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八零年代:村花妈咪火辣辣   作者: 青阁酱   简介:   穿越遇上疯子丈夫,又被极品姑婆逼着改嫁给傻子,她带着孩子一怒离婚,从此发家致富,人生走上新巅峰!   可是,疯子前夫好像不太疯了,不仅不疯,而且重新参加高考,考上了大学! 第1章 穿越成疯子媳妇   “快来人啊,疯子媳妇跳河啦!”   秋季的河沿上,有人大声疾呼。一时间,在河边田里撒麦种的农民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跑过来。   有人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从水里拖上来一个年轻女人。   这女人长的端庄漂亮,个头高挑。   只是一张秀丽的鹅蛋脸上十分苍白。   程雪飞悠悠醒了,她觉得自己浑身冰冷。   昏迷之前,她在国外度假潜水,水很深,压的她浑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正当她要往上游时,突然来了一波暗流,将她卷进水草丛中。   那水草张牙舞爪,将她缠的死死的,她越挣扎就越无法逃脱,最后氧气耗尽,她彻底昏迷。   此时意识复苏,她感到胸腔憋闷,脑子晕乎乎的,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一九八三年,成了一名农村小媳妇。   别人家的小媳妇,要么受婆婆的气,要么受丈夫或妯娌的气。   她不一样——   她既没婆婆,也没妯娌。   公公是个老实木讷的老好人。   最大的不幸是,原本疼爱她的丈夫,因为高考落榜而神经失常:   俗称疯了……   丈夫疯了以后,她带着一双儿女艰难生活,却不知怎么得罪了住在同村的姑婆家的儿媳妇朱彩云。   前两天,她被姑婆和姑婆的儿媳妇联手打骂,一时灰心,跳河寻死。   跳河?   换种死法不好吗?   刚刚经历过溺水的程雪飞,深知在水底无法呼吸的痛苦。   死都死了,临死前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或者,找个还可以挽救的死法。   万一死着死着,又突然想起还有事情没做完,又想活了呢?   在程雪飞脑中的弹幕正活跃时,就听有人窃窃私语:   “还有气没,死没死?”   “哎呀,没气儿了!”   “快,快把疯子的儿女带过来,快叫两个孩子见见他们的妈妈。这两个孩子可怜呐,爸爸疯了,现在妈妈也死了。”   很快,两个三四岁左右的孩子过来,有人对那两个孩子说:   “家玉,家宝,快,看看你们的妈妈,她已经死了。”   叫家宝的小男孩天真地问:“死了,什么是死了?”   “死了,就是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要被埋到土里了。”   围观群众倒是挺热心,连后事都安排上了。   年纪稍长的姐姐比弟弟懂事,听说妈妈死了,哇一声哭出来,噗通趴到程雪飞身上:   “妈妈——”   孩子的手肘猛地压在程雪飞胸口上。   “哇——”   程雪飞吐出一口水,憋闷的胸腔忽然涌进新鲜的空气。   围观人群吓了一跳:“没死,又活了!”   程雪飞听着这些莫名其妙的对话,心想自己怎么还在做梦,而且越做越真实了。   她接连吐出几口带着泥腥味的浑水,幽幽睁开眼,赫然看见头顶上一片因常年经受风吹日晒而黝黑的脸。   我这是到非洲了?!   再看那些人穿着的非灰即蓝、浑身打补丁的衣服,有的还戴着破旧的竹篾斗笠,这明显就是年代宣传画里常有的形象。   程雪飞脑中奇怪的记忆更加鲜明清晰,仿佛她就是梦中跳河寻死的人。   我特么——   真的穿越到一九八三年了!   程雪飞赶紧闭上眼,觉得这是自己的幻觉。   希望再一睁眼,能看见现代化的救生队刚把她从海里捞上来。   可是再一睁眼:   咦,两颗圆溜溜的小脑袋?   这是梦里她的儿女:女孩叫家玉,男孩叫家宝。   女孩哭的涕泪横流,鼻孔下一个大大的鼻涕泡,她哭喊道:   “妈妈!妈妈我以后听话,你先别死!”   女儿哭的伤心,儿子却只傻愣愣地盯着她。   就在程雪飞为这猛然多出来的一对儿女感到头晕目眩时,人群外围有个恶毒的声音喊:   “程雪飞这个骚.货,故意跳河寻死气我,还拉上来干嘛,怎么不直接扔河里喂鱼?!” 第2章 被逼改嫁给傻子   话音未落,一个面相凶悍、个头高大的中年女人挤进人群,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善茬。   程雪飞从纷乱的记忆中辨认出这个声音:   这不就是把她打骂到跳河的姑婆姜兰吗?   跟在姜兰身后的,是姜兰的大儿媳妇朱彩云。   程雪飞一见这婆媳两个,心脏神经性地抽了一下。   是原身残留的知觉在作祟。   不怪原身有这种反应。   自从原身的丈夫疯了以后,婆媳两个就处处针对原身。   轻则造谣污蔑,重则婆媳混合双打。   八十年代的程雪飞吃尽了姜兰、朱彩云这婆媳两个的苦头。   姜兰一挤进来,见程雪飞正坐在地上,像在讨论杀鸡似的说:   “这不没死吗,我还当真死了呢?!”   随即冷笑一声:“没死最好,没死,明天就跟俺家牛牛结婚!”   这个牛牛,就是姜兰的小儿子,天生心智不足,不仅寡言少语呆呆傻傻,长的奇形怪状、丑陋无比。   二十多岁了,光棍一个,把姜兰急的团团转。   大儿媳妇朱彩云给姜兰出主意,说反正程雪飞的丈夫疯了,干脆让程雪飞改嫁给牛牛。   姜兰听了儿媳妇的建议,觉得甚合我意:   反正大侄子疯的人事不知,留着娇娇嫩嫩的媳妇,说不定哪天就离婚改嫁了。   老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改嫁给别人也是改嫁,那还不如便宜自家人,改嫁给自家的牛牛多好!   所以,在程雪飞还没冒出改嫁的念头时,姜兰就逼着程雪飞改嫁给她的傻儿子。   程雪飞脑中飞速掠过此事的起因经过:   逼迫疯子的媳妇改嫁给傻子,这么奇葩的事,放到后世,妥妥的热搜啊。   程雪飞忍着刺骨的寒冷站起来,她浑身湿透,衣服贴在皮肤上。   好在这时候已经入秋,天气陡然降温,她里里外外穿了好几件,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程雪飞朝姜兰吐了口河水:“呵退!我跟你侄子当年是领了证的,现在你侄子虽然疯了,但我们的婚姻是合法的。   现在我还没离婚,你就逼着我改嫁给你家牛牛,你这是破坏社会.主义婚姻,是破坏国.家稳定。   你老实交代,你存的什么心?你现在不老实交代,那就跟我到公社派出所去说!”   “啥?!”姜兰瞪着两只三角眼,“你,你,程雪飞你不要脸,我怎么破坏婚姻了,我是为了你好,俺家牛牛有什么不好,会干活,有力气,你跟着他,有什么不好?!”   “既然跟着你家牛牛好,那不如就叫你大儿媳妇离婚,再嫁给你家牛牛,这样不更好!”   旁边的朱彩云听程雪飞扯到自己头上,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让她改嫁给她那恶心的傻小叔子,登时脸憋的通红。   姜兰也气坏了,伸手就要过来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反了天了,看我不打死你!”   旁边围观的人看的兴起,此时见要动手打人,也不得不伸手阻拦。   程雪飞本能地先护住站在她腿旁的两个孩子。   将孩子拽出人群,说道:   “又要动手打人?旧社会的地主婆子也不过这样。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怎么还有你这种旧社会的毒瘤存在!”   两个孩子吓的抱住程雪飞的大腿,把头埋在湿漉漉的裤腿上。   两个孩子见惯了妈妈被人欺负,虽然习以为常,可仍然觉得恐惧。   家玉闷声抽泣道:“妈妈,你快跑。”   程雪飞摸摸两颗小脑袋,低声说:“孩子,不怕——妈妈打的过她!” 第3章 我谢你全家   程雪飞跳河寻死的消息很快汇报给河西村的大队支书老郭,老郭一听消息就赶过来。   作为大队支书,他对姜兰要把程雪飞改嫁给傻牛牛的事有所耳闻:   这事简直荒唐透顶!   程雪飞可是整个大队最漂亮的小媳妇,就算是二婚,也绝不可能嫁给那个又丑又笨的牛牛。   老郭早就想说话了,但碍于情面,不愿招惹姜兰这个出了名的泼妇。   再说,傻牛牛也姓郭,按辈分,还得跟他叫大爷,农村最重视宗族血亲,老郭也怕被人指摘说他不照顾自家傻侄子。   可是刚刚听说,姜兰居然把程雪飞逼到跳河,老郭终于怒了:   妈了个巴子!   这回坚决不能饶了姜兰这个泼妇,居然敢把人逼死!   这要是传到公社上去,他这个支书的老脸往哪搁?   老郭提着烟袋锅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一路上心噗噗直跳。   等一过来,看见程雪飞浑身湿透地站在那,活的好好的,老郭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程雪飞也看见老郭,认出这是河西村的大队支书。   村民们愚昧无知,不分黑白,当干部的,不至于也跟着搅浑水吧?   程雪飞一狠心,咬了下舌头,疼的直翻白眼,冲老郭诉苦:   “郭大爷,我还没离婚,我姑婆就逼着我跟牛牛过日子,还有天理吗?解放都几十年了,怎么突然又回到旧社会了?像我姑婆这种人,破坏革.命成果,是不是该拉去劳改?   还有,他把我往死里逼,是不是草菅人命,现在上面在严打,像我姑婆这种就是严打的典型,是不是应该把她抓了?”   姜兰听了程雪飞的话,又开骂起来:“程雪飞,你放屁,你敢张口胡来,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郭大爷,你看,我姑婆还要收拾我,我怎么办,我这两个孩子怎么办?”   老郭看着程雪飞,这都过了霜降快立冬了,怕冷的老太太都穿上棉袄了,可程雪飞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冷的牙齿打颤,说话都哆嗦。   老郭忍无可忍道:“咱们是新社会,谁敢搞剥削?!”   姜兰推开众人的阻拦,喊:   “郭大哥,我不是剥削,相反,我是为她好。你也知道,我侄子小宇疯了,什么农活也不干,一家老小光指着我哥养活,我哥年纪大了,能养他们几天?   说不定哪天撒手去了,留下小宇疯疯癫癫一个人谁来管,还有这母子三个,说不定会流落街头去要饭。   所以,我为了他们一家好,就想让程雪飞改嫁给俺家牛牛,俺家牛牛浑身是力气,啥农活都会干,将来肯定不会让他们饿肚子。   可这程雪飞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用跳河来吓唬我们,我可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他们好啊!”   姜兰说的程雪飞差点就信了。   围观群众也议论开:“是啊,小宇疯了,以后谁来养活这一家人?”   “还有两个孩子呢?”   “就是,孩子怎么办?”   程雪飞诚心诚意地说:“姑婆,我谢你全家,你为我考虑的真(特么)周到!”   姜兰得意洋洋:“知道我为你考虑周到,还不利索地跟我回家?”   “别,我们娘仨,就别给你家牛牛增添负担了,牛牛打光棍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是让我们娘仨去吃苦受累吧?” 第4章 叫亲爹也没用   姜兰气的一蹦三尺高:   “呸,程雪飞,你想带孩子走,没门!”   “现在婚姻自由,你敢阻拦,那就是破坏组织纪律,郭大爷,你是干部,你说说,像我姑婆这样的,抓起来能判几年?要不,我还是亲自到公社问问吧。”   说完,程雪飞扯着两个孩子往外走。   姜兰急了:“程雪飞,你敢去公社,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姜兰去追程雪飞,被老郭拦住去路,老郭呵斥道:   “姜兰,你再敢撒野,我叫民兵过来抓你!”   “郭大哥,你给评评理,这事程雪飞做的过不过分,我都是为她好,她非但不领情,还跟我气儿气儿的,她就没把我这个姑婆放在眼里!”   “你把国家纪律放在眼里了吗?!”   这时候,姜兰的儿媳妇朱彩云从人群里走出来,挨到姜兰身旁,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说:   “郭大爷,我妈说话太激动了,你别怪她,她真的是为小宇一家着想。让雪飞改嫁给牛牛,是最合适不过的,你放心,等雪飞嫁到我们家,我这个当嫂子的,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老郭半眯着眼瞅着朱彩云,他可是听说了,让程雪飞改嫁给牛牛,就是这个朱彩云的主意。   这女人嫁进来三年多,没生个一儿半女。   还成天打扮的妖里妖气,有事没事站大街,跟村里一帮小伙子打情骂俏。   把村里那几个年轻后生都带坏了。   就这种不安分的女人,能骗得过那些年轻不懂事的小伙子,但骗不了老郭的法眼。   老郭从鼻子里出了口气:“别说些没用的,现在新社会,不兴旧社会那一套。结婚离婚都是个人自由,谁也不能干涉,小宇媳妇愿意怎么样,那是她自己的事!”   朱彩云委委屈屈地说:“可是,郭大爷,牛牛是你侄子,你怎么能眼睁睁看你侄子打光棍?”   老郭实在受不了这女人发嗲,鸡皮疙瘩起的跟鸽子蛋那么大:   “天下光棍多了,难道都归我管!!”   老郭在鞋帮上敲了敲他那铜烟锅里的烟灰,从烟袋里重新舀了一锅新的碎烟叶。   姜兰没想到这个老郭胳膊肘朝外拐,很不服气:“郭大哥,别的光棍不跟你叫大爷,俺家牛牛,天天跟你叫大爷,你能忍心不管?”   老郭不急不慢地掏出洋火,把烟点着。   “吧嗒”抽了一口,缓缓地说:“叫我亲爹也没用,话我给你撂这,现在上面严打,偷条裤衩都能抓起来关几天,你们再敢欺负到小宇媳妇门上,公社里要来拿人,我可拦不住。”   程雪飞领着两个孩子往家里赶。   本来她还有点迷糊,但被姜兰和朱彩云那俩货逼的快速进入剧情。   再低头看看这两个小不点,心中错愕:   我这就当妈了?!   前一世,她还是个单身女霸总呢!   年仅四岁的家玉发现程雪飞的手冰冷冰冷,两只脏兮兮的小手前后包住程雪飞的手指,奶声奶气地说:   “妈妈,你的手好冷,我给你焐焐手。”   好贴心的小棉袄!   再转头看看另一边的儿子,儿子到底年纪小一点,一路只是摆着两条小短腿跟着跑,累的呼哧呼哧喘粗气。   程雪飞循着记忆找到自己的家。   一座坐北朝南的土房子,土墙茅草顶,北面三间堂屋,中间一截院子,南面三间灶房。   放到四十年后,住在这种房子里的人,那绝对是建档立卡、国家扶贫的主要对象。   但程雪飞向领袖发誓,这座房子,是她和姜鸿宇结婚时新盖的房子。 第5章 回娘家   原主程雪飞和丈夫姜鸿宇一九七八年结的婚。   当时姜鸿宇还没疯,是公社中学的教师,是吃商品粮的城镇户口。   姜鸿宇的爸爸姜山是县城工程队的工匠,父子两个都有工资。   对比其他还在温饱线挣扎的农村家庭,姜家算是村子里的上等人家。   原本日子过的和和美美,谁曾想,全国高考恢复后,身为中学教师的姜鸿宇不知脑子抽的哪门子风,也要去参加高考,却连考三年,年年落榜,最后直接疯了。   他疯了以后,整日流落街头,连自己的媳妇孩子都不认识。   无奈之下,老父亲姜山让小闺女顶了自己的班,自己回家照顾儿子。   这个家庭就此没落。   程雪飞回到家,进了东面的卧室。   床头墙上一张十二寸的黑白结婚照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仔细盯着照片看,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长相。   照片上,程雪飞梳着两根麻花辫,留着空气刘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含着浓浓的笑意,腮上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   还是个明艳端庄的大美人!   得知自己是这样的长相,程雪飞心里找回了点平衡。   她用冰凉的手,摸了摸自己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不确定到底谁占了谁的便宜。   再看看与她头靠头的姜鸿宇——   嗯,也是个能颠倒众生的美男子。   他长着一张瘦长脸,五官精致匀称,额头光亮,鼻梁高挺,脸上也带着笑意。   看着斯斯文文,颇有古代书生的儒雅气息。   程雪飞来回看看这两个人,心里有种“世上真的有月老”的感觉。   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啊!   再低头看看两张小圆脸,这两个孩子是完美融合了父母相貌的优点,都长的浓眉大眼、清秀可爱。   如此圆满的一家人,怎么会横遭变故呢?   程雪飞来不及感慨不属于自己的往事,赶紧从一只结婚时带来的红木箱里找到件干衣服换上,然后收拾大人孩子的行李。   离开这里是必要的,她无论如何不能整天面对这些极品。   在脑子里搜了下能去的地方,立即浮现出娘家父母的农家小院。   幸好,原主还有个“靠谱”的娘家。   再细想一下,尤其有个曾经腰里别着杀猪刀上门给她撑腰的“靠谱”亲爹。   她若带着孩子回去,父母不至于不收留他们。   家玉见她拎着个包袱,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   “妈妈,你要干嘛?”   “咱们去姥姥家!”   听说是去姥姥家,家玉高兴地拍起小手:“好,我喜欢姥姥,喜欢姥爷,喜欢大舅舅还有小舅舅!”   程雪飞笑了笑。   小孩的反应是最真实的,谁真心对他好,他就喜欢谁。   程雪飞领着孩子走出家门,把门锁了,钥匙就藏在门外茅房上的土洞里,用一块石头堵着。   她之前就这么藏钥匙,公公姜山能找得到。   “走吧……”   “好!”家玉蹦蹦跳跳非常高兴。   程雪飞刚要迈步离开,就听见一个声音大喊:“等一下,家玉她妈,你先等一下!” 第6章 祖孙亲情   程雪飞听声音有点耳熟,回头一看,是公公姜山来了。   姜山中等身材,穿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色老粗布衣服。   裤腿上沾满尘土,头顶带着这年代流行的蓝色帽子,帽檐已经被磨破了。   帽檐下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爷爷!”嘴快的家玉叫道,“妈妈要带我们去姥姥家!”   程雪飞心想不妙,姜山不会是来阻拦自己的吧?   这个人虽然老实巴交,没什么坏心眼,但她毕竟要带走姜山的孙子孙女。   不管了,这两个孩子跟程雪飞有眼缘,程雪飞豁出去了也得带走!   但姜山没有走近,喊道:“家玉她妈,你要回你妈那,我不阻拦你,但你等等,等我来了你再走!”   说着,姜山快步返回自己住的那座老屋里。   片刻后,姜山推出一辆自行车,来到程雪飞面前,满脸愧色地说:   “家玉她妈,刚才我都听说了,你万万不该去跳河寻死。小宇已经疯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家玉家宝怎么办?   你要走,我不阻拦你,家玉家宝你都带着。   我一个人,又要下地干活,又要照顾小宇,实在忙活不过来,劳累你照顾好这两个孩子。   以后每年春秋两季,我收了粮食去给你送粮,别让家玉家宝缺了吃穿,行不?”   姜山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角也湿了。   程雪飞听了心里很感动:“您老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孩子,粮食不用给我送,留着你跟小宇吃,我能养活孩子。不管怎么样,家玉家宝永远是你孙子孙女,永远也改变不了,是不是,家玉家宝?”   “是!”家玉立马开口回应。   家宝却迟了半天才回答一声:“嗯……”   姜山无比怜爱地看着两个孩子。   这就是祖孙亲情啊,有时候比母子之间的感情更真挚。   他将自行车往前一推:“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好拿走的,这辆车给你吧,回去路远,别把孩子累着。”   程雪飞错愕地望着姜山沟壑纵横的脸,要推辞,姜山又说:   “车不是给你的,是给家玉家宝的。”   家玉听说是给自己的,高兴地喊:“哦,坐洋车咯!坐洋车咯!”   一直沉默的家宝也往自行车前面大梁上爬。   程雪飞只能扶住自行车,声音艰难地说:“谢谢爸……”   “还有……”姜山又快速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钱,又快速塞到家玉的口袋里,“家玉,给你买糖吃的,拿好。”   家玉高兴的原地直蹦:“好!”   程雪飞没看清具体有多少钱,但她猜出来这是给他嫁妆的补偿。   本地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女子的嫁妆是不能带回娘家的,会给娘家带来厄运,所以程雪飞结婚时的东西都留在这里。   程雪飞只知道这个公公为人老实厚道,但没想到能这么为她为孩子考虑,他是担心自己的孙子孙女到了姥姥家会遭人白眼,所以把嫁妆的钱折算给程雪飞了。   谁能白白帮别人养孩子呢?   “爸,你放心吧,等我安顿好了,我会带家玉家宝来看你的。” 第7章 操碎了心   姜山目送程雪飞消失在巷子里。   程雪飞刚走不久,姜兰跑过来,看见大门上了锁:   “哥,小宇媳妇呢?”   “走了。”姜山叹着气说。   “走了?!”姜兰不可置信,“连孩子也带走了?你怎么没拦住啊!”   姜兰痛心疾首到差点当场昏过去。   “我没拦,我同意她走的。”   说着,姜山从茅房外墙的洞里找到一把钥匙揣进怀里,他知道这是儿媳妇平常藏钥匙的地方。   村子里很多人家都这么藏钥匙,有的就直接干脆在门口放块石头或者砖头,塞到石头下面。   四周邻居都是紧挨着的,彼此都认识,没有人会拿别人家的钥匙去开别人家的门。   真要有贼惦记谁家的粮食和钱财,一把锁也挡不住。   姜兰听说哥哥同意程雪飞离开,气的咬牙切齿,骂道:   “你糊涂呀!你怎么能同意她走呢,我是她姑婆我不好管,你是她公公,你管她,她敢不听吗?!”   姜山自从儿子疯了以后,就有些灰心了,对任何事不闻不问。   儿媳妇被逼着改嫁给自己的傻外甥,他也想过阻拦,但是他性格软弱,拗不过性格强势的妹妹。   如今程雪飞跳河,算是把他惊醒了,要是再不阻拦,只怕哪天真闹出人命。   他拉长了脸对姜兰说:“我不同意她走,难道真的要逼她改嫁给牛牛吗?”   “改嫁给牛牛有什么不好?”姜兰一副长篇大论的语气,“哥,我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小宇。   你说小宇疯成这样,小宇媳妇年纪轻轻的,二十多岁,肯定不能一辈子守一辈子活寡吧?   就算她想安安分分在咱家,外面那些光棍混混,哪个不惦记小宇媳妇,保不齐哪天就被人勾搭走了。   到时候两个孩子一带走,你还指望着小宇再给你生个孙子?到时候咱老姜家可就断后了啦!   咱们本来就是外来户,咱妈带着咱兄妹两个要饭要到这来,好不容易熬到解放,咱们在这扎了根,你娶了媳妇,现在又有了孙子。   可是现在连孙子都给人带走了,你说你一辈子活着为了什么,不就为了死后有人给烧把纸吗?   你现在连孙子都没有了,等百年之后,你和小宇都没了,谁给你们烧把纸,说不定老坟都让姓郭的那帮人给撬了!   九泉之下,你还有什么脸见咱老娘,你亏不亏心?   我让小宇媳妇改嫁给你外甥,也是为了你们好,为咱老姜家好,好歹能把家宝留在这是不是?   你说你怎么这么笨,连这个都想不到。哎,为了你跟小宇,我真是操碎了心了!”   姜兰叨叨不休,姜山听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虽然木讷,但不是那种意志不坚定、左右摇摆的人。   不管亲妹妹怎么花言巧语,他还是觉得儿媳妇程雪飞的话有道理,不管程雪飞将来改不改嫁,家玉家宝永远是他的孙子孙女,这一点永远改变不了。   他也相信程雪飞是个有良心的人,否则小宇疯了三年,程雪飞早就走了。   “哥,你听到我说话了没!你绝对不能同意小宇媳妇离婚!”   “哦——”姜山呆呆地回应一声。   内心毫无变化。 第8章 疯子媳妇走了   程雪飞骑着自行车,猛然打了个喷嚏:   她怀疑背后是不是有人嘀咕她。   一出巷子,上了大街,路两旁那些干完农活蹲在墙根闲唠嗑的人就一起朝程雪飞看过来,议论纷纷。   “哎呀,疯子的媳妇真的走了?”   “连两个小孩也带走了!”   “小宇子真倒霉,人一疯,媳妇孩子都留不住了。”   “走了也好,就她长的跟朵石榴花似的,留在这,还不知要惹多少骚男人夜里睡不着觉!”   “哈哈哈,是不是你男人夜里惦记的睡不着?”   “去你的!”   这些污言秽语全都进入程雪飞耳朵里,自然也进了孩子耳朵里。   真他姥姥的!   不嚼舌头,估计舌头能长的跟长舌女.鬼那么长。   等上了村外的大路,眼前顿时开阔起来,放眼望去,一片旷野。   田野间凉风吹来,吹的程雪飞心情畅快。   路面虽然是土路,有很多车辙,但总体平稳。   她提醒坐在后面的家玉抓紧车座,别掉下去,然后用力蹬车。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奇怪的人影正往这走,程雪飞没有在意,只顾蹬自己的车子。   等走近了一点,坐在前面的家宝突然指着那个人叫道:   “爸爸!”   程雪飞听孩子叫“爸爸”,心里咯噔一下。   她朝那个奇怪的人影看去,认出了那张脸,果然就是原主的丈夫,家玉家宝的亲生父亲:姜鸿宇。   程雪飞一眨不眨盯着前面那个人,想从他身上找到点结婚照上那个男人的影子。   但失败了!   程雪飞眼睛瞪酸了,也没法把他当成原来的姜鸿宇。   此时的他,一身老旧肥大的破棉袄破棉裤。   头发是纯天然的洗剪吹造型,那张脸像刚从煤窑里出来似的,还有一脸胡茬。   他目光空洞,神情恍惚,仿佛正神游物外,不知人间几何。   你倒是疯的自由自在,可怜你爸因为你晚年不幸,两个孩子因为你被人家欺负。   “爸爸!”   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家玉大声叫。   但是姜鸿宇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继续晃晃悠悠地朝前走。   两个孩子一起喊爸爸,都希望他们的爸爸能答应一声,或者朝他们看一眼。   但姜鸿宇已经彻底魔怔了,根本没看到面前有三个大活人,毫无反应地与程雪飞母子三人擦肩而过。   程雪飞有些心疼两个孩子。   家玉伤心地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认我们?”   “你们还有妈妈呢,要什么爸爸!”   程雪飞继续蹬着车子走了。   娘家在同一个公社的程家村,离河西村三十里。   因为有自行车,三十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顺着大路拐进一条林荫小路,再走一里路,就看见一个冒着袅袅炊烟的小村子。   程雪飞循着记忆,来到村子北面一条巷子里,巷子第一家就是程雪飞的娘家。   这是座破旧的土胚房子,跟其他北方小院差不多到结构。   北面三间正屋,中间一截小院,前面三间是灶房。   但因为娘家门前比较宽敞,各家各户在灶房外又拦了块篱笆院。   来到篱笆院外,程雪飞先把孩子抱下来,家玉跑进去,扯着嗓门喊:   “姥姥,姥姥!” 第9章 你真要离婚了?   就听里面程雪飞的母亲惊讶地问:   “哎呀,我的小乖乖,你们怎么来了,谁带你们来的?!”   “妈妈!”两个孩子一起嚷道。   “姥姥,我可想你了!”家玉嗲声嗲气地说。   姥姥听的呵呵大笑:“你这个小人精,越来越会说了,来,姥姥疼疼!”   两个孩子总算找到一个真心欢迎他们的地方了!   程雪飞抬着自行车跨过门槛,就见母亲刘娥从屋里跑出来。   刘娥个头不高,身体很结实,身上穿着蓝布褂子,围着个围裙。   浓密的头发在脑后窝成一个揪,用黑色的发网罩着。   奇怪的是,程雪飞一见了刘娥,就莫名有种亲切感,几乎毫无隔阂地将她认成自己亲妈。   刘娥听说闺女来了,本来脸上带着笑容,可一见程雪飞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包袱,脸上笑容顿收:   “雪飞,怎回事?”   “妈,你闺女要离婚了,你还要不要?”   “你个熊孩子,说什么不着调的话,我啥时候不要你了?”   程雪飞咧嘴笑了。   刘娥面色正经起来:“你真要离婚了?”   “那还有假?”   “老姜家愿意把家玉家宝都给你?”   程雪飞点头,把自行车停好。   刘娥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不怕你离婚,我就怕你把两个孩子撇在姜家,这么好的孩子,要是跟着他们的爸爸,日后怎么活。到咱家,好歹有我跟你爸,还有立夏跟秋生,咱们一家人,还怕养不起两个小毛孩?!”   程雪飞拎着包袱走到刘娥面前,嘻嘻笑着。   刘娥发现闺女十分反常。   按照闺女的脾气,是怎么也不肯离开那个疯女婿的,一说让她离开她就抹眼泪。   怎的这次突然自己回来了,还嬉皮笑脸,没有半点伤心?   哎呀,坏了,闺女差不多也被传染疯病了吧!   程雪飞见母亲满眼担心,只当母亲是犯愁以后的生活。   还有,虽然如今不是旧社会了,但在农村,离婚,那就等于被人休了,是很丢人的事。   传出去,对全家人名声不好,说不定还耽误两个弟弟将来娶媳妇。   程雪飞在记忆里找寻两个弟弟的样子,两个都是正经的帅小伙,不至于打光棍。   就是家穷了点,全家人挤在三间屋里。   钱可以慢慢挣,长的好不好看,那多半是天生的。   刘娥没敢多问:“快进来歇歇,我去给你们做饭。”   程雪飞拎着行李进屋。   他们家的摆设,跟这个年代其他人家的摆设没什么两样。堂屋正前方的墙上挂着领袖的头像,头像两旁是一副对联。   东里间是父母的房间,有道土墙和一扇破旧的木门。   西里间没有墙,只用一堆杂物与客厅隔开,挂着块花布当作是门。里面是程雪飞两个弟弟的房间。   两个弟弟,大弟弟在县城上高中,小弟弟在公社上初中,平时都不在家,只有星期六星期天回来。   程雪飞刚放下行李,刘娥就冲她喊:“对了,你去看看你奶奶去,她老糊涂了,耳朵又聋,天天打听你,问你怎么老是不来。”   程雪飞挠了挠头:   要不是刘娥提醒,程雪飞几乎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奶奶。 第10章 “极品”奶奶   既然占了人家身体,肯定也得尽人家的义务。   程雪飞没有休息,就带着两个孩子去看奶奶。   她在脑子里寻找奶奶的身影,有关奶奶的记忆一咕噜全涌了出来,多到“目不暇接”。   这位程老太太,竟然还是个“极品”。   老太太有三个儿子,程雪飞的大伯、二伯还有程雪飞的爸爸。   在这三个儿子之前,老太太其实还生过一个闺女,但那闺女在八个月时发了场高烧,烧的浑身痉挛。   放到几十年后,估计也就是场严重的肺炎什么的,好好住院治疗就能痊愈。   可当时医疗条件太落后了,家里又穷,哪有钱治病,只能寄希望于一些迷信的办法。   结果等烧退了时,人也凉了。   虽然在那个年代,孩子夭折时常发生,但老太太还是非常伤心,许多年没缓过劲来,一直希望能再生个闺女,弥补之前的缺憾。   可老太太连生了三个儿子之后,再没生出闺女。   她又把希望寄托在三个儿子身上,寻思着,她那夭亡的闺女,一定会再投胎到他们家,当她的孙女也说不准。   结果是,老大程发财、老二程发家接连生的都是儿子,直到老三程发达,终于生下了一个闺女,就是程雪飞。   程雪飞的妈妈生程雪飞那天,老太太一直守在儿媳妇身边,等看见儿媳妇生出来个闺女时,立马抢过来抱在怀里,抱了整整一天没撒手。   老太太认定程雪飞是她早亡的闺女转世投胎,所以对程雪飞格外偏爱,偏爱的另外两个儿媳妇都眼红,也都想生个闺女出来争口气!   偏偏事与愿违,老大程发财接连生了三个儿子,老二程发家甚至四个儿子,其中一对还是双胞胎,老三程发达在生了一个闺女之后,后面两个也都是儿子。   老太太共九个孙子,只有一个孙女。   这下,程雪飞就更是独得恩宠。   不管老太太有什么好吃的,全都是程雪飞一个人的,其他孩子连味儿都闻不到,馋哭了才能勉强分到一口。   大儿媳妇、二儿媳妇不敢找老太太的麻烦,就隔着墙骂老三的媳妇。   三儿媳妇刘娥担心把人都得罪了,大着胆子跟婆婆说,有什么好吃的,几个孩子分着吃。   就是一碗稀汤,也得一人一口,别太偏心雪飞。   可老太太不乐意了,对刘娥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哪有什么好吃的,都在这算计我吧,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呢。雪飞什么时候多吃过一口好吃的了?就是多吃,她能吃多少,多咬口窝窝头,也值得你们成天惦记?”   刘娥从此以后不敢再多说什么。   老太太却每天不间断地给她拉仇恨。   所以,在那两个嫂子面前,刘娥头都不敢抬,生怕嫂子一个不开心,又要叨咕她家雪飞吃了老太太多少好吃的。   连三岁时吃了几块麦芽糖都得再翻出来。   刘娥这些年活的有多憋屈就不提了,她只能眼巴巴地等着雪飞长大嫁人,离开这个家,不再受老太太眷顾,她就能轻松一点。   可谁知,程雪飞出嫁,彻底点了导火索,让整个家差点连屋顶都被人掀了。 第11章 使劲造吧   七十年代,家家户户普遍都穷,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许多农村家庭连十块钱都拿不出来。   可程雪飞出嫁时,老太太居然拿出一叠毛票子给程雪飞做嫁妆。   这事被大儿媳妇听见了,大儿媳妇当场没敢发作,等程雪飞结婚走了,大儿媳妇联合二儿媳妇,一块杀到老三家里。   反正雪飞不在家了,没人给撑腰,使劲造吧!   当天,只有刘娥跟小儿子在,妯娌两个冲到他们家,逼刘娥拿钱出来。   老太太给雪飞一大把钱,至少上百块,说不定好几百,那钱是大家伙的,兄弟三个要平分,不能让你们家独占了!   没钱?   闺女刚结婚,那彩礼、份子钱收了一大把,敢说没有钱?   钱都让雪飞带走了!   骗鬼呢吧,不拿出来,那就翻!   妯娌两个把刘娥家翻了个底朝天,老鼠洞都掏了,最后只在一只旧棉鞋里找到二十块。   那还是程发达攒了多少年的小金库,连刘娥都不知道。   妯娌两个平分了这二十块钱,气势汹汹地走了。   刘娥看着满院狼藉,本来闺女出嫁心里就难受,这下终于忍不住了:   苍天呐,这算哪门子事儿!   等程发达从外面回来,看见自家情景:“家里进贼了?”   刘娥不敢叫嚷,小声告诉丈夫,说是两个嫂子眼红老太太给雪飞的钱,到家里把钱再要回去。   说没钱都不好使,人家直接动手自己找了。   程发达一听,赶忙跑到屋里,看见自己藏钱的那只旧棉鞋都被翻出来了,里面空空如也。   姥姥的,攒了那么多年小金库,连自己媳妇都没发现,被两个嫂子找到了!   程发达心头火起,跑到大哥、二哥家里找事,但两家大门从里面锁的死死的,怎么拍也拍不开:   躲在屋里装缩头乌龟呢!   程发达等两个哥哥回到家,跟哥哥理论。   哥哥们听了,都义愤填膺,都说回去要好好揍媳妇一顿。   结果不知是装的还是认真的,兄弟两个都被媳妇轰了出来,当天连口热饭也没吃上。   程发达恼怒地来到母亲那,想跟母亲抱怨:怎么家里闹那么大动静,你老也不出来管管?   可是一见老太太两眼泪汪汪的,还在为孙女给人拐走了而伤心,程发达就知道说了也白说。   这个家,没了雪飞,就失去了老太太这座靠山!   程雪飞走后没多久,老太太就开始行动不便,走路两腿打晃,经常平地摔倒。   现在几乎全天都待在床上,耳朵也跟着聋了。   跟她说话都得靠喊,否则十句话有六句听错,还有两句听不见。   程雪飞粗略回想这十几年发生的事,得知她受了多少偏爱,又因为这偏爱引来多少麻烦,内心着实受到不小的惊吓。   同时也感激奶奶的恩情。   她赶紧招呼家玉家宝出来,带他们去看老太太。   等走到灶房那,刘娥突然阻拦道:“等等!”   “怎么了,妈?”   刘娥皱眉,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你不能空着手去,但是家里实在也没什么好带的,怎么办?”   “那就改天买斤红糖果子、两斤鸡蛋再补上?”   “不行不行,你奶奶住在你大娘家里,你要空着手去,你大娘说不定门都不给你开。” 第12章 半路杀出个二大娘   程雪飞琢磨了下,好像真有这种可能。   原主每次回娘家去看奶奶,都是提的大包小包。   当然,这些东西多数要被大娘搜刮去,可也没办法,她要不带,大娘就要甩脸子,等她一走,说不定又要祸害刘娥。   刘娥实在是怕了。   刘娥眼见拿不出送人的东西,心里发急:   家里条件不好,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哪有闲钱买什么零嘴,真是一件东西也找不出来!   恰巧此时,外面响起叫卖油果子的声音,刘娥一拍大腿:   “哎呀真是巧,这个卖油果子的,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趟,来的真是时候!”   刘娥赶忙到外面喊卖油果子的停下,自己回来找了个葫芦瓢,到里间的大缸里舀了整整一瓢麦子,高高兴兴地带家玉家宝去换油果子。   三斤麦子才换一斤油果子,对寻常百姓来说,吃顿油果子,那就是改善生活了,平时只有家里来亲戚或者在外上学的孩子回家,才舍得换一回。   刘娥笑嘻嘻地抱着十几根油果子回来,家玉家宝手里一人一根,啃的正起劲。   刘娥又留下两根,其他的,装在一个小筐里,让程雪飞带着送给老大家。   程雪飞望着这一筐炸成棕黄色的油条,这不仅仅是油条,这还是敲门砖!   没有这筐油条,她可能连奶奶的面都见不着。   大娘家就隔了一道南北巷子,不用一百步就到。   站在自家院门口,就能看到大娘家门口有没有人。   此地农村,房屋规划的还是挺整齐的,大概每五家一排,紧挨着,程雪飞家在这一排的最东面,俗称“把东山”。   这一排最西面那家,是程雪飞的二大爷家,俗称“把西山”。与二大爷家一个巷子之隔,旁边就是程雪飞的大爷家”。   妯娌三个住的近,也就难怪会磕磕绊绊。   程雪飞带着两个孩子往大娘家走,经过二大娘家门口时,恰巧二大娘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个簸箕,正在拣大米。   二大娘名叫乔翠花,是个个头矮小的女人,俗话说“浓缩的就是精华”,这一点在二大娘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二大娘一看程雪飞手里端着满满一筐油果子,喜的两眼放光:   “雪飞来了呀,来,上俺家坐坐!”   程雪飞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二大娘,她停下脚步,叫道:   “二大娘——”   又招呼两个孩子:“家玉家宝,快叫二舅姥姥。”   家玉家宝嘴里含着油果子,口齿不清地喊:“二舅姥姥!”   “诶,乖孩子,来,雪飞,快带孩子到屋里坐。”   说着,二大娘乔翠花走上来拉程雪飞的胳膊,一双眼睛仍然偷偷瞄着那一筐馋人的油果子,脑子里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这一筐果子,得有二斤吧,老三媳妇可真下了血本。   这几年,雪飞哪次回来不带点东西,说是给老太太吃,老太太能吃多少,还不是都进了老大一家的肚子了。   不行,这回,怎么也得分一半油果子!   乔翠花恨不得将程雪飞直接拖进自家大门。   恰巧这时,一个巷子之隔的大娘听到了动静,还以为外面有什么热闹,赶忙提着喂猪的木桶走出来,放眼一看:   是雪飞来了!   关键是雪飞还端了一筐油果子,大娘沉香连忙扔下喂猪的木桶,扯着大嗓门喊:   “雪飞,来看你奶奶的吧,快来啊!” 第13章 一筐油果子的功劳   程雪飞听见大娘叫她,扭头去看,大娘已经跑了过来。   大娘名叫沉香,五十岁出头,留着齐耳短发,身材细瘦匀称,是个手脚麻利的人。   沉香和乔翠花当了二十多年妯娌,又是邻居,能不知道对方在耍什么心眼?   她一眼就看出来老二媳妇是要打劫雪飞手里那筐油果子。   那哪成?   老太太住在谁家,好吃的就该归谁家,你老二瞎掺和什么?   沉香跑过来,不顾满手猪食,一把拉住程雪飞的胳膊:   “雪飞,快别耽搁了,赶紧上俺家去吧,你奶奶天天念叨你!”   二大娘乔翠花却不肯松手,说:“先让雪飞到俺家里喝口热水!”   “俺家也有热水,上俺家喝!”   妯娌两个一人抱住程雪飞的一只胳膊,谁也不松手。   程雪飞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着了,她琢磨着,之前这两个大娘也没这么热情啊,看来还是这一筐油果子的功劳!   两个人谁也争执不过谁,生怕一个不注意,把那一筐油果子打翻了,就都商量好一块松手。   松手以后,妯娌两个继续争执,争执究竟该先上谁家。   要先上二大娘家,那程雪飞必定要留下一半油果子。   要先上大娘家,这油果子,二大娘也只能闻闻味了。   物质贫乏的年代,没什么比吃的更重要。   程雪飞见她们两个争的面红耳赤,寻思着,不管先上谁家,必定要得罪另一家。   程雪飞谁都不想得罪。   想了想,还是先回自己家吧。   她趁两位大娘不注意,悄悄端着油果子转身,快走到自家门口时,两位大娘才惊觉侄女已经走了,又赶忙回头吆喝:   “雪飞,怎么走了?”   程雪飞说:“我回家上趟茅房。”   大娘喊:“俺家也有茅房,到俺家上!”   二大娘也喊:“俺家也有,到俺家上!”   程雪飞心里嘀咕,没听说过吗,肥水不流外人田。   程雪飞又端着满满一筐油果子回到自己家,刘娥已经躲在门口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只是没敢露面。   见闺女回来,刘娥直叹气:“哎,你说你这两个大娘,前几年一块对付我,从你走了以后,这两年她们自己倒闹起别扭来了。”   程雪飞看了看油果子,笑着说:“妈,这些果子,咱们自己吃吧,给谁都得罪人。”   “早知道,我就不换那么多了,整整六斤小麦,磨成面粉,够我蒸好几锅馒头!”   刘娥心疼的眼皮直跳。   程雪飞把油果子端回堂屋的饭桌上,想起从姜家临走时,姜山给的钱还装在家玉的口袋里。   她追到家玉身边,从口袋里掏出卷成一捆的票子,最外面是面值最高的大团结,打开来,里面几十张,全是大团结!   足足三百块!   这时候一个农村家庭全年总收入加在一起也就这么多。   三百块,是笔“巨款”了!   程雪飞想起姜山那张苍老憔悴的脸,心里十分不落忍,她下定决心,这笔钱,一定要花在刀刃上,绝不乱花一分钱。   这不光是姜山对两个孩子的心意,也是她程雪飞将来立足的资本。 第14章 奶奶想死你了   饭快做好时,程雪飞的父亲程发达拉着平板车从外面回来。   程发达个头高高大大,粗壮结实,长的跟一尊铁塔似的。   三个孩子都是随了他的身材,也都长得高挑。   程发达一进灶房,看见自行车,问:“闺女回来啦?”   刘娥赶忙走到丈夫面前,小声说:“你闺女要离婚了。”   “早就该离了,咱好好的闺女怎么能跟个疯子过一辈子,离的好!”   “可是我总觉得咱闺女怪怪的,也不哭也不闹,还笑眯眯的,这哪像是要离婚的人?”   程发达斥责道:“你个傻老娘们,你以为旧社会呢,外面离婚多的去了,那都哭哭啼啼,还用不用过日子了。咱闺女是想开了,这是好事!”   程发达把平板车拉进里院,程雪飞在屋里听到动静,赶忙走出来:   “爸回来啦?”   “嗯。”   家玉、家宝一起从堂屋涌出来,大声叫道:“姥爷!”   “姥爷!”   程发达一听两个孩子的声音,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露出笑脸,高高兴兴地答应道:   “哎!家玉家宝都来啦!”   程发达一个手臂捞起一个孩子,将两个孩子抱起来。   孩子们见自己突然变高,都高兴地咯咯直乐。   爷孙三个笑闹了一会儿,程发达走到程雪飞面前,在程雪飞脸上瞄了瞄,宽慰道:   “雪飞,不要怕,有我跟你你妈在,饿不到你们娘仨!”   程雪飞笑着说:“放心吧,我有手有脚,饿不到我自己。”   “这才对,这才是咱老程家的闺女!”   刘娥把做好的饭端到堂屋。   程雪飞想着还没去看奶奶,就主动去给奶奶送饭。   给老人送饭,大娘肯定没理由不给开门吧,否则传出去,那不成虐待老人了?谁敢担个不孝顺的名声?   她盛了一大碗玉米糊,又切了两根油果子,端着半盘炖的很烂的白菜。   这一次经过二大娘家时,没有遇见二大娘。   到了大娘家,大娘见她给老太太送饭,也没阻拦。   只是,没了那一筐油果子,大娘显然不怎么热情了。   奶奶住在大娘家灶房的东里间,西面就是猪圈,里面养了两头老母猪。   一进大门,程雪飞就闻到浓浓的猪骚味,还听到母猪“哼哧哼哧”在叫。   程雪飞拐进东屋,看见南窗下的床上坐着个老妇人,就是她的奶奶。   程老太太靠着土墙打盹,睡的迷迷糊糊。   “奶奶!”   老太太被惊醒,一睁眼看见孙女来了,惊叫道:“是我小飞飞来了,哎哟,我的儿啊,奶奶想死你了!”   程雪飞把饭放到床头的板凳上,然后坐到床沿上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满脸皱纹,但高鼻深目,宽额头,窄下巴,据说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程雪飞长的漂亮,其中也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奶奶的基因。   老太太牢牢握住程雪飞的双手,双目炯炯地盯着孙女的脸,激动地问:   “飞飞,你啥时候来的?”   “我下午来的。”   “上午啊?哦,那你怎么才来看我?” 第15章 怎么就疯了呢   程雪飞突然想起奶奶耳朵不好,就趴在奶奶耳边大声喊:   “下午,我刚来没多久!”   “喝酒啊,谁家喝喜酒了?”   “奶奶,不是喝喜酒!”   这回老太太听明白了:“不喝喜酒啊,那是什么?”   “没事,奶奶你吃饭吧!”   程雪飞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奶奶耳朵有点聋,但没想到聋的这么厉害。   她端起饭碗,将一段切碎的油果子放到玉米糊里泡着,说:   “奶奶,快吃,别冷了。”   老太太笑呵呵地接过饭碗:“你吃了没,你先吃。”   “我吃过了,你吃吧!”   “还是飞飞孝顺,奶奶没白疼你。”   老太太一口牙全掉光了,吃东西只能吃软烂的。   油果子在玉米糊里泡软了,吃到嘴里,满嘴喷香。   因为是孙女送来的饭,老太太吃的格外开心,最后吃的一口不剩。   吃完饭,老太太还拉着孙女的手不让孙女走,上上下下盯着孙女看,心疼地说:   “飞飞,你瘦了吧,是不是在婆家有人欺负你?”   程雪飞心想,奶奶耳朵不好,要把一件事跟奶奶说清楚,得费无数口舌,大爷和二大爷一家没有谁有那个耐心把她的事跟奶奶说清楚,所以自己过的怎么样,奶奶一概不知。   但是奶奶知道程雪飞的丈夫疯了。   老太太熬了一把岁数,什么事情没见过,什么事情没听过?   跟着个疯子过日子,不知道得受多少人的白眼和轻视?得受多少气?所以老太太无比心疼自己的孙女。   哎,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到了别人家,怎么是这个命呢?   想起这个,老太太就抹眼泪。   程雪飞掏出手帕给奶奶擦眼泪,小声说:“奶奶,你怎么哭上了?”   “我苦命的飞飞,你说那女婿好好的,怎么就疯了呢?”   程雪飞不敢扯开嗓子劝老太太,只怕老太太没听见,被过路的人听的一清二楚,那就尴尬了。   所以也只是默默地帮忙擦眼泪。   老太太正哭着,刘娥走进来,说:“雪飞,回家吃饭吧,饭快冷了……”   刘娥又走到老太太床前,很有经验的,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用不大的声音说,“妈,你孙女还没吃饭,让她先回家吃饭。”   老太太果然秒懂,赶忙推着程雪飞:“你这孩子,你哄我,我问你吃没吃,你说吃了。你快回去,别饿着。”   “奶奶,那我走了?”   程雪飞起身离开,留下刘娥在这里陪着。   程雪飞走出大门,大娘沉香正在门外那一小块菜地里弯腰忙活,见雪飞出来,快步走过来,凑到面前,朝旁边看了看没人,小声说:   “雪飞,你下次再来要是不想经过你二大娘家,就从后面绕一圈过来。”   这大娘,够鸡贼啊!   不过程雪飞能理解大娘的心思,她那一筐油果子本来都是大娘的,却被二大娘半路杀出来,结果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能不生气上火吗?   只是,就为了点吃的,一百米的路却让程雪飞绕个几百米,不知道的,还以为程雪飞也发疯了呢。   程雪飞笑了笑,说:“行,大娘,我先回去吃饭了。” 第16章 要不要重操旧业?   程雪飞回到娘家后渐渐安顿下来。   刘娥把她和程发达住的屋子腾出来,给闺女和外孙住,老两口搬到灶房的里间,临时搭了张床。   那间屋子本来是堆放粮食和农具的,从来没人住过,而且到处是老鼠,条件很差,程雪飞不忍心,跟父母商量说,她住灶房,让两个孩子跟着刘娥睡就行了。   可刘娥不肯,说哪有这么大的闺女住灶房的。   当然,也有一些狠心的父母,家里没那么多房间,哥哥结婚,就把家里的妹妹赶到灶房住。   可刘娥跟程发达不是那种父母。   就算两个儿子结婚了,堂屋永远有闺女的一席之地,他们绝不会把闺女赶到黑乎乎的灶房去住。   程雪飞只好带着孩子搬进父母住的房间,并承诺,说等她有了足够的钱,一定把土房子翻成砖瓦房,到时候多盖几间房子出来。   刘娥笑着说她又在做梦,盖房子?那是一个钱、两个钱能盖的?   程雪飞保证道:“妈,你放心,我自己会赚钱的。”   刘娥笑问:“你能赚什么钱?”   程雪飞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作为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事业有成的女青年,难道能过那种混吃等死的生活?   就算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父母跟孩子考虑。   父母一天天老去,孩子一天天长大,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到处都等着花钱,她必须自觉承担起扶持一家的重任。   绝不能在父母、孩子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两手空空、听天由命!   她这几天一直在考虑以后的路,这个年代虽然贫穷落后,但也充满商机。   上一世,程雪飞从事摄影行业,奋斗十年,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摄影师,变成一家连锁摄影机构的老总,对摄影行业可以说驾轻就熟。   回到八三年,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不要重操旧业?   先从自己最熟悉的行业入手,一步步踏入社会,累积经验和资本,还愁不能养活父母和孩子吗?   她相信,不论在哪个年代,只要脚踏实地,肯实干,一定会有前途。   就在程雪飞安顿好以后,这一天,姜山突然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出现在程雪飞家门口。   他给程雪飞送来半筐红心萝卜,两个冬瓜,还有几尾新鲜的鲤鱼。   “离婚的事,我已经在村支书老郭那开了证明,今天上午送到公社去了,就是小宇的高中同学。他同意帮忙,让你抽个时间直接去找他,他会帮你把离婚证办了。”   刘娥对姜山愿意帮忙离婚的事感到不可思议。   她本来还担心姜山会横加阻拦,没想到姜山如此开明,刘娥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刘娥留姜山在家吃饭,姜山不肯。   姜山看了一会儿家玉家宝,就离开了。   临走之前,又对刘娥说:“辛苦你们帮忙照顾家玉家宝,要是缺了什么,直接去找我,我会想办法解决。”   刘娥感动地说:“你放心吧,这两个孩子交到我们手里,我们绝不会亏待他们,我们一定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姜山点点头,骑着车子走了。   姜山走了以后,刘娥连连感慨:“真是个好人呐,为什么好人没好报?” 第17章 阴魂不散   第二天一早,程雪飞把孩子交给刘娥,她推着车子去公社去拿离婚证。   按照姜山的说法,他已经跟公社副主任打过招呼,只要程雪飞到那,就能直接把离婚的事给办了。   公社副主任名叫黄博华,跟姜鸿宇是初中同学、高中同学。   两人高中毕业后,姜鸿宇去公社当中学老师,黄博华在县武装部经过训练之后,成了公社的武装专干,负责带领民兵维持治安。   如今政策改革,上面提倡要干部年轻化,黄博华也是时来运转,借着这股东风,今年刚被提拔成为公社副主任。   姜鸿宇没疯时,跟黄博华关系特别好,结婚时还来喝了喜酒。   姜鸿宇疯了以后,黄博华也不忘旧时同学情谊,特地来看过几次,所以程雪飞对这个人不算陌生。   程雪飞走进公社大院,在车棚里把自行车上了锁。   公社大院里有几排瓦房,黄博华的办公室就在第一排里,她进了办公室,黄博华正在里面看报,抬头看见程雪飞进来,起身笑着说:   “雪飞,你来了?”   黄博华一身蓝色制服,自从当了干部后,肚子也挺起来了,看起来油光满面,肥头大耳,一看就是个当领导的。   程雪飞说:“博华,我公公昨天来过了吧?”   “姜大爷来跟我说了……”黄博华示意程雪飞落座,“他跟我说,你跟姜鸿宇准备离婚了。”   程雪飞坐下,点头道:“嗯……”   黄博华收起笑容,他也为这个同学的遭遇感到惋惜,叹息道:   “哎,他疯成这样,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守着他,早晚也得离,你放心吧,姜大爷把大队开的证明给我送来了,我这就带你去把离婚证拿了。”   “谢谢你,博华。”   黄博华又笑了:“别跟我客气,以后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说着,黄博华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一张纸,这应该就是姜山从村支书那开的证明。   两人带着证明出门,一出门,却撞见姑婆姜兰和儿媳妇朱彩云。   程雪飞见这两人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不禁皱起眉头。   姜兰、朱彩云婆媳两个正四下张望,一看见程雪飞,立马锁定目标,朝程雪飞走来。   姜兰想把程雪飞骗成自己的儿媳妇,阴谋不成,从此记恨上了程雪飞。   好啊,你不嫁我儿子,我也不让你好过,想离婚,没门!   昨天姜兰听说,哥哥姜山到大队开了证明,给公社的人送来,姜兰一下子急了,不知该怎么阻拦,眼看程雪飞这骚娘们要从自己手心里飞走了,她那个急啊!   幸好儿媳妇朱彩云跟她一条心,给她出主意说,离婚跟结婚一样,必须两个人共同到场,哪有自己去结婚、离婚的道理?   姜兰一下子开窍了,对啊,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于是,姜兰大清早就带着朱彩云,一路步行来到公社。   进公社没多久,就看见黄博华跟程雪飞。   姜兰认识黄博华,一见面就扯开嗓门吆喝道:“黄主任!黄主任!”   黄博华不认识姜兰,皱着眉头问:“这两个人谁呀?”   程雪飞说:“这是姜鸿宇的姑姑,另一个是姑姑家的大儿媳妇朱彩云。”   “朱彩云?!”黄博华不知怎的,突然对这个名字产生了疑问,“她就是朱彩云?” 第18章 我不怕你告   程雪飞疑惑道:   “对,怎么了,你认识她?”   “不,不认识,但是听说过——”   “从哪听说的?”   黄博华面色赧然地说:“我听姜鸿宇说,有个叫朱彩云的,给他写过情书,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朱彩云?”   程雪飞一听,有趣了,怎么,姜鸿宇的这位表嫂,居然还给姜鸿宇写过情书!   程雪飞没来得及细想,那婆媳两个就已经赶到了面前。   “黄主任,你可别同意这个女人跟我侄子离婚!”   黄博华见姜兰张牙舞爪的,不是善茬,心里就有点不耐烦,但脸上还是端着干部的假笑:   “这位女同志,怎么,人家离婚,你为什么要干涉?”   “我不干涉!可是啊,离婚就跟结婚一样,哪有自己出面就行的,改天你媳妇要是自己一个人去县里离婚,你觉得这事合理吗?”   黄博华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姜兰扯着嗓门指手画脚地喊,“小宇是我侄子,我侄子自己都不知道他要离婚,你怎么能听这女人片面的话?”   黄博华气的一张白脸涨红了。   朱彩云不甘示弱,也趁机上前表现,但她的声音没有姜兰那么嚣张:   “黄主任,听说你是小宇的同学,你要多为小宇着想啊。如果雪飞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了,小宇以后可怎么办,你有没有为他考虑?   而且,离婚必须本人亲自到场。否则,就算是干部,也没那么大权力,是不是,黄主任?你要这么干,那就是违反了规定,你敢干违反规定的事吗?”   朱彩云的声音柔柔弱弱,但是一针见血地戳到黄博华心里了:   是啊,他是干部,手里有点权力不假,可也怕人揪小辫子啊!   尤其他刚刚提干,正是前途辉煌的时候。   这一下,还真是纠结了。   婆媳两个的吵闹声引的其他办公室的人出来围观。   有人出声问:“黄主任,怎么了?”   黄博华额头冒汗:“没什么——”   谁知姜兰指手画脚地喊道:“来,大家都来评评理,你们都是响当当的干部,你们自己说,哪有男人不来,女人自己来离婚的,从古至今,就没这回事!”   周围人乍一听,是这个理。   再看程雪飞长的浓眉大眼、漂亮端庄,很容易联想到黄博华是帮与自己关系暧昧的女人离婚,这就微妙了。   “黄主任,你怎么能擅自帮人办理离婚?”   黄博华气的肚子上的肉都开始颤抖:“这是我同学,你们都知道的,那个姜鸿宇,他不是疯了吗,他媳妇要离婚,人家姜鸿宇他爸都同意了,亲自到大队开了证明送过来,不知道这位女同志为什么跳出来横加阻拦。”   众人听说是姜鸿宇,一下子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姜鸿宇在本地算是名人,还没疯时就因为才貌兼备小有名气,参加高考落榜而疯以后,名气就更大了,几乎妇孺皆知。   再一看旁边的程雪飞,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姜鸿宇的媳妇,也是名不虚传,长的鼻直口正、清秀动人。   这样的美人,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疯子身边。   这一下,大家都打消了心里的疑虑,也就不怪黄博华了。   可姜兰婆媳两个怎肯轻易放过,姜兰喊道:“我就不信你敢擅自帮我侄子离婚,你要敢离,我就敢到县里去告你!”   黄博华听说姜兰要去县里告自己,这下事情就严重了,但嘴上还是不肯认怂:   “你去告吧,我不怕你告!”   这时公社的武装专干恰巧进了大院,黄博华连忙喊道:   “陈专干,你快来,这里有两个泼妇扰乱公社秩序,快把她们赶走!”   陈专干正扛着一杆老式刺枪,枪托破的没样了,但威力不减,他走过来,把长枪往底下一放,粗着嗓门喊:   “泼妇在哪,皮够不够硬?!”   姜兰、朱彩云看见枪,吓的嘴皮子也软了,婆媳两个连忙往外跑,跑出了公社大门,姜兰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   “小宇不亲自到场,你就不能离婚!”   黄博华气坏了,转身就回了办公室。   程雪飞眼见就要离婚成功,却被姜兰婆媳两个搅黄了,也有点败兴。   她本想当场跟姜兰、朱彩云怼一场的,可这里是公社大院,不是河西村的河沿上。   她以后还要在这公社混饭吃,必须跟公社里的人搞好关系。   要是一出面就给人留下个口不饶人的名声,恐怕对她日后不利。   反正现在抓住了朱彩云的把柄了:居然给姜鸿宇写过情书,这就耐人寻味了。   程雪走回黄博华的办公室,黄博华气哼哼地说:“她这什么姑婆,怎么这么不讲理,雪飞,你放心,就冲她这泼妇,我也得帮你把离婚给办了!”   程雪飞不想让黄博华为难,说道:“博华别生气,没事,反正我也不着急。” 第19章 你不认识我了吗   在公社大院里大闹一场的朱彩云回到家,心里正得意:   哼,程雪飞,你别想离婚,当年姜鸿宇风华正茂时,你嫁给他,你多得意?   现在害的姜鸿宇疯成那样,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没门!   你一辈子留在姜家受苦去吧!   要么就改嫁给傻牛牛,跟傻子过日子去!   朱彩云一想到程雪飞将来要遭受的报应,心里就觉得痛快。   朱彩云一心认为,当年要不是程雪飞出现,跟姜鸿宇结婚的人,就是她朱彩云,那样的话,姜鸿宇肯定不会疯。   朱彩云认为,她和姜鸿宇的不幸,都是程雪飞害的。所以,她一定要用尽一切办法报复程雪飞那个害人精。   朱彩云到家后,在家里待不住,一心想出去走走。   她没事找事地垮着竹篮子,到菜地里拔了几棵青萝卜,提着篮子回家。   抄小路横穿过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里堆着几堆稻草垛子,刚走到草垛边,姜鸿宇突然闪了出来。   姜鸿宇仍然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神情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彩云一见到姜鸿宇就走不动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男人,就算他现在疯了,落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朱彩云还是忘不了他曾经怎样的英俊迷人。   “姜鸿宇……”   朱彩云总觉得自己能叫醒他,所以总在没人的时候叫他的名字。   但是姜鸿宇充耳不闻,径直从朱彩云身边走了过去,看都没看她一眼。   朱彩云不甘心,转身追了回去,拽住他已经露出棉絮的破棉袄:   “姜鸿宇,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彩云啊!”   姜鸿宇停下脚步,没有任何反抗,但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痴痴呆呆地站着。   朱彩云心里抱有一丝希望,她觉得她能唤醒姜鸿宇。   等姜鸿宇不疯了,一定会知道谁才是真正喜欢他的人。到时候,朱彩云就不顾一切地离婚,再嫁给姜鸿宇。   她才不管别人会怎么说她呢,反正她就要姜鸿宇,只要姜鸿宇!   “姜鸿宇,你忘了我了吗,我是彩云啊,我早就喜欢你了,我还给你写了情书,你还给我写了回信,你忘了吗?为了你,才嫁到这边来,就想多看看你,你看看我啊,你一定还记得我——”   朱彩云越说越激动,再要说下去,草垛后面突然闪出一个人,恶声恶气地说:   “好啊,朱彩云,你这个婊子,原来你嫁给我另有图谋!”   朱彩云一听,顿时如坠冰窖,浑身冰冷。   是她的丈夫郭大祥!   她做梦也没想到,丈夫郭大祥竟然也在草垛后面,她吓的两腿发软,头脑一片空白。   “大祥——”   郭大祥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皮肤黝黑,浑身结实。   他有个泼辣的老娘,呆傻的弟弟,家里又穷的叮当响,是标准的“结婚困难户”。   对于能娶到朱彩云这样相貌端庄还识字的媳妇感到非常满意,全家人都拿朱彩云当宝一样供着。   就是她那个不肯吃亏的老娘,也不敢欺负朱彩云。   谁能想到,这媳妇嫁给他,原来都是为了接近这个“疯表弟”,郭大祥火冒三丈,不由分说,挥起拳头打了朱彩云一拳。 第20章 重生   那一拳头落在朱彩云身上,朱彩云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胳膊上的竹篮子也掉了,里面的大萝卜滚了一地。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怎么这么恶心,连个疯子你都勾引!”   “大祥,大祥,你听我说,我是逗他玩的!”   “你放屁!”   朱彩云见势不妙,捡起萝卜朝郭大祥的头扔过去,郭大祥慌忙捂住脸,等萝卜掉下时,朱彩云已经跑了。   郭大祥满肚子怒火没处发,见疯子表弟直愣愣地杵在一旁,像在看热闹似的,又想起自己媳妇居然喜欢一个疯子,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又羞又怒。   这顶绿帽子,戴的可真他妈难受!   郭大祥捡起地上的萝卜,朝姜鸿宇的头狠狠一摔,“夸”一声,萝卜摔断了,姜鸿宇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郭大祥早就看姜鸿宇不爽了,从小到大,这个表弟就聪明漂亮,把他衬托的一无是处。   所有亲戚邻居都夸姜鸿宇,说姜鸿宇将来一定有出息,将来全家人都得托他的福。   郭大祥心里就酸溜溜的,觉得自己不比姜鸿宇差,为什么别人都夸姜鸿宇不夸他。   后来,姜鸿宇上了高中,成了公社的中学老师,在全公社都有名,那时郭大祥才觉得自己跟姜鸿宇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他就是脱了鞋跑也追不上人家。   可是有句话说的好,风水轮流转,姜鸿宇后来竟然疯了。   疯了以后,郭大祥其实也有点同情这个表弟,平时生活上,会照顾照顾他们家,主动帮他们干点农活什么的,毕竟亲舅舅姜山一直对自己不错。   郭大祥万万想不到,这个表弟就算疯了,也能给他一顶明晃晃的绿帽子,这个气,他如何能忍!   看着姜鸿宇倒在地上,郭大祥弯腰捡起萝卜,提着竹篮子回家了。   姜鸿宇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树林子里,一动不动地躺到天黑。   天黑以后,姜山见儿子没回家,心里犯嘀咕。   这个儿子虽然疯,但总还知道天黑要回家的,怎么今天不回来?   姜山怕儿子出意外,谁知道有没有外村的坏人来害小宇。   姜山听说,有些黑砖窑和黑煤矿,专门抓这种神志不清的人去干苦活,要是儿子也被抓走了,那得受多少苦?   姜山赶忙拿了手电筒出来找儿子。   先到儿子常去的河边、大路找,没找到,又绕村子走了一圈,还是没有。   最后进了村旁的小树林,小树林里有草垛,说不定儿子躲在草垛里睡着了。   快走到草垛旁时,赫然见到儿子姜鸿宇正靠在草垛旁坐着,双眼空洞地望向一片虚空。   姜山心里松了口气,走过去,蹲下来,拍拍儿子身上的碎草,说:   “小宇,回家吃饭吧?”   姜山知道儿子听不见自己说话,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但他还是每天跟儿子说话,仿佛儿子是正常人。   可谁知,姜山拍完儿子身上的碎草以后,儿子居然轻轻地转过头,那双散漫无神的双眼此刻炯炯有神,正牢牢地盯着姜山。   姜山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几次做梦都梦到儿子清醒了,但等他睡醒,才发现是一场春秋大梦!   姜山眨了眨眼,儿子的眼睛仍然朝自己看。   这一次,他确定他没看错,儿子真的有反应了!!   “小宇?”姜山试探着问。   姜鸿宇微微张开嘴,叫了一声:“爸……” 第21章 哪儿冒出的精神小伙   姜山脑中轰然炸响,浑身的毛孔张开,一个劲的哆嗦。   两道热泪从浑浊的眼中滚落而下。   他想说话,但嘴唇颤抖,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儿子姜鸿宇双眼热切地望着他,又叫了一声:“爸!”   姜山忽然抱住儿子,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边哭边在心里嚎:   儿啊,我的儿啊,你终于清醒了!   父子两个一起哭,姜鸿宇抱着父亲的肩膀,眼泪划过他瘦削的脸颊,落进肮脏的棉衣里。   浑浑噩噩数十年的梦,却在此刻猛然清醒。   姜山哭了一通,松开儿子,望着儿子满脸泪痕,对,这才是有血有肉的姜鸿宇,他的儿子清醒了:   “小宇,你总算不疯了,我的儿子终于不疯了!”   “爸——”姜鸿宇哽咽地说不出话。   “走,回家去,回家吃饭!”   姜山抹了把泪,把自己的儿子扶起来,打着手电筒往家里走。   他频频扭头去看姜鸿宇,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他不敢说话,也没问儿子究竟发生什么,怎么突然醒了?   回到家,进了三间破旧的堂屋,点上油灯,盛了地瓜稀饭,端出一碟萝卜干,父子两个就在小木桌的两边坐下。   两人相顾无语。   姜鸿宇神色恢复了正常,除了比之前略瘦了点,其他的,跟三四年前一模一样。   姜山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小宇,你知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   姜鸿宇点头,闷闷地说:“知道,我疯了好几年,是不是?”   “对,那你,你为什么突然醒了?”   姜鸿宇的神情又开始恍惚起来,姜山见儿子这个反应,生怕再把儿子刺激疯了,连忙道:   “不说了,不说了,吃饭!”   姜鸿宇垂下眼睑,感慨道:“梦了一辈子,疯了一辈子,该是清醒的时候了。”   姜山见儿子又说些神神叨叨、让人听不懂的话,儿子几年前快疯的时候就常常说这些,姜老汉的心又揪起来:   莫非儿子没全好,还在疯着?   姜山不敢言语,默默端起饭碗,吸溜溜喝起地瓜稀饭。   姜鸿宇没有动筷,沉默了一会儿,问:“雪飞跟孩子呢?”   姜山刚要用筷子夹萝卜干,听儿子这么说,筷子停在半空中,怔怔的,不知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告诉儿子,雪飞已经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而且,他昨天已经把证明送到公社去了,说不定程雪飞已经办完离婚了。   想到这个,姜山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操之过急。   儿子知道了,会不会再受刺激?   姜鸿宇说:“我前几天好像在路边看见雪飞了,她骑着你的自行车,带着两个孩子,孩子好像还喊我了。”   “你能记得这些?”   姜鸿宇点头:“我大概能记得我曾经看见过什么,记的不是很清楚。”   “小宇……”姜山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把事实告诉儿子,“这几年,你媳妇带着孩子,受了不少苦,前几天,你媳妇提出要跟你离婚,我也同意了。   但是没关系,你明天好好洗刷一下,换身衣服,再把头发理理,买点东西去你丈母娘家一趟,把他们娘仨接回来,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姜山说着,脸上漾起了笑容。   儿子恢复正常,儿媳妇跟孩子就不用走了,他这一家子,全乎了!   不料姜鸿宇沉声道:“离婚?如果她想离,我就跟她离。”   说完,姜鸿端起稀饭吃起来。   姜山愣愣地望着儿子,不敢说什么。   看来儿子还是有根神经没恢复正常,竟然能同意跟自己媳妇离婚?难道孩子也不要了?   姜山不敢问,生怕刺激着儿子,他默默地夹起两根萝卜干放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咬着。   姜鸿宇突然恢复正常的消息,姜山没告诉任何人,因为他害怕这是一场虚空。   没关系,只要儿子恢复正常,不用他说,别人也能看的出来。   从那以后,姜鸿宇就不再四处转悠了。   没过几天,河西大队的人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老少爷们、姑娘媳妇聚在墙根闲聊,突然有人提出来:   “哎呀,小宇呢,这几天咋没看见小宇出来逛?”   “对啊,我说怎么少点什么,咱们大队的守护神哪儿去了?”   “难不成被开黑砖窑的人拐走了?”   “不能吧,要是被拐走了,姜山不急疯了,昨天我还见着姜山去赶集,买了块猪肉,还买了双解放鞋,小宇要是被拐了,他还有心思买新鞋穿?”   “那能去哪了?”   众人议论不休,不多久,就见姜山推着辆独轮车经过,满脸淡定。   “姜山,姜山,去哪儿啊?”   “去磨坊,磨袋大米。”姜山头也不转地回答。   “哦,磨大米啊,磨给你家小宇吃吗?”   “磨给我吃。”   “哦,怎么好几天没见着你家小宇,上哪玩儿去了?”   “在家呢。”   姜山说着话,推着独轮车走过去了。   众人都知道姜山是个老实人,自从儿子疯了以后,就更加寡言少语,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等他走了,老少爷们、姑娘媳妇又议论开了:“看着没,姜山说小宇在家呢,是不是媳妇走了,受刺激了?”   “你瞎说,他都疯了,还怎么受刺激?”   “就是,要是能受刺激,就不疯了!”   “那他躲在家里干啥?”   “估计是疯的连裤子都不穿了,被姜山锁在家了吧。”   众人嬉笑,那些脸皮子薄的媳妇已经脸红了。   过了不多久,从大街北面走来一个笔挺的身影,远远看去,那人又高又瘦,穿一身笔挺的蓝布衣裤,步履稳健,走起路来意气风发。   这河西大队,每家每户有什么人,大家一清二楚,就连谁家有什么亲戚都门儿清,怎么哪冒出来这么个精神小伙儿?   “那谁家亲戚?”   “不像,是不是公社干部?”   等那人一步步走近了,忽然有人惊道:“哎哟,那人像不像小宇?”   “你放屁呢,小宇哪有这么精神。”   等那人快走到跟前,大家都直勾勾地看,越看越觉得像小宇,于是有人试着喊了一声:   “小宇??”   那个身穿蓝布衣裤的高瘦男子朝两边人看了一眼,招呼道:   “二大爷!”   他这一叫可不得了,两边的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所有人都站起来,像夹道欢迎领导似的:   “小宇,真的是小宇!”   姜鸿宇褪去了老旧的破棉袄、破棉裤、破棉鞋,换上笔挺的蓝布衣裤、穿上崭新的解放鞋,脸上打理的流光水滑,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众人看惯了邋里邋遢的疯子,早就忘记了原来小宇是这副模样。   一个大娘感叹道:“哎哟喂,小宇不疯了,又成咱们大队最俊的小伙了!” 第22章 找上门来   话说此时的姜兰,还不知道她那疯侄子已经醒了。   她还在一心惦记程雪飞:该怎么阻止这女人离婚呢?   或者说的更直白点,怎么把这女人变成自己儿媳妇?   姜兰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不把程雪飞算计过来,难道真的让牛牛打一辈子光棍?   不能!她家牛牛咋了,不就是人老实点吗,别的有什么缺点?   姜兰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偏偏一直给她出点子的大儿媳妇也不在家。   奇怪,大儿媳妇怎么突然回娘家去了?也没跟她打声招呼,而且儿子大祥的脸色也不太好,莫非小两口吵架了?   这个大祥真是不懂事,给他娶房媳妇容易吗?   像朱彩云这样的人才相貌,在整个河西村都是数一数二的,就是跟程雪飞比也不差。   唯一的一点缺憾就是结婚几年了也没个孩子。   哎,姜兰心里惆怅不已,两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   姜兰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也不知脑袋发的哪门子热,这天早上,姜兰到儿子牛牛屋里,把还在梦里的牛牛叫起来:   “牛牛,醒醒,别睡了,带你去找媳妇。”   牛牛一听找媳妇,顿时就不困了:“媳妇,媳妇在哪?”   “你表哥的媳妇,喜不喜欢?”   “嗯!”牛牛用力点头。   傻子都知道程雪飞长的标致,谁能不喜欢?光想想就能淌哈喇子。   “那走,咱们今天去把她带回来,今晚就能给你焐被窝了。”   “好!好!”   牛牛丝毫不觉得害臊,赶忙跳下床,跟着妈妈去找媳妇。   考虑到还有两个孩子要带回来,姜兰特地让牛牛拉着平板车。   姜兰坐在平板车上,牛牛在前面拉车。   人如其名,牛牛倒真的像头吃苦耐劳的牛。   一路打听来到程家村,问了程雪飞家地址,摸索着找到程雪飞家门口,姜兰从车上下来,冲里面喊:   “亲家,我来接人来了,在不在家?”   刘娥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外面母子两个,问:“你找谁呀?”   “你是雪飞妈妈吧,你忘了我了,我是小宇的姑姑,家玉家宝的姑奶奶!”   刘娥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亲戚呀!”   “就是,就是!”   刘娥朝屋里喊:“雪飞,你姑婆来了!”   话音未落,程雪飞走了出来,看见母子两个,故作惊讶道:   “一路辛苦,都找到这来了!”   “是啊,我跟牛牛特地来接你回家的,快跟我们回去吧。”   “回去?我跟姜鸿宇要离婚了,回哪去?”   姜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当然是回我们家呀,你跟小宇离婚了,正好再跟我们牛牛结婚,我们还是一家人!”   “啥!!”   刘娥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她望了望站在姜兰身后大个汉子,那人正一脸痴笑地看着自家闺女,刘娥登时气的眼冒金星,话都说不出来了。   程雪飞却倚着门框,云淡风轻地说:“我不去告你们一状,你们还真是皮痒痒。”   姜兰要发作,可是想想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只好忍了:   “侄媳妇,我这都是为你好,你看看俺家牛牛,这一身的力气,有什么不好的,不比我那疯侄子强多了?”   程雪飞望了望站的笔直的像是随时准备踢正步的牛牛,啧啧两声:   “啧啧,就你们家牛牛这样的人才,我怎么配得上,那必须是达官贵人家的千金才有资格嫁给她,是不是牛牛?”   傻牛牛没大听懂,但他仿佛听出程雪飞的语气是在夸他,于是捣蒜般使劲点头。   程雪飞又接着说:“我听说县.长家的闺女长的跟仙女一样,牛牛,你还不赶紧拉着平车到县里走一趟,把你新娘子拉回来,你就从这条路一直往南走,上了大路再往东拐,快去吧,去晚了媳妇被别人拉走了!”   牛牛一听媳妇要被人拉走了,这可不得了,赶紧回头,抄起平板车的车把就跑。   姜兰见儿子跑了,赶忙追上去大喊:“牛牛,回来,她骗你呢!回来!”   程雪飞也追出去,继续怂恿道:“牛牛,别回头,跑快点,再晚媳妇就被人抢走了!”   姜兰急的来不及拍大腿:   这媳妇都还没娶进门,就开始不听娘的话了,这以后可怎么了得?   当下也顾不得收拾程雪飞,大步追了出去:“牛牛,她骗你呢,县.长家的闺女不是你媳妇,你媳妇在这!”   她这儿子太实诚了,别人说什么都信,这要真的去了县城,丢了可咋办?   他们叫喊的声音引来左邻右舍出来围观,大娘沉香跟二大娘也凑过来:   “啥事啊,怎么吵吵嚷嚷的?”   刘娥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摸着心口,气的直哆嗦:   “雪飞,你告诉我,到底咋回事!”   程雪飞回头:“妈,你不用理那个泼妇,她就是没事找事。”   这时,程发达从外面回来,见一群人围在自家门口,刘娥又喘不过气的样子,以为被什么人欺负到门上了:   “怎么,有人来找事?”   刘娥见丈夫回来,心里有了底气,这才说道:“雪飞姑婆来了,要把雪飞带走,还说——”   “说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刘娥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程雪飞觉得没什么好害臊的,大大方方地说:“我姑婆,要把我改嫁给她的傻儿子。”   程发达登时就愣住了。   他可是见过姜兰家的那个傻儿子,哪有热闹往哪凑,别人给那傻子一根烟,那傻子能帮别人卖一天力气。   居然有人要把他这如花似玉般的闺女嫁给那傻子?!   程发达这辈子没听过比这更离谱的!   周围邻居听了也大感诧异,有的甚至笑出声。   此时姜兰追上牛牛,母子两个又拉着平板车回来。   姜兰见程发达回家了,高声嚷道:“亲家,你来的正好。”   “放你娘的狗屁!”程发达正在气头上,怒不可遏地骂道,“谁特娘的跟你是亲家!”   姜兰笑笑,她知道程发达脾气不好,曾经提着杀猪刀去河西村帮他闺女出气,所以不太敢小瞧这位壮汉,一脸谄媚地说:   “你先别着急上火,听我慢慢说。你闺女看上俺家牛牛了,想跟俺家牛牛结婚,河西村的人都看见他们两个在打谷场上拉扯了,不信你去问问。” 第23章 老爸威武   程雪飞差点笑出来,刚想问这话是从谁的狗肚子里冒出来的,就见程发达突然冲了出去。   众人惊呼,都以为程发达要打姜兰,可是程发达转而朝另一边走去了。   不多久,就见程发达拖了一把黑色的杀猪刀来。   周围邻居见程发达动真格的了,纷纷往后闪,生怕误伤了自己。   这程发达年轻时颇有点混账力气,说不准真的黑刀子进红刀子出。   姜兰也吓的不轻,赶忙退到儿子身后,让儿子替她遮挡。   “亲家,亲家,有话好说,别动家伙!牛牛,那是你老丈人,你快叫爸,叫啊,叫爸!”   傻牛牛直愣愣地望着程发达,嘴唇抖了几抖,叫道:   “爸……”   “我什么时候跟你妈生了你这么个野儿子?!”程发达拎着杀猪刀往前冲,“老子杀过猪,杀人也不是问题,保证把你杀的整整齐齐的,不信我杀个你看看,你们谁先来?”   姜兰眼看杀猪刀奔到眼前来了,大叫一声,拽着牛牛就跑。   “杀人啦!杀人啦!”   程发达拎着杀猪刀追到巷子里。   刘娥真怕闹出人命,赶忙上前拖住程发达,央求道:   “雪飞她爸,你消消气,别真的砍人!”   程发达冲那母子吆喝道:“别让老子再看见你,见一次我打一次!”   姜兰边跑边回头喊:“是你们家闺女自己送上门来,要给我当儿媳妇,我好好的儿子都被她教坏了,现在又不认账,你们不讲理!”   “我——”   程发达气的还要再追,刘娥死死抱住丈夫的腰,被丈夫拖了好几步。   程雪飞也赶紧上前劝说:“爸,你别把我妈给伤着!”   程发达一直盯着姜兰母子走出巷子才肯回头,一回头看见那辆平板车,气不打一出来,回屋里找了把锯子,回来就往车把上锯。   刘娥一看不得了,赶忙上前阻拦:“雪飞他爸,你发什么疯,这是人家的板车,人家还要来找,你把它锯了,你拿什么赔?!”   程发达一把推开刘娥,继续拉动锯子:“我不从那泼妇身上割块肉下来,她试不着疼!”   邻居看着好好的平板车就要葬送在程发达手里,实在心疼,一辆平板车可不便宜啊,几十块钱呢!   有人上前小声说:“老三,这么好的车,锯了多可惜,卖了也是好的。”   程发达头也不抬:“没柴烧了,砍点柴今晚烧火做饭。”   二大娘乔翠花心眼来的快,笑着说:“他三叔,车上的木板能砍了当柴烧,可这两个车轮烧不着,不如给我吧?”   程发达将平板车一掀,把两个车轱辘推出来:“你要你拿走。”   “哎!”   乔翠花欢欢喜喜地滚着车轮回家了。   程雪飞的大娘沉香见乔翠花居然白得了一副车轮,懊悔自己怎么没提前想到,要是自己早一步开口就好了。   这老二媳妇怎么这么会钻空子,一桶水都能让她榨出二两油!   程雪飞见程发达锯平板车的那个狠劲,仿佛锯的不是木头,而是敌人的脑袋,不由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这老爸太威武了!   她赶忙回屋倒了一碗热水送过来:“爸你喝水,别累着。”   程发达瞅了闺女一眼,说:“雪飞,别怕,记着了,有我在家,谁也别想把你带走,欺负你?当我们家没人了?他姥姥的!”   “对,有我爸在,我什么都不怕!”   程发达听闺女这么说,铁青的脸上才变得柔和一些。   程发达当场把平板车肢解了。   过了约莫一个小时,等巷子里彻底没人时,姜兰又贼头贼脑地出现了。   她偷偷回来找自己的平板车,但是往程雪飞家门口一望:   咦,我车呢?   就只看见柴院里一小堆砍的齐齐整整的柴禾,其中一块木头上还系着根绳子。   姜兰认出了那绳子:   那不是系在车把上方便拉车的吗?   哎哟亲娘嘞,这车可是他们家的一大财产,全家人就指着这辆车拉粮食!   姜兰眼见自己的“爱车”被分了尸,差点当场昏过去,但是想想程发达那凶悍的样子,又不敢招惹,只能痛心疾首地离开了。   当天晚上,程发达亲自烧火,用那平板车的木材烧了一大锅红豆稀饭,整整喝了四碗,一边喝一边咂舌头:   “到底是平板车的木头,烧出来的饭都香!”   刘娥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脾气,跟土匪似的?”   程发达打了个饱嗝:“我家里有个闺女,我就得跟土匪似的,那样我闺女才不用受人欺负,谁欺负,我就跟谁拼命!”   程雪飞听了,在心里偷着乐。   原主何德何能,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她又是何德何能,穿越到原主身上?   程雪飞觉得,经过这次教训,姜兰应该安分点了。   她也该认真为自己的前途谋划谋划了。   这天正好是星期五,她的弟弟程春生放假回家,程雪飞准备提前到公社去接他,顺便到公社上的国营照相馆去看看。   八三年虽然是改革开放的第五个年头,个体户开始多了起来,但在这种小地方,多数店铺还是国营的。   比如公社上的食堂、照相馆、理发馆,都是国营的。   程雪飞去过几次那家国营照相馆,原主的结婚照,还有家玉家宝的一岁照,都是在那照的。   印象里,国营照相馆设备落后,相机还是那种老式的立式照相机,照相时把头蒙在布里取景,然后按气囊快门拍摄。   那架相机至少有几十年历史,已经绝产了。   程雪飞打算自己买架小相机,去干这门生意。   整个公社就一家照相馆,忙都忙不过来。而且程雪飞认定,未来社会越来越开明富裕,人们照相的次数会越来越多,所以这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这门生意可大可小,不一定要门店,只要一架小型照相机就够了,她可以到集市上占个摊位,或者骑车下乡上门拍照。   等以后做大了,可以开家门店。   只要她用心做下去,说不定能把这个生意做成全中国最早、最大、最强的摄影企业。   据她知道的,后来有一批“中国十大摄影企业排行榜”,其中有一家最早是在八六年成立的。   现在是八三年,比八六年还早三年,她完全可以抢占先机啊!   到时候,“中国十大摄影企业排行榜”上,榜首第一,说不定就是她程雪飞一手创立的! 第24章 修图师上线   带着一股莫名自信的创业激情,程雪飞骑着车子向公社出发。   时节已经立冬,天空白茫茫,大地光秃秃。   此地处于华国偏北,开始有了初冬的萧瑟荒凉。   程雪飞围着一个大红色的围巾,将头都包起来,只露两只眼睛。   一路骑车来到公社,国营照相馆就在中心街口上,在公社大院斜对面。   因为全公社就这一家照相馆,所以这里常常排队。   可是今天人尤其多,外面的人围在门口,踮着脚、抻着脖子朝里张望,好像里边有什么热闹。   程雪飞在照相馆门口锁好自行车,也往人群里挤,就听见照相馆里面吵吵嚷嚷,仿佛有人在吵架。   一个男的喊道:“我不管,你们把照片照坏了,你赔我照片!”   另一个上了年纪老年人声音不太自然地说:“同志,我们免费帮你重拍行吗?”   “重拍?”年轻的男同志似乎气的不轻:“你们说的轻巧,我舅舅一家在外地,好几年才过来一趟,到你们这来照个全家福。   我舅舅临走还说了,等照片照出来,务必要给他寄一张。你看看,你们拍成这样,我怎么寄?难道要我千里迢迢把舅舅一家再请回来重拍吗?!”   程雪飞挤到前面,看见一个戴着眼镜、身穿围裙和套袖的老师傅正拿着照片踌躇,这是公社照相馆的葛师傅。   程雪飞和姜鸿宇结婚时的照片就是葛师傅帮忙拍的。   葛师傅脸色不太好,低头看着手里照失败的相片,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照相馆里的另一名员工小王打抱不平道:“你嚣张什么呀,不就是照坏了张照片吗,用得着你在这吵吵闹闹,耽误大家照相?!”   “就是啊,我们还等着照相呢。”   年轻的男同志瞪着围观群众道:“就他们拍成这样,你们还敢来拍,趁早关门歇业吧!”   “你这同志,你怎么这么恶毒!”小王怼道。   “是你们技术不好,我舅舅千里迢迢,过来拍了个全家福,你给我照成这样,搁谁谁不生气!”   “给你赔钱还不行吗?”   “这是赔钱的事吗?”   “你又不要赔钱,又不重拍,你就是来找事的吧?”   年轻的男同志看起来五大三粗,也不是个好惹的。   他左右看看,像是要砸东西发泄。   这时,程雪飞挤进来,凑到葛师傅身旁,小声说:   “葛师傅,我看看,照片拍成什么样了?”   葛师傅扭头看了程雪飞一眼,似乎不认识她,但这女同志长的太漂亮,仿佛在哪见过。   葛师傅把照片递给程雪飞。   程雪飞看了一下,这是一张非常有时代感的五寸黑白照,上面有八九个人,但边角上人影十分浅淡,显然是曝光过度了。   在几十年后,人们用数码相机拍照片,可以拍个几十张,选一张最好看的出来。   但这时候,人们都是用胶卷拍照,胶卷十分昂贵,每个顾客来了,一般只拍一张就算。   而且,因为这时候的相机多数是老式相机,对摄影的技术有非常高的要求。   就算是经年老练的摄影师,也很难保证每张照片都能成功,难免会有光线不足或光线多度的情况。   这种情况,那就要重拍了。   或者有的人对照片要求不高,也能勉强接受。   偏偏这位男同志是个要求严格的,而且他的舅舅过来走亲戚,现在人已经离开了,也没法再叫过来重拍。   葛师傅取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小声对程雪飞说:   “当时可能我身体不太舒服,手有点抖,所以就没拍好。”   “葛师傅,底片还有吗?”   “有,有,同志,莫非你有办法?”葛师傅心底涌起了一丝希望。   “不一定,但我可以试一试。”   程雪飞上一世是个摄影师,自从正式踏足摄影行业后,用的就是数码相机。   修图的话,也只是在电脑上用Photoshop修。   但有个教她摄影的老师傅,早在七八十年代就是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后来是教授级别的。   他曾跟程雪飞说过,之前没有数码相机,更没有电脑修片,如果照片出现曝光过度的情况,可以在底片上进行修改,只是比较麻烦。   就跟给人开刀动手术一样,必须一丝不苟、严丝合缝,多一点少一点、深一点浅一点,都会不自然。   那位教授师傅,可以说是最早的修图师了。   程雪飞虽然没有学过如何在底片上修图,但她觉得自己能试一试。   “葛师傅,麻烦给我找只铅笔,一个放大镜,一块玻璃,再来一把手电筒。”   葛师傅就像突然见了救星一样,连忙吩咐伙计:“小王,快,给这位女同志找铅笔、放大镜、玻璃和手电筒!”   程雪飞拿着底片和照片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源。   程雪飞进去后,在灯下仔细研究了底片和照片。   幸好这是黑白照片,要修复,只需要在底片上用铅笔将浅淡的地方补上去,再重新放大,照片就清晰了。   最大的难度就是底片太小,要修补的话,既考验人的耐心,又考验人的画工和笔力。   程雪飞上一辈子画画不错,才敢揽下这件事。   很快,小王就把她需要的东西送来了。   程雪飞在杂乱的桌面上收拾出一块空,先将玻璃架空,把底片放到玻璃上,再把手电筒放到玻璃下面,从下往上照,能把底片照的更清楚。   削铅笔又削了几分钟,把笔尖削的像头发丝那么细。   最后,程雪飞拿着放大镜,就在这一套自制的“修图器”上操作起来。   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程雪飞拿着修补过的底片出了办公室,把底片小心交给小王,问他照相馆里能不能洗照片,小王说能冲洗,转身就进了暗室,从暗室里把照片洗了出来。   照片拿出来一看,小王惊叹道:“呀,真的变清楚了!”   小王把照片拿给葛师傅,葛师傅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来不及询问程雪飞这是怎么做到的,先把照片送给顾客看。   顾客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极其不耐烦,他对修复照片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在发泄无名火。   照片坏了就是坏了,谁能有本事把人像还原上去?   可没想到,之前浅淡的几乎快看不见的人影,居然变得如此清晰。   而且仔细看看,照片上的人比本人漂亮多了,没有半点不自然的地方。   顾客大喜过望,顿时咧嘴笑了。   葛师傅等人见顾客笑了,心里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这一关可算是过去了! 第25章 全村人的希望   葛师傅忙走到程雪飞面前,对程雪飞千恩万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程雪飞不仅解决了这位难缠的顾客,也化解了他职业生涯的一大危机。   兢兢业业几十年,到老却因为这一次失误,差点砸了自己的招牌,光想想就觉得心痛!   那位顾客最后拿着洗好的几张照片,满意地回去了。   周围看热闹的也一一散去。   葛师傅顾不得有人等着拍照片,诚心向程雪飞请教她是怎么做到把照片神奇还原的。   但程雪飞看了看外面变暗的天色,突然想起自己是来接弟弟放学的,就赶忙跟葛师傅道歉:   “对不住,葛师傅,我还有事,等改天再来打扰,先走了!”   “好好好,同志你先去忙你的,改天一定要到我这来坐坐!”   葛师傅一直把程雪飞送到门外。   程雪飞一边开自行车的车锁,一边对葛师傅说:“葛师傅,我可是把这话当真了,改天我一定还来拜访,您可不要嫌烦。”   葛师傅听她说话风趣,笑着说:“不会,到时候咱们切磋切磋。”   葛师傅认定程雪飞是个业内高手,在这个小地方,精通摄影的寥寥无几,所以葛师傅一直觉得自己“优秀且寂寞”。   好不容易遇上个同行,还是个亲切可爱的女同志,所以葛师傅有中“得遇知音”的感觉。   程雪飞蹬着自行车赶往中学,学生已经放学,成群结队地涌到大街上。   放眼望去,一片灰蓝。   只能偶尔看见几个女学生穿着花布上衣,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程雪飞盯着人群很久,才看见一张熟悉又稚嫩的脸。   程雪飞确认再三,从身高和长相认出来,那是她的弟弟,程春生。   顾名思义,春天出生的。   程春生也长的高高大大,比周围同学都高出半个头,而且相貌清秀,已经初俱小鲜肉的气质。   程春生正跟两个男孩走在一起,那两个男孩程雪飞也认识,是二大娘家的双胞胎兄弟。   二大娘乔翠花个头虽然小小的,但很能生,老大是儿子,老二是儿子。   第三胎以为能生个闺女,结果是一对双胞胎儿子!   四个儿子取名“国富民强”,程友国,程友富,程友民,程友强。   程友民、程友强是双胞胎,但长的一点都不像,性格也完全相反,一个话多,一个话少。   兄弟三个斜背著书包往前走,程雪飞推着车子追过去:   “春生!友富!友民!”   三人看见程雪飞出现,都是满脸惊讶,一起开口叫道:   “姐!”   程雪飞生平头一次被三个小鲜肉一起叫姐,乐的呵呵笑。   这可不是职场上被那些后辈叫姐。这一次,她是实实在在地当人家姐姐。   “姐,你怎么来了?”程春生问。   “我来接你啊。”   可是程雪飞看了看有三个人,有点犯难了。   光把自己弟弟带回去,留下另外两个,似乎不太好,都是一大家子人。   早知道会遇见这个情况,她就不来接了,让他们兄弟三个走回家也行。   早出生几分钟的双胞胎程友富好像猜出了程雪飞的难处,说:   “春生,你先走吧。”   “行,书包给我,我给你们带回家!”   程春生说着,把程友富、程友民的书包都接过来,放到前面车篮里。   程雪飞有点不好意思:“友富,友民,那我们先走了,回去到我们家玩。”   “好嘞——”   程春生主动夺过车把,程雪飞坐在后车座上,一路骑的飞快,转眼就到家了。   到家后,刘娥已经把饭做好了。   为了给程春生改善伙食,刘娥特意用黄豆换了两斤豆腐,用辣椒炒的喷香。   一家人吧唧着嘴,风卷残云地把饭菜一扫而光。   刘娥正收拾桌子时,在县城上高中的程立夏突然回家了。   程立夏因为平时舍不得坐车的车费,步行回家又太远,要走两个多小时,所以一个月才回来一趟。   这次是因为天气突然冷了,提前回家拿件厚衣服。   程立夏戴着副眼镜,形象斯文,平时说话做事总是不急不缓的样子,颇有文化人的气质。   而且他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学生,从来不用父母督促,放学主动写作业,每回考试,都是第一第二名,天生读书的料。   他明年夏天就要参加高考,要真的能考上大学,那就是程家村第一个大学生!   所以说,程立夏几乎是全村人的希望。   刘娥端着一锅空碗空盘,惊讶地望着这个儿子:“呀,你怎么这时候来?”   程立夏低头看了看一口空锅:“我回家拿件厚衣服。”   “那你等等,我切块冬瓜,给你下点挂面。”   刘娥赶忙又去给大儿子做饭了。   程立夏带着一身寒气进屋,看见姐姐跟两个外甥也在,而且天这么晚了,看样子不准备回去,程立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但是没说出来。   等刘娥做好挂面盛上来,程立夏见两个外甥正跟程春生到床上玩,才小声问:   “姐,你是不是打算跟姐夫离婚?”   程雪飞坐在桌边,就等着弟弟这句话,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点头道:“对,不过还没拿离婚证。”   程立夏点点头,一边抄起热气腾腾的挂面,一边说:   “是该离了,就是为了家玉家宝,也得离。”   吃了口挂面,取下上了雾气的眼镜,程立夏又感慨道:   “姐夫那个人,真是可惜了!”   刘娥正好坐在旁边,借着白炽灯散发的光亮扒花生壳。   刘娥想起这个儿子明年也要高考,立马警醒,瞪着儿子说:   “立夏,我可跟你说好了,考不考大学无所谓,别跟你姐夫似的,大学没考上,人疯了。”   程立夏面露苦笑。   在床上正陪外甥玩的程春生反驳道:“妈,全国每年高考的人上百万,难不成全疯了?”   刘娥一边扒花生壳一边嘟囔:“反正高中文凭就够用了,考不考大学无所谓,只要健健康康的,哪怕种一辈子地。这年头,只要手脚勤快,就饿不死人。”   程发达也在旁边扒花生,听刘娥这么说,不留情面地批评道:   “你个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考上大学能当大官,跟你种地的农民能一样吗?”   程雪飞听一家人说闲话,觉得有趣。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今年是八三年,明年程立夏高考,那就是八四年。   上一世,她可是听家里的长辈说过,八四年的高考试卷是全国统考,据说那一届的数学试卷是地狱级难度,平均分只有26分。   京城考生的平均分甚至只有17分。   程雪飞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提醒道:“立夏,最近学习怎么样,压力大不大?”   程立夏一边吞挂面一边摇头:“不大……”   “记住了,数学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好好复习,听说,高考的数学试卷会越来越难,你要多加小心。”   程立夏抬头望着程雪飞,满脸疑惑。   “信我的,没错!” 第26章 被人认出来了   第二天,程雪飞没有在家多待,扔下一大家人,自己骑车去了公社。   刘娥问她去公社干嘛,程雪飞只说有点事,至于什么事她没说。   刘娥觉得,闺女一个家庭妇女,除了带孩子和做家务以外,能有什么正经事,肯定是撇下孩子独自闲逛。   她又担心程雪飞是不是有了什么相好的,出门跟相好的见面去了?   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否则干嘛突然离婚?   刘娥越想越觉得不安,如果闺女真的有了其他相好的,她其实不反对,反正闺女还要再嫁,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家里。   但她担心的是,闺女现在有什么事都不跟他们说。   就像在河西村被姑婆一家逼着改嫁给傻牛牛的事,要不是姑婆带着傻牛牛找上门来,只怕程雪飞一辈子都不会说。   这闺女,最近好像心变野了,一肚子主意。   刘娥真担心哪天冷不丁给她带来个什么“大新闻”。   程雪飞骑车走在路上,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怀疑是妈妈在背后叨咕她。   不管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她的照相事业正式开张那一天,家人就知道她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她准备到国营照相馆去摸摸底,“实地考察”一下。   来到公社路口,正好撞见黄博华正在夹着个黑色皮革包往公社大院的方向走。   程雪飞跟他打了个招呼:“博华……”   黄博华嘴里叼着根没有滤嘴的纸烟,抬头见是程雪飞,还以为她是来找自己办理离婚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雪飞,对不住了,这两天忙的天翻地覆,还没帮你办离婚的事,等我忙完这一阵,一定帮你办了!”   程雪飞笑了笑,从自行车上下来,说:“没事,我今天来不是找你办理离婚的,离婚的事我不着急。”   黄博华听她这么说,心里松快了点:“你真善解人意。”   然后又问:“你到公社来有事吗?”   “我去照相馆一趟。”   黄博华以为程雪飞到照相馆是拍照片或者拿照片的,就没多问。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黄博华先到了公社大院,两人就在大院门口分开。   程雪飞注意到,之前挂在大院门口的“西埠人民公社”的牌子换了,换成“西埠乡人民政府”的牌子。   难怪黄博华说他忙的天翻地覆,原来是上面撤销了公社,改换成乡镇了。   程雪飞推着车子走过路口,来到国营照相馆。   今天来照相的人不多,至少门口没有排队的。   程雪飞在门口锁了自行车,进了照相馆,里面只有几个正在拿照片的客人,小王在帮他们找照片。   小王身材短小,长的比较秀气,大概二十来岁,他一抬头看见程雪飞,立刻笑着说:   “会修底片的大师傅来了!”   程雪飞主动走过来,先打量了照相馆的装饰,这照相馆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翻修过了,很多东西显得陈旧。   程雪飞望着挂在墙上的价目表,把每种照片的价格都记在心里。   等小王忙完,走到摄影棚门外,朝里面喊了一声:   “葛师傅,昨天那位会修底片的师傅来了!”   程雪飞还不太适应被人叫成“师傅”,但她没有回绝。   葛师傅听说程雪飞来了,从摄影棚里出来:“这位女同志,我还担心你不来呢,我这边还有几张底片,麻烦你帮我修修。”   说着,葛师傅走到柜台后面,从柜台抽屉里取出几张照片和底片。   “麻烦你了!”   “葛师傅您太客气了。”   程雪飞看了看,都是底片曝光过度,人影浅淡。   程雪飞带着底片进了办公室,在葛师傅和小王的围观下动手修照片。   葛师傅在旁边看的仔细,有偷师的嫌疑,程雪飞也没说什么,偷学就偷学吧,方法能学来,但手艺是另一回事。   她这修图的本事,需要深厚的画画功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等她把底片修完,小王把照片冲洗出来,果真还原了。   葛师傅对比这两张照片来回看,点头赞叹道:“真是出神入化啊,同志,你是在哪儿学的这门手艺?”   “是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你太谦虚了。”   葛师傅看出来程雪飞不愿意说,就没有深问。   他看完照片,又左右打量程雪飞的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琢磨道: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你之前来拍过照片吧?”   程雪飞没想到被人认出来了,她笑了笑:“葛师傅您好记性,我之前的确在这拍过照片。”   那张照片,就是程雪飞和姜鸿宇的结婚照。   葛师傅每天要为很多人拍照,但真正能让他记住的人寥寥无几。   他之所以能记住程雪飞的脸,不光因为程雪飞长的漂亮,还因为当年两人的结婚照,还是照相馆的“样片”。   当年程雪飞和姜鸿宇的结婚照洗出来后,葛师傅惊讶地发现这两人都特别上相,金童玉女十分般配,就跟画报上的明星似的。   要是能贴在照相馆的玻璃窗上用来招揽客户,效果肯定很好。   葛师傅把这事跟姜鸿宇一说,姜鸿宇也同意了。   从那以后,两人的结婚照就被挂在照相馆的玻璃窗上,还有人专门跑到照相馆门口,欣赏两人的“盛世美颜”。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拍结婚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成了赶时髦的事。   这张结婚照在照相馆挂了两年左右,姜鸿宇就疯了。   他们的照片不适合再挂下去,就被取了下来。   这时葛师傅只觉得程雪飞面熟,但一时没认出来她就是那张结婚照的女主角。   可小王一眨不眨地盯了程雪飞看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   “哦!我想起来了,我也见过你!”   程雪飞心想,她来这拍照片时,小王还没到照相馆上班,小王怎么可能认识她。   但小王忽然转身跑进了办公室,从办公室里面翻了半天,翻出一张放大到十二寸的照片。   “你看,这张照片是不是你?”   程雪飞一看,这不正是挂在姜鸿宇家里的那张结婚照吗,竟然还在照相馆里存着?!   葛师傅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姜鸿宇的爱人,我说怎么看着那么脸熟,我真是老糊涂了,这张照片看了好几年,正主就站在我面前,我都没认出来!”   葛师傅苦笑着拍了拍头。 第27章 黄主任,有人找   程雪飞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心里却在叫苦:   “这张照片怎么还在这?”   小王盯着照片感叹道:“我越看越觉得,姜鸿宇长的跟唐国强一样精神!”   “唐国强是谁?”葛师傅扶着眼镜问。   “电影明星,跟刘晓庆演《小花》的,我之前特地跑到县城电影院去看的这部电影,后来我在照相馆里发现这张照片,就觉得这个人跟唐国强特别像!”   小王激动到唾沫横飞,差点喷到程雪飞脸上。   程雪飞虽然没看过这部电影,但她之前在网上见过唐国强年轻时的照片,是个颜值很能打的奶油小生,跟后来的小鲜肉相比毫不逊色。   这时听小王说姜鸿宇跟唐国强年轻时有点像,半眯着眼朦朦胧胧地看——   咦,好像还真有点年轻时唐国强的风采。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我看一点都不像——不过王哥,你不会整天对着这张照片看吧?”   小王羞涩一笑:“因为这张照片上的姜鸿宇,真的很像唐国强。”   “王哥,你这样可不好啊,你这么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作风不正,搞什么暗恋同性呢。”   这个时候,乱搞男女关系就是了不得的大罪,有可能被抓起来,更何况是“暗恋同性”了,那可是败坏门风的丑事,传出去要被笑掉大牙的。   小王听程雪飞这么说,一下子慌了:“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我就是纯粹觉得姜鸿宇长得像唐国强,我是把他当成唐国强来看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注意点影响嘛,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照相馆的名誉考虑,是不是,在照相馆上班可是个好差事,这么好的工作,千万不能丢了,对不对?”   小王想不通自己只是多看几眼照片,怎么变得这么严重,还跟自己的工作牵扯上关系了?   不过程雪飞说的好像是有几分道理,他赶忙说:“那我以后不看了!”   “这才对,你别看就行了。”   说着,程雪飞去拿小王手里的照片。   小王仍然依依不舍、不愿撒手。   程雪飞硬从他怀里把照片夺过来,取下了相框,将十二寸的照片叠了几叠,揣进自己兜里。   ——   话说黄博华跟程雪飞在乡政府大院门口分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忙活半天,正在晕头转向时,外面突然有人大喊:   “黄主任,有人找!”   “哎,来了!”   黄博华以为哪个干部找他有事,因为最近撤了公社,组织乡镇正府,到处都在改组,事情又多又杂。   他想也没想,推开门出来,抬头看见一个身穿蓝布衣裤的男子,他登时石化了:   “鸿宇?”   打扮整齐的姜鸿宇冲黄博华笑了笑,那笑容真是久违了。   黄博华感到自己脑袋充血,两耳发懵,想拔腿朝姜鸿宇跑来,但是两腿不住打晃:   “鸿宇,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   之前姜鸿宇还在半疯状态时,目光已经有些不对劲了,无法跟人直视。   等姜鸿宇彻底疯了,黄博华去看他,无论黄博华怎么吆喝,姜鸿宇都毫无反应。   那双眼睛空洞散漫,仿佛什么都进入他的眼睛。   此时再看,黄博华觉得姜鸿宇能看见自己了。   姜鸿宇缓步走到黄博华面前,上下打量黄博华,声音沉稳地说:   “听说你升了副主任了?”   黄博华喜极而泣,上来抱住姜鸿宇,激动道:“鸿宇,你不疯了,你认得我了?!”   姜鸿宇笑着拍拍黄博华,感慨道:“博华,你是个好人。”   黄博华听他说话有点奇怪,又松开他,把眼里几滴没落下的眼泪再挤回去,望着面貌整洁的姜鸿宇,又哭又笑,跟个傻子一样。   “咱们屋里说吧。”姜鸿宇说。   黄博华呜咽一声,带姜鸿宇进了自己办公室。   黄博华给姜鸿宇倒了一大茶缸热水。   姜鸿宇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黄博华仍然不可置信地望着姜鸿宇,真怀疑这是一场梦。   他实在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就醒悟了?   他真是做梦都没敢想象,有一天姜鸿宇会突然清醒,出现在他面前!   黄博华第一次领略到“奇迹”是什么。   黄博华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两根。   姜鸿宇望了望那香烟的牌子,笑道:“你现在能抽得起大前门了。”   黄博华再次喜极而泣。   他想起自己之前总抱怨抽不起大前门,只能抽那些便宜的烟,没想到姜鸿宇还记着这件事。   姜鸿宇抽出一根,黄博华立马擦着火柴,替姜鸿宇点烟,两人就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   黄博华大口猛吸,不知该说什么,心口仍在噗噗直跳。   姜鸿宇先开口了:“听我爸说,你在帮我跟雪飞办理离婚?”   黄博华听了这个,赶忙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对,你爸让我帮忙办的,幸好那天你姑姑出面阻拦,现在还没办成,现在你恢复正常了,你跟雪飞就不用离婚了!”   姜鸿宇却没有立马表态,又吸了两口烟,才缓缓说道:   “离婚的事,我亲自去问问她,如果她还想再离,我就跟她离。”   黄博华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我的意思是,如果雪飞真的想跟我离婚,我尊重她的选择。”   “你别开玩笑了,你已经不疯了,她跟你离什么婚?”   姜鸿宇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知是什么意思。   黄博华说:“对了,正好,我刚才遇到雪飞,她说去照相馆,不知现在还在不在,要不你去看看?”   姜鸿宇眼光一闪:“她去照相馆了?”   黄博华把抽了一半的烟往地上一扔,催促道:“对,你快去,看看能不能遇到她!”   姜鸿宇没有犹豫,也把烟扔了,起身离开。   两人一起来到国营照相馆门口,姜鸿宇看见他家自行车还锁在门外,知道程雪飞还没离开。   他又有些犹豫。   黄博华把他往里推:“你去吧,你快去找她!”   黄博华已经在心里预感到有一场感人肺腑的爱情大戏等着上演。   夫妻两个三年没有好好面对面,此时相认,必定比黄博华见到姜鸿宇的心情更复杂、更忐忑、更激动人心。   黄博华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把姜鸿宇推进照相馆的大门,看见程雪飞正往口袋里装什么东西。   照相馆里一个年轻的员工忽然指着姜鸿宇,大喊道:   “唐国强!” 第28章 离婚吧   程雪飞把她和姜鸿宇的结婚照弄到手,折叠起来,收进口袋里。   自己跟姜鸿宇马上就要离婚了,这结婚照怎么能留下来?   而且是在一个不相关的人手里?   刚装进口袋,小王突然向外一指,大声喊:“唐国强!”   程雪飞在心里冷笑,这小王是追星追到脑子迷糊了,看谁都像唐国强。   可是她一转身,傻眼了:   我靠,唐国强!   不对,准确地说,是长得很像唐国强的姜鸿宇!   程雪飞眨了眨眼,不敢置信:   这真的是姜鸿宇?   她怎么觉得,这个人,更有可能是唐国强呢?   她宁愿相信唐国强从大城市来到他们这个破落的小镇,也不敢相信,姜鸿宇突然面貌一新地出现在这。   难道黄博华为了能让她和姜鸿宇正式离婚,故意把姜鸿宇拉到公社来的吗?   那最多给姜鸿宇换身干净体面的衣服就行了,不至于大动干戈地捯饬的这么整齐吧?   可是,不对,姜鸿宇的眼神一直在盯着自己,这根本不像她在路边遇到的那个疯子姜鸿宇。   程雪飞脑中随即闪过一个念头:   姜鸿宇是不是突然不疯了?   难不成他也穿越了?   脑子里各种杂念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姜鸿宇一步步朝她走来,他那张出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程雪飞面前,轻声叫道:“雪飞……”   程雪飞勉强将一丝微笑挤到脸上:“你——是谁?”   这回变成姜鸿宇愣住了:“你认不出来我也正常,我刚清醒的时候,我也认不出自己。”   程雪飞听他说话口齿清晰,意识到姜鸿宇真的不疯了。   程雪飞朝站在门口的黄博华看了一眼,这个身宽体胖的大老爷们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程雪飞再仰头看姜鸿宇那张英俊的脸,问:“你——找我有事吗?”   姜鸿宇听了她的话,微微皱眉:“听我爸还有博华说,你要跟我离婚?”   程雪飞心里一抽:这婚是不是离不成了?   程雪飞脑中没来由地浮起了原主的记忆,关于两人如何恩爱甜蜜的记忆,一想到这种限制级画面,程雪飞居然嗓子发干。   两人毕竟曾经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如果此时程雪飞没有穿越过来的话,那也许会是一出破镜重圆的戏码。   可是现在物是人非,即便程雪飞心里残存着某些感情,但她现在,宁愿选择一种更有希望的生活。   而不是年纪轻轻就被套牢。   姜鸿宇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呢?   不管怎样,程雪飞应该表个态,她点点头:“对,是我要离婚的。”   姜鸿宇也微微点头,垂下眼睑,心平气和地说:“如果你仍然想要离婚,我尊重你的选择。”   程雪飞听到这话,长长松了一口气:万幸!   但程雪飞现在更怀疑,姜鸿宇是不是也穿越了。   这样正好,两个穿越的人之间,还有什么感情可言,说不定到最后互相拆穿、互相算计,还是远离为妙。   程雪飞解脱似的笑了笑:“如果你也同意,那正好,今天博华也在,我们赶紧把离婚证拿了。”   说着,程雪飞朝黄博华看了一眼。   黄博华原本双眼饱含泪水,仿佛看了一出感人至深的苦情戏,可是瞬间就出戏了,眼泪都来不及撤回。   “雪飞——鸿宇已经清醒了,你还要离婚?”   程雪飞郑重点头。   黄博华见劝不动程雪飞,又去劝姜鸿宇:“鸿宇,你想清楚了,离婚是大事,你可不能闹着玩!”   姜鸿宇举步向外走,走到黄博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说:   “走吧,我想的很清楚,离婚吧。”   黄博华见这两个人谁也没有要挽回婚姻的意思,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姜鸿宇整整疯了三年,这三年艰巨日子程雪飞都挺过来了,怎么现在姜鸿宇清醒后,程雪飞突然就要离婚,而且一点不留恋呢?   姜鸿宇又是什么鬼?   他疯了三年,清醒后,不应该抓紧心疼心疼自己的媳妇吗?   黄博华都准备好夫妻相认时大哭一场了,这突然的,眼泪都准备好了,开场前突然换戏?   黄博华赌气似的抬起袖子把眼泪擦了,转身出了照相馆。   三人一路沉默。   回到乡正府大院,黄博华回屋去拿村里开的证明,程雪飞与姜鸿宇就站在门外等着。   程雪飞双手踹进衣兜,兜里还装着那张结婚照。   她低着头,用脚将地上的小土块碾碎,然后把地面抹平了,接着再寻找其他土块。   姜鸿宇看着程雪飞的小动作,嘴角微微上扬:“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清醒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跟你离婚。”   程雪飞心想:得了吧,你绝对是个穿越过来的,演的真像那么回事。   程雪飞也不甘落后,装出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说:   “是啊,之前我总盼着你清醒,整整盼了三年,结果等你真的醒了,才觉得,有些东西已经错过了。”   “你是不是不愿意离婚?”   “不不不——”程雪飞觉得自己演的过于逼真了,连忙纠正,“不是,我是没想到,你真的能醒过来。”   程雪飞希望黄博华赶紧把证明找出来,赶紧把离婚证拿了,否则夜长梦多。   可黄博华不知是找不到证明,还是故意拖延,就在办公室里翻来翻去,时不时透过窗玻璃往外瞄一眼。   “家玉家宝怎么样?”   “挺好的,在我妈家已经习惯了,今天我弟弟正好放假,跟着我弟弟玩。”   “那就好……”   程雪飞心里琢磨:演的真是面面俱到,还不忘提到孩子。   程雪飞把这附近的土块全部踩碎了,黄博华还在办公室里磨蹭。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黄博华这才如惊弓之鸟似的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那张证明。   敢情黄博华在故意拖延时间呢。   黄博华拿着证明走出来,目光在程雪飞和姜鸿宇之间徘徊,郑重其事地说:   “你们想好了!”   程雪飞和姜鸿宇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想好了……”   程雪飞麻利地从黄博华手里夺过证明,黄博华只能连连叹息。   黄博华带他们去找公社负责这件事的干部,那干部随手找到一张表格,在表格上填了几下,盖上印章,就算是正式离婚了。   程雪飞等拿到象征着离婚证的纸张,心里居然有种拿回自己的“卖身契”的奇怪感觉。 第29章 帮你落实工作   程雪飞揣着离婚证离开乡正府大院,姜鸿宇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视线之中。   黄博华看着姜鸿宇依依不舍的表情,气闷地问:“我真是不懂,你们何苦呢?两口子又没有什么矛盾,为什么不能重归于好?”   姜鸿宇没说什么,轻轻揽着黄博华的肩膀,说:“来,咱们回办公室去,我还有正事请你帮忙。”   黄博华听说有正事,就不再纠结了。   两人回到办公室坐下,重新点上烟,倒了一茶缸的水,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流喝。   姜鸿宇跷着二郎腿,夹着烟的手放到膝盖上,开口道:   “博华,我想让你帮我回到工作岗位上。”   “什么?”   “我说,我现在还是城镇户口,村里也没有我的口粮田,所以我还得靠工作来养活自己。”   黄博华瞪着姜鸿宇:“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回学校教书?”   姜鸿宇淡淡地点头。   黄博华干咳一声,为难起来。   姜鸿宇见他这副样子,笑了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如果我自己到学校跟校长说我要回来教书,校长很有可能把我直接捆了。”   黄博华本来还有点郁闷,被姜鸿宇这么一说,“噗”地笑了: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跟你直说了,当老师不是做别的工作,当老师是教书育人,你之前疯了几年,如果突然回来教书,其他老师什么态度先不管,我担心那些学生家长不放心。”   是啊,让一个疯了好几年的疯子到课堂教书,家长不得把讲台给掀了?   姜鸿宇点头:“所以我才来找你。”   黄博华笑了,他既高兴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有了困难能找他帮忙,又有些哭笑不得,他咳了两声,说:   “其实不一定要当老师,还有其他工作能做。”   “但我教书是有原因的,我想一边教书,一边准备明年的高考。”   “啥!!”   黄博华震惊地烟都掉了。   姜鸿宇却神情淡然:“我准备明年参加高考,能一边教书一边备考,最合适不过。”   黄博华完全没有察觉手里的烟已经掉了,习惯性地要抽烟,到了嘴边,才发现烟已经没了。   “鸿宇,你忘了你为什么疯了?!”   “我没忘——”   “三次!你整整落榜三次,你现在还要再考,你是不是还疯着呢?!”黄博华语气里带着一丝怒意。   他是真心实意地为这个朋友着想,他不愿姜鸿宇再重蹈覆辙。   之前三次考试已经连续落榜,难道疯了这几年,就突然开窍了?   要是明年再次落榜,姜鸿宇还会继续疯。   不能,黄博华绝对不能让悲剧再次发生!   姜鸿宇仍旧云淡风轻的样子,说:“放心吧,博华,明年是最后一次,如果明年再不中,我以后再不考了,我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黄博华连连摆手:“鸿宇,你真的,听我一句劝,咱不考了!”   姜鸿宇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到地上踩灭,起身道:   “好吧,既然你不帮我,我自己去学校找校长去。”   “别别,我没说不帮你!”黄博华紧跟着起来,拉着姜鸿宇的胳膊,“这样吧,你回家等几天,我这边抽空帮你把工作落实了,你自己千万别去找校长,行不行?”   姜鸿宇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好吧,你出面肯定比我自己出面更有说服力。”   黄博华嘴角抽了抽,费力地抽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姜鸿宇带着离婚证,步行回到河西大队。   在刚进村时,就遇到人群围观,仿佛早就在这等着了。   一等他现身,纷纷围上来问长问短,试探他的心眼,看他究竟还疯不疯。   姜鸿宇“爷爷奶奶、叔伯兄弟、婶子大娘、嫂子姐妹”地叫了一圈,只要认识的都叫了,被叫的人各个喜笑颜开。   “小宇真的不疯了!”   “小宇,今晚上俺家吃饭去,我给你做萝卜卷。”   “上俺家吃,一定要上俺家吃,你三叔昨天买了副猪肺还有一半,我给你做大白菜炖猪肺。”   一时间,各家各户都拿出自家的压箱底要请姜鸿宇吃饭,没有压箱底的就胡乱编一个,反正姜鸿宇不会真的去吃。   姜鸿宇微微笑了笑:“谢谢大伙,改天吧,改天再去吃。”   姜鸿宇抬脚往前走,一个老大娘拽着他的衣服问:   “小宇,你去接你媳妇了没,赶紧把他们接回来。”   姜鸿宇收起笑容,脸色沉沉的,声音很平静地说:   “我跟雪飞离婚了。”   “啊?离婚了?”   众人又是七嘴八舌地问,姜鸿宇却什么都没说,挤出人群离开了。   身后的人一直目送他拐进巷子消失在视野中。   姜鸿宇刚走进自家的那道巷子,迎面看见表哥郭大祥正站在巷子的另一端踌躇,他脚步顿了两下,随即恢复正常速度。   郭大祥心情烦躁地在踹一块石头,视线的余光捕捉到姜鸿宇的身影,一抬头,就看见面貌整洁的姜鸿宇正朝这走来。   郭大祥看惯了邋遢的姜鸿宇,乍见他恢复正常,心里竟然有些难受,那种消失已久的自卑感重新浮上心头。   郭大祥跟这位表弟,原本一个是教书的文化人,吃商品粮的城镇户口;一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户口。   两个人地位悬殊、相貌悬殊,郭大祥各方面都比不过这个表弟,所以内心一直非常自卑。   自从表弟疯了以后,郭大祥总算找回点心理平衡,觉得老天爷还算公平,没有厚此薄彼。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算表弟疯了,也不耽误给他戴绿帽子,当时他在草垛边撞见自己的媳妇跟表弟拉拉扯扯,一时气急,用萝卜把表弟打昏。   那天之后,好几天没见着这个表弟出来晃,郭大祥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今天听人说表弟不疯了,郭大祥心里开始犯嘀咕。   他亲自跑到老舅姜山家,跟姜山打听。   姜山告诉他,那天晚上在草垛旁找到姜鸿宇时,姜鸿宇已经清醒了,至于为什么突然清醒,姜山也稀里糊涂。   郭大祥一听,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上,怀疑是不是自己那一萝卜把姜鸿宇打醒的。   关键是,姜鸿宇记不记得这茬事?万一姜鸿宇要去告发他怎么办,就算不告他,光是把这事说出去就够他郭大祥喝一壶的。   郭大祥越想越忐忑,就一直在这等姜鸿宇回来。 第30章 说离就离,这么快?   此刻见了姜鸿宇,见他干干净净,气势从容,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姜鸿宇泰然自若地叫了一声“大哥”。   “诶。”郭大祥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姜鸿宇。   “怎么不到家里坐?”   “呃,我不想坐,在这站着挺好。”   “哦,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姜鸿宇与郭大祥擦肩而过,往家里走去。   郭大祥赶忙叫了一声:“小宇!”   “有事?”   “那个,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清醒过来的?”   姜鸿宇眉头微蹙,问:“怎么?问这个干嘛?”   郭大祥手足无措起来:“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姜鸿宇琢磨了下,道:“我只记得我醒来时倒在草垛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郭大祥听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长松了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了:   “不记得好,不记得好。”   郭大祥还想问问姜鸿宇跟朱彩云是什么关系,张了几次口,就是问不出来。   该怎么问呢,问“你是不是跟我媳妇睡过”,还是“你是不是结婚之前就跟我媳妇勾搭上了”?   这个问题就像是块烧红的铁块,一说出口就能烫的他满嘴起燎泡。   纠结了半天,姜鸿宇已经转身走了。   等姜鸿宇走到自家门口,又突然回头,来了一句:   “大哥,我爸前几天刚拔了青萝卜,要不要到家里来吃根萝卜?”   郭大祥像是对“萝卜”两个字过敏似的,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心慌气短、头重脚轻:   “我,我我,不吃了,我家里也有萝卜——”   ——   程雪飞一个兜里揣着结婚照,一个兜里揣着离婚证,优哉游哉地回到照相馆。   照相馆的小王见她回来,冲出照相馆来迎接,兴奋的像个耍猴的:   “你爱人跟唐国强真的好像哦!”   程雪飞说:“我们刚才把婚离了,他已经不是我爱人了。”   小王满脸惊恐:“说离就离了?这么快!”   “嗯……”   小王满脸“偶像离婚了,不知是喜是忧”的复杂表情。   还真把姜鸿宇当成唐国强了!   程雪飞站在门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王哥,现在买相机还需要票吗?”   小王显然还没从“偶像”离婚的消息中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回答:   “现在不像以前那么严格了,但是好的相机还是要工业券,怎么,你要买相机?”   程雪飞笑笑:“是,王哥,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弄一张工业券?”   “你找我真是找对人了!”小王回头看看,见葛师傅不在,凑到程雪飞面前小声说,“改天我去市里买胶卷,我带你去看相机,放心,有我在,不用票!”   “真的?那太好了!”   小王腼腆地笑笑:“不用跟我客气。”   程雪飞跟小王约定好一块去市里,之后就回家了。   回家前破天荒地到肉摊上买了两斤猪肉,带回家包点白菜猪肉饺子,让全家人开开荤。   从她穿越过来,还没吃过肉呢,今天正好两个弟弟都在,也让弟弟饱饱口福。   车把上挂着两斤肉回到巷子里,蹲在巷口闲谈的人见了那肥瘦相间的生肉,仿佛已经能隐约闻到肉香。   有个人垂涎欲滴地问:“今天什么节?怎么买那么多肉?”   “天冷了,贴贴秋膘。”程雪飞说。   “哎呀,老三真是生了个好闺女啊!”   等程雪飞走远了,才有人酸不溜秋地说:“什么好闺女,没听说要离婚了吗?”   跟程雪飞家关系比较近的人不服气地说:“离婚又怎么了?人家雪飞也没干什么丢人的事,女婿疯了,难不成在家看一辈子疯子?”   “切,拉倒吧,人家之前好好的没疯,怎么她一过去就疯了?”   “你看你这人说话吧,一点道理都没有,是不是被肉馋糊涂了?”   众人哄笑起来。   程雪飞回到家,刘娥见她车把上挂着一大块肉,板着脸批评:   “雪飞,你怎么这么能花钱?!”   程雪飞厚着脸皮不怕挨骂,一边停车一边说:“今天难得都在家,包顿肉饺子吃,立夏跟春生在学校吃饭,也没个油水,给他们补充点营养。”   “那也不用买那么多!这么多肉,得一块多钱吧,不会过日子!”   程雪飞笑嘻嘻地把肉递给刘娥。   不一会儿,家里就传出“砰砰砰”的声音。   那声音一听就是在剁肉馅儿。   程雪飞把结婚照和离婚证都藏起来,藏到床上的草席下面。   她没跟任何人提起姜鸿宇已经不疯的消息,但又觉得不该什么事都瞒着家人。   所以等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其他人都在堂屋包饺子时,她才跟他们说:   “我今天上午已经去公社办完离婚手续,跟姜鸿宇彻底离婚了。”   全家人立即用一种奇怪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想看她有没有受到什么刺激。   程雪飞察觉四道锐利的目光射在她身上,她一边两手不停的擀饺子皮儿,一边问:   “怎么,不希望我离婚吗?”   程发达见她没有任何异常,才说:“离的好!离的好!”   饺子下锅,不多会儿,肉饺子的香味就飘出来了。   刘娥盛出两碗,让儿子给老大、老二家各送一碗。   程雪飞又给奶奶送了一碗。   又有邻居家的孩子,顺着香味跟过来了,刘娥一人给了两个,然后一家人才正式开吃。   程春生边吃边抱怨:“咱家有小半年没吃肉饺子了,要不是姐姐回来,只怕得等到过年才能吃得上肉饺子!”   “有的吃你就知足吧,我跟你爸结婚那会儿,都饿的皮包骨头。”   家玉家宝两个小家伙也好久没吃肉,顾不上玩耍,趴在碗上埋头大干。   兄弟两个在家开了荤,星期天下午,程立夏和程春生都要返校。   刘娥已经提前给他们两个拌好萝卜干,炕了两份花生米,又烙了几张葱油饼。   还炒了黄豆给他们当零食。   另外给在县城上高中的程立夏塞了几张粮票,粮票是在公社粮站换的。   程春生还要带几斤口粮交到学校食堂,这些口粮就是他五天里要吃的饭。   打理好一切,程雪飞悄悄给程立夏塞了一块钱:“回去坐车吧,为了省几毛钱车钱,把鞋都走坏了。”   程立夏犹豫了一下,把钱小心地装进里面的口袋里。   坐车的地方离村子还有二里地,程雪飞用自行车把弟弟送过去,程立夏不让,说就几步路,几分钟就到了。   程雪飞担心程立夏拿着钱不舍得坐车,就坚持把他送到等车的地方,又陪他等车。   一直等亲眼看见程立夏上了公交车,她才回家,接着又把程春生送回学校。 第31章 市里买相机   程立夏上了公交车上,车上已经没有座位,过道里都是人。   能站着,他就已经很知足了,之前姐姐不在家时,他都是走着去县城。   付了一毛钱车票钱,他就走到最后面站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炒的焦黄酥脆的黄豆,放到嘴里嚼着。   从姐姐回家以后,家里的生活质量明显改善了,不但能吃得上肉饺子,姐姐还心疼他,不让他步行上学。   可是程立夏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觉得一家人不该沾姐姐的光,姐姐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离婚又带着孩子。   程立夏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若能考上大学,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一定会好好报答姐姐,也一定会替姐姐照顾好两个外甥。   这是他作为男子汉应该负的责任。   汽车进了车站,程立夏背著书包和行李下了车,那些等着坐车的人已经一窝蜂涌了上来。   程立夏挤出人群,一抬头,迎面看见一张英俊又熟悉的脸。   程立夏脑中“嗡”地一响,愣住了。   “立夏?”那人不确定地叫着。   程立夏定睛细看,那人居然是他的姐夫:姜鸿宇!   姜鸿宇穿的干干净净,脸上修理的白净整洁,手里拎着一摞书。   “姐夫?”程立夏习惯性地叫了声“姐夫”。   其实,要说起来,程立夏还是姐姐、姐夫的媒人呢。   当年程立夏去公社上初中,姜鸿宇正是程立夏的老师,教他语文和英语两门课程,还是他的班主任。   那时候程立夏性格有些内向,宿舍里有个学生总欺负他。   程雪飞知道这事后,气势汹汹地到学校去找老师,要跟老师去理论。   结果一看到弟弟的班主任,见他玉树临风大长腿,温文儒雅有文化,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来了。   所以,姜鸿宇其实是程立夏的老师,后来才成了他的姐夫。   姜鸿宇笑笑,亲切地说:“以后跟我叫哥,或者还叫我姜老师,我已经不是你姐夫了。”   程立夏想起昨天听姐姐说了,两人已经正式离婚。   可是,真正让程立夏感到震惊的是,姜鸿宇不是已经疯了吗,他之前到姐姐家去时,亲眼看见过姜鸿宇疯成什么样:神态恍惚,衣着邋遢。   怎么突然恢复了?   姜鸿宇问:“怎么,你姐姐没跟你们说吗?”   程立夏这才回过神来:“我姐姐只说你们离婚,但没说你已经清醒了。”   “是吗?她没说?”姜鸿宇脸上有些疑惑。   “既然你一切正常了,为什么不去看看家玉家宝?如果他们知道你恢复正常,一定很开心。”程立夏说。   姜鸿宇眼神黯淡了一下,说:“我会去看他们的。”   程立夏点点头,低头看看他手里提的那一摞书本,最上面是一沓数学试卷,程立夏脑子嗡的一响:   “你不会还要高考吧?!”   姜鸿宇笑了,点头道:“对,你现在是不是也上高中了,应该上高三了吧。正好,明年咱们能一块参加高考了。”   程立夏震惊的不知该说什么。   难怪姐姐没告诉他们姐夫已经清醒了,原来是还没疯够,等明年再落榜了,还得继续疯下去。   程立夏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点头道:“好,明年咱们一起高考。”   这时,公交车上的座位已经被占满了,再不上去,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姜鸿宇说:“我先上车了。”   程立夏目送姜鸿宇上了公交车,两人隔着车窗挥了挥手,程立夏才转身朝学校走。   ——   当天下午,程雪飞把程立夏送上公交车后,又用自行车把程春生送到公社中学。   回去时正好遇到小王从照相馆下班,小王告诉程雪飞:   “我后天要去市里买胶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相机?”   程雪飞立即答应。   两人约定好后天一块从公社出发,坐车去市里。   这时候相机是妥妥的奢侈品,农村一家人全年的收入才能买一台。   有的人为了买相机,得存好几年钱。   后世的人提起相机,多数想的是尼康、柯达、佳能、索尼之类,多数是外国大牌。   但其实在八十年代,是国产相机的黄金年代。   这时候,有上百个国产品牌,比如友谊、135、海鸥、青岛、凤凰、珠江、天鹅等等许多后来人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国产相机比进口相机便宜,质量嘛,以当时的技术水平,肯定不如国外的好。   程雪飞盘算着自己的三百块钱,这钱足以买一台不错的进口相机,但她还要置办点其他器材,不能把钱都砸在相机上。   她只能选择国产相机。   两人坐车到了县城,从县城转车去市里,在市汽车站下车,又坐上一辆私人的脚蹬三轮车。   来到市百货大楼,找到一位专门卖相机和胶卷的卢师傅。   小王先买了五十个胶卷,然后陪程雪飞看相机。   货架上摆了七个样品,程雪飞一眼看中一个黑白相间、造型精巧的相机。   卢师傅立马夸道:“哟,女同志是个内行啊,这是海鸥牌的,刚刚出厂,还热乎呢,刚到这没几天,就这一台样品!”   说着话,师傅把相机拿给程雪飞。   程雪飞没看出这相机出厂几天,她这个颜狗只觉得这相机造型时尚。   问了价钱,165元。   价格能接受,程雪飞就端在手里找感觉。   她试着对焦,按下快门,“咔嗤咔嗤”的快门声听的她浑身舒爽。   那位师傅看她把玩相机的姿势,知道是个老手,不无炫耀地说:   “我告诉你,要在几年前,计划经济时代,想买相机,你有钱都不一定能买的到,不光要有票,还得到处托关系。也就这两年,造相机的厂子多了起来,没有票也能买。”   程雪飞寻思,这老师傅说的对,她是赶上好时候了。   要是穿越到前几年,凭她一个农村户口,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得老老实实地待在大队里干活挣工分。   想自己单干,那就是投机倒把!   程雪飞对相机还算满意,当时就掏钱买下了,又买了个三脚架。   程雪飞问卢师傅有没有背景布。   卢师傅叫另一个人来看柜台,带着程雪飞跟小王来到里面的仓库里,倒腾半天,从一堆货物里找到几个背景布。   第一张是天.安.门背景,第二张是城市家居背景,第三张是一座凉亭。   小王看的惊叫连连:“哎呀,还有这种东西,能当成背景,就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去了天.安.门呢!”   因为背景布刚兴起,没有太多选择,程雪飞就把这三张都买了,另买了一张纯白的背景布。   还好背景布不算大,长宽都是两米,卷起来也能携带。   等买完相机、三脚架、背景布,三百块钱就只剩下八块,想买几个胶卷,但是没钱了。 第32章 咱闺女是个能耐人   两人拿着器材离开百货大楼。   程雪飞在一家路边摊上请小王吃了顿热腾腾的白菜粉条陷饺子,然后一路乘车返回。   回去的路上,小王看着手里的背景布,才回过味来。   程雪飞买相机就罢了,怎么还买了连他们照相馆都没有的背景布?   他立马想到别的可能,就问程雪飞:“小程同志,你不会是也要干这门营生吧?”   程雪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小王这么问,她就直接说她也准备去照相。   小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小程同志,咱们公社已经有一家国营照相馆了,再来第二家,只怕不好干——你别误会,虽然我在照相馆上班,但那照相馆不是我开的,我没有别的私心,我真是为你考虑。”   “王哥,我知道你为我考虑,但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聚集效应。”   “啥?啥效应?”   “聚集效应,同一个行业聚在一起,不一定会互相抢生意,反而会把这份生意做的更大。”   小王听的一愣一愣,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道理。   程雪飞见他不理解,打了个比方:“如果你想买一头小牛,你肯定知道该去哪买吧?”   “知道啊,集上有专门的牲口市场。”   “对,一个人牵着牛到那去卖,不太好卖。但十个人一块去卖牛,时间长了,别人都知道这里有卖牛的,也知道这里有买牛的,慢慢就会形成一个固定的市场。   买牛的和卖牛的会回来越多。其他行业也是一个道理。”   “哦——”小王好像是明白了,“是这个道理。”   “所以,不要担心我没有生意,也不要担心我会抢了你们照相馆的生意。现在国家正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市场经济自有市场经济的规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行能不能干,有时候干了才知道。”   程雪飞几句话,听的小王满脸崇拜:“小程同志,你可真神了!你懂的真多!”   从这以后,小王看程雪飞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两人回到西埠公社时,已经到了下午。   程雪飞赶忙带着自己买的东西往家里赶。   回到家,刘娥和程发达见闺女买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来问她。   程雪飞把相机掏出来给父母看,父母瞅了半天,不认识:   “这啥玩意儿?”   “这是相机,照相用的。”   刘娥跟程发达这辈子还没照过相,不知道相机原来长这样,但是想也不用想,这东西看着就很贵。   刘娥总担心程雪飞一个人悄咪咪地搞大动作,结果不幸被她猜中了!   “多少钱买的?”刘娥问。   程雪飞不敢说实话,于是只留了个零头:“几十块……”   “几十块!”刘娥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么点东西,怎么这么贵?”程发达问。   刘娥在闺女胳膊上掐了一下,骂道:“你这个丫头,花几十块钱买个相机,你知不知道这几十块钱得卖多少麦子、多少稻?!你买这破玩意儿能吃还是能穿?”   程雪飞疼的龇牙:“妈,这东西又能吃又能穿,将来还能帮你盖房子!”   “你就忽悠我吧!”刘娥气的肝疼。   程发达问:“雪飞,你到底在鼓捣什么?”   “爸,妈,我实话跟你们说,我准备摆摊照相。”   刘娥听闺女这么说,只觉得肝越来越疼。   程发达却嘿嘿笑了:“嘿嘿,听着没,咱闺女还是个能耐人。”   “你不说她,你还笑!”   “哎呀你个傻老娘们,你懂什么——雪飞,没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听你妈的。你妈一辈子就是那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   “你见过什么世面?”   “就因为咱没见过世面,才要让咱孩子去见世面!”   一句话说的刘娥无可反驳:   是啊,他们没见什么世面,怎么知道外面是什么样,以自己这点见识,什么都不懂,却指指点点,不是坑了孩子吗?   “行了,你们爱怎么倒腾怎么倒腾!”   程雪飞闷声干大事,把相机买了以后,估摸着算了下,照相摊子要开张,估计还得两百块本钱的投资。   这么多钱,上哪捣腾?   附近的人都比较穷,没有谁家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钱。   村子里也有几家有钱的,但程雪飞跟他们不熟,开不了这个口。   想来想去,又想到黄博华头上了。   对他们当干部的来说,一次拿出两百块应该不是问题。   虽然黄博华是姜鸿宇的同学,但从今往后,程雪飞就绕过姜鸿宇,直接跟黄博华有交情了。   程雪飞特地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到了下午去公社大院找人。   当时黄博华刚好开完会,正在办公室里休息。   见程雪飞过来找他,热情地给程雪飞倒了杯水。   程雪飞还没开口,黄博华就忧心忡忡地跟程雪飞说:   “雪飞,你知道吗,有件事我很为难,一直拿不定主意,正好今天你来,你帮我参谋参谋。”   程雪飞问:“博华,什么事儿还要我给你参谋?”   “关于鸿宇的工作问题……”黄博华带着官腔说,“那天你们来离婚,他说他想继续回中学教书,让我去跟学校联络联络,我正为这个事发愁。”   “你不会答应他了吧?”   “我只是答应帮他落实工作,没有说帮他回去教书。”   “幸亏你没答应。”程雪飞松了口气。   让一个疯了三年刚刚恢复清醒的人去当老师,学校能同意吗?   家长能同意吗?   学生能认可吗?   黄博华盯着程雪飞,叹息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教书吗?他竟然还不死心,明年还要去参加高考!”   程雪飞听了,一脸平静。   这个反应让黄博华大感意外,黄博华满心以为程雪飞会跟他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样震惊。   程雪飞说:“既然他要考,就让他考吧。”   “你不怕他再疯一次吗?!”   程雪飞反问:“博华,你怎么知道明年他一定考不上,说不定就考上了呢?”   黄博华眨巴眨巴眼,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道:“不能吧,他之前都考了三次也没考上,隔了三年,老了三岁,脑子越来越不好使,难道就能考上?” 第33章 这辆拖拉机归你使用   程雪飞此时认定姜鸿宇就是穿越过来的人。   好像对于每个穿越回这个年代的穿越者来说,考大学是条必经之路。   要是程雪飞没有孩子,说不定她也要去考个大学玩玩儿。   但她是当妈的,要先为孩子、为父母考虑。   姜鸿宇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心理负担。   所以姜鸿宇要考大学的事对程雪飞来说一点也不意外。   “博华,不管他能不能考上大学,他想考你也拦不住,反而容易伤了你们多年的感情,你就随他去吧。”   黄博华听了程雪飞的话,长舒了一口气,沉吟了一会儿,连连点头道:   “还是你说的有道理,那工作的事呢?”   程雪飞摇摇头:“还是别让他误人子弟了,我弟弟就在中学读书,我也算半个家长,我觉得不妥,其他家长就更不能同意。   你不至于为了安排他的工作犯了众怒吧?再说,你也只能托个人情,你管不到学校去,到时候被人拒绝了,面子上反而不好看。”   黄博华嘬着牙花子感叹:“你是个明白人,那他的工作我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听说现在撤了公社,到处在改组,你随便给他安排个差事就行。”   “那他要是不同意呢?”   “先斩后奏!”   “怎么个先斩后奏法?”   “先看看哪个位置上有空缺,然后把他的名字往县里一报,就说名单已经报上去了,到时候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黄博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雪飞,还是你有办法,你这么聪明,不当干部可惜了!”   程雪飞目光闪过一丝狡黠:“不过你可别告诉他这主意是我出的。”   这事要是让姜鸿宇知道是她在背后出主意,说不定能找上门来。   让一个疯了三年的人再去教书?   想什么呢!   家长还不直接闹到学校去!   与其以后让大家伙为这事儿伤神,还不如尽早把它扼杀在摇篮里,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再说了,就凭他姜鸿宇很有可能是穿越过来的这种气运,程雪飞相信他不用复习也能妥妥的考上大学。   黄博华拍着心口保证:“放心,你好不容易给我解决了个大难题,我不会出卖你的!”   黄博华笑了半天,才想起来,程雪飞找他可能有事。   程雪飞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她是来借钱。   黄博华不问她借钱干嘛,直接问她借多少。   听说是两百,黄博华立即跑出去,从其他干部那凑了两百块拿给程雪飞,又跟她说:   “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就行!”   程雪飞帮黄博华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之后,黄博华感觉浑身舒畅,他很快就给姜鸿宇安排好了一个“合适”的工作。   绝对是最“合适”的工作!   很快,姜鸿宇就来打听他工作安排的怎么样了。   黄博华笑眯眯地请姜鸿宇落座,笑眯眯地给他倒了茶水,又笑眯眯地给他递了根烟。   姜鸿宇觉得黄博华有点过分的热情,而且笑的诡异,隐隐觉得不太妙:   “你小子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眼?”   “怎么会呢?咱俩认识十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说着,黄博华从抽屉里拿出一枚胸章,放到姜鸿宇面前的茶桌上。   一枚民兵佩戴的胸章。   姜鸿宇看了看胸章,又看了看黄博华的脸,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是你给我落实的工作?”   黄博华拍着姜鸿宇的肩,满口官腔地鼓励道:   “最近民兵队里有空缺,所以你先过去待几天。你放心,过一段时间,送你去县人武部训练一个月。凭你高中文凭,再加上训练,回来就直接让你当民兵队的营长。”   黄博华说的满脸得意:   让你高考?   让你打靶子、爬土坑,每天山南海北地抓贼,你哪来的时间复习高考!   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好好做人不行吗?   跟高考较什么劲?!   可是,姜鸿宇显然不那么想:“我要回中学当人民教师,结果你让我去当民兵?!”   “都是为社会.主义服务。当民兵多好,我也是从民兵干过来的,现在不也照样是干部?我这是为你好啊!你去当民兵只是个跳板。凭你这么有才华,很快就能受到提拔重用,还愁没有前途吗?”   姜鸿宇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猛地站起来:“算了,我自己去学校!”   黄博华赶紧扯着姜鸿宇不让他走:“你不能走,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给县人武部了,你不去的话,拿你当逃兵处置!”   “我——”姜鸿宇恨不得当场抽黄博华一个大耳刮子。   黄博华见姜鸿宇脸都绿了,赶紧承诺:“只要你答应,我立马给你安排一辆拖拉机,让你天天开拖拉机上下班,柴油的钱算公家的!”   “你故意的吧?你告诉我,谁给你出的馊主意?!”   “这怎么能叫馊主意呢?”黄博华委屈的不得了。   “你肯定想不出这么损的招!”   “什么叫我想不出来?”   黄博华不乐意了,姜鸿宇是那他当傻子吗,凭什么他想不出这么绝妙的办法?   当然了,这种有一半是程雪飞的功劳。   可是程雪飞已经说了,不能提她的名字,黄博华不能出卖程雪飞。   姜鸿宇用一种阴狠的目光盯着黄博华:“你老实告诉我,是谁叫你这么干的?”   “我——我自己呀——”   “博华,你撒谎了,咱俩认识那么多年,我对你不了解吗,你就是个直肠子,肯定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我——真的是我自己——”   黄博华极力辩解,可是越说越没底气了。   姜鸿宇继续用那种毒辣的眼神看着他。   黄博华终于支持不住,开始疲软了。   他泄气似的叹了一声,从兜里掏出火柴,要给姜鸿宇点烟。   “是不是程雪飞让你这么干的?”   黄博华要点烟的动作僵住了:   姜鸿宇怎么猜出这事跟程雪飞有关的?   “我没说错吧?”姜鸿宇问。   黄博华讪讪地笑了:“是你自己说的,我什么都没说啊。”   最后,黄博华还是把姜鸿宇生拉硬拽地带到乡人武部去了。   黄博华找到一把足有三斤重的“车钥匙”:   拖拉机的摇把。   他把“车钥匙”郑重地交到姜鸿宇手里,又领他来到一辆八成新的农用拖拉机面前,光荣且自豪地任命道:   “姜鸿宇同志,恭喜你正式成为西埠乡的民兵,这辆拖拉机以后归你使用!” 第34章 我是爸爸呀   姜鸿宇原本希望能回到中学,一边教书一边复习。   结果世事难料,他被程雪飞和黄博华联手坑了。   当民兵?当民兵每天要么在土坑里训练,要么山南海北地协助派出所抓人,哪还有时间复习?   姜鸿宇越想越觉得气恼,觉得有必要好好找程雪飞问问。   问问她,既然离婚了,为什么要这么坑人?   这一天,他在人武部后院里练完打靶,终于决定要去程雪飞家一趟。   自他恢复清醒以来,他一直在计划去她家,应该去拜见下自己的老丈人和丈母娘。   虽然现在离婚了,但他一直跟老丈人和丈母娘关系不错,理应去看看两位老人。   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很惦记自己的两个孩子。   家玉出生的时候,姜鸿宇还清醒着,抱过她一段时间。   但家宝出生时,他就几乎神志不清了。   此时再清醒,他疯了时所见的东西,都像是隔了一层浓雾,看不真切,所以也不太记得两个孩子究竟什么样。   只知道他们看起来小小的。   下定决心后,他开着他那辆专用拖拉机穿过公社的东西大街。   经过供销社时,翻了翻兜里装了几块钱,就去买了两斤红糖果子,两包饼干,一包水果糖,还有一袋奶粉。   最后剩下几分钱,买了铅笔、本子、橡皮。   一路心情忐忑地来到程家村,离程雪飞家越近,心里就越紧张。   偏偏他的拖拉机刚进村子,就被一群小孩跟踪了。   有的孩子直接跳到拖拉机后面的车厢里,问他是谁,怎么没见过。   姜鸿宇冷着脸,什么也没说。   程雪飞家终于到了,他又看到熟悉的土胚房屋和篱笆院,跟几年前一模一样。   木门半掩着,门口的东西巷子里有几个孩子追逐打闹,另外有几个妇女在巷子另一端晒着太阳做针线活。   姜鸿宇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妇女的目光,她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这谁啊,长的这么精神,还开了辆拖拉机。”   “诶,你看像不像老三家的女婿?”   “是挺像的,不过老三女婿早就疯了,不可能是他。”   孩子们也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谁也没见过这个长的高大笔挺的男人。   姜鸿宇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从车座里拎出装饼干的袋子,然后朝那群孩子看去。   那群孩子也在看他。   姜鸿宇居然没有认出哪个是自己的孩子,但是他隐约看见两个长的最漂亮的,三四岁的样子,长的浓眉大眼,跟程雪飞特别像。   他有种预感,那就是他的儿女。   他试着叫了一声:“家玉,家宝。”   声音冲出喉咙的一瞬间,他才察觉自己的嗓子微微颤抖。   那两个孩子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朝他走过来。   姜鸿宇蹲下身子,等着他们靠近。   家玉穿一件红色褂子,袖口被磨破了,但很干净。   头上扎着两根羊角辫,眉心上点了个红色的美人痣,两只乌溜溜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姜鸿宇。   家宝穿蓝色褂子,鼻子下面挂着两道清水鼻涕,目光有些呆呆的,看着不如他的姐姐机灵。   两个孩子来到姜鸿宇面前,家玉问:“你是谁呀?”   姜鸿宇眼眶忽然一热,哽咽道:“我是爸爸呀。”   家玉摇摇头:“你不是爸爸,我爸爸不是你这样的,我爸爸是个疯子。”   姜鸿宇顿时觉得心如刀绞,他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说:   “你爸爸,已经不疯了。”   家玉继续在姜鸿宇脸上打量,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那个疯子爸爸。   看来看去,看不出个结果。   可是家宝突然扑进姜鸿宇的怀里,大叫道:“爸爸!爸爸!”   姜鸿宇抱着家宝小小的身体,怀里就像揣着个小暖炉。   家玉还在怀疑:“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姜鸿宇什么都没说,把家玉拉进怀中,牢牢抱紧 两个孩子,感觉怀里沉甸甸的。   这时,程雪飞家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刘娥端着簸箕,看见一个男人正抱着家玉家宝,刚要开口问话,猛地发现这个男人有点熟悉。   下一秒钟,刘娥“啊”地叫起来,手里的簸箕也掉了,撒了一地红豆。   这时,一直在旁边翘首观望的妇女们也都放下手里的针线,都跑来看热闹。   大新闻啊,大新闻!   程老三家的疯女婿上门了!   老二媳妇乔翠花赶忙问:“这是你们家女婿吧?”   刘娥已经不会说话了,扶着门框两腿发软。   姜鸿宇抬头望着前任丈母娘,前任丈母娘比前几年苍老了许多,白头发都出来了,脸也干瘪消瘦了。   姜鸿宇松开孩子。   家玉回头问姥姥:“姥姥,他是不是我们爸爸?”   刘娥瞬间泪流满面。   刘娥一哭,让姜鸿宇忍了许久的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其他人看他们两个落泪,也跟着揉鼻子。   这年头,谁家还没有个伤心落泪的事呢?   看热闹归看热闹,有时候看着看着也跟着动了真情。   刘娥哭着朝屋里喊:“雪飞她爸,雪飞她爸!”   程发达听见媳妇哭,骂骂咧咧地冲出来:“你嚎个什么嚎?”   但是一探头,看见门口的姜鸿宇,也惊的扶着门框倒抽了一口气。   姜鸿宇站起来,叫道:“叔,婶子。”   刘娥和程发达听他突然叫叔和婶子,有点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想起,小夫妻已经离婚了。   周围人也听愣了:   叔?婶子?   说要离婚,这么快就改口了?   刘娥掀起围裙,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招呼道:“快进来吧。”   姜鸿宇拎起装饼干的袋子,领着两个孩子往屋里走。   程发达让出空,默默转身。   刘娥来不及捡地上撒的红豆,拾起簸箕就转身回去。   其他妇女要跟着进屋看热闹,刘娥却“砰”地把门关上,将人拦在门外。   刘娥的心噗噗直跳,她做梦也没敢想,疯了三年的女婿,会突然有一天面貌一新地出现在她家门口?   老天爷,这是不是在做梦?!   她立即想到另一个问题:   雪飞知不知道这件事?   两个人前几天刚离婚,离婚的时候女婿是不是已经清醒了?   如果雪飞知道这事但没有告诉她,那就太不懂事了。   想到有这种可能,刘娥就十分生气,气自己的闺女这么大的事瞒着自己。   这可比闺女一声不吭地花几十块钱买个相机带来的打击更大!   闺女的心越来越野了,不知道她还能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把眼泪擦干,等心情稍微平静些,倒了两碗热水送到堂屋。   她把两碗水放下,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姜鸿宇,他正被两个孩子纠缠着,家玉一个劲地问:   “你真的是我爸爸吗,可是看着不像啊,我爸爸穿着脏脏的棉袄,脸也脏脏的——”   家玉没说完,刘娥轻声呵斥:“家玉,别胡说,他就是你爸爸!” 第35章 该干嘛干嘛是干嘛   家玉第一次挨姥姥这么严厉的训斥,小嘴委屈地撅着。   姜鸿宇摸了摸孩子的头,温柔地笑笑,问:“我带了饼干,吃不吃?”   家宝第一个回答:“我要吃饼干。”   “我也要!”家玉跟着说。   姜鸿宇把饼干和红糖果子都拿出来,两个孩子围上去挑选饼干和果子。   这个时候,程发达坐在方桌旁边的小板凳上,头低着,一言不发。   平时耀武扬威,此时却不见了之前的威风,就像一头劳累了一天的老黄牛。   过了很久,程发达咳了一声,沉声问:“你什么时候好的?”   姜鸿宇说:“大概有十多天了。”   “这么说,雪飞知道你已经好了?”   姜鸿宇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嗯……”   刘娥咬牙嘀咕:“这个死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   姜鸿宇左右望望,见程雪飞好像不在家,问:“雪飞她人呢?”   程发达闷闷地回答:“说是去县城了,去买什么胶卷。”   姜鸿宇本以为能见到程雪飞,没想到扑了个空。   不过,他现在发现,见不见程雪飞其实是次要的,他主要是来看看老人和孩子。   姜鸿宇见两位老人脸色不太好,主动说:“叔,婶子,这几年辛苦你们了,是我拖累了你们。”   刘娥鼻子又酸了:“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们就无所谓了。”   程发达问:“既然雪飞知道你清醒了,你们为什么还离婚?”   “这是我们共同决定的。”姜鸿宇说。   “什么叫你们共同决定,你们经过父母同意了吗?婚姻大事,哪能跟儿戏一样!还有两个孩子呢!”刘娥忍不住质问。   “没有问过你们,确实是我们不对。”   刘娥一想起自己闺女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就忍不住抹眼泪。   还有家玉家宝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好好的一家人,疯了时还在一起,清醒了倒散架了。   程发达问:“那你们是铁了心要分开了?”   “叔,婶子,我想明年再参加高考,到那时候再说吧。”   程发达猛地抬起头,跟刘娥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瞪向姜鸿宇:   “啥?!”   姜鸿宇点头道:“我明年还要考大学。”   刘娥听他这么说,又突然原谅自己闺女了:   难怪闺女什么都没说,原来这家伙还在做梦!   程发达感觉到自己的拳头在蠢蠢欲动。   这要是自己的儿子,他早一拳头捶过去了。   他提醒自己:   这是别人的儿子,不能打!   他左拳握右拳,态度冷冰冰地说:“你想干嘛就干嘛,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闺女以后要改嫁,你也不要出面干涉。”   “我,我都尊重雪飞的意思。”   “两个孩子你也别想要回去。”程发达又补充。   姜鸿宇感受到来自前任老丈人深深的恶意。   他看了眼正在吃饼干的孩子,感觉心里十分不舍,又不敢反驳,只能干巴巴地说:   “孩子在这,我很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当一个合格的爸爸。”   “别说些花里胡哨的屁话了,说点有用的。”   姜鸿宇感到无言以对,曾经身为语文老师的他感到了词穷。   家玉像是能了解他的尴尬处境似的,拿着橡皮问他:   “爸爸,这是什么?”   姜鸿宇感激地看着女儿,耐心地回答:“这是橡皮。”   “橡皮是什么,甜的还是咸的?”   说着就塞到嘴里。   姜鸿宇赶忙阻止:“不能吃……”   家玉已经咬了一口,察觉到味道不好,又吐了。   姜鸿宇宽容地笑笑,对女儿说:“这个是擦铅笔的,不能吃!”   家玉委委屈屈地皱起鼻子,姜鸿宇看着孩子红扑扑的苹果脸,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抱着家玉坐到自己腿上。   家玉仰头望着爸爸,问:“爸爸,我以前叫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孩子的问题总是这么直戳人心,姜鸿宇刚想回答,刘娥过来对家玉说:   “家玉,抓点果子,送给你外面的小伙伴吃。”   刘娥生怕家玉再说些叫人难堪的话,把家玉支走了。   她也带着家宝去了灶房。   堂屋里只剩程发达和姜鸿宇。   程发达见人都走了,这才挺起腰板,毫不留情地说:   “你考了三次都没考上,明年就能考上吗?”   姜鸿宇不自觉地警惕起来。   没有了善解人意的刘娥和两个孩子给他做掩护,他只能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跟程发达正面刚。   “明年是最后一次,如果考不上,以后再不考了。”   “不考了,那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前任老丈人这是什么意思?   姜鸿宇不敢造次,老实巴交地回答:“以后该干嘛干嘛。”   “该干嘛干嘛是干嘛?”   前任老丈人问的好有深度啊,这个糙老爷们把一个文化人给难住了。   看来劳动人民的智慧不能小觑。   程发达不等姜鸿宇回答,抢先替他做了决定:“如果你明年考不上,就跟雪飞继续过日子。不是咱家闺女没人要了,我是看在家玉家宝的份上,孩子有亲爹照顾最可靠。”   “那我要是能考上呢?”   程发达低头冷笑:“你要是考上了,成了大学生,那咱家闺女就高攀不上了,你爱干嘛干嘛去。”   “叔,我绝对没有始乱终弃的意思……”姜鸿宇真诚地说,“我是觉得,因为我高考,拖累了雪飞这么多年,心里觉得很对不住她,前段时间她在我们家受了很多苦,被我姑姑欺负,她一时想不开去跳河——”   程发达赶忙打断:“啥,我闺女跳河?”   姜鸿宇见程发达的反应,原来程发达不知道这件事,倒是自己多嘴了。   程发达猛的一拍桌子:“我去他姥姥的,你们家要是把人害死了,我要你们偿命!”   “我知道我知道,叔,你先别生气。”   程发达汹涌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他站起来,暴跳道:   “算了,你还是走吧,我闺女就是没人要,也不上你们家了,管你考上考不上,跟我们家没关系。”   “叔,你冷静点。”   “我冷静个屁!”   姜鸿宇早就知道程发达是个坏脾气,气急了谁都敢骂,不过程发达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此时竟然也骂起来了。 第36章 我信你的邪   姜鸿宇知道说什么都不能消了程发达的怒火,干脆先回避,起身道:   “叔,我公社里还有事,先回去了,改天我再来,您千万别气坏了。”   刘娥见两人吵的不愉快,走过来说:“雪飞她爸,你又发什么邪火——小姜,你在这吃了午饭再走吧。”   “改天吧,婶子,拜托你照顾两个孩子。”   刘娥满脸愧疚地把姜鸿宇送出大门。   一开门,姜鸿宇赫然发现,门口围了一大群男女老少。   姜鸿宇知道这些人都是来看自己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旁若无人地走回拖拉机旁。   从拖拉机车座里找回车把,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想再看看自己的孩子,家玉家宝正好从人群里挤过来:   “爸爸!”   姜鸿宇笑着蹲下来,抱了抱孩子,依依不舍地叮嘱道:   “爸爸走了,要听姥姥的话,听妈妈的话。”   “爸爸你去哪?”家玉问。   “爸爸有事情。”   家玉双臂勾住姜鸿宇的脖子,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很快,等我有时间就来看你们,好不好?”   “嗯!”   姜鸿宇摇响拖拉机,从另一道巷子离开了。   刘娥领着两个孩子一直目送姜鸿宇彻底消失,才转身回去。   刚一转身,就被街坊邻居围起来问长问短。   刘娥哪有心思跟人解释,匆匆领着两个孩子躲回家去了。   到了下午,程雪飞才从县城买东西回来。   她拎着满满一包东西,刚进家门,就闻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   程发达正在里院编草帘,用稻草和尼龙绳编的那种厚帘子,明明听见闺女来了,头也不抬,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刘娥正在堂屋门口修补一件旧棉袄,见闺女来了,白了闺女一眼,也什么都没说。   父母这态度,吓的程雪飞也不敢吱声了。   她走到堂屋,看见大桌上有红糖果子和饼干,还有糖果和奶粉,就知道家里来亲戚了。   什么亲戚这么阔绰?   家玉家宝从里屋钻出来:“妈妈!妈妈!”   家玉蹿到她面前,她蹲下来,小声问:“家玉,今天家里是不是来人了?”   家玉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嗯,爸爸今天来了。”   我靠,姜鸿宇来了?!   “妈妈,爸爸不疯了,爸爸还跟我说话了,还给我买了糖。”   家玉说着,高兴地又蹦又跳。   家宝也两脚乱蹦:“爸爸真好!”   程雪飞知道父母为什么阴着脸了,看来父母什么都知道了。   本来她都打算好了,这几天就跟父母交代,没想到姜鸿宇比她早了一步。   她放下提包,搬着小板凳坐到门口,主动问:“妈,鸿宇今天来了?”   刘娥沉不住气,放下棉袄,叹了一声说:“你这个死丫头现在主意越来越大了,什么都瞒,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家玉她爸的事!”   “我是打算这两天就说的。”   “你说的好听。”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反正婚已经离了,我以后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程发达突然说了一句:“就算他不疯了,以后也不回去了。”   程雪飞没想到父亲跟她一个意思,有些意外,她起身跑到草帘子上坐下,说:   “爸,你真开明!”   程发达放下手里的稻草,扭头看着程雪飞:“我听说,你姑婆把你逼到跳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是怕你担心吗?”   “你要早告诉我,那天那泼妇来了,我一定当场剁她一只手!”   幸亏没说!   要是程发达真的把姜兰的手剁了,那她现在得给她爸送牢饭了。   如今正好严打,要是闹的凶了,只怕程发达还得挨枪子儿。   为了程发达的安全问题,看来得提醒姜兰,以后一定绕着程发达走。   刘娥见丈夫还在气头上,不敢再继续数落闺女,就问:   “那你以后打算咋办?”   “咋办?我今天去县城买了胶卷,过两天生意就能开张了,咱有了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是钱的事吗?你们两口子真的铁了心要分开?”   “妈你不会还让我跟姜鸿宇复婚吧?”   程发达不乐意了:“复什么婚?不能复!”   “对,你看我爸觉悟多高!”   程雪飞对她爸竖起大拇指。   刘娥气不过地说:“你们爷俩,一个鼻孔出气。雪飞,你现在主意大了,我也做不了你的主,我就是希望能一家人平平静静过日子,别隔三差五让我受刺激。”   “妈,你放心,以后一定让你高兴的受刺激,钱多的受刺激。”   “我信你的邪!”   程雪飞嘿嘿笑着回屋了。   她打开从县城买来的东西,四个胶卷,一个专门用来拍照的男士假领子,一大块用来做新娘头纱的粉色蚊帐纱布,一把假花,一个崭新的军绿色书包。   还有跑了很多店才买到的化妆用品,包括口红,眉笔,修眉刀,还买了一面方镜,一把梳子,程雪飞把这些东西都装到一个干净的饭盒里,再装进书包。   收拾完后,她找来母亲的针线笸箩,亲自动手用粉色蚊帐纱布缝制新娘头纱。   刘娥进屋,见她弄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没说什么。   等再进来时,程雪飞已经作好一顶头纱,又从假花上剪了三朵花,几颗珠子,缝到头纱上。   程雪飞看了看,土是土了点儿,可这年头人的审美就是这样。   准备好这些东西,程雪飞让程发达推着她的自行车,到隔壁村的铁匠铺那焊两个铁框,放到后坐车的两侧。   又从家里找了两个了柳条筐坐进去。   她的后备箱就完成了。   程发达还动手给她做了悬挂背景布的木框,用的时候架起来,不用的时候可以拆开,收进柳条筐里。   这一切准备好了以后,程雪飞就准备试拍了。   她虽然不是第一次用胶卷相机,但这次不一样。   上一世她是玩票性质,拍了好坏都无所谓。   但现在这成了她的生意,她必须确定万无一失。   所以先拿出一个胶卷给自家人试拍。   她特地等弟弟周末回家,让弟弟做第一个试拍的。   程春生没想到姐姐这么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一个星期没见,就把东西置办的这么齐全。 第37章 全家拍照   程春生特地从别人家借了一套新衣服,洗了头和脸,程雪飞又给他修了眉毛。   然后精精神神地配合着程雪飞拍照。   弟弟之前只拍过证件照,程雪飞还担心他会放不开。   结果没想到程春生一点也不紧张,天生镜头感十足。   程雪飞拍的高兴,让他多拍了几个动作,每个背景布都拍到了。   还用纯白色背景布给他拍了脸部特写。   她突然想到这不是数码相机,这是胶卷相机,每次快门都要消耗一张底片,必须省着点用。   程春生拍了六张后,开始给家玉家宝拍。   两个孩子打扮的干干净净,程雪飞还给他们涂了腮红和口红。   家玉的小羊角辫上别了两朵假花,看着特别喜气。   他们坐在两张小板凳上,后面是家居背景。   家玉面带微笑,但家宝似乎有点紧张,怎么逗都不笑,一直板着脸。   拍完家居背景图,两个孩子又手拉手在天.安门背景图前拍了一张。   拍完弟弟和孩子,程雪飞让父母去拍。   刘娥和程发达死活不愿意。   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赶什么时髦?让人笑话。   程雪飞没办法,让程春生去叫大爷和二大爷家的哥哥弟弟、侄子侄女。   哥哥弟弟们一听说程雪飞居然弄了个相机来,要帮他们照相,赶紧洗脸梳头换衣服,赶过来等着。   来了以后看见程雪飞弄的这个阵仗,连连惊叹,原来雪飞还有这样的能耐。   他们还是第一次沾程雪飞这么大的光,要知道照一次相可不便宜,平时谁舍得去拍照。   别说上了年纪的人,就是程雪飞的三个堂哥,结婚时也没照结婚照。   程雪飞有意拿他们做试验,让每对夫妻重新拍结婚照。   程雪飞给他们修了眉毛,给三个嫂子简单化妆梳头。   哥哥穿上假领子,嫂子戴上程雪飞亲手做的新娘头纱。   旁边围观的人见了一个个哈哈大笑,笑的哥哥嫂子有点不好意思。   程雪飞费力地引导他们,尽量让他们笑得自然一点。   给每对夫妻补拍了结婚照,又帮这几个小家庭拍了全家福。   但长辈们没有愿意拍照的,有的想拍可不好意思。   程雪飞就让哥哥弟弟去把奶奶抬来。   奶奶出面坐镇,谁还敢说什么?   老太太被几个孙子抬了出来,吓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是不是小日.本又进村了?你们别管我,你们先跑!”   程春生嘻嘻哈哈地说:“奶奶,小日.本没进村,是姐姐要给你照相。”   “街上有大象?快,让我看看大象在哪儿,我还从来没见过大象呢,听说大象的鼻子特别长!”   害,啥也别说了。   再说下去,还不知道奶奶嘴里会冒出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   孙子们把他抬到家居背景图前面坐着。   程雪飞给奶奶梳了头,见奶奶浑身打着补丁,就问刘娥:   “妈,有没有奶奶能穿的衣服,给她穿一下。”   “我这有件衣服你奶奶能穿!”   大娘沉香自告奋勇,跑回家,把走亲戚才舍得穿的压箱底衣服拿出来。   程雪飞给奶奶穿新衣服,奶奶还以为这衣服是送给她的,奶奶吹胡子瞪眼,怎么也不肯穿:   “这么好的衣服,别给我穿,我都土埋了半截的人了,雪飞,这衣服给你,你穿吧!”   一边说一边往程雪飞身上套。   大娘沉香见了,也笑笑。   这要是在以前,她又得说老太太偏心雪飞。   可这个侄女今天帮他们家照了这么多照片,她不好意思说什么。   刘娥扯着嗓子跟老太太解释半天,说这衣服就穿一下,穿完了再还给人家,老太太才勉强穿上。   老太太整理好,程雪飞后退几步,给奶奶拍照片。   老太太没照过相,不知道程雪飞手里的是什么玩意儿,但看大家都对着她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所以满脸惊慌的样子,不论别人怎么逗都没笑。   程雪飞没办法,拍了一个严肃的奶奶。   老太太拍完了,孙子们又抬着她送回屋里。   程雪飞想着相机里大概还有七张底片,应该劝说大爷大娘还有父母也来拍。   刚想着该怎么开口,就见二大娘乔翠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完了衣服,手里拿着把假花,腼腆地走到背景布前:   “雪飞,帮我拍这个天.安门的吧。”   大娘沉香终于忍不住了,笑着揶揄:“他二婶,你可真会钻空子,这个便宜你都占!”   “哎哟,大嫂,你可别这么说,这是雪飞让我们拍的,你们愿意拍,你们也可以拍,对不对,雪飞?”   “对,对!”   关键时刻,二大娘还是个场面人。   可是,乔翠花直挺挺地站在背景布前,紧张地裤腿都在哆嗦。   程雪飞实在按不下这个快门。   大娘沉香见了,又不失时机地说:“他二婶,是不是站不住呀?站不住咱们就坐着拍。”   “谁说我站不住的,雪飞,你快点拍!”   乔翠花又气又恼,一时忘了紧张,腿马上不哆嗦了。   程雪飞赶紧按下快门。   乔翠花照完后,大娘沉香也站出来。   老二媳妇占了这个便宜,她也不能落后。你一个人照相,我就两个人照,我还比你多赚一个人,于是拽着老大程发财也来到天.安.门前。   程老大看人家照的热闹,也有点眼红,就是面子上不好意思而已,现在媳妇儿硬拉他,他半推半就地从了。   大爷大娘拍完,程雪飞让父母也过来照。   老两口见老母亲也照完了,老大老二家都照了,自己要不照,倒显得这两个人太别扭,还是随大流吧,也过去在天安门前照了一张。   一卷胶卷全部用完!   第二天一大早,程雪飞带着胶卷去了公社,来到照相馆找小王,让小王给她洗照片。   按照市价,光洗照片,是一毛钱一张,总共洗了36张。   照片洗出来晾干,葛师傅和小王盯着照片,惊叹于程雪飞的摄影技术。   所有照片不但曝光精准,浓淡相宜,而且角度和背景抓的特别好,就连几十年经验的葛师傅也自叹不如。   葛师傅猜出程雪飞会拍照片,没想到她的技艺如此娴熟高超。   等程雪飞带着照片离开以后,葛师傅扶着眼镜感叹:   “小王,有人要抢咱们的饭碗了。”   小王看葛师傅忧心忡忡的脸,安慰道:“葛师傅,没事,小程同志说了,这叫聚集效应,不会抢咱们的饭碗!”   葛师傅满脸怀疑。 第38章 赶集摆摊   程雪飞带着照片回家,全家老少早就等在巷子口。   一见她回来,十几个人围着她,要看照片。   “好看不?”   “照的时候,我眼睛眨没眨?”   “雪飞,先给我看!”   程雪飞下了自行车,拍了拍新买的军绿色书包:“洗出来了,都在我包里呢,到我家里看!”   一群人涌到刘娥家院子里,程雪飞从包里取出三十六张照片,挨个发到每家人手里。   “哎呀,照的真好看,比镜子里好看多了!”   “你看照的多显白!”   “还比本人胖了呢。”   “这个结婚照也好看,这么洋气,跟城里人似的。”   每个人拿了照片,喜得合不拢嘴。   程雪飞也觉得这次照的很成功,他甚至觉得,这比后世用数码相机照出来的彩色照片更有质感。   靠这行吃饭,完全没问题。   刘娥拿着照片,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的闺女竟然有这么大能耐。   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人像,觉得照片上的人又熟悉又陌生,笑着感叹:   “你看,我都成小老太太了。”   程发达说:“你可不就是小老太太吗?你以为你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呢?”   刘娥心情好极了,也不跟这个傻狍子丈夫计较。   最高兴的人是程春生。   他不但是第一个照的,而且照的最多,照的最全。   不但三个背景都拍了,还有全身照,半身照,甚至大头照。   “姐,你真会拍,这张大头照,就跟画报上的明星一样!”   程雪飞最喜欢弟弟拍的这一组照片,拿着照片看了又看:   “我弟弟长得可真帅!”   “姐,什么是帅?”   这年头好像还没有“帅”这个说法,只能用“俊”来形容。   程春生长得是真俊,不但个头挺拔,高鼻深目,关键是上相。   未来几年要是不长残的话,绝对有男模潜力!   这张脸要是放到几十年后,可以选秀出道了。   程雪飞不由得动起了歪心思。   这个弟弟不像程立夏。陈立夏是学习的苗子,从小成绩优异,自己也愿意吃苦。   可这个程春生呢,学习上一般般,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当年小学还没上完,就嚷着要辍学帮家里干农活。   还是当老师的姜鸿宇坚持让他去上学,至少上完初中。   程发达这才拎着棍子每天赶着他去学校。   程雪飞寻思着,要是程春生实在无心读书,也不能硬逼着他做不喜欢的事,世上不止读书一条出路。   不管将来干什么,只要凭本事自己养活自己就不丢人。   所以,看看这长相,靠脸吃饭,也不丢人吧。   程雪飞拿弟弟的照片作为样片,又选了家玉家宝的两张,还有哥嫂的结婚照,和父母的合照,把这些钉在一张纸板上。   程春生得知姐姐拿他照片作为样片,到时候放在集市上展示给众人看,更得意了。   “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本事?”程春生一脸痴迷地问。   程雪飞轻笑:“雕虫小技,这算什么本事,不过是混口饭吃。”   程春生觉得姐姐又漂亮又能干,他的姐姐最厉害!   第二天就是西埠大集,这个集是整个公社最大的集市,逢阴历五和十。   刘娥知道闺女这天要去正式赶集摆摊,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做饭,和面做了一大锅面条。   刘娥特地偷偷在闺女的碗里滴了两滴香油,她觉得这个闺女真不容易,很为这样的闺女感到自豪。   这丫头居然真的要开始做生意了,而且不是那种倒买倒卖赚差价的生意,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技术活。   别说整个村子,就是整个公社,能有几个会照相的?   还是她养的闺女厉害!   姐弟两个吃了一肚子面条,程雪飞将所有器材搬进“后备箱”里:   自行车后座上那两个柳条筐子。   程春生骑着自行车,程雪飞坐在前面大梁上,姐弟两个欢欢喜喜地出发了。   出发前,大爷和二大爷两家人都站在巷子口送他们,仿佛送他们参军一样热闹。   “雪飞,春生,你俩先去着,等会儿我也去赶集,给你们捧场!”   “谢谢二大娘!”   两人早早来到集市上,看看周围有什么好的摊位。   最热闹的地方就在十字路口中心街。   就是正府大院门口,供销社、照相馆、理发店、食堂都在那附近,那里人气最高。   可这里的摊位已经有主了,程雪飞不能去硬抢,开张第一天,得顺顺利利的,千万别跟人起什么争执。   姐弟两个走到偏远一点的地方,那里平时有几个卖针线的,有一个妇女已经开始摆摊。   妇女是个老练摊的,包裹的十分严实,戴着破了指头的手套,卖的是自己做的鞋垫和小孩的虎头鞋。   程雪飞冲那妇女甜甜一笑,弯腰问道:“大姐,这里有人吗?”   那妇女朝两人瞟了一眼,见姐弟两个长得端庄清秀,很讨人喜欢,还算和气地说:   “没什么固定的人,你们卖的啥!”   妇女朝两人的筐子里看,看了两眼没看明白。   这啥呀,奇奇怪怪的,看不懂,不是吃的,不是用的,只见到有木框,还有卷轴,想来想去,问道:   “算命的?”   程雪飞刚把挂背景的木框拿出来,听那位大姐一说,木框差点没砸着自己。   “大姐,你看我长得像算命的吗?”   妇女茫然摇头:“那你卖的是什么?”   程雪飞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取出一张纸板,纸板上写了“照相”两个毛笔字。   提着木板给妇女看,妇女摇了摇头:“写的啥呀?我不认识。”   “照相,大姐,我是照相的!”   “呵!”妇女一下子来劲儿了,“照相的,那边就是国营照相馆,你跑这儿来摆摊照相?”   程春生说:“怎么了,不行吗?”   “丫头,不是我说,不远处就是照相馆,谁到你这来照?”   程春生不服气地说:“大婶儿,照相馆照的可没我姐姐照的好看!”   “呵,你就吹吧!”   “不信你看看!”   程春生小孩心性,争强好胜,拿出贴着样片的纸板送到妇女眼前。   妇女趴到照片前,一眨不眨地盯着挨张看。   她看不出照片好坏,但照片上的人长得什么样,一眼瞧出个高低:   “哎哟,小伙子长得跟明星似的。”   “大姐,你说的是我吧?”程春生喜滋滋地问。   这一高兴,大婶儿就变大姐了。   妇女看了看照片,再看看程春生,嘬着牙花子说:   “你照相比你本人好看。”   程春生收回纸板摆好:“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照相技术好!” 第39章 开张了   姐弟两个把摊子摆好,太阳已经升高了,照在地上暖烘烘的。   程春生望着大太阳,说:“姐,今天太阳给你面子,你看天气多好,赶集的人肯定多。”   今天不光赶集的人多,摆摊的也多。   很快,街道两边都摆满了。   由于这里不靠近中心位置,所以没人来抢摊位。   经常摆摊的就那么些人,彼此都熟悉,摊主们第一次见程雪飞姐弟俩,都好奇地打量。   这两个水灵的年轻人卖的啥?   照相?   还有卖这个的。   左右摊位,有卖针线布头的,有卖自家种的老南瓜、红辣椒等蔬菜的,有卖调料的,还有卖自家养的大公鸡。   不远处有修鞋和修车的摊位。   斜对面有个卖衣服的,程雪飞扫了一眼,有牛仔裤和喇叭裤,和几件毛线衣,带着卖点围巾、手套。   算是比较高档的摊位了。   随着太阳一点点升高,街上人多了起来。   两边人都开始吆喝着招揽生意。   “胡椒面儿,辣椒面儿,十三香咯!”   “来来来,大公鸡,六毛钱一斤,只要六毛!”   “毛线衣,新到货毛线衣,最新款式,鹏城的货,都过来看一下!”   程雪飞见别人吆喝了,自己的摊位默默地沦陷在这些吆喝声里,跟程春生说:   “咱们也得吆喝,不然显得太没气场了。”   程春生左右看看,觉得张不开口,摇头道:“我不吆喝,咱是照相,又不是真的卖东西。”   “首先得吸引注意力,不然注意力都被别人吸引走了。”   “姐,那你喊,我不喊。”   年轻人死要面子,一看就没被生活毒打过。   想好好生活,就不能扭捏。   于是程雪飞举起贴着样片的纸板,用她柔和清亮的声音喊道:   “照相喽,俊男美女都来照相,大人小孩都来照相喽,结婚照,生日照,全家福!”   程春生直直地看着姐姐的背影:   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豁得出去?要搁以前,她肯定不好意思这么喊。   程雪飞的声音一出,立刻吸引路人的目光。   见过卖辣椒面的,见过卖毛衣的,可是头一回在这边的大街上看见照相的。   有路过的人驻足围观,问她:“照相的吗?”   “是的,照相吗?到天.安门这来拍一张?”   程雪飞把样片放到围观者面前,他们盯着看照片看了一会儿,议论纷纷。   一个穿着时髦的小伙子见程春生的照片照的好看,问:   “我在你这儿照了相,到哪拿照片?”   程雪飞觉得有戏,回答道:“就在在这街上,下次逢集我还来。”   “那万一你不来呢?”   程雪飞语气活泼地说:“我好好的生意,我为什么不来呀?我就是这西埠公社的人,我是程家村的,你要怕找不到我的人,就到程家村找我。”   那小伙子见程雪飞说话好听,而且自报家门,再看看后面那张天安门的背景图,一咬牙:   “好,那你帮我拍一张,我相对象用的,你一定帮我拍的好看一点!”   “好嘞!”   接到第一单生意!   程春生没想到姐姐三言两语就开张了,当即裂开嘴笑了。   拿出本子,记下这人姓名,收了钱。   程雪飞找出梳子,给那人输梳了头,见他眉毛又浓又乱,两片眉毛都快连在一起了,看着样子有点凶,就拿了修眉刀要给他修眉毛。   时髦小伙显然吃了一惊:“你干嘛?”   “我帮你修眉毛呀,眉毛一修,人更精神!”   时髦小伙只知道要刮胡子,还没听说过要刮眉毛的,很不放心:   “不行,万一你把我眉毛剃秃了怎么办?”   “你看看我弟弟,他的眉毛就是我修的,你看秃没秃?”   程春生主动站到时髦小伙面前,时髦小伙盯着程春生的眉毛看了半天,确实没秃,而且有棱有角,看着特别精神。   时髦小伙不再拒绝了。   “我这是附赠的送你修眉毛,你要到城市里单修眉毛,人家还得给你收钱呢,小哥哥,你今天遇着我,你算捡着便宜了,你放心,人家姑娘一看你照片就能相好你!”   时髦小伙被程雪飞说的心里美滋滋的。   做生意最主要会说话,嘴要甜,还不能一味拍马屁,得拍到点子上才行。   程雪飞三两下把那人眉毛修了,让他拿镜子照了照。   时髦小伙第一次修眉毛,这一修,杂乱的眉毛立马有了型,他随即露出满意的笑。   小伙子站到天.安门背景前,程雪飞调整他的姿态,让他站得自然又挺拔。   “咔嚓”一声,胶卷在相机里滑了过去,小伙的影子就被印在了底片上。   先不管照片怎么样,时髦小伙很满意程雪飞的服务态度。   又是给他梳头发,又是帮他修眉毛的,说话还这么好听。   国营照相馆哪有这个服务?   “小哥哥,下次逢集就能拿照片了,要是有个刮风下雨不能来,就去程家村找我,我叫程雪飞。”   小伙子笑着点头:“行,下回我一定给你介绍生意!”   “谢谢小哥!”   在他们拍照片的时候,摊子已经围上十几个人。   “真新鲜呐,在大街上照相。”   “还是这么年轻的女师傅!”   “女的会照相吗?”   “女的怎么不会照相了,你看人家还能帮你修眉毛,给你梳头发,照相馆的葛师傅能给你这么干吗?”   “葛师傅那是老师傅了,人家有经验呢!”   “什么经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没听说过吗?”   程雪飞见这么多人围观自己,不失时机地替自己宣传。   “证件照、全家福、生日照、结婚照我都能拍,女同志来了我还给免费化妆,结婚的我还有头纱可以戴,各位哥哥姐姐、叔叔婶婶帮我拉拉人气啊,我谢谢各位!”   程雪飞很快接到第二单生意,给一个一岁的小男孩拍生日照。   生意开张以后,后面来拍照的渐渐多起来。   主要是这几张背景图太吸引人了,看着跟真的一样。   一整个上午,她的摊位面前就没缺过人。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恰巧这一天有一个女人也来赶集。   见这边围了一群人,赶紧凑来看热闹。   还没看见里面卖什么的,就认出了程雪飞的声音。   她挤进去一看,程雪飞也看见了她。   “程雪飞?”   “朱彩云?” 第40章 表哥,她欺负我   程雪飞早把朱彩云这个人给忘了,此时猛然见到她,就又想起朱彩云曾经给姜鸿宇写过情书的事。   朱彩云为了接近姜鸿宇,处心积虑的嫁给姜鸿宇表哥。   现在姜鸿宇已经恢复正常,不知他俩之间能闹出什么样的火花?   作为吃瓜群众的程雪飞,已经脑补一出“我爱你你不爱我”的狗血大戏。   此时朱彩云正用一种恨不得扒皮抽骨的眼神瞪着程雪飞:   “好大的能耐啊,你把姜鸿宇逼疯了,拍拍屁股走了,又到这儿来卖弄了!”   嗯?   朱彩云不知道姜鸿宇已经醒了吗?   程雪飞刚刚脑补出的画面,顿时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   “怎么,你也要来照相吗?要照就赶紧交钱,不照,别光说风凉话。”   朱彩云朝旁边吐了个唾沫:“就你,也会拍照片?”   程春生冲到姐姐前面:“你谁呀?!别在这跟狗似的乱叫!”   “这大街是归你管怎么着?我说话都不行?”   程雪飞把弟弟往旁边推了推。   这熊孩子,逼急了,也有他老爸的风度,说不定真的会打人。   对付女人,还得女人出手,才能服众。   “朱彩云,别在这妨碍我做生意,好狗不挡道。”   “你说谁是狗?”朱彩云急了。   “我说的谁,你心里没点数吗?”   “你——”朱彩云突然转身冲围观的人喊,“我告诉你们,这女人把他男人逼疯了,又跟一个傻子勾搭到一起,就这种女人,还有脸跑到大街上做生意,你做的是下三滥的生意吧?!”   呵,围观人立马沸腾了。   有看头!   女人吵架最有意思,尤其是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要是打起来,就更有看头了。   程春生气得脸色通红,握着拳头,仿佛随时冲上来给朱彩云一拳头。   “说我勾引傻子,全天下男人死绝了吗?你怎么不说那傻子是你小叔子?”   “你把你男人逼疯了,是不是事实?!”   “屁的事实!”   “你还不承认?你——”   “我承认你个狗头,你倒先说说,你最近一段时间是不是没回你婆家?”   “我回不回我婆家关你什么事?”   程雪飞回呛:“那我有没有把人逼疯关你什么事?”   “你把人逼疯,是你作风不正,道德败坏,把你男人气疯了。”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男人疯不疯,你跟我男人什么关系?你这么关心我男人,你婆婆跟你男人知道吗?”   “你——”   朱彩云气的胸口上下起伏。   在我面前扮白莲花,老娘不惯你这毛病!   从前有姜兰当你的刀,我都不怕你,现在跟你一对一单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潜力。   “你先说说你多久没回家了?不明情况就在这胡乱栽赃,你亏不亏心?识相的话,哪儿凉快往哪儿呆着去,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再跟我哔哔,别怪我说出难听的。”   朱彩云已经骑虎难下了,这时候要逃走,那输的也太难看了。   她怎么能输?   她输给程雪飞一次,再不能输第二次!   这时,一个男人挤进来,站到朱彩云旁边,显然跟朱彩云是一伙的。   “表妹,我正找你呢,你怎么在这?”   朱彩云一看这男人来了,拉着这男人的胳膊,带着哭腔说:   “大表哥,她欺负我!”   大表哥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听说表妹被人欺负,立马瞪着程雪飞,粗着嗓门问:   “你敢欺负我表妹?”   程雪飞冷笑:“到底谁欺负谁?你问问大家伙,我好好的在这儿做生意,你表妹冲上来跟我扯嘴皮子,怎么成我欺负她了?”   朱彩云嘤嘤啜泣:“大表哥,你看她说话那个样,她就是欺负我!”   大表哥不干了,作势要上来打人。   程春生见势不妙,冲到姐姐前面:“怎么,要打人吗?”   这边程雪飞已经吆喝开了:“打人啦,快来啊,这边有打人啦,快报警抓人啊,要打人啦!光天化日,我好好在这做生意,有人冲上来找麻烦,这就是旧社会的地主恶霸,大爷大娘行行好,快帮我去报警!”   大表哥惊呆了:老子手指头都没伸出来,你就去报警说我打人?   还说我是地主恶霸?   这个帽子扣的可真大!   “你别给我喊,我什么时候打人了?!”大表哥问。   “那我什么时候欺负你表妹了?你哪只眼看见了?”   “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问问这些大哥大姐、大爷大娘,是不是你表妹自己跑我摊子前的?”   “是啊,她自己跑过来的。”周围人一起附和。   “这么多人在我摊子前,我欺负哪一个了?大叔,你在这站了有一会儿了,我欺负谁了没?”   程雪飞问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连连摇头:   “没有,人家小姑娘开门做生意,说话和气,态度又好,人谁也没欺负。”   “是吧,大叔您是个正直的好人!”   大表哥被怼的哑口无言。   朱彩云见大表哥都败下阵了,只能自己再度出马,她指着程雪飞冲众人理论:   “你们别被她的嘴皮子骗了,她心里恶毒着呢,他她把她男人逼疯了,我告诉你们,她男人就是姜鸿宇,就是这个女人逼着姜鸿宇去高考,姜鸿宇考不上,就被这女人逼疯了,你看看她有多恶毒吧!”   人群里小声议论:“姜鸿宇是谁?”   “姜鸿宇你都不知道?咱们公社的大才子,听说在省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呢,之前在中学教书,后来参加高考,考了好几次没考上,直接疯了。”   “就是那个人啊!”   “对呀,你知道吧!”   “原来这个女的是姜鸿宇媳妇。”   这些年来,姜鸿宇已经成了西埠公社的一个传说,大家只知道有这么个人。   但从来没见过姜鸿宇的媳妇,这一下兴趣更大了,又从头到尾打量了程雪飞。   程雪飞不待别人继续议论下去,问朱彩云:“姜鸿宇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表嫂,我当然知道!”   “表嫂?我怎么听说你当年给姜鸿宇写过情书?”   朱彩云一听脸就黄了:   程雪飞怎么会知道这事?! 第41章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程雪飞继续说:   “你先给姜鸿宇写情书,又嫁给姜鸿宇表哥,你说说你安的什么心吧?这事儿你男人知道吗?你婆婆知道吗?你大表哥知道吗?”   程雪飞灵魂五连问,问的朱彩云脸色蜡黄,僵在原地。   连大表哥也跟着愣了。   “看大表哥这反应,你也不知道吧?行了,该走走该散散吧,我得做生意了。来,照相了,全家福、结婚照、生日照、证件照!照相了!”   这里的人围的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程雪飞举着手里的样片,连声吆喝。   这下她想不出名都难了。   朱彩云和大表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退两难。   朱彩云更是气的满脸通红。   想想这几年的经历,她就窝火至极。当年为了接近姜鸿宇,忍着恶心嫁给姜鸿宇的同村表哥郭大祥。   那郭大祥是个什么丑东西?给她提鞋都不配的家伙,小学没毕业,大字不识几个,比那傻牛牛也强不到哪去。   可为了姜鸿宇,她都忍了!   结果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嫁给郭大祥没多久,姜鸿宇就因为高考失利疯了,朱彩云是又恨又恼,人没抢到手,却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于是她把一腔怨气都撒在程雪飞身上。   朱彩云之所以能在郭家忍受那几年,不就是靠欺负程雪飞坚持过来的吗?   可是现在程雪飞全身而退,朱彩云却惹了一身骚。   真是鸡飞蛋打、得不偿失!   现在程雪飞就跟没事人似的,大摇大摆从她面前经过,冲着人群吆喝:   “照相咯,童叟无欺,童叟无欺!”   朱彩云气的头晕脑胀,突然提着篮子就往程雪飞身上砸。   程雪飞早就防备着,见朱彩云冲上来,一脚踢过去。   “哎哟!”   朱彩云趴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大表哥不干了,挥着拳头喊道:“你敢打人,我让你知道我的拳头几斤几两。”   程春生扑过来要替姐姐抵挡,但程雪飞已经挥起贴样片的硬纸板,冲大表哥的脖子斜砍了过去。   脖子是人身体上最脆弱的地方,大表哥挨了这一下,战斗力登时减了一半,正在发懵时,程春生已经扑过来,“砰”地朝大表哥脸上挥了一拳。   小伙子虽然身体还没长足,但速度够快。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人群立马陷入骚乱,纷纷向后撤退,生怕误伤了自己。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整条街的注意,很快就有几名民兵跑过来,民兵喊道:   “干什么的?!”   “民兵同志,快过来,这边打起来了!”   “都住手,否则我开枪了!”   三名持枪民兵挤进人群里,程雪飞大喊:“民兵同志,有人砸我的摊子!”   混乱中,程雪飞抓着一个民兵的胳膊,猛地抬头,赫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姜鸿宇!   姜鸿宇也一愣:“雪飞?”   另外两个民兵已经冲上去,将扭打在一起的程春生和大表哥分开。   趴在地上的朱彩云也坐起来,听见民兵来了,大声哭嚎:   “这个女人不讲理呀,打——”   “打”字还没说完,姜鸿宇的身影如针一般扎进她眼睛里,她顿时就像哑了一样,喊不出声了。   朱彩云禁不住浑身颤抖:   不是做梦吧,这个人怎么那么像姜鸿宇?!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姜鸿宇:“哎呀,这不是姜老师吗?!”   “哪个姜老师?”   “就是高考考疯了的姜鸿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姜鸿宇身上。   姜鸿宇肩上扛着一杆56式半自动步枪,穿着黄色民兵队长制服,胸前带着民兵的胸章。   程春生也认出姜鸿宇,他听说姜鸿宇已经恢复正常,可第一次见到本人,也万分惊讶,习惯性地叫道:   “姐夫,是他们先动手的!”   大表哥十分嚣张地叫嚷:“放屁!”   姜鸿宇走到大表哥面前,抬起枪托,用力捣在大表哥肚子上。   大表哥“嗷”的一声惨叫,身体摇摇晃晃地跪在地上。   他不等别人说话,吩咐两个民兵:“这两个人扰乱集市秩序,挑事打人,先送回人武部关起来!”   “是!”   两个民兵以为要捉拿程春生和大表哥,但姜鸿宇却对押送程春生的人说:   “不是让你抓这个,他还是个学生!我让你抓地上那个!”   地上那个——要抓朱彩云?   朱彩云听出要抓自己,赶忙求饶:“你是姜鸿宇吗?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朱彩云,是我朱彩云啊!”   姜鸿宇铁面无情地说:“我管你是谁,带走!”   民兵扭着朱彩云往外走,朱彩云却两手去抓姜鸿宇。   姜鸿宇神情厌恶地躲开了。   朱彩云还在喊:“是我啊,姜鸿宇!姜鸿宇!”   朱彩云像念咒语一样叫着姜鸿宇的名字,凄厉的叫声能听半条街。   眼看着两人都被扭走了,骚乱平息,程春生笑着走过来:   “姐夫,你们来的太及时了!”   姜鸿宇看看姐弟俩:“你们受伤了没?有没有挨打?”   “没有!”程春生回答。   程雪飞看着姜鸿宇这一身制服,想起来,原来这就是黄博华给姜鸿宇安排的工作:   民兵?   程雪飞在心里乐开了花:亏得黄博华想得出来,居然让一个教书的去当民兵。   心里的笑意爬到脸上,程雪飞很客气地说:“谢谢你,民兵同志!”   姜鸿宇眼中划过一丝冷笑:“是不是应该我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干这个。”   程雪飞听出姜鸿宇话语中的不快,这黄博华怎么这么不可靠,都说了不要透露。   “你误会了,这跟我没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姜鸿宇神情复杂地盯着程雪飞,盯的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旁人又在小声议论:“姜老师这不不疯了吗?”   “哟,疯病治好了!”   “肯定是刚治好。”   “这两口子有意思啊,跑到大街上说悄悄话。”   程雪飞听众人嘀咕,又拎起样片,说:“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吧,我现在要干活。”   姜鸿宇低头看了看样片,看见家玉家宝的合影,毫不客气伸手摘了一张,揣进自己兜里:   “照相,你什么时候学会照相了?”   程雪飞担心被姜鸿宇看出自己是穿越的,如果两人都是穿越的事情,就有点麻烦,她解释说:   “之前就想学,前两天跟照相馆的师傅学了几天,自己摸索了下就会了,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相机,会照相的人多了。”   姜鸿宇没有多问:“收了摊以后,到人武部找我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没等程雪飞答应,姜鸿宇重新背起长枪,转身挤出人群。 第42章 裤衩脱不脱   程春生望着姐夫离去的背影,满眼仰慕:   “哇,姐夫好威风,他有枪哎!”   “别再叫姐夫了,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说完,程雪飞又冲人群轻轻鞠了个躬:“对不住了,各位,让大家见笑了,以后照相,请大家来找我,我一定保证大家满意!”   架要吵,生意也要做。   该硬的硬,该软的也得软。这是做人之道。   ——   姜鸿宇步行回到人武部。   刚进大院,两个民兵就迎上来,就是刚才在集市上抓大表哥和朱彩云的那两个民兵。   一个矮胖的,外号孙小胖;另一个剃光头,外号刘光头。   这两个人曾经是姜鸿宇的学生,所以姜鸿宇一到人武部来,他们两个就成了姜鸿宇的小跟班。   “人关起来了吗?”   “都关起来了。”   “带我去看看。”   孙小胖、刘光头带姜鸿宇来到一间临时关押室,大表哥正蹲在墙角。   姜鸿宇进来后,大表哥立即站起来,愤愤不平道:   “你们为什么只抓我,不抓他们?”   姜鸿宇没有回答,冷声吩咐两个民兵:“把门在里面栓上。”   “是……”   姜鸿宇坐在一张审讯桌后面,从怀里掏出纸笔,一副审讯犯人做笔录的样子。   两个民兵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姜老师要干什么。   “把衣服脱了。”   嗯??   民兵和大表哥都是一愣。   姜鸿宇见大表哥没反应,冲两个民兵说:“你们去帮他脱。”   “是!”   孙小胖和刘光头笑盈盈地走向大表哥,大表哥吓的退到墙角: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你没听到我们姜老师让你脱衣服吗?”   “我不脱,你们敢过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   孙小胖、刘光头一左一右拿住大表哥,三两下就把衣服扒了。   “姜老师,裤衩脱不脱?”   “裤衩留着吧。”   “是……”   孙小胖刘光头退下来,就见只穿了一条裤衩的大表哥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目光哀怨,浑身发抖。   两个民兵站到姜鸿宇身后,拼命忍着笑。   姜鸿宇摊开纸张,拔出钢笔,淡淡地问:“好好回答问题,回答好了,我把衣服还给你,要是跟我耍滑头,你就穿着裤衩在这儿待上一天一夜。”   大表哥颤抖着点头:“好,我说!”   “姓名……”   “吴大用……”   姜鸿宇在纸上沙沙记着:“哪里人?”   “吴家村的。”   “家里几口人?”   “八口。”   “都有谁?”   大表哥吴大用迟疑了一下:这也要说,查户口吗?   姜鸿宇见他不说话,抬头冷冷地瞄了他一眼。   吴大用立即开口:“我爸妈,还有我爷爷,两个妹妹,两个弟弟。”   “爸妈叫什么?爷爷叫什么?弟妹叫什么?都在哪做什么事?”   吴大用满脸恐惧,不知道姜鸿宇问这个干嘛,是要报复他吗?   只不过在街上跟人打架而已,而且都没打着对方。   连点皮毛都没伤着,反而是自己脖子给人削了一下。   冤不冤?!   “不说?那就把裤衩也脱了。”   “不不不,我说,我说!”   吴大勇哭丧着脸,挨个报了父母弟妹的名字,就连有个弟弟在哪儿上学、上几年级都一一汇报。   完了,要是存心报复,还不一锅端了!   记完这些,姜鸿宇朝孙小胖说:“给他件衣服。”   孙小胖将一件上衣扔给吴大用,吴大用感激涕零地接着,慌忙穿在身上,可还是冷得发抖。   姜鸿宇抬起头,换了一种语气问:“你跟朱彩云什么关系?”   “我,我是他表哥,但不是亲表哥,她妈是寡妇再嫁,带着她嫁给我舅。”   姜鸿宇若有所思:“除了这个,你们还有什么关系?”   吴大用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盯着姜鸿宇,揣度姜鸿宇的心思。   姜鸿宇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有没有男女关系?换句话说,有没有睡过?”   姜鸿宇话一出口,两个民兵和吴大用都愣住了。   这都能直接问出口?   姜鸿宇问这个干嘛?   “说话!”   “有,有!”   姜鸿宇眼底划过一丝鄙夷,他又问:“最早什么时候?”   吴大用快被问哭了,连自己最羞涩的少年情事都被扒出来,以后还怎么见人?   “最早,十几岁时,是她先逗引我的!这不怪我!”   “那最近呢?有没有?”   “没有没有!”吴大用拨浪鼓般摇头。   姜鸿宇头微微一歪:“你还要不要裤衩?”   “要要!”   “要就实话实说,最近有没有?!”   吴大用轻声啜泣起来,最后不得不点头。   姜鸿宇做了个深呼吸:“你知道朱彩云有爱人吧?她爱人是我表哥,你现在勾引我表哥的媳妇,你知道这是耍流氓吗?”   “我——”   吴大用哭得说不出话。   “你知道现在耍流氓能判几年吗?”   “呜呜呜——不要,我不要坐牢!”   姜鸿宇见事情差不多了,身体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说:   “那我就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从今往后,远离朱彩云,只要让我知道你跟她在一起——”   姜鸿宇故意停顿。   吴大用赶紧求饶:“不会了,以后她再找我,我绝不搭理她!”   姜鸿宇微微点头:“还有,冤有头,债有主,今天这事,记在她头上,与其他人无关!”   吴大用虽然不太理解这句话,但现在只有点头的份儿。   姜鸿宇把吴大用收拾的服服帖帖,收起纸笔,起身离开。   孙小胖、刘光头跟着出来。   这两人眼都看直了,他们已经习惯站在课堂上风度翩翩的姜老师,可从来没见过姜老师如此狠辣邪性的一面。   不过,姜老师就算手段狠辣的时候也是斯斯文文的,不像那些大老粗,又吼又叫又打,土匪一样。   可是姜老师对付这个吴大用是几个意思?   难道真是为了给戴绿帽子的表哥出气?   不太像啊……   两人暗地里交流眼神:   莫非是为了他们的师娘?就是刚才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个漂亮女人。   当年上学的时候,就听说姜老师的媳妇是个大美人,今天有幸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太文雅的词他们想不出,就知道师娘个高腿长,一张脸又白又嫩,浓眉大眼,就是城里的女工人也没她好看。   就这样的媳妇,姜老师竟然舍得离婚?   要是换成自己,娶了这样的媳妇,死也不能离。   活三天就够本了!   “姜老师,人怎么处置?”   “把衣服还给他,明天再放出来。”   “是!”   “那个女的呢?”   “女的在这间屋。”孙小胖指过去。   姜鸿宇朝那间屋看了一眼,满脸不情愿地走过去。   来到门口,里面一片安静,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没人。   姜鸿宇在门外站了一会,心头滑过一句话:   朱彩云,我不会再让你害得我家破人亡。   孙小胖拿了钥匙要开门,姜鸿宇冲他摆了摆手:“先关她几天再说!” 第43章 这女人战斗力爆表   农村的集市,过了中午一般就开始收摊,左右卖公鸡、卖调料、卖南瓜的,不管卖没卖完,人都撤了。   只留下零星几个摊位。   有个卖饼的推着独轮车经过,那些留下来的摊主都去买饼吃。   程雪飞拿了两毛钱,买了六个饼,姐弟两个就坐在街边,一边休息一边啃饼。   程春生一边吃饼,一边在军绿色书包里偷偷点钱。   点完钱,程春生笑着说:“姐,一上午收了有二十块呢!”   出摊第一天能有这个营业额,已经不错了。   一口吃不了胖子,只要坚持下去,把知名度打开,这生意就稳了。   程雪飞抽出一块钱,走到卖猪肉的摊位前,卖猪肉的刚好要收摊。   程雪飞问还有什么肉,卖肉的说就剩半副猪肝了。   程雪飞没有嫌弃,花了五毛钱把那半幅猪肝买下来。   拎着猪肝走回自己摊子,远远看见姜鸿宇正站在那儿。   姜鸿宇似乎是来送饭送水的,因为程春生手里端着一个饭盒,旁边一个崭新的军用水壶。   程雪飞心里泛起嘀咕:   不应该呀,按理说两人现在没什么关系了,怎么姜鸿宇还来给自己送饭?   都是穿越过来的人,哪还有什么感情可言?   程雪飞又想起姜鸿宇到她家去看孩子,他刚刚还把孩子的照片揣进兜里,一个男人能对孩子有这么大的眷恋,肯定是自己的骨肉才能做到。   莫非他不是穿越,真的只是突然好了?   疯病,其实只是一种精神上的疾病,这种精神疾病也说不定因为什么事情一夜变好。   但这样的话,似乎也说不通:   如果姜鸿宇还是原来的姜鸿宇,他好了以后,又为什么同意跟自己离婚呢?难道不是极力挽留她,要让一家人破镜重圆?   这是最矛盾的地方。   程雪飞随即想到另一种可能:重生?   既然她能从未来穿越回来,为什么姜鸿宇不能重生呢?   带着满腹狐疑,程雪飞回到摊位前。   “姐,姐夫送来猪头肉炒蒜苗,特别香,你快来尝尝!”   程雪飞瞪了他一眼:   都说了不是你姐夫,一碗蒜苗炒猪头肉就把你收买了!节操呢?   姜鸿宇站在那,淡淡地说:“以后跟我叫哥,我跟你姐已经离婚了。”   “我叫习惯了。”   “没事,以后慢慢改。”   说完,姜鸿宇转脸看程雪飞。   程雪飞把猪肝放到车把上挂着,拿起一张饼,夹着猪头肉炒蒜苗吃起来。   这猪头肉炒蒜苗吃着真香,猪头肉肥而不腻,十分筋道,蒜苗炒的恰到好处。   下次赶集也买一块回家,让妈妈炒炒。   程雪飞计划着猪头肉的事,姜鸿宇开口道:“这两年,朱彩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麻烦?那叫麻烦?那叫把人往死里逼。”   姜鸿宇叹了口气:“其实有件事我早就该跟你说了,但怕你误会,一直瞒着。”   程雪飞假装不知,问:“什么事?”   “在朱彩云嫁给我表哥之前,我们就认识了。”   程雪飞做出了一个惊讶的小表情,然后继续吃她的猪头肉夹馍。   “你还记得汪老师吧?”   汪老师?   程雪飞在脑中搜索记忆,原主的有些记忆模糊不清,尤其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姜鸿宇见她的表情,解释道:“就是之前跟我住一个宿舍的那位汪老师。”   程雪飞这才想起,当年姜鸿宇在公社初中当老师,住在教师宿舍里,同寝室的确实有一个姓汪的老师。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很瘦。”   “对,朱彩云其实一开始是汪老师的对象,她经常到宿舍去找汪老师,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但是后来有一次,汪老师去外地学习,朱彩云又来了,我跟她说汪老师不在,她说她不是来找汪老师,是来找我的,然后递给我一封信,我一开始不知道什么意思,打开信看了,才知道是封情书。”   原来如此……   朱彩云先跟汪老师谈对象,又看上汪老师的室友姜鸿宇,为了姜鸿宇,又嫁给姜鸿宇表哥。   现在离开姜鸿宇表哥郭大祥,又火速的跟一位大表哥好上了。   这女人战斗力爆表啊!   见程雪飞只顾吃饼,什么都没说,姜鸿宇问:“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姜鸿宇被问住了,对啊,生什么气?他好像是有点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这女人很难缠,我怕她以后对你不利,你要多加小心。我先治她几天,让她尝点苦头。”   程雪飞对姜鸿宇要治朱彩云感到惊讶,问:“你怎么治?”   姜鸿宇却什么都没说,眼睛里一片阴云。   这时有两个年轻女子走过来,说要拍照。   程雪飞一口把没吃完的饼吞了,连口水都没喝上,赶忙动手开工。   姜鸿宇见她忙活开了,就拿着饭盒走了,把水壶留了下来。   程雪飞一直待到下午三点多,大街上的摊位几乎都撤走了,她才撤。   她让程春生在这收摊子,她带着拍完的那个胶卷去了照相馆。   现在生意刚开始做,每天拍摄的胶卷有限,不值得为了一个胶卷跑到县城去洗照片,暂时只能厚着脸皮去公社的这家照相馆。   好在小王跟她关系不错,葛师傅也没说什么,她就在照相馆把底片洗了。   葛师傅自从听说程雪飞也要干这门生意之后,内心觉得程雪飞根本干不起来。   今天在店里听说了集市上有人摆摊照相,就叫小王过来看一眼,看是不是程雪飞。   小王来远远看了一眼后,回去告诉葛师傅,说程雪飞竟然真的开张了,这女同志不简单,不仅说干就干,而且雷厉风行。   等到程雪飞拿了一整卷胶卷过去洗时,葛师傅更惊讶:   今天才第一天,程雪飞就照满了一个整个胶卷,这简直出乎了葛师傅的意料。   照相馆有时不忙的时候,一天连一个胶卷都拍不满。   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同志,开业第一天,在路边摆个摊,就能从国营照相馆里抢生意?   按理说不能啊!   国营照相馆门头多大,都在这几十年了,为什么人们愿意到街头摊点上照相呢?   不过葛师傅仍然相信,个人摊点,永远竞争不过国营店铺。   或许大家只是觉得一时新鲜,等新鲜劲过了,大家还会到国营照相馆来的。 第44章 买烟送礼   程雪飞姐弟俩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程雪飞从自行车上下来,把猪肝递给刘娥,刘娥批评她:   “这才赚几个钱,又乱花!”   程春生等不及地炫耀:“妈,我们今天一整天,收了快三十块钱了!”   “这么多!三十块,你舅舅家的表哥在纺织厂上班,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到三十。”   程雪飞说:“还得去掉成本呢,净挣的话,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那也差不多十块钱了,你今天才开张第一天,以后人家知道你在那拍照片了,肯定都来找你,以后会越赚越多——姐,要不明年我初中毕业了,也跟你学照相吧!一天挣十块,一个月就是三百!”   刘娥听说一个月能挣三百,惊叹道:“哎哟,一个人一月就能挣三百,我跟你爸两个人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也挣不了这么多!”   “所以,妈,你就等着享福吧!”程春生自豪地说。   刘娥笑着去洗猪肝去了,当晚就用辣椒爆炒了一大盘,香味飘的东西邻居都闻到了,馋的隔壁邻居直嚷嚷:   “自从你们家雪飞回来,三天两头吃肉,都赶上旧社会的地主了!”   刘娥隔墙喊回去:“什么地主?老程家三代贫下中农,穷的鞋都穿不起。”   “你们现在不是翻身做主了吗?”   “这才吃了几顿肉,就翻身做主了?”   西埠公社的集市每五天逢一次,程雪飞不能在家等下次逢集。   第二天,她一个人骑着车子去其他村庄张罗生意。   父母都不放心她一个年轻女人在外面跑,现在地里没活,人都闲了,难免有些个不安分的人会打别人的坏主意。   程春生也不放心,姐姐长的这么好看,万一被流氓混混盯上了怎么办?   而且,程春生都没敢跟爸妈说他们在西埠集上跟朱彩云打架的事,要是说了,只怕爸妈更加担心。   但程雪飞不能等,再红火的生意,也不能干一天,歇四天。   再说了,她相机里还有半卷胶卷没拍完,必须在下次逢集之前,把胶卷照满了,把照片洗出来。   不然人家到集市上找她,她拿什么给人家?   程雪飞好说歹说,答应父母,就在周围这几个村子转悠,中午十二点回家吃饭,不会耽搁。   父母见劝不动,只好放行了。   程雪飞确实没有走远,她先到了离程家村只有四里地的刘家村去。   程雪飞想起刘家村的村支书,是她初中同学的爸爸,当年她还去过同学家玩过几次,关系好的形影不离。   只是后来各自嫁人,就没什么联系了。   那位大爷应该还记得她。   所以程雪飞稍微绕了个路,到大路边一个私人小卖部里买了包普通的烟,然后揣着烟去了刘家村的大队部。   程雪飞骑车进了大队部,在走廊外把车停好,进了办公室,找到那位同学的爸爸老刘。   “刘叔你好,我是你们家刘晓霞的同学,我叫程雪飞,还记得吗?”   老刘朦朦胧胧打量着程雪飞,立马想起来了,他很意外闺女的同学竟然还能找到自己:   “程雪飞啊,我记得你!”   程雪飞笑着把烟掏出来,塞到老刘手里,说:“刘叔,我今天路过这,有件事请您帮个忙。”   老刘见她塞烟给自己,立即满脸笑容:“你看你这丫头,多心了,什么事,你说吧。”   “我要在大队部门口摆个摊照相,麻烦刘叔你给我用大喇叭喊两声,行不行?”   “哎呀,这么点小事,你看你还买烟,你随便跟我说就行了,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程雪飞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嘞!”   老刘当即起身走到广播室里,要打开大喇叭,可是不知道怎么说。   程雪飞就现场写了段话,让老刘照着念。   “喂,喂,喂,各位队员注意了,各位队员注意了,大队部门口有照相的,可以拍结婚照、生日照、证件照、全家福,有需要的可以过来拍,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在家门口就能拍照,还可以免费帮你化妆,不要错过,不要错过——”   大喇叭的声音传遍整个村子,程雪飞就开始到大队部门口摆摊去了。   每个村的大队部都处于全村的正中心位置,所以这里也很开阔。   喇叭声一喊出来,就有家近的跑来看热闹。   妇女们拿着手里正在做的棉鞋,男人们提着烟袋,孩子们拖着清水鼻涕,老人们搬着小板凳。   老刘十分尽职尽责地连喊了三遍,喊声没落,程雪飞的摊位就被人围的水泄不通。   稀奇了,有下乡来炸爆米花的,有下乡来打铁的,有下乡来卖百货的。   还头一回见到下乡来拍照的。   起初村民们半信半疑,没有谁愿意试探,但没过多久,就有人拎着自家刚洗完脸的孩子过来拍合影。   有的人家孩子多,不能一次都带到公社去照相,这回正好遇到下乡拍照的,多方便!   一旦有人带了头,后面照的人就多了。   此时各家收了粮食,手里有点余粮,也换了几块现钱在手里,快到年底了,花几毛给孩照一张,不是什么奢侈的事。   而且又不是天天照,下一回,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程雪飞一个人忙着收钱、找钱、记录、拍照、调背景图,忙的不亦乐乎。   很快,第二个胶卷就拍完了。   一直快到晌午,人才渐渐散去,程雪飞开始收摊。   老刘跟老刘媳妇硬拉着她到他们家吃饭,程雪飞说答应了爸妈回家吃的,不然爸妈不放心,老刘才肯放她走,帮她一起收拾摊子。   程雪飞跟老刘打听刘晓霞的情况,得知刘晓霞过的不错,已经生了两个儿子,还想再生个闺女,可是现在计划生育,不让多生,只能算了。   程雪飞告别老刘,说她每逢一和六再过来。   下次来时,就把洗好的照片送过来。   老刘拍着胸脯保证:“下来你来,我还给你喊大喇叭!”   “谢谢刘叔!”   程雪飞在中午之前回到家,全家人见她回来,终于放下心。   吃过午饭,程雪飞又马上骑车走了。   刘娥劝她在家休息半天,别累着,程雪飞心想,赚钱哪里能嫌累呢? 第45章 这下玩大了   下乡照相的生意不比赶集的生意差,不过也要看气氛。   有的村子或许普遍腰包里有钱,愿意拍照的人就多,生意就好。   也碰巧会遇上有的村子特别穷,愿意拿钱拍照的就寥寥无几,像这样的地方,程雪飞来过一次,但已经默默在心里把这个村子剔除,下次就不再来了。   在这四天里,程雪飞转了周围九个村庄,到最后一天下午,共拍满了四个胶卷。   她带着胶卷去照相馆。   葛师傅和小王见程雪飞一个人在四天里拍满了四个胶卷,惊的目瞪口呆。   原来她这四天里一天也没闲着,每天还骑车到处转悠。   太拼了!   程雪飞笑着说:“王哥,我跟你一块去洗照片吧。”   “额,好,好,我们去洗照片去。”   程雪飞整整洗了四个胶卷。   一开始小王洗的时候她只是看着,后来伸手帮忙,再后来,程雪飞就亲自上手操作,换成小王在旁边看着。   洗照片要花很长时间,程雪飞等不到照片洗出来就回家了。   她走了以后,葛师傅进了办公室,望着满满一屋子都是程雪飞拍的胶片,语重心长地说:   “小王,你还说她不会影响我们生意,照这样下去,到咱们这儿拍照片的可能越来越少。”   小王听出葛师傅责怪的语气,连忙道歉:“对不起,葛师傅,谁能想到她真的干起来,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女人家家的,闹着玩呢。”   “这下玩大了。”   “那,那我以后不给她洗照片了?”小王试探着问。   小王私底下其实很愿意帮程雪飞洗照片,只不过同行是冤家,他既然在照相馆上班,就不能对程雪飞表现的太热情。   不能让人家觉得他“身在曹营心在汉”。   葛师傅认命的叹了口气:“她也不是白洗,人家既然愿意花钱,咱没道理不让人家洗照片。而且人家也是凭本事赚的辛苦钱,算了,以后有多少都帮她洗吧。”   葛师傅也蛮喜欢这个漂亮又肯吃苦的程雪飞。   这是个爽快坦荡的人,没什么弯弯心眼。   就是成了同行,她也没有耍什么不正当的手段,进来时,仍然对所有人客客气气。   人家一个摆摊的女同志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们堂堂国营照相馆,也该有点国营店铺的风范。   小王见葛师傅不打算为难程雪飞,高兴地答应道:   “好嘞,葛师傅,我听您的。”   葛师傅看着小王的态度,无奈摇摇头。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孩子还在被窝里熟睡,程雪飞就悄悄起床。   刘娥见闺女每天忙的不着家,很心疼,劝她别累着自己,下午早点收摊回来。   程雪飞满口答应,匆匆喝了碗玉米糊,吃了两个馒头就走了。   周围邻居见她每天早出晚归,都看的眼热,暗戳戳向刘娥打听,雪飞一天能赚多少钱?   刘娥不敢说闺女一天能赚十块,说出去了,一个女人每天赚那么多,还不让人眼红死?就说每天挣个仨瓜俩枣的,是个要饭的买卖,只能混个温饱。   刘娥这么说,旁人却不信,因为刘娥从来不是那种爱张扬的人,不像别人,明明穷的揭不开锅,偏偏往嘴唇上抹油,装出一肚油水的样子。   老大媳妇沉香和老二媳妇乔翠花更不信,两人就像又找回昔日战友情似的,聚在一起谈论程雪飞。   两人一合计,程雪飞包里有多少钱她们猜不出来,但生意好不好一看就知道。   干脆叫人到她摆摊的地方瞧瞧去,看她生意忙不忙就知道她赚不赚钱了。   乔翠花想一出是一出,叫来自己的二儿子。   二儿子程友富,平时跟着村里的一个长辈叔叔到外边给人盖房子,恰巧这两天闲在家,就把这差事交给二儿子。   乔翠花没直接跟儿子说是干啥,就说让他到供销社买两个新枕巾,顺便找找雪飞的摊子,看看雪飞是不是在集上摆摊。   程友富没想那么多,说等中午暖和一点再去。   程雪飞一大早顶着浓雾来到公社,今天逢集,她要先去照相馆取昨天洗的照片。   但她来的太早,照相馆还没开门,就在门口等着。   早上雾气很重,吹得她浑身冰冷,红色的围巾上染了一层白霜。   程雪飞双手揣在袖筒里,在门口来回蹦哒。   等了很久,一辆拖拉机轰隆隆开过来,寻声望过去,看见拖拉机从大街上经过,后面车厢拉着七八个民兵。   开拖拉机的人,居然是姜鸿宇。   程雪飞赶忙转过身,背对过去,希望姜鸿宇没有发现自己。   这一大早的,虽然人不多,但她身上捂得结结实实,大红色围巾把整个头包起来,只要姜鸿宇没看到那辆自行车,应该认不出她。   程雪飞听到拖拉机轰隆隆开走了,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刚转身,就被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   “呀!”   姜鸿宇正站在她面前。   姜鸿宇穿了件军大衣,清冷的空气里,他脸庞的线条也显得有些冷峻。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姜鸿宇问。   “我昨天在这洗了太多照片,得提前过来把照片分开放好,今天人家会来取。”   因为冷,程雪飞的声音都有点抖。   姜鸿宇脱下自己的大衣,轻轻披在程雪飞肩上。   “我不冷,一点都不冷!”程雪飞抗拒着。   “你冷不冷,我不知道吗?你最怕冷。”   程雪飞脑子里像快速拉底片似的滑过一些两人之间的回忆,其中有几张底片上就是姜鸿宇在雪地里把她裹在自己大衣里的情景。   她晃了晃脑袋,把那底片般的回忆晃出脑壳。   军大衣已经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把手从袖筒里掏出来,拉了下围巾,露出口鼻,问:   “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姜鸿宇满眼疑惑:“我为什么认不出你?”   程雪飞寻思,我裹的这么严实,又背对着你,怎么还能认出来呢?   电视剧上经常放的,戴个口罩似的黑布,就认不出彼此了,原来都是糊弄观众。   姜鸿宇看着她的红色围巾说:“而且,这围巾是当年我去市里开会时给你买的,在西埠公社没有第二个人有一样的围巾,我光看到这围巾就能猜出是你。” 第46章 包工头的风范   程雪飞没想到姜鸿宇居然记的这么清楚,连她自己都忘了这围巾的来历。   如果是穿越过来的人,应该不会记住这么多细节。所以,姜鸿宇是重生的人吗?   这时,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唐国强!”   小王来了,小王一如既往的热情,他冲到姜鸿宇面前:   “唐国强,哦不,姜鸿宇同志,你好,我叫王明!”   小王一副见到偶像时的手足无措。   姜鸿宇显然不明白这个叫王明的干嘛突然这么隆重地介绍自己,随口说道:   “王明同志,你好,我是姜鸿宇。”   姜鸿宇跟他握手,王明的手快速在裤腿上擦了一下,十分虔诚地伸出来: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姜鸿宇 象征性地握了一下,然后对程雪飞说:“我先走了。”   “你的大衣。”   程雪飞脱下大衣给他,他却大步走开了:“我等会儿执勤,自己来拿。”   程雪飞又把军大衣披回身上。   小王一直目送姜鸿宇消失在大路尽头,满眼痴迷:   “小程同志,我要是你,打死都不跟他离婚!”   程雪飞打量着王明女性化的身段,惊讶地想:   这不会是个基佬吧?   “王哥,你别看了,快开门,我把照片拿走。”   小王这才回过神,掏出钥匙把照相馆的门打开,程雪飞就在照相馆里分拣照片。   等到雾气散去,集上的人渐渐多起来,程雪飞分好了照片,开始摆摊。   陆陆续续有人到她这拿照片,每个拿到照片的人都很满意,笑盈盈地离开了。   随着赶集的人越来越多,有来拿照片的,有来拍照片的,程雪飞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她的摊位前一直不缺人,好多闲来无事看热闹的。   别的摊位,如果有人站在那光看不买的话,会影响生意,摊主会赶人,但程雪飞没有,不管她的摊子前围了多少人,她一直笑脸相迎。   中午十一点左右人最多,程雪飞就有些忙不过来了,取照片、收钱、登记、拍照片,有的是冲着她可以给化妆而来的,她还得细心地给人化完妆再拍。   这时,受到母亲嘱托的程友富买完了枕巾,从供销社出来。   低头看了看手里绣着鸳鸯的大红色枕巾,母亲乔翠花跟他说,买枕巾留给他以后娶媳妇时用,可是媳妇呢?   媳妇在哪?   八字没一撇的事,就先把枕巾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先准备好了,这事有点不对头。   程友富无可奈何,来到集市上,想到乔翠花还交代他,让他找找堂姐程雪飞的摊子。   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有照相的摊子,再往前走,见一群人围在一窝,不知有什么好玩的。   程友富受好奇心驱使,也跟着过去,到那踮脚一看,就见堂姐正摆弄着三脚架上的相机给一对男女拍结婚照。   男的穿了一件中山装式的假领子,就是那种只有县里的大干部才能穿的起的灰色制服。   女的头上戴着粉色的头纱,嘴唇涂的猩红,眉毛画成细细弯弯的柳叶眉,看起来怪好看的,而且特别喜气。   难怪都在这围着,像这种结婚照片,一般人都没见过。   程友富看着那对即将结婚的夫妻,十分羡慕,自己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   家里本来就穷,前几年大哥结婚,已经把家底都掏空了,到现在还欠了一屁股债。   大哥结婚后分家单过去了,程友富还得打工帮家里还钱,还要供两个弟弟上学的开支。   如果两个弟弟中哪一个能考上高中,这意味着他得继续供弟弟上学。   不然,就凭父母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能挣多少钱?   所以,娶媳妇的事,他只能做梦想想,看到别人结婚,有了新家,买了自行车、缝纫机,每天出双入对的,程友富就暗自心酸。   如今看着别人欢欢喜喜地拍结婚照,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堂姐程雪飞拍完照片,那对男女站起来,那位准新娘被人这么围观,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取下头纱。   这边程雪飞帮准新娘取头纱,那边已经有人催促:   “同志,你快点,我照完了要去我大姨家走亲戚,再晚就赶不上午饭了!”   “好嘞,你等等,马上就好。”   程友富见堂姐似乎忙不开,努力挤到前面:“姐,有什么我能帮的?”   “友富啊,你来的正好,帮我收下钱,记下他的名字,洗几张照片。”   说着,程雪飞取下身上背的书包,塞到程友富怀里。   程友富掀开书包一看,满满一书包的钱,惊的呼吸都停了一秒钟。   程友富从没见过这个阵仗,这么多钱乱塞在一个书包里。   这年头谁手里有个两毛钱,也得整整齐齐叠好藏起来。   迟疑了一下,程友富看见书包里一个作业本一支铅笔,掏出来,上面满满记著名字和照片张数。   他按照上面的形式做了记录,收钱,找钱。   找零钱的时候,他把手伸到书包最底下,满满一书包的钱,竟然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些钱得有一百多块吧?   他跟着建筑队打零工,一天工钱两块五,一个月最多能干二十几天,累死累活,一个月挣五十块多一点。   农忙时,他还得在家干农活。   一个月五十多块,他已经很满足了,要知道县城的正式工人也没他这么多。   可是堂姐的书包里,随随便便就装了这么多钱,真有他们包工头的风范!   他登记完,找了钱,程雪飞那边就开始忙活照相。   因为有人帮忙,程雪飞照的很快。   等不忙的时候,程友富把书包还给她,姐弟两个才有时间聊上几句。   正午时,程雪飞趁着程友富在这,她到正府大院上了趟厕所,然后到集市上转了一圈,买了块猪头肉,两斤梨,几张饼。   回去后,程友富已经不在了,换成姜鸿宇帮她看摊子。   “刚才那个人呢?”程雪飞问。   “我让他先走了。”   程雪飞看见自行车座上放着一个饭盒,原来姜鸿宇是来给她送饭的。   程雪飞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么被人照顾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以后不用给我送饭,我随便吃点就行了。”   “过几天我要去县里军训,就不能给你送了。”   “是吗,你要去军训?”   两人闲聊着,程雪飞坐在小马扎上吃饭。   这次姜鸿宇送来的是丸子炖白菜,丸子是用肉和豆腐炸的,吃的特别香。   吃完饭,他把饭盒还给姜鸿宇。   姜鸿宇拿着军大衣和饭盒要离开。   “等一下……”   程雪飞喊了一声,从柳条筐里拿了两个梨,一手一个递给他:   “请你吃梨。”   姜鸿宇看着黄绿色的梨,笑了笑,拿了梨装进大衣口袋里:   “我走了……” 第47章 这是我打的   姜鸿宇回到人武部大院,打开关押朱彩云的房间。   从上一个西埠大集,到今天,整整五天,朱彩云一直被关在这。   姜鸿宇打开门时,朱彩云正躺在一堆干草上,头发杂乱,浑身粘满草屑,目光呆滞无神,看着就像是个精神失常的女疯子。   姜鸿宇走进去,朱彩云缓缓抬头看过去,迎着光线,似乎看不太清。   等看清来的人是姜鸿宇时,朱彩云惊坐起来,慌张地整理自己的头发,拍打身上的草屑,擦抹眼角的眼屎。   镜子呢?她须要一面镜子,看看自己还漂不漂亮。   她都好几天没洗脸了,也没抹雪花膏,怎么办,脸上脏不脏?   她不能让姜鸿宇看见自己这么脏!   “朱彩云,咱们好久不见了。”   朱彩云抬头望着姜鸿宇,见他一如既往地英俊迷人,不对,经过这几年沉淀,褪去之前的青涩,他居然越发成熟有魅力了!   朱彩云看的挪不开眼,笑着说:“姜鸿宇,你终于醒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朱彩云爬起来,冲向姜鸿宇。   姜鸿宇抬起手,“啪”一个耳光,扇的朱彩云又退回草窝里。   扇完耳光以后,姜鸿宇觉得手脏,从裤兜里掏出手帕,一边擦手一边说:   “怎么,在这待的几天,还不够吗?”   朱彩云被打懵了,歪在草窝里扭头瞪着姜鸿宇,不可置信地问: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你再靠近我一步,我还会打。”姜鸿宇语气冰冷,甚至有些无情。   朱彩云的脸火辣辣的疼,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姜鸿宇一直都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她正是看上他这一点,觉得他很像书本上说的“谦谦君子”。   但是现在怎么回事,不仅狠心地把她一个女人关在这好几天,而且一见面 就扇她耳光?   这还是那个姜鸿宇吗?!   姜鸿宇擦完手,直接把手帕扔了:“这一耳光,是帮我大哥郭大祥打的。”   朱彩云既恼火又无比屈辱,咬牙喊道:“你大哥也没这么打我!”   “所以我帮他代劳了。”   “你——你还是姜鸿宇吗?”   “我要不是姜鸿宇的话,为什么打你?”   朱彩云瞪着姜鸿宇的眼睛,那眼睛里有种可怕的怒火,另人不寒而栗。   朱彩云从草堆里坐起来,这一次她不敢再靠近姜鸿宇,否则,说不定又要挨打。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姜鸿宇在屋子里信步走着,不紧不慢地说,“你为了接近我,主动嫁给我大哥,结婚后却不肯安心跟他过日子,还跟其他男人勾勾搭搭。”   朱彩云喊道:“我已经对得起他了!不然,就他那个德性,一辈子连个女人都沾不到!这件事,吃亏的人是我!”   姜鸿宇冷笑一声。   朱彩云觉得自己不该发火,她语气一软,央求道:   “姜鸿宇,你放了我吧,我求求你放了我。”   “我会放了你的。”   “真的?”朱彩云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她总算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她在这里简直度日如年!   姜鸿宇说:“今天,今天就放,不过要等接你的人来了再放。”   “不用找人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回家。”   “为了你的安全,还是找人接你比较好。”   说完不久,外面院子里就有人打听:“民兵同志,请问姜鸿宇在哪,我们来找姜鸿宇。”   是姜兰!   朱彩云听出这是婆婆姜兰的声音,姜鸿宇居然通知姜兰来接她回家。   朱彩云现在最厌烦的就是姜兰一家,她早就看厌了郭大祥那张丑脸,现在居然让她再回去?这一定是姜鸿宇故意安排的!   朱彩云肺都要气炸了!   很快,姜兰和郭大祥就出现在门口。   姜兰一见儿媳妇这副样子,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哎哟,我的儿,你怎么成这样了,你犯了什么事了,被人抓起来关在这?”   朱彩云没给姜兰好脸子,再去看呆头呆脑的郭大祥,跟玉树临风的姜鸿宇一对比,郭大祥显得木讷又猥琐,看的朱彩云心里直犯恶心。   她是怎么忍受这几年跟郭大祥同床共枕的?   姜兰见朱彩云脸上四个鲜明的手指印,打的半张脸都要肿起来了,转过头,愤慨地问:   “小宇,是谁打你嫂子的,你快查出来,一定要狠狠教训那个人一顿,帮你嫂子出口气!”   姜鸿宇回答道:“姑姑,这是我打的。”   “你——”姜兰瞪大眼睛,“你怎么敢打她,她可是你嫂子!”   姜鸿宇笑笑,转脸看着郭大祥,说:“我是帮我大哥打的,是不是,大哥?”   郭大祥不敢反驳,连连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嗯嗯”作声。   姜兰瞧出这个侄子自从不疯了以后,眼神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似乎还带着点疯劲,不太敢招惹他,只能忍了这口气,把儿媳妇拉起来,心疼地说:   “我的儿啊,你受苦了,快跟我回家去。”   朱彩云一把推开姜兰:“我不回去!”   姜兰没料到朱彩云是这个态度,惊讶地问:“不回去?那你去哪?我知道你跟大祥拌嘴吵架了,两口子过日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你跟我回家,我做两顿好吃的,给你吃,不给他吃。”   姜兰去拉朱彩云的手,朱彩云猛地推开姜兰:“我说了我不回去,我要跟郭大祥离婚!”   “离婚?”姜兰被吓的不轻,“你跟大祥过的好好的,离什么婚?”   郭大祥听说媳妇要跟他离婚,一脸伤心的表情。   这媳妇凶是凶了点,而且他晚上提十次要求,媳妇要拒绝他九点九次,可是他至少有个媳妇啊。   要是媳妇要跟他离婚了,那他不就成光棍了吗?   一家兄弟两个都是光棍,他妈还要不要活了?   姜鸿宇懒得在这陪他们打官司,他还要回去吃梨呢。   “你们走不走?不走的话,我要锁门了。”   朱彩云朝门外看了看,趁人不备,突然朝门口蹿去。   姜兰反应奇快,喊道:“快,大祥,快追你媳妇,不让让她跑了!她要跑了,上哪找这么好的媳妇!”   郭大祥唯命是从地朝媳妇追了出去。   姜鸿宇锁上门,吃他的梨去了。 第48章 一书包都是钱   程雪飞继续守着摊子,直到下午。   在她快收摊时,黄博华来了。   黄博华已经听说程雪飞在集上摆摊照相,而且生意不错,他早就想来看看。   但是上午人多,怕打搅程雪飞生意,而且他是好歹是正府干部,不太方便在集市上跟一群老百姓凑热闹,所以没露面。   等到了下午,赶集的人都散了,他才出来。   上次程雪飞找他借钱,他没问程雪飞要干嘛,还以为是程雪飞娘家人着急用钱,现在才知道程雪飞是借钱做生意的。   黄博华满口官腔地说:“雪飞,我们乡里现在正在找发家致富的典型呢,临河县其他乡,已经出了万元户了。   咱们西埠乡现在一个万元户都找不到,县长明里暗里都在批评我们,说我们工作做的不到位。   我们到县里开会,都觉得丢人,我看你有希望成为咱们乡的第一个万元户,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给我们西埠乡争口气!”   程雪飞听说把这么光荣艰巨的任务交给她,故作惶恐地说:   “黄主任你别拿我这个小老百姓开玩笑了,我离万元户还差九千九百九十九块钱,还早着呢,你千万别指望我!”   黄博华哈哈笑了,笑完之后,想起了什么事,问:   “对了,你见过姜鸿宇了没?”   “看见了……”一想起姜鸿宇成了民兵,程雪飞就想笑,“你是怎么想到的让他当民兵的?”   黄博华一脸得意,笑的脸通红,说:“我之前就是从民兵干过来的,那里的人和事我都比较熟,能说得上话。再说,让他成天训练执勤,再让他去抓人,他哪有时间复习高考?   等过个一两年,他表现不错,我再想办法把他调到正府单位来。我相信,凭他的本事,一定能混出头!”   程雪飞由衷地说:“鸿宇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万幸。”   “嗐,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难道这点交情都没有?”   黄博华在这说了会话,欣赏了下样片和其他人的照片,觉得拍的挺有意思,也让程雪飞帮他拍几张。   程雪飞就让他坐着,帮他梳头发,还要帮他修眉毛,黄博华被弄的有点不好意思,生怕被什么过路的人看见。   程雪飞知道人多眼杂,黄博华又是个干部,干部最怕有作风上的问题被人揪住小辫子,就算了。   黄博华拍了三张,拍完后就走了。   程雪飞也等了没多久就收拾摊子,收完摊,先把拍完的胶卷送到照相馆,然后来到供销社,买了些她早就想买的日用品,肥皂、毛巾、雪花膏、洗头膏。   给两个孩子买了牙刷牙膏,回去让他们养成早晚刷牙的好习惯。   又给刘娥买了两斤毛线,让刘娥给孩子织两顶猫耳朵帽子,再给全家人每人织条围巾。   总之,之前因为家里穷,很多东西能不买就不买,现在程雪飞赚了点小钱,把该买的都买了。   花自己赚的钱给家人买东西,心里很踏实,很满足。   再说二大爷家的堂弟程友富,她奉母亲乔翠花的命令去供销社买枕巾,回去后,乔翠花连忙凑上来,先要走了那对鸳鸯枕巾,看了觉得没问题,就抓紧问:   “你看到雪飞的摊子了吗?”   程友富又想起堂姐那满满一书包的钱:“嗯,看到了。”   “怎么样,她摊子前人多不多?”   程友富还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做了准确的回答:   那是人山人海,相当热烈!   乔翠花从儿子脸上看出答案了:“我就说吧,这丫头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无利不起早,她要不挣钱,干嘛那么拼?”   “妈,我今天看着了,她一书包都是钱。”   “一书包都是钱?!”乔翠花倒抽一口冷气。   显然,这远远超出了她原来的预想,这丫头,比她想的有钱多了。   她激动地拉着程友富的胳膊:“儿啊,你说媳妇的事有希望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你这个死心眼吧,她那么有钱,咱家那么穷,难道她能不帮衬着点?你跟她借钱,难道她能一分不借给你?”   程友富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个可能:“借了也只是渡过一下难关,以后还得自己还。”   乔翠花笑了:“先借了再说,总比没地方借来的好。至于还不还,那是以后的事!”   到了下午,乔翠花就坐在家门口,一边看着大儿子家的两个孩子玩,一边做针线活,最主要的是等着程雪飞回家。   下午三四点钟时,乔翠花听着巷子里传来自行车铃的声音,就知道是程雪飞回来了。   乔翠花起身走到巷子口,程雪飞正好骑车拐进来,差点撞上乔翠花。   “二大娘,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程雪飞没有停下,一路骑回自家门口,乔翠花和两个孙子也屁颠屁颠地跟过来。   推车进门,刘娥正在扫地,家玉家宝在院子里玩。两个孩子见妈妈回来,高兴地拥上去:   “妈妈!”   程雪飞忙了一天,回到家看见两个孩子,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停好车,想把在供销社买的东西和猪头肉拿出来,听见乔翠花来了,想想还是算了,等乔翠花走了再拿。   程雪飞已经摸透了乔翠花无孔不入的占便宜手段,看见她买了这些东西,说不定会当着她的面哭穷。   这时候难受的不是程雪飞,而是容易心软的刘娥。   为了不让刘娥左右为难,程雪飞就只把梨拿了出来,说:   “二大娘,来,过来吃梨。”   乔翠花满脸喜色,目光控制不住地就往程雪飞的书包上瞟。   程雪飞洗了四个梨,一个梨切成四份,给孩子每人一小块。   乔翠花拿了一整个,瞅了瞅,又拿了一个,递给大孙子:   “铁蛋,拿个梨送给你二叔吃。”   三岁的铁蛋抱着大梨跑走了,乔翠花笑盈盈地望着程雪飞,夸道:   “哎哟,雪飞是个好孩子,将来肯定能发财,他三婶,你可真有福。”   刘娥一听乔翠花说这个,就忍不住心里发慌,赶忙说:   “这孩子吃苦的命,发什么财?饿不死就是福大命大。”   过了一会儿,铁蛋跑回来,乔翠花问:“你把梨送给你二叔了?”   铁蛋吸着鼻涕说:“我送给我爸爸了。”   乔翠花:“——” 第49章 哪来的表姐?   等乔翠花走了后,程雪飞才从自行车的柳条筐里取出猪头肉、肥皂、毛巾、毛线、洗头膏等等。   刘娥见闺女一下买这么多东西,又要批评,程雪飞抢先说:   “妈,这些花不了几个钱。”   “这还花不了几个钱?这些东西得好几块吧,你个败家子!”   程雪飞厚着脸皮笑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回到堂屋,她先坐到床边点钱,将票子按面值大小分开放。   正点着钱,家玉推开里屋的门,闷闷不乐地挨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腿。   程雪飞数完几张大团结,腾出手摸了摸家玉的脑袋,问:   “乖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家玉脸趴在程雪飞腿上,哭唧唧地说:“妈妈,我想爸爸了。”   “嗯?”   程雪飞听了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说出想爸爸的话。   看着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程雪飞有些不忍心,她抱起孩子,问:   “你告诉我,你哪里想爸爸?”   程雪飞摸摸自己的心口,说:“这里想……”   程雪飞既感诧异,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在孩子头上亲了一下:   “怪不得姥姥说你是小人精,你怎么知道是那里想?”   家玉戳着自己的心口说:“我就是这里想,爸爸什么时候来看我?”   “爸爸最近忙,妈妈改天去问问爸爸,好不好?”   “好,叫爸爸早点来!”   家玉终于露出笑容,从程雪飞腿上跳下来去玩了。   程雪飞望着孩子离开的背影,不禁心生感慨:   两个人离婚了,可以各安天涯,可父子亲情、血浓于水,是一辈子改变不了的。   孩子这么小,看到别人有爸爸有妈妈,肯定会好奇为什么自己的爸爸怎么不在身边,想想也怪可怜的。   看来得找机会去见见姜鸿宇,让他抽个时间看看孩子。   点好钱,程雪飞把大票子塞到草席下面的稻草里藏着,其他零钱仍然装进书包里,就去研究怎么给孩子织帽子。   吃完晚饭,她教刘娥怎么针织。   刘娥一把岁数,学新东西比较费劲,学了半天才学会,可是只会织平针,还不会其他花样,急的头上冒汗。   “妈,没事,你先帮立夏跟春生织个围巾练练手,练好了再学怎么织复杂的帽子跟手套。”   “等我明天去跟你大娘家的大嫂学学,我看她很会织。去年给她家三个孩子织的帽子,又好看又服帖,周围的小妇女都跟她学,明天我也去问问她。   人家孩子有什么,咱家孩子也不能缺了,不比别人强,也不能比别人差,是不是?”   第二天,程雪飞如约来到隔壁的刘家村。   上次程雪飞给刘家村的村支书老刘买了包烟,老刘热情地帮她喊了一喇叭,招揽了不少生意。   这次,程雪飞一到那,老刘不用招呼,直接打开小广播,又帮她喊了一遍。   因为之前的路线都是规划好了,现在她下乡照相就比较省事,她一来别人就知道她是照相的。   而且她每次去哪个村子是固定在阴历的哪一天。   到那天时,别人知道她要来,会提前准备好等她来了照相、拿照片。   程雪飞的生意很快上了轨道,比刚开始轻松多了。   最麻烦的是遇到霜冻起雾的天气,不光天气寒冷,人冻的瑟瑟发抖,田野间路也不好走。   走在浓雾中,看不清路,几次差点钻进沟里。   这天恰巧去离公社比较近的一个村子,顺道去公社,把照完的胶卷送到照相馆洗。   离开照相馆时,想到家玉说想爸爸的事,犹豫一会儿,就骑车往人武部赶去。   人武部在公社最西面一片野地里,是个占地辽阔的大院,里面不时传来枪声和响亮的号令声,这里是全公社的民兵平时训练的地方。   在大院门口下车,看门老头拦下她。   老头看不清她的脸,但程雪飞长的高挑匀称,姿态挺拔,光看身材就让人心生好感。   老头还算和蔼地问:“女同志,你找谁?”   程雪飞叫道:“大叔,我找姜鸿宇。”   听说是找姜鸿宇的,老头就对程雪飞产生了兴趣,上下打量她,问:   “你找姜鸿宇啊,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表姐。”   听说是表姐,老头兴趣就减淡了:“哦,是表姐,他在里边训练,要不你等等,等他训练完了再找他。”   程雪飞就在大门里面的自行车棚里等着。   过了不久,一队民兵从操场走来,老头冲队伍里喊了一声:   “姜鸿宇同志,你表姐来找你。”   走在队伍里扛着枪的姜鸿宇停下步子:   表姐?   他哪有什么表姐,只有母亲娘家那边似乎有表姐,八百年没见过面了,不可能突然来找他。   带着好奇走过来,远远看见自行车棚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他挥手,那亮眼的大红色围巾,那纤瘦妖娆的身材,姜鸿宇在心里发笑:   就这个表姐?   姜鸿宇快步跑来,不知道“表姐”突然找他有什么事,他猜到应该跟孩子有关。   老头说:“你们表姐弟俩长的挺像。”   姜鸿宇不置可否地随口应了一声,招呼道:“有事到休息室来说吧。”   程雪飞不放心她的自行车,因为“后备箱”里有很多东西,她朝自行车指了指。   老头见了,明白程雪飞的意思,有些着恼地说:“有我在这,难道能丢了你的自行车?”   程雪飞笑笑:“谢谢大叔。”   说完就跟她的“表弟”走了。   两人一块儿朝休息室走去。   姜鸿宇侧过头看了看程雪飞露出来的半张脸,那秀挺微翘的鼻尖被冻的通红,越发娇艳可爱。   姜鸿宇打开一间休息室,里面正烧着炉子,暖烘烘的。   一屋抱着枪的大老爷们正吞云吐雾,见突然来了个漂亮女人,全都看过来。   姜鸿宇跟他们说:“我们说几句话。”   这些大老爷们立即露出“我都懂”的眼神,识趣地离开房间。   程雪飞见人都走了,连忙脱了手套,走到炉子旁。   炉子上正炖着茶壶,程雪飞的手就靠在茶壶上取暖。   姜鸿宇给她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吧……”   “谢谢……”   程雪飞安心地坐在马扎上,把手烤的热乎乎的。   “找我有什么事?”   程雪飞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是孩子的事,家玉说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能去看她?”   姜鸿宇听说是这事,欣慰地笑了,他用自己的搪瓷茶缸给程雪飞倒了杯水,送到程雪飞面前:   “喝口热水暖和暖和。” 第50章 带孩子去玩   程雪飞看了看那个印着红牡丹的茶缸,作为一个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人,她不习惯跟别人共用一个杯子。   不过就这么拒绝别人的好意不太好,她顿了顿,接下杯子。   杯底飘着几片茶叶。   这年头,茶叶是稀罕货,谁家来了亲戚,要是能用茶叶水待客,那是件很体面的事。   姜鸿宇在炉子另一边烤手,说道:“这样,我后天要去县城军训,不如你把家玉家宝带出来,我带他们去县城河滨公园去玩,他们从来没去玩过,应该出去见见。”   河滨公园?   这是县城唯一一家比较正规的公园,到了夏天是要收门票的,之前两人谈恋爱时曾经去过。   如果程雪飞仔细想想,能想到很多在公园里发生的细节。   比如两人躲在无人的树下拥抱接吻,这可谓是十分大胆的行为。   要是放到现在严打时期,还没结婚就公然接吻,几乎能定个乱搞男女关系的罪。   在当时,两人被爱情冲昏了头,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她现在不敢深想,说:“我后天还要下乡照相,没时间。”   “就耽误一天不行吗?”   程雪飞为难起来,耽误一天,这不仅是少赚一天钱的事,而是之前答应那几个村子的人要去照相,现在说到做不到,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姜鸿宇没有放弃,继续劝说:“如果我没记错,家玉家宝几乎没出去玩过吧?”   程雪飞摇摇头。   自从姜鸿宇疯了以后,程雪飞哪还有心思带孩子去玩,顶多是带到河边摸个螃蟹,抓个知了,从没去过县城那么远的地方。   这么想想,确实对不起两个孩子。   姜鸿宇继续说:“一年到头了,带孩子出去玩一次吧,你现在没时间,等快过年时,生意更好,就更没时间了。”   “那好吧,后天带他们去公园玩。”   姜鸿宇满意地点点头。   程雪飞见事情圆满解决,冰冷的身体也被烤暖了,就把茶缸递给姜鸿宇,起身说道:   “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不用了,你在屋里吧,外边怪冷的。”程雪飞表现的十分客气。   她率先打开房门,门是朝里开的,门一开,哗啦啦倒了一群偷听的人。   程雪飞没料到还能有这么多人来偷听,赶紧回想下自己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想了想,好像没有。   两人没有任何拉扯,说的话清清白白,就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能说的出口。   那群民兵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一个矮胖的民兵讪笑着说:“我们是回来找东西的,师娘,你要走啊?”   师娘?   姜鸿宇听那人叫师娘,立即板着脸说:“孙小胖,你别胡叫,谁是你师娘?”   叫孙小胖的民兵立即拍了拍自己肥嘟嘟的腮帮子:   “你看我这张嘴,对不起师娘,我以后不乱叫了。”   程雪飞看着这个民兵,认出来,这就那天到她摊子前抓朱彩云的那个。   程雪飞没有计较,点头笑了下,挤出人群说:“再见,我走了。”   “再见,师娘,慢走。”   姜鸿宇走过来,剜了孙小胖一眼,然后追了上去,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   “这里边有几个是我之前的学生,他们可能之前见过你,我没让他们胡乱叫,你别误会。”   “没事,你留步吧。”   “嗯……”   姜鸿宇嘴上答应,两只脚还是把程雪飞送到大门口。   看门老头问:“你表姐这么快就走了?”   姜鸿宇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帮程雪飞把车子推出来,送到门外,告诉她:   “后天你跟孩子在家里等我,到时候我去找你。”   程雪飞觉得,让姜鸿宇到她家去找她太声张了,被左邻右舍看了不太好,就说:   “要不我先带他们坐车去县城等你也行。”   “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坐车不安全,到时候我去你家找你吧?”   程雪飞觉得再没有能拒绝的理由了,只能闷闷地答应,她把围巾重新包好:   “行,那我走了。”   姜鸿宇微微点头:“路上小心点。”   程雪飞骑车走了,来到大街上,看见有个货正摇着拨浪鼓卖货。   货郎也骑着自行车,后面钉了两个筐子。   后车座上还有一个铁丝网做成的笼子,里面有一些孩童玩的小物件,拨浪鼓、弹弓、玩具手枪一类的。   还有女孩子扎头发的发绳,妇女用的针线。   每个货郎手里的货都不一样,很多是供销社都买不到的新鲜玩意,从南方进来的。   甚至有的货郎还能弄到几个电子手表来卖。   程雪飞看见笼子里似乎有扎头发的头花,想起家玉后天要去县城玩,应该适当给她打扮一下。   女孩子不是男孩,女孩子比较好打扮,有一对头花扎在小辫子上,就很鲜艳惹眼。   程雪飞朝货郎挥挥手,示意他停下。   程雪飞挑了一对粉红色的头花,一对黄色的蝴蝶发卡,顺便给刘娥买了几绺彩色绒线。   付了钱后,那货郎往她的筐子里看了看,问她:“姐妹,你卖的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我是照相的。”   货郎微微吃惊的样子,满脸生意人的热情:“照相好呀,照相是技术活,不像俺们这种没技术的二道贩子。”   程雪飞见这货郎似乎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就问:“哥哥,你这些货是从哪进的?”   “在市里有个地下市场,那里什么都有,很多货是从南方来的,你听都没听过,那个地方叫啥来着——”   货郎皱眉思考,半天也说不上来那个地名。   程雪飞琢磨道:“是不是叫鹏城?”   “哎对对对,就叫鹏城,你看我这脑子,什么都记不住!”   程雪飞一猜就是鹏城。   鹏城是改革开放的第一批城市,如今已经被划为经济特区,那里如今是一片热土,真正的遍地商机。   可是那里离这有上千里远,程雪飞也只能隔着千山万水幻想一下。   “对了,你刚才说市里的那个地下市场在哪?”   货郎性格敞亮,毫不隐瞒地说:“就在西边有个文化路,路南边,走到底就是,那里一片民房,都是倒买倒卖的,什么都能买到。”   “谢谢哥哥。” 第51章 卡车开到家门口   程雪飞回到家,家玉家宝正在巷子里跟小孩疯玩,见程雪飞回来了,追着她的自行车往家里跑。   “妈妈!妈妈!”   一群小孩跟着家玉往这跑,他们都盯着程雪飞的那两个柳条筐,仿佛那柳条筐里装了什么神秘的东西一样,让这群孩子无比向往。   程雪飞没什么能给他们吃的,就一人抓了一小把瓜子。   孩子们拿了瓜子,又一窝蜂地跑走了。   家玉眼巴巴地跟着程雪飞,也想从程雪飞那里得到什么好消息似的。   程雪飞故作神秘地对家玉说:“家玉,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家玉高兴地跳起来,满眼期望:“什么好东西?”   “当当当!”   程雪飞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买的头花和发卡,家玉尖叫一声,拿了头花,叫道:   “真好看,真好看!”   家宝在一旁叫嚷:“妈妈,我也要。”   “家宝,你是男孩子,男孩子不用头花。”   家宝一听,仰着头,两腿一软,又要打滚。   刘娥旁边看了,赶忙拎起家宝,笑呵呵地说:“有你的,有你的,你别哭。”   程雪飞见刘娥每次都跟孩子如此妥协,劝道:“妈,你别他一哭你就什么都依他,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他还小,他懂什么?”   程雪飞觉得这种教育孩子的方法不妥当,她主动揽过家宝,声音柔软但语气坚定地说:   “来,家宝,哭是没用的,这样,今天没给你买,下次给你带个拨浪鼓给你玩,行不行?这次是我忽略了,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好不好?”   家宝听不懂太复杂的话,但他听懂了要给他买拨浪鼓,就收回眼泪,一秒钟破涕为笑。   等两个孩子又出去玩后,程雪飞把姜鸿宇要带孩子去县城玩的事告诉刘娥。   刘娥听了,先叹口气,想了想,小声试探道:“雪飞,我看小姜其实挺疼孩子的。要不,为了孩子,要不你们还是复婚吧?”   程雪飞连忙摇头,她想都没想。   只要一想到原主在姜家过的那几年,她就心有余悸。   “妈,你不知道吗,姜鸿宇明年还要参加高考?”   “我知道,只要你好好劝他,劝他放弃,让他回来跟你好好过日子,你现在手里又有了这门营生,将来肯定能把日子过好。”   “可是,我怎么能叫别人放弃他的理想?我得担多大的责任?!他想干什么,这是他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就算他一时为了跟我过日子,放弃了高考,说不定以后旧态复萌,又想起来了。   或者将来有一天,他埋怨我阻拦了他的前程,我能担当的起这个罪责吗?你说呢?”   刘娥说不过闺女,因为闺女说的有道理。   刘娥何尝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要是姜鸿宇没有心思复合,光程雪飞一个人使劲有什么用?   难道要让自家闺女求着别人?   就是程雪飞同意,程发达也不能同意。   第二天,程雪飞特地把后一天要去的村子提前走了一遍,下午回来后给孩子洗头,也给自己洗了头。   到了出发去县城的日子,她才告诉两个孩子,今天爸爸妈妈要带他们去公园玩。   两个孩子不知道公园是什么,但是不管去哪,只要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很开心。   程雪飞给孩子们穿上干净的衣服,替家玉扎上头发,戴了黄色的蝴蝶发卡。   两个孩子收拾的白净可爱,看的刘娥一个劲直夸。   程雪飞给孩子们收拾好,就听外面传来卡车发动机的隆隆声。   村子里什么时候有卡车出入了?   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脑海,她赶忙往门外走,刚要开门,姜鸿宇忽然推门进来了。   两个孩子一见姜鸿宇,兴奋大叫:“爸爸!”   “爸爸!”   姜鸿宇立即满面笑容,蹲下来,将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抱在怀里。   家玉搂紧爸爸的脖子,无限依恋地贴在爸爸身上。   那情形,看的刘娥鼻子一酸,悄悄转过身去。   “婶子,我带雪飞和家玉家宝去县城一趟。”   “去吧,你们去吧。”   程雪飞回屋里拿了提包,走出大门,看见门外巷子里停了一辆箱式卡车,那应该是往供销社送货的车,被姜鸿宇拦下当顺风车坐了。   程雪飞本以为姜鸿宇会一个人到她家,跟她一块去坐公交车。   没想到他兴师动众地把卡车直接开到家门口。   不出意料,左右邻居又一块出来看热闹了。   “雪飞,跟你姑爷去哪呀?”   程雪飞毫不避讳地回答:“带孩子去县城玩去。”   旁人立马啧啧感叹:“专程坐大卡车跑到县城去玩,可了不得!”   姜鸿宇先抱两个孩子上了卡车前面的驾驶室,程雪飞也跟着上车。   驾驶室后面还有一排座位,姜鸿宇为了跟孩子在一起玩,主动带孩子坐到后面去了。   程雪飞就坐在司机旁边。   司机是个面皮白净的青年,大概跟姜鸿宇同岁,程雪飞一上来,司机跟她点头打招呼。   “同志,麻烦你了。”   司机立马发动汽车,说:“不麻烦,我跟姜鸿宇是高中同学,这点忙还是能帮的上的。”   原来又是姜鸿宇的同学。   卡车离开程家村,驶向县城。   一路上,姜鸿宇坐在后面陪孩子玩的腾不出嘴来说话,程雪飞就跟司机聊天。   这个司机名叫袁顺,县城人,交通公司的司机,平时负责给下面几个乡的供销社送货,偶尔也会出远门。   程雪飞问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他说去过最远的是大西北,那里一片黄沙。   他跟程雪飞聊在路上遇到的趣事,程雪飞听到好玩的地方也跟着笑。   坐在后面被孩子缠的抽不开身的姜鸿宇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聊的来,时不时地朝两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可是这两人完全没有察觉,仍然聊自己的。   等程雪飞想起孩子在后面,回头看了一眼,见姜鸿宇表情僵硬,似乎不太开心。   抵达县城,袁顺直接把他们送到河滨公园门口,四口人下了车。   袁顺似乎还没跟程雪飞聊够,探出头来冲程雪飞喊:   “你平时在哪摆摊?”   “西埠逢集的时候,我就在大街上摆。”   “行,改天我要是去西埠公社,顺路的话,我可以捎你去县里。”   “好嘞!” 第52章 儿子要走歪路   四口人进了公园。   现在是初冬季节,公园里除了冬青树和菊花,其他树上一片干枯。   好在今天天气不错,游人不少。   “哇——”   两个孩子一进来就对偌大的公园发出了感叹,然后迈开小短腿朝里面跑。   姜鸿宇紧跟在后,追上去,领着孩子的手。   他第一次带孩子出来玩,格外珍惜这次机会。   虽然带孩子很生,但极为细心,极为体贴。   程雪飞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根本不用插手。   姜鸿宇虽然脑子可能不太在线,但他确实是个称职的好爸爸。   转了半圈,走到湖边,家玉看见湖面上停着的小船,十分眼馋。   姜鸿宇蹲下来,问两个孩子:“想不想划船?”   “想!”   “想去就走!”   姜鸿宇领着孩子往湖边跑,租了一艘小船,姜鸿宇划桨,小船飘飘荡荡,在两个孩子的笑声中朝湖中心划去。   周围游船被他们这条船上的笑声吸引过来,纷纷在心里感叹:   多美好的一家子,妈妈年轻貌美,爸爸英俊优雅,孩子活泼可爱,完美的四口之家!   程雪飞忍不住掏出相机拍照,为孩子记录下这欢笑的时刻。   划完船上岸,走不多远,看见一处草地上有简陋的秋千和滑梯,孩子不知疲倦,一溜烟跑过去玩秋千去了。   两个大人见孩子自己完玩的挺好,姜鸿宇望着旁边的长椅说:   “我们过去休息下吧?”   “嗯,好。”   两人在滑梯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姜鸿宇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孩子,脸上始终笑盈盈的,时不时朝孩子挥挥手。   过了一会儿,姜鸿宇才开口跟程雪飞说话:“今天谢谢你了。”   程雪飞笑笑:“不用客气,难得孩子今天这么高兴。”   “你是个好妈妈。”   “你也是个好爸爸。”   姜鸿宇抿嘴笑笑,忽然语重心长地说:“家玉家宝都是很聪明的孩子,一定要好好教育他们,将来别让他们走上歪路。”   “嗯?”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两个孩子以后会走歪门邪路?   程雪飞之前就怀疑过姜鸿宇是重生的,难道他已经提前知道两个孩子以后会长成什么样?   “走什么歪路?”程雪飞问。   姜鸿宇一脸讳莫如深地说:“家宝虽然现在看着还算老实,但他其实性子很野,一定要好好引导。”   程雪飞忍不住朝家宝看了一眼。   在她这个当娘的心里,家宝已经算是比较乖巧懂事的,比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好多了。   怎么,她这乖儿子将来要犯大错?   当娘的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不奢求他大富大贵,起码平平安安、顺顺当当过一生吧?   千万不能走歪路!   “行,我回去好好管教。”   “对了,公社小学现在有了学前班,以家玉家宝的年龄,足够上学前班了。   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有点为难,程家村离公社有二十多里路,让你每天起早贪黑送他们过去也不方便,所以,你看——”   姜鸿宇似乎觉得有些为难似的,没有说下去,转过头来看程雪飞的反应。   程雪飞揣度姜鸿宇的意思:这是让她去公社陪读?   “你想让我带着孩子搬到公社去住?”   姜鸿宇点头:“这是为了孩子好,让他们在学前班上接受管教,能提前适应上小学。如果你同意,学校那边我去联系,房子我帮你找,房租我来出,确保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总之,孩子的教育是重中之重,不能耽误。”   姜鸿宇一脸殷切,生恐程雪飞会拒绝他。   程雪飞听了姜鸿宇的话,觉得他确实是个合格的好爸爸,不光为孩子谋划长远,还能设身处地地为孩子的母亲着想。   这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程雪飞想了想,点头道:“早点入学,对孩子确实有好处。”   “那你同意了?”   “只要你能联系好学校那边,租房子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姜鸿宇没想到程雪飞答应的这么痛快,他还准备了一堆说辞没有发挥出来。   他赶紧说:“不,让你一个人搬到公社陪孩子读书,已经为难你了,租房子的事,我帮你解决。”   “真的不用,房子我自己可以解决,反正不着急,至少应该等到年后才能入学吧?”   “嗯,年后入学——你确定考虑好了?”   姜鸿宇似乎仍然不敢相信程雪飞会答应的那么干脆。   这事放谁身上都要犹豫很久吧?   可是程雪飞郑重点头:“考虑好了,孩子上学的事,其实我早就应该考虑到了。但最近我光忙着赚钱,忽略了孩子的教育问题。现在你能帮我想到,我应该感谢你。”   姜鸿宇面色赧然:“别这么说,我其实很对不起他们,也很对不起你。”   程雪飞不愿提及以前的事,说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姜鸿宇也不想提起过去:“那以后多多麻烦你,照顾好两个孩子,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跟我开口。”   程雪飞心里想的是,能自己解决的,绝不随意打扰别人。   不过她看出姜鸿宇不是跟她客套,就点点头。   两人愉快地敲定了孩子的教育问题。   程雪飞休息的差不多,又拿出相机给孩子拍照。   姜鸿宇突然闯入镜头,对着镜头微笑,示意程雪飞帮他们拍合影。   程雪飞没有理由拒绝,半蹲着按下快门。   程雪飞不光拍孩子,也随意在公园其他角落拍了几张照片。   她常常想,自己回到这个年代,明明有许多赚钱的行当,为什么一定要干这一行。   经过这段时间,她慢慢懂了,这个行当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尚的事业,但至少有它的价值和意义。   按下的是快门,留下的,也许是别人一生珍贵的回忆。   每次有顾客从她手里拿到自己的照片,对着照片傻笑时,她就有种满足感。   她还想过,说不定自己拍的某张照片,会穿过岁月的长河,流传到后世,成为不朽的经典。   这对一个摄影师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追求。   既然她有机缘回到八十年代,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为这时代留下一片记忆。 第53章 儿子,长大了想干什么?   中午,姜鸿宇带他们到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   程雪飞在饭店门口有些踌躇。   姜鸿宇问:“怎么了?”   程雪飞目光怯怯地说:“我没有粮票。”   姜鸿宇想笑又没笑:“我既然带你来吃饭,还要你考虑粮票的问题吗!”   “那你出粮票,我出钱吧?”   不能白占人家便宜。   “吃饱了再说!”   姜鸿宇已经带孩子进去了。   县城的国营饭店人满为患,到处热气腾腾,他们进去找了一圈,才勉强找到一个座位。   座位上的人刚离开,满桌杯盘还没来得及收拾。   姜鸿宇去排队点菜。   程雪飞想到刚才姜鸿宇说的,说家宝以后可能会走上歪路,这时趁姜鸿宇不在,她偷偷问儿子:   “家宝,告诉妈妈,长大了想干什么?”   “打坏人,我把欺负妈妈的坏人都打死。”   噗——   程雪飞一股老血直冲脑腑,差点当场炸裂。   这是三岁孩子该说的话吗?   难怪姜鸿宇暗示她要好好教育家宝,原来从小就有这个苗头。   也难怪,家宝虽然年纪小,可是自小看见妈妈被人欺负,心里已经种下了仇恨的种子,童年的经历对孩子影响深远。   她不能让家宝带着仇恨过下去,于是咧嘴笑道:“儿啊,现在没人欺负妈妈了,咱们换个事情干行不行?”   家宝脸色迷茫:“那我干什么?”   “可以做的事情多着了,你可以当医生,给生病的人治病。可以跟你爸爸一样,你爸爸以前是老师,教别人知识。   还有,当军人也很好,保卫国家,做个英雄。就算你当农民,在家种地放牛,只要勤劳努力,也能吃饱穿暖,能干的事情好多好多!”   家宝的小脑袋一时有点堵路,不知究竟该干嘛,他纠结了一会儿,又问:   “那我可以到天上去吗?”   程雪飞:这孩子什么脑回路?   她居然没发现她这呆呆笨笨的儿子居然别有天赋。   程雪飞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必须把孩子引到正路上,她说:   “可以,你长大了可以学天文。”   “天文是什么?”   “研究天文学就是认识天上的星星,然后造一艘宇宙飞船,你可以飞到星星上。”   “哇!”   家宝惊叹一声,脑子里已经想象自己站在星星上的画面,他又问坐在对面的家玉:   “姐姐,长大了,你要不要去星星上玩?”   家玉摇摇头:“我不要,太高了,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姐弟两个还在争执,姜鸿宇点菜回来,带了一份土豆鸡块,一份红烧带鱼,一份白菜豆芽粉条。   又买了四碗米饭,两份萝卜虾皮汤。   家玉看了丰盛的饭菜,趴在程雪飞小声说:“妈妈,跟爸爸在一起吃饭好好哦。”   程雪飞莞尔一笑,想起这是孩子第一次一家四口一起吃饭。   之前姜鸿飞疯了时,姜鸿宇跟他父亲姜山在老屋同吃同住,两个孩子跟程雪飞在结婚的新房里吃住。   就算过年,也没同桌吃饭。   所以,这次吃饭其实有着非凡的意义。   姜鸿宇见母女俩说悄悄话,学着孩子的语气问:“家玉说什么呢?”   家玉捂着嘴笑起来。   程雪飞看着满桌的饭菜,说:“你买太多了,我们吃不完,家玉家宝吃的很少。”   姜鸿宇却一脸满足:“能吃多少是多少吧。”   两个孩子抄起筷子,等不及地去夹鸡块。   小孩子筷子夹不稳,姜鸿宇笑笑,给一个孩子碗里夹了一块。   然后,他给程雪飞也夹了一块。   程雪飞错愕地看着自己碗里的鸡肉:这是干嘛呢?   她抬头看看姜鸿宇,姜鸿宇已经低头吃饭了,仿佛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过。   她再低头看看碗里的肉,感觉有些膈应,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夹起鸡肉,又放回姜鸿宇碗里,假装关心地说:   “你多吃点,吃完了有力气军训。”   姜鸿宇眼看着自己送出去的心意又回到自己碗里,脸上就有些不太自然。   他一筷子夹起鸡肉,好像跟这只鸡有深仇大恨似的,扔进嘴里,恨不能连骨头都整吞了。   家玉啃完一块鸡肉,高兴地看看妈妈,再看看爸爸,说:   “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真好。”   吃完饭,四个人出了国营饭店。   姜鸿宇领着家玉,程雪飞领着家宝。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极其正常的一家人。   程雪飞想着刚才那顿饭应该花了不少钱,不好意思让他破费,想分担一半饭钱,又怕说的不恰当,伤了他的自尊。   想来想去,还是别说了。   为了几块钱,不值当伤了情面。   “你不是要去人武部报道吗,你先去吧,别耽误正事。”   姜鸿宇看了眼两个孩子,非常不舍。   他蹲下来,冲孩子笑笑。   家玉松开程雪飞的手,扑进姜鸿宇怀里,喃喃叫道:   “爸爸……”   姜鸿宇摸着孩子的头,叮嘱道:“家玉,家宝,要听妈妈的话,不要惹妈妈生气,知道吗?”   “嗯,爸爸,你什么时候再带我们玩?”   “一个月以后,等我军训完了,我再带你们玩,好吗?”   “好。”   姜鸿宇起身,对程雪飞说:“我把你们送到车站吧。”   程雪飞说:“不用了,我自己带孩子去就行了……”   姜鸿宇却坚持要亲自把他们送到车站。   程雪飞拗不过,只得跟他一起去了车站。   到了车站后,姜鸿宇又要等他们的车走了才肯离开,程雪飞让他先走。   这一次,姜鸿宇没有坚持,跟两个孩子告别后就自行离开了。   程雪飞见姜鸿宇消失在车站,连忙领着两个孩子下车。   家玉不解地问:“妈妈,我们不是要坐车回家吗,你要去哪?”   “走,妈妈带你们去百货商场,给你们一人买一身新衣服!”   好不容易带孩子来县城一趟,哪能逛个公园、吃顿饭就了事?   怎么也得带孩子逛个百货商场,给孩子买点东西吧?   再说,她的胶卷也快用完了,应该买点胶卷。   之所以不让姜鸿宇陪她一起去,主要是怕让姜鸿宇破费。   两个孩子一到那花花世界,说不定看到什么都想要。   姜鸿宇那么疼孩子,孩子喜欢的东西,只要能买得起一定会买。   现在姜鸿宇刚刚工作,手里哪有那么多钱,所以程雪飞等姜鸿宇走了才动身去百货商场。   果然如程雪飞所料,两个孩子一进了百货商场,就被货架上的东西迷了眼。   经过卖玩具的摊位上,愣是拽都拽不动。   程雪飞允许他们一人只挑一个玩具,两个孩子就站在那高大的玩具货架前发愣,一下不知该怎么选择了。   乡下的孩子撒尿捏泥巴,爬树掏鸟蛋,在地上抓石子,哪见过这些洋家伙,这都是怎么玩的? 第54章 花自己的钱,就是硬气   百货商场摊位拥挤,人流量很大,程雪飞不好一直站在这,就替孩子们挑选了一个应该是最时新的玩具。   那种上了发条就会蹦的绿色铁皮青蛙。   售货员原本还有点不耐烦,见程雪飞一下买了两个发条铁皮青蛙,眼神就变了。   这可是最近刚上来的玩具,七毛钱一个,够买一斤猪肉了。   价格贵不说,很多人都不知道是怎么玩的。   这女人挺识货。   家玉家宝像接圣旨似的接下绿油油的小青蛙。   虽然青蛙凉凉的,可是看着真可爱啊!   他们一路捧着青蛙,跌跌撞撞地被程雪飞拽到卖儿童服装的摊位前。   “家玉家宝,看看你们喜欢哪一件?”   孩子们却一句没听到,只顾看手里的小青蛙,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了。   谁还有心思买新衣服?   程雪飞见他们一门心思都在玩具上,就自行替他们挑选。   现在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里面是用棉花填充的棉袄,外面是单褂。   都是刘娥亲手做出来的。   乡下的大人小孩都穿自家做出来的衣服,除非是遇上结婚的大事,才舍得花钱买一件成品衣。   程雪飞手里稍微有几个活钱,觉得可以让孩子偶尔奢侈一下,给他们一人挑选了一件棉袄。   两件衣服共花了九块钱。   买完棉袄,程雪飞又拎着他们找到卖胶卷的摊位,一次买了二十个胶卷。   黑白胶卷每个三块五,二十个胶卷,一共七十块钱。   够她拍一阵子了。   买完这些东西,程雪飞才拎着孩子赶往汽车站,上了汽车,坐车回家。   汽车颠簸,两个孩子都有点晕车,趴在程雪飞怀里睡下了。   到了下车地点,程雪飞叫醒他们,半拖半抱地带他们下了车。   带这么小的孩子出门,可真不容易啊!   家玉家宝被冷风一吹,很快醒了,又想起在县城买的小青蛙,抬手一看:   青蛙没了!   家宝两腿一软,又要就地打滚。   程雪飞制止道:“青蛙可不喜欢小孩随便打滚,你再打滚,它就自己跳走了。”   说着,程雪飞费力地从包里掏出小青蛙。   家宝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看见青蛙,马上换了个笑脸。   程雪飞盯着家宝的眼睛,严厉地说:“儿子,记着,打滚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小青蛙不喜欢和随便打滚的孩子一起玩。”   家玉把青蛙抱在怀里,说:“妈妈,我不打滚,小青蛙永远跟我在一起!”   “对,姐姐说的对!”   从今往后,她要对孩子严厉一点。   尤其是家宝!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她宁肯当恶人,也不能把孩子养废了。   程雪飞拖着两个孩子走回家。   还没到家门口,就被左右邻居围住了。   “哎呀,雪飞命真好啊,今天跟姑爷上县城,姑爷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   “家玉家宝,你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青蛙啊,可真稀奇了,这都马上十一月了,还有青蛙,城里的青蛙不怕冷吗?”   “雪飞,你们啥时候复婚啊,复婚时还摆不摆喜酒?”   程雪飞听他们拿自己开玩笑,径直往家里走,大声说:   “复什么婚?东西都是花我自己的钱买的。”   又有人问:“不复婚?不复婚人家还坐大卡车来接你去县城玩?”   村里人的舌头根子怎么那么长?   不但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一点风吹草动,经过这些人的嘴,立马就变成狂暴的龙卷风。   一男一女多看一眼,瞬间能给你脑补出十八场不重样的情感大戏。   程雪飞懒得理论,带着孩子走进家门。   妇女们还要追上来凑热闹,程雪飞却反手将门关上,差点砸着她们的鼻子。   刘娥见闺女回来,还带了一堆东西,两个孩子人手一个新奇的玩具,也以为这些东西是姜鸿宇买的。   程雪飞跟刘娥解释:“妈,别多想,这些东西都是我花自己的钱买的。”   刘娥相信自己的闺女。   闺女手里有钱。   不会缠着男人给她买东买西,因为自己买得起。   花自己的钱,就是硬气。   她说是自己买的,那就是自己买的!   两个孩子在当院里给小青蛙上了弦,小青蛙一跳一跳,逗的刘娥直说“新奇”。   晚上吃过饭,程雪飞帮刘娥收拾碗筷。   她洗完碗回到堂屋,跟父母说了,过完年,她要把两个孩子送到公社小学学前班。   她也要带两个孩子搬到公社上住。   刘娥、程发达听了,对望一眼,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到公社上住?”   程雪飞点头:“主要是两个孩子上学的事,不能耽误。”   刘娥赶忙放下手里正在缝补的棉袄:“你一个女的,怎么能带着孩子到公社上住呢?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回事?”   程雪飞耐心劝说:   “妈,现在已经不是过去大集体时代了。在过去,大家哪都不能去,只能蹲在自己的生产大队。   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的人来去自由,只要你不干违法的事,去哪都成。再说,公社离这又不远,二十多里路,我骑车很快就到了。”   话虽如此,可刘娥还是不放心。   自己闺女离了婚,本来是非就多,现在要带着孩子搬到别的地方住,左邻右舍的嘴还不成天长在自家闺女身上?   刘娥不怕别的,主要怕传出一些不好的流言,中伤了闺女的名声。   都说人言可畏。   在农村,尤其如此。   一个人名声不好,那这辈子就毁了。   她这闺女如果以后不复婚,还是要准备嫁人的。   闺女虽然离婚带着孩子,但刘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闺女就低人一等了。   如果再嫁,应该还能嫁个不错的人家。   可要是闺女独自搬到公社上住,公社那是什么地方?三教九流都有,又没有父母兄弟庇护,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要是闹出个什么案子毁了闺女的名声,闺女将来还能好好再嫁人吗?   这么一想,刘娥心里就堵的慌。   她想不明白地问:   “雪飞,家玉家宝还小,干嘛让他们这么早上学?咱村里就有小学,等过个几年,让他们直接上小学就行了,干嘛非要到公社去上学前班?”   “妈,他们这个年纪,是接受启蒙的最佳年纪,让他们到学校锻炼锻炼,将来有好处。”   刘娥扭头望了望姐弟两个,十分不舍,抹泪说:“可是,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到公社上住,安不安全?咱家也没个近亲在公社大街上住,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妈,现在公社大街比乡下安全多了,到处在整顿,天天在抓人,连个贼都没有,老鼠都吓的不敢出街了!”   刘娥听闺女这么说,突然破涕为笑,又拿起棉袄缝补起来:   “你这丫头主意大了,想去就去吧。” 第55章 把公粮交给别人了   程雪飞这边不着急给自己找房子的事,姜鸿宇那边已经给黄博华打电话,让黄博华帮忙留意,附近谁家有房子往外出租。   黄博华得知此事,想起来自己媳妇家有几门拐着弯的亲戚,在公社大街上有住房。   于是先回家跟自己媳妇说了。   黄博华的媳妇铁凤心头狐疑:“怎么他们两口子什么事都找你?”   黄博华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找我帮忙问问房子的事吗?你又犯了什么疑心病?”   黄博华知道,自己这媳妇一直以来疑心病就很重。   因为说实话,他的媳妇不论是学历、还是样貌,都比不上他。   只是因为这媳妇是黄博华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老母亲认准了这个儿媳妇,两家都知根知底的,可靠!   黄博华却没看好铁凤,觉得她长的太爷们,不符合黄博华对女性的审美。   女人,至少要有点媚态吧。   没有媚态,至少像个女人也行。   可这铁凤干起活来,一个女人顶两个男人。   黄博华曾亲眼看见,铁凤扛个一百斤麦子还能一路小跑,这个阵仗把他吓着了。   可老母亲却大加赞赏:“你瞅瞅你这未来媳妇多能干,娶了她,是你的福气!”   在老母亲眼里,长的结实会干活,就是对女人最大的赞美。   黄博华不愿意娶这样的女人。   娶了这样的媳妇,自己怎么下的去手?   从哪下手?   会不会也被当成麦子扛着跑?   黄博华满口拒绝,可当时他的条件也没好到哪去,他还只是公社的民兵专干,想找到合自己心意的女人,人家女人还不一定肯嫁他。   再加上老母亲的威逼利诱,黄博华只有从了。   婚后生活也还勉强凑合,接连生下两个女儿,再想生个儿子,不巧遇上了计划生育。   黄博华为了自己的前途,决定不再生了。   他那老顽固媳妇却跟老母亲一条心,宁愿他不当官,也非要给他再生个儿子好延续香火。   搞的现在黄博华一点“兴趣”都没有,回到家倒头就睡。   她媳妇在那种事情上从来不是主动的人,为了生儿子,也豁出去了,拉着他强行上路。   黄博华一看媳妇那架势,就想起媳妇曾经扛着一百斤麦子小跑的情景。   于是更萎了。   铁凤一直担心黄博华当了官以后瞧不上自己,见丈夫对自己没有任何感觉,就认定丈夫外边有人了。   她担心自己被离婚,更想早点生个儿子稳固自己的地位。   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她越着急,黄博华就越不行。   时间一久,两人心头的积怨就越来越深。   现在铁凤听说,自己的丈夫要帮姜鸿宇的媳妇找房子,嘴上不自觉地就要挑几句刺:   “你不是说姜鸿宇两口子已经离婚了吗,离了婚,怎么还帮着找房子?”   黄博华侧躺在床上说:“人家虽然离婚了,但也是客客气气的,为了孩子,彼此还留着情面。”   铁凤嗤鼻:“这两个人脑子有毛病!”   黄博华听媳妇对自己的好朋友言语不敬,心中不乐意,语气不太耐烦地说:   “你嘴上积点德吧!”   “我说错了吗,姜鸿宇疯了好几年,不就是脑子有毛病吗?他媳妇在他疯了时都没离婚,现在他不疯了,反而过不到一起去了。   这不是脑子有毛病是什么?!”   黄博华突然坐了起来,恼怒地指着铁凤的鼻子,警告道:   “这话你敢出去说,看我不收拾你!”   铁凤本来是有点怕黄博华的,毕竟人家是干部,身上有官威。   可是最近黄博华好几个月不碰她,圆不了她生儿子的愿望,铁凤就一肚子火没处撒。   这下好了,黄博华正好一个火星子落在干柴上了,铁凤挺着胸口大声争辩:   “怎么,我说他们几句,你还不乐意了,姜鸿宇是你亲兄弟吗,你这么护着他?”   黄博华气的直喘粗气,也不敢真拿铁凤怎么样。   否则,是不是这娘们的对手还不一定呢。   要是被一个女人抬出去扔到门外,他还要不要脸了?   黄博华用一个干部的自觉,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怒火,将被子一掀,躺下道:   “你别跟我胡搅蛮缠,娶你这种女人,真是晦气!”   话没说完,整个人连头带脚躲进被窝里。   铁凤眼看着丈夫又躺下装死,踹了他一脚:“你起来,咱们什么时候生儿子,你给我个准信!”   “生个屁!”黄博华在被窝里喊。   铁凤气不过,又踹了他一脚,咄咄逼人地说:   “我是为谁生的儿子,还不是为了你。没有儿子,你当再大的官也没用,死后没人给咱烧把纸,咱的家产都要落到外人手里了!   没有儿子,我跟人说话都不硬气。   你就不怕人骂你绝户吗?你当官,也只能管一辈子。生儿子,那是祖祖辈辈的大事,你怎么这点思想觉悟都没有!”   铁凤怎么说,黄博华都一动不动。   铁凤气的掀开被子,只见黄博华正捂着两个耳朵睡觉呢。   好容易挨过了一个晚上,黄博华抖擞了精神,去乡政府上班。   不管在家里如何吵闹,他仍然要摆出干部的精气神。   他要对得起组织对他的信任,争取当一个为民办事的好干部!   回到办公室,早上没什么事要干,就想起姜鸿宇托他给程雪飞租房子。   原本还希望通过铁凤的关系找找房子,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想起姜鸿宇跟程雪飞两口子,黄博华是既惋惜又羡慕。   这对金童玉女,曾是黄博华心中神仙夫妻的代表,没想到两人会走到今天。   再想想这两个人离了婚还是和和气气的,而自己,成天吵闹,都几个月没有夫妻之实,还要被捆绑在一起过日子。   不能想!   一想就头大!   黄博华不知道,在他离开家上班之后,他媳妇铁凤也跟着来到政府大院。   铁凤来到大院门口,被几个家属和其他熟人拦住去路。   因为黄博华在这里颇有点地位,所以他们对铁凤也多了几分客气。   几个人闲聊几句,就有人跟铁凤透露,说前段时间黄博华找他们借钱,把钱挪给一个女人用,问铁凤知不知道这事儿。   铁凤满脸错愕:   黄博华居然借钱给另一个女人?!   难怪啊,难怪几个月不理她。   看来都把公粮交给别人了!   铁凤气冲冲地来到黄博华办公室。 第56章 都是女人,差别怎么那么大   黄博华见媳妇儿冲进办公室,脸上带着恼色,还以为是跟他商量什么时候生儿子。   这女人太让人伤神了!   晚上回家面对她就算了,怎么白天还来纠缠?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我在上班。”   铁凤冲到黄博华办公桌前,一巴掌拍在桌上,吓的黄博华一哆嗦。   “黄博华,你说,你外边是不是有人了?!”   黄博华赶紧朝外望望,见门口没人,压低了声音说:   “你胡说什么呢?这种话别乱讲!”   铁凤一副要掀翻办公桌的气场:“你说,你是不是借钱包.养哪个狐狸精了?”   “你胡说什么!你别在这吵吵闹闹影响我工作!”   铁凤恶狠狠地问:“我刚才都听说了,你借钱给一个女人,黄博华,今天你要不把这事说清,我就赖在这不走了,我要让全公社的人看看你黄博华的为人!”   黄博华回味一下,立马想起他曾经借钱给程雪飞的事。   哪个长舌妇把这事抖落出来的!   黄博华腾地站起来,想要骂人,又怕这娘们儿当场撒泼。   他不断暗示自己:   我是干部,不能跟这种泼妇一般见识。   于是他又凭着当干部的自觉,硬生生把火气摁了下去:   “铁凤,你别无理取闹,我是借钱给别人了,但那不是别人,是姜鸿宇他媳妇。”   又是那两口子?   “啊,你承认了是吧?”   “我承认什么?!”   铁凤用手指着黄博华的鼻子:“你说,你是不是早就跟姜鸿宇他媳妇儿勾搭上了?”   “我——”   黄博华再也忍不住了,抓起一个档案袋,狠狠一摔:   “你这彪老娘们能不能别一天到晚给我添堵?!”   铁凤见黄博华气的脸红脖子粗,还跟她嚷嚷起来,看着确实像是受了冤枉。   铁凤不肯服输,又问:“那你说说,是不是借钱给他了?”   “我是借钱给她了,怎么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跟你说你能同意吗?”   “你明知道我不同意,还借钱给她!”   黄博华气得直挠头。   恨不得当场跟媳妇儿来个抱摔,看看到底谁能打得过谁。   可这是在办公室,他得为自己的形象着想。   他疯狂暗示自己:   我是个当干部的,千万不能为了这晦气女人影响自己的前途!   我是个当干部的,千万不能为了这晦气女人影像自己的前途!   如此暗示几遍之后,他指着铁凤说:“你赶紧给我出去,别影响我工作!”   铁凤赖着不走:“那你跟我说,你是不是跟姜鸿宇的媳妇儿有一腿?我早听人说了,姜鸿宇的媳妇儿长的跟朵花一样,你是不是看着眼馋,也想掺一脚?”   黄博华吐了个唾沫:   “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我早晚被你气死!我跟你说,人姜鸿宇他媳妇找我借钱是做正经生意,我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忙。   你别把别人想的这么肮脏龌龊。就你那点心眼儿,能不能想点好的?我借钱给别人,又不是不还了!再说,我也没跟你借!”   “那万一她要不还呢,她就故意看你好欺负,跟你借钱。”   黄博华被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了。   围着红色围巾的程雪飞笑盈盈走进来。   程雪飞见黄博华办公室里有人,气氛剑拔弩张的,还以为黄博华是为工作上的事动怒。   做这种基层工作,跟老百姓打交道,难免遇上个别难缠的。   “黄主任……”   铁凤听到有人进来,扭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程雪飞个头挺拔,姿态曼妙,即使穿着冬天的大棉袄,也难掩她浑身的气派。   等程雪飞稍微解下围巾,露出那张清丽白皙的脸,铁凤更是眼前一亮,直接看呆了。   她见过姜鸿宇,但从未见过程雪飞长什么样,只听说长得非常漂亮。   具体漂亮成什么样,铁凤想象不出来。   难不成比画报上的女人都好看?   等见到了眼前这位,铁凤才相信,原来真的有比画报上的女人还漂亮的女人。   这么一对比,铁凤就有些抬不起头来。   老天不公平,都是女人,怎么差别那么大!   黄博华见程雪飞来了,糟糕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知道两个女人互相不认识,这时也没必要为两人介绍。   对于自己有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媳妇儿,黄博华有点难以启齿。   哎,都是女人,差别不是一般般的大!   黄博华也不愿让铁凤知道这女人就是姜鸿宇的媳妇,否则这彪老娘们儿还不知要闹什么笑话。   “有什么事吗?”黄博华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问。   程雪飞没跟他拉近乎,她是个心思通透的人,知道不是说话的时机,就没多言语。   她走到黄博华办公桌对面,掏出一把钱:“黄主任,上次借了你两百块钱,今天还给你,小本买卖,钱有点碎,你别嫌弃啊。”   铁凤一听:   难不成这就是姜鸿宇媳妇儿?   黄博华也朝铁凤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   你刚才说什么呢?说人家不还钱,这不马上就把钱还来了吗?   黄博华脸上表情顿时化了冰,也有了笑意:“这么快就赚回本了,你这生意可以呀,万元户指日可待,我等着你给咱们西埠乡争口气!”   程雪飞笑笑:“黄主任别拿我开玩笑了,你点点吧,钱有点碎。”   黄博华本来不想点,但看看铁凤在这,他只得胡乱糊弄一下,点了一遍。   钱确实很碎,有十块钱的大团结,也有五块两块一块的。   最小的是五毛的票子。   “行,正好!”   “要不要收点利息?”程雪飞玩笑道。   黄博华也笑了一声:   “你才借了几天就还了,要什么利息?支持你们发家致富,是我们乡政府的责任,是我们工作之一。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谢谢黄主任,黄主任真是为民办事的好干部!”   程雪飞还了钱就走了。   等程雪飞一走,黄博华的脸又拉下来。   他指着钱,趾高气昂地问铁凤:“你看着没?嗯?人家姜鸿宇他媳妇儿办事多敞亮,就你成天在那瞎琢磨,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铁凤没法在借钱不还的事情上发难。   可她想到程雪飞的长相,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哼,你看到她时两眼放光,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了,她离婚了,你很得意吧?”   黄博华气的眼冒金星,指着大门口:“快,你哪来的,再滚回哪儿去,不然我一会儿叫民兵来抓你,说你扰乱公务!”   铁凤一扭头:“有本事你今晚别回家!” 第57章 把国营照相馆干的半死不活   程雪飞还了黄博华的钱,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把这笔钱还上了,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等再把姜山那三百块钱还给他,以后赚的钱,就都是自己的了。   现在自己的生意越来越好,不仅有老客户带来新客户,她的知名度也逐渐提高。   以前许多人想到拍照,唯一的选择是到国营照相馆。   现在不同了,除了国营照相馆,还有一位在大街上摆摊的女师傅。   这位女师傅待人亲切,说话好听,长的又标致。   别说男同志喜欢,就是女同志也喜欢。   她这边的生意红火起来之后,国营照相馆那边却一天天冷清了。   葛师傅和小王已经习惯了之前的忙碌,现在突然有了大把空闲时间。   葛师傅端着一茶缸热水站在门口,怅然地说:“小王,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小程同志不会影响咱们的生意,你现在看看咱们什么光景?”   小王脸色不太自然。   看来话还是不能说太早啊!   谁也料想不到,一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女同志,单枪匹马,就把几十年屹立不倒的国营照相馆干的半死不活。   小王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就因为她长的好看?   好像不光如此。   小王每次看到程雪飞大冷天里,骑着自行车窜来窜去,就有些心疼,也有些理解。   天冷的都伸不出手,程雪飞却还是每天坚持出门招揽生意,对周围村庄进行地毯式“搜捕”。   把生意全部截获了。   对于这种拼命苦干、任劳任怨的人,别人有什么好抱怨的?   人家又不是坐在那等天上掉馅饼。   凭什么人家努力了,还不允许人家赚钱?   所以葛师傅和小王也是心服口服。   每次程雪飞带着一堆胶卷过来,小王照旧很热情地帮她洗照片。   洗过照片,葛师傅还常常特地过来欣赏。   看看人家对曝光把握的多么精准,颜色该深的深,该浅的浅。   人家照的照片说不出具体哪里好,可就是好看。   照相的人态度也很自然。   所以说,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自带天赋。   偏偏拥有天赋的人还那么努力,你说气不气人?   这天西埠大集,程雪飞在集市上忙了一天,累到腰都快断了。   不过摸摸鼓鼓的钱包,觉得累也值得。   她坐在小板凳上休息,把那天在县城河滨公园拍的照片拿出来看。   看见姜鸿宇和孩子的合影,见两个孩子笑的那么开心,程雪飞也面露微笑。   “笑什么呢?”有人问。   程雪飞一抬头,看见黄博华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   “看看孩子的照片。”程雪飞说。   黄博华已经探过头来,见是姜鸿宇跟孩子的合照,十分新奇:   “给我看看。”   程雪飞把照片递给黄博华。   照片有父子三人在游船上的风景,也有荡秋千时偷拍的几张。   黄博华见惯了正襟危坐、直视镜头的照片,很少看到像这种抓拍的,看着又新鲜又好看。   黄博华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程雪飞真是个好女人,都离婚了,还能这么跟姜鸿宇相处。   这要是换成铁凤,两人一旦离婚,那肯定是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深仇大恨。   哪能像程雪飞这么通情达理?   黄博华心情复杂地把照片还给程雪飞,说:“对了,姜鸿宇让我给你找房子,说你要带孩子到公社读学前班?”   程雪飞道:“我都跟他说了,让他别麻烦你,我自己在这找就行了。这公社上的人,我认识一些,让他们帮我撒撒网,肯定能找到一间。”   黄博华原本也只是意思一下,听程雪飞这么说,觉得这女人真的太懂事了,自己怎么也要帮一把。   于是打包票道:“这事交给我吧。”   程雪飞没有推辞:“行,反正不着急,孩子要到年后才去,我自己也慢慢打听。对了,我把照片给你。”   程雪飞把黄博华上次拍的照片翻出来,“那天我去还钱,就想顺便把这照片还给你,但我见你办公室里有人,就没拿出来。”   黄博华接下照片,没有立即看,而是再次惊叹程雪飞的眼色。   程雪飞用不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问:“那天在你办公室里那个女的,不会是嫂子吧?”   “你见过她?”黄博华反问。   “没见过,不过看你们两个的反应,我猜的应该不错。”   黄博华再次感叹:   哎,同样是女人,为什么人家就那么机灵,自己的媳妇就那么虎了吧唧的。   其实,当天程雪飞一进屋就察觉气氛异常。   她没见过黄博华的媳妇,只听说他媳妇长的不怎么样,黄博华不怎么喜欢他媳妇。   程雪飞匆匆略了铁凤一眼,铁凤长的确实很男性化,一张长脸棱角分明,太阳穴有点凹陷,颧骨偏高,两腮没肉,偏偏下颌宽大,肤色偏黄。   整张脸不太协调,而且眼神有些呆滞。   再一看黄博华,如今官位在身,先不说五官怎么样,光是一身仪表气度就把大多数男同志比下去了。   “让你见笑了。”黄博华不太好意思地说。   “没什么……”   程雪飞不愿多问那天两人为什么不愉快,别人的事,让别人自己解决,她绝不瞎掺和。   黄博华看了自己的照片,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夸道:   “你照的比照相馆的葛师傅好看多了,照的显年轻!”   黄博华突发奇想,道:“对了,咱们政府单位这边要是有什么活动需要照相,可不可以找你帮忙?”   “当然可以啊!”   程雪飞一口答应。   能跟政府里的干部打交道,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程雪飞是个很现实的人,这年头,许多事情,还得靠官府的人脉。   只要能打通官府的人脉,以后办事会方便很多。   不过她也清楚,跟这帮人打交道,必须多加小心。   黄博华说:“现在正好阳历年底了,咱们乡里要开展表彰大会。乡长的意思是,在各村干部之间评选优秀干部,还要表扬各村的工厂和企业,还有勤劳致富的农民。   乡长让我负责做记录。我一根笔杆子能记多少,要不把你请去帮我们照相留影,这样咱们朝县里汇报也更清晰,对不对?”   黄博华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靠谱。   光靠笔头记录,能汇报多少?   到时候各乡都朝县里汇报,他们临河县一共十八个乡镇,每个乡镇都有一大摞资料数据朝上汇报,他们西埠乡也没什么出色的成绩,如何能脱颖而出?   不如直接请人把表彰大会拍下来,看照片,比看那些枯燥无聊的数据直观多了。   何乐而不为呢?   黄博华觉得自己很机智! 第58章 有钱人的快乐   程雪飞收摊回家。   临回家时,把拍完的胶卷送到照相馆冲洗。   如今,国营照相馆生意冷清,几乎成了专为她洗照片的地方了。   幸好这是国营照相馆,个人不用担负盈亏,都由国家兜底。   否则,程雪飞真的会过意不去。   送完胶卷,她照旧要买一大堆东西回家。   通常是买吃的、用的,还给两个弟弟置办了过冬的衣物。   因为今天正好星期五,程春生要放假回家。   她中午就提前买好了两根筒子骨,一条五花肉,又买了一根口条。   程雪飞心里还惦记着大弟弟程立夏。   之前程立夏是不舍得坐车的车票钱,又不想步行走远路,所以很长时间才回家一次。   现在程雪飞手里有了几个钱,应该改变一下弟弟的生活质量。   至少让他一个星期回家一趟,在家里吃几顿像样的饭菜。   穿的也能体面一点。   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   县城高中肯定有不少家境不错的学生,如果程立夏在学校里吃穿都不如别人的话,很容易造成自卑心理。   这孩子凭自己的毅力一路苦读,真的太不容易了。   买了东西回到家里,大娘、二大娘带着两家孩子照旧在巷子口等她。   两个大娘已经摸透了程雪飞,只要遇着逢集,程雪飞家里必定要改善伙食。   什么鱼肉之类的就不用说了,程雪飞更是见了什么好东西都要买。   就跟那东西不要钱似的。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那得多酸爽?   大娘沉香和二大娘乔翠花觉得自己根本想象不到有钱人的快乐。   在她们眼里,程雪飞真是应了她爸爸的名字:   发达了……   不管刘娥嘴上怎么骗人,说雪飞没挣到什么钱,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没赚到钱?   没赚到钱能买那么多毛线让你织围巾、织帽子、织毛裤?买新棉花做棉衣?   没赚钱孩子能天天有吃不完的零嘴,和花样繁多的玩具?   没赚钱能隔三差五吃肉?   没赚钱,那程发达头上那顶崭新的“火车头”帽子哪来的?   没赚钱,程雪飞能大冷天的,起早贪黑地忙活?   所以周围邻居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发家了。   程雪飞骑车拐进巷子,大人小孩蜂拥着跟到家里。   程雪飞已经习惯了这个阵仗,见怪不怪了。   到家停好车,她已经提前把买的东西塞到“后备箱”最底下,不仔细翻,根本翻不出来。   只有一包炒栗子放在最上面。   见人来了,程雪飞一人给了几个炒栗子。   小孩拿了栗子就跑了,几个大人却还在家里逗留,想看看程雪飞买了什么新鲜货。   程雪飞就是不往外拿,若无其事地坐在灶膛前帮母亲烧火煮地瓜。   大人们靠不下去,只好悻悻地走了。   等他们一走,程雪飞将屋门反锁,才把筒子骨、五花肉、口条等吃的拿出来。   还有其他零碎物件。   刘娥摸透了闺女的脾气,悄悄用眼神批评她,可也带着些无奈与好笑。   刘娥拿出口条放到炉子上炖,加点葱姜酱油五香粉,不一会儿香味就飘出来了。   左右邻居一闻:   嗯,又是雪飞他们家炖肉呢!   故意等他们走了才拿出来!   炖好口条,煮好地瓜,又炸了份花生米,弟弟程春生就从学校回来了。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因为估摸着程立夏也该回家一趟。   自从上次回家,这都过去四个星期。   果不其然,天黑之后,程立夏带着一身寒意回到家。   程雪飞心疼儿子这么冷的天走路回来,赶忙把他拉到堂屋炉子前,让他烤火。   程雪飞批评弟弟:“不是让你坐车了吗,怎么还走着回家?”   程立夏笑笑不说话。   程春生得意洋洋地跟程立夏说:“哥,姐姐现在有钱了,不要为了省一两毛钱车钱走那么远的路,姐姐照个照片,就够你坐个来回趟的!”   程立夏一边烤火一边说:“姐姐的钱,是姐姐的钱,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乱花。”   程雪飞摸了摸弟弟冻的快结冰的头发,笑着说:“我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弟弟!”   刘娥把饭菜端上来。   一碟喷香的卤口条,一碟撒着白糖的花生米,一碟清炒土豆丝,一盆煮地瓜。   还有一锅红豆大米稀饭。   更难能可贵的是,父亲程发达居然还拎出一瓶白酒,美滋滋地倒了一盅,“啧儿”地抿了一小口。   程立夏看着饭桌上的变化,惊讶地发现,家里的生活确实改善了不少。   看来程春生说对了,姐姐确实赚到钱了。   程立夏为姐姐感到高兴。   对于一个不那么富裕的家庭来说,生活有一点变好的迹象,都能让人开心起来。   一家人围在桌边吃了饭,各个撑的走不动路。   就干脆围坐在桌边休息。   家玉家宝已经跑到小舅舅的床上,跟小舅舅看小人书。   程立夏跟程雪飞坐在一边,见孩子不在,程立夏小声说:   “姐,上次我回学校,在车站遇见姜老师了。”   姜老师,就是姜鸿宇。   程雪飞并不好奇姜鸿宇去县城干嘛,但既然程立夏告诉她这件事,就是想跟她聊聊,于是问道:   “他去县城干嘛?”   程立夏叹息一声:“他拎着一摞教辅书和试卷,看来还没死心,还是想参加高考。”   “我知道……”   “你不劝劝他?”   程立夏认为,姐姐虽然跟姜鸿宇离婚了,但两人之间的交情还是有的吧。   姐姐为什么不劝姜鸿宇回头是岸?   程雪飞问:“别人这么说就罢了,怎么你也认为他不应该参加高考?”   “我不反对他参加高考,我是担心万一他考不上,万一再——”   万一再疯了怎么办?   程立夏望了望在床上玩耍的家玉家宝,小声说:“姜老师如果正常的话,家玉家宝至少还有个正常的爸爸。要是他再精神失常,你不觉得家玉家宝太可怜了吗?他们长大懂事了,怎么接受自己的爸爸是这副样子?”   程雪飞赞赏地看看弟弟,觉得这个弟弟已经有了成人的思维,学会从大人的角度看问题了。   程雪飞欣慰地说:“你说的当然对,不过,既然姜鸿宇能连考三年,疯了之后,还不忘继续考,就足以证明他的决心。   一个人决心如此强大,你就别劝了。   是福是祸,那是他自己的人生,让他自己承担。   如果撞了南墙不回头,也说不准,南墙后面别有洞天。   至于家玉家宝,他们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爸爸,那是他们的命运。不过至少,他们还有我这个当妈的,我会为他们的人生兜底。”   程立夏听了姐姐的话,有些发怔。   他不敢相信姐姐一个初中毕业生,竟然能说出他闻所未闻的道理。   关键他听了以后还无法反驳。 第59章 生财之道   第二天星期六,程春生没有睡懒觉,早早起床。   他穿上新棉衣、新棉鞋,围上刘娥给他织的暗红色围巾。   自从姐姐开始赚钱以后,家里不但吃的好了,衣服也比之前新了。   从前的棉衣,都是用上一年穿过的棉衣改的,上一年的棉衣,是用前年的棉衣改的。   总之,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一件棉衣,修修改改,穿个十几年没问题。   在意点的话,还能传给子孙后代。   里边的棉花比泥块都硬,穿在身上,不但舒服,得老半天才能焐热。   但今年姐姐开始赚钱之后,他终于摆脱了破旧的老棉袄,换上又松又软的新棉衣。   棉花是新的,面料也是新的。   穿在身上真是又舒服又暖和。   虽然今天星期六,应该在被窝里睡个懒觉,但他一点也不贪恋暖和的被窝,他要穿上新衣服,跟姐姐去照相。   照相赚钱比睡懒觉好玩多了!   照相既好玩,又能赚钱,一箭双雕的美差!   他穿戴一新,从姐姐的梳妆匣里拿了把梳子,反复梳理他那板寸头。   一边梳一边扭,还一边哼着时下最流行的歌:“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镜子里的小伙子可真精神!   躺在床上睡觉的程立夏被吵醒了,翻了个身,声音昏沉地说:   “天还没亮,你能不能不要唱了,别把家玉家宝吵醒了。”   程春生走到程立夏床边,小声说:“哥,你也起来,咱们吃了早饭,跟姐姐一块去摆摊照相。”   “我不去,我要在家帮爸干活。”   “去吧,家里的活没什么要紧的,回来再干也晚不了,你去看看姐姐是怎么赚钱的?”   程立夏被说动了心思,也想见识一下姐姐是如何在短短一两个月之内,就让家里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   想到这,他也不睡了,起床穿衣服。   姐弟三个吃过早饭,一块往隔壁的刘家村出发。   因为自行车只能勉强坐两个人,程春生先骑着车子带姐姐去了,程立夏在后面步行。   等程立夏到了刘家村大队部门口时,程春生已经把摊子摆好。   这一天,大队部门口有来打铁的,也有来炸爆米花的,再加上程雪飞照相的摊子,俨然一个小集市。   程雪飞摆好摊子后,村里的大喇叭就响了,像喊革命口号似的告诉群众:   “各位队员注意啦,照相的已经来了,大家要来拿照片的,要来照相的,都到大队部门口来——”   程立夏听着广播内容,为此感到惊叹不已:   一个摆摊的,竟然能让村里的大喇叭帮忙喊广播?   真是闻所未闻。   等一个干部模样的老同志从大队部里走出来,打铁的铁匠和来炸爆米花的人一起抱怨:   “老刘,怎么我来打铁,也从来没见你帮我喊一次?”   “是啊,我给你们刘家村炸爆米花,你也不帮我宣传宣传?现在趁着大喇叭还热乎,你去帮我喊一嗓子,就说炸爆米花的来了,让他们都到大队部门口炸爆米花。”   叫老刘的干部嘿嘿一笑:“滚犊子!”   大喇叭声音落下没多久,就有人从四面八方往这赶,有的来拿照片。   有的洗了脸、梳了头,换上干净的衣服,到这照相。   经过程雪飞的开发,照相已经成了村里的时尚。   家里大姑娘、小伙子到了找对象的年龄,都要到程雪飞这来拍几张照片。   因为这位女师傅照的比公社照相馆的好看。   照片到了媒人手里,媒人再把照片拿给别人看,保证一看一个准。   程春生十分熟练地帮姐姐取照片、收钱、登记,替姐姐换背景布。   程雪飞给顾客打理脸面,整理衣服,然后调整相机。   程立夏看着姐弟两人忙碌的身影,看着那些钱不断被塞到书包里,程立夏才终于明白:   姐姐真的找到生财之道了!   离开刘家村,姐弟三个又到另一个村子待了两个小时,然后起身往家里赶。   今天家里包猪肉饺子,临出门时,刘娥特意嘱咐早点回来吃饺子。   程雪飞一到家,看见二大娘乔翠花正坐在灶房里,帮忙擀饺子皮。   乔翠花动作利落,单手擀皮,三五秒钟,一个饺子皮就从她手里飞出来了。   不得不说,乔翠花个头娇小,可十分精干。   程雪飞客套道:“二大娘,帮忙干活呢?今天中午一定要在这吃碗饺子再走。”   乔翠花笑的满脸褶子:“好,那我就吃一碗!”   程雪飞觉得奇怪,已经到做午饭时间了,怎么二大娘家里今天不用做饭?   难不成真要带一家老小过来吃饺子?   程雪飞停好自行车,洗了手,也过来帮忙。   乔翠花时不时往程雪飞脸上瞟,满眼是话,却又不说什么。   等饺子包完,下锅煮熟,一碗碗白胖滚圆的饺子盛出锅,二大娘还没有走的意思。   饺子端到堂屋桌上,二大娘不等招呼,直接到堂屋坐下了。   小桌原本就不大,坐一家七口已经很挤了,再添一个二大娘,就更没空。   程立夏和程春生也觉得二大娘今天有点奇怪。   今天双胞胎兄弟都放学在家,怎么二大娘自己不吃饭,那双胞胎兄弟也不用吃了?   程雪飞瞧出二大娘这是有话要说。   她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带着两个孩子吃饺子。   等一碗饺子下肚,乔翠花把筷子一放,嘴一抹,总算开口了:   “这两年,我们家友富的亲事,真是把我愁着了。”   刘娥客套道:“友富那孩子老实本分,又会干泥瓦匠的活,你别发愁,早晚能娶上媳妇。”   乔翠花故意叹了口气:“是,友富确实是个好孩子,我特意问过村里的媒婆,媒婆都说我们家友富没问题,就是,就是这个房子不好解决。”   房子?   刘娥听了乔翠花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嘴里的饺子都不香了。   刘娥就怕这个。   跟乔翠花当了这么多年妯娌,每次只要乔翠花开口哭穷,下一步,就该是要借东西,或者明目张胆地要东西了。   乔翠花继续说:“我们家老大结婚时,村里还是大集体,房子是生产队帮忙一起盖的。但现在都单干了,谁家盖房子,都要自己找人,自己买木材什么的。   现在的大姑娘眼界又高,不喜欢土房子,都喜欢盖砖瓦房。   那砖瓦多贵啊,还得买水泥、白灰,我们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 第60章 舌战二大娘   刘娥差点被嘴里的半个饺子噎死。   所以——   所以这是来借钱盖房子来了?!   程雪飞老早就听出二大娘的意思。   借钱盖房子?   我们一家七口还挤在三间茅草土房子里呢?   但她假装没听懂,继续埋头吃饺子。   乔翠花见程雪飞没有反应,看来是没听懂她的意思,就直截了当地对程雪飞说:   “雪飞,你看看,你赚了那么多钱,能不能借点钱给我们,让我把房子盖起来,有了房子,就能给友富娶媳妇了。”   此话一出,程发达、程立夏、程春生一起望向乔翠花,都不敢相信乔翠花能说出这话。   三个大老爷们面面相觑。   程发达一不留神,筷子上的饺子都掉到地上了。   他低头从桌子底下拾起饺子,擦都不擦,一口扔进嘴里。   乔翠花察觉到气氛有点怪异,笑了笑,说:“我其实也不太好意思跟你们张口。不过,你们家雪飞现在找到挣钱的买卖了,挣钱的日子在后头,借点钱给我们盖房子,应该不难吧?”   程雪飞清了清嗓子,说:“二大娘,我哪有钱借给你?”   乔翠花愣眼了,没想到程雪飞这么不留情面,竟然一口回绝了。   “雪飞——”   “二大娘,你瞅瞅我们家,我们自己家的房子都破的不成样子了,冬天漏风,夏天漏雨,我爸妈还住在灶房,要盖房子,也得先让我们家盖。”   “你们家立夏这不还小吗,不着急盖房子,我们家友富是等着盖房娶媳妇。”   “那我两个弟弟就不用娶媳妇了?”程雪飞问。   “他们得晚几年吧,又不着急。”   “不着急,我觉得友富也不用着急啊,国家提倡晚婚晚育,友富才二十岁出头,他急什么?”   乔翠花心头苦闷,没想到程雪飞这么伶牙俐齿。   “雪飞——”   “二大娘,你先听我说,友富的亲事你真不用着急,他那么好的小伙子,不可能娶不上媳妇!”   “雪飞——”   “二大娘,房子不是问题,放心吧!”   乔翠花一时被堵的不知说到哪了。   哦,对了,房子不是主要问题。   主要问题是借钱!   乔翠花又开口:“房子的确不是问题,但现在结婚,人家女方都想要什么自行车,缝纫机,还有彩礼,这些都是钱,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   程发达早听不下去了。   这要不是自己的嫂子,他早就去摸扁担赶人。   程发达将半碗饺子放桌上一扔,起身走了。   程立夏和程春生对望一眼:   他们是晚辈,他们能说什么?   于是兄弟两个端着碗,悄悄离开饭桌,坐到床沿上吃饺子去了。   刘娥也不敢说什么。   她早就领略过乔翠花的战斗力。   别说她刘娥不是乔翠花的对手,周围邻居,哪个敢跟这位乔翠花对着干?   程雪飞笑了笑:“二大娘,我们家还没有缝纫机呢,要不你也借点钱给我,我去买个缝纫机,大家一块用?”   乔翠花再也笑不出来了,板着脸说:“雪飞,你别拿你二大娘开玩笑!”   “二大娘,那你也别拿我这个小辈开玩笑。”   “我怎么拿你开玩笑了?!”   “你跟我借钱盖房子,这不就是跟我开玩笑吗?”   “我跟你借钱盖房子,就是跟你开玩笑了?你那么有钱,借点给我又怎么了?”   “二大娘,别说我没钱,就是手里有钱,也得给我们家把房子盖起来。”   “你怎么没钱了?”乔翠花指着桌上的饺子,“没钱你能吃肉饺子?”   “二大娘,你要说借钱买肉包饺子,我能帮得上忙,但借钱盖房子,对不住,我没钱!”   乔翠花瞪着程雪飞,像受了极大的侮辱似的,又委屈又愤怒。   她对付不了程雪飞,就把矛头转向刘娥,冲刘娥说:   “他三婶,你看看你家闺女,无法无天,有没有把长辈放在眼里?我就跟她借个钱,你看看她什么态度?”   刘娥像没听懂似的在那装傻。   “她三婶,你说话呀,你不管管你家闺女?”乔翠花推了推刘娥。   刘娥这才如梦方醒似的“嗯”了一声,语气十分柔和地批评了一句:   “雪飞,你跟你二大娘好好说话。”   程雪飞端了个空碗递给刘娥:“妈,你帮我盛碗饺子汤去。”   “诶!”   刘娥拿着空碗,一去不复返了。   桌上只剩乔翠花和程雪飞。   乔翠花见人走的干净,没人能来镇压程雪飞了,脸变得比孩子的脸还快,一下又露出笑容,讨好地说:   “侄女,咱是亲娘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友富也是你弟弟,难道你能眼睁睁看你弟弟打光棍不成?”   程雪飞叹了口气:   “二大娘,我是真没钱。再说,你看立夏今年都十八了,明年上完高中,也得张罗娶媳妇的事。   还有春生,他成天瞎混,不好好学习,过不了几年,也要准备娶媳妇。我爸妈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能挣几个钱?我们家光景也不好!”   “你们家光景再不好,也比我们家强啊!你看看这兄弟两个,穿的都是新衣服。你们还能吃上肉饺子,我们家上次包肉饺子,还是上回六月初一,都快半年了。”   “二大娘,你放心,以后只要我们家包肉饺子,就有你们家一碗!”   乔翠花差点被绕晕了,回味了半天,才想起来不是说肉饺子的问题:   “雪飞,一碗肉饺子算不了什么,我们家缺的是盖房子和彩礼的钱。”   “二大娘,我们家也缺盖房子和彩礼的钱!”   乔翠花费尽口舌说了半天,程雪飞仍然不为所动,她一拍桌子:   “你别跟我兜圈子了,你就给个痛快话,到底借不借?你要是这么不讲情面,以后咱两家也没必要再来往了!”   “那就——那就不来往吧?”   乔翠花:“——”   程立夏程春生兄弟两个:“——”   身在灶房的刘娥:“——”   乔翠花恼羞成怒地起身嚷道:“好啊,程家养出了这么个大逆不道的闺女,不借钱就罢了,说翻脸就翻脸,这是人干的事吗?”   程立夏程春生见二大娘发飙,生怕两人动手,都端着饭碗走出来。   程雪飞冲两个弟弟使眼色,让他们回去。   她不急不缓地仰头说:“二大娘,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吃肉饺子,随时来吃。但是借钱盖房子,没有!就算有钱,我也得先把我爸妈的房子给盖了。你家友富的房子,我帮不上忙。”   “你以为你赚了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别狗眼看人低!” 第61章 就当他们家人都死了   程雪飞冷笑:   “你得庆幸你是我二大娘,我要跟你没这层关系,我早把你轰出去了。”   乔翠花气急败坏,想伸手打人,可是想想那带点邪性的程发达。   她要是敢把程发达的闺女打了,程发达不直接把她撕成两半?   乔翠花无处发作,见脚旁刚才坐过的凳子,一抬脚,把凳子踢到门槛上,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刘娥眼见两人吵翻,跑到堂屋,紧张地问:“雪飞,你怎么这么跟你二大娘说话?”   程雪飞见刘娥满脸恐惧,知道刘娥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两个嫂子的阴影下,受气了也不敢声张。   就因为这样,才惯出了乔翠花的坏毛病,让乔翠花觉得他们一家都是应该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她给刘娥撑腰,她劝道:   “妈,没事,有我在。”   乔翠花回去后,气的躺到床上。   两个儿子凑到门口,不敢进去,小声问:“妈,你中午饭还没做呢,我们吃什么?”   “滚,一个个讨命的小鬼,不要来烦我!”   双胞胎兄弟对望一眼,谁也不敢招惹乔翠花。   乔翠花个头小,脾气暴,从小到大,都是一家之主,就连他们的爸爸都不敢随意招惹她。   兄弟两个没吭声,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乔翠花又在屋里喊:“以后再也不要跟程春生玩,听到没,就当他们家人都死了!”   程友民、程友强听乔翠花说的如此决绝,心里吃惊:   三叔一家怎么得罪妈妈了?   对兄弟两个来说,三叔一家人都特别好。   三婶慈眉善目,有什么好吃的从来不藏着掖着,主动拿给他们吃。   三叔家的哥哥姐姐也都特别友善。   程春生更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小时候三个人几乎形影不离,甚至有人说他们是三胞胎。   妈妈要是不同意他们跟三叔一家来往,他们还能跟谁走动?   “你们两个,听没听到?不要跟他们家人来往,也不要到他们家去!”   “听到了——”   兄弟两个答应一声,自己去找吃的了。   到了灶房,冷锅冷灶,大冷天的,谁也不想伸手做饭。   到米缸里翻了翻,还有两个硬的跟石块似的玉米窝头,于是一人一个窝头,再到外面的菜园子里拔了棵大葱。   兄弟两个就蹲在墙根,一口大葱,一口窝头,一口西北风。   越吃越冷……   刘娥从屋里走出来倒刷锅水,远远看见兄弟两个在那啃干馒头,知道乔翠花带着气回去,肯定不会给兄弟两个做点热饭。   乔翠花虽然精明厉害,但四个儿子的性格脾气都不像妈,随了程家人的憨厚实诚。   这几个孩子是刘娥看着长大的,见他们这副凄凉的情景,哪能不心疼?   刘娥小声招呼:“友民,友强,过来。”   双胞胎兄弟抬头看见三婶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可是,刚才妈妈交代过了,不要跟他们家人来往。   怎么办?   双胞胎兄弟对望一眼。   还是哥哥程友民胆子大些,先起身,朝这边走来。   弟弟程友强见哥哥走了,自己也跟过来。   刘娥把兄弟两个叫到家里,小声说:“家里还有两碗热饺子在堂屋,快去吃吧。”   兄弟两个面色为难:   妈妈说了,不跟他们家人来往的。   可是三婶家灶房里飘着肉饺子的香气,已经让他们流了口水。   刘娥见他们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故意把大门从里面拴着:   “没事,你们去吃,要是你妈来了,你就赶紧翻墙头。”   兄弟两个这才放心地走到堂屋,果然看见堂屋桌子上有两碗令人垂涎欲滴的饺子。   一口咬下去——   肉香四溢,满嘴流油!   兄弟两人一口一个,片刻工夫,就把饺子送进肚子。   连碗底的汤汁都没放过。   第二天下午,程立夏、程春生各自返校。   这一次程立夏返回学校时,不但穿上新棉衣、新棉鞋、新围巾、新手套、新棉袜,带了足够多的粮票。   姐姐还给他买了一包红糖果子、一盒饼干作为零食。   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会心存愧疚,不肯接受。   但自从昨天见证姐姐照相赚钱之后,心里没那么抵触了。   虽然姐姐寒冬腊月辛苦赚钱,但他相信,这只是一时的。   等他将来考上大学,分配了工作,一定会报答姐姐,让姐姐也享享福。   临走时,姐姐又塞给他两块钱,嘱咐他:“一定要坐车回去,还有,学校如果没有别的事,每个星期都回家一趟,省得妈老是惦记你,听着没?”   程立夏腼腆地笑了:“行,我下个星期一定回来。”   “对了……”程雪飞想了想,又交代一句,“好好补习数学。”   程立夏把钱装到口袋里,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老是强调数学?   既然姐姐再三强调,那就听姐姐的话,回去把数学再好好补补。   程立夏拎着大包小包去坐车,程春生则偷偷约了程友民、程友强一块步行回学校。   不管乔翠花如何三令五申,不让双胞胎跟他们家人来往,双胞胎兄弟表面答应的痛快,一转脸,又跟程春生好的要命。   从那以后,程雪飞每次回家,乔翠花也不带着孩子在巷子口等她了。   程雪飞乐得清静。   要她借钱给乔翠花盖房子?   开玩笑!   她才赚了几个钱,这就被人惦记上了?   等她真的成了万元户,乔翠花不得把剩下的三个儿子的婚姻大事都寄托在她身上?   程雪飞深知救急不救穷的道理,如果这时乔翠花家里真有个用钱的急事,程雪飞就是手里没钱,也会想办法帮忙。   可乔翠花那是把她当成提款机了。   程雪飞甚至怀疑,要是乔翠花也有一个能挣钱的闺女,估计迟早要被乔翠花压榨干净。   这么一想,就庆幸自己没投胎到乔翠花肚子里。   程雪飞清点了下自己的钱。   这段时间,她的确挣了不少。   上次还完黄博华的两百块,现在又把姜山的三百块也攒出来了。   她想着应该把这钱送给姜山。   她骑着车子在公社周围的几个村子转悠,但从来没去过河西村。   这天下午,她去了离河西村很近的村子,收工后拐了个道,朝河西村姜山家走去。   来到通往河西村的土路上,就想起当初带着家玉家宝离开河西村的情景。   当时在路上遇见疯了的姜鸿宇,两个孩子一块喊“爸爸”,但姜鸿宇根本没有理睬。   这才过去两个多月。   感觉好像已经过去两年。   因为程雪飞头上包裹严实,只露着两只眼睛,所以进村后没人认出她。   偏偏河西村爱蹲大街的人还特别多,只要有太阳的地方,就有男女老少在那闲聊。   “那谁呀?” 第62章 再回河西村   “是不是下来卖货的?”   “卖货的为什么不吆喝?”   “咦,我瞅着这个人怎么这么熟悉?”   “诶,像不像小宇媳妇?”   众人一拍大腿:“可不是吗,那就是小宇媳妇呀,听人说她在西埠集上摆摊照相,就是驮着两个筐子!”   在大家议论之时,程雪飞刚好骑车经过这里。   有人吆喝:“小宇媳妇,你怎么来了?”   程雪飞在车上听到有人喊“小宇媳妇”,就知道是喊她。   婚都离了,但在老百姓心里,她似乎永远是“小宇媳妇”。   程雪飞无奈,下了自行车,把围巾往下拉拉,露出脸来,招呼道:   “都在这晒太阳呢?”   一时间,蹲着的,坐着的,歪着的,站着的,全都涌上来,把程雪飞团团围在中间。   “听说你到处做生意,怎么也不到俺们河西村来转转?”   “是啊,其他村子你都去,怎么唯独不到这里来?”   “怕我们花不起钱是不是?”   程雪飞笑笑:“没有没有,实在是河西村离我家太远了。”   有人问:“你是来找小宇的吗?”   “不是,我来找家玉的爷爷,顺便,我想来问问,把我的户口给迁走。”   其他人又七嘴八舌问长问短,程雪飞推着车子往前闯:   “天不早了,我赶紧把事办完了好回家,各位,咱们改天有时间再唠!”   程雪飞推着车子拐进姜山家的巷子。   一进那道巷子,深埋在内心的情愫又被触动了。   这不是她的情感,应该是这具身体残存的知觉。   这具身体在这生活了五年。   五年里,一定有许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程雪飞没有多想,推着车子来到姜山家那座旧房子前。   姜山家的老房子十分破旧,只有三间堂屋,边上有一小间灶房。   站在巷子里,一眼就能望见堂屋大门。   姜山挑了水,在一只木盆里洗衣服。   说起来,这姜山真是个苦命人。   姜家其实是外来户。   当年姜山的妈妈带着姜山兄妹两个讨饭来到这,在河西村边角上的小树林里简单搭了个窝棚住下。   当时姜山才只有几岁,刚刚记事。   河西村的人见他们孤儿寡母,实在可怜,就主动施舍些吃的穿的,勉强不让他们母子三个饿死。   人家问姜山的母亲是哪里人,姜母却说不清楚,只说自己男人去打仗了,一去就音信全无。   小鬼子杀进村,全村人都跑了,她也带着孩子离开家乡。   一路颠沛流离,走到哪是哪。   走了半年,来到这里。   在那个年代,因为战乱和饥荒而背井离乡的比比皆是,姜母一家人的遭遇不是个例。   河西村的人听了他们母子的事迹,主动帮他们在村里找块空地,勉强盖了一间像样的茅草屋。   就这样,姜家就算在这里安家落户。   姜山长大后,亲自动手,把那一间茅草屋渐渐扩充到三间。   后来,老母亲过世,留下兄妹两个相依为命。   姜山因为踏实肯干,精通木匠、泥瓦匠的活计,被当年下乡的一支工程队看上,招为工程队的正式工人,他们的家境才逐渐变好。   家里光景变好之后,姜山先把妹妹姜兰嫁给同村一户郭姓人家,后来才给自己娶妻。   娶妻后生下姜鸿宇兄妹两个。   姜鸿宇还有个妹妹,叫姜萍。   姜鸿宇疯了以后,姜山让姜萍顶了自己的班,自己回家照顾儿子。   现在姜萍成了工程队的正式工,因为工程队的人事调动,现在住在隔壁县,很久才回来一趟。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   此时,程雪飞推着车子来到院门口,姜山听了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见是程雪飞,神情里满是惊愕。   “叔……”   “家玉她妈,你来找小宇吗?”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程雪飞把自行车停好,走到姜山面前,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   是姜鸿宇跟孩子在公园的合影。   姜山接过照片,看见照片上儿子孙子孙女的合影,脸上立马绽开笑容。   “照的可真好,听说你现在在集上给人照相,这些都是你自己照的吗?”   “是。”   程雪飞又从口袋掏出一把钱:“叔,当初我走的时候,你给我三百块钱,现在我已经能自己赚钱了,我再把这三百块还给你。”   说着,程雪飞把钱往姜山棉衣口袋里塞。   姜山赶忙推辞:“不,钱是给家玉家宝的,不用还我!”   姜山把钱拿出来要再塞给程雪飞,可是怎么下手?   这不是别人,这是自己前任儿媳妇。   跟儿媳妇哪能随便拉扯?   只能口头上说:“这钱你留着给家玉家宝买点吃的穿的,给他们买两斤棉花做件新棉衣。”   “叔,放心吧,家玉家宝有新衣服穿。”   程雪飞知道姜山一定惦记孙子孙女,又说:“等下次鸿宇回家,我让他把孩子带过来给你看看。”   姜山听了,感激地直点头:“好,谢谢你,家玉妈。”   这么通情达理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姜山感动的不知该说什么,一手攥着照片,一手拿着钱,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程雪飞告别了姜山,推着自行车走了。   姜山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巷子口。   程雪飞离开姜山家,转而去大队部找大队支书老郭。   程雪飞仍然记得,自己刚穿越过来时,老郭曾经帮过她,所以提前买了两包当地能买到的最好的烟:大前门。   揣着烟进了河西村大队部,找到老郭。   老郭仍然叼着个老旱烟,坐在走廊下晒太阳,看见程雪飞进来,略微有些吃惊,赶忙起身:   “是你呀?”   “郭大爷。”   程雪飞走过来,悄悄掏出两包烟,塞到老郭怀里。   老郭平时抽惯了烟袋锅子,但他也认识这大前门是名贵的好烟,一包要三毛五,当下面露笑意。   烟不烟的无所谓,主要是人家小媳妇心里头重视他这个老头子。   老郭推辞道:“你这孩子,来就来,带什么烟,我不要,拿回家给你爸抽。”   程雪飞直接把烟塞到老郭口袋里,笑着说:“郭大爷,你拿着吧,我爸不抽烟。我今天还想来托你办件事儿呢。”   “什么事你说一句就行了,这烟你收好,我不要!”   老郭坚持不肯收。 第63章 今日不宜出门   程雪飞拿回一包,将另一包又塞到老郭口袋里,说:   “大爷,那咱们一人一包!”   老郭见程雪飞态度强硬,不是表面客套,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   程雪飞这才说要把户口迁回程家村,让老郭帮忙开个证明。   老郭二话不说,喊了大队部一个年轻的干部,让那人开了迁户口的证明。   程雪飞把证明收好:“谢谢郭大爷。”   “没事儿,以后常过来,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开口!”   “好嘞!”   程雪飞痛快地办完了心事,骑车离开大队部。   走回大街上,街面上人更多了。   程雪飞看着满大街的人,心里嘀咕:   这是把我当耍猴的看了?   程雪飞不知道这帮人为什么对自己有那么大兴趣,莫非就因为自己是河西村第一个离婚的?   老远就有人喊她:“家玉妈,来坐坐!”   程雪飞推着自行车闯入人群,一个个上来嘘寒问暖:   “家玉妈,多久没见着你了?”   “小宇现在不疯了,你怎么也不带孩子回来?”   “是啊,大家伙都挺想你的。”   呵,之前也没见他们多亲热。   这一走,反倒成香饽饽了。   程雪飞跟众人客套了几句,忽然有个人挤了进来,上来就骂:   “呸,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所有人都朝一个高个中年妇女看过去。   又是姜兰!   姜兰手里还拿着根扁担!   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开揍的样子。   程雪飞把自行车停好,想起上回姜兰带着傻牛牛到他们家去,结果被她爸提着杀猪刀赶走,连平板车都被肢解了。   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周围人都知道姜兰和程雪飞的宿怨,见姜兰提着扁担,一眼看出来这是来找事儿的。   有人问:“大祥他妈,你这是干啥?莫非还要让家玉她妈改嫁给你儿子?”   另外一个人不屑地说。   “人家小宇现在都不疯了,你还没死心?哪有你这么当姑的?”   “就是!小宇可是你亲侄子,自己侄子疯了时就挖墙脚,现在还不放过人家!”   众人七嘴八舌,一起指责姜兰。   姜兰提着扁担,振振有词道:“你们瞎了狗眼了,帮着外人说话!”   “你这老娘们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们是帮理不帮亲!”   姜兰挺着胸脯,抻着脖子回呛道:“就她还有理了?她爸把我平板车给锯了,现在我要她赔我平板车!”   程雪飞还一句话没说,姜兰就跟河西村的村民吵起来了。   程雪飞眼看着天快黑了,姜兰跟别人吵个没完,索性又推着自行车准备绕道走人。   谁有工夫跟你扯嘴皮子?   自己玩儿去吧!   程雪飞没走几步,姜兰发现人不在了,赶忙提着扁担追过去。   “程雪飞,你这小骚.货,不把平板车还我,今天就别想走!”   姜兰一扁担砸了下去。   “啊!”   姜兰的扁担没有落在程雪飞身上,先打在另一个人头上。   那人抱头惨叫,随即大骂:“你这泼妇,你打我干什么?!”   那人腾地对着姜兰的屁股踢了一脚。   姜兰一门心思都在程雪飞身上,没想到后面被人偷袭。   当即摔了个狗吃屎。   程雪飞趁机开溜,跨上二八大杠就一路狂奔。   谁知今天大概不宜出门,没走多远,只见朱彩云居然带着傻牛牛来了。   郭大祥也跟在后面。   一家子全出动了?   这朱彩云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跟她大表哥在一起吗?   程雪飞不知道姜鸿宇把朱彩云关了五天的事。   那天在公社的人武部,姜鸿宇准备把朱彩云放出来。   姜鸿宇明白,以朱彩云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放出来指不定又要找程雪飞的麻烦。   他想了个点子,提前回家告诉自己的姑姑和表哥,跟他们说,朱彩云因为在集市上跟人打架闹事,被抓起来关了几天。   现在要把她放出来,让姜兰跟郭大祥去接她回家。   姜兰跟郭大祥一听喜不自胜:   正愁着不知道怎么让朱彩云回家呢,又不能跑到朱彩云娘家去绑人,真是巧了,能直接去公社把人给领回来!   姜兰、郭大祥母子俩当天来到人武部,见到被关押了整整五天的朱彩云,要带她回去。   朱彩云不愿意,撒丫子就跑。   姜兰赶紧让郭大祥追上去,这次再跑了,说不定永远都回不来了!   两个儿子,不能都打光棍吧!   好在郭大祥步子稳健,追上朱彩云,一路拽着她的衣服,把人给带回来了。   带回来以后,郭大祥奉了母亲的命令,什么也别干了,就在家看着媳妇就行了。   姜兰又嘱咐儿子,赶紧生个孩子。   只要朱彩云怀了娃,挺个大肚子,还能再野吗?   孩子落了地,要是男娃,管她朱彩云作天作地的,就是死了,他们老郭家好歹也有了后人!   郭大祥深知结婚这几年,因为没让媳妇怀孕,而被同村人耻笑。   之前他害怕朱彩云,每晚睡觉不敢碰她。   可现在不一样了,郭大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你为了我表弟而嫁给我,把我当傻子耍了好几年。现在,不能再让你骑到我头上了。   那有不让自己男人睡的媳妇?   郭大祥新仇旧怨一起爆发,每天晚上不管朱彩云同不同意,强行跟她发生关系。   哪怕朱彩云故意大喊大叫,郭大祥豁出去了:   你喊吧,我睡我媳妇,谁敢说什么?   只要我不嫌丢人,丢人的就是你!   郭大祥忍了好几年,终于在自己媳妇身上找到了身为男人的快乐。   于是,每天晚上从他们家传出的喊声,成了本地的一大特色。   甚至有些不务正业的混混,专门在天黑时跑到他家屋檐下,给郭大祥加油鼓劲。   如此几次,朱彩云这才知道,郭大祥也不完全是唯唯诺诺的窝囊废,只不过这几年一直忍让,才让她产生了错觉。   从那以后,朱彩云不再故意喊叫,变得逆来顺受,每晚默默承受郭大祥的折磨。   朱彩云一直想逃离魔爪,但郭大祥看她看的太紧,哪怕上个茅房的工夫,也得把她锁在屋里。   这天在院子里,听到外面有人喊:“听说没,小宇媳妇来了,快看看去!”   程雪飞来了?   朱彩云一听到这个人,就恨的咬牙切齿。   她今天承受的一切苦难,都是程雪飞这个贱.人害的。   没有程雪飞,她哪能遭这么大的罪!   朱彩云恨不得当场跟朱彩云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同归于尽! 第64章 我妈说了,她是我媳妇   婆婆姜兰比她还激动,一听说程雪飞来了,立马到门后拖了扁担飞奔出去。   朱彩云见婆婆走了,急的跳脚。   婆媳两个在对付程雪飞这事上配合的天衣无缝,对付程雪飞,怎么能少的了她?   她跟在姜兰屁股后面往外蹿,但被郭大祥拦住了。   气的朱彩云又找回了往日的泼辣,对郭大祥一顿痛骂:   “你个中看不重用的家伙,你妈出去跟人干仗了,你还在家想着睡媳妇,你还能不能中点用,这世上就没你这样的孬种,哪天你妈死了你都不管不问是不是?”   朱彩云把郭大祥骂的一头雾水、两眼发懵。   恰巧牛牛从外面回来,呆愣愣地望着嫂子骂人。   朱彩云跑到这个傻小叔子身边,说:“牛牛,你妈跟人打仗去了,快,快去帮忙,再晚你妈就被人打死了!”   牛牛听说妈妈要被人打死了,差点哭出来:妈妈不能死!   朱彩云当即拽着小叔子往外跑。   郭大祥这才跟了出来。   三个人跑到大街上,正看见程雪飞骑着车子往外冲。   正所谓仇恨相见分外眼红,朱彩云见程雪飞骑个自行车优哉游哉的样子,指着程雪飞对牛牛耳语道:   “牛牛,就是她打你妈妈,你得给你妈出气,使劲打!”   牛牛眨巴眨巴眼,看着程雪飞白里透红的脸蛋,看着她清秀的眉和乌溜溜的眼,恍惚想起来了,这不是妈妈给他找的媳妇吗?   这么好看的媳妇,他哪能下手打?   牛牛赶紧把手别在身后,连连摇头说:“我不打!我不打!我妈说了,她是我媳妇!”   朱彩云脑筋一转,计从中来,赶忙把牛牛往前推:   “对对对,她就是你媳妇,你快把她领回家去,今晚就能跟你一块睡了!”   牛牛虽然傻,对男女的事情一知半解,但他知道,能搂着这么好看的媳妇一块睡觉,被窝一定会特别暖和!   他好喜欢这样的媳妇。   牛牛朝程雪飞走去,龇着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说:   “媳妇,跟我回家,我蒸馒头给你吃!”   程雪飞赶紧叉好自行车,从“后备箱”里抽出挂背景布的木架,朝牛牛的脸猛地砸去:   “你还是给你嫂子蒸馒头吧!”   “啪”一声闷响,木架打在牛牛脸上。   身强力壮的牛牛“哇”一声,捂脸大哭:“她打我!她打我!”   朱彩云小声怂恿道:“她打你,你也打她啊!”   牛牛委委屈屈地说:“不行,她是我媳妇,我不能打。我妈打我爸,我嫂子打我哥,都是女的打男的,我也不要打媳妇。”   ——论言传身教的重要性。   河西村的村民一看,郭大祥的媳妇也跟着出来了。   这段日子,村里人可没少议论朱彩云。   全村的人,连半大的小孩都知道,朱彩云每晚夜里鬼哭狼嚎,每天都等着她露面,今天总算出来了。   于是人人脸上带着玩味的笑,脑子已开始高速运转,脑补她和郭大祥夜里发生的精彩场面。   朱彩云也发觉了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不管了,对付程雪飞要紧!   朱彩云指使牛牛说:“牛牛,你不打她,那你把他带回家当媳妇,今晚嫂子给你切面条吃,多给你打两个荷包蛋,你快去啊!”   牛牛挨了打,不敢再靠前。   程雪飞望着朱彩云,问:“你怎么又回到河西村来了,我还以为你跟你大表哥在一起呢?”   朱彩云想骂人,可是看看周围那么多人,她忍住怒火,楚楚可怜地说: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程雪飞微微一笑:“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在说你跟你大表哥有一腿的事?”   朱彩云的脸霎时红了。   周围邻居听了程雪飞的话,立马起哄问道:“大表哥是谁?”   “大祥,你媳妇的大表哥,你见过吗,谁呀?”   郭大祥那张黝黑的脸更黑了:哪个大表哥,他上哪知道?   这头顶的绿帽子,仿佛又多了一个!   朱彩云眼泪汪汪地瞪着程雪飞:“不要听她胡说,她为了污蔑我,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你们不要信她——雪飞,你怎么这么恶毒,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程雪飞望了望左右村民,满脸无辜地问:“她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明明是她跑过来拦我的路,怎么反而说成我要害她?”   村民立马附和:“是啊,人家好好的,谁也没招惹,是你自己往她面前蹦跶!”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   朱彩云但凡脸皮子薄一薄,就能羞愧到无地自容。   可她只是站在人群里一副楚楚可怜的状态,仿佛会有英雄从天而降,秉持正义,救她这个弱小无助的小可怜。   程雪飞懒得看她做戏,又要去推车。   姜兰见她要走,提着扁担冲上来:“你不能走,你赔我平板车!”   “平板车在我爸那,要找,跟我爸要去。”   “你爸已经把平板车锯了。”   “那还要个——”   程雪飞把最后一个“屁”又咽回肚子里。   做人还是不要太咄咄逼人了。   姜兰又叫嚣:“你赔钱!”   “赔钱也找我爸,别找我!”   “父债子还,你替你爸赔钱!”   “我没听我爸说要还你钱,你先去问问他,他要同意赔钱,你再找我。”   姜兰眼见没辙了,可又不能白白放过程雪飞,冲两个儿子说:   “大祥,牛牛,把她拦下来,别让他走,她要不还钱,今晚就跟我回家,当我儿媳妇!牛牛,动手!”   周围人连忙围上来:“简直不要脸,哪有青天白日就把人往家里拉,这是犯法!”   姜兰怒喊:“她欠我钱,欠钱不还,用人来偿债!牛牛,你把她拉回去!”   一辆平板车换一个媳妇。   这年头,媳妇这么不值钱了吗?   牛牛站在人群中间,被一群人喊的头都快炸了。   可他妈姜兰的嗓门最响,听的最清楚。   他妈让他把程雪飞带回家,那就听妈妈的,于是一只又大又黑的手朝程雪飞伸过来。   牛牛的手还没落下,人群中冲进来一个人,突然抓住牛牛的手腕。   程雪飞眨了下眼,就看见人姜鸿宇如天降神兵一般站在她面前。   姜鸿宇一身笔挺干练的军装,浑身散发着威严的气度。   他抓着牛牛的手使劲掰,快把牛牛的手腕掰断了。   牛牛看见是姜鸿宇,大喊:“表哥,疼——” 第65章 他承认了   姜鸿宇冷冷地问:   “疼吗?那这样疼不疼?”   说完,姜鸿宇忽然对着牛牛的膝盖狠踹了一脚,只听“咔嚓”一声,听的众人的骨头也跟着裂开一样。   牛牛轰然倒地,疼的喊都喊不出来。   姜鸿宇两下把牛牛撂倒,又转向朱彩云。   朱彩云见识过姜鸿宇身上的狠劲,上次扇了她一巴掌,脸肿了半个月。   这次她再不敢造次,赶忙躲到郭大祥身后。   郭大祥也战战兢兢的,开始向后退。   郭大祥现在一看到姜鸿宇就发憷,总觉得这人疯了之后,眼神里就带着股目空一切的狠辣。   姜鸿宇再去看手持扁担的姜兰,面无表情地问:“姑姑,你还有事吗?”   “我——她,她欠我钱!”   “是吗?”   姜鸿宇抬起脚,轻轻踩在牛牛受伤的膝盖上,这次牛牛疼的厉声惨叫。   “那现在还欠不欠了?”姜鸿宇问。   姜兰心痛大喊:“小宇,牛牛可是你亲表弟啊!”   “姑姑,我问你,雪飞还欠不欠你钱?”   “不欠了,不欠了!”   姜鸿宇把脚挪开,转身,看向程雪飞,轻声道:“走吧……”   程雪飞见姜鸿宇三两下就把那几个人震慑住了,转身把木棍收回柳条筐里,踢开自行车的支架,冲众人点头致意,又向姜鸿宇道了句谢,然后推车走了。   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落山,天很快就黑了。   天一黑,也没个路灯,必须抓紧赶路。   她正要踩着脚蹬上车,姜鸿宇从后面追上来,说:   “我送你回家。”   程雪飞把腿收回来,看着姜鸿宇。   经历一段时间军训,他脸上的线条更显锋利。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今天的事谢谢你。”   姜鸿宇不由分说,一手握住车把,也同样握住了程雪飞的手。   程雪飞下意识松开车把,姜鸿宇就把自行车夺回自己手里。   因为自行车后座两侧挂着两个柳条筐,不太好坐人,坐上去,姿势十分别扭,腿没有地方放。   程雪飞宁愿自己摸黑骑车回家,不想让姜鸿宇送她。   可姜鸿宇已经将长腿跨过自行车,坐在车座上。   看他那副不容反驳的态度,程雪飞只好乖乖就范。   她艰难地跨坐到后座上,因为腿没有地方放,只能拼命往前。   前胸紧贴姜鸿宇的后背。   姜鸿宇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   “好了。”程雪飞小声说。   “坐稳了……”   姜鸿宇叮嘱一句,就踩着脚蹬往前骑。   傍晚的风很凉,姜鸿宇没有帽子,也没有围巾,只穿一身单薄的军装,里面似乎没穿棉袄。   程雪飞纳闷:   他就不冷吗?   姜鸿宇问:“今天怎么到这来了?”   “我来给你爸送照片,上次你跟孩子在公园拍的照片,顺便找郭大爷帮我开迁户口的证明。”   姜鸿宇“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程雪飞问:“你呢,你不是要军训一个月吗?”   “放了两天假,我回来看看——没想到一进村,就遇见你。”   “今天谢谢你了……”   “不要这么说,你这么说,让我无地自容,如果不是我,你不会经历这些。”   姜鸿宇的语气里满含心疼的意味。   程雪飞坐在后面笑笑,她把围巾往上拉拉,盖住口鼻,把头轻轻贴在那身军装上。   姜鸿宇骑车很稳,一路没有什么颠簸。   但等天黑下来之后,视线不好,路上的坑坑洼洼看不见。   突然经过一个小土坑时,自行车剧烈晃动一下,程雪飞慌忙伸手扶住姜鸿宇的腰。   单薄的军装下,他的腰纤瘦有力,没有一丝赘肉,程雪飞几乎能感觉到那肌肉紧实的触感。   她觉得自己要往某些不太好的方面想了。   打住!   想什么呢?!   她赶忙松开,将两只手揣进自己口袋里,警告自己:   可别再胡乱伸手了,不文明!   姜鸿宇却微微侧过头说:“扶好了……”   “扶——扶什么?”   “扶着我。”   这时,地上的路像故意配合姜鸿宇似的,又颠了一下,程雪飞不得不掏出手再度抱着姜鸿宇的腰。   不要乱想!   可是,往日那些记忆还是一咕噜全冒了出来。   想着姜鸿宇完美的身材,程雪飞居然默默吞了口口水。   他现在的身材,应该比之前更好了吧?   呸!   我是新时代的五好青年,不能想这些不健康的东西!   这时,姜鸿宇说话了:“孩子怎么样?”   “挺好的,他们每天看你的照片,有时候会说想你。”   程雪飞感觉到姜鸿宇脸上似乎浮现出微笑,他又问:   “之前跟你说去公社小学上学前班的事,你没有改变主意吧?”   “既然我决定了,不会随便改变的,无论如何,不能耽误孩子的教育。”   “庆幸。”姜鸿宇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庆幸什么?”   “庆幸,孩子有你这样的妈妈。”   程雪飞笑了。   被人肯定,还是挺爽的。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关于我参加高考的事?”   “我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以为你会问我的,我以为你会跟别人一样阻止我参加高考。”   说到这个,程雪飞其实也很好奇,为什么姜鸿宇对高考的执念这么深。   她又想到姜鸿宇可能是重生的事,就故意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生没有第二次,不要留下遗憾。”   姜鸿宇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地说:“不,有的人的人生,还会有第二次。”   他这是承认了——   承认自己是重生的了!   程雪飞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问:“如果你的人生能重来,你会怎么做?”   姜鸿宇想也不想地回答:“保护好你和孩子。”   程雪飞听着这个答案,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酸甜。   可是又一想: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人家想保护的是他自己的老婆,我就是个冒牌货。   她又故意问:“我和孩子,有什么好保护的,我们都挺好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姜鸿宇语气里有些疑惑,“有些事情,好像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说的,应该是程雪飞穿越过来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改变吧。   她有些好奇,在她没穿越、姜鸿宇没有重生时,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她跟孩子的命运会如何?   思忖片刻后,再抬头,却见暮色四合,天地一片漆黑,只有天边地平线上残留着几缕昏暗的霞光。   她下意识地把身体靠在姜鸿宇后背上。 第66章 今晚不走了吗?   姜鸿宇摸黑把程雪飞送到程家村。   进了程家村,看见村里的灯火,姜鸿宇才停下来。   他先将腿从前面大杠上片下来,然后半托半抱地扶着程雪飞。   程雪飞攀着姜鸿宇的双肩,从后座上下来。   双脚落地,她摸黑去扶自行车的车把,却不小心摸到一双冷的如冰块的手。   他的手好冷。   姜鸿宇没有注意程雪飞的反应,主动松手,赶忙将手揣进裤袋里。   程雪飞望着黑沉沉的夜空。   姜鸿宇骑了三十里路的车子把她送回来,自己却要在黑夜中步行三十里回去,程雪飞心中升起一丝不忍。   她纠结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坏女人。   姜鸿宇也没立即离开。   两个人就这样在黑夜中站了一会儿。   最后,姜鸿宇支吾道:“那个,既然我已经到你家了,能不能去看孩子一眼?”   程雪飞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拒绝,声音黏糊地答应:   “好吧……”   程雪飞推着车子,带姜鸿宇往家走。   幸好这时外边一个人影也没有,天这么冷,又没什么消遣,都躲在自家被窝睡觉去了。   两人走到自家门口,程雪飞轻轻拍门,里边像是早就有人等着似的,马上拉开门栓:   “雪飞?是雪飞回来了吗?”   “爸,是我。”   这么晚回家,爸妈一定担心死了。   程发达开了门,一看,咦,两个人?   天太黑,程发达看不清是谁,就听熟悉的声音叫道:   “叔……”   是姜鸿宇这小子?   黑灯瞎火的,两个人在外边干嘛呢?   “你怎么来了?”程发达没好气地问。   程雪飞推车进屋,解释道:“爸,你听我说,是我在外边有事耽搁了,天太晚,鸿宇特意送我回来,没别的事。”   程发达听说姜鸿宇是送自己闺女回家,心气才平稳下来。   心里想着,总算闺女没有白跟这小子一场,还知道天黑把闺女送回家。   程雪飞刚进来,程发达就要拴门,程雪飞赶紧说:   “爸,让他进来看看孩子。”   这时,刘娥在堂屋听到动静,一路跑出来问:“是不是雪飞回来了?雪飞?”   “妈,是我!”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晚,可把我担心死了!”   等刘娥进了灶房,看见门口还站着一个人,从那模糊的身形认出了是谁:   “哎哟,是小姜啊!”   程雪飞怕刘娥误会,跟刘娥解释了一遍。   刘娥是个热心肠,招呼道:“冻坏了吧,快进屋烤烤火!”   姜鸿宇这才跨步进屋,跟着刘娥往堂屋走。   走到院子里,刘娥不敢说话,生怕被左右邻居听到动静。   要是被人知道,姜鸿宇夜里来他们家,还不知道别人又怎么嚼舌根子?   一等进了堂屋,刘娥才小声说:“你坐坐,我给你倒水!”   “婶子,你别忙活了。”   姜鸿宇一边说一边找孩子的影子。   家玉家宝在里屋听到姜鸿宇的声音,家玉跟弟弟说:   “咦,我怎么听到爸爸来了?”   姜鸿宇听到孩子说话,嘴角不自觉地就往上扬,他推开里屋的门,就看见两个孩子正在里面的床上。   家玉站在床边,大叫道:“爸爸!真的是爸爸!”   姜鸿宇赶紧走过去,将站在床上的两个孩子搂进怀里:   “嘘——”   床很高,孩子站在床上正好够到姜鸿宇的肩膀。   家玉惊喜地趴在爸爸肩膀上,小声问:“爸爸,你怎么来了?”   “爸爸来看你们乖不乖,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爸爸,我很听话,没有惹妈妈生气。”   “爸爸,我也是。”   姜鸿宇欣慰地摸了摸孩子的头:“都是爸爸的乖孩子。”   他松开手臂,在昏黄的灯光下打量孩子的小脸,分别在孩子的脸上看到自己和程雪飞的影子,心里更加喜欢。   程雪飞进来,端了刘娥给倒的一杯热水递给姜鸿宇。   姜鸿宇放开孩子,接下搪瓷茶缸。   “谢谢……”   茶缸里的水滚烫,正好让姜鸿宇焐手。   家玉不肯松开爸爸,张开小手臂抱着爸爸的胳膊,天真地问:   “爸爸,你今晚不走了吗?”   家玉的话,让程雪飞和姜鸿宇都十分尴尬,程雪飞低声说:   “不,爸爸来看看你们,一会儿就走。”   “我不要,我不要爸爸走!”   家玉牢牢地搂着爸爸的胳膊。   姜鸿宇把茶缸递给程雪飞,让她帮忙拿着,然后摸着家玉的脑袋,耐心地说:   “家玉乖,爸爸改天还可以再来看你。”   “不行——”   家宝也说:“我也不要爸爸走,妈妈,让爸爸陪我们睡,好不好?”   “对啊,别人家爸爸妈妈一起睡,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能一起睡?”   程雪飞听的头皮一麻,把茶缸放在床头的木箱上,转身走了。   来到外面的堂屋,刘娥把炖在炉子上的晚饭盛出来。   地瓜玉米糊,一碟萝卜干,几块咸鸭蛋,一盘雪里蕻炒黄豆。   竹筐里两张白面饼。   程雪飞早就饿了,坐下来端起玉米糊喝了两大口。   滚烫的玉米糊喝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   刘娥看着闺女自顾自地吃着,犹豫了一下,又从锅里盛了碗玉米糊,另外找了双筷子,走到里屋门口,跟姜鸿宇说:   “小姜,没吃饭吧,过来喝点玉米糊。”   “婶子,我不饿。”   “没事,过来喝一碗吧,我都给你盛好了。”   说着,刘娥走进屋里,主动揽下两个孩子,让姜鸿宇出去吃饭。   姜鸿宇仍然不肯:“我真的不饿。”   程雪飞听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为了送她回来,冻的浑身冰冷,等会儿还要摸黑步行三十里走回家。   程雪飞心里不落忍,招呼道:“鸿宇,过来喝一碗吧,暖和暖和。”   刘娥也催他:“去吧,去吧,我看着孩子。”   姜鸿宇这才走出来。   看见桌上已经盛好了饭,走过去,坐到程雪飞对面,端起碗喝了一口。   姜鸿宇看起来有些放不开。   也难怪,离了婚,大半夜在前任老丈人家吃饭的,能有几个?   程雪飞见他有些拘谨,主动拿了张白面饼递给他:   “吃一块吧,我妈烙的饼特别香。” 第67章 嗯,男人的味道   姜鸿宇接过面饼,同时朝程雪飞脸上扫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散发着深沉却夺目的光芒。   程雪飞望着他五官分明的脸,心里突然想起小王说他长的像唐国强的事,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两个人就这样极其罕见地在一起吃饭。   匆匆吃完饭,两个孩子缠着他,不让他走。   姜鸿宇没有任何不耐烦,就在饭桌边陪孩子玩,轻声哄劝。   可不论怎么说,家玉家宝都不让他离开。   程雪飞看了看家里的时钟,已经晚上八点了。   月黑风高,三更半夜。   偏偏孩子又不让姜鸿宇离开。   这下可把程雪飞愁坏了。   刘娥也在堂屋陪着,她也觉得事情有点难办。母女两个对看一眼,用眼神询问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程雪飞无奈耸肩。   要是硬把父子三个拉扯开,似乎太不近人情了,孩子必定要大哭一场。   到时候引起左右邻居的好奇心,怎么跟人家解释?   纠结多时,程发达忽然推开堂屋的门,露出一张严肃脸,不近人情地问:   “怎么还不走?”   姜鸿宇起身道:“这就走……”   谁知他还没站起来,家玉家宝已经抱着他的腿哭了:   “我不要爸爸走!”   程发达满脸黑线。   姜鸿宇低头看看孩子,迟疑道:“要不,我先把两个孩子哄睡了?”   程发达泄气般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把头缩了回去。   姜鸿宇一边给孩子擦眼泪一边说:“我们回床上睡觉好不好?”   “好——”   家玉破涕为笑,拉着姜鸿宇的手就往里屋走。   里边是程雪飞的房间,姜鸿宇要是随便进去,被前任老丈人知道了,不得现场给他表演黑脸?   他把孩子往程立夏兄弟俩的房间拽:“家玉家宝,今晚在舅舅床上睡吧?”   “嗯!”   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跟爸爸朝舅舅的房间里去。   说是房间,其实跟正堂屋连在一起,只靠一堆杂物和帘子分隔开。   姜鸿宇给孩子脱鞋,把孩子都赶上床,盖上被子。   家玉躲在被窝里,露出颗小脑袋,望着姜鸿宇问:   “爸爸,你怎么不上来睡啊?你快来啊。”   姜鸿宇:“——”   刘娥跟程雪飞在旁边尴尬到不行,母女两个使了个眼色,借着收拾碗筷的理由走出堂屋。   来到灶房,灶房里没有电灯,只有一盏并不亮的煤油灯放在灶台上。   刘娥小声又紧张地嘀咕:“这可怎么是好?”   程雪飞听着外面的寒风刮的呜呜作响,估计水都开始结冰了。   想着姜鸿宇把孩子哄睡了以后,再一个人步行三十里回家。   简直作孽啊!   “妈,要不,让他在这住一晚吧?”   “什么!!”问话的是睡在灶房东面那间屋里的程发达。   “爸,你别激动。”   程发达显然比程雪飞想象的更加不淡定:“你这丫头,你说什么胡话,你们都离婚了,怎么还能留他在家过夜?”   刘娥听丈夫扯着个大嗓门,也不怕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说:   “哎哟,你小点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   程发达没好气:“你听听你闺女说的啥?!”   刘娥也动了恻隐之心,但她不敢违拗丈夫的意思,于是旁敲侧击:   “天这么晚,黑的什么都看不清,让家玉她爸一个人走夜路回家,万一遇到拦路的怎么办?”   程发达回答:“放心,这么冷的天,谁出来拦路打劫?能吃得了这个苦,干点什么不比拦路打劫强?”   刘娥暗暗咬牙:   真是个铁石心肠!   她又继续劝:“是啊,天这么冷,万一伤风感冒了怎么办?”   “伤风感冒了,也不用你花钱买药,你瞎操什么心?”   刘娥终于忍不住了,在黑暗里冲里面嘀咕道:“你说你这个人呐,小姜好歹是家玉家宝的爸爸,你怎么这么狠心?”   “你这老娘们你傻不傻,他都跟你闺女离婚了,你还留他在家里住,像什么话,传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程发达话糙理不糙。   婚都离了,还怎么留人家在这住?   要是程立夏或者程春生其中一个在家陪着,也还好点。   关键是兄弟两个都不在家,这孤男寡女——   哎!   老两口沉默了。   程雪飞开口道:“爸,就让姜鸿宇在家住一晚。”   “不行!”程发达声音提高了一倍。   程雪飞声音柔软、语气强硬地说:“我说行就行。”   “你——这个家,我说了算!”   程发达向来不会跟闺女起争执,对这个闺女的忍让程度,比对另外母子三个的忍让加在一起还多。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退步。   程雪飞理不直气也壮地说:“这个家,你说了算——我说了也算!”   “哎呀,你翅膀硬了哈?”   “我翅膀不硬,也能让他在家里住一晚。”   “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程雪飞站在灶台旁边,就像对着一片空气说话似的,她耐心劝道:   “爸,天这么黑这么冷,你让他一个人走三十里路回家,就是个要饭的流落到咱家,你也不能这么狠心赶他走吧?”   “他要是个要饭的,我就不赶他走了,关键他不是个要饭的!”   刘娥插嘴:“那敢情,小姜还不如个要饭的?”   程发达十分笃定地说:“在这事上,他还真不如个要饭的!”   程雪飞用一副总结性地语气说:“我决定了,就让姜鸿宇在灶房里过一夜,妈,爸,你们到堂屋立夏和春生的床上睡,这样不行吗?”   刘娥笑了:“我看合适!”   “合适个屁!”   程雪飞一扭头:“就让他在灶房过一夜,明天一早就走,不会被人看到。”   说完,程雪飞回到堂屋,结束了三口人的讨论。   一进堂屋,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里竟然多了点其他味道。   程雪飞尖着鼻子嗅了嗅:   嗯,男人的味道。   这不是说程立夏和程春生不是男人,而是,那种独属于某个男人的味道。   程雪飞踮着脚,目光越过一袋袋堆积着的粮食袋子,看见姜鸿宇已经脱鞋上床,手撑着头,侧身躺着,正给孩子讲孙悟空偷蟠桃的故事。 第68章 留宿   “蟠桃园里的桃树,三千年才熟一次,人吃了能变成神仙,可以长生不老。这一天,孙悟空看到桃树上挂满蟠桃,有的蟠桃已经熟了,红红的,大大的,孙悟空就想,我一定要尝尝鲜,看看这蟠桃好不好吃——”   姜鸿宇字正腔圆,声音黯哑低沉,富于表现力,讲起故事十分动听。   两个孩子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听的入神,完全没有动静。   程雪飞蹑手蹑脚地回屋,拿了牙刷和洗脸毛巾去洗刷。   外面天寒地冻,她就在屋里洗刷。   炉子上炖着热水。   洗刷完毕,擦了雪花膏,梳了头,把洗脸水倒在门外,姜鸿宇还在讲故事。   她估摸着孩子应该睡了,于是悄悄掀开帘子,朝里面探头。   却见两个孩子都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鸿宇。   诶,莫非要讲完一整部西游记?   她没有打扰,悄悄退出来,倒了洗脚水,一边泡脚一边拿出书包开始数钱。   每晚数钱是她的必备节目,数钱的声音让她觉得特别踏实。   哪怕是钢镚在一起晃几下,那种“哗啦啦”的声音也十分迷人。   是的,她就是这爱钱的俗人。   数完钱,做了个记录,翻看下账目,还了黄博华和姜山的一共五百块钱,现在她这里还剩下两百二十块。   年底是照相生意红火的时候。   照这样下去,离过年还有不到两个月,她再加把劲,应该能攒到一千块。   攒到一千块的话,过完年说不定真的能给家里盖房子了。   想到新房子,程雪飞不由得抬头看看三间破旧的茅草屋。   这屋还是当年她父母结婚时盖的,中间大修过几次,屋顶换了四五次草,但土胚墙壁已经坑洼不平。   要是夏天遇上个狂风暴雨,说不定就塌了。   争取在房子倒塌之前,把新房子盖起来。   程雪飞已经在心里做过规划,不能按照现有的设计来盖,堂屋至少要有三间卧室,一个洗刷间,一个客厅。   也就是城里人的三室一厅一卫。   正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中,姜鸿宇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等她回过神来时,姜鸿宇已经窸窸窣窣地起身。   西游记讲完了?   姜鸿宇悄悄穿鞋,然后掀开帘子走出来,轻声道:   “都睡了……”   程雪飞赶紧擦脚,穿上棉拖鞋,走过来,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要说“你今晚在这睡吧”,还是“你今晚别走了”?   犹豫之间,姜鸿宇说:“我先走了。”   “今晚别走了!”程雪飞脱口说道。   姜鸿宇的眼神明显是闪了一下,闪的比这十五瓦的白炽灯还亮。   他狐疑地看向程雪飞。   程雪飞怕他误会,解释道:   “已经九点了,外边伸手不见五指。我让我爸妈到堂屋来睡,你到我爸妈那屋将就一夜。明天早上你早点起来走,别被人看见就行了。”   姜鸿宇朝玻璃窗外望了一眼,的确黑咕隆咚一大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说:“没事,再黑也不会走丢。”   “你真的非走不行?”   姜鸿宇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有点畏惧地问:   “你爸要拿刀赶我怎么办?”   哦,原来是害怕她爸爸呀。   “没事,他敢拿刀,我就去拿擀面杖,我不怕他。”   “你不怕,可是我怕啊。”   “没事,你在这等着!”   说完,程雪飞开门,朝灶房走去。   来到灶房里间门口,掀开用稻草编织的门帘,看见里面昏暗的煤油灯,刘娥正在煤油灯下做针线。   听见掀门帘的声音,刘娥抬头问:“雪飞?”   程雪飞溜进来:“妈,爸,你们到堂屋睡吧?”   程发达躺在床上,猛的一翻身:“你这丫头,鬼迷心窍了你!”   程雪飞走到床边,忽然抱起程发达身上的棉被。   程发达只觉得浑身一凉,冷气直往身上钻。   他想不到闺女还有这一手,当即瞪着程雪飞:“你个不孝子,你把被子给我!”   程雪飞也有点心虚,但她仍然口气强硬地说:“爸,到堂屋睡吧,堂屋多暖和!走,妈,我先领你去堂屋,让我爸一个人在这受冻吧。”   刘娥见闺女居然敢动程发达这老土匪的被子,这要是换成立夏和春生,肯定已经开始挨揍了。   闺女就是闺女,欺负老土匪这么硬气!   刘娥心里偷着乐,端着煤油灯跟闺女走了。   程发达气的在后面叫喊:“回来!把被子给我!”   程雪飞已经溜了出来。   她带着刘娥,把被子抱到堂屋。   姜鸿宇看见程雪飞抱着被子,嘴角忍不住抽出一抹笑意。   过了不久,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只穿着秋衣秋裤的程发达瑟缩着进了堂屋。   姜鸿宇立马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叫道:“叔……”   “别叫我,我不是你叔!”   程发达低声骂了一句,就钻进里间儿子的床上去了。   程雪飞把被子塞到姜鸿宇怀里,下巴朝灶房的方向扬了扬,示意他去灶房那睡。   姜鸿宇一脸“我忍着不能笑”的表情,抱着被子走了。   刘娥把煤油灯送过去,又十分贴心地给他端了水壶和茶缸,防止他夜里渴了想喝水。   刘娥回来,看见程发达气鼓鼓的,不敢招惹,自己到另一张床上,搂外孙子睡了。   第二天清早,刘娥特意早起。   她要起来提醒姜鸿宇早点离开,不要被左右邻居看见。   但等到了灶房,掀开稻草帘子,姜鸿宇已经不见了。   刘娥抬头看看天色,刚蒙蒙亮,不到六点钟,这个时候应该没人起床外出,就放心地去准备烧火做饭。   两个孩子一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喊爸爸。   左右望望,看见爸爸不在,就要哭鼻子。   “爸爸——爸爸——”   程雪飞怕的就是这事,她赶忙上前安慰:“嘘——小点声,小点声,不要喊。”   家玉瘪着小嘴说:“妈妈,爸爸呢?”   “爸爸——爸爸到天上去跟孙悟空看管蟠桃园了!”   家玉的眼泪将落未落,懵懂地望着程雪飞。   程雪飞用袖子把家玉的眼泪擦了,又说:“放心吧,爸爸要看那些蟠桃,不让孙悟空都吃光,等爸爸有时间,还会来看你们的。”   家玉吸了吸鼻子,问:“那,那你告诉爸爸,能不能给我带个蟠桃?”   “额——好,只要你不哭不闹,不要跟别人说爸爸昨天晚上来我们家了,我就让爸爸给你带蟠桃回来,好不好?”   “嗯,妈妈我听话!” 第69章 上门找人   姜鸿宇清早起来时,天还没亮。   他摸黑穿上衣服,悄悄开门离开了。   外面冷的刺骨,地面被冻的结结实实,可姜鸿宇心里如一锅热汤般温热暖和。   他没想到程雪飞会留他在家里过夜。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同意留下,直到现在,冷风一吹,他才觉得昨晚的行为多冒险。   他差点把程发达给惹毛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从今往后,再不能得罪前任老丈人。   这位老丈人可不是能随便招惹的,逼急了,他真的会杀人。   回到河西村时,太阳已经挂在树梢,姜山做好了早饭。   见儿子大清早回来,姜山问:“小宇,你昨晚去哪了?”   老父亲的声音十分柔和,充满关切,跟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程发达完全相反。   “我昨晚在公社住了一夜。”   昨天他从县城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听说程雪飞在大街上被姑姑一家人围起来。   他让人把自己的行李送回家,赶过来救程雪飞,所以姜山知道他从县城回来但没进家门的事。   姜山去盛饭,父子两个在老房子里喝大米汤。   快吃完时,姜山略带忧愁地说:“你姑姑昨晚来了,说你把牛牛打了,是吗?”   “嗯。”姜鸿宇十分冷淡地应了一声。   姜山见儿子坦荡无悔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你姑姑这个人,确实霸道无理,谁也拿她没办法,但你总不能一直跟他们家过不去。”   姜鸿宇放下筷子,望向对面的老父亲,掷地有声地说:   “爸,姑姑要是再来,你告诉她,让他们一家人老实点。”   姜山听儿子这不好惹的语气,心里有点慌:   这还是他一手养大的儿子吗?   他那儿子,乖巧听话,谦和有礼,从小到大,人见人夸,怎么现在眼睛里总带着杀气?   “小宇——”   “她虽然是我姑姑,但如果她敢乱来,不要怪我六亲不认。对她过去做的事,我已经很容忍了。”   姜山不敢再说什么,他惶惶然点头:“哦……”   别人家是儿子听老子的,在他们家,是老子听儿子的。   没办法,姜山一直没什么主见。   小时候听母亲的,母亲去世就听妹妹的,妹妹出嫁,就听媳妇的,媳妇过世,就听儿子的。   儿子疯了三年,他就乱听一气,没了主心骨。   现在,儿子恢复正常,就全心全意听儿子的话。   姜山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神色轻松了些,从旁边的簸箕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姜鸿宇,说:   “昨天家玉她妈来过了,给了我三百块钱,还有这些照片,你看看,照的真好。”   姜鸿宇接过照片,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   姜山又把钱递给儿子:“这是她给我的钱,你拿着,再还给她吧,让她给孩子买点东西。”   姜鸿宇没有接,他知道程雪飞现在照相,能赚钱,而且赚的不少。   “既然他给你,你就存着吧。”   “呃,也好,那我给你存着,你什么时候要用,跟我说一声。”   吃过早饭,姜鸿宇回到自己的房子,就是他和程雪飞的婚房。   打开书包,翻开数学资料,开始专攻数学题。   其他各科都没问题,因为他本身就是中学语文、英语教师,学过的东西不会忘,稍微复习下就行。   主要是数学,他几次落榜,都是数学和物理掉链子。   这其实不全怪他,他上中学那会,全国在搞运动,半天上课,半天劳动。   就是上课,老师也不怎么专心,有时候连课本都没有,老师张嘴说,学生就用脑子想。   那时候的老师总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慎,就被学生揪出来批.斗,所以不敢管学生,也不敢教的太深奥。   这就造成姜鸿宇理科薄弱。   这一次,数学成为他复习的重中之重!   ——   姜山在儿子那听到儿子对姜兰一家的态度,心里总有点忐忑不安。   他有些理解儿子为什么如此痛恨姜兰一家。   姜鸿宇疯了三年,姜兰跟姜兰的儿媳妇朱彩云,没少欺负程雪飞。   对这些事,他现在回想起来,耿耿于怀。   只怪自己不中用,因为儿子的事彻底灰了心,对其他事不闻不问,连自己妹妹欺负自己儿媳妇都顾不上。   结果差点闹出人命。   不应该!   姜山往姜兰家走,想把儿子的意思传达过去。   来到姜兰家所在的巷子里,远远看见前面聚集了一群人。   谁家叫媳妇了吗?在看新媳妇?   现在正是农村婚配的好时候,谁家来了新媳妇儿新女婿,周围人都要过去看一眼。   但姜山琢磨着那地方好像没有人家有喜事。   等再走近,就听到一片吵嚷。   有人打架?!   姜山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走近了才发现,那群人正围在姜兰家门口。   老妹家发生什么事了?   等他小步跑过去,抓着一个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大祥媳妇娘家来要人了,现在正在闹呢?你快看看!”   姜山挤了进去,果然看见七八个外村的青壮年,一人拿着一件农具,杀气腾腾地堵在姜兰家门口。   “快把我妹妹交出来!不交的话,别怪我把你们墙推了!”   姜兰坐在地上撒泼:“你们这群杀千刀的,敢到外面家来拿人,他是我儿媳妇,是我们家人,凭什么跟你们走?”   “凭什么,就凭我手里这把铁锹,你信不信我一铁锹把你的头铲下来!”   姜山听说要铲头,吓的赶忙钻进去:“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你这老头又是谁?”   “你们别管我是谁,你们这样打上门开就不好了。”   这时,朱彩云冲出门外,连哭带嚎:“哥,快救我,我要被他们一家害死了,救命啊,你们晚来一步,就见不到我了!”   姜兰争辩道:“他嫂子,你别胡说,我哪顿饭缺着你了,哪顿饭不是先给你盛,你别血口喷人!”   朱彩云之前在郭家,跟谁都不对付,唯独跟这个姜兰臭味相投。   在对付程雪飞这件事上,姜兰可谓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可如今程雪飞插翅飞了,姜兰再无用武之地,还跟她客气什么。   她一脚踢在姜兰腿上:“老东西,你一肚子坏心眼,指使你儿子折磨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我要跟你们家郭大祥离婚,以后跟你们家彻底没关系了!” 第70章 鸡飞蛋打   “离婚?”   姜兰如遭雷劈。   这两个字她太熟悉了!   之前大侄子姜鸿宇疯了时,她成天琢磨让侄媳妇程雪飞离婚改嫁给牛牛,怎么也想不到,牛牛没娶到媳妇,大儿子还要离婚?   大儿子也离婚的话,那兄弟俩不都成光棍了吗?   不能,她要是有两个光棍儿子,还有什么脸在这世上混!   她突然扑腾起来,抓住朱彩云的裤腿,声嘶力竭地喊:   “老头子,大祥,牛牛,你们快出来,不能让人把她带走!”   姜兰的丈夫郭和平带着儿子郭大祥走出来。   “牛牛!牛牛!”   姜兰猛然想起,牛牛昨天被那丧心病狂的姜鸿宇打到腿骨骨折,还在床上躺着。   最有力气的人倒下了,剩下郭和平、郭大祥这对怂包爷俩,顶个什么用。   一时间,姜兰百爪挠心,抱着朱彩云的裤腿不松手:   “你不能走,我们家花了彩礼把你娶进门,你生是我们家的人,死是我们家的鬼!”   朱彩云拖着腿喊道:“哥,快把这老婆子拽开!”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去打姜兰。   郭和平、郭大祥父子俩眼见着动手了,也冲上来。   眨眼间,两帮人打成一团。   “救命啊!救命啊!在河西村打人,不把我们河西村的老少爷们放在眼里吗?河西村的人呢?”   河西村的人都在围观打架呢!   这事要是放在别人家,被其他村的人打上门,那他们无论如何要帮一把的。   可姜兰在河西村跟人积怨颇深,别人早等着一个收拾她的机会。   现在终于等到了!   朱彩云又因为半夜鬼叫的事,颇受本村人的反感,巴不得这种道德败坏的女人早点走,也不想阻拦,就把手揣进袖子里看热闹。   姜山不能坐视不管,他冲上去要阻拦,却被同村人扯住了:   “姜山,你别冲动,他们人多,你打不过他们!”   姜山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妹一家人吃亏,可是硬生生被几个人拖走了。   这边郭和平、郭大祥父子两个,没坚持到一分钟,被一片棍棒打到躲进门内,再不敢露头。   姜兰也被两个壮汉拖到草堆里埋起来。   趁这个工夫,朱彩云撒腿就跑。   “撤!”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姜兰身在草堆里扑腾着骂:“河西村的人都死绝了吗,没人敢出头吗?我儿媳妇被人抢了都没人管!!”   有个老汉笑眯眯地说:“你之前不是还想抢别人的媳妇吗?”   “就是,做事别做绝了,做绝了,早晚遭报应。”   “这叫鸡飞蛋打!”   话说朱彩云一直想逃离郭家,但苦于被郭大祥看的太紧,没有机会跟外界接触,也没机会逃跑。   昨天程雪飞的突然出现,让她钻了空子。   姜鸿宇带着程雪飞离开后,姜兰和郭大祥忙着抬受伤的牛牛,朱彩云趁这个机会,找到一个跟她平时有点来往的中年妇女。   这妇女是郭家的一个寡妇,家里穷困潦倒,大冷天的,孩子赤着双脚,连双棉鞋都没有。   朱彩云悄悄跟郭寡妇说,只要她肯帮自己去通风报信,等自己逃出河西村,就给她十块钱好处。   郭寡妇见钱眼开,一听说十块钱,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人群还没散,郭寡妇按照朱彩云的指示,到十里以外的吴家村,打听到朱彩云的大表哥吴大用家。   从小到大,朱彩云跟这位大表哥关系不错。   少男少女时期,两人更是彼此的启蒙者。   即便后来两人各自结婚成家,也没断过来往。   朱彩云确信,大表哥一心爱着自己,为了自己,连命都能豁出去,所以她有了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表哥。   不过朱彩云显然不知道,她的大表哥已经被姜鸿宇修理过了。   吴大用得到郭寡妇的消息后,生怕姜鸿宇来找他麻烦,不敢出面去郭家要人,又连夜来到朱彩云娘家,找到朱彩云异母异父的哥哥,让这些哥哥去郭家要人。   这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现在,朱彩云跟这些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们走在回家的路上,积郁已久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一路上跟哥哥弟弟说笑打闹,回到朱家村。   朱彩云本来不姓朱,她是跟着母亲改嫁后,随继父改的姓。   母亲嫁到朱家时,继父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朱彩云的母亲作为后妈,只疼爱自己的亲闺女,对其他继子继女十分冷淡,只维持表面的和平。   其他继子继女只上到小学二三年级就辍学,只有朱彩云,一直读完小学,又考上初中。   朱母对这唯一的亲生孩子寄予厚望,原本希望朱彩云初中毕业后能进厂当工人。   可朱彩云觉得她怎么能进厂当工人呢?   她这样的花容月貌的金枝玉叶,应该嫁个好男人,在家享清福。   可是挑来挑去,亲自试过几个男人,居然没一个能配的上她?   那些人都是些种地的泥腿子,胸无点墨。   要么有点文化,但一身穷酸。   有点文化,也不穷酸的,长的又太丑。   到最后,通过一个跟她有点暧昧的男人,偶然认识了公社中学的汪老师。   这个汪老师,虽然各方面不是很出挑,好在综合素质不错。   是吃公粮的城市户口,当老师的,肯定有文化。   穿衣打扮也不错,每天穿的干干净净,看起来很斯文。   总之,在朱彩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这个汪老师勉强合格。   既然没有更好的人,那就到此为止吧。   就是汪老师了!   朱彩云像是瞄准了猎物的老鹰,向汪老师发动攻击,没用几个回合,就把汪老师成功拿下。   有文化的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她收服?   朱彩云跟汪老师确定了关系后,主动到汪老师的宿舍找他。   汪老师的宿舍里有两张床,汪老师介绍说,他是另一个姓姜的老师跟他合住。   最近,这位姜老师也谈了对象,常常不在宿舍,正好给他们腾出空来约会。   朱彩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姓姜的老师黑脸白脸,脑子里只把他当成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有一次,朱彩云再到宿舍来找人时,终于见到了这位姜老师的庐山真面目。   那一瞬间,朱彩云心跳仿佛停了一下。   这男人落落大方,风度翩翩,跟他一比,世上其他男人全变成了不足为道的芸芸众生。   汪老师给他们互相介绍:“彩云,这是姜老师,姜鸿宇,教语文和英语,他跟我住一个宿舍。姜老师,这是我对象,朱彩云。”   姜鸿宇冲她点头微笑。   那一笑,让经历过众多男人的朱彩云不禁神魂荡漾、头晕目眩。   她在心里疾呼:   这不正是我一直要找的男人吗?! 第71章 意外怀孕   朱彩云认定了姜鸿宇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男人。   从那以后,她对汪老师的心就冷了。但是,为了见到姜鸿宇的面,她不得不耐着性子敷衍汪老师。   朱彩云从汪老师那得知,姜鸿宇也有了对象。   姜鸿宇的对象是他班上一名学生的姐姐,姓程,叫程雪飞。   知道这件事后,“程雪飞”三个字就成了朱彩云心里的一根刺,每天在她心里不断地扎。   朱彩云恨透了这个叫程雪飞的人。   那个叫程雪飞的,肯定不如自己温柔,不如自己聪明,也不如自己会讨男人喜欢。   有眼光的男人,一定会选择她,不会选择这个叫程雪飞的人。   于是她主动给姜鸿宇写信。   她认定只要自己跟姜鸿宇表白,姜鸿宇也会选择她而放弃程雪飞的。   谁知,姜鸿宇回信,言辞犀利地拒绝了她,说自己已经有了对象,而且准备结婚,让她不要再来纠缠,好好跟汪老师相处。   那一刻,朱彩云大受打击,简直痛不欲生。   她心中疑惑:   为什么姜鸿宇不喜欢自己,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没过多久,姜鸿宇真的结婚了,听说他们的结婚照被挂在公社照相馆的玻璃窗上。   朱彩云特地跑过去看了照片,想看看这个叫程雪飞的狐狸精到底长什么样。   这一看,朱彩云心里的针扎的更厉害了。   她不肯承认程雪飞比她漂亮,可是——   可是她的心里就是难受!   汪老师主动来找她,她越看汪老师,就越觉得姜鸿宇的好,心心念念都是姜鸿宇。   老天爷不公平啊!   怎么她遇到的尽是些歪瓜裂枣,为什么碰不到好男人?   后来无意间听说,河西村有个叫郭大祥的,四处找媳妇。   因为家里条件一般,下面还有个傻弟弟,所以不太好找对象。   不过姓郭的这家人有门亲戚不错,舅舅是县城工人,表弟是公社初中的老师,舅舅家条件殷实,将来肯定能帮衬着过日子。   朱彩云留了心眼,打听到这姓郭的人,居然就是姜鸿宇的亲表哥。   朱彩云一狠心,主动嫁给郭大祥,成了姜鸿宇的表嫂。   当郭大祥喜滋滋领着自己从天而降的仙女媳妇儿出现在姜鸿宇面前时,姜鸿宇当场石化。   朱彩云原以为能在姜鸿宇面前嘚瑟几年,说不定能把姜鸿宇再夺回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委曲求全嫁给郭大祥没一两年后,姜鸿宇居然疯了。   朱彩云认为,一定是程雪飞这晦气精害的。   要是没有程雪飞,她朱彩云一定能嫁给姜鸿宇,姜鸿宇肯定不会疯。   为了消减自己心头的恨意,朱彩云想方设法折磨程雪飞。   她尤其痛恨程雪飞生的两个孩子,恨不得把这两个小鬼扔进井里。   但程雪飞对孩子看的很紧,朱彩云没有机会下手。   再到后来,她就想到更恶毒的办法:   干脆把程雪飞改嫁给傻牛牛。   只要程雪飞到了自己家,成了她的妯娌,那还不任她拿捏?   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朱彩云又错了。   她压根没想到程雪飞会离婚,更没想到,有一天姜鸿宇会清醒。   老天爷这是玩儿她啊!   朱彩云回想这几年的遭遇,深深觉得腚疼。   现在,她终于能逃离河西村了。   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就你程雪飞能离婚回娘家吗,我也能离婚回娘家!   我将来一定比你强!   朱彩云回到亲妈身边,一通哭诉,哭诉郭家人如何虐待她,自己如何吃苦,听的朱母跟着落泪,发狠地说:   “以后再不回去了,你就安心留在妈身边,将来再给你找门亲事,大街上眯着眼抓一个人,也能甩那郭大祥十八条街!”   朱彩云听了母亲的话,心中暗喜:   那郭大祥算什么东西,离开他,老娘我还是一朵鲜花!   朱彩云在娘家待了几天,奇怪的是,每天有气无力、食不下咽,而且总是睡不够。   她以为自己病了,但是忽然有一天,她半夜惊醒,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的月事好像推迟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随即感受到一阵恶心,她哇的一声,趴到床边吐了起来,一边吐一边在心里大骂:   郭大祥你个杀千刀的!!   ——   程雪飞在河西村大队部开了证明,回来就拿着证明去了程家村的大队部。   迁户口的事没遇到什么麻烦,但是涉及到分地,程家村大队这边的人有些不太情愿。   户口落在程家村,程家村就必须分给他们母子三人的口粮田。   田地是农村人的命根子,程家村的人觉得,把本村的土地,分给嫁出去的女子,有种帮别人养孩子的感觉。   而且,程雪飞在本村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像她这种容貌,说不定很快能找到下家。   也许分到的地还没到手,人就先改嫁了。   那样的话,分地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所以大队部的干部们拖拖拉拉地帮她落了户口,但绝口没提分地的事。   程雪飞从大队部回家,程发达问她:“户口落了吗?”   “落了。”   “那分地的事,怎么说的?”   程雪飞忽略了落户还要分地的事,她回想了一下,难怪干部们办事黏黏糊糊的不利索,原来是故意瞒着她落户分地的事。   作为程家村的村民,她是有口粮田的。   “爸,我跟孩子,将来不用靠种地生活,有了地,我也没时间去种。”   程发达不乐意了:“你没时间种,我来帮你种——没有地,你吃什么,就算你有钱,买粮食也须要粮票,你不是城市户口,哪来的粮票?”   程发达立马想到程家村的干部可能不想把地分给程雪飞,就问:   “怎么,是不是他们为难你了?”   程雪飞琢磨了一下,说:“他们可能是觉得我在程家村待不长,所以没跟我提分地的事。”   “他姥姥的!”程发达骂了一句,“就算你在程家村待一天,那也得有一天的地,我找他去!”   刘娥担心程发达跟人起争执,拦着他说:“你别没事找事,人家也没说不分地,可能只是一时忘了,就是今天分了地,也得等明年开春才能种。”   “就是等到后年种,这地也得分给我,我闺女户口在这,凭什么没有地,我去找这帮孙子!”   刘娥不敢阻拦,望着程发达虎背熊腰地背影,心累地叹了口气:   “你说这个人吧,一辈子改不了这臭脾气!”   程雪飞笑笑:“都这么大岁数了,改不了了,随他去吧。” 第72章 白衬衫和白球鞋   给乡政府举办的表彰大会拍照片的事很快有了下文。   这天逢集,黄博华特意等到下午到集市上找她。   “雪飞,让你帮忙照相的事我已经跟乡长说了,乡长很赞成我的提议,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程雪飞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能为你们做点事,也是我的荣幸。”   黄博华哈哈笑了:“雪飞啊,你真是会说话——你放心,乡长说了,到时候你拍多少张照片,乡里的财政会掏钱,不会让你吃亏。”   程雪飞笑笑:“那你真是帮我揽了桩好生意,我得好好谢谢你才是。”   黄博华现在越来越喜欢跟程雪飞说话。   他没有别的心思,单纯觉得跟程雪飞这种通透聪明的人说话,是件享受的事。   彼此的思想觉悟在一个水平上,他说什么,程雪飞都能理解。   不像他家里的彪媳妇,一句话得跟她解释老半天还不能理解。   说话费劲!   黄博华呵呵笑着:“都说了咱俩之间不用那么客气。”   两个人自在地说着话,黄博华告诉程雪飞,表彰大会定在阳历十二月二十号,地点在中学操场。   操场上有个戏台,之前有什么活动,比如批.斗之类的,都在这里举行。   表彰大会当天,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之前不被允许的那些代表了四旧的老戏班子,如今重新冒了出来。   还有中学的师生们贡献了节目,据说有朗诵、大合唱,还有一出精心安排的关于“奔向四个现代化”的话剧。   程雪飞一听:“哟,搞的挺隆重啊?”   “是啊,全县都在搞,今年是第一年,所以每个乡镇都卯足了劲,想把自己的表彰大会搞的热热闹闹的,还得有内容,为了这个,你看我头都秃了。”   说着,黄博华脱了帽子,让程雪飞看他头顶。   程雪飞瞧了一眼,果然看见黄博华头顶露出了头皮,她说:   “博华,你这就是聪明绝顶啊。”   黄博华仰天大笑。   又到了星期五下午,程春生如约放假回家。   程春生回到家,书包还没放下,就跟姐姐说学校要买白衬衫、白球鞋。   过段时间,乡里要开什么会,学生带着老师排演了几个节目。   只要能买到或者借到白衬衫、白球鞋,就能有上台表演的机会。   程春生被选到合唱组,而且是站在前排的领唱。   刘娥一边在灶台上忙活,一边嘀咕:“学校怎么又要买东西了?”   程春生抱怨道:“妈,什么叫又要买东西了,学校一年也交不了几次钱。这次是非常重要的表彰大会,整个公社有头有脸的人都要参加。   这要是在以前,咱家没钱,我就不想了。可是现在姐姐有钱,我们能买得起白衬衫和白球鞋,为什么不让我参加?”   刘娥一看儿子急眼了,训道:“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参加了,我就随口说两句,你看你跟我啰嗦一大堆。”   程春生好委屈,她知道跟妈妈说没用,干脆跑到姐姐面前,央求姐姐给他买球鞋和衬衫。   本来以为姐姐会慎重地考量半天,没想到姐姐问都没问,一口答应:   “好,明天带你去市里买。”   程春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程雪飞冲他一笑:“明天咱俩去市里买衣服。”   程春生知道姐姐没哄他,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差点把屋顶撞个窟窿。   “啊,姐姐太好了,姐姐太好了——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刘娥见儿子高兴成那样,也不由得面露微笑,她又有些惊讶,问:   “雪飞,买个衬衫和球鞋,干嘛还要跑到市里去?公社里没有卖的吗?”   程雪飞对母亲解释:“妈,正好我也给自己买件像样的衣服,过段时间乡里开会,我负责拍照片,总不能再穿这一身老棉袄老棉裤吧,我去买件正经的呢大衣。”   “泥大衣?用泥做的大衣?”刘娥茫然。   “不是,总之,我买过来,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程春生不管什么是呢大衣,他抓住了另一个重点,问:   “姐,你真的负责给大会照相?”   程雪飞回答道:“是啊,乡长都同意了。”   程春生和刘娥一听,好家伙,乡长都冒出来了!   刘娥问:“你什么时候认识咱们乡长了?咱家也没有当干部的亲戚啊!”   程雪飞笑着解释:“我不认识乡长,是姜鸿宇有个同学,在乡里当干部,是他帮我介绍的。”   “哇——”程春生惊叹,“姐你厉害了!”   “什么厉害不厉害的,拍个照片而已。”   程春生还是觉得姐姐厉害:“那人家为什么找你,没找国营照相馆的葛师傅,那不还是你厉害吗?”   这天下午,难能可贵的是,程立夏也从学校回家。   他是坐车回来的,到家时,天还没黑。   程雪飞见弟弟终于没有像以前那样步行回家,心里很高兴。   第二天,程雪飞早早骑车出门,把原定要去的村子走了一遍,只是送照片,没有摆摊照相。   然后匆匆回家,就带着程春生一块坐车去市里。   对程春生来说,别说去市里,就是县城,他也只去过一次。   那次还是跟着哥哥步行去的。   到县城转了一圈,见到了县城的高楼大厦,算是开了眼界。   但也只是“到此一游”,没钱消费。   这回傍了个有钱的姐姐,一块去市里,程春生一路激动的像只雀跃的猴子。   程雪飞之所以要去市里买衣服,而不是选择县城的百货大楼,只因为她实在看不上县城百货大楼的那些衣服。   那衣服是周围服装厂批量生产出来的,款式千篇一律,布料也没什么特色。   穿出去,立马淹没在芸芸众生里。   花钱买那种衣服,还不如买块花布,自己做件漂亮的褂子穿。   乡里的表彰大会,对现在的她来说,也算是个大场面了。   在这样的大场面里亮相,程雪飞必须穿的精致一点。   从她穿越过来,还从没给自己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正好趁这个理由,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第73章 屁驴子   他们坐车来到县城汽车站,再转车去市里,先到了市里最大的百货大楼。   大楼一共四层,下面三层全是卖货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程春生第一次看见如此繁华的景象,眼睛快不够用了。   一路逛下来,颇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味,真是开了眼界了。   程雪飞带他来到卖成品衣的地方。   因为白衬衫、白球鞋不是这个季节常卖的货,他们找了十几个摊子,最后才买到。   程春生拿到一件的确良衬衫和一双回力球鞋,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他傻乎乎地问:“这真是我的了?”   他这是生平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白衬衫和球鞋。   能不激动吗?   “放心吧,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程春生激动地不顾周围有人,立马抱住程雪飞:“姐姐真好!”   给程春生买完东西,程雪飞又给自己挑衣服。   可是逛遍所有摊子,没有她看上的。   市里的衣服虽然比县城的好一些,但也都是些烂大街的货。   程春生见姐姐似乎一件也没看上,十分不解:“这里有上千件衣服,没有一件你喜欢的吗?”   程雪飞无奈摇头。   程春生咂舌无语。   最后,程雪飞突然想到,之前在公社大街上遇到一个货郎,那货郎告诉她,说在市里的一条文化路上,那里有许多从南方进来的时髦货。   说不定在那里可以淘到自己喜欢的。   于是程雪飞带着弟弟离开百货大楼,一路打听,找到了货郎所说的那条街。   使劲往里走,这里有一片菜市场,菜市场两旁,有些门面和摊子。   一进这里,程雪飞就感觉到了一股现代气息。   因为这条大街上飘着邓丽君的歌,一些时髦青年,留着半长的卷发,穿着喇叭裤,和单薄的花衬衫,手里提着两个喇叭的录音机,戴副蛤蟆镜,一边走动一边扭,惹的路两旁的男女老少侧目观瞧。   程春生立马被这些人吸引了,路都走不动。   对他这个乡下土包子来说,这些人简直跟外星人一样!   还有人骑着“突突”响的摩托车招摇过市。   程春生一看,赶忙抓着程雪飞:“姐,你看,屁驴子!”   程雪飞叹气,纠正道:“是摩托车,什么屁驴子?”   “我们就叫屁驴子!”程春生满眼羡慕,“我什么时候也能骑上屁驴子?”   程雪飞拍拍弟弟的肩膀:“放心吧,将来别说两个轮子的摩托车,四个轮子的小汽车,你也会开上的。”   程春生嘴角扬起,满脑子美梦:“我这辈子,四个轮子的不敢奢望了,能骑上屁驴子,我就知足了。”   “有点出息吧!”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难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在邓丽君的歌声中,程雪飞看见路边一个卖衣服的摊子。   程雪飞一眼看中件米黄色的呢大衣,那种款式,即便放到四十年后,也能穿的出来。   是那种直筒经典款,长至膝盖,大翻领,前面两颗浅色的豹纹纽扣。   这衣服一看就不是本地货。   卖衣服的,是个打扮时髦的小青年,看起来也有走南闯北的经验。   没等程雪飞走过去,小青年看见程雪飞朝自己的衣服看,连忙吆喝:   “来,鹏城的衣服,纯羊毛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在本地绝对找不出第二件——姐姐,快来看看,看好了给你便宜!”   程雪飞假装被小青年的吆喝声吸引过去,小青年立马热情地恭维:   “姐姐,你能看上我的衣服,那是你眼光好!”   “这衣服是从哪进的?”   “正宗的鹏城货,我去背过来的,我告诉你,我在鹏城那边有关系,要是别人,还进不来这样的衣服!”   程雪飞相信他说的没错。   鹏城货的确很紧俏,只不过,本地人的消费能力有限,普通老百姓,谁能买得起鹏城的呢大衣?   但是只要遇上有消费能力的,这些货会卖的很快。   程雪飞摸摸她看好的那件米黄色大衣,问:“这件衣服多少钱?”   “姐姐,咱俩投缘,我给你便宜点,四十块卖给你——”   “四十?!”   程春生惊叫。   程雪飞连忙踢了他一脚:   没见过世面!   小青年看着程春生万分吃惊的样子,心里就有点看不上,瞧这打扮,一看就是乡下来的。   但因为程春生跟程雪飞一路的,小青年不敢得罪程春生,笑盈盈地说:   “四十块而已,你看这位姐姐长的跟仙女一样,穿四十块钱的衣服,已经是委屈她了,是不是,姐姐?”   程雪飞听他油嘴滑舌,就知道这人是善于做生意的。   那么这四十块钱的价格,肯定还能狠狠地砍一刀。   于是问道:“小哥哥,咱们痛快点,最低价是多少?”   小青年笑了:“我就喜欢痛快的人,那我给你个一口价,三十八,不能再少了!”   程雪飞淡然一笑,放下衣服:“二十五……”   小青年眼睛瞪的跟灯泡似的:“二十五?!”   “对,二十五。”   “姐姐,你痛快了,我不痛快——不行,太少了,你加十块,三十五吧?”   “那我就加两块,二十七,不能再多了,再多,我没带这么多钱,想买也买不成了。”   小青年一脸夸张的表情:“二十几块,我进都进不来,我大老远从鹏城背过来,你好歹让我赚个车票钱跟饭钱!”   程雪飞不急不缓地说:“哥哥,车票钱跟饭钱肯定让你挣,但你也给我留几块钱过年买肉吧?”   小青年苦笑,上下打量程雪飞:“姐姐,就你这气派,还缺那几块钱的肉钱?这样吧,我也是个痛快的人,你别二十七了,三十三吧?”   “我再加一块,二十八,再贵我就没钱了,真没钱了!”   说着,程雪飞流露出十分不舍的表情,仿佛再贵一毛钱,她就买不起的样子。   小青年还是不同意:“不能不能!”   程雪飞叹了一口,低声道:“那好吧,我再去看看别家,打扰了。”   说着,程雪飞拽着程春生离开。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计数:   一,二,三,四。   还没数到五,小青年在后面喊她:“姐姐,姐姐你回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程雪飞转身,问:“能卖吗?”   小青年满脸吃亏:“哎,给你吧,你这生意,我是白做了,一毛钱没挣你的,骗人是小狗!”   程雪飞在心里听到了“汪汪”的狗叫声。 第74章 种地不要文凭   程雪飞掏钱,买下这件呢大衣。   买完呢大衣,又觉得里面没有衣服搭配,就买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   买了高领毛衣,又觉得没有合适的鞋子,然后又买了双坡跟黑皮鞋。   有了这么像样的黑皮鞋,还得配条合适的裤子吧。   所以又买了条时新的直筒牛仔裤。   一整套下来,加上程春生的衬衫球鞋,共花去七十块钱。   总是会碰到意料之外的开支。   照这么花下去,估计年底之前攒不到一千块钱了。   程春生对姐姐一次花那么多钱买衣服而惊叹不已。   妈妈买块布都要念叨好多天,姐姐这出手太阔绰了!   买完东西,姐弟两个坐车回家。   程春生一路都在回味在市里见到的世面,等下了汽车,两人步行回家。   程春生望着满眼落后的土房子,感叹:“姐,城市真好,比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好多了。”   “进城一天,就瞧不上农村了?”   “不是,我就是觉得,不想一辈子待在农村种地,将来我想到城市生活。”   说这话时,程春生言语中带着淡淡的惆怅。   “小伙子,有想法是好的。”   “可是,我不是我哥,我哥学习好,说不定明年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就能分配工作,分配住房,到时候找个城里的媳妇,以后就都是城里人了。   就算他考不上大学,他有高中文凭,说不定能招进工厂当工人,那也是吃商品粮的城市户口。但我就不一样了,我连高中都考不上,只有初中文凭,我能干点什么?”   “在家种地啊,种地不要文凭。”   程春生:“——”   程雪飞笑了:“逗你玩的,你放心吧,以后你能干的事情多着了。”   程春生突发奇想:“那我能跟你照相吗,我觉得照相就不错!”   程雪飞故意说:“跟我照相?你不羡慕人家有正式工作吗,为什么要跟我干这种跑江湖的营生?”   “跑江湖怎么了?我凭自己的手艺吃饭,有什么丢人的?”   嗯,不错,小伙子三观很正。   不论哪个年代,不管干什么,凭自己本事吃饭,就不丢人。   “行,只要你愿意吃苦,明年毕业了,咱们可以一起干照相。”   “等咱有钱了,咱也买个屁驴子,你就不用辛苦蹬自行车了。”   “摩托车……”程雪飞纠正道,“都说了是摩托车,不叫屁驴子!”   程春生想了想:“我还是觉得叫屁驴子更形象。”   程春生心满意足地买到了白衬衫和白球鞋,但是另一边二大娘家的双胞胎兄弟却什么都没有。   他们连提都没敢提。   他们知道家里的境况,别说是衬衫和球鞋,就是新买块手帕,都不可能实现。   兄弟两个在门口帮忙铲大粪,远远看见另一边程雪飞跟程春生回家。   程春生一时得意忘形,拿着自己的新衣新鞋冲他们挥了挥:   “友民,友强,我今天去市里买了白衬衫和白球鞋!”   程雪飞见弟弟跟他们炫耀,连忙用胳膊肘戳了戳弟弟,可动作已经晚了。   二大娘乔翠花听到程春生的喊话,冒出来骂道:“呸,谝什么谝,还说没钱借给我们,没钱买什么新衣服!”   程春生有些气不过。   这要是别人,程春生一定毫不留情地回嘴。   但那是自己的亲大娘,又是友民、友强两兄弟的妈妈,他要是开口骂人,以后还怎么跟人相处。   所以带着气钻进自家大门。   一进门,看见刘娥正在掏灶膛里的锅灰,程春生忍不住抱怨:   “二大娘嘴怎么这么毒?”   刘娥息事宁人道:“行了,你二大娘嘴毒,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娥见闺女儿子大包小包的,就知道一定又花了很多钱。   她放下手里掏锅灰的小铁锹,跟过来看看姐弟两个人都买了什么。   进了堂屋,程雪飞掏出自己买的呢大衣给刘娥看。   刘娥从来没见过这种衣服,连连惊叹:“哎哟,这就是泥大衣啊,我是头一回见,不便宜吧?”   一提起价格,刘娥就有点胆战心惊的。   这闺女花钱大手大脚,不知节俭,刘娥是穷惯了,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程春生语气夸张地回答:“当然不便宜了,要——”   程春生没说完,程雪飞抢先答道:“八块钱!”   程春生:“——”怎么能跟大人撒谎呢?   刘娥一听八块,肉疼地说:“八块?!够买十斤猪肉了!”   程雪飞说:“这十斤猪肉穿在身上,可暖和了!是不是,春生?”   春生顿了一下,连连点头:“对对对,八块钱,八块钱——”   程雪飞满意地对程春生点点头,然后拎着衣服到里面试穿去了。   等她穿了新呢大衣、新毛衣、新牛仔裤、新皮鞋出来时,刘娥、程春生还有两个孩子眼前一亮。   “哇,妈妈好漂亮!”   “姐,你这么一穿,就跟杂志上的时髦女郎一样!”   刘娥也觉得好看,可她认为这么穿太单薄了,就问:   “有点冷吧,要不要我给你把衣服拆开,里面夹层棉花?”   程春生连忙劝阻:“妈,你千万别拆,十斤猪肉呢,你一拆,十斤猪肉就剩五斤了!”   “哦哦……”   程雪飞穿着新衣服站到镜子前欣赏。   镜子贴在墙上,只有一张A4纸那么大,连半身都照不全,只能勉强照到肩膀和头。   白色的高领毛衣和米黄色的大衣衬的程雪飞的脸色白皙细腻,长至膝盖的大衣,显得她越发挺拔高挑。   她相信,就这身衣服,四十年后穿出来,别人也看不出这是四十年前的打扮。   她对自己的这身搭配很满意。   但再照照镜子,觉得还缺点什么。   对了,发型!   她那一头浓密的长发,平日里编成一根长辫子。   既然全身改造了,是不是应该把发型也一块改造下?   西埠大街上有家理发店,前段时间听说,理发店的师傅刚学会烫发,但是没人进店烫。   程雪飞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做西埠乡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天下午,程雪飞进了理发店。   一般来讲,进理发店的,都是男同志居多。   女人一般都留大辫子,即便剪个刘海什么的,也都是自己动手或者找别人帮忙。   谁也不会花那个冤枉钱。   所以程雪飞一进理发店,理发店的胡师傅就有点惊讶。   即便程雪飞用围巾包裹的严严实实,胡师傅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呀,程师傅,稀客呀?”   程雪飞在路边摆摊,基本上整条街上的人都认识她。   程雪飞解下围巾,笑着说:“胡师傅,不忙吧?”   “不忙,不忙,你要剪头发?”   “我要烫头发。”   胡师傅先愣了两秒,随后满脸灿笑。   他学会烫头发的技术有段日子了,可至今没有一单生意。   今天真是福星临门,这条街上有名的美人找他烫头发来了。   “好好好,你坐,我这就给你准备烫头发!” 第75章 租房子   胡师傅赶忙洗手,十分虔诚地替程雪飞烫发。   因为是第一桩烫头发的生意,胡师傅格外在意。   中间有几个人进来找他理发,他理都没理,说自己正忙,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烫头发的过程跟后世差不多,只是没后世那么舒服。   程雪飞耐心地等着头发成型,一边等一边跟胡师傅闲聊。   聊了一阵,想起自己要找房子的事,就问胡师傅,公社上谁家有空闲的房子,她想租一间,过完年陪孩子到这上学。   胡师傅赶忙说,自己的二姨家就是这西埠村的人,二姨家的三个闺女都结婚走了,剩下一间空屋闲着,程雪飞想租的话,他可以帮忙问问。   房子虽然不在这大街两旁,但也不远。   程雪飞就让他帮忙打听,要是胡师傅的二姨愿意出租的话,她先去看一眼。   胡师傅一百个乐意,立即答应了。   头发烫完,程雪飞在镜子前看了一眼,直发变小卷。   虽然烫发技术不如后世的Tony老师,造型也略显夸张。   烫的时候火有点大,发尾有点焦。   总体来说,没有大毛病。   胡师傅见程雪飞没有“拍案而起”的反应,长长松了口气。   烫头发是个新鲜玩意,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可这位程师傅,一看就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程雪飞起身要付钱,胡师傅连连摆手:“不,不要钱了,以后别人要是问你起在哪烫的,你就说在我这烫的,算是帮我做宣传了!”   “那怎么成,我会帮你宣传的,但是钱你也得收。”   程雪飞坚持要付钱。   她不愿自己没来由地欠人情。   两个人互相推让,到最后,胡师傅还是收了五块钱。   临走时,程雪飞不忘叮嘱胡师傅,让他去问问二姨家房子的事。   胡师傅很喜欢程雪飞的大方直爽的做派,直接锁了理发店的门,当时就带程雪飞去二姨家。   胡师傅的二姨家在中心大街南边的一个巷子里。   位置也不算偏僻,是巷子口第一家,进出比较方便。   胡师傅拍开大门,一个快六十岁的老人开了门。   老妇人虽然头发斑白,但衣着体面光鲜,看起来是个讲究的小老太太。   “二姨……”   “海涛啊。”老妇人叫自己的外甥。   老妇人再看看程雪飞,认出了她:“哎呀,这不是大街上照相的女师傅吗?”   程雪飞见老妇人认出自己,笑了笑,也别别扭扭地跟着叫了声“二姨”。   胡师傅胡海涛问:“二姨,你之前不是说过,家里有间空房子,想找个合适的人租出去吗?”   老妇人表情有些变化,说:“是,不过已经租出去了。”   胡海涛顿时满脸失望:“租出去了?”   老妇人点点头:“对,前几天刚租出去。”   胡海涛认命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雪飞:“对不起,程师傅,我不知道我二姨已经把房子租出去了,害你白跑一趟。”   程雪飞说:“没关系,租房子这事也不着急,以后要听说有合适,再帮我留意一下就行了。”   胡海涛连连点头:“我一定帮你留意。”   老妇人“啧”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问程雪飞道:   “诶,你是不是姜鸿宇的爱人?”   程雪飞讪笑一下,解释道:“不是,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不是他爱人。”   “哦……”老妇人一副了然的口气,说,“租我房子的人,就是姜鸿宇啊!”   嗯??   租房子的人是姜鸿宇?   有这么巧的事,两人居然找到同一户人家来了。   胡海涛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又笑了,问程雪飞:“程师傅,你爱人,哦不,姜鸿宇找房子,是不是为你找的?”   程雪飞很不想承认,可是又没法否认,否则万一以后真的搬进来,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于是模棱两可地说:“呃,不知道啊。”   胡海涛跟二姨对望一眼,立马瞧出端倪:   说是离婚,离了婚还能帮着找房子?   而且又好巧不巧地找了同一家。   程雪飞朝老妇人后面望了一眼,问:“二姨,我能进去看看什么样吗?”   老妇人往后闪身让路,热情地招呼:“可以,进来看看吧,我都收拾干净了,地也扫了,墙上又糊了层新的画报。”   程雪飞和胡海涛跨进院门,胡海涛说:“程师傅,我二姨特别爱干净,家里没有任何鸡鸭猫狗,没有一点异味。”   程雪飞点头,一进门,看见一个干净敞亮的院子。   院子占地五间,北面有五间堂屋,开了两个门。   东面三间开一个门,西面两间,又另开了一扇门。   老妇人往外租的,就是西面那两间。   房子看起来比较新,下半截是青砖砌成的,上面是土胚,应该是刚建没几年。   作为小镇上的房子,肯定比乡下的房子阔气一点。   老妇人打开那两间屋,一进门是正堂屋,摆着一张小方桌,里面是卧室,有道土墙隔着。   不过墙没砌到顶。   进了里间卧室,里面摆了张宽大的木床,床周围的墙上贴满报纸和画报。   床头有个简单的小桌子。   条件还不错。   老妇人自夸地说:“怎么样,当时姜鸿宇当时进来看了觉得满意,定金都付给我了。”   胡海涛听说姜鸿宇连定金都付了,带着调侃的语气说:   “真是大方啊,不但帮忙找房子,还给付定金,程师傅,你们确定已经离婚了吗?”   程雪飞有点尴尬。   这个姜鸿宇,早就跟他说了,房子她自己找就行了,这么点小事,都要插手。   “当然离婚了,离婚证都拿了。”   老妇人想不通,皱眉道:“离婚了,人家还帮你找房子,关系这么好,还离什么婚?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不懂。”   二姨说出了胡海涛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见二姨先开了话题,也跟着附和:   “是啊,程师傅,人家两口子打打闹闹一辈子,也从来没有离婚的想法,你们和和气气的,为什么离婚?   要说前几年,姜鸿宇疯了时,你跟他离婚,还能理解。现在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前段时间还到我这来理发。我跟他说话,他一切都恢复正常,为什么还离婚呢?”   程雪飞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看完了房子,程雪飞谢过胡海涛,就离开了。 第76章 大街上发生误会   程雪飞没想到姜鸿宇已经提前把房子找好了,还付了定金。   不过说实话,房子她的确挺满意的,离中心大街一步之遥,步行几分钟就能到。   还有个宽敞平整的大院子,将来家玉家宝有地方玩耍。   基本的家具什么的都有,不用她再花钱置办。   条件这么好,程雪飞没理由拒绝。   只是胡海涛和他二姨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想想也对,在农村,就算夫妻之间有深仇大恨,彼此分开居住,老死不相往来,也没有离婚这回事。   她跟姜鸿宇,谁也不是那种刻薄寡恩的人,却说离婚就离婚。   离婚后姜鸿宇还不忘主动帮她找房子,这算离的什么婚?   难怪别人会用不一样的眼神看她。   不管了!   等见了姜鸿宇的面,跟姜鸿宇确定一下,她就准备搬家的事。   不去纠结其他无关紧要的。   没过两天,又是西埠集,集市还不到散场的时候,黄博华就走到她的摊子前。   黄博华一般不在人多的时候过来,这次却一反常态,似乎有什么喜事,等不及地要告诉她。   一见了程雪飞的面,刚要开口,看见程雪飞烫了头发,笑着问:   “哟,你也赶城里人的时髦,把头发烫啦?”   程雪飞把烫发扎了个矮马尾,再围着围巾,看着不太明显,没想到黄博华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她说道:   “是啊,在胡师傅那烫的,刚烫没几天。”   “你这一下成了他的活招牌了,他得怎么感谢你?”   程雪飞笑笑:“你有什么事吗?”   “啊,对了,大好事,姜鸿宇马上就军训完了,过两天就回来!”   “是吗?”   程雪飞不知道这算哪门子好事。   黄博华笑的圆润的脸上露出了皱纹,他继续兴奋地说:   “今天人武部刚举行了射击比赛,全县十八个乡镇都派人参加了,据说有三百多号人,你猜怎么着,姜鸿宇那小子竟然拿了第一名,枪枪十环,百发百中,给咱们西埠乡挣足了面子!”   “真的?”   程雪飞做出“普天同庆”的惊喜之状。   “真的!乡长今天去县里开会听说的,县长还亲自颁发了奖状,正式任命他为咱们西埠乡民兵营的营长!”   听到这里,程雪飞才明白黄博华为什么那么开心。   民兵营长,掌管一整个乡镇的民兵武力,那地位,几乎跟派出所所长、乡镇的乡长不相上下了。   姜鸿宇疯了三年,突然成了民兵营长,几乎是鱼跃龙门、飞黄腾达。   黄博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就说这个人有才华,但没想到,他在射击方面也这么有天分,才刚学会没多久,就能拿射击比赛第一名。要早知道,当初高中一毕业,就应该让进人武部训练,也不至于后来去参加什么高考!”   说到最后,黄博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就赶忙闭口。   程雪飞察觉他的尴尬,紧跟着说:“你怎么知道,他成了民兵,就不会参加高考?”   黄博华想当然地说:“嗨,耍惯了枪杆子的人,再拿笔杆子,就不适应了。”   程雪飞道:“我看你拿完枪杆子,再拿笔杆子,混的也挺好的。”   黄博华开心笑了。   两人说笑着,街上不时有路人经过。   突然间,程雪飞察觉到一道不怎么友善的目光朝这边投来。   那目光,让人不自觉地身上一冷。   还没等她去寻找这目光从哪过来时,就听一声呵斥:   “黄博华!”   黄博华一听这声音,脸上笑容顿收,转脸一望,就看见他那个彪悍的媳妇铁凤朝这边走来。   铁凤胳膊上挎着个篮子,看样是来买东西的。她脸色胀红,原本就丑的脸,生起气来,跟男人的脸一样。   要不是铁凤穿着女人的袄褂,留着头发,别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个男人。   黄博华一见她头就大。   这没脑子的彪老娘们,看见自己在大街上跟别的女人有说有笑,必定打翻了醋坛子。   要是在家的话,黄博华不怕她。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黄博华还是有点发憷,他决定先发制人,开口问:   “你怎么来了?”   铁凤胸前起伏,喘了几口粗气:“我怎么不能来,为什么不能来?怕我看到不该看的吗?”   黄博华知道铁凤误会了,这女人力气大,心眼小,她一定以为自己跟程雪飞之间有暧昧关系。   黄博华平时已经很注意,从来不在铁凤面前提起程雪飞。   就算铁凤问起,黄博华也一个字不说。   一直以来,也很少主动到程雪飞摊子前露面,怕被别人看见了胡乱揣测。   今天确实有事,才来找程雪飞。   没想到就是这么巧巧,刚来不久,就被铁凤撞上了。   黄博华心里发急,既怕丢人,又怕让程雪飞难堪。   他朝旁边看看,见几个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而铁凤这这彪老娘们,一点也不顾及他的面子,一副要当场撒泼的样子。   黄博华忍不住想发火,但铁凤这女人吃软不吃硬。   他硬,她更硬!   可是,软和讨好的话,他更说不出口,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没憋出来。   程雪飞见夫妻两个有了误会,装作什么都不知的客气了一句:   “嫂子,你来了?”   铁凤立即把目光转向程雪飞,不禁妒火中烧,冷哼一声:   “哼,在大街上跟别家男人说话,怎么一点不害臊?”   程雪飞眉毛抬了抬:“嫂子,我摆摊做生意,这一天下来,跟几十上百个男人说话,我要害臊,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黄博华忍无可忍道:“铁凤,你别没事找事,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铁凤听自己的男人护着别的女人,心里更气了:“我说话难听?你做事都不嫌难看,我还怕说话难听?”   黄博华不想在大街上跟铁凤吵架,强忍着怒气,咬牙说:   “我有正事来找她,你别无理取闹了!”   “你能有什么正事找她?!”   “是我们乡长要见她!”   铁凤完全不信:“她就是个摆摊的,你们乡长见她干嘛?你撒谎别胡乱扯上别人!”   这女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一点不上台面!   黄博华臊的满脸通红,龇着眼说:“我怎么撒谎了!就是乡长要见她!”   黄博华气的手都在抖,他生怕在大街上闹笑话让别人看见,他转脸对程雪飞说:   “雪飞,你收了摊,到大院来一下,我们乡长要见你。”   程雪飞问:“乡长真的要见我?”   “当然是真的,别忘了。”   说完,黄博华看都没看自己媳妇一眼,转身离开了。 第77章 见乡长   黄博华一走,把铁凤扔在这,铁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双脚就跟绑了大铁锚似的,不知朝哪迈。   望着黄博华头也不回的背影,她火气更盛:   谁家男人不向着自家媳妇?   怎么偏偏黄博华这狗男人胳膊肘朝外拐,帮别的女人说话?   当了几天干部,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铁凤心里翻江倒海般一肚子闷气。   黄博华刚走,又有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小伙子一路小跑到程雪飞摊子前。   “小哥照相吗?”程雪飞问。   小伙子点头笑笑,客气地说:“程师傅,你好,我是王乡长的秘书小林,我们王乡长请你收了摊子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程雪飞刚才听黄博华说时,还半信半疑,以为黄博华只是为自己解围胡乱编的借口。   现在王乡长的秘书亲自到她摊子前请她,她才真正相信,赶忙起身道:   “那我现在收摊就过去。”   “好嘞,我来帮你收摊!”   说着,林秘书就开始动手帮忙。   铁凤仍然傻站在摊子前,眨巴眨巴眼:哦,原来黄博华那狗东西没撒谎,乡长真的要见程雪飞。   铁凤自觉脸上没有光彩,原地搓了会鞋底,趁人不注意,悄摸摸转身走了。   收了摊子,推车来到乡政府大院。   林秘书领她进了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比黄博华的办公室气派多了,有崭新的书架和办公桌,一组最时新的沙发。   地上铺着红砖,墙角还摆着几盆结着红果子的绿植。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办公桌后面,这人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中等身材,穿一身自家做的老棉袄,戴副方框眼镜,一顶晒的发白的蓝色帽子。   稳重踏实的乡土老干部派头。   光看表面,还不如黄博华的官威大。   黄博华则坐在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脸上余怒未消的样子。   见程雪飞进来,黄博华说:“王乡长,程师傅来了。”   程雪飞笑着打招呼:“王乡长,听说你找我?”   王乡长抬头看着程雪飞,脸色和蔼:“程师傅,坐——林秘书,给程师傅倒茶。”   程雪飞心虚道:“王乡长,直接叫我小程吧,叫我师傅,我不敢当啊!”   黄博华附和道:“是,以后有了来往,不用这么见外,王乡长直接叫她小程。”   “行,那我就直接叫你小程啊。小程,黄主任都跟你说了表彰大会的事了吧?”   程雪飞走到沙发前坐下,取下脖子上的围巾,说:   “黄主任都跟我说了,到那一天,我会准时来的。”   王乡长微笑:“黄主任一直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是个妥帖负责的人,我相信黄主任的眼光,这事找你肯定没错。”   黄博华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刚才残存在脸上的怒意完全消失了。   程雪飞说:“多谢王乡长和黄主任的信任,我一定不负重托,把我的本职工作做好。”   王乡长听程雪飞的话,略微惊讶道:“难怪黄主任总夸你说话办事有水平,还真是——林秘书,多跟小程同志学习学习。”   林秘书看来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满脸青涩。   他端着一只搪瓷茶缸送到程雪飞面前,点头道:“是是是,我以后一定多跟程师傅学习。”   程雪飞被说的不太好意思,又不免客套几句。   闲聊片刻,王乡长说到了正题上,用他老干部的语气说道:   “现在上面的指导思想是改革开放,鼓励咱们大胆创新,咱们县第一次举办这种表彰大会。   在过去,批.斗大会倒是每天都有,但像这种表彰发家致富和有能力的干部的大会还是头一回。   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知道怎么举办。   前段时间黄主任说,咱们要用照片把大会记录下来,我觉得这办法不错。既然小程同志也答应了,不知有什么好的意见或建议,不妨提出来。”   程雪飞没料到一乡之长竟会找自己问这种问题,看来黄博华在背后没少帮她说好话。   她先瞥了黄博华一眼,又缓缓开口道:“王乡长,您太抬举我了,我没什么意见,我能做的,就是把照片拍好。如果王乡长信任我,到时候我会用照片帮王乡长做出一个汇报的画册出来。让表彰大会的流程和内容更清晰,更直观。”   “画册?”王乡长问。   “是……”   这种画册,算是原始的PPT吧。   黄博华见程雪飞这么快就能想到好点子,自己脸上也觉得光彩。   毕竟程雪飞是自己推荐的人。   “王乡长,我没说错吧,这位小程同志,是个有想法的人。”   王乡长点头:“嗯,小程同志的提议不错,就按照你说的来,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林秘书说。”   “好,多谢王乡长信任。”   王乡长又问:“那对于大会的主题,小程同志有什么好的想法没?”   “主题?”程雪飞略一思忖,给大会制定主题,这事太拿手了。   不论大小party,哪怕是个生日会,都有各自的主题。   这么隆重的表彰大会,也应该有个主题。   想想如今刚刚改革开放,正是大变革的时代,有许多在后世看来再正常的事情,对现在的人来说是石破天惊的大举动。   再结合年代特点,程雪飞很快想到了方案:“这虽然是个表彰大会,但又不仅仅是表彰大会,其实主要目的是为了鼓励大家。   但是现在的百姓经历过几十年的动荡,思维被束缚了,不敢放开胆子干。所以,不如把主题定为“跟党走,奔梦去”,鼓励老百姓敢想敢干。”   程雪飞几句话,把王乡长、黄博华、林秘书都说的有点懵。   片刻后,王乡长激动地一拍桌子:“好!跟党走,奔梦去,这个主题好!”   黄博华也激动地直搓手,赞赏道:“对,跟党走,奔梦去,我敢保证,其他乡镇,没有人能想得出这几个字!”   林秘书也紧跟着拍马屁:“程师傅真是真知灼见,佩服佩服!”   程雪飞只是稍微动了下脑子,想到这几个字,没想到那几人会激动成这样。   不过想想也是,大家之前早就习惯了喊口号的日子,思维僵化,变得只会炒冷饭。   现在她提出这几个字,对王乡长这种经历了各种运动而变得小心翼翼的的老干部来说,是十分新鲜且大胆的。 第78章 操场相会   王乡长赶忙吩咐林秘书:   “林秘书,等会儿你请人把这几个大字写出来,到时候贴在舞台的墙面上!”   “是,我等会儿就请人写。”   “对了……”程雪飞嘱咐,“贴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过去看看,要尽量贴在我镜头能照的到的地方,到时拍照的时候,把那几个字一起拍进去。”   “好……”王乡长立马答应,“就听小程同志的,到时候会场如何安排,也听小程同志的吩咐。”   王乡长这么一说,这是又给她增加任务了?   事情商量完毕,天色就不早了。   程雪飞还得把照过的胶卷送到照相馆去,就起身告辞。   王乡长和林秘书把她送到办公室门口,热情地送她离开。   黄博华陪程雪飞走出来,他推荐程雪飞给大会拍照片,没想到程雪飞能受到乡长如此重视,这让他大感意外。   程雪飞离开大院,去了斜对面的照相馆。   照相馆如今分外冷清。   之前照相馆里除了葛师傅和小王,另有两名女员工。   最近生意不景气,两名女员工也都回家了,平日照相馆只有葛师傅和小王。   今天,连葛师傅也不在。   “王哥,葛师傅今天没来?”   小王接下程雪飞手里的几个胶卷,懒懒散散地说:   “现在照相馆没什么生意,到了下午,一个人也没有,葛师傅就早早回去了。”   “哦……”   程雪飞有点过意不去。   可是生意场上有时就是这么残酷。   程雪飞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导致照相馆几乎没什么人。   它现在几乎成了专为程雪飞洗照片的地方。   照这样下去,照相馆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   小王拿着胶卷准备进里面的暗房,又想起什么,小声问:   “小程同志,我听说,乡里开表彰大会,请你去拍照片的吗?”   程雪飞还以为这事没人知道,原来已经传出去了。   让她去给表彰大会拍照片的事,表面看着,好像只是拍个照片。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首先,这是个论资排辈的社会,乡里已经有了位富有经验的葛师傅,哪里轮的到她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你一个跑江湖的野路子,怎么敢盖住国家正式员工的锋芒?   就算你能力再强,但你的风头不能盖过你的前辈和顶头上司,否则就会引人不快。   尤其她事业红火,赚了点小钱,就更容易惹人眼红嫉妒。   程雪飞深知“树大招风”这个道理。   程雪飞对小王说:“是有这么回事。”   “哦……”小王恭维道,“小程同志,你真厉害。”   ——   表彰大会前一天,林秘书到公社中学去负责布置会场。   其实没什么好布置的,就是贴几个大字,往石砌的舞台上般两张课桌。   至于台下的座位,到时候由学生把自己上课用的板凳抱过来就行。   林秘书把程雪飞请去,让程雪飞指导他该把大字贴到哪个位置上。   大字上面一排是“西埠乡干部群众表彰大会”,下面一排就是程雪飞定的主题:跟党走,奔梦去。   程雪飞在舞台正中央调试镜头,确保拍照的时候,能把那几个字也照进去。   确认好大字该贴在哪后,就没她什么事了,但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留在校园。   原主也曾经在这上过学。   不光是她,她的两个弟弟,西埠乡所有孩子,都在这上的中学。   她回头扫视了一眼整个操场。   操场十分简陋,都是土路,没什么体育器材,只有一排高低不等的单杠,一个破旧的篮球框,两边有两个足球球门。   就这么多……   程雪飞扫视操场时,猛然看见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高腿长,穿一件崭新的军大衣。   定睛细看,是姜鸿宇!   姜鸿宇显然从黄博华那打听到她的消息,特地找她的。   两人上次见面,是姜鸿宇送她回家那次。   因为天太黑,程雪飞没让他走,主动留他在家里住了一夜。   为了这事,程发达气的一两天不愿意跟她说话。   好在这事没有暴露,左右邻居都不知道,家玉家宝两个孩子也很懂事地没有跟任何人提及,才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姜鸿宇稳步走近。   经过一个月军训,姜鸿宇身上更有那种大杀四方的凌厉气场,再不是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   “是博华告诉你我在这的吧?”程雪飞主动问。   姜鸿宇动作轻微地点了下头,走过来,没有看她,目光微微低垂。   “听博华说,你拿了县里的射击比赛第一名,现在已经是乡里的民兵营营长了,恭喜啊。”   “谢谢……”   姜鸿宇走到程雪飞面前站定。   程雪飞转脸去看林秘书正指导两个人在贴大字,姜鸿宇也跟他一块去看。   姜鸿宇道:“房子我已经帮你找好了,你什么时候去看一下?”   程雪飞忍不住面露笑意:“我已经看过了。”   姜鸿宇发出疑问的声音,侧着脸看程雪飞:“你去看过了?”   “嗯,巧了,我找的也是那家的房子,到了那才知道,已经被你定下了,毕竟西埠大街就这么大。”   姜鸿宇嘴角上扬,脸上荡起一丝笑意。   他看见程雪飞红色围巾下的头发变卷了,迟疑了片刻,问:   “头发烫了?”   程雪飞听他问自己的头发,下意识地摸了摸发尾,转过头看着姜鸿宇,问:   “嗯,好看吗?”   姜鸿宇脸上笑意更深,点头道:“好看,非常好看。”   程雪飞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聊骚的嫌疑,连忙转过头,语气正经地说:   “既然房子已经租了,那我就开始准备搬家了。”   “嗯,学校的事,我去问过小学的校长了,家玉家宝直接去上学就可以。”   “我还想着等忙完这件事,就去打听一下,结果又被你抢先了。”   “我说了,上学和住房的事,我来安排。”   好靠谱、好贴心的一个男人。   “那好,过几天我就准备搬家,过完年开学时,就直接送他们去上学。”   “嗯……”   两人聊了几句。   在谈话的间隙,看见舞台后面走来师生五人。   一名男老师指挥着四名学生,将两张课桌搬上舞台。   那老师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来,上台阶小心点,别绊着!”   姜鸿宇半眯着眼朝那名老师看去,似乎认出了那个人。 第79章 久别重逢   那名老师无意间朝这边瞄了一眼,目光也停顿在他们身上,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程雪飞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目光连成一线:   认识?   然后想起,姜鸿宇也曾在这里教书,认识这里的老师并不稀奇。   果然,两人各自朝前走。   那老师老远伸出右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姜老师!”   “汪老师……”   程雪飞一听:汪老师?   是不是在哪听过?   她立马想到姜鸿宇曾经告诉过她,之前姜鸿宇在这教书时,有个汪老师跟他住同一间宿舍。   而且,这位汪老师,曾是朱彩云的对象!   汪老师双手握住姜鸿宇的手,肉眼可见的用力晃动,感慨道:   “姜老师,久违了!早听说你回归,今天终于见面了!!”   姜鸿宇微笑着:“是啊,汪老师,咱们好久不见了。”   汪老师大概三十岁出头,戴副眼镜,身材略显单薄,虽然算不上英俊,但也有股清秀的气质。   而且,他个头不大,声音却不小,显然是平时讲课没少训练嗓门。   汪老师又去看程雪飞,模糊认出了她,憨憨一笑,问道:   “这位是你爱人程雪飞同志吧,你们结婚时我见过一面,这么多年,没怎么变,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姜鸿宇表情微妙地朝程雪飞瞥了一眼,似乎想看看程雪飞有什么反应。   那意思好像是,要是程雪飞不打算解释的话,他也会闭口不提。   程雪飞微微一笑,解释道:“不,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不是他爱人。”   汪老师满脸错愕:嗯??   离婚?没听说啊。   他慌忙改口:“抱歉抱歉,我孤陋寡闻了,不好意思!”   说着,汪老师脸上居然泛起一丝红晕。   程雪飞道:“没事,汪老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能知道那些闲言碎语。”   汪老师听程雪飞替自己化解尴尬,感激地笑笑,气氛又活跃起来。   看的出来,姜鸿宇跟汪老师之前关系确实不错。   时隔多年没联系,再见面,还能说到一起。   而且两人言谈之间轻松自然,没有任何芥蒂,程雪飞猜测,大概汪老师不知道自己的前任对象朱彩云追求姜鸿宇一事吧。   想到这,程雪飞居然有点同情汪老师。   他们在这边聊着,那边,戏台上,学生已经摆放好了课桌。   汪老师又握了姜鸿宇的手,无比认真地说:“改天有时间,一定要到宿舍来喝两杯,当年咱俩住的宿舍,我现在还在住着呢。”   姜鸿宇向来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你还住在宿舍里吗?”   汪老师讪笑:“是啊,我还一个人住宿舍——光棍一个,没人收留。”   说到最后,汪老师自己也觉得好笑。   姜鸿宇没有再问下去,再问的话,也许就戳到汪老师的痛处了:   “好,改天有时间,再回宿舍去找你。”   汪老师跟学生离开了。   程雪飞望着汪老师的背影,心情复杂地问:“这位汪老师,难道是因为朱彩云的事没有结婚?”   姜鸿宇揣度片刻,低声道:“难说……”   “啧——”   程雪飞觉得,汪老师相貌不丑,又有正经工作,以这样的条件不可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唯一的解释就是汪老师大概忘不掉朱彩云,或者受朱彩云背叛的影响,自绝了恋爱结婚的念头。   什么仇什么怨呐这是?   程雪飞转过身,道:“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我也没事了,一块走吧?你自行车呢?”   “停在车棚里。”   两人一起转身离开,并肩而行。   走了几步,姜鸿宇稍微酝酿了一下,轻声说道:“上次的事谢谢你。”   程雪飞有点懵,转脸看了姜鸿宇一眼:“什么事?”   姜鸿宇语气不太自然,轻声说:“在你家住了一晚。”   “哦——”程雪飞连忙把头转回去,“没什么,应该的。”   不知怎的,两个人说话时,总有种似有若无的情愫在两人之间徘徊游荡。   这大概就是离婚夫妻之间的尴尬吧。   尤其是离婚时没有闹僵的夫妻,彼此没有情断义绝。   偶尔对望一眼,那种在心底浮动的感情就会在眼神之间彼此触碰。   有时候,就连程雪飞也有点扛不住那种碰撞。   所以她尽量不去直视他的眼睛。   程雪飞明白,自己继承的这具身体仍然是爱姜鸿宇的,否则不会他疯了三年仍然坚守在他身边。   但那是别人的情感。   在这对夫妻之间,她觉得自己是第三者。   她不想轻易挑拨这对夫妻之间的情感连接,也懒得蹚这浑水。   两人再不言语了,默默走出操场。   来到车棚里,程雪飞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自行车推出来后,她用围巾把自己的头包裹起来,再戴上手套。   其间,姜鸿宇就在一旁耐心陪着,等程雪飞一切弄好,才跟她一起走。   刚走出车棚,抬头一看,看见学校门口有个人影朝里张望。   这人穿一件颇为惹眼的玫红色袄褂,围着红色三角头巾,身形苗条,远看,还以为是十几岁的大姑娘。   可程雪飞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朱彩云?!   这西埠乡竟然这么小?   居然让她三番五次让她碰到朱彩云这个人?   姜鸿宇也认出了朱彩云,但他表情冷漠,随即转移了视线,只当这个人是空气。   他的头微微偏向程雪飞,低声说:“我们走吧。”   “嗯……”   在他们发现朱彩云的同时,朱彩云也看见了他们。   朱彩云显然更加惊讶,居然会在这里碰见他们,而且这两人竟然会一起出现在中学内。   再看看他们正眼都不看自己,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   又像有把刀在内心生刮,刮的她刀刀见血。   姜鸿宇和程雪飞走出中学大门,把朱彩云远远甩在身后。   等上了大街,程雪飞准备骑车子。   脚刚放到脚蹬上,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放下,问:   “朱彩云不会是来找汪老师的吧?”   姜鸿宇眉头微皱,略带担忧地说:“汪老师又要倒霉了。” 第80章 汪老师的春天来了   朱彩云目睹程雪飞、姜鸿宇肩并肩离开,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十分着恼。   但她吃了两次亏,再不敢跟这两人硬碰硬。   否则讨不到任何好处。   带着满腹仇恨,她走进中学,向一个教职工模样的老人打听汪健汪老师在不在。   那老人随即指了一排屋子,告诉她,汪老师就在那边的办公室里。   朱彩云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   今天她特地穿了件新衣服来找汪健,她就是要让汪健知道,自己还是这么美丽动人。   她听说了,汪健这几年一直没结婚,而且没找对象。   他一定是忘不了自己的好,所以看不上其他女人。   是的,汪健是有眼光的。   现在,朱彩云只能来找这个昔日的情人。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推开门,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汪健汪老师刚刚倒了杯热水,听到外面有个女人叫她:   “汪健……”   这声音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没听错吧?   这个声音——   汪健呆了许久,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看什么东西都模糊遥远,耳边也像罩了一层玻璃,听什么都听不真切。   过了不知多久,他扭动涩滞的身体,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汪健的手失去了知觉。   “砰——”   手里的搪瓷茶缸掉到地上,里面的热水洒了一地。   是她——朱彩云!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见汪健如此反常,开口问道:“汪老师,你怎么了?”   汪老师什么也听不见,只能模糊看见朱彩云走向自己。   朱彩云一双秋波似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似乎含着隐隐的泪光,她站到自己面前,轻声唤道:   “汪健,终于又见到你了。”   汪健恍惚回过神来,眼前的情景才重新变得清晰,他情绪翻涌,喉头打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来干什么?”他语气冷冰冰地问。   “我来找你。”   “有什么事,说吧。”   朱彩云望了望,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都在望着自己,她悄悄说:   “我能去你宿舍说吗?”   “我等会儿还有课,有什么,你现在说吧。”   “我——”   朱彩云垂下头,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办公室其他几位老师都瞧出苗头不对。   在这些老师眼里,汪健的终生大事成了老大难,他们早就想帮汪健撮合了。   奈何皇上不急太监急,汪健根本没心思给自己找对象。   现在突然冒出个女人,到汪健办公室找他,众人一看:   汪老师的春天来了!   一个老师主动提供人道主义援助,说:“汪老师,有什么事你先忙,下节课,我帮你去上!”   “对对,你忙你的,自然有人帮你上课!”   汪健感觉自己像是被绑了要上刑场的囚犯,有些身不由己的感觉。   他沉声说了一句:“备课簿就在我桌上放着。”   说完捡起搪瓷茶缸,放回到茶水桌上,而后晃着两条腿向外走。   朱彩云赶紧跟了出去。   两人一走,办公室其他老师全都到窗口围观:“什么情况?”   “好像听说,以前汪老师有个对象,后来那个对象嫁给别人了。”   “还有这回事?汪老师太惨了!”   “就是这个女的吗,长的挺标致。”   汪健迈着虚浮的走回自己的宿舍,两条腿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开了宿舍的门,里面仍旧是两张床。   只不过,这些年来,室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仍然光荣地坚守阵地。   他脑子有点懵懵的:   今天怎么回事,刚刚遇见了姜鸿宇两口子,那两人刚走,现在多年未见的前任对象找上门来了。   他居然心里生出一股年华易逝的感慨:   都是他的青春啊!   血淋淋的青春啊!   “汪健……”   朱彩云叫了一声。   汪健听这个女人叫自己的名字,没来由的心口发麻。   他怕自己支撑不住而昏倒,就坐到自己床上,低着头,闷声问: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想你了。”朱彩云喘息着说。   汪健顿时头皮都麻了。他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半天,汪健忍着自己嗓音的颤动,问:“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我又离婚了。”   汪健猛地抬头,这才去认真打量朱彩云的脸。   他发觉朱彩云脸色憔悴,人也瘦了好多,看来她这几年过的不怎么样。汪健相信,朱彩云是真的离婚了。   “离婚了,又干嘛来找我?”   “因为,因为我发现,我爱的人还是你!”   说着,朱彩云走到汪健面前蹲下来,把手放在他膝盖上,双目炯炯地望着他:   “汪健,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现在后悔了,你原谅我好吧,经过这么多年,我发现,我爱的人还是你。”   汪健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闭上眼,但就算闭上眼,他的世界仍在晃动,好像随时会坍塌。   朱彩云又握住他的手。   这双小手冰凉细腻,柔弱无骨,汪健感觉到朱彩云抓住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自己的心脏。   他的心脏就被这双小手紧紧捏住。   汪健不能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他纵有一肚子墨水。但在此刻,他毕生所学的知识,居然全无用武之地。   他试着去推朱彩云,只轻轻一推,朱彩云弱不禁风地倒在地上。   汪健睁开眼,把朱彩云扶起来,谁知朱彩云突然趴到他腿上,钻进他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腰,哭道:   “汪健,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汪健原本内心汹涌,觉得自己满腔怨言。   可是,被朱彩云一哭,内心的情感就像一缕青烟似的,被风一吹就散了。   “彩云……”汪健摸着她的头说,“我已经不怪你了。”   朱彩云抬起泪汪汪的眼睛,问:“真的?”   汪健低头看她,点头:“嗯,虽然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嫁给别人,但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看淡了,你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朱彩云面露笑意,她慢慢站起身,捧起汪健的脸。   汪健那张受到惊吓的脸上渐渐露出微笑。   朱彩云突然低下头,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亲了过来。   而后,朱彩云顺势把他推倒在床上,直接压过来。   汪健大慌:“你干什么!大白天的,你别乱来!彩云,我劝你自重!”   尽管汪健一开始极力反抗,可是当朱彩云成功挑起他的欲.火时,他也不管这是白天还是黑夜。   哪怕突然有人闯进宿舍,他也得完事儿了再下来。   他已经忍了够久了。   一个月后,朱彩云再次来找他,趴在他耳边告诉他:   “汪健,恭喜你,你要当爸爸了。” 第81章 原来我是瞎眼老娘们   第二天就是表彰大会。   当天早上,程雪飞起床,换上那一身新买的衣服。   站在镜前,淡扫峨眉,轻涂口红。   将烫过的头发梳成公主式半头扎发,扎上一根半新的丝巾,丝巾贴在那蓬松的卷发上,浓浓的精致复古风情扑面而来。   不过,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就不是复古了,而是最顶级的时髦打扮。   家玉家宝围在她腿边,仰头惊叹:“妈妈好好看!”   一向寡言的家宝也难得开了金口:“妈妈就像仙女一样!”   家玉纠正道:“弟弟,你说错了,妈妈就是仙女!”   程雪飞摸着两个孩子的头,甜滋滋地说:“小鬼头,嘴巴怎么那么甜!”   她蹲下来,嘱咐他们在家要听姥姥、姥爷的话,不要到处乱跑。   家玉撒娇地往她怀里蹭,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去哪,我也想去。”   程雪飞愧疚地说:“妈妈今天有很重要的工作,不是去玩。”   家玉抠着手指头,撅着嫩红的小嘴说:“那我不乱跑,行不行?”   程雪飞在家玉额头上亲了一下,留下个口红印,轻声哄劝:   “今天人很多,真的不能带你们去,我答应你们,等我以后不用工作时,就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家玉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问:“那,爸爸去不去?”   一问到爸爸,程雪飞就有点萎了。   “爸爸呀——我问问他,如果他有时间,就带他一起去,好不好?”   “好!”   家玉高兴地拍着小肉手。   程雪飞把孩子安顿好,挎着皮包,皮包里装着相机、胶卷。   确认没有遗漏,她去灶房推车。   刘娥一见闺女精心打扮,忍不住喜笑颜开,她在心里暗夸:   我怎么生了这么好看的闺女?   见闺女穿的太少,刘娥心疼道:“雪飞,再披件棉袄吧,千万别着凉。”   “妈,没事,我不冷。”   程发达冷着脸,默默钻进灶房里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件棉袄,他把棉袄往程雪飞面前一递,命令道:   “穿着!”   程雪飞瞄了瞄那满是老油灰的大棉袄,拿起来,假装要穿。   但她突然踩动脚蹬,把棉袄扔了回去,喊道:“我不冷!”   话音落下,人已经骑车跑了。   程发达脸色铁青,瞪着刘娥喊道:“你生的什么闺女?!”   刘娥默默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破棉袄,嘟囔道:“闺女随爹,我有什么办法?”   程雪飞骑车上了大路。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天空苍白,似乎要下雪的样子。   因为乡里开表彰大会,大路上比以往热闹。   有去乡里参加大会的,也有去乡里看热闹的,还有扛着一大串糖葫芦,想趁这个热闹赚几个钱的。   程雪飞先骑车来到乡政府大院。   大院门两旁站着四个扛枪的民兵,看见闲杂人等往大院里张望,就摸着枪托子吓唬人:   “干什么的,没事赶紧走!”   这一声吆喝,原本想进去的人立即离开。   程雪飞见状,提前在门口下车。   民兵也是以貌取人的,见程雪飞衣着时髦,没有摸枪托子,也没有大声喊,平声静气地问:   “女同志,这里不让随便进。”   程雪飞刚要解释自己来干嘛的,一个有些眼熟的矮胖的民兵快步跑来,冲刚才那个民兵嚷道:   “有眼不识泰山,这是我们师娘!”   刚才那个民兵挠着脖子问:“哪个师娘?”   个头矮胖的民兵踮着脚,凑在那个民兵耳边小声说了什么,这民兵恍然大悟,赶忙十分恭敬地请程雪飞进去:   “是我有眼无珠,女同志,你快请进!”   程雪飞不知道矮胖的民兵究竟说了什么,不过她似乎认出了这个小胖子,就是之前跟在姜鸿宇身边的人。   果然,那小胖子走过来,对程雪飞点头笑笑:“师娘,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孙小胖,姜老师的学生,不对,现在应该叫姜营长了。”   程雪飞有些尴尬:“你好,民兵同志,我不是你师娘,你以后别乱叫了。”   孙小胖一脸“师娘肯定不好意思”的宽容,对程雪飞做了个请的手势:   “师娘,没事,快请进,要我帮你推车吗?”   “不用,我自己来。”   程雪飞把自行车停放到车棚里。   车棚里停了比平时多两倍的自行车,大院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   程雪飞一现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站在走廊里的一群女人,全都穿戴一新,看起来像是“官太太”级别的,或者干部的妻女亲眷,靠着关系进了大院,等着看热闹。   程雪飞不是干部的妻女亲眷,跟她们不认识,也没有主动上前攀谈的必要,就面带微笑,礼貌地掠了一眼,然后进了黄博华的办公室。   黄博华办公室里没人,她一个人在那等着。   不多久,外面走廊上起了一阵骚动,仿佛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出现了。   程雪飞好奇,起身,顺着玻璃窗向外张望,却见姜鸿宇带着两队民兵进了大院。   姜鸿宇仍旧穿着那件军大衣。   这件大衣裁剪利落,挺括平整,让原本就挺拔的姜鸿宇更显英气。   再配上他那张冷漠锋利的脸,活脱脱从民国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冷情少帅。   他一边整理手上的黑色皮手套,一边左右张望,仿佛寻找什么。   走廊外的众女眷们不淡定了,互相戳戳:“看,那是谁,小伙子可真精神,怎么最近没见过?”   “你连他都不认识,他是姜鸿宇啊!”   “啊,姜鸿宇啊,不说疯了吗?”   “是疯了,可能老天突然开恩,又好了。”   “是啊,听说前段时间县里有射击比赛,咱们临河县十八个乡镇,有好几百人参加,人家姜鸿宇拿了第一名呢!”   “乖乖,了不起!”   “听说了没,他好像离婚了。”   “真哒?那肯定是他不要他媳妇了,你看小伙子长的这么俊,什么样的闺女才能配得上人家?”   有人提出质疑:“你怎么知道是他不要他媳妇了,万一是他媳妇不要他了呢?”   这个说法引来一阵嗤笑:“怎么可能,你看他长的跟古代的潘安似的,哪个老娘们瞎了眼了,不要他?”   “你别忘了,他之前疯了好几年!”   一个女人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是他媳妇,就凭他长的这么好看,就是疯了,我也跟他一辈子,绝不离婚!”   周围人哄笑:“哟哟哟,你不会动了春心了吧?”   “我何止是动了春心,我连冬心都动了!”   “我告诉你们家老李去!”   “你这碎嘴皮子,你敢说,我就把老高摸你的手的事告诉你男人!”   “你滚吧你,谁摸谁手了?”   “没摸,你脸红什么?”   一群女人哄笑着撕扯起来。   程雪飞听着外面女人们的吵闹,内心:   原来我是个瞎眼老娘们。 第82章 人间尤物   姜鸿宇不知道,他的出场引起了女人之间的骚动。   身为民兵营营长,他主要负责一整个乡镇的治安安全问题,尤其像今天这种人多的场面,他必须安排好民兵巡逻,防止有偷盗打架的事情发生。   他带人来到乡镇府大院,听孙小胖汇报说程雪飞来了,但是左右望望,只看到一群花花绿绿的女人一起盯着他看,没见到程雪飞的影子。   如果程雪飞出现在人群中,他一定一眼认出来。   找不到程雪飞,也就算了。   表彰大会快开始时,他和乡镇的一众干部朝中学出发。   锣鼓队在前面开道,各个披红挂彩,卖力表演,锣鼓悄的震天响。   刚走出大院没几步,就看见程雪飞在前面人群中闪了出来。   姜鸿宇差点没认出她。   她今天打扮一新,穿着只能在画报上见过的长款呢大衣,一条最时新的直筒牛仔裤。   裤脚挽起一道,微微露出半截脚踝。   姜鸿宇从没见有谁这么穿过,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尤其是她那一头蓬松的烫发,搭在肩膀上,显露出浓浓的异域风情。   姜鸿宇从没见过这样的程雪飞,一眼就沦陷了。   起初姜鸿宇以为只有自己在意程雪飞,但他听到锣鼓队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节奏也跟着乱了。   显然锣鼓队的人看见程雪飞,也被她惊艳到了。   不光是锣鼓队,姜鸿宇还察觉,身旁的那些干部们一个个将目光定在程雪飞身上,神情之中,毫不掩饰对美色的贪恋。   看到这一幕,姜鸿宇心里有些不爽。   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此时,程雪飞手里端着相机,在队伍最前面,微微弯腰,给步行的队伍拍照。   拍了两张以后,立即闪到一旁,给队伍让了路。   她一直走在队伍前面,常常倒退着走。   应该是寻找着合适的角度,再拍几张。   姜鸿宇盯着她的眼睛,不停暗示:   不要倒着走,看路!   可程雪飞压根像没看到他似的,没有任何回应,仍然正着走几步,再倒着走几步。   偏偏看热闹的人多,一群人推推搡搡,互相拥挤。   时不时有人撞到程雪飞身上,撞的她踉踉跄跄。   姜鸿宇看的心惊胆战,终于忍不住,加快步子,走上前去,握住程雪飞的胳膊,大声喊:   “好好走路,不要倒着走!”   程雪飞仰起头,锣鼓声太响,她没听清姜鸿宇说了什么。   她一脸茫然地看看姜鸿宇,再看看周围人群,惊恐地发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程雪飞赶忙挣脱。   片刻工夫时,锣鼓队带着干部们已经走近。程雪飞和姜鸿宇主动把路让开,让干部们过去。   这一次,姜鸿宇凑到程雪飞耳边,语气霸道地说:   “你那样在人群里倒着走多危险,摔倒了怎么办?”   程雪飞争辩:“我有回头看路啊,又不是一直倒着走。”   “危险有可能只发生在一瞬间!”   程雪飞无可辩驳,老实地闭上了嘴。   这时,跟在干部后面的那些女眷们也到了。   女眷们的目光如狼似虎地扑在姜鸿宇身上,也顺便扑在她身上。   程雪飞几乎又听到这些女人在窃窃私语,只是周围噪音太大,她听不清别人说什么。   程雪飞一边嫌弃姜鸿宇多管闲事,一边乖巧听话地点头答应:   “谢谢,我会注意的!”   说完,程雪飞转身,一溜烟又钻进人群里。   姜鸿宇再次跨步跟上干部的队伍,走到黄博华身边。   黄博华侧着身子,在姜鸿宇耳边大声说:“现在全乡镇的人,都知道你跟雪飞是两口子了!”   姜鸿宇没说什么。   再次朝人群里张望,看看程雪飞有没有听话,但是没找到她的身影。   很好,这次很乖,没再像刚才那样倒着走。   队伍开到中学门口。   学校大门两旁挂上红绸布,穿着白衬衫、白球鞋的学生们手拿假花,夹道欢迎。   程雪飞站在学生队伍末端,端着相机继续拍照。   乡镇干部进了学校操场。操场上的舞台前,有几百张学生上课用的双人条凳。   条凳是为乡镇干部以及各个村子的干部准备的,其他围观人群,只能站在外围观看。   干部们先在舞台前的观众席上落座。   操场上人头攒动,声音嘈杂,堪比热闹的庙会。   姜鸿宇没有落座,他今天要负责维护现场秩序,他往人群里观望,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法之徒寻衅闹事。   突然之间,一阵静默没来由地在会场上弥漫,迅速传染到整个会场。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被台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   姜鸿宇心中奇怪,跟着往台上看。   却见程雪飞袅袅婷婷地走上舞台,端着相机,若无其事地对着台下拍了一张。   干练洒脱,毫不怯场。   坐在旁边的黄博华拍了拍他。   姜鸿宇低头看看黄博华,见黄博华有话要说的样子,弯腰低头。   黄博华在他耳边小声说:“雪飞今天这身打扮太漂亮了,全场最惹眼,比咱们乡长都出风头,你可得小心了。”   说着,黄博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黄博华是个正经人,轻易不对女人评头论足。   能让黄博华一反常态夸赞漂亮的,那必定是真正的芳华绝代的美人。   ——就像程雪飞这样的。   姜鸿宇一直认为程雪飞长的美。只不过,现在似乎比以前更美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美成了人间尤物。   等程雪飞从台上下来,周围又议论开:“台上那个人是谁呀,上边来的女记者吗?”   “你不认识她吗,她就是在咱们西埠大街上摆摊照相的那个女师傅啊!”   “啊,是她呀!”   “你瞧瞧她这身打扮,多洋气,就跟电影明星似的,不知道她这衣服在哪买的,肯定特别贵吧?”   “知不知道她结婚了没,是谁家媳妇?”   “你不知道吗,她就是之前因为高考疯了的那个姜老师的媳妇。”   “哦?”   “别说了,别说了,人就站在这呢。”   大概有人认出了姜鸿宇,很隐晦地提醒大家住口。   众人的议论才渐渐平息。 第83章 被爱情滋润过的汪老师   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王乡长首先上台发言,说了一通鼓励的话。   之后是戏班子上台表演,对百姓们来说,他们不在意谁受到表扬,他们在意的是今天演什么戏。   十年动.荡期间,戏曲作为四旧被封,老百姓们十几年没看过唱戏的。   后来虽然政策松动,又允许唱戏,但戏班子都快后继无人了。   这次,好不容易由政府出面,凑了一个班子,远近百姓当然不能错过这个看戏的机会。   唱完一台戏,穿着一身崭新蓝色制服的林秘书上台,先选出了各村、各大队里发家致富的典型人物。   这里有开办砖窑场的,办水泥厂的、玻璃加工厂的。   说是厂长,其实手底下根本没几个人,都是小作坊。   被念到名字的各位“厂长”喜笑颜开地上台,在台上站成一排。   奖品就是王乡长亲自颁发的奖状,但这份荣誉比什么东西都重要。   颁发奖状期间,程雪飞再度上台,背影对着台下的观众,给这些人拍照片。   在程雪飞拍照时,她察觉到背后成百上千道目光扎在自己身上,她假装没发现,只认真把自己的差事干完。   身为职业摄影师,她的任务就是要记录重要时刻。   尤其在这种照相还没普及的年代,摄影师的工作更显得意义非凡。   这也是真正吸引她从事这一行业的原因之一。   换了几个节目时,程雪飞终于等到弟弟上场。   这是一场大合唱,程春生和另一名长相秀美的女生作为领唱,站在队伍最前面。   其他男生三排,女生一排,站在后面。   看的出来,程春生也有点紧张,全程不敢看朝姐姐看一眼,绷着脸,不知该往哪看。   让程雪飞略感意外的是,昨天刚见过面的汪老师,抱着一架手风琴上台给学生伴奏。   汪老师面带微笑,昂首阔步,气色比昨天见到时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看看汪老师这春光满面的样子,程雪飞猛地想起,昨天朱彩云来找汪老师,莫非两个人重新燃起爱的火焰了?   先是大表哥,后来汪老师,然后姜鸿宇,之后郭大祥,中间又不知有多少小喽啰,现在又换回汪老师了?   朱彩云的战斗力,又爆表了!   程雪飞没有多想,走到台上拍照。   她特地给领唱的弟弟和那名女生来了个近景特写,然后她给拉手风琴的汪老师也拍了个单人照。   拍完照转身下台,漫不经心地朝下面瞥了一眼,赫然发现,朱彩云竟然就站在台下。   朱彩云仍然穿着昨天穿的红色袄褂,带着三角头巾。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的相好汪老师身上,而是钉子般扎在程雪飞身上。   在程雪飞看见朱彩云同时,朱彩云也在看她。   两个女人目光对视,程雪飞看见,昨天还面色晦暗的朱彩云,今天居然脸色红润,神情中,还带着一丝得意。   再想想汪老师的表现,程雪飞心中确定:   这两人,显然是被爱情滋润过了。   真是——爱令智昏!   程雪飞走下台阶,站到台下,准备着再度上台拍照。   等待期间,朱彩云悄悄走上来。   朱彩云上下打量着程雪飞的装扮,又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她的衣服虽然也是新做的,但跟程雪飞买的成品衣一对比,立马变成了乡下小土妞。   朱彩云大概有些自惭形秽,神色不太自然。   她赶忙挺起胸膛,忘掉衣服上的差别。   “程雪飞,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本事。”朱彩云阴阳怪气地说。   “不,别那么说,比起你,我还嫩的很。”   比如在勾.引男人那方面,程雪飞绝对甘拜下风。   朱彩云却没有听出程雪飞的话外之意,自鸣得意地说:   “你知道就好。”   这时,姜鸿宇毫不顾忌众人的眼光,朝程雪飞走来,默默地站到程雪飞身边,故意整理了下自己的黑色皮手套,语气阴森地对朱彩云说:   “希望你没有忘记上次的教训。”   程雪飞一愣:上次?   上次怎么了?   程雪飞压根不知道姜鸿宇把朱彩云关了五天并且狠狠扇了朱彩云一巴掌的事。   她再看看朱彩云,就见朱彩云正看着姜鸿宇的手,眼神中充满恐惧。   程雪飞想到一个可能:   姜鸿宇打过朱彩云?   靠!   男人打女人?!   这到底是姜鸿宇过于狠毒,还是朱彩云过于无耻自己找打?   程雪飞不知道,程雪飞也不敢问。   她只是默默地来回打量两人,看这两个人如何把戏唱下去。   朱彩云干咽了一口,气息变得急促起来,她望着姜鸿宇,语气尖酸地说:   “姜鸿宇,你怎么这么无情,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   “哪样?”姜鸿宇根本不为所动,“你现在还是我表哥郭大祥的媳妇,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做的太过分,否则只怕你很难收场。”   朱彩云紧闭双唇,暗中咬牙:“我会跟他离婚的。”   “只要他不同意,你不一定能离的了。”   朱彩云一指程雪飞:“可是她当初也是自己到公社离婚的!”   姜鸿宇跟程雪飞对望一眼,程雪飞冷冷地说:“你情报有误。”   姜鸿宇从鼻子里出了口气,懒得跟朱彩云多费口舌。   这时,台上的合唱结束,汪健汪老师早就看见这几人站在舞台边,连忙抱着手风琴走下台阶。   下了舞台,不明所以的汪健笑盈盈地走到姜鸿宇等人面前,笑着说:   “姜老师,你今天好威风啊,还有——”   汪健刚想说“还有你媳妇也很撑场面”,可一想两人已经离婚,就改了口:   “还有小程同志,没想到你还会照相,相当厉害!”   朱彩云听汪健夸奖那两人,突然倚靠在汪健身上,一秒钟带上哭腔,诉道:   “汪健,他们欺负我!”   程雪飞听的一懵:   这就演上了?   无缝衔接啊!   汪健见朱彩云不顾周围有人在场,直接靠在自己身上,不光被姜鸿宇和朱彩云等人看到了,估计也被自己的学生看到了。   汪健就有些难为情,但是又不敢直接推开朱彩云,只好忍着:   “彩云,你别这样。”   朱彩云抽泣一声:“他们联手欺负我,你都不管吗?” 第84章 1983年的第一场雪   程雪飞跟姜鸿宇对视一眼,他们看出来了,朱彩云跟汪健阔别多年,只昨天一天时间,朱彩云再度把汪健拿下。   哎,汪健好歹是个知识分子,怎么一点分辨能力都没有?   难道他看不出朱彩云当年分手分的蹊跷,复合也复的突然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汪健为什么没发现朱彩云的伎俩?   程雪飞觉得像汪健这样的人,要是被朱彩云拖下水,有点可惜了。   还好汪健也没那么蠢,没有完全相信朱彩云的话,他十分尴尬地对姜鸿宇说:   “姜老师,对不起,彩云是开玩笑的,她这个人,最爱开玩笑了。”   程雪飞见汪健言谈之间还不忘维护朱彩云,便皮笑肉不笑地说:   “是啊,汪老师,彩云最爱开玩笑了,婚都没离,就跑你这来了。”   “——”   汪健满脸错愕地看着程雪飞,再扭头看看朱彩云,问:   “彩云,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朱彩云恶狠狠地瞪着程雪飞,道:“汪健,你别听这个女人胡说,她这是故意污蔑我,故意挑拨我跟你的关系,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两个是故意针对我,你还不相信!”   朱彩云大概自知不占理,就故意抬高音调。   汪健脸色发窘。   对他来说,一边是自己同寝室多年的同事,一边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对象,他到底该信谁?   连自己也懵了。   程雪飞瞧汪健那副反应,知道自己再说也无法让汪健清醒,那还说什么呢?   她看看台上又上了一批人,就举步离开,再次登上舞台去照相。   等拍完照片,下来时,汪健已经带着朱彩云离开了,台下只有姜鸿宇在等她。   程雪飞假装不经意地朝台下看了一眼,发觉有不少人正朝他们看来,就小声提醒:   “大家都在看着你,你太惹眼了,还是注意点吧。”   姜鸿宇淡淡地说:“不,他们不是看我的,他们都是看你的——因为你今天——”   姜鸿宇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后面要夸奖的话说出来。   程雪飞说:“不,他们多数是看你的,我有证据,我亲耳听到一群人在背后议论你。”   “议论我什么?”   “议论你——”   程雪飞说不出那些妇女口中的话,最后只吐槽了一句:   “她们说我是瞎眼的老娘们。”   姜鸿宇愕然:“她们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跟你离婚,他们就说我是瞎眼的老娘们。”   姜鸿宇忍不住轻笑出声:“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是瞎眼的小老头。”   程雪飞抿嘴一笑,她赶紧催促:“你快走吧,你我眼瞎,但那些观众眼可不瞎,他们什么都看到了。”   姜鸿宇没有立刻走。   程雪飞不好意思再催,换了个方法问:“你在这还有什么事?”   姜鸿宇望着台上,一本正经地说:“我也要上台接受表扬。”   程雪飞在心里想:   逗我玩呢?   可是两秒钟以后,就听台上林秘书开始介绍姜鸿宇。   程雪飞立马收起她那副玩笑的态度,神色变得恭敬起来。   林秘书讲述姜鸿宇的功绩,说他在县里参加射击比赛,如何沉着冷静,勇夺第一名,听的台下观众热血沸腾。   这边,姜鸿宇举步跨上台阶,走上舞台。   台下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呐喊声。   无奈,程雪飞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上台。   谁让这是她今天的主要工作呢?   王乡长把一张奖状递给姜鸿宇,姜鸿宇拿着奖状站在台上,等着程雪飞给他照相。   因为这份荣誉只属于他一个人,所以只有他自己拍照。   程雪飞故意忽视台下数千双眼睛的注视,背对观众。   因为姜鸿宇身高出众,所以程雪飞不用半蹲着,只站着为他拍照。   拍照时,姜鸿宇冲镜头微笑。   “咔——”   程雪飞按下快门,在胶卷上留下姜鸿宇的影子。   此时,不知谁起了头,台下又掀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次掌声,比姜鸿宇刚登台时更加热烈。   程雪飞察觉到这次的掌声中带着点起哄的意味,她甚至听见有人流里流气地吹口哨。   行了,现在整个西埠乡无人不知她和姜鸿宇的关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台阶。   姜鸿宇把奖状卷了卷,塞进军大衣的口袋里。   姜鸿宇领了奖,基本上表彰大会就接近尾声,戏班子又上台唱了一场戏。戏唱完,林秘书宣布大会圆满结束。   众人起身离开。   王乡长和几名主要干部走向程雪飞。   对他们来说,开这样一场表彰大会,是开拓创新的举动,有着非凡的意义。   程雪飞帮了他们很大的忙,所以大会一结束,王乡长等不及地向程雪飞表示谢意:   “小程同志,今天谢谢你,没有你,我们的大会,肯定要失色很多!”   程雪飞不敢贸然领功:“这都是王乡长和各位干部的功劳,我只是个打杂的。”   “小程同志谦虚了!以后如果还有要麻烦小程同志的地方,还请小程同志不要嫌烦。”   “哪里,能为人民大众做点实事,是我的荣幸!”   这些场面话虽然没用,但该说还是要说的。   “哈哈,小程同志好觉悟!”   王乡长当着一众干部的面,对程雪飞一通猛夸。   夸的其他干部听的都眼红。   干部们走后,程雪飞又跑去跟弟弟程春生会合。   程春生一直躲在舞台旁边,看见姐姐朝他走,赶忙迎上来。   程春生满脸是笑,竖起大拇指:“姐,你厉害了,这下,我们全学校,全公社的人都认识你了!”   程春生毫无保留地夸了姐姐一通,然后跟其他同学块钱抱条凳去了。   此时,操场上人群散尽,每个班级的条凳也都被抱了回去。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操场,如今空荡荡一片。   突然,什么东西落进程雪飞目光中。   雪?   程雪飞伸手,接下一片淡薄的雪花。雪花刚一落到她手里就化了。   一九八三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程雪飞转身要走,还没来得及转身,忽然双肩一沉,一件衣服落到她身上。   她低头看,是件宽大的军大衣,衣摆特别长,快拖到地上。   等她再抬头时,看见姜鸿宇正站在她身边,帮她整理大衣:   “你今天穿太少了。” 第85章 重生之前   “我不冷。”程雪飞说。   冷是不怎么冷,可是,这件大衣真的好暖和。   还带着股说不出的味道。   姜鸿宇不管不顾,帮她扣好了第一颗纽扣,说:“走吧……”   程雪飞就穿着一件与她的个头极不相称的军大衣,跟姜鸿宇一起往外走。   雪花安静落下,落在两人头上和肩膀上,慢慢地,两人肩膀上有了淡淡的白色。   程雪飞因为头发浓密蓬松,雪花落在发丝上没有立即融化,以致头上也白了。   “对了……”程雪飞主动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问,“朱彩云好像有点怕你,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嗯,我打了她一巴掌。”   姜鸿宇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说“今天天气不错”。   程雪飞想想那个场面,但想象不出来姜鸿宇打人是什么样的。   记忆里,姜鸿宇一直性格温和,很少跟人有什么矛盾。   “她怎么惹到你了?”   “我跟她说,打那一巴掌是因为我表哥郭大祥。但其实,我打那一巴掌,是为了你。”   程雪飞了然。   这么说,她莫名其妙地欠了姜鸿宇一个大大的人情?   她淡淡地道:“谢谢,下次不用你帮我打——要打的话,我自己动手。”   姜鸿宇没有因为程雪飞这一句幽默而打动,他沉声说:   “雪飞,你肯定不知道,朱彩云对你做过的那些,有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悲剧。”   程雪飞立马顿住脚步,侧身望着姜鸿宇。   既然姜鸿宇是重生的,那在他重生之前,必定还有另一种命运存在。   虽然那种命运,如今已经被穿越过来的程雪飞改变了,但程雪飞仍然有点好奇。   她好奇在姜鸿宇重生之前的那个命运里,她和孩子还有父母,是怎样的人生。   但她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故意问:“能造成什么样的悲剧,她一个小人物,无权无势,难不成要直接跟我动刀动枪?”   姜鸿宇也停下步子,目光深邃地盯着程雪飞,过了很久才说:   “她的确无权无势,也不会拿真刀真枪跟你拼,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上次跳河,如果没有醒来,会怎么样?”   程雪飞怔住了:   原来是那次跳河。   在姜鸿宇没有重生的命运里,她跳河之后,应该没有被救醒,当场死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想想家玉家宝两个孩子,变得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只跟着爷爷生活,会变得多么凄惶。   难怪姜鸿宇会告诉她,家玉家宝将来可能走向歪路。   试想一下,没有母亲疼爱,没有父亲管教,唯一可以依靠的爷爷如果没能活到他们长大,这两个孩子如何能长大成人?   两个孩子,必定一生悲剧。   再想想她自己的家人,就她爸爸程发达那个土匪脾气,当时姜兰上门来找人,程发达能直接提着杀猪刀去砍人。   这样暴烈的性子,如果亲闺女被人害了,他怎么能忍的下这口气?   说不定会真的提到把害自己闺女跳河的人砍了。   现在正是严打的时候,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过错,都能抓起来劳改,要是程发达真的杀人,哪怕杀人未遂,也逃不过严打。   程发达若出了事,她的大弟弟程立夏必定不能继续读书,明年也不能参加高考。   那弟弟寒窗苦读十几年,全白费了。   还有她的母亲刘娥,原本就生性胆小怕事,家里发生了这种变故,往后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一辈子被大娘和二大娘欺压。   所以,如果程雪飞死了,会直接造成好几家人、好几代人的不幸。   一想到这,程雪飞顿觉浑身冰凉。   这军大衣也不暖和了。   姜鸿宇见她久久不语,好像受到什么惊吓,又换了副轻松的语气,说:   “雪飞,没事,幸好你活的好好的。”   程雪飞回过神来,目光游移片刻,点头道:“鸿宇,你打的好,朱彩云那一巴掌,打的一点也不冤枉!”   “走吧……”   两人出了学校大门,朝政府大院走去。   因为外面下雪,路上没什么人。   只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仍然固执地扛着杆子,杆子上还插着十几串糖葫芦。   程雪飞朝那糖葫芦望了一眼,姜鸿宇立马问:“买几支?”   “买四支吧,给我爸爸妈妈也一人一支。”   “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酸的。”   姜鸿宇随口说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吃酸的。”   说完,他没多想,走过去买糖葫芦。   买下四串糖葫芦,两人再次在雪中往前走。   程雪飞把心思从重生之前的悲惨命运里抽离出来,问:   “对了,朱彩云跟汪老师,你怎么看?”   姜鸿宇微微叹息一声:“汪老师之所以这么多年没结婚,肯定是心里还惦记着朱彩云。所以,他们昨天才刚见面,今天就变得好像分不开似的。   不过,我奇怪的是,朱彩云为什么这么火急火燎的找汪老师复合。”   “对啊,就算她决定离开郭大祥,朱彩云还有大表哥,说不定还有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五表弟,为什么这么着急找下家,这不科学。”   两人谁也没有想出什么。   又走了几步,程雪飞突然停下来。   姜鸿宇回头,问:“怎么了?”   程雪飞冒出一个很荒唐的想法,瞪着姜鸿宇问:“朱彩云不会是——”   “不会什么?”   “不会是怀孕了吧?”   对这种事,女人往往特别敏感。   姜鸿宇愣住了:“——”   程雪飞道:“如果一个女人急着找下家,大概率是突然怀孕了,给孩子找爹。现在流产没那么容易,一旦去医院流产,又要开证明,又要亲属陪同,立马闹的人尽皆知.所以也许朱彩云怀孕以后,怕下半辈子就此毁了,干脆找个人接手。”   姜鸿宇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对女人的事不了解,自然不会想到这。但听程雪飞这么说,也觉得是这种情况,他问:   “但是,孩子是谁的?”   “反正不是汪老师的。”   汪老师突然喜当爹了。   程雪飞又在内心同情起这位老师,她继续说:“想知道孩子亲爹是谁很简单,最近朱彩云在哪?”   姜鸿宇嘴巴微张,发出几不可闻的“啊”的声音:   他知道孩子亲爹是谁了。 第86章 看望葛师傅   姜鸿宇陪程雪飞走到照相馆门口,程雪飞停下脚步:   “我得先去把照片洗出来,然后赶紧把画册做好,让王乡长尽快向县里汇报,你先去吧。”   说着,程雪飞伸手去解大衣扣子。   姜鸿宇问:“你现在不回家吗?”   程雪飞摇头:“我估计得在这待一下午,洗照片需要时间。”   “不行,你早点回去吧……”姜鸿宇望了望空中飘飞的雪花,“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万一一直下,路面有了积雪,你怎么回去?”   “没事,我小心点就行了。”   说着,程雪飞解开军大衣的扣子。   姜鸿宇赶忙脱下手套,重新把程雪飞解开的扣子系上,抬头看见程雪飞头顶一片白,又在她头上拍了拍,将头发上的积雪拍掉,动作极尽温柔。   “衣服你穿着吧,下雪天,别着凉。”   程雪飞没有一味拒绝他的好意,说道:“那你先回去吧,我把照片洗出来就走。”   姜鸿宇仍在犹豫,最后非常不放心地嘱咐:“你一定要小心。”   “嗯……”   姜鸿宇把给孩子买的四串糖葫芦递给程雪飞,程雪飞拿了糖葫芦,转身进了照相馆。   照相馆里只有小王一个人,葛师傅仍旧不在。   据小王说,葛师傅病了,最近天太冷,不小心感染风寒。   程雪飞问葛师傅住在哪,小王说就住在这西埠大街上。   程雪飞把胶卷拿给小王,让小王先帮忙把底片冲洗出来,她仔细打听了葛师傅的住址,转身去供销社,买了五斤鸡蛋,两包白糖,拎着这些东西去看葛师傅。   她跟葛师傅虽然没有过多交情,但毕竟她一直在照相馆洗照片,葛师傅没有因为两人是同行,就故意搅乱她的生意,这已经算大度的了。   而且,葛师傅毕竟是位老同志,老同志的年龄和资历摆在那,程雪飞这个年轻的晚辈去看看他也是应该。   一路打听,找到座气派的小院,拍打门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给她开门。   程雪飞正要自我介绍,那中年女人居然立马认出她,惊喜道:   “哎呀,程师傅,是你啊!”   程雪飞仔细看了看这女人的脸,确定自己不认识,不过这人的声音好像在政府大院走廊下的八卦中出现过,再看看女人的穿着气质,应该也是西埠乡的“官太太”中的一员。   程雪飞客气地笑笑,说自己是来找葛师傅的。   中年女人一边点头,一边用一种八卦的眼神上下打量程雪飞;   “是是是,我爸在家。”   随即中年女人朝屋里喊:“老于,老于,照相的程师傅来了!”   屋里很快跑出一个肚大腰圆的中年男人,男人一张白胖脸,看着比女人年轻很多,但这男人跟那中年女人应该是夫妻。   一看这男人白胖的气派,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平日不怎么干活。   应该是个干部。   程雪飞回想一下,今天的表彰大会上,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没等想出个头绪,老于满面笑容地说:“没想到程师傅突然登门,幸会幸会。”   程雪飞心虚道:“不敢当,不敢当,叫我小程就行了。”   老于见程雪飞大概没认出自己,主动介绍道:“你忘了我了,今天咱们在台上,你还给我照相了——我是粮站站长于大荣。”   粮站站长?   这可是个不小的官,这个年代,粮站站长手里权力很大,是个人人眼馋的肥差。   凡是能当上站长的,肯定有点来头。   程雪飞没想到葛师傅竟然是粮站站长的父亲——   不对,葛师傅姓葛,粮站站长姓于。所以,葛师傅应该是粮站站长的老丈人,是这个中年女人的父亲。   这样就说的通了。   “于站长,恕我眼拙,没有认出来!”   于站长嘿嘿笑笑:“今天人多,你认不出来也正常。”   葛师傅的闺女葛群花热情地说:“别光站着,快到堂屋喝口水吧。”   程雪飞没想到葛师傅这么大来头,这一下,手里的五斤鸡蛋、两斤白糖就太拿不出手了。   但是没办法,谁让她没预料到呢,她把这点寒酸的鸡蛋白糖提给葛师傅的闺女,询问:   “大姨,我听说葛师傅身体不舒服,过来看看,也没买什么像样的东西,大姨你不要见怪。”   葛群花笑着收下,嘴里客套道:“你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家里什么都有。我爸没什么,就是发了点烧,不愿意动弹,年纪大了身子虚。”   夫妻两个一直把程雪飞带进堂屋,葛群花冲屋里喊:   “爸,照相的程师傅来看你了,还带了鸡蛋跟白糖。”   堂屋的西里间传来葛师傅病恹恹的声音:“是吗,小程来了?”   程雪飞进屋去了。   程雪飞进去后,葛群花没有跟着进去,转身去灶房,张罗着给这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做红糖荷包蛋。   粮站站长于大荣跟着进了灶房,小声问:“她怎么来了?”   葛群花一边往锅里添水一边说:“来看我爸呗!”   于大荣从牙缝里吸了口气,道:“这女人不简单呐,从她开始摆摊照相,国营照相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估计用不了多久,照相馆就能直接关门了。”   葛群花一边给炉子煽火一边酸溜溜地说:“是啊,她今天在大会上真是出尽了风头,全场的人,只顾看她了,比你们乡长的脸都大!”   于大荣瞧见媳妇那不服气的样子,故意刺激道:“那谁让人家长的好看,穿的又洋气,不看她,难道看你们这些黄脸婆?”   “不会说话你就少说两句!”   于大荣恢复正经语气说:“不过现在照相馆半死不活的,以后可怎么办?我怎么也想不通,国营照相馆竟然干不过个体户?没道理啊!”   这边夫妻两个在灶房说悄悄话,另一边,程雪飞来到葛师傅屋里,看见葛师傅正半躺在床上。   程雪飞走到床边,弯下腰,笑着问:“葛师傅,身体好些了没?”   葛师傅既意外又高兴,一脸慈祥的笑,问:“没事,好多了。”   “我刚才去照相馆洗照片,见你好几天不在,听王哥说你不舒服,所以就来看看你。”   葛师傅动作轻微地点头,说:“你坐吧……”   程雪飞没有过于拘束,自己搬过一张大椅子,坐在葛师傅床边。   葛师傅声音虚浮地说:“我听我闺女和女婿说了,你今天在表彰大会上帮忙拍照片的事。”   程雪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程雪飞陪葛师傅闲聊了一会儿,葛群花端着碗进来了。   不管葛群花内心对程雪飞是什么看法,在程雪飞面前仍然面带笑容:   “来,程师傅,天气冷,你喝点热汤暖和暖和。” 第87章 给正式工都不干?   程雪飞连忙站起来说:   “大姨,您别忙活了。”   她接下碗,看见红糖水里卧了四个荷包蛋。   葛群花说:“不忙,不忙,趁热吃吧。”   葛师傅对闺女说:“群花,我跟小程说几句话。”   葛群花意识到老父亲是赶她走,心里不大痛快:   什么悄悄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心里这么想,还是走了出去。   葛群花一走,葛师傅对程雪飞说:“小程,坐下吃吧,别客气。”   “哎!”   程雪飞重新坐下,先喝口甜甜的红糖水,然后用勺子捞起一个白玉般的荷包蛋,咬一口,蛋黄是溏心的,一点不噎人。   程雪飞一口气干了。   汤都没剩,只剩一点红糖渣渣。   葛师傅等程雪飞吃完,才开口问:“小程,以后怎么打算?”   程雪飞被问的一愣,她放下碗,看见葛师傅筹谋已久的表情,反问:   “葛师傅,您指哪个方面的打算?”   葛师傅面露苍老的微笑:“当然是你照相的事,我看的出来,你是个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你不会打算一直摆摊吧?”   听葛师傅问的是这个,程雪飞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当然不会一直摆地摊,等我存够了本钱,我打算开店。”   程雪飞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冒犯到葛师傅,但葛师傅仍旧保持微笑,说:   “那我给你指条路子,你来接替我的位置,到国营照相馆来上班怎么样?”   “嗯?”程雪飞很意外,“那葛师傅你呢?”   “我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前两年我儿子就让我退休,我想着照相馆后继无人,就没有退,但是现在,你完全能接替我的工作。怎么样,去不去?”   对葛师傅来说,照相馆的工作既体面,又轻松。   比每天骑着自行车风吹日晒下乡照相强多了。   任谁选,都会选择去国营照相馆去当一名光荣的正式工,而不是摆摊的小摊贩。   葛师傅对此胸有成竹。   可是,程雪飞想了想,却摇摇头。   这一下,葛师傅大感意外:“你不愿意去?!”   程雪飞风轻云淡地说:“葛师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进国营照相馆。”   “为什么?”   “既然你问起,那我就实话实说了。进入国营照相馆,虽然工作安稳,但每个月只能拿固定工资。   我摆摊照相,辛苦是辛苦点,可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的。   我想我应该趁着年轻再努力一把,而不是早早给自己找好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铁饭碗,过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程雪飞的话,听的葛师傅怔了好久。   在这个人人羡慕铁饭碗的时代,居然有人愿意铁饭碗送到面前都不愿意接?   葛师傅一辈子也没遇到过这种事!   好久没反应过来。   程雪飞看葛师傅一脸震惊的神情,真怕他当场抽过去:   “葛师傅,您是真的为我考虑,为我前途着想,我很感激。”   良久,葛师傅才开口:“那你,不会打算一辈子摆摊吧?”   “当然不会,我还是要开店的,只不过是我自己当老板,开我自己的店。”   葛师傅忍不住赞叹一声:“好,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你了。”   程雪飞又跟葛师傅聊了几句,听着外面座钟敲响十二点,不好耽误人家吃中午饭,就起身告辞。   葛师傅、葛群花父女两个留她吃饭,程雪飞笑着说自己吃了碗红糖鸡蛋,已经吃饱了,自己还得去照相馆看看底片洗的怎么样。   葛群花就没有强留,送她到门口。   刚打开门,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正好要进来,差点和程雪飞撞个正着:   “呀!”   女子轻呼一声。   程雪飞与这女子对视一眼,立马认出彼此。   这人不是供销社的女售货员吗?   程雪飞刚才买鸡蛋和白糖,还是从这人手上买的。   这女子穿的时髦,梳着两根麻花辫,看起来清秀温婉,跟粮站站长于大荣看起来有几分像。   应该是于大荣和葛群花的闺女、葛师傅的外孙女。   果然,葛群花笑着说:“程师傅,这是我闺女,于红梅——红梅,这就是照相的程师傅。”   葛群花一边说,一边还悄悄冲于红梅使眼色,仿佛在说:   瞧,这就是那个在大街上照相的。   显然,这家人平时没少议论程雪飞。   于红梅神色懒懒的打量程雪飞一眼,说:“我知道,刚才她还到我们供销社买鸡蛋来着。”   语气中满满的优越感。   葛群花笑着说:“是吗,真是巧了,程师傅买鸡蛋来,就是看你姥爷的。”   “看我姥爷?我姥爷有什么好看的?”   “你这孩子,你姥爷病了,人家程师傅特地来看看。”   “哦——饭做好了吗,我饿了。”   说着,于红梅进了屋。   葛群花看着闺女进屋,一脸宠溺地说:“做好了,做好了,马上就能吃了。”   程雪飞不愿打扰人家母女团圆,跟葛群花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转身走了。   送走程雪飞,葛群花关了门,回到厨房去盛饭。   饭菜盛到桌上,闺女于红梅已经在桌边等着了。   于红梅左右看看,见父亲于大荣不在,就问:“我爸呢?”   “今天刚开完表彰大会,你爸跟乡里的干部去食堂吃饭,不在家吃。”   “哦——表彰大会开的怎么样,我爸是不是很出风头?”   葛群花冷笑一声,一边给老父亲盛菜一边说:“今天最出风头的是不是你爸,也不是乡长,你猜猜是谁,保证你猜不到。”   最出风头的人,不是粮站站长?也不是乡长?   还能有谁?   于红梅把整个西埠乡有头有脸的人都说了一遍,包括那几个新晋的“富豪”,可是葛群花一直摇头。   等葛群花把饭菜端进里屋,送给老父亲,再出来时,有些得意地说:   “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你怎么能想的到,今天最出风头的人,就是你刚刚见到的那位。”   “啊——那个摆摊照相的?”   身在里屋的葛师傅听见这母女俩言语之中满是轻蔑,有些不满地说:   “照相的怎么了?看不起照相的吗?”   葛群花冲屋里说:“爸,没说看不起照相的,但她到底是个摆摊的,哪能跟我们家红梅这种供销社的售货员相比,对不对?”   于红梅听妈妈这么夸自己,一向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   屋里的葛师傅不乐意了:“你们别瞧不起人家,人家可是有真本事的。” 第88章 乡长请吃饭   葛群花跟闺女于红梅对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   “爸,你真是老糊涂了,她再有本事,能扑腾出多大的水花?这年头,还是铁饭碗牢靠,旱涝保收。   她一个摆摊的,今天还不知明天什么光景,吃了上顿没下顿,谁知道明天是阴是晴?对不对?”   “对!”   于红梅附和。   葛师傅又说:“人家一天挣十几块,腰包鼓鼓的,你居然说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   葛群花给闺女夹了一筷子猪五花肉,扭头对里屋说:   “爸,你一个老同志怎么也说这种话。像她那样摆个摊一天就挣十几块,在过去,那就是走资派!   这几年风头没那么紧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又要把这帮人拉出来批.斗一番,到时候有她的苦头吃!”   于红梅一脸赞同地点头。   葛师傅说:“放心吧,现在新领导来了,不会再有这些事了。”   葛群花听老父亲言语之间处处维护一个摆摊照相的,不满道:“爸,你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   于红梅也说:“就是,姥爷,你别忘了,就是那个摆摊照相的,把你的生意抢走了!”   葛师傅道:“人家一个女的,凭着一己之力就能做到这样,这也证明了人家的本事!”   葛群花、于红梅母女两个再次对视,于红梅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时,于大荣突然从外面回来,一进家门就喊:“程师傅?程师傅?”   葛群花听见丈夫来了,起身问道:“你不是跟乡长他们吃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于大荣进了堂屋,朝里面张望:“我回来找程师傅,她人呢?”   葛群花问:“你找她干嘛,她已经走了。”   “走了?乡长特地请她到食堂一块吃饭,她走了?”   堂堂乡长,居然请一个摆摊照相的吃饭?   没听错吧?   葛群花问:“王乡长哪根筋搭错了,要请个摆摊的吃饭?”   于大荣轻声呵斥:“别乱说!”   这时,身在堂屋里间的葛师傅喊:“大荣,小程应该去照相馆了,你去照相馆找找看!”   “好嘞,我去照相馆看看。”   说完,于大荣抽身走了。   母女两个又对视:   不得了,堂堂粮站站长,居然亲自去请一个摆摊的去跟乡长吃饭?   ——   程雪飞回到照相馆,小王已经把底片洗了出来,挂在暗房里晾晒。   要等底片彻底晾干才能冲印成照片。   在此期间,两人就忙着洗其他照片。   一边忙活,程雪飞一边回想葛师傅跟她说的话。   葛师傅有告老退休、让她接班的意思,虽然她明确拒绝了不会到国营照相馆来上班,可是——   程雪飞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不会进入国营照相馆,可是,她可以把国营照相馆变成自己的私营照相馆啊!   未来几年,会有许多国营店铺逐渐变成公私合营,或者被个人收购,这会成为未来的趋势,只是目前在这个小地方,还没有发生过。   她可以开这个先河嘛!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之后,她走出暗房,观察整个照相馆的构造。   照相馆已经有了年头,不光照相机老旧,装修设计也停留在十几年前的风格上,显得陈旧。   不过照相馆的格局不错,有一间宽敞的摄影棚,一间暗房,一间小巧的办公室兼休息室。   要是自己真的能拿下这间照相馆,重新装修一下,她就不用再每天骑车出去转悠了。   正在神游物外时,于大荣突然出现在照相馆内,叫道:   “程师傅?”   “于站长?”   于大荣走进门内,说:“走吧,我们公社的干部在食堂吃饭喝酒,庆祝一下,王乡长说让你也过去。”   “我?”   程雪飞觉得不可置信。   于大荣说:“是啊,你不也没吃吗,一块去吧?”   程雪飞推辞道:“刚才葛大姨已经做了一碗荷包蛋给我吃,我现在不饿。”   “一碗荷包蛋算什么,快去吧,这是乡长的意思,难道乡长的面子你都不给。”   程雪飞知道自己不能不去,要是不去,直接得罪一大票人,以后还怎么混?   她跟着于大荣往食堂走。   说是食堂,其实是乡里的国营饭店。   整个西埠乡,就这一家国营饭店,霸主地位无人能撼动,属于你有钱都不一定能吃得到的地方。   平日乡里干部的工作餐,都是在这解决。   程雪飞也是第一次来。   进了饭店,闻到里面一片酒肉飘香。   大厅里有不少人打饭吃饭,但王乡长等人不在大厅,而是在里面一间包厢里。   进了包厢,看见王乡长、黄博华、林秘书等等几个比较眼熟的,其他是些见过面但是不认识的。   还有几个一点印象都没有。   十几个人围坐一桌,酒味、肉味、烟草味弥漫成一片。   “看看我把谁带来了?”于大荣炫耀般地说。   众人一起扭头朝门口看去,等看见程雪飞进来,起哄般发出欢迎的声音。   程雪飞望着这满桌子脑满肠肥的官老爷们,就她一个女人,心中的小警铃就开始作响。   这帮人叫自己过来,怕不是寻乐子的?   心里这么想,脸上还是摆出客气的笑容,冲众人点头致意。   王乡长冲程雪飞招手:“来,小程同志,到这边坐!”   王乡长示意程雪飞坐到自己身边来,黄博华赶忙让出了自己的座位:   “雪飞,到这坐。”   黄博华特地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程雪飞,然后自己坐到程雪飞的旁边。这样一来,两人坐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就这些平日里装的斯文正经的干部,一旦喝高了,就要露出动物的本性。   在言语上占点便宜是小事,说不定还要动手动脚。   要是别的女人来作陪也就罢了,黄博华管不着,也不想管。   但程雪飞不一样,她是自己好朋友的前妻,前妻也是妻,黄博华不能眼睁睁看着程雪飞吃亏。   不过,他真怕这帮人闹起来,自己也顶不住。   所以笑脸上多了些担忧的神色。 第89章 扶我起来,我还能喝   程雪飞好像根本没发现自己进了狼窝。   她笑盈盈地走到黄博华的座位上,对大家点头致意:   “各位领导过来吃饭,我怎么好意思打扰?”   王乡长夹着烟向旁边的人说:“你们听听人家小程同志说话多好听——小程同志,别见外,今天的表彰大会办的有声有色,也有你的功劳。”   王乡长一发话,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小程今天辛苦了。”   “台上台下来回奔波,累坏了吧,坐下,多吃点。”   黄博华望着一桌子人,一个个眼睛长在程雪飞身上,黄博华很为程雪飞捏把汗。   要是他媳妇这么漂亮,可不敢让媳妇这么抛头露面,说不定就被人惦记上了。   嗐,怎么还没喝就醉了!   就他现在这媳妇,整天拉到大街上示众,也没人动歪心思。   安全的很!   程雪飞没有立即坐下,她恭维道:“今天各位领导也受累了,来,我帮各位领导倒酒,先喝一杯解解乏。”   众人一听,哟,这女同志这么上路,都不用别人指点,知道主动帮领导倒酒。   有眼色!   绝对是个久经酒场的老手!   一个个忙不迭把酒杯摆上来。   程雪飞端起桌上的老白干,拧开盖子,从王乡长开始,挨个把酒盅倒满。   倒完一圈,回到自己座位上,有人起哄道:“小程,不能光让我们喝,你陪我们一起喝吧!”   黄博华赶忙打拦:“行了,就我们自己喝吧,别让人家一个女同志喝酒了。”   “那不行!”   “黄主任你不厚道!”   “黄主任,这又不是你媳妇,你着什么急?”   “就是——黄主任你别多管闲事!”   众人对黄博华口诛笔伐,仿佛黄博华干了挖人祖坟、欺压寡妇的丧尽天良缺德事。   黄博华面对众怒,不得不妥协,无奈望了程雪飞一眼。   本来希望程雪飞能委婉拒绝,谁知程雪飞二话不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立马有人拍桌赞叹:“好!小程同志巾帼不让须眉!”   “黄主任,你看看人家女同志的觉悟,哪有你这么小家子气?!”   王乡长也很满意程雪飞的大方豪爽,点头赞道:“嗯,不错,小程同志有魄力!”   众人都端着酒杯,等程雪飞倒好酒,所有人的杯子朝中间一碰。   “干!”   “一滴不要剩!”   “谁剩了再罚一杯!”   黄博华蹙着眉头,微微靠近程雪飞,轻声提醒:“雪飞,小心点儿。”   程雪飞嘴皮子不动,舌头在口腔里微微翻搅,以同样的音量回应道:   “我有分寸。”   一众人豪气仰头,把酒倒进嘴中,就像大义赴死的壮士。   喝完,所有人把酒杯朝下,以示自己喝干了。   程雪飞也把酒杯朝下。   粮站站长于大荣道:“好,小程同志厉害,来,这一杯,我敬大家!”   于是众人又跟着喝了一轮。   菜还没怎么动,一瓶老白干已经下去了。   王乡长让林秘书又拿了三瓶来。   王乡长已经隐隐有了醉意,脸色红扑扑的,看着三瓶没开封的酒说:   “今天高兴,喝不完不许走!”   “王乡长都发话了,那咱们就不醉不归!”   黄博华几杯凉酒下肚,心里却火烧火燎的。   完犊子的玩意儿,存心想把程雪飞灌醉,好让人家出洋相,趁机揩油。   这帮人模狗样的东西!   黄博华一边在心里骂,一边同情起程雪飞。   女同志出来混太不容易了,尤其是长的漂亮的女同志,时时刻刻被人盯着。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说不定哪天就被人占了便宜。   两瓶酒见底,每个人脸上都染上两抹红晕,说话开始不正经起来。   黄博华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起身借口说去解手,然后悄悄来到食堂的电话间里。   把话务员撵出去,然后拨通了人武部的电话。   拨通电话,有人接听,黄博华问姜营长在不在,电话那头回应说姜营长吃饭去了,不在。   黄博华说,赶紧汇报给姜营长,就说有位姓程的女同志在食堂快被人灌醉了,让姜营长赶紧来救人!   “好的……”   黄博华挂断电话,心想,姜鸿宇听到这个消息,应该能联想到是程雪飞被人灌酒,一定会赶来营救。   别人出面劝说不顶用,但姜鸿宇出面绝对好使。   程雪飞今天吃亏就吃亏在,别人都知道她已经离了婚。   这个年代,世人对离过婚的女人都有点偏见,尤其是长的漂亮的女人离婚,很容易被人当成不正经的女人。   所以那些干部才敢给程雪飞灌酒。   不过只要姜鸿宇出现,别人会看在这两人曾是夫妻的面子上,放过程雪飞。   黄博华打完电话,在心里祈祷:   姜鸿宇,快点来,再晚,你媳妇要出丑了!   可是,人武部那边接电话的人挂断电话后,又接通了另一个更重要的电话,就把黄博华这件看起来没什么要紧的事给忘了。   等处理完正事,才又想起要跟姜营长汇报。   这时,姜营长已经吃完饭,回到办公室。   那人跟姜营长说了有个姓程的人在食堂被人灌酒,让姜营长过去营救。   姜鸿宇赶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大概半个小时之前吧?”   “混账东西,你不早说!回来再收拾你!”   姜鸿宇连忙骑上自行车,朝食堂赶来。   来到食堂门外,来不及锁车,把车子随地一扔,冲进食堂。   此时,食堂大厅已经没什么人。   里面的包间传来嘈杂混乱的声音。   姜鸿宇脑中已经浮现出种种不好的幻想:   完了,雪飞一定喝醉了,那帮混账东西把雪飞搂在怀里动手动脚,占她的便宜。   一想到这个场面,姜鸿宇心头火起,发誓不管是谁,哪怕他是乡长,姜鸿宇也一定毫不犹豫地揍那人一拳。   姜鸿宇握紧拳头,跑到包间门口,一看,傻眼了:   程雪飞根本没有被谁抱在怀里,而是站在桌边,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拎着老白干,一手端着酒杯,豪气干云地招呼道:   “于站长,刘经理,孙主任,来,再喝一杯,今天一定要喝尽兴了!还有王乡长,王乡长——咦,王乡长人呢?”   程雪飞左右看看,寻找王乡长。   只见王乡长从桌子底下爬上来,满脸通红,眼睛像挨了两拳似的,快睁不开了。   他软趴趴地挣扎着坐起来:“扶,扶我起来,我还,能喝!”   说完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刚坐稳,一不留神,又滑到桌子底下了。 第90章 姜营长,借你肩膀一用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要么趴在桌子上,要么四仰八叉仰躺在椅子上。   还有人叠罗汉,两个人摞在一起。   桌子上菜没怎么动,空酒瓶有了五六个。   整个西部乡有头有脸的干部,全被撂倒了。   只剩王乡长的秘书还清醒着,缩在墙角,满脸身不由己的苦笑。   “怎么回事?”   姜鸿宇一脸懵逼,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   程雪飞看见姜鸿宇来了,脸色娇艳,醉眼朦胧冲他招手:   “姜营长,你来啊,你过来啊,我给你倒酒,咱们也喝一杯!”   姜鸿宇又扫了一眼,想找黄博华。   却见黄博华那壮硕的身躯也趴在桌上。   姜鸿宇走进包厢,来到程雪飞身边,小声问:“雪飞,怎么回事?”   黄博华突然诈尸般抬起头,抱住姜鸿宇的手,口齿不清道:   “鸿宇,你媳妇厉害啊,把我们一帮大大大老爷们儿,全,全喝趴下了!”   姜鸿宇不可置信地瞪着程雪飞:“你,你把这帮领导喝趴了?!”   程雪飞仰起头,她脸色娇艳,两腮如桃花般梦幻,冲姜鸿宇天真一笑,醉醺醺地说:   “嘻嘻,是他们自己要找我喝的,他们自己喝不过我,这不怪我。”   说着,程雪飞委屈地噘起小红嘴。   然后她职业病又发作了,放下酒瓶、酒杯,掏出相机,道:   “今天这么开心,必须留个纪念!”   打开相机盖,勉强稳住相机,朝众人拍了一张。   “来,王乡长,于站长,孙经理,王主任,李厂长,黄主任,来来来,给我个镜头,我给——给你们拍张照片,来嘛,别害羞,都把脸露出来!”   “来,拍我,把我拍的好看一点!”   “还有这,我们俩抱着拍!”   王乡长又从桌子底下拱上来:“不能没有我!”   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程雪飞不拍自己。   程雪飞端着相机,踉踉跄跄地往外走,眼看着要摔倒,姜鸿宇扶着她,压低声音说:   “别拍了,你把他们这副样子拍下来像什么话?”   这些人堂堂大干部,醉成这样已经够丢人了。   还拍下来?   搞事情嘛!   谁知程雪飞小拳拳在他胸口打了一下,语气黏糊又暧昧,像是故意逗引:   “你坏蛋!”   粮站站长于大荣也板起一张关公脸,呵斥:“对,姜营长,你坏蛋!凭什么不让我们照相?!”   “快闪开,让小程把我拍的好看一点!”   满桌子关公无比嫌弃地朝姜鸿宇挥手,让他别碍事。   姜鸿宇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又疯了?   程雪飞抬起相机,稳了又稳,手还是有点晃。   ——不行,她是个优秀的摄影师,作为优秀的摄影师,绝不允许自己拍出不合格的照片。   她转脸看看白杨树一般笔直的姜鸿宇:“姜营长,借你肩膀一用——”   话音未落,程雪飞微微踮脚,双臂环抱住姜鸿宇的肩膀,把相机搭在姜鸿宇肩膀上。   姜鸿宇:“——”   “矮一点,太高了——”   姜鸿宇很听话地屈着膝盖,半蹲着,尽职尽责地当他的“人体三脚架”。   “再矮一点,还是太高!”   姜鸿宇再蹲——   “OK!就保持这个动作!”   程雪飞两腿劈叉,双臂环抱着姜鸿宇的肩膀。   找好姿势,把头靠近相机的取景框开始取景。   姜鸿宇只觉得程雪飞双臂勾着自己的脖子,软绵绵的身体挂在自己身上。   然后,程雪飞准备取景时,滚烫的脸颊轻轻划过他冰凉的嘴唇。   那陌生又熟悉的触感让他顿时心脏触电般痉挛。   程雪飞却毫无察觉,扶着相机说:“来,说茄子——”   “说茄子干什么,凭什么不说土豆!”   “对呀,为什么不说白菜?”   “还有豆角——菜多了,凭什么光说茄子?!”   程雪飞一挥手:“随你们,你们喜欢吃什么就说什么!来,一二三!”   众人又是茄子又是土豆的,仰起脸对着镜头傻笑。   程雪飞按动快门。   “咔嚓——”   一声不够,又轻轻转动镜头,一口气拍了五张。   大家欢欢喜喜地拍完照片,又继续趴着了。   程雪飞完成拍摄工作,准备收回劈叉的双腿。   脚下虚晃,整个人头朝下,眼看要摔个倒栽葱,姜鸿宇拦腰扶住程雪飞,将人捞起来。   程雪飞头晕目眩地勉强站稳,靠在姜鸿宇身上,小手在他胸口轻拍几下,口齿不清地表扬道:   “姜营长,你是个大好人,大大的好人——他们都交给你,我先走了。”   说完,程雪飞离开姜鸿宇的搀扶,一摇一晃地走了。   “雪飞——”   姜鸿宇追上去扶着她,又回头对林秘书吩咐道:“林秘书,把门关好,别让任何人进来,等我回来再处理。”   林秘书连连点头。   姜鸿宇扶着程雪飞出去,一时不知该把她安顿在哪。   只能先把她送回照相馆。   进了照相馆,小王看见程雪飞醉了大半,连忙迎上来:   “小程同志?小程同志这是怎么了?!”   姜鸿宇询问照相馆里有没有能躺着休息的地方,小王赶紧打开办公室的门。   狭小的办公室内有张似床非床的长椅,上面铺着被褥,显然是平时休息用的。   姜鸿宇把程雪飞扶到上面躺着。   程雪飞原本还有一半清醒的意志,但一沾到被褥,这一半意志就全军溃败,昏昏睡去了。   姜鸿宇帮她脱了鞋,给她盖好被子。   望着她红润细嫩的脸,想起刚才不经意间嘴唇的触感,心里酥酥麻麻,有些喘不过气。   他退出办公室。   小王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看了眼小王,姜鸿宇觉得,虽然这人看起来不坏。可是,人心隔肚皮,还是小心为上,他问:   “有锁吗?”   “有!”   小王赶忙找了把锁递给姜鸿宇,姜鸿宇转身把办公室的门锁了,把睡着的程雪飞锁在里面,把钥匙装进口袋。   小王看见姜鸿宇的操作,不解地问:“姜同志,你是怕小程乱跑吗?”   “嗯,对,我怕她乱跑。”不,我是怕你乱跑。   姜鸿宇回到食堂包厢,望着满屋子喝的七上八下的干部,再看看缩在角落里欲哭无泪的林秘书,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来到电话间,打电话回人武部,让一个民兵把拖拉机开过来。   顺便过来几个民兵。   民兵们过来以后,被这眼前的情景吓着了。   谁也没见过一帮干部醉成这样。   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第91章 这是人干的事吗?   民兵们把干部抬出来,扔进拖拉机后车厢里。   车厢空间小,干部们互相堆叠。   姜鸿宇亲自开着拖拉机,带着两个民兵,把干部送回各自单位办公室。   另外有几个干部的家就在大街上,姜鸿宇把这几个送回家。   来到粮站站长于大荣家门口,刚要敲门,门开了。   于大荣的闺女于红梅正好要去上班,猛然抬头看见身姿笔挺的姜鸿宇站在门口,愣了一下,随即脸红了。   “你好,是于站长家吗?”姜鸿宇问。   于红梅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口吃道:“呃,我爸,我爸不在,去吃饭了。”   “我知道——你爸喝醉了。”   说着,姜鸿宇转身朝拖拉机的车厢望去。   于红梅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姜鸿宇脸上挪开,等看见拖拉机车厢里四脚朝天的于大荣时:   “爸——”   于红梅跑到车厢旁边,焦急地推了推于大荣。   姜鸿宇说:“于站长没事,只是喝醉了。”   于红梅又急又气:“怎么能喝成这样?”   又转身朝屋里喊,“妈,快来,我爸喝醉了!”   姜鸿宇和另一个民兵把于站长抬下来,抬进门时,于大荣的媳妇葛群花走出来,一见于大荣横着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幸,失声尖叫:   “啊,老于!”   “没事,喝醉了。”   姜鸿宇把于大荣抬到屋里床上,葛群花骂道:“这狗熊,怎么不知道少喝几杯,非喝个烂醉——姜营长,多亏你,喝口水再走吧!”   “不了,我还有事。”   姜鸿宇把人送到,没有多留片刻,转身就走了。   葛群花和于红梅把姜鸿宇送到门外,看见姜鸿宇开着拖拉机走了。   姜鸿宇一走,葛群花赶忙转身,骂骂咧咧地回屋去看丈夫。   只有于红梅还呆呆站在门口,望着拖拉机出了巷子,消失在视线里。   那颗心没来由地砰砰直跳。   好英气果决、潇洒利落的男人!   ——   程雪飞在照相馆的办公室里昏昏睡了一个小时。   被冻醒了……   醒来后头脑作痛,但她仍然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帮干部叫她去喝酒,但是都被她喝翻了。   对付这种人,就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经过这一次教训,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再找自己喝酒了?   她摸了摸相机,恍惚记得把那些人醉酒的样子都拍下来了。   不知道拍的怎么样,有没有模糊?   想到照相的事,就又想起姜鸿宇似乎也去了——   姜鸿宇喝醉了没?   喝了几杯?   照相时,有没有把姜鸿宇也给照进去?   想不起来了——   她口中干渴,下床穿鞋,准备去倒点水喝。   一拉门:嗯?   拉不开?   被锁了?   程雪飞心中大慌:完了,还是掉坑里了,不应该啊!   她赶忙检查自己的衣装,摸了摸腰带,试了试毛衣里面的小背心,都在原位,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她拍门道:“有人吗,王哥,王哥!”   小王听到动静,快步跑来:“小程,你醒了?”   “王哥,给我开门。”   “不行啊——”   “不行?!”   “我没有钥匙,钥匙在唐国强那。”   唐国强?   神特么姜鸿宇!   千防万防,居然没防住姜鸿宇那狗东西!   “他为什么要锁我?!”   “说是怕你乱跑——”   靠,狗男人,怕我乱跑?不知道是谁疯的大街小巷地乱转,竟然还说别人乱跑?   “姜鸿宇他人呢?”程雪飞问。   “走了……”   “走了?!”   小王听出程雪飞愤怒的话语里仍然带着醉意,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赶紧走吧:   “小程,你再等等,我先进去帮你洗照片了哈。”   “王哥,王哥,你帮我把锁撬开!”   小王为难道:“不行啊,这是照相馆的锁,我怕我撬坏了要赔钱。”   “一把锁而已,我替你赔。”   “还是不行啊,万一要追究责任,这责任你没法帮我担。”   说着,小王就钻进暗房里去了。   程雪飞气闷地待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满脑子姜鸿宇万箭穿心、七窍流血的画面。   她等的心急,干脆又回到小床上躺着。   快要睡着时,门上的锁开始响动。   姜鸿宇那狗贼终于来了!   程雪飞余怒未消,懒得睁眼,索性就这么躺着,假装睡着。   门开了,一阵寒森森的凉意袭进屋里。   姜鸿宇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程雪飞正要睁眼质问,姜鸿宇却帮她把被子拉了一下,将她盖好。   盖你妹啊!   程雪飞准备睁开眼骂上两句,可姜鸿宇的手又轻轻落在她头上,指腹在她头上轻轻摩挲。   程雪飞顿时浑身僵硬,僵硬的眼都不好睁开了。   算了,别自寻烦恼了,继续装下去吧。   可是,姜鸿宇没有罢休的意思,他略显冰凉的手指又落在脸上,轻轻抚弄自己的脸。   程雪飞胃里一阵翻涌,中午喝过的酒仿佛马上就要吐出来一样。   好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幸亏自己已经醒酒了,不然这狗东西还不知道要对自己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看来他的矜持大度都是装出来的。   现在趁她醉酒,本性就暴露了!   就在姜鸿宇仍然继续抚摸她的脸时,程雪飞猛地睁开眼。   两道目光对视。   这下换成姜鸿宇僵住了。   静默——   尴尬——   “你在干什么?”程雪飞问。   姜鸿宇触了高压电般猛的收回手:“我——”   程雪飞坐起来,瞪着姜鸿宇问:   “这是人干的事吗?!姜营长,亏我还那么尊重你,看在你是孩子爸爸的份上,一直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把我锁在这里对我下手?既然这样,你干嘛还假惺惺地同意跟我离婚?把我留在家里明目张胆地对我下手多好?”   姜鸿宇的脸上已经不是尴尬了,而是惊恐,他慌张辩解:   “雪飞,不是,你听我解释,你现在还没醒酒,你在撒酒疯。”   “你说什么?我在撒酒疯?”   “不,你没撒酒疯,你是喝多了。”   程雪飞冷笑。   姜鸿宇觉得自己越描越黑,干脆后退道:“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姜鸿宇赶紧转身离开。 第92章 分地   程雪飞起身走出办公室,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热水喝了,然后去暗房跟小王一起洗照片。   照片洗好,她带着照片去了政府大院。   来到黄博华办公室,想跟黄博华一起把画册做了,但是一进去,发现黄博华正还在呼呼大睡。   程雪飞拍了拍额头,想起来:   满桌的干部都喝断片儿了!   那这画册怎么做?   她只有照片,没有那些需要汇报的数据。   后来再一想,林秘书好像没喝酒,就带着照片去王乡长的办公室。   果然,林秘书是醒着的。   林秘书见程雪飞进来,神情不太自然,那眼神都变了,仿佛颇为忌惮程雪飞。   难道是自己的酒量把林秘书吓着了?   程雪飞顾不得那么多,跟林秘书一起把画册做了。   林秘书认识照片上的所有人,也熟悉大会流程,就在旁边帮忙提供材料。   程雪飞在画册上粘贴照片,在画册空白地方汇报了此次大会的情况,将汇报材料做成板报的形式。   程雪飞不但美术功底深厚,字迹也娟秀得体、赏心悦目。   画册做完,更是没有一处涂改。   林秘书看了,连连惊叹。   完成制作画册的工作后,天快黑了。   程雪飞赶忙离开,到照相馆拿了给孩子买的糖葫芦,穿着姜鸿宇的军大衣,骑车回家了。   白天的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路面没有积雪。   只有田野间刚出土的麦苗上染了一层白色。   到家后,天正好黑下来。   刘娥见她穿着快拖到脚脖子的军大衣,就知道是姜鸿宇的衣服。   刘娥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她看出来了,虽然闺女跟女婿离婚了,但这个女婿还是很不错的。   至少知道心疼孩子,心疼雪飞。   这样贴心的男人,可不多见!   刘娥把晚饭端到堂屋:一锅红豆稀饭,玉米面饼,油煎豆腐,凉拌白菜心,一碟萝卜干。   程雪飞把糖葫芦拿给孩子,先换上了暖和的棉裤、棉袄、棉鞋,就坐在桌边端起滚烫的稀饭,呼哧呼哧喝起来。   “对了……”程发达端起饭碗,说,“下午,村支书过来了,把你跟家玉家宝的地分了。”   “分地了?”   “嗯。”   “不是说不着急吗?”   之前程雪飞去大队部迁户口时,大队的干部谁也没提分地的事。   后来程发达去大队部找人说事,大队部的那些干部故意避而不谈,要么就是扯牛皮,对程发达敷衍了事,说今年的冬小麦已经种了,要分地,也得到明年农历五月,把小麦收上来,再分。   这一拖,小半年就下去了。   程发达心里不乐意,可是也没办法。   没想到,今天下午,程家村的村支书,一改往日的推脱态度,主动登门,满面笑容地说,分地的事,村里已经商量过了,把程雪飞和两个孩子的地先划分出来。   等过完年开春,直接就能耕种了。   是一大块连在一起的良田,那里土地肥沃,地势平坦,而且靠近沟渠,灌溉什么的都很方便。   程发达得知闺女和外孙的地都分到了,心里十分高兴。   可是又很好奇,怎么前几天还不是这个态度,今天突然一反常态了。   程发达也不好意思过问,等村干部走了,才跟刘娥嘀咕起来:   嘀咕来,嘀咕去,也没嘀咕出个原因。   等程雪飞一回家,刘娥就问:“雪飞,分地的事,是不是你找乡里的干部说情了,所以村里才这么痛快地把地分给你,足足分了四亩地,而且还是连在一起的肥地!”   程雪飞放下饭碗:“妈,你想多了。为了这几亩地,值得我去找乡里的干部吗?再说了,我有多大的脸,能让乡里的干部听我的?”   刘娥听了,好奇道:“那就奇怪了。”   程发达稳坐桌边,不急不缓地说:“不管了,反正地分到了,明年我就去看看那块地,看看开春了种点什么,提前准备点种子。”   刘娥立马建议:“腾出一亩,种点黄豆和豌豆吧,再来一亩花生——”   家里多了四亩地,对程发达和刘娥来说,是件大喜事。   对于靠土地吃饭的农民来说,土地就是全家人的根!   没有地,全家人肯定得饿死。   程雪飞无心去考虑这几亩地到底该种什么,她看了看两个孩子,正抱着酸甜的糖葫芦吃的有滋有味,就把孩子喊过来,让他们吃饭。   另一边,乡里的那些干部们,酒醉之后,一觉从中午睡到第二天。   睡醒以后头痛欲裂,昏昏然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跟程雪飞一起喝酒,饭还没吃几口,大家伙都醉了。   王乡长睡醒了去上班,进了办公室,林秘书把做好的画册呈上来。   王乡长看了,连连夸赞:“这个小程,还真有两把刷子!”   林秘书讪讪点头,脸上表情不太自在。   王乡长见了,问:“怎么了,你怎么这副样子?”   “没,没什么——王乡长,您真的把昨天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王乡长把手伸进帽子里,挠了挠头皮,有些心慌地问:   “昨天,发生了什么?”   林秘书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什么都不说了,摇头道:   “没,没什么,您跟其他几位干部喝的很开心。”   王乡长白了林秘书一眼,教育道:“林秘书啊,要踏踏实实工作,为百姓办事,不要想那些虚头巴脑的。”   “是,王乡长,您教训的是!”   王乡长带着林秘书去县里汇报工作,把程雪飞做的画册送到县里。   两人本来还有点忐忑,担心这种大开先河的汇报工作会不会引来县里的批评。   可没想到,县里的干部一看到画册,眼前一亮。   等翻看完整本画册,对王乡长大加赞扬,说他工作做的细致又深刻。   尤其夸奖了西埠乡此次表彰大会的主题“跟党走,奔梦去”,非常契合当下敢想敢干的精神。   总之一个字:   好!   对比其他几个乡镇那些枯燥的书面汇报,这种别开生面的画册汇报既生动又清晰,能让人直观地领略到干部们的精神面貌和风采。   王乡长受了一通表扬,心里乐开了花。   早已在心里把程雪飞感谢了几百遍。   他从公社时期就担任干部,几年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没什么特别的成绩,属于无功也无过的,很少受到县里如此表扬。   没想到今天因为一本画报露了脸。   真是意想不到啊! 第93章 意外之财   王乡长跟林秘书高高兴兴地从县里回来。   两人仍沉浸在快乐中,县里又来了电话,说县里的报纸,准备刊登西埠乡此次表彰大会拍摄的部分照片。   甚至,县里准备拿西埠乡作为范例,向市里汇报。   王乡长一时被这个好消息砸晕了脑袋,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   他等不及地召开了临时会议,把乡里几名主要干部召集到会议室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众人知道此事后,也都感到惊喜。   一时间议论纷纷。   黄博华坐在会议桌中间,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要我说,这事,必须感谢照相的小程同志,是她负责照相,画册也是她做的,我们首先应该感谢她。”   众人反应过来:   对啊,可不是嘛!   不是程雪飞,他们哪有这样的成绩?   王乡长发话道:“对,这事必须要表扬小程同志,她的工作做的非常出色——”   随即话锋一转,又问:“对了,昨天咱们一块喝酒,大家都喝的非常尽兴,林秘书,小程也醉的不轻吧?”   “额——”   林秘书垂下眼睑,满脸一言难尽。   众人面面相觑。   于大荣见林秘书扭扭捏捏,不满地问:“林秘书,你怎么跟个娘们一样,说话一点都不痛快!”   林秘书干咳一声:“于站长,不是我说话不痛快,而是,而是你们,昨天喝成什么样,你们自己不知道。”   于大荣嗤笑一声,不屑道:“喝醉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在座的,都是老同志,多少年的交情,喝醉过不知多少回了!”   “可是——可是,昨天,小程同志给你们拍照片了——”   林秘书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以至于最后都没了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啥,拍照片?拍什么照片,酒桌上有什么好拍的?”   “拍你们喝醉的照片。”林秘书声如蚊蝇。   众人干噎了一口。   你看我,我看你。   显然,谁也不记得还有这茬事。   王乡长把手伸进帽子里,挠了挠头皮:“不对啊,小程没喝醉吗?”   林秘书:“人家没喝醉,醉的是你们!”   “这——”   在座的众位哑口无言。   连黄博华也没话说了。   这个程雪飞,没事给一帮喝醉的大老爷们拍什么照片?   要是一帮干部烂醉如泥的样子被拍下来传出去,像什么话?!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坐不住了。   “昨天,是谁提出让小程同志过去喝酒的?”王乡长发问道。   “不是我……”   “看我干什么,也不是我!”   “那更不是我了!”   大家纷纷推卸责任,一时竟然想不起,到底是谁提最先出让程雪飞过去喝酒。   王乡长把目光转向黄博华。   黄博华一慌,赶忙解释:“我跟小程是老熟人,我怎么可能叫她去跟一帮大老爷们喝酒!”   王乡长见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又把目光转向林秘书。   林秘书虽然看着不太机灵,但好在脑子清醒,就问他记不记得是谁提出来的。   林秘书哪敢实话实说,连连摇头说他也忘了。   于是,这成了一桩无头案。   会议散去,王乡长特地把黄博华留下来。   最初就是黄博华提出让程雪飞去照相的。   而且,王乡长也知道,黄博华和姜鸿宇是多年老同学,程雪飞又是姜鸿宇前妻。   两人之间还是有点交情的。   黄博华见自己单独被留了下来,还以为王乡长要找他麻烦,但是王乡长只是让他把程雪飞叫过来。   “这次被县里表扬,小程同志功不可没,把她叫过来,我得亲自向她表示感谢。”   黄博华听说不是找程雪飞的麻烦,暗地里松了口气。   但他只有在西埠乡逢集的时候,才能到程雪飞摊子前去找她。   平时,黄博华也没有机会见到程雪飞的人。   他又想到程雪飞隔两天就到照相馆洗照片,就来到照相馆,跟小王说,如果程雪飞来了,告诉她,说他有事找程雪飞。   这天程雪飞正好到照相馆洗照片,听说后,直接推着自行车去了黄博华办公室。   “博华,你找我?”   黄博华见程雪飞来了,冲她笑笑:“不是我找你,是我们乡长找你。”   两人一块去王乡长的办公室。   路上,黄博华告诉她,她做的画册,受到县里的表扬,为西埠乡争得了荣誉。   王乡长应该是特地来感谢她的。   程雪飞一进乡长办公室,王乡长立马起身,十分热情地走上来,很官方地跟程雪飞握了手。   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感谢话。   然后,王乡长找出两份报纸。   一份是县里办的报纸,一份是市里办的日报。   “你看看,县里的报纸,我们是今天的头版头条呢!”   程雪飞一看,果然!   她拍的照片被刊登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   一整个版面,都是她拍的照片。   旁边还有记者撰写的此次表彰大会的报道。   王乡长那张黄土色的脸上荡漾着一抹红晕,又拿起市里办的日报:   “还有高安市的日报,点名表扬我们这次表彰大会,你看看——”   王乡长把提到他们西埠乡的一段话用红笔圈了起来,程雪飞道:   “王乡长,恭喜你!”   王乡长难得如此高兴,哈哈笑着。然后,冲林秘书一扬下巴。   林秘书会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实的信封,走过来,双手递给程雪飞:   “小程同志,这是乡里对你的奖励。”   程雪飞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装的是钱。   可是,这也太多了!   厚厚一摞,快把信封撑破了。   “不不,王乡长,这只是我力所能及的,帮了点小忙而已,不必破费!”   王乡长根本没有客套的意思,接过林秘书的信封,强行塞到程雪飞手里:   “这是乡里的财政拨款,你为我们西埠乡做了非常重要的贡献啊,拿着吧!”   黄博华没想到,王乡长居然会奖励程雪飞这么多钱。   他也劝道:“雪飞,你收着吧,以后说不定还要麻烦你!”   程雪飞推辞不过,只要接下信封。   她暗暗掂量了下,这么多,足有好几百块!   突然被这么一笔意外之财砸中,程雪飞居然有点不敢相信。 第94章 手段辣着呢   程雪飞谢过王乡长,把钱揣进口袋。   告辞了王乡长,跟黄博华一起出了办公室。   黄博华暗暗羡慕道:“雪飞,我们乡长可是出了名的抠门,没想到这次对你这么大方!”   程雪飞也想数数究竟有多少钱,就来到黄博华办公室。   把门一关,站在门后,把信封掏出来,打开一看:   全是崭新的大团结!   “嚯——”   黄博华忍不住发出惊叹。   程雪飞点了点,居然足足五十张:   五百块!   程雪飞和黄博华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傻眼。   “这是我小半年的工资呢!”黄博华不无艳羡地说。   程雪飞竟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天降横财,不会有什么坑吧?   看王乡长那抠唆的气质,怎么可能一次给她这么一大笔奖励?   程雪飞一下觉得这笔钱来路不正,又后悔不该接下这笔钱。   几十块也就罢了,五百块。   多的不正常!   黄博华见程雪飞满脸犹豫,一咬牙,一狠心,道:   “雪飞,你尽管拿着吧。这钱要是别人给你的,说不定有诈。但我们乡长是个正派的人,没什么歪歪心眼,你就放心吧!”   黄博华说的是事实。   这钱,换成任何其他的人,黄博华都觉得是故意用钱勾引程雪飞,打程雪飞的主意。   不过王乡长五十多岁,一把年纪,老实本分,肯定没那方面的意思。   而且这钱是当着黄博华和林秘书的面,堂堂正正给的,肯定不会有问题。   “你确定?”程雪飞仍然不放心,“博华,如果这钱有猫腻,我是不会要的,我自己能挣钱,没必要拿这不义之财,拿了我心里不踏实。”   黄博华再次在心里衡量半天,郑重点头:“放心吧,这钱绝对清白。有我在场见证,王乡长不会胡来!”   “你保证?”   “向伟大的领袖保证!”   说着,黄博华转向办公室里一张领袖的头像,信誓旦旦的样子。   程雪飞这才放下心来,笑了笑,又把信封小心揣进兜里。   装完,又特地检查了下口袋破没破。   这么多钱,千万不能丢了!   黄博华给她倒了杯热水。   喝水时,黄博华神情不太自然,悄声问:“那个,雪飞,那天喝酒,你是不是给我们照相了?”   程雪飞抬眼望着黄博华:“林秘书说的,还是姜鸿宇说的?”   “你别管是谁说的,你就说是不是吧?”   程雪飞努力维持着嘴角,不让嘴角上扬,语气平静地说:   “对啊,我是照了,留个纪念而已。”   黄博华苦笑:“你故意的吧?这又没别人,你就说实话吧。”   程雪飞这才没绷住,露出笑意:“放心,照片在我这,不会随便传出去的。”   黄博华由衷地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你这是抓住我们所有人的小辫子了!”   “博华,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什么叫抓住所有人的小辫子?就是张照片而已,你别多想,难不成我能拿着照片挨个勒索敲诈不成?”   黄博华知道,程雪飞当然干不出用丑态百出的照片做要挟的事。   不过,这些照片拿在手里,总是个把柄。   以后谁再敢跟程雪飞胡来?!   黄博华说要看一眼照片什么样,程雪飞没有答应。   她安慰黄博华说,她不会拿照片说事的,让黄博华放心。   告别黄博华,程雪飞没在街上多逗留,她兜里揣着沉甸甸的五百块巨款回了家。   既然这钱是干净的,不拿白不拿。   硬要推辞拒绝,反而显得自己虚伪。   回家路上,一直在心底盘算,本来以为过年之前存不到一千块钱,现在突然多了五百块,再加上自己之前赚的钱,已经有七百多了。   还差三百就能达到目标了!   只要存够一千块钱,就先把房子盖起来,不能让父母一直在灶房里凑活。   还有搬家的事,之前自己一门心思都在表彰大会这事上。   现在大会结束,也得开始准备给租住的房子添置点东西,床单被褥枕头脸盆一类的。   还有做饭用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要提前买好送过去,否则到了搬家时就抓瞎了。   有了这五百块,她手头一下子宽松了很多。   ——   再说程雪飞送到照相馆的胶卷,这里面就有程雪飞给那些酒醉的干部们拍的照片。   小王洗照片时没有在意,只是习惯性地把刚洗好的相纸拿出来,到灯下看一眼,确定照片洗好了。   所有照片基本千篇一律,可是,小王把手里洗好的照片放到灯下一看,立马蒙圈了:   这是——   满桌面红耳赤的干部龇牙咧嘴对着镜头傻笑!   虽然画质有点模糊,镜头还有点歪,但一眼能认出谁是谁。   一连洗了几张,都是干部们喝醉酒的样子。   小王跟其他干部不怎么熟悉,但粮站站长于大荣,是葛师傅的女婿,小王去葛师傅家里见过几次。   小王纠结半天,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葛师傅。   当天晚上下班后,他揣着一张照片,来到葛师傅家里。   葛师傅感冒好转,但照相馆这边没什么生意,就一直在家里养着。   小王见了葛师傅,问候了半天,悄悄把照片拿出来给葛师傅看。   葛师傅见了,也大感意外。   他让小王把照片留下来,回去再重新洗一张。   等小王走后,葛师傅又把照片悄悄拿给女婿于大荣看。   于大荣早知道程雪飞拍了干部们酒醉的照片,本来还没当什么事,这时突然见了照片,看见自己在照片里那丑模样,顿时冒了冷汗。   真是——   不忍直视啊!   这个程雪飞,看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天真无邪,原来手段辣着呢!   第二天上班,他赶忙去照相馆,想在程雪飞之前把照片连同底片给截胡。   没想到,刚要进照相馆,迎面撞上程雪飞从照相馆出来。   手里拿了一沓照片。   被人捷足先登了!   程雪飞冲于大荣笑笑:“呀,于站长,这么早到照相馆来干嘛?”   向来自负的于大荣突然尬住了,讪笑道:“没什么,随便活动活动——小程同志,你怎么来这么早?”   “嗯,今天西埠逢集,早点来,把照片拿了。”   程雪飞把手里的一沓照片在于大荣面前晃了晃。   于大荣的视线就跟着照片一起晃。   晃完照片,程雪飞说:“于站长,你慢慢活动,我先走了。于站长再见!”   “小程……”于站长叫住程雪飞,脸上摆着难得的善良温厚的笑,“年底了,很多年货紧缺,排队都买不到,家里要是须要什么糖、果子、茶叶一类的,去供销社找我闺女于红梅,我闺女在供销社上班,买东西方便,我让她帮你买。”   程雪飞受宠若惊道:“哎哟,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   “没什么,别客气!”   于大荣的目光又不自觉地放到程雪飞的照片上。   张开嘴巴,想说什么。   纠结片刻,又没说出口。 第95章 供销社上班的于红梅   于大荣心里惦记着照片,他来到供销社。   一大清早,供销社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因为年关快到了,再过段时间就进入腊月。   每年到了腊月,各家各户开始准备年货,供销社常常供不应求,所以有些人就提前购买过年用的东西,猪油,红糖,白糖。   有时候连酱油醋都紧缺。   也有给孩子买布做新衣服的。   所以年底常常要排队买东西。   于大荣穿过队伍,在柜台后面找到上班的闺女。   于红梅穿着供销社的白色围裙,看起来特别体面。   于红梅见于大荣到供销社来,觉得稀奇。   平时家里的东西,都是她在这边买了带回家。   父亲身为粮站站长,油水和外快十分丰厚,可以说家里应有尽有,不须要父亲出面买东西。   今天却突然到供销社来了,就觉得奇怪。   “于站长,你有什么需要?”   于红梅一边在天平秤上给客人称量红糖果子,一边嬉皮笑脸地问。   于大荣嘿嘿一笑,走到柜台前,凑到于红梅耳旁,跟闺女小声叮嘱:   “红梅,那个摆摊照片的女同志,如果以后她找你来买东西,该给走后门走个后门,照应一下。”   于红梅听说是这事,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   于红梅板起脸,用报纸给客人包果子:“爸,你这话说的,大家为了买点东西,都在这排队,我怎么能随便给别人开后门呢?这样对别人不公平!”   于大荣没想到闺女竟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当众拒绝自己,当下冷着脸叫道:   “红梅!”   “爸——我忙着呢,你看买东西的那么多。”   于红梅看都不看于大荣,直接问后面那人要买什么。   那人说要买个新的洗脸盆,于红梅就回头,到后面的货架上找到一个红双喜的搪瓷脸盆。   收钱,找钱。   没看于大荣一眼。   于大荣瞧这闺女故意使小性子,也不好在这发作。   生气归生气,不能给闺女添乱。   闺女这份供销社售货员的工作,那是人人眼馋的好工作,不能给闺女造成不好的影响。   于大荣干脆忍了一口气,离开了供销社。   于红梅见于大荣走了,这才瞄了一眼爸爸的背影。   要她给别人开后门,她勉强能答应。   可是给程雪飞开后门——凭什么?   就凭程雪飞长的好看?!   呸,她才不屑程雪飞那种没背景的农村户口。   尤其程雪飞曾是姜鸿宇前妻的事,更让于红梅如梗在喉。   之前就不喜欢程雪飞的做派,觉得程雪飞不是个正经女人。   正经女人谁会离婚?   表彰大会那天那么冷,故意穿的那么少,打扮的比十八岁的姑娘还鲜艳。   老黄瓜刷绿漆,是想勾引谁?   于红梅才不会把这种女人放在眼里。   一个是农村户口摆摊的,父母都是农民。   一个是有城市户口、在供销社上班的正式员工,爸爸是粮站站长,妈妈是肉联厂职工,姥爷是照相馆正式工,舅舅是县里的干部。   程雪飞这种没背景没出身的农村人,哪能跟她相提并论?   那简直是拉低她的档次!   可是,偏偏就是这种于红梅瞧不上的女人,居然能嫁给姜鸿宇?   自从那天姜鸿宇把酒醉的于大荣送回家,于红梅见了他一眼,现在满脑子都是姜鸿宇的影子。   其实,于红梅之前就认识姜鸿宇。   她在西埠乡上中学时,姜鸿宇是中学的老师,只不过没有教过她。   当时于红梅年纪还小,不觉得姜鸿宇有什么特别的。   后来听说姜鸿宇疯了,也只当成闲言碎语,听了就忘了。   后来听家人说,姜鸿宇又回来了,到人武部去任职,于红梅也没放在心里。   只有那一天,姜鸿宇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于红梅像中了魔咒一样,觉得这人疯了以后,竟然比之前越发迷人了。   说实话,单论姜鸿宇各方面的条件,于红梅是看不上姜鸿宇的。   区区姜鸿宇,原本也就是个中学教师,据说现在是民兵营长了。   可民兵营长又怎么样?   一个民兵而已!   亲戚家给她介绍的对象,哪个不是县里干部家庭出身的?   随便拎出一个,就把姜鸿宇的出身比下去了。   可世事有时候就那么玄乎,于红梅看不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干部家庭的子弟,偏偏偶然间看了姜鸿宇一眼,就莫名其妙地再也忘不掉了。   现在再看姜鸿宇,就觉得姜鸿宇哪哪都顺眼。   曾经当过老师,好啊,至少说明有文化。   以后生了小孩子,就交给姜鸿宇来教育,她就不用操心了。   姜鸿宇现在虽然只是个民兵营长,但是没关系,她爸爸于大荣像姜鸿宇这么大岁数时,也只是个区区打杂的,后来还不是照样当了粮站站长。   以后她跟姜鸿宇结了婚,可以让爸爸和舅舅找点关系,把姜鸿宇调到县里工作。   多美好的未来啊!   她脑海里已经开始描绘未来的美好生活的画面了。   一想起这些,于红梅就忍不住心脏砰砰乱跳。   她认为自己要学历有学历,要相貌有相貌,要背景有背景,哪哪都比那个摆地摊的程雪飞强,姜鸿宇没理由看不好自己。   问题是,该怎么让父母知道她的心意?   所以在家里时,她总是见缝插针地提到姜鸿宇。   但每次提到,要么被父母忽略,要么两句话被带到其他话题上。   每次都是失败告终。   正苦恼如何跟父母说,结果父亲居然特地跑到供销社,让她给程雪飞开后门。   岂有此理!!   于红梅一肚子怨气。   忙碌了半天,终于没人再排队了,于红梅可以休息一下。   她郁闷地坐在柜台后面的凳子上,满怀情思,垂头丧气。   “有水壶吗?”   一个男人过来问她。   于红梅懒得抬头应付,喘了几口气,才缓缓起身,到货架上拿了一只暖瓶。   一转身,她惊喜地发现,面前的人是姜鸿宇!   于红梅立马心慌意乱,端着暖瓶的手都僵住了。   姜鸿宇抬起眼皮,看了眼暖瓶,说:“我说的是水壶,不是这种暖瓶。”   “哦!”   于红梅赶忙转身,把暖瓶再放回货架上。   但因为手在颤抖,暖瓶直接倒了。   她来不及把暖瓶扶起来,又跑着去拿了一只绿色的军用水壶,走过来递给姜鸿宇。   姜鸿宇接下水壶,从裤袋里掏钱。   于红梅忍不住偷瞄姜鸿宇的动作,觉得这男人一举一动都如此有魅力。   用几十年后的话来说,就是性.感.   “姜老师。”于红梅声音微抖地叫了一声。 第96章 送手帕   姜鸿宇头都没抬,继续找钱:   “我之前教过你吗?”   “没有,你没教过我。”于红梅对能跟姜鸿宇说上话感到很兴奋。   姜鸿宇听说没教过她,不再言语了。   付了两块钱,不用找零。   提着水壶转身就走。   “姜老师——”   于红梅又忍不住叫他。   姜鸿宇微微扭头:“还有事吗?”   于红梅嗓子发干,找不到理由。   慌张之中,她没话找话地说:“今天买水壶,免费送你一块手帕!”   因为心虚,声音显得虚浮无力。   然后,她在柜台后面蹲下来,假装从柜台下面找手帕,快速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用的手帕。   拿着手帕站起来,脸上已经红成一片。   她两手把手帕递给姜鸿宇。   姜鸿宇眉心微蹙,狐疑地看了眼叠的四方四正的手帕。   于红梅既希望他看出来这手帕是她故意送给他的,又担心他看出来。   心跳快的她几乎承受不住,马上要晕厥一样。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姜鸿宇伸手,从于红梅手里接过手帕:   “谢谢……”   于红梅见姜鸿宇拿着自己的手帕走了,内心掀起幸福的小巨浪。   他一定看出手帕是我故意送他的,他一定接受我了!   姜鸿宇在供销社买了水壶,穿过熙熙攘攘赶集的人群,经过程雪飞的摊位。   目光下意识地朝程雪飞那望了一眼。   已经中午了,程雪飞的摊子前照旧围了一群人。   真是奇怪了,大冷天的,照相馆里冷冷清清,这外边的照相摊子却异常火热。   看见程雪飞忙碌的身影,不由自主想起在食堂喝酒那天,程雪飞喝多了,拿他当“人体三脚架”。   想到这,姜鸿宇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又想起在照相馆的办公室里发生的事,身上又冷不丁一哆嗦,笑容也消失了。   姜鸿宇来到政府大院,在黄博华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灌了一壶热水,拎着水壶再回头去找程雪飞。   这时,街上人少了,程雪飞摊子前的人也都离开了。   只剩下程雪飞缩着脖子,双手揣在袖筒里,冷的不停跺脚。   姜鸿宇径直走过去,来到程雪飞面前,把水壶递给她:   “喝口热水。”   程雪飞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显然想起了那天在照相馆办公室里发生的“不太愉快”的事,心里想着:   谁要喝你的水,无事献殷勤!   可是,双手还是很诚实地接下了水壶,然后走到自行车旁边,从车筐里取出他的军大衣。   姜鸿宇也没说话,接下军大衣,默默披在身上。   一切行动就像是犯罪分子暗中接头,你懂我也懂的默契。   姜鸿宇披上军大衣后,干咳一声,道:“我那天把你锁在办公室,是因为,我担心那个小王趁你喝醉了,对你——”   程雪飞目光一闪,嘴角扬了起来:“小王?你竟然怀疑他?”   姜鸿宇觉得她的问题有些奇怪,反问道:“怎么?为什么不能怀疑他?”   “你放心,他对女人没兴趣。”   程雪飞还想说:他对你更有兴趣,但是这句话没有口。   所以如果是姜鸿宇喝醉了躺在那,才是真正须要担心的。   姜鸿宇却不理解那句话里的真正内涵,说道:“他对女人没兴趣,也许对你就有兴趣了呢?”   程雪飞斜瞄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女人?”   姜鸿宇一脸错愕的样子:“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雪飞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又冷冷地说:“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没?”   姜鸿宇的脸色有点尴尬,程雪飞一定在问他偷摸了她的脸的事。   该怎么解释才合理呢?   难道要坦白自己一时情难自控、控制不住自己?   不能,做人不能这么实诚,总得找个像样的理由。   事实上,他虽然跟程雪飞离婚了,也决定放她自由,但他不得不承认,毕竟曾经是夫妻,对程雪飞感情还是有的。   欲.望也是有的。   那天在照相馆办公室,本以为程雪飞醉的不省人事,才会情不自禁地摸了她的脸,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占个便宜,谁能想到被程雪飞逮个正着?   当时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程雪飞等着他给个合理的解释,他一脸平静地说:   “我当时看到你脸红扑扑的,就想起家玉,我把你当成家玉了。”   程雪飞听了这个解释,半张着嘴。好半天才在心里吐槽了句:   狗男人!   明知他撒谎,可这个理由真是刁钻的让人不知怎么反驳。   程雪飞嗓拧开水壶盖要喝水。   没想到这是滚开的热水,水一出来,就烫的她不顾一切吐了出来。   热水顺着围巾流进脖子里,起初滚热,片刻间冰冰凉。   姜鸿宇随手往口袋里掏,掏出刚才那个女售货员给他手帕,递给程雪飞。   程雪飞接过手帕,擦了两下,察觉到一股女人身上才有的浓香。   什么味那么香?   这年头,身上有股香皂味,那就算是个精致的人了。   而这种香气,类似某种好闻的香皂和雪花膏、洗发膏等等混合在一起的浓郁味道。   她把手帕拿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瞄了一眼姜鸿宇:   “女人送给你的?”   姜鸿宇满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程雪飞看了眼雪白的手帕,光看这手帕,就知道它的主人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必定是个家境优越、养尊处优的白富美级别的。   这小子,速度够快啊。   家玉家宝很快就有后妈了?   姜鸿宇看着程雪飞怀疑的眼神,淡淡地解释道:“你别多心,这是刚才买东西时,供销社的一个售货员送的——不知道什么毛病,说买水壶送手帕,我以为是真的,结果她把她用过的手帕给我了。”   姜鸿宇叹了口气,一脸的不可理喻。   程雪飞不可置信地望着姜鸿宇,问:“所以,你是嫌弃人家送你个旧的?”   “既然送,为什么不送个新的?”   程雪飞瞠目结舌:   这小子,装的吧?   他这么个聪明的人,看不出人家送手帕的是对他有意思,才故意送自己贴身的手帕?   这么简单的套路,他一个中学教师会看不透?   明明心知肚明,故意在这演戏。   演给谁看呢?   奥斯卡组委会是不是应该商量商量,颁他一座小金人?   程雪飞没有戳破,她赶忙把这携带着“浓情蜜意”的手帕还给姜鸿宇,扔到他怀里:   “你收好了,虽然是旧的,但你也别太嫌弃,好歹人家一片心意!”   姜鸿宇无动于衷地低头看看被硬塞到怀里的手帕,说:   “你带回去,给家玉家宝擦脸吧——擦脚也行。” 第97章 乔翠花的变化   程雪飞刚准备再要喝水,听姜鸿宇这么一说,差点呛着。   姜鸿宇没说话,拿着手帕,悄悄塞到程雪飞口袋里。   程雪飞小心喝水,喝完水,放下水壶,有人来取照片。   她拿出一沓照片,把照片挑出来交给客人,然后又拿出一张,递给姜鸿宇。   姜鸿宇看了一眼,是汪老师的照片。   那天表彰大会,程雪飞特意给汪老师照了张单人照,她没把这张照片贴到画册上,而是留了下来。   “汪老师的照片,如果你顺便,就送给他吧。”   姜鸿宇点头,把照片装进口袋:“正好我打算去见他。”   “你打算把朱彩云这几年的事都告诉汪老师吗?”   “见了面看情况吧。”   姜鸿宇面带愁容,因为这种事实在不好开口,说轻了、说重了都不好。   坦白的讲,作为吃瓜群众的程雪飞,也很想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   她认定朱彩云跟汪健火速附和是别有企图,最大的可能就是朱彩云怀孕了。   而孩子的爸爸,不是别人,正是姜鸿宇的表哥郭大祥。   怀着丈夫的孩子,还没离婚,就给孩子预定好另一个爸爸,朱彩云的心怎么这么大?   对程雪飞来说,她就是个看热闹的。   但对姜鸿宇来说,就不是看热闹那么简单了。   一个是自己的亲表哥,一个是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前任同事,姜鸿宇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发展下去而无动于衷。   他总得做点什么。   姜鸿宇心事重重地说:“对了,那天,你在食堂拍的照片,洗出来了吗?”   程雪飞没有回答,悄无声息地从一堆照片里拿出一张,默默递给姜鸿宇。   姜鸿宇拿来一看,立马皱紧眉头,仿佛看到了什么辣眼的东西。   他把照片还给程雪飞,神情复杂地说:“你现在抓住他们的小辫子了,只要他们哪天开罪了你,你就能把照片亮出来。”   “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没那么卑鄙。”   ——对,我就是这么卑鄙。   到了下午,程雪飞收摊回家。   回家之前,照旧要买上家里须要的东西。   不过现在供销社里的东西不太好买,一些紧俏的东西常常断货,有时还要排队。   因为马上就进入腊月,一到腊月,各家各户开始准备年货,东西就不够卖了。   好在程雪飞赶集摆摊,认识一些跑江湖的贩子,能从贩子手里买到很多供销社都买不到的东西,所以家里一直什么都不缺。   他们家的生活,肉眼可见地改善了。   之前程雪飞刚来时,隔几天吃顿肉,已经让邻居们羡慕的眼红,现在不光能时常吃上肉,家里老老少少都穿上了新衣服,盖上新棉被。   每次程雪飞去县里买胶卷,都能给家里添点其他的新奇物件。   哪怕是买几个样式新鲜的扣子,被左右邻居看了,也得讨论半天。   慢慢的,程雪飞家里就成了邻居们了解外面世界的风向标。   邻居们有的是羡慕,也有的是嫉妒。   之前大家一块受穷,彼此关系深厚,可是穷着穷着,突然有个人发达了,那些仍在受穷的人,心里就不平衡起来。   最典型的就是二大娘乔翠花。   从前刘娥一家受穷时,乔翠花都能三不五时地占点小便宜。   眼看着程雪飞有钱了,想占点更大的便宜,可没想到这丫头一点不像她妈刘娥。   本来打算跟程雪飞借点钱,把房子盖了,好给二儿子张罗亲事。   可程雪飞这丫头铁面无情,一点不顾及情分,不仅不借钱,还当面呛了乔翠花一顿。   这让乔翠花如何能忍。   乔翠花半个多月没消气,赌咒发誓,以后彻底跟刘娥一家断绝来往!   哪怕平时照了面,也故意假装看不见。   不就有几个臭钱吗,了不起啊!   一时走运而已,指不定哪天就开始倒霉了。   日子长的很,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乔翠花每天等着刘娥家里发生点什么不幸的事,她好出一口恶气。   可是等了很久,不但没听到这家人发生了什么,反而听人说程雪飞最近越来越红火。   前几天在什么大会上出尽了风头,跟乡里的干部都能说的上话。   这让乔翠花坐不住了。   看来,等程雪飞受穷是等不到了,那就干脆改变策略!   总之,老程家有这么个能耐的侄女,多多少少还是能沾点光的。   就是说出去,面子上也好听。   将来儿子们找媳妇,女方知道这边有个有本事的堂姐,说不定会看在这份关系上不介意他们家太穷。   想法一改变,乔翠花的脸也立马变了。   之前故意对刘娥等人视而不见,可是突然有一天,乔翠花到井边挑水,迎面遇见刘娥。   刘娥一见跟乔翠花碰上了,知道乔翠花是个什么态度,就提前低下头,尽量避免妯娌之间不说话的尴尬。   可是乔翠花老远就热情地喊:“老三,你也来挑水?”   刘娥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愕然抬头,迎面看见乔翠花一脸笑意: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刘娥有点摸不着头脑,等乔翠花走到对面,讷讷地问:   “二嫂,你也来挑水?”   就这样,妯娌两个的关系,一瞬间从冰点升至沸点。   乔翠花又像之前那样,有事没事往程雪飞家里钻,拉着刘娥说长说短,一天能跑十几趟。   程发达提醒刘娥:“你提防着点,二嫂心眼多,指不定又打什么主意呢?”   刘娥也怀疑乔翠花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了。   不过这就是乔翠花的本性,那脸就跟孩子一样,说变就变。   提防又有什么用,人家的心眼是娘胎里带的,自己的心眼都落在亲娘的肚子里,出生时没带出来。   没过多久,乔翠花又来到刘娥家里,见程发达不在家,悄悄凑在刘娥耳边,神秘兮兮地说:   “老三,我给你说件好事!”   刘娥信以为真,问:“二嫂,什么好事?”   “我给雪飞说个婆家,你看怎样?”   刘娥的脸立马僵住了。 第98章 婚姻大事不着急   乔翠花瞧见刘娥脸上呆怔的表情,美滋滋地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雪飞不能一辈子待在你这吧。等明年立夏高中毕业,也得准备娶媳妇。   人家女方知道你们家有个离婚带孩子的闺女留在家里,估计会嫌弃。所以,趁早再让雪飞找个下家。”   “这——”   刘娥语塞……   “放心,雪飞是我侄女,我找的这个人,知根知底,绝对可靠,不会坑害雪飞的。”   “——”   刘娥开始抬头张望,希望丈夫程发达赶快回来。   “我就跟你直说吧,我给雪飞找的这个人,是我娘家堂哥的儿子,今年三十五,人老实本分,而且特别勤快。   前几年媳妇难产死了,留下五个闺女。   家里有三间屋,一头牛,还有好多存粮,条件不差,就是家里还没有儿子,一直惦记着再娶一个,好生个儿子,留个香火。   我觉得跟雪飞正合适。雪飞年纪轻轻的,等嫁过去了,生个儿子,雪飞就是功臣了,绝对不会亏待她的。”   刘娥胸口顿时堵的喘不过气,脸色沉了下来。   乔翠花接着问:“你觉得怎么样,合适不?合适的话,我明天就回娘家一趟,找个日子,让他们见见面。”   刘娥努力深吸了一口气,防止自己被憋死:“二嫂,雪飞是个有主见的人,她的事她自己拿主意,我说了不算。”   “嗨!婚姻大事,都是父母说了算,你可不能再由着她了!”   刘娥仍然摇头。   乔翠花批评道:“你就是个死脑筋!”   刘娥终于忍不住了,回嘴道:“二嫂,这事,要不你亲自跟雪飞说吧,看她同不同意,她要同意,我没二话。”   乔翠花一下闭了嘴。   她哪敢找程雪飞说这事,那丫头看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其实泼辣的很。   乔翠花吃过一次亏,长了记性,不敢再随便找程雪飞。   这时,程发达扛着铁锹从外面回来。   刘娥一见:救星来了!   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主动给程发达倒水喝,借此脱身。   程发达瞧见媳妇脸色灰灰的,知道乔翠花又没安好心。   但他没说什么,沉着脸,只假装乔翠花是个透明人。   乔翠花知道程发达这老土匪是个硬茬子,不像刘娥那么好欺负,就自我圆场地说了几句没用的场面话,然后离开了。   人一走,刘娥松了口气。   “这个二嫂又出什么幺蛾子?”程发达问。   刘娥把乔翠花要给雪飞找婆家的事说了,程发达随即就要摔碗:   “放她娘的屁,咱家闺女,能嫁给一个三十多岁死了媳妇的老鳏夫?!”   “就是,我也觉得不妥。”   “这叫不妥?这叫胡扯淡!”   程发达气的要摔碗,可是看了看碗,又舍不得,索性把里边的热水泼了。   刘娥赶忙安慰丈夫:“你先别着急上火,虽然二嫂出的是馊主意,但在外人眼里,雪飞是个离过婚的,再结婚就是二婚,难道能找没结过婚的大小伙子?”   “没结过婚的大小伙子怎么了,就是没结过婚的大小伙子,我也不一定看得上!”   刘娥头疼的直叹气。   这个老土匪,一涉及到他闺女的事,就控制不住火气,刘娥不敢明着跟他犟,只暗暗地说:   “那你的意思,是叫你闺女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再也不嫁了?”   “一辈子不嫁,我就养她一辈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刘娥终于忍不住,指着程发达的鼻子说,“你说的是人话吗,哪有当爹的不让自己闺女嫁人的!”   程发达反省了一下,改口道:“再嫁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再找,不能比姓姜的那小子差了。”   刘娥一下子气笑了:“你拉倒吧,不知天高地厚——整个西埠公社,我还没见过哪个比小姜好的。”   “反正再差不能比姓姜的差了!”   刘娥摇头叹息:“那你闺女是不用嫁了。”   没过多久,程雪飞骑车回来,从筐子里拎出一大块新鲜羊肉,让刘娥明天炖点羊肉萝卜汤。   正好明天星期五,立夏和春生都回来。   喝点羊肉汤补补身体。   现在刘娥已经不再批评闺女买东西回家,她已经习惯了。   要是哪一回程雪飞赶集收摊不带东西回来,那才稀奇呢。   晚上吃完饭,程发达老早回到灶房里休息。   刘娥在堂屋,帮家玉家宝洗脸洗脚,程雪飞就在旁边整理照片,然后数钱。   外面的西北风刮的呜呜的,屋子里却很暖和。   两个孩子洗刷完,到舅舅的床上玩耍,刘娥拨弄炭火,见闺女点完钱,就悄声试探道:   “雪飞,家玉家宝总是念叨着要找爸爸。”   程雪飞把大团结单独收起来,放到一件旧衣服里包着,跟刘娥说:   “现在我跟姜鸿宇都很忙,抽不出时间单独陪他们玩,等过完年再说吧,过完年,我带他们到乡里上学,到时候他们见面的机会应该多一点。”   刘娥故意叹气:“哎,没有爸爸的孩子真可怜。”   程雪飞终于听出刘娥话里有话,笑着问:“妈,是不是别人又说什么了?”   “别人倒是没说什么,就是现在有人给你说亲,我都不知道怎么拒绝。”   “你就直接说我不同意就行了。”   “但是,你的终生大事,总不能这么耽误吧?”   程雪飞不敢说什么“不着急,先赚几年钱再说”的话,毕竟这年头就这样,成年女人的唯一出路就是嫁人。   对刘娥这样有着传统思维的人来说,不结婚,那就是异类。   所以程雪飞不能把话说的太极端:“妈,就算我想结婚,也得给我时间慢慢找合适的,不能随便抓一个吧?”   刘娥点头赞同:“可是,你毕竟离了婚,带了两个孩子,再找,恐怕,找不到比小姜更好的了。”   程雪飞琢磨刘娥的话,刘娥不会是还想让她和姜鸿宇复合吧?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程雪飞对姜鸿宇倒没什么反感的地方。   之前还担心姜鸿宇疯了三年,会留下后遗症,最近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可程雪飞心里总觉得别扭。   她是穿越过来的,当人家闺女、当人家母亲都没有障碍。   可当人家老婆,首先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就算姜鸿宇还爱她,人家爱的是之前的老婆,跟如今的程雪飞不完全是一个人。   这一点,说给别人听,别人不可能相信,也绝不会理解。   只能放在自己心里。   目前最要紧的不是给自己找下家,而是先挣点钱,把一家老小护住。   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她对刘娥说:“妈,你放心吧,我的婚姻大事别着急,我会给自己留意的。”   刘娥听闺女这么说,稍稍放心。 第99章 盖新房子   第二天,程雪飞起床,下乡去照相。   路上遇见了之前见过面的货郎,程雪飞曾在这个货郎手里给家玉买过头花。   两人都是走街串巷的,时常碰面。   碰面后点头打个招呼,偶尔说几句闲话,程雪飞常常从货郎手里买点新鲜玩意儿。   那货郎知道程雪飞手里宽裕,所以有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推荐给程雪飞。   这天在去隔壁刘家村的路上又遇见了,那货郎招呼程雪飞,说自己手里有个从南方来的收音机,只要三十块钱,而且不要工业券。   程雪飞听了,就要看看收音机什么样。   两人停下自行车,在路边看货。   那收音机很小巧,看着应该是新式的,可以用电池,也可以插电。   而且只要三十块钱!   货郎见程雪飞有要买的意思,就拿出一盘邓丽君的磁带,放到收音机里面,收音机里随即传出邓丽君甜美的歌声。   “行,我买了。”   程雪飞买下收音机,放在柳条筐里。   等中午回家吃饭时,把收音机拿出来,放邓丽君的歌给大人孩子听,甜美柔亮的歌声从喇叭里传出来: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刘娥在别人家里见过收音机,但从没听过邓丽君的歌。   歌声一出来,刘娥抱着两个膀子说:“我怎么听这声音直起鸡皮疙瘩。”   程发达也皱着鼻子、一脸嫌弃:“这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爸,你以为喊口号呢,现在城里就流行这些歌,不然你等立夏和春生回来,看看他们喜不喜欢?”   果然,等天黑时,程立夏和程春生各自到了家,看见家里新买了收音机,都很高兴。   一向文静的程立夏也跟着收音机轻轻哼唱。   程春生尤其兴奋地一边听着歌,一边跟父母哥哥形容程雪飞在表彰大会上如何出风头。   只要程雪飞一出场,几乎全场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刘娥和程发达听了还不相信。   后来程立夏也作证,说县里的报纸刊登了他们西埠乡这次表彰大会的照片。   临河县的十八个乡镇,只点名表扬了西埠乡。   可见这次程雪飞的确是立了功的。   程发达听了两个儿子一致的说辞,恍然想起程家村的支书对他们家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是这个原因!   村支书一定是看见他们家雪飞如今成了西埠乡的场面人,就故意拉拢。   所以说人都是趋炎附势的,谁都不能免俗。   只是如此一来,刘娥程发达两个更加不放心闺女了。   一个女人,尤其是这种离了婚的年轻漂亮女人,要是真的跟那帮有权有势的干部们打交道,那只有吃亏的份。   晚饭做好,全家人围坐桌边,喝了一顿鲜美的羊肉汤。   饭后,孩子们各忙各的。   程立夏在灯下写作业,程雪飞数钱,程春生就带着两个外甥鼓捣收音机,寻找电台。   等都忙完后刘娥来到闺女房间,语重心长地对闺女说:   “雪飞,赚钱虽然是好事,但比起赚钱,妈更希望你平平安安顺顺当当过一辈子。世道险恶,你一个姑娘家,要多加注意,宁愿不赚钱,也要照顾好自己。”   程雪飞知道母亲多想了,安慰道:“我就摆个摊,糊口饭吃,不会有任何事。”   “哎,说到底,还是没个可以依靠的人。”   “妈,靠山山会倒,最可靠的人,永远是自己,不是别人。”   刘娥被闺女笃定的语气逗笑了:“现在全村人都羡慕我,说我养了个好闺女,我们全家都托你的福,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别为了我们让你太累。这段时间,我跟你爸也算过上了好日子,这辈子已经知足了!”   “这才在哪?妈,我告诉你,我准备过完年盖新房子。”   “什么?盖新房子?!”   “嗯!”   刘娥想都不敢想的事,被闺女轻轻松松说出来了:   “雪飞,盖房子可不是一个两个钱就能盖起来的。”   “我知道,但等过完年以后,我的钱应该足够了,先让我爸打听打听村里能不能给块地皮,能的话,就看看买点砖瓦木梁什么的,我们要盖那种带走廊的瓦房。”   刘娥知道闺女最近挣了点钱。可是不知道具体挣了多少。   听说多到足够盖房子,整个人无比震惊。   她跟程发达忙活一辈子,也只勉强让家里不漏风不漏雨。   闺女做生意才几个月,就赚到盖房子的钱了!   刘娥震惊片刻,又说:“雪飞那是你的钱,将来你结婚,还是要带走的,不能把钱都花在我们身上。”   程雪飞故意板起脸:“怎么难道这不是我的家吗?你等不及想赶我走吗?”   “当然不是……”刘娥赶紧解释,“我是觉得你每天起早贪黑,吃苦受冻,攒几个钱不容易,我们不能吸你的血,要盖房子,以后可以让你爸跟立夏春生一起挣钱盖。”   “妈,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有能力给家里盖房子,为什么不让我盖。再说了,我盖了房子以后家玉家宝长大了,也有个安身的地方,是不是?”   “这倒是。”   想起家玉家宝,刘娥又改变主意了。   就当这房子是给家玉家宝盖的。   “可是,前段时间你二大娘跟你借钱,你说没有,现在又张罗盖房子,你二大娘肯定要挑事。”   程雪飞无所谓地轻笑:“我盖我的房子,为什么要看她脸色?我赚的是辛苦钱,她也要眼红吗?”   刘娥被闺女这么一说,心结完全打开了,点头道:   “好,我回去跟你爸商量这事——不过,我怎么感觉跟做梦似的,咱家真的要盖新房子了?”   程雪飞笑了:“妈,等着吧,还有很多你原先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哎哟,现在的日子,已经是我原先不敢想的!”   刘娥回到灶房,跟程发达说了闺女要盖新房子的事,程发达也是不敢相信。   刘娥就现学现卖,把程雪飞的话说给程发达听,程发达才渐渐相信,他们家真的要盖新房子了。 第100章 汪父汪母   第二天是星期六。   姜鸿宇带着照片,到学校去找汪健。   汪健这些年一直住在中学宿舍,星期六星期天也在这。   汪健原本是县城人,父母也都是老师。十年活动里,父母分别被下放到隔壁市,就是逢年过节也不回来。   父母不在,汪健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所以一直住在学校宿舍里。   现在十年活动早就结束了,原本被下放的人都回来了,戴了帽子的,帽子也渐渐摘了,不知汪健的父母怎么样。   如果汪健父母被调回县城,汪健也可能在星期六星期天回县城跟父母团聚。   碰碰运气吧。   不管怎样,姜鸿宇觉得自己应该把部分真相告诉汪健,让汪健早点认清朱彩云的真实面目。   姜鸿宇来到学校,熟门熟路地来到家属院,远远看见汪健的宿舍门敞着。   看来运气不错,汪健还在。   等姜鸿宇走到门口,听见宿舍里传来说话声。   里面有人?   会不会朱彩云也在里面?   如果朱彩云也在,就不太方便说话了。   来到宿舍门口,正好汪健往门口泼茶水,一抬头看见姜鸿宇,惊喜地问:   “姜老师!”   姜鸿宇见汪健今天穿的尤其整齐,应该把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看来里面有重要的客人。   往屋里看了看,果然看见朱彩云也在,正坐在汪健的床沿上。   在对面的另一张床上,则坐着一对头发斑白的老夫妇。   虽然姜鸿宇没见过汪健的父母,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那对老夫妇就是汪健的双亲。   汪健的父母来见朱彩云了?!   姜鸿宇完全没料到事情发展的如此之快。   前几天两人刚刚复合,这么快就见家长了?   汪健对姜鸿宇的到来感到十分开心,热情地拉着姜鸿宇进屋:   “姜老师,快进来喝杯茶,顺便见见我爸妈——爸,妈,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到的姜鸿宇,姜老师。”   汪父、汪母听说是姜鸿宇,都站了起来,眼中放光:   “这就是姜老师啊,久仰大名了,经常听小健说起你。”   汪父、汪母都是人民教师,身上带着种知识分子的气质。   不过分热情,也不让人觉得冷清。   姜鸿宇微微欠身:“大爷,大娘,不要跟我客气,我现在已经不当老师了,叫我小姜就行——您快坐吧!”   “你也坐!”   姜鸿宇是晚辈,按理说应该到朱彩云和汪健那边坐着,可他不愿跟朱彩云坐到一起,就干脆坐到了汪父身边。   汪父、汪母一定也听说过姜鸿宇高考落榜的事,所以看姜鸿宇的眼神里有些揣摩的意味。   姜鸿宇主动问道:“大爷大娘是专程从县城赶来的吗?”   “是啊……”汪母含笑回答,“是小健打电话让我们过来的。”   汪健那边已经替姜鸿宇倒了杯茶,亲自送到姜鸿宇手里,殷切地招呼道:   “姜老师,你吃点瓜子跟红枣。”   姜鸿宇点头。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向朱彩云。   朱彩云今天打扮的尤其隆重,穿一件崭新的红色袄褂,头发上抹着头油,打理的一丝不乱。   脸上抹的雪白,嘴唇特意用红纸染的猩红。   姜鸿宇一见到她就觉得反胃,只能尽量避开视线。   汪健坐回朱彩云身边,他心情极好,春光满面的,也有点紧张,显然对自己未来媳妇见自己的父母感到兴奋。   “姜老师,今天让我爸妈过来,主要是想让他们见见彩云,提前熟悉一下。”   姜鸿宇端着茶叶水,一言不发。   朱彩云十分乖巧地对汪父、汪母说:“大爷,大娘,你们放心吧,我以后会尽心尽力照顾好汪健,以后家里的事都听他的,在家里他说了算,绝不让他受委屈,保证让他吃饱穿暖,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媳妇的!”   汪父、汪母有点起鸡皮疙瘩,老两口互望一眼,都觉得这个一个大姑娘家的,是不是有点过分着急了?   这话,可不像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姑娘家说出来的。   但他们都是有涵养的人,不会故意冷场。   汪母说:“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现在时代不同了,都是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们不会干涉。”   朱彩云一脸乖巧地笑笑:“汪健是我第一个男朋友,也是我唯一的男朋友,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做,如果哪里做的不好,请大爷大娘一定要告诉我,我好及时改正。”   老两口听的又尴尬又莫名其妙:   第一个男朋友这种事,还要故意对着未来公婆说出来,这是哪里的毛病?   怎么现在年轻人这么不知羞耻了?   汪母心里反感,但嘴上还是很有礼貌地客套道:“没有,你做的很好。”   朱彩云郑重点头:“嗯,放心吧,我会尽快给你们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朱彩云这句话说出来,姜鸿宇只感到头皮发麻,恨不得当场起身离开。   汪父、汪母更是被雷的外焦里嫩。   虽说人老了早就想抱孙子,可这未来儿媳妇怎么这么不懂分寸,这种话,小两口之间悄悄说就行了,或者说婆媳之间说说也行。   怎么还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   汪父十分不自然地扭过头望向门外,也恨不得起身离开。   汪母干咳一声,道:“不着急,不着急。”   汪母声音都变了。   姜鸿宇再也坐不住,这简直比军训还难捱。   他“腾”地起身:“大爷,大娘,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坐了。”   说着,姜鸿宇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放到桌上,转身要走。   汪父随即跟着起来:“小姜,我送送你。”   姜鸿宇刚想说“不用送了”,可是看见老头子“渴望自由”的神情,实在不忍心拒绝,就带他一块走了。   一出宿舍,姜鸿宇才觉得呼吸畅快。   两人一路向外走。   汪父步子缓慢,姜鸿宇迁就着老人的步伐,也走的比较慢。   他假装随意地问:“大爷,您对这个未来儿媳妇满意吗?”   汪父轻笑一声,目光望向前方:“我满不满意有什么用,是汪健自己找媳妇,汪健都三十多岁了,之前要说是被四人.帮耽误了,也情有可原,可四人.帮倒台后,他还是光棍一个,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心仪的对象,我们哪能挑三拣四?” 第101章 恶人先告状   “您不愧是知识分子,比其他家长都开明。”   又走了一段距离,汪父沉声问:“小姜,你是不是有话没说——我看出来了,从你一进门,眼里就藏着话。咱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你也是个知识分子,咱们之间心照不宣,刚才不方便说的话,现在说吧?”   姜鸿宇转过脸,看看汪父苍白的头发,心里有些不忍。   其实刚才汪父说的对,问题不在汪父汪母这,问题的症结在汪健。   只要汪健受朱彩云蛊惑,就算汪父汪母知道真相也没用,反而引起家庭矛盾。   思来想去,姜鸿宇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老人家经历十年动荡,非常不易,别再让他们伤神了。   “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汪父见他不愿意说,也不为难他。   把姜鸿宇送到学校门口,跟他告别。   姜鸿宇离开学校,但心里总惦记着汪健和朱彩云的事。   今天大概是不用再去学校找了,这两人一定整天厮混在一起,只能等开学再去找汪健。   姜鸿宇也想过不管这件事。   既然别人你情我愿的,自己干嘛要插手?   但总过不了心里这个坎。   姜鸿宇原本打算等星期一再到学校找汪健,但当天下午,汪健自己出现在人武部的办公室。   汪健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奕奕地问:“姜老师,上午你找我有什么事,不会是光送照片吧?”   “坐。”   姜鸿宇掏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两根,给汪健递去,又亲自划了火柴,帮汪健点烟。   汪健吸了两口,问:“什么事,你说吧?”   姜鸿宇指间夹着烟,神情淡淡地看着汪健,把汪健看的浑身不自在:   “姜老师,你别这样看我啊,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那我就直说了,要是说的不好听,你也不要生气——你真要跟朱彩云结婚?”   汪健笑了:“那当然了!”   “我劝你慎重。”   汪健表情古怪地望着姜鸿宇,过了好久才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朱彩云之前嫁给我表哥的事吧?”   汪健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后悔了,她说她不爱你表哥,她爱的人是我——你不会是为了你表哥来劝我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姜老师你就别费心思了。”   说到最后,汪健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太开心。   姜鸿宇突然笑了:“她还跟你说了什么?我猜,她跟你说了不少吧?”   汪健看姜鸿宇笑的不怀好意,脸色就更难看了,说道:   “姜老师,你是想让我离开朱彩云,是不是?”   “不是——我是想让你知道真相,知道真相以后,你自己选择。”   “那你说说,真相是什么?”汪健的语气里已经有了些抵触。   “真相是,朱彩云没有跟我表哥离婚,她现在仍是我表哥的爱人。而且,你也不是朱彩云第一个对象,早在你之前,在你之后,朱彩云跟多个男人有过不正当男女关系。”   姜鸿宇已经说的很难听了。   这事要换成程发达那种暴脾气,早就掀桌子打起来了。   但他们毕竟都是懂得克制的知识分子,绝不会随意动手。   汪健脸上的肌肉抽了抽,看得出他正咬紧牙关。   姜鸿宇继续说:“朱彩云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安分过日子的女人,她永远不知足,永远这山望着那山高——”   “够了!你别污蔑她!”   姜鸿宇看着汪健满脸愤怒的样子,觉得自己低估了汪健对朱彩云的感情。   这个汪健,在做学问上十分精通。   感情上却一根筋。   认准了什么,就死不悔改。   姜鸿宇甚至觉得自己在做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既然汪健对朱彩云深信不疑,那姜鸿宇也就没必要为自己辩解什么了,只是交代事实般继续说:   “汪老师,凭着咱们同事几年的交情,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朱彩云现在,很有可能怀着别人的孩子。”   汪健立马瞪大了双眼,手里的烟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你说什么?”   “我说,朱彩云是怀着别人的孩子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你肯相信,你可以等一段时间看看,也许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告诉你她怀孕了。   如果她没怀孕,你再说我故意污蔑也不迟。总之,我奉劝你一句,结婚是人生大事,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汪健张口欲言,可是嘴唇不住颤抖,牙齿仿佛冷的直打颤。   “汪老师,在女人面前要保持理智,不要一时意乱情迷,有的人撒谎成性,不要相信这种人。”   汪健胸口剧烈起伏,他突然把烟一摔,站起来怒道:   “好啊,姜老师,原来彩云说的没错,你就是故意污蔑她!”   姜鸿宇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我只负责告诉你真相,怎么做那是你的自由。”   汪健异常激动:“彩云已经跟我说了,当年她跟我谈对象时,你也喜欢她,是不是?你跟她表白,说喜欢她,想跟她结婚,但她当时喜欢的人是我,她拒绝了你。所以你才转而娶了程雪飞,是不是?你现在故意报复她,对不对?!”   姜鸿宇听汪健这么说,没来由地笑了。   他弹了弹烟灰,仰头问:“她这么跟你说的?你自己也不太相信吧?”   “我——”   汪健就像只受了伤的困兽,极力想要寻找突破口,却发现四周被敌人围的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出路。   他到底该相信谁?   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是与自己有多年交情的老友。   到底谁的话才是真的?   朱彩云真的那么不堪吗?   姜鸿宇当年真的追求过朱彩云吗?   他快疯了!   这两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打的难分上下,要把他的大脑生生撕裂。   姜鸿宇又吸了口烟,觉得没必要再跟汪健浪费口舌了:   “你好自为之,走吧——”   汪健一个转身,快步跑了。   姜鸿宇起身,将汪健扔下的半截香烟踩灭。   走到窗户门口,看见汪健不顾一切地向外跑,心里想着,这个朱彩云居然恶人先告状,先将了他一军,提前给汪健打了预防针。   真是低估这女人的卑劣程度!   他跟汪健,算是彻底决裂了。 第102章 你又发什么疯   程发达自从得知闺女要给他盖新房子以后,就郑重地考虑起来。   盖房子,是他的一大心愿。   现在他们住的这栋房子,已经二十多年了,还是刚结婚时大队里帮忙盖的。   年年修……   年年补……   年年破……   现在孩子都大了,房子已经摇摇欲坠。   他特地去了趟大队部,跟村支书说了想要块宅基地盖房子的事。   现在宅基地不用花钱,谁家儿子长大,需要盖房子的,跟大队部说一声,大队部同意的话,就能直接盖。   他们程家村的村支书程军三十多岁,是个复原转业军人。   按照辈分,跟程发达叫三叔。   起初程军对程发达一家最大的印象,就是他们家的女婿是个高考落榜的疯子,然后他们家还有个在县城上高中、成绩优秀的程立夏。   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跟别人一样穷。   穷的毫无特色。   只不过最近他们家的闺女跟程发达的名字一样:发达了,这才彻底转变了对他们一家人的印象。   程军听说程发达想要块地皮盖房子,立马同意,说看好哪块,跟大队部说一声就行了。   程发达没想到事情这么痛快,回家后立马带着儿子程立夏到村庄外围转悠,看看哪块地皮比较好。   父子两个在他们家东边的一片空地上转悠半天,商量着哪块地比较合适。   他们在老地方住久了,觉得应该离老家近一点,最终选定了跟他们同一条巷子的一块地皮。   这样,站在新家大门口,一眼就能望见老家。   两边隔了五户人家,这边提高嗓门喊一句,那边也能听到。   选定地皮后,程发达望着这块空地,顿时觉得这地上的土块、落叶、枯草都变得格外可爱了呢。   越看越顺眼。   程发达心中激情澎湃,赶紧回家找了锤子和四个木头橛子,在地皮的四角各楔了一个木头橛子,表明这块地皮已经有了主人了。   不久的将来,这里将盖起三间气派的砖瓦房!   他又到大队部,跟村支书说了选定哪块地皮,村支书满口答应:   “三叔,选好了,你尽管盖就是了!”   程发达满心欢喜走回家,顺道去了老二家,把老二家的老二程友富——就是那个会干泥瓦匠、在外面打工赚钱的侄子找过来。   程友富平时在周围打零工。   现在天气太冷,工地上结冰,没法干活,就回家歇着了。   程发达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是学生,对盖房子的事一窍不通,只能找侄子帮忙。   来到二哥家门口,他没进去,在大门外喊:“友富,友富在家吗?”   程友富听到三叔喊他,从屋里走出来,问有什么事。   程发达没直接说要干嘛,跟侄子招手,让侄子跟自己过来。   他带着侄子走到选定的地皮上,指点江山般指着那块空地,说:   “友富,过完年,我要在这盖房子,你帮我看看,怎么盖比较好?”   程友富眨巴眨巴眼,盯着三叔的脸看:   三叔喝高了吗?在这说胡话?   从来没听说过他们家要盖房子,这太突然了。   程发达见侄子半天不说话,转过脸见侄子一脸不相信,咧嘴笑了笑:   “这是你姐的意思,是你姐要盖的。”   程友富倒抽了一口气:   信了!   他亲眼见过堂姐满书包是钱,只要堂姐愿意,绝对有实力盖新房子。   程友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什么滋味。   他之所以一直光棍到现在,不就是因为家里没房子吗?   他做梦都想干的事情,一直没实现,堂姐居然一声不吭地要盖房子!   他很快掩饰住内心的酸涩,问三叔是要盖土胚房还是砖瓦房。   盖砖瓦房的话,到哪里去买砖,到哪里买水泥,到哪里买房梁,预计什么时候开工动土,找几个大工,几个小工,大概多久能完工。   程友富脑子灵活,三下五除二就把工程安排的明明白白。   在他们商量工程时,也有其他人围过来。   得知程发达要盖房子,也都不敢相信。   乔翠花自然而然地跟着看热闹的人凑了过来,一打听,听说程发达要盖房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好啊,一个月前还跟我哭穷,说没钱,转眼就要自己盖房子。   拿别人当傻子吗?!   她见二儿子还傻呵呵地跟帮程发达出主意,厉声呵斥道:   “友富!”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程友富回头,看见乔翠花两眼喷火,知道母亲又犯的什么毛病,弱弱地说:   “妈——”   “妈”字刚出口,就被乔翠花打断了:“你个死孩子,我到处找你,你浪到这来了,跟我回家,帮我搬麻袋!”   程友富知道母亲是眼红三叔家盖新房子的事。   虽然他也眼红,但人家没偷没抢,凭自己本事盖房子,有什么好嫉妒的。   “妈,我一会儿就回去。”   “现在就走!马上!”   乔翠花原本就嗓音尖细,一喊起来,就跟被掐了脖子的鸡。   程发达拍了拍程友富的胳膊,冲他使个眼色,让他先回去。   程友富极其无奈,垂头丧气地跟乔翠花回去了。   乔翠花一扭头,一路小跑着回家了。   刚进家门,把大门反锁,张口就骂:“你个没骨气的东西,人家家里有儿子,为什么要找你商量,他就是故意跟你炫耀,你个愣头愣脑的玩意儿看不出来吗,你怎么这么下贱!”   程友富被母亲骂的火起,大声回呛:“你又发什么疯!”   “哎呀,你翅膀硬了,敢跟你妈大喊大叫——”乔翠花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命苦啊,到你们家一天福没享,净受气了,年轻时受婆婆的气,受妯娌的气,到老,还要受你们几个熊崽子的气,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死了算了!”   一边哭喊着,一边就要往灶台上撞。   程友富极其无语,赶忙拽着乔翠花的胳膊,把她往堂屋里拖:   “妈,你别在这又哭又闹,丢人现眼。”   “说我丢人现眼,啊——我不活了,我还有什么意思,自己儿子都嫌我丢人,我早知道你们都是白眼狼,你们一出生就应该掐死你们一个个的——老天哪,我怎么这么命苦!”   程友富拖着乔翠花,把乔翠花拽到堂屋里间,把门一关,十分心累地坐在小板凳上。 第103章 嫂子和小叔子打架   刘娥一上午待在家里没出来,看着两个孩子在当院子里玩。   自从跟乔翠花的关系闹僵了以后,刘娥就不敢让家玉家宝离开自己的视线。   虽说乔翠花不至于恶毒到加害这么小的孩子,但刘娥总是不放心。   她在院子里听到乔翠花又哭又闹,知道是自家要盖房子的事传到乔翠花耳朵里了。   刘娥预料到乔翠花会闹一出,果然一料一个准。   过了一会儿,程发达回到家,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意气风发。   他不顾情面地低声骂道:“二嫂那个蠢蛋,又来给我添堵,她只要看到别人比她过的好,她又不能沾光,她就觉得吃了天大的亏!”   程立夏跟在父亲后面进屋。   他对两家的关系知道的很清楚,但无法理解。   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只能默默回来写作业,做数学题。   中午,程雪飞回家吃饭,程发达告诉她,说地皮已经选好,到哪买砖瓦也都问好了,都是友富帮忙出谋划策。   程雪飞就问:“那二大娘没有什么反应?”   程发达、刘娥、程立夏面面相觑,程发达笑了:“她闹叫她闹,她还能拦着我不让我盖?”   程雪飞赞赏地看了程发达一眼,等吃完饭,她回到屋里,先拿了两百块钱给程发达,让他买材料什么的。   程发达乐呵呵地接下钱,夸了一句:“整个程家村,谁也没我闺女能干!”   程雪飞嘿嘿笑着,然后找了程立夏的作业本,简单画了张图纸,告诉这房子应该怎么盖。   堂屋是标准的一间客厅,三间卧室,另外有一个小的卫生间。   卫生间里要埋好下水管道,到时可以直接在卫生间里往外排水。   这些超前的设计听的程发达一愣一愣的。   他原以为,程友富帮他想的方案已经很完美了,没想到闺女还能想出更完美的。   居然在堂屋就能排水,他还从来没听说过这回事。   程立夏听了姐姐的计划,笑着说:“姐姐这是按照城里人的标准盖房子的,城里人的楼房,屋里就有排水管道。”   程发达还想象不出闺女设计出来的房子是个什么样。   他拿着图纸看了半天,觉得还是要找程友富商量。   等闺女走了以后,他拿着图纸再次来到二哥家门口,站在门外喊:   “友富,友富!”   乔翠花在门内厉声大骂:“滚!”   程发达板着脸,踹了下大门:“我拿你当我二嫂,你怎么不拿我当小叔子!”   “我没你这种没良心的小叔子!我们家发礼没你这样的弟弟!我婆婆没你这样的儿子!友富没你这样的叔叔!”   程发达朝门上吐了口唾沫:“呸,叫你这么一说,程家村没我这号人了!你赶紧开门,让友富出来!”   “这是我家,我想开就开,不想开你给我滚蛋!”   程发达铁青着脸,这二十多年,虽然暗地里较劲,可面子上从来没这么红过脸,乔翠花这回是成心跟他过不去了。   这要不是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子上,程发达早就骂她一顿过过嘴瘾。   但是想想“国富民强”兄弟四个,为了叔侄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骂了:   “老二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晦气的女人!”   说完,程发达转身走了。   谁知他这无心一骂,真正骂到乔翠花的痛处了。   哪怕再无赖的女人,也不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那种晦气败家的女人,她一下拉开门栓,冲上去:   “程发达,你再说一遍!”   程发达听她开门,转过身。   本以为乔翠花骂他几句过过嘴瘾就算了,没想到这次乔翠花动真格的了。   一转脸,两只利爪就往自己脸上抓来。   程发达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那尖细的指甲直接剜进肉里。   “啊——”   程发达忍不住叫出声。   他哪能料到乔翠花一个小个子女人敢对自己下手。   “程发达你敢骂我,我叫你骂我,你怎么不去死!”   程友富从门内蹿出来,慌张大喊:“妈!”   程友富一把抱着乔翠花,把她硬生生拽开。   再往程发达脸上 看时,只见程发达脸上十几道血印,有的已经渗出了血。   程友富心下大慌,他知道这个三叔脾气爆裂,害怕三叔对自己母亲下手,连声道歉:   “三叔,对不住,我妈一时糊涂,你别生气!”   程友富一边说,一边拽着乔翠花,把她拖进门内,将门反锁起来。   程发达脸上像被火烧了般疼痛,他往脸上摸了一把,摸到一手鲜血,破口骂道:   “乔翠花,我去你妈!”   这时,周围邻居全都从家里赶出来看热闹。   刘娥也听到程发达这狮子般的怒吼,一路快跑过来。   等看见程发达满脸血印,惊叫道:“你怎么了?”   程发达怒不可遏,冲到门口,在木门上重重踹了一脚,怒吼道:   “乔翠花,你给老子出来,老子今天不管你是谁,老子谁的面子也不看,你给我出来,我让你知道我程发达是谁!   我去你娘的,我自己媳妇都不敢挠我一下,你竟然敢抓我脸。   当年我藏了二十块私房钱,我媳妇没翻出来,被你这个狗娘养的拿走了,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上天。你给老子出来,不然老子放火烧了你的三间屋!”   刘娥见程发达气成这样,吓的腿软,赶忙回家喊程立夏过来:   “立夏,立夏!”   程立夏听到母亲变了声音,迈开长腿奔过来。   “快,你爸发神经了,快把他拖回家!”   程立夏在屋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马跑到乔翠花家门口,看见程发达满脸血印,也吓了一跳。   程立夏还从来没见过父亲“受此重伤”。   “爸!”   程立夏抱着程发达的腰,想拖他离开。   可程发达跟座铁塔似的,程立夏这细胳膊细腿儿,哪里能拖的动,反而被程发达一手推倒。   “砰——”   程发达又踢了下大门。   这时,隔壁程老大程发财也赶过来劝说,老二程发礼也回来了。   程发达一见二哥,指着二哥的鼻子骂道:“程发礼,你媳妇你管不管,你不管,我要帮你管了,你说你挺大个老爷们,怎么怕个女人,你还是男人吗?”   程发礼怕媳妇是人尽皆知,不怕被人当面戳穿。   他见自己亲弟弟跟自己媳妇打成这样,心里也害怕,一个劲哀求:   “老三,老三,你消消气,别跟女人一般见识,我回去打她一顿。”   “呸,到底谁打谁!”   “我打她,当然是我打她,我保证我回去打的她哇哇大叫,不信你回去等着!”   说着,程老大、程老二,一边架着一个膀子,把程发达架回了家。 第104章 新房设计图   刘娥吓的腿抖,等程发达回了家,她立马把门锁上,把钥匙藏了起来。   家玉家宝看见姥爷脸上流血,吓的缩在院子里不敢吱声。   刘娥让程立夏把孩子带到里屋去,她到屋里找到红药水,拿着红药水要给程发达抹。   程发达夺过红药水,“嗖”地扔了。   刘娥再不敢靠近,远远的唉声叹气。   哎,本来欢欢喜喜地筹划着盖房子,怎么那么不省心呢!   下午,程雪飞和程春生回家,察觉家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父亲大白天的躺在屋里睡大觉,母亲心事重重地烧火,程立夏闷头写作业,脸色也不太好。   两个小不点战战兢兢地走到她面前,家玉踮起脚,悄悄向她招手。   程雪飞蹲下来,把耳朵凑过去。   “妈妈,我姥爷跟人打架了,姥爷脸都破了。”   “啊——”   程雪飞吓的倒抽一口凉气。   程发达跟人打架了?   动刀子了?动斧头了?   有没有严重伤残?   种种凶残暴虐的画面在程雪飞脑中一闪而过,她赶忙回到灶房,趴在母亲耳边问:   “妈,我爸跟谁打架了,伤的严不严重,对方伤的怎么样,别被抓进去!”   刘娥皱着眉,故意提高了腔调好让里屋的程发达听见:   “小叔子跟嫂子打架,你说丢不丢人?”   小叔子?嫂子?   程雪飞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一想,难道是程发达跟乔翠花打起来了。   她立马长松了口气。   还以为打的多凶残呢,吓死个人!   程雪飞回到堂屋,跟程立夏问清了经过,果然是程发达跟乔翠花打起来了。   程发达被偷袭了,所以才被抓伤了脸。   否则,以程发达那孔武有力的身量,能把乔翠花提起来整个扔了。   到了吃晚饭时,程发达不得不起床吃饭。   他一脸郁闷地来到堂屋。   对自己被人抓伤这件事,他似乎觉得颇为羞耻,因此谁也不看,低头走到平日坐的地方。   他脸上血迹虽然干了,但整张脸都肿了。   加上昏黄的灯光一映,显得十分骇人,家玉家宝吓的立马趴到程雪飞怀里。   程雪飞揽着两个孩子。   桌子下面,程春生悄悄踢了她一脚,示意她先开口说话。   这个时候,不管谁说话,都有可能被程发达劈头盖脸骂一顿。   只有程雪飞不会挨骂,因此兄弟两个都把希望寄托在程雪飞身上。   程雪飞默默将一碗玉米糊端到程发达面前,把筷子摆到碗上,又拎出桌子底下的白酒,给父亲倒了一杯,做足了二十四孝好闺女的功夫,然后故意问道:   “爸,这房子还没盖就打起来了,还能继续盖吗?”   程发达原本一言不发,听闺女这么说,哼了一声:   “哼,我不管,她越跟我闹,我越要把房子盖的漂漂亮亮的,跟皇宫一样,我气死她!”   说完,程发达端起白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程雪飞抿着嘴唇,一边偷笑一边去瞄两个弟弟。   程立夏和程春生也忍不住低头憋着笑,端起饭碗,用玉米糊堵住自己想笑又不敢笑的嘴。   第二天一大早,程发达就雇了辆骡车,顶着一张肿脸,迎着西北风,到程友富说的那个砖窑厂去买砖。   买来砖,堆在自家门外的柴院里,故意堆的瘦瘦高高的,好让乔翠花一出门就能看得见。   气死她算了。   眼不见心不烦的完蛋玩意儿!   也是这天早上,程雪飞跟程春生出门下乡照相。   出了大门,看见二大娘家的程友富正好出来上茅房。   “友富!”   程雪飞喊了一声。   程友富转头看见是程雪飞叫他,又回头朝自家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母亲乔翠花没有发现,这才大步走过来,脸色讪讪的。   两家长辈闹的不开心,让小辈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十分微妙。   好在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可以不用完全听父母的安排。   等程友富走近,程雪飞说道:“友富,昨天的事我听说了,我爸这个人脾气不好,有时候做事不考虑后果,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   她这么一说,程友富立马羞愧地低下了头:“姐,这事不怪三叔,是我妈不对,哎,这么多年,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   “我知道……”程雪飞柔声安慰,“不管他们怎么闹,咱们还是好姐弟。”   程友富使劲点头,感激地笑了笑。   程雪飞又说:“我们家盖房子的事,麻烦你帮帮忙,光靠我爸一人不行,你见多识广,懂的多,你多教教他。”   “姐,你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   “行,那我走了。”   “你慢点……”   姐弟两个说了会暖心窝子的话,一下化解了不少隔阂。   程雪飞觉得,虽然乔翠花有时候不像话,但乔翠花的四个儿子都是些本分的好苗子,没有沾染乔翠花的劣性。   中午,程发达买砖回到家。   看见一块块青砖堆放在家门口,程发达积攒了一天一夜的恶气终于都出来了。   他又到自己圈定的宅基地上转了两圈,满是抓痕的脸上由衷露出了笑容。   快到吃午饭时,程友富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来到程发达家。   看见程发达红肿的脸,十分过意不去地道了歉,程发达倒是十分大度,掏出了昨天程雪飞画的图纸给程友富看:   “来,你帮我看看你姐给画的图,我怎么有点看不懂,跟你说的不太一样。”   “来,简单,我帮你看。”   程友富信心满满地接过图纸,一看——   怎么也有点看不懂?   “这——这什么呀?”   程发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个盖法,你在外边见过吗?”   程友富看了又看,他们盖房子,只会临时在地上用根树枝随便比划一下,反正周围农村的房子都一个样。   三间堂屋,正中间是客厅,两边是卧室,三间屋都是窄长的筒子屋。   但程雪飞画的这个很不一样,他跟着工程队走南闯北,有时还到别的市去干活,但从来没见过谁家的房子盖成这样。   但他的空间想象力比程发达好,一下子就在脑子里把堂屋的模样想象出来了,忍不住赞叹:   “真厉害啊,这就是城里房子的构造啊!”   “什么样的?”程发达一头雾水。   程友富指着图纸跟程发达解释:“三叔,你看,原本咱们这边盖的房子,堂屋只有三间,一间正屋,两边是卧室。但是我姐画的这个,比原先的房子要宽一点,但是一共能盖出五间出来,就比原来的多出两间。”   程雪飞的设计,其实就是后来的三室一厅一卫。   只是在这个时候,农村还没这个概念。   程发达知道能多盖出两间来,当然乐意,当下拍板:   “那就听你姐的,按照你姐画的来盖!” 第105章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叔侄两个商量了具体该如何施工。   等刘娥把午饭端到堂屋,程友富看见别人家开饭了,就要回去。   程发达拉着侄子不让他走:“友富,留下来,三叔这有酒,中午陪三叔喝一杯!”   程友富为难:“三叔,我就不陪你了,我回家去吃。”   程发达坚持不让走,程友富家里穷家破户的,能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一大锅没有油水的萝卜炖白菜,哪里他们家的伙食好,每顿饭好几个盘子。   “不行,就留在我们家吃。”   姐弟几个也一个劲挽留。   只有刘娥知道程友富的为难,要是被乔翠花知道友富留在他们家吃饭,肯定又要发作一通。   刘娥说:“还是让友富回家吃吧。”   说着,刘娥来到灶房,将一盘炸好的花生米包在书页里,撒上两勺白砂糖,包好了,等程友富走到灶房,塞到程友富怀里:   “友富,花生米带回家给友民、友强吃。”   程友富没有拒绝,拿着花生米走了。   等一家人坐在桌边吃饭时,程发达感慨:“友富是个好孩子,可惜生在他们家,今年都二十四了,也没娶上媳妇,白瞎这么好的小伙子了,又勤快又本分。”   刘娥也说:“是啊,友富可太不容易了,他大哥结婚时欠了一屁股债,友富不仅要帮忙还债,还要供两个弟弟上学。他跟他哥就差一岁,他哥两个儿子满地跑,他现在还是个光杆司令!”   程发达抬头问刘娥:“你娘家那边就没什么合适的姑娘,说给友富当媳妇?”   “友富家现在一没房,二没钱,拿什么娶媳妇?”   “没福气!”   “你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儿子吧,明年立夏考不上大学的话,也得准备着找个媳妇。”   程立夏正吃饭,没料到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端着饭碗发愣,转瞬间脸胀的通红。   程雪飞瞧见弟弟的脸色,笑道:“妈,我们立夏是要考大学的,娶媳妇不用着急。”   刘娥一边给两个孩子碗里夹蒜苗炒鸡蛋一边说:“大学是那么好考的?考不上也挺好的,早点结婚生孩子,生了孩子,正好跟家玉家宝一块长大,我一起带,是不是?”   刘娥说着就笑了。   可是程立夏的脸更红了。   程春生看见哥哥羞成这样,撂下饭碗,扶着哥哥的肩膀,忍不住哈哈大笑。   程发达一瞪眼:“笑什么,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程春生一秒钟收起笑容,老老实实地端起饭碗。   一家人默默吃饭,只听到碗筷相撞声和咀嚼声。   良久,程发达又捡起话茬,说:“我先说好了,以后立夏结婚,就在这屋子里结,新房子是你姐盖的,你们两个,去住可以,但绝对不能在那结婚。”   程春生连忙点头,豪言壮语道:“放心吧,我将来要结婚,肯定自己盖房子,我还要盖两层小洋楼,楼上楼下都装电话。这样,我妈喊我吃饭时,从一楼打电话到二楼就行了!”   “没喝酒怎么醉成这样?还楼上楼下都装电话,咱们大队部都没电话,你还妄想着装电话!”程发达毫不留情地批评。   程春生再次遭受打击,又不敢反驳,只好低头扒饭。   程雪飞劝道:“爸,往后日子长着呢,说不定以后春生不但能盖上小洋楼,还能开上小汽车,坐上飞机,谁敢说以后什么样。”   程春生悄声附议:“我姐说的对!”   刘娥笑的满脸褶子,往儿子碗里夹了块鸡蛋,玩笑道:   “行,妈就等着住你盖的小洋楼了!”   放下饭碗,程雪飞没有再推车出去照相。   她要整理搬家的东西,先把被褥送过去,再去买点日常用品、锅碗瓢盆,过完年后,直接拎包入住。   租的那个新房子她已经去过一次,把卫生打扫了一遍。   刘娥帮她把叠好的被子塞到自行车后面的筐子里,想到闺女过完年就要带着孩子到乡里住,又心疼又担忧。   这心情,不亚于当年闺女出嫁。   出嫁,好歹有婆家作为依靠。   搬到别人家的地盘,万一被人欺负挤兑怎么办?   刘娥一辈子在自家小院里忙碌,没去过几次乡里,就觉得那里远的像在天边。   闺女一走,仿佛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程雪飞见刘娥依依不舍的样子,安慰她:“妈,我在乡里认识的人,比我在程家村认识的人多多了,你完全不用惦记我!”   “哎,我也知道没什么不妥,这心里就是由不住的惦记,总觉得在我面前我才放心。”   程雪飞一个人骑车自行车,把被褥送过去。   房东是理发店胡师傅的二姨,姓王,程雪飞跟她叫王二姨。   来到王二姨家,把被子放下,转身去供销社买锁和脸盆毛巾。   这时是下午,供销社门外排队的人少了一些,程雪飞在队伍里等了十几分钟,就轮到她了。   柜台后面的售货员,正好是粮站站长于大荣的闺女,于红梅。   之前程雪飞来供销社很多次,对这个女售货员印象很深。   这人皮肤白净,双手细嫩,一看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虽然供销社售货员的态度都不怎么样,但唯独这人身上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仿佛是九天仙女跌落凡间来渡个劫,混几天凡间的无聊日子,完事还要回天上继续当仙女。   程雪飞见多了这种自命不凡的人,对这种人,她对自己的忠告是:   尽量远离,不要耽误人家发光。   当然,她就是想靠近人家,人家也不屑于搭理自己。   只不过后来无意中在葛师傅家里碰到,才知道这人是葛师傅的外孙女,粮站站长的亲闺女。   程雪飞挨到柜台前。   于红梅头也不抬,眉眼冷淡,十分勉强地问:“要什么……”   “给我三个脸盆,一个暖水壶,一把梳子,一面镜子,一把锁,六副碗筷,三个杯子,一个大人牙刷,两个小孩牙刷,一块洗脸肥皂,一块洗衣服的肥皂,一只闹钟——”   于红梅还以为有人故意戏弄她,抬起眼皮要瞪人。   可一抬头,看见程雪飞的脸,瞬间怔住了。   如果说此时于红梅最讨厌的一张脸是哪个,那肯定就是现在出现在面前的这一张了!   偏偏这张最讨厌的脸冲她微微一笑,说:“暂时我就想到这么多。” 第106章 哪个孙子说的?   于红梅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程雪飞是来买东西时,又忘了程雪飞要买什么了。   她对程雪飞是打心眼里的厌恶,因此脸色更加不耐烦,问道:   “怎么买那么多东西?”   “要搬家。”   “搬家?”   于红梅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事实上,关于程雪飞的任何消息,都会让于红梅心里不爽。   程雪飞点头:“嗯,搬家,所以有很多东西要买。”   于红梅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威胁,问:“要搬到哪去?”   “搬到乡里住。”   那种威胁瞬间膨胀,于红梅瞪起眼:“搬到这来住?为什么?”   “过完年,两个孩子要到这上学前班,住在这比较近。”   于红梅皱起眉头,满脸厌恶:“你们村没有学前班吗?”   “村子里的小学现在没有学前班,只有上边才有。”   于红梅不屑地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看,乡下就是乡下,连学前班都没有,还要跑到乡里来上!   问完话,于红梅准备给程雪飞拿东西:“再说一遍,要买什么。”   程雪飞就把她要买的东西重新说了一遍。   于红梅不紧不慢地从货架上拿东西,一边拿一边在心里嘀咕:   程雪飞搬到乡里来住,是不是别有用心?   说是陪孩子上学前班,估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学前班的,都是父母有正式工作的,家里没人帮忙看孩子。   程雪飞一个摆地摊的,怎么会想到给孩子上学前班?   于红梅将一把暖水壶放到柜台上,假装很随意地问:   “怎么想起来送孩子上学前班,是你想到的吗?”   “不是我,是孩子爸爸让上的。”   孩子爸爸?   于红梅的身子僵住了,呼吸都顿了一下,又回头问:   “孩子爸爸——是姜鸿宇吗?”   程雪飞点头。   于红梅顿时像喝了一瓶醋,满嘴酸涩。   酸的她差点喘不上气,强撑着一口气问:“你们不是都离婚了吗?”   “嗯。”   于红梅还想让程雪飞再说点什么,可程雪飞张开口,却是指使她拿三支牙刷。   于红梅忽然一肚子不乐意,拿了三支牙刷,直接扔进脸盆里,一时没忍住怨气,说:   “既然都离婚了,就离人家远点,别有事没事找人家。”   程雪飞看了眼脸盆里的牙刷,再抬头跟于红梅对视,一肚子莫名其妙:   这位高高在上的女售货员怎么突然跟自己计较起来了?哪里得罪她了?   回头想了想,自己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自己来买东西,于红梅一个劲问东问西,现在又让自己离姜鸿宇远点。   程雪飞意识到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这问题绝对不在自己。   她恍然想起姜鸿宇说过,供销社有个女售货员送了他一个二手手帕的事。   此时程雪飞朝其他女售货员看了看,都是些三十岁往上的妇女,貌似只有于红梅一个大姑娘,心下恍然:   哦,原来如此——   程雪飞笑了笑,说:“我当然会离他远点的,不过,我前几天听说,你们这买东西还送手帕,是不是?你看我买这么多东西,能送几个手帕?”   于红梅一听她提起手帕,就知道程雪飞说的是哪个手帕:   必定是她暗暗送给姜鸿宇的那一个!   天哪!   程雪飞是怎么知道的?!   一定是姜鸿宇说的,不然这事不会传出去!   一时间,于红梅心如刀绞,只觉得肚子里有块大石头,使劲地往下坠,坠的她快支撑不住了。   站在程雪飞身后排队的人听说买东西送手帕,连忙探出头来问:   “真的,还有这么好的事,买多少钱的东西送手帕?”   “快说啊,要不我也顺便把其他东西一块买了,好送我块手帕,我媳妇天天嚷着人家都有手帕,就她没有。”   一时间,整个队伍都听说了买东西送手帕的事,心思都活动开了。   供销社居然这么大方,千载难逢啊!   只听说买菜多送棵葱的,没想到千年抠门的供销社有朝一日还能送手帕。   随着整条队伍嚷开来,另一个四十多岁的售货员听到了动静,走过来骂道:   “想什么美事呢,送手帕?送你头老母猪要不要?!”   排队的人说道:“不是你们说的吗,买东西送手帕?”   售货员叉着腰,抬高嗓门怒问:“哪个孙子说的,叫他给老娘站出来!”   程雪飞一指柜台里面的于红梅:“她说的……”   于红梅眼见所有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忽然满心屈辱。   长这么大,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是被全家人捧在掌心的宝贝,是别人羡慕的对象,享受着无限的荣宠,她可从来没这么被人欺负过啊!   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她“嘤咛”一声,转身跑走了。   后面仓库里传来于红梅嘤嘤啜泣的声音。   刚才那个售货员以为是自己把于红梅骂哭了,十分忐忑地追了进去:   “红梅,红梅,你别哭,我不是说你——”   一下子少了两个售货员,排队的速度就更慢了。   程雪飞看着自己的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少几样,下次再买,她对另一个售货员喊:   “大姐,大姐麻烦帮我算一算多少钱。”   另一个售货员原本不太愿意来帮忙,但是看程雪飞买的东西多,就过来了。   程雪飞付完钱,抱着一堆东西回到了租住的房子里。   房东王二姨见她带来的锅碗瓢盆都是全新的,一件旧东西也没有,就暗暗觉得这女人不太会过日子。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说明人家不差钱。   王二姨倒是宁愿招一个不差钱的租客,也不想招那种抠抠唆唆、四处揩油占便宜的人。   那样的话,反而要惦记自己的东西会不会丢。   程雪飞把被子放到床上,用床单盖好,防止落灰。   其他脸盆毛巾都放好,桌椅都简单擦了一遍,弄完了以后,觉得还差个炉子。   虽然过完年以后天气会慢慢回暖,但屋里有个炉子,用热水会比较方便。   不至于想起来用热水时再去刷锅烧灶。   只是炉子是个大件,她一个人弄不了,还得找人帮忙,或者让卖炉子的人送上门来。 第107章 醋意大发   程雪飞收拾的差不多,看着干净整齐的屋子,觉得很满意,终于有个家的样子了。   她在门上落了锁,骑车回家,再把春生送回学校。   顺便带了点别的零碎物件。   好巧不巧的是,把春生送到学校离开后,恰巧在大街上遇见了下班回家的于红梅。   于红梅拎着一只布包,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   脸上似乎还有刚哭过留下的红晕。   想起今天把她惹哭了,程雪飞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程雪飞也低着头,一个劲地猛蹬车轮,好尽快离开,别跟于红梅照面了。   谁知正当她在自行车上冲锋陷阵时,于红梅仿佛受到什么感应一般,自然而然地抬起头。   一抬头就看见斜对面的程雪飞。   程雪飞也感觉到一股不怀好意的凝视,仰起头瞥了一眼,果然是于红梅在盯着自己。   她若无其事地冲于红梅点了下头,没有停下,一股风似的刮走了。   于红梅望着程雪飞离开的背影,想起今天受到的奇耻大辱,恨地在大街上直跺脚。   她气呼呼地跑回家,刚看到家门,仿佛为了印证她今天多么委屈似的,眼泪又下来了。   她哭着走进家门,母亲葛群花听见闺女哭了,吓的赶忙撂下锅铲子,跑到闺女面前问:   “乖乖,怎么了怎么了,哭什么?”   于红梅只是呜呜的哭,眼都不睁一下。   葛群花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迅速扯下自己的围裙,替闺女擦眼泪,哽咽道:   “乖乖,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哭什么,你跟妈说,要是哪个王八蛋欺负你了,我叫你爸帮你出气!”   “妈——”   于红梅抱着葛群花继续哭。   她的哭声惊动了堂屋的葛师傅。   葛师傅感冒好了以后,偶尔到照相馆去一趟,但那里已经彻底没了生意,没人再上门找他照相了。   久而久之,他就不去了。   葛师傅走出来问:“红梅怎么哭了?”   葛群花也跟着抹眼泪说:“我也不知道啊,中午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哭上了——乖乖,你快跟妈说,你要把我急死!”   于红梅听见姥爷出来了,推开母亲,冲姥爷喊道:   “姥爷,你的照相馆是不是还帮程雪飞洗照片?”   “是啊,怎么了?”   于红梅大吼道:“以后再也不要帮她洗了!”   “为什么?”葛师傅一头雾水。   葛群花终于听出来了,原来是程雪飞惹自己的宝贝闺女哭成这样,她恨恨地问:   “这个女人,我就知道她不简单,上次还假惺惺地拎着鸡蛋到我们家来,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乖乖,你别气,我让你爸去修理她!”   葛师傅听了,觉得不太可能是程雪飞欺负自己的外孙女。   一来这两个姑娘没什么交集,一个在供销社上班,一个摆摊照相。   井水不犯河水。   顶多是程雪飞到供销社买东西时能碰上一面,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深仇大恨,让自己的外孙女哭成这样?   而且,以葛师傅多年的阅人经历,程雪飞也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人。   怎么好端端地欺负到于红梅头上了?   “红梅,你跟姥爷说实话,是小程欺负你吗?”   葛群花不乐意了,一边替闺女擦眼泪一边说:“哎哟,爸,你看你外孙哭成什么样了,难道她能骗你?!”   葛群花越说越气不过,愤愤道:“这个人怎么这么狼心狗肺,不知道感恩,昧着良心把照相馆的生意都抢了,还有脸在照相馆洗照片,都这样了,还要欺负我闺女,你说她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迟早要遭报应的!”   葛师傅仍然觉得蹊跷:“群花,没问清楚,你不要乱说。”   于红梅突然爆发了:“姥爷,你怎么一心向着别人说话,就是程雪飞那个不要脸的,跑到供销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子找我麻烦,我的脸都丢尽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说着,于红梅突然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继续哭。   葛群花慌忙跟过去,一个劲安抚。   葛师傅十分无奈,这个孩子从小被惯坏了,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   他鼻子里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知道灶房里一定还炒着菜。   跑到灶房一看,灶膛里面的柴禾都快掉出来了,锅里已经冒了白烟。   他赶紧把柴禾往里塞了塞,又掀开锅盖,锅底糊成一片。   葛师傅不知道怎么处理,就把柴禾又拿出来,塞到锅灰中灭了火,又往锅里添了舀水。   来到外孙女门外,听见葛群花一边安抚一边问:“乖乖,不哭,你告诉妈,程雪飞怎么欺负你了?”   葛群花问了好几遍,可于红梅只是哭,不说原因。   无奈,葛群花起身道:“我去找你们经理问问去!”   于红梅听说妈妈要去找供销社经理,这才抬头说道:   “妈,你别去找了!”   “那你倒是说说啊,程雪飞是怎么欺负你了,我好跟你爸说,让你爸想办法给你出气。”   于红梅坐起来,喊道:“她就是个摆摊的,也不是什么正式员工,我爸怎么帮我出气,难道能找人砸了她的摊子?”   葛师傅严肃地说:“你们不能胡来,人家好好的摆摊,凭什么不让人家摆?”   “姥爷,你怎么这么偏心,谁才是你外孙女!!”于红梅又要哭。   葛师傅叹了口气,觉得脑子一跳一跳的疼:“好了好了,那你说,她到底干了什么过分的事?”   于红梅刚才还振振有词、理直气壮,让她说个原因,她又委顿了。   她怎么说的出口?   程雪飞手段阴狠,故意拿那件事来羞辱她,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自己真是低估了这个恶毒的女人了!   可是姜鸿宇为什么要把那件事告诉程雪飞?   为什么?   于红梅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难道姜鸿宇是故意跟程雪飞说的,好气一气程雪飞。   结果程雪飞就故意拿这件事来找茬?   想到有这种可能,于红梅豁然开朗,眼泪突然止住了。   是啊,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差点落入程雪飞的圈套里了。   幸好她够聪明,勘破了程雪飞的阴谋诡计。   一想到姜鸿宇知道那天她送的是自己贴身用的手帕,于红梅忽然破涕为笑,心情又不可抑制地好起来。   葛群花见闺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万分揪心地问:   “孩子,你别吓唬我啊,你要哭就哭,你别笑啊!”   于红梅吸了下鼻涕,抹抹眼泪:“我为什么要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108章 于红梅使坏   晚上,于大荣没有回家吃饭。   作为粮站站长,常常不在家吃,不是这个请喝酒,就是那个请吃饭。   等天黑后,于大荣一身酒气从外面回来,葛群花告诉丈夫,今天闺女一回家就大哭,说是被程雪飞欺负到供销社去了。   于大荣听说闺女被欺负了,也很心疼,还以为程雪飞把他闺女给打了。   “打倒是没打,但就是不知道怎么欺负的,我问她,她也不说,哭着哭着就笑了,看的我心里直发毛,真怕她突然疯了。”   于大荣也觉得这事奇怪:“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弄到一块去了?再说了,我是粮站站长,就凭我的面子,那个程雪飞为什么要欺负咱闺女?”   “我也纳闷呢——还有,她跟她姥爷闹,说以后再也不许程雪飞到照相馆洗照片了,我也觉得红梅说的有道理,凭什么便宜都让那个程雪飞占了?”   于大荣为难道:“这事我管不着,你得找我老丈人说,照相馆是他在管。”   “哎……”葛群花重重叹息一声,“没听说吗,现在照相馆没一个生意,唯一的生意就是帮程雪飞洗照片,照这样一直亏损下去,照相馆就是再招个照相的师傅,恐怕也抢不回生意了。”   “是啊,谁敢相信,国营照相馆,竟然干不过一个摆摊的,不是亲眼所见,我自己都不相信。”   夫妻两个抱怨一通,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于大荣特地早起,到闺女房间里。   于红梅还没起,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于大荣拍拍闺女的被子,带着笑问:“听你妈说,有人欺负你?”   于红梅一动不动,睡意惺忪地说:“你要帮我出气吗?”   “那你说说,我怎么做才能帮你出气?”   于红梅突然把头转向于大荣,说:“很简单,让我姥爷不要给程雪飞洗照片,这样她就做不成生意了!”   于大荣嘿嘿一笑:“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   “你帮不帮我!”   于大荣有点为难:“我管不到你姥爷头上,也管不到照相馆,这事还是你自己跟你姥爷说。”   “不帮就算!”   于红梅一赌气,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于大荣拍了拍被子,宠溺地说:“起来上班了。”   “不上了!”   于大荣无可奈何,离开了闺女房间。   于红梅的确打算在家躺一天,可是想想,她应该去照相馆一趟,告诉照相馆的小王,以后禁止给程雪飞洗照片。   这么一想,她就躺不住了。   于红梅快速起床穿衣,洗漱完毕,来不及吃早饭,拎了包,匆匆赶往照相馆。   往日来照相馆,总是一片热闹,而今门庭冷落,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小王一人守着冷清清的店面。   小王一看于红梅来了,十分稀罕,问:“有事吗?”   于红梅神情冷淡地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用命令的口吻说:   “小王,以后再也不要给程雪飞洗照片了,否则不给你发工资!”   “为,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按我说的做就行了!听到没!”   小王不敢违拗,点头:“听到了……”   于红梅比较满意小王恭顺的态度,脸色这才缓和一点。   于红梅走后,小王心里狐疑,于红梅为什么突然不让程雪飞洗照片了?   这两人有什么过节吗?   小王拿不定主意,赶忙锁了照相馆的门,跑到葛师傅家里,跟葛师傅说了这事。   葛师傅叹息道:“哎,这孩子,怎么就跟小程闹僵了。”   “对啊,从没见过她俩碰面,是因为什么事闹了矛盾?”   葛师傅左思右想,找不到任何可能的理由。   外孙女又闭口不谈。   那就只能去问程雪飞了。   “要是小程再去照相馆,你问问她,看她怎么说。”   “好,那,我还要不要给小程洗照片了?”   “你有什么理由不洗?”   小王明白了葛师傅的意思,点头:“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王惴惴不安地回到照相馆,生怕于红梅再找上门。   两个女人不知道有什么仇什么怨,把他夹在中间难做人,好为难!   到了当天下午,程雪飞来照相馆送胶卷。   最近程雪飞生意异常火爆,几乎隔一天就要送几个胶卷过来。   小王悄悄帮她算了笔账:   程雪飞自己摆摊照相,没有店面,没有雇人,除了人力和时间,几乎没有其他成本,所有的盈利都是自己的。   这样的话,程雪飞每天的净利润大概有二十多!   两天赚的钱,就够小王一个月的工资了。   说实在的,小王都眼馋这份生意。   程雪飞把胶卷送给小王,小王跟她套了会近乎,然后试探着问:   “小程,你是怎么认识葛师傅的外孙女于红梅的?”   程雪飞听了小王的话,淡淡地说:“算不上认识,就是上次去看葛师傅时,在他们家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去供销社买东西,见过几次面,怎么了?”   小王顿了顿,问:“你们——没有矛盾?”   程雪飞连连摇头:“反正我对她没任何矛盾,她对我有没有意见,那我就不知道。”   小王从牙缝里吸了口气:“不对呀?”   “什么不对?”   小王不想把话说的太深:“没什么,就是,你以后多注意点,尽量少跟她碰面,这位大小姐脾气不小,有时候连于站长都拿她没办法。”   程雪飞一脸谨遵教诲的样子:“好,我知道了,最多以后我不去供销社买东西了。”   “小程,你这人真是好说话,没有小脾气!”   程雪飞无所谓的笑笑。   事实上,她也根本没打算跟于红梅起冲突,出门在外,还是少得罪人为妙。   而且她跟于红梅压根不是一路人,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犯不着没事找事、给自己添堵。   于红梅喜欢姜鸿宇,那是他俩的事。   只是,一想到这个于红梅将来有可能成为家玉家宝的后妈,程雪飞这心里就有点不太自在。   算了,就当没有姜鸿宇这个爹了!   程雪飞转身离开。   老话说得好,冤家路窄。   她还没走出照相馆大门,于红梅就一脚跨了进来。   两人迎头遇见,都是一愣。   随即,于红梅的脸拉下来,越过程雪飞,朝里面看去,见小王手里拿了一把胶卷,怒问:   “小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守信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第109章 两个人,无敌了   程雪飞一听于红梅这话,再转头看看小王的神色,她看出来了:   原来这于大小姐跑到照相馆,让小王不给洗照片。   难怪小王会突然那么问。   此时,小王被于红梅问的张口结舌,他没料到于红梅竟然还搞“突击检查”。   他赶忙把程雪飞的胶卷塞到自己口袋里。   于红梅见他这个动作,怒意更胜,冲上来就要抢胶卷。   小王吓的一个劲往后缩。   在照相馆工作多年,他深知胶卷的重要性,对待胶卷,那简直比对待自己祖宗更虔诚。   因为胶卷里有顾客的照片,一旦毁坏,无法修补,无法还原,那就是失信于顾客。   情急之下,小王捂紧口袋,连声求饶:“于红梅同志,请你冷静点,这些胶卷要是弄坏了,就是照相馆的责任,你为葛师傅想想啊!”   “既然你答应我,不帮程雪飞洗照片,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我——是葛师傅让我这么做的!”   “我姥爷怎么知道的,还不是你这个长嘴驴告诉他的!”   “于红梅同志,你消消气——”   可怜小王一个劲护着口袋里的胶卷,于红梅却不顾身份地胡乱扯他的衣服,把他褂子上的扣子扯掉了。   棉袄被扯开,眼看着就要被人扒光。   这时,程雪飞走到于红梅身后,扯着于红梅的辫子用力一扯:   “啊——”   于红梅大声尖叫。   这位于大小姐从小到大没挨过打,甚至不知道疼痛的滋味,冷不丁头发被人扯住了,痛的心脏发麻。   她回头,可是一回头,头皮被扯的生疼,她呜呜地哭道:   “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抓我头发,你松开!”   于红梅喊叫不止,正抓狂,猛然看见照相馆门口进来一个人。   起初看不清是谁,但等那人走进照相馆,于红梅赫然发现,来的人,竟然是她日思夜想的姜鸿宇!   “姜老师——”   于红梅涕泪横流、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   程雪飞回头,看见姜鸿宇满脸诧异。   “怎么回事?”姜鸿宇看着两个女人问。   程雪飞连忙松开于红梅的辫子,于红梅如离弦之箭般奔向姜鸿宇,一头扑进姜鸿宇怀里,把他撞的一个趔趄。   于红梅趴在姜鸿宇怀里,环抱住姜鸿宇的腰,哭的不能自已。   姜鸿宇没料到自己一出现就被人投怀送抱,惊讶地抬着两只膀子不敢动,满脸无辜地望着程雪飞。   程雪飞不管这两人抱没抱上,赶忙催着小王:“快,王哥,快把胶卷藏起来!”   小王来不及整理被扯乱的衣服,手捂着口袋转身进了暗室,在暗室里把胶卷藏好,这才重新扣上扣子走出来。   外边,于红梅仍然牢牢抱住姜鸿宇。   姜鸿宇身体笔直,像个木头人:“同志,同志,怎么回事?”   于红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呜咽道:“她,她,她抓我,抓我头发,她打我——”   程雪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看不下去了,自己还着急回家呢。   她对小王说:“王哥,辛苦你了,我先走了。”   程雪飞大步向外走,经过那一对拥抱着的男女时,姜鸿宇一把抓住她:   “雪飞,我找你有事。”   程雪飞斜瞥了他一眼,说:“你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吧。”   “你别走啊!!”姜鸿宇满脸狼狈,一个劲冲她使眼色,眉毛跟鼻子快皱到一起去了。   “抱歉,无能为力!”   程雪飞去推他的手,但姜鸿宇的手就跟钳子似的,她越推,姜鸿宇就抓的越紧,快把她胳膊抓断了。   于红梅趴在姜鸿宇怀里,抬起头看见姜鸿宇正抓着程雪飞,她委委屈屈地告状:   “姜老师,她欺负我。”   “松手再说。”   “我怕程雪飞又打我!”   程雪飞冷冷地看着这对“难分难舍”的男女,对姜鸿宇说:   “姜营长,听着没,你赶快松开手,不然我真要打她了。”   程雪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可姜鸿宇还是死死不松手。   于红梅害怕地说:“姜老师,你快松开她呀,她真的要打我了!”   姜鸿宇对于红梅说:“那你先松手,你松手我再松。”   “你先松!”   “你先!”   程雪飞心里一万个妈卖批:   我靠,这两个贱人!   无敌了!   站在旁边的小王直接看呆了:   这到底——演的哪一出啊?!   恰在这时,另一个人也走进了照相馆。   程雪飞面朝外,最先看见来人。   等看清来的是谁时,程雪飞笑着叫道:“哟,于站长,稀客呀!”   于大荣看见屋里这一团乱麻似的三个人,也有点发懵,眼中带着点鄙夷:   这些男男女女,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   一个女的趴到一个男的怀里,那男的又拽着另外一个女的:   乱七八糟、不知廉耻!   于大荣第一眼只看见程雪飞。可是,等那男的转过头来时,于大荣看清了那对拥抱着的男女时,顿时傻眼了。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开:   红梅?他的宝贝闺女正拦腰抱着姜鸿宇?   这还是他乖巧可爱、知书达理、冰雪聪明、桀骜清高的大宝贝吗?   于红梅迅速收回双手,与此同时,姜鸿宇也松开了程雪飞。   现场气氛一时跌至冰点,如同置身于荒寒静谧的北极。   程雪飞讪笑着打破寂静:“于站长,好巧呀?”   好巧呀,竟然碰见自己那冰清玉洁的闺女抱着别的男人。   于大荣想说点什么,但就像吃了哑巴药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双眼如炬般盯着自己的闺女。   于红梅那张满是泪水的脸立马涨的通红,她猛地推开姜鸿宇,低着头,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外。   于大荣这时才说出话来:“红梅!”   说完,于大荣没脸见人似的,赶紧追了出去。   等那对父女走了以后,姜鸿宇惊魂未定地长出了一口气,惊恐地问:   “你打她了?”   程雪飞点头:“对,你再来晚一分钟,我就把她大卸八块了,幸好你来得及时。”   “难怪她那么害怕,一上来就抱着我!”   程雪飞一脸蒙逼地问:“那她为什么非要抱你呢?她为什么不去抱王哥?她爸来了,为什么不抱她爸,非要抱你?”   “也许……”姜鸿宇煞有介事地说,“也许因为我是民兵营长,专门负责维持治安的。” 第110章 父母震惊   两人出了照相馆。   程雪飞去推自行车,姜鸿宇跟在旁边,说:“我有事找你,过完年家玉家宝就正式入学,我想给他们改个名字,正式入学时用。”   程雪飞听说给孩子改名字,立马来了精神。   这个年代,人们出生后会随便起个贱名,等正式入学,或者家里的男丁上了族谱,才会有学名。   家玉家宝这两个名字本就是乳名,虽然不够洋气华丽,但程雪飞已经叫习惯了,没有想过改名字。   现在听姜鸿宇这么说,就问:“你想给他们改什么名字?”   姜鸿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他把两个名字写在纸上。   程雪飞接过来看了一眼:   姜宴然,姜修己。   光看这六个笔迹清秀的字,程雪飞就觉得特别顺眼。   在心里默念一遍,越念越觉得朗朗上口。   程雪飞发自内心的笑了,姜鸿宇不愧是语文老师,起的名字还挺好听。   姜鸿宇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很喜欢,他解释了这两个名字的意义:   “宴”有安闲的意思,给家玉取名宴然,就是希望家玉一生平安顺遂,安闲自在。   对一个女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修己——姜鸿宇曾经说过,家宝性子里有张扬暴烈的脾气,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将来能自我修养、谨言慎行。   只这两个名字,就足以证明姜鸿宇对孩子的良苦用心。   看来,留着这个爹,对孩子还是有好处的。   “你觉得怎么样?”姜鸿宇问。   程雪飞点头:“很好听,等开学报名,就用这两个名字!”   姜鸿宇面露微笑:“希望改了名字,也能改变命运。”   程雪飞收起纸条放到自己兜里,仰头看着姜鸿宇,说:   “会改变命运的。”   也许,在姜鸿宇重生之前的命运里,家玉家宝顶着自己原来的乳名活了一辈子,活的十分悲惨,所以姜鸿宇才企图用改变名字的办法来改变命运。   商量好名字,程雪飞推着自行车要走。   趁着她重新系围巾的工夫,姜鸿宇说:“对了,刚才那个人——”   他一时想不起来那个人叫什么,就说:“那个于站长的闺女,你们两个怎么了?为什么会在照相馆打起来?”   程雪飞冷笑一声:“还不是托了你的福。”   “什么意思?”   程雪飞扶着车把,盯着姜鸿宇,带着笑说:“姜营长,麻烦您坦诚一点,人家手帕都送你了,又抱着你哭了一通,您怎么还看不出人家的意思?”   姜鸿宇满脸不解:“她的意思是她的意思,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人家吃醋都吃到我头上来了,你说我冤不冤?”   程雪飞越想越觉得气不过,要说原来那个朱彩云对原主打击报复,也还说得过去。   可现在她跟姜鸿宇都离婚了,怎么还莫名其妙被人当成眼中钉?   我欠谁的呀?   “姜营长,我麻烦您跟人家解释清楚,说咱俩已经离婚了,只是因为有孩子才有牵扯,不要让人家把我当成靶子。   今天来个于红梅,明天来个王红梅,后天来个李红梅,我这一个月我不用干别的了,光帮你招待红梅了。”   姜鸿宇被她逗乐了:“好,我改天跟她说清楚,让她不要再来纠缠你。”   “我谢谢你!”   说完,程雪飞骑上车子离开了。   话说于大荣跟着闺女跑回家,一进家门,直接冲到闺女卧室门外,推门,却推不开,门在里边反锁了。   于大荣气不过,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急的直挠头。   他一跺脚,来到灶房,看见媳妇正在切菜,气急败坏地说:   “你看你养了个什么闺女?!”   葛群花被他说的不明不白,问:“我闺女怎么了?”   “她——”   于大荣不知怎么形容,就用两只手比划着,做出好像要掐人脖子的动作。   葛群花看懂了:“怎么,她跟人打架了?不能吧,红梅多温柔个孩子,平时大声说话都不会。”   “不——她——”于大荣实在说不出口,干脆一挥手,“我说不出口!”   葛群花放下菜刀,说:“我去问问她。”   “你别去了!去了她肯定也不好意思说!”   于大荣虽然上了年纪,但他也年轻过,别说年轻时,就是现在,他也跟一些妇女暗中保持着不明不白的关系。   所以他怎能不理解那些儿女情长呢。   他那闺女从小矜持,人家给她介绍对象,她从来都不会多看人家一眼,眼光高的很。   于大荣一向以有这样的闺女而骄傲,一门心思等着闺女将来找个好婆家。   可没想到啊,这闺女,居然看上了那个姜鸿宇!   葛群花见丈夫急的脸红脖子粗的,不耐烦地问:“哎呀,你倒是说呀,你们爷俩这一天都闹些什么?!”   于大荣凑近了媳妇,小声又谨慎地问:“你知道红梅为什么跟程雪飞有过节吗?”   “为什么?”   “因为,因为红梅那傻丫头,看上姜鸿宇了!”   “啊?!”   葛群花震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于大荣这才语无伦次地把他刚才在照相馆看见的一幕说了。   原本于大荣去照相馆是要找程雪飞的,他知道程雪飞经常去照相馆,想让小王帮忙传个口信。   他很好奇他闺女跟程雪飞之间有什么不得了的矛盾。   可没想到,一进去,居然碰见自己闺女扑在姜鸿宇怀里哭。   一个抱着一个,一个拉着另一个,简直乱的不像话!   家里没有闺女的,怕是不能理解于大站长此时焦虑的心情。   “不可能吧……”葛群花觉得不可信,“红梅眼光那么高,上次她舅舅帮她介绍,副县长家的儿子,她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姜鸿宇?”   “我也纳闷呢!那姜鸿宇虽然长的一表人才,但他家出身不行,他之前还疯了三年,谁知道这脑子有没有恢复正常,而且还是个二婚!”   于大荣越说越气,两手叉在腰上。   葛群花也觉得这不是小事。   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闺女嫁的好一点。   之前副县长的儿子都没看上,那就说明还有更好的姻缘,这怎么还稀里糊涂跟个疯子缠上了?   “我去问问她!”   于大荣拦着她:“你先别急,等吃完饭再说吧,都先冷静冷静。”   葛群花十分心累地叹了口气,再回去切菜,可是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土豆丝切成了土豆条。 第111章 过分自信   饭菜做好,端到堂屋。   葛群花小心地去叫于红梅吃饭,叫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于红梅低着头,双眼红肿。   一看闺女这副憔悴的模样,葛群花心又软了,轻轻拉着闺女的手,带闺女来吃饭。   葛师傅跟于大荣已经在桌边坐下了。   两个男人见于红梅态度扭捏,都闷着不说话。   饭桌上,除了于红梅以后,另外三人不时交换眼神,但是谁也不说话。   葛师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闺女、女婿、外孙女的态度,就知道事情有进展了。   吃完饭,于大荣、葛群花夫妻两个一起来到于红梅的房间。   于红梅已经脱了外衣,坐进被窝里,听着收音机在织毛衣。   听见父母进来,头也不抬。   于大荣跟葛群花对视一眼,用目光推搡,都想让对方先开口,对方都不愿意。   最后,葛群花坐到床边,讨好似的问:“红梅,你跟妈说实话,你跟程雪飞为什么闹矛盾?”   “我的事你们不要管。”于红梅冷冷地说。   于大荣说:“我们不管谁管?让姜鸿宇管?!”   听到姜鸿宇的名字,于红梅织毛衣的手蓦地顿了几秒钟,然后才继续重复针织的动作。   她的这一明显的动作全部落在葛群花眼中,葛群花才终于相信,这闺女,是真的看上姜鸿宇了。   葛群花也是过来人,知道年轻姑娘都喜欢姜鸿宇那样的长相。   凭良心讲,如果不考虑姜鸿宇曾经疯过三年和曾经离过婚的事,姜鸿宇本身条件确实不错。   只是好像没听说过姜鸿宇家有什么亲戚本家当官的,家里应该都是些泥腿子。   虽然在过去,贫下中农是最好的成分。   但政治归政治,这年头已经不太重视那些成分了,找对象,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   姜鸿宇家底薄弱,确实配不上他们家红梅。   葛群花回头看了于大荣一眼,示意于大荣出去,她们母女要说些女人 之间的悄悄话。   于大荣会意,转身走了。   等门一关,葛群花凑近了闺女,问:“你这傻孩子,你怎么不早点跟妈说?”   于红梅重重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活,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葛群花心疼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别想不开,红梅,这世上比姜鸿宇好的男人多的去了,只是你没出去遇见,等改天,我跟你舅舅说,让你舅舅再给你找个合适的。”   “我不要。”于红梅摇头道。   “那你是——”   那你是认定姜鸿宇了吗?   这句话葛群花没有说出口,但闺女应该能理解。   于红梅把毛线一推,一副撒娇任性的样子。   她就不说,她就让妈妈来猜。   葛群花对这个闺女百依百顺,见闺女耍小脾气,只能接着问:   “姜鸿宇到底有什么好?他之前疯了三年,你不知道吗?”   “可是他已经好了,你也看到了,他现在就是个正常人!”于红梅语气坚定地争辩。   “可他是个二婚!”   “二婚怎么了?”   “哎,傻孩子,二婚不如头婚,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娶了二婚,说不定心里还惦记着头婚!”   “那是因为二婚娶的不是好女人,要是娶了个好女人,绝对不会惦记头婚!”于红梅振振有词。   看来闺女是铁了心了。   “但是,姜鸿宇跟程雪飞应该有孩子吧?”   “有孩子又怎么样?”   “你傻呀,人家有了孩子,你一过去,就得给人家孩子当后妈,你以为后妈好当?”   不知怎的,葛群花一句无心的话,突然说到于红梅心窝里了。   于红梅忍不住笑了:“当后妈我也情愿!”   葛群花亲昵地骂了一句:“厚脸皮!”   于红梅不说话了。   太露骨的话她说不出来,反正妈妈会猜出她的意思,会帮她说的,她就等着表态就行了。   “你再考虑考虑吧?”葛群花说。   于红梅固执地摇头:“我想好了,我看过的那些人里,没有一个比得上姜鸿宇。”   葛群花叹了口气,给闺女整理了下被子,说:“行了,我知道了。”   说完起身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把闺女的态度告诉于大荣,于大荣也没好办法。   他们无比疼爱这个闺女,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家,但他们也不完全是那种像靠女儿高嫁来改换门庭的人。   夫妻两个想来想去,慢慢接受了现实。   虽然姜鸿宇配不上他们闺女,但姜鸿宇也没差到哪去。   首先,姜鸿宇长的是真不赖。   个高腿长,魁梧挺拔,那张脸长的跟潘安似的。   他曾经是初中老师,是个有文化的人。   而且他今年不到三十岁,已经是乡里的民兵营长,将来大有提拔的可能,不愁没有前途。   再说,若有于家跟葛家两边的扶持,前途就更加坦荡。   只是这个二婚,说出去面子上不太好听。   凭他们家的闺女,凭什么嫁个二婚的?!   夫妻两个纠结半夜,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得不认命。   到了早上,一家人起床,照常吃早饭。   吃了饭,照常上班,谁都不说什么,但是彼此心照不宣。   等上班的都走了,留下葛师傅一个人在家。   没过多久,小王就悄悄来了,把昨天在照相馆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   葛师傅听了后,也大致明白了。   老人家什么事情没见过,这点男女纠葛,还是能参明白的。   只是没想到那外孙女能如此胡闹,居然跑到照相馆,命令小王不给程雪飞洗照片。   他们葛家门风正直,后辈里怎么能做出这种为人不齿的事?   老人家非常郁闷。   等中午,闺女葛群花从肉联厂下班回来,葛师傅来到灶房,跟闺女打听这事。   葛群花非常惊讶,老父亲居然也知道这桩案子。   葛师傅问葛群花打算怎么办,葛群花说:“还能怎么办?这孩子,从小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现在想阻拦也没用啊!”   “那你的意思是,要撮合红梅跟姜鸿宇?”   “不然呢?”   葛师傅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我劝你慎重,姜鸿宇跟小程,人家虽然离婚了,但也不是你以为的恩断义绝,人家还是有来往的。”   葛群花自信满满地说:“那是没遇着我们红梅,遇着我们红梅,那姜鸿宇自然就跟程雪飞断绝来往!” 第112章 恶霸孟三儿当街抢媳妇   时节进入腊月。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一场大雪过后,北方已经天寒地冻。   下大雪的那几天,程雪飞不得不待在家,趁机跟孩子待在一起,享受难得的清闲。   天气虽然寒冷,但程发达内心火热。   他脑子一刻不停地计划着盖房子的事。   现在整个程家村都知道程雪飞出钱给家里盖房子,而且据说要盖一栋从来没见过的房子。   这可把村民们眼红坏了。   人人羡慕程发达和刘娥生了这么好个闺女。   其他家的闺女,长大了,顶多给父母换点彩礼钱,就到人家过日子去了。   看看人程老三的闺女,虽然离了婚,可人家挣的盆满钵满,富的流油。   这才几个月,就出钱给娘家盖房子!   谁家的闺女能有程老三的闺女这么有出息?!   程发达已经跟侄子商量好,一等天气好了,再去买车砖。   因为年前各工地都停工了,现在买砖最便宜。   一等过完年,各家各户都开始动土,砖就贵了。   这是程友富当泥瓦匠多年,摸索出的规律。   他连干活的工匠也提前找好了,多是本村的壮劳力,还有几个别村的亲戚。   准备过完年,正月十六就开始动工。   反正最迟不会超过正月。   程发达这些年的心愿眼看就要实现,内心的兴奋可想而知。   程发达忙活着盖房子,其他人家开始正式准备年货,杀猪宰羊,准备鱼肉。   即使是穷人家,也准备磨米磨面,提前泡好黄豆。   买不起鱼肉,至少能吃几顿白米饭和豆腐饱饱口福。   再炒点花生,做点炒米。   家里条件不好,拿不出太多花生和糯米的,就几家人合伙做一锅,每家出一样多的花生和糯米,做好了以后,再平均分。   农村妇女们个个忙的不亦乐乎,见面就问年货准备的怎么样了。   总之,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   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   雪后天晴,众人又走出家门,四处筹备过年的物资,打酱油,买醋,买猪板油。   那些紧俏的货物,仍然要到供销社排队去买。   程雪飞是不敢再去乡里的供销社了,如果非要去供销社买东西的话,那就让立夏和春生去。   这一日,又到西埠集。   程雪飞休息几天,养足了精神,推着自行车去赶集。   也许是被一场大雪拦了好几天,赶集的人特别多,来照相的人也非常多。   程雪飞忙的脚不沾地、晕头转向,一直到中午,连口水都没喝上。   过了中午,照相的人渐渐散了,才能稍微喘口气。   她找个人临时帮忙看下摊子,她好去上个厕所。   之前每次赶集,如果恰巧有熟人在她摊子上,她就让熟人帮忙看一下。   如果没有的话,就让附近摊位的摊贩帮忙。   帮她看摊子次数最多的,是在她斜对面修鞋匠的闺女。   其他摊子,到了中午就收摊回家。   只有斜对面修鞋匠的摊子,几乎一摆就是一整天。   修鞋匠是个瘸子,每天中午,他闺女都会给父亲送饭送水。   久而久之,程雪飞就认识了修鞋匠的闺女。   这闺女今年大概十八岁,名叫小芬,因为家里穷困,身上穿的十分寒酸。   外面穿的褂子是用好几块颜色不一样的布拼成的,补丁摞补丁。   脚上的鞋好像也是捡别人的旧鞋,一看就不合脚。   因为生活困顿,才十八岁的小芬已经满脸为生活所累的疲惫和忧愁,但她长的十分清秀,因为身材单薄,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   程雪飞每次让她帮忙看摊,都会给她一把瓜子、花生、栗子之类的小零食,但她每次都是装在口袋里带回家,从来没见她吃过。   这天中午,小芬把饭和水端给修鞋匠,就来到程雪飞摊子前。   程雪飞往小芬的口袋里塞了把红枣,就转身去政府大院上厕所。   等上完厕所回来时,见到自己摊子前围了十几个人。   自己不在那,怎么有那么多人围观?   而且周围的摊贩都探头张望。   程雪飞意识到不妙,快步跑过去。   等到了近前,就听修鞋匠的闺女小芬哀求道:“我求求你们,我是帮人家看摊子的,你们别砸坏了人家东西!”   我靠,砸摊子?!   程雪飞赶忙反省自己:   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可是仔细想想,除了朱彩云跟于红梅看自己不顺眼之外,她从来没得罪任何人啊。   她钻进人群里,就看见修鞋匠的闺女那单薄的身影站在一个壮汉面前,浑身发抖,满脸泪花。   修鞋匠拄着两根拐杖站在闺女身边,一脸低声下气地哀求着什么。   站在这对父女面前的壮汉,程雪飞认识,是本地赫赫有名的恶霸,孟三儿。   这恶霸长的虎头虎脑,很是吓人。   他平时在西埠大街上晃悠,街上的人都很怕他。   派出所进去过几次,但不知是因为里边有人,还是罪名不够,每次关几天就被放出来。   如此一来,附近的老百姓就更不敢招惹这位地头蛇了。   孟三儿平时在街上转悠,除了那些国营店铺,他不敢得罪,其他这些不入流的小摊小贩,他随意拿、随意吃,从来不须要付钱。   怎么,孟三儿今天心情好,突然想起来要到程雪飞的摊子上照相了?   正疑惑间,程雪飞冲上去问:“要来照相的吗?”   孟三儿斜睨了一眼程雪飞,嗓门洪亮地说道:“谁来到你这照相,我来找我媳妇!”   说着,孟三儿一把拽住小芬那细瘦的胳膊,拖着小芬就要走。   小芬撅着屁股往后躲,抽噎道:“我不,我求你放过我,不——”   小芬吓的筛糠似的发抖,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   程雪飞抓住小芬的胳膊:“来来来,把话说清楚,到底谁是你媳妇?”   孟三儿个头很高,大概在一米八五以上,体重至少两百六十斤。   他不仅身材壮硕,嗓门也奇大无比,自带扩音效果,哪怕普普通通一个字,从他嘴里出来,也会变得厚重响亮。   要是高声喊一嗓子,那简直跟龙吟虎啸差不多。   他居高临下地冲程雪飞叫嚷:“当然她是我媳妇!” 第113章 程师傅戏精附体   程雪飞可从没听说过小芬被许配给这位恶霸。   而且看修鞋匠的态度,显然也没答应。   修鞋匠穷是穷了点,但应该不会狠心到把自己瘦弱的闺女嫁给这么一位莽汉。   肯定是孟三儿见色起意,想把小芬强占了。   修鞋匠一家子老弱病残,哪能惹得起这位大爷。   这时,修鞋匠把两只拐杖夹在咯吱窝,也伸手去拽自己的闺女,哀求道:   “孟三儿,孟大爷,我求你了,我闺女还小,不急着找婆家,求你再宽限几年吧!”   “都快十八了,不小了!”孟三儿大吼,“你闺女跟我回家,我保证她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跟着你这个没用的瘸爹,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你有多远滚多远。不然,别怪我把你打的起不来!”   修鞋匠的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小芬早已吓的魂不附体,口中呜呜咽咽地哀嚎:“不要,我不要走,爸,我不要跟他走,救救我!”   这对父女已经绝望至极,周围的人也看不过去,可是都敢怒不敢言。   眼看着孟三儿就要把小芬拖走了,程雪飞喊道:“人家亲爹都说了,孩子年龄还小,身体都还没长足,你别着急啊!”   孟三儿瞪着程雪飞,威胁道:“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否则我把你摊子给砸烂了!”   程雪飞心想,虽然把她这摊子砸烂了有点可惜,但说实在的,她这摊子也并不值多少钱,最值钱的相机在她包里藏着,其他的无关紧要。   可这清清白白一个小姑娘要是被这么个壮汉糟蹋了,那一辈子就毁了。   程雪飞是个女人,也是个当妈的,家里也有闺女,她无法眼睁睁地让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还没开始就结束一生。   “你在我摊子前面把人抢走了,万一派出所那边问起来,我也得担责任,是不是?”   孟三儿听到“派出所”三个字,那两只胖的快睁不开的眼睛才勉强露出一条缝,冲程雪飞吼道:   “我告诉你,别拿派出所吓唬我,老子不怕!”   “你不怕,可是我怕呀!”   “你怕个屁,我正经娶媳妇,谁敢管我?!”   “你这是正经娶媳妇吗,人家爹妈同意了吗?人家闺女本人同意了吗?”程雪飞面向小芬,问,“小芬,你同意吗?”   小芬泣不成声,连连摇头。   程雪飞又去问修鞋匠:“大叔,你同意你闺女嫁给他吗?”   修鞋匠满脸畏惧,不敢表态。   可是不表态的话,自己闺女就要被人带走了。   他狠下一颗心,摇摇头。   刚一摇头,孟三儿抬起他那四十六码的大脚,一脚踹在修鞋匠身上。   修鞋匠哼都没哼一声,直接仰倒在地,手里的拐杖也掉了。   “爸——”   小芬声嘶力竭地哭喊。   程雪飞一看,靠,连残疾人都打!   这时,小芬挣扎着要去看她的爸爸,孟三儿却挥起一掌要扇小芬。   程雪飞见状,抬手拦下将要落在小芬脸上的巨掌。   却在刚刚接下那双大掌时,故意摔倒在地。   往地上一躺,程雪飞就吆喝开了:“哎哟,坏了,我的腰摔断了,快帮我找医生,快帮我报警,快啊——”   她这一喊,围观人群果然松动了,好几个人跑开。   “我的腰啊——疼死啦,光天化日欺负老弱妇女,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这什么世道,你们赔我医药费,你们统统给我去坐牢!我的腰啊——”   孟三儿脸色有点慌了:“你别赖我,我根本没打你——”   程雪飞继续吆喝:“小偷从来不说自己是小偷,杀人犯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杀了人,你们犯下王法,满大街的人都看在眼里,所有人都能为我作证!哎哟,我的腰啊——”   程雪飞放大声音,喊的声情并茂听的人心触动。   孟三儿也开始动摇了,要说他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料定了周围的人不敢多管闲事,才敢如此嚣张妄为。   但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雪飞这么会演、这么敢演,演的又如此的情绪奔放、极具感染力。   他松开小芬的手,道:“你别诬赖我,我什么都没干,你们都别信,她就是装的!”   孟三儿转身就往外走。   可是刚转身,迎面碰上一队背着长枪的民兵。   民兵们一摸枪托:“谁在闹事?!”   程雪飞躺在地上,终于等到民兵,她喊的更卖力了:   “民兵同志,这个流氓当街打人,把我腰都打伤了,还要抢人家闺女,大家都能为我作证!”   围观群众之前不敢吭声,这时见民兵来了,才一致响应:   “是啊,我们都看到了!”   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姜鸿宇也从民兵队伍里走出来。   姜鸿宇见程雪飞躺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样子,以为程雪飞真的受伤了,赶忙走过来蹲下,满脸担忧地问:   “你受伤了?”   程雪飞哭着点头:“嗯,他打人,不光打人,还要抢人家姑娘回去当媳妇!”   姜鸿宇二话没说,起身朝孟三儿走去。   孟三儿知道姜鸿宇是谁,见他朝自己走来,摆手道:   “不,别听她的,我没打她——”   话没说完,一只拳头重重落在孟三儿面门上,孟三儿闷哼一声,心跳骤停,两道鼻血瞬间从鼻孔里飚了出来,喷到衣服前襟上。   “孟三儿当街打人,强抢民女,性质恶劣,带走,严加惩办!”   “是!”   两队民兵扭着孟三儿,将人带走了。   姜鸿宇又赶忙回到程雪飞身边,神色忧急地问:“你伤在哪?严不严重?”   程雪飞咬着牙说:“严重!”   “我送你去卫生所!”   姜鸿宇把程雪飞拦腰抱起,围观的人赶忙给他们让路,刚走到大街上,看见一辆拉满白菜的平板车。   姜鸿宇把这平板车临时征用,将程雪飞放到一堆白菜上。   拉车的人只觉得车子一沉,回头看看,见突然有个人躺到自己的大白菜上,一头雾水地问:   “喂——”   “去卫生所!”   拉车的人刚想拒绝,可看见姜鸿宇一身军装,戴着民兵的肩章,知道这人来头不小,不敢违拗,拉起平板车就朝卫生所飞奔。 第114章 都是装的   程雪飞躺在一堆带着冰碴子的白菜上,来到卫生所。   姜鸿宇把她抱下来,冲进走廊,要去找医生。   躺在姜鸿宇怀里,看见他额头冒汗,程雪飞终于良心发现,有点演不下去了。   她微微挣扎道:“我没事,放我下来吧。”   姜鸿宇不信,仍然抱着她来到医生办公室,把她放到医生对面的椅子上,气喘吁吁地说:   “医生,麻烦你帮忙看一下!”   医生还以为程雪飞受了什么不得了的重伤,连忙起身过来查看:   “哪里不舒服?”   程雪飞:“呃,我,我心里不舒服。”   医生:“心脏吗?”   程雪飞摸着心口,嗫嚅道:“嗯,我刚才在街上看人打架,太吓人了。”   医生:“哦,那现在呢?”   “现在好了,没那么严重了。”   医生目光冷冽地盯着这两个“没事找事”的人。   程雪飞自知理亏,灰头土脸地站起来溜了。   两人来到走廊上,姜鸿宇这才擦掉额头上的汗,低头斜睨着她,问:   “装的?”   “嗯。”   “装的好。”姜鸿宇没来由地说。   嗯??   程雪飞抬头望着姜鸿宇,姜鸿宇说:“这个叫孟三儿的,我已经盯他很久了,但最近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就算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他抓起来,也不过是关个三五天就放出来了,这下好了,在大街上强抢民女,还动手打人,够判的。”   程雪飞立马警惕起来。   姜鸿宇在盯着孟三儿?   为什么?   莫非姜鸿宇知道这个孟三儿将来要犯下什么大案,或者——跟家玉家宝有关,所以他才如此用心?   程雪飞看见走廊里有个空的连椅,就说:“我不能这么快回去,至少得等半个小时,这样人家才会真的相信我受伤了。”   说完,她就在连椅上坐下来。   坐下来以后,她拍了拍旁边的位子,示意姜鸿宇坐到旁边。   姜鸿宇坐下后,她才问:“你为什么要盯着孟三儿?”   “这个人是个祸胎,将来会害很多人,不能留在这,必须让他吃点苦头,把他送去劳改,西埠乡才能太平。”   果然是这个原因。   程雪飞又想了想,在姜鸿宇重生之前,大概是疯了一辈子。   对一个疯了一辈子的人来说,不可能知道外面那么多事,也不会知道有孟三儿这么个人。   必定是这个孟三儿与家玉家宝的命运有牵连,姜鸿宇才会知道那么清楚。   一想到那个面貌凶悍的孟三儿会祸害自己的儿女,程雪飞就后悔,刚才应该演的再真实一点。   如果早知道姜鸿宇其实在暗中盯着孟三儿,刚才她应该来一场更具视觉冲击的苦肉计,最好当街见点血,能让这个孟三儿落个死刑什么的,彻底以绝后患。   只是,她刚才哪能知道姜鸿宇的心思?   心里这么想,嘴上忍不住就说了出来:“怎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你有什么办法?”   “你要是告诉我,刚才我就干脆跟孟三儿打起来,然后故意把头撞破,这样不就坐实了他的罪恶了吗?”   姜鸿宇一脸怀疑地盯着程雪飞,好像在问:   你这些心机是跟谁学的?   程雪飞毫不示弱地迎着姜鸿宇的目光与他对视,道:   “以后还要对付什么人,别一个人悄悄行动,告诉我,我跟你联手。”   姜鸿宇突然笑了。   他舔了下嘴唇,说:“你看好孩子就行了,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程雪飞见他不愿拉自己入伙,就算了:“你不用在这陪我,你先去吧,看看怎么处理孟三儿,如果想叫我当证人什么的,随时来找我,我摊子前面的人也可以一起去作证。”   末了,她又摸着自己的腰说:“对了,我今天腰伤了,腿也伤了,都是被孟三儿打的,医药费什么的不要了,把他送的远远的去劳改就行。咱小老百姓,要的就是个公道。”   姜鸿宇抿嘴微笑,起身:“我知道怎么做。”   程雪飞在走廊里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才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回到摊子前。   她的摊子已经被人收起来了。   帮忙收摊的是隔壁卖虎头鞋和针线布头的妇女,姓刘,排行老二,程雪飞叫她刘二姐。   刘二姐一见程雪飞回来,赶忙迎上去嘘寒问暖,问伤到哪了云云。   程雪飞见修鞋匠和小芬都不在,斜对面修鞋的摊子也不在了,就问那父女去哪了。   刘二姐说那爷俩已经收摊回家了,今天吓的不轻,只怕等孟三儿放出来后,还要伺机报复。   刘二姐也很为程雪飞担心:“丫头,你还是换个地方做生意吧,这地方不能待了,那孟三儿不是好惹的,他老子老娘都是给他气死了,娶了两个媳妇,一个死的莫名其妙,另一个被他打跑了,至今下落不明。家里的亲戚没人敢管他,都躲的老远。”   刘二姐说的时候声音都变了。   程雪飞听了,只希望这次姜鸿宇能一举扳倒孟三儿,让他不要再出来祸害别人。   她谢过刘二姐,将照相的东西收到筐子里,然后想起修鞋匠和小芬那父女俩。   父女两个一定躲在家里惶惶不安,担心孟三儿回头去报复。   应该早点告诉他们这次孟三儿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想到这,程雪飞问刘二姐,修鞋匠家在哪。   刘二姐具体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是这西埠村的人,那修鞋匠是个倒插门女婿,应该很好打听。   程雪飞打算去问问别人。   她推着自行车离开。   为了伪装的更像,她没有骑车,故意歪着腰一瘸一拐地走。   走到理发店门口,想起理发店的胡海涛胡师傅对这一带了如指掌,就在门口喊胡海涛。   自从程雪飞在理发店烫了头发以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也有样学样地模仿起来,纷纷走到给胡海涛带来不少生意。   胡海涛听程雪飞叫他,赶忙走出来。   一问,胡海涛果然知道修鞋匠家住在哪,听说是住在西部村最南边,有家非常破落的小院。   程雪飞见理发店里没人,就拉着胡海涛仔细询问这家人的情况。   胡海涛叹息一声,把他了解的情况都告诉程雪飞。 第115章 修鞋匠一家   修鞋匠名叫王大道,是个倒插门女婿。   王大道的老丈人是这西埠村本地人,因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残疾,两腿行动不利索。   长大后,因为身体残疾,娶不到正常的媳妇,家里就给他娶了个聋哑人。   残疾丈夫和聋哑媳妇婚后生下一个闺女,不知为何,就再没有生育其他孩子。   因为家里只有这一个闺女,以后还指望着闺女养老,所以亲事也成了老大难。   不管嫁给谁,丈夫都得帮忙养老丈人和丈母娘。   尤其是老丈人是个瘸子,丈母娘是个聋哑人,条件好的人家都不愿意娶他们家的闺女。   那些条件差的二混子,老两口又看不上。   谁知道将来娶了他们家的闺女,会不会把闺女带跑了,把老两口一脚踹开?   那样不是事与愿违吗?   所以闺女的婚事一拖再拖。   直到后来,老两口遇到了修鞋匠王大道。   但那时候,王大道还不是修鞋匠,也没瘸,是个相貌正常的人。他父母早亡,家里就剩他一个,无处依托,而且人很勤快本分。   更让老丈人满意的是,王大道也姓王,不过不是一个王。   王姓有许多分支,这一点可以从辈分上看出来。   不同的王,有不同的辈分传承。   老丈人觉得,找一个同样姓王的人,将来生了孩子,孩子也姓王,正好能续上家谱,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所以王大道顺利娶了他们家的独生女,就在他们家过起日子来。   婚后,两人头一胎生下个闺女,这闺女,就是王小芬,也是刚刚在大街上被孟三儿拉回家做媳妇的小姑娘。   不幸的是,王小芬出生后没几年,父亲王大道在修河坝时,被一块巨石掉下来砸伤了腿,因为没钱看病,一直拖延,最后也成了瘸子。   这一下,一家五口人,出了两个瘸子。   但是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王大道瘸了之后,媳妇突然得了一场暴病,大概是心脑血管上的问题,突然死了,让这个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家里唯一正常的人死了,只剩下残疾的父母,残疾的王大道,还有一个年幼的王小芬。   程雪飞听到这里时,只觉得不敢相信。   人的命运,怎能悲惨至此?   这样的家庭已经濒临破碎,随便一个微小的打击,都能给他们带来沉重的灾难。   但另一方面,人的生命有时候又极其顽强。   他们这个四口之家虽然忍受着苦难,但王大道没有一蹶不振,他把闺女交给两个老人照顾,自己自学了修鞋的技术,开始摆摊修鞋。   当时人们普遍穷苦,没有什么像样的好鞋,破了自己在家补补就行了,所以王大道的生意不怎么好,每天收入十分微薄。   靠着聋哑的丈母娘出工干活,挣几个工分,分点粮食,再加上乡邻的帮衬,一家人才能勉强能维持生计,不至于饿死。   后来一家人的生活渐渐稳定下来,老丈人觉得,这一家老小,将来没个依靠也不行,就让王大道再娶。   娶了媳妇,还住在他们家,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的亲闺女看待。   王大道听了老丈人的话,娶了一个穷苦人家的闺女。   这一次,老天总算开了眼,婚后,王大道连生两个儿子,都很健康。   这两个孩子虽然跟王大道的老丈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是女婿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但对老丈人来说,这就是他们家的孙子。   生了儿子后,一家人的生活虽然依旧艰辛,可总算有了奔头,有了希望。   平日里,王小芬不但要给修鞋的父亲送饭送水,帮忙照顾残疾的爷爷奶奶,还要帮后妈带孩子,做家务。   程雪飞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给小芬的那些零嘴,从来没见小芬吃过。   一定是都带回家给两个弟弟吃了。   听说了小芬一家人的遭遇,程雪飞心情十分沉重。   他们家已经艰难至此,那个天杀的孟三儿居然还能欺负到小芬头上。   估计也正是看准了他们家人的无能,才敢那么张狂。   程雪飞告别胡海涛,推着车子去找小芬。   寻寻觅觅,快走出村子时,才看见一座破落的不像话的土墙院子。   院墙已经塌了大半,一眼就能望到里面的情景。   此时院子里空无一人,堂屋的门紧紧关着,但是屋里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   来到门口,大门用几块简单的木板钉起来,说是门,不如说是篱笆。   程雪飞推了推,里面被反锁了。   显然是害怕有人找上门来。   “小芬……”程雪飞在外面喊,“小芬,是我呀,开门!”   程雪飞在外面喊了一阵,堂屋的门闪开一道缝,似乎有人从里面向外张望。   她又喊了一声小芬的名字,然后一个拄着双拐的老头挪了出来,用苍老惊慌的声音问:   “你是谁呀?”   这个老头,应该就是小芬的姥爷(爷爷),也是修鞋匠王大道的老丈人。   “老爷爷,你跟小芬说,我是街上照相的,她就知道了。”   很快,小芬跟王大道一块出来,顺着门缝看见是程雪飞,小芬左右看看,等确定周围没人,才一路跑着给程雪飞开门。   程雪飞看见她满脸泪痕,双眼红肿,显然一直在哭。   程雪飞推车进门,把车子叉好。   小芬哽咽着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我是装的,根本没伤到我。”   程雪飞把孟三儿被抓的事告诉他们,说这次孟三儿应该是栽了,至少能判好几年,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来祸害人了,让他们一家放心。   王家人听了,不太敢相信。   可是小芬忽然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她出生在这样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从小生活在恐慌之中,生怕家里再遭遇什么波折。   对他们来说,即便再小的变故,都能变成非常严重的灾难。   小芬谨小慎微,可她没想到自己还是招惹到了西埠乡最可怕的孟三儿,她生怕因为自己连累爷爷奶奶、连累爸爸和后妈,连累两个弟弟。   她怎能不怕?   现在听说孟三儿几年内都不能出来,小芬顿时解脱了,仿佛瞬间从噩梦中惊醒。 第116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程雪飞蹲下来,上下抚着小芬的后背,轻声劝道:   “小芬,没事了,别害怕,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小芬哭的不能自已。   王大道跟他的老丈人也抬起袖子抹眼泪。   王大道的媳妇带着两个儿子,还有王大道那个聋哑丈母娘,他们都从堂屋走出来。   丈母娘满头白发,口中“阿巴阿巴”地喊着,看起来似乎带着怒意,但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一家人的表情中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   小芬痛哭了一阵,拉着程雪飞的袖子,抽噎着,想说些感谢的话,但是嗓子哽住了,说不出来。   程雪飞冲她笑笑,掏出自己的手帕帮她擦脸,说:   “既然没事了,以后该干嘛干嘛,放心吧,今天大街上那么多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有那么多人可以作证,绝不会放那个混蛋出来的!”   “嗯!!”小芬使劲点头。   程雪飞把手帕塞给小芬,算是送给她了。   因为哭的太久,小芬满脸通红,鼻子和嘴唇也红艳艳的。   这么一看,小芬其实长的挺漂亮,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只是因为从小吃的差,才会有那种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面色。   把小芬扶起来,程雪飞去看看小芬的两个弟弟。   两个孩子虎头虎脑的,大的五六岁,小的只有两岁左右。   他们衣服又脏又旧,脸上皴的干裂出血,还挂着两道黄鼻涕。   程雪飞想起早上带了一包炒花生还没吃,那是刘娥刚炒出来的年货,就转身从筐子里找到花生,弯下腰,笑着问:   “吃不吃炒花生?”   两个孩子听说是吃的,还不等大人点头同意,就伸手接下来,赶紧撕开。   刘娥是用写过的作业本包起来的,此时被孩子一抢,炒的焦香的花生撒了一地。   小的孩子低头去捡,却因为重心不稳,一头栽倒。   孩子一倒下,大人都跟着笑起来。   程雪飞见这家人终于露出笑脸,就告辞回家。   小芬和她家人把程雪飞送的老远,直送的快出了村子,才停下来。   她的情绪已经趋于平稳,终于能开口说话:“飞姐,今天的事,你的大恩大德,我以后一定报答!”   小芬虽然止住了哭泣,但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干噎。   “我今天也没做什么,你别放在心上,回去放心过日子。”   “不,你救了我们一家人,我真的没什么好报答的,不能为你做什么。”小芬似乎很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   “谁说你什么都不能为我做,你不是还能帮我看下摊子吗?”   程雪飞这么说,让小芬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那行,以后只要你来赶集,我就来给你帮忙。”   “行!回去吧,照顾好老人孩子,也照顾好自己,家里要有什么困难,告诉我。”   小芬含泪点头。   程雪飞走了。   来到大街上,为了装的更像,她还是决定装作受了伤的样子,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地走。   别人问她怎么了,她就大声告诉别人:“被孟三儿打了。”   为了彻底扳倒孟三儿,她不嫌丢人。   等离开西埠中心大街,来到人迹稀少的路上,她才重新跨上自行车。   从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尽职尽责地表演着被人打瘸的戏码。   还别说,程雪飞的这一“行为艺术”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没几天,西埠大街上就流传出程雪飞被孟三儿打伤的消息。   有人担心,比如黄博华、王乡长、小王、葛师傅等人。   当然也有人幸灾乐祸。   就比如于红梅还有朱彩云。   先说黄博华,他刚开始知道程雪飞被孟三儿那个臭名昭著的恶霸打了,还以为被打的不能动弹,当天就买了红糖鸡蛋要去程家村看望程雪飞。   临走之前多了个心眼,去找姜鸿宇。   看见姜鸿宇,询问程雪飞伤的怎么样,有没有大碍,会不会落下病根。   姜鸿宇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什么。   等看见黄博华是真的着急,而且买了东西要去程雪飞家里,担心黄博华真要去的话,可能会引起程雪飞父母的多心,就干脆告诉他,说程雪飞是装的,其实根本没被打。   黄博华不信,跟孟三儿过招,还能不吃亏?   他再三追问,姜鸿宇一口咬定程雪飞没有受伤,黄博华才半信半疑,打消了去看望程雪飞的念头。   小王得知此事也很忧心,心想,小程受伤了,一定不能再去照相了,那西埠乡的照片谁来照?   是不是还得请葛师傅出山?   小王把葛师傅请出来,来到照相馆等着接生意。   可是,生意没有接到,却接到程雪飞推着车子一瘸一拐地来洗照片。   天!!   小程同志“轻伤不下火线”,瘸着腿都能推着车子去帮人照相!   这份责任感!   这种吃苦耐劳的精神!   这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   小王当场被感动哭了。   葛师傅也颇觉惊讶,他跟小王一起搀扶着程雪飞进了照相馆,扶着她坐下,问长问短,关怀备至。   程雪飞不好意思渲染自己的“功劳和苦劳”,挥挥手,一笑带过,然后从包里掏出好几个胶卷。   小王接过胶卷,感动的眼泪汪汪,不知说什么好。   葛师傅对她大加赞扬,将他几十年沉淀下来的夸人的字句都搬出来。   程雪飞越听越觉得汗颜。   在她听来,那哪是夸她见义勇为的行径?   那是夸她演技好!   果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她越听越难受,干脆起身,又一瘸一拐地走了。   推着车子一路步行,来到村北小芬的家。   这一回再到他们家来,就看见院子里都是人。   她一出现,正在洗衣服的小芬就看见了她,高兴地叫她:   “飞姐!”   小芬脸上终于露出了笑脸。   程雪飞推车进了院子,给他们家送了点年货。   有刘娥自己做的冻豆腐,用豆油炸的肉丸子,一碗猪皮冻,炒米,还有半袋爆米花。   她又找出两套家玉家宝穿小的棉衣和衬衣,带来给小芬的弟弟穿。   大的弟弟应该穿不上了,只能给小的弟弟穿。   另外有两件自己穿旧了、但是没有补丁的褂子,拿来给小芬穿。   程雪飞个子高挑,小芬身形细瘦,衣服应该有点大了,但是稍微改改还是能穿的。   小芬一家对她千恩万谢,就连小芬的聋哑奶奶也对她露出憨厚的笑容。   送完东西后,程雪飞又故意拖着不太健康的腿走了。 第117章 你要当爸爸了   刚出西埠大街,正准备骑车跑路,突然看见对面来了个人。   那人骑着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围着全新的大红色围巾,穿的很是鲜艳。   如一只斗志昂扬、精神抖擞的大公鸡。   两个人迎头遇上。   起初程雪飞没有认出那人是谁,只觉得那人的大红色围巾跟自己的很像,是那种又宽又长的大围巾,而且颜色是很正的红色。   但那人看了程雪飞一眼,立马刹了车闸,把脚撑在了地上。   程雪飞瞄了一眼,赫然发现,对方是朱彩云。   朱彩云坐在女式自行车的车座上,单脚落地,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半张脸。   不知怎的,朱彩云气色好了很多,脸好像胖了一点。   看来她跟汪健的婚事进展的很顺利。   这女式自行车还有那跟自己看起来很像的红色围巾,应该都是汪健给买的。   朱彩云露出了笑容,问:“程雪飞,听说你被人打了,我看不挺好的吗,没受重伤。”   程雪飞也笑了笑:“托你的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朱彩云听她故意跟自己没个正经,脸又拉长了,哼了一声:   “哼,你看你张狂的,被人打了还那么得意。”   “得意的人不是我,是你,恭喜你,双喜临门,有了孩子又有了男人,谁也没你得意。”   朱彩云的脸上立马罩了层冰霜,她无比惊恐地瞪着程雪飞:   “你——你——”   “我告辞了!”   说着,程雪飞踩着脚蹬,往前滑了两下,然后跨上自行车走了。   朱彩云扭回头,看着程雪飞双腿麻利地蹬着圈子:   这不没瘸吗?   难道她是装的?   是故意装瘸,还是故意装不瘸?   还有,程雪飞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   不可能啊,连自己的亲妈还有汪健都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这程雪飞怎么如此神通广大,连怀孕都算到了?!   带着一肚子疑惑,她再次来到中学。   朱彩云现在回中学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学校的师生们都知道她是谁了。   尽管汪健跟她说过,不让她在星期一到星期五来找他,怕其他师生看见,影响不好。   毕竟他是个当老师的,在学校里,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可朱彩云偏不,她就偏偏让全校师生都看见他们在来往,还故意告诉别人,两人已经定亲。   她就是要让汪健骑虎难下。   这样汪健就是想反悔,也得多加考虑。   只要闹的人尽皆知,那汪健就是瓮中的鳖,手到擒来。   这时学生还没下课。   她故意等到有人走出来,摇响了树下的钟,才推着车子进了校园。   学生们蜂拥出了教室,看见这个漂亮女人又来了,就一起喊:   “汪老师,师娘来找你了!”   汪健夹着课本从教室走出来,看见朱彩云笑盈盈地走上前,脸上有点不太自然。   这要是两人结婚也就罢了,没结婚,这么堂而皇之地到学校找他,汪健觉得很难为情。   但是他也拿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没办法。   两人来到家属院的宿舍,一打开门,朱彩云就勾着汪健的脖子,在他耳边,软声软语地告诉他:   “汪健,恭喜你,你要当爸爸了。”   汪健当场石化——   果然——   果然让姜鸿宇说中了!!   上次他到人武部找姜鸿宇,姜鸿宇跟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朱彩云不是那种安分过日子的女人。   汪健内心是不相信的。   姜鸿宇怎么那么了解朱彩云?   姜鸿宇怎么敢如此武断地认为朱彩云是不安分的女人?   至少汪健没看出来。   朱彩云那么温柔,那么听话,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从来不会像别人家的媳妇那样霸道蛮横。   有这样的媳妇,夫复何求?   其实,那天在他去找姜鸿宇之前,朱彩云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告诉他一些他之前不知道的事。   据朱彩云说,当年他们俩处对象时,姜鸿宇也喜欢上了朱彩云。   姜鸿宇不顾朋友情义,想要横刀夺爱,是朱彩云深明大义,拒绝了他,所以他后来才娶了程雪飞。   从那以后,姜鸿宇就怀恨在心,一直不能原谅朱彩云。   现在朱彩云再度跟自己复合,姜鸿宇又跳出来挑拨离间,想要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汪健听说这些时,虽然震惊,可他仍然选择相信朱彩云。   爱情会让人失去理智,姜鸿宇一定也不例外。   越是表面斯文的人,有时候内心越是肮脏龌龊。   所以,不论姜鸿宇如何挑拨,汪健始终站在朱彩云这边。   但是现在,汪健觉得,也许自己错了。   也许,姜鸿宇是对的。   汪健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他完全没有得知自己要当爸爸时那种狂喜的心情,因为这个孩子,很有可能不是自己的。   “怎么了,你要当爸爸了,你不开心吗?”   朱彩云双臂用力,紧紧搂住汪健的脖子,俨然一个幸福小女人的状态。   “汪健,汪健?”   朱彩云叫了几声,汪健都没答应。   她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汪健脸色呆滞,松开他,问:   “怎么了,汪健,你是不是太开心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   “你是不是很开心,你要当爸爸了,告诉我,是不是!”   “是——”   汪健像个木头人似的回答。   接下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应付朱彩云的,他忽然感觉自己就是个被人操控的木偶。   多讽刺啊!之前姜鸿宇已经警告过自己了,可他偏听偏信,不肯接受事实。   他怎么可以这么蠢呢?   现在都被姜鸿宇说中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被人五花大绑、即将奔赴午门的囚犯,但等待他的不是斩首示众,而是千刀万剐的惩罚。   过了很久,天黑下来,他恍惚隔了一层水雾,看什么都不真切。   朱彩云从食堂打了饭送过来摆在他面前,他看着那些东西好像远在天边,是自己触不可及的远方。   朱彩云端起碗,笑盈盈地送到他嘴边,他低头看着碗。   那一瞬间,眼前的东西终于真切了。   他抬起头,问道:“孩子是我的吗?” 第118章 露出真面目   朱彩云笑容顿收,有些恼羞成怒,但随即鼻子一抽,委屈道:   “汪健,你说的是人话吗?孩子怎么不是你的?!”   朱彩云声泪俱下,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低头啜泣道:   “孩子,你好可怜,你怎么有这么狠心的爸爸?还没出生,你爸爸就不认你了,我还活个什么意思,我不如去死了算了,省得在这叫人看不起!”   说着,朱彩云起身,就要往门口的墙上撞。   汪健眼看着要闹出人命,吓的连忙起身抓住朱彩云的胳膊:   “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不认了,我跟孩子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汪健只觉得头要炸了,他紧紧攥住朱彩云的胳膊,防止她再去寻死,然后用力晃了晃她,语气严厉地问:   “我们刚在一起,你这么快就怀孕了?”   朱彩云又哭又闹,就是不肯好好说话。   逼的汪健没办法,只要不再问了。   他松开朱彩云的胳膊,任凭她去哭去闹,但是朱彩云又突然安静下来,看着汪健,问:   “你是不是听了人家说了什么?”   汪健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朱彩云冷笑一声:“是程雪飞跟你说的?”   这次,汪健摇了摇头。   “那就是姜鸿宇告诉你的?”   汪健默认了。   朱彩云上来抱着汪健,可怜兮兮地说:“汪健,你怎么能相信他们不相信我呢,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们是外人,只有我是真心爱你的,他们自己过的不好,也见不得我们过的好,才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你是个有学问的人,这么简单的事你还看不出来吗?”   汪健只觉得头痛欲裂。   朱彩云的声音就像细针一样直往他脑壳里扎,扎的他头皮发麻、浑身麻痹。   他从前多喜欢她的声音啊,像百灵鸟一样婉转动听。   而现在呢,他赫然发现,这声音哪是什么百灵鸟?   那就是索命厉鬼发出的尖嚎。   他推开朱彩云,颓然退回到床边坐下。   朱彩云可怜巴巴地蹲到他面前,带着哭腔说:“汪健,不管别人怎么污蔑我,你要相信我,孩子是你的,我们要尽快结婚,不然别人就知道咱们乱搞男女关系,这对你影响不好,你知道吗?”   汪健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忽然想起姜鸿宇告诫他的,结婚是人生大事,不要操之过急。   想到这句话,汪健才渐渐找回点理智,声音虚弱地说:   “彩云,结婚的事,先不着急,我们从长计议吧。”   朱彩云终于不再故作可怜,她表情沉静,呼吸均匀,也没再有眼泪涌出眼眶。   安静了一会儿,她慢慢起身,看着两张床之间桌子上的饭菜。   这个天,饭还没吃完就已经冷了。   她缓缓端起粥碗,往门口的墙上一摔。   “哗啦——”   蓝底瓷碗摔的粉碎,里面的大米粥溅了满墙。   汪健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只见朱彩云又端起饭盒朝地上狠狠一扔。   饭盒是铝制的,掉在地上直接摔扁了。   朱彩云没有停顿,动作利落地将桌上的饭菜一一摔碎打翻,“噼里啪啦”声响成一片。   摔完,朱彩云似乎痛快了,长出了几口气,看向汪健。   汪健呆若木鸡。   他刚才听到的,仿佛不是碗碎的声音,而是自己心碎的声音。   “汪健,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跟我结婚,你就等着我去找校长,告诉全校的老师学生,我还要到县城你爸妈家去找,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汪健是如何为人师表的,我要让你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说完,朱彩云脱了鞋,直接钻到床上躺了下来。   汪健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床沿上,看着满地狼藉,望着泼到墙上的粥,他忽然觉得胃内翻涌,想要吐出来。   他干呕几声,捂着嘴。   最后还是“哇”一声,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   也是在这天下午,我们的粮站站长于大荣满怀心事地来到乡政府大院。   这段日子,为了闺女于红梅的终生大事,他没少操心。   按理说,闺女的婚事轮不到他插手。可是,偏偏闺女看上的是姜鸿宇。   家里的人跟姜鸿宇都说不上话,冒昧地找上姜鸿宇,说要把闺女许配给他,那也太丢面子了。   万一姜鸿宇不识好歹,当场给拒绝了,自己这张老脸往哪放?   所以,于大荣决定先亲自上阵,悄悄打听一下。   他知道副主任黄博华跟姜鸿宇六年同学,就趁着没事的时候来到黄博华的办公室。   “哟,于站长,稀客呀?”   黄博华热情地招呼于大荣入座,亲自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陪着。   又是倒茶,又是递烟。   一派干部之间热情融洽的氛围。   两人坐下,吸一口烟,喝一口茶。   黄博华瞧出今天于大荣来找自己是有事,但于大荣不主动说,他也不好意思先提问,只能陪着说些场面话。   “黄主任,家里年货备的怎么样了?”   “嗨,都是我妈跟我媳妇在操办,我哪知道都办了些什么。”   “粮站刚进了三百斤富强面粉,很多人找我买,你要不要,你要的话,给你留十斤,包饺子蒸馒头最好了,比其他面粉好吃,过年嘛,就得让老婆孩子吃点好的。”   黄博华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那当然好啊,不瞒你说,我上回吃过富强面粉做出来的馒头,又香又软和,我一顿能吃八个!”   “哈哈哈,那好,我让人给你留十斤。”   “行,等我回去拿了粮票就去买。”   于大荣咂了下牙花子,满脸嫌弃:“你这就跟我见外了,咱们是什么关系,要啥粮票,直接去扛就行了!”   黄博华豪爽地笑了:“行,回头我直接去扛。”   于大荣喝了几口热茶,放下茶缸,语气不太自然地问:   “对了,姜营长不知道要不要富强面粉,他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他留一份。”   姜营长?   整个西埠乡有几个姜营长,不就姜鸿宇一个吗?   黄博华总算听出来了,于大荣是来特意打听姜鸿宇的。   可是,于大荣跟姜鸿宇能有什么关系?   于大荣为何特地跑过来打听他的事? 第119章 人为偶遇   黄博华憨憨一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说:   “于站长真是好心,等我问问他要不要富强面粉。”   于大荣的表情稍微有那么点不自然,他又喝了口茶,然后才问:   “对了,姜营长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人?”   黄博华有点捉摸不透于大荣的意思,不过听于大荣的口气,好像不是要找姜鸿宇的茬。   这样,黄博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如实答道:“据我所知,家里就剩他跟他爸,他还有个妹妹,不过平时都在外地,不常回家,所以家里就剩下爷俩。”   于大荣的眉头皱了皱:“就剩爷俩了?那他妈呢?还有,姜鸿宇家里没有孩子吗?”   “他妈早年因为食道癌去世了,他有两个孩子,不过离婚以后,孩子都跟了小程。”   于大荣眼睛一亮:“孩子没跟姜鸿宇?”   “没有。”   于大荣“哦”了一声,似乎有松了一口气的意思。   黄博华突然笑问:“怎么,于站长,你不会是要替姜营长说媒吧?”   于大荣一下紧张起来,连连否认:“没,没有,怎么可能——”   随即他又改变了口风:“不过呢,凭姜营长一表人才,又有前途,还是早点成家比较妥当。”   黄博华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怎么?”于大荣问。   “于站长,你也不是外人,我老实跟你说,姜营长现在根本没有娶媳妇的心思。”   黄博华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一直觉得,姜鸿宇的心还在程雪飞那,但这话说出去对两个人都不太好,所以就不说了。   于大荣不以为然道:“黄主任,咱们都是男人,想娶媳妇的心思,难道还要摆在脸上吗?这漫漫长夜,孤枕难眠——”   于大荣一开口,觉得话不对味。   他猛然想起:   这是给我自己找女婿啊,我怎么能说出这么荒唐无耻的话?   这么一想,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又打听了些姜鸿宇家里的情况,包括他的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往上几辈,有没有出过什么响当当的人物。   但黄博华知道的不多,他模糊听说过,姜鸿宇一家是外来户,不是本地人。   具体情况如何,黄博华也不清楚。   于大荣又着重问了姜鸿宇、程雪飞两人为什么离婚,以及姜鸿宇疯了以后,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黄博华都如实回答,说两人为何离婚,他也不知道。   至于后遗症,完全没有。   姜鸿宇现在是个非常正常的人。   等于大荣问完话离开,黄博华就更加确认,于大荣是想给姜鸿宇说媒。   他到电话间,给人武部拨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接通了,话务员把姜鸿宇叫来,黄博华告诉他,说今天于大荣很奇怪,特地跑来打听他的情况,大概是要给他做媒,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姜鸿宇听后很淡定,只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挂断电话。   当天下午下班后,黄博华骑着车子来到粮站卖粮油的地方,掏钱买了十斤富强面粉,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带回了家。   富强面粉是个稀罕物,比那些普通面粉更细腻,更多筋,做成面食后口感更好。   别说普通老百姓,就是当干部的,能一次买上十斤富强面粉,那也是难得的机会。   ——   我们的于大站长打听到了姜鸿宇的消息后回到家,先跟媳妇葛群花说了大概。   葛群花听说,程雪飞离婚后把孩子带走了,那就是说,自己的闺女嫁给姜鸿宇,不用当后妈了!   葛群花对此比较满意,心中的忧虑消减了大半。   随着时间往后推移,葛群花起初有点看不上姜鸿宇,但现在慢慢接受了现实,觉得姜鸿宇也不错。   虽然没什么根基,但没有根基也有一定的好处。   像城里那些的高门大户,他们的闺女嫁过去了,说不定还要被人当老妈子使唤。   嫁给姜鸿宇,就他们家那小门小户的,那就是下嫁,闺女过去了,能直接当家做主,不用受气,也挺好的。   葛群花认可了这门婚事后,就跟于大荣筹划着该怎么给他们牵线。   一般情况,不管是自由恋爱也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好,都是男方请媒人到女方家说亲,从来没有说女方请媒人到男方家去的。   所以托媒人肯定行不通了。   能让姜鸿宇主动点是最好了。   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发觉姜鸿宇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哪怕是没事到他们家坐坐喝口水都没有。   平时连人影都见不着。   偏偏粮站跟人武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的老远,于大荣也没办法“顺路偶遇”姜鸿宇。   这就叫人为难了。   于大荣苦恼地挠了挠头,觉得工作上也没这么费心过。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搜索枯肠考虑对策时,猛然来了灵感:   前两天姜鸿宇不是刚抓了孟三儿这个恶霸吗,据说姜鸿宇为了整治孟三儿,经常到派出所陪同审问。   有了!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正好派出所的杨所长跟他关系不错,他打电话给派出所,问姜鸿宇是不是最近常到派出所去。   回答说是,正好今天上午姜鸿宇还要来一趟。   于大荣得到消息后立马赶往派出所,刚进入派出所,就看见姜鸿宇也在往里走。   “哎呀,姜营长,好巧呀!”   姜鸿宇回头,看见是于大荣,停下来等他,笑着问:   “于站长,好巧,你来派出所有事?”   “嗯,有点小事,过来一趟,没想到能碰到你。”   于大荣朝姜鸿宇走去,迈出了中年干部自持稳重的步伐,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姜鸿宇。   他现在仔细看姜鸿宇,越看越觉得顺眼。   这小子,颇有自己年轻时的风流。   于大荣虽然今年年近五十,可看着很显年轻,头上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乌黑油亮。   看着就跟四十岁似的。   两人碰了面,于大荣见姜鸿宇穿的单薄,关切地说:   “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还行,没觉得冷。”   于大荣笑着感慨:“年轻真好!”   两人一路谈着来到杨所长的办公室。   杨所长见他们一块进来,颇为稀奇地问:“哟,于站长刚刚还特地打电话来问姜营长会不会来,这么快就碰上了?”   于大荣一听,心里慌的跟有小兔子乱蹿似的。   他赶忙插科打诨地问:“那个孟三儿处理的怎么样了,杨所长,对这种危害社会的人,一定要严加惩办,不要手下留情!”   “放心吧,姜营长这两天正跟我商量呢,准备在咱们西埠乡开一场公开审判,审判孟三儿,一来是彻底坐实孟三儿这些年的恶行;二来,也是杀鸡儆猴,为了警醒其他流氓混混。” 第120章 我拿他当女婿,他拿我当兄弟   于大荣不在乎什么公开审判,他只是觉得自己成功转移了话题,就故作惊讶地问:   “公开审判?好啊,我举双手赞成!”   说罢,于大荣转脸看着姜鸿宇,赞道:“姜营长此举深得人心,要么说年轻人敢想敢干,不错,不错!”   姜鸿宇只是点头微笑,礼貌地应付于大荣。   关于公开审判的事,的确是姜鸿宇想出的点子。   对付孟三儿这种危险的人,就要一次整治的彻底,不能留下后患。   否则,关个三五年放出来,再回头更加凶狠地报复别人,那还有什么意义。   要定,就要定最重的刑。   就算不够枪毙的资格,关个几十年,把他关成个老头子。   等他出来再想去报复其他人,说不定菜刀都提不动了。   在八四年这个百废待兴的年代,法律法规还不健全,尤其在严打的社会环境下,允许在街头公开审判这种形式存在。   姜鸿宇正好抓住了机会。   姜鸿宇跟杨所长初步商量了公开审判的具体事宜,然后起身告辞。   他一走,于大荣也紧跟着站起来告辞。   刚才两人商量事情,于大荣全程插不上嘴,尴尬地在一旁搓手指。   要不是为了跟姜鸿宇套近乎,他堂堂粮站站长才懒得在这当陪衬。   于大荣、姜鸿宇离开派出所,走在路上,于大荣发觉姜鸿宇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   嗯,这一点很好。   于大荣很满意。   身为男人,不能碎嘴,否则言多必失,叫人瞧不上。   既然姜鸿宇不愿开金口,那就于大荣先主动了:“姜营长,中午在哪吃?”   “人武部有食堂。”   “食堂的饭能有什么味道,去我们家吃顿便饭吧,前段时间孩子他舅舅正好送了我一盒干海参,我提前泡好了,今天炖点海参汤喝。”   说是便饭,张口就是海参。   于大站长家里的“便饭”还真不是别人家的“便饭”。   姜鸿宇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出了派出所大门,他忽然停下脚步,于大荣也紧跟着停下来。   姜鸿宇神态淡然地说:“于站长,关于那天的事,一直想当面跟你解释一下。”   于大荣立马想到那天在照相馆的尴尬一幕,提起这事,就等于揭他的疮疤一样,他摆摆手:   “姜营长,你不用跟我解释了——来,抽烟,抽根烟再说!”   于大荣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了他那种带烟嘴的高档香烟。   姜鸿宇把于大荣的手按了下去,笑着说:“怎么能抽你于站长的烟,抽我的!”   姜鸿宇迅速掏出自己的大前门,抽出两根来递给于大荣。   于大荣很满意这小伙子的眼色,十分欣慰地接受了“未来女婿”的孝敬,从两根烟里拿出一根,衔在嘴里。   他之前看那些跟他闺女相对象的小伙子,觉得谁都看不上眼。   那些人,不是仗着自己父母的本事高傲自大,就是长的太随便。   要么就是呆头呆脑的,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总之没有哪个十全十美的。   可眼前这个姜鸿宇,于大荣是越看越觉得舒心,因此笑的眼角的鱼尾纹又多了几道。   姜鸿宇掏出火柴,先替于大荣点上烟,然后再用剩下的半截火柴给自己点上。   在火柴快烧到手指时,姜鸿宇猛吸了两口,烟点着了,火柴也被扔到地上。   烟一抽,两人的关系就更近了一步。   说话也就更随意了。   于大荣笑吟吟地暗示道:“姜营长,那天的事,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你是个正经人,不会胡来,要怪,那就怪我们家红梅,从小被娇宠惯了,惯的不成体统,什么事情都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来。所以,将来她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还请姜营长不要跟她计较。”   姜鸿宇对此不置可否,也很客气地说道:“于站长,我也先跟你道个歉,那天的事,不是你们家的——呃,她叫什么来着?”   姜鸿宇一副想不起名字的苦恼。   于大荣的笑容立马僵住了。   怎么——这小子连他们家闺女叫啥名字都不知道?!   姜鸿宇似乎实在想不起于站长的闺女叫什么,就干脆跳过去:   “不是于同志的错,主要是雪飞的过错。我跟雪飞结婚这些年,是我把她惯坏了,惯的不成体统。   她现在脾气又坏,又不懂得忍让。没想到,虽然我们离婚了,她还是这个样子。   不过她没有什么坏心眼,所以请于站长多多担待。   要是以后雪飞再跟于同志闹了什么矛盾,请于站长直接告诉我,我来处理。别人的话她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兴许她还能听几句。”   于大荣手里的大前门香烟都凝固了——   这是——   姜鸿宇这是什么意思?   又是“结婚”,又是“离婚”,还说什么“惯坏”。   字句之间全是对程雪飞的批评,可于大荣听在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是个滋味?   这不就是护犊子吗!!   见过护犊子的,没见过离了婚还护媳妇的!   这一下,手里的大前门香烟都不香了。   见于大荣久久不语,姜鸿宇又说:“女同志跟女同志之间的事,咱们大老爷们也不好管,这样吧,我回去问问雪飞,让她去给于同志道个歉,怎么样?”   于大荣听的一脸不可思议:   咱们大老爷们?   姜鸿宇这是要跟他平起平坐啊?!   我拿你当我未来女婿,你却要跟我拜把子!   一瞬间,于大荣只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根香烟。   真的是气到“七窍冒烟”!   “不用了……”于大荣把烟一扔,狠狠踩灭了,强颜欢笑道,“小程同志也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用不着给我闺女道歉,那件事就算了吧,我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于站长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姜鸿宇一顶高帽子扔过去。   于大荣收起刚才的态度,恢复了当干部的做派,公事公办地点点头,神情冷淡地说:   “行,咱们走吧。”   于大荣带着气回到家,脸胀的跟包子似的。   媳妇问他怎么了,谁惹他不高兴了?   于大荣闷闷不乐地说:“还能有谁,姜鸿宇呗!我拿他当晚辈,他拿我当兄弟!” 第121章 前夫前妻日常互捧   葛群花听于大荣说话奇怪,就问什么意思。   于大荣把他跟姜鸿宇在派出所门口说的那段话告诉媳妇,葛群花听了,把锅铲子往菜板上一拍:   “他这么向着程雪飞,怎么不提我们家红梅!”   于大荣冷笑一声:“人家连咱闺女叫啥都不知道,一口一个于同志!”   葛群花更生气了:“他连我们家闺女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整条西埠大街,谁不知道我们家红梅!!”   “哎,我看这事要黄,姜鸿宇那小子对我们家红梅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你没听当时姜鸿宇说话时那口气,你要听了你更生气,一个口一个雪飞叫的那个亲热,两口子也没那么腻歪。”   “我就说吧,二婚的不靠谱,红梅那个死脑筋!”   葛群花刚说完这话,转脸一看,闺女于红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灶房门口。   葛群花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想要改口,于红梅已经转身跑了。   ——   很快又到西埠逢集。   程雪飞一早骑车来到集市上,看见斜对面的修鞋匠王大道也出摊了。   小芬也在,正翘首张望着,等看见程雪飞推车过来,赶忙笑着朝程雪飞跑来。   小芬今天终于脱下了她那身满是补丁的衣服,换上程雪飞给她的褂子。   褂子的下摆和袖口被收进去一截,正好合身。   “飞姐,我来帮你推车!”   程雪飞没有客气,把自行车交给小芬推,说道:“你不用特地一大早来帮忙,中午过来帮我看下摊子就行了。”   小芬吃力地推着车子,说:“没事,以后只要你不嫌我笨手笨脚的,我就到你这给你帮忙。”   “那我岂不是得给你开工资了。”程雪飞开玩笑。   小芬红着脸解释:“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地想帮你干点活,因为你对我们一家太好了!”   对小芬来说,“工资”这两个字是高不可攀的,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   谁会给她这样没文化、没本事的人开工资呢?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她肯定以为别人在故意侮辱她。   但程雪飞说的,就不一样了。   程雪飞见她脸皮子薄,就不再继续开玩笑。   回到自己的摊子前,附近摊贩都上来询问程雪飞伤的怎么样,怎么不在家多歇几天。   程雪飞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厚着脸皮应承着。   旁边卖虎头鞋的刘二姐甚至要拉着她去给他找正骨推拿的瞎子。   “不不不,我已经好多了,不用推拿。”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年纪轻轻的,千万别落下病根!”   “没事没事,真的已经没事了,大家去忙吧。”   程雪飞把人都打发走了,就跟小芬一起出摊。   摆好摊,她见小芬还不走,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帮她看摊子了,她也没硬赶小芬。   她背著书包,一瘸一拐地来到照相馆。   随着“伤势渐渐恢复”,她的瘸腿动作已经不像之前厉害,不过还是吸引了路两旁人的注意。   她的英勇壮举传遍了整条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程雪飞勇敢地对抗恶.势力,从孟三儿手里救下可怜的小芬,然后又把孟三儿送进了派出所。   这简直就是戏文里才会出现的精彩桥段。   现实中居然发生了!   太有戏剧性了。   来到照相馆,取了照片,一回头,看见姜鸿宇走了进来。   程雪飞知道他是来找自己的,问:“有事吗?”   “请你到派出所去做个证人,如实讲一下你被打的经过。”   程雪飞琢磨了下“如实”这两个字:   姜鸿宇这是在逗她吗?   如实的话,那就是没挨打啊?   仿佛猜出了程雪飞的疑惑,姜鸿宇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小声说:   “你自由发挥。”   “哦——”   程雪飞答应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姜鸿宇示意她跟他走,程雪飞动作扭捏地说:“你先去吧,我马上就走。”   这一路上多少双眼睛,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姜鸿宇却板着脸,像念公文似的说:“程雪飞同志,这是公事,希望你配合我们工作。”   呵,官架子都抬出来了,这是要跟她上纲上线了?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跟他去吧。   两人一出照相馆的门,果然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程雪飞因为做贼心虚,多少有点忐忑。   “很久没见到家玉家宝了。”姜鸿宇突然没来由地低声念了一句。   “他们挺好的。”   “没有找我吗?”   “找,当然找。”程雪飞语气颇为无奈地说。   一提到孩子,两人之间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是故意提醒他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只不过,一个是重生的,一个是穿越的,这种情绪被淡化了。   但还是若隐若现存在着的。   程雪飞发觉姜鸿宇提到孩子时情绪有点低落,知道他一定是太过思念孩子,就安慰道:   “放心,等过完年,他们到这上学,你就可以经常能看到他们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姜鸿宇嘴角上扬起来,说:“对了,炉子我帮你买了。”   程雪飞微微诧异,一下想不起来她哪里还缺个炉子。   片刻后才记起,上次把被子送到她租住的地方时,曾经跟房东王二姨说过,准备买个新炉子,这样用热水比较方便。   但是后来太忙,又因为下了场雪,没顾得上,就给耽搁了。   一定是姜鸿宇遇到了王二姨,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帮她把炉子买好了。   突然之间,程雪飞心里居然涌起一股暖流。   虽然姜鸿宇此举多数是为孩子考虑,但是,作为母亲来说,对她的孩子好,有时候比对她自己好还要让人感动。   “谢谢。”程雪飞笑着说。   姜鸿宇轻笑一声:“别跟我这么客气。”   “家玉家宝真是有个好爸爸。”   “比起有个好爸爸,我更庆幸,他们有个好妈妈。”   这句话说的程雪飞心里甜滋滋的。   两人一路互捧,走到了派出所。   程雪飞以为派出所会是个很气派的地方,到了才知道,就是一片土房子,外墙上隐隐留下当年大字报的痕迹,条件艰苦的很,还不如人武部。 第122章 重生之日,梦醒之时   程雪飞在派出所“如实”讲述了她如何被孟三儿打到腰疼腿瘸的情况。   她讲的声情并茂,就差没有现场演示一遍,讲的比真的还真。   录完口供以后,民警告诉她,下个西埠大集,要在政府大院门口公开审判孟三儿,希望到时候她能出面作证。   程雪飞不知道要公开审判的事,她更加不了解还有这种操作,一时有些吃惊。   民警告诉她,这是姜营长提议,杨所长同意的。   还专门请示过县里,县里也觉得可以抓个典型,以此教育民众。   程雪飞知道是姜鸿宇的意思,就明白这里面的深意。   姜鸿宇这是要把孟三儿往死里整。   够狠!   离开派出所时,程雪飞故意问:“你是不是很恨这个孟三儿?”   “你怎么知道的?”   “不这么恨他,你至于搞什么公开审判吗?”   姜鸿宇铁青着脸,闷闷地应了一声,却没多作解释。   程雪飞见派出所门口没什么人经过,就故意停下步子,假装是休息。   姜鸿宇也跟着停下来。   她望着姜鸿宇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为什么那么恨他?”   姜鸿宇眼里聚上一层阴霾:“跟你说你也不会理解的,你肯定以为我是疯子。”   “没事。”程雪飞安慰他。   反正你已经疯了三年,还在乎多疯这一小会儿?   姜鸿宇嘴唇蠕动了几下,却迟迟没有开口,仿佛十分痛苦的样子,眼里那层阴霾越聚越浓,浓的只剩一片灰暗。   最后,他还是没说出口:“没什么——有些事,也许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也许从来就没发生过,一切都是一场梦。”   “所以,在你的梦里,孟三儿一定做了让你无法原谅的事,对不对?”   姜鸿宇看着程雪飞,表情动容,仿佛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组织一般。   “你能理解吗,一个人,在梦里过了一生。在梦里,他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一切,他不知道他是疯了一辈子,还是梦了一辈子。   但是庆幸,他最终醒来了。   他很迷茫,不知道梦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弥补在梦里会发生的悲剧,不要让他的爱人跟孩子受到伤害。”   程雪飞恍惚明白了什么。   原来,对疯了一辈子的姜鸿宇来说,这不叫重生。   而是梦醒……   疯了一辈子,也梦了一辈子。   重生之日,也是梦醒之时。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姜鸿宇问。   程雪飞摇摇头:“没有……”   她很高兴他跟自己说这些,“放心吧,梦里发生的悲剧不会重来的。”   姜鸿宇含情脉脉地望着程雪飞,只是这样看着她,不说话。   程雪飞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她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摸了把脸,又用围巾擦了下眼屎。   姜鸿宇见她这个动作,忽然笑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你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那也说不定,以前的我,不是真的我,现在的我才是真的。”   “也许吧,隔了几十年的梦,有些事情已经分不出真假了。”   程雪飞没来由地问:“那你更喜欢哪个我?”   问完觉得失言,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后悔也晚了。   干脆又追加一句:“不要说都喜欢。”   最后还是觉得不妥,又又追加了一句:“也别说都不喜欢。”   两个程雪飞既然有所不同,总能分出点长短吧。   程雪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哪个答案。   是希望姜鸿宇说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呢,单纯是自己的虚荣心作怪?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穿越者中为数不多的要去跟原主比较的吧。   姜鸿宇久久凝视着自己,她感觉到他温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四处游走,她竟然有点害羞起来,故意把围巾堆的高高的,藏起自己的脸。   这时,姜鸿宇抬起手,把她刚刚立起来的围巾压下去。   然后,下一秒钟,姜鸿宇忽然凑过来吻了她。   程雪飞的呼吸瞬间暂停。   随之而来的,是心脏疯狂的跳动。   她感觉他濡湿的双唇在她嘴上用力纠缠,他坚硬的胡茬在她唇边轻轻扎着。   她几乎忘记了呼吸,胸腔开始憋闷,像快要炸开一样。   这种感觉,有点像溺水。   片刻后,身体的本能让她开始疯狂呼吸,鼻腔里涌入了姜鸿宇身上灼热的气息,那种气息潜入她的大脑,唤醒了深埋在角落里的记忆。   姜鸿宇越吻越投入,抬手捧起她的脸,紧紧固定她的脖子,找寻着合适的角度。   过了很久,程雪飞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回应。   但刚要回应,姜鸿宇却撤离了。   他的呼吸急促又灼热,还透着些惊慌,显然这个吻是他始料未及的。   也许是真的情难自控。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隔着空气,程雪飞都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程雪飞觉得自己的眼睛很多余,不知该往哪看。   她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最后把目光落在姜鸿宇肩膀上的肩章上。   她盯着肩章,声音略带沙哑地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姜鸿宇声音低沉黯哑,“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你不要生气。”   “我——”   程雪飞想说自己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这个吻来的太猝不及防。   他们之间虽然一直有种似有若无的暧昧,但两人还从来没有进一步深谈。   现在却直接跳过那些繁琐复杂的东西,直接吻上了,这有点不可思议。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也不反感他的举动。   难道仍然是原主在接纳姜鸿宇的触碰吗?   感情的事,好复杂,好难以琢磨。   姜鸿宇似乎意犹未尽,迟疑了一下,又要向她靠近。   这一次程雪飞轻轻扭过头躲开了。   姜鸿宇没有坚持,僵了一下,放弃了:“对不起……”   他的拇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两下,然后松开了,重新帮她的围巾堆起来。   “走吧……”   姜鸿宇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   程雪飞把下巴缩在围巾里,双手揣到衣兜里,迈开双腿跟上去。   因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搅乱了大脑,程雪飞忘记自己得装瘸。   等走到大街上,姜鸿宇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腿,她才想起来,连忙把自己伪装成长短腿,左一晃又一晃地往前走。 第123章 窝窝头和炖猪蹄   程雪飞心慌慌地回到自己的摊位上。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她仍然觉得两颊发热。   等脑子稍微冷静下来,她才发现,刚才白白让他亲了自己,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呢。   算了,没必要钻牛角尖,管他呢。   再说,他亲了她,反过来,她也亲了他呀。   姜鸿宇帅气又体贴,亲她的时候,虽然冲动了点,但动作还算温柔克制,没让她觉得反感。   只要自己的生理和心理上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应该不算吃亏。   想起来这是自己穿越过后的“初吻”,程雪飞内心还有点小忐忑,仿佛小孩子背着父母偷偷干了什么坏事。   不多久,等赶集的人多起来,程雪飞就没时间再回味这场“初吻”。   接近年关,赶集的人尤其多。   照相的人也尤其多。   幸好有小芬帮忙,替她分担了一些。   小芬虽然只上到小学二年级,认字不全,但她很聪明,算钱也算的很明白。   程雪飞教她如何登记,放心地钱包交给她,让她收钱、找钱,让她帮忙换背景布。   到了中午,人没那么多了,程雪飞让小芬回家帮家里做饭。   “飞姐,你要不嫌弃我们家粗茶淡饭,等会儿我把你的饭也带过来。”   程雪飞想说她的饭她自己解决,又怕小芬真的以为她是嫌弃他们家伙食差,就答应了:   “行,那你就多添把米面,把我的饭也做了。”   小芬高高兴兴地走了。   程雪飞一个人守着摊子,零星有人来拍照片、取照片。   又照满一个胶卷后,她坐在小马扎上换胶卷,一双棉鞋出现在视线里。   程雪飞以为是有客人来了,一抬头,却看见是姜鸿宇站在面前,手里抱着一件裹成一团的棉衣。   她猜测,棉衣里应该包着饭盒。   姜鸿宇是给自己送饭来的。   忙碌了一上午,程雪飞已经把早上发生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乍见姜鸿宇,嘴唇似乎有记忆似的,又想起那个滚烫的吻和他急促的呼吸。   她生怕自己会脸红,就连忙低头,继续换胶卷。   换胶卷要很小心,不然容易曝光。   一曝光,整个胶卷三十六章照片就全泡汤了。   “先吃饭吧……”姜鸿宇说,“一会儿就冷了。”   “哦……”   程雪飞嘴上答应着,手里还在换胶卷。   等换好胶卷,把相机跟胶卷都放进书包里,她才抬头去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大概想到一起去了,表情都有点不太自然。   姜鸿宇冲她笑了一下,打开棉衣,把里面的两个饭盒拿出来。   “今天有人给我送饭。”程雪飞说。   姜鸿宇的动作顿了一下,问:“除了我,还有谁给你送饭?”   姜鸿宇的脸色明显不太开心,他把饭盒放到程雪飞腿上,语气有些霸道地说:   “你让那个人不要送了。”   “为什么?”   程雪飞有些错愕,不知道姜鸿宇为什么会对有人给自己送饭感到不满。   姜鸿宇反问:“有我给你送饭,为什么还要别人?”   程雪飞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姜鸿宇,心里有些怀疑:   这家伙——不会是吃醋了吧?   姜鸿宇是不是想当然地认为,是个男人给她送饭,所以才这么不耐烦。   想到这,程雪飞又把姜鸿宇手里的棉袄拽过来,重新把饭盒包起来,说:   “我要等那个人来了,跟她一起吃。”   姜鸿宇盯着她,她却嘿嘿一笑,抱好了饭盒。   很快,小芬拎着个竹篮子快步走来了。她先到修鞋的摊子上,把修鞋匠的饭拿出来,然后拎着篮子朝程雪飞走了。   程雪飞对姜鸿宇说:“给我送饭的人来了。”   姜鸿宇赶忙转身,想看看是哪个“心怀不轨”的男人给程雪飞献殷勤。   一回头,看见是一个瘦弱的女孩子,紧绷的脸立马垮了。   他自嘲地笑笑,笑自己想的太多。   再去看程雪飞,程雪飞也在笑,看来她是故意的。   小芬把篮子里的碗取出来,一碗杂粮窝头,一碗雪里蕻咸菜,还有一个陶壶,陶壶里装的是米汤。   大米应该是留给两个弟弟吃了,壶里只剩寡淡的米汤。   “小芬,你吃了没?”   “没有。”小芬摇头。   “那我们一块吃吧。”   程雪飞打开姜鸿宇送来的两个饭盒,一个饭盒里是猪蹄炖土豆,上面有两个荷包蛋,另一个饭盒是白米饭。   小芬看了看人家送来的饭,再看看自己篮子里寒酸的杂粮窝头和雪里蕻咸菜,顿时羞红了脸。   程雪飞从小芬带来的竹篮里拿出一只大瓷碗,先用筷子夹了一大块米饭放到碗里,又夹了个荷包蛋,然后倒了点猪蹄炖土豆。   盛了一大碗。   她把这只碗递给小芬,让小芬吃。   小芬连连摆手:“不不不,飞姐,你吃吧,我吃窝窝头就行。”   “我也想吃窝窝头,吃这种杂粮窝窝头更健康!”   小芬似乎很过意不去,但程雪飞的碗已经塞到她怀里了,她生怕一不留神把这一碗饭给摔到地上。   她们家就是过年也没吃过这么好的饭。   从小到大,也只有到人家喝喜酒才有机会吃的这么好!   她无奈接下碗,看着白白的米饭、色泽诱人的红烧猪蹄,还有那个煎的两面金黄的荷包蛋。   嘴里的口水已经流出来了。   “快吃吧,再不吃就冷了。”   程雪飞把米饭和猪蹄给小芬一半,自己又从竹篮子里夹了个杂粮窝窝头。   咬一口窝窝头,夹了块猪蹄啃起来。   小芬抬头,见程雪飞已经吃起来了,她也不再扭捏,从竹篮子里拿出筷子,吃这难得的一次大餐。   姜鸿宇站在旁边,看这两人吃的津津有味,想起刚才莫名其妙地吃醋,不禁觉得好笑。   又想起程雪飞故意逗他,心里就像有只小猫在抓挠。   他出神地盯着程雪飞,回想刚才在派出所门口的那一幕。   说实在的,每次看见她,都会有亲近她的冲动。   但他是个理智的人,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该做。   既然离了婚,就不能再打人家主意。   可是刚刚在派出所门口,他不知为何说了那一段无人能理解的疯话,原以为会引来程雪飞的嘲笑,可没想到她会认真听他的话。   这让他觉得很窝心。   尤其当程雪飞问他还喜不喜欢她的时候,看着她有些娇羞的小女人情态。   那一刻,姜鸿宇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他把理智丢到一边,大着胆子吻了她。 第124章 做好事不留名   经过那一场噩梦,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触碰过她了。   在吻上她的那一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统统回来。   他觉得这简直是两人初吻的重现,他们第一次接吻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全身酥麻,嗓子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时隔几十年,他又体会到了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直到那时,他终于觉得自己是个活着的人。   而不只是个从噩梦中醒来的行尸走肉。   等他回到人武部后,稍微清醒下来,回想起程雪飞问他的问题,他到底更喜欢哪个程雪飞?   他不明白程雪飞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之前的程雪飞跟现在的程雪飞,虽然很不一样,但说到底还是一个人。   为什么要问他更喜欢哪一个?   想来想去,想不出具体答案。   但是,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肯定是现在的程雪飞。   现在的她,更鲜活,更有韧性,也更可爱。   程雪飞低头啃猪蹄,她发觉姜鸿宇一声不吭,就抬起头去看他,发觉他正对着自己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姜鸿宇恍惚回过神,抬起右手食指,冲自己的右侧嘴角指了指。   程雪飞会意,也抬起在自己的右嘴角摸了一下,摸到一粒大米。   粒粒皆辛苦啊——   她把大米又塞进嘴里,继续低头吃饭。   饭没吃完就冷了。   他把饭盒盖好,递给姜鸿宇。   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程雪飞道:“下次不用给我送饭了。”   姜鸿宇点头:“行,那我下次不送了——刚才的事,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没有,我没有心理负担。”   都是成年人,一个小小的吻而已,能有什么心理负担?   “那就好,我走了。”   姜鸿宇骑着一辆自行车离开。   他一走,小芬悄悄凑过来,问:“飞姐,这个大哥真好,他是谁呀?”   小芬可能见过姜鸿宇,但不知道姜鸿宇什么来历,大概也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   程雪飞就把自己跟姜鸿宇的事告诉小芬。   小芬听了大感不解:“大哥这么好,你们为什么离婚?”   程雪飞有些一言难尽地说:“有些事情,说不清楚。”   因为临近年关,集市收的比较晚。   程雪飞一直等到快天黑才收摊。   收摊时,黄博华特地跑来看她,见到小芬在旁边帮忙,打趣她说:   “哟,程师傅收徒弟啦?”   小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来帮忙的。”   黄博华看她时,还特地给她带了两包核桃、两包夹心饼干,算是看望她的“病情”。   程雪飞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推辞不要。   黄博华附在程雪飞耳边小声嘀咕:“我知道你伤的不重,但你还是拿着吧,不然人家知道你受伤了,我没来看望你,这不合礼节,就算做做样子给别人看,收下吧,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程雪飞知道黄博华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也不再坚持,笑着收下了礼物,放进筐子里。   然后黄博华告诉她,上次逢集,她英勇救人的事迹传到了王乡长耳朵里。   王乡长想公开表扬她,然后专门写篇报道,采访她一下,也算是宣扬一下好人好事,给百姓做个典范。   程雪飞一听哭笑不得,把黄博华拉到角落里,跟他说:   “博华,别人不知道真相瞎起哄就算了,你知道,我这受伤都是装的。我哪里救什么人了,我就是躺在地上喊了两嗓子,等着民兵把人带走。   前前后后,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啊!”   黄博华宽慰她:“没事,就我跟姜鸿宇知道你是装的,别人谁知道,你就继续装下去就行了!”   “不行不行——”   “雪飞!”   “不行……”程雪飞一个劲摇头,“我不接受什么采访,我要收摊回家了。”   程雪飞要走。   黄博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拽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极力怂恿:   “雪飞,你是个经过大场面的,还怕一个采访吗?”   “博华,大场面我不怕,但我是个假把式,我这不是弄虚作假、忽悠老百姓吗?”   “谁说你忽悠老百姓了!那天赶集的人那么多,没有一个敢出头的,只有你敢站出来阻拦,就冲你这种敢站出来的行为,就该接受表扬!”   “雷锋做好事不留名,我们要学习雷锋精神!”   “就因为我们树立了雷锋的榜样,全国才有那么多学习雷锋的好人好事,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我们要把你塑造成西埠乡的雷锋,号召大家,以后再遇到欺压良善的事,我们大家都要站出来主持正义!我们相信,社会.主义下,永远邪不胜正!”   黄博华当官不久,但已经满口官腔。   程雪飞听的差点就被感化了,但她还是没有松口:   “博华,你别为难我,我就装了几天瘸,就要接受表扬,我良心不安。”   但程雪飞越这么说,黄博华越觉得程雪飞“好人好事”实至名归。   比起那些说人话不办人事的,程雪飞太过光明正大了!   所以,黄博华坚持要让程雪飞当这个典型。   他就拉着程雪飞不让她走。   两个人的拉扯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但黄博华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像是个痴情汉子拉着自己的婆娘不让走似的拽着程雪飞。   另一边,小芬已经替程雪飞收好摊子。   她怔怔地望着两个人,不知该不该帮忙。   程雪飞最后实在是累了。   黄博华在办公室坐了一天,不觉得累,她可是干了一天活,还得留着点力气骑车回家呢。   她干脆让小芬帮她把小马扎拿出来,她就坐在小马扎上继续跟黄博华纠缠。   “雪飞,就当帮我这个忙了,让林秘书给你采访一下,给你照个照片,把你的事迹讲出来,刊登到县里的报纸上。能登上报纸,别人还求之不得呢,你怎么还不愿意上报?”   程雪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博华,做人要低调!”   “我们的原则是,做人要低调,做事要高调!”   程雪飞看了看街上慢慢上了黑影,央求道:“你看天都快黑了,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   “没事,我们这有食堂,我请你去食堂吃!”   “可是天黑了,我怎么回家?”   “我开拖拉机送你回去!”   “你——你这是强人所难!”   “我这是请求,是请求!”   两人正在争执,程雪飞察觉到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朝这逼近。   她转脸寻找这道目光,想看看是不是救兵来了。   这一看,还真是有救兵! 第125章 夫妻大打出手   是黄博华的媳妇铁凤。   铁凤站到大街上,看见自家男人在大街上拉着程雪飞的胳膊,不清不楚地拉扯,登时火气上涌。   恰巧这时程雪飞发现了她,程雪飞笑着大叫:“嫂子!”   “你别故意吓唬我了。”   下一秒钟,就听铁凤的大嗓门吆喝道:“黄博华你个王八蛋,你干什么的?!”   这一声吆喝,吓的黄博华一激灵,连忙松开程雪飞的胳膊。   程雪飞从黄博华手底下逃出来,慌忙起身,提起小马扎,把马扎塞到筐子里,快速地戴手套、系围巾。   这一边,铁凤气势汹汹地走近黄博华,看她那样子,似乎恨不得一巴掌打死黄博华。   好在黄博华长的也算膘肥体壮,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人。   黄博华来不及解释,瞪着媳妇理直气壮地说:“我在工作,你别来捣乱!”   “工作,你不是当干部的吗,你的工作什么时候变成拉女人的胳膊了?”   “你你,你别胡说八道!”   “到底是谁胡说八道?!”   程雪飞穿戴好,眼见着夫妻两个就要打起来,才解释了几句:   “嫂子,他真是在工作,只不过用错了方法,你别怪他。”   说完,程雪飞上了自行车,也顾不得再装瘸,一溜烟跑了。   黄博华见到嘴的鸭子飞了,气的跳脚直骂:“铁凤,你个丧气的女人,你就不能干点好事!”   黄博华骂完还不解恨,气急之下,踹了铁凤一脚,扭着铁凤来一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关着办公室的门,两口子痛痛快快吵了一架,直吵到天黑。   两人开着灯继续吵。   铁凤不是那种受了委屈只会呜呜哭的女人,她受了委屈就想要干一架。   于是两口子就在办公室里干起来了。   外面的人听到在打架,慌忙拍门,但任谁敲门,里面也不开。   最后,有人去叫姜鸿宇,让姜鸿宇过来劝架。   姜鸿宇得到消息后二话不说,骑着辆自行车赶过来。   来到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摔摔打打、骂骂咧咧,他赶紧敲门:   “博华,是我,姜鸿宇,你快开门,千万不要动手,你是当干部的,要以身作则!”   两口子听说是姜鸿宇来了,这才住手。   铁凤愤怒地打开门,冲外面嚷道:“姓姜的,管好你媳妇,不要让她出来勾引别人的男人!”   姜鸿宇站在门口,没料到两口子吵架,竟然还跟他扯上关系了。   他一头雾水地看着铁凤。   但见昏黄的灯光下,铁凤衣襟敞开,头发蓬乱,脸色通红,气喘吁吁。   要不是脸上带着伤,姜鸿宇肯定以为两口子在里面干什么恩爱热火的事呢。   黄博华听铁凤说话没个分寸,一把薅住她的头发:   “你个老娘们别血口喷人!”   “啊——”铁凤吃痛尖叫,“黄博华,我去你老娘!”   姜鸿宇抢上来,抓住黄博华的手,使劲掰他的手指:   “博华,你冷静点,不要动手!”   姜鸿宇捏住黄博华的肘关节一用力,那边就掰开了黄博华的手指。   铁凤逃出魔爪,躲到门口,冲里面叫嚷:“姓姜的,你好好看看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他在大街上勾引你媳妇,拉着你媳妇的手不放,你别拿他当好人!”   黄博华喘着粗气,指着铁凤,说:“你放心,铁凤,我以后就是去勾引猪圈里的老母猪,我也不会再找你!我要跟你离婚!”   铁凤啐了一口:“呸,你想把我休了,好跟程雪飞一块过日子,你做梦去吧,你就是死,也得跟我埋在一个土坑里!”   说完,铁凤把敞开的上衣一裹,用力踹了下门,转身走了。   铁凤一走,黄博华浑身瘫软,颓然坐在地上。   他的脸被铁凤抓伤了,留下两道血印子。   衣服的口袋也被扯坏,扣子掉了好几颗。   他就这么坐在冰凉的地上,喟然长叹,说不出话。   姜鸿宇把来看热闹的人都赶走,把门关上,走过来,问:   “怎么跟雪飞扯上关系了?”   黄博华沉默了一分钟,等呼吸渐渐平定,才十分悲伤地说:   “你别听她那张烂嘴里说出来的话,跟雪飞没关系。”   姜鸿宇不信,无缘无故的,铁凤不可能随便提起程雪飞的名字。   他拍拍黄博华的肩膀:“起来吧,地上冷。”   “妈了个巴子,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听我妈的话,娶了铁凤这么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她哪怕要是有雪飞万分之一的明白事理,我也就知足了!”   姜鸿宇算是听出来了,还是因为程雪飞。   平日里程雪飞跟黄博华来往密切,这一点,姜鸿宇知道。   但他没有怀疑过黄博华的用心,他相信黄博华的为人。   在他那场几十年的噩梦中,黄博华是为数不多对他们父子伸出援手的人。   仅凭这一点,姜鸿宇就毫无保留地信任黄博华。   而且,就算黄博华暗地里喜欢程雪飞,那又怎样。   像雪飞那样的女人,男人喜欢她,不是太正常了吗?   姜鸿宇拉着黄博华的胳膊说:“起来再说吧。”   黄博华一咕噜爬起来,反过来拽着姜鸿宇:“走,我请你去食堂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博华,你还是回家休息吧,不然去我那睡一晚上——”   “不行……”黄博华像头发怒的狮子,不容姜鸿宇分辨,“你必须陪我喝酒,你要不陪我去,咱俩从今天晚上开始,再不是兄弟了,你以后别来找我,我就当从没认识你这个人!”   姜鸿宇无奈,只得关了办公室的灯和门,跟黄博华一起去食堂。   来到食堂包厢,点了两个下酒菜,油炸花生米和凉拌猪耳朵。   又要了一份小鸡炖粉条,一份红烧鲤鱼。   不等热菜上桌,两人就喝了起来。   黄博华接连喝了满满两大盅,脸上浮了层酒意,才开始说话。   他拉着姜鸿宇的手大倒苦水,把这些年夫妻之间的陈谷子烂芝麻、那些从没对外人说过的话全吐了出来。   黄博华知道自己媳妇什么德性,内心不太满意,但嘴上从来没说出来。   谁家两口子不吵架?   谁家两口子不磨牙?   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的面子,黄博华只能凑活过了。   黄博华为了大局着想,一忍再忍,可他还是低估了铁凤胡搅蛮缠的程度。   但凡铁凤稍微忍让一点,他也不至于在办公室打起来。   小鸡炖粉皮送到桌上,黄博华徒手从盘子里抓起鸡头,啃了一口,感慨道:   “人和人的差距,比人跟猪的差距都大!” 第126章 喝醉了   黄博华啃完鸡头,用他油乎乎的手给姜鸿宇倒酒。   姜鸿宇只得陪他喝了几口。   他不敢多喝,怕两个人都喝醉了,丢在这食堂没人管没人问的,那就现眼了。   “感情深,一口闷,干了!”   姜鸿宇等黄博华仰脖子时,悄悄把酒倒在桌子底下,然后赶忙把酒盅送到嘴边,假装喝的一滴不剩。   最后还要做出被酒辣到嗓子的样子。   黄博华一边喝酒,一边啃鸡爪子,一边抱怨夫妻不和:   两口子睡在一个炕上,他愣是对自己媳妇一点邪念也没有。   本来还有点心思,一看他媳妇那张脸,内心的火就全灭了。   “你说我还不到三十岁,我怎么就过上八十岁人的日子了!就是八十岁的老头,兴许对自己的老婆子还有点念想,我看她,还不如看我们家的老母猪来的亲切!我过的一点都不幸福!”   姜鸿宇本来还很同情他,但突然从他口里听到“幸福”这个文绉绉的词,忍不住在心里发笑。   笑完又觉得内心凄凉。   是啊,温饱思淫.欲,像黄博华这种事业上小有成就、又有点文化的年轻男人,内心渴望能有个体贴的女人。   不要求三观多么一致,也不要求多么漂亮,至少两口子能说几句体己话,能从女人那里得到一点关爱和满足。   但黄博华跟他媳妇从来没有共同语言。   而且铁凤从来不是那种温柔体贴的女人,她性子刚猛,认死理,有时候又很没有主见。   有人说,婚姻对女人非常重要,结婚等于二次投胎。   其实对男人何尝不是如此?   贤妻旺三代,其实何止是三代,四代也不止。   想起黄博华婚姻不幸,再想想自己,他倒是有个好妻,可又能怎样,自己一疯三年,连累妻子受了那么多苦,最后被逼的跳河寻死。   在他的那场噩梦里,雪飞跳河之后没能救回来,由此酿出了多少悲剧?   幸好自己清醒时,发现现实并没有如他噩梦中展示的那样。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黄博华啃完鸡爪子,又啃了鸡翅。   最后将一整盘粉条送进肚子。   那一整条鲤鱼被他吃的只剩鱼刺。   吃饱喝足后,黄博华四肢一软,直接趴在桌子上,呼噜打的震天响。   姜鸿宇无奈,只得先把他扶回自己的宿舍。   但黄博华烂醉如泥,根本扶不起来。   姜鸿宇再试着驮他,可黄博华膘肥体壮,身体东倒西歪,驮都没法驮。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回人武部去开拖拉机。   天气太冷,拖拉机很难发动,他灌了热水,又点火烤了一会儿,才把拖拉机摇响。   一路艰辛地把黄博华拖到自己宿舍床上,替他脱了衣服和鞋,姜鸿宇勉强跟他挤在一起。   睡到半夜,黄博华又趴在床边哇哇乱吐,吐的姜鸿宇也跟著作呕。   姜鸿宇忍着寒意,起来把呕吐物铲到门外,回来继续睡下。   黄博华又紧紧搂着他,把他抱在怀里,姜鸿宇推都推不开。   一推开人就直接掉下去了。   如此勉强忍受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黄博华睁开眼,看见这陌生的环境,半天没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睡在这?   等他觉得脸上有些异样,往脸上一摸,摸到脸上被抓的地方,才想起自己跟媳妇打架了。   他懊悔不已:   我是个干部,怎么能在办公室里跟媳妇打架?   这下,成了人家的笑柄了!   黄博华后悔的不是跟媳妇打架,而是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打?   回家打不好吗?!   他一连几天没有回家,而且赌咒发誓:“就算过年也不回去了,让她女人自己过年去吧,她都不嫌丢人,我还怕丢人吗?!”   姜鸿宇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心想,把黄博华留在这也不是个办法。   就算不为别的,家里还有六十多岁的老母亲,两个年幼的孩子。   看在老人孩子的面子上,也得想办法把黄博华送回去。   姜鸿宇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两口子之间的矛盾。但这一次,似乎是因为程雪飞起了争执。   铁凤一定误会黄博华跟程雪飞之间有点什么,所以才大吵大闹。   看来,还得请程雪飞亲自出山!   姜鸿宇来到照相馆,告诉照相馆的小王,如果程雪飞过来,一定让她去人武部找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商量,一定!   当天下午,程雪飞来照相馆拿照片,听说姜鸿宇找她,就直接骑自行车去了人武部。   人武部的看门老头还认得程雪飞,问她:“你是姜营长的表姐吧?”   程雪飞早就忘了自己还假扮成姜鸿宇表姐的事,被老头一说,只能赶忙点头:   “对,对,我是他表姐,大爷记性真好!”   “姜营长在营地里训练民兵,你过去找他吧。”   “诶!”   程雪飞把车停好,让老头帮她看着,独自来到训练民兵的空地里。   远远看见姜鸿宇单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嘴边。   突然哨子一响,一队民兵开始练习伏地爬行。   程雪飞不好擅自打扰他,就远远站着,等他闲下来再去找他。   站了有十几分钟,有民兵发现了程雪飞,朝她指指点点,姜鸿宇这才回头,一回头看见程雪飞,连忙把脖子上挂的哨子交给别人,自己跑了过来。   等跑到近前,程雪飞说:“别耽误你的正事,我再等一会儿也没关系。”   “没什么,走吧,到我办公室里暖和暖和。”   程雪飞跟着姜鸿宇往办公室走。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事请你帮忙。”姜鸿宇侧着头去看她。   “什么事?”   “到了办公室再说。”   姜鸿宇如今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里面烧着炉子,暖洋洋的。   进了办公室,姜鸿宇用自己的搪瓷茶缸给她倒了杯热水。   她脱下手套,抱着茶缸暖手。   这一次,她竟然没有嫌弃这是别人的杯子,小心喝了一口。   姜鸿宇见她肯用自己的杯子喝水,嘴角微微上扬。   “说吧,找我什么事?”   “博华跟他媳妇儿吵架了。”   程雪飞一怔:“啊?真吵架了!”   “看来你知道。”   程雪飞就把那天黄博华在街上跟自己拉扯的事说了。   姜鸿宇听了后若有所思道:“难怪博华的媳妇气成那样。” 第127章 我给你五毛   程雪飞得知黄博华两口因为自己吵架,内心十分不安,问道:   “吵得很厉害吗?”   “嗯,两个人在办公室里打起来了,打完架后,博华拉着我大醉一场,这两天都睡在我这儿,一直没回家,说是连过年都不回去了。”   程雪飞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   不就是看到黄博华拉她的胳膊吗,骂两句就算了,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在办公室里打架?   要早知道会这么严重,程雪飞无论如何也得留下来劝架。   “哎……”程雪飞轻叹一声,“这两口子经常吵架吗?”   “你可能不太了解他们的情况,日后你慢慢会明白的。”   “那我去劝劝博华,让他消消气,早点回家。”   “光劝博华没用,还得劝劝他媳妇——要是他媳妇的误会不解除,等博华回到家,说不定又吵起来,到时候当着老人孩子的面吵,反而不好。”   程雪飞明白他的意思了。   黄博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几句话就能说和。   问题在黄博华媳妇是个油盐不进的人,比较难办。   但是年关在即,再难办也得办,否则一家老小过年都过不安稳。   程雪飞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还有时间,当即起身道:   “行,那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程雪飞看看茶缸里的热水,又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姜鸿宇也去拿自己的大衣,说:“我跟你一块去。”   程雪飞喝完水,擦擦嘴角,把茶缸放到桌上,说:   “不用了,你先忙吧,我自己去就可以。”   “你不知道他家在哪。”   “你告诉我,我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姜鸿宇仍然坚持要跟她一块去,他穿上大衣,朝外走。   程雪飞玩笑道:“怎么,你怕她打我?”   姜鸿宇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你们俩要真打起来,你肯定打不过她。”   “没事,我打不过她,我就跑。”   两人说笑着离开办公室。   姜鸿宇也骑了一辆自行车。   两人来到大门口,看门老头见他们出去,很热心地问:   “姜营长,跟你表姐出去?”   姜鸿宇明显错愕了一下,片刻后点头:“嗯,出去一下。”   两人刚上了自行车,程雪飞突然说道:“不行,大过年的,人家有孩子,不能空着手去,买包水果糖带着吧?”   说完,程雪飞自行掉转车头,朝街里走。   姜鸿宇只得跟了过去。   来到供销社门口,两人下了自行车。   程雪飞望着供销社高大堂皇的门楼,心下踌躇,她已经好久没到供销社来买过东西了,现在也不太想进去。   而且,花钱买东西这事,姜鸿宇会不会主动一点?   所以她下了自行车之后就一直没动,等着姜鸿宇主动去买。   谁知姜鸿宇也是推着车子杵在那,仿佛等着程雪飞进去。   两人各自等了几秒钟,悄悄对望一眼。   程雪飞问:“你是不是没钱?”   姜鸿宇赶忙摇头:“不是……”   “没关系……”   程雪飞寻思,也许姜鸿宇身上没带钱,又不好意思承认,她就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五毛钱的纸票子,递给姜鸿宇,说:   “我给你五毛钱,你去买吧,要是没有水果糖,买麦芽糖也行。”   谁知姜鸿宇也从自己裤兜里摸出了一块钱的纸票子:   “我给你一块,你去买吧。”   程雪飞看了看两张纸票子,再抬头看看姜鸿宇的脸: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有担当?!   买东西这种小事都要推辞!   靠!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分钟,最后姜鸿宇先收回自己的钱,很小声又无助地说:   “于站长的闺女在这里当售货员。”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你去。”   姜鸿宇满脸不可思议:“你知道你还让我去?!”   “那你知道你还让我去——你忘了我跟她在照相馆里差点干起来了?”   “你们都是女同志,应该好点。”姜鸿宇声音弱弱地说。   程雪飞理直气壮,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八度:“难道不应该是男同志冲在最前面吗?人家还送你手帕呢!你去买糖,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多给你添几块,我去了,我怕她给我缺斤短两!”   姜鸿宇仍然满脸为难,嗫嚅道:“我不想见到她。”   “你不想见她,我就想见她?一个供销社那么多售货员,你非得到她面前买?你不能找其他售货员吗?”   姜鸿宇说不过程雪飞,泄气了,无奈地叉好自行车,捏着自己的一块钱纸票子进去了。   来到供销社,瞄了一眼,看见于红梅正在西边的柜台上帮人拿东西,姜鸿宇特意跑到东边的柜台上。   东边的柜台是卖日用品的,不卖吃的。   他拿钱买糖,柜台里面的中年女人用奇怪的眼神瞄了他一眼。   要不是姜鸿宇长的高大英俊,中年女人大概要骂他一句“脑子有问题”。   中年售货员走了老远,从食品区拿来一包称好的水果糖,又走回来递给姜鸿宇。   姜鸿宇付了钱,转身走了。   等他走到门口,恰巧于红梅抬起头,看到了他的背影。   于红梅鬼迷心窍似的,连忙从柜台后面打开小门走了过来,追到了门外。   想要喊一声,但话到嘴边,就看见姜鸿宇正跟程雪飞站在一起。   程雪飞低笑了几声,把姜鸿宇手里的东西放进自己书包里,两个人推着车子,愉快地走了。   于红梅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感到心如刀绞。   不是离婚了吗?   离婚了为什么还成双成对的?!   于红梅突然觉得胸口透不过气,她脑子里幻想的那些关于姜鸿宇的画面轰然倒塌,碎了一地。   碎的她心疼。   她无力地靠在供销社的门框上,鼻子又酸又疼。   一定是程雪飞这个女人施了什么手段,故意霸占着姜鸿宇。   于红梅不解,姜鸿宇怎么会喜欢程雪飞那种没有正式工作的农村女人?   一个摆摊的,怎么能跟她这种国家正式工人相提并论?   于红梅一下子感觉好无助,好心累。   怎么办?   此时,姜鸿宇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踪还是被于红梅发现了。   他跟程雪飞骑着车子,来到黄博华家。 第128章 继续你的表演   黄博华家在坝子村,离西埠村只有四五里路,骑车几分钟就到了。   两人在黄博华家门口下了车,看见外面院子用石头砌了个猪圈,猪圈里传来老母猪的哼哼声。   程雪飞看了一眼,天气冷的猪槽里都结冰了。   虽然黄博华家也是土墙茅草屋,但他们家有个砖头砌的门楼,门楼下面,是一扇最时新的蓝色大铁门。   光从猪圈、门楼和大铁门,就能看出来这户人家比较殷实。   大铁门上有扇小门,一推就开了。   程雪飞推开门,冲里面喊:“嫂子在家吗?”   打开门,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在里面骑一辆儿童三轮车。   这应该是黄博华的小闺女。   黄博华有两个闺女,大的七岁,小的五岁,一个叫黄莺,一个叫黄灿。   面前这个,应该是黄灿。   小黄灿看见门外出现一个陌生女人,赶忙从三轮车上站起来,大喊:   “奶奶,妈妈,有人来了!”   黄博华的老母亲和媳妇一块从堂屋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这个时候,走亲戚的也多了。   尤其是一些想通过黄博华的关系走后门、捞好处的,也经常来登门拜访。   黄母迈着一双三寸金莲,朝门外喊:“谁呀?”   这时程雪飞和姜鸿宇才先后跨进大铁门。   黄母不认识程雪飞,但是见过姜鸿宇。   就算几年没见,也一眼认出他来,惊讶地喊道:“哦哟,这不是鸿宇吗?”   姜鸿宇叫了声“大娘”,程雪飞也跟着叫大娘。   黄母双手握住姜鸿宇的手,激动地打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喜的合不拢嘴:   “几年没来了,过的怎么样?”   “过的挺好。”姜鸿宇微笑着说。   “听说前几年,你受了点苦,现在好了,都过去了!”   黄母说的是姜鸿宇疯了三年的事。   黄母的目光上上下下地碾过姜鸿宇全身,仿佛是看看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见他四肢全乎,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脸去看程雪飞,问:   “这是你媳妇吧?长的真俊啊!”   说着,黄母松开姜鸿宇,热切地握住程雪飞的手,俨然她当成自家人看待。   其实黄母知道姜鸿宇离婚的事,但在老人心里,一日为妻,终生为妻。   只要不改嫁,那就还是人家的媳妇。   对此,程雪飞本想否认,但姜鸿宇却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这就是他的媳妇。   老人家握着程雪飞的手嘘寒问暖,程雪飞笑着一一回应。   这时,站在黄母身后的铁凤不阴不阳地问:“你们来干什么?”   黄母不满儿媳妇生硬的语气,回头戳了她一下,呵斥道:   “你怎么说话的,快去倒热水!”   铁凤不情不愿地领着闺女进了堂屋去给客人倒水。   几个人拥到堂屋,程雪飞来到孩子面前,掏出书包里的水果糖:   “吃不吃糖?”   黄母笑着对孩子说:“灿灿,快谢谢婶婶。”   小黄灿眨巴眨巴眼,双手捧过水果糖小声说:“谢谢婶婶。”   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程雪飞被这一声“婶婶”叫的浑身不自在,但姜鸿宇不解释,她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黄母搬来椅子:“来,快坐着歇歇!”   “诶!”   黄母年纪大,但脑子不糊涂,她一眼看出来两人为什么而来,一坐下,就叹了口气:   “哎,博华那个不知好歹的,好几天不回家了,你们两个看到他,一定好好说说他。”   程雪飞点头道:“放心吧,大娘,等我下回见到他,肯定说他两句。”   黄母点头答应,然后很识相地吆喝自己的孙女:“来,灿灿,跟奶奶去看看猪吃饱了没,我们去喂猪。”   小黄灿应了一声,乖乖跟奶奶走了。   黄母一走,屋里没人说话,顿时安静下来。   铁凤一个人靠墙站着,眼神故意看向门外。   事情过去几天,她的怒火已经消了大半,不过脸上被黄博华抓伤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些痕迹。   她冷冷地说:“是黄博华那个狗东西让你们来的吗?”   “不是。”程雪飞要继续说下去,但被姜鸿宇抢了话:   “是我们自己过来的,博华他不知道。”   谁知铁凤听到这个更生气了:“你告诉他,除非他到我面前跟我认错,否则我饶不了他!”   程雪飞笑笑:“嫂子,你饶不饶他,跟我们没关系,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主要想跟你说清楚,那天博华找我,是王乡长的意思,王乡长让他找我,说要给我做采访。   我没答应,他就急了,说我要不答应的话,说不定王乡长就要找他的麻烦。   我说王乡长找你麻烦,关我什么事?   他说王乡长要是看他不顺眼,说不定明年就把他撸下来,不让他当这个副主任。我说你不当这个副主任也挺好,回家种种地养养猪,不比当官更自在?”   铁凤一听,放着好好的官不当,回家来种地养猪?!   她急了,不等程雪飞说下去,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程雪飞语气无奈地说道:“哎,主要是我怕树大招风,我真不是故意为难他,没想到他急的在大街上拉着我不让我走。嫂子,幸亏你来了,不然我差点就答应他了!”   姜鸿宇悄悄瞄了程雪飞一眼:   这说瞎话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   铁凤听程雪飞这么说,才知道自己办了错事,难怪黄博华气成那样。   这么一想,神情态度就变了。   程雪飞又说:“还有,嫂子,博华是个好人,帮了我很多忙,不过我向领袖发誓,我跟博华是好同志,是社会.主义战友情,我们之间,绝对是纯洁的友谊,嫂子你千万别往歪了想。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鸿宇。”   姜鸿宇突然集中精神,想听她为何要提起自己。   就见程雪飞扭过头,冲他甜甜一笑,满脸妩媚。   姜鸿宇顿时觉得满头桃花绽放,如沐春风。   只听程雪飞轻声细气撒娇似的冲他说:“是不是,鸿宇?”   姜鸿宇的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起来,他不敢说话,怕一张嘴会笑的太明显,就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   剩下的,交给程雪飞,让她自己发挥:   继续你的表演!   铁凤瞧这两人眉来眼去、腻腻歪歪,以为这两口子真的和好了。   这两人一和好,就没黄博华什么事了。   就算黄博华再惦记,那也只能看看!   这么一想,铁凤心头就舒坦了。 第129章 是不是喝假酒了   程雪飞暗暗察觉到铁凤的神情发生了变化,知道自己计谋已成。   她只能做到这了,两口子关系好不好,还要取决于他们自己。   别人瞎使劲没有用。   眼见自己大功告成,程雪飞和姜鸿宇起身要走。   来到外面,黄母正领着孙女在猪圈旁看老母猪。   见到程雪飞离开,黄母笑问:“这么快就走了,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程雪飞说:“大娘,我还有事,下回再专程来看你。”   汪母瞧了瞧儿媳妇脸色缓和,十分惊讶,这小媳妇三言两语就把她儿媳妇劝好了?   她这儿媳妇可是个认死理的人,旁人一万句都说不通的。   看来姜鸿宇的这个漂亮媳妇确实有两下子。   这么一想,汪母又多了个心眼。   她迈着三寸金莲,晃晃悠悠地走到程雪飞面前,再次握住程雪飞的双手。   程雪飞以为老太太要跟她说些告别的话。没想到,老太太居然要她劝说黄博华赶紧生个儿子。   这一下,倒把程雪飞为难住了。   现在计划生育已经普及了,别说是国家.干部,就是正式工人,也不敢超生。   一旦超生,就要被单位开除。   黄博华已经有了两个闺女,但在老人心里,官当的再大,也不如有个儿子心里踏实。   有了香火,这一辈子才有个奔头。   连个儿子都没有,死后谁给上坟烧纸?   怎么有脸去见地下的祖宗?   “孩子,我看你是个明白人,你千万要跟我们家博华说说,让他早点再生一个,只要莺莺她妈一怀孕,我就把她送回娘家藏起来,孩子生下来,随便找个人家,把户口给上了,这不就完事了吗!对不对?!”   程雪飞不敢反驳,只能强迫自己点头:“对,对,大娘你说的都对。”   “那你一定要帮我说通博华,让他趁早生!”   程雪飞心里叫苦:   人家两口子床头的事,我一个外人哪里管得着?   铁凤听到婆婆说这些,就讷讷地站在旁边,没有插话。   她也巴不得黄博华赶紧跟她生个儿子。   要是程雪飞真的能劝服黄博华,那她铁凤以后就把程雪飞当佛供着!   程雪飞没料到自己突然多了个任务,回去的路上,心里沉沉的。   等离开坝子村,她身上哆嗦了一下,说:“行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劝博华生儿子的事,交给你吧。”   姜鸿宇微笑不语。   过了很久,程雪飞发现他的反常,侧过头看他,问: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程雪飞不知道他究竟在琢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让他这么笑。   但是他不说,她也没必要追问。   骑了两分钟,快到西埠村时,姜鸿宇突然刹住车闸停了下来。   程雪飞也跟着停下,回头问:“怎么了?”   姜鸿宇神情淡淡的,推着车子走上来,看着程雪飞的眼睛,问:   “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我说什么了?”她反问。   “你故意让博华媳妇以为,我跟你已经和好了。”   “啊——”   原来他还迂在这件事上。   程雪飞很坦然地说:“很简单,她误以为我跟博华之间有什么,只要让她以为我跟你和好了,以后她就不再误会了。”   “是吗?”   姜鸿宇紧紧盯着她。   她被盯的有点不自在,故意挪开目光,看见了姜鸿宇军大衣上的肩章。   一看到肩章,程雪飞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在派出所门口发生的事,于是耳朵一热,更加不自在。   姜鸿宇问:“你那么说,难道不是在暗示什么?”   程雪飞摇头:“我没有暗示,你别多想。”   “好吧……”   姜鸿宇声音里隐隐带着失落,他重新推车走了。   两人一起来到乡政府大院,程雪飞特地去看望黄博华。   来到黄博华办公室,看见黄博华脸上也带着点伤。   而且,他几天没回家,胡茬也冒出来了,衣服也脏了,整个人一下老了好几岁。   自从跟铁凤在办公室里打了一架,黄博华就觉得抬不起头,干什么都无精打采的,也不好意思抛头露面了。   打架虽然没怎么伤着他,但这事还是给他内心带来了很大影响。   黄博华见他们来了,完全没有以往的热情,自顾地在办公桌后面吸着烟,冷笑着问: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一块到我这来了?上次一块到我这,还是来离婚的,这次是干嘛?”   程雪飞很为他的状态担心,走到他办公桌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语重心长地说:   “博华,那天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跟嫂子真的能打起来,要早知道,我肯定留下来帮你解释解释。”   “哼……”黄博华又冷笑一声,抬头盯着程雪飞说,“雪飞,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等过完年,我就去跟她离婚,房子给她住,孩子也给她,我自己搬出来!”   “别说气话。”   黄博华板着脸道:“我没说气话,你们这样和和气气的都离婚了,凭什么我过的这么不幸福,还不让我离?”   程雪飞皱眉问:“你中午是不是喝假酒喝多了?”   “你别管我喝的假酒还是真酒。总之,这个女人,我不要了——他妈的,她就不是个女人!”   程雪飞在黄博华宽厚的肩膀上拍了拍:“老哥,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千万别离婚。”   黄博华又笑了,掐灭了烟头,说:“雪飞,这话谁都有资格说我,就你没资格!”   程雪飞一想,是啊,自己都带孩子离婚了,凭什么劝别人为了孩子不离婚?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程雪飞束手无策时,姜鸿宇走过来,坐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说:   “我跟雪飞刚才去你家了,把你媳妇劝好了,你回去的话,她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为了孩子,回去吧。”   程雪飞也跟着附和:“是啊,你们家灿灿那么可爱,还张口闭口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你就忍心把孩子扔在家里不管不问?”   一提起孩子的名字,黄博华那像喝了假酒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人情味。   跟媳妇闹的再凶,孩子都是自己的亲骨肉。   而且那两个闺女特别会长,长的一点不像妈妈。   跟黄博华是大模子刻小模子。   闺女又听话,嘴又甜,还真是有点想那两个小家伙。   程雪飞见黄博华表情转变,趁热打铁道:“孩子在家等着你呢。”   黄博华一咬牙:“好,我回去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第130章 于红梅坏事   程雪飞心里一激灵:   “什么事,你先说?”   黄博华目光炯炯地望着程雪飞:“只要你答应我,当我们乡里“好人好事的典型”,接受采访,我就回家。”   程雪飞深吸了一口气,瞪着大眼道:“你——你这不讹人吗?”   “你看着办吧,这个典型,你当还是不当?”   黄博华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回家”的无赖样子。   姜鸿宇坐在沙发上,来回望着这两人,干咳了一声,也官腔官调地说道:   “雪飞,我看你就答应吧,这不是什么坏事,给大家做个榜样,让大家遇到这种见义勇为的事情,都能勇敢地站出来,这是好事。”   程雪飞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姜鸿宇:“姜营长,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那都是装的。”   黄博华说:“你装的挺好,你就继续装呗。”   程雪飞仍然摇头:   给自己立人设这事她不干,否则早晚要崩。   一旦成了道德楷模,将来所言所行,那绝对不能出错,一旦出错,那就是山崩地裂。   姜鸿宇见他俩的争执又陷入僵局,把二郎腿放下,总结性地说道:   “这样吧,为了公平起见,抓阄决定。”   抓阄?   这叫公平??   这是一个人民教师、一个民兵营长想出来的馊主意?   姜鸿宇已经起身,走到黄博华办公桌前,撕下一张纸,分成两半,拔出钢笔,分别在两张纸条上写下“是”、“否”两个字。   团成两团……   在手心里晃了晃。   把弄混乱的两个纸条放到他们面前:“你们谁来?”   黄博华看了程雪飞一眼,示意让程雪飞抓。   程雪飞在心里默念:   老天保佑!   形势所迫,赌一把吧!   程雪飞搓了搓手,十分虔诚地选择一个小纸团,打开来,看了一眼,又连忙捂上。   黄博华不知道她选择的是什么,就拿了剩下的纸团,打开,看一眼。   也连忙捂上。   ——   再说于红梅,这天下午在供销社门口看到程、姜二人出双入对后,心里就遭受了巨大打击。   凭什么让程雪飞那么得意?   凭什么离婚了还霸占着人家?   于红梅觉得,必须让程雪飞尝点苦头,知道点厉害。   想来想去,第二天特地休了假,对父母说约了朋友去县城买件新衣服,然后一个人坐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   临走之前,她拎了家里两瓶好酒,又到供销社封了两封精致点心。   带着酒和点心,到了县城她的表哥家。   这个表哥,就是葛师傅的大孙子,名叫葛英雄。   葛英雄今年三十多岁,在县文化部门工作,手里有点关系。   于红梅没有去表哥家,因为她不愿意跟表嫂打交道,还有表嫂家的几个孩子,都特别烦人。   她直接拎着东西去了表哥葛英雄的工作单位:县文化馆。   找到葛英雄时,葛英雄吃了一惊。   这个表妹,只有逢年过节跟着父母走亲戚时才能见上一面,这次居然单独来找他。   而且还提着东西来。   葛英雄好一高兴,等说了一会儿客套话以后,才问她:   “红梅,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于红梅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大表哥,帮我调动一个人——你知道姥爷的照相馆里有个洗照片的小王吗,能不能把他调走,不要让他在西埠照相馆待着了。”   葛英雄十分错愕,没想到表妹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请求。   他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人跟表妹有什么关系?   莫非是男女朋友?表妹想着帮男朋友调个好工作?   可是看看表妹脸上冷淡的神色,又觉得不像。   而且,就算真的是为表妹的男朋友调工作,那也是应该由姑姑、姑父操心,怎么会让表妹一个女孩子单独找他帮忙?   葛英雄发出一声疑问:“把他往哪调?”   “不管调到哪,县里也好,村里也好,其他乡镇也好,再不济,只要帮他调离照相馆就行。”   这个要求可太奇怪了。   葛英雄知道他们西埠乡最近出了个小有名气的照相师傅。   自从这个人摆摊照相以后,国营照相馆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最后干脆一个生意也没有了,害的他爷爷葛师傅休闲在家,照相馆现在是半停业的状态。   只是,这个跟表妹有什么关系?   葛英雄细问了几句,但于红梅支支吾吾,不肯直说。   “表哥,你一定要帮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求过你,就这一次,好不好?!”   看着表妹那殷切的目光,葛英雄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答应说试试看,不一定能帮的上忙。   于红梅这才露出了笑容,又连撒娇带威胁:“这事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姥爷也不要说。否则,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葛英雄只能答应。   他果然没跟任何人说,就开始活动人脉,开始帮照相馆的小王调动工作。   西埠照相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已经近乎歇业一两个月了。   这要是私营店铺,只怕早支撑不住,关门大吉了。   只因为有国家做后盾,才一直开着。   所以,对这个不盈利的店铺动刀也不难,只说店铺不营业,白白发放员工工资也不是个事儿,干脆把小王调到县城的一家照相馆,工资待遇比在西埠乡的照相馆更好。   这样一来,于红梅坏心办好事,小王算是被提拔了。   小王的工作被调动了,但他还被蒙在鼓里。   这消息还是于红梅亲自告诉他的。   于红梅每天在供销社的电话间里打电话给表哥,催问调动工作的事。   后来表哥终于告诉她,小王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过完年就到县城的照相馆去上班。   于红梅听到这个消息开心到飞起。   她等不及地跑到照相馆,得意洋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王。   小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寻思着:   我自己的工作调动,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还以为于红梅故意跟他开玩笑,戏弄他。   结果,当天他就接到邮局那边的消息,说过完年去县城一家名叫吉祥照相馆的地方上班去。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于红梅搞的鬼!   于红梅上次威胁他,不让他给程雪飞照相,但他听从了葛师傅的意思,没有照办。   没想到于红梅不死心,居然连锅端了! 第131章 更大的野心   把小王调到县城上班,对他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但小王还是觉得愤愤不平,于红梅这么做,明摆着是故意针对程雪飞。   只要他一走,就没人再给程雪飞洗照片了。   那样,程雪飞只能到县城或者隔壁乡镇去洗。   这对程雪飞的生意是个重大的打击。   于红梅的心机也太恶毒了。   看着白白净净的一个女孩子,好像很有修养,怎么能干出这么不道德的事!   小王气的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上午,故意等于红梅上班的时间去找葛师傅,想让葛师傅帮忙想想办法。   可是,等到了葛师傅家时,于红梅就像故意在家等着他似的。   “怎么,你又要来找我姥爷告状?”   小王无语……   于红梅笑着说:“我告诉你,我姥爷已经被我舅舅接回县城过年去了!你别找他了!”   说完,于红梅啪地关上了大门。   就连葛师傅都走了?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小王悻悻地回到照相馆,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这个工作了好几年的地方。   哎,他离开了不要紧,到哪都有份工作。   可是他走了,谁来给程雪飞洗照片?   看来不能随便得罪人。   尤其不能得罪那些有背景的人!   否则被人整了都不知道。   小王十分不安地等着程雪飞的出现,告诉她自己要离开西埠的消息。   这天下午,程雪飞又来送胶卷。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四,按照惯例,忙完这一天,照相馆就要关门了,等来年过了元宵节才开门。   小王满脸不舍地告诉程雪飞:“小程,这次帮你洗完照片,以后就不能帮你洗了。”   程雪飞没有听出小王的话外之意,笑着说:“正好,我也准备歇着了,回家过年,这段时间真是累坏了。”   小王微微叹息,神情悲伤地说:“不是,我是说,我被调到县里的照相馆工作了,不在这干了。”   程雪飞愣了一秒,问:“王哥,你要离开西埠照相馆?”   小王使劲点头。   程雪飞看小王的脸色,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如果说是因为照相馆现在盈利不好,把小王调走也有可能。   可程雪飞总觉得有人从中作梗,就试探着问:“上边对这家照相馆怎么处置,难道要直接关门?”   “照相馆怎么处理没说,只说把我调走。”   程雪飞明白了,看来又是于红梅使了绊子。   这一下,确实超乎程雪飞的预料。她还以为于红梅只是耍耍大小姐脾气那么简单,没想到这人居然有本事把小王的工作给调了。   看来这种关系户,还真是不好惹。   “小程,以后你洗照片怎么办?”   “放心吧,王哥,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担心我。”   小王勉强露出个笑容,说:“如果以后你要去县城照相馆洗照片,一定还来找我,他们说我要去的那家照相馆的名字叫吉祥照相馆。”   “行,我记着了。”   程雪飞再看了眼自己送来的胶卷:“王哥,不如,这次的胶卷,让我一个人来洗吧,你别帮忙。”   “行……”   程雪飞到门口把自行车推进来,然后拿了胶卷,到里面的暗房洗照片。   之前她也亲自动手洗过,但一般是有小王在旁边帮忙。这次,她打算一个人洗,不让小王插手。   她动作小心地把胶卷放进冲洗液里冲洗。   因为气温低,等的时间稍长一点。   一个胶卷,至少要等上半个小时。   等胶片洗好,拿到灯下照了照,显影效果不错,都很清楚。   她就把胶片挂起来晾着,晾一夜,等彻底晾干,明天再过来冲洗照片。   小王猜出程雪飞的意思,她肯定是要自己学洗照片,然后自己买点设备和药水。   这样一来,小程完全能自食其力,不用有求于别人。   即使小王被调走,她也完全不受影响。   不错,只要敢想敢干,办法总比困难多!   “小程,在我临走之前,一定教会你洗照片,我把药水的配方都告诉你,到时候你可以自己买药剂,自己配制药水冲洗照片。”   “好,谢谢王哥。”   小王随即把几种药水的品牌、配制比例,以及在哪能买到价廉物美的药水都写下来,交给程雪飞。   临了又嘱咐她:“以后有任何我能帮得上的,尽管来找我,你自己洗照片,完全没问题。”   小王猜到程雪飞会自立门户,但他没料到,程雪飞其实有更大的野心!   他更没料到,等程雪飞再一次出现在照相馆时,会成为这家照相馆的老板!   程雪飞在照相馆冲洗完照片就往家赶。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于红梅故意针对自己的事。   于红梅是千方百计想让自己这门生意干不下去。可是,程雪飞也不是吃素的。   别人泼她一盆冷水,那就烧开了,再泼回去。   她绝不会当缩头乌龟。   她要让于红梅知道,没有人可以一手遮天,就算是粮站站长的闺女又怎样?   就算在县城有关系又怎样?   难道她就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赶回程家村时,西边的落日已经挂在地平线上。   经过村子南面的大河时,看见河面上一群人在滑冰。   数九寒天,冰冻三尺。   此时的大河,已经冻成了滑冰场,恰巧学生们都放了寒假,村子里的孩子都喜欢到这玩,远远看去,十分热闹。   程雪飞下意识朝河面看了一眼,她猜程春生大概也在。   果然一眼就看见了程春生正用围巾拉着家玉、家宝在滑冰。   “春生!家玉!家宝!回家吃饭了——”   程春生听见姐姐喊他,朝这边的桥上看了一眼,冲姐姐挥了挥手。   “妈妈!”家玉喊她。   “快回家吃饭吧!”   “来啦——”   家玉答应了一声,在冰上跑起来。   却因为冰面太滑,摔了一跤。   “哈哈哈——”   程春生大笑两声,拽起家玉,将围巾挂在脖子上,领着两个孩子上了河沿。   孩子玩的十分欢乐,小脸红扑扑的,额角上的头发甚至有点湿。   程雪飞让弟弟帮她推着车子,自己领着两个孩子往家里赶。   一回到家,程雪飞脱了手套,往孩子后背一摸,摸到孩子后背湿漉漉的,她忍不住说道:   “怎么疯了这么一身汗?”   “妈妈,明天我也带你去滑冰,滑冰太好玩了。”家玉说。   “妈妈,我跟姐姐拉着你滑!”家宝说。   程雪飞第二天有很重要的事,当然没有时间陪孩子去滑冰。   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拒绝孩子了,心里十分不忍。   因为忙着赚钱,没有足够的时间陪孩子玩,这让她一直觉得亏欠孩子。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对孩子说:“对了,明天妈妈带你们去赶集吧?” 第132章 最丰盛的年   家玉、家宝一听说妈妈要带他们赶集,高兴的使劲拍手:   “好!我要跟妈妈赶集!”   “妈妈,我也去哦!”   家宝挤到程雪飞腿边抱着她。   “行,都去,姥姥姥爷,大舅舅,小舅舅,我们都去!”   程春生听说全家人都去赶集,高兴地凑过来问:“姐,真的吗,明天我们都去赶集?!”   程雪飞到木制盆架子上拿了一个干毛巾,给孩子擦汗,说:   “真的,今年最后一个大集了,全家人都去赶个集吧,看看家里还缺点什么,明天都买了。”   程春生非常激动:“那,那我能不能提前跟妈要今年的压岁钱?”   好不容易赶个年集,程春生很想要点零花钱买点自己想买的东西。   程雪飞笑笑,说:“不用提前跟妈要压岁钱,明天我给你两块,想买什么就买。”   程春生大笑两声,高兴的手舞足蹈:“太好了,姐姐真好,家玉家宝,明天小舅请客,请你们吃年糕,好不好?”   家玉摇头:“小舅舅,你的钱,你留着自己花吧。”   程雪飞听了哈哈大笑,正笑着,刘娥跟大娘沉香进了堂屋。   沉香是来借面筛子来的,筛点细面准备过年包饺子。   沉香一进来,听到程雪飞大笑,就问:“什么事那么开心?”   程雪飞叫了声“大娘”,家玉叫了声“大姥姥”。   程雪飞说:“没什么,跟孩子说笑话的。”   沉香现在一看见程雪飞,脸上就笑眯眯的。   前几年,因为程老太太偏程雪飞,导致沉香对这个侄女十分看不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还不到三十年,程雪飞回娘家来才三个多月,就以惊人的速度发达了。   沉香对这个侄女的态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且沉香跟她的妯娌乔翠花不同。   虽然妯娌两个对老三一家突然发迹都感到心里不平衡,但沉香没有像乔翠花表现的那么明显,沉香表面上还保持着两家人的亲热。   沉香一进门,看见堂屋的大小桌子上摆满了年货。   炸鱼、炸肉丸、炸麻花摆满了一个筐子,卤好的猪头肉、猪蹄子、猪耳朵装了满满六大盘。   半盆猪皮冻,另外一盆好像是做好的冰羊肉。   一盆刚炖好还冒着热气的小鸡。   其他的葵花籽、花生、炒米糕、糖果什么的就不用说了,桌子上还有一袋新鲜的红苹果、两瓶没开封的白酒。   这两样东西可稀罕着呢。   还有其他的年货,沉香只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的。   沉香艳羡地说:“哟,他三婶,你可真是有福了,人家结婚办喜事也没你们家准备的这么齐全。”   刘娥去拿了筛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是雪飞叫准备的,不然我哪里能想的到这么全。”   沉香看着正在给孩子擦汗的程雪飞,啧啧两声:“啧啧,老太太真是没看错人,我们雪飞是个有福气的,难怪老太太那么疼雪飞!”   刘娥一听大嫂说起这个,习惯性地心虚。   这十几二十年来,因为老太太偏疼雪飞的事,两个嫂子不知道暗地里找了她多少麻烦。   至今沉香一说起这事,刘娥还觉得后脖子发冷。   不过沉香说的倒是事实,他们家今年办的年货确实十分丰盛。   刘娥活了四十多年,还从来没有哪一年像今年置办的这么齐全。   往年,最艰苦的时候,过年都吃不上肉。   刘娥清楚的记得有一回过年,生产队没有分猪肉,他们也没钱买,就用黄豆换了两斤豆腐。   一斤豆腐用来招待过年来上门走动的亲戚,剩下一斤用来包了饺子。   然而到了今年,就连平日里舍不得吃的豆腐,现在都不爱上嘴了。   刘娥做梦也不敢想象,如今能过上这么富足的好日子。   今天的晚饭,就是用下午炖小鸡的汤汁下的手擀面。   吃饭时,程春生把姐姐说的明天全家人都去赶集的事告诉家人。   刘娥听了,笑着说:“该买的都买了,家里什么都不缺,不用去赶集了。”   “妈,你不买,去瞧个热闹也挺好的!明天要公开审判孟三儿,咱们也去瞧瞧。”   刘娥听说要审判孟三儿,皱眉:“公开审判啊,那就更不能去了,到处乱哄哄的。”   “妈!”   程春生非常想让父母一块去赶年集。对他来说,一家人都去赶集,有着非凡的意义。   他看了看坐在刘娥身边的家玉,就开始撺掇小孩子:   “家玉,你让姥姥明天带你去赶集,姥姥要是不去,你也不能去了。”   家玉听了小舅舅的话,放下筷子,两只小手抱着刘娥的胳膊,可怜兮兮地央求:   “姥姥,带我去赶集,好不好?”   “妈,你看,家玉这么想去赶集,你就答应她嘛!”   刘娥特别容易心软,尤其是对自己的两个宝贝外孙。   她明知道中了儿子的圈套,还是满口答应:“好好好,家玉想去赶集,姥姥就带你去。”   家玉立马转悲为喜,油乎乎的嘴角露出一口甜甜的笑容。   程春生见妈妈答应,又赶忙叫上其他人:“爸,哥,你们明天也都去!”   程立夏抱着饭碗点点头。   程发达却沉着脸说:“我不去,我得留下来看家。屋里这么多年货,怕招了猫和老鼠,还有门外,堆了那么多砖,万一人不在家,砖被人偷了怎么办?”   “爸!”程春生极其无语,“堂屋这些年货你都盖上盖子就行了,不怕有老鼠,门外的砖就更不用担心了,人来人往的,谁敢偷?”   程发达仍然摇头,吸了口面条,说:“不行……”   程春生十分灰心地叹了口气。   刘娥批评道:“大过年的,叹什么气?”   程春生一个人生闷气,也不吃饭了。   程立夏坐在程春生旁边,他看出弟弟一心想让父母都去赶集,于是说道:   “爸,要不你明天带着妈跟家玉家宝去赶集吧,我留下来看家。正好,人家让我写对联,我还没写完呢。”   程春生想让哥哥也跟他们一块去赶集。   只是,如果非要留下一个人在家里的话,可能,程立夏留在家是最合适的。   程春生有些愧疚,他想做点什么弥补,就问:“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程立夏想了想,说:“那你帮我买瓶蓝墨水吧,再买瓶墨汁。”   “行,对了,我看你钢笔的笔尖有点漏水,我再给你买个笔尖给你换上。”   “行……” 第133章 我想要那个照相馆   第二天一早,程雪飞起床梳洗。   今天,对她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她特地穿了上次开表彰大会时买的那一套衣服。   刘娥一见她大冷的天居然穿的那么单薄,让她赶紧脱下来,换上棉袄棉裤。   程雪飞没办法,只好又在呢子大衣外面套了件小棉袄,才勉强将刘娥糊弄过去。   她对刘娥交代,她有事先走一步,让他们等太阳升高一点时,再带着两个孩子去赶集。   到时候在她平日摆摊的地方集合。   临走之前,她又给了春生两块钱赶集的经费。   程春生也已经起床打扮好,穿上新衣新鞋,喜滋滋地接下钱。   程雪飞骑车来到乡里,直奔乡政府大院。   来到大院门口,正好碰上来上班的黄博华。   那天下午,三个人在办公室抓阄决定程雪飞接受采访之后,黄博华当晚就回了家。   此时黄博华剃了胡子,换了干净衣服,又恢复了干部的气质。   “雪飞,怎么来这么早?”黄博华笑呵呵地问。   “找你商量点事。”   “你,你不会又变卦了吧?”黄博华瞪着程雪飞惊恐地问。   “没有,不是采访的事,关于照相馆的。”   两人在门口下了自行车,一块推着自行车往车棚走。   黄博华听说不是采访的事变卦,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说:   “只要不是采访的事,其他任何事我都答应你!”   “行,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国营照相馆!”   “什么?”   “我说,我想要斜对面那家国营照相馆。”   黄博华一下子愣住了,两只脚也忘记往前挪,停在原地,直愣愣地望着前面的程雪飞。   程雪飞甩开黄博华好几步,见黄博华没跟上来,才回头看他。   黄博华震惊地问:“你想要那家照相馆?那可是国营照相馆!”   “我知道那是国营的,我没说要据为己有,而是由我来经营,咱们利润分成,你觉得怎么样?”   黄博华许久没反应过来。   程雪飞明白他为什么吃惊。   虽然在这个时候,国家已经改革开放,但计划经济仍然占据主导。   在西埠乡,从来没出现过国营店铺与私人合伙经营的先例,所以当程雪飞提出这一大胆提议时,黄博华会如此震惊。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国营店铺,个人有多大的勇气,才敢提出这种大胆的建议?   “博华,不要这么惊讶,在其他地方,早就出现过先例了,我不是第一个提出这个想法的,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黄博华渐渐恢复理智,磕磕巴巴地说:“你,为什么,突然想要那家照相馆?”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葛师傅提出让她到照相馆上班时,程雪飞就动过这个念头。   但不是作为照相馆的员工,而是作为照相馆的老板。   只是这事实施起来有点难度,毕竟照相馆是国家的,所以程雪飞打算“从长计议”。   但是,昨天她得知小王被调到县城照相馆之后,时机已经到了。   葛师傅不在了,小王也被调走了。   照相馆人去楼空,正是下场抄底的好时机呀!   而且,于红梅的行为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毅然决定:   要把照相馆争取到手!   程雪飞说:“不是我想要那家照相馆,而是,照相馆里的人都走了,想再把照相馆的人手凑齐,一时半会恐怕不行。咱们西埠乡,不能连个像样的照相馆都没有,是不是?”   黄博华略微思忖了一下,眼中滑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是不是,我不答应帮你,你就不接受采访?”   程雪飞一本正经地解释:“没有没有,博华,你可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人。”   虽然程雪飞嘴上这么说,但黄博华知道,这个忙,他是不帮也得帮,干脆一咬牙,点头答应:   “行!雪飞,你想要那照相馆,我就是抢也帮你抢过来!”   够义气!   两人把车子停好,一块来到黄博华办公室等着。   等看到王乡长步行来到大院,两人紧跟着来到王乡长的办公室。   王乡长见程雪飞来的早,笑着说:“小程,今天的采访不用来那么早。”   “王乡长,我有其他的事找您商量。”   “说吧!”   办公室里,林秘书已经提前来,把炉子点好,水也烧开了。   林秘书给王乡长、黄博华、程雪飞每人倒了一杯水。   程雪飞端着水,说:“王乡长,我听说,斜对面照相馆的葛师傅准备退休了。”   “是吗,不过葛师傅年纪大了,都七十岁了,早该退休了。”   “还有,照相馆里负责洗照片的小王,也被调到县里的照相馆去了。”   这一下,王乡长颇感意外:“是吗?那咱们照相馆,岂不是没人了?”   “对啊,往后,咱们乡里空有一家照相馆,但照相馆里再没人照相,也没人洗照片了。”   王乡长取下帽子,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程雪飞发现了,这位王乡长,只要一遇到难题,就会伸手挠头。   “那怎么办?咱们乡里十几个村子,不能连家照相馆都没有啊——咦,小程,你不是会照相吗,不如,我帮你办个手续,你来到照相馆上班,怎么样?”   程雪飞为难地笑笑,说:“多谢王乡长,不过,我一个人摆摊也习惯了,突然叫我到照相馆上班,我只怕不太适应。”   “有什么不适应的?小程同志,你具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能解决的,组织上一定帮你解决。”   程雪飞笑着不说话。   这时,就轮到黄博华开口了。   黄博华讳莫如深地说:“王乡长,你不了解,其实小程虽然不是什么正式职工,但她一个人摆摊照相,赚的钱可比工人多多了。”   王乡长恍然明白过来:   是这么个道理。   摆摊的虽然不入流,但这年头,摆摊的赚钱不比正式工人少。   王乡长猜,程雪飞一个人赚钱,大概比他这个乡长的工资都多。   让人家放弃一个月那么多钱,转而去当照相馆的正式职工,地位上虽然提高了不少,但赚的钱肯定不如摆摊赚的多。   人家又不傻,不能光为了提高地位,就放弃丰厚的利润。   想明白这一点后,王乡长十分无奈。   看来时代是真的改变了!   “那怎么办?”王乡长愁的不停摸脑袋,“人都走了,照相馆一直关着门,也不是个事啊?”   这时,程雪飞开口道:“王乡长,我有个提议,不知能不能行?” 第134章 对这个女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程,你说。”   程雪飞说出了她的打算:“不如,照相馆暂时由我经营,以后,照相馆缺什么器材,我来补充,缺什么人手,我自己来招,给员工的工资,我自己来开。”   程雪飞的提议,对王乡长来说,简直闻所未闻。   把一整个照相馆交给程雪飞管理,什么都是她说了算,那她岂不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厂长”了吗?   这权力,比厂长还大!   王乡长眨巴眨巴眼,问:“那,挣的钱归谁?”   “挣的钱,咱们分成,三七开,三分上缴国家,剩下七分,是我的,我用来添置器材,给员工发工资。”   王乡长瞪大了双眼,摘下帽子,在头上摸了又摸。   他可从来没听人提出过这种建议。   闻所未闻!   这时,黄博华在旁边提点:“王乡长,我觉得这个办法行得通!”   “怎么说?”王乡长问。   “其实本质上,照相馆还是国家的,还是能继续产生利润。只不过,暂时交给小程来管理。   这样对照相馆、对咱们西埠乡都有好处。   而且,小程是咱们西埠乡的典型人物,今天就要接受采访。   像她这样见义勇为的典型,我们就应该大加表扬鼓励。   而且,上边现在鼓励老百姓发家致富。   其他乡镇,都出现了万元户,但咱们西埠乡,目前还没有一个。   依我看,如果把照相馆交给小程来管理,说不定,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乡里也能出现个万元户。这不就是王乡长您的功劳吗?王乡长,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到底还是干部了解干部的心思,这一番话,立马戳中了王乡长的要害。   王乡长现在最眼馋的就是“万元户”。   如果他们乡里真能拿出一个万元户,那简直比他自己成了万元户还高兴。   他亲眼见证过程雪飞的能力,相信这个女同志绝对有这样的实力。   照相馆放到别人手里,也顶多是个普通的照相馆。   但在程雪飞手里,说不定就能下个金蛋出来。   这个金蛋,就是王乡长垂涎日久的“万元户”!   王乡长激动的一拍脑袋:“好!”   程雪飞连忙问:“王乡长,您同意了?!”   王乡长又立马去想这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毕竟这事是破天荒头一遭,还从来没有哪家国营店铺完全交给个人来管理的。   王乡长不敢随便开这个先河。   不过想来想去,似乎没什么风险。   能有什么风险呢,又不用乡里财政拨款,只是把那个不起眼的照相馆交给程雪飞,程雪飞又不可能连夜把照相馆给卷跑。   再说,有黄博华做保证。   黄博华是个非常负责任的好干部。   上边之所以要起用年轻干部,就是看中了年轻人有开拓创新的勇气、敢想敢干的决心。   这是符合政策的!   王乡长一咬牙,点头道:“行,照相馆,以后就交给小程同志了!”   “利润三七开!”程雪飞追加了一句。   “三七开就三七开!”   黄博华没料到王乡长答应的这么痛快,一下居然有点不敢相信。   他扭头看向程雪飞,简直对这个女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在西埠乡,从来没人敢想着要去管理一家国营店铺。   程雪飞是第一个提出这个想法的人。   也是第一个实现这个想法的人。   这简直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件大事!   黄博华激动的来回搓手,但是程雪飞只是微笑。   这女人太了不起了!   两人出了王乡长的办公室,黄博华仍然不太敢相信:   “雪飞,我不是在做梦吧,那家照相馆,以后真的归你管了?!”   程雪飞也非常高兴,一时得意,问:“要不我掐你一下,你试试疼不疼?”   “你快掐我一下!”   程雪飞只是跟黄博华开个玩笑,没想到黄博华当真了。   她只是友好地拍了拍黄博华的后背。   两人正笑着朝黄博华的办公室走,没走几步,姜鸿宇就进了大院。   姜鸿宇远远看见这两人有说有笑,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开心事一样。   不等姜鸿宇发问,黄博华就远远招呼道:“鸿宇!鸿宇!好消息!”   “什么事那么开心?”姜鸿宇走上来问。   他们在黄博华办公室前碰面,黄博华眉飞色舞地说:   “雪飞现在也算是半个厂长了!”   姜鸿宇错愕地看着程雪飞,不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   厂长?   她连个工人都不是,突然就成厂长了?   程雪飞笑笑,解释道:“你别听博华瞎扯,什么厂长?”   黄博华煞有介事地说:“也差不多了,我告诉你,雪飞了不起,街对面的照相馆,现在是雪飞的了!”   黄博华把刚才的事告诉姜鸿宇,姜鸿宇听了也万分吃惊。   王乡长居然同意把国营照相馆交给一个摆地摊的人管理?   他没有瞧不起摆地摊的意思。   但是,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在人们心里,拥有正式身份的工人、干部地位很高,那些经商的个体户地位很低。   尤其是摆摊的,被很多人瞧不起。   只有没有出路、没有社会地位的人,才会迫不得已去摆摊。   现在王乡长居然同意,把乡里唯一一家国营照相馆,交给一个摆摊的人,这是很大胆的行为!   处理的不好,就有可能被人指摘。   “怎么样,雪飞现在算是半个厂长了吧?”黄博华问。   姜鸿宇目光柔和地看着程雪飞,会心一笑,他没有说恭喜的话,却说:   “怎么不多穿点?”   “我不冷。”   “不冷?”   姜鸿宇脱下手套,然后当着黄博华的面握了握程雪飞的手。   程雪飞手指冷的像冰锥一样。   “还说不冷!”   “没事,我能坚持!”   姜鸿宇叹了口气:“审判大会要到十点才开始,到时候你还要作为主要证人,你为什么不穿棉袄?”   “我等会儿就要接受林秘书的采访。”   “接受采访跟穿棉袄之间,有什么冲突吗?穿了棉袄,是不是不能接受采访?”   姜鸿宇的话虽然很犀利,但他声调十分柔和。   黄博华抱着两个胳膊,哆嗦了一下,说:“行了,大白天的,不要在这说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了!”   说完,黄博华忍无可忍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第135章 因为我要来找爸爸呀   审判大会要到十点开始。   姜鸿宇提前带着民兵,在乡政府大院门口,圈出了一块地,防止被其他摊贩占了地方。   姜鸿宇为了斩草除根,这几天四处打探恶霸孟三儿之前犯下的种种恶行。   在得知孟三儿之前娶过两个媳妇之后,姜鸿宇觉得可以从孟三儿媳妇身上挖出点什么。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孟三儿十八岁时,正经娶过一个媳妇。   但那媳妇莫名其妙地死了。   具体死因不明,死后被孟三儿一张破草席卷起来,拉到林地里直接埋了。   娘家人连尸首都没见到一面。   虽然娘家那边对孟三儿媳妇的死因有过怀疑,也曾上门找说法,但孟三儿直接说媳妇是摔倒了自己摔死了,跟他无关。   等娘家人再要细问,孟三儿就威胁说要把人家一家老小都给杀了,结果吓的娘家那边再不敢过问,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没过几年,孟三儿又娶了个媳妇,娶了半年不到,这媳妇又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姜鸿宇知道此事后,联合派出所的民警亲自上门调查,终于挖出了一桩陈年命案。   据孟三儿的邻居所说,孟三儿第一个媳妇其实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   至于为什么被打,好像是因为有别的男人多看了他媳妇几眼,他就怀疑自己的媳妇跟别的男人有不正当关系,当天夜里一顿毒打,直接打到断气。   趁夜里用草席一裹,扛着埋了。   具体埋在哪都没人知道。   孟三儿第二个媳妇,名叫徐巧儿,也是被他打跑的。   已经跑了一年多,一年里音信全无,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但姜鸿宇还是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找到了徐巧儿的藏身之地,原来这一年她就藏在四十里外的远房亲戚家里,没有走远。   姜鸿宇找到徐巧儿时,她脸上还带着被孟三儿打过的伤。   姜鸿宇把孟三儿被抓的事告诉她,并让她出面作证,指出孟三儿殴打她的事实。   起初徐巧儿害怕遭到孟三儿的报复,死活不敢露面。   姜鸿宇百般劝说,声称这次自己必须要一次根除孟三儿这个祸害,尽量往死刑里判,徐巧儿这才答应指证孟三儿。   姜鸿宇确信,自己搜罗到的这些证据,足以把孟三儿定个死罪。   为了那母子三人以后能过上太平日子,他不能手下留情。   只要一想到那场噩梦中,孟三儿所犯下的那些令人发指的行为,以及孟三儿对家玉、家宝的迫害,姜鸿宇就恨不得亲自毙了这个人渣。   姜鸿宇站在乡政府门口,看着民兵们维持现场秩序。   此时西埠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正在他的思绪在那场噩梦里徘徊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呼喊:   “爸爸!”   姜鸿宇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随时又听到同样熟悉的声音在喊:   “是爸爸!爸爸!”   “爸爸!”   家玉家宝?!   姜鸿宇回头,从人群里张望。   一眼就看见了程发达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程发达戴着一顶崭新的火车头帽子,手上拉着平板车。   平板车四周用木板围起来,家玉家宝在平板车上,扶着木板站着,高兴的一蹦一跳。   姜鸿宇高兴的心突突直跳。   “爸爸!”   “家玉,家宝!”   姜鸿宇冲过人群,快步跑到平板车旁。   家玉见他过来,顺着木板往外爬,眼看着要从木板上掉下来,姜鸿宇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   “你们怎么来了?!”   姜鸿宇直到抱着沉甸甸的孩子,才相信这不是他的幻觉。   家玉双臂搂着姜鸿宇的脖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说:   “姥姥带我们来赶集!”   姜鸿宇想要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可是腾不出手来,就把脸贴在两个孩子的脸上,跟孩子好一亲热。   程春生走上来,笑着叫了声“姐夫”,叫完以后又觉得不太妥当,就改口了:   “姜大哥!”   姜鸿宇这才注意到其他人。   程发达拉着平板车,刘娥陪两个孩子坐在平板车上,程春生在旁边跟着。   “叔,婶子,你们都来赶集?”   刘娥笑呵呵地说:“是啊,我们不想来,雪飞跟春生非叫我们来,家玉家宝也想赶集,所以就来了。”   姜鸿宇这段日子一直忙于公事,完全没料到今天会一家人团聚,这真是意外之喜。   他不知这是程雪飞有意安排,还是无心之举。   总之他无比开心。   “立夏呢,立夏怎么没来?”姜鸿宇问。   刘娥刚要说话,家玉搂着爸爸的脖子,告诉爸爸:   “我大舅舅在家看门!”   “是吗?”姜鸿宇学着孩子的语气对家玉说,“那你怎么不在家看门?”   “因为我要来找爸爸呀!”   姜鸿宇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把两个孩子重新放到平板车上,脱下手套,一手一个,捧着孩子的小脸摸了又摸,就像摸什么稀世珍宝、爱不释手。   一段日子不见,两个孩子又长了些,也胖了。   他由衷地对刘娥说:“婶子,多谢你们照顾家玉家宝。”   刘娥笑呵呵道:“说什么见外的话,家玉家宝又不是外人。”   家玉站在平板车上,踮着脚去够姜鸿宇,问:“爸爸,你帮我们摘蟠桃了吗?”   “嗯?蟠桃?”姜鸿宇被家玉的问题问住了。   “是呀,妈妈说了,你到天上去帮王母娘娘看管蟠桃园了,我让妈妈告诉你,下来的时候,带个蟠桃给我们,你带了没呀?”   家宝也跟着踮起脚:“是啊,爸爸,我要蟠桃!”   姜鸿宇问:“妈妈说的,我要给你们带蟠桃??”   “嗯!”   姜鸿宇突然想到,上次他送程雪飞回家时在她家里住了一夜,跟孩子讲了孙悟空偷吃蟠桃的故事。   可是故事归故事,怎么把他给扯进去了?   程雪飞可真能胡扯!   居然对孩子说他到天上看管蟠桃园了!   他上哪给孩子找蟠桃去?   刘娥听出孩子在说些没边没沿的话,赶忙制止:“家玉家宝,别听你妈胡说,哪有蟠桃?”   “有!”家玉不高兴地撅着嘴反驳,“姥姥你别不信,妈妈说就有,是不是,爸爸?”   “呃,对,妈妈说有就有——那个,我忘记带了,下次再给你们把蟠桃带过来好不好?”   “好!你下次别忘了!”   姜鸿宇虽说不知道上哪给孩子找蟠桃,可还是满口答应下来。 第136章 我随我爸   正在姜鸿宇沉浸在与孩子团聚的欢乐中时,民兵孙小胖和刘光头扛着枪走过来。   两人看见姜鸿宇正爱不释手的摸着两个孩子的脸,起初还觉得奇怪。   从来没见姜营长跟小孩子这么亲近,今天怎么回事?   再一细看,那两孩子眉清目秀,高鼻梁,大眼睛,粉粉嫩嫩,居然跟姜营长有点像,就明白过来,原来那是姜营长的儿女。   孙小胖、刘光头笑着走上去,冲孩子讨好般地问:   “谁家的小娃娃,长的这么水灵?”   本以为家玉家宝会赏他们一个笑脸,谁知那俩孩子一看他们肩上扛着的枪,就立马变了脸色。   “爸爸,他有枪!”   家玉吓的赶忙双手捂住小嘴。   家宝虽然是个男孩子,对枪有种天然的迷恋,但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枪,也有点发怔。   姜鸿宇见这两个孩子被枪吓到,立马别过头,对两个民兵说:   “把枪拿远点,别吓着孩子。”   孙小胖、刘光头将肩上的56式半自动步枪藏到身后。   孙小胖还不忘耍贫嘴地说:“你们的爸爸,可是咱们临河县的神枪手,虎父无犬子,怎么你们会怕枪?”   姜鸿宇见孙小胖跟孩子说话不分轻重,回头瞪了他一眼,问:   “有什么事吗?”   孙小胖收回那副玩笑的态度,正经道:“姜营长,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去派出所那边把人押过来?”   姜鸿宇抽回手,看了下手表,点头道:“行,等我一下。”   他又回头,换了一副慈父的温和面色,微微弯下腰,冲孩子说:   “爸爸还有事,等会儿再来跟你们玩,好吗?”   家玉把小手从嘴巴上放下来,不太乐意地问:“是不是又要等很多很多天?”   姜鸿宇摸着家玉的脸,笑着说:“半天都不到。”   “爸爸,你要干嘛去,我跟你去好吗?”   “爸爸要去打坏人。”   “那我帮你打。”   姜鸿宇忍不住,在家玉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跟她额头顶着额头:   “不用,爸爸一个人就可以——我带你找妈妈,好不好?”   家玉听说要带她去找妈妈,这才松口:“好,我要去找妈妈!”   姜鸿宇直起身,去看拉平板车的程发达。   程发达早已不耐烦了,目光冷冷地瞥着姜鸿宇。   不知为何,姜鸿宇一看这位前任老丈人,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打颤。   他指着乡政府大院说:“叔,你们把车停到这里边吧?”   刘娥一瞧那有民兵把守的政府大院,那可是当官的才能进的地方,哪是他们这种土老百姓敢进的,于是摇头道:   “没事,让你叔找个人少的地方看着车就行了。”   “不用,还是跟我来吧——春生。”   “哎!”   程春生应了一句,赶忙去夺过程发达手里的车把。   家玉家宝却不肯再坐平板车,张开手,让姜鸿宇抱抱。   姜鸿宇把两个孩子抱下来,一手一个,领着孩子,朝大院走。   他的举动,立马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守在门口的民兵们从来没见过姜鸿宇的儿女,这还是头一次见,都觉得很稀奇。   平日里他作风严谨,少言寡语,没想到也会有慈父的一面。   两个孩子没那么多心思,能跟在爸爸身边,真的好开心呀。   他们蹦蹦跳跳地进了有“重兵把守”的乡政府大院。   后面,程春生拉着平板车,进去的时候还有点紧张,生怕被人拦下来。   可是,他很顺利地通过了那两排民兵,没人敢阻拦。   程春生心里长长松了口气,知道这些民兵都是看在他这位“姐夫”的面子,不免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来到大院,姜鸿宇朝车棚里指了指,示意程春生把平板车放到里面。   然后,姜鸿宇领着孩子朝一间办公室走。   “妈妈在哪?”家玉问。   “妈妈应该在那边办公室里。”   办公室门口有一群热围观,黄博华也在门口站着,正朝里张望。   他叫了黄博华一声,黄博华回过头,赫然看见姜鸿宇正领着两个孩子,还以为他在大街上捡来的走失儿童。   可是再看这两个孩子长的白净可爱,中和了姜鸿宇和程雪飞两人的优点,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姜鸿宇和程雪飞的亲生儿女。   “哎呀!”   黄博华轻呼一声,立即满脸和蔼的笑容。   姜鸿宇学着小孩子的语调跟两个孩子说:“家玉家宝,叫黄伯伯。”   家玉嘴甜,仰着头,毫不迟疑地叫了一声:“黄伯伯……”   可是家宝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家玉见弟弟不跟人打招呼,以姐姐的姿态问他:   “弟弟,你怎么不叫黄伯伯?”   家宝却只是仰头望着黄博华,嘴唇紧闭。   黄博华不以为意,弯下腰,问家玉:“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几岁?”   家玉毫不怯场:“我叫家玉,过年就五岁了。”   黄博华啧啧两声:“你这么能说会道,随你妈吧?”   “我随我爸!”   黄博华摇头:“不,你爸没你那么会说,你随你妈,你弟弟才随你爸。”   “我又随我爸,又随我妈!”   黄博华哈哈笑了,直起身,对姜鸿宇说:“鸿宇,你这闺女鬼灵精怪的,将来肯定跟她妈一样,是个才女!”   姜鸿宇会心地笑了,问:“雪飞人呢?”   “在里边接受采访呢……”黄博华收起跟孩子说笑的态度,放低了声音正色道,“本来以为就我们乡里简单采访一下就算了,结果没想到,县里竟然派了两个记者过来,还说要把雪飞的事迹登报!   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更加隆重了。你知道的,雪飞本来就不太乐意,觉得树大招风,这下倒好,树更大、更招风了!”   “没事,雪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肯定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姜鸿宇把两个孩子往黄博华面前推了推,嘱咐道:   “公开审判快开始了,我得带人去派出所把人押过来,这两个孩子还有雪飞的爸妈先在你这安顿一下,否则一会儿外边肯定乱哄哄的,不安全。”   说完,姜鸿宇朝后面看了一眼。   这时候,程春生他们正好停好了平板车,一家三口朝这边看过来。   黄博华也向他们看了一眼,打包票道:“没问题,大人孩子都放在我这,你去忙你的吧!”   姜鸿宇蹲下来,又忍不住摸摸孩子的脸:“乖,跟着黄伯伯,妈妈一会儿忙完就出来了。” 第137章 爸爸要去打坏人   家玉还是很舍不得让爸爸离开,两只小手抱着爸爸的大手掌。   这时,刘娥快步走上来,把两个孩子拽到自己身边,对孩子好一通劝慰,姜鸿宇才得以抽身。   姜鸿宇把这一家老小托付给黄博华,黄博华不敢怠慢,看见程发达,连忙掏出自己的烟,双手递上去:   “叔,您抽烟。”   “我不抽烟。”   “那到我办公室歇歇。”   “我不累……”   “那,那去喝口水。”   “我不渴……”   “--”   程发达待在这政府大院,浑身都不自在。   就说自己有东西要买,撇下刘娥跟两个孩子,带着程春生到街上去转了。   黄博华就把刘娥跟两个孩子都带回自己的办公室,又是端茶,又是找好吃的,比对待自己的丈母娘还要殷勤。   家玉一点也不认生,在黄博华办公室这里看看,那里摸摸,问长问短。   刘娥不知道姜鸿宇跟黄博华的交情,她只觉得这位大干部肥头大耳,气度不俗。   看样子官衔不小,她生怕孩子淘气,把人家屋里的东西弄坏了,就走一步跟一步。   黄博华见刘娥拘谨,笑着说:“婶子,没事,这屋里没什么贵重物件,随便让孩子玩吧。”   刘娥嘴上答应,但还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不让孩子乱拿乱摸。   等程雪飞采访完毕,和记者一起走出王乡长的办公室。   程雪飞看上去有说有笑、亲切随和,一副见惯了大阵仗的风轻云淡。   “老天保佑”她抓阄抓到了同意接受采访,不过没料到县城会有记者过来。   很显然,她这是上了贼船,被钉在历史的光荣柱上,下不来了。   本来就心虚,这下更是虚到家了。   勉强陪着记者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无意朝黄博华办公室瞄了一眼,看见门一开,家玉家宝从里面飞奔出来。   他们怎么找得到黄博华的?   “妈妈!”   程雪飞迎上前,不等她发问,家玉欢欢喜喜地告诉她:   “妈妈,我刚才看到爸爸了!”   原来是遇到姜鸿宇了。   其实今天是她有意安排的。   这段时间,她和姜鸿宇两个人都太忙,很难单独抽出时间来陪孩子,要是再让姜鸿宇到他们家来的话,说不定又会传一些闲言碎语。   所以她今天有意让父母带着孩子来赶集,看有没有可能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   本来还担心见不着,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看到爸爸,开心吗?”   “开心,爸爸说他要去打坏人了,打完坏人再来找我玩!”家玉蹦蹦跳跳地说。   “嗯,家玉好棒!”   程雪飞摸着孩子的小脑袋。   刘娥走上来,程雪飞问:“妈,我爸跟春生呢?”   “他们到街上去了,刚才我们在街上遇到小姜,他把我们带到这,多亏了这位干部同志。”   刘娥指着黄博华说。   黄博华走上来,看着程雪飞,有点心虚:“雪飞,实在对不住,我不知道县里有记者要来,我要知道的话,一定提前跟你说了。”   程雪飞见黄博华诚惶诚恐的样子,似乎生怕她责怪他,宽解道:   “没事,反正已经采访完了。”   “你不生气就好。”   “嗨,我生什么气?”   这时候,大院外面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是恶霸孟三儿被押过来了。   外面乱哄哄的,两个孩子还是留在大院里更安全。   程雪飞对刘娥说:“妈,你们别出去了,就带着家玉家宝待在博华办公室里玩吧。”   “哦,好。”   刘娥本来对黄博华颇为忌惮,觉得这人是个干部,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可她亲眼看见闺女跟黄博华说话如此随便,看来两人关系确实不错,就放心了。   程雪飞把孩子送到办公室里,临走时,家玉拉着程雪飞的衣摆,说:   “妈妈,等会儿看到爸爸,一定告诉他,我跟弟弟在等他!”   程雪飞看着家玉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对孩子来说,爸爸就是爸爸,永远无可替代的。   不管他地位高低,是穷是富,健康与否,在孩子心里,都是阳光一样的存在。   程雪飞蹲下来,握着家玉的手说:“好,我一定告诉爸爸,你跟弟弟在这等着。”   程雪飞走出大院,外面已经沸反盈天,有人提着一筐烂白菜叶子,一片片叶子朝里面扔,一边扔一边叫嚣:   “枪毙孟三儿这个坏种,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一定不能饶了他!”   甚至有人装了萝卜头和烂土豆,愤怒地朝里面砸。   程雪飞踮起脚看了一眼,孟三儿被五花大绑在电线杆子上,头上顶着片白菜叶子,整个人彻底蔫了,腮帮子瘦了一大圈,再不是上回见到时不可一世的孟三儿。   在孟三儿不远处,临时抬了一张办公桌,三个人坐在桌子后面负责审判。   不知谁扔东西扔偏了,一个臭鸡蛋啪地落在办公桌上,吓了那几个人一大跳。   一位民警赶紧捡起地上的白菜叶子,把桌子上的臭鸡蛋擦了,冲人群厉声呵斥:   “不要再扔东西了,谁敢再扔,揪出来一块儿审判!”   群众这才消停。   程雪飞今天也要作为证人,所以她努力朝前挤,但根本挤不动。   正被三五个男人挤在中间不能动弹时,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扭头看了一眼,见是姜鸿宇。   姜鸿宇拉着她的胳膊,硬生生把她拽了出去,带她来到几个民兵守着的地方。   “你见到家玉家宝了吗?”程雪飞问。   “嗯,见到了……”说这话时,姜鸿宇的语气都温柔起来,“你特地安排的吗?”   程雪飞没有否认,说道:“孩子一直很想你,只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所以一直拖着,今天你有时间吗,忙完了以后,可以陪孩子玩一会儿吗?”   “有时间,等把孟三儿处理完了,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陪孩子。”   “家玉家宝一定会特别高兴的。”   姜鸿宇面露微笑,他又想到了什么,收起了笑容,问:   “对了,你跟孩子说,我到天上看管蟠桃园了?”   “啊?呃——”   姜鸿宇盯着程雪飞的脸,想看看她能给出什么解释。   见她支吾半天说不出个理由,这才带着宠溺的语气说道:   “下次骗孩子,找个恰当的理由,看管蟠桃园?亏你想的出来!”   说着,姜鸿宇也觉得好笑,看程雪飞的神情变得更加温柔了。 第138章 枪毙,立即执行   程雪飞见他不打算追责,厚着脸皮笑笑,说:   “那天你走了以后,孩子一起床就要找你,我也是没办法,才那么说的——我本来以为时间长了,孩子就忘了。但没想到,跟你有关的事,孩子就记得特别清楚。”   姜鸿宇表情动容地说:“没关系,我跟孩子见面机会太少了,等明年你们搬到这边,我一定多去看看孩子。”   程雪飞点点头。   想到家玉家宝以后能经常看到爸爸,程雪飞心里就甜滋滋的。   审判大会快开始了,程雪飞还没看到小芬。   人这么多,小芬大概很难挤进来。   程雪飞跟姜鸿宇说,她先去找小芬,然后再过来。   离开人群,来到自己平时摆摊的地方,远远看见小芬居然正跟程春生站在一起。   小芬仍然穿着她给她的那件褂子,正低着头,态度有些羞怯。   程春生站在旁边,侧头看着小芬,眼里闪着不一样的光芒。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程春生看小芬的眼神不太对。   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了吗?   “小芬。”程雪飞叫道。   小芬和程春生一起抬头,小芬叫道:“飞姐……”   “我正找你呢,审判马上就要开始了,跟我来吧。”   “哦,来了!”   小芬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程雪飞跑去。   程雪飞站在原地,看着程春生,问:“你不是要去买蓝墨水和钢笔尖吗?”   程春生仿佛刚记起还有这档子事,恍然应了一声,就去找买杂货的小摊子了。   程雪飞没有多想,带着小芬一块回到姜鸿宇身边。   路上,程雪飞问小芬:“小芬,你认识我弟弟?”   小芬低着头,不太好意思地答应一声:“嗯,他来帮你看过摊子,我见过他,我看他长的跟你有点像,就知道是你弟弟。”   原来如此……   她们回到姜鸿宇身边,审判大会已经正式开始。   孟三儿的第二个媳妇刘巧儿正站在孟三儿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孟三儿如何打她。   她还当众说出孟三儿酒后失言,告诉她,孟三儿的第一个媳妇就是被孟三儿亲手打死的,以此来告诫刘巧儿,让刘巧儿听话,否则就是那死去的媳妇一样。   刘巧儿因为害怕也会落的同样的下场,才冒死逃离孟三儿。   刘巧儿的话听的围观百姓群情激愤。一时间,白菜叶子、烂地瓜、烂土豆又从四面八方朝孟三儿飞去。   孟三儿被砸的灰头土脸、面目全非。   那几个审判员生怕被误伤,赶紧闪身离开办公桌,等白菜叶子消停了,才重新坐回来。   刘巧儿讲完,程雪飞就拉着小芬上前,把孟三儿在大街上强行拉小芬,让小芬做他媳妇的事告诉审判员。   程雪飞又重新讲了一遍孟三儿如何打她。   有句话说的好,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   程雪飞本来对孟三儿打她的事还有点心虚,觉得这来就是她虚构的,可是讲了几次以后,竟然越讲越生动完善。   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等程雪飞讲完退下来,孟三儿第一个媳妇的娘家父母兄弟哭嚎着上前,痛斥孟三儿把他们闺女打死以后,还威胁要杀他们全家。   他们没讲完,又有孟三儿的乡邻跳出来,七嘴八舌地说孟三儿如何欺压他们。   平日里众人敢怒不敢言,现在看见孟三儿成了这副熊样,胆子都回来了,一起控诉。   负责审判的那几个人听的直瞪眼。   不等这些人讲完,其中一个就在纸上写下了判决:   枪毙,立即执行!   派出所的杨所长当众宣布枪毙孟三儿的决定,一瞬间,现场沸腾了。   孟三儿听说要枪毙他,这才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随即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姜鸿宇心满意足地出了一口气,朝民兵挥手,七八个民兵上前,解开绑绳,将孟三儿拖上一辆拖拉机。   姜鸿宇坐到拖拉机上,带着孟三儿去执行枪决了。   事后,程雪飞才得知,是姜鸿宇亲自动手开的枪。   开了三枪,枪枪致命。   孟三儿一走,审判大会就结束了,大街上的人重新开始去赶集买东西。   程雪飞回到政府大院,带着刘娥和家玉家宝到街上去转。   “妈妈,爸爸呢?”家玉问。   “他还有点事,不过很快就忙完了,我先给你去买个糖人,咱们一边吃糖人一边等爸爸,好不好?”   “那给爸爸也买一个糖人!”   “行,给爸爸也买一个!”   祖孙四个高高兴兴地出了大院,没走几步,就遇上一个在街边画糖人的。   因为是年集,人特别多,买糖人的也很多。   他们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   家玉买了个小兔子造型的,家宝选了个老虎,姐弟两个为了给爸爸选糖人吵了起来。   一个要买小马,另一个要买大龙。   姐弟两个争的面红耳赤,家宝说不过姐姐,气的差点要揍家玉。   刘娥为了平息姐弟两个的纷争,干脆两个都买了:   “让爸爸先挑一个,剩下的那个,给小舅舅好不好?”   家玉想了想,说:“那给大舅舅也买一个。”   “大舅舅不喜欢吃糖。”   程雪飞掏钱买了四个糖,就带着刘娥和两个孩子在这条街上转悠。   刘娥也很难得来赶一次集,觉得看什么都新鲜。   尤其现在时代发展的快,这两年出了很多新花样,刘娥可算是开了眼界。   一条街走到一半,程雪飞迎面遇上一个老熟人:   于红梅……   于红梅穿的十分喜气,崭新的大红色呢子外套,脚下一双黑皮鞋,整个人抬头挺胸,很有气场。   等看见程雪飞,于红梅抬起下巴,几乎要用鼻孔看人:   “程雪飞!”   刘娥听到这么一个光鲜亮丽的人叫自己的闺女,还以为这是闺女在街上认识的好朋友,于是冲于红梅笑了笑。   但于红梅理都没理,完全没看到刘娥一样。   只是目光向下,瞥了眼两个孩子。   程雪飞看见于红梅得意洋洋的,就猜到她想说什么,笑着问:   “于同志,你也来赶集?”   于红梅神情轻蔑,一副懒得跟程雪飞这种小人物说话的态度,但为了告诉程雪飞真相,还是勉为其难地开口了: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照相馆的小王要被调走了,以后没人帮你洗照片了。”   “哦,是吗?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现在照相馆是我的了,我以后自己洗照片了。” 第139章 父子团圆   于红梅听了程雪飞的话,就像听到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程雪飞,你别说梦话了,照相馆是你的?你怎么不说供销社也是你的?”   程雪飞淡淡地笑着:“我只要照相馆,不要供销社。”   “就你?你也配,别痴人说梦了!”   “我配不配,难道要你说了算?”   “你——你别死鸭子嘴硬!”   两个孩子看着他们的妈妈跟另一个人吵起来了,吓的往姥姥怀里钻。   刘娥本来还以为这人是闺女的好朋友,没想到两人一上来就吵架。   到底什么深仇大恨,她这闺女,对人一向和气。   怎么在这个穿红衣服的女的面前,态度如此强悍?   刘娥刚想劝劝闺女,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尽量别跟人闹矛盾。   刚要说话,家玉突然撒手朝前跑去,口中大叫:“爸爸!”   家玉一跑,家宝也跟着跑。   刘娥抬头一看,姜鸿宇来了。   姜鸿宇看见两个孩子朝他跑,原本肃穆寡淡的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他蹲下来,等着两个孩子跳到他的怀里,他一手一个,将孩子抱起来。   家玉一坐到爸爸手臂上,就指着于红梅告状道:“爸爸,有人跟妈妈吵架。”   姜鸿宇听了家玉的话,这才看见于红梅。   于红梅正好也在看他。   于红梅亲眼看到两个孩子跑到姜鸿宇面前,被姜鸿宇抱在怀里,她整个人都不好了,真的就像掉进醋缸里一样,浑身被醋酸包围了。   不是离婚了吗?   离婚了为什么还要跟大人小孩牵扯在一起?   再看姜鸿宇那温柔的神情,于红梅恨的咬牙切齿。   家宝指着于红梅说:“爸爸,她欺负妈妈,她是坏蛋,你快打她!”   于红梅听了差点气吐血:   死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恶毒,太讨人厌了!   一定是他妈妈教的,这么没教养!   要是没人在这,她肯定要狠狠拧这孩子的耳朵,叫他知道她的厉害。   可是姜鸿宇在这,她不能那么做,她楚楚可怜地说:   “姜老师,不是的,你别误会。”   姜鸿宇抱着两个孩子走过来,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   “没什么……”   家玉本来还有点战战兢兢的,但是爸爸一出现,她就完全不害怕了:   “爸爸,我给你买了个糖,是小马的,你喜欢吗?”   “爸爸,我也给你买了糖,是大龙,大龙比小马好,对不对?”   “不,小马才好!”家玉气呼呼地冲家宝吆喝。   姜鸿宇听到这两个孩子吵起来,笑着说:“小马跟大龙都好,我都喜欢。”   两个孩子这才不继续争论。   家玉把自己刚刚舔过的糖送到爸爸嘴边,让爸爸尝一口。   姜鸿宇就真的张开嘴,直接咬下一块。   家玉看着被咬掉的兔耳朵,不开心了,皱眉道:“爸爸,糖不是你这么吃的,你要舔!”   说着,家玉亲力亲为地教姜鸿宇如何舔糖,她伸出小舌头,在兔子糖上舔了一下,舔完了,教育道:   “你学会了吗?”   姜鸿宇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说:“哦,原来是这样啊!”   “你学会了没?”家玉把糖又送到姜鸿宇面前。   于是,姜鸿宇就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伸出舌头舔了舔糖。   家玉伸出大拇指,赞道:“真棒!”   程雪飞上来要抱孩子:“来,家玉家宝,爸爸累了,下来,让爸爸歇歇。”   “没事,不累,我抱着吧——对了,中午一起到食堂去吃个饭吧,叔,婶子,还有春生,都去吃。”   刘娥听说要到饭店去吃饭,赶忙摆手:“不了不了,不破费了,我们回家吃就行了,家里什么都有。”   程雪飞也说:“是啊,今天赶集的人多,食堂那边一定排不上队。”   姜鸿宇道:“没事,我已经跟食堂那边打好招呼,让他们提前帮我们留位置了——家玉,家宝,今天中午,爸爸带你们去饭店吃饭好不好?”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嗯,我最喜欢跟爸爸一起吃饭了!”   “走,爸爸带你们到黄伯伯那边玩。”   程雪飞说:“那孩子先给你,我带我妈去赶个集。”   “嗯……”   姜鸿宇抱着两个孩子朝政府大院走去,看都没看于红梅一眼。   于红梅像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直亲眼目睹了一出“人间大团圆”的美好剧目。   怎么不早点走,干嘛要给程雪飞故意气她的机会?!   这都是程雪飞故意演给她看的!   可恶!   程雪飞拉着刘娥的手,说:“妈,走,咱们去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喜欢的,我给你买。”   程雪飞把刘娥拽走,刘娥眼看把于红梅一个人扔在那,连个招呼都不打,心里有点不安,小声问:   “雪飞,那个闺女是谁,是不是跟你有点矛盾?”   “她啊,妈你别放在心上,没事,她是粮站站长的闺女——”   “什么?粮站站长的闺女?你把站长给得罪了?”   刘娥吓的不轻。   表面上看起来,粮站站长这么大的官,跟他们没有一毛钱关系。   可是,粮站跟他们家关系可大着了。   家家户户要到粮站交公粮,每次交公粮时都是胆战心惊的,既怕粮食不合格,又怕斤重不够。   现在自己的闺女把粮站站长的闺女给得罪了,以后说不定要给他们家穿小鞋,故意说他们家的粮食不合格,这可不是小事!   “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没得罪粮站站长,就是站长的闺女,跟我有点误会,不过你别担心。”   “你跟人家粮站站长的闺女能有什么误会?”   程雪飞不想让妈妈担心,但是又不愿把于红梅喜欢姜鸿宇的事说出来,否则刘娥又要瞎寻思。   她没说话,直接把刘娥拉到一个卖衣服的摊子上,要给刘娥买件成品褂子。   刘娥慌忙说自己有衣服穿,不用再买了。   这才慢慢把粮站站长的闺女给忘了。   程雪飞带着刘娥逛遍整条大街,刘娥也只是买点顶针、锥子、暗扣一类的东西。   程雪飞又给刘娥买了个新的箍头发的黑色箍头拢。   快走到大街尽头时,在一个书摊上看见了在看小人书的程春生。   程春生也买好了墨水,临走时,又掏钱买了一套“燕子李三”的小人书,这个集,就算没白赶。   他们最后在卖牲口的市场找到了程发达。   原来程发达遇到了老熟人来卖小毛驴,就在牲口市场上跟老熟人聊起天。   一家人往回走,程雪飞告诉他们,姜鸿宇中午要带他们去食堂吃饭,程春生一听,喜的连忙点头:   “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去饭店吃过饭呢!” 第140章 看你可爱   程发达瞪了儿子一眼:   “平白无故的,人家为什么要请你去饭店吃饭,不去!”   这一次,刘娥也认同丈夫:“对啊,我们这么多人,去饭店要花好多钱,雪飞,你好好跟小姜说说,他的心意我们领了,让他带着家玉家宝去吃,我们就不去了。”   程春生不乐意。   他从来没去过饭店吃饭,虽然现在家里的伙食改善了,吃的不一定比饭店差,但他还是想体验一下进饭店吃饭的感觉。   氛围肯定是不一样的。   而且,他经常听同学吹牛,说饭店的菜如何如何好,说的好像饭店里的大葱都跟普通人家的大葱不一样。   程春生要是也去了饭店,等开学后,也能跟同学吹上半个月。   但他看了爸爸一眼,不敢反驳,生怕爸爸当场削他。   他只有向姐姐投去求助的目光。   程雪飞知道弟弟一心想去,也知道父母活了四十多年,也从来没进过饭店吃饭,她确实有心想请父母去体验一下。   可她了解父母的脾气,即便她和姜鸿宇没有离婚,父母也不会让姜鸿宇请客,更何况现在两人离婚了。   无功不受禄,凭什么要吃人家的饭?   就是她自己,也觉得不合适。   她安慰地看了程春生一眼,说:“行,不去就不去吧,春生,下次我请你去吃。”   程春生满脸失望:   下次是猴年马月啊?   回到乡政府大院,看见姜鸿宇正陪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程雪飞告诉他,他们不在这吃饭。   姜鸿宇说:“我已经让食堂的人留好位置,也让他们准备好菜,你们去吧,为什么不去?”   “我爸的脾气你应该了解一点,无功不受禄。”   “谁说无功的,他们能帮我照顾好孩子,这已经是最大的功劳了,我早就想找个机会感谢他们,今天正好——雪飞,你再好好劝劝他们吧?”   “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姜鸿宇似乎很失望,但他没有强求:“那好,不过家玉家宝还是留在我这吧。”   程雪飞想了想,忽然想起了孩子的爷爷:   “这样,我让我妈先回去,家玉家宝交给你带。当初我离开河西村时,答应过你爸,要带孩子回去看他,但是后来一直忙的没顾得上。   要不你带着孩子回去一趟,让你爸看看孩子吧。算是孩子对老人敬一番孝心。”   姜鸿宇十分感激地看着程雪飞:“你想的太周到了!”   姜鸿宇其实知道,父亲一直很惦记孩子,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姜鸿宇早想把孩子带回去给父亲看看,但主要是不好开这个口,生怕程雪飞家的人误以为他是故意抢孩子。   现在程雪飞居然主动提了出来,他真的是既意外又感动。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雪飞。   程雪飞发觉姜鸿宇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问:“你怎么这个眼神?”   姜鸿宇这才把目光移走,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看你可爱。”   程雪飞突然有种被人调.戏的感觉:“你少来!”   程雪飞偷瞄了一眼周围,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听到他们说话。   所幸没人……   “那我就把家玉家宝带回去了,天黑之前送回程家村。”   “嗯,行,就这么定了。”   程雪飞把姜鸿宇要带孩子回河西村的事告诉父母,父母一脸的不放心。   程发达不放心的是,姜鸿宇这小子会不会把孩子偷走了不还?   刘娥担心的是,姜鸿宇从没自己带过孩子,不知道会不会带。   男人带孩子粗心大意,会不会磕了碰了?   总之各有各的不放心。   程雪飞把孩子交给姜鸿宇,觉得没什么。   对别的事情她不敢保证,但在孩子的事情上,她是非常信任姜鸿宇的。   她让父母放下心,孩子交给姜鸿宇不会有任何意外。   程发达和刘娥没什么要逛的,就拉着平板车走了。   临走之前,刘娥对姜鸿宇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照顾好孩子,千万不要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要记得让孩子喝水,别让孩子渴着。   就连拉屎撒尿都交代了一遍。   仿佛孩子一去就要十天半个月似的。   姜鸿宇全程捣蒜般点头。   程春生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没有跟父母回去,说是要跟姐姐一块回家。   程发达懒得管他,理都没理。   送走了程发达和刘娥之后,姜鸿宇顿时觉得松了口气,自在了很多。   长辈不在,他就是老大了。   他跟程雪飞说:“雪飞,今天中午,我们去食堂吃吧?”   然后他又特意问程春生:“春生,你想不想去?”   程春生连连点头,父母不在这,终于没人唠唠叨叨了。   可是程雪飞却摇了摇头:“不了,食堂现在还没开饭,你去退了吧,我跟春生随便在街上买点东西吃就行了。”   “反正都要吃,一块去食堂吃吧。”   程雪飞坚持不让:“不了,不了,你还是带孩子回家去吧,让家玉家宝陪爷爷吃顿饭。”   姜鸿宇这才明白程雪飞的用意,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点。   果然还是女人心细。   “对,那我就带家玉家宝回家,陪我爸吃顿饭。”   程雪飞随即把两个孩子喊到面前,蹲下来,嘱咐他们跟着爸爸要听话,见到爷爷的面,要叫爷爷,要帮爷爷干活。   家玉人模人样地说:“好久没见爷爷,我都快忘了爷爷什么样了。”   程雪飞笑了:“那你今天跟爸爸回家,好好看看爷爷!”   “嗯,妈妈你不去吗?”   “妈妈不去。”   姜鸿宇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说:“那我回人武部开辆拖拉机来,开着拖拉机带他们回去。”   “不用了,就这两个小不点,你找个自行车,前边一个,后边一个,哪里用得着拖拉机?”   姜鸿宇还是坚持要开拖拉机回去。   他把孩子先放在这,借了辆自行车,骑回人武部去换拖拉机。   结果自行车刚到人武部时,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口等他。   姜鸿宇下了自行车,走上来,叫道:“汪老师?”   站在面前的人,正是汪健。   汪健比前些日子更瘦了,脸色蜡黄,双眼凹陷,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上次两人在人武部见面,才恍如昨天,怎么汪健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那次见面,两人已经撕破了脸皮,关系已经闹僵了,姜鸿宇不知道汪健为什么又来找自己。他若无其事的问:   “汪老师,没回家过年吗?” 第141章 姐要干件大事   汪健神情委顿,头抬了抬,又垂了下去,虚弱地说:   “姜老师,有些事,想找你谈谈。”   “抱歉,我还有事,能不能改天?”   “改天?”汪健既失望又有点绝望的样子,仿佛“改天”是他永远等不到的一天。   “明天也行,但是今天确实有事。”   姜鸿宇好不容易等到跟孩子团聚的机会,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往后推迟。   汪健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微微点头:   “那,那就不打扰了。”   说完,汪健低头离开。   姜鸿宇望着汪健落寞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回去开拖拉机了。   人武部有好几辆拖拉机,其中一辆今天上午刚刚拉过死囚犯,他特意选了另一辆。   他不但开了拖拉机,还特地把孙小胖带着,帮他看孩子。   否则他在前面开拖拉机,两个孩子自己在后面,他不放心。   回到乡政府大院时,孙小胖跳下拖拉机,把两个孩子抱上车厢,用一件大衣把他们裹起来,抱在腿上。   两个孩子躲在陌生人的怀里,都有点拘谨。   不过孙小胖很会逗孩子,三两句话就把孩子逗乐了。   程雪飞目送孩子离开,等拖拉机彻底走远后,程春生长长叹了口气,悻悻地问:   “我们中午怎么吃?”   程雪飞一转脸,打起了精神,说:“先不急着吃饭,跟我去个地方。”   说着,拔腿来到一个卖肉的摊子前,花一块钱买了条猪五花肉,用稻草绳子拎着,离开东西大街,向南走。   程春生跟在身后,很好奇:“姐,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小芬家。”   “小芬?”程春生恍然明白了,“就是刚才在你摆摊的地方等你的那个女孩?”   “对。”   程春生紧张起来,看了看姐姐手里拎着的肉,有些结巴地说:   “姐,你要去她家干嘛,还拎着肉去,你别让人家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程雪飞扭头望着程春生。   程春生臊红了脸,说不出话。   程雪飞瞧他这么个厚脸皮,竟然也会脸红,不由得笑了:   “误会的人是你吧?”   “姐!”   程春生不乐意了。   程雪飞把肉换到另一只手上,拍了拍程春生的肩膀,郑重地说:   “姐要干件大事。”   “什么大事?”   程雪飞故意卖了个关子。   姐弟两个来到小芬家。   经过小芬家的院墙时,程春生的目光越过半塌的土墙朝里望,看见一座破落的院子,院子里有两个老人在晒太阳,另外有两个小毛孩子在捏土玩。   小芬正在一只破木盆里洗衣服。   程春生只一眼,就看出小芬家比一般穷困家庭更穷。   姐姐大张旗鼓地拎着肉过来,是要“学雷锋,做好事”,来看望他们一家老小吗?   小芬一家对他们姐弟的到来感到既惊喜又高兴,赶忙把他们请进屋里,搬了家里最好的凳子来给他们坐。   程春生简单打量了一下屋子,猛地想到一个词:   家徒四壁!   穷的家里除了四面土墙,就剩一堆破烂了。   这么好的女孩子,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可惜了!   “飞姐,以后只管到我们家来就行了,不用给我带东西!”小芬站在面前,很局促地说。   “小芬,你坐,我找你,是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小芬被唬住了:   正经事?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找她谈过什么所谓的“正经事”!   小芬赶忙给自己搬了个小凳子,毕恭毕敬地坐在程雪飞面前,洗耳恭听。   程雪飞望着小芬:“小芬,愿不愿意到我这来帮忙?”   “飞姐,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开口就行了!”   “我是说,以后正式到我这来上班。”   “上——上班?”   小芬似乎有些不能理解“上班”这两个字了。   “上班”这种事,对小芬来说如天方夜谭一样,可望不可及。   “上班”可不是“下地”,要是有人找她去下地,她觉得很正常。   可是突然有人找她去上班,她觉得就跟做梦一样。   就连程春生也被姐姐的话惊到了,程春生问:“姐,到哪上班?”   莫非是姐姐现在摆摊生意好了,想找个人搭把手?   可是找帮手就找帮手,干嘛说成“上班”那么高大上?   然而程雪飞下面说出来的话,让程春生和小芬都震惊了:   “到我的照相馆去上班。大街上那家国营照相馆,以后由我来经营,小芬,你到我的照相馆来上班,我每个月给你发工资,怎么样?”   小芬张口结舌,心突突直跳。   做梦也没敢想象的好事,竟然发生在她身上了!   程春生先反应过来,大声问:“姐,你是说,你以后要到那家国营照相馆上班去了?”   “不是我到那家照相馆去上班,而是,那家照相馆,以后是我的了,我挣来的利润,部分上交国家,剩下部分是我的。我不是照相馆的员工,我是照相馆的老板。”   程春生皱起眉头。   他不能理解,照相馆明明是国家的,怎么姐姐成了老板?   程雪飞见这两个人怔怔发呆,就说:“这事乡长已经同意了,不用怀疑,我打算过完年后,让照相馆重新开张。小芬,到那个时候,你就正式到照相馆来上班,我给你发工资,可以吗?”   小芬激动的连连点头:   飞姐人这么好,别说还给她发工资,就是白干活,她也心甘情愿!   可是,小芬突然又犹豫起来:“飞姐,我什么都不会。”   “我可以手把手教你。”   小芬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恨不得把一腔热血报答程雪飞的知遇之恩:   “飞姐,只要你不嫌我笨,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程雪飞笑了:“没什么难的,你学一段时间就会了。”   “好!”   程雪飞说完事情,起身要走。   小芬连忙把程雪飞带来的肉让她再提走,人家肯亲自上门来找她,那就说明人家眼里有她,怎么还能留人家一块猪肉呢?   但程雪飞硬是不收。   小芬又要留姐弟俩在家吃饭,程雪飞也没答应。   推让半天,程雪飞、程春生才得以脱身。 第142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姐弟两个离开小芬家。   程春生激动的心潮澎湃,一路不停地问,那家照相馆以后真的归姐姐管理吗?   乡长为什么会同意把国营店铺交给私人?   程雪飞不厌其烦地跟程春生解释,程春生才慢慢接受事实。   回到大街上,赶集的人群仍然乌央乌央的。   程雪飞带着弟弟朝食堂走去,说:“不能请你吃大餐,请你吃碗面条还是没问题的!”   对程春生来说,吃不吃大餐什么的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的姐姐,居然成了照相馆的老板,以后再也不用摆地摊了!   姐弟两个在食堂排了很长时间队,最后买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勉强找了个旮旯桌角,把面条吃了。   程春生第一次进饭店吃饭,虽然里面人挤人,虽然只是吃一碗简单的面条。   虽然面条里的大葱跟他们家菜地里的大葱没什么两样。   可是,程春生还是很有仪式感的吃完了生平第一次在饭店吃的饭!   吃完回到照相馆。   这一次,再踏进照相馆,姐弟两个心情完全不一样。   因为现在,照相馆已经变成他们的地盘了!   ——   这天中午,于红梅气鼓鼓地回到家。   回想起上午在大街上被人无视和羞辱,于红梅就觉得喘不上气。   于大荣正坐在堂屋沙发里看报纸,见闺女拉长了脸,不敢招惹,故意扭过头,继续看报。   “爸!”   于大荣被吓的一哆嗦,收起了报纸,问:“怎么了,喊什么?”   于红梅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气不过地说:“今天上午在街上遇见程雪飞,她跟我说,现在姥爷的照相馆是她的,这是真的吗?”   于大荣嗤笑一声:“她肯定是故意气你的,你也信?照相馆是国家的,怎么变成她个人的?她可真敢说,她怎么不说粮站也是她的?”   于红梅听爸爸这么说,憋了一上午的火终于消了点,她长出了一口气,恼恨地说:   “我就说嘛,她为了对付我,什么瞎话都敢编,你说这什么人吧,真不要脸!”   于大荣收起报纸,劝道:“行了,我知道你讨厌她,但是,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她就一摆摊的。”   “我没跟她计较,我就看不惯她那德性!”   说着,于红梅用力捶了下沙发。   于大荣瞧着闺女气成那样,清了清嗓子,故意说道:   “行了,红梅,过两天,你舅舅要帮你介绍个对象,等过完年,我跟你妈带你去走亲戚,顺便看看,你要是觉得合适,就定下来,明年就把婚事办了,以后住在县城,就看不见程雪飞了,也不用成天生闷气。”   “我不去!谁让你给我安排对象的?!”   于红梅对父亲的安排感到很气愤。   “过完年你就二十三了,这么大,也该成家了,你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哥都会走路了!”   “我不——”   于红梅闭着眼,躺在沙发里,把后背留给于大荣。   于大荣看着闺女耍小性子,想生气,可还是笑了出来:   “为什么不愿意,听说这回的小伙子长的可精神了,有一米八多,家里是老红军,根正苗红!”   于红梅窝在沙发里,不说话。   过了很久,于大荣叹了口气,又拿起报纸,叹道:   “你是不是还惦记姜鸿宇?我劝你算了吧,姜鸿宇不会疼人,你跟着他,肯定要受委屈。”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疼人?!”   于大荣听出来了,闺女还一门心思都在姜鸿宇身上呢。   他刚才那么说,其实是故意试探。   哎,其实姜鸿宇没什么不好,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于大荣亲自试探过姜鸿宇的态度,姜鸿宇要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于大荣的心意。   但姜鸿宇要么是真的笨到看不出来,要么就是故意跟他耍心眼。   不管是哪种可能,于大荣都觉得不太情愿把自己闺女嫁给他。   于红梅见父亲久久不说话,又翻过身,望着坐在对面的于大荣,第一次腆着脸问:   “爸,你有没有上心?”   “我怎么没有上心,为了你,我亲自跑到姜鸿宇面前,低声下气地跟人家拉拢关系。”   “怎么样?”   “怎么样?人家要跟我拜把子!”   于大荣气的将报纸一甩。   “拜——拜把子??”   “是啊,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跟你讲,这小子就是故意的,但凡他要是对你有一丁点意思,我稍微一点,他就应该主动跟我讨好关系!   但是他就跟个大爷似的无动于衷,还一口一个他们家雪飞,叫的那个亲热,我看你是没戏了。”   于红梅听了,先是心里一疼,片刻后就就觉得恼怒不已。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程雪飞那个骚狐狸故意勾.引姜鸿宇!   于红梅恨的牙齿咬的咯咯响。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把程雪飞赶走!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已经让表哥把照相馆里的小王调走了。   小王一走,没人给程雪飞洗照片,看程雪飞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于大荣见闺女不肯悔改,心中颇感无奈。   吃过饭后,他满腹惆怅地去了乡政府大院,看见几个熟人聚在一起说什么。   于大荣好奇地走上去打听,不听不要紧,这一听,真是惊掉了他的下巴:   王乡长竟然把斜对面那家国营照相馆交给程雪飞来经营!   于大荣恍然想起在家闺女说过的话,说什么照相馆现在是程雪飞的了。   当时他还大言不惭地说,怎么不说粮站也是她程雪飞的。   结果这么快就打脸了?   “是不是只是让程雪飞到照相馆来上班?”于大荣仔细问。   “不是,是真的让她当老板,利润分成,挣来的钱,一部分上交,一部分留给自己。”   “还有这回事?!”   “是啊,之前只在报纸上见过把国营店铺交给个人经营的,我还觉得根本就是胡闹,店铺是国家的,交给个人算怎么回事?结果咱们西埠乡也出了这种事!”   “这事王乡长同意了吗?”于大荣又问。   “据说是王乡长亲自点头答应的。”   于大荣从牙缝里吸了口冷气,挠着下巴说:“邪门了,一个摆摊的,怎么有那么大能耐!”   于大荣来到供销社,把这件事告诉闺女。   于红梅听到后当即傻眼:   原本还等着小王一走,好看程雪飞吃瘪。   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143章 妹妹姜萍   小王也听说了这件事。   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但王乡长的秘书过来告诉他,让他走的时候,把照相馆的钥匙交给程雪飞就行了,小王才不得不信。   神了!   小王回头想想,觉得程雪飞这人真是有如神助。   从她一开始摆摊照相时,别人都不看好,觉得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同志,怎么能竞争的过国营照相馆。   现在好了,人家不但连锅端了,而且还堂而皇之地在这安营扎寨。   反而是照相馆的员工,被打击的走的走,退休的退休。   小王自己回头想想,都觉得好玩又好笑。   不过他也真心地为程雪飞感到高兴,而且真心实意地佩服这个女人。   一等程雪飞带着程春生出现在照相馆,小王感慨万分地把照相馆的钥匙交到程雪飞手里。   程雪飞接过那一串钥匙,笑着装进自己的口袋。   ——   再说姜鸿宇开着拖拉机,带了两个孩子回到河西村。   拖拉机停在家门口时,姜鸿宇去抱两个孩子。   本以为孩子会高高兴兴地跟着他下来,但这两个孩子却十分反常地躲在拖拉机上,不敢挪步。   姜鸿宇觉得奇怪,他跳上拖拉机车厢,两个孩子才挪到他怀里。   家玉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爸爸,我怕。”   “怕什么?”   “我怕,怕有人欺负妈妈,欺负我跟弟弟。”   姜鸿宇心里一酸,眼泪差点下来。   他抱紧两个孩子,久久说不出话。   两个孩子虽然离开河西村有段时间,但再回来时,看见曾经熟悉的场景,又想起他们曾被人欺负、被人孤立、被人打骂的经历。   “乖……”姜鸿宇摸着孩子的头安慰,“没有人再来欺负你们,也没有人再欺负你们的妈妈,因为有爸爸在,爸爸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你们,爸爸跟你们保证!”   家宝首先抬起头,指着跟他们同行的孙小胖说:“这个叔叔有枪,再有坏蛋欺负我们,就让这叔叔开枪把坏蛋杀了!”   姜鸿宇面露微笑,说:“好……”   孙小胖说:“孩子,你们的爸爸才是神枪手!”   “真的吗,爸爸,你真的会开枪?”   姜鸿宇沉声道:“会一点点。”   两个孩子听说爸爸也会开枪,惊叹一声,就没那么害怕了。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跑了过来,喊道:“哥!”   姜鸿宇扭头望去,惊喜地叫道:“萍萍!”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朝朝拖拉机跑来,这人就是姜鸿宇的妹妹:姜萍。   姜萍长的跟哥哥有点像,但没哥哥好看。   不过也算是高挑清秀,皮肤白皙。   她穿着寻常的棉袄棉裤,戴着红色围脖,头发不像其他农村女孩那样梳成辫子,而是在后面扎了个高马尾。   马尾一扎,显得精神又洋气。   “快下来看看姑姑,姑姑来了!”   姜萍跑过来,看见家玉家宝,无比惊喜地说:“家玉家宝也来啦……”   姜萍回头朝屋里喊,“爸,你快来看看谁来啦!”   姜山从他那破旧的老房子里走出来,看见姜鸿宇带着家玉家宝回家,不敢置信地快步走来:   “小宇,你怎么把他们带来了?”   姜鸿宇抱着两个孩子下了拖拉机,说:“是雪飞叫我带回来的。”   姜山听说是孩子的妈妈让带回来的,立马放下心来。   他低头看看自己心爱的孙子孙女,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们了,见他们白白胖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笑的满脸褶子。   “爷爷!”   家玉家宝一落地,立马乖乖地叫“爷爷”。   “诶!”   姜山嘴上答应着,那双粗糙的手来回在孩子的帽子上摸索,高兴的合不拢嘴。   姜萍也凑到孩子面前,弯下腰,逗趣地问:“怎么不叫姑姑啊?”   “姑姑。”   “姑姑……”   两个孩子在家时,跟爷爷比较亲近,跟这个姑姑不怎么熟悉,所以有些生疏。   但是身为孩子的姑姑,姜萍是真心疼爱这两个侄子侄女。   她捏捏孩子的脸,笑着说:“乖,姑姑给你们做好吃的!”   一家人回到屋里,姜山陪着孩子玩耍,孙小胖帮着砍柴、挑水,姜萍拉着哥哥帮忙烧火。   姜萍把一盆现杀的鸡肉倒进锅里翻炒,放了酱油和盐,盖上锅盖焖煮。   姜萍站在灶台旁边,看着正往灶膛里添柴的姜鸿宇,小心翼翼地问:   “哥,我刚才去你你屋里,看见一堆复习资料,你不会——”   姜鸿宇脸色平静地说:“对,再过几个月,我还要参加高考。”   姜萍干咽了一口,盯着哥哥,心里惴惴不安。   姜鸿宇嘴角扬起一个笑容,说:“不要担心我,这次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姜萍见哥哥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这才放心大胆地说:   “哥,你就不能不考吗?”   “没听说过吗,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那——那你还会跟嫂子复婚吗?”   姜鸿宇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过了一会儿,故意转移话题:   “别操心我的事了,你呢,你怎么一直不结婚?这么大个人了,没有谈个朋友吗?”   听哥哥提起自己的婚姻大事,姜萍的态度变得有点扭捏。   其实姜萍不是没想过结婚的事,只是前些年,因为哥哥疯了,家里担子重,她没顾得上。   而且,因为他们家是外来户,在村子里没有同姓的长辈帮忙张罗,也没有母亲替他们操心。   姜山也无心过问闺女的婚事,所以姜萍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这一点,姜鸿宇其实很清楚。   姜鸿宇见妹妹许久不说话,望着她,语气温和地说:   “萍萍,以后家里有我,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做,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   姜萍笑了:“有哥哥在,真好。”   “如果你一时没有合适的对象,我可以帮你留意,怎么样?”   姜萍连连摇头,又接回了刚才的话茬,问:“那你呢,你就没想过跟嫂子复婚?嫂子既然能让你把孩子带回来,就说明她对你没有意见。”   “是吗?”   “当然了,她要是对你有意见,绝不可能把孩子给你!她这就是给你的暗示,你懂吗?!”   姜鸿宇有些似懂非懂。   但是,一想起程雪飞,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 第144章 雪飞照相馆   吃过午饭,姜萍收拾碗筷。   家玉家宝在家里又玩了一会儿。   因为天黑的早,所以得早点把孩子送回去。   姜山把他们家准备的年货,全都搬到拖拉机上,让姜鸿宇带到程雪飞家。   姜山知道自己的亲家喜欢喝酒,就把姜鸿宇给他买的两瓶白酒也放到拖拉机上。   末了,又掏出几张大团结,一个孩子给了六张,算是压岁钱。   姜萍也给孩子包了红包,一个孩子二十块。   姜鸿宇笑着打趣:“姑姑怎么给那么多压岁钱?”   姜萍说:“我要是知道他们今天会来,就提前给他们一人买件衣服了,穿在身上,让他们知道,这是姑姑给买的,让他们知道姑姑爱他们!”   装好了钱和年货,姜鸿宇把孩子又抱上拖拉机,开着拖拉机走了。   来到程家村时,太阳正好挂在地平线上。   姜鸿宇的拖拉机一出现,果然又引起左邻右舍的围观注意。   人们小声议论:“哎哟,你看人家老三这女婿,都离婚了,过年还不忘给老丈人送礼。”   “这是什么风气啊?哪有离婚了还来送礼的?丢人现眼!”   “别说酸话,你家女婿,过年了也没买两斤肉送给你吧?”   “我不稀罕!”   “你那叫不稀罕?你那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你滚蛋吧你,我不丢那个人!”   “切,你就眼红吧。”   姜鸿宇下了拖拉机,领着两个孩子进门。   后面,孙小胖扛着细面和一兜水果罐头、白酒、果子饼干之类的礼物。   一进门,刘娥正在灶台旁边忙着蒸馒头,程发达在烧火。   刘娥抬头看见孩子回来了,立马喜笑颜开。   等又看到后面跟着个人抬着一堆东西,赶忙说:“哎哟,小姜,你别多心,快把东西带回去!”   姜鸿宇就拿孩子当借口:“带回来给孩子吃的,是不是,家玉家宝?”   两个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礼节,听爸爸问是不是,那就抻着脖子一起说“是”。   姜鸿宇特意看了一眼,见程雪飞的自行车停在灶房里,就知道程雪飞已经回家了,这才领着两个孩子往堂屋走。   进了堂屋,看见堂屋桌上摆着笔墨,姐弟三人正围在桌边写毛笔字。   姜鸿宇以为他们在写对联,等凑上去,才发现不是写对联。   姜鸿宇看了眼丢在地上的废稿,发现是在写“雪飞照相馆”几个大字。   雪飞照相馆?   程雪飞这是要给国营照相馆改旗易帜啊?   姜鸿宇望着陈雪飞,笑着问:“你连照相馆的牌匾都要换了?”   “不,国营照相馆的牌匾暂时不换,但是我要在门口多加一块竖匾。不然别人找不到我,还以为我跑路了。”   姜鸿宇微微点头,有道理。   姜鸿宇看着正在写毛笔字的程立夏。   程立夏虽然书法还不错,可现在也有点头疼。   连续写了几遍,都不满意。   此时见姜鸿宇来了,程立夏把毛笔一放,扶了扶眼镜,道:   “让姜老师来写吧,姜老师书法好。”   程春生也赶忙撺掇:“对对对,姜大哥,不如你来写吧,就这几个字,把我哥愁的不行!”   姜鸿宇瞥了眼程雪飞,见程雪飞没有反对,就把手放在旁边的炉子上烤了烤。   等把手烤暖了,走到程立夏刚才站的地方,提笔毛笔,饱蘸浓墨,然后在纸上一气呵成,写下五个大字:   雪飞照相馆。   刚一收笔,程立夏、程春生兄弟两个忍不住拍掌称赞:   “好书法!姜老师的书法果然名不虚传!”   尤其那个“飞”字,姜鸿宇写的是繁体字,兼具潇洒与厚重,笔力雄浑,是五个字里最出彩的一个。   家玉见爸爸手腕转动间,画下这么漂亮的大字,惊叹道:   “哇,爸爸写的字好好看!”   程春生笑道:“当然了,你爸爸之前可是老师!”   程雪飞看着那几个字,也觉得满意:“姜营长,下次等我做个竖匾,到时候你来帮我题字。”   “行……”   在他们写字的工夫,刘娥已经快速煮了两碗红糖荷包蛋端过来,给孙小胖一碗,给姜鸿宇一碗。   姜鸿宇推辞不吃。   姜鸿宇不吃,孙小胖也不敢吃,躲到姜鸿宇身后藏着。   程雪飞接过刘娥手里的红糖鸡蛋,亲自送到姜鸿宇面前,小声说:   “吃吧,吃点暖和。”   程立夏和程春生暗戳戳地关注两人的一举一动,见姐姐居然把鸡蛋捧到姜鸿宇面前。   而姜鸿宇,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姐姐,仿佛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俩,没有别人。   屋子里的气氛立马变得异常暧昧。   小孩子对这种场合很不适应,兄弟两个对望一眼,都觉得既害臊又刺激。   程立夏第一个受不了,悄摸摸地离开堂屋。   程立夏一走,程春生也待不下去了,也溜了出去。   而姜鸿宇和程雪飞,完全没有留意其他人的举动。   姜鸿宇伸手接过荷包蛋的碗,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抱着姜鸿宇的大腿,喊道:   “爸爸,爸爸我要吃荷包蛋!”   “好,爸爸喂你们吃。”   姜鸿宇坐在桌边,开始给两个孩子喂荷包蛋。   而孙小胖,接下了刘娥递来的荷包蛋后,也觉得有些多余,跟着刘娥一块离开了。   一群人都挤到灶房去烤火,把堂屋留给他们一家四口。   姜鸿宇坐在桌边,两个孩子依偎着他,张大嘴等着爸爸投喂。   程雪飞就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小心地把姜鸿宇写的大字放好。   不知什么时候一抬头,姜鸿宇的勺子送到她嘴边。   她怔怔地望着勺子里半颗鸡蛋,再抬头去看送鸡蛋的人,只见姜鸿宇神情专注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好像能从她眼里直往心里钻。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姜鸿宇的手又往前递了一下,鸡蛋已经碰到她的嘴唇。   程雪飞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干脆一张嘴,姜鸿宇顺势把半颗鸡蛋塞到她嘴里。   红糖和鸡蛋的味道瞬间填满口腔。   不知怎的,她觉得这红糖鸡蛋的味道,跟平时不太一样。   等她勉强把鸡蛋咽下去,姜鸿宇问:“还要吗?”   “不要!” 第145章 不要搞事情   一家四口把一碗红糖鸡蛋吃了,姜鸿宇起身告辞。   他依依不舍地摸着两个孩子的头,说:“爸爸下次再来看你们。”   “下次是什么时候,要多久?”   姜鸿宇望着孩子,一脸轻松的笑:“等过了年,你们去乡里上学,住在乡里,咱们可以经常见面!”   “那爸爸是不是可以再搂着我们睡觉,给我们讲孙悟空的故事?”   姜鸿宇登时语塞。   家玉好像生怕爸爸不答应,又赶忙拉住一个友军寻求帮忙:   “妈妈,你是不是也想让爸爸给你讲孙悟空?是不是嘛?”   程雪飞硬着头皮回答:“额,妈妈不喜欢听孙悟空的故事。”   “那你喜欢听什么?让爸爸跟你讲。”   程雪飞实在回答不出。   姜鸿宇忍着笑,说:“乖,妈妈喜欢听什么故事,爸爸以后会单独给她讲。”   家玉拍起小手:“那好吧,我想快点过年,快点去上学,爸爸就可以给我们讲故事了。”   姜鸿宇带孙小胖走,刘娥要留他们在家里吃晚饭:   “馒头刚出锅,吃几个馒头再走吧?”   程立夏也出言挽留:“姜老师,在这吃吧。”   姜鸿宇笑着摇头,要是真的在这吃了晚饭,估计两个孩子更不让他走了,到时候更尴尬。   一家人把姜鸿宇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然后程立夏和程春生才返回堂屋。   兄弟两个已经察觉到姐姐和姜鸿宇之间有点不寻常,程春生故意把孩子支开,小声问:   “姐,你跟姜大哥,你们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你怎么懂那么多!学习上也没见你这么精通!”   “别打岔,你们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你哪只眼看见我们旧情复燃了?”   “我两只眼可都看见了!”   “别说我,你呢,你今天看小芬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你怎么回事,那么点小屁孩!”   程春生顿时瘪了,似乎很冤屈的样子:“你别乱说,哪有的事!”   程雪飞嘿嘿笑了:“你小子不对劲。”   程春生怕招惹到姐姐,姐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大过年的,他可不想挨训。   他往后退缩,不再追问。   “回来!”程雪飞叫他。   程春生又凑上来,支楞起耳朵,聆听姐姐的教训。   “我跟你说,你可别打小芬的主意。”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我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你别给我胡来,人家比你大两三岁,你才多大,十五岁,胡子都没开始长。”   “谁说的,你没看到我长胡子吗?!”   程雪飞借着灯光,打量着程春生下巴上那稀稀拉拉三根半软毛:   “行,算你长了,但是,我提前警告你,在我的照相馆,不要搞事情。”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程春生望着弟弟那一双俊美的桃花眼,心底不由得狐疑。   不怪程雪飞多心,实在是这个弟弟最近越长越帅,才十五岁,已经初俱渣男气质。   尤其笑起来,那一双桃花眼里暗含秋波。   程雪飞也曾年少过,知道这样的长相,在学校里是很受女生欢迎的。   程春生要是对哪个女生发动进攻,可能女生很快就会沦陷。   而小芬出身贫苦,是个单纯的孩子。   程雪飞可不愿意自己新招的这名员工,跟自己的弟弟有什么牵扯。   要是闹出什么爱恨纠葛,她该怎么处理?   姐弟两个正说着话,刘娥端饭进了堂屋:“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程雪飞说。   等到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饭,刘娥给家玉家宝一人拿了一个刚蒸好的豆包,家玉才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钱。   “妈妈,爷爷和姑姑给我的钱。”   “我也有。”家宝说。   两个孩子拿着一捆大团结,把全家人吓了一跳。   程雪飞赶忙把钱收回来,打开一点,每个孩子手里是八十块。   程春生放下饭碗,惊叹道:“哇,家玉家宝,你们可比小舅有钱多了,小舅赶个年集,才只有两块,你们一个人就有八十,顶人家正式工两个月工资呢!”   刘娥也感叹:“哎哟,给个三毛两毛意思意思就行了,怎么给那么多?”   程雪飞觉得头秃,孩子的爷爷姑姑给那么多钱,搞的好像她故意把孩子送过去要钱似的。   不过这也能看的出来,姜家人是多么重视这两个孩子,否则不会如此破费。   “家玉家宝,这钱先放在我这,我帮你们收着,以后再给你们。”   “嗯……”   过了这一天,按理说,程雪飞应该彻底在家休息了,也顺便趁着这几天走走亲戚,可如今刚刚接下照相馆,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她没有休息的时间。   早上一起来,就又要骑着车子去乡里。   正好程春生、程立夏要去乡里澡堂子洗澡,姐弟三个把自行车后面的柳条筐卸下来,三人挤在一辆自行车上。   由程立夏骑车,程春生坐在后车座上,程雪飞就坐在前面横梁上。   幸亏这车子质量好,否则半路就被压塌了。   姐弟三个晃晃悠悠骑到乡里,在照相馆门口分道扬镳。   程雪飞拿出钥匙,打开照相馆的门,穿上从家里带来的围裙,动手大扫除。   其实按照她的计划,她是想着把照相馆重新装修一下,但一来家里要盖房子,手头没有多余的钱。   二来,这个照相馆现在仍然是国家的,她出钱装修,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变故,照相馆又突然不让她经营了,那自己不是要赔本吗?   她不想当冤大头。   只能一边经营,一边顺带着收拾。   等赚到钱了,再添置点道具什么的。   打扫到一半,小芬来了。   小芬好像能预感到程雪飞今天会来照相馆,所以特意赶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一来就看见程雪飞在打扫卫生。   “飞姐,以后这种事交给我就行了,不用你亲自动手。”   小芬夺过程雪飞手里的鸡毛掸子,开始掸角落旮旯里的积灰和蜘蛛网。   她干活勤快,手脚利落,比程雪飞还仔细。   等立夏和春生洗澡回来,这边卫生也打扫的差不多了。   兄弟两个动手帮忙,将照相馆里的东西重新布置了一下。   程立夏不敢相信,姐姐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把堂堂的国营照相馆收入囊中。   简直不可思议!   在四个人干的热火朝天时,葛群花踱步经过大街,看见照相馆的门开着,好奇地朝这走。 第146章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葛群花从丈夫和闺女的口中听说了这个消息,得知国营照相馆要交给一个摆地摊来打理,只觉得太荒唐了!   她一开始还不相信,特地向乡里其他几个干部要员的家属打听,得到的回答是真有这回事。   葛群花不乐意了。   从程雪飞开始摆地摊,抢了照相馆的生意时,葛群花就一肚子不满。   照相馆虽然不是她家开的,但她爸葛师傅才是西埠乡的照相师傅。   凭什么半路杀出个摆地摊的,把生意都抢了。   抢了就抢了,害的葛师傅退休,这也没什么,反正老人家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龄。   可是现在,这个摆地摊的,竟然鸠占鹊巢,把照相馆据为己有,这就说不过去了。   此时,葛群花见照相馆的门又开了,按捺不住,抬脚走了进去。   照相馆倒是打扫的干净亮堂。   葛群花看见三个半大的小屁孩在那忙活,在心底鄙夷一声。   程立夏和程春生看见有人进来,他们不认识葛群花,但是小芬认识,这位脸上不太好惹的女人是粮站站长的夫人。   葛群花在乡里还是有很高的地位的。   “飞姐……”   小芬朝里面的暗室叫了一声。   暗室的门开了,程雪飞走出来,抬头看见是葛群花,笑了笑,道:   “葛大姨?”   葛群花那高傲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一抹应付的笑容:   “程师傅,在忙呢?”   “没什么好忙的,葛大姨,你坐。”   “我就不坐了……”葛群花翻起眼皮,打量着照相馆,“程师傅,你这一招真是高明,借鸡生蛋,算盘打的真响。”   “大姨,您过奖,我们是为人民服务!”   葛群花冷笑一声:“小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好听。”   “大姨,您太看得起我了。”   葛群花听出来了,这个程雪飞牙尖嘴利,虽然言语客气,但是处处机锋,丝毫不落下风。   一向自负的葛群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行了,你忙吧,我走了。”   说着,葛群花转身,昂首阔步地离开。   回到家,于大荣、于红梅父女两个在看电视,十二寸的黑白电视上正在放电视连续剧,两人看的津津有味。   葛群花长吁短叹地坐在沙发里,也不到灶房去忙活做饭了。   “老于,我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于大荣被葛群花没头没尾的话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脸问:   “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照相馆的事呗!”   于红梅一听说跟照相馆有关,也不去看电视了,转头说道:   “对嘛,我也是这么想的,照相馆是国家的,凭什么交给一个摆地摊的打理!”   “就是,她这叫借鸡生蛋,在过去,那就是投机倒把,这要搁在十年前,别说十年,就是五年前,也得把她抓起来送去劳改!”   于红梅好像终于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赶忙附和:   “对,凭什么便宜都叫她占了,我一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就来气!”   “这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都惦记着国营店铺,那还得了,国家还叫国家吗!”   于大荣听见媳妇说了话有点过分,赶忙提醒:“你别说这些反动的话,小心被别人听去,揭发你!”   葛群花更生气了:“我说几句话就要被人揭发,那她程雪飞干的事,怎么没人去揭发?!”   于大荣颇为无奈地说:“谁叫人家有本事,嘴又会说,把王乡长唬的一愣一愣的。”   “王乡长一把岁数,脑子糊涂,经不起这些年轻女人花言巧语的糊弄,这西埠乡就没个明白人出面做主吗?”   “行了,王乡长既然开了这个口,你也别挑刺了。”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完,葛群花气不过地站起来要走。   于大荣见她这副架势,似乎要去游说,赶忙喊道:   “你干什么,不做饭啦?”   于红梅似乎生怕爸爸把妈妈拦下来,跳起来说道:   “没事,妈你尽管忙你的,我来做饭!”   葛群花来到王乡长家里。   她跟王乡长不算熟,说不上什么话,但跟王乡长家的老婆子关系还不错。   王乡长的老婆子,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看起来,一点没有干部家属的派头,大字都不识几个。   其他人很不把她放在眼里。   但没办法,谁让人家老头是乡长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表面都对这个老太太还算恭敬。   葛群花东拉西扯,说了半天,才说到这事上,说王乡长不该同意把国营照相馆交给个人。   那照相馆是国家的,交给个人算什么?   以后上面要是追究起来,说不定王乡长还要受连累。   可是,不论葛群花怎么说,王乡长的老婆子就是无动于衷,反反复复就一句话:   “他的事,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葛群花拉拢“乡长夫人”计划失败,就转而拉拢其他干部家属。   在葛群花的努力下,西埠乡的干部们也渐渐动摇了:   一个摆地摊的无业游民,凭什么掌管国营店铺?   王乡长一定是鬼迷心窍,才答应这事。   黄博华听到了风声,他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可这个势头明显对程雪飞不利。   于是,他顾不得回家等着过年,回到乡政府。   一向中厚平和的他,跟那些反对的人打起了嘴炮。   “程雪飞的这种行为,明显就是借鸡生蛋,占国家的便宜,咱们要及时制止这种不正之风,否则大家都开始打国家的主意。”   黄博华据理力争道:“别管他是不是借鸡生蛋,只要能生下蛋来,那就是好鸡。再说,生下蛋来,又不是她独吞了,还要上交一部分给国家,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咱们现在的政策,就是让有能力的人做力所能及的事,这有错吗?”   “黄主任,你这是抬杠!”   “我抬什么杠,你说说,我抬谁家杠了?”黄博华口气强硬。   旁人被黄博华的气势震住了,另有一个人说:“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再有人来要经营供销社、经营信用社、经营邮局、经营粮站,咱们怎么办?”   黄博华嗤笑一声:“那照相馆能跟供销社一样吗?照相馆里是没人去照相了,照相师傅退休了,洗照片的员工也被调走了,照相馆就剩一具空壳子,咱们难道要让照相馆一直空下去?”   “照相师傅退休了,咱们可以再去请一位师傅来,洗照片的员工被调走了,咱们再把他给调回来!”   “对啊,都调回来,结果还是没人去照相馆照相,国家还得照样发工资,你说亏不亏!”   旁人都无语了。   这倒是事实啊。 第147章 痛苦不堪的汪健   以往照相馆正常经营的时候,生意就被程雪飞抢走了。   现在把人手补齐,说不定还是一样的下场。   谁也想不明白,国营店铺为什么会干不过一个摆地摊的?   照相这事,还不是其他买卖,须要倒腾货物,做二道贩子赚差价,有赚不义之财的嫌疑。   照相是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干的。   照相师父拿一架相机,给人拍照片,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你情我愿,没偷没抢,想安个罪名,都不太容易。   凭什么不管那些有投机倒把嫌疑的倒爷,偏偏要来管一个照相的?   黄博华一番唇枪舌剑,把众人说的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王乡长拍板,这事就这么定了,因为他已经口头答应下来。   做人要言而有信,不能中途反悔。   而且程雪飞是乡里竖立的标杆,为乡里做了两件大事,咱们不能卸磨杀驴。   以后说不定还要找人家帮忙。   “再说,上次开表彰大会,你们一个个起哄,把人家小小程师傅请来喝酒,结果一个个喝断片儿了,还被人家拍了下来,落下把柄,你们就不怕人家把照片亮出来,叫你们一个个脸上无光!”   众人恍然记起:   把这茬事儿给忘了!   ——   再说姜鸿宇。   那天上午,汪健到人武部来找他,恰巧他要带着孩子回家跟父亲团聚,所以没能跟汪健说上话。   之后心里一直惦记这事。   他预感汪健还要来找他,所以一直到年底,他仍然在人武部的办公室,一边忙着复习功课,一边等着汪健到来。   这天,他正在温暖的办公室里看书,听到有人敲门。   “进……”   姜鸿宇抬头,来的人果然是汪健。   汪健脸色比那天更加憔悴,厚重的眼镜片后面,眼眶凹陷。   姜鸿宇放下书本,默默地将桌面上的复习资料收起来,放进抽屉里。   “姜老师。”汪健怯怯地叫道。   姜鸿宇看他那副饱受打击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同情:   “汪老师,进来坐吧。”   汪健垂着头,迈步走到沙发边坐下。   姜鸿宇拿着桌上的一包烟,走过来,抽了两根,递向汪健。   汪健接下一根。   姜鸿宇摸出火柴,替两人都点上火,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白烟,问:   “找我有事吗?”   汪健长叹一声,垂头丧气道:“姜老师,你说的对。”   “我说什么了?”   “朱彩云,确实怀孕了。”   听到这句话,姜鸿宇心里也像是泄气般叹了一声:雪飞料的果然不错!   汪健神情痛苦,自从那天下午,朱彩云在他的宿舍里告诉他怀孕以后,他就过的苦不堪言。   那个一向温良乖巧的朱彩云,居然当着他的面,把饭菜全摔了。   汪健当时就被吓坏了。   他见过女人撒泼耍赖,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像朱彩云那么可怕。   从那天以后,他就成了朱彩云掌心的玩物,成了她操控的木偶。   朱彩云威胁他必须结婚,否则就要向校长告发他,说他始乱终弃、乱搞男女关系。   反正朱彩云是豁出去了,她一无所有,也不怕丢人,倒是汪健,当了那么多年老师,非常要面子。   汪健的父母,也都是要面子的知识分子,心气很高。   他们小心翼翼活了大半辈子,如果到老再受儿子牵连,晚节不保,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人言可畏……   就算世人的唾沫不把他们淹死,他们也会羞愧而死。   朱彩云正是拿捏住了这一家人的心态,才能把汪健死死攥在手里。   到这时,汪健才追悔莫及。   他后悔不该不听姜鸿宇的话,后悔自己鬼迷心窍,被朱彩云的表面蛊惑。   姜鸿宇早就告诉过他真相了,他却置若罔闻。   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朱彩云已经赖上他了,他骑虎难下,只能任凭朱彩云摆布。   朱彩云逼迫他尽快结婚,他也不得不同意。   于是,他请假回到县城父母家,跟父母说了要结婚的打算。   汪父汪母听他突然说要结婚,都觉得很突兀。   汪母暗暗觉得这个儿媳妇有些问题,就劝儿子,结婚的事从长计议,不要着急。   突然说要结婚,家里也没个准备,让他再等一等。   其实汪母就是想再观察朱彩云一段时间,他们哪里能料到自己的儿子是被人讹上了。   父母不同意他们这么快结婚,汪健其实松了口气。   他回到西埠乡,想把这件事告诉朱彩云,就骑车找到朱彩云家。   在朱家村见到朱彩云,朱家的人对他很是热情,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朱家的女婿看待。   这让汪健感到如芒在背,很不自在。   朱彩云却浑然不觉,仍然那副天真温柔的小女人模样。   跟那天下午在汪健宿舍里摔打饭菜时判若两人。   汪健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心里发毛。   朱彩云像是故意昭告天下似的,带着汪健走出家门,来到村子旁边小树林里说话。   汪健紧张地告诉她,说他的父母不同意他们这么快结婚,要他们再等等。   朱彩云的脸立马拉下来,说:“汪健,亏你还是个教师,怎么跟旧社会的地主儿子似的,你爸妈叫你不结婚,你就不结了吗?”   汪健想要反驳,可一想到朱彩云发脾气,仍然心有余悸,不敢吱声了。   朱彩云又换了副委屈的样子,轻轻挽着汪健的胳膊,央求道:   “汪健,现在新社会了,结婚自己做主,他们不同意,我们自己去登记就行了。”   汪健左右纠结,不敢不答应,可是又不甘心。   他也知道朱彩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为什么要给别人养孩子?   帮别人养孩子还不算,汪健还预感到,跟朱彩云结婚后,会有成摞的绿帽子飞向自己。   他如何能承受的了?   就在汪健迟迟不能决断时,一个中年女人悄然靠近,低声叫道:   “大祥媳妇?大祥媳妇?”   听到这个声音,朱彩云身子一颤,抬头呵斥:“你叫谁呢,别胡乱叫人!”   这时,汪健才抬起头。   那个中年女人满脸沧桑,身上穿的单薄破旧。   虽然已经寒冬腊月了,但那女人仍穿着露脚趾的单鞋,里面连双袜子都没有。   汪健不认识这中年女人,但是这中年女人似乎认识朱彩云。   那女人望着朱彩云,恳求般说道:“大祥媳妇,我是你在河西村的嫂子啊,你别装不认识我了。”   “你放屁,我才不认识你,你别胡乱栽赃!”   女人急的快哭了:“你忘了,大概两个月前,你还在河西村,被大祥跟你婆婆关在家里不能出门,是你要我帮你通风报信,告诉你表哥,让你表哥来救你,你说只要我帮了你的忙,你就给我十块钱。你现在终于脱离你婆婆了,应该把这十块钱给我了吧,我还等着这十块钱过年呢。” 第148章 郭寡妇找上门   来找朱彩云的人,正是河西村的郭寡妇。   朱彩云曾求助于郭寡妇,让郭寡妇帮她通风报信,事后给十块钱当好处。   可事成之后,朱彩云就把这事忘了。   随口许诺的事,她哪能件件记的哪儿清楚?   可是这天杀的寡妇,偏偏在汪健到她家找她的时候找上门来。   真是活该守寡!   一辈子活该受罪!   朱彩云骂道:“你这个疯婆子,我不认识你,你哪来的滚哪去!”   “我——”郭寡妇低声下气,“大祥媳妇,你看看,我一直指望你给我那十块钱,过年了,我好歹给孩子添块布,让孩子吃顿饱饭。”   “你孩子饿死了,也跟我没关系,你快滚!”   汪健看不下去了,要张口说什么。   朱彩云一把拉着他:“走,汪健,我们不理她,我们回家去,我让我妈给你做荷包蛋吃。”   “大祥媳妇——大祥媳妇——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朱彩云把汪健扯到家里,汪健始终心不在焉的。   等勉勉强强吃完一碗荷包蛋,朱彩云大概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放汪健离开。   临走之前还嘱咐他,过几天就去登记结婚。   先把结婚照拿了,再请客摆酒,走那一套结婚嫁娶的程序。   汪健骑车离开朱家村,一路上心里凉凉。   等上了大路时,看见一个女人正站在大河边。   那条大河是前几年搞农业学大寨时挖的,又宽又深,这时虽然上了冻,可要是想不开,从桥上跳下去,掉到冰面上,摔不死,也得落个残疾。   汪健又瞄了一眼,这个女人,不就是刚才找朱彩云的人吗?!   汪健赶忙下了自行车,来到郭寡妇身边。   郭寡妇唉声叹气,等看见汪健,认出他就是站在朱彩云身边的男人,还以为是朱彩云找他出来报复的,连忙拔脚就走。   汪健追了上去,说明自己没有恶意,就是想问问,刚才她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郭寡妇见汪健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长的又瘦弱,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就跟汪健把实情说了。   当时朱彩云确实被困在河西村,是她帮朱彩云通风报信,让朱彩云的表哥去救人。   现在人救走了,朱彩云却说话不算话。   郭寡妇越说越气,把朱彩云骂了个狗血淋头。   还把她在河西村做过的那些丑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包括朱彩云嫁给郭大祥以后,成天欺负郭大祥表弟的媳妇。   汪健就问:“郭大祥表弟的媳妇,是谁?”   “就是那个叫程雪飞的。”   汪健恍然大悟。   他这才知道,在姜鸿宇疯了的那三年里,朱彩云一直欺负程雪飞,还把程雪飞逼到跳河。   幸亏程雪飞没有死,否则,朱彩云就是害了一条性命啊!   汪健得知真相后,只觉得头脑发懵,浑身颤抖。   他再次回想姜鸿宇告诉他的话,终于知道,姜鸿宇没有骗他。   朱彩云所做的那些丑事,远比姜鸿宇说的更可恶。   等郭寡妇骂了一通,过了嘴瘾,又大哭起来:“老天爷怎么不一个雷劈死那不要脸的,她说了要给我十块钱,我们全家人都指望着那十块钱过年,她却不认账——”   汪健脑子嗡嗡作响,看什么都不清楚了。   但他还是能听懂郭寡妇骂人的话。   他浑浑噩噩地掏出自己的钱,抽出十块,气若游丝地说:   “喏,这个钱,带回家跟孩子过年吧。”   郭寡妇见钱眼开,连忙擦了眼泪,千恩万谢道:“好人呐,你可真是个大好人,我替我孩子谢谢你!”   汪健推着车子要走,郭寡妇又问:“你跟那朱彩云是什么关系?”   汪健没敢说自己是个冤大头,只讷讷地回答:“没,没关系。”   但他骗不了郭寡妇的眼,郭寡妇看着他,语重心长地提醒道:   “你是个好人,你千万别被那女人骗了,她是个蛇蝎心肠,只顾自己的死活,你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   “不会,我不会上她的当!”   汪健不敢再久留,匆匆忙忙骑上车子走了。   他嘴上说着不会上朱彩云的当,可别人哪知道,他已经骑虎难下。   汪健越想越觉得无望,放了寒假,他也不敢回县城跟父母团聚。   他生怕朱彩云找上他的父母,到时候再把父母气出个好歹,他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只有来找姜鸿宇。   只有姜鸿宇能了解他的困境。   可是,一到了姜鸿宇面前,想起自己姜鸿宇曾经告诉他真相,他却怀疑姜鸿宇用心不纯,汪健就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姜鸿宇默默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问:   “事到临头,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汪健叹息道:“朱彩云的孩子,是谁的?”   “我表哥郭大祥的,之前她一直在我表哥家,所以孩子不可能是别人的。”   汪健听说孩子是朱彩云丈夫的,心里竟然莫名好受了一点:   幸亏不是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野男人的。   “姜老师,你说过,朱彩云跟你表哥,其实没离婚,是不是?”   姜鸿宇点头。   “那他们,有正式登记过吗?”   “不知道。”   汪健抱了一丝希望,说:“不管有没有登记,她现在没有跟你表哥离婚,跟你表哥,还是正式夫妻,对不对?”   姜鸿宇想了想,微微点头:“你想把她再甩给我表哥?”   汪健被姜鸿宇一语戳破了目的,开始局促起来:“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姜老师,你一定要帮我,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没别的办法了!”   姜鸿宇用拇指挠了挠眉心,问:“我怎么帮你?事情的真相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那时候还来得及,但你自己不相信,现在又回头找我,我有什么办法?”   汪健激动起来:“你一定要帮我!咱们同事一场,我求你帮帮我!”   “对不起,这个,我真帮不了你。”   汪健仍然没有放弃,他抓住姜鸿宇的胳膊,问:“你表哥知不知道朱彩云怀孕的事?”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据我猜测,他应该不知道。”   “那——那就拜托你把这件事告诉他,孩子是他的,应该叫他自己来负责!”   姜鸿宇无奈苦笑:“汪老师,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告诉他吧。”   汪健十分局促,他没见过郭大祥,也不想见。   他现在,只是想尽快摆脱朱彩云。   因为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比那些泼妇还可怕。   “姜老师,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他是你表哥,你跟他好好说说,就说朱彩云怀了他的孩子,让他把朱彩云领回家。这件事,只有你出面,他才会相信!”   姜鸿宇微微叹息一声:“汪老师,你也不想想,如果我表哥能留得住朱彩云,朱彩云能走的了吗?   就算今天把她送给我表哥,改天她还会跑来纠缠你。   事已至此,现在主要问题在于你,而不是我表哥。我救不了你,我表哥也救不了你,现在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   汪健一下子泄气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救不了他。 第149章 控制不住自己   到最后,姜鸿宇也没答应汪健。   他并非见死不救,而是这事他根本无解。   年底最后两天,姜鸿宇仍然要负责带领民兵维持乡里的治安。   尤其是家家户户放鞭炮,很容易引起火灾,他必须格外注意。   这一天在大街上巡逻,正走到中心大街。   无意间朝照相馆瞥了一眼,发现照相馆的门虽然关着,但门外没有上锁,就知道里面有人。   姜鸿宇走到照相馆外,推门进去,里面没人,但是影棚内传来一声动静。   姜鸿宇放轻脚步,走到影棚门口。   影棚的门虚掩着,推开一条门缝,只见程雪飞正在悬挂她那几幅背景布。   姜鸿宇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走到程雪飞身后。   程雪飞不停地忙活,没有察觉背后有人。   姜鸿宇就故意一声不吭地站在她身后,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   程雪飞摆好背景布,转身。   前面赫然出现一堵人墙。   “啊——”   程雪飞轻呼一声,顿时魂飞天外。   等到看见姜鸿宇那张带着坏笑的脸时,程雪飞气的推了他一下:   “你吓死我了!”   姜鸿宇被推的后退两步,看着程雪飞气呼呼的脸,莫名觉得满足。   程雪飞见他脸上毫无歉意,还一副整人成功的得意之色,更生气了。   她捂着突突跳的心口,瞪着姜鸿宇,道:“我要是有个心脏病,你明天就能去埋人了!”   姜鸿宇见她真生气了,才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是你自己干活太认真了,没发现我来。”   “我拜托你,大哥,你好歹咳嗽一声。”   姜鸿宇仍然似笑非笑:“哦,下次我咳嗽了一声。”   说着,他就装模作样地咳起来。   程雪飞拿他没办法,仰着头,长出了几口气,剧烈的心跳才逐渐平缓。   心跳虽然平稳下来,但两条腿有点不太好使了。   她坐到一只高腿凳子上休息,低着头直喘粗气。   姜鸿宇高大的身影在影棚里晃了几步,随口问道:   “明天就过年了,你怎么还在这忙活,不回家休息?”   程雪飞不想搭理他,懒懒地说:“忙完就回去。”   姜鸿宇突然说:“你记不记得,当年咱们的结婚照就是在这拍的?”   提这事干嘛?   程雪飞没理他。   姜鸿宇见她一直不说话,回头来看她,见她面色懒懒的,知道自己今天有点讨人嫌了,就有点后悔,刚才不该那么吓她。   他走到程雪飞身边,弯下腰,笑道:“还在生气呢?”   程雪飞一扭头,不理他。   姜鸿宇又厚着脸皮跟着她的脸走,程雪飞不想看他,干脆闭上了眼。   谁知她刚闭眼,就察觉姜鸿宇的气息迅速靠近。   等她反应过来事情不妙时,姜鸿宇的唇已经吻了上来。   程雪飞的头往后仰,想躲开。   可是下有对策,上有政策。   姜鸿宇双手捧着她的脸,再次固定住她。   这一次,程雪飞没有像上次在派出所门口那么顺从,她伸手推他。   但不管她如何用力,姜鸿宇依旧捧着她的脸。   她推的越狠,他吻的就越凶。   等她渐渐不推了,他的吻也变得温柔起来。   程雪飞起初很抗拒,可奈何姜鸿宇这混蛋太会撩了,一点点瓦解了她的防御,她慢慢地不再反抗。   第一次,她第一次有了回应。   当她张开嘴唇回吻时,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从舌尖传遍全身,她就像只正在融化的冰棍儿一样。   姜鸿宇的胡茬比上次更扎人,气息比上次更热烈。   到最后,两个人快要在这摄影棚里窒息时,他才慢慢放过她。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吞咽了一口。   程雪飞低头喘息,不说话。   姜鸿宇声音沙哑地说:“我一见到你,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最近越来越严重。”   “不要跟我说这个。”   “好,我不说这个,你还生我的气呢?我跟你道歉。”   程雪飞不理他。   “怎么不说话?”姜鸿宇故意逗她,“你这小嘴巴不是很能说吗?”   程雪飞不知该说什么。   骂他吗?   骂人的话会不会变味,变成男女之间打情骂俏。   说他吻的好?我很喜欢?   太羞耻了!   姜鸿宇见她还是不理自己,就半蹲了下来,把手放下,顺着她的肩膀慢慢滑到她的手上,轻轻握住她的手。   奇怪,天这么冷,姜鸿宇穿的也不多,外面一件单薄的草绿色军大衣,可他的手掌十分温暖。   “看我一眼。”姜鸿宇声音温和地说。   程雪飞慢慢地,将目光挪到姜鸿宇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这种跟他对视的感觉很奇特,仿佛整个人都被他包围起来似的,让她觉得安心。   姜鸿宇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程雪飞的脸颊,带着笑说:   “不要生气啦,我跟你道歉,以后再也不吓你,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   程雪飞被他这副幼稚的样子逗乐了,脸上一个没绷住,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样才对。”   姜鸿宇站起身,把坐在凳子上的程雪飞也拉起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姜鸿宇再次捧起她的脸。   程雪飞知道他要干嘛,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躲避,慢慢等着姜鸿宇吻过来。   她甚至主动仰起头,迎着他的吻。   姜鸿宇慢慢吮着她,给她的感觉,就好像在吮一只甜蜜多汁的桃子,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他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在她后背轻抚。   程雪飞先是两手垂在身旁,慢慢的,在他的军大衣下面,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姜鸿宇干脆将她牢牢抱紧,顺着她的嘴,滑到她脖子上,然后轻咬她的耳垂。   程雪飞这才不得已开始挣扎,主动松开他的腰,身体朝后仰。   姜鸿宇没有继续,停下动作,喘息着看着她,眼里布满血丝。   “雪飞,你是个会让人丧失理智的女人。”   程雪飞回避着他的目光,淡淡道:“不要跟我说这个。”   姜鸿宇长出了一口气,纾解心里压抑着的欲.望,嘱咐道:   “不要再忙了,回家休息吧。”   “我知道,等会儿忙完就走了。”   “等过了年,我就经常能见到你跟孩子了。”   说着,姜鸿宇笑起来。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   说到这,程雪飞才抬头去看他。 第150章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姜鸿宇的笑容慢慢凝重起来,他点点头:   “我知道……”   程雪飞正色道:“我在这开店做生意,人来人往,我不想惹一些闲言碎语。”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看孩子,但不要跟我有太多纠缠。”   姜鸿宇揣摩道:“那好,有人的时候,我尽量避免跟你接触,不要人家说你什么。”   “嗯……”   “那没人的时候呢?”说着,姜鸿宇又把她抱紧了。   程雪飞无奈一笑:“我会尽量避免没人的时候跟你接触。”   “可总会有例外,就比如现在?”   “你不要这样,我门还没关呢!”   “没关系……”   姜鸿宇十分享受地揽着她,然后抚着她的头,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程雪飞没有反抗,乖乖趴在他胸口,隔着衣服,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说:“记得下次把你胡子刮干净了。”   “扎着你了?”   “有一点。”   姜鸿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好,下次包你满意。”   程雪飞觉得他说话流里流气,双手推开他,说:“你快走吧。”   姜鸿宇发出不情愿的声音:“不想走,想跟你待在一起。”   “不行,我还有活要干。”   “我留下来,帮你一起干。”   程雪飞心想,他留下来,两个人还有什么心思干活。   说不定,干着干着,就火花四溅了。   大冷天的,还是别遭那份洋罪了。   “你还是去忙你的吧。”   姜鸿宇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在程雪飞后背:“人家都过年,你也让我过个年。”   “怎么越说越下流了?”   “没有,没有别的意思……”姜鸿宇笑着解释,“这样跟你在一起,就是过年了。”   程雪飞无奈,拖着这块狗皮膏药出了摄影棚,来到外间,姜鸿宇这才松开她。   姜鸿宇重新打量了下照相馆的门面,墙上挂着的样片都被取下来,有的换上程雪飞自己拍的照片。   西面靠墙的地方还放了一张新桌子,旁边摆着四个小凳子,供人休息。   这里之前是没有任何供客人落座的地方。   程雪飞考虑的很周到。   整个门面虽然没什么大的改动,但奇怪的是,照相馆没有了之前那种颓败的暮气沉沉的感觉,整个焕然一新,比原来整洁亮堂了许多。   这就是程雪飞的神奇之处。   有她在的地方,就会“蓬荜生辉”。   姜鸿宇走到供客人休息的地方坐下,想起汪健跟他说的事,就把这事告诉程雪飞,问问程雪飞该怎么办。   程雪飞神色淡定,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与朱彩云有关的事我不想掺和,否则肯定会惹一身骚。”   “其实我也不想掺和,但是这事跟我脱不开关系,汪健又一直求着我,所以我现在也拿不定主意。”   姜鸿宇坐的凳子矮小,几乎放不开他的一双大长腿。   他勉强一条腿蜷着,一条腿伸直。   程雪飞就站在他对面的柜台前,双手揣在袄褂的口袋里。   这事,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混乱:   一团乱麻!   而且是很狗血的乱麻。   “姜营长,这事我也爱莫能助。”   “你是压根不想帮忙吧?”   程雪飞笑了:“这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是,如果我完全不管不问的话,我不敢想象以后会发生什么。”   “你扇朱彩云耳光时的魄力呢?”   “这可不是扇一个耳光就能解决的,汪健那个人有时候很敏感,我真怕他被朱彩云逼到绝境,会做傻事。而且,我见过汪健的父母,他的父母都是本分的人,却要受连累,我觉得很不值得。”   “那要不——要不你收了朱彩云算了。”   姜鸿宇瞪了她一眼。   那眼神冷的,让程雪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开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姜鸿宇很不幽默地说。   说完从那低矮的凳子上起身,自怜道:“算了,我还是走吧,再待下去,估计要讨人嫌了。”   他走到柜台边,嘱咐道:“不要再忙了,回家过年吧。”   程雪飞点头:“姜营长,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姜鸿宇嘴角扬起:“你也是……”   说着又要凑上来。   程雪飞朝旁边一闪,躲开了。   照相馆的门有一半是玻璃的,从外面能看到里边。   姜鸿宇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说:“先欠着,下次还,记得早点回家。”   说完推门走了。   姜鸿宇一走,程雪飞悄悄松了口气。   有他在,总是有点紧张。   好像他多么危险似的。   可是,再想想他那个深沉的吻,程雪飞又开始偷着乐。   程雪飞把其他东西收拾妥当,没什么事了,才骑车回家过年。   忙活了一整年的人们,最近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   家家户户,不论这一年收成如何,这几天都能放开了吃喝。   有好的吃好的,没好的,也能尽量吃的丰盛一点。   程雪飞难得清闲,到家后带着孩子去看了程老太太。   程老太太托了孙女的福,吃的油光满面,人也精神了许多。   不过耳朵一如既往的聋。   每次跟她说什么,她总是朝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去接话茬。   越到了年底,大街小巷都是人。   无论男女老少,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要么喝茶打牌,要么聚众闲聊,开开玩笑,说说荤段子,引得一群大小媳妇脸热。   家里的孩子也撒鹰不管了,爱上哪疯上哪疯,走到谁家,就在谁家吃饭。   程春生在村里交游广阔,人家知道他家里富裕了,吃的好,而且家里有许多新鲜玩意儿,就一窝一窝地往他家来。   所以他们家这几天,每顿饭都会多几个客人。   有的是专门慕名来看程雪飞的。   程雪飞接管国营照相馆的事不胫而走,村里的人听说后,都要来看看这个能人。   一个村子住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这闺女有那么大的能耐!   年三十下午,家家户户熬了浆糊,开始贴春联。   年三十的凌晨,程雪飞一家人在堂屋,听着收音机,一边包饺子一边守岁。   两个孩子已经困的窝在舅舅怀里睡着了。   等到收音机里传来整点报时,程春生立马把孩子叫醒:   “家玉,家宝,快,我们去放炮仗了!”   家玉还在昏睡,不想起来。   家宝听说放炮仗,立马醒了,跟舅舅蹿了出去。   一时间,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整个村子都笼罩在硫磺和硝石的气味中。   放完鞭炮,一家人才回屋睡觉。 第151章 过年   大年初一早上醒来,全家人穿上新衣服,就连刘娥、程发达,也把新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吃过了饺子,来拜年的孩子就上门了。   大娘家的孙子,二大娘家的孙子,还有同族里关系比较近一些的孩子,踩着鞭炮炸过后的碎屑,一拨又一拨来拜年。   刘娥已经提前换好零钱,同族的孩子给一分钱,两个大伯家的孩子给两分钱。   每个孩子再给一小把瓜子花生或者几块糖。   程发达也领着程立夏、程春生给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辈去拜年。   总之,这一天啥也不干,就是吃吃喝喝,互相串门。   家玉家宝头一次在姥姥家过年,等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兜里也有人家给的一小把一分两分的硬币,还有满口袋的花生、果子、糖。   程雪飞把钱倒出来数了数,竟然也凑够了两毛。   “把钱给我,我帮你们放起来,好不好?”   “不行!”   家玉立马把钱要了回来,塞进口袋,用手捂着,生怕被妈妈抢了去。   热闹的大年初一过去,从初二开始,就开始走亲戚了。   刘娥娘家那边有几门亲戚,还有程老太太这边,娘家也有几个兄弟侄子,少不得也要走动走动。   往年刘娥都是带着两个儿子步行走亲戚,今年由程春生骑着自行车,带着母亲去。   提上两个元宝形的篮子,一个篮子装馒头豆包,一个篮子装饼干红糖。   今年刘娥家光景好,又提上一条猪肉、几根香肠。   来来回回几趟亲戚走下来,有时候猪肉、饼干又原封不动地回到自家里来了。   过完年以后,天气逐渐回暖。   程发达看着大地解冻,就又热情如火地张罗起盖房子的事。   他跟侄子程友富商量了下,今年天气还不错,所以准备正月十六正式开工。   程友富为了三叔家盖房子的事跑前跑后,又是找人,又是买材料,可谓尽心尽力。   乔翠花见儿子屁颠屁颠地给别人忙活,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可自从上回她把程发达的脸抓破了以后,心里一直有点怕怕的,担心程发达真的会报复她,所以收敛了很多,再也没跳出来叫骂。   最多只是在家里发发牢骚。   偶尔见了小叔子程发达的面,就只是斜他两眼。   程发达见她这样,就故意有事没事到她面前气她。   看不见乔翠花时,也不说盖房子的事。   只要一看到乔翠花在,就故意提高腔调,说自己盖房子如何如何,最后气的乔翠花甩脸而去。   乔翠花气的背地里直骂:“不就仗着闺女手里有几个臭钱,能盖的起房子了、就到处显摆吗?他显摆个屁,等过几年,老娘手里有了钱,老娘盖的比他高!”   转脸又教训儿子:“友富,你再敢朝他们家跑个试试,你个没骨气的东西,他盖房子,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他又不是给你盖的,你以后不许帮他!”   程友富极其无奈:“妈,他好歹是我亲三叔,我不去帮忙,说不过去啊!”   “你大爷家三个儿子也跟他叫叔,怎么不找他们几个,偏偏找你?”   “因为他们都不懂,就我最懂,所以才找我。”   “你懂个屁!”   程友富跟母亲说不通,只能叹气不说了,不过照旧顶着母亲的唾沫帮三叔出谋划策。   程雪飞这几天发现爸爸跟二大娘总是针尖对麦芒,她也在家里劝:   “爸,你跟二大娘怎么回事,你别老故意气她,回头她在背后骂你。”   程发达哼了一声:“我要是哪只耳朵听到她骂我,我非揍她一顿!”   “你揍她,你让友富怎么想?人家友富天天帮你操心盖房子,结果你去揍人家的妈?”   “友富要是不认她当妈,我就认友富当我亲儿子,我帮友富娶媳妇!”   刘娥听这个老东西越说越没谱,忍不住骂道:“当着孩子的面,你别说些不干不净的。喝了二两猫尿,脑子怎么也不好使了!”   程雪飞生怕大过年的,老两口再吵起来,虽然刘娥一般不跟程发达顶嘴,但架不住程发达这老土匪是个暴脾气。   “爸,你别眼馋人家的儿子了。你好歹看在友富帮你盖房子的面子上,以后别跟二大娘置气,你跟二大娘闹成这样,搞的我们小辈见了面也尴尬。”   “听着没,你闺女说你呢!”刘娥提醒道。   程发达是个犟脾气,从来不肯当面认错。   他不反驳,那已经是最好的认错态度了。   过年这几天,程雪飞一点也没清闲。   不但忙着走亲访友,还亲自动手制作了一个竖牌匾。   照相馆门头上挂着的“国营照相馆”的横匾仍继续挂着,她要在门旁再挂个竖匾,写上“雪飞照相馆”。   她弄来半桶白色油漆,将牌匾涂满油漆,等着晾干以后,请姜鸿宇帮她题字。   说起姜鸿宇,这两天,竟然老是会想起他。   一想起他,就想起在照相馆的那个吻,由不住心头一阵酥麻。   心里甜甜的。   年初六的早上,别人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程雪飞已经又骑上自行车回到照相馆,把那块刚制作好的竖匾也带了过去。   来到照相馆门口一看,不知谁给她的照相馆贴了副对联。   这时候的对联都是手写的,她看了看上面的字迹,有点像姜鸿宇的字。   这个人,倒是挺细心啊。   程雪飞开了门,里面已经没什么可收拾的。   她的那套照相的工具,已经都安置妥当。   墙上那些陈旧的样片,也慢慢换成自己拍的照片。   其他没什么可干的,接下来就是筹备重新开张的事了。   这时候,虽然大街两旁的店铺都还关着门,但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   许多货郎瞄准了孩子兜里的压岁钱,都驮着些新奇的玩具和零食来卖。   所以满大街都是大人孩子。   程雪飞特意瞄了几眼,看见有民兵在巡逻。   有民兵执勤,说明姜鸿宇可能也在。   程雪飞随即锁了照相馆的门,推上自行车,屁颠屁颠地朝人武部去了。   人武部在西埠大街最西边、往南拐,位置很偏。   也正因为荒僻,所以更适合民兵训练。   等骑到人武部门口,看门老头从门卫室里探出头来,主动告诉她:   “你表弟在办公室。”   “哎,好,谢谢大爷!” 第152章 露馅了   程雪飞在车棚里锁上自行车,脚步轻快地朝姜鸿宇办公室走去。   因为还在放假,所以人武部大院空荡荡的,只能偶尔看到三两个民兵出入。   来到办公室门外,踮起脚,顺着门窗玻璃向内看,只见姜鸿宇正坐在办公室后面,专心致志地写东西。   程雪飞轻轻推开门。   姜鸿宇没有发现她,仍然埋头书写。   程雪飞想起上次他在照相馆里故意吓自己,就想报复回去。   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一步步靠近。   “这么快就过完年了?”姜鸿宇突然笑着说道。   说完才放下笔,抬起头望着程雪飞。   程雪飞仍然围着那个红色围巾,显得皮肤雪白。   鼻尖被冻的红红的,看着越发娇俏可爱。   但她的表情像泄了气的气球:   没劲!   她讪讪地站在离办公桌两米远的地方,满脸失望。   姜鸿宇见她表情不好,意识到自己不该戳破,又连忙改换了一副惊讶的语气:   “要不是闻到了你身上的香味,我刚才差点吓的要去掏枪了。”   程雪飞听了他的话,明知道他在哄自己,脸上还是爬上了一层笑意。   “今天才初六,这么早就跑出来了?”   “过年了,请你吃糖。”   说着,程雪飞随意朝衣服口袋里一摸,正好摸到一块花生酥糖。   “喂给我吃。”姜鸿宇笑盈盈地说。   程雪飞真的就扒开糖纸,走过去,将一块花生酥糖往他嘴里送。   姜鸿宇张口吃糖,却突然连程雪飞的手指也一起咬住了。   程雪飞赶忙抽回手指:“你不讲卫生。”   姜鸿宇把糖咬碎,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不说话。   程雪飞朝他办公桌面看了一眼,看见有数学试卷和草稿纸,心底有些惊讶。   她早已把姜鸿宇还要高考的事忽略了。   还以为姜鸿宇已经放弃了,没想到这人意志力这么顽强。   大过年的,还在这做试卷。   “你还在做题?”   “嗯。”   如果是有别人闯进他的办公室,他会第一时间收起学习材料。   因为他不想让别人怀疑他是不是疯病还没好。   但程雪飞来了,他没回避,坦然地把试卷呈现给她看。   姜鸿宇吃着糖,低头望着凌乱的草稿纸,道:“有道题不太懂,太深奥了,想着找人请教一下。”   “我看看,哪一题。”   姜鸿宇一脸“给你看你也看不懂”的表情,毕竟连他这个高中生都不会的题目,她一个初中生能解出来?   但他还是把那道题指给程雪飞看:“这一题……”   程雪飞绕到办公桌后面,站在姜鸿宇身边,低头看那题。   这是一道基础三角函数题,这个年代,数学题远没后世那么深奥。   而且,姜鸿宇上高中那会儿是某运动的高峰期,半天上课,半天劳动,课堂上教的内容都很肤浅,也难怪姜鸿宇不会做。   程雪飞凭着残存的一点记忆,拿起钢笔,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下,很快就把答案解出来了。   然后给姜鸿宇仔细讲解。   姜鸿宇震惊不已,根本没听程雪飞到底说了什么。   等程雪飞讲完,问:“听懂了吗?”   姜鸿宇抬着头,讷讷地问:“你不是只上过初中吗?”   程雪飞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太不严谨,光想着“为民解忧”,没想到自己其实只有初中文凭。   这么深奥的数学题,她肯定连看都看不懂,怎么可能会做?   “啊——对啊,我不会,我只是,看到立夏做过,所以会一点点。”   程雪飞用指甲盖掐着手指头,比划“一点点”是多少。   姜鸿宇满脸狐疑:“你只看过立夏做过就会了?!”   程雪飞无从解释,最后捡起草稿纸,折了几下,装进兜里,讪笑道:   “班门弄斧,班门弄斧了。”   “给我……”   姜鸿宇伸手去要那张草稿纸。   程雪飞摇头。   “给我——”   说着,姜鸿宇一把将程雪飞拉到自己怀里。   程雪飞轻呼一声,倒在姜鸿宇腿上。   姜鸿宇把手伸进衣兜,将草稿纸掏出来,装进抽屉里,然后低头看着她:   “你竟然敢一个人闯我办公室,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我知道你有枪。”   姜鸿宇本来故意板着一张脸,听她这么说,噗嗤笑了。   程雪飞觉得他笑得诡异,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   然后,他把手伸进围巾里,捏着她的下巴,说:“过年之前你欠我的。”   说着低头吻下来。   程雪飞坐直了身体,勾着他的脖子,深深吻了上去。   他舌头上有甜甜的花生酥糖的味道,她整个人融化在这甜味里。   过了不久,姜鸿宇喘息着松开她,看了她两眼,接着吻上去。   正在两人缠的难解难分时,忽然有人敲门。   程雪飞一个激灵,从姜鸿宇腿上跳起来。   在脑子还没反应过过来时,人已经跑到沙发上坐下了。   动作快到姜鸿宇瞠目结舌。   随后,姜鸿宇故作镇静地朝门口喊了一声:“进来……”   姜鸿宇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热吻,端起旁边搪瓷茶缸里的凉茶灌了一大口。   凉茶入喉,稍稍浇灭了内心的火。   这时候,门开了。   两个人一起朝门口望去,赫然见到汪健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   汪健见到程雪飞也在,微微吃了一惊。   看来,他刚才没有看见两人热吻。   姜鸿宇一见他,眉心不由自主地蹙了蹙:“汪老师?”   汪健朝两人点点头,见这两口子都在,他有种坏了人家好事的感觉。   虽说两人离婚了,可也正因为离了婚,时间长了不在一起,才更有“小别胜新婚”的趣味。   汪健小声问:“我来的不是时候吧?”   “没有……”程雪飞笑着说,“汪老师,过来坐吧,你来的正是时候。”   程雪飞主动让出沙发上的一块空,让汪健过来坐。   她知道汪健为什么来找姜鸿宇。   肯定又是为朱彩云的事情来的。   她不愿掺和这三个人的事,等汪健走过来时,她起身道:   “那我先走了,你们聊吧。”   姜鸿宇一边收拾桌面上的试卷,一边叫她:“没事,你在这坐着吧,不要走!”   程雪飞说:“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们了。”   姜鸿宇坚持道:“不打扰,汪老师又不是旁人。” 第153章 我不怕别人耻笑   汪健杵在一旁,情形有点尴尬。   他看出来自己大概不受欢迎,况且自己此次前来是有求于人,不能一上来就讨人嫌,就后退道:   “那要不我改天再来,你们先忙。”   “没事,汪老师,你别走,快坐吧。”程雪飞也被汪健说的有点不太好意思。   这时候要走的话,就显得做贼心虚了。   干脆不走了。   她跟汪健一块在沙发上坐下来。   办公室里就一张三人沙发,两人坐下后,就没多少空了。   姜鸿宇就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没有起身。   “汪老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在家陪大爷大娘多过几天?”   汪健看起来很局促,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他摇头道:   “我,过年没回去。”   程雪飞与姜鸿宇对望一眼:   连过年都没回家,莫非是跟朱彩云在一起?   但是只要汪健不主动提起朱彩云,大过年的,谁也不想没事找事。   于是程雪飞客套道:“汪老师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还有两个妹妹,不过都已经出嫁了。”   “既然这样,汪老师应该回家陪父母过个年。”   “我——我是怕朱彩云会找上门,如果她找上门的话,我父母,连年都过不安稳。”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朱彩云身上了。   程雪飞想回避都回避不了。   汪健略微抬起头,对程雪飞说:“我听别人说,朱彩云之前曾把你逼到跳河,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有这事。”   程雪飞轻笑一声:“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用为此道歉。”   “虽然说跟我没关系,但是我很后悔,我被蒙蔽了双眼,没有看清朱彩云的真实面目!姜老师之前劝过我,可我没有听他的!”   “汪老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汪健突然激动起来,抬起头,两眼放光地望着程雪飞,说:   “不,朱彩云已经缠上我了,她怀着别人的孩子要嫁给我——其实,如果她是真心爱我的,哪怕她真的怀了别人的孩子,我也能接受她。   但是,我真正害怕的是,她根本不是我认为的那种女人。她一直欺骗我,她骗我骗的好惨,你们没见过她发疯的样子,我——”   说到最后,汪健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哭腔。   眼睛也红了。   他抱着自己的头,悔恨交加。   程雪飞之前还只是应付应付,见汪健这个样子,也起了同情心。   “我当然见过朱彩云的真实面目,比汪老师你见的多。不过,你要为了这件事来找鸿宇,你就真的找错人了。”   姜鸿宇远远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这两个人。   到底程雪飞的小嘴巴比他更会说。   此时听程雪飞帮自己开脱解围,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和感激。   汪健哽咽一声,痛苦地说:“可是,除了姜老师,没人能帮我了!”   “那你想让他怎么帮你?”   汪健做了个深呼吸,把手放下来,整理了下心情,说:   “现在朱彩云非说孩子是我的,逼着我娶她。如果我不按照她说的来,她就要到学校告我。   说我乱搞男女关系、玩弄女人,毁我的名声,让我无法继续教书。   还要告诉我的父母,让我的父母也跟着丢人。   我父母一辈子正直清廉,他们怎么能接受他们的儿子是这种人,那样比他们死了更难受!但是我害怕朱彩云,一旦我娶了她,我这辈子就完了!”   “所以呢,鸿宇能帮你什么?”   “他能帮我,只要姜老师告诉他表哥,孩子是他表哥的。”   “承认了又有什么用,朱彩云是铁了心的要跟着你,他表哥知道孩子是他的,也没用。”   汪健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又说:“至少,至少让别人知道孩子不是我的,否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知道我现在摆脱不了朱彩云,这都是我自找的,我认了。   但她不能拿这个野种来给我泼脏水,否则我这辈子,我父母的晚年,全毁了!”   姜鸿宇突然纠正道:“那孩子不是野种,朱彩云跟我表哥现在还没有离婚,是正经夫妻。”   汪健赶忙改口:“对,是我说错了——姜老师,我求你去跟你表哥说一声!”   姜鸿宇无助地看向程雪飞。   程雪飞恰好也在看他。   程雪飞道:“汪老师,这事鸿宇帮不了你,就算他告诉他表哥,他表哥也不能拿朱彩云怎么样。这样吧,你如果信得过我,听我说几句。”   “你说,你说——”   “既然朱彩云缠上你了,你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只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汪健听出程雪飞似乎有办法帮他,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别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汪健也一百个愿意。   因为他现在完全被朱彩云拿攥在手掌心,毫无还手之力。   但凡有一线生机,汪健都会毫不犹豫。   程雪飞看汪健似乎同意,继续说道:“行,只要你愿意承受点代价,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你不是说,她威胁你,说不结婚,她就要到学校告你始乱终弃,把你的名声搞臭吗?”   汪健使劲点头,想说点什么,但是舌头不听使唤。   “她之所以敢这么威胁你,是因为她认定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就算你不承认,在这种事情上,别人也不会相信你,你百口莫辩。”   汪健继续点头。   “所以,只要让大家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到时候她就不能栽赃给你了。   但是,这事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还是会有影响。   别人会拿你当笑话,就连学校的学生也有可能耻笑你——   但是耻笑归耻笑,至少大家都知道,你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你的前途不会有什么影响,大家反而可能会同情你。你觉得呢?”   汪健仍然使劲点头:“对,只要让别人知道,那孩子不是我的,我不怕别人耻笑!”   “那就行,我有个办法,你听听看怎么样。”   程雪飞把她临时想到的办法说了出来。   姜鸿宇跟汪健听了以后,怔了半晌。   而后汪健再次点头:“行!”   然后,三个人又继续商量了下细节。   等一切谈妥以后,汪健对程雪飞感激的无以复加,恨不得当场烧香上供。 第154章 滚你的情难自控   汪健感激不已地离开姜鸿宇的办公室。   程雪飞和姜鸿宇站在门口,目送汪健离开。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姜鸿宇不留情面地说,“你这样,不是激化了矛盾,让事情更难收场?”   “莫非姜营长有更 好的办法?”   “没有。”姜鸿宇坦然承认,他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现在汪老师只想让别人知道,朱彩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而且,你明知道那孩子是你表哥的,却什么都不说,你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吧。”   这倒是真的。   “所以,我也只是把这事挑开了,至于怎么收场,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好了,我也得走了。”   说着,程雪飞重新系上围巾。   姜鸿宇却“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程雪飞被这响亮利落的关门声吓了一跳。   她嗔怪地看了姜鸿宇一眼。   姜鸿宇却不由分说,把她压到墙上,疯狂地吻了起来。   “唔——嗯——”   程雪飞挣扎两声,推他,却推不开。   她现在没兴趣跟他来这个,所以继续推,把头扭到一边,躲避他的嘴唇。   姜鸿宇没有硬来,吻不到,也就算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对不起,我情难自控。”   “滚你的情难自控!”   姜鸿宇被骂,但没有生气,他松开了她,问:“你还没说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啊,对了,我是请你来,帮我写牌匾的,你什么时候有空?”   “正好,我现在就有空。”   程雪飞忍不住笑了:“那好,等我走了,你再去照相馆。不然,到了门口,看门的大爷又要问东问西。”   “是,表姐。”   程雪飞笑出声来。   姜鸿宇不满道:“我明明比你大几岁,你为什么说你是表姐,我是表弟?”   “随口一说,没想到那大爷真的会信。”   程雪飞系好围巾,要走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什么,嘱咐道:   “对了,我看你数学基础有点弱,想要考大学的话,一定要好好补习数学!”   姜鸿宇一脸怀疑地盯着程雪飞。   程雪飞朝外面看了一眼,发现周围没人,突然回头,在姜鸿宇脸上偷袭了一下,而后快步跑了。   姜鸿宇摸着被亲的脸,笑着看她一路小跑。   程雪飞回到照相馆后不久,姜鸿宇就跟来了。   她亲自磨墨,伺候水笔。   姜鸿宇在那块竖匾上大笔一挥,一气呵成写下“雪飞照相馆”五个大字。   程雪飞对这几个字非常满意,小心地吹干,放在一旁晾着。   姜鸿宇找来锤子,在门口楔上几根铁钉,然后把牌匾挂了上去。   他们挂牌匾时引来几个路人围观。   西埠大街上已经有人知道,以后这家国营照相馆归程雪飞管理了,就有人打趣:   “程师傅,正式挂了牌匾,不是得请客吃饭,放一挂鞭炮吗?”   “是啊,来一挂五万头的鞭炮,图个吉利。”   程雪飞笑着说:“这是国营店铺,只不过暂时托我照顾几天,等以后我要是开了自己的店,一定放十挂五万头的鞭炮!”   挂上牌匾以后,有不少人特地跑到照相馆门口来指指点点。   很快,整条大街都知道这个消息。   有人表示称赞,也有人眼红。   国营照相馆,竟然挂上她家的牌匾了?!   程雪飞回家后,特意找了张过年写对联剩下的红纸。   让程立夏帮她用毛笔写了一张声明,声明以后她以后不再到大街上摆摊,直接到照相馆找她,价格不变。   写好以后,小心收起来。   然后就正式筹备搬家的事了。   她把开春以后要穿的衣服先送过去。   没有几件,因为当初从河西村回来时,就没带多少衣服来。   以后的衣服,多数要买新的。   程春生帮她一起忙活搬家的事,还特地来了几趟,熟悉了一下。   “姐,我中午放学,可以过来帮你。”   “帮我什么?”程雪飞问。   “帮你——帮你做饭,帮你照顾家玉家宝啊。”   “多谢,不用了,从你学校走到这,一个来回得半个小时吧?”   “用不了半个小时,我跑快点,来回二十分钟就够了!”   “我这边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安心复习,争取考上高中。”   “--哦。”   新家安顿的差不多以后,程春生还特意骑车,把刘娥带过来看看。   刘娥一直不放心闺女搬出来住,等看到闺女租住的地方,见到了房东王二姨,跟王二姨聊了几句,觉得房东人挺靠谱的,不是那种刻薄不讲理的人。   再瞅瞅周围环境,觉得都挺好的,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住在乡里,干什么都方便,而且乡里有民兵巡逻,安全的很。   最主要的是,她知道姜鸿宇也在乡里。   有姜鸿宇在,也能照顾一下他们母子三个,刘娥也就没什么好挂念的,安心回到家。   那边程雪飞在忙,家里面程发达也在忙。   随着开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程发达夜里睡不着觉。   是激动的睡不着。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跟当年娶媳妇的心情一样。   一向高冷的他,现在逢人就笑。   这两天,他跟侄子程友富,到隔壁乡镇的水泥厂,把需要的水泥、沙子都买来了,堆放在家门口。   盖房子用的工具,挑子、竹筐、水桶、瓦刀等等也都置办齐了,也提前跟水泥厂定制了盖在屋顶上的水泥板。   总之,新年新气象!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在程发达动工盖房子的前一天,正月十五元宵节,停了半个月的西埠大集又重新热闹起来。   这也是程雪飞的照相馆正式开张的日子。   她没有过分张扬,就只是挂了个牌匾,在门口贴了张声名,就开始营业了。   她原来摆摊的地方,也用之前挂背景布的木架贴了张红纸,红纸上写着她照相的摊点已经转移到照相馆里去了。   她还特意嘱咐旁边那个卖针头线脑的刘二姐,告诉刘二姐,要是有人来找她,就让人多走几步,到照相馆去。   程雪飞本以为刚开始换地方,会影响她的生意。   结果开张第一天,照相馆就挤满了人。 第155章 领结婚证   幸亏特意叫了程立夏、程春生过来帮忙,还有小芬也在。   否则她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   程春生对姐姐的生意了如指掌,他在柜台后面,帮小芬收钱、记账、记下客人的姓名以及照片的张数。   小芬识字不多,很多人名不会写,程春生就现场教她写字。   一个字教了几次,小芬也就学会了。   程春生和小芬在柜台后面忙的热火朝天。   程雪飞在摄影棚里也忙的脚不沾地。   她第一次在这个影棚里拍摄,一切都很顺手。   程立夏帮着她招待客人、换背景布、调整摄影灯。   坐在室内拍摄,比在室外轻松多了,既不用受冻,也不会受其他东西干扰。   而且由于室内的光源比较稳定,不用来回调整相机的数据。   只这一点,为她减轻了不少工作。   在忙着拍照的空隙里,她心里还惦记着另一桩事:   汪健和朱彩云的事。   按照原计划,今天这两个人要来登记结婚。   不知他们来了没有。   程雪飞看了看时间,上午十点钟。   她特意跟汪健交代过,要汪健这个时间准时过来,因为这个时候人最多,看热闹的也最多。   趁着上一个客人刚走,她把程立夏叫到面前:“立夏,你帮我到政府大院门口看看,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人在闹事。”   程立夏听的一愣:“姐,谁在那闹事?”   “你别管是谁,去帮我看看。”   程立夏不明白,姐姐一整个上午都在摄影棚,怎么会知道外面有没有人闹事?   莫非她有千里眼?   程立夏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听了姐姐的话,放下手里的活,出了照相馆,走到斜对面的大院。   大院门口就是集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放眼看去,只有买和卖的人在那争吵吆喝,没人闹事。   正想退回去告诉姐姐,转身时目光瞥见一个熟人:   西埠中学的汪老师。   程立夏上中学时,汪老师曾经教过他,不知道时隔多年,汪老师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打个招呼,还是低头假装没看见。   他又发现,汪老师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红光满面,长的挺漂亮。   虽然不如他姐姐程雪飞那么好看,但在农村,也算的上周正。   程立夏心想,那女人应该是汪老师的对象,两人不知道有什么事,正朝政府大院走,自己还是别冒昧打搅人家的好事了。   正想着低头开溜,忽然听见有人高喊一声:“大祥,你媳妇在那!”   ——   话说那天在姜鸿宇办公室里,程雪飞替汪健想了个办法,这个办法就是,让汪健和朱彩云在正月十五这一天,到乡政府民政部来领结婚证。   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是因为逢集的时候的人多。   用程雪飞的原话来说,就是“这件事须要观众,须要舆论支持,事情真不真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别人相信是真的”。   汪健很佩服程雪飞的见解。   程雪飞给他出的点子就是,暂时答应跟朱彩云结婚,然后一块来登记结婚。   另一边,姜鸿宇就负责回到河西村,告诉姜兰和郭大祥,说朱彩云已经怀了他们老郭家的骨肉,现在却要带着他们家的骨肉嫁给别人。   依照程雪飞对姜兰一家的了解,姜兰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姜兰肯定要带着儿子来闹事。   事情果然如程雪飞所料。   前一天晚上,姜鸿宇按照计划,特地回了一趟河西村。   自他清醒以后,第一次来到姑姑家,把朱彩云怀孕的事告诉姑姑和表哥。   姜兰当即就拍了桌子:“这个骚.货,带着我们家的种,跟别人结婚,她想的美,老娘不会让她得逞!”   然后,姜鸿宇悄悄向他们透露:“据我所知,他们明天上午十点要去登记结婚,在他们登记之前把人拦下来,若晚了,以后孩子就跟别人姓了。”   “呸,就她想结婚,她不把孩子还给我们,她这辈子别想再嫁!”   姜鸿宇看清姑姑姜兰的态度,既放心,又不放心。   不管怎样,事情跟程雪飞预料的相差无几。   他把事情交代完就走了。   走了以后,郭大祥又追了出来,结结巴巴地跟他说:   “小宇,谢谢你,把这事告诉我,我,我欠你的!”   姜鸿宇明白表哥说的什么,表哥在说他用萝卜打人的事。   关于这个,姜鸿宇一点都不怪表哥,反而十分感激他把自己打醒。   要不是表哥的那一萝卜,也许他到现在还在疯着。   那样的话,他如何能再清醒地看到他爱的这些人?   “大哥,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吧。”   “嗯!”   郭大祥用力点头。   等姜鸿宇走了以后,姜兰就跟儿子商量好了,必须阻止朱彩云那个贱货嫁人。   第二天早上,姜兰带着两个儿子——为了以防万一要打架什么的,把牛牛也带上。   母子三个一路小跑,九点半就来到乡政府大院门口堵人。   一等看见朱彩云出现,姜兰指着朱彩云喊:“大祥,你媳妇在那!”   ——   汪健听见这一声喊叫,心中的阴郁顿时消减了大半。   他无比激动:   来了!来了!   朱彩云的婆婆来了!   程雪飞果然料事如神!   还不等汪健找到喊话的人,那母子三个已经冲到面前。   汪健看到姜兰,也看到郭大祥两兄弟。   一个肤色黝黑,长的结结实实,一看就是勤劳踏实的劳动人民!   另一个呆头呆脑,大概是个智障儿。   姜兰冲到汪健面前,还没骂人,先吐了口唾沫:“呸,你哪来的野汉子,竟敢拐带我儿媳妇,你好大的胆子?!”   汪健从来没挨过别人这样的骂,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幸好程雪飞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说朱彩云的婆婆上来肯定要连着他也骂一通。   汪健反应过来,故意提高了声音问:“你是谁呀,怎么一上来就骂人?”   “我是谁,我还想问问你是谁?你干什么要拐带别人的媳妇?”   汪健把声音提的更高:“你说谁呢,谁是别人的媳妇?!” 第156章 大院门口的争执   姜兰朝朱彩云一指:   “就是她,朱彩云,她是我儿媳妇!”   “她是你儿媳妇?”   “对!”   这时,朱彩云慌了。   天杀的老太婆,她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要来领结婚证!   朱彩云暗暗觉得蹊跷,但这时,她来不及想那么多,她下意识抓着汪健的胳膊,冲姜兰喊: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汪健,我们走!”   朱彩云扯着汪健要离开。   汪健哪肯干,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拽着朱彩云的胳膊说:“彩云,没事,咱们把话说清楚了。”   朱彩云吼道:“你跟这个死老太婆有什么好说的,快走!”   姜兰怕朱彩云真的走来,跑上来抓住朱彩云的胳膊,道:   “朱彩云,你别想走,我们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你要叫你娘家的兄弟上门来打我?”   朱彩云一个劲朝汪健怀里躲:“你别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你!”   “装不认识我?我可是化成灰也认识你,你就是我们河西村的媳妇!”   他们的吵闹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一时间,赶集的人也顾不得买东西了,都凑上来围观。   巧合的是,真的就有认识他们家的人经过,毕竟他们家在河西村也是颇有名气的。   有人指指点点地说:“咦,这就是他们家的媳妇啊,前段时间从家里跑了,怎么又跟这个男的在一起了?”   姜兰见到有熟人来指认,立马问那个人:“你说说,这个朱彩云,是不是我儿媳妇?”   那人回答:“是,是你儿媳妇不错。”   “喏,大家伙都听到了,你就是我儿媳妇,还不认账?从我们家跑了,这么快就勾搭上野男人了,你可真能耐啊!”   朱彩云见赖不掉了,偏偏汪健这个人无动于衷,眼看着自己要被姜兰拽走了,却不出手帮她。   姜兰扯她,她扯汪健。   随后,姜兰又喊了自己儿子上来:“大祥,牛牛,快把她带回家!”   “不要——救命啊——汪健,救我!”   汪健这才出手,要去抵挡郭大祥和牛牛。   牛牛不知轻重,看见汪健要动手,五指落在汪健的肩头,一把将汪健掼到地上。   汪健没想到牛牛浑身的蠢劲,整个人像飞出去一样。   他本能地撑起双手做缓冲,可还是脸先着地。   脸没磕破,但是右边的眼镜片摔掉了。   这时,程立夏走人群中冲上来:“汪老师,你怎么样?”   汪健模糊听到有人叫自己“汪老师”,心想这回丢人丢大了。   尽管程雪飞已经告诉过他,这事他肯定要丢面子。   但等到真正丢人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难为情。   算了,大不了以后换个地方继续教书,总比被朱彩云告到前途尽毁来的划算。   汪健从地上爬起来,模糊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学生将镜片捡给他,他匆忙说了声“谢谢”,把镜片重新装到眼镜框里。   那一边,朱彩云被姜兰和郭大祥扯着,撕心裂肺地大吼: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什么强抢民女,你是我儿媳妇,我带你回家,谁敢说二话,我撕烂他嘴皮子!”   “我要跟你儿子离婚,我不是你儿媳妇了!”   “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得离!”   “你必须把我们家的孙子给我生出来!”   姜兰话一出,朱彩云登时不叫唤了。   坐在地上装眼镜片的汪健一听:   终于说到重点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匆忙戴上眼镜,被身旁的程立夏拉扯着站起来,静静看着朱彩云他们,希望事态朝程雪飞计划的方向发展,不要失控。   只见朱彩云愣了片刻,随即语气有些绵软地嚷嚷:   “什么孙子,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姜兰一指朱彩云的肚子:“你怀了我们老郭家的种,却要嫁给别人,从古至今没有你这么干的,来来来,大家评评理,这女人明明在我们家,怀上了我们家的种,却不老老实实待在我们家,你们说说,这世上,有这种女人吗?”   围观的群众也都不敢相信,此时被姜兰这么一问,小声议论开来。   如果姜兰说的是真的,朱彩云干的这事,确实足够惊世骇俗。   朱彩云被说的愣在原地,一时间急的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姜兰是怎么知道她今天要来领结婚证的。   姜兰又从哪得知她怀孕的?   而且还确定孩子是郭大祥的。   没道理啊!   朱彩云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被人玩弄了一样。   在她怔忡间,姜兰又扯了扯她,语气温和了一点:   “他嫂子,你快跟我回家,我马上去买红糖鸡蛋,给你杀老母鸡,你好好补补,快别跟我们大祥置气了——”   “我不回!”朱彩云挣扎,眼泪汪汪地看向汪健,“汪健,你别听他们的,你快来救我!”   汪健是不想动手的,可这么多人围观,他也不能做的太差劲。   所以就小心地往前挨了两步,作势要上前救人,只是态度不太坚决。   牛牛站在一旁,见汪健过来,立马冲上前。   汪健来不及闪避,又被牛牛推了一个跟头。   幸亏一旁的程立夏,及时冲上来做了缓冲,汪健才没有摔的太惨。   汪健按照程雪飞计划的戏路,朝姜兰喊了一句:“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无理!”   姜兰冷笑一声,回呛:“到底是谁无理,你个小四眼,我告诉你,朱彩云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孙子,凭什么要嫁给你,就是你愿意当冤大头,我还不同意呢!”   汪健悲惨地喊道:“什么,你说朱彩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们家的?!”   “当然是我们家的!”   汪健紧接着冲朱彩云呵斥:“彩云,你竟然骗我,你怀了别人的孩子,竟然故意说是我的,你怎么这么过分!”   朱彩云脸色煞白:“我——我没有,不,汪健,你听我解释!”   汪健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也按捺住满头满脑的羞耻,叫嚷道:   “你骗我,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说完,汪健愤怒地转身。   他不是装出来的愤怒,而是积压了太久、已经发酵的怒意和屈辱,他迎着众人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就像一道道细针,凶狠地扎在他身上。   扎的他千疮百孔、浑身是伤。   好在,他的冤屈终于洗掉了。   感谢程雪飞! 第157章 也帮我办个离婚   “汪健——汪健——”   朱彩云大喊,但是两只胳膊被姜兰和郭大祥死死地抓着,她逃脱不开。   她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姜兰眼见“冤大头”走了,没有为难他们,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些笑意。   她捏着朱彩云的肩膀:“他嫂子,你跟我家去吧,我一定好吃好喝伺候你。”   朱彩云扭动着肩膀表示反抗:“谁要跟你回去,我要跟你儿子离婚!”   此时,大院门口的聚众吵闹,引起了大院里面的注意。   几个干部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黄博华抻着脖子朝里面张望,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又是这帮人?!   他不认识郭大祥和牛牛,可是对姜兰、朱彩云印象深刻。   之前程雪飞到这来办理离婚时,就是这婆媳两个前来阻拦,还在院内大吵大闹,说要上县里告他。   呵,没了程雪飞,他们自己搭起戏台子演起来了?   黄博华从旁边人的三言两语里听出了重点,原来是这朱彩云怀了他们老郭家的孩子,却要带球改嫁给另一个人。   这事黄博华听了也觉得惊奇,抱着看好戏的心情,他没有出面阻拦,就站在人群里当起了吃瓜群众。   可是朱彩云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这个白胖体面的干部,她也想起年前就是这个人,要帮程雪飞办理离婚的那个干部。   “同志!”朱彩云冲黄博华叫嚷,“同志,求你为我做主啊!”   黄博华左右看看,不知朱彩云朝谁喊话。   片刻后才意识到,朱彩云在跟自己喊。   他指了指自己,不太确定地问:“我?”   “同志——”   朱彩云挣扎着朝黄博华挪步,可是被姜兰母子两个扯住不能走。   “他嫂子,你别乱动,小心动了胎气,来,跟我回家,我给你炖老母鸡补补。”   朱彩云眼见逃脱不掉,只好跳着脚冲黄博华喊:“同志,求你帮我办离婚,我要离婚,我不是他们家的人!”   “同志,你找错人了,离婚的事不归我管。”黄博华一副置身事外的语气说。   姜兰听朱彩云一口一个离婚,说道:“哎哟,离什么婚,我们不同意——日子过的好好的,孩子也有了,离个什么婚?走,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快跟我家去吧!”   “同志……”朱彩云仍然向黄博华求助,“你当初帮程雪飞一个人办理离婚,求求你,也帮我办个离婚!”   黄博华双手叠放在身前,叹了口气,说:“哎呀,一个人不能来办理离婚啊,离婚必须本人亲自到场。否则,就算是干部,也没那么大权力,我要是这么干了,那就是违反规定,我怕人家到县里告我呀!”   黄博华说的这些话,正是当时姜兰和朱彩云婆媳两个跟他说的。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派上用场了。   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朱彩云知道黄博华这番话的出处,她悔恨不已,央求道:   “同志,你既然那时候能答应帮程雪飞一个人办离婚,就说明你有这个权力!”   “没有没有……”黄博华连连摇头,两个饱满的腮帮子都跟着晃动起来,“最后不是没办成吗,还是人家姜鸿宇跟程雪飞亲自来办的。”   “同志——”   “大祥,快,把你媳妇儿抱回去!”   郭大祥听了母亲的命令,从后背抱着朱彩云。   “小心,别挤了我孙子!”   朱彩云从后面被人抱住,无法脱身,挣扎之下,两脚乱蹬。   “牛牛,快,抱着你嫂子两只脚!”   牛牛唯母命是从,也上来,两只手去捞朱彩云的脚,却被朱彩云照着正脸猛踹了一脚。   “妈——嫂子踹我——”牛牛捂着脸哭诉。   “哎哟,有嫂子踹才好,嫂子踹,有人爱!”   牛牛抹了把脸,接着去抓朱彩云的脚。   这次他有了提防,两只手跟两只脚斗智斗勇。   几个回合下来,牛牛又挨了几脚,最后终于把嫂子的脚给逮住了。   姜兰见朱彩云束手就擒,赶快走在前面开道:“来,让开,让开,我们要回家了!”   人群闪开一条路,让他们过去。   这时有民兵冲上来问:“干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小两口闹别扭,现在和好了。”   郭大祥和牛牛兄弟两个,像抬猪崽似的把朱彩云抬走了。   而朱彩云,也像即将奔赴屠宰场的猪崽一样嗷嗷尖叫。   众人瞧完了热闹,一个个笑盈盈地散开。   这下,又有新鲜事带回去讲给左右相邻听了。   众人一走,程立夏被遗落在人群里,看懵了。   他很少出门看热闹,即便村子里有人家打架,他也从来不往前凑。   长这么大,看的最刺激的一场矛盾,还是爸爸跟二大娘打架抓脸那次。   今天这场争斗,他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他见左右人都走了,也转身回到照相馆。   程雪飞还在摄影棚里忙活,程立夏走到姐姐身边,无比敬佩地说:   “姐,外边真的有人吵架,而且我说了你都不相信,竟然是中学的汪健老师和姜老师的姑姑他们一家人在闹事!”   “真的?!”   程雪飞坐在凳子上,手里扶着三脚架上的相机,一脸的不可思议。   “真的!”   “那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汪健老师走了,那个女的,被姜老师的姑姑带走了。”   “哦——”   程雪飞“哦”了一声,随即转脸指挥镜头前面的两个女孩子照相。   等这两个女孩子照完离开,程立夏才琢磨出不对劲来。   姐姐不仅预知到了有人会吵架,而且掐准了时间、说对了地点,这怎么说都不是巧合。   等姐姐稍微空闲下来时,程立夏问:“姐,你怎么知道外边有人在吵架,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程雪飞照旧坐在凳子上,扶着相机,一副经年老师傅的派头,说:   “没有,我就是觉得眼皮跳,好像要出事,所以让你去看看。”   “哦——”程立夏还是有点不明白,“可是,这些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那么复杂?”   “立夏……”程雪飞语重心长地说,“大人之间的事,你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总之,做人呢,要夹着尾巴,不要太张狂,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程立夏更懵了:   我就是问问他们是什么关系,怎么突然开始教我如何做人了? 第158章 国营饭店聚餐   今天是“雪飞照相馆”正式营业第一天。   要说最得意的人,其实不是程雪飞,而是黄博华。   黄博华几乎全程目睹了程雪飞的“创业之路”。   程雪飞开始做照相生意时,本金不够,还是跟他借的两百块钱。   后来给乡里的表彰大会照相,也是他牵的线。   再后来,程雪飞想要这家国营照相馆,也是他陪着程雪飞一块游说王乡长。   所以黄博华是看着程雪飞的生意一步步起来,并且一步步参与其中。   看到程雪飞有今天小有成就,黄博华比谁都高兴。   他巴不得程雪飞能一夜暴富,那样他脸上也有光。   他还说,照相馆重新开张时,他要买挂鞭炮,到照相馆门口炸一炮,图个热闹吉利,但程雪飞觉得还是不要过于高调了,毕竟照相馆还是国家的。   枪打出头鸟,太高调了,只怕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黄博华觉得程雪飞考虑的很周到,就放弃炸炮庆祝的念头。   到照相馆重新开张这一天,黄博华站到政府大院门口,看见斜对面的照相馆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内心觉得甚是欣慰。   中午下班,黄博华特地来到照相馆,这时仍然有人等着照相。   黄博华走到摄影棚门口,看见程雪飞正坐在三脚架后面的凳子上,指挥着一家四口照全家福。   “程师傅,你辛苦呀!”   程雪飞听到黄博华的声音,回头笑道:“哎呀,黄主任,你怎么也来开我的玩笑?”   黄博华看见了程立夏,认出这个人刚才也在门口看热闹,此时再借着影棚里的灯光一看,惊道:   “这也是你弟弟?”   “嗯,我弟弟,程立夏。”   程立夏冲黄博华点头笑笑。   黄博华一眼就看出这还是个学生,学生身上都有点学生气息,而且还是个戴眼镜的,就问:   “小伙子,上什么学?”   “高三了。”   “哎哟,今年不就高考了吗?咱们乡又要出大学生了!”   程立夏笑着不说话。   黄博华在照相馆里闲坐一会儿,等程雪飞忙完,从摄影棚里出来,黄博华非说要正式请她和她弟弟到食堂去吃饭,把姜鸿宇也叫过来。   不让放鞭炮也就罢了,一定要吃顿饭庆祝一下!   程雪飞起初不同意,说不值当专程请客吃饭的。   后来在黄博华的坚持下,程雪飞才勉强同意,不过要她自己出钱,不让黄博华破费。   “你是乡里的干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公款吃喝的。这样,我请你,人家就说不出什么了。”   黄博华又不同意了:“你请我,那更不行了,人家还以为你得了我什么好处,贿.赂我呢。”   两个人相持不下,最后干脆,程雪飞提出了个AA,说现在城里人就流行这样吃法,一人付一半。   简简单单,几个人吃饭就点几个菜,绝不铺张浪费。   黄博华觉得可行,就跟程雪飞姐弟三个一块往食堂走,留下小芬一个人在照相馆看店。   程春生跟在姐姐身后,一路上脚步轻快。   总算如愿以偿,能正式地到国营饭店吃一顿像样的饭了。   过年之前虽然跟姐姐来过一次,但那次只是吃了一碗面条。   这次不一样。   这次不但是正式来吃饭,而且是跟乡里的干部还有民兵营长一起吃饭。   够他吹一学期了!   几个人进了食堂,服务员大概是看见有黄博华这个副主任在,特意给他们挑选了一个相对僻静的桌子。   点了六个菜。   等着上菜的工夫,姜鸿宇也来了。   姜鸿宇没有穿他那件草绿色的军大衣,换了一身普通的军装。   他一现身,黄博华就等不及地告诉他:“鸿宇,你猜,今天上午,在大院门口发生了什么?”   姜鸿宇站到桌边,先朝程雪飞看了一眼。   但程雪飞故意回避似的,端着茶壶给大家倒茶,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于是,姜鸿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发生什么了?”   “朱彩云竟然跟她婆婆闹起来了。而且,你绝对想不到,朱彩云竟然怀着你表哥的孩子要——”   程雪飞突然咳了一声。   黄博华察觉到程雪飞咳的古怪,以为自己哪里时候的不对,立马住口,问:   “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   程雪飞语气委婉地说:“博华,有孩子在这,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就不要说了。”   黄博华意识到这里不光有成年人,还有程立夏、程春生两朵“祖国未来的花朵”。   这种蝇营狗苟的龌龊事,还是别让孩子听到了。   于是就不说了,想着等孩子不在了,再另找机会单独告诉姜鸿宇。   可是程春生左看看,又看看,不理解:   孩子?孩子在哪里?   等找不到孩子,才恍然明白,这个孩子,指的是他和他哥哥。   对于这种大人故意回避的“少儿不宜”的事,程春生的兴趣更大了,忍不住问道:   “没事,说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们的懂的我都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三个大人全都沉默不语。   姜鸿宇默默地坐到黄博华身边。   程春生憋的难受,戳了戳程立夏:“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程立夏语气庄重地回答:“小孩子,不懂不要乱问。”   程春生:   不懂才要问啊?   而且,你什么时候偷偷转移到大人的阵营里了?!   一下子,程春生进入饭店吃饭的兴奋劲就烟消云散。   直到两道热菜上来,黄博华变魔术般从他那黑色皮革包里掏出六瓶啤酒,程春生的兴头才重新回来。   “啤酒?”程雪飞笑着拿起了一瓶,“这可是个好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这时候,啤酒绝对是个稀罕物。   很多人连见都没见过。   程立夏和程春生也只是见人家喝过,自己从来没尝过什么味。   黄博华说:“人家给的——过年我都没舍得喝,今天高兴,一人一瓶!”   程春生眼巴巴地望着那漂亮的啤酒瓶,不知道这位大干部口中的“一人一瓶”,有没有把他算在内。   如果不算他,能尝上几口也是好的。 第159章 开始怀疑   黄博华首先开了一瓶。   他没用开瓶器,直接用筷子在瓶盖下面一撬,瓶盖乖乖脱落,白色的啤酒沫从瓶颈里涌了出来。   这个动作看的程春生艳羡不已。   黄博华把第一瓶啤酒放到姜鸿宇面前,然后又开了一瓶,放到程雪飞面前。   程雪飞笑着说:“天太冷了,我喝不了那么多。”   “没事,你尽管喝!”   黄博华又开了一瓶。   程春生激动地盯着这瓶酒,热切地期盼着黄博华能把这瓶酒推到自己面前。   不过,黄博华把酒推到了程立夏面前,十分大方地招呼道:   “小伙子,喝吧。”   程立夏盯着冒白沫的啤酒,满眼渴望。   程春生知道,哥哥一定也很想喝,只是哥哥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现在黄博华把啤酒推给他,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但还没高兴两秒钟,程雪飞就把酒推回黄博华面前,说:   “他还是学生,不能喝。”   程立夏的目光随即黯淡下来。   程春生尤其失望:   比他大三岁的哥哥都不能喝,那他更没戏了!   程春生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兄弟两个“垂涎欲滴”的目光都落在姜鸿宇眼中。   姜鸿宇抬起胳膊,又把那瓶酒推到程立夏面前。接着,把自己面前的酒推到程春生面前:   “喝吧,啤酒度数低,没事。”   程春生听到姜鸿宇发话,不敢迟疑,赶忙双手抱住酒瓶,生怕晚了一步,就被姐姐夺去。   等握住啤酒瓶,笑的嘴快咧到耳朵根子了,脱口说道:   “谢谢姐夫!”   姜鸿宇听他叫姐夫,忍不住面露笑意。   “谢谢姜老师。”程立夏说。   兄弟两个如愿以偿得到啤酒。   程春生等不及地对瓶吹了一口。   细密的啤酒沫流进口腔,冰凉刺激,微苦中带着一丝丝甘甜。   好奇怪的味道。   但是他喜欢!   黄博华又开了两瓶。   “来,咱们为雪飞的照相馆干杯,祝照相馆生意兴隆,祝咱们西埠乡,早日出现一个万元户!”   另外几人都跟着举起酒瓶。   程雪飞道:“黄主任,你将来要是不升官,真对不起你这当干部的觉悟!所以,我也祝你早日升官发财!”   黄博华哈哈笑了。   程春生立即添了一句:“还有还有,祝我哥今年高考金榜题名,顺利考上大学!”   “对对对……”黄博华对程立夏说,“小伙子好好考,咱们乡里每年都有大学生,今年我看就是你了。”   程立夏有些不太好意思,又望了姜鸿宇一眼,说:   “也祝姜老师能够一举高中,考上大学。”   姜鸿宇点头笑笑,笑的眼角出现几道浅浅的细纹:   “既然大家都说了,那我也来说一句……”姜鸿宇目光含情地望着程雪飞,轻声说,“雪飞,祝你越来越漂亮。”   黄博华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来来来,喝吧喝吧!”   说着,五个人的啤酒瓶碰的噼啪作响,然后一阵短暂的沉默,每个人对瓶吹了一口。   冰凉的啤酒进入喉咙,顺着食道往下滑。   滑的浑身通畅。   放下酒瓶,每个人抄起筷子,吃了几口热菜,身体才暖和回来。   酒足饭饱……   程雪飞和黄博华按照之前的约定,一起付了饭钱,然后黄博华把最后一瓶没喝的啤酒又装回皮革包里。   程雪飞另外炒了一份菜,买了两个馒头,带回去给小芬吃。   五个人离开饭店。   程春生喝的脸红扑扑的,他不光喝完了他自己的酒,还把姐姐剩下的半瓶酒也干了。   脸红的就跟煮熟的大虾一样,说话也开始飘了。   几个人走在前面,姜鸿宇走在最后。   他扯了一下程立夏,程立夏回头,见姜鸿宇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立即凑过来。   姜鸿宇没有马上开口,他故意放慢步子,等其他人渐渐走远了,才停下步子,开口问道:   “立夏,最近复习的怎么样了?”   程立夏没料到姜鸿宇会问他学习的情况,猛然觉得好像回到上初中时。   那时候姜鸿宇是他的老师,也会经常这么问他。   他十分认真地回答:“还行,最近几次模拟考试,考的还可以,在五百分上下,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发挥怎么样。”   姜鸿宇微微点头:“对了,你在家里,会跟你姐讨论学习的事吗?”   程立夏十分不解:“没有啊,我每到星期六星期天才回家,我姐姐又很忙,没时间跟她讨论学习的事,她只是提醒我,说要重点复习数学。”   “是吗,她也这么跟你说过?让你重点复习数学?”姜鸿宇加重了语气。   程立夏越来越懵了,不知道姜鸿宇为什么问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随后,姜鸿宇又改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还以为,你会跟她讨论一些比较深奥的数学题。”   程立夏摇头:“怎么会,我姐姐只上过初中,那些高中的题目她肯定不会。再说,就算她会,这么多年,她也忘的差不多了。”   “对……”姜鸿宇连连点头,“没事,你回去吧,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告诉你姐。”   程立夏茫然地望着姜鸿宇。   他不知道姜鸿宇为什么跟他说这个,但还是决定遵从姜鸿宇的吩咐。   程立夏走后,姜鸿宇站在原地,看着已经走远的程雪飞的背影,内心的疑云越来越重了。   他在饭店门口推了自己的自行车,骑回人武部。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面,打开抽屉,找到那张草稿纸。   望着草稿纸上程雪飞解的那道复杂的函数题,她说她是跟程立夏学的,但程立夏说姐姐从来不跟他讨论学习上的事。   一定是程雪飞在撒谎。   他已经领教过这张小嘴巴“口吐芬芳、信口开河”的能力。   这个人,说起假话脸不红、心不跳,天上地下、有的没的乱扯一通,满嘴跑火车。   可也正是这样的人,偏偏如此可爱。   姜鸿宇早就察觉到,如今的程雪飞,跟之前那个程雪飞完全不是一个性格。   但是他以为只是自己梦醒一场,时隔几十年后的记忆偏差在作怪。   在那场噩梦里,自己疯了一辈子,脑中的记忆已经久远而且模糊了,所以有些事情记错了也有可能。   但是,那次他给程雪飞买糖葫芦,程雪飞说自己不爱吃酸的,姜鸿宇就开始觉得不是自己记忆偏差。   程雪飞怎么会不爱吃酸呢?她最爱的就是糖葫芦了。   两人谈对象时,姜鸿宇还试过亲自熬糖做糖葫芦给她吃,她现在居然说不爱吃糖葫芦?   此时,姜鸿宇手里捏着这张草稿纸,越来越迷糊:   程雪飞为什么变化那么大? 第160章 大吉大利,今日开工   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打破了姜鸿宇的沉思。   “进……”   姜鸿宇迅速把草稿纸放回抽屉,抬头,看到汪健来了。   这一次,汪健再不是那副死灰的脸色,他面带微笑,冲姜鸿宇微微欠身:   “姜老师,我特地来感谢你。”   姜鸿宇起身道:“事情都解决了?”   汪健笑意更深,走过来,掏出一包红塔山,热情地给姜鸿宇让烟:   “解决了,跟程雪飞同志预料的一模一样。”   姜鸿宇接下了汪健送过来的香烟,打量着汪健的脸,交代道:   “汪老师,这事跟雪飞没有任何关系,是她给你出的点子不错,但你放在心里就好,不要向外张扬。”   汪健目光一顿:   不太明白……   姜鸿宇为何特地嘱咐?   但再稍微想想,给人出点子,不管好坏,都会有所牵扯,姜鸿宇一定是希望程雪飞能完全置身事外,所以才这么说。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一定烂在肚子里,不会对任何人说。”   “如果有问题,全部推到我身上就行,跟雪飞没有一分钱关系。”   能有什么问题呢?   汪健不明白,但他还是不断点头。   他把今天上午在大院门口发生的事都说了,然后又向姜鸿宇打听,他走了以后,朱彩云怎么样了。   姜鸿宇虽然没有在现场亲眼目睹,不过他后来听民兵向他汇报,说姜兰带着两个儿子,把朱彩云强行拖走。   想来朱彩云肚子里有老郭家的孩子,姜兰一家绝不会苛待朱彩云。   更不用担心朱彩云的安危。   只要朱彩云安分守己地生下孩子,以后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郭家的人也管不了她。   汪健听说朱彩云被带回郭家,总算松了口气。   如今虽然承受了点名誉损失,但总好过身败名裂吧。   汪健对姜鸿宇千恩万谢,要他帮他好好谢谢程雪飞,因为要避嫌,就不去找程雪飞当面感谢了。   解决了朱彩云这个心头大患,汪健顿觉浑身清爽。   趁着还有几天才开学,终于可以回县城跟父母团聚了。   ——   程雪飞待在照相馆,不知道姜鸿宇这边的事。   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回到照相馆后,程春生就醉的不省人事,直接在里面的小办公室里睡了。   倒是程立夏,面不改色,头脑清醒。   他留在前台,帮小芬做收钱、登记的工作。   程雪飞一个人在摄影棚里忙活。   等到下午人渐渐少了以后,程雪飞叫醒程春生,特意带着程春生和小芬进入暗室,跟他们讲解冲洗胶卷的过程。   姐弟三个忙到天快黑,又骑了一辆自行车回家。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家里面一派热闹。   因为第二天就要正式动工盖房子,程友富提前一天把找的大工和小工都叫过来,六个大工,一个大工配两名小工。   这些都是正式花钱雇的工匠,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   大工一天三块,小工一天一块五。   价格还是比较便宜的,这都亏了程友富。   人是程友富找来的,所以,程友富也算是包工头。   有的包工头,两边赚好处,一边给工匠压价,一边向主家加价,从中谋取高额利润。   但程友富给自己的亲叔叔盖房子,他尽量把工匠的价钱往下压,但自己没有拿任何好处。   该付多少钱,让叔叔程发达自己支付。   这就为程发达省了一大笔钱。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程友富从没当过包工头,他之前也是跟着别的包工头干活。   要不是叔叔家盖房子,他还没机会过一把当包工头的瘾呢。   除了这些正式雇来的工匠,还有本家的兄弟也自发过来帮忙。   程老大家的三个儿子也都提前准备好了铁锹、锄头等工具,等开工了就过来干活。   这些人都不用付钱,管顿饭,给包烟,就解决了。   程友富的几个兄弟也想着过来的,可是乔翠花明令禁止,谁也不能踏过来一步,吓的程友富的哥哥弟弟都不敢露头。   正月十五的这天晚上,程发达几乎一夜没睡。   夜里起来巡逻好几遍。   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就起了。   起床后来到宅基地上,眼巴巴等着太阳出来。   随着天光一点点变亮,地上用白灰放好的线就显现出来了。   看着地上的石灰线,程发达越发激动,激动到脸上毫无表情。   这一天,刘娥、程雪飞、程立夏、程春生也起的格外早。   吃过早饭,程雪飞没有立马走,她等到干活的工匠都来了。   整八点时,几个要饭的叫花子,提前得知这里有人要盖房子,已经赶到现场,打着快板说了一通吉利话。   然后,程立夏和程春生把鞭炮抱过来,在地上摆好,用烟点着,噼里啪啦炸的漫天烟雾,喜气的红纸屑飞了一地。   程发达听着这令人激动的鞭炮声,紧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大吉大利,今日开工——”   鞭炮炸完,程老大高喊了一声,那些大工小工纷纷摩拳擦掌,提着铁锹、锄头,上前挖土去了。   这边,刘娥也准备了杂粮馒头打发叫花子。   这些叫花子,平日里要饭,十里八乡偶尔有个婚庆嫁娶的,也兼职唱喜词。   那些吉利话一套一套的,不带停顿,听的主人家眉开眼笑,自然能讨一些好处。   这边盖房动土的鞭炮声传到了不远处程老二的家里。   程老二和一对双胞胎儿子被乔翠花关在家,这时听到鞭炮声,都急的不行。   偏偏乔翠花一脸煞气地堵在门口,谁也不准出去。   程老二急的团团转,只好低声下气地央求:“我就出去看一眼,行不?”   “不行!”   程老二怕媳妇怕了二十多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原地转了一会儿圈,又走过来,可怜巴巴地说:“我亲兄弟家盖房子,我不过去看看,人家不骂我?”   “骂你,你就不能骂回去?咸吃萝卜淡操心!我管不了友富那死孩子,我还管不了你?”   程友民、程友强双胞胎兄弟站在院子里,无奈地对望一眼。   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人被困在家里,心思早就飞到外面去了。   老幺程友强性格老实木讷,不知该怎么办。   双胞胎哥哥程友民是个胆子大的,他朝弟弟使了个眼色,又朝东边的墙头扬了扬下巴。   他们家的院子把西山,院墙外面就是巷子。   墙头不高,翻过去就到了外面。   程友民率先走到墙下,踩着咸菜缸子,抬腿上了墙头。   站在墙头往下一跳,人就出来了。   程友强有样学样,也跟着跳下。   灶房里,乔翠花听见动静,跑到院子里一看,兄弟俩已经成功“越狱”,于是扯着嗓子骂道:   “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小瘪三,别再回来了!” 第161章 要去新家找爸爸   程雪飞见新房正式动土,才领着两个孩子转身回家。   她还得去照相馆,不能留在家里帮忙。   因为要给这些干活的工匠管饭,刘娥得在家忙着做饭,没时间照顾家玉家宝,程雪飞必须把他们带在身边。   “家玉家宝,今天就跟妈妈吧?”   “去哪里?”家玉仰着头问。   “跟妈妈去照相馆。”   “照相馆是什么地方?”   程雪飞笑了:“去了就知道了——还有,我今天要带你们去新家看看,过几天开学,咱们以后就住新家了。”   “新家好吗?”   “当然好啊,新家有个很干净的院子,到时候我给你们买辆小车子,你们可以在院子里骑车玩。”   说话间,母子三个进了家门。   家玉又问:“那新家有爸爸吗?”   “爸爸会经常来看你们的。”程雪飞不太自然地说。   回到堂屋,程雪飞给他们戴帽子、围巾、手套,将他们捂的严严实实。   家宝突然问:“妈妈,我跟姐姐要去学校上学吗?”   “对啊……”程雪飞尽量用一种欢乐的语气说,“上学特别好,里面有哥哥姐姐陪你们玩,还有老师带你们玩游戏——”   没等程雪飞说下去,家宝又问:“学校是不是很破?”   “为什么这么说?谁告诉你的?”   “小舅说的——小舅天天说破学校、破学校,是不是学校很破?”   学渣啊!   程雪飞深深地叹息,强打着精神说:“别听你小舅的,学校一点都不破,不信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程雪飞给孩子穿戴好,把自己的围巾也围好,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   刘娥正好往家走,看见闺女带着两个孩子往外走,就说:   “雪飞,你把孩子搁家里吧,家里孩子多,不会跑丢的。”   “妈,没事,我带着吧,今天你那么忙,中午还得做那么多人的饭,哪有时间看孩子。”   “没事,你大娘还有你大娘家的嫂子都要来帮忙,忙不坏我。”   程雪飞已经把家玉抱上了自行车后座,家宝也开始往前面横梁上爬。   家玉冲刘娥炫耀:“姥姥,妈妈要带我们去新家找爸爸。”   程雪飞赶忙回头辩解:“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要去新家找爸爸了?”   家玉尖着小奶音喊:“就是你说的呀!”   “好,好——”   刘娥呵呵笑着,过来给家玉掖了掖帽子,理了理围巾,轻声嘱咐:   “别带着弟弟乱跑,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嗯。”   程雪飞推着自行车往巷子里走:“妈,我走了。”   “哎,路上慢点,看好孩子。”   “哦……”   程雪飞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乡里,远远看见小芬已经在照相馆门口等着了。   小芬见程雪飞的自行车出现,前后还各带了一个孩子,先迎了上来,笑着问:   “飞姐,你把孩子也带来了?”   程雪飞下了自行车,说:“是啊,今天家里人多事多,我不放心把他们搁在家里,就把他们都带来了。”   小芬因为家里有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弟,所以很懂得跟孩子玩,对孩子也很有爱心。   她笑盈盈地把坐在后面的家玉抱下来,学着孩子的语气问:   “路上冷不冷,我看看,耳朵冻掉了没?”   家玉咯咯笑起来,摸了摸耳朵,说:“没冻掉,还在!”   家宝坐在前面的横梁上,也去摸耳朵:“我的耳朵也在!”   程雪飞见小芬一上来就能跟两个孩子打成一片,十分欣慰。   她之所以找小芬来帮自己,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希望小芬可以顺便帮她照看孩子。   要说找个人到照相馆上班,一抓一大把,不一定非要找小芬。   况且小芬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字都认不全,这是个很大的短板。   但程雪飞最看中的,是小芬这个人单纯善良,有爱心。   识字的人多的是,真正有爱心的人不好找。   小芬对待她后妈生的两个弟弟那么用心,不管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两个弟弟吃,就凭这一点,小芬心眼就不会坏。   程雪飞放下孩子,对小芬说:“小芬,这个叫家玉,这个叫家宝,以后可能还得拜托你帮忙照顾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飞姐,别的我不会,带孩子难不倒我,我两个弟弟就是我带大的!”   程雪飞很满意,低头对孩子说:“家玉,家宝,这是小芬阿姨,说小芬阿姨好。”   “小芬阿姨好!”   小芬红着脸,不太好意思人家叫她阿姨,毕竟她才刚十八岁,其实还不满十八周岁。   让孩子跟小芬叫阿姨,是程雪飞深思熟虑的。   要是让孩子叫小芬姐姐的话,那她和小芬之间就不好称呼了,所以只能喊“阿姨”。   程雪飞把自行车停好,打开照相馆的门。   孩子一进门就在各个房间乱蹿,寻找稀奇的玩意儿。   程雪飞把他们的围巾、手套都取下来,告诫他们:   “不要乱摸乱碰,也不许不经过同意就自己跑到大街上玩,人多的时候不要吵闹打架,能做到吗?”   “能。”   “真棒!”   开门不多久,就有人来了,程雪飞和小芬开始忙碌。   小芬对照相馆的工作很生疏,但照看孩子绝对一流。   她的目光隔一会儿就要去看看孩子,确保孩子在视线内并且安全,要是孩子起了争执,她也能很好地化解孩子的矛盾。   程雪飞看他们相处的不错,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因为今天不逢集,人不是特别多。   到了中午没人时,程雪飞就领着两个孩子,步行去了她租住的地方,好让孩子提前熟悉环境。   来到王二姨家,王二姨看见两个白嫩可爱的孩子,惊呼道:   “哎哟,两个小家伙真会长,浓眉大眼,净挑父母的优点!来,我仔细瞧瞧,嗯,五官像妈妈,可是这神韵,像爸爸!”   王二姨看见这么可爱的孩子,打心眼里喜欢,亲热的不得了,赶忙回屋,抓了两把果子给孩子吃。   等果子塞到口袋里,家玉主动说道:“谢谢奶奶。”   这一声谢,王二姨更高兴了,抱着家玉的头贴在自己脸上:   “哎哟,乖孩子,真讨人喜欢!”   程雪飞见他们老少见面,居然没有生疏的感觉,心里更踏实了。   她打开房门,让两个孩子进来看看。   为了让孩子喜欢这里,程雪飞还特意提前从货郎那买了两个熊猫布偶放在床上。   家玉家宝一进来就抱起熊猫布偶,简直爱不释手。 第162章 不是扔,是放   程雪飞到灶房里看了一眼,看看离开火做饭还差多少。   一看头就大了。   锅碗瓢盆虽然都有了,但还没买蜂窝煤,炉子是冷的。   王二姨家倒是有个土灶台,可以暂时借来用一下,可是自打她穿到这来,就没做过饭。   别说是现在,就是上一辈子,她也只会做个西红柿炒鸡蛋。   什么蒸馒头、包饺子、擀面条,她一样不会!   靠,吃饭都是个大问题!   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吧?   程雪飞只感觉心都凉了半截。   随即又强行打起精神:   不怕,不会,就从头学嘛!   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向王二姨打听这街上卖蜂窝煤的人,叫人送点蜂窝煤来。   王二姨倒是很大方,说要做饭的话,暂时用她家炉子就行。   油盐酱醋,缺什么,尽管用,她一个人住,吃不了多少。   平时她三个闺女都会给她送东西,所以日子过的挺富裕。   “二姨,要不,今天中午,先借用你的炉子煮点挂面,等我买了煤,还你两块煤炭。”   “什么还不还的,你尽管用就行了。”   程雪飞领着两个孩子出门去买挂面和鸡蛋。   “你把孩子留下来,我给你看着,别让他们跟着一趟一趟跑了,怪累的。”   程雪飞笑着说:“没事,他们调皮捣蛋的,我带着吧。”   把孩子交给一个刚认识的人,程雪飞总觉得不妥。   她领着两个孩子,去副食店买了挂面和鸡蛋,回来就借用王二姨的炉子,煮了一锅挂面。   还借用了王二姨两片白菜叶子、一根葱。   煮出来的挂面虽然差强人意,但好歹是填饱肚子了。   程雪飞这才体会到,没人帮忙的话,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吃口热饭都这么费事!   吃完饭回到照相馆,换小芬回家吃饭。   她让两个孩子在照相馆的门面里玩,自己进暗房洗照片。   家玉家宝像两尊神兽似的坐在门口,看外面人来人往。   不多久,看见一队扛枪的民兵从门口经过,家玉忽然大喊:   “爸爸!”   姜鸿宇走在民兵队伍旁边,听到有人喊“爸爸”,下意识地朝照相馆门口望去,就看见家玉正朝自己跑来。   意外之喜!   姜鸿宇随即左右看看,看有没有人和车子冲撞过来,一边朝孩子跑去。   孩子跑到面前,他一把抱起家玉,摸着孩子的头,笑问:   “小东西,你怎么来了?”   家玉坐在爸爸怀里,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说:“妈妈说要带我们来找你的。”   “是吗?那怎么没来找我啊?”   “不知道。”   列队行走的民兵们一起转头朝这边看,见姜鸿宇抱着孩子,都面露笑意,问:   “姜营长,你有事吗,有事你先去忙?”   姜鸿宇回头冲民兵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然后抱着家玉、领着家宝朝照相馆走。   “吃饭了没?”   “吃了。”   “在哪吃的?”   “在新家吃的。”   “妈妈做的什么好吃的?”   “挂面,和鸡蛋。”   “好吃吗?”   “不好吃——”   姜鸿宇噗嗤笑了。   进了照相馆,发现程雪飞不在里面,问:“妈妈呢?”   “妈妈在屋里。”家玉朝暗房一指。   姜鸿宇看了过去,见暗房的门关的紧紧的,眉头一皱,走过去敲了敲门。   程雪飞立马在里面喊起来:“不要进来,我在洗照片。”   “你洗照片,为什么要把孩子扔在外面?”   里面一阵静默,不一会儿,程雪飞小心地闪开一条门缝,透过门缝看见姜鸿宇那严肃的脸,道:   “是姜营长,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姜鸿宇一副问责的语气,但是声音并不激烈,“你怎么把孩子扔在外面?”   “扔?”程雪飞有点不满,“亏你还是语文老师,你这个字用的不准确!”   “那你说说,该用哪个字?”   “放!我那叫放!我把孩子放在外边,跟他们说了,让他们不要出去,而且我过一会儿看一眼,没有不管不问。”   姜鸿宇说不过她,又道:“那你说了要带他们来找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没说要带他们来找你,是他们自己误会了。”   姜鸿宇轻叹一声:   这女人的嘴怎么那么会说呢?   “你要是忙的话,你就把他们放在家里,让你妈看着,要么带过来,让立夏或者春生看着——”   “可是我妈跟立夏、春生今天都特别忙,没时间看。”   姜鸿宇再次叹气:“那你就给我!你总不能把这么小的孩子扔在外面!”   “不是扔,是放!放!”   姜鸿宇突然笑了。   他挠了挠眉心:“行,不管是扔还是放,这么小的孩子,说跑就跑,门口人来人往,车又多,太危险了。”   “没事,小芬回家吃饭,一会儿就来了。我跟你讲,那个小芬特别会看孩子,你不用担心,先去忙吧。”   姜鸿宇无奈至极:   反正她有理,说不过她!   “那我就等小芬来了再走。”   说着,姜鸿宇转身陪孩子去了。   程雪飞关上暗房的门,继续回去洗照片。   两个孩子,一人抱住姜鸿宇一条腿,缠着他给他们讲孙悟空的故事。   姜鸿宇把他们领到小桌旁。   父子三人围坐在桌边,姜鸿宇望着两个孩子圆圆的脸,越看越爱。   他没有立即给孩子讲故事,而是用一种平等的语气问:   “过几天就要去上学了,妈妈跟你们说了吗?”   “说了,妈妈说学校有哥哥姐姐跟我们玩。”家玉道。   姜鸿宇满意地点头:“对,那你们记住自己的名字了吗?”   “记住了,我叫家玉!”   “我叫家宝。”   姜鸿宇笑笑:“那大名呢?”   “大名?什么是大名?有多大?”家玉天真地问。   “妈妈没跟你们说,我给你们取了新的名字吗?”   两个孩子一起摇头。   姜鸿宇在心底叹息,还以为程雪飞早把新名字告诉孩子了,原来还没说!   他盯着孩子的眼,一个一个说:“家玉,记住了,你的新名字是姜宴然,家宝,你的新名字是姜修己,别到时候老师叫你们,你们不知道在叫谁。”   这种情况,常常发生。   小孩子在家里,都习惯了父母什么又臭又黑又蛋的贱名,一上学,起了正式的学名,老师喊的时候,却不知道是在叫自己。   作为曾经的人民教师,他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   所以要先让孩子把自己的名字给记好了。 第163章 搬新家   姜鸿宇把他们的名字重复了几遍,孩子勉强记住了。   他又到柜台上找到铅笔和账本,翻到账本最后一页,用铅笔写下他们的新名字:   “要记住了,这是你们的名字。”   姜鸿宇把账本放到他们面前。   家宝完全无动于衷。   家玉眨巴眨巴眼,对这几个鬼画符表示不熟。   姜鸿宇意识到,自己可能太为难他们了,毕竟他们现在可能连一二三都不认识。   怪就怪他一疯三年,孩子的早教被耽搁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家玉抱到自己腿上,说:“来,爸爸拿你的手,先把你的名字写一遍,好吗?”   姜鸿宇把铅笔塞到家玉稚嫩的小手里,然后用自己的大手裹着女儿的小手,开始在纸上慢慢地写。   写到一半时,家玉崩溃了:“爸爸,爸爸太难了!”   姜鸿宇却是“职业病”复发,突然找回了当老师的乐趣似的,坚持拿着孩子的手继续写。   等勉勉强强把“姜宴然”三个字写完,松开女儿的小手。   家玉把铅笔一扔,从爸爸腿上跳下来,朝暗房跑去,语气急促地大喊:   “妈妈——妈妈——”   暗房的门很快开了,程雪飞还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走了出来,问:   “怎么了?”   家玉抱着程雪飞的腿说:“妈妈,爸爸说给我取了大名,但是大名太大、太难写了,可不可以再起个小一点的?”   “嗯?”   程雪飞一愣,朝姜鸿宇看去,只见姜鸿宇扶着额头一脸苦笑。   程雪飞摸了摸家玉的脑袋,拖着孩子朝姜鸿宇走去,压低了声音说:   “我拜托你,先不要那么早给孩子灌输这些东西,让他们快快乐乐地上学不好吗?等上了学,老师会慢慢教的,你不能让他们还没上学就开始厌学。”   姜鸿宇举起双手投降,无奈笑道:“好了,我错了,我没教过这么小的孩子——你们记住你们的大名就好,不须要会写。”   家玉听说不再教她写“大名”了,这才放心,挪到爸爸身边,说:   “爸爸,你还是给我讲故事吧,我喜欢你讲故事。”   “嗯——行,下次给你们讲孙悟空和鹿力大仙、羊力大仙、虎力大仙的故事。”   孩子们一听就觉得这故事非常有趣。   家宝连忙跳起来:“爸爸,现在讲,现在讲!”   家玉也拉着爸爸的手,又是撒娇又是央求。   这时小芬吃完饭回来来,进了照相馆。   姜鸿宇见小芬来了,耐心地对孩子们说:“下次吧,爸爸今天还有事,你们跟着妈妈还有阿姨在这乖乖的,不要到路上跑,下次就给你们讲,好不好?”   说着,姜鸿宇站起来。   家玉扑到姜鸿宇面前,抱着爸爸两条腿,仰着头问:   “下次什么时候?”   姜鸿宇想了想:“很快……”   两个孩子一脸失望:这个很快,又要等很久很久吧,好希望每天都跟爸爸在一起。   姜鸿宇弯下腰,在孩子额头上都亲了一下,然后直起身,问程雪飞:   “明天还会带他们来吗?”   “来,最近家里忙,以后都是我自己带。”   姜鸿宇冲程雪飞笑了笑,笑容中似乎有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说:   “那就好……”   他又低下头跟孩子说:“听到没,以后你们每天都在这,爸爸可以每天都过来看你们。”   “真的吗?”家玉回头去问妈妈。   程雪飞点点头:“真的,以后爸爸有时间,每天都能来看你们。”   家玉赶忙蹦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每天看到爸爸!”   姜鸿宇依依不舍地摸着孩子的头,又转身对小芬交代道:   “拜托了,好好照顾孩子。”   小芬站在柜台旁边,没料到姜鸿宇居然这么客气地“拜托”她,吓的连忙局促地说:   “我会的,我会的!”   程雪飞主动揽过孩子,让姜鸿宇离开。   姜鸿宇走到大街上,又回头冲他们招手,然后大步走了。   程雪飞看着这一幕,颇有点心酸。   每次姜鸿宇跟孩子告别,都搞的跟生离死别似的,看的她十分揪心。   看来要早点搬到乡里来住,让孩子能经常见到爸爸,也算是成全了他们的父子亲情。   当然,能时常见到姜鸿宇,她也挺乐意的。   长的好看的人,谁不愿意多看两眼?   因为还带着孩子,她不敢忙到太晚,早早地关门,在太阳下山之前骑车回了家。   回到家,家里家外一片忙碌混乱,外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快没地方走了。   刘娥忙的不可开交,见闺女和外孙回来,赶忙洗手,给他们做饭。   程雪飞见家里忙成这样,觉得不该再给家里添乱,当即决定第二天就搬到乡里住。   这样也能给刘娥减轻点负担,孩子也不用冒着寒风跟她来回奔波。   正好再有几天就开学了,孩子提前去住两天,还能早点适应。   反正新家那边收拾的差不多了,再腾出一个小时仔细拾掇一下就能住。   晚饭时,她把这个决定告诉家人。   刘娥明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可还是有些难受。   倒是程春生高兴的很,反正再过几天就开学了。   到时候他在乡里上学,放学了可以去找姐姐跟外甥。   他在乡里,也有亲人了!   吃过饭,程雪飞开始整理第二天要带走的东西,大人孩子的衣物鞋袜。   程立夏则给外甥提前买好了铅笔、橡皮、图画本,还有铅笔袋。   他把每只铅笔都削好了,放到铅笔袋里。   刘娥给孩子每人缝了个书包。   家宝的书包是用程春生的一件蓝咔叽布旧衣服改的,家玉的书包是用程雪飞一件袄褂改的,刘娥还用碎布盘了几朵花钉在上面,家玉喜欢的不得了,小心地将笔袋和图画本放进书包里,斜背在肩膀上。   甚至抱著书包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程雪飞先带着孩子骑车走了。   后面,程春生拉了家里的平板车,平板车上放着米面粮油、白菜萝卜、馒头花卷,以及其他零碎行李。   足足拉了一车。   等把这些东西都安放好以后,前一天跟人家要的蜂窝煤也送来了。   王二姨主动帮她把炉子生了火,炖上开水,把热水装到暖水瓶里,再倒上几杯热茶,程雪飞觉得,终于能安心入住,什么都不缺了。   不多久,姜鸿宇也找了过来。   他笑盈盈地走进堂屋,程春生立马叫道:“姜大哥,你来了?”   “嗯,到照相馆,听说你们在这,就过来了。”   程雪飞见姜鸿宇来了,心里惦记着照相馆那边的事,就把这个家交给他们,自己先回照相馆忙活生意。 第164章 会做饭的男同志   程春生提了暖水壶,给姜鸿宇倒了杯热水:   “姜大哥,你喝水。”   姜鸿宇应了一声,在堂屋那张小方桌旁边坐下。   两个孩子靠在他面前亲热了一阵,就跑到院子里撒欢去了。   姜鸿宇端着程春生倒的热水,喝了一口,望着孩子奔跑的身影,问程春生:   “你姐姐新家怎么样?”   程春生坐在小方桌的另一边,兴奋地说:“很好,比我们家那破房子好多了,能住在乡里,多好!”   程春生目光崇拜地看着姜鸿宇,虽然嘴上叫他“姜大哥”,内心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姐夫,没有当成外人。   程春生觉得姜鸿宇身上既有文化人的儒雅斯文,又有军人的干练果决。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姜鸿宇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这种独特的混合让程春生颇为着迷。   姜鸿宇又问:“对了,你家里最近在忙什么?”   “我姐没跟你说吗,我家里在盖房子。”   “盖房子?”姜鸿宇似乎很意外,扭头看着程春生,“翻盖吗?”   “不是翻盖,我们在旁边另划了一块地皮,另盖的——是我姐出的钱。”   姜鸿宇若有所思地说:“你姐姐真是厉害。”   “是啊,我爸一直想盖房子,但是这么多年了,也没盖成,我姐干照相才几个月,竟然就把房子盖起来了,村里好多人都不敢相信!”   姜鸿宇目光放空,过了一会儿,又集中起来,问:   “你觉不觉得,你姐姐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程春生连连点头:“是不一样。”   “你觉得哪里不一样?”   姜鸿宇认真的语气让程春生有些不安。   但程春生还是很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前你生(疯)病(了)的时候,我爸其实想把她带回来,跟你离婚的,但是她死活不肯。   结果突然有一天,她就带着孩子回来,说你们离婚了,那个时候我就很奇怪,我姐姐怎么突然想开了?   后来,知道你病好了,我更奇怪了,你生病的时候她都不肯离婚,怎么你病好了,她却要离婚?”   姜鸿宇微微点头,似乎非常认同程春生的猜疑。   程春生接着说:“而且,之前我姐姐没那么大本事,可是现在,就跟神仙附体似的,变得这么能干!”   程春生越说越觉得可疑,可是又不能理解。   姐姐还是那个姐姐,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   姜鸿宇见他满头雾水,好像怕他想太多似的,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   “人都会变的。”   这一句话,果然终止了程春生的胡乱猜疑,他点头附和:   “对,姜大哥,我觉得你也变得很多。”   “是吗,我哪里变了?”姜鸿宇淡笑着问。   “嗯,说不上来,反正感觉,一下子好像成熟了很多,总之跟之前很不一样,现在的你,好像总有心事,变得跟那些老头一样。”   说完,程春生发觉自己有些失言,又赶忙改口:“不是,我不是说你老,我是说你成熟。”   姜鸿宇一直盯着程春生,盯的他浑身不自在,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姜鸿宇不高兴。   不过姜鸿宇只是垂下眼皮,宽容地笑了笑。   程春生觉得姜鸿宇很奇怪,又说不出具体怪在哪里。   他见这里没什么事情了,就说:“姜大哥,你要是没事的话,在这里看着家玉家宝,家里盖房子,事情多,我先回去了。”   “行,你回去吧,孩子交给我。”   程春生拉着平板车回家了。   姜鸿宇来到院子里,跟孩子一块玩。   院子很大,足有五间那么宽,而且灶房盖在边上,就显得这个院子特别地敞亮。   等快到中午时,他觉得该到做饭的时间了,就到灶房看了看。   房东王二姨见他进了灶房打量,问:“小姜同志,你要做饭吗?”   姜鸿宇点点头。   王二姨啧啧惊叹:“哎哟,你年纪轻轻的男同志,竟然会做饭,真是难得!”   “勉强会做一点——哪些东西是她的?”   “你不用管,看到什么尽管用!”王二姨很大方。   但姜鸿宇还是问清楚了,哪些是程雪飞带来的。   然后把炉子的封口打开,洗洗刷刷,开始做饭。   王二姨觉得很稀奇:   看着这么光鲜干净的小伙子,居然会做饭?   反正王二姨没见过。   在本地,都是女人做饭。男人下厨房,是会被人笑话的。   除非是专业的厨子,或者光棍鳏夫。   王二姨干脆啥也不干了,就跟在姜鸿宇身后,看着姜鸿宇刷锅,淘米。   煮米饭的时候,王二姨仔细盯着,想着要是水跟米放的不对,好提醒一下。   结果姜鸿宇很有经验地看了一眼,水放的不多也不少。   正正好好!   王二姨这下彻底相信了,姜鸿宇居然真的会做饭!   了不得,了不得。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小伙子看着白白净净,还以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原来是个行家!   把饭炖到炉子上,姜鸿宇就开始准备炒菜。   看了看程雪飞带来的东西,他挑出两根香肠,洗洗切成片,又切了半颗白菜。   等干饭做好了,拎下来,放上炒锅。   下油,葱姜蒜炸锅,放入香肠翻炒,再放白菜。   动作麻利,经验老道。   看的王二姨满眼欣赏。   炒好一份香肠白菜,又用大葱炒了个鸡蛋。   等姜鸿宇饭做好了,王二姨闻着饭菜香,才猛然惊觉:   光看小伙子做饭,自己的饭忘记做了!   姜鸿宇看了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不知道程雪飞什么时候回来。   话说,他们一家四口虽然之前在县城一块吃过饭,但还从来没有像这样聚在一起吃自己做的饭呢。   “爸爸,我饿了!”家宝跑过来,摸着肚皮说。   “乖,我们等妈妈回来,跟妈妈一起吃。”   “好吧……”   姜鸿宇先把碗筷送到堂屋,从堂屋出来时,程雪飞才推开大门,匆匆忙忙跑进来,十分歉疚地说:   “乖乖,饿了吧,我现在就做饭!”   她火急火燎地冲进灶房,看见自己的炉子上坐着炒菜的铁锅,锅里冒着热气。   王二姨放下菜刀,说:“小姜同志已经把饭做好了,我觉得——他做饭的手艺比你溜!” 第165章 你在暗示我吗   程雪飞愕然。   本以为自己回来要面对一只冷锅,却没料到,锅里已经有了冒着热气的饭菜!   这时,姜鸿宇走到身后,淡淡地说:“吃饭吧……”   程雪飞转过身,看姜鸿宇的目光里满是欣赏:   长的好看,性格又好,会带孩子,还会做饭——   绝种好男人啊!   程雪飞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字正腔圆地说:“干的漂亮!”   姜鸿宇被程雪飞这么不加掩饰地夸奖,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两人一起动手,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到堂屋。   程雪飞在盆里倒了热水,母子三个洗了手。   坐到堂屋桌上时,程雪飞往桌上看了看,盛了四碗饭,随口一问:   “你也要在这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姜鸿宇正要坐下,听程雪飞这么一说,动作顿时僵住了,保持半站半蹲的姿势,问:   “怎么,我做的饭,不让我在这吃?”   程雪飞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那么一问,没想到姜鸿宇会那么在意,忙改口道:   “哦,没没没,吃吧,都是你做的。”   姜鸿宇却不乐意了,他故意耷拉着脸望着程雪飞,问:   “你是不是不欢迎我?”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程雪飞连连否认。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她抄起筷子,往姜鸿宇的饭碗里夹了一筷子香肠白菜,又夹了一块大葱炒鸡蛋。   姜鸿宇见她态度不错,这才缓缓坐下,耷拉的脸慢慢上扬起来:   “来,尝尝爸爸的手艺,有没有妈妈做的饭好吃。”   他一边说一边往孩子碗里夹菜。   然后,又往程雪飞碗里夹菜,抬起头,冲程雪飞露出一个几乎是“勾搭”的笑容。   两个孩子并排坐到一起,各自拿起筷子。   家玉扒了几口饭,说:“嗯,爸爸做饭真好吃。”   “好吃,以后经常给你们做,好不好?”   “好!”   程雪飞吃了几口姜鸿宇给她夹的菜,味道确实不错,比她做的好吃多了。   她想起来姜鸿宇确实会做饭。   因为他妈妈去世的早,爸爸在工程队上班,他十几岁时就学会自己做饭。   两人结婚以后,逢年过节什么的,姜鸿宇都要秀一秀手艺,不让程雪飞下厨。   所以,程雪飞的味蕾里有姜鸿宇饭菜的记忆。   吃了几口,熟悉的味道就从记忆的角落浮了上来。   姜鸿宇不知道此时程雪飞想的什么,他望着母子三人吃的香甜,心里感到巨大的满足。   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围在一张桌边,吃自己做的饭。   吃完以后,程雪飞收拾了碗筷,去灶房洗碗。   王二姨也做好了饭,端到堂屋去吃了,所以灶房里只有程雪飞一个人。   正在程雪飞站在灶台边洗碗时,姜鸿宇进来,从后面悄悄靠近她,伸过手臂,大着胆子从后面揽住她的腰,轻轻贴在她身上。   程雪飞惊地赶忙回头,看看门口没人,挣扎着扭了几下,低声说:   “别让人看见!”   “不要扭。”姜鸿宇浅浅地笑着。   程雪飞听他毫无顾忌地说着些火辣辣的话,臊的脸色通红:   “你赶紧放开,一会孩子来了!”   姜鸿宇这才松开她,一边看着她洗碗,一边说:“农历十九正式开学,到时候直接带着孩子去学校报到。”   “行,我知道。”   “文具准备了吗?”   “立夏都给准备好了。”   “行……”   程雪飞三下五除二洗好了碗,把干净的碗放到盆里,用一块布盖着,回头对姜鸿宇说:   “对了,我今晚就要在这住下了。”   姜鸿宇眉毛一挑,顿了顿,问:“你这是——在暗示我吗?”   “暗示你什么?”   姜鸿宇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反问道:“那我今晚能不能过来——给家玉家宝讲孙悟空和羊力大仙的故事?”   “不行!”   “为什么——我只是讲故事而已。”   程雪飞抬起头,与姜鸿宇四目相对,也看不出他真的单纯是来讲故事的,还是别有所图,总之他一脸人畜无害的天真表情。   “你说你是来讲故事的,王二姨信吗?你白天过来也就罢了,大晚上的,你让王二姨怎么想?说不定明天就把我撵走了。”   “我这么正直优秀的好青年,王二姨不会胡乱怀疑的。”   程雪飞嘴角稍显僵硬地往上扬了扬:   你这么正直优秀,不在脖子上挂面锦旗真是可惜了!   “不行,咱们约法三章,以后你晚上不能过来。”   “为什么!”   “第一影响不好,你让别人看了怎么说,王二姨肯定不高兴晚上家里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我又不是乱七八糟的人,我是孩子的爸爸!”   “就算你是孩子的爸爸,咱们是什么关系?咱们离婚了,咱们现在是普通的同志关系,你就不能大晚上的往我这跑。”   姜鸿宇似乎一脸不满,急等着提出抗议。   程雪飞又说:“还有,你晚上到这来,孩子不让你走怎么办?”   姜鸿宇垂下眼睑,一脸思索的表情:   嗯,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还有,孩子不懂事,要是在学校乱说怎么办?一旦传出去,对你对我,影响都不好。”   程雪飞小嘴叭叭的,把姜鸿宇说的无法反驳。   最后,姜鸿宇认命似的叹息一声,凑上来问:“那你不想我吗?”   程雪飞被他一句话说的忽然心跳加速,不敢直视他,匆匆挪开了目光,心里乱乱的:   “你别这样!”   姜鸿宇微微低下头,越靠越近,用一种近乎暧昧的温柔声音说:   “我是怕你们换了地方不适应,所以想着过来陪陪你们。”   “没,没什么不适应的——”   程雪飞低着头,开始抠自己的手指头。   姜鸿宇温热的气息却一点点逼近。   程雪飞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盯着他近在眼前的眼睛,从他灼热的眼神里看见,他已经盯上了自己的双唇。   正当两人要发生点什么时,门外突然传来碗碟相撞的声音。   两人像受惊的野兽一样慌忙逃窜,就见王二姨正端着吃完的碗筷站在门口,好奇地盯着他俩,问:   “哎哟,说悄悄话呢?” 第166章 看电影,地道战   程雪飞连忙解释:   “没有,没说悄悄话。”   她低着头,解下腰间的围裙,说:“我要回照相馆了,孩子我带走吧。”   姜鸿宇也装模作样地回答:“哦,行,我也得回人武部去了。”   两人在王二姨的注视下,尴尬地离开灶房,到堂屋锁了门,一块领着孩子离开王二姨家。   姜鸿宇牵着家玉的手,程雪飞牵着家宝的手。   一家四口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八卦的目光。   如今程雪飞和姜鸿宇都是这西埠乡的名人,人家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不过很少见到两人一块出门。   尤其是还带着孩子。   所以都觉得稀奇。   在他们经过时,都小声议论:“不是说离婚了吗,离婚了怎么还在一块?”   “是啊,哎哟你瞧,人家那一对孩子长的真好,白白净净、浓眉大眼的。”   “你也不看人家爸妈长什么样,男的精神,女的漂亮,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啧啧,这一家子,就跟那画报上的人似的!”   “说是离婚的,我看这不像离婚的样子。”   “估计没离,要么,离了以后又发现,还是原配好!”   “就是,再找也不如原配!”   四个人在路人的议论声中回到照相馆,然后姜鸿宇告别而去。   过了几分钟,姜鸿宇又折了回来,对坐在柜台后面的程雪飞说:   “我刚才遇到放映队的人,说今晚要在这放电影,怎么样,带孩子出来看电影?”   程雪飞听说是放电影,一下来了兴趣。   她特别喜欢看电影,但是来到这后,从来没进过电影院,连露天电影也没看过。   因为放映队现在很少到乡下来放,除非是谁家有什么喜事,会花钱请放映队的人到村子里放一场。   之前程家村也来放过,但天气太冷,放的电影又特别老,所以她没有去看。   现在听说有电影可看,她跃跃欲试地问:“什么电影?”   “地道战。”姜鸿宇一本正经地说。   “地——地道战?!”   程雪飞无情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别找我了,没工夫,我要回家早点睡觉。”   她在回忆里掏了掏,这部电影,她看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台词都快背出来了,还要去看?!   是被窝不够暖和,还是睡觉不香?   姜鸿宇却笑了笑,软语央求:“就当陪我看嘛。”   “你看了也有几十遍了吧,你还想看?”   “我不是想看电影,我是想看你。”   程雪飞本来很抵触,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抿嘴一笑。   姜鸿宇见她态度转变,又问:“怎么样,来不来?”   “那好吧。”   “不许反悔!”   天快黑时,程雪飞关了照相馆的门,回家做饭。   吃完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她领着孩子离开家门,朝北边的大街上走。   因为没有路灯,她也忘记买手电筒了,所以路上特别黑。   还好有别人一道同去看电影,她跟着别人的步子往前走,也不觉得害怕。   在他们母子三个到达西埠大街之前,姜鸿宇已经提前到了。   他原本想去接他们母子三个,但被几个熟人拦住了去路,不好直接走开,就站在那里跟人说话。   恰巧,这天晚上,粮站的于大荣站长吃完饭,闲着没事出来消食。   借着电影放映机上投出来的灯光,一眼看见姜鸿宇。   呵,稀奇!   竟然能碰上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   于大荣赶忙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假装闲逛到姜鸿宇身边,然后不小心蹭到姜鸿宇身上。   一转脸,发现是姜鸿宇,于是连忙惊讶地喊:“哎哟,这不姜营长吗?”   姜鸿宇正跟人说话,冷不丁被蹭了一下,扭头看见是于大荣,问道:   “于站长,你也过来看电影吗?”   于大荣满脸欢笑地说:“不是,我是晚饭吃多了,出来溜溜,你呢?”   姜鸿宇刚要开口回答,于大荣也不得他说话,十分热情地拉着姜鸿宇的胳膊:   “难得遇见姜营长,我家就住在附近,来,到我家里喝杯茶,人家送我一罐上好的龙井,你来尝尝!”   “不不——”   “来嘛,来嘛!”   于大荣就差直接找个绳子把姜鸿宇捆起来。   哼哼,你这小子,好不容易逮着你,决不能让你跑了!   “于站长,我在等人——”   “哎呀,上我家去等!”   于大荣虽然年过半百,但也许是因为吃的好,浑身力气。   他半推半拖地把姜鸿宇拽到自己家里,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群花,群花,我把姜营长请来了,快给姜营长倒茶!”   他故意喊自己的媳妇,却是冲自己闺女房间的方向喊的。   喊声未落,正在灶房忙活的葛群花走出来,借着堂屋的灯光,看见来的人果然是姜鸿宇。   她心底一喜,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   “姜营长,你坐,我去给你倒茶。”   姜鸿宇一脸蒙逼地被于大荣推进堂屋。   这个时候,正在卧室躺着看杂志的于红梅听见爸爸喊“姜营长来了”,还以为爸爸故意逗她。   可是听到妈妈也叫“姜营长”,她“噌”地扔掉杂志,赤脚跳下床,跑到门口,偷偷扒开一条门缝,从门缝向外张望。   因为她住在耳房里,所以从自己卧室里能看见整个院子。   透过门缝,一眼看到爸爸正跟姜鸿宇推推搡搡,拖着姜鸿宇往堂屋走。   于红梅顿时心跳如鼓。   来了,来了!   她日盼夜盼,成天盼着能见到姜鸿宇,却不料,姜鸿宇大晚上的来到他们家!   于红梅赶忙打开橱门,从里面翻出过年刚刚买的新衣服:   一件跟程雪飞那件呢大衣差不多款式的衣服。   这是她过年期间,走遍县城大街小巷,才勉强找到的一件呢大衣。   谁叫程雪飞的那件衣服珠玉在前呢,其他的衣服,总是不如程雪飞的那件好看。   于红梅迅速穿好衣服,又匆忙来到镜子前,重新理了理她那两根麻花辫。   她也想把头发给烫一烫的,就像程雪飞烫的那样。   但是又怕别人觉得她在刻意模仿程雪飞,衣服买的跟人家差不多就算了,头发也学人家的,万一被人戳穿就丢人了,就没烫。   这时于红梅才觉得有些后悔:   应该烫一下的,也许姜鸿宇就喜欢那种时尚的呢? 第167章 暗房洗照片   于红梅穿戴好,开门走出去。   正好碰见妈妈正端着茶盘,要往堂屋送。   葛群花见闺女隆重打扮,母女两个十分默契地交接了茶盘,于红梅就端着茶盘进了堂屋。   堂屋里,两人坐在同一张沙发里,于大荣抓着姜鸿宇的一只手,仿佛强行摁着他不让他走似的:   “姜营长,你第一次来我我们家吧?”   姜鸿宇顿了顿,说:“我是第二次来了。”   “是吗?”于大荣十分惊讶,这惊讶不是装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上次你喝醉的时候。”   于大荣顿时脸上挂不住了:“哦——哦——对对对,还有那回事!”   于大荣完全忘记了,上次被程雪飞灌醉,是姜鸿宇开着拖拉机把他送回来的。   这时于红梅端着茶盘,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走到两个男人对面,温温柔柔地说:   “姜营长,喝茶。”   “喝茶喝茶,姜营长喝茶!”   于红梅端着一只精致的白瓷茶杯,带茶盖的那种。   她把茶杯端到姜鸿宇面前,借着这个机会明目张胆地打量姜鸿宇。   灯下看美男,越看越顺眼。   于红梅再次被他英俊的脸庞迷倒了,一时间只觉得灯光乱晃,晃的她差点端不稳杯子。   等了一会儿,姜鸿宇才迟疑地伸手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   姜鸿宇打开杯盖,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象征性地啜了一小口。   每一个动作都让于红梅如痴如醉。   于大荣见闺女在那犯花痴,心想自己把姜鸿宇拽回家,又把他摁在沙发里,算是完成任务了。   他不能一直在旁边这么摁着,总得给年轻人一点私人空间、让他们独处吧。   但是他又怕自己一抬腿,姜鸿宇也跟着跑了,所以很是纠结。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试探姜鸿宇,准备要是姜鸿宇也有了离开的苗头,就赶紧再坐下摁住他。   但是姜鸿宇没有起身,安静地端着茶杯喝茶。   于大荣悄悄呼出一口气,讪讪地说:“你们聊,你们聊,我去看看,再烧点水。”   于大荣邀功似的朝闺女看了一眼,想得到闺女一个肯定的眼神。   但这个漏风的小棉袄两眼都在姜鸿宇身上,完全不看他这个老头子!   哎,女大不中留!   于大荣离开堂屋。   出门时,还找借口说“天气太冷”,顺手把堂屋的门也关上了。   堂屋一下子沉寂下来,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于红梅拘谨的好像这不是自己家。   她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对面的姜鸿宇落落大方地喝了几口茶,把茶杯放回面前的木制茶几上,神态闲适,完全没有做客的拘谨。   于红梅一时找不到话题,没话找话地说:“姜老师,今天晚上怎么有空出来?”   “我约了雪飞跟孩子一起看电影的,结果被于站长碰到,非要叫我过来喝茶。”   “——”   于红梅原本满心欢喜,结果一听:   姜鸿宇约了程雪飞一块看电影,还有孩子!   于红梅仿佛心脏中了一箭,当场鲜血淋漓。   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这么伤人?难道他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哪怕骗我一句也行!   于红梅刚才还一腔热血,现在只觉得浑身冰凉。   姜鸿宇却好像浑然不觉于红梅的转变,很客气地说:   “于同志,你跟雪飞之间有点误会,如果她哪里做的不对,我代她向你道个歉,但愿从今往后,你们两个别再有任何矛盾——就这样吧,她还在等我,我先告辞了。”   说着,姜鸿宇起身,毫无眷恋地走了。   留下于红梅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里。   姜鸿宇走到院子里,于大荣从灶房里走出来,惊讶地问:   “姜营长,这么快就走了?不多坐会?”   “不坐了,于站长,我还有事,不打搅了。”   说着话,姜鸿宇已经迈着大长腿走到门口,自行开门离开了。   于大荣满脑门雾水:   这才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他走回堂屋,想问问闺女两人进展如何,刚进屋,就看见于红梅正趴在沙发里哭。   于大荣什么都明白了,气急败坏地说:“你说你这丫头,看上谁不好,非看上姜鸿宇!”   姜鸿宇打开手电筒,回到大街上。   电影已经 开始了,幕布前一群人围坐着观看。   这部电影虽然又老又旧,反反复复放了几十遍,但还是有那么多人看。   因为没有别的娱乐消遣。   有钱人家,已经买了电视机,在家里看新鲜的电视连续剧,但普通人家,只能出来看这些放了几十遍的老电影。   姜鸿宇朝人群里望,没有找到程雪飞。   他转头看看,不远处的照相馆里似乎透着隐隐的灯光,就走到照相馆门口。   门果然开着,他推开门,门市里亮着一盏只有十五瓦的灯泡,里面没人。   他下意识地朝暗房走,轻轻推开暗房的门,里面正点着一盏煤油灯,程雪飞就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亮,在操作台上洗照片。   程雪飞听到了姜鸿宇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才来?”   “路上遇到熟人,被耽搁了。”   他可不敢告诉程雪飞,说自己被于大荣半路劫回家去喝什么龙井茶。   “孩子呢?”   “刚才我遇到小芬,让小芬带着看电影了,趁这个时候,我来把照片洗洗——堆积了七八个胶卷没洗,一夜也洗不完。”   说话时,程雪飞仍然手拿相纸,在一个放大机下面印照片。   这个年代,洗照片过程非常复杂。   主要分成两步,第一步是冲洗胶卷,第二步才是洗照片。   这两个步骤都需要用心操作,一个不慎,照片、甚至是整个胶卷,都会被毁。   所以,一张照片,从拍摄、冲洗胶卷到洗照片,都考验着一个摄影师的功力。   对程雪飞这种习惯了数码相机和PS修图的摄影师,老式的胶卷相机是个不小的挑战。   好在她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了全部技巧。   姜鸿宇第一次进入暗房,借着昏暗的煤油灯的灯光,看见满屋子晾着胶片和照片。   场面非常壮观。   他伸手去拿一条还没剪开的胶片。   “别动!”   姜鸿宇吓的赶忙把手缩回。   “暗房里的东西不可以乱动,甚至你最好进都不要进,这是军事重地!” 第168章 暗房洗照片   姜鸿宇明白,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规矩和禁忌,所以他再不敢乱碰乱摸,只是到处看看。   当然,灯光太暗,基本什么都看不清。   他几乎是摸黑走到程雪飞身旁,看见程雪飞手里拿着一张空白的相纸,小心翼翼地把相纸放到旁边的水池子里。   相纸在水池里浸泡不久,慢慢地开始显影。   很快,相纸上就出现了一个男子的全身。   程雪飞用镊子小心地夹起相纸,控了控水,拿到煤油灯旁看了眼,没毛病,然后夹到水池上方等待晾干。   姜鸿宇默默无语地盯着程雪飞洗了十几张照片。   程雪飞因为一直低着头,颈椎酸痛,不时仰头扭扭脖子。   姜鸿宇见状,主动为她捏颈椎。   程雪飞无声笑了笑,安心地享受着姜鸿宇的揉捏。   “雪飞……”   “嗯?”   “你什么时候学会照相和洗照片的?”   姜鸿宇察觉,程雪飞整个立马进入一种防御的状态,她回答道:   “其实很简单,有窍门的,掌握了窍门,谁都能干。”   程雪飞说的如此轻松,但姜鸿宇深知,绝没那么简单。   就算程雪飞真的聪明到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完全掌握这门技术。但是,她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野心的?   应该就像程春生所说的,从程雪飞跳河之后,她整个人就变了。   在姜鸿宇的那场噩梦中,程雪飞跳河而死,没有救活。   可梦醒之后,程雪飞又没死。   这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梦境?   见姜鸿宇久久不语,程雪飞转身,抬头望着姜鸿宇,问:   “你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没有。”姜鸿宇撒谎道。   “你不觉得你也变了吗?那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我,我跟你说过了,我做过一场很长的噩梦,在梦里,我疯了一辈子。”   “那你是怎么醒的?”   “说了你都不信,我是,被我表哥郭大祥,用萝卜打醒的。”   程雪飞愣了一下,然后噗嗤笑了。   “你别笑……”姜鸿宇认真地说,“是真的,我表哥知道了朱彩云因为我才嫁给他,一时气急了,就随手捡了个萝卜,对着我的头,啪一下打过来。”   说着,姜鸿宇还用手比划。   程雪飞笑的停不下来,抬起手臂搭在姜鸿宇肩膀上,轻轻勾着他的脖子,问:   “那你记不记得,梦里你活到多大?”   “具体不知道,我在梦里疯疯癫癫的,一直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多大,但我知道,那时候,家玉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程雪飞一听:   家玉的孩子?!   她惊的又松开姜鸿宇,满脸震惊地问:“家玉的孩子?跟谁生的?!”   姜鸿宇却不想说,回避道:“反正是梦,你就不要问了,不要当真。”   程雪飞怎么可能不问呢,跟她孩子未来有关的事,她当然想知道啊!   对姜鸿宇来说,那仅仅是场噩梦,但程雪飞知道,那不是梦。   那是的的确确真实发生过或者会发生的事!   “你告诉我嘛,反正是梦,告诉我也不要紧。”   姜鸿宇却是不打算透露一个字,轻声哄劝道:“算了,不要问了。”   程雪飞气不过,转过身,接着洗照片,不再搭理姜鸿宇。   姜鸿宇见她气鼓鼓的,笑了笑,手臂绕过她的腰,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虽然冬天穿的多,但程雪飞的腰肢依然很细,姜鸿宇一直胳膊轻巧地搂了过来。   他凑近她,在她耳朵了上落下一吻,然后静静地看她洗照片。   程雪飞一直把整个胶卷都洗完,累的长出一口气。   “休息一下吧?”   姜鸿宇说着,轻轻扳过她的身体,捧着她的脸,柔声说:   “检查一下,我的胡子刮的干不干净。”   程雪飞刚要笑,就被一双柔软的唇盖了过来。   她没有躲避,闭上双眼,尽情地享受着他给的热吻。   嗯,胡子果然刮的很干净。   这次的吻,细腻绵。   但那份苏甜,却直抵心脏,依旧让人血脉喷张。   吻着吻着,姜鸿宇的手开始不老实,在她腰间游走。   程雪飞抬起手,隔着衣服按住姜鸿宇的手,阻止了他的侵略。   她推开他,两人剧烈地喘息着。   姜鸿宇盯着程雪飞晶亮的双眸,深情地说:“雪飞,不管怎样,我爱你,前世今生,只爱你一个,永远不要怀疑。”   程雪飞听着这撩人的情话,刚刚有些平定的情绪,又掀起了波澜。   女人呐,再聪明,再理智,再强大,也会有被甜言蜜语攻陷的那一刻。   她推着姜鸿宇,姜鸿宇朝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口,退无可退,程雪飞攻势十足地把他推在门上亲他。   姜鸿宇小声警告道:“既然是你主动的,就不要怪我了。”   说完,姜鸿宇搂着程雪飞的腰,用力一转,反过来把程雪飞抵在门上,一只手飞速地游进她的衣服里。   程雪飞浑身像被抽了筋一样酸软无力,脑子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见。   正在两人意乱情.迷时,外面响起孩子的喊声:“妈妈,妈妈,电影看完了!”   !!   两个人赶忙松开彼此,姜鸿宇也第一时间抽回自己的手。   程雪飞倚在门上,下意识去整理自己的头发,做了两个深呼吸。   姜鸿宇也大口呼吸,以平定自己汹涌潮起的心绪。   孩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电影为什么不再长一点?!   真是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从头泼到脚!   “砰砰砰——”   孩子在外面敲门。   他们不敢擅自推开这间屋门,因为妈妈告诉过他们,绝对不可以随便进来,也不能随便开门。   他们还算守规矩。   小芬也在外面说:“飞姐,电影放完了。”   程雪飞回头见姜鸿宇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才狼狈地端着煤油灯走出来。   灯光昏暗,小芬没有注意程雪飞脸上尴尬的神色,她刚要说话,就看见后面,姜鸿宇也沉着脸走了出来。   尽管小芬年纪小,对男女的事一知半解。   可一男一女两个人呆在小黑屋里,大概没干什么好事吧。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扰到他们。   小芬不敢多想,一想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第169章 关于汪老师的传言   两天后,西埠乡的中小学如期开学。   家玉家宝也终于挎上心爱的小书包,走进了学校。   现在他们已经渐渐熟悉了乡镇的生活。   乡镇虽然算不上多富裕发达,但总比乡下好一些。   在村子里,除了拖拉机,一年也看不见几辆汽车。   但在乡里,只要坐在照相馆门口,就能看见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辆,不仅有牛马骡车,还有来回奔波的大卡车、公交车,甚至能看见小汽车。   因为西埠乡中心大街这条路,是县与县、县与市之间的交通要道,所以来往车辆比较多。   对孩子来说,光是能看到这些形形色色的汽车,已经算是开了眼界了。   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可以每天看见爸爸,能吃到爸爸做的饭,还能听爸爸给他们讲故事。   他们好喜欢现在的生活呀。   家玉家宝开学的同时,西埠中学也开学了。   开学前一天,程春生和二大爷家的双胞胎兄弟程友民、程友强一块背着铺盖卷和粮食衣物步行回到学校。   程春生早就盼着学校开学,他要好好吹嘘一下,自己去过国营饭店吃饭,而且有乡里的干部请他喝啤酒的事。   以前都是听别人吹牛,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展开话题,就被其他同学的窃窃私语吸引住了。   “喂,你听说了吗,咱们的汪老师那个对象,就那个经常到学校找汪老师的那个,居然怀孕了!”   “啊?我早就说吧,这两人早就睡上了!你看!”   半大的小屁孩说起这些话题,老练的就像自己也经历过似的。   “你别急,听我说完,汪老师对象怀的孩子,根本不是汪老师的!”   “你怎么知道,汪老师告诉你的?”   “我二叔告诉我的,我二叔年前赶集,亲眼看见汪老师跟他对象去领结婚证,结果被一个老太太拦下来,说汪老师的对象是她儿媳妇,她儿媳妇已经怀孕了!”   “我也听说了,原来汪老师的对象,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汪老师也太惨了吧!”   一群孩子议论纷纷,程春生也被吸引了,他上去问:   “你又胡扯的吧?”   “骗人是孙子!”   这么狠的话都说得出来,看来是真的了。   后来双胞胎兄弟来找他,也跟他说起这事,说其他年级也在讨论汪老师。   很多人都看到,汪老师被他对象的男人打了。   程友民还小声嘀咕:“我还听说,说汪老师的对象,其实是咱们乡里民兵营长的表哥的媳妇。咱们乡现在的民兵营长,不是你姐夫吗?”   程春生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年前跟姜鸿宇、黄博华一块去饭店吃饭,饭桌上,那几个人——包括他哥哥程立夏,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原来就为这点无聊的破事?!   真拿他当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   程春生顿时有种被人轻视的不爽。   郁闷呐……   汪老师这点算不上多离奇但是很有嚼头的事,经过学生这么一宣扬,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大家一边嘲笑汪老师被女人欺骗,一边也难免有点同情他。   本来嘛,汪老师的个人问题就是学生们常常议论的话题,这下听说他被人骗的这么惨,更有的说了。   但汪老师似乎没怎么受影响。   他依然故我地出现在校园,夹着备课簿,兢兢业业的给学生上课。   课堂上,所有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他也全不在乎,一门心思讲课。   汪老师对同事也绝口不提他对象的事。   仿佛汪老师已经将那段记忆整个忘了似的。   有一天课间,程春生正跟同桌一块看小人书,有人过来叫他,说汪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程春生吓了一跳。   像他这种门门功课都在及格线挣扎的学渣,进办公室能有什么好?   更叫他好奇的是,汪老师也不是他的班主任,只是带物理和化学这两门副课,怎么会认识他?   莫非,因为他的前任姐夫是汪老师的对象的丈夫的表弟?   可是,这拐了一百道弯的关系,跟他也不怎么相干啊?   程春生有些忐忑地来到汪老师办公室。   汪老师笑容可掬地抬起头看他,用食指往上抬了抬眼镜,问:   “程雪飞是你姐姐?”   “嗯。”   汪老师笑着点点头,打量着他的长相,说:“姐弟俩长的都很漂亮,以后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尽管来找我,我看你成绩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脑子很聪明,只要肯认真学,还是能考上高中的。”   程春生只是点头。   汪老师突然对他这么好,他还真不适应。   汪老师不会受刺激了吧?   但是,受了刺激为什么不找别人,单单把他提溜出来?   汪老师认识他姐姐?   汪老师见他不说话,就让他回去了。   等放了学,吃过饭,程春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蹬了风火轮似的赶到了照相馆。   姐姐不在照相馆。   他又百米冲刺般冲到姐姐新家,在灶房见到姐姐,把汪老师找他的事说了,问姐姐:   “姐,你跟汪老师认识吗,他为什么对我的态度那么奇怪?”   程雪飞翻了翻锅里的豆腐白菜,一脸茫然地回答:   “我跟他不熟啊——”   “不熟?”程春生不太信,“不熟他为什么问你是不是我姐姐?我还以为他欠你什么人情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程雪飞挥舞着锅铲,连连否认。   程春生仍然半信半疑,但没办法,姐姐一口咬定跟汪老师不熟,他也不能强迫姐姐承认。   这边汪老师虽然一时成了大家的笑柄,但好歹名誉是保住了。   没让朱彩云害他个“玩弄女性”、“乱搞关系”的名声,保全了他最后的人格。   另一边,姜鸿宇回河西村看望老父亲时,老父亲跟他说了姑姑一家的情况。   姜山唉声叹气:“从大祥媳妇回来,成天闹,要死要活的,现在他们全家人都跟得了神经病似的,白天黑夜不合眼地看着她,什么时候是个头?”   姜鸿宇其实预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程雪飞给汪建出的点子,只是把汪建从火海里救了出来,却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郭大祥。   郭大祥是不可能留得住朱彩云的。   以朱彩云的脾气,迟早要离开。   只是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 第170章 专心搞事业   如果孩子顺利生下来,又如何安顿,这又是个大问题。   所以也难怪姜山如此犯愁。   连姜鸿宇也觉得头疼。   朱彩云现在这么闹,万一突然自残,救不回来,那就是一尸两命,朱彩云娘家人要是借题发挥,只怕郭大祥得吃官司。   姜鸿宇身为民兵营长,有责任、有义务去给郭大祥提个醒。   到了夜里,他来到郭大祥家,没有进去,让别人把郭大祥喊出来。   天太黑,郭大祥走近了才发现是谁。   “小宇,是你?”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疲惫,显然为了看朱彩云操了不少心。   姜鸿宇简单的说了一句:“不要闹出人命。”   “当然,当然,肯定不会,现在她怀了我们家的孩子,我们全家都希望她吃好睡好,把孩子生下来。只是她不听话,成天寻死上吊、撞墙割腕,哎!”   姜鸿宇沉声劝道:“大哥,你留不住她,她早晚会离开你。”   “我知道……”一向木讷寡言的郭大祥这回话多了起来,“我们全家现在不求别的,只求她能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留给我们,她爱上哪去上哪去!”   问题是,孩子究竟能不能顺利出生?   ——   经历了一个年关,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程雪飞终于一心扑在事业上。   孩子如期上学了,家里的新房开工了。   她巴拉了一下自己的账目,算了算,扣去家里盖房子的一千块钱,现在的她,口袋已经空了。   照相馆周转也须要一定资金。   离黄博华期待的万元户,还差整整一万。   好在照相馆的生意上了正轨。   尽管偶尔还能听到一些质疑她的声音,但她接手照相馆后,把照相馆生意打理的红红火火,旁人眼红归眼红,但也没办法给她添堵。   俗话说的好,得民心者得天下。   有十里八乡的老百姓支持,还有黄博华在乡政府大院给她撑腰,谁能拿她怎么样?   眼红的人,也只能干瞪眼了。   而且,自从她接管照相馆,别人明显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   在过去,虽然她凭着自己的照相技术和长的漂亮,赢得了一些人的关注,但那时她毕竟是个赶集摆摊的,属于不入流的草台班子。   而今登堂入室,把持着国营照相馆,那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跟国家.干部没什么两样。   偶尔遇见了乡里的干部,人家对她的态度明显热情了许多。   这一天中午,她把孩子交给小芬,让小芬负责送他们上学,她自己背着包去县里买胶卷。   在路边等通往县城的公交车时,一辆货车经过她身边,突然猛踩刹车。   刹车片发出刺耳的声音,让程雪飞不禁皱起眉头。   “程雪飞同志!”   突然有人连名带姓地喊她同志,她抬头望望,只见那辆货车驾驶室里钻出一张脸,正冲她笑。   程雪飞一时有点纳闷:   我什么时候认识开货车的司机了?   但随即想起来,这不是姜鸿宇的同学吗?   上次她和姜鸿宇带孩子去县城玩,就是蹭的他同学的货车。   她立马想起了司机的名字:袁顺。   “是你呀!”程雪飞笑问,朝货车驾驶室走了两步。   “你去哪?”   “我去县城买点东西。”   “上来吧,我正好回县城!”   说着,袁顺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程雪飞有一瞬间的犹豫,坐还是不坐?   不过既然人家都知道她是去县城了,再装模作样地拒绝不太好。   “那就麻烦你了。”   程雪飞上了驾驶室。   袁顺穿着一身蓝咔叽布工作服,左胸口的口袋上还绣着“汽车运输公司”几个字。   但他现在留着很风.骚的长头发,长到肩膀,打理的层次分明,很有几十年后“杀马特”的风姿。   他看见程雪飞上了他的汽车,很高兴。   有这样的大美人坐在旁边,开多远的路都不觉得累!   而且,这次没有姜鸿宇,所以他忍不住,每隔个几秒钟,就要往程雪飞身上瞟。   越看越觉得这女人好看。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气质!   人家程雪飞一看就有那种明艳大方的气质。   袁顺走南闯北,自认见过不少漂亮女人,但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像程雪飞这样让人印象深刻。   要么稍微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眼高于顶,就比如西埠供销社里于红梅那样式的。   要么就是自以为貌比天仙,实际连个天仙身边的二等丫鬟都不够格。   可人家程雪飞,亲切大方,性格爽朗,美而不自知,这就把其他人给比下去了。   有这样的漂亮媳妇,姜鸿宇怎么舍得离婚?   袁顺一路把汽车开到县城唯一一家百货大楼门前。   程雪飞以为他把自己送到就算了,谁知袁顺熄了火,跟她一块下了车。   袁顺一脸郑重地说:“我正好也没事,陪你进去买东西。”   程雪飞:“——”   我特么大白天捡了个陪我逛街的?!   可是这事又不好严词拒绝,只能任由袁顺了。   程雪飞进了百货大楼,最先来到卖摄影器材的摊位上,一口气买下三十个胶卷。   又买了一大摞柯达的黑白相纸,还有几桶洗照片的药水。   袁顺望着这一堆东西目瞪口呆:“这——你一个人来买这么多东西?”   程雪飞看着地上一大堆药水、相纸,还有柜台上的胶卷,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   袁顺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理由似的,赶忙提起药水和相纸,用男子汉的当仁不让的气概说:   “没事,我来帮你拿!”   “多谢……”   “嗨,客气啥!”   袁顺似乎很高兴,拎着东西兴冲冲地往前走。   程雪飞又到其他摊位上买了些日常用品,有手电筒、雨伞、肥皂、雪花膏、牙膏等等。   还给孩子带了奶糖、鸡蛋糕、山楂片。   袁顺见她买这些,好奇地问:“这些东西,你们西埠供销社就有,干嘛大老远跑到这来买?”   袁顺哪里知道程雪飞跟供销社于红梅的过节。   自从跟于红梅闹过一场不愉快,程雪飞基本就不去供销社了。   要么从货郎那买,要么趁着到县里买胶卷时顺便买了。   总之没必要再跟于红梅正面起冲突。   但她又不好把这其中的关系告诉袁顺,就胡乱诌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第171章 吃醋了   出了百货商场,袁顺直接把东西提到了货车车厢上。   程雪飞以为他要把自己送到车站,就客气了一句:   “袁大哥,你忙的话你先走,我自己去车站就行了。”   谁知袁顺一甩他那飘逸的杀马特长发,说:“不,这些东西有二十多斤重,我把你再送回西埠吧。”   “不用了不用了……”程雪飞有点惶恐,“要么,你送我到车站就行了。”   “别跟我客气,上来吧。”   袁顺二话不说,回到驾驶室里,发动了汽车。   程雪飞站在车旁,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她已经瞧出这袁顺老往自己身上瞟,已经有点想躲着这个人了。   但袁顺自来熟,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   现在自己的东西还在他车上,不上也不行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又回到副驾驶上。   袁顺一脸笑意,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蛤蟆镜戴上。   蛤蟆镜上的圆形商标还没撕,正好贴在镜片的中间。   程雪飞怀疑,戴着这副蛤蟆镜,还能看到路吗?   但这就是这个时候的风尚,程雪飞见很多人戴着蛤蟆镜,故意不撕商标。   “你一个女同志真是不容易啊……”袁顺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怜香惜玉地说,“东西这么沉,让我拎,我都不想拎,你还得拎着回西埠。”   程雪飞其实是第一次出来买相纸和洗照片的药水,有点汗颜地说:   “没事,我上了公交车,车就在照相馆门口停,我直接拎着东西去照相馆就行了。”   袁顺拐好弯,车上了大路,他又忍不住拿眼瞟程雪飞。   但大概是戴着蛤蟆镜看的不太真切,他又把蛤蟆镜摘了下来,说:   “你不是说你在大街上摆摊吗,现在到照相馆上班了?”   “唔,嗯。”   程雪飞没有多做解释。   “你们照相馆太欺负人了!”袁顺突然发起脾气,“明知道这些东西那么沉,为什么不找个男同志来买,偏偏要找个女同志!”   “因为——因为照相馆就两个人,另一个女员工比我还小,连百货商场都找不到。”   “哎哟……”袁顺又瞄了程雪飞一眼,“那这样吧,以后你要买东西,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带你来买!”   程雪飞以为,袁顺也就随口客气一下。   就像上次坐他的车时,他还说以后到集市上找她玩,结果也从来没找过她。   所以只当是开个玩笑,就跟“下次请你吃饭”一样。   “那就麻烦你了。”   “千万别跟我这么客气!”   袁顺笑的龇着一口整齐的大门牙。   他开着货车,停在了照相馆门口。   然后麻利地跳下驾驶室,主动帮程雪飞把药水和相纸拎到照相馆。   送完东西之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假装欣赏墙上的照片。   程雪飞虽然觉得袁顺这人有点滑头,但人家毕竟把自己送回来了,所以还是很热情地给袁顺倒了杯水。   袁顺双手接下搪瓷缸子。   美人亲自倒的水,哪有不喝的道理?   他低头吸溜了一口,闻了闻,杯子上竟然有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心里猜想,这一定是程雪飞自己用的杯子。   袁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今天这趟跑的值!   程雪飞忙着整理买来的东西,没有时间招呼他,他就抱着茶缸,一边喝水,一边使劲嗅茶缸上的香味。   正使劲闻着,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袁顺抬头一看:   居然是姜鸿宇。   姜鸿宇看见袁顺在这,也显得很吃惊。   两个老同学此时见面,彼此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   姜鸿宇面无表情地问:“袁顺?外面的车,是你开来的?”   “是啊,姜鸿宇,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来了?”   姜鸿宇:“——”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   我倒想问问你,你怎么来了。   而且——姜鸿宇看了看袁顺手里端着的搪瓷缸子——那不是程雪飞喝水的缸子?   看见这个,姜鸿宇的目光登时阴沉下来。   一时间,门市里的气氛颇有点诡异。   程雪飞把相纸送进办公室,走出来,看见这两个男人面对面。   再看姜鸿宇浑身的气势,以身高的巨大优势压迫着袁顺,就暗暗觉得情况不太妙,连忙插科打诨地说:   “姜营长来了?”   袁顺想起姜鸿宇已经今非昔比了,也笑着说:“姜鸿宇,我听说了,你现在成了民兵营长了,了不起啊,将来可以往上升官,肯定有大出息!”   姜鸿宇面对袁顺的恭维,勉强露出点笑意,说:“哪有你当司机那么潇洒?”   两人客套了几句,终于化解了场面的尴尬。   袁顺把搪瓷缸子里的水一口喝干,把缸子放到桌上,冲程雪飞说:   “那我先走了,别忘了,下次去买东西,我带你去!”   程雪飞嘴里答应着,开始觉得,这好像不是袁顺的客套话。   “袁大哥,今天真的多亏了你。”   袁顺笑的一脸满足:“举手之劳,你别太放在心上!”   程雪飞把袁顺送到门口,站在门口,目送他开车离开。   临走时,袁顺不停挥手告别。   等走远了,姜鸿宇才冷笑一声,说:“袁大哥?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私下里经常见面?”   “私下?”程雪飞也笑笑,“私下这个词从何而来,姜营长,你吃什么飞醋?”   姜鸿宇见被程雪飞戳破自己吃醋的事,干脆也不装了,不客气地说:   “那你为什么要把你自己的杯子给别的男人用?连我都没用过你的杯子!”   程雪飞不想在照相馆门口去争吵,转身回屋,把一大包相纸拆开,拿出几小包,送进暗房。   姜鸿宇也紧随着进入。   刚进来,姜鸿宇负气似的拽着程雪飞的手,将她甩到门上。   “啊——”   “啊”字刚出口,姜鸿宇就把她抵在门上,狠狠吻了起来。   暗房里没点灯,漆黑一片。   程雪飞嘤咛几声,想推开他。   这个男人就这一点真讨厌,只要没人,可以无时无刻地跟她亲热,根本不讲气氛适不适合!   上来就啃?!   程雪飞真的有点不高兴了,挣扎了很久,姜鸿宇才肯放过她。   “你干嘛!你要是因为袁顺生气,真的没必要!” 第172章 你这样让我很难受   姜鸿宇发泄了一通,气顺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但谁也看不到谁,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程雪飞把今天怎么遇到袁顺、袁顺怎么帮自己的事说了。   然后心平气和地说:“今天真的是第一次见他,他看我带那么多东西,才要把我送回来,人家开着车跑一趟,我总不能连口水都不让人家喝吧,照相馆又没有别的杯子,我只能让他用我的。”   “为什么不叫我?”姜鸿宇的语气好了很多,“东西多,你可以让我帮你拿。”   程雪飞叹了一声,她也没料到那些化学药剂有那么多。   而且照相馆的用量很大,她一次买了很多。   “不用了,我买的这些够用一段时间——你快走开吧,小芬还在外面,回头她还以为我们在里面干什么了。”   但姜鸿宇没有放开她,他一只手摸着她的脸说:“雪飞,不要把我当成外人,有什么自己做不来的事,不要逞强。除了孩子的事,其他事情也可以找我。我不想在你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有别的男人来代替我帮你。你这样让我很难受。”   “知道啦,我没有拿你当外人。”程雪飞柔声安慰。   “还有,袁顺还没结婚,你小心他。”   “嗯?他还没结婚吗?”   “嗯。”   难怪姜鸿宇要吃醋呢。   程雪飞想问问为什么没结婚,又怕姜鸿宇多心,就算了。   “你快出去吧!”   姜鸿宇被推开,又嘱咐道:“还有,下次不要单独坐他的车,他虽然人不怎么坏,但是个好.色之徒,万一他要开车把你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对你硬来,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程雪飞不知道姜鸿宇是故意吓唬她,还是袁顺真的是那样一个人。   心里也有点后怕。   “好,以后不单独坐他的车就是了。”   姜鸿宇见她听进去自己的话,这才去开门,像做贼似的溜出暗房。   小芬正坐在柜台后面,埋头糊装照片的纸袋子,脸色红彤彤的。   对一个还不满十八周岁、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女孩来说,那两个人的行为举止极具冲击力。   不知怎的,只要这两个人一块出现,小芬就觉得难为情。   尤其是两人一块进暗房,在里面悄无声息,就更引人遐思。   躲又躲不得,只能陪着尴尬。   姜鸿宇走了以后,程雪飞开始在暗房里配制洗胶卷和照片的显影液。   每样化学药剂都有严格的比例,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会影响胶片、照片的显影效果。   配好以后,她见外面没什么人,就把小芬叫到暗房,让她观摩自己洗胶卷。   这段时间,小芬经过程雪飞的调教,进步很多。   她能熟练地记住每种照片的价格,然后进行登记。   别人来取照片时,她也能通过日期、姓名、顺序,快速地找到照片。   对待客人的态度就更不用说了。   之前国营照相馆的态度一直是高高在上,不把客人放在眼里。   程雪飞就告诉小芬,对待客人一定要耐心,说话要好听,千万不要跟客人起冲突。   如果遇到难缠的客人,就叫她,她来处理。   小芬都做的不错,看得出一直在很用功的学习。   到了星期五下午,程雪飞接了孩子放学回来,把照相馆交给小芬,然后自己带着家玉家宝回村看望父母。   回到家时,干活的工匠刚好收工。   程雪飞领着孩子到新房宅基地上看了看,赫然看见砖墙已经起来了,比人还高。   门洞和窗洞都留好了。   他们现在住的土胚房子,门洞又窄又矮,要低着头进屋,头才不会撞着门楣。   窗口只有洗脸盆那么大。   房屋也特别矮。   像程发达父子三人个子比较高,伸手就能够到房梁。   而程雪飞设计的新房子,门也宽,窗也大,整体比看起来很气派。   刘娥看见程雪飞母子三个,惊喜地叫道:“哎哟,我的小乖乖,你们回来啦!”   “姥姥!”   两个孩子松开程雪飞,一块朝刘娥跑去。   “乖乖,慢点跑,地上有砖,别绊着。”   程雪飞跟着走过去,工匠们虽然收工了,但是程发达带着几个侄子还在收尾。   “姐……”程友富笑盈盈地走上来说,“你这个设计真是好,盖起来后,敞亮多了,好多人来看咱们盖的这个房子,隔壁刘家村有个二道贩子看了以后,说也想盖跟这个一样的房子,等我给你盖完了,再去给他家盖!”   “是吗?这是好事啊。友富,你好好干,趁这个机会,说不定以后也能熬成包工头。”   程雪飞鼓励了几句,说的程友富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番话,还真说到程友富心里去了。   打工的人,谁不想成为包工头?   看着包工头手里大把的钱,谁不眼馋?   只是一来没这个能力,二来没有机会罢了。   程友富原来不敢奢望自己将来一定成为包工头,可是被堂姐这么一鼓励,他确实动了点心思。   程雪飞跟一群大爷、堂哥、堂弟打了招呼,进到新房里面看了看。   看了之后很满意,然后就回家帮刘娥做饭去了。   工匠虽然走了,但是帮忙干活的叔伯兄弟还得再吃一顿。   尽管他们嘴上说着自己回家吃,但人家白白帮忙干了一天活,程发达和刘娥怎么能让人家再回家吃呢。   而且,晚上这顿饭,因为只有自家人,所以吃的比中午那一顿饭还丰盛,还有酒喝。   程雪飞系上围裙,帮刘娥切菜、炒菜。   两碟炸咸鱼,两碟花生米,一盆豆腐炖白菜,一盆虾米炒冬瓜。   还有一大锅放了肉丝的手擀面。   刘娥怕不够吃,又蒸了一笼杂粮面馒头。   菜刚端上桌,程春生和程立夏也各自从学校回来了。   他们没有立马坐下吃饭,而是先到宅基地上看了看。   兄弟俩看见新房子已经盖起来了,都特别开心。   盖房子之前,程雪飞已经分配好了三间卧室怎么住。   一共三间卧室,主卧室朝南,是留给父母住的。   北面两间次卧,东边的那一间给程雪飞和两个孩子住,西面的那一间给程春生和程立夏。   兄弟两个来到属于他们的那一间,等不及开始商量床该怎么摆放,在哪里放个柜子。   要是有钱的话,兴许他们也能打个时髦的大衣柜。   现在人家结婚,都开始流行什么三十六条腿。   他们虽然不结婚,但是他们家人多,要真的打点家具的话,肯定不止三十六条腿吧。   一想到新房子装修好的模样,兄弟两个就充满期待。 第173章 回村   他们回到家里,爸爸、大爷还有几个堂哥都已经洗手坐下了。   围了满满一桌子。   热饭热菜端上来,狭小的堂屋雾气缭绕。   “立夏,快给你大爷、哥哥倒酒!”程发达吩咐。   程立夏赶忙找到墙根下的一只酒坛子,从里面舀了酒出来,挨个给大爷哥哥倒酒,还很客气地来了一句:   “我跟春生不在家,辛苦大爷跟几位哥哥了。”   老大程发财笑哈哈地说:“你看人家立夏,到底是读过高中,知书达理,说话多好听。”   程立夏不好意思地笑笑。   今天,老二程发礼摆脱了乔翠花的看管,终于露面了。   他对程立夏说:“立夏,今年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一定买两挂鞭炮,到咱祖坟前好好放一通,你也是为咱老程家挣了脸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扬眉吐气!咱老程家,也终于扬眉吐气了!”   “现在的大学生,搁过去,那也是个秀才了吧?”   “咦,秀才都不止吧,现在的大学多难考。”   一群人对考大学的事议论纷纷。   程立夏只是笑着给大家倒酒,谦虚着说:“还不一定能不能考的上呢。”   程雪飞到堂屋来送大蒜碟子,一群人又赶忙招呼她:   “雪飞,你也来坐着吃。”   “对,雪飞现在是咱们家最有能耐的人,劳苦功高,来一块坐着吃吧!”   程雪飞望着满桌的老少爷们,就她一个女的,不太想坐。   可是没办法,程老大家的大儿子跟二儿子起身,一左一右地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摁倒在一张凳子上。   程雪飞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吃饭桌是由两张桌子拼凑起来的,在座的除了程家老兄弟三个:程发财、程发礼、程发达,还有小一辈的堂兄弟几个:   程老大家的三个儿子:程木、程林、程森。   程木、程林都比程雪飞大,已经结婚成家。   程森比程雪飞小一岁,跟程友富是同年。   两人今年都二十五岁了,都是光棍,家庭条件都很艰苦。   但程森的情况比程友富要好一点,因为程森是家中老小,两个哥哥都已成家。   现在父母一心一意为他的婚姻大事操劳。   而程友富情况不一样,他家兄弟四个,只有哥哥完成了任务,下面还有双胞胎兄弟在上学。   他现在既要帮家里偿还哥哥结婚时欠下的债,又要扶持两个弟弟上学,肩上的担子很重,所以婚事似乎遥遥无期。   老二家兄弟四个,只有程友富坐在这。他的哥哥程友国因为母亲乔翠花的管制,一直没有露面。   而双胞胎兄弟刚刚放学回家,应该不敢过来。   而且他们自己没有帮忙干活,可能也不好意思过来吃白饭。   刘娥其实有心把双胞胎兄弟叫过来吃碗面条的。   就算什么都不吃,叫过来兄弟们一块玩玩,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可是又怕乔翠花从中作梗,反而无事生非,就只能作罢。   程立夏给大爷、堂兄们倒了一圈酒,坐下。   “立夏,今天高兴,你也喝一盅吧?”   “对对对,叫大学生陪咱们喝一杯。”   程立夏讪笑着摇头,不肯喝。   程发达心情敞亮,难得的开恩,说道:“立夏,那你就陪你哥哥喝上两口。”   程春生见爸爸居然允许哥哥喝酒,也跃跃欲试地问:   “爸,那我能不能抿一口尝尝?”   “一边儿呆着去!”   程春生顿时萎了。   程雪飞递了个馒头给程春生,安慰道:“吃馒头吧。”   程雪飞、程春生姐弟两个开始啃馒头,其他人都有滋有味地抿起了白酒。   不一会儿,程木、程林家的孩子涌了进来,他们各自来找自己的爸爸,想从爸爸这讨点好吃的。   程木、程林就从碟子里抓了把花生米分给他们。   程雪飞想起自己从县城买了斤奶糖,就起身到屋里拿出奶糖,一个孩子给了两块。   孩子们接下奶糖,就在屋里玩起来。   满屋子大人小孩,竟然比过年还热闹。   第二天一早,程雪飞起床回照相馆,要把两个孩子带走。   刘娥让他把孩子留在家里,难得回来一趟,还没来得及跟外孙亲热亲热。   “家里孩子多,有人玩,不碍事,你带到照相馆,估计也是添乱,你忙你的就行了。”   程雪飞拿不定主意,就回屋问孩子:“家玉家宝,你们是跟妈妈回照相馆,还是在家跟姥姥?”   两个孩子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两颗小脑袋。   家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我要跟姥姥。”   “那好,跟着姥姥听话,不要到新房子那玩,也别跑太远,妈妈晚上就回来。”   “嗯。”家玉翻了个身,又睡了。   程雪飞把孩子放在家里,一个人回照相馆。   程春生也很想跟姐姐去。   去照相馆学习照相,可比待在家里搅拌水泥沙子好玩多了。   可是他瞄了瞄程发达——   算了,别没事找抽了。   自己家盖房子,别人都来帮忙,他却想躲懒,被骂一顿算轻的。   重的话,程发达手里的铁锹就直接招呼过来了。   程雪飞回到照相馆,开始忙活。   正在摄影棚照相,货郎上门来给她送东西。   这个货郎,就是卖收音机给程雪飞的那个货郎。   程雪飞经常让他帮忙买点稀罕物,一来二去,两人很快熟悉起来。   程雪飞接管照相馆,生意走上正道,就有些静极思动,想着该找点专业的摄影杂志来看看,也好进一步了解这个年代的摄影口味。   八十年代是杂志的井喷期。   除了《读者文摘》、《故事会》、《大众电影》、《知音》等等耳熟能详的杂志,其他五花八门的杂志多到不可数。   这个年代甚至已经有专门的健身、体育、武术等杂志。   程雪飞没有时间去书店去闲转,就让货郎帮她淘几本最新的摄影杂志。   货郎姓乔,这街上的人叫他乔老八。   乔老八其实不老,还不到四十岁。   只是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显得苍老。   程雪飞在摄影棚里听说乔老八来给自己送杂志,等忙完手机的活,走出来。   乔老八一共送过来六本,四本是摄影杂志,另外两本是电影杂志,日期都很新鲜,最早的也是十二月份的。   程雪飞把这六本都买了,每本五毛,一共三块。   这三块钱里,也包括了跑腿费。 第174章 参加摄影大赛   货郎一走,程雪飞跟小芬就看了起来。   小芬第一次看杂志,立马被上面精美的画像吸引了,就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程雪飞先大概翻了一遍,那时候的杂志后面,多数有征稿启事。   在一本《大家摄影》后面,一则摄影比赛的征稿吸引了她的注意。   上面写着由《大家摄影》举办的第一届摄影比赛,已经收到全国各地摄影爱好者和专业摄影师的投稿,部分优秀作品刊登在杂志上,每张被采用的照片,都会发放稿酬。   截稿以后,还会由专业评委进行打分。   另外,读者也可以写信去投票。   比赛设置特等奖一名,奖金三百块,并且会把获奖照片刊登在杂志封面。   一等奖两名,奖金各五十。   二等奖三名,奖金二十。   三等奖五名,奖金十块。   还有若干优秀奖,都会发放一定稿酬。   程雪飞一看就动了心思。   再往前翻,就看见了参加比赛的照片。   用了满满三张内页。   每张照片都有编号,并写下作者的名字和省份。   照片多数是彩色的,也有一部分黑白照。   有人像,有风景。   这些照片勾起了程雪飞的创作欲望:   我为什么不参加呢?   程雪飞回想一下,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比赛,应该是没几年就停办了。   但在这个时代,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下定决心参加比赛后,她就到照片墙下看了看,想想自己该拍什么。   墙上都是人像照,没虽然曝光准确、构图完美,但没什么创意。   参加比赛的话,不比别人更有优势。   正思考着,姜鸿宇来了。   程雪飞扭头望着姜鸿宇,见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军装,更显笔挺英俊:   唔,给美男拍个艺术照,不知会不会得奖?   姜鸿宇进门,见程雪飞看他的目光有点奇怪,顿了一下,问:   “怎么了?”   姜鸿宇不知道,自己已经像一根羊肉串似的,被程雪飞架在艺术的烤架上,反反复复烤了个外焦里嫩、肉香四溢。   姜鸿宇见程雪飞神态有点奇怪,就去问小芬:“她怎么了?”   小芬一见到两人共同出现,就有点不自在。   她低下头,专心看杂志,没有回答。   程雪飞一眨不眨地盯着姜鸿宇,说:“我想拍你。”   “拍我?”姜鸿宇错愕。   “对,拍你。”   程雪飞目露凶光,仿佛把姜鸿宇看作是什么战利品,急等着往上扑。   “哪个拍?”姜鸿宇走了两步,对这个拍字产生了疑问。   “拍照片的拍。”   “哦,行,随便你拍。”   姜鸿宇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不知为何,他们说的都是最正常的话,没有半个字是露骨的。   可在小芬听来,总有点那么暧昧不着调的气氛。   她的头低的脸都快贴在杂志上了。   程雪飞把杂志拿给姜鸿宇看。   姜鸿宇看见了摄影比赛的征稿启事,才明白程雪飞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说:“行,你想什么时候拍?”   “等我想好怎么拍再说。”   两个人一块坐在桌边,欣赏杂志上其他参赛作品,商量该怎么拍。   姜鸿宇是个小知识分子,有点文化,之前也是西埠乡小有名气的笔杆子,曾经在报刊杂志发表过文章。   他给程雪飞出主意,光拍人像,拍的再美,没有内涵,没有任何竞争力。   一张照片,必定要传达某种精神,某种思想,最好能引起人的共鸣,才会不仅仅是一张照片。   这才是杂志社真正想要的作品。   程雪飞没想到姜鸿宇对照片能有如此深刻的见解,两个人想的一样,心里不由得钦佩起这个人。   看他的目光就多了一份崇拜。   征稿截止日期还有一个月,她要在此之前,把参赛照片搞出来。   确定好要用姜鸿宇做模特,但是选什么主题,却要费点脑子。   艺术这种东西很玄妙。   就像姜鸿宇说的,不是光好看就行。   还要有内涵。   所以程雪飞决定紧扣时代,最好能展现出这个时代独有的特色。   程雪飞作为穿越过来的人,对这个时代拥有着特别的视觉。   她可以从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来看待当今的一切。   所以,她很快给自己定好了主题:   我们的时代。   她决定以《我们的时代》为主题,拍摄一组照片。   经过几天精心琢磨,她定好了摄影的基调。   虽然参赛作品里有许多彩色照片,但她决定剑走偏锋,采用黑白照片,而且用大面积黑色,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因为一心想着艺术创作的事,对别的就没那么热心了。   每天就是躲在照相馆里,安静的拍照、洗照片,很少出门。   连接送孩子、给孩子做饭的事,都交给小芬。   每天深居简出,一时间,这个人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   黄博华好几天看不见她,觉得纳闷,中午下班时,特意跑到照相馆。   照相馆里没人,连她雇的女职工也不在。   他喊了两声:“有人吗?有人吗?”   程雪飞从暗房里出来,还没等开口说话,黄博华松了口气,说:   “嗨,这几天见不着你的面,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程雪飞笑着说:“没有没有。”   “你忙什么呢?”   程雪飞把要参加摄影比赛的事说了,说最近正在思考拍照片。   黄博华一听,身为干部的觉悟又在作祟了:“参加比赛好啊,你要是真能得奖,咱们西埠乡也有面子。”   程雪飞一听就有心理压力,参加比赛是她个人的事,怎么又跟乡里扯上关系了?   这黄博华当官都当出职业病来了。   “别别别,博华,这只是我自己的小事。”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拍照片要不要什么资金支持,要的话,我去向王乡长申请——”   他话没说完,程雪飞赶忙拦住:“就是拍张照片而已,不用什么资金支持!”   黄博华追着程雪飞问长问短,问清了是哪本杂志。   一出门,就跑到邮政局,定了一份《大家摄影》。   他见了别人的面就跟别人炫耀此事。   于是,程雪飞的照片还没出来,她要参加摄影大赛的事就传的人尽皆知! 第175章 程雪飞,何许人也?   又过了几天,眼看着摄影比赛就要截稿了,她特意腾出半天时间,把姜鸿宇叫来。   让姜鸿宇穿着那身崭新的军装,到她的摄影棚来拍照。   两人在摄影棚里待了半天,小芬就守在外面。   半天后,姜鸿宇神清气爽地从里面走出来,一脸不可言传的笑意。   程雪飞也隐隐带笑,脸上还一片绯红。   小芬不知他们究竟拍了什么样的照片。   等姜鸿宇走了,程雪飞又一头扎进暗房,开始洗照片。   一天后,程雪飞的《我们的时代》就出来了。   照片共五张,放大成七寸。   可是小芬一看那些黑乎乎的照片,整个人懵了:   这都——这都什么呀?   要去参加比赛的照片,不应该拍的漂亮一点吗?   怎么全是黑乎乎的,第一张照片,只在右上角有个人影,那就是姜鸿宇。   照片上,姜鸿宇居然是站在山上,双手举起,拥抱着太阳。   除了太阳是白的,其他全是黑的。   小芬实在看不懂,这样的照片有什么好的。   但是程雪飞告诉她,说这是一九六六年,代表的是:   一颗红心向太阳。   小芬又去看第二张照片。   这一张,姜鸿宇在左下角,似乎是蹲在一户农家的门口。   这张也是大面积黑色,只有农家院的门口是亮着的。   程雪飞解释说:   这是一九六八年,寓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到艰苦的农村。   小芬似懂非懂,再去看第三张:   这张更诡异,只在右上角有一双眼睛,这应该是姜鸿宇的眼睛。   照片上,除了眼白是白的,还有眼眶周围有点灰色的影子,其他全是黑的。   黑的如浓墨。   程雪飞跟小芬解释:这是一九七四年,那会局势有些不稳,人们都有些惶恐。   再看第四张,这一张上,只有右下角有一只紧握的拳头。   其他的,仍然是一片漆黑。   程雪飞解释,这是一九七五年。   小芬再看最后一张,这一张终于不再是一片浓墨了。   但是,这一张,却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张白色的相纸。   小芬问:“飞姐,这个是没洗出来吗?”   程雪飞摇头说:“不,这个是未来,未来,一片空白,由我们去创造。”   程雪飞整理好这五张照片,贴好,按照《大家摄影》杂志的地址寄了过去。   杂志地址是在申城。   几天后,《大家摄影》杂志社编辑部。   负责此次比赛的摄影编辑手里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朝主任办公室走来。   编辑名叫伍泉,三十多岁,是个老三届。   前些年知识青年下乡,他跟着地质勘探队的人学会了照相。   知青回城后,经人介绍,来到刚刚成立的摄影杂志社工作。   这次的摄影大赛,伍泉是发起人之一。   伍泉脸色激动地敲响主编办公室的门,随即推门而入,激动到声音都变了:   “陈主编,我这边收到一份参赛作品,特地拿来给你看看!”   主编五十多岁,戴一副厚重的眼镜,有点谢顶,长的也很瘦小。   他坐在办公桌前看杂志,抬头见伍泉脸色跟平时不一样,有点惊讶:   什么样的作品,值得伍泉特地跑来一趟。   伍泉走过来,从一份特大的信封里拿出一张米黄色的宣纸。   这纸一看就是用来写书法的,又窄又长。   伍泉把宣纸展开来,赫然看见上面粘贴了几张照片。   前面四张采用了大面积黑色,极具视觉冲击力。   第五张则是一张空白的相纸,上面什么也没有。   宣纸的下方,用方正的小楷写下五个字:   我们的时代。   陈主编错愕不已:   自从摄影比赛开始以来,杂志社收到了成百上千张照片,可从来没有哪张照片如此独特!   陈主编瞪着这五张照片,震惊不已。   连他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形式的组合。   伍泉已经提前看过、提前震惊过了,所以此时只剩激动。   “陈主编,这是我们目前收到过的最有实力的照片,这就是冲着特等奖来的呀!!”   陈主编在懵了片刻之后,再仔细地审视了一下这组照片的内容。   伍泉挨个解释:“如果这几张照片拿出来单看,绝对想不到讲的是什么,但是五张连在一起,再看看它的主题,就知道照片在隐喻什么。   陈主编指着最后一张空白相纸:“那这个呢,一片空白,是什么意思?”   伍泉提高了声音回答:“这是我们的未来啊!”   陈主编恍然大悟,随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高兴地拍着伍泉的胳膊,大声道:“好作品!这是我从没见过的好作品!太难得了!拍这个照片的人是谁?”   伍泉连忙拿过信封,看着上面的地址,说:“这是东阳省-高安市-临河县-西埠乡,一个叫程雪飞的人寄来的。”   “程雪飞?”陈主编望着信封上的名字琢磨,“听名字,应该是个女同志,想不到,一个女同志,竟然有这样精妙的构思,以前听说过这个人吗?”   伍泉摇头:“没有,从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号。”   “不应该啊,以这个人如此出众的才华,应该在摄影界很有名气。”   摄影这一行业,也是门艺术。   在艺术的行业里,都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历练和打磨,然后慢慢成熟成长起来,然后慢慢崭露头角。   很少有能真正一鸣惊人的。   这组《我们的时代》照片,不论从构思还是摄影技巧,不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创作出来的。   这个程雪飞,究竟何许人也? 第176章 冤家路窄   身在西埠乡的程雪飞,不知道自己的作品引起了整个杂志社的轰动。   她依然勤勤恳恳每天开门营业。   不知不觉,小芬已经在照相馆工作满了一个月。   这一天,她把小芬的工资发给她,三张大团结。   小芬低头看着钱,还以为飞姐给她钱让她收起来。   程雪飞却说:“小芬,这是你的工资,三十块。”   工资?   小芬再次看着这三张钱,顿时热泪盈眶:   这可是她的工资啊!   她人生的第一笔工资!   她现在也是有工资的人了!   小芬激动的张口结舌,结巴了半天才说出话:“飞姐,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三十块钱,他爸爸在大街上修鞋,好好几个月才能挣到这么多钱。   而她,只是每天待在照相馆,打扫个卫生,收钱记账,偶尔帮忙接个孩子,给孩子做饭。   她干的全都是些根本不费力气的活,风吹不着,雨晒不着的,居然也能赚到这么多钱。   做梦都不敢想!   程雪飞见她愣怔,抬起她的手,把钱放到她手心:   “拿着吧,拿着这些钱,买点布,给家人做件新衣服,现在天暖了,该添件单褂。”   小芬握着这三十块钱,顿时热泪盈眶。   程雪飞发完了小芬的工资,再上交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了。   她清点了一下,到她手里的,只有三百二十块钱。   不过她这段时间进了点拍照用的道具,买了一大堆化学药剂。   下个月没有什么其他支出的话,她应该还可以多赚一点。   存下整三百,离万元户还差九千七百块!   她到信用社去存钱,信用社的人却跟她要证明信,证明她是她自己。   其实信用社的人哪个不认识程雪飞,但办事总有个规章制度,他们不敢胡来。   证明信就是介绍信,有单位的话,让单位开,没有单位,就到村里的大队部去开。   程雪飞没有正式单位,看来只能回村里开了证明信再来存钱了。   她转身离开,信用社的人有突然叫过她,很小声地给她出了个主意。   程雪飞不是跟乡里的干部关系不错吗,随便找哪个干部,帮忙写个条子就行。   反正大家都认识她,不会坏事。   这算是信用社的人给她开后门了。   程雪飞会意,冲信用社的人点头致谢,就回头去找黄博华。   正优哉游哉地走在大街上,迎面遇见葛群花和于红梅母女两个。   葛群花挽着闺女的胳膊,两个人心情似乎都不太好,尤其是于红梅,蔫头耷脑的,脸上没有半点神采,跟前几次见到的傲然明媚的样子判若两人。   程雪飞有好久没碰上她们母女两个了。   上次碰面,还是年前的西埠大集,于红梅在集上没事找茬。   过完年以后,程雪飞就到了照相馆。   平时深居简出的,跟那母女两个完全不搭边。   加上程雪飞现在不去供销社买东西,就更没见面的机会了。   不过,终究是在同一条大街上生活,还是难免碰面。   程雪飞看见那母女俩没多久,葛群花也看见了她。   葛群花步子一顿,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变了副厌烦的表情。   于红梅察觉到母亲的变化,也懒洋洋地抬了抬头,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程雪飞。   要说于红梅现在最讨厌、最不想见的人,那就是程雪飞了。   一见到她,那个马上要结痂的伤口,就又开始淌血。   所以她一扭头,拽着葛群花就要朝马路对面走。   葛群花见闺女居然这么没骨气,抢男人抢不过人家,现在见了人家还要躲着走,心里老大不乐意。   这条大街是公家的,凭什么要让步?   葛群花一边生气,一边心疼自己的闺女。   这闺女是从小含在嘴里的,她喜欢这闺女,比喜欢儿子更甚。   从小没打过、没骂过。   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给摘下来。   闺女的婚姻,那更是他们全家人的大事。   因为闺女长的漂亮,学历又高,在县城上高中时就芳名在外,很多县城的高干子弟都来求娶。   有几次葛群花觉得差不多了,可闺女还是不肯嫁,总是能挑出对方一堆毛病来。   前段时间得知闺女看上了离过婚、而且疯了三年的姜鸿宇,起初他们着实吃惊不小,也不太乐意。   但谁让闺女喜欢呢?   闺女喜欢,他们全家人都得跟着喜欢。   所以于大荣亲自出马,可姜鸿宇这小子不知哪根筋有毛病,愣是不上钩。   于大荣是屡战屡败,屡屡受挫。   可一向骄傲的于大荣偏偏不信这个邪,其实也是心疼闺女,所以没有放弃。   他倒要看看,姜鸿宇这小子到底是故意跟他装深沉,还是真的无动于衷。   于大荣在心底恶狠狠地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姜鸿宇要真成了自己女婿,以后再慢慢收拾他!   那天晚上他把姜鸿宇拉到自己家里,本来想让闺女开心一下。可没想到,转脸的工夫,闺女就哭的跟个泪人似的。   问闺女,闺女什么也不说,只是哭,可把老两口给急坏了。   一直等到过去了好几天,闺女才跟他抱怨,原来那天晚上姜鸿宇约了程雪飞一块看电影,结果被于大荣拉回家了。   于大荣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晚上姜鸿宇说在等人。   原来是等程雪飞。   有屁不早放?!   为什么要等来到家里,才肯说实话,害的他闺女白白哭了一场。   于大荣要是知道那天晚上姜鸿宇在等程雪飞,他绝对不会生拉硬拽地把姜鸿宇请到家来。   丢死个人!   后来于大荣暗暗跟人打听,才知道,原来程雪飞已经带着两个孩子住到乡里来了。   嘴上说是为了送孩子上学前班,但谁信呢?   这不就明显为了看住姜鸿宇吗?   两个人表面上离婚,暗地里,过的还是两口子的日子。   现在年轻人可真会玩,家里的媳妇不香,就故意离婚,把媳妇变成外面的女人,然后再回头来偷自家的媳妇。   风流韵事听过不少,这么玩的,还真是头一个。   于大荣虽然心里有气,但也明白,自己的闺女不能横插一脚,否则传出去不好听的话,他们一家还怎么在这西埠乡混?   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丢的起这个人?   在于大荣和葛群花轮番劝解下,于红梅似乎慢慢回心转意了。   葛群花还特地向供销社那边请了假,让于红梅多休息几天,去县城逛逛商场、相相亲什么的,说不准突然看上了谁,就把姜鸿宇忘了。   闺女要是再不嫁,落下个挑三拣四的名声,以后就再没人给她说媒了。   正好葛群花有个小时候玩的挺好的小姐妹,又给于红梅提了个人,说各方面条件都很合适,要他们去见个面。   于红梅也勉强同意了。   结果今天出师不利,刚出门,迎头就碰上了程雪飞。 第177章 你会遭雷劈的   程雪飞面带微笑,大摇大摆地走上来,问:   “葛大姨,逛大街呢?”   葛群花见程雪飞这么得意洋洋的,心里不痛快,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好一上来就发作,于是不阴不阳地说:   “嗯,我们闲着没事,出来走走,哪像程师傅这样的大忙人。”   “最近是挺忙的。”   葛群花一听:   呵,给个筐你就下蛋,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是啊,我听说了,忙着跟离了婚的男人勾勾搭搭。”   “对对,这男人我都勾搭好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两个。不过这回,是他主动勾搭我的,您别误会。”   葛群花登时气的胃一下下抽痛起来。   本以为能呛她两句,出口恶气的,谁想到这女人这么嚣张泼辣,一点亏也不肯吃。   葛群花见多了泼妇,还没见过程雪飞这样的。   这一下,自己这浑身的招数,都有点不太好使了。   “葛大姨,我挺忙的,我先走了,就不陪你们逛大街了。”   程雪飞刚刚迈开两步,葛群花实在忍不住了,自视有点身份的她,也禁不住跟泼妇似的叫骂道:   “程雪飞,你别得意,你才在这西埠大街混了几天,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告诉你,日子长着呢,我是懒得跟你计较,你要是真惹毛了我,我叫你在这大街上混不下去!”   程雪飞回头,一脸歉意地说:“哟,葛大姨,您这话严重了,我还想混口饭吃呢,可不敢得罪您。”   葛群花见程雪飞终于服软,心里这才痛快了点:“你别以为你会照个破相就了不起了,我爸帮了你那么多忙,你却翻脸不认人,把我爸挤走了,你这么忘恩负义,会遭雷劈的!”   “雷劈我的时候,您离我远点,别连累您也被劈。”   葛群花:“——”   恰在此时,黄博华从邮政局大门里出来,手里正拿着本杂志,一张圆胖的脸上满是笑容。   他抬头看见程雪飞站在不远处,挥舞着手里的杂志大喊道:   “雪飞!雪飞!你的照片,登上杂志啦!”   黄博华三步并作两步,晃着越发肥胖的肚子跑到跟前:   “雪飞,快看,你的照片,你的照片!”   程雪飞顾不得再跟葛群花掰扯会不会遭雷劈,看了眼杂志,果然自己的那一组《我们的时代》被刊登在杂志上。   黄博华一时高兴过了头,没顾得上去看葛群花的脸色,无比骄傲地把杂志放到葛群花面前:   “快看,快看,咱们乡里出名人了,杂志上都刊登了雪飞照的照片!”   葛群花抬手一劈,喝道:“拿开!”   黄博华一哆嗦,手里的杂志脱手飞去,掉到了地上。   黄博华赶忙跟过去捡杂志,等再回头时,葛群花母女两个已经大步走了。   瞧那背影,似乎带着气。   黄博华一时茫然:   我——我没得罪她啊。   “她们吃了枪药啦!”黄博华气不过地说。   连累黄博华受气,程雪飞有点过意不去,安慰道:   “没事,博华,别生气。”   “莫名其妙!”   随后黄博华又翻开杂志,找到刊登程雪飞照片的那一页,脸上立马又展开笑容:   “雪飞,你可真行,干什么成什么,太了不起了,这可是《大家摄影》,是全国有名的杂志!”   程雪飞要参加摄影比赛的事,黄博华比谁都上心。   几乎每天都要过来问一遍进展。   照片拍好了以后,他也过来看了一眼,虽然觉得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但他还是明白照片的内涵。   对这幅艺术作品,他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很震撼,因为之前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拍过,所以很为程雪飞捏一把汗。   万一杂志社不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调调呢?   谁知道,今天刚拿到最新杂志,居然就看见这照片成功刊登了。   而且用了整整一个版面。   黄博华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这黑乎乎的照片可爱。   他甚至都嫉妒起姜鸿宇了。   要不是自己身材发福,他倒是很想自告奋勇,给程雪飞当模特。   程雪飞要跟黄博华借用杂志,回去好好看看,但黄博华不肯,非要把这杂志拿到乡政府,给其他干部一块饱饱眼福。   程雪飞正好想起,还要拜托黄博华给自己开张证明信,就跟黄博华一块去了乡政府。   回到黄博华办公室,趁着黄博华低头写证明信的工夫,她把杂志大概翻了一遍。   目光最后停留在刊登参赛作品那几页上。   杂志社真的很给她面子,用一整张版面刊她的五张照片。   而且她的名字写的很醒目,比其他参赛作者的名字大两倍。   黄博华写好证明信,她就拿着证明信存钱去了。   没过几天,她就收到杂志社寄来的五块钱稿费。   其实程雪飞不知道,为了及时刊登她的照片,《大家摄影》杂志社内部还引起了一小波争执。   因为这一期的杂志初稿已经定好了,程雪飞的照片要等下一期。   但负责这次摄影大赛的伍泉实在太爱这组照片,等不及地要让照片面世,就临时改版。   还为此亲自跑到印刷厂,要求改换初稿。   印刷厂的人闲麻烦,不想换。   伍泉软硬兼施,说了半天,印刷厂的头头才肯同意。   不然,黄博华他们绝不会这么早在杂志上看到程雪飞的照片。   ——   葛群花回到家后,气的心口疼。   因为她是粮站站长的夫人,葛师傅的闺女,兄长在县里当官,儿子也有出出息,人生可谓十分圆满。   至少在这个西埠乡,还没有哪个女人能跟她相提并论。   更没人敢惹她。   怎么也没想到,五十岁的人了,今天居然被一个没什么来头的年轻女人欺负到了。   她回到屋里,躺在沙发上连连叹气。   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闺女为什么一直闷闷不乐。   遇上程雪飞这么个脸厚心黑的滚刀肉,自己这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闺女,哪里是对手?   葛群花是真心疼自己的闺女。   一直叹气到于大荣回家,看见这母女两个,面对面躺着,谁也不说话,于大荣的心情也跟着郁闷。   沉默了半天,于大荣开始沉不住气了,打破沉默道:   “这是怎么了嘛,也不做饭,也不说话,谁又惹你了?”   “你说是谁?在这西埠大街,还有谁敢惹我?”   “不会——又是程雪飞吧?” 第178章 丢人败坏的事   葛群花听到“程雪飞”三个字时,一咕噜从沙发上爬起来,发誓道:   “不行,我就不信斗不过这个来路不明的货色!”   于大荣听说这母女俩又跟程雪飞杠上了,皱眉道:   “这事不都过去了吗,红梅都改变心意了,怎么你又来了?”   葛群花从鼻子里出了口气:“哼,现在红梅跟她没关系了,但是我有!”   “你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她不尊重我!竟然还说我遭雷劈!你说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凭什么让她这个小辈不把我放在眼里,她算哪根葱哪头蒜?”   于大荣眨巴眨巴眼:“她竟然说你遭雷劈?”   “是啊……”葛群花越说越来气,“我长这么大,从没跟人起过冲突,也从来没被人骂过,她怎么敢骂我!”   于大荣听说程雪飞居然敢说自己媳妇遭雷劈,也觉得气愤。   人跟人相处,关系不好不要紧,但也别太过分嘛。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僵了,对谁都没好处。   “不行,我要是放过她,我就不姓葛!”   于大荣见媳妇气势汹汹的,冷静地劝道:“我跟你说,现在程雪飞是西埠乡的红人,不要处处跟她作对,回头惹一身骚。”   “放心吧,这回我抓住她的把柄了,我要把她从照相馆赶走,让她继续摆摊去!”   程雪飞已经有种预感,葛群花优越惯了,这次不会白白受气。   但程雪飞也不后悔在大街上说的那番话。   她已经给足了葛群花面子,是葛群花故意挑事。   路见不平,还要拔刀相助了,现在自己遭遇不平,她为什么要没有原则地容忍退让?   不是一味忍让就能换来和平,有时候反而会让别人变本加厉。   她一朝认怂,日后就会被人当软柿子捏,捏久了,说不定连自己的脾气都改了,倒不如一次怼回去,省得日后没完没了的找她麻烦。   总之,她不想惹事。   但如果别人来惹她,她也不怕事。   程雪飞参加比赛的事,被黄博华宣扬出去。   黄博华逢人就拿出来炫耀。   由于程雪飞的这组照片接近于艺术品,艺术品嘛,很少有人能看得懂。   但既然能刊登在发行量上百万册的杂志上,那肯定非常厉害。   看不懂,那只能说是自己眼拙。   黄博华把杂志拿到王乡长办公室给王乡长看时,王乡长也是盯着老半天。   最后把目光定在照片下方“东阳省.程雪飞”六个字上面,啧啧叹道:   “这个小程,真是有两把刷子!”   “我就说吧,程雪飞同志,是咱们乡里的人才!”   王乡长也觉得程雪飞是个人才。   这年头,农村出来的,有几个能在刊物上发表点东西的?   能上一两次县里的报纸,那都是了不起的大事。   你看人家程雪飞,不但上过县里的报纸,还在这种全国有名的杂志上发表照片。   可惜,这样的才华,在西埠乡这种小乡镇,实在没什么发挥的余地,只能在照相馆里帮人照个相。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点屈才了。   “黄主任,你代表我,口头上给小程同志一点鼓励,一个女同志,有这样的能耐,真是了不起啊。”   “是……”   黄博华下了班,去照相馆找程雪飞,传达了王乡长的意思。   他还要自己出钱,把这组照片洗出来,放大成十二寸的,裱起来挂在他的办公室里。   程雪飞没同意。   但程雪飞也的确满意这次拍的照片,等黄博华一走,她回到暗房,把照片洗出来,贴到墙上展示。   客人来照相时,多数要站在样片墙下欣赏样片。   看到那些精美的人像照时,都是心向往之。   等看见这几张黑乎乎的照片,都不理解:   黑咕隆咚一大片,有什么好看的?   最后面还是张白纸,多难看!   这时候小芬就告诉客人,别小看这几张黑乎乎的照片,这可是发表在杂志上的,厉害着呢。   听的人都不肯相信:   就这?   黑的跟锅底似的,也能发表到刊物上?   小芬见人家不信,自己手里又没有杂志,只能干着急。   过了几天,程雪飞让货郎乔老八帮她买了六本杂志。   除了《大家摄影》、《大众电影》,其他的也都是画报。   这一回,再有人质疑墙上那组黑乎乎的照片时,小芬就理直气壮地把杂志甩过去。   人家一看:哟呵,真是的!   程雪飞忙碌之余,就喜欢看画报。   当她在一本画报上看见一幅彩色结婚照时,突然也想买一套西装婚纱,放到照相馆,供人拍结婚照。   现在她用来拍结婚照的,是自己亲手用蚊帐纱布做的头纱,还有一个男式假领子。   这两样东西反反复复使用了几百回,变得又脏又旧,也该淘汰了。   开店做生意,就得与时俱进。   哪怕是独一家的生意,如果一直原地踏步的话,迟早会被时代淘汰。   她能引领一波拍结婚照的风潮,也必能引领一波拍婚纱照的风潮。   程雪飞翻了所有杂志,终于在其中一本画报上找到一则售卖婚纱的广告,她选了一套黑色西装,一套白色婚纱,共八十二块钱。   到邮局把钱汇了过去,然后等着收货。   货还没收到,袁顺突然来了。   程雪飞在摄影棚忙完,出来看见袁顺,还以为他是来问自己要不要去县城买东西的。   正想着该如何礼貌的回绝,袁顺走上来,神色郑重地嘀咕:   “喂,有人告你的状了。”   ??   原来,袁顺今天来给西埠乡供销社送货。   送完货,拿着单子去找供销社的周经理签字,到了办公室门外,却听见里面有人在嘀嘀咕咕。   袁顺迟疑了一下,没有立马进去,而是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要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再敲门。   要是人家在里面偷偷摸摸打情骂俏什么的,自己就别干遭人白眼的缺德事了。   他这一迟疑,就听里面一个女的在说:“周经理,程雪飞干出这种丢人败坏的事,你千万得想办法制止!”   程雪飞?   程雪飞干了什么丢人败坏的事了? 第179章 搞破鞋   到供销社告状的这个人,是西埠乡的妇女主任。   现在分管着西埠乡的妇女事务。   这位妇女主任本名张春桃,但是别人说起“张春桃”,十有八九不知道是谁,她有个很响亮的绰号:革命脸。   在西埠大街,只要一说“革命脸”,三岁孩子都知道是谁。   这外号,还是当年的县委书记给起的。   县委书记下乡检查革命工作,一看见张春桃就夸她:   这闺女,一脸革命!   “革命脸”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不得不说,这外号起的特别形象,张春桃长的高高大大,闹革命时总是一马当先,见谁不爽,拉过来就批斗。   杀气腾腾,人见人怕。   因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所以每次批斗的开场白都一样:   东风吹,战鼓擂——   后来革命的浪潮渐渐平息,张春桃心中的热情却没消退,仍然时不时的折腾点事情出来。   但这时,大家都各忙各的,没人再拥护她。   王乡长见她斗志满满,就干脆让她当西埠乡的妇女主任。   一直没人愿意干妇女主任这差事,王乡长就把这挑子撂给张春桃。   从此张春桃就游走在各个村子,动员大家结扎,要么就是押送超生的妇女,到医院打胎。   她把个人全部精力奉献给革命、奉献给工作,三十二岁,成了老处女,还没嫁人。   要说女人不管年纪多大,都有人要。   哪怕残疾,也不会落单。   可唯独这位张主任,愣是没人给她提亲。   她自己也不着急,一心扑在工作上。   其实程雪飞的事跟她没有关系,她对程雪飞这种狐媚子瞧不上眼,也不感兴趣。   可是前两天,葛群花突然找到她,说有人告发,程雪飞在照相馆里搞破鞋,让她管管。   葛群花痛心疾首地跟张春桃哭诉,说照相馆是老父亲葛师傅一手经营的。   如今老父亲一走,程雪飞就在照相馆里闹出这种丑事,传出去的话,老父亲脸上也要蒙羞。   要是在家里搞破鞋,那谁也管不着。   可是照相馆是大家照相的地方,做出这种事,她自己不嫌恶心,别人还嫌恶心呢!   张春桃见这位受人尊敬的站长夫人声泪俱下,立马义愤填膺地说,那就揭发她,把她拎出来,判她个乱搞男女关系的罪!   葛群花说不行,现在乡里的干部都被她蛊惑了,尤其是那个黄博华,暗地里跟程雪飞勾勾搭搭、不清不白的。   程雪飞要出了事,黄博华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围护。   而且,这种事,没有抓个现行,人家矢口否认,别人也没办法。   张春桃更气了:拎出来不行,那怎么办?   张春桃身为妇女主任,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一定要整治这种歪风!   葛群花抹了把眼泪,说,她不求能把程雪飞怎么样。至少,让程雪飞离开照相馆,还照相馆清白,也就知足了。   两个人一合计,照相馆其实隶属于供销社,供销社的经理有一定的话语权,倒不如把这事反应给供销社的周经理,让周经理把程雪飞赶走。   到时候,如果乡里其他干部反对,再把程雪飞搞破鞋的事抖落出来。   要是黄博华敢阻拦,那就干脆说黄博华也一块搞破鞋,把他们统统拉下马!   张春桃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就直接来找供销社的周经理了。   不巧这事又被袁顺听到。   袁顺有些不敢相信,原来程雪飞是个假正经?   袁顺在替程雪飞担心之余,也有点窃喜。   此时,程雪飞听说有人告自己的状,立马联想到是葛群花在背后搞的鬼。   她知道葛群花不会放过自己,可是没想到,像葛群花这种有点身份的人,用的也是这种烂俗的招。   袁顺见她脸色平静,还以为程雪飞是默认了。   她真的在照相馆里搞破鞋?   这女人真刺激!   “你小心点,别被人整了。”袁顺好心提醒道。   “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事。”   “嗨,小意思,我是怕你受人欺负。”   “没事。”程雪飞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对了,你还要去县城买东西吗,我顺便送你。”   “今天不用了。”   “那改天呢,这样,我给你个电话,你要是需要用我的车,去邮局打电话给运输公司,要是顺便的话,我就来带你。”   程雪飞想说不用,但袁顺已经走到柜台旁边,拿了铅笔,在纸上写下一串号码,然后笑着冲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程雪飞望着袁顺那“勾魂一笑”,心想,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了,那不就验证她搞破鞋的事了吗?   程雪飞自己问心无愧,她从来没在照相馆里跟别人乱来。   最多就是姜鸿宇偶尔会进进出出,让别人多心,以为他们两个会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这也正是葛群花敢栽赃她的底气。   但是程雪飞不怕她栽赃。   怕什么呢,最坏的结果就是她被轰出照相馆。   要是这照相馆不让她待了,那她就另起炉灶,怕什么?   凭本事吃饭,本事又抢不走。   所以程雪飞不怎么担心。   她倒想看看,这出戏怎么唱下去。   她这边淡定的很,另一边,供销社的周经理得到张春桃的控诉,心中犹豫不决。   照相馆虽然归供销社管,但周经理一直不怎么插手照相馆的事。   现在被“革命脸”要求把程雪飞赶出去,这又不是有人进饭店吃饭,说赶走就赶走。   程雪飞如今在乡里有一定地位,很多干部都跟她一条战壕,只怕自己没把程雪飞赶走,反而跟干部闹的不愉快。   周经理思来想去,决定先找王乡长谈谈。   要是王乡长点头同意,那就让程雪飞卷铺盖走人。   毕竟在照相馆里搞破鞋这事,确实够丢人的。   趁着王乡长外出工作,把这事一说,王乡长神情很淡定,问这事是谁传出来的。   周经理说是革命脸告诉他的。   革命脸怎么知道的?   周经理回答不上来。   是啊,革命脸一心忙着妇女主任的工作,对其他事漠不关心,怎么会盯上程雪飞?   难道还担心程雪飞搞破鞋搞出超生来? 第180章 跟谁有一腿   王乡长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毕竟在基层工作干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就搞破鞋这种事,年年发生年年有,有什么稀奇的。   可这件事就在于搞破鞋的人是程雪飞,是他们一手立起来的典型人物。   现在要把受过表扬的典型人物打成搞破鞋的,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所以王乡长很谨慎,当时没有表态,只说回去再想想。   回去后,他来到黄博华办公室,向黄博华打听程雪飞的私事,比如程雪飞有没有跟一些乱七八糟的男人来往之类的。   黄博华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有。   就算有,姜鸿宇腰里的枪也不答应。   “哦?什么意思?”   “王乡长,姜鸿宇跟程雪飞虽然离婚了,但是他们感情没有破裂,人家现在为了孩子,走的很近。要是程雪飞真的跟别的男人来往,姜鸿宇能答应吗?”   “也许——也许姜鸿宇不知道呢?”   黄博华极力辩解,说不可能。   程雪飞绝不是胡来的人!   王乡长知道黄博华一直向着程雪飞的,也不能偏听偏信,所以也没表态,就走了。   黄博华觉得此事蹊跷。   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问程雪飞,问她有没有搞破鞋。   这话问出来,说不定程雪飞真的脱了鞋呼他的脸。   但他按捺不住好奇,想来想去,只能去问姜鸿宇。   可是这事太过敏感,也不好跟姜鸿宇开口。   难道要问:你孩子他妈跟人搞破鞋了你知道吗?   不行,不能问。   问了,说不定能闹出人命来。   黄博华闷闷不乐地回到家。   到了家里,老母亲做了大锅贴饺子。   他平时最喜欢吃这种锅贴饺子,一顿能吃二十多个,可今天看着一点胃口也没有。   在家里如坐针毡,干脆一跺脚、一咬牙,又推着自行车走了。   他要是不问出个究竟,今夜就不用睡了。   所以,豁出去了,问出个青红皂白。   他家离人武部不远,骑车不用十分钟就到。   来到人武部大院时,天完全黑下来。他直接把车骑到姜鸿宇宿舍门口,看见里面正亮着灯光,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姜鸿宇正嘴里叼根烟,坐在桌子前写东西。   一扭头见他来了,赶忙把桌面上的东西收起来。   黄博华猜到姜鸿宇正在做试卷,要是平时,他肯定要苦口婆心劝一番。   可现在一心惦记着程雪飞的事,别的都不重要。   “博华,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姜鸿宇手指夹着烟,弹了下烟灰,然后把桌上的一整包烟都扔给黄博华。   黄博华也不客气,掏出一根,自己掏火柴点上。   狠狠抽了一口,坐在床沿上,想着该怎么开口。   一路上准备好的说辞,已经全忘光了。   姜鸿宇见他这副样子,轻笑一声,问:“怎么,又跟你媳妇吵架,到我这解闷了?”   “没,我已经不跟她吵架了。”黄博华沉声说。   “那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到我占一根烟的便宜吧?”   黄博华挠了挠他那有点秃的头,抬起脸来看着姜鸿宇,慢吞吞地问:   “鸿宇,你说,雪飞会不会跟别的男人来往?”   姜鸿宇本来要往嘴里送烟,听他这话,动作顿住了:   “来往?”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屋子里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   黄博华索性豁出去了:“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有人到王乡长那里打小报告,说雪飞乱搞男女关系。”   姜鸿宇笑了一声,说:“她要是真的乱搞男女关系,也是跟我搞。”   “嗯?!”   “不,你别误会……”姜鸿宇连忙解释,“我跟她没什么。”   见黄博华还在愣神,好像不太相信,姜鸿宇又说:   “我不会骗你,这种事,要有,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我跟她,虽然走的近,但真的还没到那一步。”   这话突然点起了黄博华的好奇心:“那你们,到哪一步了?”   “也就是因为孩子偶尔见个面,别的没什么。”   “那雪飞,会不会真的跟其他男人有来往?”   姜鸿宇很自信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她那么忙,哪有时间谈恋爱。再说,要谈,也是先和我谈,不至于放着我这样优秀的人,去跟别的男人谈恋爱。”   黄博华直直地望着姜鸿宇,真觉得姜鸿宇是自信过了头。   就不允许人家吃腻了一种口味,想换换口?   不然为什么要离婚?   难道离了婚,还要为你守身如玉?   姜鸿宇说完这话,也觉得自己说的太满了。   他开始自我反思,难道程雪飞真的跟别人有来往?   他猛然想到一个人:   袁顺!   难道是袁顺那个狗东西?!   虽说程雪飞不会主动勾搭袁顺,但袁顺一看就是在惦记程雪飞。   从上学时,袁顺就暴露了好色的本性,经常约女同学到操场上闲逛。   还有一回,硬拉着女生躲到墙角,往人脸上亲,吓的女生好几天不敢去上学。   如果袁顺开着车把程雪飞带到没人的地方,在车上对她用强,她一个女人,哪里能反抗的了?   一旦被袁顺得手,这小子食髓知味,也许就缠上了程雪飞。   偏偏他开着个大货车,把车往照相馆门口一停,非常引人耳目。   他要是再跟人炫耀,那程雪飞的名声不就被毁了吗?   妈蛋,这小子活腻了!   姜鸿宇把烟一扔,狠狠踩灭。   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手电筒,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黄博华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脸色,起身跟到门外,姜鸿宇已经快速骑上了他的自行车。   “喂,我还要骑着车回家呢!”   “你先在我这睡着。”   “你千万别冲动啊!”   黄博华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不好的念头:   完了,难道程雪飞真的跟别的男人有了奸情,现在姜鸿宇要去找那人的麻烦了?   早知道自己就不多嘴了。   他很担心姜鸿宇,万一姜鸿宇要是被人伤了怎么办?   又担心姜鸿宇把别人一枪崩了,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   不过,大晚上的,姜鸿宇应该准备要睡觉,身上不会带枪。   黄博华担心来担心去,又很好奇:   程雪飞会跟谁有一腿? 第181章 半夜相见   姜鸿宇骑着黄博华的自行车,飞一般来到程雪飞租住的地方。   这时各家各户都已经关门闭户,王二姨家的大门也从里面关上了。   “砰砰砰——”   姜鸿宇使劲拍门。   敲门声引起了一阵狗吠。   不多久,王二姨站在院子里喊:“谁呀?”   “是我,二姨你开下门。”   王二姨听出是姜鸿宇,把门打开。   自从程雪飞搬过来以后,姜鸿宇晚上从来不过来,这是两人约定好的,怕引起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所以王二姨对姜鸿宇的到来感到很惊讶。   姜鸿宇遵守约定,没有进门,而是让王二姨去把程雪飞叫过来,说他有话说。   王二姨答应一声,回去叫人。   姜鸿宇就打着手电筒在门外等着,他很担心自己的设想是真的,要是袁顺真的欺负到程雪飞头上怎么办?   他一定不会放过袁顺。   正暗暗下定决定,院子里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程雪飞披着件棉袄出现了。   姜鸿宇把手电筒对准程雪飞,想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变化。   程雪飞被手电筒的光一照,立马闭上眼,低声问:   “什么事?你快把手电筒拿开。”   程雪飞脸色没有任何异常,姜鸿宇微微放下心来,把手电筒的光挪了挪。   姜鸿宇把刚才黄博华的话说了,说有人到王乡长那打小报告,告她在照相馆里搞破鞋,问她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为这事。”程雪飞松了口气,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姜鸿宇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还以为她会大吃一惊、或者情绪激动地大骂一顿。   结果却如此平静:   莫非黄博华说的是真的,程雪飞真的在跟别的男人来往?   一想到这,姜鸿宇的心像被刀割了一下似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程雪飞见他半天不言语,带着笑意问:“怎么了,你信了?”   姜鸿宇的心像石头一样,不断地往下坠,他说:“是不是袁顺?”   程雪飞突然笑出声来。   姜鸿宇盯着她的笑脸,心里很不爽,于是阴沉着脸问:   “到底是不是?”   “傻瓜,当然不是!”   “不是?”听到她说不是,姜鸿宇的心顿时轻松了许多,“那为什么会有人说你乱搞男女关系?”   程雪飞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对襟棉袄,就把她在大街上遇到葛群花,跟葛群花发生口角的事说了。   葛群花怀恨在心,又不好自己出面,就借力打力,鼓动革命脸张春桃,让张春桃去供销社告状。   因为乡政府大院里的干部们跟程雪飞都挺熟的,跟熟人告熟人的状,说不定状没告成,反而会惹一身骚。   可供销社的周经理,最近刚从县里调来,跟本地人不太熟,比较好下手。   而且照相馆在行政上归供销社管辖,找周经理告状,让周经理来治理程雪飞,也算名正言顺。   程雪飞如此这般的分析了一通。   姜鸿宇听了以后,若有所思地点头。   原来是被人栽赃,害的他以为程雪飞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幸。   真是关心则乱!   一着急,脑子都变成摆设了。   程雪飞说:“回去睡觉吧,别为这事劳神。”   “你真的打算不管不顾,任由他们说去吗?”   “静观其变吧,说我搞破鞋,我要搞破鞋,那也是跟你搞。跟你搞破鞋,我乐意,谁管的着我!”程雪飞的语气近乎是撒泼。   姜鸿宇原本心情有点郁闷,被她这么一说,噗嗤笑了。   内心的情感突然活跃起来,听着周围好像没人,他突然关了手电筒。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程雪飞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被姜鸿宇牢牢控制住了。   而后他那双微微有些发冷的嘴唇亲了过去。   一沾上程雪飞温软的的双唇,这一天的疲乏一扫而空。   他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感觉整个人都被融化在这浓浓的夜色中。   过了不久,姜鸿宇松开她,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心满意足地问:   “那你什么时候跟我——”   他想说“搞破鞋”,但是这三个字实在太难听了,哪怕用来开玩笑,也显得过分,所以就没说下去。   程雪飞懂他的意思,嗔道:“你别说的那么难听。”   “我知道,我怕说别的,你又嫌我说的露骨。”   “那你就什么都别说了。”   姜鸿宇把她搂进怀里,两人就站在门口拥抱了一会儿。   “我最近有点忙,所以没时间过来看看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会的,你不要担心我。”   程雪飞把头枕在姜鸿宇肩膀上,两个人腻腻歪歪地抱着,却听到院内孩子在大声喊她:   “妈妈——妈妈——”   两人自觉地松开,姜鸿宇再次打开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了看程雪飞的脸。   “快回去睡吧……”程雪飞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不要担心我。”   “嗯,你先回去。”   程雪飞仰头望着姜鸿宇,突然踮起脚,在姜鸿宇脸上亲了一下,而后快步转身回屋,拉动门栓,把门锁好。   姜鸿宇站在门外,一直等程雪飞回到屋里,才转身回去。   回去后,看见黄博华正站在宿舍门口来回走。   一等听到自行车的动静,赶忙走上来,四处查看姜鸿宇受伤了没。   不过姜鸿宇满面春色,应该不是去找什么野男人,肯定是去找程雪飞的。   也只有程雪飞才会让姜鸿宇变成这副德性。   姜鸿宇把自行车还给黄博华,但黄博华没有立即走,跟着姜鸿宇回到屋里,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姜鸿宇就说,是葛群花从中作怪,怂恿革命脸去告状,才有这么一出。   黄博华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哦——我说呢,我说那天于站长的媳妇怎么臭着张脸。那天我看见她们娘俩跟雪飞站在一块,我当时把杂志上刊登的雪飞的照片拿给于站长的媳妇看,结果那老女人一把打掉了杂志,掉头就走了!”   “还有这事?”   “对啊,我当时太高兴,也忘了问雪飞,她跟那老女人有什么过节?”   姜鸿宇坐在书桌前,用大拇指挠了挠额头,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黄博华瞧出姜鸿宇有事瞒着自己,赶忙问:“怎么了,雪飞跟于站长一家子有什么不对付的?快告诉我,别这么不仗义!”   姜鸿宇犹豫了一下。   “哎呀,你说你这个人,什么时候心机变得这么深了!”黄博华气的不行。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说于站长向你打听我的事,好像是要给我做媒,是不是有这回事?”   “嗯——”   “于站长,是想把他闺女介绍给我。”   “啊?!”黄博华震惊的无以复加。 第182章 漂亮的婚纱   这不可能啊,整个西埠大街,谁不知道于红梅眼高于顶?   十里八乡,她谁家也瞧不上,连县机关的高干子弟都瞧不上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瞧上一个离过婚、而且疯过三年的姜鸿宇?   黄博华没有看不起姜鸿宇的意思,实在是于红梅挑剔的名声在外。   不过有一点,姜鸿宇这副白面书生的长相,高瘦挺拔的身躯,确实很招女人喜欢。   现在,黄博华总算理清了点眉目。   粗略的算一下,于大荣找黄博华打听姜鸿宇的事,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   看来,他们之间的纠葛已经有段时间了,否则也不会有那么深的积怨。   黄博华气愤的是,这么长时间,姜鸿宇居然什么都没跟他说。   两人虽然工作都比较忙,但也不是忙到说闲话的工夫都没有。   怎么姜鸿宇会瞒的滴水不露?   这事不跟别人宣扬也就罢了,他可是跟姜鸿宇有十几年的交情,怎么也一个字儿也不说?   一时之间,黄博华颇觉丧气。   觉得姜鸿宇不拿他当自己人看待。   姜鸿宇不知道黄博华什么心思,见他低头不语,就说:   “我也没想到于红梅会看上我这么个平平无奇的人。我已经跟于站长暗示过了,暗示他我跟雪飞藕断丝连,以于站长跟他媳妇心高气傲,肯定不会点头同意。   但我没想到,他们两个,根本没把我的暗示放在心上。   所以上次去他家里,我跟于红梅说的很明白,说我跟雪飞之间还有来往。   我以为他们会就此死心,但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用这种下流的手段去对付雪飞。”   “那雪飞打算怎么办?”黄博华问。   “她说她要静观其变,反正她身正不怕影子歪,她一点都不担心。”   黄博华想了想,担心地说:“鸿宇,依我看,这事尽量别闹大,虽然事情是假的,但是传出来的,影响很不好,她现在是我们西埠乡好人好事的典型,是我们的招牌,我们不能让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砸了这块招牌。”   姜鸿宇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当然不会放手不管。   但他跟黄博华的出发点不一样。   黄博华是乡里的干部,自然要站在乡政府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而对姜鸿宇来说,程雪飞是他的女人,是他孩子的妈妈,他不允许她被人泼脏水。   尤其这事是因他而起,就更不能让一个女人背黑锅。   黄博华见他目光放空,似乎已经在考虑对策,问道:   “你有什么办法吗?没有的话,我去求求王乡长,以我的身家性命做担保,让王乡长把这事压下来。”   “不用……”姜鸿宇已经想出了对策,“求王乡长治标不治本,这事,还得从根源上解决。”   黄博华听着姜鸿宇那决绝的口气,不知道他想到什么狠招,好奇地问:   “你有什么法子?”   姜鸿宇嘴角微微上扬,说了一串文绉绉的成语:“围魏救赵,釜底抽薪,敲山震虎。”   ——   程雪飞搞破鞋的事,暂时没有爆发出来。   这多亏了理智清醒的王乡长,他顾全大局,没有立即捅破。   程雪飞完全没有被这件事影响,仍然每天早上送了孩子上学,就到照相馆来开门营业。   但是发生了这件事,要说一点不担心,那是假的。   她觉得自己尽量跟姜鸿宇保持点距离,不能再让姜鸿宇随随便便进入她的摄影棚和暗房。否则,迟早会传出不好听的话。   再说,小芬姑娘家家的,在人家面前,还是得注意一点。   奇怪的是,姜鸿宇自从那天晚上走了以后,一连两天没有露面。   难道他也想到故意避嫌,还是真的忙到不可开交?   程雪飞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暗地里憋大招?   这个人,有时候确实有点神秘莫测的,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毕竟疯过一场,估计那脑子跟正常人还是有点差别吧。   没过几天,她在杂志上订购的西装和婚纱终于寄来了,她找黄博华开了证明信,拿着介绍信到邮局取东西,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回来。   小芬看见程雪飞抱了个满怀,很好奇里边是什么。   程雪飞到摄影棚,包裹打开,亮出了西装和婚纱,小芬不禁惊呼出声:   “哇,好漂亮的婚纱!”   如今小芬在照相馆,跟着程雪飞,见识到不少新鲜东西。   之前从来没看过杂志,现在看了一些,开了眼界,知道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存在。   她也在杂志上看见过人家穿西装和婚纱照结婚照。但没想到,程雪飞居然也定了一套。   她们把两件礼服挂起来。   西装是一整套,里面有的确良白衬衫,还有一个西式的红色领带。   婚纱的款式略显复古,有点类似戴安娜王妃结婚时穿的那种婚纱,蓬松复杂,肩上花样繁多。   但是很有年代特色。   而且程雪飞穿越过来之后,见惯了无聊的蓝黑灰色调,乍见这样夸张的婚纱,居然觉得很好看。   整理好以后,程雪飞等不及地在摄影棚里换上婚纱,亲自试穿。   脱下臃肿的棉衣,换上清凉的婚纱,终于显示出了她修长苗条的好身材。   她四肢瘦长,尤其腰的地方,生过两个孩子,却没有一丝赘肉。   尤其是她那仙鹤一般雪白细长的脖子,从厚衣服里挣脱出来,更显得清凉又高级。   小芬发出一声赞叹,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程雪飞那优越的身材。   小芬围着程雪飞来回转,震惊于程雪飞的美艳动人。   美的连她这个小女孩都心动了。   男人若见了,眼珠子不得瞪出来。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脚步声。   小芬听到外面有人,还以为有客人来了,连忙跑出去。   刚跑到门口,摄影棚的门被推开,姜鸿宇站在门口。   姜鸿宇刚要说什么,赫然见到程雪飞穿着一袭雪白的婚纱站在摄影灯下面,美的就像一幅画。   他整个人被这幅画面震住了,虽然眼珠子没有瞪出来,但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程雪飞见是姜鸿宇,笑了笑,拎着大大的裙摆,转了一圈,问:   “好看吗?”   姜鸿宇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他领略过程雪飞的美,但从来没敢想,她能美成这样。   “像天仙一样美。”   说着,姜鸿宇滑了进来。   小芬见他们两个又一块出现,逃跑似的出了摄影棚,把门紧紧关好。   最好连空气都透不出来——   因为连里面的空气也又粘又腻、又甜又酸,呛的人脸红。 第183章 摄影棚试穿   摄影棚里,姜鸿宇大步上来,默默打量着程雪飞。   程雪飞大方地转了个圈圈,展示自己的婚纱造型:   “我在杂志上买的,用来拍婚纱照。”   程雪飞转了半个圈,刚要转回来,姜鸿宇突然拦腰一抱,从后背抱住了她。   程雪飞落进姜鸿宇怀里,玩笑似的说:“不要,万一有人闯进来,要抓搞破鞋的呢?”   “那就搞给他们看。”   姜鸿宇说着,在她雪白光滑的肩膀上落下一吻,然后又去吻她的脖子。   程雪飞的脖子十分敏感,被姜鸿宇一亲,人就酥软下来。   姜鸿宇呼吸急促,肆无忌惮地扯她的婚纱。   婚纱领口很大,慢慢往下一扯,整个肩膀就露了出来,再往下,人就裸了。   “你别给我扯坏了!”程雪飞低声抱怨,两手去抢快要被姜鸿宇脱下来的婚纱。   “扯坏了,我赔给你。”   姜鸿宇没打算停手,继续去扯,动作利落地把婚纱褪了下来。   程雪飞整个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   姜鸿宇低头看见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一片春光,心跳的像急促的鼓点。   程雪飞顾不得害羞,抓住姜鸿宇肆意妄为的手,警告道:   “你顶风作案,胆子太大了,说不定葛群花会带着妇女主任,过来抓个现行!”   “谁敢这个时候过来打扰我,我一枪毙了他。”   “——”   两人在影棚里挣扎,突然听到外面小芬惊慌失措地叫道:   “黄——黄——黄主任!”   黄博华来了!   程雪飞忽然抬起脚,狠狠地踩在姜鸿宇脚面上。   姜鸿宇闷哼一声,动作迅速地放开程雪飞。   程雪飞也无比麻利地将被脱到一半的婚纱重新穿上。可是,脱下容易,穿上难。   扯了好几扯,才把半个胸塞进衣服里。   这时,黄博华在外面问小芬:“你们程师傅呢?”   小芬惊慌的开始结巴:“飞,飞姐,在,在影棚。”   姜鸿宇站在门后面,生怕黄博华会推门进来。   他回头一看,程雪飞还在慌里慌张地整理衣服。   姜鸿宇深吸一口气,在一秒钟之内完成了开门、出门、关门的动作。   一气呵成!   黄博华突然见眼前冒出个人,吓了一跳,等看见是姜鸿宇,发觉姜鸿宇还有点微喘,他满脸惊讶,半张着嘴:   “你——”   姜鸿宇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脸镇定地说:“雪飞新买了件婚纱,在里面试穿一下。”   末了,又添了一句:“婚纱不太好看,我帮她看看哪里需要修改。”   黄博华差点就信了!   原来如此——原来,跟程雪飞搞破鞋的人是你?!   姜鸿宇朝外走了两步,若无其事地问:“你找雪飞有什么事?”   黄博华这才缓缓闭上嘴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凑到姜鸿宇耳边小声说:   “我是过来告诉她,革命脸这回亲自到王乡长那里告状,只怕王乡长再不发话处理的话,她就要带人上门抓奸了。”   说到这里,黄博华下意识看了姜鸿宇一眼,心里想:   两个人在摄影棚了,肯定没干什么正事。   这要是被革命脸抓个正着,说不定能直接把程雪飞扭到大街上,嚷嚷的让整条街的人都知道这事。   黄博华很为他们捏把汗。   “鸿宇,你听我的,注意点你们的行为,好多双眼睛盯着雪飞呢!”   姜鸿宇的气息已经完全 平稳下来,他点点头:“我知道,这事应该很快就解决了。”   “到底什么办法?”黄博华十分好奇。   那天晚上在姜鸿宇宿舍,姜鸿宇似乎就想到了对策,这时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知姜鸿宇有什么神仙妙计解决这件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事。   姜鸿宇却不肯透露:“总之事情会解决的——我先走了。”   说完,他迈步离开。   黄博华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越来越神秘莫测了。   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   黄博华在心里抱怨,身后传来开门声,他回过头,赫然看见程雪飞探出半边身体,身上穿着一件洁白华美的纱裙。   黄博华在杂志上见过这种婚纱,可是第一次见到真人穿着。   婚纱不算暴露,只露着半个肩膀和一段雪白的脖子。   可是对于裹了一冬天老棉衣、恨不得把头也整个包起来的人来说,乍见这样清凉性感的穿着,一时有些呆滞。   美的让起鸡皮疙瘩!   难怪姜鸿宇会待在里面不出来。   换作哪个男人也会深陷于这样的美色之中吧。   黄博华不敢多想、不敢多看,连忙把目光上移。   程雪飞身体夹在门缝里向外看,似乎在找姜鸿宇:   “姜营长走了吗?”   “走了,已经走了。”   “你有事吗,等我换下衣服出来再说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说两句话就走。”   黄博华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匆忙把革命脸又去告状的事说了,最后又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鸿宇说他已经想到办法了。”   “办法?什么办法?”   “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没啊。”程雪飞满脸茫然,根本不是装的,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哎,这个人!”黄博华长叹一声,“我先走了。”   黄博华走后,程雪飞关了摄影棚的门,快速地把婚纱脱下来,换回自己的衣服。   一边换衣服,一边在想黄博华的话,不知道姜鸿宇在暗中憋什么大招。   程雪飞思来想去,都想不出如何杜绝革命脸去告自己的状。   从根本上讲,革命脸是受葛群花怂恿。   问题根源是葛群花,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只能从葛群花身上下手。   难道姜鸿宇要表演负荆请罪,求葛群花放过他们?   这当然不可能,姜鸿宇是个有脾气有底限的男人,不会做这种没有下限的事。   那会有什么好法子?   等脱下婚纱,重新挂起来,又想着该找谁来拍样片。   程雪飞敢说,附近乡镇,就算是县城,目前也没有任何一家照相馆能拍这种婚纱照。   对还未开化、仍处于蒙昧中的农村来说,结婚一定要穿喜庆红色的衣服。   而这种大面积白色、又露一大片脖子的衣服,实在有伤风化,估计没有哪个大姑娘敢主动尝试。   所以必须先把样片拍出来,到时候挂在照相馆,大家来了都能看上一眼,时间一久,自然慢慢就接受了。   问题是,找谁来拍样片? 第184章 现场捉奸   程雪飞这边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响动,那边葛群花就坐不住了。   她又到革命脸张春桃的宿舍里找人,让张春桃尽快把这事办了。   一等,二等,怎么还是没听到任何风声,心里就有点着急。   于大荣见葛群花一心扑在告状这事上,就有点不耐烦,劝她:   “哎,你说你个干部家属,国家正式工人,怎么非要整一个临时工?你也不多陪红梅散散心,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该相亲就相亲,该见面就见面,一旦红梅结了婚,心思定下来,你我不就省心了吗,不然成天跟着提心吊胆。”   葛群花没有听进丈夫的话,仍然呆呆地倚在沙发里生闷气。   于大荣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过了一会儿,等到大桌上的座钟敲响了八点的铃声,他随口说道:   “那个,我去找隔壁老王打牌去了,你先睡,给我留个门。”   葛群花懒懒地应了一声,没理他。   于大荣见葛群花没有起疑心,按捺着心中的喜悦,拿着手电筒,踱步出了堂屋。   一路逍遥地上了大街,却没有往什么隔壁老王家走,而是往大街东边的粮站方向转过去。   粮站坐落在政府大院的西边,是除了供销社以外,西埠乡最气派、最宽敞的地方。   前面几间平房是门市,里面是一个占地二十亩的大院。   每年收公粮,都是在这个大院里收,那时候整条大街都是排队等着交公粮的农民。   在大院后面,就是粮站的仓库和办公室。   于大荣却没有朝他的办公室走,而是来到旁边的仓库。   进了仓库,里面黑洞洞一片,他故意熄灭了手电筒,轻手轻脚地迈进去,口中学着猫叫:   “喵呜——喵呜——”   突然之间,黑暗中一个物体朝他冲来,他伸着双臂,一把抓向那个物体:   “小样,还想偷袭我,嘿嘿。”   那个物体冲进他怀里,娇滴滴地撒娇道:“人家等你很久了,你再不来,人家就走了。”   “我这不来了吗,小心肝儿,来,快让我疼疼!”   说着,于大荣的嘴就胡乱凑了上去。   两人一边纠缠,一边轻车熟路地朝仓库的粮食堆里走去。   这时不是交公粮的季节,所以仓库里没什么存粮,但地上还是有许多麻袋。   他们随便在麻袋堆上一倒,就急不可耐地行动起来。   由于任务紧急,时间紧迫,我们的于大站长没有磨叽,提枪就上,还特地打开了手电筒,把那女人照的清清楚楚。   这女人虽然脸貌一般,但是丰乳肥臀,通体雪白,很合于大荣的胃口。   尽管已经生过两个孩子,好在年轻,身材没有走样。   年轻真是好啊,她的年龄,正好是他年纪的一半。   于大荣正在兴头上,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动静。   他以为是老鼠或者猫。   粮站有很多老鼠,也有很多猫,常常在他们办事的时候从旁经过。   于大荣已经习以为常。   可是那女人睁开眼,忽然喊:“有人!”   于大荣犹如当头棒喝,吓的一哆嗦,脑袋都懵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可千万不能有人闯进来。   要是被人撞见,他这张老脸往哪放!   虽然于大荣桃花运一直不断,年轻时因为四处撩骚,葛群花没少跟他怄气。   可那都是年轻时。   现在快五十的岁数了,儿女都大了,尤其家里还有个等着出嫁的闺女。   要是闺女知道他干了这种没羞没臊的事,他上吊都晚了!   此时,于站长没有时间想到这么多。   他回过头,抱着侥幸的心理,也许真的是只大猫呢。   可是刚一回头,一道手电筒发出来的光柱瞬间刺破黑暗,朝偌大的仓库扫射。   姥姥个腿儿的!!   于大荣的肾上腺素顿时飙升到极值。   他身下的女人惊叫一声,赶忙推开他。   于大荣登时萎了,从麻袋堆上翻了个跟头,滚到地上。   他提起裤子收了工具就跑。   一边提裤子一边在想:   哪个王八羔子三更半夜跑到粮站仓库里来,要是让他知道是谁,他保准马上开除这个断子绝孙、坏人好事的瘪三!   可是再一想想,谁能没事跑到粮站仓库里来呢?   莫非是这女人的丈夫?   这女人的丈夫是粮站的保管员王富贵,平时就负责看守仓库,偶尔会在这值个夜班。   轮到他值夜班时,他媳妇——就是如今衣衫不整躺在麻袋堆上那个女人——会过来跟王富贵换班,让王富贵回家吃饭。   于大荣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借着王富贵回家吃饭的工夫,跟王富贵的媳妇在麻袋堆上逍遥快活。   一开始两人还小心谨慎,后来见王富贵这个呆憨憨没有任何发觉,胆子就稍微大了一点,十天半个月就要约会一次。   从没出过岔子。   怎么今天突然有人闯进来了?   于大荣急出一身冷汗,偏偏这洋腰带一直扣不上去,慌乱中,只能提着腰带朝仓库里面躲。   这时,就听女人一声尖叫:“啊,不要!”   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道:“是个女人!”   另一个男人带着一股坏笑问:“谁呀,还不好意思呢,别躲着,我看看是谁,我认不认识?”   这时,第三个男人,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吩咐了什么,然后另外两个男人才想起正事来,问王富贵的媳妇:   “我们刚刚看到有个贼进来,你看见了没?”   王富贵的媳妇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不知道,我没看见。”   “没看见?搜!”   这时,于大荣已经跑到仓库最里面了,听说要搜,吓的腿都软了。   在心里默默将这些人的祖宗十八辈问候了一遍之后,提着裤子左右看看,想找个藏身之处。   可是仓库里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   完了!   要是被人当场逮到,真是丢人丢到山海关了!   不知那几个人是谁,能不能花点钱收买一下,或者给点其他好处,比如在粮站给人家找个差事,哪怕是收公粮时给点方便呢?   他是粮站站长,手里还是有点权力的。   只要对方的要求不过分,他一定全力满足。   慌慌的想着这些,看不清路,结果一头撞到墙上。   “啊唔!”   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捂着额头。   活了快五十年,还从没这么狼狈过! 第185章 偷粮还是偷人   此时,一道光柱挪过来,直接打在他身上,他撒腿就跑,也不管会撞上什么了。   “在这!”一个人喊。   “小贼,别跑……”另一个人喊,“是不是想进来偷粮食!”   于大荣边跑边在心里大骂:   去你娘的,我堂堂粮站站长,稀得偷这几把破粮,白给我都不要!   这两个人的声音听着陌生,不像是粮站的人。   既然不是粮站的人,操的什么闲心,半夜过来抓贼!   跑了两步,远远看见仓库门口透着隐隐的月光,心里一喜:   只要跑出仓库,就好办了!   于大荣再次挺起打颤的双腿,发力朝门口跑去。   结果刚要逃出生天,不料昏暗的前方突然闪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于大荣想要掉头,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一阵风似的朝自己跑来。   于大荣真有种房子塌了的感觉,哭都来不及,就被那人一把揪住了衣襟。   “小贼,进来偷粮食,还想跑!”一个清冷又严厉的声音在耳边说。   于大荣只觉得腿软的站都站不稳,可是迷惘之间,隐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一时间,脑子乱的跟浆糊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后面的光柱扫了过来,有人喊道:“姜营长,你抓到贼了吗?”   光柱正好打在两人身上,于大荣微微仰头,愕然看见姜鸿宇的脸。   姜鸿宇也看见了于大荣。   于大荣满脸是汗,额头上还鼓了一个大包,神情惊慌的犹如受伤逃窜的兔子。   堂堂于大站长,居然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姜鸿宇也做出微微惊讶的样子:“于站长?”   于大荣欲哭无泪,提着那个还没来得及扣上的腰带,不知该说什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随后,两个民兵追了上来,喘着粗气说道:“这个小贼还挺能跑!”   等跑到面前,看见于大荣的脸,全都惊讶的倒抽一口冷气:   这哪是什么小贼?   这是粮站站长于大荣啊!   高高在上的粮站站长,居然在粮站仓库的麻袋堆上,跟一个小媳妇——   一瞬间,仓库里静的只有耗子的吱吱声和四个人的喘息声。   不远处,王富贵的媳妇已经穿好裤子,勒好裤腰带,捂脸跑出了仓库。   民兵孙小胖提醒:“姜营长,那个女人——”   姜鸿宇脸色一沉:“什么女人?哪来的女人?”   说着,他松开了于大荣的衣襟,好心地替于大荣整理整理衣服:   “于站长,对不起,没想到是你,我刚才在外面巡逻,看见有人顺着墙头爬进来,应该是进来偷粮的小贼,不知道于站长看见了没?”   “没——没有——”   姜鸿宇又对那两个民兵吩咐道:“你们再去搜,一定要找到偷粮食的贼,千万别让粮站的粮食有任何损失!”   “是!”   孙小胖和刘光头领了命令,憋着笑走了。   两人拿着手电筒走了以后,此处又陷入一片昏暗。   于大荣藏身在黑暗之中,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怪谁呢,怪姜鸿宇多管闲事跑到粮站来抓贼?   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于大荣双手颤抖,摸黑胡乱扣上腰带,声音颤抖地说:   “姜营长,姜营长,你,你别误会,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刚好进来查查,一时尿急,撒了泡尿,你千万别多想。”   姜鸿宇安慰道:“于站长,没事,我知道,你只是撒尿,别的什么事都没干,刚才那个女人,也是碰巧路过,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于大荣欲哭无泪,等扣上腰带后,两手抓住姜鸿宇的胳膊,低声下气地向这个晚辈央求:   “姜营长,我知道你没有误会,那你能不能,也别让那两个民兵同志误会呢?   你要知道,虽然我问心无愧,什么都没做,但是这事一旦传出去,由不住别人瞎猜啊?   要是叫你葛大姨知道了,肯定又要跟我吵架。   这还不打紧,我大舅子,我老丈人,肯定要说我的不是。   以后我在亲戚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还有我闺女,还是个小姑娘,她要是听到别人胡说八道,她,她就再也不会正眼瞧我了。   姜营长,你是个正直的人,你千万要让那两个民兵为我保密。   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帮!   要吃什么细粮,跟我说一声,我叫人送到你家里。   粮票什么的,我这多的是,你要多少我都给你。还有,以后有个升迁调动的,我也能帮忙,我虽然官小,但我大舅哥在县里还是有点能力的——”   于大荣还要说下去,可姜鸿宇已经没有耐心听了。   姜鸿宇长出了一口气,想到了什么,装模作样的从牙缝里吸了口气,说:   “于站长,说到这,我还真有个忙,想请你帮。”   “快说!!”   于大荣顿时如蒙大赦,后背也站直了。   只要能堵住姜鸿宇的嘴,让他吃屎他都愿意!   这时他又想到,王富贵的媳妇跑回家了,估计王富贵一会儿就回来。   要是让王富贵看到他们在这嘀嘀咕咕,说不定还会传的满城风雨。   于是拉着姜鸿宇的胳膊往外拽:“姜营长,仓库里味道不好,咱们出去说,出去说。”   “嗯,那好吧。”   姜鸿宇吹了声口哨,朝那两个民兵喊道:“收队!”   “是!”   几个人出了仓库大门。   于大荣望着头顶银盘似的月亮,顿觉胸中舒畅,这才察觉自己冒了一身冷汗,衣服都湿透了。   被夜风一吹,浑身冰凉。   他忍着不让自己打冷战,生怕姜鸿宇跑了似的,勾着姜鸿宇的一只胳膊。   一直出了粮站大门,没见到王富贵现身,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此时,于大荣的魂终于慢慢收了回来,他问:“姜营长,有什么话你说吧。”   姜鸿宇步子放的很慢,慢悠悠的。   两个民兵远远跟在后面,不影响他们说话。   于是姜鸿宇开口道:“于站长,我听说,葛大姨最近跟雪飞有点误会。”   于大荣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原来是为这事! 第186章 你跟人打架了?   于大荣长长出了一口浊气,斩钉截铁地说:   “姜营长,你放心,我回去后,一定让你葛大姨不再瞎折腾,这事是我们不好,我先代你葛大姨向你道个歉,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心眼小的跟针鼻似的,等我回家好好教训她一顿!”   “于站长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姜鸿宇不急不缓地问。   “呃,知道,知道一点。”   “行,既然于站长知道,我就不再多费口舌了。”   其实,于大荣对葛群花找人告状的事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无疑,姜鸿宇这小子是为此事来的。   这么一想,于大荣才看出姜鸿宇这小子表面没有心机,实际上手段老辣。   幸亏红梅没能嫁给姜鸿宇,不然全家都得栽在这小子手上!   “于站长,我知道,我跟你们家于红梅同志有点误会,但我希望,此事不要牵扯到其他人,更不要牵扯雪飞,她一个女人,在这大街上混口饭吃而已,又没有害人的心思,不必把她当成敌人。”   “是是是,姜营长说的对!”   “回去跟葛大姨说一声,从今往后,不要打雪飞的主意。”   “好!你放心,我回去就跟你葛大姨说,她要是敢不听,我直接扇她大嘴巴子!”   两人一路说着话,来到了于大荣家的巷子口,于大荣松开姜鸿宇,支吾两声,道:   “那个,姜营长,这么晚了,我就不让你上我们家喝水了。”   姜鸿宇转身面对于大荣,月光下,只见于大荣衣服有点斜,姜鸿宇贴心地帮于大荣整理了下肩膀,笑着说:   “于站长不必客气,早点回家休息吧。”   “好……”   “今晚的事,都是个误会,不会传出去的。”   “是是是!那我走了,姜营长,改天请你吃饭。”   “于站长太客气了。”   于大荣很卑微地朝姜鸿宇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巷子。   于大荣一走,孙小胖跟刘光头跟上来,笑嘻嘻地说:   “姜营长,原来不是有人偷粮,而是偷人!”   姜鸿宇面对两人,板着脸吩咐道:“今晚这事,烂在肚 里,一个字也不要往外讲。否则,不光我饶不了你们,于站长也不会饶了你们的。”   “那肯定的。”   这事其实不用姜鸿宇吩咐,两个民兵心里早有数了。   于大荣是谁?西埠乡头一号花心大萝卜!   这么多年,除了他们自己家人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外人哪个不知道于大荣勾搭小妇女。   只是于大荣这人小心谨慎,外边只听传闻,谁也没真正撞见过。   当然也不敢去撞见。   谁敢得罪粮站站长呢?   所以传闻也只是传闻,外人从来抓不到任何把柄。   没想到今天让他们开了眼荤,亲自撞破了这桩案子。   话说于大荣带着一身凉意回到家里,进了家门,回到卧室,赶忙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从大衣柜里找到干衣服换上。   葛群花已经侧身睡下了,过了半天,才缓缓转过身。   一回头,看见于大荣头发湿漉漉的,额头上还有一个包,轻呼一声:   “老于,你跟人打架了?”   “嗯?没啊。”于大荣有些心虚地回答。   葛群花赶忙从被窝里坐起来,把被子上的棉袄披在身上,问:   “你头怎么破了?”   于大荣想起来,刚才在仓库撞了下墙。   他伸手往头上一摸,疼的龇牙咧嘴:“嘶——”   “还说没跟人打架,你们这些人,吃喝嫖赌,干过什么正经事,丢人不知道深浅!”   于大荣听着葛群花的奚落,没敢吱声:   今晚真是被她说着了,丢人丢的都不知道深浅了。   于大荣跑到写字台前,拿起媳妇的一面方镜,站到电灯泡下照了照,额头上果然鼓了一块。   晦气!   他扔了方镜,赌气地抬腿上床,坐进被窝里垂头丧气。   今晚被吓的不轻,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不举的病根。   他才五十岁,虽说不算年轻了,可好歹也是正当壮年,不想早早的戒色。   姜鸿宇那小子,胆子忒大了。   要不是如今落了把柄在他手里,一定要好好整治整治他,让他知道,在这个西埠乡,他算个球!   生气归生气,姜鸿宇交代的事不敢懈怠。   他见葛群花脱掉棉袄,又躺下来,扭头冲她说:“群花,跟你说个事。”   “嗯?”葛群花侧躺着,后背朝着于大荣。   “你告程雪飞的状,告的怎么样了?”   葛群花本来要闭着眼休息的,一定这个,马上不困了。   她睁开眼,连说带骂的把事情说了。   于大荣听了以后,恨恨地说:“你说人家好好的在那照相,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干嘛非跟她过不去?”   “谁让她骂我遭雷劈的!我让她看看,谁才是遭雷劈的那个!”   “那雷劈不劈她,是老天爷的事,你瞎操个什么心!”   葛群花听于大荣发了脾气,好奇地吸了口气,翻身过来,瞅着于大荣:   “怪了,你怎么向着她说话?”   “我帮理不帮亲,谁也不向!”   葛群花瞧出来了,于大荣今晚有点不正常。   往常于大荣脾气挺好的一个人,就算生气,也很少冲她发火,今晚怪了,还数落起她来了。   “你咋回事?”葛群花问。   于大荣身上发冷,肩膀哆嗦了一下,神色郑重地说:   “群花,听我说,以后不要再跟程雪飞作对了,没好处,少惹那个人。”   葛群花一听就不乐意了,从被窝里坐起来,这回棉袄也不披了,就穿了件单薄的衬衣,直直地瞪着于大荣,问:   “于大荣,你跟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于大荣满脸苦笑:“我倒是想跟她有一腿,那姜鸿宇能同意吗?”   “你——你说什么呢!”   “我跟你开玩笑,我就是告诉你,从今往后,再不要告程雪飞的状,你赶紧告诉革命脸,叫她别再瞎掺和。”   葛群花气不过。   往常于大荣也会劝她两句,但口气从来没这么强硬,随口说几句,她要是不听,于大荣也就随她去了。   可这回不一样,于大荣似乎铁了心的向着程雪飞。   这不能不让人多想。 第187章 夫妻吵架   “不行,告都已经告了,哪有告一半的道理。再说,现在已经不是我告,而是革命脸亲自去告了,难道要我再拉着革命脸,让她不要告?没有这么办事的!”   “怎么没有?”于大荣高声道,“你就跟革命脸说,是你误会了,现在误会解除,程雪飞是清白的,没跟任何人搞破鞋,我就不信革命脸能成天揪着这事不放?”   “不行。”   “这事听我的!”   葛群花睁大了眼睛,瞪着于大荣,不可置信地问:   “你吃错药了?干什么平白无故地护着程雪飞?”   于大荣故意不看媳妇的脸,恶狠狠地说:“总之,你以后不准为难程雪飞!”   葛群花瞪着于大荣,慢慢地,眼里浮上一层泪花。   她一低头,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也不去擦,就在那抽噎:   “你个没良心的,你犯得着为别人跟我吵架吗?我告谁的状,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东西。   既然这样,我就趁了你的心意,明天我就打包去我爸那。好歹我在这世上还有个爸爸,不至于被你欺负的没处落脚,呜呜呜——”   葛群花越哭声音越大,于大荣慌了,抓耳挠腮地说:   “你,你好好说话,你哭什么,让邻居听见,还以为我们家有什么事了!”   “呜呜呜——”   “你别哭了!”   “呜呜呜——”   “一把岁数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说哭就哭,你丢不丢人?”   就在这时,于红梅在门外小声问:“爸,妈?”   于大荣咬牙瞪着葛群花:“你看,你把红梅都吵着了!”   “我妈怎么哭了?”于红梅焦急地问,“爸,你开门!”   于红梅使劲敲门。   于大荣不想开门,但又怕于红梅敲个不停,引起左右邻居怀疑,就干脆下了床,把门打开。   于红梅披着件衣服走到床边,见葛群花果然在低头抽噎,她爬到床上,坐到葛群花身边:   “妈,你哭什么?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葛群花见闺女来了,抱着闺女,哭的更大声了:“红梅,咱们明天就回县城,找你姥爷,找你舅舅。不跟你爸过了!”   于红梅抱着妈妈,转过头,冲爸爸指责道:“爸!你到底干什么了!白天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吵起来了,你就不能让着我妈一点吗?”   于大荣望着床上同气连枝的母女,气的直挠头,干脆到对面之前葛师傅的房间里去睡了。   于大荣本以为葛群花只是跟他说说气话,不会动真格的。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葛群花起床后也不做饭,开始打包行李。   看样子真要回娘家。   于大荣原本想低头认个错,可是转念一想:   她们娘俩走了也好,正好让闺女出门散散心,换个环境,把姜鸿宇那小子忘了。   而且,葛群花一走,自然就不会再为难程雪飞了。   所以,他不仅不出言相劝,反而帮着动手收拾东西。   葛群花见于大荣也不拦着自己,更气了,干脆把春天的单衣都拿出来,做出走了就再也不回来的架势。   于大荣送他们母女出了大门,到路边为她们拦了辆过路的汽车。   母女俩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们一走,于大荣整个人轻松下来。   行了,只要找革命脸,把不再告状的事一说,事情就解决了。   可是他没想到,他竟然在革命脸那碰了钉子。   因为革命脸张春桃白天忙着下乡宣传计划生育,平时见不到人影,要找她,只能等下班后,到乡政府大院后边的宿舍找人。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个没人住的破房子,不在乡政府大院里面。   有乡政府大院在前面挡着,显得很荒僻。   张春桃却一点不嫌弃这房子条件差,要不是王乡长出面给她找房子,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之前父母在世时,张春桃住在父母家里。   后来父母双双去世,家里的兄弟接连结婚,嫂子弟媳都有点嫌弃这个姑子。   加上张春桃这个人太革命,人情礼节上完全是个白痴,跟嫂子弟媳的关系处理的不好,成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后来嫂子弟媳终于不能容忍这个不通人情的姑子,妯娌几个一合计,把张春桃轰了出来。   铺盖卷也给扔到水沟里了。   张春桃跟嫂子弟媳大吵一架,当场断绝了关系,发誓此生再也不认他们这家人。   张春桃也是真的有骨气,说不回就再也不回了,一转身,跑到乡政府大院,求王乡长给她找个地方住。   王乡长看她无家可归,确实不太像话,才把这间破房子腾出来让她住。   这一住,就住了好几年。   这天晚上,我们的粮站站长于大荣来到张春桃住了好几年的破房子,看见破屋里亮着灯,就朝破门里走。   却不料,被什么东西一绊,当场摔了个嘴啃泥。   他从地上爬起来,在心里大骂革命脸:   自家门口也不知道收拾的平整的一点,活该是个没人要的老处女!   爬起来后伸手拍门,一拍,那木门自己闪开一条缝。   呵,看来革命脸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没人会来劫财劫色,干脆连门都不锁了。   他用力推门,那几块破木板组成的门,已经快要寿终正寝,晃晃悠悠,拖到地上,不太好推。   于大荣只能亲自动手,抱着门板往里挪,挪开了一条通道。   他挤了进去,堂屋的门是关着的,他干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叫道:   “张主任在家吗?”   “谁!”   张春桃的语气仍然很革命,仿佛在质问阶级敌人。   “是我,于大荣。”于大荣自报姓名。   “进来……”   于大荣推门进去。   屋门很矮,要微微低着头,才不会撞到门楣。   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这——这哪像个干部的家,哪像个女同志的家?   屋里空空荡荡,什么物件也没有,就正中间一张破方桌,方桌上摆着一堆书本资料,就好像是流浪汉的临时住所,没有个家样。   于大荣望了一眼,除了头顶吊下来的一盏十五瓦的灯泡,别的没看到家用电器。   连个收音机什么的都没有。   四面土墙,没有任何遮挡。   地面也是坑坑洼洼,走路都能带起一片尘土。   这条件,让人恍惚又回到了解放前。 第188章 你别逼我   张春桃坐在桌边,好像在看什么材料。   抬头看见于大荣,不惊不慌地问:“有事?”   于大荣见她连半句客套都没有,也不跟她打哑语了,干脆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家葛群花同志,是不是来找过你,让你去告程雪飞搞破鞋?”   “怎么?”   张春桃一脸正气,没有因为他是粮站站长,就表现的卑躬屈膝,更没有任何要讨好的意思。   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于大荣想自己找个凳子坐下歇歇,可是瞄了一眼,除了张春桃屁股下有个小破凳子,别的就没了。   算了,站着吧。   他低头望着张春桃,说:“我问过我们家葛群花同志了,她说都是一场误会,人家程雪飞没有跟不明不白的男人在照相馆里搞破鞋,让你不要再告状了。”   “葛群花同志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   于大荣听她居然连名带姓地叫“葛群花”,心里颇感厌烦:   我能那么叫,你能那么叫吗?!   他忍着厌烦,平心静气地说:“她今天带着闺女回娘家去了,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那就等葛群花同志回来,亲口跟我说。”   说完,张春桃又低头看资料,不打算再理他。   于大荣有些气馁,对付这样的人,他还真的没招,只能耐下性子说:   “张主任,你也不想想,我们家群花就那么一说,你也不核实一下,直接去告状,好歹你也是个干部,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告状?”   “核实?我找谁核实,找你?”   于大荣差点吐血。   他终于忍不住了,口气不太好听地说:“行行行,我不说这些了,我就直接告诉你,我们家群花不告状,你也不要多管闲事。”   张春桃抬眼,冷冷地瞥了于大荣一眼,表情漠然道:   “于站长,多管闲事的人是你,我告谁的状,为什么要让你同意?”   “你——”   于大荣被气到肝疼。   他一向与人为善,从不跟人撕破脸。可这一次,实在忍不住了,指着张春桃骂道:   “你种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活该没人娶你!”   “砰——”   张春桃一拍桌子,喝道:“于站长,我们在讨论工作,不要提个人问题!”   “告状是个屁的工作?!”   “铲除搞破鞋的行为,就是维持社会治安,维护小家庭的的稳定,这就是工作。”   “那你逮着妇女结扎,让人家断子绝孙,你不是破坏小家庭的稳定吗,你怎么不告你自己?你上回还差点把人家没结婚的大姑娘给结扎了,你说你干的是人事吗?!”   于大荣的话,似乎戳到张春桃的痛处,她那张充满革命干劲的脸一下子灰了:   差点把没结婚的大姑娘结扎,确有其事,但当时只是抓错人了,张春桃不是故意的。   于大荣有点小得意,继续说:“再说了,你知道人家程雪飞跟谁搞破鞋吗,人家是跟姜鸿宇搞的。人家之前就是两口子,到底破坏谁的家庭了?   回头人家把结婚证一领,又重新组织家庭,对维持社会治安,反而有好处。   这破鞋还是有搞头的。”   这一段话,张春桃似乎没听进去,她脸红脖子粗地说: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工作!”   于大荣弯腰凑近了张春桃那张红色的革命脸,煞有介事地说:   “我没侮辱你的工作,相反,我是支持你的,你胡乱告状,把本来好好的事情弄的一团乱麻,这有损你张主任的政绩!”   “你不要妄想在这花言巧语扰乱我的工作,革命意志是不会随意改变的!”   于大荣一脸苦笑:“你非要告是吧,那好,我现在跟你搞破鞋,你干脆顺便也把你自己给告了吧。”   “你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于大荣抹了抹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说:“狗嘴里肯定吐不出象牙,我吐狗牙,行不行?你要告,我就跟你搞破鞋。”   “你敢!”   于大荣望着张春桃的革命脸,这张脸,确实有点难以下手,但是想想要是不阻止张春桃告状,回头姜鸿宇再把他在粮站仓库里那点丑事抖落出来,那他真是没脸见人了。   所以,他宁愿冒着风险逼迫张春桃就范。   就算张春桃不顾脸面地把这事宣扬出去,也绝对没人会信。   哪个男人会看上这张脸?   就是光棍汉,一见这张脸,也会被劝退。   更何况他于大荣,百花丛中过,什么样的小妇女没经历过,怎么会看上张春桃这样的人?   所以,于大荣大着胆子叫嚣:“那你就看我敢不敢。”   张春桃“腾”地站起来,燃起了她的革命小宇宙,抬头挺胸道: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胆子!”   “——”   “来啊!我看你敢不敢!”   “你,你别逼我!”   “老娘见多了你这种敢说不敢做的怂货,你倒是动手啊!”   于大荣完全没料到张春桃会是这种不怕死的态度,这下他反而有些骑虎难下了。   张春桃满眼轻蔑,冷哼一声:“哼,说话跟放屁似的,一阵风就吹走了,没胆量,就别瞎叨叨!”   于大荣被骂的下不来台,干脆一咬牙,一跺脚:   豁出去了!   他上前胡乱抓着张春桃的蓝布褂子一扯。   蓝布褂子上钉着暗扣,一扯就开了,整个前怀大敞,只露出里面穿着的套头衬衣。   张春桃石化了,她大概以为所有男同志都怕她,不会真的对她下手。   没想到还有于大荣这种死皮赖脸的滚刀肉。   于大荣也有点后背发凉,呆呆地望着张春桃里面穿着的花布衬衣。   他还发现,张春桃的衬衣里没穿内衣,两边的胸,就如同两颗饱满的水滴一样,自然地挂在身上。   于大荣登时喉头一紧。   原来革命脸也有胸?   破房子里有几秒钟的寂静,随即张春桃双手叉腰,一副英勇就义的大无畏语气喝道:   “你他娘的再敢动我一下试试!”   “奶奶个腿儿,我一把岁数,居然被你这个丫头片子骂了!”   于大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都到这一步了,再要退缩,连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他上前扯她的衣服,顺着袖子一拽,就把张春桃的蓝布褂子脱下来,随即拉着张春桃,滚到里屋的小破床上去了。 第189章 来照相的大姐   程雪飞在照相馆,想着该找谁来拍婚纱照的样片。   想来想去,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拍样片的人不一定要多么好看,但至少要相貌端庄,姿态大方,让人一看就想跟着也来拍一套。   可她认识的这些夫妻里,要么年纪有点大,要么就是姿态不够好,五官稍微差那么一点。   她想来想去,没个头绪。   茫然间走到照片墙下,看见自己参赛的那组照片,突然来了灵感:   要不也来个选秀活动?   于是她趁着星期天回家的机会,买了一整张红纸,让程立夏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下一则“招募启示”。   招募启示上说明,照相馆现征求身材标准、五官端庄的年轻情侣或夫妻,报名参加照相馆的“最美的新娘”评选活动。   活动最终由一对夫妻胜出,胜出者可以免费由照相馆拍摄一组婚纱照。   照片要作为样片悬挂在照相馆,另外还有十块钱奖金和两把塑料花作为奖励。   报名时间为七天,到第七天,当众公布胜利者的人选。   写好以后,程雪飞用浆糊把红纸贴在照相馆外面的砖墙上。   正在贴着,斜对面乡政府大院里的黄博华走出来,好像有事要说。   但他见了招募启事,先看了一遍,颇为不解地问:   “雪飞,你干嘛免费给人拍照片,还要拿十块钱作奖金,你这不是亏本的买卖吗?”   程雪飞轻拍红纸,笑了笑:“算是给照相馆拉拉人气,再说,人家还能帮我拍婚纱照的样片,十块钱,不算多。”   “你鬼点子真多!”黄博华突然想起他来的目的,于是凑近了程雪飞小声说,“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革命脸又不告状了。”   “为什么?”程雪飞回头问。   “不知道,今天突然来找王乡长,我以为她还是来告状的,等她一走,我就到王乡长办公室去,想帮你说几句好话,结果王乡长说,革命脸是来澄清误会的,说你没有跟乱七八糟的人胡来,都是她道听途说,现在还你清白了。”   程雪飞半蹲在地上,有点纳闷:   这革命脸还真是的,听信了葛群花的怂恿去告状,现在又莫名其妙不告了。   玩什么呢?   黄博华琢磨道:“会不会是鸿宇想到了什么办法,把这事解决了?”   程雪飞狐疑地望着黄博华,觉得好像不太可能。   姜鸿宇有什么本事能扭转革命脸的态度?   两人都觉得这事解决的有点蹊跷,所以黄博华下班时,特意经过人武部。   到人武部里问了姜鸿宇,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姜鸿宇一脸“与我无关”的平静,问:“革命脸真的不告了?”   “不告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姜鸿宇一边擦着一杆半自动步枪,一边慢吞吞地说:   “我就是——去拜见了于站长,跟于站长聊了聊人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解除了双方的误会,于站长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也不愿意矛盾闹大,所以就解决了。”   黄博华眨了眨眼,不太敢相信:“这么简单?”   “对啊,就这么简单。”   黄博华挠着头,觉得姜鸿宇没说实话。   可不管怎么说,这事算是解决了。   关于程雪飞搞破鞋的事,还没传出来,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程雪飞就开始一边忙着照相,一边忙着招募“最美的新娘”。   这个活动很快传遍了整个西埠乡。   十里八村的百姓,谁也没听说过这种好事,既能免费照相,还能奖励十块钱和两把塑料花。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所以都跃跃欲试赶来报名,火爆程度,完全超乎了程雪飞的预想。   西埠大集那天,一群夫妻拖儿带女,围在照相馆门口,把照相馆挤的水泄不通。   尽管程雪飞已经在招募启事上说明,要年轻的,相貌端庄的,可还是挡不住四十多岁、门牙都掉了的妇女,带着自己的老头过来,嚷嚷着要报名。   小芬在门口招架不住,把在摄影棚里照相的程雪飞请出来,两个人一块出来接待报名参赛者。   那些不合格的,直接被过滤掉。   剩下还算合格的,程雪飞记下他们的名字和地址,再根据夫妻二人的相貌、身材、气质来打分。   这样,等到报名结束时,找到分数最高的就行了。   这其实完全是以貌取人,可是没办法,商业性的活动,她只能按照商业规则来办。   小芬在旁边暗中学习,大概掌握了程雪飞的要求和标准,这才接替了程雪飞的工作。   程雪飞回到摄影棚里忙着照相。   她坐在三脚架后面的凳子上,拍完了上一个,招呼下一个时,看见一个身穿蓝布褂子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女人三十岁出头,留着齐耳短发,长着一张瘦长干瘪的脸,满脸苦相。   最显眼的是,这人双眉凶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这人年纪不大,但是穿着老气,蓝布褂子蓝布裤,脚上一双自己做的黑面布鞋。   浑身上下没有其他颜色。   程雪飞恍惚见过这个人,但是不认识她是谁,主动招呼道:   “大姐,要拍什么样的照片?”   那女人严肃地说:“证件照……”   “哎,好。”   程雪飞起身,把背景布换了,搬了个凳子放到背景布前,让那女人坐下。   那女人不苟言笑地坐了下来,腰板挺的笔直,等着照相。   程雪飞习惯性地看了看那女人的脸,见她眉毛浓密,连成一片,看起来很凶,就问:   “大姐,要不要我帮你修个眉毛?”   “不用,不用。”   程雪飞笑着,耐心劝道:“大姐,要不我还是给你修一下吧,反正不多收你的钱。”   那女人似乎有些局促,犹豫之间,程雪飞已经拿着修眉刀过来,弯腰给她刮眉毛。   程雪飞如今修眉毛修的又快又准,不用一分钟,眉毛就修好了。   她拿了张圆镜过来:“大姐,你看看,满意吗?”   那女人往镜子里一看,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盯了半天,随即露出一点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同志,你手真巧。”   经过程雪飞的手一修,那女人原本刚硬的脸柔和了许多。   程雪飞笑了笑,又见这女人脸色黑黄,唇色浅淡,拍出来的话,嘴唇那里会不明显,就又自作主张地拿了口红,要给她涂。   “你给我吃什么?” 第190章 张主任上门道歉   程雪飞要往女人嘴上涂口红,女人却误以为程雪飞要喂她吃什么东西。   程雪飞见她惊慌的样子,觉得好笑,忍着没笑出来,说:   “大姐,我帮你嘴上涂点东西,不然照片拍出来,嘴唇那里会很白,不好看。”   那女人瞪着程雪飞手里这个“不明物体”,显然从来没见过口红这种玩意儿。   在女人惊讶期间,程雪飞已经动作迅速地帮她涂上了。   涂完以后,又把圆镜拿给她看,那女人一见镜子里的自己,嘴唇红红的,忍不住噗嗤笑了,很不好意思地捂着脸说:   “哎呀,成老妖精了。”   程雪飞嘴甜地说:“什么老妖精,是小妖精!”   那女人听程雪飞居然说她是“小妖精”,活了这么大,还头一次有人说她是“小妖精”,不禁有些怔忡。   程雪飞又给女人仔细梳了头,然后退回相机后面坐着,帮女人拍照。   那女人被程雪飞这么一捯饬,原本凶悍严肃的脸上自然而然地带上点笑意。   等按下快门拍完照,那女人站起来,走到程雪飞面前,上下打量着程雪飞,赞赏地微微点头:   “程雪飞同志,你很好,是个为人群服务的好同志。”   程雪飞听这女人说话的口气,就猜到这是个吃官饭的。   西埠乡里女干部不多,就那么几个,程雪飞多数都认识,不过一时猜不到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装装作诚惶诚恐地说:“哎哟,大姐,你过奖了,愧不敢当。”   “你还不认识我吧?”   “恕我孤陋寡闻了,你是——”   “我是张春桃。”   革命脸——张春桃?!   程雪飞没想到,这就是告自己状的那个妇女主任张春桃。   这时她再去仔细打量这张赫赫有名的“革命脸”,虽然被自己修整了一遍,可仍然掩饰不住神态间的“革命气息”。   “张主任,久闻大名了,刚才真没认出是你。”   张春桃没有任何官架子,只不过说话的态度有些强硬,她尽量用自己最友善的语气说:   “我工作忙,你不认识我也正常,不过从今以后,咱们就是好同志了。”   张春桃顿了一顿,又有些过意不去地说:“之前,是我没有打听清楚,告了你的状,现在我明白自己的错误,已经及时改正,你是位好同志,不该蒙受不白之冤,我回去,一定好好反思我的过错。”   “没事,都是一场误会。”   张春桃主动抬起手,两个人握了手。   张春桃像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好同志一样,用力抓住程程雪飞的手甩了又甩,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程雪飞留在摄影棚里,觉得这个革命脸也没传说的那么凶神恶煞嘛。   而且,前脚刚气势汹汹地告她的状,后脚就过来跟她认错和解。   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   到底姜鸿宇施了什么魔法?   程雪飞寻思着,等见了姜鸿宇,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恰巧这一天,姜鸿宇中午有空,主动到照相馆来,说他去接孩子放学,顺便回家做饭。   程雪飞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他了。   等估摸着姜鸿宇差不多把饭做好了,就回家去。   到了家,姜鸿宇不但把饭做好了,还在井边帮她洗衣服!   程雪飞猛然想起,她的内衣也在那堆衣服里,她赶忙跑到井边一看,见自己的内衣正飘在水里。   程雪飞没好气地说:“谁叫你帮我洗衣服!”   姜鸿宇扭头看着她,欲笑不笑地说:“怎么了?”   程雪飞瞪着他:“你要洗就洗孩子的衣服,你洗我内衣干嘛?”   姜鸿宇笑了:“顺手洗了嘛,反正又不大。”   程雪飞登时脸色铁青,气都喘不匀了。   她不喜欢别人洗她的内衣,自己的内衣只能自己洗。   姜鸿宇舀了一瓢清水冲了冲手,说:“走,衣服先泡着,去吃饭吧——家玉家宝,过来洗手吃饭啦。”   “来啦——”   两个孩子从堂屋冲出来。   程雪飞没有当着孩子的面发作,只好跟孩子一块洗了手,帮忙把饭端到堂屋。   姜鸿宇今天做的是红烧鲫鱼,清炒土豆丝,另外一个凉拌猪耳朵。   还有一个紫菜鸡蛋汤。   鲫鱼和猪耳朵都是姜鸿宇在副食品店现买的,程雪飞家没有。   看着这桌丰盛的饭菜,程雪飞在心里勉强原谅了姜鸿宇。   每次只要是姜鸿宇过来做饭,他们都能改善下伙食。   因为姜鸿宇很会做菜,而且不怕麻烦。   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有饭有汤,很整齐。   让她自己下厨的话,因为时间比较紧,不能做这些大餐,只能做点省时省力的疙瘩汤、面条汤,或者只炒一个菜,再买点包子馒头什么的。   所以,孩子一坐上桌就惊呼:“哇,爸爸好厉害!”   姜鸿宇一边盛米饭一边学着孩子的语气说:“爸爸都好久没来给你们做饭了,你们是不是想爸爸的饭了呀?”   “是的,妈妈天天让我们吃面条。”家玉说。   程雪飞苦笑:“妈妈也会做饭,只是妈妈没时间。”   两个人一个盛饭,一个盛汤,把汤饭都安排好,然后拿起筷子。   姜鸿宇先动手去夹鱼,把鲫鱼肚子上没有碎刺的那块鱼肉夹到程雪飞碗里。   程雪飞低头看着米饭上面齐齐整整的一块鱼肉,心里怪他,鱼身上最好的一块肉,不是应该夹给孩子吃吗?   小孩子不会挑鱼刺,必须吃这种没有碎刺的肉。   她把鱼肉分成两半,夹了一半给家玉,把剩下的一半给家宝:   “来,多吃鱼聪明。”   家玉家宝埋头趴在碗沿上,将鱼肉刨进嘴里。   看两个孩子吃的香甜,程雪飞才开始动筷子。   姜鸿宇不停地给他们夹菜,似乎很享受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   很快,两个孩子扒拉完自己的饭,都跑到院子里玩。   程雪飞也吃的差不多了,她喝了口汤,问姜鸿宇,是怎么处理那件事的。   现在张春桃不仅不告状了,而且亲自到照相馆跟她赔礼道歉。   姜鸿宇听了不太相信:“不可能吧,革命脸会主动道歉?”   程雪飞如今慢慢摸透了姜鸿宇的套路,有事没事扮无辜、装天真。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行了,姜营长,你就别跟我装了,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有什么好瞒我的,你就直接告诉我,你对张春桃用了什么手段?” 第191章 于站长怎么挂彩了?   姜鸿宇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望着对面的程雪飞,振振有词地承诺:   “雪飞,这回我真的没装,我根本就没见到张春桃的面。”   “真的?”   “我不骗你……”姜鸿宇放下碗筷,耐心地说,“而且告状这事,于站长的夫人才是始作俑者,我要解决的话,那就从根源上连根拔起。   所以我就找了于站长,跟他聊了聊,他答应我,回家劝劝他夫人,让他夫人别再去告状,就这么简单,我没有直接去找张春桃。”   听着似乎——有道理。   可是程雪飞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   姜鸿宇去劝说于大荣,于大荣再劝说葛群花,最后葛群花再劝说张春桃?   这几个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程雪飞发挥了她那强大的理性思维,分析了一下:   首先,姜鸿宇凭什么劝服了于大荣?   第二,于大荣又如何震慑的住葛群花?   第三,葛群花又如何说服张春桃,让大名鼎鼎的“革命脸”一反常态,亲自登门向程雪飞道歉?   这个工程,程序复杂,难度超强。   哪个环节出现纰漏,都会让其他努力付诸东流。   怎么就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迅速而有效的完成整个工程?   她一脸思索地望着对面的姜鸿宇。   其实姜鸿宇也觉得,这事解决的超过了他的预期。   他本来只希望张春桃能不告状就行。   可没想到,这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革命脸,竟会主动向程雪飞道歉。   这就很意外了。   两人对视几秒,都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干脆不想了。   吃过饭后,程雪飞主动去刷锅洗碗,姜鸿宇负责带孩子回屋休息。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人容易困乏,中午最好让孩子睡个午觉。   程雪飞洗了碗,又到井边去洗衣服。   看见盆里泡着自己的内衣,想起姜鸿宇居然动手洗她的内衣,就觉得很难为情。   一个大男人,居然会主动洗女人的内衣?   程雪飞怎么都不太理解、不太接受。   等她把衣服洗好晒好,再回到屋里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她往里看了一眼,只见父子三个都躺在床上睡着了。   两个孩子仰面躺在里边,身上盖着被子。   姜鸿宇侧身躺在外面,没盖被子,也没脱鞋。   程雪飞看着这难得的温馨场面,会心一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拉过一床被子,轻轻盖在姜鸿宇身上。   她看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再看看姜鸿宇熟睡的侧脸。   平时见惯了他高高大大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躺下睡着的样子,觉得有点稀奇。   又莫名让人感到心疼。   她看了一会儿,悄悄调好了床头的闹钟,然后关上门,一个人回照相馆。   出了巷子,上了大街,一抬头看见于大荣正从粮站的方向往家走。   程雪飞虽然跟葛群花母女俩闹的不太愉快,但跟于大荣,还是得客客气气的。   于是主动喊道:“于站长……”   于大荣扭头看见是程雪飞,皮笑肉不笑地问:“小程师傅?”   程雪飞正好要过马路,就朝对面的于大荣走去,她突然发现于大荣额头上青了一块,笑问道:   “于站长怎么挂彩了?”   于大荣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神态极不自然地说:   “呃,没事,喝多了,撞门上了。”   “于站长真是好酒兴。”   两人一块往前走。   程雪飞察觉今天于大荣有点沉默,往常他总爱说几句闲话的,但是今天整个人好像有点失魂落魄。   再结合最近发生的事,她怀疑是跟张春桃告状有关。   于是,程雪飞说道:“于站长,多谢你。”   “谢我什么?”   程雪飞没有挑明。   这事挑明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太体面,所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张主任已经向王乡长澄清误会了,不再告我了。”   张主任,就是妇女主任张春桃。   于大荣一听“张主任”三个字,登时像卡了一嘴鸡毛似的,噎的直抻脖子,连走路的步子都乱了,走着走着,手臂就开始顺拐。   他使劲干咳,却什么也不说。   嘴里结结巴巴,眼神躲躲闪闪。   没有之前从容圆滑。   程雪飞觉得他今天太奇怪,转过头,看见于大荣额头微微冒汗,还有些气短,关切地问:   “于站长,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于大荣咧开嘴,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程雪飞还要再说几句贴心的话,此时已经走到照相馆门口了。   于大荣慌忙说:“小程师傅,你留步,留步,我先走了——”   说完,于大荣逃跑似的抬脚走了。   快到自家巷子口时,才慢下来,痛快地喘了几口气。   刚痛快没有五秒钟,一辆军用吉普停在巷子口。   这时候,军用吉普很少见,要有相当地位的人才能调动一辆吉普车。   就算是王乡长,坐吉普车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所以路上突然停下来一辆吉普车,于大荣很好奇,忍不住朝汽车张望,想看看车上坐的是谁。   却见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已经看见了于大荣,刚下车,冲于大荣喊了一声:   “姑父!”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葛师傅的大孙子:葛英雄。   也是之前受于红梅嘱托,把小王调到县城照相馆的那个人。   葛英雄平时住在县城,很少下乡,这时候突然 来了,于大荣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妙。   果然,葛英雄下车后,又从车里扶出他的爷爷:葛师傅。   葛师傅仍旧跟之前一样清瘦,戴着副黑框眼睛。   现在又拄上拐杖了。   于大荣一见老丈人现身,心想:   完了,老丈人肯定是为他来的。   葛群花赌气带着于红梅去了县城,老丈人肯定以为自己闺女被女婿给欺负了,来找女婿算账的。   还带了大孙子做帮手!   于大荣赶紧陪上笑脸,问:“爸,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葛师傅先没回答,回头朝吉普车的司机摆了摆手,示意吉普车先走。   等车掉头离开以后,葛师傅才对于大荣说:“我好久没来了,回来看看。”   老丈人说的还真客气,没有一上来就给女婿一拐杖。   很给面子了。   于大荣感激地说:“爸,走,快回家歇歇。” 第192章 再回照相馆   葛师傅回头,远远望了眼照相馆的方向,说:   “我先到照相馆去看看吧。”   那照相馆,是老人工作多年的地方,有很深的感情,所以老人想过去看看,也是正常。   但于大荣不敢再去跟程雪飞碰面。   现在一看到她,于大荣心里就有想起别的事——让他十分懊恼的事。   所以他找了个借口开溜:“爸,那你让英雄先陪你去,我回家烧点热水,好给你泡茶!”   “嗯,好,我先跟英雄去了。”   葛英雄搀扶着爷爷,对于大荣说:“姑父,那我先跟爷爷去了。”   其实葛师傅早就想回来看看了。   过年之前,他被儿子接到县城去过年,心里就一直很惦记照相馆的事。   他本来打算,从照相馆退休以后,想办法把程雪飞弄到照相馆去上班,接替他的工作。   他很欣赏程雪飞的能力与魄力,觉得程雪飞一定有能力打理好照相馆。   可是没想到被程雪飞拒绝了。   可是照相馆不能一直空着啊。   他一直惦记着这事,所以,等闺女从西埠乡去看他的时候,他跟闺女打听,照相馆现在怎么样了。   没想到闺女告诉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照相馆整个交到程雪飞手里,程雪飞成了国营店铺的老板,搞什么“利润分成”。   “那照相馆的小王呢?”   “小王好像被调走了吧?”   父女两个说这话时,于红梅跟葛英雄都在。   表兄妹两个对视一眼,都没作声。   葛师傅当时觉得奇怪,照相馆好好的,只要再招个照相师傅就行,怎么平白无故地把洗照片的小王给调走了?   那照相馆不完全成空架子了吗?   葛师傅觉得其中有蹊跷。   他让孙子葛英雄帮忙打听一下,这个小王被调到哪家照相馆了。   葛英雄当然心知肚明,因为小王调动的事,就是他从中周旋的。   他不敢隐瞒爷爷,就如实说了,说小王如今在吉祥照相馆。   葛师傅当时没有声张。   之后,他独自找到了吉祥照相馆,见到了小王。   跟小王打听他为什么会突然被调走。   小王起初支支吾吾,不敢说太多。   葛师傅肯定这事另有隐情,就加重了语气追问,这一追问,才知道,原来是于红梅从中作梗,故意把小王调走,想把程雪飞逼入绝境。   结果不但没能为难住程雪飞,反被她趁此机会,拿下了照相馆的管理权。   经过这件事,葛师傅更是看出了程雪飞跟于红梅两人之间的差距。   他既钦佩程雪飞这女孩子的胆识和手段,也为自己外孙女的不光彩的行为而汗颜。   他郁闷地回到家里。   又想到于红梅肯定是暗中托自家人帮忙调动,就跟自己的儿孙打听,小王的调动是谁办的?   调动的事,因为要多人从中周旋,所以想瞒也瞒不住。   葛师傅很快就知道,是大孙子葛英雄帮的忙,他把孙子教训了一通,说他做事欠考虑,怎么也不问清楚缘由,就随便把人调走。   葛英雄说,是表妹不让告诉任何人。   葛师傅终于沉不住气,把表兄妹两个都教训了一顿,说红梅是故意跟程雪飞作对,女孩子任性不懂事就罢了,怎么你一个三十岁的人了,也跟着胡闹?   葛英雄本以为只是好心帮表妹个忙,谁曾想,会被爷爷骂。   但他不气表妹,也不敢气爷爷。   他只能气的那个叫程雪飞的人。   葛英雄之前在县里听过程雪飞的名头,知道她是个摆摊照相的,但一直没把她放在心里。   农村人没见过世面,觉得会照个相就了不起了。   放到城市,这算个屁!   会照相的人多了,有相机的人也多了!   他是在县文化馆工作的,见多了才子能人。   一个区区会摆弄相机的人,葛英雄还真没放在眼里。   因为这样的人被爷爷教训了一顿,葛英雄心里觉得委屈。   所以,当爷爷说要回西埠乡的照相馆看看时,葛英雄一直推脱不肯去。   直到最近几天,姑姑和表妹突然回了县城,全家人都看出来,姑姑跟姑父吵架了,直到这时,葛英雄才陪着爷爷回来一趟。   没想到爷爷刚回来,居然要先到照相馆看看。   葛英雄无奈,只得耐心的陪着。   他也想亲眼瞧瞧,这个程雪飞是何方神圣?   祖孙俩来到照相馆门口,看见墙上贴着张红纸。   葛师傅好奇,走上去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等看清是“最美的新娘”的招募启示后,葛师傅无奈地笑笑:   “这个小程,鬼点子真多。”   两人迈步走进照相馆,一进去,葛师傅就被整顿一新的门市惊住了。   柜台后面的小芬认出了葛师傅,赶忙朝暗房里喊:   “飞姐,葛师傅来了!”   程雪飞正在暗房洗照片,听说葛师傅来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打开暗房的门,果然是葛师傅。   “小程,好久不见了。”葛师傅笑呵呵地说。   “葛师傅,您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照相馆现在怎么样了,嗯,不错嘛,小程,我就说过,这个照相馆,交给你最合适了,不过我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更厉害。”   程雪飞非常高兴,赶忙请葛师傅到桌边坐下,又给葛师傅还有那个年轻同志倒水。   这个年轻同志穿一身灰色的中山装制服,脸皮白嫩,一看就是城里的干部。   葛师傅没有立即入座,先走到样片墙下,目光扫视挂在上面的样片。   “嗯,不错。”   等扫过程雪飞参加摄影大赛的那组照片时,目光停了下来,脸上有些疑惑。   老师傅照了一辈子人像,也偶尔照个风景,可是还没看见过这样奇怪的照片。   前面几张黑乎乎,最后一张全是空白。   程雪飞见葛师傅对那几张照片发呆,笑着解释:“我自己没事瞎拍着玩的。”   程雪飞不愿过度显摆,可站在柜台后面糊纸袋子的小芬却忍不住想要炫耀,于是大着胆子说:   “葛师傅,那是飞姐参加杂志社的摄影大赛的作品。”   “哦?”葛师傅似乎很感兴趣,回头笑笑,“是吗,小程,你参加摄影比赛了?”   “没事参加着玩玩。”   “了不起,了不起……”葛师傅又回头冲孙子说,“我说过吧,这位小程同志,是个有头脑的人。”   葛英雄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心里一点不认同:   爷爷一把岁数了,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怎么参加个什么小比赛,就把人一顿夸? 第193章 特等奖   葛英雄见多了诗人、作家,这些笔杆子才是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   拿个相机随便拍几张照片,就觉得了不起了?   不过,这个程雪飞,长的确实漂亮。   本以为她是个普通村妇,没想到,这气质就跟电影画报上的明星似的。   尤其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忽闪忽闪的,像会说话一样。   所以,葛英雄原本对程雪飞的排斥消除了一半。   “对了,还没介绍你们认识……”葛师傅开始介绍两个年轻人,“英雄,这就是程雪飞,小程师父。小程,这是我孙子,葛英雄。”   程雪飞主动问候:“葛同志,你好。”   “你好……”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车铃声。   程雪飞朝外看,看见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停在门口,喊道:   “程师傅,有你的信!”   信?她哪来的信?   程雪飞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亲友在外地给自己写信。   她走出照相馆。   邮递员从自行车前面大杠上挂着的绿色褡裢里拿出一封信,看了一眼,眉开眼笑地说:   “是申城《大家摄影》杂志社寄来的!”   程雪飞没想到杂志社会给她寄信,难道是比赛有结果了?   她接过信,谢过邮递员。   邮递员却等不及地说:“程师傅,你快拆开看看,是不是比赛有结果了,我们可天天等着呢?”   这邮递员是王乡长的亲侄子,也是这西埠村的人,所以对街上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知道程雪飞参加摄影大赛的事,很想知道比赛的进展。   程雪飞见邮递员心急,只好当着邮递员的面拆开信。   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封简短的字条,通知她,她的作品《我们的时代》荣获第一届大家摄影比赛特等奖,邀她五月五号去申城杂志社领奖。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得奖了?”   程雪飞得知自己居然获得了特等奖,顿时心花怒放。   可她没有表现的过于得意,抿了抿笑:“嗯,被你猜中了,确实得奖了。”   “几等奖,几等奖?!”   “特等奖……”   “——”   邮递员登时张大了嘴巴,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   过了许久,才忍不住欢呼一声:“哇,程师傅居然得了特等奖,太了不起了!我看看!”   邮递员也顾不得别的,激动的夺过程雪飞手里的信,看了一眼,果然是特等奖——   最高的奖!   邮递员又欢呼一声,忍不住挥舞着信纸,朝街上大喊:   “喂,程师傅的照片得了特等奖啦,我们大街上的程师傅,得摄影大赛特等奖啦!”   这时虽然已经到了下午,但还有几个赶集的摊子,大街上仍然有不少人。   他们听见这边邮递员欢呼,纷纷凑过来。   一时间,照相馆门口围了十几个人,纷纷询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这时街上的人,多数是本村的,都互相认识。   邮递员跟人家一说,大家都知道是程雪飞得了什么奖,于是纷纷向程雪飞贺喜,自己也觉得脸上有光。   葛师傅爷孙两个待在照相馆里,听说什么得奖的事,就问小芬:   “小程得的什么奖?”   小芬就从柜台上拿了那本《大家摄影》,走过来递给葛师傅:   “葛师傅,就是这本杂志上得的奖!”   葛师傅和葛英雄一看:   《大家摄影》!   这可是国内最知名的一款杂志,每期发行量几十上百万的,虽然不如《大众电影》流行度那么广,但在摄影界,这是最具权威的一本杂志。   葛英雄刚才听说程雪飞参加了比赛,还以为顶多是县里或者市里举行的那种,范围小、不专业,胡乱凑了几个稍微有点头衔的人发起的比赛。   那种二流比赛,纯粹是一小撮人在那自娱自乐,往自己脸上贴金。   可眼下看见是《大家摄影》,葛英雄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脑子嗡嗡的。   脑子还在嗡嗡着,小芬又打开了内页,直接翻到刊登程雪飞照片的那一张,指着那五张照片:   “你看,葛师傅,这就是飞姐照的!”   葛师傅扶了下眼镜,匆匆看了一眼,再往墙上看了看,果然是一模一样的。   再看杂志上写着“东阳省 程雪飞”六个字,老人家激动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就说,这个小程,厉害的很!”   他把杂志拿到葛英雄面前:“英雄,你看看,这是大家摄影,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是份全国发行的杂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葛英雄的声音也变了。   他终于体会到,为什么爷爷一提起这个程雪飞就赞不绝口。   这个贫穷落后的小乡镇,居然真的飞出一只金凤凰了!   这时,程雪飞拿着信回到照相馆。   “小程,你是得了特等奖吗?”   “嗯。”   “所有的参赛照片,你是第一名?!”   “嗯……”   “了不起,了不起!”   程雪飞只是面带微笑,把信放到柜台上,没有表露出任何得奖的狂喜。   这份从容淡定,看的葛英雄十分汗颜。   要是换了别人,得了这么厉害的奖,恐怕得高兴的把房顶震个窟窿。   而程雪飞,只是淡淡地笑着,跟之前没什么两样,看着亲切和蔼,落落大方。   她再次请葛师傅和葛英雄入座,为他们倒上热水。   自从上次袁顺在这,用了一次程雪飞的搪瓷缸子喝水,被姜鸿宇发现,没过几天,姜鸿宇就送来两个小一点的搪瓷茶缸,专门待客用的。   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小程,你也坐。”   程雪飞坐下后,葛师傅说道:“小程,我知道你忙,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关于小王被调走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是红梅故意跟你为难。”   “葛师傅,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您不用放在心上。再说,我说句实话,您别生气,要不是于红梅同志把小王调走,我估计现在还在大街上摆摊。”   葛师傅有些尴尬地笑了,他现在越发欣赏程雪飞的直率。   虽然事实就像程雪飞说的,可反败为胜,那是人家程雪飞有那个实力。   否则,换成其他人,指不定要哭鼻子呢。 第194章 我陪你去申城   他们坐下没说几句话,就有人上门照相。   葛师傅知道一到逢集时,照相馆就特别忙,也不耽误人家的事,起身说道:   “小程,那我先走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我。”   “行,葛师傅,等我改天去县城,再去看你。”   葛师傅带着孙子走了。   临走时,葛英雄一改来之前轻蔑的态度,对程雪飞满脸是笑,连声说着“程师傅,你留步”,才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程雪飞得了特等奖的事就传遍了整条大街。   西埠大街就这么长,路两边没多少店铺。   又加上邮递员走千家串万户的到处宣传,一点事就能很快传的人尽皆知。   她在摄影棚里忙着照相,就有人源源不断地上门道喜。   尤其听说,特等奖有三百块钱奖金时,都羡慕的流口水。   其实对程雪飞来说,能得特等奖也有些意外。   当初报名参赛,只是一时兴起。   她这个人,有点竞争意识,在自己能力之内的,就想尝试一下,然后尽力做好。   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   本来希望,也许能拿个入围奖,或者三等奖什么的。   毕竟在哪个年代都不缺高手,她这点鸡毛蒜皮算老几。   可是没想到居然有幸拿到特等奖。   看来自己已经完全融入这个时代,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在想什么了。否则照片不能引起人的共鸣,就这几张黑乎乎的东西,怎么可能获奖。   只是因为她摸准了时代的脉搏,才牢牢抓住了人们的眼球。   到了傍晚,姜鸿宇也得知了她得奖的事。   姜鸿宇特地在孩子快要放学时走进照相馆,让小芬帮忙去接下孩子。   小芬巴不得赶紧找个理由离开。   小芬走了以后,程雪飞想趁这个时间,到暗房洗个胶卷。   可想起一旦她进了暗房,姜鸿宇也要跟着进去。   黑咕隆咚的,姜鸿宇可能又要动手动脚。   上次两人在摄影棚,姜鸿宇直接把她婚纱褪了下去,让她整个人暴露在外,每次一想到这个,程雪飞就不免脸红心慌,后悔自己大意。   尤其经过张春桃告状这件事,给程雪飞提了个醒,以后要注意一点。   不能考验男人的忍受能力。   万一哪次擦枪走火,控制不住自己,再闹出点麻烦,那她这生意还怎么干的下去?   不能砸了自己的饭碗。   她就站在柜台边,捧着水杯子喝水休息。   “听说我们的照片得了最高奖?”   “嗯。”   姜鸿宇坐到桌边休息,望着程雪飞,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了不起,本来以为你随便闹着玩的,居然让你得了特等奖?”   “是啊,我也打算闹着玩,没想到能拿最高奖。”   姜鸿宇听她这么说,笑意更深:“那用不用去领奖什么的?”   “要,来信上说,五月初要去申城领奖。”   “你要去吗?”   “当然要去!”   为什么不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去看看这个年代的申城是什么样。   这个时候,南方的鹏城虽然被划为经济特区,但还在起步阶段,要过两年才会真正发展起来。   但申城可是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即便是在八十年代,也是中国经济、贸易的中心。   这时候人们都有一种共识,那就是“开大会,上京城;买东西,去申城”,所以申城的地位,是京城都无法取代的。   几十年后,申城会进入高速发展阶段,成为中国的经济、贸易、科技中心。   未来,申城的房价,更是高到普通人辛苦一年都买不起一个平方。   当然,可能连购房资格都没有。   而八十年代的申城,房子还不允许自由买卖,所以程雪飞很想抓住时代的机遇,先去申城看看什么样子。   不过姜鸿宇似乎很不放心,问:“那照相馆怎么办?”   “我已经看了日历,那几天是周六周日,我先让春生来帮我顶两天。他已经学会了照相,早就想着大展身手,正好给他这个机会。”   “你一个人去?”   “嗯。”   姜鸿宇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没记错的话,你长这么大,连临河县都没出过吧?”   呃,程雪飞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的,原主真的连临河县都没出过。   不过她来了以后,去了几次市里。   第一次是跟小王去买相机胶卷,第二次是带着春生去市里买衣服。   想到这个,她很有底气地说:“谁说我没出过临河县,我还去过市里呢!”   “市里离这有多远,还不到一百里。申城离我们这,足有上千里,中间还要转车,你能找到路?”   程雪飞觉得姜鸿宇很看不起自己,冷笑了一声:“我走之前肯定会打听好的,在哪上车,在哪转车,我提前买本中国地图,跟着地图走,总不会走错吧。”   “可是——路上不安全怎么办?坐火车可能会遇到扒手,坐汽车可能会遇到拦路打劫的,就算你到了申城,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姜鸿宇似乎忧心忡忡,对他来说,他真的不放心程雪飞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   他会非常惦记的。   程雪飞举了举手里的搪瓷缸子,问:“那你怕不怕我喝水噎死?”   姜鸿宇没有领会她的幽默,仍然一脸认真地说:“我说真的,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   “那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去了?”   姜鸿宇思忖片刻,答道:“不,我的意思是,我陪你去。”   程雪飞眉毛一挑,盯着姜鸿宇的脸,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就说:   “没必要吧,我看你最近都挺忙的,别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一个人去没问题。”   “不行,我说了,我陪你一块去……”姜鸿宇态度很坚决,“再说,那照片上的人是我,要领奖,我也有一半的功劳,不是吗?”   程雪飞嘟了嘟嘴,突然笑了:“你真的要陪我去?”   “当然。”姜鸿宇也笑了。   两人对视,彼此在眼神中偷偷交流着某种不可言喻的信息。   此刻,他们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在西埠乡,大家都互相认识,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可一旦到了申城,人生地不熟的,谁认识他们是谁?   那不就等于放虎归山了吗?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 第195章 车没翻,船翻了   两个人又商量了具体行程。   领奖日期是五月五号,那天是星期六,所以他们在星期五就到申城。   临河县离申城有一千多里路,中途要转几次车,所以他们必须提前一天,星期四就出发。   先坐车去市里,到市里乘火车南下,来到两省交界的地方,再转一次火车。   这趟火车,仍然不能直达申城,中途还要再转一趟火车。   再转火车,就能直接抵达申城了。   从西埠乡到申城,保守估计,中途大概要转五六次车。   当程雪飞知道要转这么多车次时,她真是有点懵。   难怪姜鸿宇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路呢。   她眨巴眨巴眼,问:“那,那能不能坐飞机去?”   “飞机?”   好,那就换坐飞机。   首先,这时候,只有有相当级别的干部,才能坐上飞机。   要到单位开介绍信,拿着介绍信去买飞机票。   姜鸿宇可以编个理由,到人武部开介绍信,说是出公差。   但程雪飞一个农村妇女,没有工作单位,只能回村里的大队部开介绍信。   村里开出的介绍信,能买到飞机票吗?   就算他们拿着介绍信去买飞机票,可他们高安市没有飞机场,要北上省城,或者往西,到另一个市,才有机场。   他们仍然要舟车劳顿,那样的话,更加绕路。   程雪飞听姜鸿宇说完这些,更懵了。   在四十年后,只需要半天的路程,放到现在,居然这么麻烦?   连坐飞机的资格都没有?   普通老百姓还真是艰难——   “那,那还是直接坐火车吧。”   “好,等我再仔细打听一下,提前买火车票和地图。你让博华给你开介绍信,挂靠在乡政府上,比你拿着村里的介绍信更好用。”   “哦……”   程雪飞满脸涉世未深的茫然。   小芬接了孩子回来,姜鸿宇跟孩子见了面,就先回去了。   如今父子三个见面机会多了以后,两个孩子就没以前那么粘人。   他们知道,今天见了爸爸,很快就能再次见到。   就算爸爸不来,他们已经知道,爸爸就在不远的地方,只要他们想见爸爸,也一定很快就见到。   姜鸿宇走了以后,程雪飞到副食品店买了两斤挂面,一斤鸡蛋。   让小芬拎着这些东西,把两个孩子都带到她家去,孩子就在她家里吃了。   顺便,家玉家宝也能跟小芬的两个弟弟一起玩。   程雪飞忙的时候,顾不得回家给孩子做饭,就会买点吃的,让小芬把两个孩子带到小芬家。   起初小芬觉得自己家里寒酸破败,不好意思招待两位尊贵的小客人。   但孩子似乎根本不在意她家有多穷困,反而在她家玩的很开心。   慢慢的,小芬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家里的人也很喜欢这两个长的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可爱的孩子。   要是几个孩子起了争执,她家人只会训斥自家的孩子,告诉自家孩子,要让着小客人。   小孩子玩耍,不管发生多大争执,都不会记仇。   前脚刚刚吵过一架,后脚就又在一块疯玩打闹。   对小芬一家人来说,程雪飞就是他们全家的恩人。   程雪飞不光为他们家解决了孟三儿这个祸害,还让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字都认不全的小芬到照相馆上班,给小芬发了跟国家正式工人一样的工资。   三十块钱工资,足以养活全家七口人。   现在,小芬成了养家的主力。   之前她爸爸王大道赶集修鞋,挣的钱入不敷出,如今有了小芬的工资,王大道居然也能存个几毛一块的了。   眼看着一家人的生活有了奔头,王大道心情变得开朗,跟人有说有笑。   别人都打趣,没想到王大道时来运转,如今开始享闺女的福了。   王大道听人家这么恭维他,忍不住脸上乐开了花。   从前瞧不起他的人,慢慢对他另眼看待。   小芬带孩子离开以后,程雪飞进了暗房洗照片。   沉浸在暗房里,洗了两个胶卷,不知不觉就到了七点,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她这才锁了照相馆的门,拿着手电筒去小芬家,把孩子接走。   回到自己的住处,热了中午的剩菜、剩饭,胡乱吃了几口,就陪孩子睡了。   另一边,我们的粮站站长于大荣,如履薄冰地接待了来自县城的老丈人和侄子。   经过老人家的一番好言相劝,于大荣深刻检讨了自己的行为,没有一句反驳。   其实葛师傅根本没怎么批评他。   葛师傅一直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会故意向着自己的闺女。   他知道自己的闺女跟那位外孙女有些强势霸道,而自己的这个女婿,尽管私德上有些污点,但大事上还是拎的清。   老丈人跟女婿一番谈话,于大荣随后就跟着老丈人去了县城。   在县委家属院,看到了自己的媳妇跟闺女,又一顿认错悔改,恳求媳妇原谅,请求媳妇回家,别再给老丈人和大舅子一家添麻烦了。   葛群花赚足了面子,加上父亲和哥哥嫂子一通劝说,就借坡下驴,不再逞威风了。   况且母女两个还得回去上班,不能无缘无故地旷工太久。   于大荣当天在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带着媳妇闺女回到西埠乡。   回来以后,葛群花也不再告状了,估计是被老父亲说通了。   一个人,再狂妄蛮横,对于父母的话,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他们的日子看似平静下来,可对于大荣来说,心里却有了一个疙瘩。   这个疙瘩,就是革命脸张春桃。   于大荣自诩风流,可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只跟小媳妇勾搭,而且一定要小媳妇心甘情愿,绝不会强迫人家。   勾搭上小媳妇之后,多多少少会给人家点好处。   困难时期,给点吃的,哪怕给几个白面馒头,也不会白占人家便宜。   后来自己有了点地位,就利用手里的职权,给人家点便利,开开后门什么的。   甚至有的小媳妇跟自己好了以后,他会大发善心,帮小媳妇的男人找个养家糊口的活计。   于大荣凭着自己坚守底线的“操守”,才能风流了几十年,始终没有翻车。   可是现在,车没翻,船翻了。 第196章 那小子没安好心   那天晚上,糊里糊涂地跟张春桃在那张小破床上滚了一通。   滚完以后,发现床上落了一滩血迹,他恍然心惊,想起来,这革命脸是个老处女!   完了,自己不但勾搭了黄花闺女,还是个他们西埠乡赫赫有名的革命脸。   这事,说出去了,估计都没人信吧。   他那个悔啊,那个恨啊!   什么样的美色他没见过,怎么就偏偏中了张春桃的计了。   他觉得一定是张春桃故意的。否则,凭他这么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人,怎么可能跟张春桃那种没有半点女人味的女人滚在一块。   可是又想想,人家张春桃也没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啊。   想来想去,不知该怪谁。   大概,都是月亮惹的祸吧。   要是大白天的,他们肯定不能那么干。   现在怎么办?虽然料定了张春桃不敢拿这事威胁他,可自己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西埠大街上的小媳妇,他睡了多少个,自己也算不过来。   睡完以后,从来不觉得心虚,见了面还跟没事人一样。   可现在,他特别害怕哪天遇上张春桃。   两人住的不远,都是乡里分管事务的干部,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天碰上了该如何面对?   于大荣愁的头都快秃了。   程雪飞这边,不知道于大荣一家人的恩恩怨怨,他照旧忙到飞起。   星期五下午,她带着家玉家宝回到程家村。   这时,他们家的新房子已经基本完工。   因为盖的是平房,屋面上用水泥板,不用传统的木梁,但上梁的这个仪式还是要的。   上梁那天,半个村子的人都赶来看热闹。   程老大拎着满满两大箩筐的炒花生站到墙上,箩筐里还放了一斤水果糖,几十个一分的硬币。   等程友富在墙下放过两挂鞭炮后,程老大一边唱着上梁时的吉利话,一边朝下面翘首以待的乡亲抛洒花生。   每抛洒到一个地方,老人孩子总是一窝蜂地围上去抢。   从地上捡起花生、水果糖。   运气好的,还能捡到硬币呢。   捡到花生和糖的,带回家给孩子打馋虫。   捡到钱了,就留着买盒火柴,或者买个针头线脑。   往常别人家上梁,只有少的可怜的花生,能抢到就不错了。   但程发达家现在是他们村的富户,舍得花钱,东西也多。   等上面撒完以后,每个人都是掀起衣摆,用衣服兜着一大把。   “哎哟,你抢了不少呀。”   “你看,我还捡到两分钱呢。”   “你今年肯定要发财了!”   “哈哈哈,你有糖没,没有我给你两块,带回家给孩子吃。”   “我也抢到好几块糖,不用你给!”   热闹一阵过后,妇女们满载而归,留下一群孩子和没事的老爷们一边吃着抢来的花生,一边看热闹。   不一会儿,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就一片红纸屑、花生壳、糖纸。   上梁这天,按照习俗,要管工匠顿好饭。   刘娥从一大早就跟嫂子还有两个侄媳妇忙着做饭。   中午做了一大锅干饭,炖了两个猪肘子,两只大鹅,工匠们吃的满嘴冒油,不停夸奖主人家大方。   之前在别人家干活,上梁这天,也就是白菜炖粉条里放点肉末,沾个荤气就算了。   吃的还是杂粮窝头。   哪像这户人家,每个人都能吃到小半碗肉,白米饭管饱。   因为上梁时不是星期六星期天,所以姐弟三个都不在家。   等程雪飞、程春生回到家时,楼板上的沥青都干了。   吃完饭,其他叔伯兄弟吃完饭走了以后,程雪飞跟家里人说,她的照片得了个奖,过一个月要到申城去领奖。   父母只听说过申城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那是个远在天边的大城市,自己闺女怎么能千里迢迢地到那个陌生地方呢?   所以都不太放心。   程春生依旧无条件支持姐姐,高兴地说:“姐,申城好呀,能不能也带我去!”   程发达朝儿子一瞪眼:“一边待着去,哪都有你!”   程春生赶忙缩回去,不再说话了。   刘娥正在收拾碗筷,听到闺女的话,放下东西,忧心地说:   “雪飞,要不你别去了,申城多远呐,那个奖,不要也罢。”   程发达也说:“听你妈的。”   “爸,妈,这是个大奖,很重要的,我正好也想去申城,开开眼界。”   刘娥耐心哄劝:“你自己去,我怎么放心,得有好几百里路吧?”   这时候,程春生才敢小声嘀咕:“妈,不是几百里,是几百公里,公里是里的两倍,申城离咱们程家村,有一千多里路。”   “一千里!”刘娥惊叹,“不行,别去了,太远了。”   程春生又冒着被爸爸骂的危险,小声问:“要不,我陪姐姐去?”   果然,程发达盯着儿子,冷声问:“你猪皮又痒了,是不是?”   程春生再不敢说话了,默默滚到自己床上歇着去了。   程雪飞见父母都不肯通融,只好小声说:“那个,姜鸿宇说要陪我一块儿去。”   程发达和刘娥对视一眼,程发达道:“什么玩意儿?”   让姜鸿宇那小子陪着去?   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小子没安好心呐!   刘娥本来想点头答应。   既然闺女想去,又有人陪着,那就让闺女去呗。   在刘娥心里,姜鸿宇是个本分可靠的人,是真心实意对雪飞好的,有他照顾雪飞,刘娥很放心。   可是瞧见老土匪那阴沉的脸,刘娥也不敢随便说话,继续收拾碗筷。   刘娥知道,这事不用她出头,只要闺女下定决心,老土匪是拿这个闺女没有任何办法的。   果然,程雪飞口气强硬地说:“让姜鸿宇陪我去,路上有他照顾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姓姜的,肯定没安好心。”   “不行也得行,反正我决定了,让他陪我去!”   “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爸,那我们各让一步……”程雪飞换了个策略,“你要是不同意姜鸿宇陪我去呢,那我就自己走,反正我要去的。”   刘娥听说闺女要一个人走,拼命朝程发达使眼色,还使劲踢了他一脚。   程发达叹了口气:   算了,姜鸿宇那小子虽然没安好心,但还是比外边那些小偷飞贼、车匪路霸稍微可靠那么一点点。 第197章 婚纱照   “最美的新娘”活动很快尘埃落定。   这个山寨活动举办的仓促,可是报名的夫妻着实不少。   程雪飞从报名参赛的夫妻中,挑选了一对小夫妻。   新郎是个复员军人,在朱家村当村干部,新娘是村里的小学教师。   小两口新婚燕尔,很是甜蜜,新娘子整个人容光焕发的,程雪飞一眼就看中了这两人的气氛。   当即决定:就他们了!   等到西埠再次逢开集,一群看热闹的人都来听结果,想看看他们西埠乡“最美的新娘”到底是谁。   程雪飞当众宣布了这两个人的名字,现场送上十块钱奖金和两把塑料花。   人们瞧了瞧胜利的人选,倒也服气。   小媳妇面容清秀,神态端庄,不肥不瘦,看着很舒服。   年轻男人一看就是个“兵哥哥”。   众人起哄地把这两个人推到前面,两个人还有点不好意思。   之后,程雪飞把他们请进摄影棚,亲自给新娘化妆盘发。   上一辈做摄影师时,给别人拍过婚纱和写真,有时候需要亲自上阵化妆做造型,所以这些都难不倒她。   给新郎新娘化好妆,换上西装和婚纱,程雪飞就动手拍摄。   她换了不同背景,近照、半身照、全身照都拍了,一共拍了七张。   拍好之后,等不及地拿到暗房去洗,第二天就把西埠乡第一份婚纱照洗出来了。   她选出两张,放进玻璃相框里,挂在玻璃窗上,供人欣赏。   这种谁也没见过的婚纱照,一时吸引了好多人来围观。   程雪飞趁机挂出小黑板,上面写着:   婚纱照,五元一张。   这价格吓的小芬直咂舌头:“飞姐,这么贵,会有人来拍吗?”   小芬想想,自己一个月三十块钱工资,要是都拿来拍婚纱照,只够拍六张的。   有这五块钱,能买好多东西,谁会来拍一张照片呢?   可让小芬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真的有人来拍如此昂贵的婚纱照。   有些准备要结婚的男女青年,也赶时髦,来照相馆照拍这种从没见过的婚纱照。   甚至是周围乡镇的人,也慕名前来。   小芬不明白,照片这么贵,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从此,照相馆每天都能接待来拍婚纱照的人,赚的钱也比之前更多了。   从前每天的营业额大概在五十块钱上下,有时多,有时少。   这些钱,扣除成本,扣除利润分成,程雪飞大概一天能净赚二十左右。   自从开辟了婚纱照的业务,一张婚纱照就是五块钱。   拍一张婚纱照,等于拍七八张普通照片。   而且,拍出婚纱照来,客人肯定不会只洗一张,必定要加钱多洗几张。   这加洗的照片,也有钱赚。   都是钱!   现在他们每天至少能接待一对两对拍结婚照的夫妻,多的时候,甚至能拍五六对。   程雪飞现在每天的净利润,甚至能达到三四十块钱。   她一天赚的钱,比正式工人一个月赚的还多。   小芬不敢想象,这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照相,居然会这么赚钱。   这么红火的事业,给个乡长也不换啊!   程雪飞还在影棚里专门腾出一面墙,搭了个实景,到县城裁缝铺定做了那种新式的大窗帘。   现在人家常用的窗帘,就是一小块布,自己找针线缝一缝,穿根铁丝或者尼龙线,就是一面窗帘了。   因为现在的窗户都不大,窗帘就很小。   可程雪飞做的是那种一整面墙的金丝绒罗马式窗帘。   只做了半扇,回来挂在墙上,半收半放,营造出一种幸福小康的家庭氛围。   屋顶还垂下来一盏美式水晶灯。   旁边地上摆放着一大盆塑料假花。   这个实景拍出来,效果意外的好,很受顾客喜欢。   所以程雪飞又把这样的背景婚纱照挂起来做样片。   她只用了半个多月,就在婚纱照的生意上,把买婚纱、置办实景道具的成本收了回来。   钱虽然赚的比以前多,可程雪飞也更忙更累了。   她每天把孩子托付给小芬,让小芬带回家,就独自在暗房里洗照片到很晚。   一边洗照片,一边在心里计算着去申城的日子。   希望时间快快过去,跟姜鸿宇一块去申城,一边休息,一边旅游散心。   正这么想着,姜鸿宇就到来到照相馆,悄悄推开暗房的门。   姜鸿宇见她在里面洗照片,扭过身子,借着外面的灯光看了看手表,一脸惊讶地问:   “都七点多了,你怎么还在这?”   “太多照片没洗了。”程雪飞头也不回地说。   “孩子呢?”   “被小芬带回家了。”   姜鸿宇推门进来,走到程雪飞身后。   这时候已是春天,穿的少了,人的身材也暴露无遗。   程雪飞穿着修身的牛仔裤,一件米白色薄款线衣,显得整个人挺拔修长,该凸的凸,该翘的翘。   看的人眼热。   姜鸿宇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靠了上去,双臂揽住她的腰,紧贴着她的后背:   “抱着你真好!”   程雪飞仍然忙着手里的活,从药水里夹出一张照片,说:   “你这脸皮可是越来越厚了。”   “不是我脸皮厚,你长的这么漂亮,身材又这么好,我一看到你就上火。”   “越说你还越来劲了!”   姜鸿宇笑笑,恢复了正经的语气:“对了,地图我已经买了,路线我也打听好了,到时候收拾好东西,直接跟我出发就行了。”   “辛苦你了。”   程雪飞说话时,手里仍然不停地洗照片。   姜鸿宇不满道:“不带你这么敷衍的,你好歹回头看我一眼,从我进来,你就没看我一眼!”   程雪飞见他有情绪了,才放下手里的活,从姜鸿宇手臂的环抱中转过身,勾住了他的脖子,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看他的脸,刚要说话,被姜鸿宇制止了:   “嘘——”   程雪飞还以为有人进了照相馆,正要朝门口张望,姜鸿宇突然吻过来。   程雪飞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   一个深沉热烈的吻之后,两人都有点气喘。   程雪飞忽然感到有点疲乏无力,揽着姜鸿宇的腰,轻轻靠在他怀里休息。 第198章 今天又没刮胡子   两个人享受这难得的安宁与温馨。   “我跟我爸说了你要陪我去申城,我爸好像很不放心你。”   姜鸿宇苦笑:“你爸爸,对我有很深的误解啊。”   姜鸿宇的手,隔着衣服在程雪飞身上慢慢划动,小声说:   “外边照片那个新娘穿的婚纱,没有你穿的好看。”   程雪飞想起两人在摄影棚里试婚纱的情景,不由得脸红心跳,嗔怪道: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算什么账?”姜鸿宇笑问。   “你别给我装模作样的,你知道是什么。”   “那次都怪你。”   “怪我?”   “怪你那么美,身材又那么好,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的了!”   “厚脸皮!”   ——表里不一的厚脸皮,人前装的矜持稳重,人后就是个斯文败类。   “我好想再看到你穿婚纱的样子。”   “你想的美。”   姜鸿宇温柔地笑笑,决定不再纠缠,他松开程雪飞,温声说:   “把孩子接回来,早点回家,不要忙的那么晚。就算你不睡觉,孩子也得早点睡。”   “嗯……”   两个人松开手臂,彼此对视着,好像对方眼里有星星一样。   程雪飞摸了摸他的下巴,感受到他硬硬的胡茬,说:   “今天又没刮胡子。”   “嗯,不知道今天会有这样的艳遇……”说着,他又凑到程雪飞耳边,轻声说,“等我们去申城,我一定每天都刮的干干净净的,保证不会扎着你。”   程雪飞登时脸红到脖子,假装自己没听懂他的隐喻,乖乖地点头:   “嗯……”   姜鸿宇见她这副反应,乐的心花怒放,拼命咬住嘴唇,才没有放肆地笑出来。   他又在程雪飞额头上蹭了两下,说:“走吧……”   程雪飞吹灭了煤油灯,将胶卷和照片整理好,跟姜鸿宇手牵着手走出了暗房。   两个人一块去小芬家,把孩子接回来。   姜鸿宇又把母子三个送回王二姨家,然后独自一个人回去。   第二天是星期五。   下午放学时,小芬到学校门口把两个孩子接到照相馆。   其实本地的孩子,是不用接送的,都是自己上学、自己放学。   就算年纪小的孩子,也是跟着认识的哥哥姐姐们一块上下学,大人从来不用担心孩子会不会走丢。   但因为家玉家宝刚到乡里时,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程雪飞和姜鸿宇不放心他们自己走,每天都是亲自接送。   慢慢形成习惯。   把孩子接回照相馆,玩了一会儿,程春生和双胞胎兄弟也放学了。   兄弟三个每次放学回家时,都要到照相馆来打个照面,然后三兄弟一块步行回家。   这次,程雪飞却把程春生单独留了下来:“友民,友强,你们先走一步,我这边有点小事要跟春生说。”   “好,那我们先走了。”   程雪飞目送双胞胎兄弟步行离开,然后程春生一脸期待地问:   “姐,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程春生最喜欢从姐姐口里听有什么事了,因为姐姐说出来的,往往是令人兴奋的好事。   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姐弟两个回到摄影棚。   这时已经没有来照相的客人了。   经过一天拍摄,影棚里乱糟糟的,各种道具放的满地都是。   两人一边收拾东西,程雪飞一边说:“过段时间,我要去申城,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姐,你是不是要带我去啊?”   “不是,我是想让你在我走的时候,帮我来拍照片。”   “什么?!”   程春生不敢相信,收拾东西的手也顿住了。   “我这次一走,来回可能要好几天,照相馆不能一直空着,我看了日期,有两天是星期六星期天,这两天,你可以过来帮忙。”   程春生反应过来以后,兴奋的差点要蹦起来:“没问题,没问题,姐,要不,我多请几天假?”   程雪飞一把假花敲在程春生头上:“你想的美,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学校!”   程春生摸了摸头,憨憨地笑着:“我真的能拿相机,给人照相吗?”   “只要客人不嫌弃你是个小孩,你就放心大胆的照。”   程春生其实早就学会用照相了,可那都是有姐姐在旁边调教,帮他调好镜头,告诉他各项数据,比如曝光、光圈、滤镜什么的。   这次不同,这一次是姐姐不在,他要一个人操作。   他既有一种堪当大任的自豪感,又有点小忐忑,就问:   “那万一照坏了呢?”   “在摄影棚里照相,其实比在外边摆摊照相更简单,影棚里光源稳定,不用来回调曝光数据。   所以,你就放心大胆的发挥。照完了,等我回来洗照片,要是发现坏了,我会处理——但是,我希望没有这种可能。”   程春生见姐姐这么信任他,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   身为家里的老小,不管长到多大,上面始终有哥哥姐姐,他总是小孩。   爸爸妈妈也各种不信任他。   现在,终于有人把他当成大人看了!   “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望!”   程雪飞看弟弟乐的屁颠屁颠的样子,还想郑重的嘱咐一点,就是希望程春生不要趁她不在,就对小芬黏黏糊糊。   这两个人,都是少男少女,青春懵懂的年纪。   程雪飞很担心自己的弟弟会欺负小芬。   但她怕自己说多了,会起反作用。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呢?   程雪飞斟酌了一番,决定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   “明天你不要留在家里干活了,跟我一块回来,我让你上手按快门。”   程春生还来不及高兴,脑中浮现出程发达那张暴躁的脸,以及程发达随手抓起什么要打他的样子。   从小到大,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挨打、挨骂。   哥哥程立夏是个好孩子、好学生,乖巧听话,从来不会惹父母不高兴。   而姐姐呢,就跟现在的家玉一样,也是个嘴甜会说的,父母更加不会打她,而且有奶奶捧在手心里护着,谁敢动她一根汗毛?   所以,全家能挨揍的人,就只有程春生一个了。   身为家中老小,他承担了家里所有的暴行。   程雪飞见弟弟战战兢兢的样子,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   “放心,明天偷摸跟我混出来。” 第199章 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程春生幽幽叹了口气:   “混出家门容易,再要混进家门,就难了,免不了要吃爸爸一顿竹笋炒肉。”   “没事,他要打你,我护着你。”   护着有什么用,姐姐能二十四小时护着他?   就算护着他不挨打,能护着他不挨骂、不受爸爸的瞪眼?   爸爸光是叹口气,程春生都要跟着哆嗦一下。   但是,为了他热爱的事情,为了他的自由,豁出去!   不就挨打吗,不就挨骂吗,都冲他来吧!   “行,我明天跟你一块回来。”   姐弟两个收拾完影棚,程雪飞才骑车带着两个孩子回家。   程春生则照旧步行回去。   翌日一大早,程发达还在新房子那边忙活,姐弟两个就悄悄推车出门,来到巷子里。   不巧,程发达正要回家拿东西,见程春生贼头贼脑的,就大喊:   “春生,你个兔崽子往哪跑,给我回来搬砖!”   这边,程春生扶着车把,赶快招呼姐姐:“快上车,快!”   程雪飞跳上后座。   程春生猫着腰、撅着腚,噌地蹬着车子跑了。   程发达追到巷子里,扯着嗓门大喝道:“有能耐你就别回来了,好吃懒做的玩意儿,早晚让你穷的穿不上裤子!”   程春生在后面听的心惊肉跳,一直等出了村子,上了大路,心还在狂跳不止。   不过,总算从家里出来了!   背着春日的朝阳,往乡里出发,前面是蔚蓝广阔的天空,路两边是青翠的麦苗。   程春生心情无比畅快,仿佛属于他的春天终于来了。   到了乡里的照相馆,小芬已经一早开门,把卫生都打扫好了。   程雪飞告诉小芬,说她去申城那几天,周六周日,就叫程春过生来照相。   “哦,好。”   小芬怯怯地答应一声。   程春生望着小芬,满脸是笑,不知在笑什么。   等上了客人,程雪飞就让程春生动手操作,程雪飞在旁边提点。   除了刚开始有些紧张手抖,后面发挥的非常稳定。   就像程雪飞说的,影棚内用的是摄影灯,光源稳定,不像在露天拍照,还需要根据天气情况来调曝光,所以比较简单。   中午,因为不用给孩子做饭,所以姐弟两个一直忙到快下午一点,等小芬从家里吃完饭回来,他们才想起来去吃饭。   “走吧,去食堂买个菜,随便吃个馒头吧?”   “行。”   程春生一门心思都在照相上,已经对吃什么、去哪里吃不那么看重了。   姐弟两个一块朝食堂走。   快到食堂时,远远看见革命脸张春桃,正骑着车子朝这边走。   看样子是下乡工作刚回来。   程雪飞想起来,上次张春桃到照相馆拍的照片,一直没来取,就停下步子,打招呼似的问了一声:   “张主任,你的照片还没拿呢。”   张春桃仍然那套蓝布衣裤,仍然那套打扮,这形象已经固定了,一年都不带换花样的。   她自行车把微微一扭,朝程雪飞拐过来。   等到了面前,下了自行车,一脸正气地回答:“最近工作太忙了,在坝子村有一家人,上面已经生了两个闺女,现在肚子又大了,我必须坚决维护国家政策,劝他们把胎打了。”   程雪飞本以为,自己跟张春桃也没什么交情,大路上碰了面,随口打个招呼就算了,没想到张春桃居然煞有介事地跑到自己面前,还停下车。   既然人家给足了自己面子,程雪飞只好客套了一句:   “计划生育工作不好做,张主任你辛苦。”   “不辛苦,计划生育是利国利民的大好政策,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个人辛苦一点没什么!”   呵,一个黄博华,说话就够官腔怪调了。   没想到跟这个张春桃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张春桃要是能健康地活到四十年后,看见四十年后的年轻人不愿意多生孩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程雪飞正想着要说点什么客套客套。这时,食堂门内一阵说话声。   于大荣、葛群花、于红梅一家三口,和另外几个人一块从里面出来。   原来,葛群花这边有几个拐弯抹角的姑舅表亲今天来走动,来的比较晚,中午十一点才到,葛群花没时间炒菜做饭,干脆就带到这食堂来吃了。   这时正好吃完饭。   没想到,刚出大门,就撞见程雪飞跟张春桃在这。   这一下,所有人都尴尬了。   如果要仔细分析此时所有人的心态,恐怕要费点口水,所以干脆就不仔细说了,只大体交代一下。   先是程雪飞。   其实她没什么好尴尬的,她脸皮略厚,心无鬼胎,没什么好怕的。   但葛群花就不那么淡定了。   之前葛群花为了扳倒程雪飞,故意怂恿张春桃去告状。   后来被于大荣一搅合,告状的事不了了之。   从县城回来后,只听说张春桃不再告状,具体为什么不再告,她不清楚。   此时看见张春桃居然跟程雪飞站在一块说话,看表情,张春桃没有横眉怒目,似乎还挺和气。   怪了,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咋还鼓捣到一块了?   在场中人,要说最尴尬的,都比不过于大荣。   于大荣本来陪着亲戚,有说有笑的出门。   一出来,看见张春桃跟程雪飞站在一块,顿时如临大敌。   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十万天兵天将。   这十万天兵天将,一人拿针戳他一下,都能把他戳成丝瓜瓤。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张春桃最先变了脸色。   她突然招呼都不打,急急忙忙推着车子往前跑,就像后面有追兵一样。   葛群花见张春桃跑了,连忙喊道:“张主任,张主任!”   张春桃车轱辘一歪,差点摔倒。   她动作慌乱地跳下自行车,稳住了身体。   葛群花觉得张春桃态度很奇怪,这个革命脸,就算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一个人女铁人,怎么见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难道张春桃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肯定是的!   张春桃肯定是暗戳戳转换了阵营,跟程雪飞搅合到一块,觉得愧对于她,所以一见了她的面就心虚地逃跑。   这怎么行!   葛群花不能容忍张春桃背叛自己,于是不顾其他人在这,追上张春桃:   “张主任!” 第200章 西红柿鸡蛋汤   葛群花追上张春桃,扶着张春桃的自行车车把,喘着气问:   “张主任,你跑什么呀?”   张春桃向来刚正无畏的革命脸变得畏缩起来,目光躲闪地说:   “我,我还有事要忙。”   “有事也不急这一会儿,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回家就吃。”   “张主任别光顾着忙工作,也要多注意点身体。”   葛群花觉得,只要自己对张春桃多加关心,肯定能把张春桃再拉回自己阵营里。   在西埠乡,女干部不多。   张春桃是女干部中最有影响力、最果敢的一个,虽然脑子少根筋,可也正因为少根筋,才最好利用。   所以,葛群花不会把这么有影响力的人脉拱手让给程雪飞。   这边葛群花极力拉拢张春桃,另一边,于大荣有点冒汗。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尴尬又不凑巧的事呢?   他也觉得纳闷,张春桃怎么跟程雪飞搅合到一起了?   本来葛群花母女俩就跟程雪飞不对付,现在张春桃又掺和进来:   要老命了!   程雪飞笑吟吟地冲于大荣打招呼:“于站长家里来客人了?”   “呃,额,你葛大姨的表哥一家过来看看我们,家里地方小,到这边随便吃点。”   “行,那我们不打扰了。”   程雪飞点头告别,跟程春生进了食堂。   来到食堂,这里的饭菜已经卖的差不多了。   程雪飞买了一份酸辣包菜,要了四个白面馒头,姐弟两个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吃起来。   厨房里的大师傅原本要出来吃饭,见程雪飞来了,又赶忙回到厨房,抓紧从盆里舀了两大勺已经炖好的鸡块。   起锅下油,放葱姜蒜,一顿爆炒。   很快端出满满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炖鸡。   全是上好的鸡肉,没有半点掺假。   另一只锅里,又切了两个西红柿,快速做了两大海碗西红柿鸡蛋汤。   鸡蛋没什么稀奇的,可这个季节,西红柿可是个稀罕物,从很远的南方运过来的,只有食堂里才有,外面街市上根本没有卖的。   只有非富即贵有排面的人来这吃饭,后厨才肯拿出一两个。   大师傅亲自把一盘鸡、两碗汤端到程雪飞面前,满脸堆笑地说:   “程师傅,你尝尝。”   程雪飞正啃着馒头,饭桌上冷不丁多了这两道丰盛的汤和菜,一下子有点愕然。   她嘴里含着馒头,仰头望着满脸油光、头戴厨师帽的大师傅。   她不认得这个人是谁,跟自己有什么亲戚关系。   这个人大概四十多岁,脑满肠肥,真是应了那句话: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   因为吃的好长的壮,皮肤流光水滑的,胖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   大师傅笑着自我介绍:“程师傅,我是这后厨的大师傅,姓曹。”   程雪飞快速咽下嘴里的馒头,起身叫道:“曹师傅……”   “哎哟,你快坐,别起来,我给你做了点汤,你随便吃吃。”   程雪飞又重新坐下,望了望托盘里那充满心意的一菜两汤:   居然有西红柿鸡蛋汤!   从她过来以后,就没吃过西红柿了。   程雪飞没想到,这个年代,已经有了反季节蔬菜。   不用说,这碗西红柿鸡蛋汤是非常稀罕的。   要不是曹师傅说这是为她做的,她真怀疑是上错了菜。   “曹师傅,谢谢,多少钱?”   “什么钱不钱的,提钱就见外了,程师傅尽管吃,不够吃,我再给你做!”   曹师傅这一操作把程雪飞看呆了:   她跟曹师傅又不熟,完全不认识,曹师傅抽的哪门子风。   她还想问什么,曹师傅已经抬脚往后退了:“程师傅,你先吃着,有什么事,再喊我。”   “——”   程雪飞还没想到怎么拒绝,胖胖的曹师傅已经晃着一身的肉走了。   姐弟两个呆呆地望着两碗西红柿鸡蛋汤。   鲜红软烂的西红柿和淡黄如絮的碎鸡蛋在汤里交织,上面还撒了星星点点碧绿的小葱花,看起来比那碗炖鸡块还诱人。   程春生可馋坏了,流着口水问:“姐,能吃吗?”   程雪飞觉得事情有诈,这曹师傅可能别有用心。   可是又想不通能有什么“别心”,自己也不是什么干部,不能给曹师傅开后门,能给人家什么好处?   没理由拿这些好东西来巴结一个照相的。   “能吃吗?”程春生追问。   “吃吧……”   程雪飞一发话,程春生立马从托盘里端过西红柿鸡蛋汤,顾不上有多烫,吸溜溜喝了一口。   喝完后大加感慨:“太好喝了,这个时候居然喝到西红柿鸡蛋汤!”   程雪飞没再犹疑,既然送了她,有什么不敢喝的。   反正自己就是一照相的,手里没有任何职权,不须要担心什么收受贿赂。   西红柿汤真好喝,酸爽可口。   要是家玉家宝也在,肯定能喝一大碗。   程春生把之前买的包菜和馒头推到一边,把炖鸡块托到中间,一边啃鸡肉一边喝汤,最后都吃干净了。   姐弟两个顶着饱饱的肚子离开食堂,想再去找那位曹师傅,可是放眼望去,哪有什么曹师傅?   走在回去的路上,程春生才想起来发问,那个曹师傅为什么要送菜给他们?   “不知道。”   不过程雪飞预感到了,应该没什么好事。   不过没关系,她不是那种拿了点人家的好处就能完全被收买的人。   她脸皮厚着呢。   再说葛群花和于大荣两口子。   葛群花拽着张春桃,没能说多少话,就陪着亲戚回家去了。   亲戚走了以后,两口子一块出门去上班。   一个去肉联厂,一个去粮站。   锁了大门,葛群花查问:“老于,我走了那几天,你都干了什么,为什么张春桃跟程雪飞搅合到一起了?”   谁知,葛群花无心的几句话,就像点燃了炸药包似的,于大荣激动地否认: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干,跟我没关系!你别赖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葛群花望着激动万分的于大荣,愣眼了:“我就——我就那么一说,你怎么受这么大刺激?”   于大荣仿佛发觉自己有点反应过度,收了一口气,晃了晃头:   “哦,没什么,我以为你在怪我。”   两口子又一块往前走,葛群花带着责怪的语气追问:   “你是怎么劝张春桃的,她原则性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说不告就不告?”   “呃,其实跟我没关系,我就随口说了几句,她自己想开了,不关我的事!”   “你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哪有?”   说话间,已经出了巷子,来到大路上。   两人要朝相反的方向走,于大荣赶紧大步离开:“我上班去了。”   葛群花看着于大荣的背影,觉得有点问题。   可是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第201章 这事有点奇怪   姐弟两个撑的腰腹滚圆,回到照相馆继续照相。   到了下午,程雪飞在给弟弟讲解摄影用光的专业内容时,于大荣忽然走进影棚。   “小程师傅。”   程雪飞回头:“于站长,你怎么来了?”   “我来照个证件照,小程师傅有时间吗?”   “有,当然有。”   程雪飞说完,程春生就要往三脚架后面的凳子上落座,他好给于大荣拍照。   结果程雪飞一把揪着程春生的肩膀,将他提溜起来,自己坐到了凳子上。   程春生乖乖地去换背景布。   于大荣面带微笑地打量着摄影棚,看出来,这个摄影棚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那架已经绝产的老古董照相机被收起来了,又添了许多新鲜物件,还有挂起来的西装和婚纱。   于大荣饶有兴趣地看了一圈,不免夸了两句,然后才缓缓在白色背景布前坐下。   于大荣本身保养的就挺好,细皮嫩.肉的,不用再专门打理。   程雪飞快门一按,照片就拍完。   可是拍完照片后,于大荣没有要离开的道理,站起来,仍然欣赏这个摄影棚,仿佛看完了之后要写一篇三千字记叙文。   程雪飞看出来了,于大荣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能有什么话想说,看程春生一个小孩子在这,不方便开口。   她朝程春生使了个眼色,下巴朝外面扬了扬。   程春生看懂了,默默离开摄影棚。   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这熊孩子。   于大荣转过头,靠近程雪飞,压低了声音,脸色不太自然地问:   “小程师傅,你,你跟张主任关系不错啊?”   程雪飞笑了笑,摇头道:“不太熟……”   “是吗?”于大荣打量着程雪飞的反应,“我当你们有什么交情呢?”   “没有,她就是来过我这边照过一次相而已,照片一直没来拿,我提醒她来拿照片的。”   于大荣连连点头,似乎放心了,自嘲地笑笑:“原来是这样。”   程雪飞故意问道:“于站长特地过来打听张主任的事,莫非是你跟张主任有交情?”   “没有!怎么可能!”   “开玩笑,开玩笑。”   “那行,照片我也照完了,先走了。”   程雪飞送于大荣出门,刚打开门,迈脚出去。   两人赫然发现张春桃就站在柜台外面,似乎等着拿上次拍的照片。   程雪飞特意观察于大荣的表情,但见于大荣如同见了鬼一样,满脸惊恐。   下意识的反应,绝不是装出来的。   而张春桃,看见于大荣也在,居然撒腿就跑。   跑到门外,推着自行车,来不及上车,一路狂奔。   小芬从柜台下面找到了照片,冲门外喊:“张主任,照片,照片找到了!!”   可是张主任已经消失在大街上,无影无踪。   程雪飞内心琢磨了起来:   有趣,有趣。   今天中午去吃饭时也是,张春桃本来跟自己好好的说着话,神态淡定,满脸革命。   结果一看见葛群花、于大荣一家人出现,就立马推车跑了。   那时程雪飞还以为,张春桃是怕葛群花。   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张春桃不是怕葛群花,是怕于大荣啊!   再看于大荣,他也像受了惊吓似的,满脸凄惶。   “于站长?”   “啊?”于大荣恍然醒过神,“小程师父,我走了。”   程雪飞要送他出去。   “留步,留步!”   于大荣慌慌张张走到门口,大概没注意脚下有道门槛,直接绊了一跤。   程雪飞的心跟着猛的一提,生怕于大站长在自己门口摔倒。   等看见于大站长踉跄着站稳,没有倒地,那颗心才缓缓落下。   程雪飞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口:   这两个人,唱的是哪出戏?   程雪飞有种强烈的预感,于大荣和张春桃之间发生了点什么,可是这事又不好跟人开口细聊,那样的话,就变成背后嚼舌根子了。   想着等姜鸿宇来了,跟姜鸿宇一块分析分析,姜鸿宇又忙的见不到人影。   只好都搁在肚子里。   到了傍晚要回家的时候,沉浸在自己幸福事业中的程春生才回到现实中来,他有点发愁,回家如何面对爸爸的雷霆震怒。   他挠了挠头皮,问:“姐,要不然,我今晚先到你租的房子住一夜,明天你把我的书包带回来,我直接从这回学校去?”   “我劝你乖乖跟我回家。”   “爸要打我怎么办?”   “放心,有姐罩着你!”   “可是,你也不能二十四小时罩着我呀,咱爸迟早要跟我算账。”   “你今天回去,顶多挨两句骂,你要是等下个星期再回去,可能连家门都进不去了。”   程春生想了想,姐姐说的对。   趁早面对现实吧。   程春生硬着头皮跟姐姐一块回了家。   刘娥见儿子回来,赶忙把儿子藏进闺女的房间:“你个熊孩子,你爸今天骂你了一百遍了,家里那么多活要干,你自己跑出去躲懒!”   “妈,我没躲懒,我今天找照相馆,照了两个胶卷,我很忙的!”   “我信你,你爸可不信。快,你就躲在屋里别出来,把门反锁了,等他们吃完了,我再端给你。”   刘娥不敢久留,赶忙出去忙着盛饭。   这时候,盖房的工程已经基本完工,花钱请来的工匠都走了,只剩下自家人干活。   程友富要留下来帮忙收尾,程雪飞知道后就问他,不是有别人请你去盖这样的房子吗。   程友富说,想等这边的工程全部结束了,再去给别人盖。   程雪飞劝他,你能等,可是工匠们不能等。   等你这边收完尾,那边再去找工匠,工匠们可能已经各奔东西,到别的地方打工赚钱去了。   时间等不起。   程友富动了心,可是又很犹豫。   他犹豫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是这里的墙面还没粉刷,堂屋的地面要打个水泥地坪,院子里还要平整。   他怕这些事情,别人干不来。   再有一个就是,他从没当过包工头,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别的包工头,都是上了三十岁的老油条,他只有二十多岁,没那个经验,也没那个财力。   如果哪个工人干了一半,有事要离开,来找他结算工钱,他哪里有钱垫付?   程雪飞看出了他的顾虑,就从自己包里点出十张大团结来。 第202章 曹师傅送上门   程友富一看到钱,猜出程雪飞的意思,十分严肃地说:   “姐,你干嘛?”   程雪飞往他怀里塞钱,说:“这里有一百块,你拿着,是你的工钱。”   程友富就像被侮辱了一样,皱眉道:“我给我自己亲叔叔家干活,我怎么能要钱,这都是我应该的。”   “拿着吧!”程雪飞硬往他口袋里塞。   程友富捂紧了自己的口袋:“我不要,姐,你这样就看不起我了!”   “友富,你听我的,把这个钱拿着,然后带着原班人马,再去给隔壁刘家村的那户人家盖房子,这个钱,留着你应急用。记住了,机不可失,错过了,可能就永远错过了!”   程友富面色茫然。   他对这个姐姐的话深信不疑。   他眼看着姐姐从一无所有的离婚妇女,一步步变成今天照相馆的老板,有能力给家里盖房子,还随随便便掏出一百块钱给他这个堂弟。   这样的实力和眼界,是程友富原先不敢想象的。   姐姐说的,肯定是对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程雪飞趁着程友富愣怔的空隙,硬把钱塞进他口袋:   “友富,这也许就是你崛起的机会,挣了钱,你就能盖房子、娶媳妇了,千万不要错过!”   “那——那这钱,算我借你的,等我以后挣了钱,我再还给你。”   “算工钱也行,算你借我的也罢。总之,想干就放心大胆的去干,别瞻前顾后的。以后要有什么困难,别的我帮不上,缺钱了,跟我说一声。”   程友富感动的眼睛有点发涩。   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女性这样关心过他。   即便是他的妈妈乔翠花,也从来没有这么鼓励他,给他信心。   “姐……”程友富低下头,喉头发哽,“谢谢你……”   “没事,都是自家人。你带着工匠去干你的工程,这边剩下的活,让我爸还有大爷、二大爷慢慢干。”   程友富带着堂姐给的一百块钱启动资金,趁着热乎劲,把原班人马搬到了隔壁刘家村,给别人家盖房子了。   未来的每一天,他都无比感激堂姐给他的鼓励和这一百块钱。   程友富走了以后,剩下的活,都交给自家人干了。   所以程发达才对程春生私自逃跑感到怒不可遏:   兄弟、侄子、侄媳妇都忙的屁股冒烟,他自家的三个儿女,却一个个不见人影。   雪飞和立夏都情有可原,一个要照顾照相馆的生意,一个忙着准备高考。   可程春生这个好吃懒做的小兔崽子,放下家里的活不干,跑到外头逍遥快活逛大街,真是气坏了老土匪!   所以等吃饭时,程发达知道小儿子藏在里屋不敢出来,冲里面一通叫骂。   被程老大、程老二还有小辈的兄弟几个一通好言相劝,才肯作罢。   程春生则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出。   明明一肚子委屈,也不敢辩解半个字。   一直等外面的人都吃完饭,各自回去,程发达也去了新房子那边,刘娥才敢放儿子出来,重新帮儿子盛了饭。   程雪飞坐在旁边,摸着弟弟的头,感慨:“春生,你可太不容易了。”   家玉听了妈妈的话,也有样学样地趴在小舅后背上,学着妈妈的语气说:   “小舅,你可太不容易了。”   程春生感慨道:“至少还有你们理解我,我就知足了。”   虽然程春生确实不容易,可第二天,他还是一早偷偷摸摸跟姐姐去了照相馆。   这次顺便把书包和交给学校食堂的粮食什么的也一块带去了,下午直接回学校。   来到照相馆,在摄影棚里刚开始忙活,就听外面有个底气浑厚的男子声音问:   “程师傅在吗?”   “在,你要照相吗?”小芬。   “不,我找程师傅有事。”   程雪飞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这不是昨天在食堂遇到的曹师傅吗?   昨天曹师傅又是做汤又是炒菜的,程雪飞就觉得这人好像有事情找自己帮忙。   但因为自己实在没什么帮助别人的能力,就没敢自作多情地多想。   今天曹师傅总算上门了。   她走出影棚,来到门市里,看见胖胖的曹师傅还带着一个青年。   曹师傅一见程雪飞出来,那张肥胖的脸上立即堆满笑容:   “程师傅!”   “曹师傅,怎么一大早有空过来?坐。”   曹师傅呵呵笑着,没有入座,跟程雪飞长篇大论地客套着。   不免一番热情洋溢的恭维。   等把所有能说的客套话都说完了,才说明来意:“那个,程师傅,我看你这照相馆挺忙的,你缺不缺人手,缺的话,你介不介意收个徒弟,帮你打杂当下手使唤?”   程雪飞恍然明白了这个食堂大师傅的用意:   原来是要往她这塞人啊!   程雪飞看了一眼站在曹师傅身后的小青年。   青年大概二十岁上下,中等个头,身材精瘦,神情有些拘谨,不过眼神很活泛。   “这是——”   “这是我儿子,因为排行老六,家里一直叫他小六。”   曹小六长的一点也不像他亲爹。   亲爹圆滚白胖,儿子却干瘦面黄,瘦的眉骨和眼眶都清晰可见,大概是像他妈。   程雪飞有点懵啊。   虽然有时候照相馆确实忙的不可开交,她也曾经想找个人帮忙,但她心目中的人选,是像小王那样有工作经验的熟练工。   熟悉一整套洗照片的流程,知道如何配制药水,以及在哪里能买到又便宜质量又好的胶卷。   她可从来没想过要招个学徒。   “曹师傅,我这不怎么缺人。”   曹师傅脸上有点挂不住,大概想不到程雪飞会一口回绝。   照相馆怎么会不缺人呢?   之前程雪飞不在时,国营照相馆一直是四个人在忙活。   除了照相的葛师傅,洗照片的小王,还有两个女职员。   如今照相馆到了程雪飞手里,生意只比以前好,不比以前差,肯定会比以前更忙,怎么会不缺人呢?   当然,曹师傅也明白程雪飞的意思,人家说的不缺人,指的是不缺不会干活的。   自己儿子一个不学无术的小青年,人家肯定不会轻易收的。   曹师傅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为了这个儿子,他操碎了心。 第203章 不要惹你师父生气   因为小六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上面有五个姐姐,所以从小被惯的不成样子。   上学时不好好学习,只上到初中毕业,没能考上高中。   下学了以后,曹师傅想让儿子学个手艺,但不管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曹师傅被气的不行,索性不管了。   干啥啥不成,那就回家种地吧,活该你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是这儿子,连种地也种不好,每天睡到日晒三竿,起床后直接吃午饭,吃完午饭被母亲和姐姐带着去下地干活。   结果走到半路,嫌天气太热,又回来了。   曹师傅眼看这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差点闭气。   没有正经工作,农活也不会干,以后可怎么办呐?   怎么娶媳妇?娶了媳妇,怎么养活一家老小?   虽然现在有顶职的政策,父母退休后,可由子女顶替上班,但自己还年轻,五十岁不到,要退休,也得等个十年八年,到时候还不知道政策什么样。   万一政策突然改了,又不让顶职了呢?   再说,大厨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要考厨师证。   这懒汉儿子,连棵葱都切不利索,就算让儿子顶了职,估计也就是给大厨打下手,配个菜,刷个盘子什么的。   自己堂堂大厨,怎么自己的儿子连自己都不如。   真是黄鼠狼下豆雏子——一辈不如一辈!   眼看儿子身无一技之长,没有出路,曹师傅灰心至极,到后来,听说了程雪飞进入照相馆的事。   大家茶余饭后闲谈几句,曹师傅只说这女人厉害,没往心里去。   直到后来听说,修鞋匠王大道的闺女给程雪飞打工,程雪飞居然每个月发她三十块钱的工资。   曹师傅还不肯相信。   一个没有文化的丫头片子,居然也能挣工资了?   曹师傅趁着去修皮鞋的机会,顺便向修鞋的王大道打听这事是不是真的。   王大道欢欢喜喜地告诉他。是的,他们家的闺女,现在每个月挣的钱比他挣的多多了。   曹师傅突然动了心思,一个丫头片子都能在照相馆里挣到钱,那为何不把他儿子送过去呢?   赚不赚钱倒在其次,就算程雪飞不发工资,他也没有怨言。   毕竟在过去,要拜师学艺,必须满九年才能出师。   前三年给师娘端尿壶,中间三年才开始学手艺。   等学会了手艺,还要再给师父干三年,以报答师父的教育之恩。   前前后后九年才能出师。   只要能让这不成器的儿子安心地学一样手艺,就是倒贴钱给程雪飞,他都愿意!   曹师傅打定了主意,就暗中寻思,该找谁帮忙递个话,总不能十分突兀地拎着儿子就上门吧?   结果刚好昨天程雪飞去食堂吃饭,曹师傅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赶忙炒了菜,做了西红柿鸡蛋汤,端上去孝敬。   先彼此照个面,熟悉一下,然后再登门拜访,才不显得突兀。   这时,听程雪飞说不缺人,曹师傅厚着脸皮说:“没事,你不缺人,让他帮你看个门也行,他别的不会干,看门还是挺在行的。”   “我,我也不缺看门的。”   曹师傅还是赖着不肯走,差点就要说:   你不缺看门的,让他帮你拎个尿壶也成!   可程雪飞是个女同志,曹师傅不能这么说,于是左右看看,看到门后有个扫把。   曹师傅赶忙去拿起扫把,塞到曹小六手里,说:“那就让他在这,帮你洒扫,小六,快去,把大门扫扫,一定要扫的干干净净的,扫不干净,看我不打你大耳刮子!”   曹小六一脸不情不愿地握着笤帚,真的去门口扫地去了。   程雪飞目瞪口呆地看着曹小六扫门口,看的出来,这个曹小六在家从来不干活,扫地都不会扫,比小芬差远了。   她要这样的人有何用?!   “曹师傅,我真的不缺人,扫地我自己扫就行了。”   “哎哟,哪能劳动你自己扫地呢,这点小事,以后就交给小六做就行了,那个,程师傅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在食堂那边做好,让小六给你送过来?”   “我有个馒头有点萝卜干就行了,不劳驾曹师傅。”   “那我自己看着炒两个菜就,那个,你先忙,我回食堂去了。”   “喂——”   程雪飞要追上去,可曹师傅已经跑了。   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嘱咐儿子:“小六,一定要扫干净了,不要惹你师父生气!”   曹小六没答话,挥舞着笤帚在那乱扫一气。   这个曹师傅,真是强人所难啊。   程雪飞干脆回了影棚,不再搭理。   过了一会儿,曹小六扫完地,走到影棚门口,小声问:   “师父,地我扫完了,还有什么活要干?”   程雪飞想说:你回家吧,我不是你师父。   可是程春生却一副老大哥的派头,煞有介事地问:   “你真的想拜我姐为师?”   曹小六用力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有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曹小六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想点头,但是又不敢点。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啊,收了徒弟,等徒弟学会了这门手艺,就会跟自己来抢生意。   西埠乡就这么大,照相的人就那么多,再多一个照相的,照相馆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   曹小六虽然年轻,可这个道理谁明白的很。   现在的他,就等着程春生赶人了。   却不料程春生话锋一转,命令了一句:“过来,帮我换个背景布!”   “哦!”   曹小六赶忙走进去,动手换背景布。   他没换过背景布,显得笨手笨脚的。   程春生毫不留情地批评:“你小心点,会不会干活,弄坏了你要赔钱的,这背景布很贵的,行,就这样!”   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却被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呼来喝去,曹小六的脸顿时涨红了。   这时,程雪飞看不下去了,走到曹小六身边,耐心地说:   “你叫小六?你回去跟你爸说,我这边真的不缺人手,多谢他看得起我。”   曹小六有点难为情,点头道:“程师傅,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   “那我走了。”   曹小六走了以后,程春生换了副语气,问:“姐,你为什么不收他当徒弟,你一个人这么累,有个人过来给你搭把手也不错啊。”   “你刚才不还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吗?”   “我那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其实,要我说,你收他当徒弟也不错,有人帮忙打杂,你能轻松一点,不会那么累。”   程雪飞看弟弟好像很想留下那个曹小六,打趣地说:   “看来,你很想当人家师父啊。”   程春生有点不好意思:“我倒是想收个徒弟,可我没那个资格,也没人愿意拜我为师。”   当人师父多威风啊,有任何跑腿打杂的活,直接交给徒弟就行。   多有面子!   尤其是像姐姐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师父,那就更了不起了。   可惜姐姐没有当师父的瘾,程春生也无可奈何。 第204章 这是老子的女人   到了下午返校时间,程春生恋恋不舍地离开照相馆,背著书包和粮食回学校去了。   程雪飞也回了趟家,把孩子接来,然后着手准备去申城的事。   她找黄博华开了份介绍信,在没有身份证的年代,介绍信就是人的身份证。   有介绍信,才能找到住处。否则,招待所不敢随意留人。   开介绍信时,他又托付黄博华,让他在她不在的这几天,抽空帮忙照顾一下照相馆。   黄博华满口答应,让程雪飞尽管放心。   程雪飞也告诉小芬,要是照相馆有了什么麻烦,就去大院找黄博华帮忙。   颁奖在星期六那天举行,他们要提前两天,星期四就从家里出发。   临出发前一天,程雪飞把孩子送回程家村,让刘娥带着,她自己返回乡里。   晚上,她烧了一大锅热水,忍着凉意,在屋里洗了个澡。   早上起来又把头发给洗了,浑身上下打理的清清爽爽,就拎着行李包走出家门,到照相馆等着。   等了不多久,一辆货车在门口停下。   程雪飞认出那是袁顺的车。   最近袁顺每次到供销社来送货,都会到她门前停一下,问她要不要坐顺路车去县城。   程雪飞觉得袁顺这人动机不纯,不太可靠。   尤其是姜鸿宇三令五申,不让她坐袁顺的车,她就真的再没坐过一次。   可是这依然抵挡不住袁顺每次路过时,都会进来做个停留。   现在见到袁顺的车又在门口停下,程雪飞已经无动于衷了。   不过这一次,袁顺却坐在驾驶室里没有下车。   过了片刻,姜鸿宇从前面车头绕过来了。   姜鸿宇今天的打扮,让程雪飞眼前一亮。   他脱下军装,穿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外面是一件米灰的毛衣背心,整个人显得干净儒雅。   他大步走进照相馆,满面春风地说:“出发吧?”   “坐袁顺的车吗?”程雪飞问。   “嗯,我提前跟他打了招呼,他送我们去市里的火车站。”   程雪飞去拎自己的包,一边小声嘀咕:“你不是不让我坐他的车吗?”   姜鸿宇主动接过她的行李包,说:“我是说你不能单独坐他的车,有我在就没事。”   小芬送他们两人出门,程雪飞嘱咐道:“小芬,看好照相馆,有事就找对面的黄主任。”   “好,飞姐,你们路上小心。”   “嗯……”   程雪飞跟着姜鸿宇过了马路,上了车。   一上车,袁顺很客气地跟她打了招呼,眼也不往她身上瞟了,说话也不那么随便了。   有姜鸿宇在,袁顺的态度果然很不一样。   程雪飞坐到后面,姜鸿宇的行李包也放在座位上,一个军用书包,大概只带了一件换洗衣服什么的,东西不多。   姜鸿宇坐到副驾驶上,将她的行李递到后面,问:   “你怎么带那么多东西?”   “不多啊,我已经带了很少了。”   姜鸿宇笑笑,在副驾驶上坐了下来,对袁顺说:“袁顺,麻烦你了。”   “别瞎客气,谁跟谁啊!”说着,袁顺挂上档位,踩着油门走了。   汽车上了大路,姜鸿宇突然嗅了嗅,回头问道:“雪飞,是你身上的香味吗?”   程雪飞被问的一懵,也闻了闻,嗯,香味没闻到,倒是闻到了浓浓的汽油味。   她抬头去看姜鸿宇,就看见姜鸿宇脸上带着狡猾的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哪里是问她身上的香味,他是故意借题发挥,在袁顺面前秀恩爱呢!   姜鸿宇故意坐袁顺的车,就是要创造这个秀恩爱的机会,好警告袁顺:   这是老子的女人,你休想打她主意!   猜出了姜鸿宇的鬼主意,程雪飞甜甜一笑,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很配合地说:   “是啊,香不香?”   “香。”   “你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程雪飞嘻嘻笑着,目光偷瞄车上的后视镜,从后视镜里,看到袁顺铁青着脸,头故意往旁边偏了偏,似乎十分抗拒驾驶室里发生的“不堪入耳”的对话。   显然被姜鸿宇的骚话刺激到了。   姜鸿宇这老贼,真是高招啊!   一路上,姜鸿宇放下了他那“正派”的作风,不停跟程雪飞说骚话,一会儿夸她今天漂亮,一会儿畅想着,到了申城,去哪里玩。   袁顺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不停地长吁短叹。   他也看出来了,姜鸿宇是故意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之前是合法夫妻,虽然离婚了,但是大家一起追求程雪飞的话,人家姜鸿宇靠着两个孩子的关系,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小子,看着不动声色的,原来这么阴!   他受了刺激似的,猛踩油门,开足马力。   汽车一路贴地飞行,提前二十分钟开到了火车站,把这两个人卸下来。   袁顺的汽车走了以后,程雪飞看着姜鸿宇志得意满的样子,说:   “袁顺的脸都绿了。”   “正好,我现在告诉他,你是我的女人,他要是再敢招惹你,我就对他不客气了……”说完,姜鸿宇轻轻牵起程雪飞的手,“走吧,我们进去买票。”   程雪飞的手落在姜鸿掌心,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又有点不好意思,想抽回来:   “这里哪有人牵手的,你松开。”   “不行,这里人这么多,万一你走丢了呢?”   姜鸿宇握紧她的手,拖着她去售票厅。   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买了两张硬座车票。   拿着票来到站台等车。   程雪飞第一次坐这个年代的绿皮火车,觉得很新鲜,不停地左右张望。   铁路旁边,已经有一群扛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在等车。   有的人背着柳条筐,筐子里不停传出鹅叫。   小贩们推着小推车叫卖香烟、花生、汽水,好不热闹。   还有人抱着木箱子在卖冰棒。   她多看了两眼这个卖冰棒,姜鸿宇就问:“吃冰棒吗?”   “嗯,买个尝尝吧。”   两个人走过去,买了两根小豆冰棒,五分钱一根。   那种没有小豆的,只要三分钱。   程雪飞撕下外面的包装纸,一口咬掉最上面的小豆,凉凉的,沙沙的,比后来的老冰棍好吃多了。   姜鸿宇见她喜欢吃上面的小豆,把自己的冰棒送上来:   “小豆你吃吗?”   程雪飞凑上来,把姜鸿宇冰棒上的小豆一口咬下。   姜鸿宇见她心满意足的样子,脸上露出微笑。 第205章 坐火车   冰棒刚吃完,火车就来了。   长长的绿皮火车,冒着浓烟,鸣着笛,顺着铁道滑过来。   铁道旁边的旅客全都站起来,翘首等着火车停下。   车刚停稳,乘务员打开车门,人群一窝蜂往车上挤。   程雪飞跟姜鸿宇挤上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   这时候的火车有点像后来的公交,车窗可以打开。   程雪飞坐到靠窗的位子上,打开窗户朝外看。   姜鸿宇则掏出书包里的中国地图,仔细研究接下来的路线。   车厢里一会儿就挤满了人,有的人没有位子,干脆就站在过道里。   人一多,味道也复杂了。   烟味,臭脚丫子味,汗臭味,甚至是尿骚味,直熏鼻子。   程雪飞一直把脸转向外面。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刚坐下,就掏出篮子里的毛衣开始织。   另一个则不停地拿眼瞄程雪飞和姜鸿宇两个,眼神里带着点惊异,仿佛没见过有这么漂亮体面的人。   姜鸿宇低头研究地图,对这道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程雪飞起初也懒得管,但是被盯的时间久了,有点不舒服,就回瞪了一眼。   那女人这才将目光挪开,去看别的。   车厢里不但味道重,而且声音嘈杂。   等火车启动以后,火车轮子的“哐哐”声和“呼呼”的风声交织在一起,车里噪音更大了。   正好,他们可以趁机说会话。   程雪飞把她这段时间疑惑的事告诉姜鸿宇,说于大荣跟张春桃之间有点奇怪,问姜鸿宇知不知道什么隐情。   姜鸿宇合上地图,转过脸看她:“这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来往,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雪飞十分笃定地说:“不,这两个人有问题。”   姜鸿宇眉头微蹙:就算张春桃一看见于大荣就跑,也不代表两人就有什么瓜葛?   程雪飞又小声问:“我听了个小道消息,说于站长之前名声上有污点,会跟——”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姜鸿宇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   “对,他从年轻时就不太检点,之前还曾因为这事挨过批斗。”   “那会不会——”   姜鸿宇笑了:“不可能,你想到哪去了。”   姜鸿宇猜到程雪飞在想什么,于大荣跟革命脸?   绝对没可能。   张春桃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闹革命时六亲不认,她怎么可能跟于大荣胡来?   另一方面,于大荣虽然会跟一些妇女牵扯不清,可也绝对看不上张春桃那张脸。   姜鸿宇没有看不起张春桃的意思,只是,那张脸——就是光棍看了也会被吓退!   更何况于大荣那种不缺女人的花心老头。   程雪飞也觉得自己想的太荒唐了,自嘲地笑笑:“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   “要不,等我回去,帮你查查?”   程雪飞连忙摇头:“这事怎么查,不要查了,人家的私事。”   姜鸿宇笑笑,问:“火车要走三个多小时,要不你先眯一会儿吧?”   “不用。”   程雪飞继续看窗外的风景,可是火车晃晃悠悠,还是把她晃迷糊了。   姜鸿宇见她眼皮打架,轻轻揽过她,她顺势倒在姜鸿宇怀里,闭上眼睡了。   姜鸿宇把车窗关好,又拿出书包里一件外套盖在她身上。   程雪飞一睡,对面那女人又开始肆无忌惮地看他们。   见他们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搂搂抱抱,不禁撇着嘴,满眼鄙夷,似乎在用眼神骂他们有伤风化。   火车晃了三个小时,到了省界停下,两人下了火车,先排队买南下的火车票,然后一块到火车站外面的餐馆吃了碗面。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天快黑时,两人又上了另一趟车。   这个车次要走一整夜,所以姜鸿宇买了卧铺。   卧铺价格很高,一张票要十块钱,舍得花这个钱的人很少,所以车厢里相对安静一些。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小车厢,程雪飞脱鞋躺了上去,姜鸿宇就在旁边安放行李,又拿出水杯去倒开水。   倒了开水,回来喂程雪飞喝下。   程雪飞坐在铺床上,端着水杯,冲姜鸿宇说:“你真好……”   姜鸿宇只是笑笑。   天很快黑下来,车厢里一片昏暗。   “你上去睡吧,车要走一夜。”   姜鸿宇摇摇头,说:“我不困……”   他其实不是不困,他只是想在下面陪着程雪飞。   多难得的机会啊,能这样长时间地陪着她,没有认识的人来打扰他们。   他怎么能把这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呢?   程雪飞明白姜鸿宇的心意,躺着去看姜鸿宇的身影,昏暗的车厢里,他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这个卧铺是有格挡的,而他们对面的上下铺里没人。所以,这个小车厢内,就只有他们两个。   程雪飞主动去拉住姜鸿宇的手,姜鸿宇反过来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捏了捏。   程雪飞低声说:“要不,要不你也躺上来吧?”   “嗯?”   火车的哐哐声盖过了程雪飞的低语,姜鸿宇听的不太清楚,不太敢相信。   程雪飞却不再说了。   姜鸿宇就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程雪飞的头微微晃了一下:“没说什么。”   “你说,让我也躺上去吗?”   程雪飞无声地笑了。   “可以吗?”姜鸿宇语气很小心地问了一遍,“我可以躺上去吗?”   程雪飞犹豫了片刻,低声嗫嚅道:“你要是累了,就躺上来吧。”   姜鸿宇似乎长长松了口气似的,憋着内心的喜悦,慢慢脱了鞋,把脚放到床铺上。   床铺很窄,仅能容一人之身,胖子躺在上面的话,可能翻身都不太容易。   程雪飞侧着身体,往里挪了挪,腾出一点空。   姜鸿宇也侧着身子,慢慢躺下。   躺下后,两人脸对着脸,在黑暗中望着彼此。   因为隔的太近,有些看不太清,近的几乎鼻子碰鼻子,脸贴着脸。   两人的气息你来我往,此起彼伏,争夺着狭小空间内的氧气,慢慢的,气息有点不够喘。   程雪飞嘴角往上扬了扬,沉声说:“我们这样,一整夜都没法睡了,你转过去吧?”   “你转过去。”姜鸿宇虚着声音说。   程雪飞想了想,她转过去的话,背对着姜鸿宇,这姿势似乎不太雅,所以撒谎道:   “你转吧,我想贴着你的后背睡。” 第206章 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姜鸿宇听她这么说,才重新坐起来,然后转成背对着程雪飞的姿势躺下来。   程雪飞把脸贴在姜鸿宇的后背上,手臂没有地方放,试探了几下,把手搭在姜鸿宇侧腰上。   姜鸿宇却伸过手,握住她的手,让她从后背抱着自己。   程雪飞就这样,从后背揽着姜鸿宇,像两根油条一样牢牢粘在一起。   靠着他的身体,程雪飞莫名觉得安心,好像他们不是在火车上,而是在自己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   睡意缓缓袭来,这世界渐渐消退,程雪飞很快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姜鸿宇在,这一夜,睡的格外香甜。   等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姜鸿宇握着她的手,一夜没松开。   她稍微一动,姜鸿宇紧跟着醒了。   两人仍保持着昨晚入睡时的姿势。   没办法,床太小了,翻个身都不行。   “醒了?”姜鸿宇声音昏沉地问。   “嗯……”   程雪飞察觉自己手上汗津津的,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姜鸿宇的掌心。   她心里一暖,手臂上加大了力气抱了抱他。   姜鸿宇发出微笑的气息,松开她的手,说:“我得起来了,不然被人家看到了。”   姜鸿宇从床铺上坐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骨头,程雪飞坐起来,给他捶肩膀,捏胳膊。   这时候,火车开始鸣笛,乘务员走进过道里喊“到站停靠,要下车的赶紧下啦”。   两个人赶忙穿了鞋,收拾行李。   等下了火车,太阳刚从东边地平线上升起。   两人来到火车站的厕所里上了厕所,在外面刷牙洗脸,把头发打理好,又打听了去申城的火车是几点。   得知还有两个小时,就去外面的餐馆,吃了两碗小馄饨,外加两个油酥火烧。   估计再坐两个多小时,就能到申城火车站。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程雪飞也越来越期待,商量着如果有时间的话,先去哪玩。   前一世,她对申城不算陌生,不过那是发展后的申城,她很想看看早年的申城是什么样的,一定要看看这个时候的洋房、古建筑,这些很有复古情调的东西。   姜鸿宇却在餐桌对面凝视着她,一脸思索的表情,说:   “我们坐了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车,到了那,不是应该先找个招待所休息下吗?”   他话一出口,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姜鸿宇这是什么意思?   先找个招待所住下?   两个人在对视的那一刹那,有心有灵犀的感觉,仿佛彼此的心意以看不见的形势准确地传达到了对方心里。   姜鸿宇毫不掩饰,也不打算给自己找理由,继续说:   “先在杂志社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吧?”   “先——先逛一逛吧。”程雪飞弱弱地说。   “我们拎着行李包呢。”   “行李包又不重,你的你自己背着,我的我自己拎着。”   “可是,可是我昨晚没睡好,很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   最后,两人也没说清楚,到底是先找个地方住下,还是先去逛一逛。   他们带着这个问题又上了火车。   因为距离近,买的是硬座。   周围都是人,他们没有说话的机会。   程雪飞这时开始忐忑起来,不知道等到了申城的招待所会发生什么。   她既忐忑,又有点期待。   两个人在西埠乡时,有过几次热吻,也有过一两次比较大胆的行为,但始终没有突破底限。   可是来到申城,没人认识他们,也没人干扰他们,姜鸿宇会不会来真的?   如果他来真的,自己该怎么应对?   是拒绝,还是顺从?   只怕是到了那个情景,也由不得自己了。   一路心猿意马抵达申城,下了火车,申城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这个年代,还没有那些闪亮辉煌的高楼大厦,放眼望去,一派陈旧,而且人群拥挤。   但申城毕竟是申城,马路上汽车很多,自行车更是成片成片的。   人们的衣着打扮也比西埠乡那个穷乡僻壤时髦很多。   两人站在人群里,大大方方地手牵着手,相视一笑。   他们在路边摊上买了一份申城的地图,地图上有各路电车、公交的路线和停靠站。   那些有名的地标性建筑也被标注出来。   程雪飞不用看地图就知道杂志社所在,在静宁区云浦路上。   她立即在地图上指了出来。   姜鸿宇略微有点惊讶,她怎么看都不看,直接找到位置,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像本地人似的。   程雪飞没作解释,直接去看电车的路线。   找到了电车,就拉着姜鸿宇往公交站台走。   电车进了市中心,高楼大厦多起来,慢慢有了大都市的样子。   虽然许多建筑是几十年前的建的,年久失修,外表落魄,可仍彰显著申城的情调和气派。   下了电车,来到云浦路,看见路两旁有许多摆摊的。   程雪飞挨个逛过去,买了几样不占空间的小玩具,又买了几个最新的邓丽君的磁带。   经过卖服装的摊子,程雪飞看上一件哪怕是几十年后都穿的出来的衣服。   衣服是两件套,里面是件黑色V领打底衫,外面是酒红色蝙蝠衫。   程雪飞直接在摊位上试了试,觉得还挺好看,就问多少钱,卖衣服的摊贩伸了三个手指头:   三十块!   她做出被衣服价格震惊到的表情,然后把衣服脱下来。   摊主连忙让了两块,程雪飞趁机杀价,最后杀到了二十。   她把衣服买了。   两人继续往前逛,程雪飞正对一副蛤蟆镜感兴趣,姜鸿宇突然戳了戳她:   “雪飞……”   程雪飞侧过头去看他,还以为他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   结果朝他目光望去的方向一看,赫然看见一座富丽堂皇的酒店。   酒店看的出来是新盖的,大概有十几层那么高,外表很新。   而且,酒店大门居然是自动感应的玻璃门!   这是程雪飞到这以后,看到的最现代化的东西了!   姜鸿宇不太自然地干咳一声:“逛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要不去休息休息?”   程雪飞忽然有些心慌,还没做出反应,姜鸿宇就拉着她朝酒店走。   酒店确实足够豪华,里面装饰的富丽堂皇,都不太像是这个年代的东西。   来到前台,跟前台说了要住宿。   “介绍信……”   两个人都掏出包里的介绍信递过去。   前台看了一眼,再看看两个人,那意思仿佛是问,你们是夫妻同住一间房,或者不是夫妻,分开住?   如果是夫妻的话,要出示能证明是夫妻关系的证件或者信件。   程雪飞悟出了前台的意思,赶忙说:“给我们开两间房,各付各的钱。”   “哦,好,给你们开高标间吗,高标间十八块钱一天。”   十八?那么贵!   程雪飞还在震惊申城果然是申城,东西这么贵,姜鸿宇那边已经毫不犹豫地掏了钱。 第207章 紧张到颤抖   程雪飞也只好付了。   申城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活的起的地方,上一辈子,刚工作时,来到申城,那真是处处拮据。   后来事业有成,实现了财富自由,才觉得一切稀松平常。   现在又回到一穷二白、白手起家的境地,就又开始惊叹这里的高消费了。   还是要想办法多赚钱!   两人付了钱,前台给了他们房间的钥匙,有服务员领他们上了电梯。   这电梯也让程雪飞觉得新鲜,甚至让她恍若回到了几十年后。   出了电梯,服务员把他们送到各自的房门前,就转身走了。   两人各自打开自己的房门。   程雪飞拎包走进去,房间很大,装饰上面,仍然有浓浓的年代感。   最让程雪飞觉得惊喜的是,这里居然有单独的卫生间,卫生间里有抽水马桶和一个瓷砖砌的浴缸!   看来十八块钱花的不冤!   她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从窗户就能看到长江,还能看到楼下的街景。   程雪飞凭窗望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敲门声。   姜鸿宇来了。   程雪飞忽然浑身都紧张起来,慢腾腾地朝门口挪去。   姜鸿宇又敲了一下,力道很轻,像是怕惊着里面的人似的。   程雪飞走到门口,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慢慢打开了房门。   姜鸿宇就站在外面,笑容略微有点僵硬。   “进来吧……”   程雪飞克制着自己,尽量不让自己露出慌乱的一面。   姜鸿宇走进房间,声音有点干涩地说:“房间很不错。”   “嗯,这钱花的值了。”   程雪飞有些局促,低着脑壳,走到窗边,没话找话地说:   “这里还能看到长江。”   “嗯……”   说这个“嗯”的时候,姜鸿宇已经靠到她身后,把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程雪飞更是紧张到没法呼吸。   姜鸿宇什么都没说,侧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灼热的气息打在她脸上,让她的脸顿时烧起来。   “你要干嘛?”程雪飞大着胆子问。   “你说我要干嘛。”   程雪飞试着去推他的手臂,但他立马加大力量,勒的她更喘不过气了。   “松开一点,我要断气了。”   姜鸿宇松开手臂,可是随即把她整个人转了过来,凑上来吻了她。   程雪飞承接着他的吻,人有些发僵。   这个吻,跟之前在西埠乡的吻不一样。   现在他要动真格的了。   程雪飞有点害怕。   她就傻傻地站在那,不知该怎么办。   姜鸿宇一边动作猛烈地吻着她,一边将窗帘拉上,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中。   虽然不是全黑,但也足以让人忽略这个空间。   姜鸿宇胆子越发大了,开始把她往床边推,程雪飞知道,今日是免不了了。   在即将被推倒时,她奋力挣扎开,声音颤抖地说:   “我先去洗个澡。”   “要一起洗吗?”   “不要了,我自己洗。”   “好,快点。”   姜鸿宇松开她,她转身朝卫生间去了。   进去后,将门一关,望着卫生间的镜子,手捂着突突直跳的心口。   为什么这么慌张呢?两个人明明之前是夫妻的,不应该有这个反应。   不过再想想,虽然之前是夫妻,但自从姜鸿宇疯了以后,就没有夫妻之实,一晃都四年多了。   四年多,紧张也是正常的吧?   等稍微稳定了下心神,她拧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放水,自己在镜子前脱衣服。   重新审视了下自己的身材,嗯,不错,该胖的胖,该瘦的瘦,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肚子上隐隐能看见几道妊娠纹,也不严重,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小腹上的皮肤仍然十分紧致光滑。   她在里面洗澡,姜鸿宇在外面等着。   听着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那水就像流过自己的心一样,让他浑身兴奋起来。   他在外面来回走,不停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会儿抬起手腕看看时间,真正的度秒如年。   后来索性摘下手表,扔到旁边的小桌上。   又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卫生间的门轻轻一响,又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   他双目喷火地盯着卫生间门口,就看见洗完澡的程雪飞,裹着个浴巾走出来。   那浴巾裹在身上,正好盖着重要的部位,露出笔直纤细的长腿,和白皙平滑的双肩。   程雪飞提着浴巾,头微微低着,脸颊不知是不是被热水闷的,一片通红。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即害羞地低下头。   那娇羞的模样,如同一颗炸弹落在他心底,悄然炸开。   姜鸿宇失去理智地冲了上去,将这个美玉一般的人搂进怀里,疯狂地吻起来,开始撕扯她身上的浴巾。   程雪飞拼命抓住自己的浴巾,推搡道:“你也去洗!”   姜鸿宇又在她脖子上吻了吻,才答应一声,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来到卫生间,迅速脱下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洗了澡、洗了头,又把牙刷了,然后擦干身体,直接走出卫生间。   程雪飞已经躺进被窝里,抬头一看,看见他没穿衣服的模样,登时愣眼了。   姜鸿宇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把她吓着了。   他上了床,钻进被窝,像是安慰似的把她搂进怀里。   程雪飞把头埋在他怀里,身上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光滑细腻的手臂,低声耳语道:   “放松,不要紧张。”   “我没紧张。”程雪飞声音颤抖着说。   姜鸿宇撑着手肘,翻身伏在她身上,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时,将她的浴巾扯开了。   可是,也许由于长时间没经历过这件事,也许因为自己太激动了,第一次,他居然这么差。   这让他觉得很难为情,他向她道歉:“对不起……”   程雪飞目光迷离地躺着,轻声安慰他:“没事……”   他在旁边躺下来,把程雪飞紧紧搂在怀里,两个人的气息渐渐平稳。   他们之间,终于冲破了这层阻碍,可以彼此毫无保留地坦诚面对面。   程雪飞忽然抬起头,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觉得我已经一辈子没有这样跟你在一起了。”姜鸿宇望着她通红的脸颊说。   程雪飞又把头靠在他胸口,刚才还紧张到颤抖,现在已经浑身放松下来。她伸手摸摸他坚硬的腹部,惊叹一声:   “你的腹肌,真的好结实!”   “你喜欢吗?”   “喜欢。”   “那,回去以后,也经常给你看好不好?” 第208章 如鱼得水   程雪飞知道他这是暗示什么,使劲在他腹部掐了一下:   “不行,回去不可以。”   “我跟你开玩笑。”   程雪飞动手的这一下,瞬间又激起了姜鸿宇,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程雪飞惊讶道:“这么快?”   姜鸿宇应了一声,再次卷土重来(此处省略八百三十二字)。   这次,两人如鱼得水、酣畅淋漓。   恩爱之后,昏昏地睡到傍晚,程雪飞望着窗帘上映着霞光,把姜鸿宇叫起来,让他陪自己到外面逛逛。   姜鸿宇内心不太情愿,仍然想留在房间里跟她粘在一起。   但最后还是乖乖地穿起衣服,陪她出门。   他们出了酒店,在一家小店里吃了份本地有名的油煎包和八宝粥。吃完又在大街上逛,走了很多地方,一直走到天黑。   好在申城的夜晚也是明亮的,虽然不如几十年后那样光华璀璨,但大都市毕竟是大都市,到了夜晚,一片霓虹灯的海洋。   老申城其实只有两条繁华的街区,一条是蓝景路,一条是华海路。   这两条路,几十年前曾是租界,几十年后,街上的建筑仍然洋溢着浓浓的异国情调。   他们就在这两条路上闲逛,看见一些店铺仍然看着门,门口有许多摆摊的,很像一个小夜市。   程雪飞花三十块钱买了两块电子手表,又到一家文化用品店买了支英雄钢笔。   姜鸿宇则在书摊上买了几本带拼音的故事书,也给自己买了几本研究当前政治经济的书。   程雪飞见他对政治经济方面感兴趣,顺便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马上就要高考了?”   “对,听说今年高考恢复到七月的七八九三天。”   “你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   “要等考完试,自己估算自己的分数,然后再报考学校。”   考完以后,老师会发标准答案,让学生自己估算一下能考多少分,再根据自己估计的成绩,报考相应分数线的院校。   要是估算不准确,很有可能就上不了大学。   而且,高考前还有预考。   预考会提前刷掉一大批人,他们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   通过预考,才能拿到高考的入场券。   程雪飞问他预考什么时候考,姜鸿宇说快了,五月中旬。   “那不是几天以后了!”程雪飞吃惊地说。   “嗯,回去以后,差不多就得准备考试了。”   程雪飞责怪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她要是知道姜鸿宇马上就要参加高考预考,不会同意他陪自己大老远地跑到申城。   万一在申城有个什么耽搁,误了预考的时间,那她岂不是罪人?   姜鸿宇却笑着牵起她的手,风轻云淡地说:“考试重要,你也重要。”   “那我们明天完事之后马上回去!”   程雪飞拽着他往回走。   两人回到酒店,又一块进程雪飞的房间,洗刷以后就上床休息了。   程雪飞想要早点睡,养足精神。   姜鸿宇却不肯放过她。   两个人又折腾了几个小时,最后到夜里十二点,直接筋疲力尽,再也不能动弹,才相互搂抱着睡了。   程雪飞四五年没跟姜鸿宇睡在一起,本以为会很不习惯,但是意外睡的很香,一醒来天已大亮。   她匆忙起床,穿上了昨天新买的那套酒红色蝙蝠衫,下面配一条修身牛仔裤,脚上是过年之前在市里买的黑皮鞋。   贴身的牛仔裤显得她的腿修长笔直,尤其小腿细长,肌肉匀称,看着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那件酒红色的蝙蝠衫套在她身上,颇具画报上港台明星的风情。   昨天经过了几番爱的滋养,脸色也越发红润娇艳,不用化妆就已经很美。   简单上了个妆以后,更加艳光四射。   姜鸿宇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眼前的美色,忍不住赞叹:   “你怎么可以那么美呢!”   他又凑上来要亲,程雪飞躲着他:“别碰,脸上有妆。”   对着镜子,把头发盘了起来。   打扮妥当后,在酒店餐厅里吃了点早餐,然后朝《大家摄影》杂志社出发。   ——   此时,《大家摄影》杂志社已经开门。   杂志社在一栋花园洋房里,这栋洋房,早前是某位申城大亨的私宅,大亨的女儿结婚时,把这栋洋房送给女儿做婚房。   前些年花园洋房收归国有,成了文化宣传部门的办公单位。   后来,文化部门想着该把房子还给原主人——那位大亨的女儿,一个叫丁瞬真的申城名媛。   但被这位名媛拒绝了。   这位名媛此时已经年过花甲,她没有接受原本属于她的花园洋房。   这时正好遇上各地兴办杂志的热潮,文化部门里有位干部提出,要不他们也趁着东风,开办一份杂志。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单位领导的认可,并派了几位下属着手操办。   没多久,《大家摄影》杂志社正式成立,办公单位就在这栋洋房里。   此次举办摄影比赛,颁奖现场就设在洋房的草坪上。   场地已经布置好了,带着浓浓的老申城的洋派和优雅,更像是个欧式的茶话会。   负责此次摄影比赛的编辑伍泉一早就来到现场,刚进来,另一位周编辑皱着眉头凑上来说:   “伍编辑,坏了!”   “怎么了?”伍泉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还能怎么了,何大少在那发飙了!”   何大少?   伍泉一听,脑壳就有点疼:“为的什么事?难道还是因为没把特等奖给他?”   “是啊,他一直以为这次摄影大赛,特等奖非他莫属,现在我们把奖项给了别人,他心里能痛快吗?”   伍泉心里愤愤不平:“给他个一等奖就不错了,要不是看在他爸爸跟他奶奶的面子上,就他拍的那个美女照片,连个三等奖都评不上,还想要个特等奖?!”   “可是人家就以为自己的照片最好看,应该得特等奖,现在在那闹呢,你看看怎么办吧,我真的处理不了了。”   伍泉叹了口气,就听见草坪那边嚷嚷起来:“我去看看。”   伍泉朝花园洋房里面走去,转过一排冬青树,看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穿着时髦的美式夹克衫,直筒牛仔裤,发型也是当下流行的长发,戴副墨镜,正翘着二郎腿在那指指点点,宛若封建朝代的皇太子。 第209章 种土豆的农村妇女   这位何大少,名叫何聪,是这洋房原主人——那位申城名媛的亲孙子。   他仗着这栋洋房原来是他奶奶的家产,进出杂志社,就跟回自己家一样随便。   他正坐在一张藤椅上,抖着二郎腿,大声控诉道:   “负责这次比赛的编辑呢,怎么躲起来了,让他出来,给我个说法。这个比赛结果我不接受,你们肯定有什么猫腻,今天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不走了!”   伍泉听见他的话,气的脸发红,但还是摆出一副笑容,走上去,努力装出热情洋溢的样子:   “这不是我们的大才子何聪吗,今天怎么有空到这来了?”   何聪隔着墨镜打量着伍泉,长出了一口气,说:“伍编辑,你跟我实话实说,这个叫,叫,叫什么来着——”   “叫程雪飞的。”伍编辑提醒。   “哦对,就是这个姓程的,她是不是你什么亲戚?”   伍泉差点气吐血,脸上的笑容慢慢维持不住了,说:   “她在东阳省,我在申城,两地相隔上千里,怎么可能认识她,她也绝不是我亲戚,我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   “那她凭什么拿特等奖,我就是一等奖?”   “这,这都是读者来信投票,还有我们杂志社内部讨论的结果,真的没有拉关系、走后门的事!”   伍泉又在心里腹诽了几句:   要说拉关系、走后门,你何聪何大少才是!   若不是看在你爷爷奶奶、你爸爸的面子上,就你那几张低俗的美女照片,撑死给你个优秀奖!   还想要特等奖,你怎么不上天?   说起这位何大少,确实是个有来头的人物,伍泉不想得罪,也得罪不起。   何聪本人是申城电影学院摄影系的学生,他爸爸是申城电影制片厂的副厂长。   他奶奶是货真价实的申城名媛,也是这栋洋房的主人。   他爷爷也很了不起,民国时期就是有名的电影导演,建国后,拍出了好几部很有名的电影,是电影界的泰山北斗。   只不过老人家在十年浩劫里被关进了牛棚,没能挺过来。   就冲着何大少这不一般的来历,伍泉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能把一等奖给他,已经是做出极大的让步和牺牲。   没想到这何大少还不满足,现在居然怀疑杂志社给别人走后门。   伍泉真相一口唾沫喷到他脸上!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何聪听不到伍泉在心里骂他,十分恼火地说:“没走后门?没走后门,一个山旮旯里的农村妇女,能得特等奖?”   “就算人家是个农村妇女,可人家照的照片摆在这。”   “我就不信,一个种土豆、种萝卜的农村妇女,会照什么照片,指不定是从哪偷来的。”   何聪越说越觉得愤愤不平:   哪有这样的道理,自己堂堂电影学院摄影系的高材生,学的是专业的摄影摄像,居然会输给一个乡下土包子?   还是个女的!   何聪一想象这个叫程雪飞的,就自然而然地脑补出一幅勤劳朴实的劳动妇女的宣传画。   黑红黑红的脸,粗壮结实的身材,戴着个草帽,正扛着锄头朝地里走。   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能把人一锄头砸扁。   好好在家种你的红薯土豆不好吗,偷人家的照片来瞎掺和什么!   输给这样的农村妇女,那简直就是侮辱他这个电影学院高材生,侮辱他的家世!   所以何聪决不能认输,他要给自己讨回公道!   “伍编辑,我不想为难你……”何聪语气稍微软了软,“只不过,我希望你调查清楚。”   “这事如何调查——要不这样,今天颁奖,等这个叫程雪飞的来了,你可以亲自问问她,跟她讨论一下。”   何聪冷笑,头微微转了转:“我跟一个农村妇女说话,她能听的懂吗?”   “北方人的口音,容易懂。”   “我说的是口音的问题吗,我说的是共同语言,是摄影的专业名词!”   “——”   “还有,说不定她今天不来了呢,一个农村妇女,她出过远门吗?”   伍泉已经被这位目中无人的何大少气到冒冷汗,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擦额头。   他心想:   将来我儿子要是这副德行,我就直接掐死他算了,老子挣的脸,全让他给我丢光了!   何聪这小子,就得找个硬茬子跟他碰碰,否则他还以为,全世界都得听他的。   正在伍泉不知如何应对时,那个姓周的编辑躲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故意找个理由,把伍泉叫走。   “伍编辑,你别走啊,咱们话还没说完呢!”   “领奖的人已经来了,我得去接待,失陪失陪!”   伍泉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心里越发犯愁。   要是这小子在颁奖的时候,故意找茬,让自己下不来台该怎么办?   何聪见伍泉灰头土脸地走了,心里有些自鸣得意:   哼,我倒要看看,那个东阳省的村妇是不是提着锄头来领奖?   来到花园草坪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从五湖四海赶来领奖的,还有一两家报社的记者,准备对这次大赛做个采访。   整个杂志社的人,包括总编辑,今天也都会赶来,见证他们举办的第一届民间摄影大赛。   人群越来越多,何聪默默打量着那些来领奖的人,一看那些人营养不良的长相,土里土气的打扮,就知道他们是乡下小县城来的。   自己堂堂大学生,怎么能跟一群泥腿子为伍?   心里正生着闷气,周编辑突然笑着朝他跑来,冲他说道:   “何聪同学,你快过来。”   何聪见周编辑笑的开心,不知道有什么喜事,颇为冷漠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   “得特等奖的程雪飞来了,你来看看。”   何聪微微有些吃惊:   这个种土豆的农村妇女真的来了?   还以为她不敢来呢?   “她来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编辑被噎的说不出话,讪讪地说:“对啊,跟你没关系,那我去告诉我们主编去!”   说着,周编辑跑走了。   周编辑一走,何聪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他听到冬青树墙后面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仿佛在欢迎什么人到来,就更好奇了。   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转过冬青树,朝这边的主办场地走过来。   何聪一眼在人灰色的影子里看见一个个头高挑、身穿酒红色蝙蝠衫的漂亮女人,顿时惊为天人:   我滴个乖乖,这女人是谁,是杂志社请来的女模特吗,怎么从来没见过? 第210章 是心动的感觉   何聪放下二郎腿,摘下眼镜,仔细看那女人的长相。   这女人不但身材好,五官也没的说。   一张俏丽的鹅蛋脸上五官分明,大眼睛笑起来又甜又亮,皮肤白皙红润,嫩的能掐的出水来。   她盈盈地笑着,亲切大方,高贵优雅,浑身散发着自信从容的气场。   何聪顿时心跳如鼓,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一瞬间陷入爱河。   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是心动的感觉。   何聪失神良久,编辑伍泉忽然笑着冲自己喊:“何聪同学,过来认识一下,这是从东阳省来的程雪飞同志。”   何聪起初没有在意伍泉说了什么,可是这个名字从他心头略了一下,做了个停顿:   她叫什么?程雪飞?   何聪恍然想起,摄影大赛特等奖的得住,不就是姓程的吗?   那个扛着锄头种土豆的农村妇女?!   原来是个大美人!   何聪不敢相信,那样遥远的山旮旯,居然能长出这么水灵有气质的女子。   他赶忙把蛤蟆镜装进夹克衫的口袋里,像被勾了魂似的走过来,眼中谁都看不到,只看到这个穿红色蝙蝠衫的女子:   “你,你好,我叫何聪。”   “何聪同志,你好,我叫程雪飞。”   程雪飞主动伸出手,要同他握手。   何聪赶忙把手递过去,随即心头一颤:   她的手好软啊,凉凉的,糯糯的,让人禁不住想多抓一会儿,可她很快把手抽了回去。   何聪突然很怀疑地问:“你,你真的是东阳省的程雪飞吗?”   程雪飞笑笑,大大方方地说:“怎么,有别人冒充我?”   “呃,不不不,我只是没想到——”   何聪想说的是,只是没想到,原来东阳省的程雪飞,是个大美人。   但这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显得太过浮浪,就没说出口。   可是伍泉这个多管闲事的,这时候笑眯眯地补充道:   “何聪同学原本以为,程雪飞同志是山旮旯里种土豆的农村妇女。”   何聪登时气的脸红:要你碎嘴皮子多管闲事拆我的台!   周围的人听了伍泉的话,都忍不住噗嗤笑了。   程雪飞也笑着说:“是,何聪同志说的没错,我刚种完家里的土豆,放下铁锹就赶过来了。”   周围顿时哄堂大笑,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   伍泉也差点笑出眼泪。   只有何聪,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个女人,不但敢说,而且脑子转的快,一时让何聪措手不及。   等众人笑罢,伍泉领着众人朝那些得奖的照片走去。   这些人欣赏了照片,彼此恭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大家摄影》杂志的杨总编就下楼,给每个人颁奖,现场发放奖金。   这个总编,就是当初文化宣传部里提出要办杂志的干部,现在一人身居二职,既在文化部那边挂了职,也在杂志社这边忙活。   改革开放初期,国家鼓励干部们带头开公司。   有的干部,公司开的好了,就直接辞职,一心经营自己的事业,最后利用自己在官场上的人脉关系,逐渐把事业做大做强。   后来有许多著名的企业,都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领完奖以后,获奖人选来了个集体大合影。   程雪飞作为特等奖获得者,又是全场颜值最高的女同志,自然而然站了C位。   大合影完了以后,各人落座,喝茶吃点心,边吃边聊。   杂志社还安排了对程雪飞的独家专访,询问了她如何学会摄影、又是怎么拍出如此震撼人心的照片。   程雪飞不免一番冠冕堂皇,说她热爱摄影,受到乡里的照相师父的指点,等等。   至于为什么能拍出那样的照片,那当然是因为经历过那个时代嘛。   总之,程雪飞面对采访,侃侃而谈,大方得体。   既不过分吹嘘,也不过分自谦。   就是自诩见过世面的何聪何大少也不禁竖起大拇指。   杂志社的杨总编也像发现了宝一样,不停地点头赞叹。   等采访结束后,主动上前,要求和程雪飞合影,还告诉她,以后要是有任何优秀的作品,一定要寄到他们杂志社。   最后,杨总编说:“文化宣传部这边,最近准备举办一场民间摄影展览,希望你这幅作品,也能拿到展览会上展示。”   “这是我的荣幸!”   “行,如果民间摄影展览能成功举办,到时一定告诉你具体日期和地点。”   摄影比赛的颁奖仪式举办的简单又有意义。   等到结束后,程雪飞和姜鸿宇向众人告辞。   何聪眼见人要走了,很想上去攀谈几句。   彼此留个地址,将来互相写个信、交个笔友什么的也不错。   可是这个程雪飞身边总是跟着个男人怪讨厌的,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搞的他不好意思跟人家要地址。   眼见着人走了,何聪也没要到个具体地址,只知道是东阳省的人。   颁奖仪式结束后,何聪找到编辑伍泉,向伍泉打听。   伍泉一边收拾桌椅板凳,一边认真地问:“何聪同学,你要一个山旮旯里种土豆的农村妇女的地址做什么。难不成,你要跟她探讨如何种土豆?你是大学生,她就是个农村妇女,跟你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何聪脸色铁青。   他听出伍泉是故意挖苦,可又没法发作。   他哪里能想象的到,一个山旮旯里,能出来这么才貌兼备的女人?   人家不但谈吐得体,仪态大方,而且一看就是个见过大场面的。   这样的女人,就是放眼整个申城,又能有几个?   何聪在伍泉那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好意思再追着人家要地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   程雪飞跟姜鸿宇领完奖,离开了那座气派的花园洋房。   程雪飞因为惦记姜鸿宇要回去准备预考的事,当天下午就要启程返回。   姜鸿宇却说好不容易来申城一趟,好好逛逛,预考还要好几天,不用着急回去,明天一早再出发。   程雪飞知道姜鸿宇是为她考虑,因为她来的路上就说要去很多地方,多了解一下这个城市。姜鸿宇是不忍心让她愿望落空。   当然,这里面也有姜鸿宇的小心思。   明天再走的话,他们又多出一整夜的时间。   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想到这个,程雪飞还是有点脸红心跳。 第211章 他爱她,她也爱他   两个人揣着杂志社发的三百块钱奖金,来到申城一家很大的百货大楼。   据程雪飞所知,这栋百货大楼,从民国时期就存在,一直到几十年后仍然营业。   此时的申城,不愧是全国贸易的交流中心,百货大楼里面什么都有。   他们逛了一整个下午,程雪飞买了二十个蛤蜊油,四盒友谊雪花膏,给家玉买了一套红色的毛呢裙子,家宝买了一件新式夹克衫。   又买了几样申城有名的零食,老奶油蛋糕、盐津梅子、麦乳精之类的。   程雪飞还给自己买了几样化妆品。   在乡下,想买到像样的化妆品很难,但这里有许多颜色口红,程雪飞一口气买下三支。   姜鸿宇没什么要买的,毕竟他不像程雪飞那样财大气粗的。   程雪飞就问他:“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不要不好意思。”   姜鸿宇凑到程雪飞耳边,一本正经地说:“我想要你。”   又又又开黄腔!   程雪飞狠狠瞪了他一眼,同时,脸颊爬上一层红晕。   她红着脸,经过一个卖皮鞋的摊位,花了三十块钱,给姜鸿宇买了双黑皮鞋。   买的差不多了,他们在一家餐馆吃了午饭,拎着满满的战利品坐车回酒店。   到了酒店,程雪飞把东西整理了一下,装满了一个大行李袋。   收拾完东西,接下来就是姜鸿宇的时间了。   姜鸿宇连哄带骗地把她带进卫生间,一块在浴缸里泡了澡,在那里完成了第一次。   然后就回到床上抱着聊天。   程雪飞想起之前的种种疑问,要不就趁着彼此坦诚的机会都问出来吧,她问姜鸿宇,在他的那个噩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鸿宇却久久陷入了沉默,最后只说了一句:“这个时候,不要说这种话题。”   “我想知道嘛,你什么都不跟我说。”程雪飞跟他撒娇。   “那都是梦里的事,你只要过好你现在的日子就行了。”   程雪飞故意假装不理他,手也不在他身上摸索了,嘴巴也不说话了。   姜鸿宇察觉她的沉默,低头去看她,轻声哄道:“你生气啦?”   程雪飞故意转过身,背对着姜鸿宇。   姜鸿宇笑了笑,凑上来软语恳求:“好啦,我错了,不要生气。”   “那你就回答我,到底你的梦里发生了什么,我家人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   “乖了,不要问,只要我们现在好好的,就足够了。”   说着,姜鸿宇轻轻靠在她光滑细腻的后背上,轻声感慨道:   “这一生,能跟你相遇一场,能跟你生下两个孩子,我已经没什么好抱怨的,往后的时间,我想保护好你们,让你们健康平安,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这些话,突然戳到了程雪飞心里,她也不再执着于上一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那都是在她来之前的事。   现在她来了,人生已经完全改变了。   程雪飞仔细想想,在她刚刚穿越,姜鸿宇刚刚重生时,两人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感情。   就算姜鸿宇还爱着原来的程雪飞,但那份爱,隔了一辈子疯疯癫癫、浑浑噩噩的时光,已经有些断裂模糊了。   如今的感情,是他们重新一点点培养起来的。   他爱她,她也爱他。   彼此之间,即使有所怀疑,但他们都知道,对方都是自己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是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人。   程雪飞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或者说重新爱上姜鸿宇的,也不知为何会爱他。   爱这种东西,越是悄无声息地进入心间,就在心里扎根越深。   深到一辈子都无法根除。   她感受着姜鸿宇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肩头,搅的心里有些痒。   她轻轻转过身,捧着姜鸿宇的脸,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   然后翻过身,趴在他身上,问:“可以吗?”   “舍命陪美人。”   第二天,两人离开酒店。   临走之前,姜鸿宇还特地回到他住的房间,故意把床上弄的一团乱,地上、卫生间沾着水踩脏,都故意弄的像有人住过一样。   然后才和程雪飞离开。   ——   当程雪飞和姜鸿宇在申城逍遥快活的时刻,在西埠乡,程春生同学也没闲着。   一到了星期五下午放学,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到照相馆。   他让双胞胎兄弟帮他捎话回家,说他这两天不回去了,要在姐姐的照相馆,帮姐姐照相。   当天晚上,他就在照相馆里面狭小的办公室兼休息室里睡了一夜。   一大早起床开门,心情格外的好。   搓搓小手,今天终于开始单干了!   他正站在门口,内心豪情万丈时,小芬从街对面来了。   小芬看见的情景是这样的:   程春生像个二傻子似的叉腰站在正门口,仰头望着天空,双腿绷直,脚尖踮起。   看起来像要一飞冲天。   “你在干嘛?”小芬走过来问。   “早啊……”   程春生酸文假醋地跟她打招呼。   农村人还从来没有问人“早”的,只会问“你吃了没”。   可是既然程春生这么说了,小芬也只能应付了一句:   “早……”   小芬进了照相馆,先把卫生打扫一遍,保证照相馆每天亮亮堂堂的。   程春生走到柜台后,打开抽屉的锁,找到里面放钱的饼干盒子。   小芬一看就知道他是要拿钱,赶紧走过来盯着,就看见程春生从里面拿了张五毛钱纸票子出来。   小芬又从抽屉里拿出账本,放到台面上,对程春生说:   “你记下帐。”   程春生一脸无所谓地说:“我就拿五毛钱,这还用记账?”   “你拿五分钱,也得记账。”   “这是我姐的钱,我拿她的钱去吃个早饭,难道我姐连我的早饭都不管?”   小芬不敢嘴硬,毕竟这是程雪飞的亲弟弟,她小声说:   “飞姐说过了,现在是搞利润分成,要交三分利润给国家,所以每一笔账都要记的清清楚楚。   否则以后要是查起账来,账目弄的乱七八糟的,会有麻烦——所以,你还是自己动手记一下吧。”   程春生低头盯着小芬。   虽然他比小芬小三岁,可个头比小芬高出许多。   小芬只觉得一道不太好惹的目光在自己头上盘旋,她有点怕,怕这个弟弟故意跟她作对。   虽然说她理应容让程春生,可飞姐不止一次跟她交代过,账面必须清清楚楚,不能有一分钱糊涂账。   原则性的问题怎么能破坏呢?   退一步讲,程春生把钱拿走了,她自己帮他把账记上去。   可万一程春生不肯认账,反过来栽赃是她偷拿了钱、赖在他头上该怎么办?   反正字是小芬写的。   就算等飞姐回来,飞姐不会在意这五毛钱究竟是谁拿的,小芬也会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飞姐这么信任她,把几十上百块钱交给她管理,她一分钱都不能算错!   所以,她尽管有点害怕这个高高大大的程春生,还是堵在柜台口,不让程春生离开。   “行……”   程春生突然换了副语气,把五毛钱放进饼干盒子里,重新拿出两张一块钱纸票子,说:   “记账是吧,那我干脆一次性拿两块,省的来回记,麻烦!”   程春生没有再为难小芬,打开账本,用铅笔在账本上写下:   一九八四年五月五日,程春生支取贰圆整! 第212章 你师父是谁   程春生揣着两块钱,出门吃早餐去了。   小芬长长松了口气。   还担心这个弟弟给自己找麻烦呢,看来他也没那么糟糕。   不知为何,这个程春生看起来虽然不像坏孩子,但总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而且看人的时候也不知道闪避,就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小芬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等程春生吃了早饭回来,小芬在柜台后面整理照片。   程春生把手放到柜台上,问她:“你吃不吃糖?”   小芬抬起头,看见程春生手心里有一颗奶糖。   小芬低下头,说:“不吃……”   “为什么不吃?你不喜欢吃糖?”   小芬怎么会不喜欢吃奶糖呢?   长这么大,她连一整块奶糖都没吃过,但她觉得程春生的这副做派,就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故意拿穷人寻开心。   人虽然穷,但骨气还是要有的。   小芬故意说:“不喜欢……”   “你真的不喜欢吃糖?”程春生似乎很诧异。   小芬不知该怎么回答,决定不理他。   最后,程春生大概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就直接把糖放到桌面上,不再逗她了:   “你吃吧,这糖很好吃的。”   但是,他把糖放下来以后,小芬还是一动不动地放在那,没有要吃的意思。   不一会儿,有人上门来照相。   那人在前台交了钱,到摄影棚里一看,是个十几岁、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拿着照相机,愣眼了:   “照相师傅呢?”   程春生说:“照相师傅不就在这吗?”   “不是有个大师傅吗,怎么是个小师傅?”   “大哥,你别管大师傅还是小师傅,能照相,就是好师傅。”   客人仍然不肯相信,犹豫地问:“那要是给我照坏了呢?”   “放心,照坏了,一分钱不收你的。”   “不收钱,可是耽误我时间啊。”   程春生有点不耐烦了:“哎呀,你放心吧,照坏了,双倍赔你,行了吧?”   客人犹犹豫豫,想照吧,怕照坏了,不照吧,这里又没有第二家照相馆,还得跑到隔壁乡镇去。   最后还是一狠心,走进了摄影棚。   一上午,来了很多人,都对程春生这个“小师傅”不太放心。   程春生为此费了许多口舌:   哼,质疑我的能力,看到时候你们的照片出来打不打脸?!   等程春生忙完一阵,得了空闲,走出来透透气,发现他刚才给小芬的那颗糖仍然放在柜台上,心情更加郁闷:   好好一颗糖,送给人家吃,人家都不爱吃。   真是热脸贴冷屁股。   程春生正一肚子郁闷时,又有一个人走进照相馆。   这个人却不是来照相的,一进来就探头探脑,好像在找人,又有些畏缩。   程春生认出来了:   这人不是那天来的曹小六吗?   他爸是食堂大师傅,上个星期,曹师傅领着曹小六上门,非要拜程雪飞为师,到照相馆来打杂,可程雪飞不肯收,把他打发回家了。   怎么又上门来了?   程春生坐在凳子上休息,没好气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曹小六上前,站到程春生旁边,好声好气地问道:   “那个,我过来看看,你需不需要人来帮忙,帮你换个背景布什么的。”   原来还没死心呢,还想着要进照相馆?   程春生知道姐姐不想留他。可是,他见这个人低眉顺眼,似乎还比较听话,程春生就动了心思:   要不——把他收了?   可是,姐姐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趁姐姐不在这,帮姐姐收徒弟,似乎不太好吧?   万一姐姐还是不同意,回来之后,再把这曹小六给赶走了,那自己不是很没面子吗?   程春生内心纠结着,突然眼睛一亮:   咦,有了!   他态度变得和蔼了一点,问:“你真的想到照相馆来打工?”   曹小六用力点头,态度很虔诚。   程春生一副社会老大哥的派头,说:“这样吧,我姐肯定是不收你,要不——你跟着我,我也会照相,我可以教你。”   “——”   曹小六眼睛瞪的像一只灯泡,他可万万没料到,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毛小子敢大言不惭地说要收留他。   程春生见曹小六半天说不出话,还以为曹小六瞧不起他,就故作沉稳地说:   “我姐是不会收留你的,想进入照相馆,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着我,你自己决定,没人逼你。”   这时候,有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孩子进来照相。   程春生 见客人来了,就起身朝摄影棚走,又扔下一句话:   “想留下来,那就进来帮我换背景布。”   曹小六朝摄影棚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可能要当一辈子农民了。所以,不管了,豁出去了!   曹小六拔脚朝摄影棚走,大喊道:“师父,我来帮你换背景布!”   ——   就这样,等程雪飞星期一那天从申城回到照相馆时,照相馆里就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人。   她拎着大包小包在站到照相馆门市内,看见曹小六正在擦玻璃相框。   程雪飞当场就懵了。   这——   不是都告诉他让他回家了吗,怎么还讹上了?   曹小六见程雪飞回来了,赶忙笑着上前,要帮她拎包:   “程师傅,你回来了?”   程雪飞看了看曹小六手里的抹布,问:“你怎么在这?”   “是我师父让我留在这的。”曹小六底气不足地说。   “你师父?你师父是谁?”   这时候,站在柜台后面的小芬帮着回答道:“飞姐,他的师父是春生。”   “春生?!”   程雪飞只觉得自己浑身毛孔瞬间张开:   我靠,这小子趁我不在,偷偷收了个比他还大好几岁的徒弟?!   程雪飞顿时满脑子浆糊。   曹小六见程雪飞脸色不对劲,又捏着手里的抹布,继续擦他的玻璃相框去了。   程雪飞使劲按捺着自己暴躁的内心,先把行李和从申城带来的东西放进小办公室里,等到了中午,估摸着西埠中学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就回家骑上自行车,来到中学,在西埠中学食堂门口碰见了程春生。   程春生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跑过来问道:“姐,你终于回来了!”   程雪飞用一副“刮目相看”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弟弟:   “行啊,春生,你出息了,现在都混成人家的师父了!”   程春生微微收敛了他灿烂的笑容,态度谨慎地问:   “你见过曹小六了,你不生气吧?”   “我——”   程雪飞恨不得当场拧他的耳朵。   程春生见姐姐脸色不对劲,赶忙央求道:“姐,你就留下曹小六吧,反正我跟他说好了,不用付他工资。” 第213章 净给老子惹事   程雪飞深深叹了口气,一下被气笑了:   “你说你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收一个社会青年当徒弟,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人家叫你师父你就不害臊吗?”   “是他自己愿意拜我为师的,我没逼他!”程春生争辩,随即语气一软,低声道,“姐,我求你了,就把他留下吧,反正不用开工资,让他给你打个下手也是好的。”   程春生望着这个“有出息”的弟弟。   说实话,心里真有点佩服他的胆色。   小小年纪,居然敢收徒弟。   而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要是强行阻止,也有点不忍心。   再想想这个曹小六,虽然干活不太利索,一看就知道是家里娇惯出来的,但刚才在照相馆里表现的还不错,眼睛不住地在找活干。   也许应该给这个人一次机会。   程春生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拿他当小孩子看,应该给他一次自己做决定的机会。   让慢慢学会为自己做的决定承担责任,这是将来他迈向社会,必须要明白的道理。   “你想好了?”   程春生使劲点头:“嗯,想好了!”   “行,那以后就把他留在照相馆了,是你的责任田,你负责带他。”   程春生见姐姐同意了,高兴的直搓手,恨不得当场来个熊抱,激动不已地说:   “谢谢姐姐,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姐姐!”   程雪飞轻笑一声:“不过我有言在先,他要是做事不本分,偷奸耍滑,我不会留他,我一样会赶他走。”   “好!”   程雪飞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电子表。   电子表有银色的金属链子,圆形灰色的电子屏幕,屏幕上秒数在不停地跑。   她把手表递给程春生:“在申城给你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程春生赶紧接过电子表,看着这时髦精致的造型,兴奋的身体直抖,他忽然不顾一切地抱住程雪飞,大叫道:   “姐姐太好了,姐姐,我爱死你了!”   程雪飞第一次被程春生这么抱,赶紧推开他。   程春生一眨不眨地盯着手表反复欣赏:“我终于也有一块手表了,我终于有手表了!”   程雪飞把手表送给他,转身要走,程春生又嘱咐她,赶紧把他这两天照的照片洗出来,看看有没有照坏的。   程雪飞答应了一声,就回到照相馆,胡乱吃了两个小芬带给她的玉米饼子夹咸菜,吃完进了暗房。   把程春生照的三个胶卷洗出来,放到煤油灯下照了照,还不错,曝光没什么问题。   等曹小六吃完饭回来,程雪飞走出暗房,郑重地告诉他:   “小六,既然我弟弟把你留下来,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未来一个月,你就留在照相馆,我看你表现。   你要表现的好了,就先继续待着,算做实习,实习半年,会有很少的实习工资。   等半年以后,我觉得你可以了,就给你转正,会给你开正式工资。   不过有一点,你必须明白,在这个照相馆,你是打工人,我也是打工人。我们都不是国家正式员工,端的不是铁饭碗,你知道吗?”   曹小六听到这些话,人已经有些懵了。   他本来以为,还要死皮赖脸地求一段时间,程雪飞才能松口,没想到她居然开恩,痛快地把他收下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等程雪飞说完,才捣蒜般点头,声音微微颤抖地说:   “知道,知道,谢谢程师傅,我一定用心干活!”   程雪飞点头笑了笑。   下午,程雪飞开始照相,曹小六就在摄影棚里打下手,换背景,拿道具,还能做导拍,看起来已经被程春生调教的很麻利。   不知道以后能不能一贯保持。   天快黑时,程雪飞骑车回家,把从申城带来的蛤蜊油、衣服、点心零食一类的带回家。   孩子几天没见到她,一见她,就钻进她怀里撒娇抱抱,程雪飞拿出老奶油蛋糕还有新衣服给他们,他们都开心的跳起来。   尤其是家玉的那件毛呢裙子,在这个地方,还从来没人见过这种裙子,家玉是第一个穿上这种裙子的孩子。   总之,这个年代,家长要是能够走出去见见世面,孩子会沾极大的光,也许整个童年都会不一样。   一家人吃完饭,程发达要到新房子那边去看着。   自从开始盖房子,程发达就搬过去住了。   一开始住的是用木头和草堆盖的简单窝棚,后来砌了围墙,就把窝棚转移到围墙里。   等盖上水泥板,有了屋顶,程发达就把窝棚拆了。   现在把门和窗户都装上,这个房子,就更有家的样子了。   程发达是亲眼见证这座房子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对新房子已经产生极深的感情。   现在,程发达拿着手电筒,刚出家门,就遇到他们家前面的一个嫂子,带着一个人来到他们家门口。   等看见了程发达,那个嫂子说:“老三,有人来找你们家春生。”   程发达一听,大半夜的有人来找春生,心想坏了,小王八蛋在外边惹什么祸了!   这混账东西,净给老子惹事!   程发达刚想说“冤有头债有主,这混账惹了事,你们找他去”,就听见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笑呵呵地问:   “你是程春生的爸爸?”   程发达把手电筒的光挪过去,照在一个大胖子身上:   呵,这大胖子的体型,真是难得一见,当官的也没这么胖,要么是杀猪的,要么是大厨。   还真给程发达猜对了,这个人,就是西埠乡国营饭店的曹师傅。   曹师傅得知自己的儿子被照相馆正式收留了以后,就着手采办拜师礼。   现在虽然不是什么旧社会,拜师须要磕头上供,但拜师礼还是免不了的。   曹师傅是个讲究人,懂这个规矩,所以花了一下午时间置办拜师礼。   他找到饭店负责采买的人,托那人帮忙,买了一整扇排骨,十斤猪肉,两个猪头,一副猪蹄,两只活鸡,两条大青鱼,放到自行车后面的筐子里,天快黑时,骑着自行车来到程家村。   进村跟人打听程春生的家,就被人领到这来了。   这个时候,老土匪程发达还不知道这位胖胖的曹师傅此行目的,只以为儿子在外边跟人打架生事,人家家长找上门来了。   他很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是,我是程春生他爸,怎么了?”   大胖子曹师傅笑呵呵地说:“那就行!”   说着,曹师傅把自行车车腿放好,就从自行车后面的筐子里拎出一整扇排骨。 第214章 送礼   曹师傅拎着排骨,直接推开程发达身后的大门,借着外面微弱的月光,把排骨放到灶台上。   然后再回来 拎了猪肉和猪蹄。   直接把程发达整懵了。   程发达转着手电筒,照着灶台上的排骨和猪肉,突然拦住了大胖子:   “不是,你干嘛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没错,这是送给你们的,随便吃吃。”   随便吃吃?!   那一整扇排骨,是随便吃吃的吗?   曹师傅把猪肉猪蹄摞到排骨上,又回头拎了两条大青鱼,一个麻袋。   那麻袋放到地上,里面还在扑腾,好像是两只活鸡。   程发达一头雾水,这人是谁啊,一上来连姓名都不说,直接给他们送这些东西,他们家也没这么阔的亲戚呀。   就算有这么阔的亲戚,也不会无缘无故送东西。   等曹师傅放下麻袋,要出门,似乎车上还有什么东西要拿。   程发达又拦下曹师傅:“先别莫名其妙搬东西,你到底是谁?”   “哎呀,我都忘了介绍我自己了,我姓曹,是西埠乡国营饭店的大厨。”   程发达从牙缝里吸了口气:“大厨?这些东西,你们饭店都吃不完,开始挨家挨户派送了吗?”   “不不不,是这样,我儿子,拜了你们家程春生为师,这些东西,是我送来孝敬你们的,希望你们笑纳。”   程发达一听,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们家那个好吃懒做、调皮捣蛋、欠打欠揍的程春生,居然有徒弟?!   他相信公鸡下蛋,也不相信那臭小子会正儿八经收什么徒弟。   程发达笃定地说:“不,你你找错人了,你找的那个程春生,肯定是其他村的,不是我们村的,同名同姓而已。”   “没错啊,就是程家村的——你闺女是不是叫程雪飞?”   “对,程雪飞是我闺女,但你说这个程春生肯定不是我儿子,我儿子什么本事都没有,不可能收什么徒弟。”   曹师傅推开程发达的胳膊,又跑到自行车旁。   这一回,他掏出来两个猪头。   程发达拎着手电筒照过去,被那恐怖的猪头吓了一跳:   哎呀妈呀,吓死老子了!   曹师傅把猪头堆在灶台的锅盖上,气喘吁吁地说:   “对,我找的,就是程雪飞、程春生姐弟俩,错不了——这么晚打扰你们,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改天到国营饭店吃饭时,一定叫人喊我一声,我给你们加两个菜。”   说着,曹师傅走到自行车旁,踢开自行车的车腿,扶着车把要走。   程发达跟过去,拽着曹师傅不让走:“不行,你说清楚了,这些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我都说的很清楚了,是我儿子,拜了你儿子为师,这些是一点心意,你们不要嫌少。”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两个人争执了好一会儿,最后,曹师傅逮着个机会,推车跑了。   程发达回到灶房,打着手电筒照着灶台上满满一堆东西,还有那两个骇人的猪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刘娥在堂屋在欣赏着闺女从申城带回来的稀罕东西,听到动静,跑过来询问什么事。   一进来,看见灶台上放了那么多肉,激动地问:“灶王爷显灵了?给我们家送这么多肉?”   程发达把刚才的事说了,说他们的小儿子,居然收了徒弟。   刘娥听了后,觉得还不如灶王爷显灵来的真实。   老两口把门锁上,到堂屋去问闺女。   程雪飞听说有个大胖子给他们送了好多肉,也觉得吃惊,跑过来一看,咂舌道:   “你们儿子,现在出息了。”   程雪飞告诉父母,说春生确实收徒弟了,这个徒弟,就是刚才那个大厨的儿子。   程雪飞本以为爸爸听了以后,会夸奖程春生几句。可没想到,程发达扯开嘴皮子骂道:   “这熊孩子在外边儿瞎闹腾什么?翅膀没硬,就胡乱收徒,装什么爷?回来我不揍他!”   程发达又气呼呼地看着灶台上的一堆肉,还有麻袋里两只不停鼓动的活鸡,命令道:   “明天都送回去,就春生那兔崽子,不把人带坏就不错了,装什么师父!”   程雪飞暗暗叹了口气,觉得春生这些年,真是太难了。   程发达对闺女是疼爱,对大儿子是放心,唯独对这个不太服从管教的小儿子吹胡子瞪眼,把作为老父亲的权威都施加在小儿子一个人身上。   所以说,一碗水是端不平的!   程雪飞瞧着这堆成小山似的肉,也没想到过曹师傅会送这份厚重的拜师礼。   如果要把东西全还回去,曹师傅不一定会收,反而会担心照相馆是不是真心实意收留曹小六。   所以,程雪飞劝父母,留下一两样东西意思意思,其他的再送给曹师傅。   劝了半天,程发达还是不肯。   程雪飞就说:“他儿子说是拜春生为师,其实现在是在我手底下做事,我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师父,春生只不过担个师父的名声而已。”   程发达听了这话,才肯留下两条鱼,一个猪头,半扇排骨,其他的,都送还回去。   于是第二天一早,程雪飞不但要带着两个孩子回乡里,还要再带上两只活鸡、半扇排骨、十斤猪肉、一副猪蹄。   她重新把那两只柳条筐装到后座上,让家玉骑坐着,两条腿伸进筐子里。   可是筐子里有活鸡在麻袋里扑腾,家玉害怕大叫:   “妈妈,小鸡会啄我,我怕!”   “等一会儿就不动弹了,你别怕。”   “不行,不行,你快把小鸡放下,它真的会啄我!”   程雪飞无奈,只得把两只活鸡拎出来,挂到前面车把上。   可是家宝坐在前面大杠上,动不动就抬脚踢麻袋。   家宝一踢麻袋,那两只鸡就在麻袋里乱蹿,家宝就咯咯大笑。   程雪飞担心家宝踢着踢着,就把自己给踢下来,一路劝他不要踢。   可家宝仍然动不动就踹上一脚,引得两只鸡在麻袋里惶恐挣扎。   程雪飞一路辛苦回到乡里,累的两条腿发软。   下自行车时,差点支撑不住。   姜鸿宇恰巧要去斜对面的乡政府,看见程雪飞骑车回来,自行车上挂的满满当当,又是孩子,又是筐子,又是麻袋的,赶忙走过来,隔着老远就问:   “你怎么带那么多东西?这样不安全。”   “爸爸!”   姜鸿宇一听见孩子叫他,脸上随即绽开慈父的笑容。   他上来把孩子挨个抱下来,问他们有没有想爸爸,在家听没听姥姥的话,有没有好好吃饭。 第215章 下马威   等两个孩子跑进了照相馆,程雪飞才告诉姜鸿宇,说程春生最近收了徒弟,人家徒弟他爸昨天晚上到程家村送礼来了。   姜鸿宇听了一直笑。   这时,曹小六从照相馆里跑出来。   程雪飞刚想介绍给姜鸿宇认识,曹小六却喊道:“姜老师!”   听这称呼,就知道,曹小六曾经是姜鸿宇的学生。   不过姜鸿宇好像对曹小六印象不深,毕竟教过的学生很多,除非是很有特点的学生,当老师的才能记得住。   “我教过你吗?”姜鸿宇上下打量着曹小六问。   曹小六仍然有种学生在校外见到老师时的紧张,点头道:   “是,姜老师你忘了,我跟孙小胖和刘光头是同学。”   “哦——”   姜鸿宇明白了,一说孙小胖和刘光头,姜鸿宇就知道是哪一届了。   他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曹小六,微微点头,以老师的语气嘱咐道:   “听说你拜师了,跟着你师父,好好干。”   “嗯,一定!”曹小六笑着说,对受到老师的鼓励感到非常高兴。   姜鸿宇把目光转向程雪飞,冲她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姜鸿宇走后,程雪飞让曹小六骑她的车子,把排骨、猪肉什么的送回家。   还语气严厉地警告曹小六,要是他爸不肯收,那就别再来照相馆了。   曹小六赶忙骑车回去,把东西送回家。   曹师傅见这些东西送回来一大半,人家只留了一小部分,虽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既然人家放话了,也不敢再送一遍。   好歹程家人收了几样,没有全送回来,这其实就是给曹家父子一个定心丸。   曹师傅心想,将来天长日久的,有的是补回来机会,可以慢慢孝敬,就把这些东西都留下了。   曹小六完成任务,骑车再回到乡里。   刚上了大路,来到人武部附近那一块,遇见老同学孙小胖和刘光头两个人,正扛着没有子弹的半自动步枪往街心走。   “喂,孙小胖,刘光头!”   几个人曾是同班同学,关系向来不错,见了面,都要打个招呼。   孙小胖、刘光头回过头,曹小六猛踩脚蹬,追了上来。   孙小胖笑眯眯地说:“行啊,曹小六,听说你拜师了?”   曹小六很意外,自己刚到照相馆没几天,谁都不知道,怎么这两个人是从哪听说的。   他下了自行车,笑着说:“是啊,你们怎么知道的?”   “嗨,这西埠大街就这么长,谁家老母鸡下个双黄蛋我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说的也是,这大街上有什么是这些民兵不知道的呢?   孙小胖、刘光头一左一右,走在曹小六两旁。   孙小胖抬起胳膊,搂着曹小六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说:   “曹小六,看在是老同学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   曹小六听他那故作神秘的语气,不悦道:“有什么屁你就直接放,别拐弯抹角、一点点往外挤!”   刘光头也把一只膀子架在曹小六身上,凑上来,说:   “你先别这么张狂,这可不是小事,不是我们故意吓唬你,这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   曹小六咽了口唾沫,问:“到底什么事?”   孙小胖先开口了:“你知道,照相馆那位程师傅,跟姜老师什么关系吧?”   “这西埠大街谁不知道?他们之前是两口子,现在已经离婚了。”   “对,虽然两个人离婚了,但你不要以为,人家离了婚,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告诉你,这位程师傅,你可千万得罪不起!你要是得罪了程师傅,姜老师的枪口就悬在你脑门上,随时扣下扳机,要了你的小命。”   “——”   曹小六顿时觉得脑门上刮过一阵凉风。   他努力装的不为所动的样子,说:“我怎么会得罪程师傅呢,我讨好她还来不及。”   “不不不……”孙小胖说,“你也别太讨好她,我跟你讲,姜老师虽然跟她离婚了,但一门心思还留在她身上,姜老师要是以为你对程师傅产生了非分之想,那死的更惨!”   曹小六觉得这两人也太耸人听闻了,他扭了扭肩膀,想把两人的胳膊都推下来。   可是孙小胖、刘光头仍然紧紧箍着他,让他动都动不了。   他努力装出不屑的样子,说:“你们故意的吧,姜老师是个好人,才不会像你们说的那么凶残!”   “兄弟!”刘光头郑重嘱咐,“现在的姜老师,已经不是之前的姜老师了,现在的姜老师,不仅手里有枪,而且做事又狠又辣,你要是得罪了他,他会想办法把你治的死死的,让你没有翻身之地。”   “不,不可能。”   孙小胖冷笑:“哼,你还不信,我给你讲两个活生生的例子,有名有姓,你要不信,你可以去打听。”   “你说……”   “之前,程师傅第一天到西埠大集上摆摊,遇到吴家村一个叫吴大用的来欺负她,还跟程师傅的弟弟。   哦,对了,就是你师父,那个吴大用,跟你师父打起来了,结果姜老师到了之后,当场把那个吴大用抓起来,没有送派出所,直接带回人武部处置。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别提多惨了,当时数九寒天,冷的发抖,姜老师让我们把吴大用衣服全脱了,浑身上下就留了条破裤衩,关在屋里审问,就差把他埋在坟地里的祖宗八辈叫什么都问出来了!”   曹小六不敢相信:   这怎么可能,姜老师温文尔雅、谦和有礼,怎么会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   一定是这两个坏小子故意吓唬自己,那他寻开心。   这么一想,曹小六就不太害怕了。   孙小胖见他不怕,惊讶地问:“你不信?”   “不信。”   刘光头急了:“我跟你说,吴家村的吴大用,你自己去打听打听,看是不是有这回事,这小子,被姜老师教训了一回,到现在都不敢在街头露面。”   孙小胖又说:“好,这事你不知道的话,我也不逼着你相信,孟三儿你知道吧?”   孟三儿的事谁不知道。   开审判大会那天,曹小六还特地跑到大街上看热闹,可惜人太多,他挤不到前面,就爬到电线杆子上看。 第216章 高考预考   孙小胖接着说:   “孟三儿为什么会被判死刑,你知道内幕吗?”   “因为他做了丧尽天良的坏事啊。”曹小六想当然地说。   孙小胖再次冷笑:“孟三儿丧尽天良那么多年了,为什么独独这一回栽了,你想过吗?”   “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因为,这个孟三儿,把程师傅打了,腿都差点打瘸了,这才把姜老师惹恼了。   所以姜老师主动跟派出所那边提出,要搞什么公开审判,还把孟三儿之前作的案子都查了出来,一次定了死罪,连还魂的机会都没有!”   曹小六惊的登时停下脚步,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还有,你知道是谁枪毙孟三儿的吗?”   “不会——不会是姜老师自己吧?”   “你小子猜对了!就是姜老师亲手毙了孟三儿,三枪,脑门一枪,心口一枪,裤裆里还有一枪。”   曹小六下意识地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裤裆,感觉就跟穿了开裆裤似的,裤裆一冷,再也说不出话了。   孙小胖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曹小六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劝道:   “所以,在照相馆机灵点,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心里要有本账。作为老同学,给你最真诚的忠告!”   曹小六忽然警醒过来:“我,我知道了,我只做我自己分内的事,不会乱来!”   说着,曹小六慌慌张张跨上自行车,蹬着车子走了。   后面,孙小胖和刘光头相视一笑:   行了,任务完成了!   曹小六受到两位老同学的“好言相劝”,回去后,整个人态度都不一样了。   不仅更加勤快,做事更麻利,也不敢跟程雪飞多说话了。   对孙小胖和刘光头的话,他虽然心存疑惑,但也绝不敢轻易试探。   其实不用别人说,曹小六也知道姜老师跟程师傅两个人现在关系不一般,否则不会一块去申城。   从那以后,曹小六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几天后的早上,曹小六正在大门口低头扫地,一双崭新锃亮的黑色皮鞋悄无声息的闯入他的眼帘。   曹小六心里好奇,这谁啊,在农村土旮旯里穿皮鞋,怎么这么烧包?   一抬头,赫然看见姜鸿宇的脸。   曹小六立马打了个激灵:“姜老师!”   姜鸿宇背着个军绿色书包,另外拿了个小行李包,穿的很整齐,看样要到外地出公差。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曹小六,语气随和地问:“你很怕我吗?”   “不,不是。”   曹小六嘴里这么说,可脑子里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被枪毙的孟三儿,和那个被扒的只剩一条破裤衩的倒霉熊。   姜鸿宇说:“帮我跟你们程师傅说一声,告诉她,我这几天去县里考试,要考三天,考完我就回来了。”   “哦,好……”曹小六忍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   “姜老师你考什么试?”   “高考预考。”   “高考?”   曹小六想不到啊,姜老师居然还没死心,还要去参加高考!   那如果姜老师再次落榜,又疯了的话,会不会拿他撒气,直接朝他脑门开枪?   想到这儿,曹小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脑门。   “别忘了告诉她。”   姜鸿宇说完转身朝一辆停在路边的货车走过去。   曹小六在后面喊:“姜老师,祝你这次金榜题名!”   姜鸿宇回过头,冲曹小六微笑着点头,然后上了货车离开了。   程雪飞送完孩子回来,听说姜鸿宇去县城参加考试,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她既为姜鸿宇紧张,更为程立夏紧张。   姜鸿宇已经是个老油条了,重生一次,哪怕再次落榜,应该不至于再疯一回。   但程立夏是第一次参加高考预考,他为了准备考试,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回来了,可见他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程立夏在班级里名列前茅,最近几次模拟考试,满分六百九,成绩一直在五百分上下,只要他稳定发挥,通过预考应该没什么难度。   怕就怕在万一有个什么失误,或者由于心态不好,导致临场发挥不稳定,影响成绩。   程立夏的性格跟程春生不一样。   程立夏安静认真,更适合做做学问,要是把他扔到社会上锻炼,那才叫残酷。   所以程雪飞希望程立夏能实现愿望,顺利考上大学。   又到了星期五,程雪飞预料到这个星期程立夏会回家,特地提早回家等着。   一回到家,刘娥正在簸箕里颠大米,把大米里的稻草屑、石子给捡出来。   刘娥见闺女回来,笑着跟她说:“雪飞,你那天给我带回来的蛤蜊油,我给你大娘还有大娘家的嫂子,一个人给了两个,她们都说好用,说是抹在脸上,脸也不干了,人都比以前白嫩了。她们还说,大城市的东西就是好。”   程雪飞也笑笑:“那你就再给两个,等我下回去申城多带点回来,够用的。”   “你还要去申城?”   “我肯定还要再去的。”   刘娥咂着舌头说:“你这心是越来越野了。”   程雪飞把自行车停好,问立夏今天不知道回不回来,刘娥告诉她,说立夏已经到家了,正在新家那边干活。   程雪飞赶忙撇下孩子,跑到新家那边,看见程立夏正拿着铁锹整理院子。   “立夏!”   “姐,你回来了。”   程雪飞跑过去,问:“预考怎么样?”   程立夏神情有点紧张,又低头铲土,回答道:“刚考完,过几天才知道成绩。”   “你自己觉得题目难不难?”   “还行,没什么特别难的。”   “稳了,老弟!”   程雪飞拍了拍程立夏的肩膀,只要他稳定发挥,通过预考不难。   得知弟弟考的不错,程雪飞一颗心放了下来,然后又问了一句:   “那个,你看到姜老师了吗?”   “看到了,他考完了以后,过来找我了。”   “那他说没说他考的怎么样?”程雪飞很关心姜鸿宇的成绩。   “他应该也不错吧,我看他表情很平静。”   程雪飞笑了:“好,希望你们都能考上大学。”   程立夏听姐姐这么说,心里忽然隐隐有些担心,忍不住问:   “姐,你真的希望姜老师考上大学?”   “那当然了……”程雪飞一边看看新家装修的进展一边说,“他已经连考三次都落榜了。这一次,我当然希望他能考上。”   “可是,如果他考上了,去大城市上大学,以后毕业分配工作,在城里安家落户,那你怎么办?” 第217章 立夏的茫然   考上大学,那以后就是公家人,以后要端铁饭碗,甚至是金饭碗,而姐姐只是一个农村妇女。   两人的身份会有很大悬殊,到时候姜鸿宇眼界高了,再看不上程雪飞怎么办?   在程立夏内心,一直把姜鸿宇当姐夫看,也希望他们能重归于好。   所以他很替姐姐担心。   程雪飞回头望着程立夏,笑着说:“什么我怎么办?不管他怎么样,我还是我呀。”   “那你不怕他离开你吗?”   “我为什么要怕呢?再说,不能因为我怕他离开我,就拦着他不让他往前走,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如果为了对方,牺牲自己的前途,到最后也许换来的不是成全,而是自我悔恨。   所以,想走就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如果能恰巧一路同行,就一起走。   如果我们要各自奔向不同的地方,那就分道扬镳。   说不定走了一段路以后,会在另一个站台相遇。两个人在一起,最好是相互合作,共同进步,而不是彼此拖累,用无意义的牺牲来感动自我。”   这番话,如一支利箭一样,直接刺进程立夏的心脏,让程立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姐姐的话,多有哲理啊!   这些在课堂上、在书本里从来没听过的道理,却能一瞬间让程立夏彻底折服。   姐姐毕竟是姐姐,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程雪飞看着程立夏呆怔无语,又笑了笑,说:“记着了,将来找对象谈恋爱,不要傻了吧唧的为人家牺牲太多,你也不值得让人家为了你牺牲。”   程立夏前一瞬还处在醍醐灌顶的震撼中,后一秒就羞的满脸通红。   他挥动铁锹继续铲土,抱怨道:“说的好好的,又胡乱扯。”   “姐姐在教你做人的道理。”程雪飞嘻嘻笑着说。   说完她转身要回去,却看见程发达推着个独轮车进来。   程发达看见闺女,阴沉着脸问:“春生那臭小子呢?回来没?”   程雪飞差点把这事忘了,程春生在外面收徒弟的事,还记在程发达的账上呢。   就等着程春生回来,跟他算账了。   程雪飞担心程发达连打带骂的,会挫伤程春生的积极性,一定要好好劝劝这个老土匪。   可是光用道理说教是不管用的,程发达这个人,有些认死理。   所以得想办法把他哄开心了。   他一开心,就忘记算账了。   现在什么事最容易让程发达开心呢,那当然是房子上的事了。   程雪飞望了望已经平整的院子,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主意:   有了!   她对程发达说道:“春生肯定是跟友民友强一块步行回来,要等一会儿才到家——爸,你不觉得,咱家当院,缺点什么吗?”   程发达眯缝着眼,扫视一圈:“缺什么?”   “缺个井啊!”   “前头不是有个井吗?”   “那多不方便,洗衣服都得搬到井边洗,吃水用水还要去挑,多累人,要不,我出钱,在咱们自家院子里打口水井,这样你跟我妈用水就方便多了,你看怎么样?”   程发达果然脸上露出点喜色,可是又心疼钱:“不用了,咱们程家村,有几家人院子里有井的,不花那个冤枉钱。”   “没事,打一口井,几十块钱,能用一辈子,多划算,就这么决定了,等友富回家,你跟友富说,让友富帮忙找打井的,钱我等会儿就给你,说定了!”   程雪飞不容置疑的语气,让程发达没话可说。   现在这个家,已经慢慢地由程雪飞做主了。   程雪飞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她说打井,那就打!   程发达面露笑意,走到院子中间的一块位置,踩了一脚:   “那就在这挖。”   “成……”   程雪飞把程发达哄开心了,事实证明,果然有效。   等程春生回家时,程发达很“温和”地批评了一顿:   “你是不是收徒弟了!”   程春生本能地站在离程发达最远的地方,答应了一声:   “嗯……”   “你姐开照相馆,也没说收个徒弟,你哥学习那么好,马上要考大学了,也没说收个徒弟,就你这一事无成的二流子,竟然收起徒弟了!”   “我也不想收,是他非要拜我为师,我特别为难,没办法,才答应的!”   “就你这熊样,谁信!”   “那你要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刘娥在灶房听到父子两个在说话,生怕一言不合就开打,赶忙端着一大盘香喷喷的肉进了堂屋:   “来,吃饭吃饭,今天吃排骨,趁热吃。”   如今房子基本完工了,那些帮忙干活的叔伯兄弟都各忙各的去了,所以现在只有他们自家人吃饭。   程春生看见居然有整整一大盘排骨,惊讶道:“咱家是不是挖到宝了?”   排骨虽然好吃,但一斤排骨里有半斤骨头,那等于浪费一半的钱。   谁肯吃这个亏!   平时买块肉,肉里要是有块骨头,都得把卖肉的翻来覆去骂个狗血喷头。   现在他们家居然能吃上这么一大盘排骨,那只有一种可能:   这排骨是不花钱的。   程雪飞领着孩子坐下来,对程春生说:“托了你的福,这都是你徒弟他爸送来的。”   “真的?”程春生不敢相信,以为姐姐跟他开玩笑。   刘娥说:“真的,我用盐腌了好几天,你们再不来,只怕肉要坏了,排骨我全炖了,还有一盘,敞开了肚皮吃吧。”   程春生笑着坐到桌边,来不及拿筷子,直接上手抓了一块塞到嘴里,立马做出好吃的表情:   “排骨比肉好吃多了!”   程雪飞给两个孩子挽起袖子,在他们碗里夹了两块。   孩子也难得吃顿排骨,抱着啃的津津有味。   满满两大碗,最后吃的干干净净。   他们还从来没这么痛快地吃过一顿排骨呢。   吃完饭,程发达又提着手电筒到新家那边睡了。   母子几个就在堂屋里说话,小小的房间内,都是人。   刘娥难得看见儿女外孙们都在家,脸上一直挂着笑。   程雪飞打水,给孩子洗脸洗脚,问躺在床上看书的程立夏:   “立夏,你准备报考哪个地方的大学?”   程立夏若有所思道:“不知道,要等考完试,看看自己考的怎么样,再估算分数,填志愿。”   “那你自己心里想去哪?”   程立夏放下书,他脑子里对那些地方都没什么概念。   他连临河县都没出去过,更想象不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所以整个人有点茫然。 第218章 发现新商机   程雪飞见他没有主见,就说:   “申城也有几所不错的大学,要是成绩考的还不错的话,可以试着报申城的大学。”   “是吗?”程立夏来了兴趣。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这些没有出过家门的孩子,根本无法幻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对他们来说,好像都一个样,又好像都不一样。   就连他们的老师,可能也没去过很远的地方,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   所有对外边的传闻,大多数是道听途说,真假难辨。   至于能报哪里的学校,学习什么专业,好像都不是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只要有个学校能收留自己,能让自己脱离这个地方,到哪都行。   可程雪飞觉得,在能选择的范围内,尽量到大城市去上大学。   尤其她已经知道未来的申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如果程立夏能早点踏入那个地方,在那地方扎根,成家立业、生儿育女,那他的未来已经在起跑线上与其他同学拉开了距离。   等申城进入高速发展阶段,这距离只会越来越大。   大到须要两代人奋起直追,才有可能追的上。   甚至是难以逾越。   有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程雪飞给家玉家宝擦了脸和脚,对程立夏说:“这次我去了申城,觉得申城真是个好地方,以后会有很多机会。”   “那为什么不是京城呢,京城才是学术氛围最浓的地方。”   “京城也不错,反正你要上大学,最好在这两个城市选择,等毕业了,要尽一切努力,争取留在这两个地方。”   程立夏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姐,我觉得,不管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这一次也一定不会错,等高考完填报志愿时,我会先选择这两个地方的大学。”   第二天,程雪飞、程春生姐弟俩一块去乡里。   虽然家里还有很多活要干。   地里的庄稼、菜苗也正是需要打理的时候。   可程春生这小子心思根本不在家里,留他在家,看了只会叫人更生气,所以程发达也懒得管了。   爱干嘛干嘛,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姐弟两个回到照相馆,程春生连忙去找他之前给客人照的照片来看,看了觉得很满意:   “看嘛,照的多好,那些人还担心我不会照相!”   曹小六在旁边拍马屁道:“师父小小年纪,居然有这样的照相技术,十里八乡,也找不到师父这样的人才!”   程春生被这一通马屁拍的通体舒畅,勾着曹小六的脖子,大言不惭地说:   “跟着师父混,保证你能混的出人头地!”   程雪飞在一旁,听到这师徒俩的对话,忍不住在心里直翻白眼。   程春生独自照过一次相后,信心大增,就不让姐姐插手了。   师徒两个自己在摄影棚里忙活。   除非遇到了要修眉化妆的活,或者是来拍婚纱照的,这些他们搞不定,才把程雪飞请出山。   如此一来,程雪飞还真是轻松不少。   她进暗房,很快把把照片洗完了。   难得清闲下来,就躲到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去看杂志。   她现在已经不在货郎那里买杂志,一口气到邮局定了好几种。   除了《大家摄影》、《大众电影》、《电影故事》、《时装》、《故事会》,甚至还定了一份《电子世界》。   《电子世界》里有很多在这个年代很新奇的玩意儿,可以说是代表了“科技前沿”。   她一页一页看过去,觉得很有趣。   看到最后面一页广告,想看看有什么先进的“高科技产品”售卖,上面是一个放像机的广告。   程雪飞不太了解放像机。   因为印象中,放像机还没在国内流行起来,就被VCD、DVD这些碟片机取代了。   这时候,能用的起放像机和录像机的,要么是电视台,要么是机关单位,或者大型的文化单位。   反正老百姓谁也没见过录像机和放像机。   程雪飞看完了一整篇广告,最后一行字突然吸引了她:   购买此款放像机,另外赠送全套港岛电视剧《射雕英雄传》录像带一套。   《射雕英雄传》啊。   程雪飞突然有种重大发现的激动,脑子里迅速酝酿出了一个商机:   不过这时候,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成熟。   她又特意看了眼放像机的价格:   一千五百元。   几乎是她全部身家了。   自从开始干照相以后,挣的第一笔钱,都花在盖房子上面了。   后来开照相馆,又重新开始存钱。   第一个月,她到信用社存了三百。   第二个月,存了四百。   这是第三个月,这两天就该清点账目了。   不过这个月,因为开辟了婚纱照的生意,赚的应该比前两个月多点。   至于在申城拿到的那三百块钱奖金,在申城差不多都花光了,路费,住宿费,给家里买东西,基本上没剩多少。   她现在的全部身家,差不多正好够一个放像机。   程雪飞觉得,是该自己下手的时候了!   她虽然不了解放像机,但她清楚的知道,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一直到整个九十年代,港岛的电影电视就是以录像带的方式进入内陆,一时风靡全国。   随着港岛电影电视的风靡,录像厅在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但是在八四年,大概很少有人发现这个商机。   现在刚好看到有放像机的广告,还附赠全套《射雕英雄传》,这不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嘛!   老天爷把这么好的机会送到她面前,她怎么能错过呢!   程雪飞很快做了决定:   买放像机,开录像厅!   正在为找到商机而兴奋不已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程雪飞以为是程春生来找她去拍婚纱照,抬起头,却看见姜鸿宇站在门口。   姜鸿宇见程雪飞盘腿坐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正满脸喜色,微笑着问:   “看到什么了,那么开心?”   说着,姜鸿宇进了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上。   这门一关,两人在狭小闭塞的办公室内独处,气氛就不一样了。   不过眼下程雪飞没有心思想别的。   她暂时还不能让姜鸿宇知道她的打算,就把膝盖上的杂志翻到前面,找到一张介绍电动剃须刀的页面,拿给姜鸿宇说:   “有电动的剃须刀,你想不想要一个?”   姜鸿宇站到床前,弯下腰,双手撑在床板上,跟程雪飞脸对着脸,小声说:   “比起电动剃须刀,我更想要你。” 第219章 复婚问题   程雪飞一害羞,连忙用杂志挡着自己的脸,在杂志后面痴痴地笑着。   笑的眼睛弯成月牙。   经过申城那两天的相处,两个人已经熟悉到一上来就说这么直白热辣的话吗?   不过,现在回想一下在申城的幸福时光,只觉得就像梦一样不真实。   姜鸿宇盯着她弯月似的眼睛,凑上来,在她左眼上亲了一下,又在右眼上亲了一下。   然后附在她耳边,用一种撩人的语气说:“我想要你,怎么办?”   程雪飞实在忍不住了,小声又严肃地说:“这是照相馆,外边有人。”   “我知道,我又没说在这。”   “你——你不要动不动开黄腔好不好?”   “我一看到你,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现在。”   程雪飞觉得这个人只怕还是有点疯病,就想着赶紧离开微妙。   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哪怕旁边有个孩子,姜鸿宇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像个正常人。   她抬腿下床,想要逃。   姜鸿宇哪会让她这么轻易地走掉。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拎起来,将她揽在怀里,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吻在一起。   尽管已经吻过多次,但对他们来说,每次接吻仍然像初吻那样令人心脏颤栗、浑身酥麻。   尤其经过申城那两天“亲密无间”的接触,两人的吻,就另有了一种意味。   程雪飞全身心沉醉在姜鸿宇的拥抱和亲吻中,但是外面有客人进门的动静,还是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扭过头,轻轻推姜鸿宇,恳求似的说:“不行,外面有人。”   姜鸿宇喘着粗气,很认真地说:“我知道,我不会胡来,但是我真的很想你。”   程雪飞知道他的意思,他大概是在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有下一次。   对于相爱中的正常男女来说,大概都会很期待。   可是,她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有下一次。   两个人根本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之前没有,现在照相馆里多了两个人,就更没有了。   程雪飞仰头望着他,看见他脸上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也有些心疼。   她抬手捧着姜鸿宇的脸,笑着说:“我也想你。”   姜鸿宇笑了:“知道你也想我,我就知足了,我以为只有我想你呢。”   “怎么会——我肯定也想你的。”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望着,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生怕眨了一下,就少看了一眼。   姜鸿宇说:“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你说。”   姜鸿宇没有立即开口,他微微垂下目光,好像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程雪飞见他这副样子,知道他要说很重要的话,更好奇了:   “你说呀,再不说我要走了。”   程雪飞假意要去推他,却被姜鸿宇抱的更紧。   姜鸿宇道:“好,那我说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这次高考再次落榜,你会不会嫌弃我?”   程雪飞心底觉得好笑:“你是怕我嫌弃你?”   “嗯,因为你这么好,我何德何能拥有你。”   “你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因为……”姜鸿宇将目光转向别处,似乎有些紧张,“雪飞,我们从申城回来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两天预考考完了,才有机会来问你。”   程雪飞更好奇了,急道:“你倒是说啊!”   姜鸿宇又把目光挪到程雪飞脸上,盯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   “我想说,如果我这次高考落榜,注定了与大学无缘,我们能不能复婚?”   程雪飞愣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姜鸿宇会问这个。   虽然他们两个已经足够相爱,可程雪飞真的从来没想到过复婚那一步。   这时姜鸿宇突然提出来,让她猝不及防。   但她能理解姜鸿宇的心,姜鸿宇大概是希望他们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不要再受分离的苦楚。   她觉得姜鸿宇的要求并不过分。   只是,她还没有那个心理准备罢了。   对她来说,这就等于突然被人求婚。   姜鸿宇继续说:“我说过了,我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考不上,以后再不考了。那样的话,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平平静静生活在这个地方。   在申城那两天,我每天晚上睡觉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你,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   夜里醒来,你就睡在我身边,我伸手就能碰到你。   那种生活,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一样美好。   我希望以后也能像我们在申城那样生活,每天都在一起。所以,如果我这次真的考不上,你能不能答应跟我复婚?”   姜鸿宇的话,像温热的水一样流进程雪飞心里。   程雪飞笑着问:“那,如果你能考上大学呢?”   姜鸿宇早有准备似的说:“如果我能考上大学,我还是要马上复婚。”   程雪飞觉得奇怪,问:“那既然都是复婚,为什么你要先问,考不上大学就复婚?你为什么不直接问,等你考完试就复婚?”   姜鸿宇脸色讪讪地说:“因为真的担心你会因为我考不上大学而嫌弃我。”   程雪飞微微叹息,正色道:“傻瓜,不管你能不能考上大学,我都喜欢你,你都是我孩子的爸爸。你在我们心里,不会因为你能不能考上大学而改变。”   姜鸿宇被这句话感动到了,他忍不住眼睛发涩,把程雪飞整个人搂进怀里,手不停地摸着她的头。   程雪飞靠在姜鸿宇肩膀上,脸埋在他脖子里,听着他血液里的心跳,能察觉到他此时内心激荡。   姜鸿宇忍着不说话,就只是这样抱着她。   过了很久,才出声说:“你为什么这么好?”   “我话还没说完呢,先别急着下结论。”   “还有什么,你说。”   程雪飞抬起头,撑着胳膊,在两人之间撑开一段距离,说:   “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高考落榜,我会跟你复婚。但复婚这件事,不能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也有条件。”   “你说,我都答应你。”   程雪飞仰头望着姜鸿宇的眼睛,说:“我的条件是,如果你能金榜题名,考上大学,那我们就等你毕业了再复婚。” 第220章 又跟我耍流氓   这次换成姜鸿宇惊讶了:   “为什么?”   “反正你考上了大学后,要在学校学习,我们也不可能每天在一起,这样跟不复婚有什么区别?”   “可是——”   “可是什么?”   姜鸿宇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我怕夜长梦多,万一我们长久分居两地,再有别人把你拐走怎么办?”   程雪飞噗嗤笑了:“所以,你想尽早占个名分,让人家知道,我们是两口子,这样要是有别人敢来招惹我,你就有理由对付别人,是不是?”   姜鸿宇抿着嘴,不说话。   他没想到,这点说不出口的小心思,都被程雪飞瞧了个一清二楚。   程雪飞撒娇:“你怎么这么霸道。”   姜鸿宇不好意思地说:“我怕有别人打你的主意。”   程雪飞忽然想起昨天下午,程立夏对她说的话,就把这番话告诉姜鸿宇,说立夏担心姜鸿宇考上大学后,说不定眼界高了,会嫌弃她这个农村妇女。   “他真的这么跟你说的?”姜鸿宇问。   “嗯……”   “下次见了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程雪飞笑笑:“也许立夏说的是对的呢,你进了大学,学校了里面有很多漂亮的女同学——”   程雪飞还没说完,姜鸿宇就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巴,报复似的在她娇嫩柔软的嘴唇上轻咬一下。   咬的程雪飞皱了下眉头。   咬完,松开。   姜鸿宇看着程雪飞鲜红的下嘴唇上还隐隐留着点被咬过的痕迹,警告道:   “下次再敢这么说,我会咬的更狠。”   程雪飞被咬的有点疼,但是是那种令人愉快的疼。   她仰头问道:“你还没说答不答应呢,如果你考上了大学,那就等你毕业了再复婚,好吗?”   “你都答应我,我考不上大学跟我复婚了,我怎么能拒绝你?”   “那好,不过……”程雪飞突然话锋一转,“虽然说,不管你能不能考上大学,我都喜欢你,但如果你为了能早点跟我复婚,贪图眼前这点快乐,因此故意落榜,我会真的瞧不起你的。”   姜鸿宇长长出了一口气,微微翻了翻眼皮,叹道:   “你这么一说,我是考不上也得拼命考了,否则被你怀疑我是故意考不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讨厌!”   姜鸿宇笑了,又恢复了正经的语气,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如果能考上,也不要担心我会移情别恋。对我来说,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女人,其他那些,都只是女性而已。”   “就你嘴甜。”程雪飞抬起手,在姜鸿宇脸上捏了两把。   “那如果我考上,我上大学这四年,你干嘛?”   “赚钱啊。”   “然后呢?”   “然后——赚够了钱,就包.养你。”   姜鸿宇满意地点点头:“嗯,行,我就等着你这个小富婆来包.养我。”   说完,姜鸿宇又凑到程雪飞耳边,来了一句:“保证你物超所值。”   程雪飞抬起手打他:“你讨厌,又跟我耍流氓!”   两个人笑闹着,冷不丁地,小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姐——”   一个“姐”字没落地,他们还来不及回头去看,门又像抽筋似的“砰”的关上了。   两个人当场石化。   他们一时忘情,都忘了这是在照相馆,外面还有人。   程雪飞赶忙推开姜鸿宇,脸色顿时灰了下来,担心地说:   “坏了,被春生撞见了,他还是个孩子啊。”   姜鸿宇松开手臂,安慰她:“没事,他那么大,该懂的都懂了,不要老是拿他当小孩子。”   程雪飞还是有些不安,催促他:“你还是走吧,以后少到照相馆来找我,这边都是人。”   姜鸿宇转身去开门,又回头小声问了一句:“我要想你怎么办?”   “讨厌!”程雪飞在他身上捶了一下。   姜鸿宇面带微笑,开门走了出去。   照相馆的门市里,有一些人在等着照相。   他们目光齐刷刷地望着望着姜鸿宇,姜鸿宇对这些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大步走出照相馆。   程雪飞没有跟出去。   外边那么多人,出去多不好,那样真成搞破鞋的了,所以就一直窝在里面看杂志。   她坐回小床上,重新翻开那本《电子世界》,找到卖放像机的广告。   把那广告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再次确定买放像机。   不过,放像机不是别的东西,可以像婚纱那样随便邮寄过来。   放像机是贵重的电器,必须她亲自到现场去购买,她看了下购买的地址,是在申城。   这样的话,她必须还要再去申城一趟,把放像机带回来。   好在这条路已经走过一遍,知道该怎么走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这杂志已经出版有段时间了,谁知道等她赶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达申城,这些放像机还有没有货。   如果到那没货的话,那她岂不是白跑了。   这来回的路费餐费,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所以最好是找个人先去问一下。   她在申城唯一认识的,就是《大家摄影》杂志社的几个编辑。   上次领奖时见过一面。   她对那个编辑伍泉印象很深。   伍泉曾经给她写过信,通知她得奖的消息。   在杂志社的花园洋房里,也是伍泉亲自接待她的,这个人看起来挺和善的,不知他肯不肯帮忙。   毕竟人家是一家全国性杂志的编辑,虽不是日理万机的,但平时肯定很忙。   但程雪飞就是这种性格,真正想做的事情,就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试一下。   也许一试就成了呢?   也许人家真的会愿意帮她一把,两人能就此真正结交呢?   到了该攀高枝的时候,也要攀一攀。   做人做事,脸皮子不能太薄。   下定决心后,程雪飞就开始筹钱了。   目前她有七百块存在信用社,这个月的账目还没清算,这两天应该尽快清算一下,把该交的交上去,看看自己还剩多少。   她所有的钱加在一起,估计还缺一点。   不过这个照相馆每天都有进账,等到了她要真正去买放像机的时候,差不多能攒够。   到时候就把账面上的钱支出来周转一下。 第221章 封面女郎   等外面没人时,程雪飞才从小办公室里走出来。   跟小芬要来账本,坐在小桌旁扒拉账本。   账本是小芬在管理,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很多错别字。   有时候程雪飞都看不懂,还要向小芬请教。   如果程雪飞发现了错别字,会给小芬指出来,让小芬改正,下一次就不再错了。   因此,小芬在管理账本时,学会了不少生字。   程雪飞正在心里默算这一个月的总收入,程春生忙完,从摄影棚里走出来。   看见姐姐正在小桌边看账本,程春生笑盈盈地凑上来,坐到姐姐对面,问:   “姐,你们两个,刚才在里边干嘛呢?”   程雪飞没说话,默默翻了一页。   “姐——你跟姐夫,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程雪飞本来不想理他,准备等算完账再说话,听他这么聒噪,实在忍不住了,抬头瞪着他。   程春生完全没怕,贼眉鼠眼地说:“姐,你不用瞒我了,我其实什么都懂,你不用对我遮遮掩掩的,你就实话实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程雪飞忍无可忍,抬起账本,在他头上打了一下:   “你说你这个小屁孩,除了学习,有什么是你不懂的!”   程春生摸着头,仍然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你还不好意思承认?”   “我——”   程雪飞很想痛打程春生一顿:   这孩子怎么这么厚脸皮呢,难怪从小挨爸爸的揍,实在是欠打!   这事要是换成程立夏,突然闯进来看见姐姐姐夫在那搂抱,肯定躲到屋里脸红不敢露面,连提都不好意思提。   程春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程春生笑着说:“你俩肯定又在一起了,我看姐夫,比从前还喜欢你,那两只眼,恨不得长在你身上。”   程雪飞这时伸出三根手指头。   程春生看不懂,问:“什么意思,你们已经在一起三个月了吗?”   “我给你三秒钟,从我面前消失,一,二。”   “好好好……”程春生赶忙跳起来,“我走,我走,你别生气。”   程春生一溜烟跑回摄影棚。   程雪飞接着低头算账。   这个月因为有婚纱照的生意,总收入比前两个月多出不少。   婚纱照的利润是普通照片的好几倍。   照一张普通照片,只收几毛钱。   刨去各项成本,真正的利润很少,赚的是工夫钱。   但婚纱照不一样,婚纱照的利润空间很大。   一张婚纱照五块钱,如果不算婚纱和西装的成本,利润能达到四块五。   这年头,人们的腰包开始鼓了,结婚的彩礼、嫁妆也跟着水涨船高。   相比之下,五块钱的婚纱照,就不那么贵了。   而且,那些腰包里有钱的新郎新娘,不会只拍一张。   程雪飞遇到过一对专程从县城来的小夫妻,双方父母都是厂里的领导,家庭条件很好,他们一次拍了四张。   每张婚纱照,又各洗了四张。   那一天,光这一单生意,就进账三十多。   这三十块钱,净利润差不多有二十七八,这个钱赚的就比较轻松了。   而且,等以后社会经济好起来,趁势把婚纱项目做大做强,做成连锁店,那她很有可能成为“中国婚纱第一人”。   光是这份事业,就足以养活她一辈子。   可眼下另一个更大的机遇摆在面前,这个机遇,会比照相来钱更快更猛,程雪飞没法不心动。   毕竟,没有人会嫌自己钱多。   现在程雪飞大体核算了一下,扣除上交的部分,再扣去小芬的工资——小芬的工资已经从三十块,涨到三十五块。   扣完所有款项,留给自己的,大概有六百块左右。   跟她估计的差不多。   这样的话,加上信用社存的七百块,一共一千三百整。   还差两百块,这两百块,加上自己身上有点零碎钱,照相馆每天都有进账,足够让她去申城买放像机了。   她先给《大家摄影》杂志社的伍泉编辑写了封信,把那张放像机的广告剪下来放上去,请伍泉帮忙打个电话去问一下,问这个放像机有没有现货,有的话给她回个电报,她马上动身去申城提货。   另外,程雪飞又给伍泉送上自己拍的两张照片。   之前程雪飞骑车下乡照相时,在乡间遇到什么好玩好看的东西,都会照下来。   这次给伍泉寄过去的,一张是冬日初雪的白桦林,林子里恰巧有几只狐狸出没。   另一张是初冬时高远辽阔的天空和麦田的照片,麦田里有个老人扛着锄头,这个老头正好处在图片的黄金分割点上。   天空,麦田,田埂上的树林,还有扛锄头的老头,经过程雪飞的构图和后期裁剪,有了一种朴实又壮阔的力量。   这两张照片,算是送给伍泉的礼物。   写完信,买了邮票贴上,投到邮筒里,心里还是很不确定,不知道伍泉肯不肯帮忙。   隔了一天,她收到了订购的《大家摄影》杂志,拆开外面的包装袋,赫然看见自己的彩色照片被印在了杂志封面上。   程雪飞当时愕然。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照片看,确信自己没看错,正是自己穿着那件酒红色的蝙蝠衫,站在洋房草坪上,手拿获奖证书的彩色单人照。   照片上的她化着淡妆,面带笑容,整个人显得大气端庄,光彩照人。   脸上的皮肤更是水嫩透亮,泛着光泽。   连她自己都有点被自己这副样子迷住了。   这么美,后期修图了?   她真的有照片上这么好看?   回头想想,也许,也许是姜鸿宇前一晚上“辛苦奋斗”的功劳呢。   小芬见程雪飞对着杂志发呆,也从柜台后面走过来,问:   “飞姐,是什么杂志?”   程雪飞想要收起杂志,但是晚了一步,小芬已经提前看到封面上的人了。   小芬见过她穿那件红色蝙蝠衫,所以第一眼认出了这件衣服。   小芬不由得惊叫道:“哎呀,飞姐,这不是你吗?”   程雪飞不想让别人大惊小怪的,收起来不给看。   这一次,小芬却不住地央求:“飞姐,你就给我看看嘛,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程雪飞嘻嘻笑道:“你看走眼了吧,怎么会是我?”   “我没看错,那件衣服就是你的!”   程雪飞抱着杂志走进小办公室,她不希望自己上杂志封面的事被人知道。   否则又要被人渲染的轰轰烈烈。   仿佛她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   可是她忽略了一个问题,在西埠乡,不止她一个人订阅了这份杂志,还有黄博华,也因为她,定了《大家摄影》。   她刚躲进小办公室里要看,黄博华就拿着杂志火急火燎地冲进照相馆,喊道:   “雪飞,雪飞,你上杂志了,还是杂志封面!” 第222章 你们为什么那么怕他?   程雪飞上了《大家摄影》杂志封面的事,在本地引起了一阵轰动。   本地的人,有几个上过报纸的?   更别说是上杂志——而且是全国知名杂志的封面。   那是电影明星才有的待遇,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居然也出了个电影明星一样的人物。   程雪飞本来就是西埠乡的红人,这一下更是红的发紫,走到哪都能被人认出来。   红到程雪飞以后再也没穿过那件酒红色的蝙蝠衫。   黄博华中午下班回家,顺道去了人武部,在仓库里找到正在清点枪支弹药的姜鸿宇。   他神秘兮兮地从公文包里掏出那本杂志,报喜似的对姜鸿宇说:   “鸿宇,看看这个。”   “什么?”姜鸿宇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目光却在那一排排步枪上打量。   “你看看就知道了。”   姜鸿宇不知道黄博华能有什么新鲜东西给他看,轻轻瞥了一眼。   这一瞥,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他盯着封面上的彩色照片,看着这件熟悉的衣服,在申城酒店里发生的一幕幕,又鲜活地涌进脑海。   他喉结升降,嗓子干涩。   想要拿过来看的仔细一点,黄博华却故意作对似的收起杂志,往黑色公文包里塞。   “行了,看完了,你继续数你的枪吧。”   姜鸿宇一把抓住黄博华圆滚滚的手腕,从他手里抢杂志。   黄博华嚷道:“你别给我扯坏了!”   姜鸿宇捏着杂志,看着程雪飞笑吟吟的脸。   此时,作为曾经的语文教师,肚子里满腹辞藻,也只能发出一声最质朴的感叹:   真俊!   尤其姜鸿宇曾经领略过她的身体,就更容易感受到那种震撼人心的美。   人世间所有美好的形容词加在一起,都不足以形容她身上的美好。   姜鸿宇的脸上不知不觉浮上一层春色。   黄博华瞧他这副“色迷心窍”的样子,趁他不注意,又从他手里抢回杂志,说:   “看完了吧,看完我该回家了。”   姜鸿宇手里一空,人没了。   “杂志送给我吧?”   “你自己买一本嘛,又不贵,一块钱一本。”   姜鸿宇等不及再去买一本,拽着黄博华说:“那我给你两块,你把这本让给我。”   黄博华嘿嘿笑着,把杂志塞进了公文包:   就喜欢看姜鸿宇着急上火的样子!   这小子天天板着个脸,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没想到也英雄难过美人关。   黄博华收好杂志,捂着公文包,说:“我赚你一块钱于心不忍,所以你还是自己去买吧,本地没有卖的,估计到县城才买的到。”   姜鸿宇听出黄博华存心跟他作对,拧着眉头说:“你把我媳妇儿照片装你自己包里像什么话!”   黄博华耳朵像被刺了一下:   媳妇儿?   黄博华露出了鸡贼的笑容,盯着姜鸿宇的脸,悄声问:   “你们俩?和好了?”   “什么叫和好,我们根本就没任何矛盾,从来没有过。”   “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大老远跑到申城一趟,不会只领个奖就算了吧?”   姜鸿宇一脸坦然:“不然呢?”   “你真的按兵没动?”   “国泰民安,我动哪门子兵?”   “你还跟我装,你这人一点都不坦诚,我走了!”   黄博华奋力挣脱姜鸿宇,抬脚就跑。   姜鸿宇长腿一跨,从黄博华胳肢窝抢过公文包。   黄博华随即回头去抢:“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轻举妄动!”   “你凭什么拿我媳妇照片!”   说着,姜鸿宇迅速地从公文包里掏出杂志。   黄博华眼见杂志落入姜鸿宇手中,气急道:“全中国现在几十万人有你媳妇照片,怎么你单单抢我的!”   “全中国几十万人,就你自己跑我面前炫耀,不抢你抢谁。”   “你,你怎么是这种人!”   姜鸿宇把杂志夹到胳肢窝,神情平淡地看着黄博华,说:   “你才知道我是这种人吗?”   黄博华深深叹了口气,一跺脚,转身走了:“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等走到门口,黄博华站住了脚,惊讶地叫道:“雪飞,你怎么来了?”   姜鸿宇一听,程雪飞来了,赶忙朝门口走。   却不料黄博华突然转身,趁乱抽走姜鸿宇胳肢窝下的杂志,然后撒丫子就跑。   姜鸿宇这才知道被骗了。   黄博华晃着他那越发可观的肥膘,紧跑慢跑,估摸着到了安全距离,才回头吆喝道:   “雪飞那也有一本,你找她要去!”   姜鸿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媳妇儿”被黄博华抢走了,心里越发想念。   他锁了仓库的门,骑车赶到照相馆。   程雪飞不在照相馆,接了孩子回家做饭去了。   小芬和曹小六都在。   姜鸿宇问小芬要那本《大家摄影》的杂志。   小芬以为姜鸿宇只是拿来看看,就把带有程雪飞照片的杂志拿给他。   没想到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卷巴卷巴,留了一句:   “杂志我拿走了。”   “--”   小芬和曹小六两个人,眼睁睁看着姜鸿宇把杂志带走,却不敢出声。   等程雪飞在家里安顿好孩子,又把孩子送回学校,回到照相馆,小芬才小声告诉她:   “飞姐,姜大哥把有你照片的杂志带走了。”   杂志被姜鸿宇拿走了?   连招呼都没打?   还真拿自己没当外人,这照相馆的东西想拿就拿了!   程雪飞略有些不满,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我,我不敢拦。”小芬低着头嗫嚅道。   程雪飞心想,女孩子胆小,不好过分苛责,她又问曹小六:   “那你呢,你怎么不拦?”   曹小六使劲摇头:“我也不敢拦。”   程雪飞不可置信地看着照相馆这两个人,在心底叹了口气,又见这两个人如履薄冰的样子,问:   “你们都很怕他吗?”   小芬和曹小六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程雪飞无语道:“他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   小芬不说话,因为对这么大年纪的女孩子,可能天生对那些人高马大的男人感到畏惧。   于是程雪飞问曹小六:“小六,你说,你为什么要怕他?他现在又不是你老师了,有什么好怕的?”   曹小六脸上漫过一层阴云,怯怯地说:“程师傅,姜老师杀过人。” 第223章 杂志脱销   “什么?!”程雪飞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鸿宇把谁杀了?   她怎么不知道!   难道姜鸿宇早年犯过什么人命案子?   前几天还答应要跟他复婚的,草率了!   小芬听说姜鸿宇杀过人,吓的倒抽一口冷气,赶忙用双手捂住嘴,生怕把这事泄露出去,姜鸿宇会突然出来杀人灭口。   程雪飞问:“小六,你把话说清楚,姜老师真的杀人了?”   “嗯。”   程雪飞干咽了一口:“他杀谁了?”   “孟三儿——”   程雪飞听说姜鸿宇杀的人是孟三儿,一颗心放了下来,随即又提了上去。   她不敢确定地问道:“小六,这话可不可能乱说,你从哪听到的?”   曹小六信誓旦旦道:“我没乱说,这是民兵队的人告诉我的,孟三儿被判了死刑后,就是姜老师亲自开枪杀的。”   姜鸿宇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虽然是处决死刑犯,但这种晦气的事,交给别人就好,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不能深想,想的多了,她也觉得姜鸿宇这个人可怕。   难怪曹小六每次见了姜鸿宇,都是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出。   程雪飞叹了口气,说:“算了,不怪你们,但是下不为例,以后他再要来拿东西,必须先问过我,他要是不听,就说,拿了这里的东西,就永远别给我踏进照相馆一步!”   ——   申城,《大家摄影》杂志社。   周编辑从邮递员那收到了半麻袋信件,他拎着信件,笑眯眯地踩着木楼梯上楼,来到二楼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人见这么半麻袋信件,一个编辑打趣说:   “咱们杂志社,从开办以来,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热闹,居然收到这么多读者来信。”   “是啊,这都是托了程雪飞的福。”   “这一期的封面一出,咱们杂志,比那些电影杂志都好卖。”   “之前我就跟周总编说过,说这一期的杂志可能要脱销,让他加印,他不信,结果现在,都加印两遍了,依我看,在六月上半月的杂志出来之前,这期杂志有可能还要再加印一遍。”   伍泉从办公桌前走过来,满面春风的。   这一期杂志如此火热,伍泉是最高兴的人。   因为是他一手操办了第一届摄影大赛,又从摄影大赛里挖到了程雪飞这么个宝藏人物。   封面一出,效果震撼。   大家都冲着封面上的美女来买杂志了,所以出现了二十万本杂志都不够卖的情景。   有些书商,手里没有杂志了,甚至跑到杂志社来请求抓紧加印。   陈主编又赶紧联系印刷厂那边,连夜加班加点赶出了五万本。   结果这五万本杂志往市面上一放,又被抢购一空。   杂志社自开办以来,还从来没出现如此火热的景象,整个杂志社都为之振奋,随即一口气要求加印十万本,搞的印刷厂那边抱怨连天。   摄影杂志算是比较冷门的一份杂志,不像《知音》《故事会》、《大众电影》那么受人追捧。   可是现在,估计就连隔壁《大众电影》都得羡慕他们这一期的销量。   不仅杂志卖的好,很多读者在看了杂志以后,得知特等奖获得者是个才貌兼备的美女,纷纷写信寄到杂志社,请求转给程雪飞。   现在周编辑拎着半麻袋的信件,往办公室中间的空地上一倒,办公室里的五个编辑一起蹲在地上分拣信件。   写给程雪飞的信件,单独放在另外一个筐子里。   几个编辑走马观花般分拣信件,凡是信封上有“程雪飞”字样的,投篮般扔到筐子里。   周编辑投进去一封信之后,后知后觉地感到那封信有点不一样。   顿了一下,又从筐子里捡了出来。   看了一眼,兴奋地说:“我光顾着拣寄给程雪飞的信了,这里有封程雪飞寄过来的信,都没注意到。”   程雪飞寄来的信?   伍编辑赶忙拿过来,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着“伍泉编辑收”,知道是程雪飞写给自己的,心情非常好,站起来,赶紧拆开。   里面有一张信纸,两张照片,另有一则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广告。   伍泉很好奇,打开信来看。   信上不免三言两语的问候,然后送上两张照片,希望伍编辑笑纳,最后才说到正事,麻烦他帮忙打听一下随信附带的广告上的放像机,确定一下是否有现货。   有的话,发一封电报给她,她会亲自到申城来买放像机。   看完信,伍泉打开那则杂志广告。   说实话,伍泉也只是听说过放像机,但从来没亲眼见过实物。   这东西一般只有文化单位或者比较重要的机关单位才有。   之前他们杂志社内部也曾经有人提议,要买录像机和放像机,但价格过于昂贵。   据说两样东西加在一起要四五千块钱,而且不太容易买到,因为这些东西都是进口的,买进口的东西要指标。   这指标比较麻烦。   再说,录像机和放像机对他们杂志社来说不怎么实用,所以就没买。   伍泉不知道程雪飞为什么想买放像机——也许,是帮其他单位买的吧。   反正不管人家买了干嘛,既然人家专门写信托付给他,还特地送上两张照片,那伍泉无论如何也要帮忙。   伍泉把信放进抽屉里,穿上外套,带着那张杂志广告出门了。   按照地址,找到弄堂里一栋石库门房子。   敲开门,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开了门。   伍泉说明来意,五短身材请他进去,带他到亭子间里看放像机。   只见如石砌似的堆了有半人高的放像机,足足好几堆,大概有五六十台之多。   一台卖一千五,十台就是一万五。   这么多放像机,加起来,比他们《大家摄影》杂志社的总资产还多!   伍泉忍不住赞叹,说这些放像机的价值,堪比一个小型工厂。   伍泉话音刚落,那五短身材就跟伍泉大吐口水,说这笔生意,差点让他倾家荡产。   原来,这些东西都是从鹏城进口来的。   五短身材有个亲戚,在鹏城的外贸公司当领导,专门负责进口高精尖端仪器。   许多仪器的进口批文受到严格限制,但这个放像机却不在限制目录上。   所以很多人瞄准这个漏洞,大肆囤购放像机。 第224章 比开照相馆还赚钱   鹏城的几家外贸公司,合在一起,共囤了足足七万台放像机!   结果造成供大于求的局面,放像机货到了之后,市场却遇冷了,没什么人买。   因为放像机不是电视机。   一台黑白电视机,两三百块钱,好多家庭要攒上一年,甚至好几年,才能买上一台。   但一台放像机,进口成本价是一千九百块钱一台。   经过几道中间商转手,最后市面上的零售价格能高达两千七百多。   别说普通人家,就是一般的单位,如果不是必要,也不会随便买一台放像机。   七万台放像机几乎全部滞销,而且价格一跌再跌,已经跌到低于一千九百块的进口成本价。   眼看着卖不出去,资金无法回笼,公司可能要面临破产。   高层领导只能忍痛,把价格一降再降,降下价格之后,卖给个体户分销商,再由分销商拿到市面上去卖。   这个五短身材的亲戚,也给他走海运寄过来一批。   拿到货后,给了现款,结果他也没卖出去几台,全砸在手里了,这才没办法,再次降价,价格降到了一千五百块,然后到报社花钱打了广告。   又从走私贩那里买了一些录像带,算做赠品。   所以说,程雪飞算是捡了个大漏。   如果不是因为外贸公司大肆囤积放像机,放像机不会滞销,也不会被运到申城,更不会在杂志上打广告。   程雪飞也就看不到这则消息。   她也绝不会碰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商机!   程雪飞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也有魄力、有能力,抓住这次机遇!   伍泉问妥了以后告辞回去。   路上经过邮电局,给程雪飞回了封电报:   放像机有货,可购。   ——   程雪飞从邮递员手里接到电报,得知放像机有货,立马着手准备再次去申城。   这是她一个月内,第二次去申城了。   因为已经跟姜鸿宇去过一次,这一次算是轻车熟路,路上应该没什么安全问题。   正好又到了周末,她可以把照相馆交给程春生来打理。   照相馆的这三个年轻人,曹小六,小芬,程春生,虽然平均年龄只有十八岁,都是些半大孩子。   但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三个人凑到一块儿,还是能独当一面的。   把照相馆交给他们,程雪飞没什么不放心。   况且,还有大院里的黄博华、国营饭店里的曹师傅做靠山,更别说手里有枪的姜鸿宇了。   程雪飞现在混成了个“背景深厚”的女人。   在这个西埠乡,目前还没人敢到照相馆来惹事。   所以她能随时拎包就走,不用瞻前顾后、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下午,她先到黄博华那开了介绍信。   等程春生放了学,拎著书包来到照相馆,程雪飞把自己要出门的事告诉照相馆的这些孩子。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看好照相馆,我两三天就回来,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就去找黄副主任。”   程春生表现的最高兴,咧嘴笑道:“姐,你放心吧,你想去几天就去几天,完全不用担心我们!”   程雪飞打量着程春生,在心里发笑:   这小子,大概巴不得她天天出远门,那样,他就成了照相馆的老大了。   当大哥当上瘾,戒不掉了!   程雪飞把孩子带回家,交给刘娥看着。   家里盖房子的事虽然暂告一段落,没什么要紧的活,可现在正值春耕的季节。   菜园子里的菜早就种下了,要经常浇水、间苗、除草。   地里的小麦已经长到膝盖那么高,也正是须要管理的时候。   这些小麦,是庄稼人未来一年的口粮,关系着一整年的生计,决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也是几乎每天都到地里看一遍。   比照顾自己亲爹还上心。   看看哪里的草长的比麦苗还高,赶紧把草扯了。   麦苗有没有生病,有的话,赶紧到种子站买点药。   看着庄稼长的健健康康,晚上回去睡觉都香。   程发达和刘娥不仅要照顾原来的耕地和菜园,还有程雪飞跟两个孩子刚分下来的四亩口粮田。   按照两口子的计划,一半种黄豆,一半种花生。   黄豆和花生早就种上了,禾苗长了出来,两个人又成天忙着间苗、除草、浇水、施肥。   别人家地里,都有孩子帮忙干活。   但他们家三个孩子,上学的上学,忙生意的忙生意,没有一个能帮的上忙,只有老两口在地里忙活。   幸好,程老大一家干完自家地里的活以后,也会过来搭把手。   否则,只靠程发达和刘娥两个,太阳下山都干不完。   地里的活再忙,到了星期五这一天,刘娥也会早早收工回家,提前给要回家的孩子准备饭菜。   等到天快黑时,程雪飞首先带着家玉家宝回来了,照旧会带来一些从乡里买来的鱼肉鲜货。   接着是程立夏、程春生兄弟两个,背著书包从学校回来。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小土院,立即充满大人孩子的动静。   程雪飞把她要去申城的事告诉刘娥,刘娥吃惊地问:   “你还要去?”   “嗯,这次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东西?咱们西埠乡买不到,你可以去县城买,为什么非要大老远跑到申城去?”   “妈,我要买的这个东西,别说县城,市里都没有。”   当时一家人正在吃饭,程春生很感兴趣地问:“姐,你到底要买什么?”   程雪飞咽下嘴里的玉米饼子,张开嘴巴,一字一句地说:   “放像机……”   程春生、程立夏对望一眼。   比起他们的父母,他们算是比较有见识的,但是这时候,他们竟然不知道这个放像机是个什么东西。   “啥玩意儿?什么鸡?”程发达问。   刘娥端着饭碗,望着闺女,一脸不可思议地问:“哟,这个什么鸡,有那么金贵,咱们本地竟然没有卖的?”   程春生虽然不知道“放像机”为何物,但至少不会理解成“鸡”,他加重了语气说:   “妈,这肯定不是下蛋的鸡,这是种机器,有些高端机器,咱们本地没有卖的。”   “哦。”刘娥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程春生问:“姐,这个放像机,是干什么用的,是不是很厉害?”   “老厉害了……”程雪飞说,“等我把放像机买回来,咱们就能赚大钱。”   一听说赚大钱,程春生更来劲了:“比开照相馆还赚钱吗?”   程雪飞轻声嗤笑:“比十个照相馆加在一起还赚钱。”   此话一出,全家惊叹。   就连程发达也愣眼盯着闺女。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程发达肯定要蹭两句,觉得别人在胡说八道。   可程发达对闺女的话深信不疑,闺女说能赚大钱,那就能赚大钱。   可是,什么事情,能比开照相馆还赚钱? 第225章 录像厅是什么   刘娥有些担心地说:   “来钱这么容易,不会是什么犯法的事吧,雪飞,犯法的事咱可千万不能干,不管他多赚钱,咱就是宁愿顿顿吃玉米面饼子,也不能犯法。”   程春生心累地说:“妈,我姐怎么可能做犯法的事。”   “那什么事,能比十个照相馆还赚钱?”刘娥问。   对刘娥来说,照相已经够赚钱的了。   闺女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能在短短几个月内赚到盖房子的钱。   开了照相馆后,赚的钱应该更多了。   比十个照相馆加在一起赚钱还多,刘娥已经想象不到那是什么事。   全家人的目光集中在程雪飞脸上,程雪飞咬了下筷子,第一次把她的打算说出口:   “我想开录像厅,一个录像厅,能比十个照相馆还赚钱。”   全家人又都懵了:   录像厅又是什么?   不怪他们不知道,八四年,大概全国上下还没有“录像厅”这个概念吧。   程雪飞解释道:“录像厅,大概有点像电影院,你花钱买票,到我的录像厅来看电影、看电视剧。”   “哦——”程春生明白了,“电影院啊,可是,人家既然能去电影院,为什么要去你的录像厅?”   程雪飞一时难以说服全家人,就说:“反正,等我买了放像机回来,你们就知道是什么了。”   程雪飞夹了一筷子小青菜,继续吃饭。   其他人也都开始动筷子。   程春生仍然一脸好奇:“那到时候你还要在这西埠大街上,开一家录像厅?”   程雪飞摇头:“不,西埠乡人太少了,我打算去县城开。”   其他人再次被程雪飞的话惊住了。   程春生惊叹一声,竖起大拇指:“姐,你厉害了,竟然能到县城去开录像厅!”   刘娥呵呵笑着,冲程发达说::   “你看,老天爷怎么把这么个能人送到我们家?”   程立夏也露出笑容,发自内心地说:“姐,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程雪飞被夸的不太好意思,笑道:“平时多看书多看报,总会找到机会的。”   刘娥又问:“那你这次去申城,小姜还陪着你去吗?”   程雪飞摇头:“我自己去——没事,他带我走过一次,我知道路怎么走,不会走错,路上很安全。而且,他也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去申城。”   程春生此时干咳一声,装模作样地说:“再忙,只要你说一句,姜大哥一定先顾着你。”   程雪飞瞪着程春生。   桌子底下,程雪飞朝程春生的方向踢了一脚:“叫你多嘴!”   程雪飞一脚踢过去,本想教训一下程春生,结果程立夏叫了起来:   “啊——”   程春生知道哥哥替自己挨了一脚,笑着拍了拍哥哥的后背:   “哥,对不住了,不怪我,我把我的玉米饼子给你,你多吃点。”   程立夏端着饭碗,无语地扭头对弟弟说:“我腿疼,你拍我后背干嘛?”   刘娥和两个外孙一块大笑起来。   等笑完,程立夏才开口告诉大家一个很重要的事:   “对了,预考成绩已经出来了,我跟姜老师,都通过预考,再过一个多月,就能直接参加高考了。”   程雪飞听到这个好消息,立马把闹心的程春生忘了,笑着问:   “这么大的好消息,你怎么现在才说?”   程立夏低下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程春生一惊一乍道:“这可是通过预考,多了不起的事,光是这个预考,大概就能刷掉一半人吧?哥,依我看,你真的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   程立夏镇定地喝了口粥:“先别这么早下结论,等考试成绩出来再说。”   刘娥在旁边,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我现在,倒是不担心立夏,反而担心小姜,真怕他——”   后面的话,刘娥没有说出来。   刘娥很怕姜鸿宇这次还没考上,再疯一遍。   现在眼看着闺女跟女婿的关系回暖了,一家人很快就能破镜重圆,要是再因为高考落榜,哐当一下疯了,这次恐怕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她闺女倒是没什么,以后还能再嫁人,照样过日子。   倒是家玉家宝这两个孩子,没有亲生爸爸,真叫人心酸。   程雪飞猜出母亲的心思,十分笃定地说:“妈,这次你放宽心吧,就算他真的考不上,也不会再疯了。”   “你怎么这么确定?”刘娥问。   程春生贱兮兮地笑了一下,颇有隐喻地说道:“因为我姐现在对姜大哥了若指掌。”   程雪飞见弟弟又说些不三不四的话,皱眉瞪着他:   “你哪来那么多话?”   “难道我说的不是吗?”   这时候,程发达放下饭碗,腾出手来,在程春生脑袋上使劲秃噜了一下:   “你哪来那么多话呢——这一晚上,就你话多!”   程春生脑袋上冷不丁被程发达拍了一下,疼的眼冒金星。   他晃了晃脑袋,勉强看清眼前的东西,想争辩,又不敢。   只好缩着脖子,默默低头喝粥,再不说话了。   哎,家里人口这么多,为什么单挑他一个人撒气?   第二天一大早,程雪飞跟程春生早早起床,吃了饭就往乡里赶。   程春生现在有姐姐给他打掩护,终于不用再顶着唾沫星子偷偷溜出家。   而是像一个正式上班的工人似的,堂堂正正走出大门,大大方方跟家里人告别。   别提多有面子了!   等到了乡里,程雪飞赶忙回她住的地方,简单收拾了个行李包,带了一套换洗衣物。   回到照相馆,又嘱咐了小芬几句。   转身要走时,觉得好像还有事没做。   想了想,这事好像还没告诉姜鸿宇。   她怕姜鸿宇担心,所以故意没说。   可姜鸿宇要是突然来找她,发现她去了申城却没告诉他,这家伙会不会斤斤计较?   算了,还是给他留个纸条吧,免得他秋后算账。   她转身回到柜台边,撕了张纸,用铅笔写下一行字:   我去申城一趟,很快回来,勿念。   刚抬笔,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就听姜鸿宇在后面问:   “你要去申城?”   程雪飞被他吓了一跳:   这个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第226章 不要穿的这么漂亮   程雪飞来不及转身,姜鸿宇已经走到她身后,看见她正在写字。   他一把抽出那张纸条,看见上面的内容后,露出了一抹笑容:   “看来你还有点良心,知道要给我留个字条。”   程雪飞有种被抓了现行的不爽和郁闷,阴着脸问:   “你怎么来了?”   姜鸿宇把那张纸条折了折,装进口袋,回答道:“听说你要去申城?”   “谁告诉你的?”   程雪飞问完之后,突然想到黄博华。   昨天她去找黄博华开介绍信,所以黄博华知道这事,没想到黄博华转身就把这事告诉了姜鸿宇。   “是博华告诉你的吧?”   姜鸿宇眼中闪过一丝狡猾:“是你自己说的,我什么都没讲。”   程雪飞突然被气笑了。   姜鸿宇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太放心地问:“你一个人去申城,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你也太小看我了!”   “真的不用我陪你?”   “不用。”   “不会走丢?”   “不会!”   “不会坐过站?”   “不会!”   “遇到坏人怎么办?”   “找警察啊!”   “警察也不是万能的,危险就在一瞬间,等警察来,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我给你个东西。”   说着,姜鸿宇把手伸进裤袋。   程雪飞以为他要拿什么好吃的,让她路上吃。   或者其他好东西。   结果,姜鸿宇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军工刀——那种弹簧刀。   姜鸿宇拿着刀,在顶端的机关按钮上轻轻按了一下。   “刷——”   一柄手指那么长的短刀从刀鞘里弹了出来,锋利的刀身闪着黯哑的金属光芒。   程雪飞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姜鸿宇举着弹簧刀,面无表情地在程雪飞眼前晃了晃,晃的程雪飞神经紧张。   “弹簧刀,知道怎么用吗?”   “——”   “按这个按钮,刀子就会弹出来,这个给你带着,随时放在身边,要是有危险,对着别人心脏捅,知道心脏在哪吧?”   “——”   姜鸿宇朝程雪飞左胸口瞄了一眼。   程雪飞今天穿着白色碎花衬衫,棉纱布料,可能稍微有点透。   姜鸿宇看了一眼,隐隐看见了里面胸衣的痕迹,眉头微微皱了皱,问:   “你没有别的衣服吗?那种蓝布褂子。”   “我没有,我没有。”   “一个人出门在外,不要穿的这么漂亮,你这样很容易让人犯罪。”   程雪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   今天穿的挺普通的,没有刻意打扮,哪里漂亮了?   普普通通的牛仔裤,普普通通的白衬衫。   都是赶集时买的地摊货,没想到会被姜鸿宇冤枉说她穿的过于惹眼。   程雪飞心里有点不爽,可为了安抚姜鸿宇的情绪,不让姜鸿宇破坏她的行程,她还是认怂地问了一句:   “那要不,我去借件蓝布褂子?”   姜鸿宇又抬起目光,打量了下程雪飞的脸,叹了口气,认命地说:   “算了,长的漂亮,裹个破麻袋也没用。”   他把弹簧刀送到程雪飞面前,让程雪飞接下。   程雪飞拿着冰凉的弹簧刀,掂量了下,刀很沉,一看就是真材实料的行货。   姜鸿宇嘱咐道:“小心,别伤到自己。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对着他的心脏扎,或者朝他两腿之间戳,这个不用我教你吧?”   程雪飞知道曹小六为什么怕他了。   原来不是曹小六胆子小。   姜鸿宇这人,实在是有点变.态。   老天爷啊,我到底跟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   感谢姜鸿宇不杀之恩!   程雪飞握住刀柄,按下机关按钮,把刀片收了进去,然后装进自己的黑皮包里,仰头说道:   “别担心,我去几天就回来了,不会有危险。”   姜鸿宇点点头,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小沓全国粮票:   “粮票你带着吧,虽然很多地方已经不用粮票,但你带着,以防万一。”   程雪飞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男人,虽然有点变.态,但有时候,确实很贴心。   她接下粮票,说了声“谢谢”,把粮票也塞进包里。   “路上小心。”   “嗯……”   “到了那以后,要是方便的话,给我拍封电报。”   程雪飞笑着说:“说不定,等你接到电报,我人也回来了。”   姜鸿宇也自嘲地笑了笑,心里却是牵肠挂肚的。   仿佛程雪飞不是去繁华富庶的申城,而是被流放到千里之外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   程雪飞拎起行李包,说:“我走了……”   “去吧,我等你回来。”   姜鸿宇恋恋不舍地看着程雪飞离开照相馆,到大路对面去等公交车。   一直程雪飞上了公交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姜鸿宇才离开。   公交车上人很多,没有座位。   程雪飞站在过道里,摸了摸皮包,里面有姜鸿宇送她的弹簧刀和全国粮票,心里既温暖又踏实。   尤其是那把弹簧刀,带在身上,让人莫名有种安全感。   看来,姜鸿宇送她刀是有道理的。   手里有武器,比两手空空更有底气。   公交车抵达县城,从县城出发去市里,在市里买了火车票,沿着上次走过的路,一路南下,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第二天下午到达申城。   路上很安全,没发生任何意外。   第二次来申城,程雪飞轻车熟路,直奔杂志社的花园洋房。   她要先见伍泉一面,当面表示下自己的谢意。   来之前,程雪飞想过,要不要送点好烟好酒之类的笼络一下。   毕竟两人只有一面之缘,人家肯这么痛快地帮助自己,是很难得的。   但程雪飞又想到,伍泉在杂志社工作,是个搞文艺的,这些搞文艺的人,兴许瞧不上这种庸俗的手段,也就作罢了。   反正伍泉喜欢自己拍的照片,以后就多拍点照片来报答他,也许比烟酒之类的更管用。   程雪飞来到杂志社的花园洋房外面,洋房的大铁门关着,门房里有个老头在看门。   程雪飞走过去,想说明下自己的来意。   没想到门房老头一眼认出了她,二话没说,走出来给她开了大铁门。   程雪飞谢过门房大爷,进了洋房,在一个年轻编辑的引领下,蹬上木楼梯,来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 第227章 我也有粉丝了   办公室是由一间豪华卧室改的,虽然墙面早就被刷成了白墙,但地面的拼花瓷砖,还是显示出这座洋房曾经精致奢华的装饰。   办公室里面有四五张办公桌。   每张办公桌上都堆的满满的书籍杂志、照片资料。   程雪飞进来时,编辑伍泉刚好从一堆书籍里抬起头。   看见是程雪飞,连忙起身,满脸欢笑:“小程同志,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伍泉话一出口,办公室其他人,纷纷站起来,一起鼓掌欢迎。   程雪飞不料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排场,很不好意思地冲大家点头致意:   “不好意思,打扰了。”   “你别这么说,你能来,我们都很高兴,快来坐!”   程雪飞走却没有过去坐,小声对伍泉说:“伍编辑,这里是你们办公场地,我就不多打扰了,我过来跟你打个招呼,然后就去买东西。”   伍泉搬过一张有靠背的大椅子,热情地招呼:“先不急,你先坐,我们还有事情跟你说。”   程雪飞不知道伍泉还有什么事,只好先坐下。   办公室的编辑们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在自己座位上关注着这个来自东阳省的漂亮摄影师。   其实,大家早就听说过这个摄影师了,也见过她的照片。   但谁也想不到,她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一个人拉动了整本杂志的销量。   所以说,观众缘这个东西确实存在。   而且非常玄乎。   有的人就是面相好,让人看了舒心,自然而然地喜欢这个人。   有的人,即便长的漂亮,可给人的感觉傲慢刻薄,让人难以亲近,这种人就没有观众缘。   程雪飞属于前者。   伍泉坐回自己的位子前,笑着说:“小程同志,我们杂志社,要好好的感谢你啊!”   程雪飞哪敢让人家杂志社感谢自己,慌忙说:“伍编辑言重了,这谢字从何而起?”   “因为这一期杂志用了你的照片作封面,杂志的销量是往常的两倍,直到现在,这一期的杂志仍然卖的特别火!”   程雪飞听了大感意外。   不过这让她想起一件事。   她的杂志被姜鸿宇私自拿走了以后,想让货郎再帮她买本,但是几天后,货郎来告诉她,市面上居然没有这一期的。   货郎告诉她,好多书贩子也在找那一期的杂志,但是到处找不到货。   尤其是临河县本地人,知道这一期封面上的人是他们县的人以后,都争着抢购,货都不够卖的。   起初程雪飞还以为货郎故意夸大说辞,现在听伍泉也这么说,才真的相信。   程雪飞不敢贸然领功,心虚地说:“伍编辑,您太看得起我了,是杂志办的好,不愁没销路,跟我个人没多大关系。”   程雪飞越是谦虚,伍泉越是给她戴高帽子:“不不不,小程同志,你太谦虚了,这都是你的个人魅力。”   程雪飞笑笑,不再跟他争辩了。   这时,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编辑,拿着以程雪飞照片为封面的杂志,怯怯地凑上前来,低声问:   “那个,程老师,能给我签个名吗?”   程雪飞讶然:   第一次有人找她签名,好意外啊!   她竟然也有粉丝了!   程雪飞看着那小编辑手里的杂志和钢笔,有点下不去手,觉得自己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又不是什么流量明星,哪里能随便给人签名?   见她犹豫,伍泉笑道:“小程同志,你就签吧,现在全国各地,有很多书友想认识你。”   说着,伍泉起身,从墙角拉过一个竹筐。   里面有半筐信件。   程雪飞匆匆瞥了一眼,看见上面似乎有自己的名字,就捡起一封来看,收信地址是杂志社,收信人却是她。   程雪飞知道有笔友这回事,上一世,他还在上小学时,就曾在杂志上交过笔友。   那时候,杂志最下角,会有读者求友的信息。   那个年代套路少,人与人交往更单纯,没有那么多心机,所以写信内容也都真挚纯洁。   有的杂志上会有为读者排忧的“知心大姐”,很多人把自己的苦闷写信告诉“知心大姐”,幸运的话,会得到知心大姐的回复,甚至自己的信会被刊登在杂志上。   程雪飞没有给这些“知心大姐”写过信,因为那时候她年纪还小。   想不到,回到八四年,她居然变成了那个“知心大姐”了!   她又看了眼竹筐里的信,问:“伍编辑,这些不会都是我的吧?”   伍泉笑道:“当然,这都是你的——这个月,寄给你的信,比寄给我们全杂志社的信都多!”   程雪飞不禁失笑:   这些信加在一起,够一本书了。   光是拆信,都够她拆半天的。   那个年轻的编辑又把杂志和钢笔往前送了送,示意程雪飞签名。   程雪飞实在没法推辞,只好讪笑着接下杂志,在办公桌上借了块地方,大笔一挥,签下了她的名字。   给人签名的感觉,还是很爽的。   为了纪念自己第一次签名,她特地抬头记住了这个人的长相:   这是个典型的南方男人,瘦小却精神,眼神中透着机灵。   黑裤子,白衬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闪着油光。   程雪飞面带微笑,文绉绉地问了一句:“同志,请教你的大名?”   “我姓徐,你就叫我小徐就行了。”   “徐编辑……”   程雪飞在这边跟小徐客套着,伍泉在那边已经找了个蛇皮袋子,把半筐信件都装进蛇皮袋子里,足有半袋。   伍泉把半袋信件往程雪飞面前一放:“这些信都是你的,你带回去慢慢看吧,如果再有读者来信,我们会帮你留着——   还有,如果你觉得有哪封信比较有价值,我们还可以把信刊登在杂志上,顺便把你的回信也刊登上去。这有利于我们和读者之间的交流。”   程雪飞懂其中的套路,点头道:“好,等我回去拆了信看,如果有合适的,会写回信的。”   伍泉满脸喜色,这个程雪飞,真的是个很上道的人,一点就透,还很配合,没有文艺工作者那种别扭的性格。   难得一个女同志,有颜有才,还这么随和。 第228章 买放像机   程雪飞眼看时间不早了,想早点告辞,好去买她的放像机。   跟众人寒暄了一阵以后,就起身告辞。   伍泉见她东西多,又是信件又是行李的,很热心地陪她一同去。   程雪飞推辞说不用,她一个人能搞定,料想那个放像机不会太大,她一个人能拿的动。   伍泉已经拎起蛇皮袋子,朝门外走了。   陪杂志社比较重要的客人,也是伍泉工作之一,现在把关系搞好了,以后可以让程雪飞继续给他们投稿,参加杂志社其他活动。   现在程雪飞人气这么高,利用好了,对杂志社有大大的好处!   程雪飞也看出了伍泉的心思。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这世上,除了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私的,其他人对你好,总是会想得到一些图报。   而伍泉对程雪飞如此殷勤,忙前忙后地帮忙亲自打听,还亲自陪着来买放像机,为的就是想从她那得到更多照片和合作。   清楚这一点,程雪飞反而觉得心安理得。   得到好处后,能拿得出回报的,叫合作。   得到好处后,却无法回报人家的,那叫占便宜。   便宜不能多占,否则早晚贪小便宜吃大亏。   所以,在她接受别人的好处时,一定会先认清自己是否能偿还的起。   而伍泉无非是想从程雪飞那得到些照片,那对程雪飞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她脑子里有许多五花八门的创意还没来得及施展,她不敢说随便拿出一样就有石破天惊的效果。   但对这个刚刚从十年浩劫中苏醒的时代来说,任何一个微小的创意,都是了不起的进步。   两个人来到卖放像机的石库门房子里。   程雪飞亲眼见到了放像机——跟后来的老式VCD差不多大,比VCD略厚。   说实在的,上一辈子,她也没怎么见过放像机这个东西,只从影视剧里见到一些。   因为印象中,录像机和录像带没有流行起来,就被DVD和碟片给取代了。   程雪飞最早接触的,就已经是圆形的中间有孔的碟片。   卖放像机的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姓莫,程雪飞就按照东阳省的习惯,跟他叫莫大哥。   莫大哥没料到来买放像机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所以对她的态度跟对伍泉的态度很不一样。   对程雪飞格外热情周到,讲解的十分细致,还亲自验货,放了一盘《射雕英雄传》的录像带。   画面一放出来,熟悉的音乐响起,程雪飞非常激动。   伍泉从来没看过港岛的电视剧,对这开头的音乐更感陌生。   等屏幕上出现《射雕英雄传》几个字时,伍泉恍然道:   “啊,原来是这个!”   程雪飞问:“伍编辑,你看过这部电视剧?”   “不,我看过这本小说,好像是个叫金庸的作家写的吧?这个作家还是挺厉害的。”   何止厉害,几十年后,那是大师级别的人物,撑起了半个娱乐圈啊。   不过在这个时候,内地的人对金庸这个人还比较陌生。   程雪飞模糊记得,金庸的小说大概要到八十年代中后期正式引进,然后火遍全国。   八四年的话,内地应该还没有正式版本面世。   伍泉看的应该是港岛的原版书,或者内陆有些小商贩私自印刷的版本。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程雪飞问:“金庸的书,书店有卖的吗?”   “没有……”伍泉很小声地说,“我看的是繁体竖版,是别人从鹏城那边偷带过来的。”   鹏城离港岛很近,只有一面湖泊的距离,要夹带一本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伍泉一边说着,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屏幕,惊叹原来这本小说已经改编成了电视剧。   连大城市的杂志编辑,都不知道有《射雕英雄传》这部电视剧,可见程雪飞的先机抓的有多早。   她大概会把这部电视剧的流行起始时间提前半年甚至一年。   录像带放了两分钟,片头曲还没放完,莫大哥就把录像带取了出来。   伍泉却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仿佛还想再接着看。   程雪飞偷偷观察伍泉的神色,从他的反应中得知,自己这桩生意应该是成了。   这一版《射雕英雄传》共二十集,分成五个录像带,每个录像带里有四集内容。   检查过放像机和录像带都没问题,程雪飞当场点了一千五百块钱。   十块钱的大团结摞在一起,沉甸甸的。   钱交到莫大哥手里时,程雪飞又问:“莫大哥,你手里还有没有别的录像带?”   莫大哥说,他那还有一套《万水千山总是情》的电视剧录像带,另外有几部港岛电影,都是他那亲戚借给他看的。   程雪飞问他能不能复录下来,莫大哥说没问题,但是复录的话,不仅仅须要放像机,还须要录像机。   他这里没有录像机。   录像机的进口批文有严格管制,比放像机难买,也比放像机贵。   一台录像机,至少要三千块。   伍泉在旁边沉默片刻,突然说,他知道哪里有录像机,但是不确定别人肯不肯借给她用。   程雪飞问他哪里有。   伍泉说,申城电影制片厂有录像机和放像机。   程雪飞一听,心就凉了。   人家堂堂电影制片厂,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借录像机给她用?她算老几?   到了电影制片厂,不被人抬着扔出来算是客气的。   程雪飞先把这一套《射雕英雄传》弄回去,先一步步来,一口吃不了大胖子。   再说,她已经没钱了。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没钱办不成任何事。   还是等回去收拢点资金,再想办法找别的录像带吧。   程雪飞抱着放像机,拎着行李包。   旁边的伍泉帮她提着半袋子信件,两人一块离开。   伍泉把她送到火车站旁边的一个招待所才走。   这个招待所,比她上次和姜鸿宇住过的大酒店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好在便宜,一晚上只要两块钱,厕所是在外面的公共厕所。   房间隔音效果也很差。   到了晚上,隔壁放屁打嗝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要是一层楼里有个男欢女爱的事,估计整个过道都能听到。   程雪飞心里想,还是住大酒店舒服啊。   有单独的卫生间,还能洗热水澡。   所以说,回去以后要多多赚钱。   这次砸光了家底,买回来个放像机,希望能为她带来更多的钱。 第229章 你媳妇儿可真厉害   在申城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坐火车返回。   隔夜就到了西埠乡。   一路平安无事,姜鸿宇的担心是多余的。   姜鸿宇给她的那把弹簧刀也没派上用场,没扎谁的心脏,也没戳谁的裤裆。   东西虽然看着挺多,但是都不重。   只有那个贵重的放像机,生怕磕了碰了,坐车的时候一直小心地抱在腿上,不敢离身,这一路让她费了不少心思。   等好不容易在照相馆门口下了车,提着大包小包回到照相馆,小芬和曹小六见她回来,一起出来帮忙拎东西。   刚坐下来,气还没喘匀,小芬就告诉她:“飞姐,这两天好多人来找你。”   “谁来找我?”   小芬去给程雪飞倒水,曹小六站在旁边告诉她:“很多人,还有县里来的大干部。”   “县里来的干部?”程雪飞好奇,“什么干部?”   “不认识,但一看就是当干部的。”   “他没说找我有什么事?”   “没说,就是进来问你在不在,我们说你有事去申城两天,很快就回来,他说那等你来了再来找你。”   程雪飞若有所思,她不认识县里的干部,不知道究竟谁会来找自己。   但肯定是因为她得了摄影大奖,又上了杂志封面。   临河县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地方,没什么特别出名的人物,像她这样能在杂志上露脸,也算是给家乡挣脸了。   小芬端来一杯热水,程雪飞抱着喝了两口。   喝完水,准备到里面的小办公室躺一会,缓解一下晕车的疲劳——坐车不晕,但车上的味道有点上头。   正躺的晕晕乎乎的,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就听黄博华的大嗓门问:   “程师傅回来了没?”   “来了来了,在里面休息呢。”小芬回答。   程雪飞听到黄博华来找她,顾不得再睡,挣扎着爬起来。   刚坐好,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却是姜鸿宇。   姜鸿宇把头探进来,正对上程雪飞惺忪的睡眼。   “路上顺利吗?”   程雪飞打了个哈欠,擦了下眼屎,声音昏沉地说:   “托你的福,一切顺利。”   姜鸿宇听她开玩笑,就知道路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目光略过放在地上的东西,一个纸箱,一个蛇皮麻袋,惊讶地问:   “你带那么多东西?”   “东西不重,很轻。”   姜鸿宇不太相信似的,走进去,特意拎了一下,果然很轻。   黄博华跟着进来,好奇地问:“雪飞,你大老远跑到申城一趟,到底买了什么,神神秘秘的,也不告诉我。”   程雪飞郑重其事地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   姜鸿宇和黄博华都以为蛇皮麻袋里装的是程雪飞去申城买的东西,着急地打开来,一看,全是信件!   黄博华捞起一沓,惊讶地问:“这都是写给你的?!”   “嗯,我去了杂志社,杂志社的人给我的,都是读者写给我的。”   姜鸿宇以为程雪飞专程跑到申城一趟,就是为了这半麻袋信,微微叹息道:   “为了这些信,用得着你亲自跑一趟吗,直接让杂志社帮你邮寄过来不行吗?”   程雪飞这时才下床,说:“你们找错重点了,这才是我去申城买的东西。”   说着,程雪飞抱起放像机的纸箱子,把它轻轻放在小桌上。   “这是什么?”黄博华凑上去问。   看见上面有奇奇怪怪的外国字,惊叫道:“这不会是日本进口的吧!”   “对,就是从日本进口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   “放像机。”   黄博华跟姜鸿宇对视一眼。   姜鸿宇眼中悄然闪过怀疑的目光,但他什么都没说。   黄博华问:“放像机是什么?这年头,净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快跟不上时代了,这东西贵不贵?”   程雪飞故意卖了个关子,问:“你猜猜能值多少钱。”   黄博华一副撂挑子的态度——让人猜价格这种事,明摆着就是让人出丑的,他才不会上当。   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认真忖度一番,让程雪飞打开包装,看看里面什么样。   等程雪飞把放像机取出来,黄博华嘬着牙花子,说:   “怎么也得一两百吧?”   黄博华怕出丑,所以故意把价格说的高一点。其实,在他心里,就这么个玩意儿,也就一百块钱。   毕竟十二寸的黑白电视,也就两三百块钱。   这个东西,也不能当电视看,肯定没有电视贵。   可是程雪飞说出来的价格,让他眼珠子都惊掉了。   “一千五百块。”   “多少!!”   “一千五……”   “就——”黄博华指着平平无奇的放像机,“就这个东西,居然要一千五百块!”   “这还是我捡了个大便宜,要不是鹏城那边的外贸公司一次进货太多,导致放像机滞销,这东西平时要卖两千多。”   黄博华狠狠地抽了一口气:“乖乖,有这一千五百块,我可以盖栋二层小楼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明人不说暗话,都是我赚的。”   黄博华震惊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他十分自豪地说:   “雪飞,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有成为万元户的潜质——可是,可是你把钱都买了这个东西,这个干嘛用的?”   “这就是帮你造万元户的。”   黄博华不太相信,又去研究了下这个放像机:“这东西,怎么造万元户?”   “总之,我跟你保证,今年年底之前,咱们西埠乡至少有一名万元户。”   黄博华长舒了一口气,喜不自胜地说:“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咱们今年不用交白卷了!”   姜鸿宇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这时,黄博华捅了姜鸿宇一下,说:   “鸿宇,你媳妇儿可真厉害!”   程雪飞耳朵像被刺了一下:   媳妇儿?   她扭头看着两人。   黄博华好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两个人的关系现在还不太明朗,却被自己一句话捅破了。   他连忙指着身旁的姜鸿宇,推脱道:“是他先说的!”   程雪飞又把目光挪到姜鸿宇脸上。   姜鸿宇一脸故作镇定的淡然,问道:“我什么时候说的?” 第230章 小王又来了   黄博华登时吃瘪,指着姜鸿宇,义愤填膺道:   “你,姜鸿宇,你不仗义!”   “我怎么不仗义了?”姜鸿宇的声音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明明是你先说雪飞是你媳妇儿的,这时候你又不承认,还让我背黑锅!”   姜鸿宇轻轻出了口气:“是你自己失言,为什么反倒怪我让你背黑锅?”   “那你承不承认,是你先说的,雪飞是你媳妇儿?”   程雪飞听这两人在这争吵,本来头就有点晕乎乎的,这下更晕了:   “行了行了,我也没拿你们兴师问罪,你们急什么?”   黄博华急着证明自己的清白,道:“雪飞,你得相信我,我这个人最实在!”   他差点就要说,姜鸿宇这人心机太深,不要信他这张嘴。   程雪飞道:“放心,博华,我是相信你的,你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吗?”   姜鸿宇在旁边,听这两人一唱一和,冷笑一声:“怎么,现在我成外人了?”   黄博华回答:“没说你是外人,就说你这人不实在!”   程雪飞也瞪着姜鸿宇,说:“是啊,八字没一撇,就在外边到处张扬。”   姜鸿宇抿着嘴笑笑,似乎挨媳妇儿的指责,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来这,就是为了看程雪飞回没回来,现在见她全胳膊全腿的站在这,就放心了,就想着可以撤退了: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临了,又瞥了眼半麻袋的信件,热心地问:“这些信,用不用我帮你扔了?”   程雪飞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会扔。”   姜鸿宇笑着走了。   姜鸿宇一走,黄博华也不好久留,就直接说了正事:   “雪飞,自从你上了杂志封面,人家都知道,你是咱们西埠乡出来的,现在好多人都在找你。”   程雪飞苦笑道:“博华,我现在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应酬别的事,如果有其他无关紧要的,能推就帮我推了吧。”   “我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这人不爱出风头。不过,这次是县文化馆的人来请你,说是参加什么县里的座谈会,好多咱们县里,甚至是市里的文化名人在一块,也没什么特别累人的活,就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你就去嘛。”   程雪飞无奈。   人怕出名猪怕壮,真是千古哲理啊!   不出名的时候,无人问津,一旦出了名,想清净都难。   程雪飞想不出他们临河县甚至高安市哪有什么文化名人,不过是一小撮人组了个小圈子,在那互相吹捧,她并不想混那种圈子。   眼下她连照相馆的生意都快忙不过来了,还要准备开录像厅,实在腾不出时间去跟人家喝茶,跟人家互相吹捧。   她并不认识那些人,就是想拍人家的马屁,也不知从何拍起。说不定拍错了,搞的大家都尴尬。   但她又不好直接拒绝黄博华,就说:“博华,最近实在抽不出空,我不在这两天,肯定有很多照片没洗,先等我忙完这一阵,行不行?”   程雪飞话已经说到这了,黄博华要是再坚持下去,那就是不识时务了,所以他也退了一步,点头道:   “行,那我就给县里回个话,说你最近太忙,好不好?”   “博华,够义气!”   两人相视一笑。   黄博华抬脚离开,刚走出小办公室,黄博华又回头,小声说:   “对了,真的是姜鸿宇先叫你媳妇的,不是我。”   程雪飞给了他一个意会的眼神,点头道:“博华,你放心,他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如果一定要在你和他之间做个选择,我肯定选择相信你。”   她的话,让黄博华受宠若惊。   黄博华笑的一张白胖的脸上露出了皱纹:“哈哈,雪飞,你这个人真的会说话,你也放心,要是在你和姜鸿宇之间做选择,我肯定也选择相信你!”   两个人亲热的就像亲兄妹。   黄博华回去后,打电话给县里,婉转地回绝了县里对程雪飞的邀请,说程雪飞刚从申城回来,照相馆工作太忙,抽不开身。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但谁能想到,县里立马派了人前来支援。   而且,更让程雪飞没想到的是,派过来的人,居然是之前在这家照相馆工作过的小王!   当天下午,程雪飞在摄影棚里忙着给人照婚纱照时,就听外面小芬在招呼:   “来照相还是来拿照片?”   然后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回答:“我来找小程。”   程雪飞在摄影棚里端着相机,差点没认出这个声音。   等过了两秒钟,才想起,这是小王啊!   果然,好几个月没见面的小王,走到了摄影棚门外,笑吟吟地问候了一句:   “小程,我又来了。”   “王哥?”   当时程雪飞不知道小王是被上级派来支援她的,还以为小王是恰巧路过,念及两人往日的旧情,特地来看看她。   当时程雪飞还在拍婚纱照,不好把客人晾在旁边,就让小王先稍等,喊小芬赶紧给王哥倒水。   小王知道照相馆工作的规矩,照相师傅在工作的时候,不要随意打扰,他主动退了出去,让程雪飞先忙着。   等程雪飞照完这组婚纱照,才走出摄影棚跟小王说话。   程雪飞用欢快的语气问:“王哥,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小王很实在地回答:“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阵风。”   程雪飞听的一愣。   小王解释道:“我是被调到这来工作的。”   程雪飞更懵了:“嗯?把你调到这来工作?你确定?”   “是啊。”   程雪飞无语了,照相馆已经归她管理了,怎么突然给她派了个人来?   而且,她也没说要招人啊。   这事有点不对劲。   其实,小王对于自己的调动,也是一头雾水。   当初莫名其妙地被调走,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被调回来,跟玩儿似的。   虽然说,从县里再回到乡里工作,总感觉给人降了一级,但好在是给程雪飞工作,小王还是挺高兴的。   他本来就挺喜欢程雪飞这个人的,觉得她漂亮大方,办事敞亮,跟这种人在一起工作,会很愉快。   而且现在程雪飞是他们县里的名人,多少人都想巴结还来不及,能把他派到程雪飞身边工作,也是他的荣幸。   只是,小王的工作调动,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第231章 小王的工作调动   不管怎样,小王人既然已经来了,程雪飞就不好把他打发走。   她没让小王立马投入工作,而是先让他安顿一下。   小王虽然也姓王,但不是西埠乡本地人,是外县的。   之前在这工作时,一直住在别人家里。   现在突然被调回来,有点措手不及,还要先到之前住过的人家再去打个招呼。   他不好空着手去,就准备去供销社买包烟。   来到供销社,一进门,就看见于红梅穿着白围裙正在柜台后面。   于红梅不经意间抬头,也看见小王。   两个人一瞬间都有点愕然。   因为程雪飞的关系,小王和于红梅之间有点嫌隙。   小王是不敢主动招惹于红梅的,所以能躲就躲,可是这次来买烟,他已经忘了于红梅也在供销社上班。   现在突然照了面,他也不好临阵退缩,更不好去找别人买烟,就只能暗叫倒霉,然后硬着头皮走到于红梅面前。   还没开口说要买什么,于红梅趾高气昂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小王在心里不太服气,可面子上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地说:   “上边又把我调回来了,让我回照相馆工作。”   于红梅瞪大了眼睛:“胡说八道!”   于红梅的声音吸引了供销社其他售货员的注意,但她自己完全没有察觉,仍然对小王的突然出现感到气愤。   小王是谁?跟程雪飞是一丘之貉!   于红梅拿程雪飞没办法,这时见了小王,就把埋在肚子里的一腔怨恨都撒在小王身上。   小王委屈的要命,在心里腹诽:   这倒霉女人,怎么还在跟小程较劲!算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小王小声嘀咕了一句“爱信不信”,然后抬脚走到另一个中年售货员面前,说买一包勇士牌香烟。   于红梅追了过去,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跟我撒谎,你说,你到这来是干嘛的!”   小王从口袋里掏钱,付了香烟的钱,头也不抬地说:   “我说了,我是到这工作的,到照相馆,协助程雪飞同志工作。”   小王特意把“程雪飞”三个字说的很大声,仿佛生怕于红梅听不清楚。   等说完,小王拿起香烟,瞅也不瞅于红梅一眼,转身就走。   于红梅暴跳如雷:   就连小王这样的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太可恶!   现在程雪飞一时得势,成了乡里的名人,小王就抱上了程雪飞的大腿,跟程雪飞沆瀣一气,故意恶心自己。   于红梅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撂下手里的工作,跑到楼上他们经理办公室。   经理办公室里有部电话,她跟经理借了电话用。   供销社的经理知道于红梅的家庭背景,知道她爸爸是粮站站长,她舅舅一大家子在县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所以不敢拿她当普通职员对待。   于红梅要打电话,经理哪敢说个不字。   于红梅拨通了她表哥单位的电话——就是那个叫葛英雄的表哥。   上次为了对付程雪飞,亲自跑到表哥的工作单位,让表哥想办法把小王调走。   表哥真的就把小王调到县里去了。   如今小王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于红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她表哥问个清楚,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   等表哥葛英雄接听了电话,于红梅没好气地问:“大表哥,我问你,之前西埠乡照相馆有个小王,我让你把他调走了,现在他是不是又回来了?”   电话听筒里传来葛英雄一副了然于胸的气息声:“啊,这事啊,是的。”   “小王真的被调回来了?为什么!”   “是县文化部的人调的,把他调回去,协助程雪飞同志工作。”   “为什么?!”   葛英雄大概听出于红梅气不顺,先叹息了一声,耐心地劝道:   “红梅,我知道,你跟程雪飞同志有点误会,不过现在,我劝你还是别跟她闹别扭了——”   葛英雄话没说完,于红梅呛道:“大表哥,你怎么是这种没有骨气的人!”   葛英雄在电话里沉默了两秒,似乎没想到这个表妹会这么说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于红梅接着说:“你一口一个同志,叫的那么亲热,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上了次杂志吗,天底下上杂志的人那么多,也不见得都去拍马屁讨好。”   葛英雄终于有点不耐烦了。   虽然于红梅是他亲表妹,两人自小就认识。可是,工作上的事,关系到他的前途。   有什么东西能比前途更重要?   别说是表妹了,就是自己媳妇儿,也不能阻挡自己的前途。   想到这,葛英雄干脆不装了,口气不太耐烦地说:   “什么叫拍她的马屁?红梅,我告诉你,这是县里的决定,又不是我一个人要拍她的马屁,小王的工作调动,也不是我主张的,是上级领导的决定!”   于红梅嚷道:“你上级领导也没骨气!”   “你——”   于红梅“啪”一声撂下电话,一句话没说就转身走了。   供销社的周经理生怕把电话摔坏了,赶忙提起来,听到里面传来盲音,电话没坏,才松了口气。   电话那头,葛英雄气的不轻。   本来因为调动了小王的工作,还在兴头上,结果莫名其妙被这个表妹一顿数落。   此时,葛英雄才相信爷爷说的。   之前听爷爷夸奖程雪飞,批评于红梅,葛英雄还为表妹叫屈。   现在看来,还是老人家明智。   这个表妹,真的是小肚鸡肠,跟程雪飞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小王的工作调动,可以说跟葛英雄无关,也可以说跟葛英雄有关。   说无关,是因为,派人协助程雪飞的工作这个决定是县领导做出来的,跟他葛英雄真的没有关系。   说有关是因为,是葛英雄提到了小王这个人。   当初于红梅让他帮忙调动小王的工作,葛英雄不明就里,把小王调走。   事后从爷爷口中得知这其中的过节,现在想想,觉得很过意不去,所以把小王再调回来,也算是将功补过吧。   他从爷爷那打听到,之前小王在照相馆工作时,跟程雪飞关系很不错。   既然想跟程雪飞搞好关系,那就要拿出点诚意。   派个别的不熟悉的人,也许人家程雪飞同志根本不领这个情。   把小王派过来,必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虽然说程雪飞上了杂志封面的事,确实算不上多么惊天动地的伟大壮举。   可放眼整个临河县,又有几个人上过全国知名的杂志封面?   文化部门怎么能放过这样的人物?所以才要想请她出席活动,在活动上亮个相。   可是人家似乎对这事情不感冒,说是照相馆工作忙,抽不开身。   不就是工作忙吗,那就对症下药,给你派个人来!   小王就是这么被调回来的。 第232章 县里来了大领导   程雪飞大概猜到小王被调回来的真正原因。   但她不太确定。   说实话,要是小王真的到她照相馆来工作,程雪飞求之不得。   小王经验丰富、技术专业,有他在,洗照片、买药剂、配药水的事都能交给他,后期的事程雪飞可以完全撒手。   那样程雪飞就能腾出很多时间着手准备开录像厅的事。   其实程雪飞刚接手照相馆时,就想过要找个有经验的人帮忙。   但那时候不敢奢望能请到小王来帮她。   小王是国家正式工人,端的是铁饭碗,怎么会放下铁饭碗,跟着她这个没有前途、被人看不起的“个体户”混呢?   所以当时程雪飞也只是闪过那样的念头,没敢真的那么想。   没想到这才不到半年,小王居然就神奇地回到了她的照相馆。   所以说,人有的时候胆子就该放大一点,说不定真有单车变摩托的那一天!   当天下午,程雪飞骑车回家。   父母见到她平安归来,悬着的心都落回肚子里。   第二天早上,她带着孩子,骑车回到乡里。   先把孩子送到学校,然后回到照相馆。   再进照相馆时,看见小王、小芬、曹小六全都在。   程雪飞望着自己的新团队,觉得很满意。   曹小六虽然目前什么都不会,主要帮忙打杂,可这个人并不完全一无是处,将来调教好了,也会成为一个不错的伙计。   小芬不用说了,已经从那个唯唯诺诺、跟人说话脸红的小姑娘,变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前台。   小王那更是一员大将!   有了他,程雪飞的事业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程雪飞安排小芬和曹小六打扫卫生,清点前一天的工作,然后和小王一块进了暗房。   暗房没有任何变动,跟小王在这时一模一样,所以小王一进来,闭着眼就能准确无误地走到操作台前。   “王哥,虽然我暂时不知道上面到底是怎么安排的,但是你放心,只要你在这照相馆工作,工资我会照发,绝对不会比国家给你发的工资低!”   小王拿着一个准备冲洗的胶卷,笑着说:“小程,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从来没担心过工资的问题。按理说,我还是国家工人,我的工资,还是国家发。”   “那我就给你发补贴,总之,你是照相馆的技术骨干,我不会亏待你。”   小王呵呵笑笑,打趣道:“小程,你说话越来越有领导的味儿了。”   程雪飞本来是一本正经的,却被小王的话逗乐了。   她怕小王以为她是摆老板的架子,又换了一副随意的口气,说:   “这不,主要是怕你心里没底吗,所以先给你交个底。”   “小程,你是个讲义气的人,跟你一块做事,我心里有底。”   程雪飞突然有点感动,发自真心地说:“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两人在暗房里说着知心话,小芬突然在外面喊:“飞姐,有人来找你!”   程雪飞对小王说了句“我出去一下”,离开暗房,到外面一看,只见两个衣着讲究、头面干净的男人正站在门市里。   这两人都穿着中山装,一看就是县里来的领导。   其中一个程雪飞见过,是葛师傅的大孙子:葛英雄。   另一个五十岁上下,个头不高,满脸横肉,但是脸上挂着笑容,给人的感觉不知是凶悍还是和蔼——又或者两者都有。   程雪飞猜想,小芬所说的之前来找过她的人,应该就是葛英雄了。   葛英雄虽然是葛师傅的孙子,但是不常到西埠乡来,所以西埠乡的人不太认识他。   程雪飞热情地客套了一句:“葛同志!幸会幸会!”   “程师傅,总算见到你这个大忙人了!”   葛英雄率先朝程雪飞伸出手,程雪飞也甩出手来,两人友好地握了手。   握手礼算是最近刚刚兴起来的礼节,一般只在正式场合才用的上。   乡下虽然也会手拉手,但那多是亲人老友许久不见面,见面后亲热地拉手话家常,跟那种正式的握手有很大不同。   葛英雄身为干部,有点地位,一上来就主动跟程雪飞握手,这大概是很看得起程雪飞的表现了。   程雪飞也毫不怯场,熟练地握了手,笑道:“劳驾葛同志亲自跑一趟。”   双方寒暄一套,说几句场面话。   葛英雄给程雪飞介绍跟他一块来的这个人,是县文化馆的馆长,姓路,程雪飞叫他路馆长。   客套之后,三个人在小桌旁坐下,小芬已经很熟悉业务地为他们倒上热水。   葛英雄问:“不知小王来了没?”   程雪飞听葛英雄这么问,就知道,把小王调过来是这位葛同志的功劳,当即答道:   “王哥昨天就来了,现在在里面洗照片。”   这时,小王在暗房里听到外面说话,听见提到自己,就从暗房里走出来。   小王不认识葛英雄,葛英雄也不认识小王。   程雪飞就为他们介绍,说这位葛同志,是葛师傅的大孙子。   小王这才冲葛英雄点头致意。小王大概猜到了他上次调到县里工作,跟这位葛同志有关。   而葛英雄也因为小王的调动问题,觉得脸上不太光彩。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所以面子上都不太自然。打过招呼后,小王就又回到暗房里去了。   又东拉西扯互相吹捧了半天后,黄博华来了。   因为葛英雄和路馆长是坐小汽车来的,一辆崭新的蓝鸟轿车停在照相馆门口,特别扎眼。   在这种小地方,只有一定级别的干部,才能坐上小轿车,所以路人一看就知道是县里来人了,赶忙跑进大院里一通吆喝。   黄博华来到大院门口一看,知道是县里来找程雪飞的,立马跑过来接待。   因为黄博华分管西埠乡的宣传工作,跟县文化部门多多少少有过接触,所以认识葛英雄和路馆长。   双方一见面,不能免俗地一番客套。   黄博华红光满面,现在他们西埠乡出了程雪飞这么个能人,能让县里的领导亲自下乡拜访,黄博华别提多自豪了,简直笑的合不拢嘴。   几个人热闹一阵,葛英雄说明来意,还是想请程雪飞参加他们文化馆的茶话会。   茶话会上,会有县里、市里的文化名人一块座谈,畅聊下他们县里的文化活动,如何丰富广大群众的业余文化工作,为实现四个现代化打下坚实的文明基础。   昨天不是说事情忙,没时间吗,这人也给你派来了,你还有什么理由推辞?! 第233章 小王的工资谁来发   到这里,程雪飞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理由拒绝了。   葛英雄“二顾茅庐”,为她解决了“工作忙、抽不开身”的麻烦,程雪飞要是再拒绝,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所以她只能答应:“既然路馆长和葛馆长这么看的起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葛英雄和路馆长见她答应下来,都喜不自胜。   程雪飞又追问了一句:“对了,县里把王明同志又调回我们照相馆工作,不知是临时调动,还是以后常驻了?”   葛英雄光想着把小王派过来,还没想过常驻还是临时的问题,此时听程雪飞问起,一时倒不知怎么安排。   葛英雄反问道:“不知程师傅你有什么意见?”   我当时是希望他常驻啊!   程雪飞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王明同志熟悉我们照相馆的业务,如果他能留下来,那当然最好了。”   “行,程师傅,有你这句话,那就让王明同志留下吧。”   程雪飞忍不住嘴角上扬,笑着说:“好,那这样,他还是国家工人,身份不变,工资可以由我来发。”   葛英雄听程雪飞如此阔气,随随便便就要发一个人的工资,心底不禁佩服这女人的魄力。   人家一个女同志都能这么大方,他一个男同志,哪能落后?   葛英雄连忙说:“不——我听说,这家照相馆,现在是搞利润分成?”   “对,我们现在是收入三七分,三分上交国家,剩下七分,我用来买材料、发工资,也包括我自己的工资。”   “哎哟……”葛英雄惊叹一声,“那就不是利润分成,是总收入分成了。”   乍一听,三分上交国家,留下七分是自己的,好像是个人得利更多。   但这七分里,还要支付工人的工资、购买材料,真正留给自己的,其实不算多。   要是不善经营的话,很有可能白忙一场。   但程雪飞不但没有白忙,她每个月上交丰厚的利润给国家,自己的腰包还能进账几百块。   这就是一个人的能力。   葛英雄不知道程雪飞究竟能赚多少钱,但要是再让她掏一份工资出来,葛英雄还是觉得于心不忍,于是说道:   “既然是搞利润分成,部分收入上交国家,那国家派个人手过来,也是应该的。所以,王明同志的工资,还是由国家来发吧。”   程雪飞忖度片刻,点头道:“也好,那他的工资,仍然由国家来发。”   程雪飞也希望由国家来给小王发工资,这不是因为她心疼三十几块钱,而是,由国家发工资的话,这就代表了小王国家工人的身份。   对小王来说,是颗定心丸。   国家发工资,端的是铁饭碗,稳定有保障,光荣有面子。   跟着个体户干,虽然工资一样,但在人们心里,就好像住在危房里一样,指不定哪天房就塌了。   所以程雪飞是设身处地为了小王考虑,觉得还是由国家给小王发工资更好。   商量好小王的工资问题,葛英雄和路馆长就离开了。   程雪飞和黄博华把那两人送走,望着小轿车消失在路的尽头,黄博华才和程雪飞返回照相馆。   黄博华很开心,他刚才见程雪飞跟那两人说话,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相比较下。   反而是葛英雄和路馆长显得有点紧张了,心底就越发佩服程雪飞。   等黄博华走后,程雪飞回到暗房,跟小王说了他工资的事。   小王得知自己的工资仍然由国家来发,也挺开心。   从那以后,程雪飞的工作量减少了一多半,不仅有了曹小六给她打下手,还有小王全权负责洗照片的事。   连买胶卷、买相纸的差事,也一并交给小王。   程雪飞就只管按快门和数钱。   她也多了一些时间来陪孩子,接送孩子上学,亲自给孩子做饭。   之前她忙起来的时候,还有姜鸿宇偶尔抽空过来给他们做饭。   但最近姜鸿宇忙着高考复习,还有他工作上的事又多又杂,也抽不开身了,两个孩子就常常跟着小芬回家吃。   现在有人替她分担工作,她可以自己买菜,亲自给孩子做饭。   虽然她做饭手艺不怎么样,但幸好孩子不怎么嫌弃。   不得不夸奖一下,这两个孩子真的省心,虽然他们是小孩心性,也会闹脾气,但从来不会给程雪飞添什么大麻烦。   他们身体也特别好,即便偶尔流个鼻涕,肚子不舒服什么的,稍微吃点药就能恢复。   在学校里,家宝也会跟小朋友打架,但每次都有家玉帮忙,帮忙告状,帮忙解释。   家宝不太喜欢说话,也懒得辩解。   跟人家有了矛盾,能动手的,就不多费口舌。   每到这个时候,家玉就会站出来,当弟弟的“发言人”。   而如果有人动手欺负家玉了,那就轮到弟弟上场,用拳头教训欺负姐姐的人。   就算对方比家宝年纪大,家宝也不怕,虎头虎脑地上去蛮干。   有一两次,家宝为给姐姐出气,把别人打了,那人就叫来在学校的哥哥姐姐,一块来找家宝的麻烦。   可怜只有四岁多的小家宝,被揍的鼻子流血,老师用粉笔头堵住他的鼻子,血把白色的粉笔都染红了。   那一天正好是姜鸿宇去接他们放学。   放学后,堵鼻孔的粉笔虽然被老师取出来了,可姜鸿宇发现儿子鼻孔里有红色的血迹,就问是怎么回事。   家宝不说话。   家玉告诉爸爸,说在学校有人欺负弟弟。   姜鸿宇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知有别人抢家玉的橡皮,把橡皮咬坏了,家玉让人家赔块橡皮,结果那人不但不赔,还用铅笔头戳家玉的手,家玉被气哭了。   家宝见姐姐哭了,上去把那个坏小孩扑倒,摁在地上打那小孩的脸。   那小孩被揍的不轻,据说嘴巴都淌血了,后来就去叫了上小学的哥哥姐姐来帮忙。   几个高年级的孩子把家宝围了起来,一通拳打脚踢。   家玉赶忙哭着去找老师,老师才赶过来拉开孩子。   这可是姜营长和程师傅的孩子,要是被打出个好歹来该怎么交代?   老师们都很担心。   但幸亏家宝只是流了点鼻血,没有别的大碍,老师们才放下心来。 第234章 又跑了   那时候,孩子在学校打架是常有的事,就算带着伤回家,家长也不会到学校找麻烦,只会怪自己的孩子调皮捣蛋,不然人家为什么好端端地不打别人单单打你一个人?   姜鸿宇知道儿子被打,当然也没有去学校找老师、质问老师怎么看的孩子。   也不会领着孩子去找别的家长。   他平静地蹲到孩子面前,问:“疼不疼?”   家宝一边抠着红色的鼻屎,一边回答:“不太疼……”   “既然要跟别人打架,就得有挨揍的心理准备,没有理由你打人家,人家却不打你,明白吗?”   家宝两眼茫然,不太清楚爸爸说的什么意思。   姜鸿宇觉得儿子理解能力有限,大概听不懂他的话,就换了个简单的说法:   “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知道吗?”   这回家宝听懂了,点头道:“知道……”   姜鸿宇站起身,领着两个孩子的手:“走,爸爸给你们买小豆冰棍。”   两个孩子一听说有小豆冰棍吃,两只眼睛立马睁的像青蛙一样。   家玉问:“可是妈妈不让吃冰棍,怎么办?”   “那就——那就完吃完了把嘴擦干净,别告诉妈妈,能不能做到?能做到就吃,做不到就不吃了。”   “能!我不跟妈妈说!”   “我也不说!”   于是,在儿子闺女被打的这一天,姜鸿宇偷偷带孩子吃了小豆冰棍。   事后两个孩子大概还比较守信用,没有告诉他们的妈妈。   因为他们的妈妈没有质问他们的爸爸。   但其实,程雪飞当天晚上就知道了这件事。   大概是家玉实在良心过不去,觉得有事瞒着妈妈是不对的,所以当天晚上临睡觉时,躲在妈妈怀里,迷迷糊糊把这事说了。   说完就睡着了。   程雪飞听了这事,也没有戳破,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再见到姜鸿宇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在教育孩子的事情上,她觉得姜鸿宇做的比她更好。   所以不管姜鸿宇用什么手段教育孩子,她都不会阻拦。   因为姜鸿宇爱孩子,不比她这个当妈的爱的更少。   程雪飞好不容抽出时间陪了孩子没两天,就又忙了起来。   现在是毕业季,她要去学校给毕业生拍毕业照。   往年这项任务都落在葛师傅身上,如今葛师傅不在,就由程雪飞接班。   程雪飞带着相机,领着曹小六,到学校给学生拍毕业照。   先到西埠乡小学,给六年级毕业生拍。   小学拍完,又到西埠乡中学去。   来到西埠中学拍毕业照时,程春生尤其高兴,因为整个学校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程师傅,是他的亲姐姐。   而且,大家都知道,他也会照相。   要不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有点不好意思,程春生真想露一手!   在西埠中学拍毕业照花了一整个上午,不仅因为毕业的班级比较多,而且拍合影的人也很多。   一波又一波,有的是学生之间合影,也有的是学生和老师合影。   还有老师和校长之间也合影。   程雪飞专管按快门,曹小六就拿着本子,在旁边负责登记,然后负责整顿拍照的队伍。   一直忙活到正中午,才算收工。   正准备要离开时,汪健走了过来。   刚才人多,没来得及和汪健打招呼。   两个人其实本来就没什么交情,不过是因为姜鸿宇的关系,才算认识。   自从几个月前,她出了点子,把朱彩云从他身边弄走以后,两人几乎没再碰过面,彼此也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   此时见了面,程雪飞又想起了他和朱彩云那档子事。   说实话,这段时间忙的,都快忘了朱彩云是谁了。   程雪飞笑着打招呼:“汪老师,要不要给你来张单人照,算我送你的。”   汪健摇头,笑的很勉强。   程雪飞发现汪健心事重重的,不太对劲。   难道是因为学生要毕业了,心里难受?   有的老师确实会因为自己的学生要离开自己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可程雪飞隐隐觉得,汪健是真的有心事。   汪健蔫头耷脑地走到程雪飞跟前站立,勉强笑了笑:   “你辛苦了。”   程雪飞客气了一句:“不辛苦,应该的。”   程雪飞心里嘀咕,不知汪健有什么事找她。   瞧汪健这没精打采的样子,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又是因为朱彩云?   心里这么想,程雪飞嘴里却故意问:“怎么,汪老师很舍不得这些学生毕业吗?”   “是有点舍不得,一把手带了三年,看着这些毛孩子长大,心里怪舍不得的。”   汪健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程雪飞的脸,让程雪飞觉得更加怪异。   但程雪飞假装自己没发现,仍然笑的没心没肺的。   汪健微微叹息一声,又转过头去看整座学校,说:   “等毕了业,我就调到县城初中去了,不在西埠乡教书了。”   “是吗?恭喜啊,汪老师。”   汪健惨然一笑:“有什么好恭喜的?”   “回到县城,离父母更近,能多回家看看父母。再说,县里中学的条件,比乡下条件好多了,待遇肯定也比在这好。”   汪健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待遇问题,他又回头看程雪飞的神色,欲言又止的样子。   程雪飞知道他有话要说,也不着急,就站在那等着。   最后,汪健问了一句:“姜老师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这话把程雪飞问的一愣:   姜鸿宇又瞒着她什么事了?   程雪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问:“什么事?鸿宇他怎么了?”   “看来他真的没告诉你。”   程雪飞急的恨不得踢汪健两脚:   这人说话也太磨叽了!就不能一次说完整了!   心里着急,嘴上却不急不缓地问:“他应该告诉我什么?”   汪健顿了顿,最后,低声说道:“朱彩云——又跑了。”   ?!   又跑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朱彩云又跑了?”   “昨天姜老师来找过我,他告诉我,说朱彩云从郭家偷偷跑走了,问我知不知道朱彩云的下落,我怎么会知道朱彩云的下落呢,自从那次分开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第235章 一个大肚子,能藏到哪   程雪飞听说朱彩云跑了,只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强悍。   现在都怀孕七八个月了,快生了吧。   顶着个大肚子,居然能从老郭家逃跑。   关键问题是,逃跑了以后,能投奔谁?   谁会收留一个孕妇?   程雪飞震惊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见汪健脸色不太好,不知汪健是担心朱彩云的安危,还是担心朱彩云离开郭家以后再来缠上她。   程雪飞自己都忙的找不着北,实在无法再替别人分担这个麻烦事:   “这段时间鸿宇很忙,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汪健才想起来,高考在即,姜鸿宇应该还在备考,便讪笑道:   “是啊,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他应该专心准备考试,实在不应该再为别的事分心。”   汪健见程雪飞对这事似乎没那么热心,也就不太好意思缠着她。   他确实很关心朱彩云的事,一来确实好奇朱彩云能去哪。   还有就是,毕竟是自己爱了一场的女人,不管心底有多憎恶她,心底还是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当然,他也确实很担心,担心朱彩云哪天会挺着大肚子出现在他门前,所以愁的睡不着觉。   原来以为朱彩云这事已经成为历史了,谁能想到,朱彩云又要作妖!   程雪飞收拾了家伙,跟曹小六骑车返回照相馆,把照完的胶卷交给小王。   小王已经在这洗过好几年毕业照了,该怎么洗,他比程雪飞更清楚,所以用不着程雪飞交代。   下午,两个人又装着相机下乡,到各村小学去照毕业照。   有的村子人口少,学生也少,学校干脆就不拍了。   所以程雪飞不是每个村子都去,只去那些提前联系好的学校。   一个下午,走了好几所乡村小学。   其中就有河西村小学。   姜鸿宇就是河西村人,程雪飞嫁给姜鸿宇后,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所以对这里的一切比较熟悉。   学校里的老师,都是本村的村民,跟程雪飞彼此都认识。   现在他们都知道,这位曾经被逼的跳河的女人,现在飞黄腾达,已经变成了他们要抬头仰望的大人物了,再见到她时,显得格外热情和恭敬,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搬凳子让她坐,仿佛来了什么大领导,弄的程雪飞怪不好意思的。   等拍完毕业照,一位姓钱的女老师——村支书老郭的儿媳妇,上来跟程雪飞搭讪。   两人闲聊了几句,程雪飞突然想起朱彩云,就想着打听几句。   还没等她开口,钱老师已经主动提起这事:“对了,程师傅,你知道大祥媳妇的事吗?”   真是想睡觉来了个枕头!   程雪飞装模作样地问:“朱彩云她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呢?”钱老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女人真是作孽啊,都怀孕八个多月,眼看着要坐月子了,谁能想到突然跑了。虽然说大祥他妈那人霸道不讲理,但是对这个儿媳妇是真心不错,家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家务活从来不伸手,简直当祖宗一样供着,谁知道,还是拴不住这女人的心。到头来,眼看着孩子要落地,大功就快告成了,这女人不知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她一个大肚子,能跑到哪去?”程雪飞问。   “就是啊,大祥他妈让大祥去乡里找小宇,让小宇帮忙找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靠!人跑了,让姜鸿宇去找!   姜鸿宇忙着工作和复习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去帮你们老郭家找一个不省心的大肚子?   朱彩云肚子里怀的又不是他姜鸿宇的种!   程雪飞按捺着内心的火气,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   “她要是故意藏起来,只怕谁也找不到。”   “哎,女人生孩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说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她想跑,谁也拦不住,就不能等孩子落了地,她自己跑吗,现在连累个没出生的孩子没有着落,她这个当娘的,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着想啊?   孩子生出来,谁给她端一口饭,谁给洗尿褯子,谁能抱着哄孩子,只怕她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程雪飞倒是没想那么多,也操不了那么多心。   她见钱老师那架势,只怕能说到天黑,就说自己还要赶着去下一所学校,就不多呆了。   钱老师连忙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说:“哎哟,你看,耽误你的时间了,对不住,程师傅你忙去吧。”   “哎,好,那我先走了。”   程雪飞又带着曹小六赶了一所学校,拍完毕业照时,太阳快下山了。   他们匆忙赶回照相馆,小芬已经把孩子接回来。   程雪飞喝了口水,把孩子托付给小芬,顾不得歇气,又骑着车子走了。   她得去找姜鸿宇,提醒他一下,让他不要光顾着找人,把学习给耽误了。   朱彩云作的妖,让他们自己来承担后果,何苦再连累姜鸿宇?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程雪飞绝不会拦着姜鸿宇去找人,可眼下什么火候了,离高考不到一个月!   这时候,应届毕业生都坐在教室里埋头苦读,专心应考。   姜鸿宇要是分心,如何考的过那帮应届生?   程雪飞向来很少管姜鸿宇的事。但这一次,她坐不住,她必须管。   因为姜鸿宇是她的男人,她的男人,她不管谁管?   来到人武部大院门口,看门老头远远见她骑车赶来,已经把头探出门外,冲她喊:   “你表弟在操场训练民兵,你直接去操场找人!”   “谢谢大爷!”   程雪飞没有停下来,直接把车子骑到操场。   操场上,果然有持枪的民兵在训练。   远远看见姜鸿宇上身穿着件白背心,正双手叉腰,看着一群民兵训练匍匐前进。   七八个民兵趴在泥沙地上,奋力地往前爬。   各个龇牙咧嘴,表情精彩。   尽管民兵们如此拼命,姜鸿宇还是不太满意,威严十足地呵斥:   “要用胳膊带动身体,不要用脚蹬!”   这洪亮的声音、十足的气势,把程雪飞吓了一跳。   印象中,姜鸿宇说话一直温温柔柔,很少大声说话。没想到,背着她,他竟然这么凶。   错看他了! 第236章 每天晚上都会想你   程雪飞远远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不知该不该直接上前找他。   操场上的民兵已经发现了程雪飞,目光齐刷刷地朝程雪飞射过来。   姜鸿宇察觉民兵们的眼神不对劲,转头一看,看见是程雪飞,还有些怀疑似的,手搭凉棚,又仔细确认了一下。   等确认自己没看错,又转回头,吹了声口哨:“解散,明天再接着练!”   那些练习匍匐前进的民兵们立刻就地趴着,各个长吁短叹。   不怪他们叫苦,大热天的,人们穿的单薄,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地上的沙子石头,刮的人皮肤生疼。   还不能借用脚上的力气,全凭两条手臂带动身体往前爬。   个顶个苦不堪言。   现在终于出现了个天仙一样的女人,解救了他们。   众位民兵饶有兴趣地看着姜营长和程师傅,望着他们一块离开的背影。   两个人自然而然挨的很近。   而且不知为何,民兵们总觉得,姜营长整个人气势都柔和了许多,仿佛从一只大灰狼变成了小白兔。   一个个悄声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程雪飞已经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她不想太惹人注意,就说:   “我没什么重要的事,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姜鸿宇却不理睬她,仍然自顾地往前走:“过来再说吧。”   程雪飞以为他要带她去他的办公室,就没多想。   可谁曾想到,姜鸿宇居然直接把她带到他宿舍来了。   等姜鸿宇打开宿舍的门,示意她进去,程雪飞才恍然惊觉自己不该跟着他来。   “来啊,进来啊,发什么愣?”姜鸿宇站在门口冲她招呼。   程雪飞这才停好自行车,进了姜鸿宇的宿舍。   宿舍不大,有一张单人床,一只木箱,一根挂衣服的竹竿子,一张书桌,一张有靠背的大椅子。   书桌上堆满复习资料,椅背上挂着几件上衣和裤子。   墙上有个放照片的玻璃框,程雪飞略了一眼,上面是姜鸿宇和孩子的照片。   有他们一起去县城公园时拍的合影,也有两个孩子在照相馆里拍的几张照片。   门后有水桶和盆架子,盆架上面有简单的洗刷用品。   程雪飞还是第一次到姜鸿宇住的地方来。   屋子里有姜鸿宇身上的味道。   是那种贴着姜鸿宇身上才会闻见的味道,所以程雪飞一闻到这个味,就不自觉地有点紧张。   姜鸿宇却很放松自然,在门后舀了一瓢水,放到盆里,洗了毛巾,擦脸、擦手,顺便把两条胳膊也擦了。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姜鸿宇把毛巾甩到盆架子上,朝程雪飞走来。   程雪飞一见他朝自己走,就紧张的不知要说什么。   嗨,见过大场面的人,怕他干什么?!   “我——”   “我”字刚说完,姜鸿宇就上来,手在她腰间轻轻用力,把她圈进自己怀里,轻声道:   “是不是想我了?”   程雪飞的手臂撑在二人中间,头低着:“不是……”   “一点都不想我吗?”   “不是。”   “都不是?”   程雪飞刚要解释,姜鸿宇已经吻了过来。   两人的嘴唇轻轻触碰的那一瞬间,程雪飞就有种冰雪消融的感觉,浑身都融化了。   她没有反抗,轻轻回吻着。   积累了许久的疲劳,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姜鸿宇双手拤在程雪飞腰间,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他掌心微凉,却很有力。   姜鸿宇一边低头吻着,一边双手用力,半推半抱地把程雪飞推到床边,身体往床上一倒,就把程雪飞压倒在那张单人床上。   程雪飞警醒过来,开始推他:“不行,你注意一点!”   姜鸿宇喘着粗气说:“要注意的话,就不该来我的宿舍。”   “我真的是来跟你说正经事的。”   “你说,我听着。”   程雪飞见他仍然压在自己身上,提醒道:“你起来,我再说。”   姜鸿宇无奈笑了下,然后站起身。   程雪飞从小床上坐起来。   起身的那一刻,目光突然瞥到姜鸿宇枕头下面似乎埋着本书。   她想知道姜鸿宇在看什么书,就要伸手去拿。   结果姜鸿宇抢先一步,飞速地把那本书抢走了,有些紧张地藏在身后。   本来程雪飞还不怎么好奇,可是看见一向风轻云淡的姜鸿宇,居然这么在意,生怕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程雪飞就越发想知道那是本什么书。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不是。”姜鸿宇笑着,表情不太自然。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不能给我看吗?”   “没什么,你就别看了。”   “真的不能给我看?”   “没什么好看的。”   程雪飞一副十分失望的样子:“那好吧……”   她低着头,然后突然站起来朝姜鸿宇扑去,牢牢抱住姜鸿宇的腰,伸手去抢那本书。   “小心点,别撕坏了!”姜鸿宇紧张大叫,不敢跟程雪飞硬夺,只好撒了手。   一本薄薄的书本落到程雪飞手中,程雪飞松开姜鸿宇,退了两步:   她倒要看看,姜鸿宇这么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拿起来一看,整个人愣住了:   是她的杂志封面。   还以为姜鸿宇在书里夹了什么秘密书信,或者是看那些不正经的小说,却没想到,是她的照片。   姜鸿宇见自己的秘密被程雪飞发现,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   “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过是每天晚上都会想你,看看你的照片而已。”   程雪飞忽然心里一甜,有些不好意思,用杂志挡住了半张脸。   她在杂志后面痴痴笑着,幻想着他每天晚上睡觉前,躺在床上看她的照片。   是不是每天早上一醒来,第一件事也是从枕头底下掏出照片来看?   等看完了才起床?   她知道姜鸿宇爱她,但具体是如何爱的,她并不清楚。   现在知道了,原来是想她的时候看她的照片。   姜鸿宇伸过手臂,把她揽进怀里。   程雪飞顺势勾住姜鸿宇的脖子,抱着他,感受着一个男人结实有力的胸膛和臂膊,心里乐开了花。   姜鸿宇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现在真希望我们是在申城。” 第237章 挺着大肚子逃跑   程雪飞知道他在暗示什么,说真心话,她其实也希望现在两人是在申城,那样两人就能为所欲为了。   不过这个心思不能让姜鸿宇知道,她在姜鸿宇脸上蹭了蹭,岔开了话题:   “我找你是真的有事。”   “什么事,说吧。”   程雪飞松开姜鸿宇,仰头看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   “我希望这段时间你不要为别的事分心,专心复习,准备高考。”   “这个还用你说?”姜鸿宇在她额头上也蹭了蹭,“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过几天,我就把这边的工作交给别人,我到县城一家复习班里待着,全身心准备考试。”   程雪飞听他有这个打算,很满意地点点头,又不太放心,嘱咐道:   “那,朱彩云的事,你暂时不要管了。”   姜鸿宇听她提起朱彩云,脸色微变,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下乡拍毕业照,去了河西村小学,听河西村的人说的。”   “哦——”   一提起朱彩云的事,姜鸿宇身体里的欲.火就渐渐灭了,他松开程雪飞,走到书桌旁,提起水壶,倒了杯热水,喝了一口,喝完又把杯子递向程雪飞。   程雪飞接过搪瓷缸子,灌了两口,见姜鸿宇还不说话,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反正这个时候,你不要管朱彩云的事。”程雪飞用下达命令的语气说。   “我不会管的,只是我姑姑跟我表哥求着我,我才去打听了一下。”   程雪飞本不想过问朱彩云的事,可现在听姜鸿宇说他去打听了,按捺不住好奇心,问:   “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姜鸿宇笑了笑:“你不是让我不管吗,怎么你自己倒问起来了?”   “不说就罢。”   可是姜鸿宇还是主动交代了。   原来,朱彩云自从被姜兰、郭大祥带回家以后,全家人上阵,每天轮流看着,看的很紧。   不光是上茅房要盯着,连喝口水都要有人看着。   一家人,连地里的农活都顾不上了,就专门瞅着朱彩云——主要是瞅着朱彩云肚子里的孩子。   几个月下来,朱彩云的肚子一天天变大,也一天天老实了。   之前朱彩云娘家的人还肯为她过来闹事,可得知朱彩云怀了老郭家的孩子以后,谁还肯露面,那不是招人骂吗?   再说,就算朱彩云娘家的人把她带回家,又怎么安顿呢?   谁来养活?   孩子生下来,跟谁叫爹?   哪个正经男人还肯娶她?   所以朱彩云的亲妈也干脆不管了,就让这闺女待在老郭家,让老郭家养着吧,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朱彩云眼看着自己没有应援,知道自己再挣扎也是徒劳,也就渐渐的“听天由命”了。   可是有句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彩云哪能真的认命:老娘可是翻云覆雨的蛟龙,你老郭家这几个泥腿子,怎么可能困的住我?   她表面假装安分,故意麻痹老郭家的人,让他们放松懈怠,实际上伺机而动。   恰好前段时间冬小麦成熟,朱彩云就跟郭大祥说:   “地里那么忙,你爸妈每天累的要死,你一个壮劳力怎么能在家清闲,你赶紧拿着镰刀去帮着割麦子!”   郭大祥不敢妄动,他爸妈交代过了,地里的粮食,只管一年。   可朱彩云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一辈子的大事业。   千万不能为了割麦子耽误了大事!   所以郭大祥冒着被媳妇打骂的风险,仍然坚持留在家里。   不过这一次,朱彩云居然没有打,也没有骂,而是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子,面带微笑地说:   “我这个样子,你就是撵我走,我也懒得走了。你放心去干活吧,晚饭我来做。”   郭大祥一听,不禁喜上眉梢:   媳妇儿真的变了,变得温柔了,这一定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   郭大祥高兴的不知所措,想着收工回来就能吃上媳妇亲手做的饭菜,就赶忙到门后找了把镰刀,带着镰刀去地里割麦子去了。   到了地里,姜兰和郭和平老两口见他来了,责问他怎么不在家看好媳妇儿。   郭大祥喜滋滋地说,媳妇儿现在脑子转过弯来了,不会再跑了。   姜兰听了,有点半信半疑,但再想想朱彩云这段时间的表现,确实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毕竟都是要当妈的人了,女人年轻时容易自以为是,等有了孩子,就自然而然懂得为孩子考虑。   嗯,不错,不错。   全家人都很高兴,干活都不觉得累了。   等傍晚收工回家,寻思着能吃上现成的饭菜。可是,一进门,灶台是凉的,锅碗是空的。   人也没了!   老郭家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朱彩云又跑了!   但是他们知道的太晚了,此时的朱彩云,早已在几十里之外,早已把老郭家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   哼,这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难道我会因为这孽种就甘心做你老郭家的牛马吗?   做梦吧!   老娘把这孽种生下来掐死,也绝不留给你们!   朱彩云逃走以后,老郭家的人方寸大乱,哭都来不及,饭也顾不上吃了,围着全村找人。   哪里还有半点影子?   老郭家的人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不亮,郭大祥就跑到乡里,来到人武部找姜鸿宇。   当时姜鸿宇见郭大祥哭丧着脸,肿着眼泡,就猜到又是朱彩云作妖捣乱。   但姜鸿宇没想到,朱彩云竟然会逃走。   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逃走,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出来的事!   郭大祥哭求姜鸿宇帮忙找人:“小宇,你一定要帮我把人找出来,她马上就要生了,一个人离家在外,哪里还有活路?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姑姑怎么活呀!”   姜鸿宇被郭大祥哭的没办法,就答应帮忙查查。   按理说,朱彩云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单凭一个人,很难在无亲无故的情况下活下去,所以姜鸿宇怀疑是有人接应朱彩云。   起码有人暗中帮忙。   所以姜鸿宇先去了她娘家查问。   但是她娘家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姜鸿宇又想起她那个大表哥,就是曾经被姜鸿宇带回人武部,全身扒光、只剩一条裤衩的吴大用。   到了吴大用家,吴大用家人说他出去打工了,一两个月没回来了,连农忙都没回家。   最后姜鸿宇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跟朱彩云有牵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中学找到汪健,跟汪健把这事说了。   但汪健也一无所知。 第238章 越狱逃犯   姜鸿宇就查到这里,再没查下去。   要不是看见郭大祥一个大老爷们哭的跟个女人似的,姜鸿宇连问都懒得问。   他也没有特意把这事告诉程雪飞,不过没想到程雪飞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姜鸿宇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最后,程雪飞说:“事情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再劳心费力地去查了,天大地大,她要是故意躲起来,你是找不到的。也许过段时间,她自己就冒出来了。”   姜鸿宇点点头:“我本来也没打算细查。”   “那就行,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个。”   程雪飞作势要走,姜鸿宇拦着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别着急走啊。”   “怎么,你还要留我吃饭?”   姜鸿宇微微一笑:“请你吃什么都行。”   程雪飞一脸嫌恶地说:“咦,你又跟我开黄腔!”   “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怎么反而赖我。”   程雪飞戳了戳姜鸿宇结实的胸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就是个假正经。”   姜鸿宇一本正经地说:“我警告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别胡乱动手动脚,否则后果自负。”   程雪飞赶忙收回手,她还真是有点怕姜鸿宇,这个人有时候挺邪性的。   她往后退了一步,说:“不跟你贫嘴,我得回去了,你好好准备复习,好好考试。”   姜鸿宇追问道:“那——考完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程雪飞在心里发笑:   这小子,又在打如意算盘呢!   “你要什么奖励?”   “你说呢?”   姜鸿宇眉毛一挑,冲她使了个暧昧又挑逗的眼色。   两人目光一交汇,电波交流,就知道对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等你考完了再说。”   说完,程雪飞把杂志还给他,转身要走。   姜鸿宇接下杂志,说道:“那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厚脸皮!”   姜鸿宇笑着,把杂志放回床头,送程雪飞离开。   两人快要走出人武部大院,突然一个民兵跑过来冲姜鸿宇喊:   “姜营长,县人武部打电话找你,让你去接下电话。”   姜鸿宇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天都黑了。”   程雪飞催他:“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我自己走就行了。”   姜鸿宇有些不舍,想多送一程。这要是平时,他可能会让那边电话多等一下,但他隐隐感觉到这个电话有些不寻常。   一般情况下,县人武部不会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这么晚打电话,一定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那我先去了,你小心点。”   姜鸿宇离开程雪飞,一路小跑来到电话室,接了县里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县武装部长仓促又沉重的声音:“姜营长,紧急情况,抚宁省那边有个劳改农场,有两名劳改犯逃跑了。   这两名劳改犯夺了枪,枪杀了三名看守劳改农场的民兵,一路流窜。   昨天下午,在我们市的路上,抢了一辆跨斗摩托,冲跨斗摩托上的两个人开枪,造成一死一伤,他们骑着跨斗跑了。   姜营长,我现在命令你,组织所有民兵,全天候巡逻你管辖下的村镇。   通知各村民兵,要他们行动起来,提醒村民多加注意,以防这两名劳改犯还留在我们市。   记住了,这两名劳改犯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他们手里有枪,会杀人,一定要严防死守,听到了吗?!”   “听到了……”   姜鸿宇听的身体发凉,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妈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另一边,程雪飞不知道姜鸿宇现在遇到了麻烦。   其实不算多大的麻烦,只是耽误了他复习。   到第二天,程雪飞再回到照相馆时,就看见街上的民兵多了起来。   三三两两,步履匆匆,脸上的神色既兴奋又担忧。   程雪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然要骑着车子和曹小六去乡下小学拍毕业照。   但是人刚出大门,推着车子要走,姜鸿宇开着拖拉机来了,拉了一车厢民兵。   姜鸿宇见程雪飞背着以前赶集时常背的军绿色书包,看出她要出门,就跳下拖拉机,让另一个民兵把拖拉机开走了。   “要出门吗?”姜鸿宇远远地问。   “是啊,还有两所小学的毕业照没拍。”   “别去了。”姜鸿宇神色凝重地说。   程雪飞听他这副语气,再联想大街上突然多出来的民兵,还有昨天傍晚那通电话,隐隐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接到县里通知,说抚宁省有个劳改农场,有两名劳改犯夺枪逃跑,逃跑时杀好几名看守农场的民兵。”   曹小六在旁边听的倒抽一口冷气。   程雪飞问:“抚宁省离我们这那么远,难道劳改犯跑到我们的地界了?”   姜鸿宇点点头:“前天,他们流窜到我们市,在路上抢了辆跨斗摩托,把跨斗摩托上的人也杀了。”   曹小六惊叫一声:“老天爷啊!”   程雪飞也被这个消息弄的有点懵:   这是杀人越狱啊!   这种情节只在电影里看到过,原来在这个年代,真的有人敢这么干!   不过再想一下,这也不是不可能。   最近一年多到处都在严打,抓了好多人。   有些罪名较轻的,就送去劳改。   偏偏有些劳改农场地方大,人手少,要是看守的时候稍微松懈一点,真有可能被劳改犯钻空子。   这年头也没有监控、没身份证,侦探技术落后,信息交流不便,若有人逃了出来,很难追捕。   放到几十年后,你越个狱试试,牢房大门的电子锁不答应!   大街上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分分钟让你现出原形!   没个身份证,坐车都是个问题!   可是,现在是三十几年前的世界,很多事情是无序和混乱的。   发生一些在后世难以理解的事也很正常。   姜鸿宇嘱咐说:“目前不确定那两个劳改犯流窜到什么地方了,所以这几天最好哪也别去。”   程雪飞想说,应该不会有那么巧,就能让她撞上。   可是这种事,还真不好说啊!   曹小六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姜老师,我们哪也不去!”   姜鸿宇看曹小六还比较乖,叮嘱道:“曹小六,看好程师傅,这两天,不要让她离开西埠大街,她要是离开一步,我拿你是问,听到没?”   曹小六有些发愣:为什么让我看着她?   但他不敢违拗,使劲点头道:“是,姜老师,我一定看好程师傅!”   姜鸿宇交代完就走了。   曹小六和程雪飞对望一眼,曹小六战战兢兢地问:   “程师傅,要不,咱还是别去了?” 第239章 路边等车偶遇   曹小六倒不是怕半路上会遇到那两个劳改犯,而是怕姜鸿宇。   遇到劳改犯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他要是看不好程师傅,让程师傅走出这西埠大街,姜鸿宇找他算账的几率是百分之百啊。   他哪敢不从?   “可是,咱们已经跟学校说好了,今天去拍毕业照。”   曹小六见程师傅似乎没把姜鸿宇的话放在心里,他一着急,看见程雪飞手里正拿着自行车钥匙。   他大着胆子,突然从程雪飞手里抢过钥匙:“对不住了,姜老师的话,我不敢不听!”   曹小六抢下自行车锁的钥匙,转身拱进照相馆。   程雪飞没能下乡去给小学拍毕业照。   劳改犯逃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西埠乡。   这事虽然也造成了一定恐慌,但没对人们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一切照旧……   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该下地的下地。   只是苦了一帮民兵,不得不扔下自家地里的活,扛着枪转大街。   还有姜鸿宇,本来打算这几天把工作放下,到县城复习班专心复习,现在出了这桩幺蛾子,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当逃兵,只能成天开着拖拉机在各村走访巡逻。   晚上回来已经到了半夜,累的倒头就睡,天不亮又得爬起来组织民兵,根本没时间学习。   好在这几天没听到任何风声,估摸着逃犯早骑着跨斗摩托逃到其他地方了。   只希望这场风波赶快过去。   让他烦心的不光是逃犯,还有表哥郭大祥,每天都来找他打听有没有找到朱彩云的下落。   姜鸿宇直接推说没有找到,现在工作忙,没时间找。   郭大祥每次满怀希望地来,又满怀失望地走。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姜鸿宇又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姜鸿宇能怎么办呢?   这边姜鸿宇忙的热火朝天,另一边,程雪飞也到了去参加县城文艺座谈会的日子。   之前葛英雄跑了两趟来请她,她答应下来了,就必须去一趟。   正好那天是星期六,她把摄影棚的工作交给程春生和曹小六,暗房的工作交给小王。   两个孩子,她没有送回家。   现在正是农忙时候,程发达和刘娥两个人,要管理一家七口人的口粮田,已经够累的了,他们姐弟三个是一点忙也帮不上,万万不能再给父母添麻烦。   所以程雪飞把两个孩子留在照相馆,让小芬照看。   照相馆里人来人往,孩子也有的玩。   程雪飞还打算,趁着这次去县城参加文艺会,顺便到县城走一走,考察一下,为她开录像厅做准备。   她想过了,录像厅要尽量开在人流量大一点的地方。   而县城最繁华的地方,其实就两条街,一条东西向的解放路,一条南北向的向阳路。   两条路交汇,形成一个十字路口。   这个十字路口,就是整个县城人气最旺的地方。   县城的百货大楼、信用社、医院、县政府办公楼,都在这十字路口附近。   再往外,就是县城的化肥厂、棉纺厂、肉联厂、邮电局、国营饭店、书店。   还有初中高中的学校,也在那附近。   程雪飞想把录像厅开在这两条大街靠中心的位置,那里人流量比较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房子。   虽然现在个体户开店的多了起来,但大多数房子店面,还是公家的。   想找到一家适合开录像厅的房子,没那么容易。   星期六早上,吃过早饭,给孩子拾掇好了,领着孩子来到照相馆。   程春生、曹小六、小王、小芬全都到齐了。   程雪飞把照相馆的工作都安排好,准备到外面等公交车去县城。   还没出门,黄博华就来了。   黄博华今天打扮的光鲜亮丽,穿一件干净挺括的白色确良衬衫,一双崭新的解放鞋。   头发抹了油,油光锃亮的。   一副要去县里开会的打扮。   程雪飞打趣道:“博华,今天星期六,怎么不在家里帮嫂子干活?”   黄博华笑盈盈地说:“我今天专程陪你去县里。”   “陪我?”程雪飞微微有些吃惊,“不会又是姜营长的意思吧?”   黄博华连连摇头:“这回真不是他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我还专门向王乡长请示过,王乡长也同意。”   程雪飞是他们西埠乡的活招牌,活招牌要出门亮相,黄博华作为西埠乡的干部,怎能不管不问?   而且,黄博华也不太放心程雪飞一个人出门。   说是参加座谈会,跟一群文艺工作者聊天,可谁敢说这里边不会有一两个斯文败类,看见大美人会不会动歪脑筋?   程雪飞要是受了欺负,回来姜鸿宇不还是得找他算账?   所以,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黄博华都该跟着。   程雪飞见黄博华都穿戴好了,没有硬拦,两个人一块出了照相馆,去等公交车。   刚走到马路对面站好,远远看见于大荣带着闺女于红梅也走到路边等车。   黄博华抬手招呼了一声:“于站长,你也等车啊?”   于大荣也抬手招呼,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喊了一声:   “红梅要去县城看她姥爷,我送她来坐车。”   黄博华呵呵笑笑:“哎哟,你们哪里用得着挤公交车,粮站每天都有运粮食的车去县城,搭顺风车多方便,在路边等车,要大半天才过来一辆。”   于大荣尴尬地笑笑,没说话。他何尝不知道找运送粮食的顺风车坐,可这闺女嫌弃那种车脏,不肯坐,非要来等公交车,他有什么办法。   程雪飞站在黄博华旁边,冲于大荣笑笑,没有说话。   要是没有于红梅在还好,有于红梅在,两家人的关系就有点尴尬。   程雪飞懒得搭理,尽到自己的礼数,冲于大荣笑笑就好了。   场面话交给黄博华来说,也不至于太尴尬。   黄博华跟于大荣隔空喊话,两边都觉得,既然都是等车去县城的,不如就站到一块等,还省得公交车司机停两遍车。   要是遇上司机脾气不好,说不定还说难听话。   黄博华回头瞅瞅程雪飞,见程雪飞没有要挪步的意思,也不太好自己走过去。   而另一边,于大荣也想着走过来,跟程雪飞一块等车。   可是回头看看于红梅,于红梅气鼓鼓的,两个腮帮子跟青蛙一样,是不可能挪步的,他也只能作罢。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尴尬的气氛。 第240章 不拉闲杂人等   于大荣是个圆滑的人,他不愿得罪人,于是低声怂恿自己的闺女:   “红梅,要不咱们走过去,跟他们一块等车。”   于红梅冷哼一声:“凭什么是我们过去找他们,不是他们过来跟我们一块等?人家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何必自讨没趣。”   “你看你这话说的,什么叫自讨没趣,大家在一条大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别把关系搞的太僵。”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就在这等!”   于大荣对别的事都有对策,唯独拿这个闺女没办法。   见她这个态度,就只好叹气作罢。   另一边,黄博华跟程雪飞并肩站着。   黄博华察觉到那边情况不太对,小声问程雪飞:“雪飞,那位于大小姐好像还在闹情绪。”   “她闹她的去。”程雪飞一脸无所谓的说。   黄博华瞧着程雪飞这副不惹事、不怕事的神色,悄悄竖起大拇指:   “还是你更厉害,更有格局。”   在程雪飞跟于红梅的矛盾中,虽然黄博华坚定地站在程雪飞这边,但是这样一来,就好像自动站队了,跟于大荣成了敌对的关系。   黄博华不想跟于大荣搞分裂,毕竟两人关系向来不错。   所以,黄博华时不时朝于大荣看一眼,笑一笑。   等车时间长了,黄博华朝于大荣那边走了几步。   于大荣那边跟黄博华是一样的心思。   虽然自家闺女跟程雪飞闹矛盾,可是他作为家长,对程雪飞没有任何意见,跟黄博华更没有任何不愉快。   大家都在这西埠大街混,把关系搞好一点没有坏处。   于大荣见黄博华主动朝自己走了几步,也迈开步子,朝黄博华走了几步。   两个男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一块去了。   黄博华主动掏出烟来让烟,两个人点了烟,说起了闲话。   于大荣十分好奇地问:“黄主任,你跟程师傅一块去县城吗?”   “是啊……”黄博华弹了下烟灰,“陪她去参加县文化馆的一个文艺会,她一个人去,怕是不太方便,我给她壮壮胆。”   “这事我知道,上次我内侄过来,好像就是为了这事。”   黄博华知道葛英雄和于大荣的关系,说道:“对对,葛馆长专程过来两次,非让雪飞参加,雪飞说照相馆忙,谁知道葛馆长竟然把照相馆之前的员工调了回来,没办法,雪飞只能去了。”   “哎呀,程师傅了不起啊。”于大荣感叹一声,又扭头望了望自家的闺女。   自家闺女比人家程师傅小不了几岁,可是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之前于大荣还引以为傲,觉得自家闺女是光荣的供销社售货员,国家正式员工。   而程雪飞,一个农村户口、摆摊照相的,当初真没把她放在眼里。   可现在呢,人家不但掌管着一整个照相馆,还上了鼎鼎有名的杂志。   现在连县里的人物都要专程跑到下面来请她。   所以说,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不能固步自封、自以为是。   想到这,于大荣就有些为自家闺女感到汗颜。   可这闺女,却一点也没发觉自己跟人家的差距,仍然跟人家处处较劲。   另一边,程雪飞见于大荣朝这边走过来一段路,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过去打个招呼,也有点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于是也跟着走了过去,笑着说:   “于站长,好久没见你了,最近挺忙?”   于大荣一看见程雪飞,就不由自主想起另外两件事,心里有些发毛,讪笑道:   “不忙,不忙。”   两人四目对望,于大荣觉得自己像没穿衣服似的,整个人暴露在空气中,浑身上下的秘密被程雪飞看了个一清二楚,于是连忙躲开她的目光,假装去看别的。   这边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于红梅却看不下去了。   她恼火自己的爸爸怎么那么没骨气,干嘛跑过去跟他们凑热闹!   不论是身份地位,爸爸都比那个黄博华高,年龄也比黄博华大,没必要主动往前靠。   最让于红梅不能容忍的是,爸爸明知道她跟程雪飞之间的仇恨,居然还给程雪飞好脸色?   这不等于是打自己闺女的脸吗!   于红梅越想越气,大步走上来,没好气地嚷嚷:“爸,你就站在那好好等车,乱跑什么?”   于大荣铁青着脸说:“我哪里乱跑了。”   “那你就过来!”   于大荣在心里责怪这个闺女不给他面子,在别人面前冲他发火,可是也不好跟闺女争吵,于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就在这时,大路上开来一辆伏尔加轿车,在大街上调了个头。   这车一看就是县里领导的公车,可是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   等司机调了头,小轿车停在这几个人面前,司机趴到车窗上,冲程雪飞喊:   “这位是照相的程师傅吧?”   程雪飞有些意外:“我是……”   “上车吧,我负责接你去文化馆的。”   程雪飞恍然想起,上次葛英雄来找她时,的确说过,要派车来接她。   但程雪飞了解,文化馆是个清水衙门,哪里有轿车作为公车,所以就以为葛英雄只是口头上客气客气,没成想,居然真的有轿车来接自己。   黄博华也大感意外。   他对县衙各个部门了解的比程雪飞清楚,文化馆没有自己的公车。   他们要用车的话,要向县委那里借车。   县委总共也没几辆轿车,不一定有车借给他们。   而且是专门来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足以证明县里对程雪飞的重视程度!   程雪飞得有多大的脸,才能有辆小轿车来接她!   一种自豪的情绪在黄博华心里油然而生,他弯腰低头冲司机点头笑笑:   “那就麻烦你了,司机师傅!”   黄博华拉开车门,先让程雪飞坐进去。   然后自己也坐进后座。   刚坐好,忽然想起于红梅也要去县城的,于是把头探出车窗,嘴上客气了一句:   “于红梅同志不是要去县城吗,前面还有个位子,要不跟我们一块去吧?”   不等于红梅拒绝,司机态度强硬地说道:“这是县长坐的车,不拉闲杂人等!”   说完,一脚油门,车走了。 第241章 县文化馆   程雪飞和黄博华坐着“不拉闲杂人等”的小轿车,来到县文化馆门口。   下车时,黄博华摸出一包未拆封的大前门,不动声色地塞给司机师傅,感谢他的照应。   这年头,轿车司机的派头,比当官的都大,要好好供着。   轿车司机看见香烟,态度立马热情了起来,不但回头冲他们露出笑容,还嘱咐他们“下车慢点”。   等司机走了,黄博华很享受地闻着汽车尾气的味道,笑眯眯地说:   “托了你的福,我也坐了一回小汽车。”   “以后坐小汽车的机会多的是。”   “那我得早点升官。”   这时候,虽然大城市里开始有了私人小汽车,但绝大多数的小汽车还是单位里有的,要有一定身份的要员才能坐的上。   所以,程雪飞跟他说以后坐小汽车的机会多的是,黄博华第一个想到的是升官。   有官做,才有车坐。   小老百姓哪里能坐得上小轿车?   程雪飞下车后,没有立即进文化馆,而是朝四周打量了一下。   文化馆坐落在解放路上,位置很好,斜对面正好是县城的电影院,这里离车站也不算远。   而且周围有好几个工厂。   八十年代的小县城,格局很小,就那么几条大街,一些重要的单位、商场、学校、车站、医院,离的都不远,步行就能到。   临河县的县城,也主要以解放路、向阳路两条大路向外辐射。   文化馆正好坐落在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上。   往里走个五六分钟就能到达最繁华的十字路口。   往外走个七八分钟,就能到达车站、工厂、学校、职工宿舍。   再远一点,走个十几分钟,就能走到周围的村子里去。   程雪飞站在门口四下远眺,就觉得文化馆的位置,很适合开录像厅!   黄博华见她迟迟不进文化馆,叫了她一声:“喂,雪飞,你在看什么?”   程雪飞踌躇满志地说:“博华,我想在这附近开家录像厅。”   “啥?啥听?”   “录像厅……”程雪飞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黄博华,“跟电影院有点像。”   黄博华双手叠放在面前,狐疑地说:“你这是要跟电影院抢生意啊?喏,斜对面不就是电影院吗?”   “录像厅跟电影院虽然有点像,但还是不一样。”   黄博华被程雪飞绕晕了,他从没听说过录像厅,无法想象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程雪飞这人脑子里常常有些奇思妙想,又敢想,又敢干的。   只要从程雪飞嘴里说出来的打算,就没有不成功的。   所以黄博华很认真地说:“雪飞,我现在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所以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也不要跟我客气——不为别的,我就喜欢这种干什么都能成功的感觉!”   程雪飞笑了笑,颇为感慨地说:“博华,认识你这个朋友,真是值了!”   黄博华一下被程雪飞说的有点不太好意思,腼腆地转过身:   “来来来,咱们先到文化馆跟大家照个面,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两人进了文化馆大院。   县文化馆主楼是一栋三层小楼,小楼两旁,有两排带走廊的瓦房,有的门上挂着“美术培训班”的牌子。   程雪飞和黄博华直接上了小楼,见了葛英雄和那位路馆长,又到一间会议室里见了本地的一些文化名流。   说是文化名流,其实这些人鱼龙混杂,并不全是识文断字的,有的是身怀技艺的民间艺人。   十年革命里扫掉了很多“封资修”文化。   为了宣传领袖思想,各地成立了文工团、歌舞团、剧团,网罗了一大批“能人”。   革命结束后,又面临改革开放,大家都去发家致富了,没人再搞那些文化活动,文工团、歌舞团逐渐解散。   可是一时不能全部打发了,就有很多人留在了文化馆混日子,顺便发展其他长项。   有的人改行写诗,有的在文化馆办了青少年美术培训班。   有的学写小说,还真的在本地的报纸上发表了几篇。   有些能说会唱的,临时组建了文艺宣传队,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   这次文化馆举办了文艺茶话会,不仅有县里的各路能人参加,还有市里来的、确实有点水平的文化人,有的是书法家,有的是知名画家,还有出过书的作家。   总之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连算命看手相的都有。   可算是让程雪飞、黄博华两个人开了回眼界。   程雪飞不敢喧宾夺主,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人堆里,偷听一个会看手相的先生给别人算命。   可是大家都知道她是谁,想低调都难,等现场气氛热起来后,就不断有人来找她搭讪说话,还让她现场发言。   等程雪飞稍微清净些时,悄悄打量这间屋子。   这屋子不在主楼上,是主楼旁边的一座瓦房,差不有多三十个平方,形状窄长,有点像教室。   地上铺着小红砖,墙上刷着白灰,下面刷着一米高绿色的墙裙。   那绿色的墙裙掉色,轻轻碰一下,衣服就会被染绿。   程雪飞越看这间屋子,越觉得适合开录像厅。   这屋子,位置合适,大小合适,简直就是为开录像厅准备的!   想到这,她就有些激动,这些天一直在考虑的问题终于有了突破。   程雪飞按捺着心中的喜悦,不动声色地跟人客套着。   文艺会结束后,这些人又步行到县政府食堂去吃饭,吃完饭后在食堂门口各自散去。   程雪飞和黄博华没有立即回家,程雪飞想着临河县高中就在不远,打算去看看程立夏。   高考在即,程立夏已经两个星期没回家。   程雪飞在路边小摊贩那买了两斤李子,一网兜早熟的毛桃,又到一家私人点心店买了两斤鸡蛋糕,一包桃酥。   还想再买点别的,又怕天气太热,东西吃不完会变质。   立夏这孩子从小节俭,很可能心疼这些东西不舍得扔,要是不凑巧把肚子吃坏了,肯定耽误学习。   她拎着这些东西,跟黄博华一块去临河县一中,等到课间,找到了程立夏。   程立夏十分意外姐姐会来看他,问了姐姐家里的情况,地里的农活忙的怎么样了。   程雪飞说她这个星期也没回去,不知道家里忙成什么样,春生在照相馆里帮忙,也没能回家帮着收割小麦。   不过应该有大爷家的人一块帮着干活。   “家里一切都好,你不要惦记,安心学习就行了。” 第242章 狮子大开口   程立夏笑着点头。现在家里的日子好过了,程立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放在以前,家里穷,父母节衣缩食供他上学,让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父母。   坐在教室上课,脑子里却忍不住浮现出父母在地里挥汗如雨的情景。   现在虽然父母依然在地里挥汗如雨,可是因为家里有了姐姐这根定海神针,程立夏就没那么多心理包袱了。   黄博华鼓励道:“小伙子,好好考,你姐姐今年会是我们乡里的万元户,你就是我们乡里的大学生!”   “好,我努力。”   上课铃响起时,程立夏提着姐姐送给他的东西跑回教室,程雪飞就和黄博华一块离开学校。   可是程雪飞还是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就在解放路上转悠。   黄博华见她一脸认真地在考察,就问她:“你真的要在这附近开什么录像厅?”   程雪飞点头:“开录像厅的东西我已经买好了。”   黄博华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程雪飞特意大老远跑到申城一趟,从申城带回来那个能盖一栋二层小楼的那个“放像机”,问道:   “就是你上次去买的那个一千五百块的那个机子,就是用来开录像厅的?”   “对。”   “哎呀!”   黄博华激动地摸了摸脑门:“你这个人呐,总是悄没声息地办大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好帮你一块想办法!”   程雪飞笑着说:“现在告诉你也不晚啊。”   “那有什么我能做的没?”黄博华似乎等不及要为程雪飞出谋划策。   对他来说,他帮助程雪飞,就跟帮助自己一样。   不为别的,就为了那种“干什么都能成功的感觉”。   当然,他现在已经知道,程雪飞是个能办大事的人。   程雪飞说要在今年实现万元户,那就一定能实现!   要为了他们乡里出现第一个万元户而努力奋斗!   程雪飞琢磨了片刻,说:“我现在确实有件事可能得请你出面。”   “什么事?”   “我要找个适合开录像厅的房子。”   “这个简单,你看哪个地方合适,我可以给你做担保,一定帮你争取到!”   这时,两人正好又走到文化馆附近。   程雪飞抬起头,朝文化馆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喏,我看文化馆就很适合开录像厅。”   “——”   黄博华当场咽了口唾沫,停了脚步。   程雪飞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居然想用县里的文化馆来开录像厅?   这要是别人说出来的,黄博华必定当场喷人家一脸唾沫星子,呵斥一声“痴心妄想”。   可这话是程雪飞说出来的,着实是把黄博华吓了一跳。   程雪飞是绝对的行动派,想到什么,立马动手去做,而且往往都会成功。   就比如摆摊照相,当初谁能相信,她能从国营照相馆嘴里抢生意?   再比如进驻照相馆,谁能相信她一个农村妇女,竟然敢当国营照相馆的老板?   又比如现在,她居然要借用文化馆的地盘开录像厅?   这事怎么看都玄乎。   可黄博华又隐隐觉得,也许程雪飞仍然能成功呢?   程雪飞见他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样子,也停下步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这个位置就特别适合。   然后,文化馆不比其他部门。   其他部门,像供销社,百货大楼,工厂等等,这些都是生产商品、生产利润的单位,本身有收入。   而文化馆呢,基本要靠财政补贴才能正常运营。   这年头,县财政能有多少钱给拨给文化馆?   对人来说,没有钱的日子不好过,对一个单位部门来说也是这个道理。   现在,她若跟文化馆提出借用一间屋子开录像厅,也搞个“利润分成”,文化馆就等于只出租一块地方,就可以有一大笔丰厚的收入,相信文化馆很难拒绝这个诱惑。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必须先跟文化馆的馆长沟通好。   否则纵使自己说的天花乱坠,文化馆这边认为她是满口胡言,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程雪飞只要说服文化馆的负责人,这事大概就能成了。   文化馆有正副两位馆长,正馆长姓路,程雪飞跟他不熟,不太好开这个口。   但葛英雄是葛师傅的孙子,而程雪飞跟葛师傅交情不错,所以两个人也算那么一丁点渊源。   如果程雪飞主动点,跟葛英雄搞好关系,说不定能把葛英雄说动了。   黄博华听完程雪飞的分析,心里再次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本来还觉得是不可能的事,但被程雪飞一说,好像真的有点搞头!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商量。   走到车站,上车回家,等车到了西埠大街时,黄博华已经满腔热情。   两个人决定,第二天再次一块去县城,买点东西去去见葛英雄,试探下葛英雄的意思。   就算事情办不成,至少要努力一下,才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   眼看着自己一直在谋划的事有了进展,程雪飞感觉就像拨开眼前的乌云一般心情畅快。   回到照相馆,见小王、小芬、曹小六、程春生各司其职,两个孩子在门市的小桌子上画画,一切忙中有序,让程雪飞很满意。   第二天,黄博华按照约定来找她,跟她一块去县城,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瓶未开封的茅台,说是用这个来送礼。   茅台可是个稀罕物啊,送礼绝对拿的出手。   这瓶茅台现在要十块钱左右一瓶,要是原封不动放到四十年后,肯定要上万了。   程雪飞见黄博华为了给自己办事,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有点过意不去,就说:   “博华,这瓶茅台挺贵重的,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咱们买点别的东西。”   “嗨,我这张嘴,喝五毛钱一斤的高粱酒就很可口,喝这茅台,估计也品不出什么味来,好钢用在刀刃上,就用他来送礼吧。”   程雪飞说那要不我付你这瓶酒的钱吧。   黄博华就板着脸,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   程雪飞只得作罢。   两人到路边等车,坐车来到县城,先去百货大楼买了两条大前门。   前些年烟草紧张,买烟要票,而且常常没有货。   改革开放后,有几家烟厂进了国外先进的机器,厂子效益好,卷烟的产量增加,供应量上来,烟票就慢慢作废,否则个人很难一次买到整条香烟,除非走后门。   买了烟,两人带着东西来到文化馆,先找到了葛英雄。   葛英雄见他们两个不请自来,非常意外。   又见黄博华的公文包里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就知道有情况。 第243章 到文化馆开录像厅   葛英雄赶忙把两人请到一个闲置的房间里。   房间有几排条凳,几张简单的双人课桌,他们随便在一张课桌旁边坐下。   三人围坐,面面相觑。   葛英雄瞧了瞧两人的神情,再看黄博华抱在怀里的包,茫然地问:   “这是——”   黄博华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一上来就把茅台和大前门都掏出来?要是把人吓跑就完了。   这时候,程雪飞开口了,她没有说那些华而不实的客套话,而是闲话家常地问道:   “葛师傅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葛英雄听她问起自己的爷爷,紧张的心顿时放松下来,笑了笑,说:   “爷爷身体挺好的,前几天我回去看他,他还跟我提起你。”   “他知道王明同志被调回西埠乡的事吗?”   “知道,我跟他说了,他听了还挺高兴,还把小王同志夸了一通,夸他是个本分可靠的好同志。”   几句闲话说下来,气氛立马不一样了。   葛英雄也完全放下了刚才的警惕。   程雪飞这才把话题引到文化馆上,她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问:   “葛馆长,我看文化馆里好像有很多空闲的房间。”   “嗯……”葛英雄也打量了一下房间,微微叹息一声,“之前这里很热闹的,每天开会,每天组织群众学习,还有扫盲班什么的,但是现在没人搞斗争了,就变得空空荡荡的。”   葛英雄是在文化馆没落了以后才来的,比起其他单位,文化馆可以说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地方。   起初葛英雄不愿意来这当什么副馆长,要实权没实权,不容易抓出成绩,还整天跟一帮闲汉打交道。   来这种地方,纯粹浪费时间。   是葛英雄的爸爸非让他来,说什么他本来就是干部子弟,年纪还轻,不好一下子提拔太高,让他暂时到这地方韬光养晦,等过几年,有了合适的单位,再调他过去。   结果葛英雄就上了爸爸的当,这个副馆长当了好几年,调动的事连个影子都没有!   葛英雄郁闷之余,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每次县里要搞什么活动,一个命令下来,他就得忙前跑后的打扫布置、组建团队。   等人家活动结束,带着功劳走了,又留下自己收拾摊子,跟那帮“遗老遗少”继续扯皮。   每天迎来送往,看着别人热闹,自己毛都没有。   有时候因为经费不足,场面办的不符合领导的心意,还要为此受到批评。   你还不能说是钱给的不够,一说就要问钱都哪去了,搞的好像钱都被他贪了似的。   葛英雄觉得,也就他能容忍这个待遇,要换了别人,早撂挑子走人了。   所以现在程雪飞问起文化馆的情况,葛英雄就有些气馁。   程雪飞见他这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说道:“葛馆长,其实咱们文化馆位置不错,地方又宽敞,完全可以搞点别的事业。”   葛英雄被说的心思一动。   他早就想搞点副业挣点外快了,前年让两个曾经刷大字报的人办了个美术培训班,但美术培训班根本不挣钱,有时收的学生少了,还得往里贴钱。   今年他们去市文化馆,见市文化馆居然办了个棋牌室,他们也想依葫芦画瓢,也办个棋牌室。   可是这个想法遭到了大家一致反对,觉得这是赌博,是堕落的行为,文化馆是搞文化艺术的地方,应该文雅高尚,怎么能允许一帮人闹哄哄地在这赌博?   因此只能作罢。   现在听程雪飞提议搞点别的事业,赶忙问:“别的事业?什么事业?”   “搞点跟文化有关的事业,一来能增加营收;二来,也算是丰富大家的文化生活,这也正是文化馆存在的意义嘛。”   葛英雄想不出什么样的文化事业是挣钱的。   在他心里,文化烧钱又不实用,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用文化来挣钱——难!   “程师傅,莫非你有什么高见?”   程雪飞淡淡地说:“高见嘛,说不上,不过我确实有个提议,不知道葛馆长愿不愿意听我说。”   “愿闻其详!”   程雪飞见葛英雄双眼迫切,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朝前靠,好像生怕自己听不清楚一样。   她也往前凑了凑,说:“文化馆空房间多,不如腾出来一间,开个录像厅。”   葛英雄眼神疑惑,他也没听过录像厅这个东西:“录像厅是干什么的?”   程雪飞解释了下录像厅,葛英雄听说是让别人花钱买票进来看电影电视剧,脸上就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有些为难地说:   “对面就是电影院,人家要看电影,就直接奔电影院去了,谁会到文化馆来?”   “只要你找到好看的片子,只怕到时候人多的这一间屋子都坐不下。”   葛英雄皱眉:   会有这种可能吗?怎么觉得程雪飞是在吹牛?   “可是,到哪里找好看的片子?”   程雪飞笑笑:“我这里有。”   葛英雄两眼一瞪:“你有?什么片子?”   “《射雕英雄传》知道吗?”   “听说过,好像是本武侠小说,但是我没看过,据说是港岛那边的书,在这边找不到。”   “港岛”两个字葛英雄说的很小声,仿佛生怕被人听了去。   其实这时候风声已经没那么紧了,好多港商、台商已经赴内地来做生意。   但在临河县这种小地方,思想还没有完全受到改革开放的影响,仍然把这些字眼当成禁忌。   程雪飞微微点头:“对,这本小说在大城市特别火,只要有一本,到处借着看。而且,这本小说已经被改编成电视剧了,我这里正好有一整套《射雕英雄传》的连续剧录像带。”   葛英雄无比震惊,他不敢相信,这个人是从哪里搞到这个东西的?   见葛英雄在愣怔,程雪飞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葛馆长,不如这样,你来提供场地,我来提供放像机和录像带,咱们合伙开录像厅,也来搞个利润分成,如何?”   葛英雄直到这时,脑子才转过弯:   原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要借用他的场地开录像厅。   在他们两人说话期间,黄博华居然一句话没插上嘴,只是抱着鼓鼓囊囊的皮革包:   所以,他今天专门负责拎包?   听到两人谈到这里,终于到了他这个拎包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他打开皮革公文包,不太熟练但是努力表现的习以为常地从里面掏出了茅台和两条大前门,往课桌上一放:   “葛馆长,这是双赢的事,你应该考虑一下。”   葛英雄一见茅台和大前门,被吓了一跳:   自他来到文化馆,还从没收过人家送礼呢,破天荒头一遭啊,葛英雄显得很没经验,不知该如何应对。   程雪飞却表现的十分老练:“葛大哥……”   程雪飞改了下自己对葛英雄的称呼,“靠着县里财政拨款过日子,不如自己创业,自己挣点利润,这对你,对文化馆,都有非常大的好处,你应该考虑一下。” 第244章 有钱不赚大笨蛋   葛英雄傻傻地盯着课桌上的两件大礼,脑子在飞速旋转。   不靠财政拨款,自己赚钱过日子?   光是想想就令人激动。   他要是真能给文化馆挣到钱,把文化馆打理的热热闹闹、漂漂亮亮,还怕抓不出成绩?   成绩抓出来了,还愁得不到升迁调动吗?   之前葛英雄总是听爷爷夸奖程雪飞如何能干,他还不太相信,这时亲眼所见,才体会到爷爷说的真是太对了:   程雪飞确实是个能力出众的人。   光是她敢提出到文化馆来开录像厅,就能看出这人的胆子和野心。   葛英雄不用多想,知道这事确实好处多多,当下点头道:   “我觉得没问题,但还是得找路馆长商量一下,只要他同意了,事情就好办。”   程雪飞和黄博华见葛英雄点头,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黄博华一直紧绷的脸也有了活色。   先把葛英雄这个缺口打开,然后里应外合,再步步为营,不愁说服不了路馆长。   有钱不赚大笨蛋!   三个人在房间里商量了一阵,葛英雄让黄博华把茅台和大前门先收到包里,等到了路馆长面前再拿出来。   他们一块来到路馆长的办公室,先由葛英雄发起第一波“攻击”。   葛英雄深知文化馆的困境,也知道这位路馆长的困境,所以说话一针见血,直戳痛处。   等葛英雄戳出了血,再由程雪飞祭出止血的偏方,谈起开录像厅的各种好处。   然后,“拎包人”黄博华再掏出茅台和两条大前门,往桌上一放。   路馆长眼都直了。   路馆长跟葛英雄不同。   葛英雄年纪轻,家境也好,小日子过的悠闲自在,对这些烟酒看的不重。   但路馆长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生活拮据,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看到有茅台和两条大前门,一下子激动起来:   文化馆是个没油水的地方,谁会给文化馆馆长送礼?   他觉得就跟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地望着葛英雄。   葛英雄趁势说道:“路馆长,我觉得程师傅跟黄主任的主意很不错,咱们只是提供一个地方,就坐等数钱,还能丰富周围百姓的生活,一举多得啊!”   路馆长内心早就活动开来,但他毕竟年纪大一点,考虑的比葛英雄周全。   他不放心地问:“可港岛那是资本主义社会,我们怎能播放资本主义社会的电视剧?传出去了,会不会有麻烦?”   这一点,倒把葛英雄问住了,葛英雄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求助般地望向程雪飞,希望程雪飞给个具体解释。   程雪飞笑笑,说:“放心吧,路馆长,唯一的麻烦就是,钱多了数不过来。”   在场的人都给她逗乐了。   路馆长紧张的心情也舒缓了一些,想了想,问:“那利润怎么分?”   “二八……”程雪飞毫不犹豫地说,“文化馆二,我八。”   另外三个人听说二八分,都觉得有点偏了:   就算不是五五分,好歹是三七或者四六啊,为什么是二八?   路馆长从牙缝里吸了口气:“文化馆会不会分的太少了?”   “不少了,路馆长,虽然是二,但你知道这个二有多少钱吗?”   “多少钱?”路馆长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   “暂时还不好下定论,但你放心,这个二,绝对不会少的。而且,放像机是我特意跑到申城买的,我算是捡了个便宜,只花了一千五。”   路馆长一听,那双眼瞪的跟灯泡一样:   多少?一千五?还便宜!   他一个月工资只有四十八块,粗略地算了一下,他得不吃不喝两三年才能买得起这个什么放像机。   这么一想,人家投入这么多,二八分好像也不过分。   程雪飞又道:“还有,我负责从其他地方找片子,片子不好找,要费些工夫,这些都是成本,都由我来负责。   另外,我再找个人专门放片子,这个人的工资也由我来发。所以,二八分已经是最合理的。”   路馆长垂下眼睑,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那万一不赚钱呢,万一没人来看片子呢?”   “那我给个保底,如果片子卖不出去,没人来看,我自掏腰包,每个月付给文化馆一百块钱。”   这句话出来,就连黄博华也震惊了。   三个人齐刷刷盯着程雪飞:   乖乖,张口就甩出一百块!   真是财大气粗!   路馆长光是听说这一百块,就觉得这桩生意是稳赚不赔的。   在县城租一间房子才多少钱,顶天了也就十块八块,但文化馆租出一间房子,却能捞一百块,这就是十倍啊!   天上掉下这么大个馅饼,怎么能错过?   路馆长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可他还是没有点头。   又不放心地问:“程师傅,你确定,我们放资本主义的片子,不会有风险吗?”   “你放心,往后会放开市场经济,连港商、台商都来我们投资做生意了,以后社会慢慢开放,不会再翻那些老黄历了。再说,大家伙只是想看到好看的故事片,不会管这片子姓社还是姓资。”   话已经说到这了,路馆长再没有好担心的。   他不由得出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试着平息内心的波涛汹涌。   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能这么激动。   他拿出长者的风度,连连点头,做出稳重的样子:   “好,就这么定了,具体怎么做,听程师傅安排。”   黄博华眼睁睁看见程雪飞又做成了一件他不敢想象的事,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的更亮了。   他果然又体验了一把“想干什么都能成功”的感觉。   只不过,今天这件事办的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负责拎包送礼。   这时候,他又恰如其分地把一瓶酒两条烟往路馆长面前推了推,客气道:   “路馆长,一点意思,不要嫌弃。”   路馆长连忙推辞:“哎呀,东西就算了。”   “您就别客气了……”黄博华劝说,“您要是不收,我跟程师傅心里都不踏实。”   路馆长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哎,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第245章 跟着你媳妇赚大钱   路馆长收下这份大礼后,私下里要跟葛英雄平分。   葛英雄不是很在乎这些东西,推说不要,可是路馆长也不好意思独吞。   而且,路馆长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他今天要是独自吞了这份礼,将来开录像厅的事要是出了岔子。   到时候葛英雄把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说礼物全是他一个人收的,到时候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非要分给葛英雄一份。   两个人你推我让,最后,葛英雄收下一条大前门,把另一条大前门和那瓶茅台留给路馆长。   这样两个人都很满意。   葛英雄猜,路馆长收下那瓶茅台肯定舍不得自己喝,要么送人,要么转手卖出去,换点钱贴补家用。   程雪飞和黄博华办完事以后,一路心情愉快地坐车回家。   黄博华笑的合不拢嘴,坐在车上,很认真地为程雪飞的录像厅出谋划策。   文化馆那边提供了一个三十多个平方的房间,顺便提供桌子和条凳。   程雪飞这边,就负责放像机和录像带。   不过,她还须要一台电视机,这个稍微有点麻烦,因为买电视机不仅须要钱,还要工业券,而她现在既没钱,也没工业券。   黄博华听说了以后,立马打包票,说电视机的事他来解决,他家里正好有一张买电视机的工业券,一直想买台电视的,但是他妈和他媳妇都心疼钱,不让买。   攒了这些年的钱,去买一个小盒子,太坑人了!   现在正好程雪飞需要,倒不如把钱和工业券都借给程雪飞。   程雪飞心想,黄博华要是把钱和工业券都拿给她用,必定得经过他媳妇那一关。   黄博华媳妇大概不会那么痛快地帮这个忙,弄不好,两口子还会因为这事拌嘴闹仗。   黄博华已经帮了她太多忙了,她不想再因为自己搅的黄博华日子不安宁,就提议,要不这电视机就当是黄博华的投资,录像厅的事业里也有他一股子,到时候分一成红利给他。   这也算是对他的回报。   黄博华从来没敢想,自己也能参与什么事业。   对他来说,能安安分分当他的干部,每个月按时拿四十多块钱的工资,家里边还有母亲和媳妇种着几亩地,不愁吃不愁穿,已经很满足了。   不敢奢望着能发大财。   可是他现在受了程雪飞的影响,眼看着程雪飞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就赚到了别人好几年才能赚到的钱,也有点心动,只是不知道这样做妥不妥当。   他倒不是怕赚不回一台电视机的钱,而是自己身为干部,却想着捞钱,总觉得是给党抹黑。   程雪飞见他犹豫不决,猜出了他的心思,就劝他放宽心,他没偷没抢,也不会耽误他正经工作,只是另外开展一份副业,多赚一份钱,不为自己,也为两个孩子好,何乐而不为?   黄博华一直对程雪飞的话深信不疑,听程雪飞说的头头是道,于是坐在车上就决定,回家拿钱买电视机,也参与到这份事业中来!   两个人在西埠乡大街下了车,黄博华当即骑车回家,准备跟媳妇说说这事。   其实家里的事一直都是他自己做主,买电视机的钱和工业券也都在他手里,不过他还是得告诉媳妇一声,省得媳妇知道了以后又借题发挥。   一提起这个媳妇,黄博华就觉得喘气都不痛快。   尤其是跟程雪飞一对比,他那媳妇简直就是块拎不起来的豆腐。   算了,不说了,认命了!   骑车下了西埠大街,朝乡间小路拐去,正好遇见前面一辆拖拉机,开拖拉机的人是姜鸿宇。   这两天可把姜鸿宇忙的不轻,人都沧桑了不少。   两人在路上遇见,黄博华下了自行车,姜鸿宇也把拖拉机停在路上,没有熄火,发动机隆隆地响着。   黄博华看着姜鸿宇一脸没睡足的样子,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还在忙着抓逃犯呢?”   “嗯。”   “依我看,别忙活了,逃犯早逃了十万八千里了。”   “上级交代的任务,逃犯一天没具体露出行踪,我们就一天不能放松。”   黄博华笑笑:“照这样下去,你也不用参加高考了。”   “放屁!”姜鸿宇骂了句脏话。   黄博华见姜鸿宇急了,笑的更得意。   姜鸿宇看出黄博华心情特别好,就有些好奇,问:   “什么事这么开心,你照照镜子去,嘴都咧到耳朵根子了。”   “我这两天,每天陪你媳妇去县城逛。”   姜鸿宇眼睛一亮,随即又阴沉下去,一只手臂撑在拖拉机扶手上,不太开心地说:   “我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你却有闲工夫陪我媳妇逛县城?”   “那没办法。”   姜鸿宇又恢复了正经的语气问:“你们去县城干什么?”   “我以后要跟着你媳妇赚大钱了。”   “什么大钱,你们到底在鼓捣什么?”   黄博华故意不想告诉姜鸿宇,也让姜鸿宇急一急,于是跨上了自行车说:   “等我赚到钱了再告诉你——你赶快走吧,拖拉机烧的是柴油,不是河里的水。”   姜鸿宇看出黄博华故意跟自己作对,就扶着拖拉机的扶手,把车头一拐,对准黄博华。   黄博华已经迅速踩下自行车的脚蹬,跑了。   黄博华回到家,找到了藏在空盐缸里的钱和工业券。   这时,他媳妇铁凤带着两个闺女从地里回来。   一回来看见黄博华坐在堂屋数钱,埋怨道:“你放假了也不帮我们干活,也不帮着看孩子,怎么坐在家里数起钱来了,那钱又不会生钱,你数他干什么?”   “我要用这些钱,跟鸿宇他媳妇合伙做生意。”   铁凤刚拿着水瓢,舀了口水要喝,听黄博华说了这话,立马扭过头来:   “啥,你要拿这钱干啥?”   “跟着鸿宇媳妇做生意、赚钱。”   黄博华对自己媳妇说话和对别人说话,完全不是一个腔调。   跟别人说话笑眯眯的,跟铁凤说话,就没那么热情了。   铁凤顾不上喝水,把水瓢又扔到水缸里,盯着黄博华手里那一沓钱,严厉地说:   “不行!”   “这事我说了算。”   “咱家攒了那么多年的家底,你怎么随随便便拿出来,万一那程雪飞故意坑你呢?做生意,她会做什么生意?” 第246章 留着交罚款   黄博华懒的跟铁凤争辩,把钱一堆一堆码好,说:   “你别管了。”   铁凤眼瞅着自己的男人被那个程雪飞灌了迷魂汤,这些钱就要飞进别人腰包了,急的说道:   “不行,这些钱不能动,咱们留着交计划生育罚款。”   黄博华原本已经容忍铁凤的无理取闹,可是听铁凤说起这个,还是忍不住要发几句牢骚。   他按捺着心头的火气,对两个闺女说:“莺莺,带你妹妹到大门口去等你奶奶,看你奶奶回来了没。”   小黄莺答应了一声,就带着妹妹小黄灿到门口去了。   黄博华把两个闺女支走,抬头瞪着一脸傻气的铁凤,没好气地问:   “交什么计划生育罚款?”   “咱家就你一个带把的,无论如何也要再生个儿子。”   黄博华已经不想再为这事争吵了——为了这事,费了多少唾沫星子,无论如何也说不通这个女人。   而且,黄博华都有半年没跟这女人同过房了。   可是,食色性也,有些东西是天生的,人的意志无法抵抗。   春天的时候,暖风吹的人春心荡漾,黄博华稍微有那么点兴趣。   行动的时候,把快过期的安全.套拿出来,铁凤无论如何也不给用。   两个人一争执,黄博华就兴趣全无,此后就再不提这事了。   铁凤无论如何央求,黄博华就是一个办法——装死!   现在铁凤居然想着要拿这些钱交什么计划生育罚款,黄博华实在忍不住了,把钱往桌子上一摔:   “铁凤,我告诉你,你别妄想了,我都跟你说破嘴皮子了,你就是听不进去,你还没完没了了!”   铁凤倚靠在门框上,一副小媳妇受气的委屈又很倔强的样子,说:   “上次张春桃见了我,就跟我说了,要带我去结扎,现在我走路都不敢碰到她,反正没有儿子,我是不可能结扎的。”   “你不扎,我扎!”   “你——”铁凤不可置信地望着黄博华,“你别说疯话了。”   “我没说疯话,我明天就去找张春桃,告诉她我要结扎!”   铁凤突然像被激怒了似的,不管不顾地说:“好啊,你去扎,你敢去扎,我回头就找别的男人生儿子,生下来给你养,看你认不认!”   “砰!”   黄博华狠拍桌子,这两天的好心情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一腔怒火。   他气的手发抖,指着铁凤骂:“你个彪老娘们,脑子给驴踢了,嘴里不干不净,你的心是不是给屎糊死了!”   铁凤见黄博华发飙,气又弱了下去,嘴硬道:“你看看人家,拼死拼活地生儿子,把家里的地荒了,也要偷偷跑到外地,生个儿子带回来,你看看你,就为了当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宁愿断子绝孙,你的脑子才给驴踢了。”   “妈的,早晚给你个彪老娘们气死!”   黄博华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就算是把铁凤绑起来送到刑场上,用砍头来威胁她,也断绝不了她要生儿子的念头。   黄博华做了几个深呼吸,指着在门口玩耍的两个闺女,说:   “你整天把儿子挂在嘴上,你把莺莺灿灿放在哪里,你叫她们以为,自己在亲妈眼里,还不如一个从来不存在的人,你不是叫孩子寒心吗?”   “她们也很想抱弟弟。”   “抱个屁,要不是你整天在她们面前叨叨,她们知道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黄莺、黄灿喊了两声“奶奶”,黄博华知道母亲回来了。   他不想当着母亲的面跟媳妇吵架,让母亲为他们操心,就干脆收起了桌子上的钱,装进那个刚刚装过茅台酒和大前门的皮革包,夹着包起身走了。   黄母戴着草帽、扛着一把木铲进来,见儿子气呼呼地去推车子,就说:   “这还没吃午饭呢,怎么又走了?”   “不吃了。”   黄博华本来打算不着急去买电视机,可是被媳妇气的心里发堵,就想找个发泄的地方,就带着钱和工业券,准备去买电视机。   临走之前准备跟程雪飞说一声,但想想现在自己脸上一定很难看,程雪飞肯定会以为是他媳妇不同意他买电视机。   为了避免让程雪飞误会,干脆直接坐公交车去了县城。   来到县城百货大楼,电视机没有现货,需要等几天,他等不及,又坐车去了市里。   在市百货大楼,掏空家底,花了四百二十块钱,买了一个十六寸的黑白电视。   沉甸甸的电视机抱在手里,黄博华心情才重新好起来,觉得自己终于办了件大事。   抱着电视机坐车回到县城,把电视送到文化馆,交给葛英雄。   葛英雄小心翼翼地把电视收好,藏到自己办公桌下面,生怕有人来偷。   黄博华又回到了西埠乡,下了车,这才走到照相馆,告诉程雪飞,说自己已经把电视机送到文化馆了。   程雪飞惊叹一声:“你神速啊!”   黄博华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跟自己媳妇置气,才那么神速,就说:   “本来想把钱交给你,让你自己买,但是电视机挺沉的,干脆我自己去买算了,省的你再跑一趟。”   程雪飞没有怀疑黄博华的说辞,信了。   她正在拟一份合同,把这合同拿给黄博华看。   黄博华看了,合同标题是“有关在县文化馆开办录像厅协议书”,上面具体写明了他们在文化馆商量好的细节,包括此事得到两位馆长认同、利润如何分配、谁具体负责什么事项等等,写的很详细。   上面还特意写了黄博华以一台电视机入股,可以得一成利润分红。   黄博华看了,对程雪飞考虑事情如此细致谨慎而感到钦佩不已。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省的以后起口舌纠纷。   这一下,黄博华更有信心了。   程雪飞拟定了合同之后,照相馆正好没什么人,她把所有人都叫出来,给大家开了个小会,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到县城文化馆开家录像厅,打算把曹小六调过去,负责放录像。   曹小六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不知所措,但潜意识里,他认为这对他来说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第247章 曹小六调到文化馆   在一瞬间的愣怔之后,曹小六像中奖一样开心。   他知道,自己虽然名义上是程春生的徒弟,但其实要听程雪飞调遣。   程雪飞要把他调到哪,那他就得去哪。   听程雪飞说要把他调到县城文化馆放什么录像,虽然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但是能去县城有份正经工作,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啊!   现在居然实现了。   等到程雪飞告诉他,到文化馆放录像,就跟乡镇上的电影放映员一样,他简直就跟金榜题名一样开心。   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本来全家人为他的前途发愁,没想到居然让他捡了个大便宜,成了一名光荣的“放映员”!   这还不算完,程雪飞告诉他,从他去县城文化馆开始,每个月会正式给他开工资了。   一连串的好消息让曹小六感觉就跟做梦一样。   就连一旁的程春生也羡慕起来,很希望自己也能去县城文化馆去当“放映员”。   不过现在他还是个学生,只有周六周日有时间,姐姐不可能同意他放弃学业去社会上混。   曹小六回家后,把他要去县文化馆当“放映员”的消息告诉家人,全家都很开心。   就连已经出嫁的五个姐姐知道这件事后,也为这个小弟弟感到欣慰:   小弟弟终于走上正途,将来也能挑起家里的大梁了。   当天下午,趁着程春生在照相馆帮忙,程雪飞就和曹小六带着放像机去了趟文化馆。   来到文化馆,把黄博华买的电视搬出来,开始动手放《射雕英雄传》。   当初在申城买放像机的时候,卖放像机的那位莫大哥教她怎么操作,程雪飞按照那个人操作的步骤连上电视机,把第一盒录像带推进放像机里,电视屏幕上就出现了《射雕英雄传》的画面,响起了那首激情昂扬的《铁血丹心》。   在场的人,谁也没看过港岛的武侠电视剧,也从来没听过这种张扬恣意的音乐,所以全看呆了,每个人瞪大了眼睛盯着电视机。   程雪飞见大家看的认真,也不好意思中途退出来,干脆就让他们看完第一集 ,正好测试下众人的反应。   葛英雄、路馆长、曹小六,还有文化馆其他几个员工,围在电视机前,完全沉浸在黑白故事片中。   放了二十多分钟,才觉得站的腿麻,想起来给自己找个凳子坐。   一集放完,程雪飞“啪”的关了放像机,电视机上一片雪花,众人才恍然梦醒。   葛英雄长出了一口气,惊喜地说:“太好看了,这部电视剧,绝对能火!”   葛英雄动员大家一块收拾放映厅,把文化馆的条凳搬过来。   三十多个平方的空间,共放了二十五个条凳,每张条凳能坐两人,一次最多能容纳五十个人。   再多就不行了,因为电视太小,隔的远的话,可能看不清。   程雪飞还想着,等赚到钱了,再换台大点的彩电,目前只能用这台十六寸的黑白电视。   在文化馆的员工布置场地时,程雪飞让曹小六看着机子,她跟两位馆长来到办公室。   程雪飞把她拟定的合同拿出来,让两位馆长签字摁手印。   路馆长和葛英雄没想到程雪飞的动作这么迅速,昨天才商量好要开录像厅,今天就把家伙事都抬来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干脆利落地签了字,摁下了手印。   程雪飞也签字摁手印。   然后还留着一块空,等着带回去让黄博华把字签了。   然后他们一块商量定价的事。   说是商量,其实都是程雪飞一个人说了算。   这版《射雕英雄传》共二十集,两集为一场,分场卖票,每场票价是三毛钱,跟电影票价差不多。   不过这是电视连续剧,比单部的电影黏性更大。   如果一个人要看全部剧集的话,至少要买十次票,十次票,总共三块钱。   还有,因为这是电视连续剧,剧集多,时间长,一天放不完,程雪飞打算分成两天放,每天分场次放十集,共五场。   上午两场,分别是八点到九点半,十点到十一点半。   下午三场,一点到两点半,三点到四点半,五点到六点半。   而且,为了避免有的人因为上班时间限制,可能抽不出其他时间,程雪飞还准备隔一段时间就调整一次。   比如刚开始,八点到九点半那一场,放第一集 和第二集。   等过一段时间,就把第一集 和第二集放到十点那一场,再过段时间,调整到下午一点。   她让文化馆做块小黑板,每天什么时间段具体播放哪一集,清清楚楚写在黑板上,这样大家一目了然,就知道自己该买哪一场的票,不会因为进错了场次,而漏看或者重复看。   安排好这一切,下面就是印刷小票。   县里没有印刷厂,要到市里去印刷。   程雪飞在一张草稿纸上画出了小票的样式,跟普通粮票差不多大,正中间印上“文化馆录像厅”,右下角印着票的价格:三角。   葛英雄看见了小票的样式,心底高兴,主动承担起去市印刷厂去印刷小票的工作。   等弄完这一切,程雪飞趁着天还不晚,到中学旁边的文具店买了十张绘画用纸和一套水粉,准备回家画几张海报,到时候贴在文化馆门口。   也可以贴到工厂、车站附近。   临走之前,曹小六把电视机、放像机都抱到葛英雄办公室,那五盒录像带,程雪飞带在身上。   准备等录像厅正式营业后,再正式交给曹小六保管。   两个人坐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车上人很多,曹小六眼疾手快地给程雪飞占了个座位,让程雪飞坐下,曹小六就站在身旁。   “学会放片子了吗?”程雪飞问。   “嗯……”   “文化馆那边也熟悉了吧?”   “嗯,差不多熟悉了。”   “行,下次让葛馆长先给你找个宿舍,临时安顿一下,然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好嘞……”   “对了,我还没问你爸妈同不同意你到县城这边来,万一——”   程雪飞没说完,曹小六口气坚定地说:“程师傅,你放心吧,我爸肯定同意,他们巴不得我能出去找份事情做。”   程雪飞点点头,放心了:“那你就踏踏实实地干,我会给你涨工资的。”   曹小六用力点头,对于程师傅把这么光荣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非常感激。 第248章 照相馆里的暧昧   两人在西埠大街下车时,太阳刚好落在地平线上,已经快七点了。   小王已经下班回家。   小芬和程春生还留在照相馆内,两个人站在柜台里说话,靠的很近。   程雪飞进门,两个人都像吃了一惊似的,做贼心虚地立马住口。   程雪飞一瞧就感觉到苗头不太对。   她瞥了一眼空空荡荡的照相馆,问:“家玉家宝呢?”   “刚才姜大哥来了,要了你家里的钥匙,带家玉家宝回去了。”程春生说。   所有人都不在,只剩这对少男少女,难怪两人挨的那么近。   程雪飞在心里暗暗叹息:   春生这孩子长大了,面对同龄的漂亮女孩子,很自然地就想亲近。   尤其小芬现在几乎脱胎换骨,再不是那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处处低人一等的穷苦姑娘了。   小芬到照相馆上班后,已经领了好几个月工资。   有了这些工资,她也有了些底气和自信,人一旦有了自信,整个人的气质仪态也会悄然改变。   而且因为有了钱,她家里吃的也比以前好了,人稍微胖了点,现在整个人面如桃花。   所以这西埠大街上的人背后议论,说修鞋匠的闺女自从跟了程雪飞,全家人的命都跟着改变了。   程雪飞不反对这两个年轻人走的近一点,但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毕竟程春生还是年纪太小,涉世未深。   男女情感上的事,偏偏又最容易让人犯错。   程雪飞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管,应该给他们泼泼冷水。   这盆冷水不能对着小芬泼,小芬是女孩子,脸皮子薄。   而程春生脸皮忒厚,只能朝他泼冷水了。   程雪飞打定主意后,就让小芬先回家。   等照相馆里只剩他们姐弟俩时,程雪飞直截了当地问:   “春生,你跟小芬之间没什么吧?”   程春生笑着,一张越来越俊俏的脸上满是桃花。   程雪飞一看他这副渣男试的笑容就觉得事情不太妙,要是程春生对小芬发动总攻,单纯的小芬大概很难不被这张俊脸迷惑。   “我之前警告过你,不要在照相馆搞事情,你要敢胡来,趁早回家帮爸爸种地!”   程春生听姐姐的要赶他走,才收起笑脸,正色道:   “没有,姐,我跟你保证,我跟小芬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别多想!”   程雪飞死死盯着程春生,不说话。   程春生被盯的心里发毛,这才心虚地说:“我就觉得她挺可爱的,有时候找她说几句话,但是你放心,小芬通常都不太理我,她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程雪飞忍不住在心里吐了个槽:   “那种随便的女人”?这是十六岁的弟弟说出来的话!   难怪爸爸动不动要抽他,抽的还是太轻了!   程雪飞按捺着自己暴躁的脾气,警告道:“春生,我明确的告诉你,小芬现在是我的人,你要是敢随便动我的人,你别怪我狠心。”   程春生没想到姐姐把事情说的那么严重,突然有些委屈地说:   “姐,我真的没胡来,我只是找小芬说几句话而已,我那徒弟曹小六,经常偷偷带好吃的塞给小芬,他看小芬的眼神都不对劲,经常直勾勾地盯着小芬看,你应该管管他才是。”   程雪飞听的心底有些吃惊:   原来曹小六也对小芬怀有点暧昧,这一点,程雪飞倒是没看出来。   肯定是曹小六从来不敢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   但越是背着人,就越说明是真的有问题。   这么一想,程雪飞就觉得事情有点棘手。   办公室恋情很常见,她不是没见过,但她没想到,自己的照相馆刚走上正轨,就遇上了这事。   而且,她手底下总共也没几个人,就小芬一个女孩子,结果就被程春生和曹小六这两人盯上了。   ——至于小王,程雪飞很放心他。从程雪飞的经验来看,小王好像对女人兴趣不大,对小芬应该也没什么兴趣。   程雪飞问:“曹小六会给小芬带好吃的?”   “嗯。”   “那小芬是怎么做的?”   “她从来不要,不管给她什么,她都不要——要么我说小芬这个人不是随便的女人,我之前给过她一颗糖,放在柜台上一两天,她都没吃,后来还是我自己吃了。”   程雪飞听了这话,倒是越发欣赏小芬,也庆幸自己选对了人。   小芬不是那种给几个甜枣就能被收买的女孩子,她人穷志不穷,知道不该随便接受别人的好处。   自己好不容易挑中了这么个可靠的女孩子,她不想小芬这么早被人惦记上。   尤其是被程春生和曹小六这师徒两个共同盯上。   自己手下统共也没几个人,要是为了感情的事闹起了分裂,那可真要命。   还是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程雪飞点着头说:“小芬做的不错……”   她又盯着程春生,警告道,“春生,我明确地告诉你,你们关系好点没问题,但是你绝对不能打小芬的主意。”   程春生张开嘴,似乎想问为什么,但临时改变了主意,点着头答应:   “我没有打她的主意,我们班上也有几个漂亮的女同学——”   程春生没说完,程雪飞将账本甩到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头上:   “你赶紧滚回学校去吧——你要是有立夏的十分之一用功,爸爸也不至于老是打你!”   程春生不敢争辩:“好好好,姐,你别动火,我这就滚回学校去!”   说着,程春生拎著书包和粮食袋子,大步出了照相馆,朝学校跑。   程雪飞也锁了照相馆的门,转身回家,一路上都在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三个人之间的还未明朗的纠葛。   到家时,看见饭菜已经做好,摆在桌上,没有动,似乎在等她回来吃饭。   姜鸿宇正跟两个孩子坐在里屋的蚊帐里玩剪纸。   “爸爸,你给我剪个大老虎,要很凶很凶的大老虎,我带到学校,吓唬吓唬别的小朋友。”家宝说。   “好,爸爸给你剪个很凶很凶的大老虎,一定吓的小朋友尿裤子!”   家玉家宝笑的前仰后合。   程雪飞听他们说话,发出一声轻笑。   姜鸿宇听到动静,抬头看见程雪飞回来了,笑着对孩子说:   “大老虎先不剪了,妈妈回来了,咱们可以吃饭了。”   “妈妈!你终于回来了!”   家玉第一个钻出蚊帐,跳下床。   两个孩子跑到妈妈怀里,蹭了蹭,就奔到桌边,扒着碗,“呼哧呼哧”喝起熬的浓浓的绿豆稀饭。   姜鸿宇则留在床上收拾碎纸屑。   程雪飞奔波了一天,有点累。   她放下包,洗了手,走到卧室里,拽着灯绳,拉开了灯泡,看着坐在床上收拾东西的姜鸿宇。   姜鸿宇最近黑了不少,脸上泛光,看来为了逃犯的事没少跑腿。 第249章 吃了饭再走吧   姜鸿宇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带着责问的语气说:   “已经七点了,你怎么才回来?”   不等程雪飞回答,又继续说:“听博华说,你找到生财之路,你要带着他发财了?”   程雪飞一下不知该回答哪个问题,干脆哪个也不回答,走到床边,反问道:   “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姜鸿宇捡纸屑的动作顿了顿,看那样子,好像还真忘记了高考时间。   程雪飞立马泄气了:“离高考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你竟然还在忙着抓逃犯?!”   姜鸿宇笑笑,捏着纸屑,从蚊帐里出来,回头把蚊帐夹好,防止有蚊子进来,然后坐在床沿,拉着程雪飞坐到他腿上。   程雪飞轻轻挣扎,小声说:“孩子在外面。”   “让孩子看到有什么要紧?他们应该知道他们的爸爸妈妈这么相爱。”   程雪飞干脆坦然地坐在他腿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只手摸着他脸上硬硬的胡茬,轻声说:   “现在逃犯早没了风声,估计是走远了,你赶紧把工作放下来,准备去考试。”   姜鸿宇点了点头:“过两天就去,不会耽误考试,倒是你,为什么关于你的事,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为什么每次博华都比我知道的更早?”   程雪飞笑着:“你个大忙人,我平时连你影子都见不到,哪有时间跟你说那些?”   姜鸿宇把手里的纸屑轻轻扔到地上,抬手捏着程雪飞的脸颊,说:   “你这是怪我不多陪你,是不是?我现在补偿你。”   说着,姜鸿宇捏着程雪飞的下巴,凑上去吻了她。   程雪飞主动弯下腰,迎合着姜鸿宇。   两个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身体里都有种热辣在滚动。   程雪飞沉醉着,但是想想孩子还在外面吃饭,担心孩子突然跑进来看见着少儿不宜的一幕,就轻轻推开了姜鸿宇。   姜鸿宇意犹未尽,又在程雪飞脖子上吻起来。   程雪飞的脖子异常敏感,轻轻一碰就像有电流通过。   可是还来不及感受什么,就听王二姨踩着拖鞋走到了门口:   “小程……”   程雪飞立马从姜鸿宇腿上跳出来,朝门外一看,王二姨已经跨进堂屋了。   看那脸上的表情,就算没看到程雪飞坐在姜鸿宇大腿上的场面,估计也能凭着屋里暧昧的气氛领会到了。   王二姨眨了眨眼,指了指门口,声音不太自然地问:   “那个,我是来问问,门我能不能锁了?那个,小姜今晚,是不是要留在这?”   王二姨哪能看不出这两口子之间的猫腻,说是离婚,可是这 两个人的感情比王二姨见过的所有夫妻都好,就像新婚小两口一样,从来不会脸红拌嘴。   每次姜鸿宇来,都会认真做一桌饭菜,还会帮忙洗衣服。   一个大男人,竟然会主动洗衣服!   更关键的是,夏天的衣服都是贴身穿的,王二姨可是偷偷看见过,姜鸿宇把程雪飞的小背心、小裤衩晾到绳子上!   就这,敢说没点来往?   王二姨打死都不会相信。   刚才进来,冷不防看见两人慌里慌张地分开,看这架势,王二姨心里已经有数了,所以才会问那一句。   这句话倒是把那两个人问的有点脸红。   姜鸿宇故作镇静地说:“不,我马上就走。”   说着,姜鸿宇已经穿好了鞋。   王二姨是个识趣的人,她见桌子上的饭菜还没怎么动,就说:   “不着急,不着急,小姜,你吃了饭再走吧,做一顿饭可不容易,吃完再走,等会儿你自己把门锁了。”   王二姨一边说一边离开。   程雪飞、姜鸿宇两人对视一眼。   程雪飞说:“那就,吃了饭再走吧?”   “那就,吃了饭再走吧。”姜鸿宇重复了一句。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饭。   姜鸿宇还是第一次在晚上留在这吃饭,觉得这屋子里,晚上的气氛比白天更温馨,更让人眷恋。   姜鸿宇真的很想吃完饭以后就不走了,留下来陪着他们母子三个。   但他还是很有原则地离开了。   两个人都不是那种会为了儿女情长丧失自我的人,虽然在情爱面前,偶尔会不能自持,但大局上还是能认得清的。   如今他们都有各自的目标和理想,应该先把目标实现了,再来谈情说爱。   越是美好的情爱,越须要坚实的物质基础,否则拿什么来维护这份爱?   拿什么来回报对方的付出?   他们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两个孩子,更要给孩子做一个好榜样,努力成为更优秀的人。   姜鸿宇一路步行,摸黑回到人武部。   走到人武部门口,大铁门已经上了锁,姜鸿宇正要喊看门老头来开门,突然从黑暗中闪出来一个人影。   姜鸿宇猛地提防起来,下意识地要去摸枪,但是身上没带枪。   “小宇……”   那个人突然喊了一声。   姜鸿宇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小名,知道是认识的人,一颗心又落回肚子里。   谁会这么晚来找他?   借着漫天星光,姜鸿宇打量着从黑暗中靠近的人,吃惊地叫道:   “大哥?”   来人居然是他的表哥郭大祥?   原来郭大祥从傍晚就到人武部等他,但姜鸿宇不在这,这时候他正在程雪飞那帮忙带孩子。   郭大祥就一直蹲在门口的墙根下等着。   这时终于等到姜鸿宇吃完晚饭回来。   “小宇……”郭大祥走过来,声音凄惶地问,“找到你嫂子的消息没?”   “没有。”   “真的没有?”   姜鸿宇叹了口气:“别找了,找到了又能怎样?”   郭大祥语气激动起来,带着哭腔说:“可是,孩子就快出生了,不找怎么能行?我不要她,我要孩子!我们全家人现在只巴望着她能把孩子还给我们,哪怕是个闺女,哪怕是个傻子,是个残废,那也是我们家的人,我们不能把孩子丢了!”   说到最后,郭大祥压抑多日的情绪忽然爆发,居然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呜呜哭起来。   媳妇跑了就算了,可是不能没有孩子啊!   孩子是他们全家的希望,没了孩子,要一家人怎么活? 第250章 精心策划,逃之夭夭   姜鸿宇看了,也有些心酸。   他蹲下来,拍了拍郭大祥的肩膀。   这些天,他忙着防逃犯都忙不过来,根本没打听朱彩云的下落。   朱彩云作天作地,这一大家子也得陪着闹腾,他哪有那么多时间跟着掺和?   “大哥,回去吧,找不回来就算了,如果命里有这一劫,想躲也躲不掉,如果命里你跟这孩子有缘,会再见面的。”   郭大祥仍然呜呜痛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起来吧……”   姜鸿宇扯着郭大祥的胳膊,把郭大祥拉起来。   郭大祥用手背抹抹眼泪,星光下,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泪光。   过了一会儿,郭大祥情绪稍微平稳,朝旁边用力擤了下鼻涕,对姜鸿宇说:   “如果有消息了,一定要告诉我。”   “嗯,我会的,天很晚了,你回去吧。”   郭大祥没作声,转身就走了。   姜鸿宇望着郭大祥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心里一阵阵发凉:   朱彩云走了这么些天,山南海北,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面了。   老郭家付出这么多心血,全白费了!   不过,姜鸿宇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   朱彩云虽然离开了很久,但她并没走多远。   在郭大祥去找姜鸿宇的这个夜晚,朱彩云其实就在一百里之外,另一个县境内,跟她的那位大表哥吴大用在一起。   朱彩云之所以能成功地从老郭家逃跑,也是因为吴大用帮忙。   在朱彩云逃跑以后,姜鸿宇曾经怀疑过吴大用,亲自到他家里查问过,但吴大用家人说他出去打工,两个月没回来了。   当时姜鸿宇没有深究,听说吴大用外出打工,也没怀疑。   其实,吴大用出门打工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是为了营救朱彩云。   当初他为了朱彩云,在大街上跟程雪飞起了冲突,结果被姜鸿宇带回人武部,扒光了衣服,把家底都问了出来,还警告他,以后再敢跟朱彩云来往,绝对饶不了他。   吴大用怕极了姜鸿宇,才不得不想出先假装出门打工,再去营救朱彩云的办法。   可是朱彩云被老郭家的人看在家中,他又是怎么暗地里跟朱彩云来往的呢?   这就不得不感谢另一个人了,那个人就是郭寡妇。   朱彩云上一次被困在老郭家,无法与外界联系,一次机缘巧合,朱彩云碰到了郭寡妇。   她知道郭寡妇一个人拉扯孩子,日子过的非常辛苦,吃了上顿没下顿,就利用这一点,跟郭寡妇说,只要她帮她传递个消息给她的大表哥吴大用,就给郭寡妇十块钱。   郭寡妇答应了,也确实帮忙传递消息。   结果朱彩云成功逃出老郭家之后,就把要酬谢郭寡妇的事忘了。   事后郭寡妇找上门来要那十块钱,却被朱彩云痛骂一顿。   郭寡妇说不过朱彩云,心灰意冷地离开了。   后来在大桥上遇见了汪健。   汪健觉得郭寡妇可怜,掏了十块钱给她,算是帮朱彩云偿还了这笔债。   这件事以后,郭寡妇觉得朱彩云忒不是个东西,每天想起来这个恶毒的女人,就要忍不住骂上几遍。   但是人心底的恨意,仍然抵不过生活上的困顿带来的痛苦。   郭寡妇家里又揭不开锅以后,就又想从朱彩云手里捞点好处。   现在朱彩云被困在家里,要是她再帮着通风报信,朱彩云一定会给她更多钱!   郭寡妇才不管朱彩云逃不逃,她得先把自己的几个孩子喂饱,别让孩子饿死了。   她借着串门的名义来到郭大祥家,想跟朱彩云取得联系,看看是否有利可图。   但是还没见到朱彩云的面,就被姜兰赶走了。   姜兰也学精了,不让朱彩云跟任何人来往,怕故意有人捣乱使坏。   可是姜兰在家看着朱彩云还好,要是换成郭大祥在家,就经不住朱彩云和郭寡妇里应外合的打骂和哄劝,最后郭寡妇还是见到了朱彩云的面。   朱彩云跟郭寡妇两个人,本来彼此瞧不起的,这时候又成了合作伙伴。   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一个要钱,一个要传递消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谈妥了。   郭寡妇这次张口就要三十块钱,而且她吸取了上次朱彩云逃离以后翻脸不认账的教训,这次必须提前付。   三十块钱分成三次,先付一次,她才愿意去帮忙传口信。   等找到人传了口信,让朱彩云跟那位大表哥联系上以后,再付十块。   差不多策划好要逃跑时,再付最后十块。   朱彩云答应的很痛快。   别说三十块,就是三百块,她也愿意。   反正花的又不是她的钱!   当天晚上,她就跟郭大祥要钱,先要十块。   郭大祥问她要那么多钱干嘛,她说要了钱给孩子准备点衣服鞋袜、帽子肚兜什么的。   郭大祥听说是给孩子准备东西,很高兴,不过他手里没钱。   家里的钱都攥在母亲姜兰手里。   第二天,他私下里跟姜兰说了这事,姜兰觉得朱彩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拿了钱也没用。   再说,要给孩子准备衣服什么的,有点太早了,就没给。   朱彩云知道后,又要撞墙又要上吊,闹的鸡飞狗跳。   姜兰没办法,赶忙拿了十块钱给她,朱彩云这才消停。   朱彩云把钱给了郭寡妇,郭寡妇喜的手都在抖,答应再去给朱彩云传递消息。   她先回家,跟邻居买了点粗粮面,给孩子蒸了一锅窝窝头。   等孩子吃饱了窝窝头,才把消息送给吴大用。   从那以后,郭寡妇就成了这两人之间沟通的桥梁,不停地把消息送出去又送回来。   朱彩云又按约付了第二个十块钱。   但是两个人在第三个十块钱什么时候付起了争执。   当初说好的,在朱彩云快要逃跑时再付。   可朱彩云又担心她把最后十块钱付给郭寡妇,郭寡妇就不再帮忙了,于是想着等着成功逃出来再付。   郭寡妇可是长了记性了,怎么可能答应,要是你跟上次那样,抬起屁股跑了,又不认账,这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再碰上那个戴眼镜的冤大头了。   于是非要让朱彩云先付。   朱彩云不敢付,又不敢不付。   后来绞尽脑汁,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先付五块,另外五块,等她逃跑时,把钱放在某个地方。   郭寡妇也怕两个人争执时间长了,引起老郭家的人怀疑,干脆各退一步,就答应了。   郭寡妇先拿了五块,再去联络吴大用。 第251章 掐死这畜生   经过一两个月的精心策划,朱彩云故意装出在老郭家渐渐安分下来的样子。   其实这时候她的肚子确实大了,也懒得再折腾自己了。   该吃吃,该喝喝,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老郭家的人就真的以为朱彩云的母性心理改变了她,让她变温顺了,也慢慢懈怠下来。   结果,在老郭全家人到地里割小麦时,朱彩云拎着简单的包袱,逃之夭夭。   等她成功逃脱以后,郭寡妇来到两人之前约定好的地方——村头桥下的石头缝里去找朱彩云欠她的五块钱尾款,哪里有钱?   这个天打雷劈、烂心黑肝、说话跟放屁似的朱彩云,又把人耍了!   整整五块钱啊,就这么没了!   郭寡妇心痛她那五块钱,后悔不该帮朱彩云。   可是不帮的话,之前那二十五块钱也不会有。   有了那二十五块钱,她跟她的孩子确实过了一段时间好日子。   郭寡妇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朱彩云见到了她的表哥吴大用后,不敢耽搁,连忙跑走了。   吴大用推着一辆独轮车,把朱彩云装进大麻袋里,麻袋里还有些稻草捆子,朱彩云躲在里面,把口扎紧,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装着个人。   吴大用一口气推出二十里,等远远离开了河西村,才停下,让朱彩云出来透口气。   朱彩云走出麻袋,四下看了看,见自己逃出生天,激动的抱着吴大用一顿痛哭。   吴大用也跟着哭了一场。   他无比诧异地盯着朱彩云隆起的大肚子,这时朱彩云已经怀孕八个半月,肚子很沉,乍看之下有些惊人。   而且,眼见昔日如花似玉的情人,这时成了个肚大如箩的孕妇,吴大用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朱彩云见大表哥的神情,抹了把眼泪,说:“大表哥,你放心,等我把这畜生生下来,就掐死他,扔进沟里喂螃蟹、喂龙虾,以后我跟你好好过日子。”   “掐死?”   “嗯,掐死这畜生!”   朱彩云说这话时,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要不是这小畜生,自己至于受这么多罪吗?   既然老郭家的人这么在意,那就亲手毁了他。   吴大用听朱彩云的口气,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咽了口唾沫,问:   “这,这好歹是条人命啊?”   “他刚生下来什么都不懂,不能算是个人,总之我绝不会留下这孽种!”   “表妹,你要不想要这孩子,等生下来,就送给老郭家,好歹给他条生路——”   “不行!”不等吴大用说完,朱彩云尖声喊道,“死也不给他们!”   吴大用不可置信地望着朱彩云,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虎毒还不食子,表妹居然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这么凶残!   不过吴大用转念想想,也许表妹说的是一时气话,大人生气时,随口就要打死孩子之类的,也不见得真的就要把孩子弄死。   一时气话而已,等到孩子生下来,表妹见到自己生下来的骨肉,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只不过,吴大用想错了,他一厢情愿地以为朱彩云是说气话,但朱彩云并不是开玩笑。   她对这孩子恨之入骨,无数次后悔当初就不该心存妄想。   妄想着嫁给汪健,让汪健替她遮掩。   那汪健,根本不是个有担当的!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被郭大祥一家硬生生拖走。   如果这事换成别人,要是程雪飞当街被人抢走,姜鸿宇大概不会像汪健那样软弱。   一想起姜鸿宇和程雪飞,朱彩云就恨的牙根痒。   她被郭大祥一家抢走以后,总觉得事情蹊跷,怎么那么巧,她跟汪健去领结婚证,结果迎头遇上郭大祥一家?   她怀疑有人串通好的,设计了这个陷阱,等着她往里跳?   她问郭大祥,是不是有人偷偷通知他们,郭大祥不肯说,朱彩云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她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郭大祥才告诉她,是小宇把她和汪健领结婚证的时间告诉她的。   这个姜鸿宇,怎么这么歹毒!   朱彩云知道那三个人串通一气,把自己坑了,就恨上那三个人。   尤其是程雪飞!   自己怀孕的消息,谁都不知道,只有程雪飞当着她的面说了出来。   所以,这三个人,没一个好东西!   希望有朝一日,这些人统统遭到应有的报应!   带着新仇旧怨,朱彩云跟着吴大用一块逃跑。   可是,这段时间,他们的心思都用来策划出逃,至于逃跑以后去哪里、干什么,却没有头绪。   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不管在哪,只要不被圈在老郭家那座破土墙院子里,哪怕要饭,朱彩云也心甘情愿!   吴大用推着独轮车带着朱彩云一直向北走,晓行夜宿,白天上路,晚上就在附近村民家里借宿。   但是人家一看她是个大肚子,而吴大用长的又虎头虎脑的,不敢收留,又把他们赶走了。   谁敢收留来历不明的人?   要是个行动不便的叫花子也罢了,随便让他在牛棚或者灶房过一夜。   但是像这样年纪轻轻的男女,谁知道是不是拐带了别人的媳妇逃跑的?   要是这孕妇突然在自家临盆生产,这可够晦气的!   两个人借不到愿意收留的人家,只能沦落到村子周围的土地庙或者关公庙里捱一晚上。   幸好现在时代开放了,之前被拆除的土地庙又建了起来,要不然真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两个人离开家,才知道在外面生存多艰难。   这时,又出现了另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他们没钱!   朱彩云不用说,一个字儿都没有。   临走时想从郭大祥那偷点钱出来,可老郭家的钱都攥在姜兰手里,其他人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想偷也偷不到。   吴大用呢,一个种地的农民,靠天吃饭,最多家里能拿点粮食出来,但是钱是真的没有。   平时偶尔跟着别人干点零工,存了几个钱,已经为了营救朱彩云而花光了。   现在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   在家里,再穷,粮食还是有的。   在外面,兜里没钱,就得挨饿。   虽然眼下两个人还没沦落到挨饿的份上,可是吴大用瞅瞅自己兜里的钱,再看看每天吃饭的花销,就知道支撑不了多久了。   眼下朱彩云又要生孩子,孩子在哪落地?   总不能在土地庙里生孩子吧?   生了孩子,不得买点红糖鸡蛋之类的,给产妇补补身子?   这么一想,吴大用才觉得自己考虑事情太简单了。 第252章 遇上亡命之徒   男人一没钱,心情就不好。   朱彩云看出吴大用情绪不佳,担心他会反悔,再把自己送回去。   就耐心哄他,说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不怕吃苦。   朱彩云的话,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吴大用的困境,吴大用还是愁眉不展。   偏偏这时候,朱彩云患了热感冒,病了一场,两人在一个村子里耽搁了几天。   为了给朱彩云看病拿药,几乎花光了吴大用的钱,让他们本不富裕的情况雪上加霜。   这时候,吴大用开始真正的后悔了。   要是自己一个人出来讨生活也好说,哪个地方不能混口饭吃?   可是带着个大肚子,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那样显得自己做人太不厚道了,就想着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算一步!   大肚子孕妇都不怕,他个大老爷们怕个球!   这一天,两人路过一座废弃的农场,农场上有座破旧不堪的土房子,干脆就在这土房子里歇下。   拿出干粮,随便吃了几口,吴大用就吃不下了。   等天色一黑,蚊子上来,两人的苦日子就来了。   两个人随便在一堆有点发潮的稻草堆上睡下,但谁也睡不着。   远处一片蛙鸣蛐蛐儿叫,草堆里虫子跳上跳下,空中蚊子嗡嗡。   哎,这过的什么日子!   吴大用心里正倒苦水,就听不远处有发动机的声音。   吴大用立马支楞起耳朵,却听见那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近。   就连朱彩云也紧张起来,问:“什么声音?”   吴大用仔细分辨,这声音不像拖拉机,不像大货车,有点像——   像屁驴子!   还不等吴大用把他的猜想告诉朱彩云,就听到屁驴子的噪音近到就在不远处。   似乎就在这座破房子的门口!   朱彩云赶忙从草堆里坐起来,抓住吴大用的胳膊,紧张地问:   “大表哥,是不是有人来追咱们了?”   吴大用也有点害怕,但是他想,应该不至于。   屁驴子的声音陡然熄灭了,寂静中,他们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有人进来了!   朱彩云和吴大用下意识地起身,藏到一个塌陷的土灶台后面。   就听一个粗沉凶恶的声音叫嚷:“妈的,这过的叫什么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安慰:“老夏,别急,咱们总会从这逃出去的。”   “怎么逃?大路上有咱们的通缉令,贴着我们的照片,到处都在抓咱们,咱们怎么逃的出去!”   “咱们不是还有摩托车吗?”尖细的声音弱弱地安慰。   叫老夏的那个粗沉的声音越发不耐烦:“就是这摩托车害的咱们暴露了行踪。要不然,谁知道咱们逃到哪了!”   “哎,就怪你杀人杀的不彻底,怎么还留了个活口,让那活口出卖了咱们的行踪。”   两个声音说着话,在这黑咕隆咚的破房子里落了脚。   他们不敢点灯,只能摸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正好就坐在吴大用和朱彩云刚刚躺过的地方。   要是他们立即躺下,或许还能感觉到上面留有两人的余温。   躲在灶台后面的吴大用、朱彩云听这两人说话,知道不是好惹的。   尤其听他们说什么“杀人不彻底,留了活口”,更是听的毛骨悚然。   原来他们是亡命之徒!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就够苦的,居然还遇上了杀人犯!   吴大用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的气息会惊动那两人。   朱彩云也开始冒冷汗了,她身上叮了好几只蚊子在吸血,但她就是不敢动。   那两个杀人犯坐下来,沉默了一阵。   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声音粗沉地老夏叹了一声,说道:“标哥,要不,咱们就开着这摩托车闯出去吧,咱们已经藏了这么些天了,估计风声该消停了。”   “不妥……”叫标哥的人说,“还是小心为上,咱们已经失过一次手,决不能再次犯险。”   “可是,咱们手里现在没多少钱了,到时候钱花光了,还得再抢。”   标哥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抢的话,动作一定要干脆利落,别留下痕迹,咱们逃走的时候,装了足够多的子弹,有枪又有子弹,还怕抢不到钱?”   躲在灶台后面的吴大用、朱彩云简直吓尿了:   他们有枪啊!   朱彩云突然胃抽痛起来。   自从跟着吴大用跑出来,路上饥一顿饱一顿,胃就不太舒服。   这时被这两个杀人犯吓的浑身紧张,胃又开始作怪。   朱彩云死死咬着牙,不敢出声。   胃里却开始往外冒酸水。   那两位杀人犯仍然没发现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开始一下下地往身上拍蚊子。   老夏被蚊子咬的难受,问:“标哥,要不,咱点堆火,熏熏蚊子吧?”   标哥语气严厉起来:“你想死吗!要是有人发现这里冒烟,说不定会找过来!”   老夏当然不想死。   老夏不说话了。   这时,他们听到屋子里有极其细微的动静。   声音不太自然,不像是飞禽走兽、飞鸟蚊虫的声音。   老夏跟标哥两个人,一路逃跑,小心谨慎,已经对周围环境极其敏感。   标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那不自然的声音又没了。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两个人不再说话了,静静地等待着空气里的动静。   等了好久,耳畔只有蛙鸣虫子叫,两个人又都放松了警惕。   “睡吧。”声音尖细的标哥说了一句。   两个人就在潮湿的稻草堆上躺下。   刚躺下,要闭眼,耳畔又传来“咕噜噜”一声响。   标哥一个激灵,赶忙坐起。   老夏虽然没听到声音,但是察觉到表哥行为反常,也跟着坐起来。   他戳了下标哥,像是在问:什么情况?   标哥不回答,像是在说:好像有人!   老夏又戳了下标哥:什么人?   标哥那双敏锐的眼在黑暗中四下观望,像是在发出某种无声的怒吼。   昏暗中,眼前只有黑色的影子,或深或浅。   标哥的目光对着这些影子一通扫描,忽然发现了一个有些反常的影子。   恰在此时,又一声“咕噜噜”。   标哥立马摸出步枪,“咔咔”两声拉动枪栓。 第253章 你有什么临终遗言?   标哥抬起步枪起身,老夏紧随其后。   一定有人!这里一定有人!   虽然老夏和标哥手里有枪,可他们是正在被通缉的杀人犯啊,他们也怕的要命。   这时,黑暗中传来一个人声。   这回老夏听的清清楚楚,他循着人声的方向,快步绕到一座灶台后面。   “啊——”   有人低声惊叫。   老夏的枪口立马对准灶台后面的人:“谁!”   “饶命,好汉饶命!”   这时候,吴大用吓的双膝跪地,不断求饶。   朱彩云则完全吓懵了,裤子里一热,尿失禁了。   老夏看见黑暗中有两双人眼,对标哥说道:“标哥,这里有两个人!”   标哥已经走到跟前,从包里掏出手电筒,对那两人照了一眼,看见是一个男的跟一个大肚孕妇。   这两人吓的魂飞天外,脸色苍白。   老夏跟标哥见不是来追拿自己的警察或民兵,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可是,两个人刚刚的谈话都被他们听去了!   他们知道老夏和标哥是逃犯!   妈的,越想小心,越是不经意间犯错!   “标哥……”老夏问,“怎么办?”   标哥摁灭了手电筒,问朱彩云和吴大用:“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吴大用哆哆嗦嗦地回答:“我们,我们过路的,没地方住,就到这,来,来——”   原来是过路的。   过路的也不行,过路的,一定会把他们的行踪暴露!   老夏把枪口往前一送,先对准了朱彩云。   可是朱彩云是个孕妇,有点不太好下手,于是又把枪口挪了挪,对准吴大用。   吴大用吓的哭喊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求好汉饶命!”   这时候,标哥抬手阻止了老夏,说:“老夏,不能用枪,别人看到尸体,知道是用枪杀人,自然而然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老夏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问道:“可是,用刀的话,会弄的到处都是血。”   “妈的,杀个人,你还那么多讲究!”   “那好吧,用刀。”   说着,老夏从背着的书包里掏出把刀。   用刀就是费事,不如用枪。   老夏琢磨着该怎么下手时,朱彩云忽然开口了:“两位大哥,先别急着杀人。”   她声音颤抖,满是恐惧。   却硬是在恐惧之中,保持着一分清醒。   老夏和标哥听这个女人突然开口了,就没急着下手:   晚死一时半会儿也不碍事。   “你有什么临终遗言?”标哥问。   朱彩云从瘫软的身体里找回点力气,手撑在地上,往上坐了坐,颤声说:   “两位大哥,我刚才,听你们说,你们现在需要钱,是不是?”   老夏和标哥一听到钱,心思活动起来。   他们当然须要钱,而且须要很多很多的钱,越多越好!   难道这女人想用钱来买两条命?   就他们这德行,大半夜,跟逃犯一样,躲在这没人住的破房子里,他们能有钱?   不过,总归是一线希望,也说不定呢。   标哥开口了:“你有钱吗?”   “我,我没有……”朱彩云回答,“可是,我知道,有个女人,她特别有钱,她是乡里的万元户,你们只要找到她,就能拿到许多许多钱!”   万元户?!   而且,是个女人!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老夏连忙问:“是什么样的女人?”   朱彩云这时声音稍微镇定了些,没那么抖了,就说:   “这女人,被他男人休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她是个体户,开店的,赚了很多钱,你们只要把她抓来,你们就有钱了。”   老夏和标哥听了这个情况,心里都很高兴:   真是想睡觉就来了个枕头。   只要手里有了钱,就能坐火车,坐汽车,走的比现在快多了。   逃到天涯海角也不成问题!   “这女人在哪?”   “在西埠乡。”   “西埠乡是哪?”   “往南一百里就是,离这不远。”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她叫程雪飞。”   朱彩云把这个名字说的尤其清楚,生怕那两个杀人犯听错了。   标哥、老夏听她说的有名有姓,不像是骗人,就觉得应该是真的。   朱彩云又哭求道:“两位大哥,我把这个告诉你们,求你们看在钱的份上,不要杀我!我还怀着孩子呢,求你们发发善心,做做好事,老天一定会保佑你们一路平安的,求求你们!”   老夏嫌这女人聒噪,抬手想扇这女人一耳刮子,却被标哥拦住了:   “老夏,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孕妇,别随便对孕妇动手。”   老夏放下手,冷哼道:“哼,再说一句废话,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朱彩云就真的咬紧嘴唇,不敢吱声。   标哥可不是真心照顾朱彩云这个孕妇,而是他动了钱的心思。   要是朱彩云说的是真的,在一百里以外的地方,有个女万元户,这事情就美了。   一万元啊,够他们大吃大喝花上好几年的!   标哥笑了笑,问朱彩云:“这位嫂子,你说的都是真的,没骗我们?”   朱彩云松开牙齿,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敢说一个假字,就让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没屁.眼,让他烂在我肚子里!”   够狠!   敢拿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发这么狠的毒誓,看来此事不会有假。   但标哥也绝不是轻易好哄骗的人,他又说:“那,我们要是去抓人了,再发现你的情报有误,怎么办?”   “我不敢骗你们,我说的都是真的!”   标哥脸上带了点笑意,跟老夏对望一眼。   他们其实不是怕什么情报有误,主要是不想犯险。   要知道,去人多的的地方抓人,本来就不容易。   尤其他们还是有命案在身的逃犯。   “要不,这样吧……”标哥脑子一转,来了点子,“让你男人帮我们去抓人,只要你男人肯抓人,把钱给我们弄到手,我不但不杀你们,还会分一笔钱给你们,怎么样?”   朱彩云倒没料到这个杀人犯会出这个主意。   旁边的吴大用更加没想到,脑子还是懵懵的,他意识到杀人犯让他去抓那个叫程雪飞的,心里就觉得:   完了!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吴大用肠子都悔青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带个大肚婆逃荒去,这不是自作自受嘛!   朱彩云一口答应下来:“好,让我男人帮你们把人绑来。” 第254章 不着急嫁人   这个时候,身在西埠乡的程雪飞,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目标。   早上起来,又开始了忙忙碌碌的一天。   照相馆的钥匙在她这,小芬一早过来跟她拿钥匙,先去开照相馆的门。因为程雪飞还要送孩子上学,去的比较晚。   程雪飞一见小芬,就想起程春生和曹小六都在纠缠小芬的事。   她很珍惜自己有小芬这么勤快忠诚的员工,不希望小芬被人打扰。   当然,如果小芬也愿意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她想先问清楚小芬的态度,再酌情处理这件事。   她拿着钥匙,并没有急着交给小芬,而是拉着小芬站在门口,问道:   “小芬,你觉得曹小六跟我春生这两个人怎么样?”   小芬大概猜的到程雪飞为什么会这么问,可是有些摸不准程雪飞的意思,就低下头,模棱两可地说:   “那两个人,挺好的。”   程雪飞没有再兜圈子,直接问:“你现在才十八岁,你家人应该不急着给你找婆家吧?”   小芬立马抬起头,有些惶恐地望着程雪飞,语气坚定地说道:   “飞姐,我不想找婆家,我家人养我一场,好不容易把我养这么大,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我不想这么早找婆家,如果要找,我想也要等上几年,等我家情况好一些再找!”   真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小芬的语气有些着急,大概误会了程雪飞的意思,还以为程雪飞要给她找婆家。   程雪飞笑着解释:“小芬,你别着急,我没别的意思,说实话,你说的很对,我也觉得你应该先学着做点事情,不能着急嫁人生孩子,一定要先把家人安顿好了,再考虑终生大事。”   小芬松了口气。   程雪飞又说:“我弟弟是不是老是烦你?”   “没有。”小芬摇头。   “那曹小六呢?”   “也,也没有。”   程雪飞仔细观察小芬说话的神色,觉得小芬大概是怕她多想,所以没敢跟她说曹小六跟程春生跟自己献殷勤的事。   不过程雪飞已经从那番话里领会到小芬的意思了。   不管是曹小六还是程春生,小芬现在都没兴趣。   比起结婚生子,小芬现在更渴望的是养家糊口,把一家老弱残疾照顾好。   这个女孩子,好样的,虽然年纪小,但是很有担当!   这样程雪飞心里就有底了。   “没有就好……”程雪飞说,“以后他们要是欺负你,你跟我讲,我不会因为春生是我弟弟,就纵容他。”   小芬露出放心的笑容:“嗯,好,谢谢飞姐。”   “没事,去吧。”   程雪飞把钥匙交给小芬,小芬转身走了。   程雪飞回屋陪孩子吃饭,吃过饭把孩子送到学校,才回头去了照相馆。   这一天天的,虽然忙,但是忙中有序,忙而不乱,忙的很充实,很有奔头。   今天没有程春生帮忙,程雪飞就不能再忙活录像厅的事,安分守己待在照相馆。   想起录像厅马上就能营业了,以后的事情肯定越来越多,自己根本忙不过来,应该再找个照相师傅。   眼下程春生虽然快毕业了,但程雪飞不打算让春生一直待在照相馆,她还是希望这个弟弟能继续上学深造,不要那么早踏入社会。   只是,春生不像立夏,立夏自小成绩优异,回回考试都是第一。   而春生呢,在班里一直中等偏下,他自己也无心学习,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和向往,恨不得现在就放弃学业,到外面闯一闯。   小伙子有这个闯劲是好的,但是肚子里没点墨水,能走多远呢?   也许走到半路,才发现没有文化处处吃亏,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所以程雪飞虽然眼下答应让春生在照相馆帮忙,但只是拿他当临时工对待,没做长久安排。   以后程雪飞要分心照顾县城的录像厅事业,这边照相馆,还是得再找个徒弟更妥当。   程雪飞知道,只要她随便一招呼,就有很多人上门来拜师,可是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最好能找个知根知底、踏实可靠的。   照相馆是她的大本营,她不能把最重要的地方随便交给别人,不然把她卖了也说不定。   回到照相馆,现在是农忙的时候,照相的比较少,照婚纱照的就更少了,好几天遇不到一个,所以生意比较清闲。   程雪飞正好利用空闲时间画《射雕英雄传》的宣传海报。   她凭借着记忆,把男女主角郭靖黄蓉的画像画下来,共画了六张。   画好以后,交给曹小六,让曹小六送到县城文化馆,请葛英雄帮忙到处贴贴。   另外,程雪飞确定了下录像厅正式营业的时间,选在下周的周六,她把具体时间也写在海报上,让曹小六把这消息带给葛英雄。   曹小六带着画报,坐车去县城,把海报交到葛英雄手里,告诉他,录像厅在下周六正式开业。   葛英雄收下海报,点头同意。   葛英雄对开录像厅这份陌生的事业充满好奇,也充满了期待。   其实他原本没什么信心,但自从看了一集《射雕英雄传》后,彻底迷上这部电视剧,顿时信心大增。   现在,作为一名忠实观众,他期盼著录像厅早早开始营业,他好赶紧看下一集。   连自己都那么喜欢这部电视剧,更不用说别人了。   所以葛英雄觉得这桩生意一定能成。   只是有一点他有些不放心。   他私自利用文化馆开设录像厅,而且播放的是港岛的电视剧,这事确实有点冒险。   说不定就会有“被资本主义腐化”的罪名落在他头上。   程雪飞说往后的社会风气会越来越开放,谁知道呢?   要是突然再来一波“运动”,他这个芝麻绿豆大的文化馆副馆长,也许会被打成“五类分子”。   但愿不会!   他把一张海报贴在文化馆门口,又特地到几家工厂宿舍聚集的地方贴了几张,然后坐车去市印刷厂,按照程雪飞的设计要求,去印制门票。   从市印刷厂回来,看见有些人正站在文化馆门口,看《射雕英雄传》的海报。   看来海报确实有点作用。   葛英雄心中有些窃喜。   走到文化馆大门口,看见文化馆“有名”的彭大诗人,正端着茶缸子,也挤在人堆里看海报。   葛英雄经过时,彭大诗人叫住了他:“葛馆长,回来啦?” 第255章 录像厅是不是开不成了?   葛英雄看见彭大诗人,心里不太愿意搭理。   这位彭大诗人,拿着文化馆的工资,常年写诗,一年下来,发不了几首,却总是端着文化人的架子,很瞧不起那些粗俗的老百姓。   让葛英雄心里对他厌烦的最主要原因是,彭大诗人曾经背地里跟别人说,副馆长葛英雄什么本事都没有,仗着亲爹是县委的干部,才当了这个副馆长。   葛英雄知道后气的大骂:   谁说我没本事?我亲爹是干部,这就是本事!   有本事你也找个当干部的亲爹,给你个副馆长当当!   这些话,葛英雄只在心里骂,表面上,他仍然对彭大诗人表现的挺客气:   “哟,彭大诗人,你怎么不在宿舍写你的大作,跑出来看热闹了?”   彭大诗人掀开茶缸子的盖子,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叶水,撇着嘴,不屑地说:   “葛馆长,你真是胡闹,咱们文化馆,多么有文化气息的地方,怎么能放港岛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咱还有没有点文化人的高风亮节了?”   你高风亮节个球!   葛英雄在心里骂了一句,嘴上笑着说:“你别看就行了。”   “我肯定不会看的。”   “看了就是王八蛋!”葛英雄嬉皮笑脸地说。   “葛馆长说话一点也不文雅!”   彭大诗人盖上茶缸盖子,气呼呼地走了。   又等了两天,市印刷厂打电话通知葛英雄,说录像厅的票印好了,先印了五百张。   葛英雄赶忙去市里,把票拎了回来。   小票是浅绿色的,很像学校里常用的那种灌热水的水票。   葛英雄看着票,心里很高兴,从文化馆挑了一个身体有点残疾的董大姐,让她负责售票。   也没有专门的售票厅、售票窗口什么的,临时就搬了张小桌子,在瓦房的走廊下摆了张桌子,旁边写个牌子:   录像厅售票点。   葛英雄又叫文化馆的一名杂工(文化馆别的没有,闲杂人等一大把)刷了块小黑板,挂在文化馆门口,上面用红色粉笔写着:   本周六,《射雕英雄传》正式上映,欢迎前来观看!   下面用小字写下每个时间段播放第几集,写的清清楚楚。   文化馆要开录像厅的事慢慢传了出去,可是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干啥的,也不了解这个《射雕英雄传》是什么,所以并没引起什么反应。   小黑板挂上去以后,也没人来买票。   售票的董大姐就成天趴在桌子上睡觉,睡醒了,抹抹哈喇子,开始纳鞋底。   葛英雄见场面冷清,不淡定了。   路馆长更加着急,反复问葛英雄,录像厅是不是开不成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葛英雄心里没底,但是不敢说丧气话,只是口头安慰路馆长:   “没事,没事,万事开头难嘛,到时候肯定有人。”   葛英雄说完这话,偷偷来到车站,坐车去西埠乡找程雪飞,看看程雪飞有没有什么法子。   程雪飞在照相馆,正好也不怎么忙。   听了葛英雄的话以后,有点哭笑不得。   葛英雄见她笑,才觉得自己有点太心急,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一个女同志沉得住气,讪笑道:   “你看看我,真是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这一上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葛大哥,录像厅还没正式开业,没有人很正常。再说,咱们录像厅那么大点地方,一次最多能容纳几十个人,要是一上来就那么火爆,咱们还招待不过来呢?”   “程师傅,你说的对,是我太心急了。”   程雪飞怕打击葛英雄的信心,于是想了个法子:“这样吧,葛大哥,我明天抽出半天时间,我亲自到县城去卖票,卖不完五十张票,我就不回来,怎么样?”   “不用不用。”   程雪飞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必须给录像厅打开局面,否则一旦“动摇军心”,只怕文化馆那边要出麻烦。   “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去馆里先拿点票出来卖,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葛英雄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看程雪飞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也很想看看程雪飞怎么把票卖出去。   这时快到饭点,程雪飞要请葛英雄到食堂吃饭。   葛英雄推说不用,说自己去姑姑葛群花家吃饭就行了。   自己难得来一趟,不去姑姑家,有些说不过去。   程雪飞觉得葛英雄说的有道理,就没硬拉他去食堂,把葛英雄送到门口。   葛英雄走后不久,姜鸿宇来了。   他难得有空,要去接孩子,给孩子做饭。   程雪飞把家里的钥匙递给他,想起他还有十几天就要高考,皱着眉头问:   “你天天忙着抓逃犯,到时候怎么参加高考。”   姜鸿宇的脸色舒缓,带着淡淡的笑:“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事的,逃犯估计已经走远了,我把工作交给别人,明天我就去县城复习班待着,等到考完试再回来。”   程雪飞刚刚皱着的眉头立马舒展开了:“真的?”   “真的。”   姜鸿宇笑着点头。   程雪飞也笑了,故意问道:“不抓逃犯了?”   “抓了这么多天,连个影子都没有,估计早就走远了。”   “太好了,你总算能安心学习了——你快去接孩子,接了孩子,做点好吃的,等我回家吃!”   “好,你想吃什么?”   程雪飞想了想,她还真想不出要吃什么。   天气热,她不想吃那些油腻的,正好现在是黄瓜上市的时候,黄瓜最嫩最好吃,就说:   “给我拌个糖醋黄瓜,别的随便你做。”   “得令!”   姜鸿宇拿了钥匙,接了孩子,回来在街边小菜摊上买了黄瓜和芸豆。   这些菜是附近村民自己种的,便宜的很,两毛钱买一大堆。   买了菜,又到副食店买了一斤猪肉,一条鲫鱼,一块豆腐。   临走时,想到明天就要到县城复习班待着,可能有段日子见不到媳妇和孩子。   所以这顿饭算是给他送行,就又花了五毛钱,买了五瓶橘子汽水。   家玉家宝等不及地打开一瓶,姐弟两个,一人一口,轮换着喝。   走到家门口,已经喝完一瓶。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姜鸿宇进了灶房做饭。   现在王二姨对姜鸿宇会做饭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每次姜鸿宇到这做饭,王二姨还是忍不住全程盯着,就像看变戏法似的,生怕错过什么关键步骤。   姜鸿宇在炉子上做上米饭,腌了黄瓜,又让王二姨帮忙烧火,在柴禾锅里炖猪肉炒芸豆。   炉子上的米饭做好后,又做鲫鱼豆腐汤。   王二姨见姜鸿宇每顿饭都做的齐齐整整,有汤有菜的,就不住的夸姜鸿宇是个讲究的人。   别人家的大老爷们,会做个疙瘩汤就很了不起了。   哪会有姜鸿宇这么细致?   这一次,程雪飞没等姜鸿宇做好饭,就提前回来了。   回来时,王二姨不在灶房,程雪飞大着胆子,悄悄走到姜鸿宇身后,伸过手臂,从背后抱住他。 第256章 你的面子到底有多大   “真是个好男人。”   程雪飞忍不住夸赞,这男人真不错,长的帅,脾气好,会做饭,疼孩子,有上进心。   还有,床.上功夫也棒呆了。   这么好的男人,叫人如何不爱?!   想到有段日子见不到他,还真是叫人有点舍不得。   这么想着,程雪飞的脸在他肩上蹭了蹭。   姜鸿宇回头笑笑,低声说:“这么好的男人,你要好好珍惜!”   “那我这么好的女人,你也要好好珍惜。”   “当然会的。”   说着,姜鸿宇使劲扭头,作势要亲程雪飞。   程雪飞踮起脚尖,把脸送过去。   姜鸿宇“吧唧”一声,狠狠亲了一口。   吃饭时,一家四口每人一瓶橘子汽水。   程雪飞举着汽水瓶子,对两个孩子说:“家玉家宝,爸爸明天就要去县城了,咱们祝爸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家玉也举起汽水瓶子,瞪大了眼睛问:“爸爸也要学习吗?”   “是啊,爸爸要参加高考,很快就要考大学了,我们祝爸爸一定能考上,好不好?”   “好!”   姜鸿宇望着自己最爱的三个人,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意。   他举着橘子汽水,一家四口很有仪式感地碰了瓶子,各自喝了一口。   姜鸿宇很享受跟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感觉,光是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就很满足了。   家玉家宝知道爸爸要去县城,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都学着平时大人给他们夹菜的样子,给爸爸夹菜。   “爸爸,你多吃点,一定要考一百分!”   姜鸿宇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   “好,爸爸答应你们,一定考一百分!”   吃过饭后,两个孩子跑到门口去玩。   王二姨家附近有几个同龄孩子,家玉家宝跟他们混熟了,经常在一起玩。   孩子们走了,两个大人就在屋里互相温存,好像要分开很久很久似的,都很舍不得。   姜鸿宇吻了程雪飞,声音略带沙哑地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程雪飞嗤笑一声:“你又不是跋山涉水到千里之外了,我最近也要经常去县城,咱们还是离的很近的。”   姜鸿宇却另有所思:“我是说,如果我考上了,离开家去上大学,会离你很远的。”   “你还是先考上再说这话吧。”   姜鸿宇笑笑,又吻了下去。   两个人一块送孩子去学校,然后在照相馆门口依依惜别。   姜鸿宇步行回人武部,心情十分轻松。   总算那两个逃犯没再出来兴风作浪。否则,耽误复习事小,再影响他参加高考就完蛋了。   只差临门一脚,千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快到人武部时,迎面遇见黄博华。   黄博华停下自行车,单脚撑着地,坐在车座上,笑眯眯地问:   “心情这么好?”   姜鸿宇没否认,点了点头:“我明天就要去县城复习班待着,专心准备高考了。”   “是吗?”黄博华笑的更灿烂了,“要我说,你早该去了,成天为了那两个逃犯忙的找不着北,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   姜鸿宇松了口气:“现在终于消停了。我明天走了,照相馆这边,你帮我照顾一下。”   “还用你说,你只管吃好睡好考好就行了,雪飞这边,我帮你照顾着——”黄博华眼神闪了闪,“将来考了大学,当了大官,别忘了提携我这个老同学,苟富贵,莫相忘啊!”   姜鸿宇笑笑,不作回应。   在大多数人眼里,考上大学,端的可不仅是铁饭碗,而是金饭碗,将来必定要当大官的。   姜鸿宇不奢望自己真的能当大官,他考大学的初心,只是为了能离开这个小地方,给媳妇更好的生活,给孩子更好的未来。   现在,考大学已经变成了他的执念,为了这个执念,他决定再拼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不论成败如何,他不会再考了。   他要回到雪飞身边,跟雪飞一起撑起这个家,为孩子和老父亲顶起一片天。   回到人武部后,他又回河西村一趟,跟父亲说这段时间,他要去县城准备考试。   老父亲姜山虽然担心,怕儿子重蹈覆辙再疯一次,但嘴上只是说:   “你放心去吧,好好考,家里不用你操心。”   安顿好家里的事,姜鸿宇又离开河西村。   快出村时,姜兰和郭大祥母子两个气喘吁吁地追来,姜鸿宇一看到他们,就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自己。   看来,姑姑一家还没放弃找朱彩云。   只是,天大地大,上哪找人?   姜兰追上来,一把抓住外甥的胳膊,可怜兮兮地央求:   “小宇,小宇,你找到大祥媳妇了没有,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要把大祥媳妇找回来啊!”   你的面子?   姜鸿宇很想问问,你的面子到底有多大?   他在心里冷笑,如果光看姜兰的面子,他绝不会插手这件事。   要不是因为老父亲,就凭姜兰一家曾经把雪飞逼到跳河,姜鸿宇简直有杀人的冲动!   “小宇……”姜兰见这个外甥眼神冷冰冰的,声泪俱下地央求,“小宇,我好歹是你亲姑姑,大祥是你亲表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无论如何,你要帮我们把人找回来!”   “我没有时间。”   “你怎么能没有时间呢,你是不是不想帮我们找?”   姜鸿宇低头看了看姜兰的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胳膊,心知自己要是不答应,恐怕走不了。   他按捺着心里的火气说:“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再帮你找吧。”   “不行,等你忙完,孩子也该出生了,朱彩云要是把我们家的亲骨肉扔了怎么办?朱彩云那个女人,心最毒了。”   姜鸿宇冷笑一声:“姑姑,你也知道她的心毒吗?”姜兰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她知道侄子一定在生她的气,怪她当初联合朱彩云欺负程雪飞。   哎,谁能想到,程雪飞有一天会东山再起?   谁知道,这个疯侄子,有一天会清醒?   要早知道有这一天,她哪能那么干呢!   现在有求于人,可是人家揪住她往日的过错,不肯帮忙,姜兰只有低声下气,跟这个侄子认错:   “小宇,我之前为难你媳妇,都是朱彩云逼我那么干的,我对不起你,我这个当姑姑的,给你认错,好不好?” 第257章 便宜啦,便宜啦   “跟我认错没用。”姜鸿宇的语气很无情。   “你到底想怎么着?”   “下次见了雪飞,跟她当面认错吧。”   “行,行,别说跟她认错,就是跟她叫姑奶奶也行!”   认错算什么,只要大侄子能帮忙找到朱彩云,找到自己的孙子,就算让她给程雪飞磕头谢罪,她也不会犹豫的!   姜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鸿宇反而不好拒绝了。   他点点头,说:“好,那等我忙完这段时间的吧。”   说完,姜鸿宇试着拽回自己的胳膊。   姜兰不肯松手:“那,你还要忙多久?”   姜鸿宇想了想,要是告诉姜兰具体日期,大概姜兰不肯放他走,于是模棱两可地回答:   “不好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你现在放我走,可能会快一点。”   姜兰一听,果然立马松了手,忙不迭催他:“那你快去,我不耽误你了,记着,等忙完你的事,就帮我找人!”   “行,等我消息吧。”   姜鸿宇说完,蹬着自行车走了。   找人?   这要看找谁了,如果是找朱彩云的话——   对不起,没时间。   姜鸿宇回到人武部,简单收拾了行囊,第二天一大早,坐最早的公交车,去了县城一家复习班。   这边,姜鸿宇坐车走了以后,过了几个小时,快到中午时,程雪飞也带着曹小六去了县城。   她要到文化馆,帮葛英雄解决无人买票的问题。   来到文化馆,见到葛英雄。   葛英雄没想到程雪飞真的来了,心里不禁好奇,她能有什么锦囊妙计,把票给卖出去?   不光是葛英雄好奇,文化馆其他人也好奇。   尤其是那位彭大诗人。   他一开始就不看好葛副馆长搞这些名堂,觉得是不务正业的行为,因此见到没人来买票,有点幸灾乐祸。   现在听说这位上过杂志封面的程师傅有办法把票卖出去,也凑上来问是什么办法。   程雪飞见大家都很好奇,就很实实在在地告诉大家:   “没什么好办法,就是到大街上,把票卖出去。”   众人一听,一片鄙夷。   尤其是彭大诗人,端着他的茶缸子,笑道:“这又不是茄子土豆,站到大街上一吆喝就有人买。”   葛英雄也觉得有点拉不下脸:   他们文化馆虽然在县委机关里地位不高,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大街上去卖票啊。   这是很掉价的行为,传出去,面子不好看。   于是就劝程雪飞:“程师傅,要不,算了吧,咱们慢慢来,票总能卖出去的。”   程雪飞却直接抓起一沓门票(共一百张)塞进黑色皮包里,若无其事地说:   “没事,你们在这等着,等我卖完五十张就回来——不过,这个票价原来是三毛,今天我要卖两毛。”   降价贱卖?   文化馆的人差点失声笑出来,她真当处理卖相不好的茄子土豆了?   贱卖真就有人买了?   程雪飞不顾旁人讥笑的目光,招呼了曹小六,曹小六扛起一个简易的木制展架,两人一块走了。   程雪飞一走,文化馆的人才敢笑出来:“葛馆长,咱们文化馆,要闹笑话了。”   “是啊,这大热天的,站到路边,吆喝着卖票,不叫人笑掉大牙?”   “肯定是白忙一场。”   尤其是彭大诗人,笑过之后,重重叹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葛英雄听着众人都在奚落,开始冒汗了。   这桩事业,是他忙前跑后张罗的,要是真的干不成,他有很大的责任。   所以,他内心憋着一股气,希望程雪飞真能把票卖出去,打一打这帮闲人的嘴脸!   他擦了把汗,朝外面追了出去。   跟着程雪飞走出文化馆,来到一家棉纺厂门口,曹小六把展架打开,把一张浓墨重彩的海报钉在上面,然后就等着棉纺厂的工人下班。   葛英雄心里发虚,站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大太阳晒的他睁不开眼。   可是程雪飞安之若素,淡定地从包里拿出一顶遮阳帽戴上。   到十一点半时,棉纺厂的大喇叭里响起了那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歌声未落,工人们便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有人骑车,但多数人是步行。   “开工了——”   程雪飞吩咐了一声,曹小六就举起了展架,向工人们展示那张《射雕英雄传》的海报。   程雪飞也掏出门票,挥着手,大声吆喝开来:“来,便宜啦,便宜啦,这边便宜啦——”   葛英雄忽然后悔,不该跟着程雪飞到这来卖票。   程雪飞一声吆喝,多半人的目光朝他们转过来,葛英雄顿时觉得自己真的像个卖茄子土豆的农夫,脸一下红了。   就连曹小六也惊呆了:   程师傅,这么能豁的出去。   别说堂堂葛馆长觉得脸红,就是他曹小六这么个农村青年,也很不好意思。   “瞧一瞧,看一看啊,这边便宜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机会只有一次——”   人都有种奇怪的心里,听说“便宜”,也不管是什么东西,总要扭过头来瞅一眼,瞅瞅卖的是什么,自己须不须要。   可是,这一瞅,只见这几个人面前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们到底卖的是什么?   有人停了下来:“你们卖的什么啊,什么便宜了?”   程雪飞立马挥起手里浅绿色的小票,笑着说:“录像厅的票啊,要不要看好看的电视剧,这个只有大城市的少数人才能看得到,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我是托了关系,费了好大劲,才搞到这部片子,我保证,别说在临河县,就是整个高安市,都没人看过!”   棉纺厂的工人们一下想起了什么:“哦,就是那个贴在咱们厂门口的那个画报吧?”   “对对!”   又有别人停了下来,很快就将程雪飞他们团团围住。   程雪飞趁机跟他们宣传,说这部电视剧如何如何好看,因为开业第一天,搞活动,票价打折,原本卖三毛钱,现在只卖两毛,而且只有五十张。   错过这五十张优惠价,以后就得按照原价买了。 第258章 封面女郎来啦   程雪飞一番解说,果然有人动了心思。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在程雪飞的鼓动下,真的掏出两毛钱,买下一张票。   葛英雄见到第一张票买了出去,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跑到工厂门口来卖票,掉价是掉价,但好在,终于开张了!   不得不说,程雪飞的嘴皮子真溜,敢说会说,在第一个人掏钱买票以后,忽然有人指着程雪飞嘀咕起来:   “咦,她是不是咱们县那个封面女郎啊?”   “哪个封面女郎?”   “就前段时间,《大家摄影》杂志的封面。”   小县城的人对《大家摄影》这种杂志并不热衷,看的大概不多,但是自从得知他们县里有个美女师傅成了这家杂志的封面女郎后,也争相买来看。   一本杂志,在工人之间流传很广,今天这个借去看,明天那个借去看。所以,见过那张封面的人不在少数。   恰巧今天就有人认出这张脸:“哎哟,可不是吗,长的可真像。”   “喂,这位女同志,你是不是前段时间上过杂志封面?”   程雪飞笑着点头:“是啊,就是我。”   “哦呵——”   这一下,人群炸锅了:“我就说是她,果然没看错!”   “快来看,封面女郎来咱们厂啦。”   “我来看看,是不是跟杂志上一样?”   人群越挤越多,就跟煮沸的开水一样,冒泡泡似的往前挤。   程雪飞不得不连连后退,直到最后,被人围的直接贴墙站。   葛英雄和曹小六见情况不对劲,一左一右站在程雪飞两边,左右护法似的保护着她。   程雪飞又举了举手里的票:“工人老大哥们,我今天是来卖我们文化馆录像厅的门票的,麻烦老大哥们捧个场,绝度亏不了,你要是觉得亏了,再把票还给我,我把钱还给你!”   众人听程雪飞叫他们“工人老大哥”,身为工人自豪的感情便油然而生,一个个开始摸口袋。   “两毛钱一张票是吧,来,给我两张。”   “好……”   程雪飞抽出两张浅绿色的小票,一手交钱,一手交票,还不忘故意大声提醒身边的曹小六:   “小六,你帮我数着,我只卖五十张便宜票,五十张以后,就是三毛一张,你一定要帮我记好了!”   曹小六领会程雪飞的心思,也大声回答:“好,程师傅,我帮你数着,已经卖了三张,还剩下四十七张!”   就剩四十七张了!一个个加紧摸口袋,生怕晚了一步,便宜的票被别人抢去。   “来,给我一张。”   “我要三张,三张!”   “来,钱,钱在这,给我一张!”   葛英雄跟曹小六看呆了,这场面就跟年关时到供销社抢货一样,生怕自己有钱买不到东西。   程雪飞挨个收钱,那一沓浅绿色的小片,慢慢变薄,到最后,曹小六突然提醒:   “到了,程师傅,到五十张了!”   程雪飞抬起头,一脸歉意地看着“工人老大哥”们:   “不好意思,下面的票,就得三毛一张了。”   工人们垂头叹息,只恨自己没抢到便宜。   而抢到便宜票的,则沾沾自喜。   葛英雄以为,五十张票卖完了,就该“收摊”了,不过工人们没有都散去,仍然有人在这逗留。   程雪飞又按照三毛钱的原价,卖出去几十张。   直到最后,手里只剩下八张票,他们才收工。   回文化馆的路上,葛英雄只觉得凉风阵阵,吹的浑身舒爽,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曹小六扛着展架,也对程雪飞崇拜不已。   来到文化馆门口,葛英雄想起文化馆那帮闲人的态度,觉得心情无比痛快:   一个个只会说风凉话的闲人,还说人家一张票也卖不出去,打脸了吧?   他们刚走进文化馆大楼,就不断有人问:“怎么样?卖出去没?”   葛英雄原本很希望能出一口恶气,可是现在,他突然不想出恶气了,就让他们继续自得其乐吧!   于是板着脸回答:“没有,一张也没卖出去。”   彭大诗人端着茶缸子听到这话,满意地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果然一张也没卖出去。”   可是,程雪飞、葛英雄、曹小六他们进了办公室,门一关,就开始数钱。   程雪飞打开黑色皮包,将里面一堆凌乱的钱倒出来。   她自己的钱都放在皮包的内袋里,外面的,都是卖票所得的钱。   葛英雄望着这些大大小小的票子,不禁喜上眉梢。   点了点,五十张低价票,一共是十块,四十二张原价票,一共十二块六毛。   加在一起,是二十二块六毛钱。   程雪飞把这些钱交给葛英雄,葛英雄咧开了嘴,推辞道:   “要不,这些钱咱们现在就分了吧?”   “不,咱们每半个月结算一次,钱先放在文化馆,由葛大哥你来保存。”   “也好,那我先收着。”   葛英雄接下这二十多块钱,这简直比他领工资还开心。   这一下,他再次信心十足,觉得录像厅的事业一定会蒸蒸日上。   等他做出点成绩来,一定会得到县里的重视。   到时候还愁得不到提拔?   他将来一定能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官运亨通!   程雪飞卖完了票,没多耽搁,把临时制作的展架留在文化馆,带着曹小六马不停蹄地赶回西埠乡,下午接着照相。   这边程雪飞忙的不亦乐乎,另一边,吴大用却犯起了愁。   他带着大肚子朱彩云艰难“逃生”,谁能想到那么倒霉,半路遇见杀人犯。   其实,在他将朱彩云偷带出河西村时,关于逃犯的消息就开始到处流传,但那时他们不怎么与人接触,所以并不知道。   逃犯老夏,长着一脸不合时宜的络腮胡子,很像戏文里的梁山好汉。   而标哥,则很意外的,长相清秀,表面上看,根本猜不出身上背着人命官司。   两个人分工合作,标哥负责留在原地,挟持朱彩云。   老夏则押着吴大用,回西埠乡绑架程雪飞。   他们不敢在白天上路,只能趁夜深人静时,一路步行回到了西埠乡。 第259章 穷亲戚大表哥   在西埠蹲了几天,老夏和吴大用愣是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老夏又是烦躁又是害怕,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气势汹汹地冲吴大用扇了几个大嘴巴子,大骂他骗了自己。   吴大用挨了巴掌,心里委屈的要死。   这馊主意又不是他出的,也不是他要过来绑架程雪飞,凭什么打他?!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有时候想想,干脆趁老夏不注意跑了算了。   冒死逃跑,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可是想想大表妹朱彩云还在逃犯手里,他要是敢逃了,大表妹不就必死无疑吗?   他不能把大表妹害了。   想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蹲了几天,没找到下手的机会,老夏逼着吴大用把程雪飞叫出来。   只要把这女人引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就好办了。   吴大用求饶,说他跟程雪飞并不熟,程雪飞肯定不会上当。   老夏“咔咔”两声,将长枪对准吴大用面门,威胁他:   “你去不去,不去我现在就崩了你小子!”   吴大用瞅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吓的两腿哆嗦:“去,我去,我去!”   吴大用在老夏的逼迫下,不情不愿地走进照相馆,心里怕的不得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大闺女问他照什么相,吴大用居然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程雪飞在不在。   那个叫小芬的大闺女,见吴大用目光飘忽,贼头贼脑的,问他:   “你找她有什么事?”   吴大用随口编了个谎:“我,我是她亲戚,有事找她。”   哦,原来是亲戚啊。   小芬信以为真,以为这亲戚家发生了什么困难,日子过不下去,要找程雪飞借钱什么的,就朝里面喊了一声:   “飞姐,你亲戚来找你。”   程雪飞刚好拍完了照片,从摄影棚出来。   心下纳闷,什么亲戚会来找她。   她本家这边没什么亲戚,奶奶没有闺女,所以她没有姑姑和表姐妹什么的。   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也很疏远了,小辈们只是听说过彼此,但是没怎么见过面。   只有妈妈刘娥娘家还有点亲戚。   谁会来找她呢?   这一出来,看见灰头土脸、神色委顿的吴大用,一下子笑了:   “呀,大表哥!”   这不是朱彩云的大表哥吗,怎么现在改行冒充她的亲戚了?   曹小六也走出摄影棚,看见这个穷酸落魄的汉子,此时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曾经被姜老师关在人武部,脱的只剩一条裤衩的那位吴大用。   曹小六真的以为这是程雪飞的亲戚。   就连小王,洗完照片,也从暗房走出来休息。   众人把目光一起投向吴大用,吴大用顿时慌了,像个害羞的新娘子似的,低下头来。   小芬走出柜台,要给程雪飞的大表哥去倒水。   这位亲戚看起来脏了吧唧的,家里一定很穷。   小芬是在贫穷家庭长大的孩子,对穷人有种悲悯的关怀,所以并不嫌弃这位穷亲戚。   但她刚要去倒水,就被程雪飞制止了,示意她不用去倒水。   小芬只好作罢。   “稀客呀,照相吗?”   吴大用摇摇头:“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你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我说完就走。”   程雪飞觉得有趣。   她突然想起了朱彩云逃跑的事,莫非跟这位大表哥有关?   否则,她和大表哥毫无瓜葛,大表哥为什么来找她?   “你就在这说吧。”   “还是出去说吧。”   “到底什么事?跟朱彩云有关吗?”   吴大用听到“朱彩云”三个字,眼神有些失焦,仿佛触动了什么心弦,这更让程雪飞确定了是跟朱彩云有关。   莫非是大表哥带朱彩云逃跑的?   吴大用慌张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是,跟她无关,是我找你有点事。”   程雪飞心想:你跟我,能有什么好事?   她下意识提防起来,觉得不该听信吴大用的话。   可是吴大用恳求的语气让她出来一趟,就站到门口说几句话。   程雪飞见他快要落泪的样子,这才勉强答应,出了照相馆,来到门口。   “说吧……”   吴大用朝外面指了指:“咱们再走两步,到没人的地方说,这件事很重要,不能被别人听到。”   程雪飞左右看看,心里纳闷:   大表哥是掌握了什么国际机密吗?   见吴大用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好心,程雪飞站在原地,一步不肯挪: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回去了。”   吴大用急的浑身冒汗:“再走几步吧,走几步!”   程雪飞盯着吴大用那张黝黑的脸,觉得这个人很反常,越想越不对劲,她猛然意识到,这肯定是个陷阱!   程雪飞身上一冷,突然转身:“不说就算!”   说罢,一脚跨进照相馆大门,不再出来了。   吴大用见程雪飞回头,急的想追过去。   但一抬头,看见大街上有民兵正朝这走。   有民兵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两个民兵有些眼熟。   仔细辨认,正是当初把他带进人武部,扒他衣服的孙小胖和刘光头。   自从那次招惹了姜鸿宇以后,吴大用就下意识躲着姜鸿宇和这两个民兵,现在就更不想碰着他们了。   因为逃犯老夏正在暗中观察自己,要是看见他跟民兵说话,肯定以为他是跟民兵汇报他们的行踪,出卖了他们。   这不是找死吗!   吴大用脑门一凉,也顾不得程雪飞没有上钩,一转身,撒腿就跑。   没有完成老夏交代的任务,老夏气愤不已,对吴大用一顿拳打脚踢。   吴大用生平第一次被打的不敢还手,抱头在地上求饶。   程雪飞回到照相馆,捂着心口,莫名觉得心慌。   女人大概都有些第六感,危险时刻,能察觉点什么出来。   他知道吴大用没安好心,但猜不出吴大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要是平时,有姜鸿宇在,她就不担心了。   偏偏这两天姜鸿宇在县城复习班。   紧张的情绪只出现了一小会儿,等到客人来照相,有了事情做,就慢慢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老夏和吴大用抓不到人,急的直跺脚。   另一边,在一百里之外,标哥挟持朱彩云,也等的十分不耐烦。   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这个老夏,看着威风,其实是个酒囊饭袋,一点不中用!   莫非,还没抢到钱,就被人发现了。   如果老夏被人抓了,说不定在严刑逼问下,会把他的藏身地点供出来,那他在这,不是坐以待毙吗?   标哥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还是逃命要紧。   可是这大肚子女人怎么办?   要是放她走了,一定会说出曾在这里见过自己。   那就干掉她,就算她是个大肚子又能怎样,自己的小命重要。 第260章 让你死的痛快点   朱彩云瞧出标哥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不知道大表哥为什么去了那么多天没回来,是没抓到程雪飞,还是趁机一个人逃跑了。   想到大表哥有可能扔下自己不管不顾,她就既伤心又愤怒。   大表哥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可以托付的人,要是连他也靠不住,那这世上,她还能相信谁?   老天真是不公平啊,连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男人都没有!   这一天,标哥外出撒了泡尿回来,提着枪,朝朱彩云走近。   朱彩云立即瞪圆了双眼,吓的差点又要呕吐。   标哥把枪口对准朱彩云,说:“小娘们儿,你男人大概已经跑走了,不要你了,要怪,只能怪他不管你的死活,不要怪我。”   朱彩云顾不得摇头,朝标哥下跪道:“好汉,好汉饶命,我男人肯定不会不管我的,他们肯定是路上耽搁了。或者,那个叫程雪飞的女人太狡猾了,不肯上钩,我可以跟你一块回去,我一定让那女人乖乖把钱都交出来!”   标哥不太相信:“你别垂死挣扎了,我下手利索,让你死的痛快点,不让你受太多罪。”   说着,就要拉动枪栓。   “别,别……”朱彩云声泪俱下地哀求,“好汉,别杀我!”   标哥仍然没有改变心意,把枪口抵在朱彩云左胸口上。   打在这里,可以一枪致命。   朱彩云感觉自己浑身僵硬,她仿佛看见自己倒在血泊里的恐怖样子。   不,我不能死,凭什么要我死,我还没活够呢!   该死的人,不是我,是程雪飞。   都是程雪飞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   求生的欲望,让朱彩云又找回点理智,她期期艾艾地说:   “好汉,他们肯定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求你再等等。不,我跟你一起去找他们,好不好,求你别杀我,如果你把我杀了,等他们抢了钱回来找不到人,说不定他们会去告发你的!”   最后一句话,让标哥眼神一闪。   这娘们儿说的有点道理,万一老夏真的抢了钱回来,发现他已经先走了,还以为他背叛了他,老夏会不会怀恨在心,偷偷写信去揭发他的下落?   逃跑的路上,两人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于情于理,都不该把老夏扔了。   于是,标哥改变了主意,慢慢收回他的长枪,说:   “好,那我就带你回去找他们。”   ——   这天,又到了星期五。   下午放学,程春生、程友民、程友强兄弟三个,照旧到她的照相馆做个短暂的停留。   程春生放下书包,把装大米的口袋交给程友民,说:   “我就不回家了,你们上我家,帮我带点粮食回来,别带太多,开学就要毕业考试,考完试就直接放假了,带太多,都交给食堂的话,食堂也不可能把没吃完的粮食退还给我们。”   程友民答应一声,刚要去接口袋,程雪飞摁下程春生的胳膊,说:   “上个星期咱们就没回家,这个星期,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一趟。家里的农活咱们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好歹回家看看爸妈。”   程春生原本不打算回家的,来回步行几十里路,走着有点累人。   但是姐姐说的也有道理,他们姐弟三个,确实有段日子没回家了。   全家七口人的口粮田,都落在父母身上,没帮着干农活,至少该回家慰问慰问。   “那好吧,我明天一早再过来,姐,你也回去吗?”   “嗯,我去买点东西,买完东西就带家玉家宝回去。”   这时候,程友民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姐,你没听说吗,最近有两个劳改犯从劳改农场杀人逃跑了,据说在咱们市还杀了一个人。”   “我知道,不过这事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没有任何动静,估计已经走远了,听说上边已经把这事放下了。不然,姜营长哪敢放下工作,到县城复习班待着?”   兄弟几个也觉得那两个逃犯早没影了,因此不再担心。   他们背著书包,拿着粮食袋子,一块步行回家。   临走前,程雪飞又给他们三毛钱,请他们吃冰棍儿。   程雪飞到副食品商店买了两斤猪肉,两包桃酥,收拾了几样平时就准备好带回家的东西,然后就要带着家玉家宝回去。   临走时,家玉却不像往常那样高兴,坐在小板凳上,捂着肚子,蔫头耷脑。   “家玉,不想回家看姥姥姥爷吗?”   家玉抬起头,程雪飞惊讶的发现,家玉的嘴唇有点白。   “妈妈,我肚子痛。”   程雪飞赶忙放下东西,走过来,蹲到家玉对面,摸家玉的肚子:   “乖乖,哪里痛,是这里吗?”   家玉摇头……   程雪飞又去摸她的小肚子:“是这里吗?”   家玉点头……   程雪飞试着摁了下,一摁,家玉哭喊起来。   两个孩子身体一向很好,突然开始肚子痛,这让程雪飞有点措手不及。   她赶忙把家玉抱上自行车大梁上,带她去了卫生所。   到了卫生所,一个看起来似乎很有经验的大夫,把孩子平放在病床上,敲了敲肚子,看了看舌头,摸了摸手脚,说没什么大问题,是小孩常见的肠绞痛,可能跟贪凉或者乱吃东西有关。   程雪飞大概是习惯了一进医院就要各种化验,对这种“望闻问切”的诊断方式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个年代,好像就是这么看病的。   除非是很严重的大病,才会到大医院做采血检查。   而且,只有病情很严重了,才会挂药水。   谁家要是有病人在医院打吊瓶,外面必然会猜测,这个人是不是要死了?   那样的话,全村人都会来看望。   大夫做完诊断,开了两毛钱的药,给了几片白色药片,包在纸里,让一次吃半片。   程雪飞谢过大夫,抱着家玉走出来。   孩子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几乎快抱不动了,她这才发觉,她的孩子慢慢长大了。   比去年她刚来时长高了,也长胖了。   “乖乖,先忍一下,我们回家吃了药就不疼了。”   “嗯……”   家玉懒懒地趴在她怀里,双手勾着她的脖子,一动不动。   程雪飞回到照相馆,带上家宝,回到住的地方。   家玉躺在床上,家宝就趴在床边陪姐姐说话。 第261章 我亲自出马   程雪飞倒了半碗热水,拿了一只汤勺、一根筷子,把白色的药片掰成两半,放在汤勺里,用筷子把药片碾碎。   碾成粉末,再兑点水。   程雪飞先抿了一下,药很苦,担心孩子咽不下去。   “乖乖,张大嘴巴,啊,真棒!”   程雪飞迅速地把药倒进孩子嘴里,家玉皱紧眉头,很顽强地把药吞了。   程雪飞松了口气,随即喂了几口清水,冲掉嘴里的苦味。   喂完药,再看看门外,天已经擦黑,看来是不能回去了。   过不多久,小芬来看孩子,顺便把刚才程雪飞放在照相馆的猪肉送回来。   天气这么热,这肉放一夜,肯定会臭。   小芬坐到床边,陪家玉说了会话,又给孩子讲了个好玩的故事,逗的孩子咯咯笑起来。   等那边程雪飞把晚饭做好,小芬就起身离开。   程雪飞把那块肉送给小芬,让小芬带回家炒了吃。   小芬知道程雪飞不是跟她客气,就收下猪肉。   小芬走后,程雪飞盛出小米粥和丝瓜炒鸡蛋,端到屋里,母子三个就在床边的桌子上吃饭。   家玉喝了小半碗粥,吃了几口鸡蛋。   到夜里睡觉时,肚子就不再疼了,也有了笑脸。   程雪飞这才完全放下心。   ——   也正是在这天晚上,逃犯老夏和大表哥吴大用,在西埠乡十几里开外的一座小破屋里藏身。   这坐破旧的快要塌陷的土房子,是之前办农业学大寨时建起来的驻站点,主要督促附近沟渠开挖。   农业学大寨结束后,这座破房子就荒废了,连过路要饭的都不会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来歇脚。   现在正好成了老夏和吴大用的藏身之处。   两人睡的迷迷糊糊时,就听见远处发动机响。   老夏被惊醒了,诈尸般坐了起来。   吴大用则被老夏惊醒了。   他手脚被绑的结结实实,身上还系着个铃铛,夜里只要他一动,铃铛就会作响,所以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   两人醒了之后,吴大用听到有发动机的声音,紧张地问:   “是不是有人发现了我们?”   老夏侧耳倾听,觉得发动机的声音很熟悉,好像是他们骑的那辆跨斗摩托。   于是拎着枪走来,果然是标哥带着朱彩云找来了。   虽然是夜里开车,但为了不引起注意,标哥没开车灯,借着朦胧的月光开到破房子门口停下。   老夏瞧出摩托车上是标哥的影子,一侧的跨斗里坐着那个大肚子。   老夏吃惊地问:“标哥?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   标哥下车,把大肚子朱彩云也拎下来,没好气地说:   “是这小娘们告诉我的。”   这座荒僻的土房子,正是当年吴大用和朱彩云发生关系的地方。   这里很少有人来,离西埠乡也不远,是藏身的好地方,所以朱彩云自然能想到这里。   标哥带着怒气问:“你们怎么耽搁那么久,我还当你们被人发现,抓起来了!”   老夏解释道:“没有,只是那娘们警惕的很,我们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怪你们脑子笨,明天我亲自出马,我就不信,连个女人都抓不到!”   ——   程雪飞第二天早上起来,家玉的肠绞痛已经完全好了,又变回那个活泼伶俐的小姑娘。   程雪飞很高兴,给孩子做了西红柿鸡蛋挂面。   吃过早饭,程雪飞带他们去照相馆。   刚到照相馆,看见程春生步行从家里赶来了。   程雪飞觉得稀奇,从家到这,十几里路,步行要好一会才能走到,怎么程春生来这么早?   程春生说是因为姐姐答应过说要回家,但是最终没回去,所以家里人都很担心她,让程春生一早过来瞧瞧,生怕她遭遇不测。   村里的人也都知道了有逃犯流窜的事,所以都很提防。   程雪飞听了之后,觉得又好笑,又有点愧疚。   自古以来,儿行千里母担忧。   儿女出门在外,家里的父母总是担心孩子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   看来真得常回家看看,让父母看到她一切都好,他们心里才踏实。   过了不久,曹小六也到了。   曹师傅亲自把他送到照相馆,因为从今天开始,曹小六就要搬到县城去住,专门负责在文化馆放录像。   对儿子能有今天的好工作,曹师傅非常满意,对程雪飞十分感激。   没想到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会有那么大本事,能安排一个人去文化馆工作。   虽然曹师傅知道儿子去文化馆放录像,不是什么铁饭碗,但是说出去,也是很有面子的事。   不比在家躺着睡大觉好听吗?   要是成天在家无所事事,传出懒惰的名声,将来娶媳妇都不好娶。   现在人家知道他家小六在县城工作,估计有一群好姑娘排队等着嫁过来!   曹小六背着凉席和铺盖卷,网兜里放着洗脸盆、喝水杯子、热水壶。   人到了以后,他们没有耽误,就到门口等公交车。   因为今天录像厅正式开业,第一场时间是八点,他们得在八点之前到文化馆。   刚走到大路上,就有一辆送货的车停在他们面前。   原来,曹师傅知道他们今天要早点去县城,特意联系了一辆经常到食堂送货的司机,让司机帮忙捎过去。   货车比公交车快,还省了等车的时间。   程雪飞和曹小六在文化馆门口下车,先到录像厅,发现已经有人在录像厅里等着了。   葛英雄已经把电视机和放像机都抬下来,只等程雪飞来了。   葛英雄对文化馆的人说,票没有卖出去,文化馆的人信以为真,就等着今天看笑话。   结果,一早上,陆陆续续有人进文化馆,打听《射雕英雄传》什么时候开演。   彭大诗人端着茶缸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说票没卖出去吗?原来是骗人的!   这个葛馆长,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鬼心眼太多,故意把人当猴耍!   文化馆的人眼看着来了四五十个人,屋子快坐满了。   八点一到,曹小六在程雪飞的指挥下,把录像带放进放像机里,电视上就开始唱那首激昂的《铁血丹心》。   大家听惯了革命歌曲,近两年开始出现邓丽君的歌,已经觉得很新鲜时髦,但谁也没听过节奏这么快的歌,一上来就被吸引了。   等电视剧正式开播后,屋子里更是一片安静,连做小动作的都没有,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十六寸的黑白屏幕。   曹小六见大家看的这么认真,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第262章 县城见面,一路脸红   程雪飞让他数数多少人,记下来,日后好核对门票。   曹小六连忙掏出一本红色塑料壳笔记本,数好人数,在笔记本上依次记下日期、场次、人数。   这些是以后分票房的依据。   票卖了多少,都在文化馆那,他们不知道,但实际进来人数多少,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里面在放电视剧,录像厅外面,文化馆的人悄悄围到窗口,向里张望,想一探究竟。   葛英雄走过来驱赶,故意说道:“看什么呢,你们买票了没!”   文化馆的一个年轻伙计,见里面电视放的激烈,也很想进去看,就说:   “葛馆长,我们作为文化馆的员工,应该给点福利,放我们进去看看不行吗?”   葛英雄指了指坐在墙角的程雪飞和曹小六,说:“看着没,人家在那数人数,你们进去了,到时候他们找我要钱,难道还要我帮你们垫上?”   彭大诗人嗤了一声,扭头走了:“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看呢。”   走了以后,还忍不住回头朝窗户里偷瞄了一眼。   两集电视剧放完,人们还觉得不过瘾,很想看看后续,于是出了录像厅后又买了票,买完票进来接着看。   等第二场也放完,已经是中午了,人们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开业第一天,算是开门红!   文化馆的人大为不解,不就是电视剧吗,至于花钱来看?   如今,内地的电视剧也开始发展起来了,就算自家没有电视机,到别人家里看不就行了?   何苦当这个冤大头?   他们哪里知道港岛电视剧的魅力。   事实上,从八十年代中后期,一直到二十一世纪初,港岛的电影电视,会风靡内地。   程雪飞提前知道什么样的电影电视会受到欢迎,她已经抢占了先机,据她估计,她的录像厅,应该是内地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录像厅。   等到录像厅真正流行开来,已经是八十年代后期的事了,离现在还有两三年时间。   程雪飞没有太大的野心,她只要求在这几年里狠赚一把就行。   毕竟这个行业做不长久,随着日后DVD和电脑慢慢普及,录像厅很快就会退出市场。   第二场放完,葛英雄要请程雪飞到县委食堂吃饭,程雪飞说不用了,她还得回去,以后放录像的事,就交给曹小六。   还拜托葛英雄帮忙安顿下曹小六。   “没问题……”葛英雄满口答应,“文化馆后面有宿舍,让他住进去就行了,吃饭嘛,文化馆有个伙夫,让他跟着伙夫吃。”   “行,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黄博华主任,让他来找我。”   “好……”   程雪飞安顿好曹小六,着重交代他一定要看好录像带,然后离开了文化馆。   但她没有立马坐车回去,而是来到了临河县一中,在教室里找到了仍然在埋头苦读的程立夏。   程立夏好几个星期没回去,不知是因为过夏天的缘故,还是最近读书太累,人瘦了一圈,也黑了。   程雪飞叫他,他抬头看见姐姐站在门口,很高兴,连忙收起钢笔装进口袋,走出了教室。   “姐,你怎么来了?”   “吃饭了没?”程雪飞问。   程立夏先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说:“还没呢……”   “都十二点了,还没吃饭,难怪瘦成这样!走,我带你去吃饭。”   程立夏笑了,乖乖地跟着姐姐去吃饭。   他说要去学校食堂吃,路比较近,不费时间。   但程雪飞拉着他出了校门,到对面一家新开的个体餐馆去。   程雪飞点了四个菜,有红烧鱼,炒蛤蜊,干煸豆角,西红柿炒鸡蛋。   程立夏见点了这么多菜,立马想到姜鸿宇:“姐,这么多菜,我们吃不完,我去把姜老师也叫来吧?”   程雪飞愣了一下:“你见过他了?”   “嗯,他就在这附近的复习班,他来找过我,还请我吃饭,我把他叫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程立夏一脸渴望,他对姜鸿宇有着很深的感情,因为姜鸿宇曾是他的恩师,后来才是他的姐夫。   两个人既是师徒,又是好友,更像是亲人。   程雪飞有些扭捏。   她当然想见心上人一面,但是不太好意思表现的太明显,就低声说:   “他应该吃完了吧?”   程立夏见姐姐松口,起身说道:“没事,就算吃完了,过来再陪我们吃一遍!”   说完,程立夏就跑了出去。   菜还没上齐,姜鸿宇和程立夏就来了。   姜鸿宇掀开挡苍蝇的门帘,一张笑脸出现在程雪飞视线里。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里都有种心有灵犀的温情。   他们之间含情脉脉的样子,都落在程立夏眼里,程立夏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程立夏虽然表面看起来有点木讷,没有程春生活泼,但他其实心里并不笨。   他能看出姐姐和姜老师之间什么情况,两个人肯定已经重归于好了,复婚是早晚的事。   姜鸿宇和程立夏并排落座,姜鸿宇道:“我已经吃完了,你们吃吧。”   程雪飞故意对弟弟说:“你看看人家,学习也不忘记吃饭,哪像你,连饭都忘了吃。”   程立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拿起筷子,去夹鱼吃。   姜鸿宇一直盯着程雪飞看,满眼相思,他问:“你这次来县城为了什么?”   程雪飞吃了根豆角,说:“我在文化馆开了家录像厅,今天开业第一天,过来看着。”   姜鸿宇笑意更深:“这就是博华跟我说的,跟着你发财的事业?”   “嗯。”   程立夏也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姐姐:“有人看吗?”   “当然了!”程雪飞一脸毋庸置疑的表情,“我现在想的是,过段时间,等录像厅的名气打出来以后,人太多挤不下,我得到哪再开一家。还有,光有一部片子不行,我还得再到申城,找其他电影电视剧的录像带。”   对面的两个男人听她这副“吹牛”的语气,默默对望一眼。   这话幸亏是程雪飞说出来的,要是别人说的,他们压根不会相信。   姜鸿宇问:“你以后,是不是经常要到申城去?”   “应该是。”   姜鸿宇听了以后,若有所思地点头。   程雪飞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问道:“怎么了?为什么问我这个?”   姜鸿宇当场做了个决定:“那我填报志愿的时候,就填申城的大学。这样,你以后到申城去,我就能看到你了。”   程雪飞不知怎的,大夏天的,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263章 我特么真是个反面教材   程立夏憋着笑:   “那,要不我到时候也填申城的大学,申城有家理工学院不错,如果我的分数够的话,我就去申城。”   程雪飞发出一个受宠若惊的声音:“哇,我何德何能,两个大学生,都要为了我去申城上大学?”   程立夏不太自信地说:“只是嘴上说说,不一定能不能考的上,申城理工学院分数线很高。”   姜鸿宇道:“我觉得以你的成绩,只要稳定发挥,应该没问题。”   “行,我尽量!”   程立夏继续埋头吃饭,而姜鸿宇,就双臂担在桌子上,直直望着对面的程雪飞。   桌子底下,他的脚轻轻踩在程雪飞的脚上。   程雪飞老脸一红,假装埋头吃饭,也抬起脚,回踩了他一脚。   两人以这样奇特的方式默默交流着,一直到吃完饭。   离开餐馆时,程立夏走在前面,姜鸿宇才悄悄挽起程雪飞的手,握在手心里捏了捏,好像在对她说着情意绵绵的悄悄话。   走不多久,程立夏去了学校。   姜鸿宇则一直把程雪飞送到车站,还送到了车上。   公交车没发车,姜鸿宇就陪她坐着。   姜鸿宇望着程雪飞粉嫩的脸蛋,很想凑上去亲一口。   但是车上人很多,他不好下“嘴”。   纠结了很久,等公交车司机摇着扇子坐进驾驶室,车马上就要发了,姜鸿宇终于不顾一切地贴上去,迅速亲了一下。   公交车上的人,包括司机,包括乘客,也包括程雪飞,都懵了。   姜鸿宇终于亲到了人,笑着下了车,把程雪飞扔在车上。   于是,公交车启动后,整个车上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一路看着程雪飞,弄的程雪飞一路脸红,不敢跟人家对视。   这个姜鸿宇,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大胆的举动,也不怕被定成流氓罪抓起来?   总算到了西埠乡,下了车,程雪飞才能痛快地喘了几口气。   回到照相馆后又忙活一阵,因为惦记着今天下午要带着孩子回村看看父母,她又到副食店买了猪肉、排骨,还买了两斤卤好的牛杂。   拎着这些东西走出副食品店的大门,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拄着拐杖,拖着一条似乎残废的腿,声音虚弱地向她乞讨:   “好心人,给点东西吃吧,我跟我老娘快饿死了。”   这乞丐低着头,程雪飞看不到他的正脸,但是瞧着这副残疾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喏,给你钱,你去买几个馒头吧。”   “谢谢好心人,谢谢好心人,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那乞丐光感谢,但是并不接钱。   程雪飞往前递了递,说:“拿着吧……”   “好心人,麻烦你好人做到底,帮我买一下吧,我这副样子去买东西,人家会把我赶出来的,好心人,求求你了,老天保佑你全家平安。”   乞丐一边说,一边朝她连连点头。   程雪飞受了乞丐这个大礼,只得转身,又返回副食品店,买了六个杂粮馒头,用一片荷叶包着,走过来递给乞丐。   乞丐又是千恩万谢,抱着荷叶,转身要走。   却不知拐杖不稳,还是身体过度虚弱,刚抬脚,人就倒在地上。   六个杂粮馒头滚了一地。   程雪飞吃了一惊,赶忙问:“你怎么了?”   乞丐趴在地上,倒了几口气,说:“我好几天没吃饭,饿的没力气了,我老娘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就等着馒头救命,好心人,没事,你先走吧,我爬也要爬回去,把馒头送给我老娘。”   说完,乞丐撑着双手要起来。   程雪飞听他说的实在可怜,哪能见死不救。   她顾不得乞丐身上有多脏,伸手拉了乞丐一把。   乞丐几乎感激涕零,带着哭腔说:“遇到好人了,你真是活菩萨转世,我跟我老娘,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程雪飞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换做哪个人,看见这乞丐凄惨的样子,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她把馒头捡起来,放在荷叶里重新包好。   乞丐牢牢地把荷叶抱在怀里,生怕馒头又掉了。   然后,乞丐拄着拐杖,拖着一条残疾的腿,慢慢悠悠地朝前挪,一边挪一边嘴里嘀咕:   “老娘,你先别死,等着我给你送馒头吃,有好心人给咱们馒头了——”   程雪飞听了乞丐的话,在心里重重叹息一声。看来,今天这个好人真要做到底了,她问:   “你老娘在哪,要不,我先把馒头送过去?”   乞丐不再嘀咕了,微微转回头:“谢谢好心人,要不,你扶我一把,把我送过去,我老娘就在前面不远。”   这个乞丐,已经完全博取了程雪飞的同情心,让程雪飞没办法拒绝。   她只得搀着乞丐的胳膊,很小心地扶着乞丐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渐渐走出大街,来到一片人少的地方,但是还不见乞丐的老娘,问道:   “你老娘在哪?”   “就在前面,再走几步就到了。”   程雪飞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但是已经走到这了,也不差最后几步,就继续搀着乞丐往前走。   又走出几十米,到这里,已经走出了西埠村,再往外,就是野地了。   可还是没看见乞丐的老娘,只看到一个手拿麻袋的络腮胡汉子,正朝这边走。   程雪飞看那络腮胡一脸凶相,在她望向络腮胡的同时,络腮胡也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恨意。   程雪飞心底一凉,心想,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怎么他会对自己充满恶意?   电光火石之间,程雪飞已经嗅到危险的气息。   她松开身旁的乞丐。   但是,那乞丐随即反手抓住她的胳膊。   与刚才虚弱的站不稳不同,乞丐手上力气很大,像只钳子似的。   程雪飞没时间多想,提起刚才买的猪肉和排骨,狠狠朝那乞丐脸上砸去。   乞丐脸上挨了一下,手上仍然没松开。   这时,络腮胡朝这跑来,张开麻袋口,朝程雪飞头上扣下。   程雪飞整个人被套进麻袋里。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心里大骂自己:   我特么真是个傻.逼反面教材! 第264章 程雪飞失踪   夕阳西下,程春生照完照片,简单收拾下影棚,准备提前打烊。   今天说好了,要跟姐姐一块回家的,姐姐还帮他借了辆自行车。   走出影棚,见姐姐不在。   小芬在给客人取照片,小王正陪着家玉家宝玩猜谜语的游戏。   程春生走过去问:“王哥,我姐呢?”   “不知道啊。”   小芬站在柜台后,一边翻照片,一边回答:“飞姐说去买点肉带回家,已经去了很久了,应该回来了。”   程春生心想,也许姐姐又去买别的东西了,每次她回程家村,都要带好多东西。   又等了一会儿,客人都走了,小王也下班了,眼看外面天快黑了,姐姐还没回来。   家玉也等着急了,跑到门口张望:“妈妈呢?妈妈怎么还没来?”   程春生也着急起来:“我去找找——家玉家宝,你们在这跟着小芬阿姨,我去帮你们找妈妈。”   “嗯,小舅,你快点把妈妈找回来。”   程春生骑了姐姐的自行车,先到副食店,副食店已经开始关门了,他上前询问:   “大哥,你看到我姐姐了没?”   “程师傅啊,程师傅半个多小时前买了肉,已经走了。”   走了?   难道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程春生又骑上车子去了王二姨家,可是王二姨却说没看见他姐姐回来。   程春生觉得有问题:   姐姐能去哪?   他又赶忙回到大街上,到了十字路口,远远看见黄博华骑着自行车出了乡政府大门,看样子刚刚下班。   程春生喊道:“黄主任,黄主任!”   黄博华回头,看见程春生,就停下来,问:“小伙子,是你啊,有什么事?”   “你看到我姐姐了吗?我找不到我姐姐了?”程春生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忧愁。   黄博华听了,却毫不担心,带着笑说:“没看到啊,她去哪了,没告诉你吗?”   “没有……”程春生开始感觉到惶恐,“我们原本打算早点回程家村的,她说去买肉,但是她出去了就没再回来,我到处找也找不到。”   黄博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但他仍然不怎么担心。   西部街虽然不大,但是能去的地方不少。   也许程雪飞走到半路,遇到什么熟人,到人家里玩去了。   “别担心,我帮你找找吧。”   “谢谢黄主任。”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先在东西大街上走了一遍。这时候,邮电局、供销社、信用社都下班了,肯定不在这些地方。   乡政府大院里转了一圈,逢人就问,谁也没看到程雪飞。   回到大街上,向路上的人打听,也没有任何消息。   程春生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望着西边地平线上昏沉的暮色,觉得那些东西异常沉重,好像都压在他的身上。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再过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了,但程雪飞仍然不见踪影。   黄博华也开始发慌,他们回到照相馆,问程雪飞回来了没。   小芬说还没回来。   就连孩子也被大人紧张的气氛感染了,双眼警惕地望着大人,不敢说话。   黄博华和程春生来到西埠村各条巷子里找,逢人就问。   可是没人知道程雪飞去哪了。   找到小王所在的巷子,小王听到两人的动静,也跟着出来一块帮忙找。   后来遇到几个民兵,民兵们知道这位程师傅跟他们姜营长什么关系,不敢耽搁,又帮忙挨家挨户询问。   这时候,已经入夜,天完全黑了下来。   程春生快要哭了。   他了解姐姐,姐姐说了要回家,就绝不会临时改变主意去干别的。   到这个时候还没回来,肯定发生意外了。   可是,姐姐在这条街上没有任何仇人,谁会跟她过不去?   黄博华奔波了几个小时,也冒出一身汗,这时候他又饥又渴,但更害怕,害怕程雪飞会遭遇不测。   他们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最后一无所获,十分疲惫地回到照相馆。   照相馆里,家玉家宝正趴在小芬怀里,昏昏欲睡。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两个孩子一起抬头,满眼期望地喊:   “是妈妈回来了吗?”   但是没看到妈妈,只看到满脸疲惫的小舅和黄伯伯。   两个孩子无比失望,他们看见大人脸上的神色,感觉整个世界黑洞洞、空荡荡的,没有妈妈,没有爸爸,这世界就只剩下一片茫然。   家玉忽然哭了。   家玉一哭,家宝也跟着哭。   小芬给两个孩子擦眼泪,也给自己擦眼泪。   程春生站在门口,看见大人孩子哭成一团,心里又酸又难受,他赶紧转身,还要再去找。   可是,望着漆黑的一片,心下迷茫,到哪里找呢?   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程春生心里浮起了种种不好的念头。   姐姐失踪好几个小时,而危险,只在一瞬间,说不定,说不定姐姐已经遇害了。   一想到这个念头,程春生就害怕的直发抖。   没有了姐姐,他感觉到天都塌了。   黄博华重重叹息一声:“哎,偏偏这个时候,鸿宇不在,要是有他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   程春生心里一亮:“对,去找姜大哥!”   “但他现在在县城复习班。”   “没关系,我骑车子去找!”   别说骑车子,就是跑,他也要跑到县城,把姜大哥找回来。   只要有姜大哥在,肯定有办法找到姐姐。   因为,姜大哥是最在乎姐姐的人。   程春生说完就往外跑,黄博华拉住他:“你回来,你能找到他在哪家复习班吗?”   程春生一下子茫然了:“我,我可以去打听,县城复习班,应该不多吧?”   “这么晚,你跟谁打听?”   “我,我就是到人家家里敲门打听,也一定会问出来,横竖县城就那么大!”   黄博华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说:“你以为县城是这西埠村呢,你能挨家挨户敲门打听?”   “那怎么办……”程春生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我姐姐不见了,总不能在这干等吧!”   说到最后,程春生已经有了哭腔。   他极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   黄博华见他要哭的样子,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黄博华有中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这种感觉,比他跟他媳妇吵架时更让人绝望。   他虽然跟程雪飞只是朋友,但他无法接受程雪飞会突然遭遇不测。   要是程雪飞真的没了,叫这一家大小该怎么办?   姜鸿宇肯定会再疯一次。   但愿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黄博华觉得该尽早找到姜鸿宇,但无奈的是,他只知道姜鸿宇在复习班,那复习班在哪却不知道。   也不知道姜鸿宇住在哪,是住招待所,还是借住在别人家里?   偏偏天已经黑了,就是打电话到县城,现在各个机关单位都下班了,没人接电话。 第265章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绝活了   这时候,被自己骂成“傻逼反面教材”的程雪飞,被络腮胡老夏和乞丐标哥还有大表哥吴大用,连夜带到西埠乡十里开外的那座破房子外。   比起担心自己,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她家人和孩子的反应。   但愿别吓着他们。   程雪飞一路上都在纳闷,她不认识这两个人,为什么他们会瞄准自己,图财?图色?   还是报仇?   想来想去,觉得好像都有可能。   问题是,如果是图财,西埠乡比她有钱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单单瞄准她自己?   图色的话,也不至于费尽心机,假扮成乞丐来行骗。   这年头虽然思想保守,但有钱的话,找一两个陪着睡觉的女人,还是能找的到的。   要么是报仇?   她跟谁有仇,除了朱彩云和于红梅把她视为眼中钉,还有谁这么恨她,不惜串通绑匪暗害她?   于红梅应该不至于吧,她是花盆里娇生惯养的花,哪里能认识那些三教九流?而且自恃清高,应该不屑于跟绑匪打交道。   朱彩云呢,挺着个大肚子逃跑,难道半路上觉得不甘心,又回头叫人把她绑了?   这一路上,除了络腮胡和乞丐,程雪飞听出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直沉默不说话,程雪飞隐隐觉得,这个人应该跟她认识。   会是谁?   她心里像筛子一样过滤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突然想到前些天大表哥吴大用上门找她。   难道,真的是朱彩云和吴大用联起手加害她?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心里反而踏实了一些。   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办?   朱彩云这女人一向不按套路出牌,到时候自己一个人,怎么对付他们好几个?   程雪飞被套在麻袋里,感觉自己被带进一间屋子。   她身上的麻袋忽然被扯开。   借着月光,她赫然看见一个女人坐在不远处,手脚被绑,嘴里塞着东西。   程雪飞一时没认出那是谁,可随即看到那隆起的大肚子,才定睛细看。   这一看,立马认出竟然是朱彩云!   程雪飞突然间脑子有点乱,怎么,朱彩云也被绑了?   程雪飞转头,看见乞丐标哥和络腮胡老夏,又看见一路沉默的吴大用。   真是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啊。   她想到有可能是朱彩云和吴大用联手绑架自己,却没想到,朱彩云也是被绑架的那一个。   这下,事情就说的通了。   朱彩云跟吴大用一块逃跑,半路上被这两人抓到,朱彩云或许是为了保命,或许是为了报复她,干脆把她供了出来,让两个绑匪把目标转向她。   这个绑匪乞丐,还真是个戏精,愣是把她骗的没看出破绽。   不过,这倒是给程雪飞一个启发。   程雪飞暗暗吸了口气,心想: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绝活了!   她看见了吴大用的黑影子后,突然朝他扑过来,一边嚎叫道:   “好啊,你个没良心的,抛弃我,拐带了别的女人跑,临了,还找人绑了我,你怎么这么不仗义,你还是个男人吗?!”   吴大用张大嘴巴,真以为自己绑错了人。   标哥和老夏也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全都愣住了。   就连坐在地上的朱彩云,也呆了一下,随即扭动身体,嘴里呜呜的,好像要说什么。   可是嘴巴里塞着东西,她说不出话。   程雪飞冲向吴大用,像个泼妇似的,“啪”一声狠狠扇了吴大用一耳刮子。   扇的吴大用两眼冒金星,捂着腮帮子直犯愣。   老夏见她撒泼,呵斥道:“吵什么吵,给我住口!”   程雪飞不敢再闹了,开始飚起演技,又哭道:   “你这个天杀的,我到底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带着你嫂子跑了,你跑就跑吧,就当我瞎了眼了嫁给你这么个人。   你跑了以后,为什么还要回来找人害我,你不看在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的面子,好歹看在你亲哥哥的面子,你怎么敢把你亲嫂子拐跑了?   你让你老娘以后怎么在村里见人,你叫你哥哥以后怎么活?!”   标哥和老夏起初觉得程雪飞聒噪,可是渐渐听出来点意思来了。   “哦,原来你这小子把亲嫂子拐跑了,我说呢,怎么会在荒郊野外碰上你们,原来是一对狗.男女!”   吴大用万万没想到程雪飞居然反过来栽赃他,连连摇头道:   “不,你们别听她的,她撒谎,我根本不认识她!”   程雪飞假模假样地抹了把眼泪:“好啊,现在居然说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你怎么能找到我在哪,你这个挨千刀的!”   说着,程雪飞又冲吴大用狠狠踹了一脚,差点把吴大用踹翻。   “够了!”乞丐标哥呵斥一声,抓住程雪飞的胳膊,“我没功夫听你们这桩烂事!”   程雪飞不敢再嚷了。   吴大用却慌张解释:“两位好汉,你们别听她胡说——”   老夏不耐烦了,从一堆干草里拖出把长枪,用枪托狠狠朝吴大用的肚子一戳。   “啊!”   吴大用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气。   坐在地上的朱彩云呜呜叫喊,挣扎着要爬起来,眼睛好像要往外喷出火,恨恨地瞪着程雪飞。   她企图站起来,但是手脚都被绑着,肚子又大,一时重心不稳,又摔倒了,肚子着地,看的程雪飞也跟着肚皮一紧。   乞丐标哥死死捏着程雪飞的胳膊,对程雪飞说:“听着,小娘们,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我现在告诉你,我要钱,给了钱,我就放了你,如果不给,你们三个,一个也活不了!”   程雪飞泪眼汪汪地看着标哥,哽咽一声,凄凄惨惨地说:   “两位大哥,你们被他们骗了。”   标哥那故意涂抹的脏兮兮的脸上抽.动了一下,狠狠瞪着程雪飞:   “到底是谁在撒谎?!”   “从他把我们娘仨抛弃了之后,我就一个人养活两个孩子,我一个女人家,在照相馆里帮人打杂,手头紧的很,就算有钱,就那三块五块,根本不够孝敬你们的。”   “我看到你买肉了,你说你没钱!”   “那是我帮我们照相馆的师傅买的,不是我的钱。我的钱,都被这两个没良心的给偷走了。”   程雪飞哭的涕泪横流,声音悲切,终于把两个绑匪哭烦了。   老夏也觉得自己被这对狗男.女给耍了,又踢了吴大用一脚:   “老子打死你,连我们都敢骗,你们真是活腻了,临死想拉个当垫背的是不是,害的我们冒着被人通缉的危险,到这跑一趟,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啊!” 第266章 决不能让噩梦苏醒   老夏踢了几脚不过瘾,掏出一把尖刀,用膝盖摁住吴大用的手腕,狠狠朝吴大用的手心扎了一下。   吴大用厉声惨叫。   老夏抬腿,松开吴大用的手腕,吴大用用另一只手捧住受伤的手,疼的躺在地上打滚。不一会儿,渐渐不动,昏迷过去了。   此时月上中天,已经是午夜。   闹腾了这么久,标哥也有点累了。   他吩咐老夏:“老夏,看好这几个人,我先睡一觉,等会儿换班,睡醒了再整这几个人。”   “标哥,你先睡吧。”   乞丐标哥走到墙边,随便扯了几把干草,就躺在干草上睡下了。   老夏找出绳子,把程雪飞的手脚捆起来。   程雪飞亲眼目睹老夏殴打吴大用的残忍手段,不敢违拗,被绑的时候一声不吭。   好汉不吃眼前亏,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时候,只能智取,不能蛮干。   绑好程雪飞,老夏把她推到朱彩云身边,程雪飞就紧靠着朱彩云坐着。   老夏似乎挺满意程雪飞的配合,没给他添乱,也就不再叫骂。   程雪飞靠着土墙,扭头看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朱彩云。   朱彩云蓬头垢面,以前那头浓密的长头发,此时乱的跟鸡窝一样,难怪程雪飞第一眼没认出她来。   昏暗中,朱彩云的眼神充满仇恨。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程雪飞突然很有感慨。   其实,自从她过来以后,跟朱彩云总共见了没几次。   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半年前,那时候她假装被孟三儿打瘸了腿,推着自行车离开西埠大街,正好迎面遇上了朱彩云。   当时,朱彩云刚刚怀孕。   不知不觉半年多过去,朱彩云已经大腹便便。   而这半年多时间里,她的事业也算蒸蒸日上,从推着自行车下乡照相,到进驻国营照相馆,到今天,她的录像厅正式开业。   要是没有遭遇今天的被人绑架的变故,她也算是小有成就了吧。   想到这个,程雪飞就觉得糟心。   她懒得再看朱彩云,把头扭到另一边。   靠着墙,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   天刚亮时,身在县城复习班的姜鸿宇起床。   复习班在临河县一中对面,而他住的地方,是在附近一户人家里,离复习班的教室不远,步行五分钟就到。   跟他一起住在这户人家里的,还有另外两个复习生。   那两个复习生比他小好几岁。   高考恢复好几年了,到现在,那些大龄考生,该考的都考上了,考不上的,多数也已经认命。   所以,现在的复习生,多数很年轻,姜鸿宇在复习班里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姜鸿宇跟与他住在一起的两个复习生朝复习班走,一路说着话,走到教室门口,抬头看见黄博华正站在前面翘首张望。   黄博华眼圈儿浓重,脸色憔悴,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像赶了几百里山路似的。   姜鸿宇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刚要问话,黄博华就冲他跑来,喊道:   “鸿宇,快跟我走,雪飞不见了!”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头顶,脑中顿时空白。   黄博华跑到他面前,忧急地说:“雪飞从昨天下午就不见了,一夜未归!”   “怎么回事?”   黄博华拽着姜鸿宇的胳膊:“你快跟我走,路上跟你说!”   黄博华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赶了四十里路,天亮时,正好赶到县城。   来到中学对面,跟一个清洁工打听县城的高考复习班在哪,清洁工就告诉他这个地方。   找到姜鸿宇后,两人没有去坐公交,最早的公交还得等一会才出发,他们就到通往西埠乡的路口,拦了一辆货车。   在货车上,黄博华把一切都说了,姜鸿宇听了之后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心脏处,一下下,沉闷地鼓动着。   他紧闭双唇,一路无语。   到了西埠大街,在照相馆门口下车,看见照相馆门口围了一群人。   他挤进人群,照相馆里也站满了人。   姜鸿宇不看别人,第一眼找到了两个孩子,家玉家居宝正躲在小芬怀里,眼睛红红的,腮上有明显的泪痕。   姜鸿宇见到孩子,这才恍然从梦里清醒了一样,心中一酸,走过去,叫道:   “家玉,家宝。”   两个孩子看见他来了,连忙朝他奔来。   姜鸿宇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   家玉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说:“爸爸,妈妈不见了。”   家宝问:“妈妈去哪了,我要找妈妈。”   姜鸿宇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说:   “乖,妈妈会回来的,在这等着,爸爸一定会把妈妈带回来的。”   他松开孩子,来回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睛,从孩子乌黑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掉进了那个噩梦里。   噩梦中,两个孩子失去了爸爸妈妈的庇佑,变得无依无靠,一个走向堕落,另一个受尽欺负,两个孩子,都结局都很凄惨。   他绝不能让噩梦苏醒!   他要为孩子找回妈妈,他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程春生走过来,带着哭腔说:“姜大哥,你终于来了,怎么办,我姐姐一夜没回来了。她昨天跟我说了要回家看爸妈,她绝不会无缘无故一夜不回来。   昨天晚上,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我姐姐。她到底去哪了,姜大哥,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她不能有任何意外,不然我跟我爸妈说?”   姜鸿宇松开孩子,捏了捏程春生的胳膊,又把目光转向洗照片的小王,问:   “这里有程师傅的照片吗?”   小王刚来没多久,不知道照相馆有没有程雪飞的照片。   小芬连忙回答:“有,有胶片!”   “好,把胶片找出来,现在开始洗照片,一直洗,能洗多少洗多少。”   小芬颤颤巍巍地到柜台后找底片。   姜鸿宇转身走出人群。   照相馆里有很多人,都是听说了程师傅失踪,前来打听消息的。   人们愁眉苦脸地小声议论:“真是可怕,好好的人,怎么会失踪呢?”   “程师傅平时人那么好,见了人,和和气气的,没说话就先笑了,谁会跟她作恶?”   “哎,这世道,人心坏透了。”   “别这么说,也许程师傅只是走丢了呢,也许,她还会回来的。”   “但愿如此,老天保佑好人好报,一定好人好报!让程师傅平平安安回来!” 第267章 姜营长查案   民兵孙小胖和刘光头就站在照相馆门口,他们见姜鸿宇回来,凑了上来。   不等开口询问,姜鸿宇吩咐道:“你们两个,召集西埠乡所有民兵,到人武部集合,十五分钟之内全部到齐!”   “是!”   十五分钟后,西埠乡共一百多名民兵全部集中到人武部。   姜鸿宇打开弹药房的大门,每人发了一把步枪。   之前民兵也拿枪,但那枪都是唬人的,枪膛里没有子弹。   可这一次,姜鸿宇破天荒的,每人发了十五发子弹。   作为西埠乡的民兵营长,他有这个权力。   发完枪,他给自己拿了一把手枪,装上子弹,别在自己腰间,转身开始分派任务。   姜鸿宇划出三十个民兵,先到照相馆拿程雪飞的照片,带着照片,骑车到西埠乡各村大队部,集合村里的民兵,让村里的民兵帮忙调查程雪飞的下落。   其他人,在西埠村挨家挨户,展开地毯式搜查。   西埠乡角角落落,一处也不要放过!   若查到程雪飞的线索,发现她正被人威胁,直接开枪,杀无赦。   到时候就说出现疑似逃犯的踪影。   民兵们瞧见姜鸿宇阴鸷的脸色,知道不是闹着玩的,命令下达完毕后,一哄而散。   姜鸿宇则回到照相馆门口。   照相馆的位置正好就在西埠乡大街的中心,在这里,他可以掌握整条街的动向。   民兵们动作很迅速,各家各户都知道他们乡里鼎鼎有名的程师傅失踪了,也很配合,开门让民兵检查。   过了不久,一位民兵带回来一个中年妇女,说这中年妇女昨天见过程雪飞。   那妇女声音有点紧张地说:“我昨天出门买凉粉,看见,看见程师傅买了肉,从副食品店出来,一个叫花子正跟程师傅要吃的。   我当时还寻思,这叫花子很面生,可能是外乡来的,以前从没见过。   程师傅人很好,一口气买了好几个馒头给他。   那叫花子走不稳,摔倒了,程师傅也不嫌他身上脏,还去扶他。   等我买完凉粉回来,程师傅人就不见了。   我看到大街上有几条狗正在打架,咬的很凶,好像在抢什么。   我不敢走过去,怕狗咬我,就站在路边,然后就看到一条大黄狗嘴里叼着好大一块肉,还有狗叼着排骨。   我还当我眼花看错了,谁家买了那么大块肉,让狗抢了去了,真是太可惜了。   我当时没多想,今天听说程师傅不见了,我突然想起来,昨天,程师傅在副食店门口,就是拎着一长条猪肉,还有一大块排骨!”   程春生在旁边听了,激动地说:“对,我姐就是去买肉了!”   姜鸿宇沉声问:“那叫花子长什么样?”   那妇女一边回忆,一边比划着:“那叫花子,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模样,头发好长时间没剪了,乱七八糟的,身上也很脏,拄着根拐杖,腿上好像有残疾,中等个头,不胖也不瘦。”   “确定之前没在这大街上见过这个人?”   妇女很肯定地摇头:“没有……”   姜鸿宇终于找到了一点头绪:   这叫花子有问题!   他马上叫过两个民兵,让他们打听,还有谁见过这样的叫花子。   如果真是这个陌生的叫花子下手把程雪飞带走的,这一定是事先计划好的。   为的是什么呢?   程雪飞是他们乡里,甚至是他们县里都有名的人,谁敢对这样一个有名的人下手?   他暗暗感觉到,陌生人不可能对程雪飞了解那么多,也许是有熟人从中牵线。   姜鸿宇返回照相馆,询问小芬和小王,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   小芬因为担心程雪飞出意外,眼泪就没断过,哭的脑子发胀。   她想不出什么人算是可疑的人。   姜鸿宇补充道:“就是来照相馆,却不照相,或者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人。”   小芬糊糊涂涂的脑子实在想不出有这样的人。但是,她好像从记忆中搜刮到一点不寻常的东西。   仔细一回忆,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声地说:“就是,前些天,飞姐有个大表哥来找过她,两个人出门说了会儿话,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大表哥?   程春生赶忙问:“什么样的大表哥?!”   “就是,衣服很破,身上很脏,个子挺高,脸黑黑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不敢看人,就跟贼一样。”   据姜鸿宇所知,程雪飞好像没有这样的大表哥。   程春生也摇头:“不,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表哥,我舅家有表哥,但人家在县城,是正经的工人,不可能又脏又破。”   小芬害怕姜鸿宇认为她在撒谎,小声解释道:“可是,飞姐的确跟那个人叫大表哥,我听到了,王哥和曹小六当时都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小王回过神来,说:“对,我也听到了,小程确实叫了声大表哥。”   大表哥?大表哥?   如果不是程雪飞的大表哥,还能是谁的大表哥?   谁家的大表哥会跑到照相馆来找程雪飞呢?   姜鸿宇又问:“他们出去说了什么?”   小芬和小王一起摇头,都说没听到。   小芬说:“一开始,我以为大表哥是来借钱的,但是飞姐回来后,没有拿钱。”   没人知道程雪飞跟大表哥说了什么,现在只有程雪飞自己知道了。   姜鸿宇突然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不该撇下程雪飞,自己去县城复习班。   要是他在这,经常来看看雪飞,听雪飞说说那些看起来琐碎不起眼的事,也许能知道到底是谁来找他。   如果那个人有危险,他一定能察觉出来。   也许雪飞就不会失踪了。   姜鸿宇万分自责。   比起雪飞的安危和一家人的幸福,考大学算个屁!   没有她,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姜鸿宇强撑着,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情绪。   这个时候,他必须保持理智,不能因为心情焦躁而犯糊涂。   他感到,雪飞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来救。   雪飞,坚持住,我会找到你的,一定要为了我,为了孩子,为了你的父母,好好活着! 第268章 大哥,我尿急   天蒙蒙亮的时候,程雪飞被尿憋醒了。   醒来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见吴大用、朱彩云、老夏睡了一地,乞丐表哥正在外面放哨。   这间小土屋不大,只有十二三个平米。   屋顶塌了一角,也没有门窗,显然废弃已久。   目光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到自己身上,看见自己斜背着的黑色皮包,心里咯噔一下:   差点忘了,她正背着包!   不光是她自己忘了,就连那两个绑匪也忘了或者根本没顾得上翻她的包。   程雪飞心里一喜,如果没记错的话,包里应该有把军用弹簧刀。   就是她上次去申城时,姜鸿宇怕她路上不安全,特意送给她的那把刀。   从申城回来后,这把刀就一直放在包里,走到哪带到哪。   程雪飞忽然为自己捏了把汗,要是昨天夜里一回来,那两个绑匪立马翻包找钱的话,这把弹簧刀也就暴露了。   万幸!   程雪飞再次瞄了其他人一眼,这些人还在睡,小屋外面,乞丐标哥也没有任何动静。   程雪飞动作极轻地把手伸进皮包,动作极轻地在里面摸索,生怕弄出一丝动静。   手指慢慢摸到一个冰凉光滑的物件,心脏陡然猛跳了一下:   就是这个!   程雪飞一边瞄着门口,一边小心地用几根手指,把弹簧刀夹出来,藏在两手中间。   她双手被绑,两片手掌贴在一起,正好能藏的下一把弹簧刀。   但是弹簧刀放在手里还是不安全,要是被绑匪发现她手里有弹簧刀,事情只怕更糟。   她悄悄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见身后的墙根下,土质松软,大概有老鼠或者其他小动物在这里掏过洞。   程雪飞缓缓地侧过身子,假装睡觉时翻了个身。   而后小心地把弹簧刀埋在松软的土里,又捡了一根大概三公分的麦草,悄悄插上去,做了记号。   刚做好这一切,一个黑影突然挡住了从门洞里射进来的光线。   程雪飞浑身一僵,连忙闭上眼,假装仍在熟睡。   乞丐标哥,这时候已经换下了那套假扮乞丐的行头,头发也简单打理整齐,脸也擦干净了,看起来很有点斯文清秀的气质。   他进门,借着天光,这才看见程雪飞身上挎着个黑皮包,走过来,捡起黑包,打开来看。   程雪飞假装自己刚刚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标哥翻包。   标哥把皮包倒了个底朝天,却只找到了几块钱。   标哥把这几块钱塞进上衣口袋,又把程雪飞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刚要开口说话,但被程雪飞抢了先。   程雪飞假装有气无力地恳求道:“大哥,我尿急,能不能放我去解个手?”   标哥上下打量着程雪飞,见她长的真是不赖,而且也很配合,不像那个大肚子,一脸倔强。   而且,他昨天假扮成乞丐向她乞讨,这女人一口气买了六个馒头给他,只这一点,放她去痛快地撒泡尿,算是报答她,以后不欠她了。   标哥给程雪飞的手脚松了绑,提着枪,把她送到门外,把枪口对准她,只要她有逃跑的念头,就一枪崩了她。   但程雪飞没那么蠢,她知道两只脚跑不过子弹。   在没有一招制敌的把握下,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慢腾腾地走到旁边的草丛里,回头看了看标哥,见他盯着自己,默默叹了口气。   有人盯着,她会尿不出来的。   可是眼下这个条件,还能怎么办?   她蹲在草丛里,开始方便。   一边尿,一边目光悄悄打量,瞧瞧这是个什么地方。   还没瞧出是哪里,就看见不远处一个斜坡里藏着辆跨斗摩托。   跨斗摩托上,用杨树的树枝盖着,从远处看,跟周围的杂草无异,没人能知道下面藏着辆跨斗摩托。   跨斗摩托?枪?   程雪飞忽然联想到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抚宁省杀人越狱的两个逃犯,心里猛的打了个激灵,尿一下子停了。   我靠——这不就是那两个逃犯吗?   竟然真的让自己撞上了!   不对,应该说是让朱彩云和吴大用那两个人撞上了,他们又拉她做垫背。   这个朱彩云,害人害己,临死还不忘把别人也拉下水!   程雪飞迅速提好裤子,乖乖走回来。   回到破土房子里,老夏、吴大用和朱彩云都醒了。   程雪飞默默地坐回朱彩云身旁,老夏又要给她绑上,程雪飞可怜兮兮地央求道:   “大哥,我不会跑的,能不能别绑我了?大哥,你是个好人,老天会保佑你的。”   老天瞎了眼才会保佑你这种人!   老夏听她说的可怜,一时没有主意,回头去问标哥的意见。   标哥说:“算了,她还算老实,不敢在我们面前胡来。”   “谢谢,谢谢两位大哥,两位大哥都是大大的好人!”   标哥走到她面前蹲下,双眼死死盯着她,说:“听着,把钱都交出来,我就放你一马。不然,你就在这里等着腐烂吧。”   程雪飞在嘴里狠狠咬了下腮帮子,声泪俱下地说:   “大哥,钱都在他们两个手里,他们逃跑的时候,把家里的钱都带走了,一分钱没给我留下。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他们就是想借刀杀人,你们被耍了!”   朱彩云在一旁听了,喉咙里呜呜喊叫,激动的用肩膀使劲撞程雪飞。   老夏一听被人耍了,不由分说,扯下朱彩云嘴里的脏布,“啪”一下,甩了朱彩云一巴掌。   朱彩云声音干哑地大喊:“她撒谎,她这个撒谎精!”   程雪飞质问:“你是不是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跟另一个男人跑了,你说!”   朱彩云一下顿住了。   因为程雪飞说的是事实。   程雪飞趁着朱彩云没反应过来,接着说:“你就是怀了你男人的孩子,跟别的男人跑了,不然你好好怀着孕,为什么不在家养着,跑出来干嘛!”   这句话,又把朱彩云问住了。   朱彩云一迟疑,几乎算坐实了程雪飞的话。   那两个逃犯不是傻子,他们遇到朱彩云跟吴大用时,就觉得这两个人有问题。   这年头,没有天灾人祸,不至于怀着大肚子去逃荒。   既然是逃跑,肯定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了。   这时听程雪飞说的在理,就都信了。 第269章 程雪飞的妙计   “好啊,你这个小娘们,我看你挺着个大肚子,一直对你客客气气。没想到,你拿我们当猴耍!”   说着,又是一个耳刮子。   扇的朱彩云倒在地上,嘴角出血。   不一会儿,脸就肿了。   朱彩云趴在地上,吐了口血唾沫,朝吴大用喊道:   “大表哥,你说啊,你说话,你告诉他们,是程雪飞在撒谎,是她撒谎!”   吴大用捂着受伤的手,怯怯地看了那两个逃犯一眼,干噎了一声,却不敢说话。   生怕说错了,再招来一顿毒打。   老夏暴躁的怒喊一声,震的屋顶簌簌落灰:“妈的,你们都该死,把我们骗的团团转,你们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逃犯标哥虽然也恼怒不已,但他沉得住气,没想老夏那么暴怒。   他抬起枪:“那我就不跟你们浪费时间了,先从谁开始,第一个受死的,我让你死的痛快点。”   三个人吓的身上都是一哆嗦。   紧接着,就闻到一股温热的尿骚味。   不知是朱彩云还是吴大用,吓的尿裤子了。   就算明知自己难逃一死,可临死的时刻,依然对死亡充满恐惧。   程雪飞瞧着枪口,心里快速做着计算:   就算她动作再快,快到准确地翻出弹簧刀刺向其中一个逃犯,但还剩下一个逃犯呢?   剩下的这个人,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对付自己。   她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两个手段凶残的壮劳力?   至于吴大用和朱彩云,好吧,绝对不能指望他们。   吴大用是个欺软怕硬的货。   而朱彩云,宁愿跟程雪飞同归于尽,也不愿帮她。   程雪飞只能尽量想办法拖延,多活一分钟,就多一份转机。   她连忙双手合十向那两个逃犯祈求:“两位大哥,先别急着动手!”   “你别妄想我饶了你!”   “我知道我必死无疑,我不敢奢望你饶了我。只是,现在是早上,你们杀了我们之后,也没办法大白天逃跑,只能等晚上动身,是不是?”   这话真被程雪飞说对了。   他们当然不敢大白天骑着跨斗摩托招摇过市。   程雪飞见两人没有反驳,紧接着说:“两位大哥,你们想想,天气这么热,我们三个要是死在这,不一会儿就发臭了。   要是弄的一地血,说不定屎尿都出来了,又脏又臭,再招来苍蝇飞虫,你们还怎么在这里待的下去?   这还不要紧,要是腐烂的气味,吸引了附近的野狼野狗来抢尸体,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吗?   两位大哥,对我们来说,早死晚死,差别不大,无非是多喘几口气,多担惊受怕一会儿。   但对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难道不想清清静静地等天黑吗?   天黑之后再动手,动完手再走人,这一夜,说不定有野狼野狗把我们吃干净了,也不会暴露你们的行踪,对不对?”   两个逃犯听的豁然开朗,老夏甚至开始不住点头。   虽然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竟然都对!   现在动手,屋里三个死人,臭的要命,再引来狼和狗,只怕真的会暴露。   程雪飞见这两人眼神似乎活动了,又动情地说:“我妈从小就告诉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帮助别人,就是给自己积德。   两位大哥看在我为你们考虑的份上,动手的时候利索点,别让我受太多罪。我的命已经够苦的,不想死的时候再那么痛苦。”   说着,程雪飞呜呜哭起来。   哭的情真意切、闻者动容。   标哥和老夏对望一眼,又一齐看向程雪飞。   这女人,一脸坦荡,看来真是没藏什么坏心思。   “你妈是个好人……”标哥忽然开口了,“看在你昨天给我买了六个馒头的份上,我对你开两枪,让你死的痛快点。”   程雪飞边哭边在心里骂:   我谢你全家,你可真是个行善积德的大好人!   ——   民兵们对西埠村进行地毯式搜捕,连供销社的货仓都没放过,但是一无所获。   没发现程雪飞的一丝踪迹。   确定程雪飞不在西埠村后,姜鸿宇又带着民兵往西埠村周边搜捕。   这时,前往各村的民兵也回来汇报,说已经向各村民兵交代了查找程雪飞的任务,他们会拿着照片寻找。   姜鸿宇征用了乡里能征用的所有拖拉机,还有几十辆自行车,以西埠村为中心,向外辐射,沿每条路去寻找打听。   就算是田野也不能放过。   这时候已经收割过麦子,开始往田里灌水、犁田,等着插播稻苗。   他们一路跟农民打听,询问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姜鸿宇也坐着一辆拖拉机,沿大路向东走,隔一段,放下一个民兵。   拖拉机走了十分钟左右,姜鸿宇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由东往西跑来。   他认出,那个人是程雪飞的爸爸:程发达。   原来,乡里的民兵们到各村下发通知,也到了程家村。   先在程家村大队部,找到村支书程军,把情况跟程军说了。   程军听说,他们村的程雪飞居然无故失踪了,他不敢耽搁,赶紧打开大喇叭,把程家村的民兵召集起来。   程家村的民兵们放下自家农活,赶忙去找人。   民兵们走了以后,程军觉得此事重大,不知道程雪飞的父母知不知道这件事,就又骑了自行车,去找程发达。   程发达家锁着们,跟左右邻居打听,说是在地里拔稻苗,准备秧稻苗。   程军又骑车去了地里,果然看见老两口挽着裤腿,弓着腰,在拔稻苗。   程军踩在田埂上,跑到程发达身边,喘着粗气说:   “三叔,刚才乡里民兵过来,说是你们家雪飞失踪了,你知不知道这事?”   刘娥一听,手里刚拔出的一捆稻苗,“咚”一声落到水田里。   程发达愣了一下,大声道:“你别胡说!”   “三叔,我没胡说,是真的,刚才村里大喇叭喊了,你们应该能听到一点吧,现在咱村的几个壮劳力,已经开始找人了!”   一旁的刘娥忽然想起这两天的怪事,先是前天晚上,闺女说好了要回家,但是一夜没回来。   昨天早上,让小儿子程春生去找他姐姐,让他姐姐回家一趟。   但是昨天夜里,连程春生也没归家。   老两口心里犯起嘀咕,怎么这两个孩子心都野了,都不回家来看看?   要不是因为地里的农活不等人,他们早就去乡里看看了。   这一上午,一边干活,一边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果然出事了!   刘娥一屁股坐在水田里,嚎啕大哭:“雪飞,我的儿啊——” 第270章 对着心脏扎   程发达那张刚硬的脸,顿时煞白。   他也觉察到昨天晚上闺女没回家有点不寻常,往常闺女要是有事不能回家,一定会提前告诉他们的。   如今听程军这么说,知道程军不是跟他开玩笑。   一个村支书,不可能跟人家开这种恶毒的玩笑。   程发达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亮的晃眼,他差点就要栽倒在水里。   他强撑着他那高大的身躯,等双目重新清晰后,拔腿就朝田边跑。   等跑到路面上,顾不得找鞋,赤着脚就往大路狂奔。   程军在后面大喊:“三叔,你去哪,骑我自行车去!”   但是程发达不知是没听见,还是顾不得回头,仍然一路狂奔。   一路没有停歇,直到半路遇见姜鸿宇。   姜鸿宇示意开拖拉机的停下,跳了下来。   程发达只顾着朝前跑,与拖拉机擦肩而过。   姜鸿宇跳下来后,冲程发达喊道:“叔!”   程发达已经跑出去几步,忽听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就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是姜鸿宇,这才停下脚步,又跑回头了。   姜鸿宇一上午只顾着调查,忽略了程雪飞的父母也会知道此事。   这时见程发达赤着脚,半截小腿上沾着黄泥,浑身衣服被汗湿透了,心里一下子可怜起这位壮汉。   男人再彪悍,对自己的闺女,那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动一下,都会心疼。   “叔……”   “我闺女呢,我闺女人在哪?!”   程发达一上来便揪住姜鸿宇的衣襟。   “叔,你冷静一点,我现在正在找。”   “我告诉你,姓姜的,我闺女要是有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   拖拉机上的民兵见有人对姜鸿宇动手,全都跳下来,抬枪指着程发达:   “干什么,放开姜营长!”   姜鸿宇朝民兵挥手,示意他们放下枪,因为枪里真的有子弹,很怕走火:   “我没事,这是我老丈人,你们退开。”   民兵们听说是老丈人,才明白原来是程雪飞的爸爸,难怪会这么激动。   但见这位人高马大、铁塔一般的老丈人,揪着姜鸿宇单薄的白衬衫,喝道:   “我闺女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丢了,你快说!”   “叔,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先去照相馆,春生在那,春生会把事情原委告诉你,你着急也没用!”   “你就说,能不能找回我闺女!”   姜鸿宇见程发达一副要吃了自己的凶狠模样,连连点头:   “能,我一定能,她是我媳妇,我会找到她的!”   “好,你答应我,你能把她找回来,你要找不回她,我不会饶了你!”   “好,好,叔你别生气——”   姜鸿宇一边说着,一边去拍程发达湿漉漉的肩膀。   民兵们第一次见姜营长挨骂,而且骂不还口,还好声好气地哄着,一时全都看呆了。   原来姜营长有全天下男人都有的通病:   怕老丈人……   程发达松开姜鸿宇,姜鸿宇说:“叔,你先去照相馆等着,有任何消息,我会叫人去照相馆告诉你的。”   说完,朝民兵一挥手,众人又跳上拖拉机,拖拉机轰隆隆开走了。   ——   程雪飞继续窝在墙角,又渴又饿,胃里直泛酸水。   两个逃犯看来是铁了心要杀他们,所以一口东西也不给他们吃,连口水都没有。   程雪飞也不敢开口要水喝,只怕引起怀疑:   一个要死的人,喝什么水?   可是,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再继续下去,只怕自己浑身没了力气。到时候,真的只剩挨枪子儿的命了。   朱彩云张开干裂的嘴唇,虚弱地说:“两位好汉,她是骗你们的,别听她的话,她是骗你们的——”   老夏被朱彩云聒噪的不行,走过来要踢她,但见她只个大肚子,实在没法下手,只是呵斥道:   “你这娘们,再啰嗦一句,我现在就动手,让你一点点流血而死!”   朱彩云忽然冷笑了一下。   她被折磨了这么多天,已经不成人样。   天知道她为什么要逃跑,如果她安分地待在老郭家,会被当成国宝一样宠着,却非要跟吴大用走上这条逃跑的路。   就算不愿意跟郭大祥过日子,等生下孩子,再堂堂正正地从郭家离开,郭家又怎能留得住她呢?   朱彩云却不这么想,她是那种宁肯鱼死网破,也决不让对方得利的人。   她宁肯拖着程雪飞一块下地狱。   现在好了,心愿得以实现了,程雪飞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她的手段!   只是她不满意程雪飞居然撒谎,而且那两个逃犯竟然相信程雪飞,而不相信她。   这两个人真是瞎了狗眼了,不辩是非,连谁对谁错都不看不出来。   朱彩云转头,看着程雪飞,冷笑道:“程雪飞,没想到吧,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程雪飞不理她。   朱彩云冷笑道:“咱们一块去死,路上有个伴,真好,只可惜,我看不到姜鸿宇给你收尸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会不会再疯一次?”   程雪飞懒得说话,只是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老夏见朱彩云说个没完,忍无可忍,走过来,蹲下身,双手掐着朱彩云的脖子,骂道:   “你这娘们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了,我叫你闭嘴!”   朱彩云大概是求死心切,一切都不想活了,她突然朝老夏撞去。   可是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把老夏怎么着,反而被老夏摔倒在地上。   程雪飞眼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而不远处的标哥则低头认真擦枪,看都不看这边。   标哥一点都不担心老夏,老夏身强力壮,难道连一个手脚被绑、虚弱无力的大肚子都对付不了?   程雪飞心里一亮:   真是绝佳机会!   她快速从身后的土墙根翻出藏在里面的弹簧刀,脑中响起姜鸿宇告诉她的话:   对着他的心脏扎!   程雪飞握紧弹簧刀,不给自己思考的机会,猛地朝趴在朱彩云身上的老夏扎过去。   在弹簧刀靠近老夏作胸口的同时,她摁了机关,锋利的刀刃直接戳进了老夏的胸口。   程雪飞感觉到被肌肉反弹的力道,她攥紧拳头,又朝老夏胸口狠狠一送。   老夏闷哼一声,身体抽搐,朝旁边倒了下去。 第271章 我不要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   这边老夏重重趴在地上,四肢挣扎。   程雪飞已经迅速收回弹簧刀,藏在自己身后。   刚才情势紧迫,没有留给她任何思考、犹豫的时间。   直到这时,她忽然心脏狂跳,这才意识到自己杀人了。   她有些发抖,觉得自己犯了可怕的过错,但是随即想到,他们是逃犯,杀了他们,应该不算多大罪过。   而且,就算这两人不是逃犯,她也有正当防卫的权力吧?   求生,是人的本能,她不想死!   她还有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孩子,还有姜鸿宇。   朱彩云说的对,她不能让爱她的人给她收尸!   老夏倒在地上挣扎的动静,惊动了正在擦枪的标哥。   标哥抬头,问:“老夏,怎么了?”   老夏两脚乱蹬,喉咙里喃喃叫道:“标哥,标哥,救我——”   标哥忽然从地上弹跳起来,挪了两步,把老夏翻了过来,赫然看见老夏前面一片血污,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程雪飞看见那触目惊心的场面,吓的从地上站起来。   朱彩云却一指程雪飞,对标哥说道:“是她,是她杀的,我就说了,她骗了你们!”   标哥惊恐地转过头。   可是,程雪飞的弹簧刀已经送了过来。   她真的别无选择!   程雪飞握紧刀柄,狠狠插进标哥的脖子里,拔出刀子的一瞬间,顿时鲜血四溅。   溅到墙上,也溅到朱彩云脸上。   标哥凭借着身体本能的惯性,起身要跟程雪飞血拼,那温热的带着腥味的鲜血就喷到程雪飞身上。   程雪飞狠狠一推,标哥踉跄着朝一边挪去,两只脚绊在老夏的身体上,重重摔了下去。   摔下去的时候,血还在飚。   标哥捂着脖子,倒了几口气,却是喘不上来,整个人像触电了一样轻轻抽搐着。   程雪飞两世为人,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一面,脑中一片空白。   弹簧刀从她手里脱落,她赶忙转身跑出门洞,跑出这个阴森可怕的地方。   逃出来之后,两脚狂奔。   跑了没多远,忽然看见前面有个人。   那人穿着灰色裤子,白色衬衫,个子很高,身材清瘦,莫名觉得熟悉。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姜鸿宇。   彼时,姜鸿宇也发现了她:“雪飞!”   “鸿宇!”   两个人朝着彼此狂奔。   姜鸿宇欣喜若狂,他怀疑是自己在做梦,他几次把一些似有若无的影子认成程雪飞,于是心里一阵欢喜,可是等靠近了,却发现只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这次不一样,这次,他真真切切地听到她在喊他。   两个人越跑越近,还没等姜鸿宇看清程雪飞,程雪飞已经一头扑进姜鸿宇怀里。   或许人在面对自己最信任的人的时候,才会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程雪飞抱住姜鸿宇的那一刻,忽然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鸿宇,我差点死了,没有我,你怎么办,我不要你再疯一次,我不想要爸爸妈妈中年丧女,我不想让立夏跟春生没有姐姐,我不想让家玉家宝没有妈妈,我不想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   说到最后,程雪飞几乎泣不成声。   鬼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她在拿出弹簧刀杀人的那一刻,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她闭着眼,任凭眼泪往外涌。   泪水划过脸颊,落在姜鸿宇衣服上,渗到他的皮肤上,一片冰凉。   姜鸿宇从没见她哭成这样,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牢牢抱住程雪飞,一手握着她的肩,一手摸着她的头,终于相信,这不是幻觉,他的雪飞真的回来。   “对不起,我没能看好你,让你受苦了。”   程雪飞哭的浑身颤抖。   等哭的差不多,姜鸿宇才问:“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把你带走的!”   程雪飞趴在姜鸿宇怀里,朝后面一指。   姜鸿宇抬头望去,远远看见那座土房子。   土房子很小,很不起眼,不过姜鸿宇在路上时,还是看见了,所以想走过来查看一下。   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   “是什么人?”姜鸿宇问道。   “是,是……”程雪飞吸着鼻涕,“是前段时间你们要抓的那两个逃犯。”   “逃犯?”这个回答让姜鸿宇大吃一惊,“就是从抚宁省劳改农场跑出来的逃犯吗?是他们假扮成乞丐,把你带走的吗?”   “唔。”   姜鸿宇赶忙推开程雪飞,去摸别在腰带上的手枪,警惕起来:   “他们人呢?”   程雪飞两手去抹眼泪,说:“还在那个小屋里。”   “雪飞,你先走,别靠近。”   程雪飞抽噎了一声,说:“没关系,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死了?”姜鸿宇又吃了一惊,扭头看向程雪飞,“怎么死的?”   程雪飞十分畏惧地回答:“我,我杀的。”   姜鸿宇不敢置信地瞪着程雪飞,绝对不敢相信,那两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逃犯,居然被自己媳妇干掉了!   “你怎么杀的?”   “用你给的那把弹簧刀,你说过,要对着心脏扎。所以,我就对着心脏扎了一个,但是另一个没法对心脏扎,只能割他喉咙,结果喷的到处都是血,太吓人了——”   说着,程雪飞又崩溃地哭起来。   姜鸿宇放弃去掏枪,揽过程雪飞的肩膀,柔声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宝贝儿,你好样的!”   姜鸿宇抱着程雪飞,等她哭声渐渐变小,才问:“那两个逃犯,为什么会盯上你?”   程雪飞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朱彩云和她大表哥,是他们把我卖给那两个逃犯。”   原来是这个大表哥!   千算万算,怎么没算到是朱彩云和她大表哥会对雪飞下如此毒手!   “雪飞,你先回去,大路上有民兵,你让他们送你回照相馆,我过去看看。”   姜鸿宇说完,推开程雪飞,朝那座土房子走去。   程雪飞见姜鸿宇神色不对劲,有点邪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跟了过去。   姜鸿宇大步流星地来到小土房子里,一进门洞,迎面撞上吴大用正扶着朱彩云往外走。   吴大用和朱彩云万万没料到,一抬头会看见姜鸿宇,都愣住了。   只见姜鸿宇两眼似要喷出火来,吓的吴大用浑身一哆嗦。   姜鸿宇暗暗咬牙,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吴大用,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吴大用吓的魂不附体。   姜鸿宇突然掐住吴大用的脖子,用尽全力,朝墙上狠狠一撞。 第272章 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等程雪飞跑进小屋时,看见吴大用的头狠狠撞在土墙上。   土墙被撞出个窟窿,旁边的墙皮被震的簌簌掉落。   程雪飞登时傻眼了。   如果这是是个西瓜,必定当场粉碎,摔成西瓜泥。   姜鸿宇却没停手,捏着吴大用的脖子,又朝墙上撞了一下,吴大用连哼都没哼出一声。   眼看着脑浆要摔出来了,程雪飞口舌干涩地叫道:   “鸿宇——”   程雪飞的声音唤回姜鸿宇的理智,他把吴大用朝旁边狠狠一摔,吴大用“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姜鸿宇又去看那两个叠在一起的逃犯,捡起墙角的半自动步枪,干脆利落地拉上枪栓,“砰砰”放了两枪。   逃犯的头上出现了两个血窟窿,殷红粘稠的血液,慢慢从那窟窿里涌了出来。   程雪飞只觉得整个人头重脚轻,心脏都要停止了似的。   这时候,她再去看姜鸿宇,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   朱彩云也被心狠手辣的姜鸿宇吓傻了,双手捧着大肚子,摇摇欲坠。   等姜鸿宇放完枪,把枪往地上一扔,转头面对朱彩云。   朱彩云吓的趔趄后退,绝望中,她只觉肚子一紧,开始疼起来。   肚子上传来的疼痛似乎提醒了她,她颤抖着哀求:   “你,你不能杀我,我还怀着郭大祥的孩子,你不能杀我,郭大祥的孩子在我肚子里!”   姜鸿宇目光阴冷地望着朱彩云,说:“你现在知道你怀了谁的孩子了。”   朱彩云的肚子似乎又疼了一下,疼的她低头呻吟。   姜鸿宇十分嫌恶地拽着朱彩云,把她往外拉。   朱彩云却在这个时候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   姜鸿宇掏出腰间的手枪,抵在朱彩云汗涔涔的脑门上,威胁道:   “朱彩云,以你之前对雪飞做过的那些事,我早就想杀了你,我一直看在我表哥的面子上才容忍你到现在,你现在再喊一句,我不管你怀的谁的孩子,你跟孩子一块去死吧!”   朱彩云筛糠一样发抖,豆大的汗珠从头上往下掉,浑身被汗水浸湿的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   她不再挣扎了。   姜鸿宇收回手枪,拽着朱彩云往外走。   朱彩云应该感谢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救了她一命。   若不是姜鸿宇顾念着姜兰、郭大祥母子哭着求他帮忙找回孩子,他不会留朱彩云活口。   以朱彩云两次加害程雪飞的罪恶,千刀万剐也解不了姜鸿宇心中的恨意。   姜鸿宇拖着朱彩云往外走,程雪飞默默地跟在旁边。   程雪飞被眼前这个男人吓到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生物?   如果姜鸿宇是个大反派,只怕要血流成河啊。   三个人走出没多远,忽听后面传来一声枪响。   朱彩云惊叫一声,捂住耳朵。   程雪飞也吓了一跳。   谁在背后放枪,难道是那两个逃犯没死透?   姜鸿宇迅速转身,就看见小屋门口趴着一个人。   那人不是逃犯老夏,不是逃犯标哥,而是吴大用。   吴大用半边脑袋被撞的血肉模糊,鲜血糊住了半张脸,使那张脸一半红,一半白,如同地狱里爬出的厉鬼。   他正趴在地上,握着姜鸿宇刚才扔在地上的步枪,朝这边放枪。   朱彩云看见吴大用垂死挣扎的样子,无比凄厉地叫道:   “大表哥!”   “砰——”   吴大用又放了一枪。   姜鸿宇赶忙松开朱彩云,挡在程雪飞身前,一边掏枪,一边说:   “雪飞,你先走。”   “你也走吧,别管他们了。”   男人的斗志和责任心,不允许姜鸿宇离开,如果现在离开,等会儿把其他民兵叫过来,势必还要经过一番死战,到时候可能伤亡更大。   不如现在一次性解决。   姜鸿宇把程雪飞往后推了推,喊道:“你快走!”   这时候,朱彩云忽然失去理智,哈哈笑起来:“好啊,好啊,真好,都死吧,大家都死了,干干净净,多好,大表哥,这世上,只有大表哥是真心对我好的,别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大表哥,我来了,咱们要死就死在一块。”   朱彩云一边神神叨叨地念着,一边朝小屋跑。   “砰——”   吴大用又朝这边放了一枪,三枪全部落空,只搅动了空气。   吴大用从没打过枪,只是看着两个逃犯拉过几次枪栓,濒死之际,捡起身旁的枪,做最后一搏。   他瞄准了姜鸿宇,可是始终没有打中。   他再次拉动枪栓,这一次,抬着他铅块一样沉重的头,对着姜鸿宇的,他觉得这次一定能打中。   他要把姜鸿宇干掉,对他来说,这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既然要死了,那就让这个噩梦也一块消失了吧!   他勾动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抠动扳机,却在子弹出膛的那一刻,脑壳一阵剧痛,他意识到自己头上中枪了,随即这世界陷入一片昏暗。   吴大用趴在地上,额头上流出一滩浓血。   而他最后打出的那一枪,没能打死姜鸿宇,却打在姜鸿宇左腿上。   姜鸿宇拖着受伤的腿,走了几步,走到吴大用身边。   见吴大用已经趴在地上断了气,才收回自己的手枪。   姜鸿宇腿上剧痛,疼的浑身的骨头跟着酸软无力,他扶着土墙坐下。   程雪飞看着姜鸿宇坐下来,知道他身上中枪,赶忙跑过来问:   “鸿宇,你伤到哪了?”   姜鸿宇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没事,只是伤了腿,不会有危险,不要担心。”   程雪飞见他边裤腿被血染红,鲜血直往下流,流进了那双黑皮鞋里,揪心地问:   “疼不疼?”   “不疼,没事的。”   “我扶你走,我们去医院。”   程雪飞去搀姜鸿宇,但姜鸿宇看了看跪伏在吴大用身上的朱彩云,见朱彩云抱着肚子痛苦呻吟,说:   “她可能要生了,等她生完了,把孩子一块儿带走。”   程雪飞错愕地转过脸,去看朱彩云。   朱彩云大概这几天受到极大刺激,刚才又几次撞到肚子,所以引发早产。   姜鸿宇一定是想帮老郭家留下这个孩子。   程雪飞又转过脸看姜鸿宇,焦急地说:“可是你在流血!”   姜鸿宇从上衣口袋掏出手帕,捂在受伤的地方:“没事,我还能坚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带走。孩子要是落在她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姜鸿宇用另一只手握住程雪飞冰凉的手,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   “雪飞,帮我这一次。”   程雪飞看看受伤流血的姜鸿宇,再看看捂着肚子痛苦呻吟的朱彩云,她好像突然面对了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 第273章 生孩子   朱彩云看着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最后却为她付出了生命代价的大表哥,觉得自己的人生全完了。   腹痛一阵紧似一阵,痛的她倒地打滚。   她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了,看见那把步枪,托过枪,干脆一枪结束这种痛苦。   她不会把这肚子里的孽障生出来,绝不会!   程雪飞见朱彩云有求死的念头,走过来,夺过了步枪,扔的远远的:   “朱彩云,你害人害己,还嫌不够吗!”   “让我死,让我死——我绝不会把这个孽种生下来,都是这孽种害的我,害了我大表哥!”   “死到临头了,你还执迷不悟,到底是谁害了你,是你自己,不是别人!”   朱彩云仍然抱着肚子,呜呜哭喊。   她下身涌出一片清水,程雪飞知道,这是羊水破了,真的马上就要生了。   程雪飞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她虽然有两个孩子,但那孩子,并不是自己亲生经历生下来的,脑子里只有模糊的记忆。   对于究竟怎么给人接生,她简直一头雾水!   姜鸿宇在旁边指挥道:“帮她把裤子脱了。”   “哦,哦——”   程雪飞蹲下来,要给朱彩云解裤袋。   但朱彩云很不配合,不让解,口中叫嚣:“让我死,让我死!”   程雪飞心中烦乱,气的直接呼了她一巴掌:“你要死你自己死,你凭什么不让这孩子活,他既然来了,你至少让他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不知是程雪飞的巴掌起了作用,还是阵痛起了作用,朱彩云躺在地上,咬着牙,满脸痛苦。   程雪飞顺利地解开裤袋,把裤子脱了,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鸿宇,下一步怎么办?”   姜鸿宇无奈道:“我也没有经验,你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是怎么生的?”   程雪飞努力回忆,她生家玉家宝是什么情景。   当时是在公社卫生所生的,接生的人好像给她按摩肚子,大概是把孩子往下推推吧。   她也学着医生的动作,解开朱彩云上衣扣子,把手放在朱彩云那小山坡一样隆起的肚子上,试着一边按摩,一边往下推。   她一边按摩一边叫苦:   这一天经历的事,比她上辈子加在一起经历的事情都多!   屋子里面是死人,屋子外面,有人在生孩子。   旁边就趴了个脑袋被撞的血肉模糊的死人。   程雪飞几乎对死人已经麻木了,她只是希望朱彩云快点把孩子生出来,她好带着姜鸿宇去医院。   可是朱彩云还在叫嚷:“程雪飞,你不是恨我吗,你就一刀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你别那么多废话,赶紧给我使劲!”   “我不生,我死也不生,我不要这孽种活着见到太阳——”   程雪飞“啪”又一个大嘴巴子。   朱彩云依然在叫骂:“我诅咒他生不下来,诅咒他长不大,啊——”   “疯子,简直是个疯子!”   程雪飞强行分开朱彩云的两条腿,往下面看了看,可是看不出什么。   她再转脸看姜鸿宇,怕姜鸿宇流血太多,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鸿宇,你怎么样,你还行吗?”   姜鸿宇点点头,但是他的脸和嘴唇慢慢没了血色,脚边的泥土被染红了。   “鸿宇,你再坚持一会儿!”   程雪飞加大力气挤压朱彩云的肚子,使劲往下推。   过了不知多久,再往下看时,似乎看到了什么:是孩子的头吗?   而这时候,朱彩云已经痛的似乎失去了知觉,也不再叫唤了。   “快醒醒,用力啊——”   程雪飞继续按压肚子,再去看时,似乎真的看见孩子的头要出来了,黑黑的,好像是孩子的头发。   她感觉到胜利在望,将脱下来的裤子垫到朱彩云屁股下面,好接住孩子。   又按摩了一会儿,孩子的头终于出来了,小小的一个脑袋,头发又长又浓密,紧紧贴在头皮上。   “快生了……”程雪飞居然激动的声音发抖,“鸿宇,孩子的头出来了。”   姜鸿宇一直不愿去看朱彩云生孩子的场景,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回避着。   这时听程雪飞这么说,也忍不住去看了一眼。   这一看,只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往上涌。   忽然,胃里一阵痉挛,他“哇”的一声吐了。   程雪飞顾不上姜鸿宇的反应,一边继续按压朱彩云的肚子,一边盯着那个小脑袋。   朱彩云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突然扬起头大叫了一声,腿下的孩子“哗啦”,整个涌了出来。   “生了,鸿宇,终于生出来了,你快看!”   姜鸿宇再也不敢看了,模糊应了一声,然后把自己的白衬衫脱了下来,只留下里面的白色背心。   他把白衬衫朝程雪飞的方向扔过去:“包着孩子,掏掏孩子嘴里、鼻子里的羊水,把孩子擦擦。”   程雪飞接下白衬衫,有些手足无措。   她用衬衫包住这个滑腻腻的婴儿,用衬衫袖子,去擦婴儿脸上的粘液。   挤出鼻子里的羊水,把嘴里也掏了一下,就听孩子“哇”一声哭了。   程雪飞听到孩子的哭声,顿时觉得好像肩上扛着的大山落了下来。   她长长松了口气,觉得浑身轻松。   看见婴儿两腿之间的小鸡鸡,程雪飞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鸿宇,是个男孩。”   姜鸿宇脸上毫无血色,微微点了点头。   程雪飞不敢耽误,顾不得朱彩云怎么样,包起孩子,也包着脐带和胎盘,走过来搀着姜鸿宇,道:   “走,我们赶紧去医院。”   姜鸿宇站起来,但是伤腿一动就疼的他咬牙。   程雪飞突然想起,旁边的坡地上有辆跨斗摩托,她把孩子交给姜鸿宇:   “你先抱一下,这里藏着辆跨斗摩托,我去把摩托骑出来。”   程雪飞跑下坡地,把盖在跨斗摩托上的树枝拿下来,等坐上摩托车后,发现没有钥匙。   钥匙应该在老夏和标哥身上。   她又跳下摩托,跑进小屋里,从已经死透了的标哥的口袋里翻出了把钥匙,跑回来插到摩托车上,试着发动,居然真的让她发响了。   程雪飞琢磨了一下,踩着油门,摩托车“轰隆隆”叫嚣着,爬出了坡地,停到姜鸿宇身边。   “快上来!”   程雪飞把姜鸿宇扶到旁边的跨斗里坐着,带着受伤的姜鸿宇和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路风驰电掣地朝县城医院出发。 第274章 姜营长受伤   跨斗摩托离开坑坑洼洼的野地,上了平坦宽阔的大路。   程雪飞加足马力,开到最快。   耳边风声呼啸,田野间的风,吹在身上,凉哇哇的,带着股青草的芬芳。   程雪飞转头看了看坐在跨斗里的姜鸿宇,姜鸿宇双眼微闭,脸色惨白,正牢牢抱住那个刚出生的婴儿。   程雪飞真怕姜鸿宇就这么流血而死,不住在心里祈祷他再坚持一会儿。   开了没多久,迎面看见前面一辆拖拉机,拖拉机上是持枪的民兵。   民兵们最近对跨斗摩托异常敏感。   前段时间两个劳改逃犯在本市抢劫了一辆跨斗摩托,造成一死一重伤,民们们为此不日不夜地忙了很长时间。   这时看见有跨斗摩托出现,自然联想到两个逃犯身上。   有人问:“要不要拦下来?”   “拦!开那么快,肯定有问题,必须拦下来!”   于是民兵们站成一排,拦在路中间。   程雪飞骑在摩托车上,看见前方有民兵阻拦,大喊道:   “让路!十万火急,姜营长受伤了,快让路,是姜营长——”   跨斗摩托眨眼间飞奔到面前,眼看着就要撞了上来,民兵们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都往旁边撤了撤。   这时,忽然有人指着摩托,喊道:“好像是姜营长跟程师傅——”   民兵们收起步枪,一起喊:“姜营长,程师傅!”   然而程雪飞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冲民兵们喊:   “快去县医院,姜营长受伤了!”   话音未落,程雪飞已经从面前呼啸而去。   民兵们听说姜营长受伤了,一个个脸色惊慌,有人一挥手:   “姜营长受伤了,快,上拖拉机,去医院!”   程雪飞一路开着摩托车,闯到临河县县城,直奔县医院。   来到县医院,又直接把跨斗摩托开进了门诊大楼。   门诊大楼里本来一派祥和安宁,瞬间被摩托车发动机的噪音吵的沸反盈天。   有个病人举着药水瓶子,被吓的手一哆嗦,药水瓶子掉在地上,玻璃瓶摔的粉碎。   “干什么的!”有个医生大喊。   程雪飞这才踩下刹车,喊道:“快,救命,有人受了枪伤,快来救命!”   程雪飞一边喊,一边下了摩托车。   她摇了摇姜鸿宇:“鸿宇,我们到了。”   姜鸿宇的身体软绵绵的,朝旁边一歪,已经不省人事了。   医生见病人脸色灰白,知道是失血过多,赶忙朝里面喊:   “快,急诊,这边有人失血过多。”   很快,急诊室里推来一辆移动病床,两个男医生一边把姜鸿宇抬上病床,一边询问病情。   程雪飞已经把婴儿抱在怀里,跟医生说了情况,他左腿中枪,已经流了很长时间血。   姜鸿宇随即被推进手术室。   程雪飞跟着跑到手术室门口,看见医生进进出出,两腿一软,坐在手术室外面的连椅上。   刚坐下,看见怀里还抱着的婴儿,又立即打听了妇产科在哪,把这个孩子送到妇产科去。   一位产科医生看见程雪飞抱着个连着脐带和胎盘的婴儿,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去帮孩子剪了脐带,擦了身体。   婴儿哇哇啼哭,哭的小脸通红。   程雪飞在心里想:   这孩子命真硬,朱彩云那么折腾,不想让这孩子活下来,可最终还是平平安安活下来了。   程雪飞由衷地被这孩子顽强的生命打动了。   医生剪好脐带,跟程雪飞要婴儿的襁褓,可程雪飞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到哪里去找襁褓?   幸好另一位准备来生孩子的产妇,拿出她家给孩子准备的小包被和尿褯子,程雪飞这才把孩子包起来。   抱着孩子出了妇产科,她嗓子冒火,喉咙像要裂开一样。   就又抱着孩子,走到楼梯尽头的自来水处,拧开水龙头,直接对着水龙头灌水。   冰凉的自来水,像浇灌干裂的大地一样,滋润着程雪飞全身。   程雪飞舒服了一点,低头看看衣服上沾着一片血迹。   血渍在汗水的晕染下,一直没干,弄的她前胸都是血,看起来很是吓人。   她顺便把身上沾着的血渍洗干净了,然后回到手术室门口,就坐在那里等着。   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觉得跟做梦一样。   过不多久,有个医生出来,说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问她是什么血型。   程雪飞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血型,这年代,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血型。   她跟着医生检查血型,B型,血型符合,就去抽血,一次抽了400毫升。   抽完血,往手术室门口走时,明显感觉到脑子发蒙,有点走不动了。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本来就有点低血糖,现在更觉得头重脚轻。   她静静待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哪也不敢去。   不一会儿,听到楼道里乱哄哄的,程雪飞扭头看过去,看见是西埠乡的民兵赶来了。   民兵们下了拖拉机,冲进县医院,但是不知道姜鸿宇在哪,就一窝蜂地乱蹿乱嚷。   程雪飞喊了他们一声。   民兵们看见程雪飞,一块围上来,见程雪飞手里竟然抱着个孩子,都无比诧异,七嘴八舌、问长问短。   程雪飞无力回答,起身到医生的办公室,借了铅笔和开处方用的纸,写下一张纸条,让一个民兵送到文化馆,交给葛馆长,葛馆长如果不在,就给曹小六。   民兵不敢耽误,拿着纸条跑走了。   打听到文化馆在哪,去了文化馆,找到副馆长葛英雄,把纸条交给他。   葛英雄看了纸条,他认识程雪飞的字迹,知道是程雪飞写的没错。   但是纸条上的内容让他有些吃惊。   程雪飞让他打电话给西埠乡,说她人没事,但是姜营长受了枪伤,正在县医院治疗。   还有,两个从抚宁省劳改农场跑出来的逃犯也找到了,死在西埠乡西南十里左右的一座土房子里,那里发生了一场恶战,两个劳改犯还有一个本地村民死了,另有一个产妇在那。   最后一条是让葛英雄先借两百块钱给她用。   葛英雄放下纸条,凑了两百块钱,让民兵带回去交给程雪飞。   民兵走后,葛英雄打电话给西埠乡,直接打到王乡长的办公室里。   王乡长的秘书小林接了电话,听了之后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了。 第275章 姜营长住院   林秘书慌慌张张挂断电话,先去找了黄博华,告诉黄博华,说程雪飞找到了,人没事,但姜营长受了枪伤,现在在县医院抢救。   还说那两个劳改犯已经死了,就在他们西埠乡境内。   黄博华不敢置信,他无法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又跟逃犯扯上关系了,姜鸿宇又怎么会受伤?   他赶紧找人把这事告诉派出所的杨所长,让杨所长带人去找逃犯。   黄博华准备坐车去县城。   到了路口,看见照相馆,想到照相馆里的人都在等着程雪飞的下落,应该把程雪飞安然无恙的消息告诉他们。   此时照相馆已经挤满了人。   程雪飞的母亲刘娥也来了,坐在凳子上,抱着两个孩子,祖孙三人哭成一团,哭的眼泡都肿了。   程发达则安静地蹲在墙根,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只亟待爆发的狮子。   程友富听说堂姐遭遇不测,也把家里的农活扔下,跑到照相馆来等消息。   好多平时跟程雪飞关系不错的、相熟的,都在这等着。   黄博华进来后,激动地说:“刚刚接到电话,雪飞人没事了。”   此话一出,整个照相馆一片哗然。   程发达第一个站起来,走到黄博华面前,红着眼问:   “我闺女,真的没事了?”   黄博华瞧着程发达焦急的神色,笑着宽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刘娥听说闺女没事,哭的更大声了。   两个孩子,缩在刘娥怀里,听到姥姥哭,受到了感染,不明就里地跟着一块嚎。   程发达回头呵斥道:“你个傻老娘们,雪飞好好的,你哭个什么,晦气!”   程发达骂着,自己眼中也沁出了两滴眼泪来。   程春生见一家老小哭成这样,也想哭,是高兴的想哭。   他强忍着声音里的哭腔,对两个孩子说:“家玉,家宝,你们别哭,妈妈没事,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这时,照相馆里的人也跟着抹起眼泪,一起议论道:   “幸好啊,老天保佑,好人长命百岁!”   “程师傅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黄博华着急出门,说:“叔,雪飞没事,这下你们安心了,我先去县城一趟,听说鸿宇受伤了,我去看看。”   程发达听说姜鸿宇受伤,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追着黄博华问道:   “小姜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   程春生也跟了出来,问:“姜大哥受了什么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博华急着到马路对面等车,匆忙回答:“我也不知道,县里来了个电话,说的不清楚,我现在去看看,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春生道:“黄主任,我也跟你去。”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很担心。   程发达一向打压程春生的积极性,这次破天荒地同意他跟着黄博华:   “春生,你去医院,见了你姐姐,问问她有没有受苦,是哪个王八蛋把她拐走的。还有,看你姐夫伤的严不严重,有事没事,一定回来告诉我们一声。”   “哎,我知道。”   黄博华道:“叔,等我见了他们,就想办法打电话回来报个信,你们在这等着就行,先别着急上火。”   “好,好。”   不一会儿,公交车来了,黄博华跟程春生一块上了公交车,朝县城出发。   县医院里,程雪飞和七八个民兵守在手术室外,等着姜鸿宇做完手术出来。   民兵们询问程雪飞到底发生了什么,程雪飞没有回答。   这事说来有些话长,跟民兵们一时说不清楚。   她脑子还有些懵,理不清思绪,还是等清醒一点再说吧。   负责送信给葛英雄的民兵回来,带回来两百块钱。   很快,葛英雄也找来了。   葛英雄万分不解,他昨天才刚见过程雪飞,怎么就一天时间没见,好像发生了很多事。   程雪飞只说自己发生了点意外,事情已经过去了。   葛英雄见程雪飞不愿多说,心想或许她受到了惊吓,还没回过神来,也不好意思多问,交代了几句,说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他。   程雪飞谢了葛英雄,葛英雄就走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民兵立即涌上去,只见两个护士推着移动病床走出来,姜鸿宇就躺在上面。   跟以往威风严厉的姜营长不同,此时的姜营长,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脸色白的跟纸一样,双目微闭,看着让人害怕。   “姜营长……”   民兵们轻轻叫喊,但是姜鸿宇没有任何回应。   民兵们一下子感伤起来,觉得这位民兵营长虽然有些严厉,可是他胸怀坦荡,从来不会在背后发狠使坏,从来不会故意给谁穿小鞋,能做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位值得尊敬的好干部。   大家想起姜营长平日的好,七八个人,把病床包围了。   护士嚷道:“来,让个路,你们把路堵了,不让病人去病房了吗?”   民兵们七手八脚,一块帮忙推病床。   程雪飞抱着孩子,去问医生:“大夫,他怎么样了?”   医生取下口罩,说:“子弹取出来了,不过子弹擦到了骨头,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而且,他失血过多,一定要好好休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须要仔细观察,防止伤口恶化。”   “好,辛苦你了,大夫。”   程雪飞诚心实意地给医生鞠了个躬,然后转身去追姜鸿宇了。   护士把姜鸿宇推进病房,民兵们一块动手,把姜鸿宇抬到另一张病床上。   民兵们一块围上去,七八个脑袋凑到一块,查看姜鸿宇有没有什么反应,连叫了几声“姜营长”,姜营长只是睫毛翕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   程雪飞进了病房,挤进来,坐到病床边,小声唤道:   “鸿宇,能听到我说话吗?”   取子弹算不得是个大手术,应该只是半身麻醉。   之所以还没醒,肯定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   她抬头看着民兵们一片脑袋,挥手道:“你们都在这,气都不够喘的,散开点,留点空气给姜营长。”   民兵们各自往后仰了一下,但没人挪步。   程雪飞不满道:“能不能再远一点?”   民兵们这才勉强向后挪了一小步。   程雪飞气的头晕脑胀,站起来,瞪着他们道:“就不能再远了吗?”   “雪飞——”   程雪飞听到有人叫自己,连忙回头,发现姜鸿宇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低声唤她。 第276章 姜营长醒了   民兵们又惊又喜,刚往后挪的一小步,又迈了回来,一群脑袋悬在病床上空,关切地问:   “姜营长,你终于醒了。”   “姜营长,是谁把你打伤的?”   “姜营长,你现在难不难受?”   “姜营长,你渴不渴,饿不饿?”   “对了,赶紧去给姜营长打点热水,小毛,你快去!”   叫小毛的小瘦孩答应着,到外面去找水。   程雪飞坐下来,不顾那么多人在场,俯下身子,双手捧着姜鸿宇的脸,像夸孩子似的夸了一句:   “真棒!”   民兵们全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自觉地抖了两下。   程雪飞不管不顾,捧着姜鸿宇的脸问:“现在感觉怎么样,疼吗?”   “不怎么疼……”姜鸿宇虚弱地回答,“你累了吧,别一直陪着我,快去休息。”   程雪飞摇头,笑道:“我不累,让我在这看着你就行,看着你,我就高兴。”   民兵们又是一抖,脚底板上都是鸡皮疙瘩。   姜鸿宇嘴角微微扬起,脸上荡漾着一抹淡笑:“你快叫人回去报个平安,你爸爸都急坏了。”   “我已经让人打电话回去了,这时他们已经接到消息了。你别多说话,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休息。”   姜鸿宇眨了下眼,算是点头答应。   他又去看那些民兵。   民兵们见姜营长终于看见他们了,一个个打起精神,等着姜营长训话。   这一次,姜营长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有雷霆万钧之势,他声音软绵绵地说:   “你们都在这,没别的事了吗,快回去,回去后,把枪支弹药都收归库房,仔细清点,不要出现差错。”   “姜营长,你安心养伤,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留下一个人就行了,其他人,回去吧。”   一个个都自告奋勇,要留下,为此争论不休。   程雪飞被吵的脑瓜子生疼,说:“你们到外边商量,商量好了再进来。”   民兵们就到外面吵去了。   病房里立马安静下来。   程雪飞仍然摸着姜鸿宇的脸,柔声道:“你先睡吧,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姜鸿宇眼珠转了转,突然问:“孩子呢?”   这段时间,孩子一直在睡,不吵也不闹,几乎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程雪飞从病床边上抱起孩子,送到姜鸿宇面前。   两人一起盯着孩子看。   孩子身上被擦的干干净净,显示出了模样来。   程雪飞瞧着孩子的五官,说:“像爸爸多一点,长的有点黑,连小鸡鸡都是黑的。但是应该挺健康,哭声很有劲。”   姜鸿宇笑了,软声软语地对孩子说:“你长大不要忘了,是你婶婶救了你的命,你要孝顺你婶婶。”   程雪飞被姜鸿宇说的差点没反应过来:   哪个婶婶?   片刻后意识到,这个“婶婶”就是她,她嗔怪道:   “讨厌,这个时候,还不忘贫嘴。”   姜鸿宇又恢复了正经语气:“应该告诉我表哥,让他把孩子带回去。”   “那朱彩云呢?朱彩云怎么办?”   “朱彩云,交给派出所,让派出所依法处理,她应该为这次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最好蹲一辈子牢房永远别再出来!”   程雪飞听姜鸿宇那恶狠狠的语气,连忙劝道:“好,你现在别动气,这些事由派出所去处理,我已经让人打电话,把那些人的位置说了,乡里应该很快派人去找了,你还是多休息吧。”   程雪飞把孩子重新放回病床上。   病床很窄,好在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也占不了多大地方。   程雪飞放下孩子,忽然犯起愁来:“孩子过一会儿该饿了吧,上哪找奶吃?”   “先去买点奶粉,等我表哥来把他带回家,村里应该有带孩子的妇女,只能跟人家借口奶吃了。”   “真可怜,没妈疼的孩子。”   民兵们在外面争论了很久,总算争论出了结果,留下一个叫王兴国的民兵,其他的全部回去。   又让民兵到河西村去送个信,告诉郭大祥,说他儿子已经出生了,让他第二天到县医院来抱孩子。   小毛出去奔波了一圈,不知从哪找来个破葫芦瓢,倒了一瓢热水,要过来给姜鸿宇喝。   程雪飞见那葫芦瓢来历不明,怕不干净,没让姜鸿宇喝。   等其他民兵都走了以后,程雪飞让王兴国照看姜鸿宇,她去买东西。   姜鸿宇不想让程雪飞走,想让她留下来陪自己。   有什么东西要买,让王兴国去买就行了。   程雪飞说她要去买奶粉,奶粉是限量供应,除非有奶粉票,不然很难买。   让王兴国一个大老爷们去奶奶粉,估计人家不卖。   程雪飞就想着,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去跟售货员博同情、装可怜,人家兴许就卖了。   姜鸿宇听她这么说,说了一句:“你真是个鬼机灵。”   程雪飞抱着孩子,走到百货大楼,先买了一只暖水壶、两个搪瓷缸子,再想买点洗脸盆什么的,但是抱着孩子,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提着暖水壶,走到卖奶粉的地方,问一个中年女售货员:   “大姐,有刚出生的孩子喝的奶粉吗?”   售货员瞟了一眼程雪飞怀里的孩子,问:“怎么,他妈没奶,没奶多喝点红糖水,找只老母鸡,炖点鸡汤,一天喝两碗,还有猪蹄黄豆汤也行,给产妇多吃点油水,没有油水,哪里有奶?”   程雪飞叹了口气,卖起惨来:“不是他妈没奶,是他妈没了,难产,孩子落地,大人不行了,现在孩子没东西吃,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没个熟人借口奶吃,大姐,有奶粉的话,卖我几包,好歹给这孩子条活路。”   程雪飞说的可怜,说的自己差点就要落泪了。   那中年售货员听了,眼圈儿也跟着红了。   旁边的售货员也一起看了过来,都很同情这个没妈的孩子。   “哎哟,苦命的孩子,你等着,我给你拿奶粉。”   “可是我没有奶粉票。”   “要什么奶粉票,先让孩子吃饱了要紧!”   “谢谢大姐,大姐你真是个好人。”   售货员给程雪飞拿了一包奶粉。   程雪飞觉得一包奶粉不够,又眼巴巴地望着售货员,央求道:   “大姐,能多卖我几袋吗,你看,这孩子多可怜,回家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奶吃,要是找不到,就指望喝奶粉了。” 第277章 你从哪捡了个孩子?   售货员看着孩子,大概实在没办法拒绝,问:   “那你要几包?”   “六包行吗?”   售货员都惊讶了。   不光是因为程雪飞狮子大开口,一次要六包,更是因为。这时候,能一次买下六包奶粉的,那是“大户人家”了。   普通家庭,谁家能舍得一次买六包奶粉?   程雪飞见他们反应很大,以为自己要的太多,又连忙改口:   “四包也行,四包吧,四包奶粉,能喝一两个月,再大一点,就能吃饭了。等这孩子长大,一定不会忘了曾经卖给他奶粉的好心阿姨。”   程雪飞的花言巧语真起了作用,售货员回头,又从货架上拿了五包奶粉给她,边拿边说:   “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都是为了孩子,喏,拿去吧,六包奶粉喝完,估计就能喝大米汤了。”   “谢谢大姐。”   程雪飞道了谢,从口袋里掏钱。   一包奶粉三块钱,六包就是十八块,又买了个奶瓶,八毛钱。   那售货员见她如此大方,付钱的时候眼都不眨,忍不住问:   “你是孩子什么人?”   “我……”程雪飞有些不知怎么回答,又想起姜鸿宇刚才在病房的玩笑,就拾人牙慧地说,“我是他婶婶。”   “哎哟,这婶婶真不错!”   其他售货员也附和:“是啊,我还当是孩子的姑姑或者亲姨,原来是婶婶。”   “当婶婶的,能对孩子这么上心,真是难得。”   “是啊,这婶婶心地真好。”   程雪飞被人夸的有点汗颜,朝众人点了点头,拎着东西回去了。   回到县医院,来到病房门口,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推门进去,看见居然是黄博华和程春生来了。   “姐!”程春生无比激动地跑到她面前,声音哽咽道,“你把我们吓死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程春生上下打量姐姐,一下子看到姐姐怀里抱着个孩子,吓了一跳:   “你从哪捡了个孩子回来?”   程雪飞把提东西的网兜递给程春生,避重就轻地答道:   “我没事,也没受伤。”   黄博华道叹息道:“看到你们没事就好,整个西埠乡都很担心你们,还好你们没事。”   程雪飞把孩子放到姜鸿宇身旁。   黄博华跟程春生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突然从哪冒出个孩子出来。当然,肯定不是姜鸿宇跟程雪飞的孩子。   “鸿宇,这孩子是哪来的?”黄博华问。   “我以后再跟你说吧。”   黄博华听出姜鸿宇的意思,大概是程春生和王兴国两个人在这,不好说太多,就不再问。   这时已经到了傍晚,黄博华趁着百货商店还没打烊,去给姜鸿宇买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买了洗脸盆、毛巾、牙刷牙杯、饭盒。   想起姜鸿宇不方便下床,还很贴心地给他买了个尿壶。   回来的路上,经过包子铺,买了十几个大包子。   几个人在病房里简单吃了顿包子。   吃完,天就快黑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就快发车。   程雪飞催着黄博华、程春生离开,让程春生赶紧回学校,好好准备期末考试。   还有,告诉爸妈,她一切安好,没受伤,也没受人欺负。   先让妈妈住在王二姨家,帮她看好两个孩子,她过几天就回去。   又零零碎碎交代了他很多事,程春生满口答应,然后跟黄博华一起走了。   他们刚走没多久,曹小六也过来探望姜鸿宇。   程雪飞趁机问曹小六,这两天录像厅生意怎么样。   曹小六说录像厅生意很好,正好这两天是星期天,工人有时间接着看,昨天来看过前两集的,有很多人接着看下去了。   甚至有的人一场不落,把一整部电视剧都看完了。   就是不知道星期一的生意怎么样。   程雪飞问完,心中有数,就让曹小六回去。   紧接着,孩子大概是睡饱了,觉得饿了,开始哇哇大哭。   程雪飞赶紧洗了奶瓶,先喂了点温水。   孩子像只饿虎似的,叼着奶嘴就不撒嘴,咕嘟咕嘟吞咽着。   程雪飞怕把孩子撑着,没让多喝,可刚把奶嘴拔了出来,孩子“哇”一声又哭了。   程雪飞没办法,这才赶紧冲了点奶粉。   奶瓶上没有刻度,也不知究竟多少水配多少奶粉,就估摸着冲了半瓶,塞到孩子嘴里,孩子又咕嘟咕嘟喝起来。   吃饱喝足,睁开眼,四下瞄了瞄,然后又睡了。   程雪飞目光温柔地望着孩子,小声说:“这孩子真好养活,吃饱了就睡,一点不给大人添乱。”   姜鸿宇看着程雪飞浑身散发的母性光辉,笑着说:   “我突然很想我们能再生个孩子,我很喜欢看你当妈妈的样子,很温柔。”   程雪飞抬起头,目光一冷:“你想的美——难道我对家玉家宝不温柔吗?”   “温柔,但是,他们都长大了,跟这么小的小婴儿不一样。”   程雪飞忽然一笑,把头凑到姜鸿宇面前,说:“那我把你当小婴儿来养,好不好?”   “好,那我要吃奶。”   “你滚蛋!”   姜鸿宇虚弱地笑起来。   程雪飞照顾好孩子,把孩子抱到另一张病床上去,又到外面打了盆水,回来给姜鸿宇擦身体。   脱掉他身上那件染血的背心,直接扔了。   擦完上身,又把他那条灰色的裤子脱了。   裤子的左腿,已经被医生做手术时全剪掉了。   程雪飞给他擦腿时,他居然可耻地有了反应。   程雪飞抬头瞪着姜鸿宇,问:“你不是失血过多吗?失血过多还能这样?”   姜鸿宇也觉得羞涩,拉过小被子盖在身上,稍微遮了遮丑:   “没办法,你一碰我,它就会特别激动。”   程雪飞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看在他现在不能动的份上,真想狠狠掐他一下:   “你这人太不正经了!”   “我只对你不正经。”   两个人在屋里笑闹着,门外忽然有人打听:“你好,姜老师在这个病房吗?”   一直守在外面的民兵王兴国回答:“是,姜营长在里面。”   天都黑了,还有谁会来看姜鸿宇?   程雪飞刚刚猜出这个声音,那个人就推门进来了。 第278章 汪健来了   原来是汪健。   汪健自从摆脱了朱彩云以后,每个星期六、星期天都要回县城,跟父母团聚。   等星期天下午,再坐车回西埠乡。   今天下午,他一如往常,从县城坐车回到西埠乡。   在西埠大街下车时,偶然听到说姜鸿宇受了伤,正在县医院抢救,不知伤势如何。   汪健连忙上前跟人打听,才知道,在他回县城这一两天里,西埠乡居然发生了一件轰动全乡的事:程雪飞失踪了。   事情真真假假,众说纷纭,汪健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就干脆直接坐车返回县城。   那时天已经黑了,他又回到父母家,拎了水果点心来。   到县医院一打听,果然问出县医院接收了一位受了枪伤的病号。   汪健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姜鸿宇正露着两条细直的大长腿,白的晃眼,程雪飞正弯腰给他擦腿。   汪健好像看见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似的,轻呼一声,讪讪地说:   “哎哟,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程雪飞连忙说:“不,汪老师,没有,我只是给他擦擦腿上的血,你进来吧。”   程雪飞把毛巾放回水盆里,端着盆出去了。   程雪飞一走,病房里似有若无的暧昧就渐渐消散了,汪健放松下来。   姜鸿宇客气道:“汪老师,这么晚了,你还跑来一趟。”   汪健把水果放到床头的柜子上,说:“听说你住院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不严重,已经没事了。”   汪健准备在旁边的病床上坐下,突然看见床上居然还放着个婴儿,惊问道:   “呀,这怎么还有个孩子?是不是护士放错了?”   姜鸿宇顿了顿,低声说:“汪老师,这就是朱彩云的孩子。”   汪健听说是朱彩云的孩子,只觉得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好像走夜路时突然被人吓到似的。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在熟睡的孩子看。   这孩子皮肤黑红,不太像朱彩云,可是再仔细看看,眉眼之中,又略微有点朱彩云的影子,这才确信姜鸿宇说的没错。   汪健无比震惊。   原本是想来问问姜鸿宇跟程雪飞的,没想到一上来,竟然见到了朱彩云的孩子。   “那朱彩云人呢?”   “不知道,应该被西埠乡的民警带走了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程雪飞端着空的洗脸盆推门进来,汪健问程雪飞:   “朱彩云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   程雪飞和姜鸿宇对望一眼,程雪飞想让姜鸿宇回答这个问题,可是想到姜鸿宇应该静养,不能说太多话。   又担心他一提起朱彩云就会动怒,就回答道:“汪老师,朱彩云之前不是跑了吗?”   汪健默然无语,等着程雪飞说下去。   “她不是一个人跑的,是她的大表哥暗中帮她,他们走了以后,不知怎么回事,遇到了之前从抚宁省逃跑的两个劳改犯。”   汪健这时插话问道:“就是在咱们市里,杀人抢了一辆跨斗摩托的逃犯?”   “嗯,他们遇上逃犯,被逃犯抓了起来,不知朱彩云是心有不甘还是怎么回事,把我的消息卖给了逃犯,说我手里有巨款,让逃犯来抓我。”   汪健渐渐明白了,在西埠乡就听说程雪飞失踪的事,原来是这个原因。   “后来呢?”   “后来……”程雪飞不想回忆小屋里的厮杀,就一带而过地说,“后来鸿宇找到了我,我们活着逃了出来。”   汪健十分郁闷地叹了口气:“朱彩云怎么是这种人?”   汪健想起朱彩云差点把他的人生给毁了,现在越来越觉得后怕,内心更加感激当初程雪飞设计救了他。   要不是程雪飞相处了领结婚证的妙计,只怕自己已经堕入苦海,再也游不上来了。   想到这,汪健由衷地说:“你们没事就好,缺不缺什么东西,有什么不方便的,告诉我,我来给办。”   “什么都不缺。”   “跟我就不要客气了,要缺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家住的离这不远,我回家去拿。”   “汪老师,真的不缺,要缺的话,我就直接跟你开口了。”   “那好……”   汪健这才坐下,坐到孩子的旁边。扭头看了看孩子,觉得孩子长的虎头虎脑的,挺结实。   看这孩子的长相,确实跟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   他想再具体问问朱彩云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就算了。   汪健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见姜鸿宇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就没打扰他休息,悄悄跟程雪飞告辞走了。   临走时问程雪飞明早想吃什么,他在家做好了送过来。   程雪飞知道汪健明天一早还要回西埠中学,不能耽误人家正事,就推辞说不用,门口有小餐馆,买饭挺方便的。   汪健铁了心要给他们送早饭,就说那就随便做点,明天一早送来。   说完也不管程雪飞如何拒绝就走了。   程雪飞转身回到病房,姜鸿宇已经睡着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程雪飞忽然觉得浑身放松,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天下来,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没有力气再去洗脸刷牙,躺在孩子身边,头一搁下,便睡的人事不知。   当天晚上,程春生坐车回到西埠乡,下车回到照相馆,父母和程友富仍然守在照相馆等消息。   一见他回来,连忙问长问短。   程春生说姐姐没事,没受伤,也没受欺负。   姜大哥腿上中了一枪,但是做过手术,也没有大碍,现在在医院躺着养伤。   全家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程春生问他们吃过饭了没,刘娥说吃过了,是食堂里的一位大师傅做好了,用盆送过来的。   程春生一听就知道是曹小六的爸爸曹师傅。   曹师傅挺有良心,知道他们家正是困难的时候,主动做了饭送过来。   程春生记下了这份恩情。   当天晚上,程发达、程友富叔侄两个相伴着步行回家,刘娥则留下来,照顾两个外孙。   程春生把刘娥和家玉家宝送到王二姨家。   王二姨知道他们家发生了这种可怕的事,也很同情,主动过来帮刘娥照顾孩子,陪刘娥说话。   王二姨比刘娥大不了几岁,两个人很谈的来,就一直坐在床边,陪刘娥聊到下半夜。   还小声告诉刘娥很多程雪飞和姜鸿宇之间的事。   包括姜鸿宇经常来给母子三个做饭、洗衣服,两个人还偷偷地勾勾小手、亲亲小嘴,以为她不知道,其实什么都瞒不过她。   那两个人,关系好的跟新郎官和新媳妇似的。   刘娥住在乡下,思想没有住在乡里的王二姨那么开放,听的很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得知闺女和女婿现在关系打的火热,也很开心,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第279章 睡错了病房?   程雪飞这一夜睡的很沉,沉到孩子在她旁边哇哇大哭,她听到了哭声,却愣是爬不起来。   眼睛都睁不开。   姜鸿宇被孩子哭醒了,醒来见程雪飞睡的那么熟,不忍心叫她,就想自己起来去抱抱孩子,给孩子冲点奶粉。   但腿上的麻药过去,他只要稍微一动,伤口就钻心的疼,也不能下床。   没办法,只能让孩子哭一哭,哭了十几分钟,又哭睡着了。   天亮后,姜鸿宇被疼醒。   醒来程雪飞还在熟睡,姜鸿宇看着很心疼,任谁经历了昨天的事,都无法平静。   可怜她一个女人杀了两个壮汉,又为了伤号和孩子而奔波操劳,不容易啊。   换成别的女人,只怕早就倒下了。   姜鸿宇心疼她的坚强,也体恤她的艰难。   程雪飞还在睡着,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姜鸿宇抬头去看,竟然是汪健带着父母来了,汪健手里还拎着个竹篮子,篮子里似乎放着饭盒。   姜鸿宇昨晚睡的早,不知道汪健答应过要送早饭来,所以很惊讶:   “大爷大娘,你们怎么来了?”   汪父汪母走到床边,说:“我们听小健说你住院了,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你大娘一早上熬了点骨头汤,来喝一碗。”   “这怎么好意思?”   姜鸿宇没想到能惊动两位老人给他熬骨头汤,心里既感动又意外。   他跟汪健的父母只见过一次,就是上次在西埠中学见过的那一回。   只是一面之缘,老人家居然还想着他。   汪健把早饭放到床头的柜子上,转头看了看睡在旁边的程雪飞。   程雪飞睡的可真死,有人来了都不知道。   姜鸿宇干咳了一声,叫道:“雪飞,雪飞,快醒醒,来人了。”   程雪飞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姜鸿宇脸色不太好看地解释道:“她昨天太累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汪母很通情达理地说:“没事,年轻人都能睡,你先吃吧。”   姜鸿宇还没刷牙,可是程雪飞不在,他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只得算了。   汪健把饭盒拿出来,打开,有热气腾腾的排骨玉米汤,宣软的大包子,一份炒青菜,一碗荷包蛋。   姜鸿宇笑着说:“真丰盛啊。”   汪健把饭菜摆好,把床头的小柜子往前搬了搬,然后说自己还要去西埠中学,马上要中考了,学校事情多,要赶过去处理工作。   汪健走了以后,汪母就在旁边,像照顾自己亲儿子似的,照顾姜鸿宇吃饭。   也许是饭菜的香味搅动了程雪飞的嗅觉,沉睡了一夜的人,终于幽幽睁开眼。   她的意识刚刚从睡梦中复苏,就听到一串诱人的喝汤的声音:   咦,这家伙吃什么好吃的,竟然不叫她?   她抬眼望过去,赫然看见两个陌生的白发老人。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老妇人坐在床边,挡住了病床上的人,程雪飞看不见姜鸿宇,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睡错了病房。   程雪飞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那两个老人转头看着她,脸上都带着和蔼的笑。   老太太问:“你醒啦,快来吃点东西吧,再晚,就被小姜都吃光了。”   程雪飞坐起来才看见,坐在旁边病床上的正是姜鸿宇,自己没有睡错病房。   她脸上一尴尬,浮上一层红晕。   赶忙抹了抹嘴角的哈喇子,想起来汪健昨晚答应过说要送早饭的,猜测面前的老夫妇就是汪健的父母。   “大爷,大娘,实在不好意思,鸿宇,你怎么也不叫我?”   程雪飞心里责怪姜鸿宇,来人了,也不把她叫起来,害她第一次跟人家见面,就闹了笑话。   姜鸿宇微微笑着,没说他已经叫过她,只是没叫起来。   程雪飞跟汪健的父母打过招呼,就拿着牙刷毛巾,到外面的水龙头那洗脸。   回来后,又给了王兴国五毛钱,让王兴国去吃早饭。   县城的东西虽然比乡里的贵一点,但是五毛钱吃早餐,应该够了。   人家丢下家里的事,大老远的来陪着住院,没理由连饭都不管。   回到病房后,程雪飞终于神清气爽,热络地招呼汪父汪母。   汪健看起来其貌不扬,但他的父母气质都很好,一看就是性格温厚的知识分子。   而汪父汪母,对程雪飞也早有耳闻。   他们都知道西埠乡有这么位能干的照相师傅,也见过她的杂志封面,还以为像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一定会性格高傲,自以为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可是现在亲身接触了程雪飞,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程雪飞确实漂亮,但是没有漂亮女人的缺点,她为人亲切,随和大方,很讨人喜欢。   汪父汪母都觉得,比他们儿子之前认识的那个惺惺作态的朱彩云强了一百倍。   汪母笑着说:“小程,你别忙活了,快来吃吧。”   “好,谢谢大爷大娘。”   程雪飞坐到床边,就跟姜鸿宇在一个饭盒里吃饭,一边吃一边夸汪母做饭手艺好。   汪母听了,笑的合不拢嘴。   两个年轻人把老两口带来的饭吃的干干净净,让老两口很满意。   程雪飞要帮着去洗饭盒,汪母说不用,她带回家洗就行了。   程雪飞想,也许汪母觉得在医院洗会不卫生,像这种老派的知识分子,都有点讲究,于是没有强求。   一路把两位老人送出了医院大门,程雪飞才回来忙活大人孩子。   先打水,给姜鸿宇洗脸刷牙。   又发现孩子尿了,准备给孩子换褯子。   可她根本没有褯子,就让王兴国去买两条毛巾来。   买来毛巾垫上,又给孩子冲奶粉。   姜鸿宇见她忙的团团转,颇为歉疚地说:“真是辛苦你了。”   程雪飞抱着孩子喂奶,目光放空:“今天,应该会很忙吧?不知道那两个逃犯,还有朱彩云和她大表哥怎么样了?派出所的人如果找到了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来调查我们。”   想到这个,程雪飞陷入沉思。   昨天的生死搏斗,虽然仍心有余悸,但接下来要面对的事,也许更复杂。 第280章 又又又跑了?   孩子喝完奶,放到床上,自己玩去了。   程雪飞有些一筹莫展。   姜鸿宇半躺在床上,见她心思沉重,问:“你在想什么?”   程雪飞在姜鸿宇旁边坐下:“今天应该会有警察来调查昨天的案子,我杀了两个逃犯,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姜鸿宇微笑道:“肯定会有麻烦的,麻烦就是,从此以后,你就是英雄了,到时候会有很多报刊杂志来采访你,你可能会被请到很多地方参加演讲,讲述你跟逃犯斗智斗勇的过程。”   “我怕的就是这个!我没有当英雄的伟大理想,我当时就是为了活命,否则我也不敢下手去杀人,我也不想一遍又一遍地跟人去讲我杀人的经历。”   程雪飞一脸愁绪。   她是真的不想当什么英雄,偏偏这个时代,是崇拜英雄的时代。   一旦某个人主动或者被迫,做了些了不起的事,就会被大书特书,塑造成一代英雄。   去年年底,因为孟三儿的事,她已经尝过这种被立为“典型”的滋味,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尤其这一次,她杀了两个闻名全省、甚至全国的逃犯。   事情一旦曝光,必定轰动全省乃至全国,那她这一辈子,就要背着“英雄的光环”生活下去了。   当英雄固然光荣,可那也是个枷锁。   程雪飞不愿自己早早被英雄的枷锁套牢,去做一辈子道德楷模。   当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赚点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自在逍遥地过一辈子就挺好。   姜鸿宇望着她,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的心思:“确实,一旦被立为英雄,你就不是你自己了,你得一辈子背着这个包袱生活下去。”   程雪飞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而且,如果我跟警察说,是我杀了那两个逃犯,你觉得警察会信吗,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在撒谎?”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承认你杀了逃犯?”   “可是我不杀逃犯,那逃犯为什么会死?”   姜鸿宇目光锐利地盯着程雪飞,似乎像有一双无形的爪子,顺着程雪飞的眼睛,钻进她心里,去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然后,姜鸿宇就像电影里紫霞仙子看见至尊宝的心房在跳动一样,他琢磨出了程雪飞心里的想法。   不可置信地问:“你不会是,想让我承认,是我杀了那两个逃犯吧?”   “我没那么说。”程雪飞摇头否认。   “可是你就是那么想的,对不对?”   程雪飞确实是这么想的。   现在姜鸿宇主动说了出来,那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她坐直身体,分析道:“如果我跟警察承认,是我杀了那两个逃犯,警察很可能不会相信。但是如果换成是你杀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我被他们绑架,你找到了我,跟歹徒发生了殊死搏斗,在你英勇无畏的斗争下,反杀了那两个逃犯,把我救了出来。   这不很完美吗?”   确实很完美,完美到姜鸿宇找不出破绽。   “可是,你要知道,杀了那两个逃犯,是立了大功,让我承认杀了逃犯,就等于你把这个功劳让给我了。”   “那正好呀,我不是体制内的人,立不立功,对我来说没区别,可是你是民兵营长,将来如果不出意外,你还会在体制内发展,有了这项功劳,将来对你的发展有莫大的好处。”   程雪飞说的确实有点道理。   眼下,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让姜鸿宇承认他杀了逃犯,比程雪飞承认杀人更合适。   还有一点,程雪飞没有想到,但姜鸿宇想到了。   如果程雪飞一旦承认杀了逃犯,不论立不立功,总归是背上了两条人命,一定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不定还会造谣中伤她。   以后,也许会有小孩指着她说:看,这个女的,她杀过人,她太可怕了,离她远点!   但姜鸿宇不怕被人指点,抓捕逃犯,本就是他的指责,由他动手杀人,再正常不过。   最关键的是危害百姓、造成恐慌的逃犯已经死了,是谁杀的,在某种意义上没有什么区别。   两人四目相对,姜鸿宇抓住程雪飞的手,牢牢握在手里。   程雪飞知道,他同意了。   姜鸿宇声音温厚地说:“那就由我来承担吧,我们两个是一体的,不管是落下来的荣耀还是枷锁,都有你的一半。”   程雪飞笑着点头,凑上前,在姜鸿宇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没过多久,县公安局、县人武部、西埠乡派出所的人过来都来了,几十个大盖帽,把病房站的满满当当。   那两个跨省逃窜、造成多人伤亡的逃犯,在本县被剿杀,是一桩惊动省内外的大案,当局非常重视,一大早,几辆军用吉普就带着警察前来调查。   警察先跟程雪飞去看了那辆跨斗摩托。   摩托车停在医院后院的车棚里,警察看了,确认这就是被逃犯抢走的那辆摩托,立马收缴归案。   之后回到病房,对姜鸿宇和程雪飞进行问话。   程雪飞说了自己被绑架的过程,是姜鸿宇找到了她,两人合力跟逃犯和绑架犯进行殊死搏斗,把三个绑匪反杀了。   警察没有任何怀疑。   问完话后,西埠乡派出所的杨所长走到病床前,脸上似乎充满疑问:   “据你们说,还有一个孕妇也参与到这件案子里,是吗?”   “是。”程雪飞回答。   杨所长跟县里的公安民警对视一眼,表情有点奇怪。   程雪飞问:“怎么了?”   “我们昨天接到通知,立马带人过去搜查,但是只见到了三具尸首,没有见到孕妇。”   程雪飞吃惊地看了姜鸿宇一眼,姜鸿宇也满脸震惊。   程雪飞指着旁边病床上的婴儿,道:“确实有个孕妇参与了,昨天是我亲自帮她接生的,为了等孩子出生,我们在那等了很长时间,否则姜营长不会失血过多。”   杨所长点头道:“我们相信你说的是对的,那个孕妇,应该是畏罪潜逃了,可惜没抓住她!”   朱彩云又又又跑了?!   这简直刷新了程雪飞对朱彩云的认知,这女人的战斗力居然如此强悍。   刚刚生完孩子,身体那么孱弱,居然还能逃了? 第281章 磕头谢罪   警察问完话,对姜鸿宇的英勇行为一通表扬,然后就走了。   警察走后,县人武部的部长,对姜鸿宇一番嘉奖,嘱咐他好好养伤,并且明确地告诉他,这次他立了大功,等伤养好后,县里会商量他的工作调动。   其实就是明确告诉他,姜鸿宇很快就要升官了。   最低,也要升到县里来工作。   姜鸿宇、程雪飞两个人对升不升官没放在心上,两人想的更多的,是朱彩云逃跑的事。   等所有人闹哄哄走了以后,程雪飞坐回姜鸿宇身边,相对无语。   程雪飞忽然没来由地笑了:“这个朱彩云,真是水里的鱼,顺着水就能游走,不知这次能游到哪去。”   姜鸿宇一脸阴沉,没能抓住朱彩云,他很失望,后悔昨天临走的时候应该把她捆起来的。   当时他流血太多,脑子昏沉,没想到这一点。   而且,刚生完孩子的女人,那么虚弱,谁能想到会有力气逃跑?   程雪飞见姜鸿宇气不顺,安慰地摸了摸他前胸:“别气了,气坏了身体。”   “我没气……”   “你还没气,你照照镜子,脸都气歪了。”   姜鸿宇噗嗤笑了。   程雪飞正给姜鸿宇顺气,外面响起“嗒嗒嗒”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妇女扯着大嗓门吆喝:   “快找找,小宇——小宇你在哪?”   程雪飞一听这声音,脑壳就微微作疼。   是姜兰带着人抱孩子来了。   姜兰要往这病房里闯,被门口的民兵拦下来:“干什么的,别乱闯!”   “我,我找我侄子,我侄子是姜鸿宇,他在不在里边,你让我进去看看!”   民兵半信半疑,不敢随便放人进来。   这时,程雪飞打开病房的门:“让她进来吧。”   姜兰、郭和平、郭大祥一家三口,各个大汗淋漓,神情激动。   姜兰看见程雪飞,魔怔般地叫嚷道:“孩子呢,孩子呢,我孙子在哪,快让我看看我孙子!”   姜兰钻进病房里,没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姜鸿宇,第一眼先看到了小婴儿。   她扑到床边,看着孩子,激动的浑身发抖,像面对一烧红的烙铁似的,想抱,又无从下手。   郭和平、郭大祥父子两个,也奔到床边,一起看着孩子。   全家人这半年多的心血,都是为了这孩子,本以为朱彩云逃跑,他们这辈子见不到孩子的面了,哪敢相信。这一刻,孩子居然好好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让三个人眼中盈满泪水。   “大祥……”姜兰抽噎道,“你看,你儿子多像你,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郭大祥呜咽一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扭头,在袖子上擦了把泪,这才转身看着姜鸿宇,想说什么,可是词穷寡言的他,想不出有什么话能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他期期艾艾,不知所云。   姜兰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哭着说:“小宇,多亏了你,你的大恩大德,姑姑一辈子记在心里,到了地下,也不会忘了你!”   姜鸿宇神色冷淡:“你们要谢的人不是我,是雪飞,昨天是她给朱彩云接生,把孩子带回来的,如果没有她,你们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个孩子。”   全家人心头一凛。   姜兰抱着孩子,走到程雪飞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程雪飞吓了一跳,赶忙避开:“你干什么?”   姜兰用膝盖追着程雪飞,痛哭流涕地忏悔道:“家玉妈,你救了这孩子,也救了我们全家,我们对不起你,我以前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我给你磕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这个老婆子计较,都是我鬼迷心窍,上了朱彩云的当,以后,你哪怕要我这个老婆子的命,我也给你!”   “你道歉归道歉,别给我下跪!”   “不,我一定要给你磕头,这是救命之恩!”   程雪飞无论怎么躲闪,姜兰始终朝她跪着。   她无奈地朝姜鸿宇求助,姜鸿宇也觉得闹的难看。   一个长辈,居然对自己的晚辈下跪?   胡闹!   被别人看见了,肯定先指责程雪飞不懂事。   姜鸿宇发话了:“姑姑,你诚心诚意跟她道歉认错就行了,没让你跟她下跪。”   “我诚心诚意地认错,我知道错了,家玉妈,你要还是生气,你打我骂我,我绝不还手!”   程雪飞无语道:“你起来说话。”   “不行,我一定要给你磕个头!”   说着,姜兰弯下腰。   要不是还抱着孩子,姜兰的头,一定能磕到地上。   程雪飞躲无可躲,被迫地受了这个头。   姜鸿宇很心累地朝郭大祥使了个眼色,郭大祥把姜兰搀扶起来。   “孩子已经给你们了,你们带回去,好好抚养,至于朱彩云,她伙同两个逃犯,绑架了雪飞,罪大恶极,但是现在人已经跑了,抓不到她,但只要她一露面,警方不会放过她。”   姜兰恨恨地骂道:“朱彩云这个女人,心如蛇蝎,老天爷不会放过她的!”   “好了,我累了,你们走吧,我想休息了。”   说完,姜鸿宇慢慢闭上了眼。   “好,小宇,我们不打搅你休息了……”姜兰抱着孩子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朝姜鸿宇说,“对了,小宇,你是个文化人,能不能给这孩子起个名字?”   名字?   确实忘了,应该给这孩子起个名字。   姜鸿宇重新睁开眼,暂时想不起有什么好听又不拗口的名字。   他朝窗口看了看,透过窗玻璃,看见天空白云伸展,犹如浪涛,便随口念道:   “叫云涛吧,郭云涛。”   “好好好,云涛,真好听,就叫云涛!”   姜兰老泪纵横的脸上展开了笑容,她的孙子有名字了,她的孙子叫云涛。   多好听的名字啊!   姜兰一家走到病房门口,程雪飞突然想到给孩子买的奶粉,把那六包奶粉和奶瓶都送给他们。   姜兰看见程雪飞给孩子买了那么多奶粉,对程雪飞千恩万谢,又一通忏悔感激。   还特地腾出手,拉着程雪飞的手,亲亲热热地请她一定到他们家吃饭。   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从前是怎么对待的程雪飞了。   他们把孩子抱走以后,程雪飞本该觉得轻松,可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走回姜鸿宇身边坐下,两个人四目相对,笑了笑。   “你不是累了吗,好好睡一觉吧。”   “你在旁边陪着我。”   “好,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姜鸿宇像害怕程雪飞会逃跑似的,握着她的手,缓缓闭眼,很快沉入梦乡。 第282章 他真是我姐夫   跨省流窜的逃犯被剿杀的消息很快传开,迅速登上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广播电台也反复播放这一好消息。   逃犯被杀,大家又能太太平平过日子了。   随着这件事情的传播,姜鸿宇的名字也频频被人提起。一时间,成了本地的名人。   许多工人学生、媒体记者、闲散人员,都跑到县医院,想目睹一下这位英雄人物的风采。   有的甚至带着红糖鸡蛋,要送给姜鸿宇,搅的县医院人满为患。   最后,县人武部派了三十个民兵,挡在县医院门口。   可还是挡不住一些人假扮成病人混进去。   人武部部长又加派了四个民兵,日夜守在姜鸿宇的病房外,除了医生护士,就只有程雪飞可以自由出入。   这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县城所有工厂学校,程立夏所在的临河县一中也都在讨论。   可程立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高考书,对他们县出现的这位英雄没有细加打听。   一直等到上课时,听到老师说这位英雄人物名字叫姜鸿宇时,程立夏登时呆住了。   这位与逃犯进行殊死搏斗的英雄,居然是姜老师?   是他姐夫姜鸿宇?!   程立夏生平第一次,不顾此时还在上课,招呼也没打,直接起身冲出教室,奔向了县医院。   在医院门口,被持枪的民兵拦了下来,程立夏急的一个劲跟人家解释:   “姜鸿宇是我姐夫,让我去看看他!”   “刚才姜英雄的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嫂子弟媳、兄弟姐妹都来过了,怎么又冒出个小舅子?”   “他真是我姐夫!”   “你叫人家姐夫,人家答不答应——快走快走,别在这添乱。”   民兵横着枪去推程立夏。   一向温顺的程立夏终于火了,直接撞开民兵,撒腿往里跑。   “站住,我要开枪了!快,拦住他,别让他进去捣乱!”   程立夏迈开长腿,风一般钻进大楼,他不知道住院部在哪,就挨层寻找。   刚才被撞的民兵紧跟在后,却因为腿短步子小,一直没追上去。   等到了医院三楼,看到一间病房门口站着几个民兵,这肯定是姜鸿宇的病房了。   他大步流星地冲过去。   一直在身后追赶的民兵喊道:“快,拦住那小子,别让他进去打扰姜英雄休息!”   民兵们全部严阵以待,将程立夏拦了下来。   身后的民兵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把揪住程立夏单薄的汗衫:   “好啊,你这小子,腿长了不起吗,跑的这么快,快跟我走,看我怎么收拾你!”   程雪飞听到外面声音吵嚷,知道又有人混进来要见姜鸿宇,没打算理会。   但是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说了,他是我姐夫,你让我见他一面就知道我没撒谎!”   这不是立夏吗?   程雪飞赶忙打开病房的门,就看见程立夏满头大汗,五六个民兵把他围在中间,其中一个民兵还揪着他的衣服。   “立夏,你怎么来了?”   程立夏扭头看见姐姐,如同遇见救星:“姐!”   “快放开他,这是我弟弟。”   民兵们全部傻眼了,敢情,人家没撒谎啊?   还真是姜英雄的小舅子!   那个追赶程立夏的民兵立即松开程立夏的汗衫,又顺便帮他理平衣服上的褶皱,一脸讨好的笑:   “哎哟,对不住,误会,都是误会,是我有眼无珠,不认识小舅子,小舅子别生气!”   程立夏很气不过,但这时候,他顾不上跟民兵斤斤计较,问道:   “姐,姜老师怎么样了?”   “进来说吧。”   程雪飞拉着弟弟进了病房。   姜鸿宇正半躺在床上,见程立夏来了,带笑问:“你怎么不上课,跑到这来了?”   程立夏一脸忧急,跑过来,看着姜鸿宇打着绷带的小腿,揪心地问:   “姜老师,你伤的重不重?”   “不重,就一枪,已经没事了。”   就一枪?!   这是差点要了命啊!   程雪飞见弟弟担心的样子,拍拍他的后背:“别担心,就是流了点血,你坐下,我给你洗个桃吃。”   程立夏稍稍平定了呼吸,坐到旁边的病床上。   他没询问事情发生的过程,事情大概,已经在学校听说了。   他只是忧心忡忡地望着伤腿,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姜老师,还有一个星期就要高考了,你这样,还能参加考试吗?”   程雪飞正在洗桃,听这话,动作僵了一下:   这两天忙的找不着北,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她忘了,但姜鸿宇显然没忘,他一直惦记着高考的事,只是没跟程雪飞说。   “只是伤了腿,不耽误我做试卷。”   程雪飞洗了个桃,递到程立夏手里,提醒道:“你不止伤了腿,还失血过多,到现在,一站起来就头晕,考试要连着考三天,你确定能行?”   “不是还有七天吗,七天后,应该会好很多。”   姐弟两个对望一眼,不知该不该劝他不要考。   不劝的话,怕他身体虚成这样,到时候晕倒在考场上怎么办?   可是,如果劝他不考,确实有点太残酷了。   姜鸿宇三次高考,三次落榜,为了这个,疯了三年,现在又复习了半年多,就差临门一脚,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受了枪伤。   老天爷故意折腾人吧?   “立夏,你等会回去,找复习班的古老师,跟他说,让他帮我准备准考证,告诉他,不会耽误我考试。还有,把我的复习资料拿给我,我正好闲的发慌,在病房里看两眼。”   程立夏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有反对,就说:“好吧,等会儿我就去。”   程立夏因为是逃课跑了出来,想着赶紧回去上课,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离开的时候,又看见那个追他的民兵。   这一次,民兵满脸堆笑,亲自把他送到马路上,目送他离开。   当天下午,程立夏就带着一摞书本来到病房,还顺便带来几位老师来看他。   外边门卫森严,即便是这些老师,想要进来也不容易,只能跟着程立夏混进来。   老师们过来,说了些鼓励安慰的话,让他好好养伤,高考的事情,学校会帮他安排好。   老师们都知道姜鸿宇连考三年都落榜的事,如今得知他要第四次带伤上阵,都很受感动,回去后,立即熬好了一份鼓舞人心的励志鸡汤,给所有学生灌了一碗:   看看人家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屈不挠、身残志坚的精神,再看看你们,汗不汗颜?!   要向英雄学习! 第283章 老丈人居然夸他了   因为有民兵看守病房,姜鸿宇和程雪飞确实清净了不少,居然很难得的在医院里享受了几天朝夕相伴的日子。   晚上,两个人挤在那张窄小的病床上,像油条似的贴在一起。   这时候姜鸿宇搂着程雪飞,总是一脸的满足:“我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这算什么福?”   “跟你在一起,就是福。”   程雪飞躲在他怀里偷笑,过了一阵,夜深了,察觉姜鸿宇似乎已经睡着了,就悄悄起来,怕打扰他休息。   但她刚一动,姜鸿宇就又把她紧紧搂住,不让她走。   “你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恢复的更快。”   姜鸿宇声音慵懒:“搂着你,我才睡的香,不要走。”   程雪飞没办法,只能让他继续搂着,一夜不敢乱动,到了早上,总是累的腰酸脖子疼。   程雪飞估摸着,她的父母跟孩子有可能要来,怕门口的民兵们拦着不让进,就跟民兵说,要是有发现一对老年夫妇带着一对孩子,就放他们进来。   这一天上午,程发达、刘娥就领着家玉家宝来了。   程雪飞在病房里晾晒毛巾,听到外面民兵们说话,说这是姜英雄的子女,放他们进去。   姜鸿宇一听,立马放下手里的书本,激动地说:“快,家玉家宝来了!”   程雪飞也听到说话声,兴冲冲地往门口跑。   一开门,看见程发达、刘娥还有黄博华都来了,两个孩子夹在大人中间。   “妈妈!”   程雪飞自从给朱彩云接生之后,就变得母爱爆棚,现在总算见到自己的孩子了,立马蹲下身,把他们摁进怀里:   “家玉家宝,妈妈好想你们!”   家玉瘪着小嘴,委委屈屈地问:“妈妈,这几天你去哪了,怎么找不到你?”   家宝也说:“你跟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程雪飞听的鼻子酸酸的:“没有,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们,妈妈什么都不要,也不会不要你们的!”   想起朱彩云的孩子一出生就母子分离,享受不到母爱,程雪飞越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珍惜她和孩子之间的母子缘分。   人生在世,父母子女一场,相伴的时间并不会太多。   黄博华拎着满满两手的东西,挤进房门,大声感叹道:   “哎呀,鸿宇啊,现在你比首长都金贵,想见你一面可真难,上次来了,好说歹说,不让我进,硬把我给拦回去了,咱们乡里好多人都想要来看你,我说算了,别来了,医院门口几十个民兵,除非真的有病进来看病,不然都不让进!”   黄博华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放到那张空病床上。   程发达和刘娥也进了病房。   老两口今天进城,特地拿出压箱底的新衣服,穿的很体面。   刘娥一进来,先看了看闺女,见闺女气色挺好,放心了,又紧张地走到病床边,神色十分关切:   “小姜,怎么样了,听说腿上中枪,现在还疼吗?”   “婶子,早就不疼了……”姜鸿宇笑着说,“这几天,辛苦你照顾两个孩子。”   刘娥亲昵地责怪道:“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你没事就好。”   说着说着,刘娥突然眼睛红了,掏出手帕来抹眼泪,哽咽着说:   “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姜鸿宇知道丈母娘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心里又温暖又感动:   “我没受什么苦,也不疼,婶子,你快坐吧。”   刘娥答应了一声,在旁边的病床上坐下。   程发达则站在闺女旁边,上下打量着闺女:“雪飞,你怎么样,听说绑架的你的龟孙子已经死了,活该!要是落在我手里,我非跟杀猪似的,扒他一层皮!”   程雪飞松开孩子,站起来,笑呵呵地在程发达面前转了个圈:   “爸,你别说的那么吓人,你看,我没事,我好着呢。”   程发达看闺女完好无损,挺满意,微眯着眼,把目光转向坐在病床上的姜鸿宇。   嗯,这小子不错,到底把他闺女找回来了。   虽然平时看这小子不太顺眼,但听说这小子为了雪飞杀了三个人,就这一点,还算是个爷们。   男人保护不好自己的媳妇儿,那就是废物!   姜鸿宇坐在床上,战战兢兢地接受老丈人的审视,生怕老丈人再挑出点什么刺。   可是,不知是不是姜鸿宇的错觉,老丈人眼光里,好像流露出点欣慰的意思。   真是稀奇了。   程发达缓缓走过来,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点头道:   “小姜,这回干的不错。”   姜鸿宇一瞬间觉得周遭的世界都变亮了。   哎哟喂,老丈人居然夸他了!   得到老丈人的认可,简直比得到人武部部长的表扬、公安局局长的嘉奖、学校老师的鼓励加在一起还令人激动!   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叔,你坐,你坐,喝不喝水,让雪飞给你倒水,吃不吃梨,让雪飞给你洗个梨?”   程发达老成持重地摇着头。   黄博华冷眼旁观,从来不知道,那个不苟言笑的姜营长,在老丈人面前,原来是这副鸟样子。   程雪飞把孩子推到病床前:“来,看看爸爸。”   两个孩子见爸爸躺在病床上,觉得有点陌生,不像往常那么亲热。   姜鸿宇心情很好地问:“家玉家宝,怎么了,只想妈妈,不想爸爸吗?”   “爸爸怎么了?”家玉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惶恐。   刘娥明白孩子有点害怕,解释道:“爸爸生病感冒了,没事,很快就好了,快去疼疼爸爸,让爸爸早点好起来。”   家玉转向刘娥:“可是,姥姥,外边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看着爸爸,是不是爸爸做了坏事,警察叔叔把他抓起来了?”   几个人听了,都笑起来。   连姜鸿宇自己也笑了。   程雪飞蹲下来,决定跟孩子实话实说:“爸爸没有做坏事,相反,爸爸是去抓坏蛋,跟坏蛋打架,受了点小伤,外边的民兵叔叔,是来保护爸爸的。”   家宝连忙问:“那坏蛋呢,那三个坏蛋怎么样了?”   程雪飞不说那三个坏蛋都死了:“坏蛋当然都被爸爸抓起来了。”   “哇,爸爸好厉害啊!”   家宝惊叹一声,跑到姜鸿宇面前,一脸崇拜地看着爸爸。   父子之间的生疏感立即化解了。   家玉也挨到面前,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你哪里伤了,疼不疼?”   姜鸿宇抚摸着孩子的脑袋:“你们来看爸爸,爸爸一高兴,就不疼了。” 第284章 程发达第一次下馆子   一家人在病房里说了会话。   程雪飞开了瓶蜂蜜,给大家冲了蜂蜜水喝。   喝完蜂蜜水,刘娥和程雪飞母女两个,走到病房的窗户下面说悄悄话。   “小姜什么时候能出院?”刘娥问。   “伤口其实已经慢慢恢复了,但是县里的意思是,让他把伤完全养好了再出院。而且,过几天,他还要去参加高考,至少要等高考完了再出院。”   刘娥惊的倒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他都这样了,还要考?”   “妈,这是他的心结,他要考,就让他考,考不考的上,就这一回了,考完他就死了心了。”   刘娥回头看了姜鸿宇一眼,担忧道:“那你好好劝劝他,考不上,也别太难过,可千万别再受刺激了!”   刘娥心里认定姜鸿宇这辈子与大学无缘,之前就觉得他考不上,现在受了伤,就更不可能了。   程雪飞心里也没底,从前见他学习那么刻苦,意志那么坚定,猜他有可能考的上。   如今失血过多,脑细胞都饿扁了,看东西头晕眼花,还怎么做题?   不管了,只要他不壮烈地倒在考场上,就算他赢了。   到了中午,程发达和刘娥要回家,惦记家里的农活还没干完。   趁着中午回去,还能干一下午农活。   姜鸿宇和程雪飞要留他们在县城吃完饭再回去,但他们非要回家去吃,说外边的饭菜没有家里的可口。   程雪飞听了,觉得好笑,哪里是外边的饭菜不可口,他们就是心疼钱。   对如今的程雪飞来说,一顿饭几块钱,算不上什么。   但父母一辈子节俭,这习惯很难改。   两边争执了一会儿,后来程立夏来了。   程立夏见到父母也在,非常惊喜。老两口快一个月没见儿子了,也很想儿子,想多看几眼。   再加上大家一劝,就不再争执,跟着一块去了餐馆。   老两口.活了四十多岁,生平第一次下馆子,显得有些拘谨,坐在位子上四下打量。   黄博华听说程发达爱喝酒,就又买了二两散装白酒,一人一小杯。   黄博华第二次帮姜鸿宇招待老丈人,上一次在乡政府大院,觉得这个铁塔似的威武雄壮的老丈人面色严肃,不好亲近。   但是这一回,几口白酒一下肚,老丈人话就多了起来,脸色也活泛了。   “小黄,你人挺不错,挺厚道,长的也好,肥头大耳的,一脸福相。”   程立夏旁边听了,笑着提醒:“爸,人家是乡里的主任,要叫人家黄主任。”   黄博华连忙举着酒杯说:“还是叫小黄好,叫小黄,显得亲切,来,叔,咱们再喝一个。”   叔侄两个又碰了一杯,黄博华没想到程发达还挺能喝,就又买了二两。   小餐馆的老板娘提着酒吊子过来倒酒时,刘娥劝道:   “哎呀,少喝点,下午还得插稻,别喝多了,再把自己一头插到稻田里。”   “没事没事,我叔酒量好,绝对不会把自己插到稻田里!”   程发达嘻嘻笑着,脸上已经带了层酒色,他搂着黄博华的肩膀,直夸:   “小黄,可惜我没有第二个闺女,我要是再有个闺女,一定找你这样的女婿!”   黄博华一听,受宠若惊,放下酒杯,也抱着程发达:   “哎哟,叔,有你这句话,我深感荣幸!”   程雪飞实在听不下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什么要是再有个闺女就找黄博华当女婿,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这话也能随便乱说?   多尴尬!   刘娥瞪了程发达一眼:“你多吃菜,少喝酒,别喝多了满嘴跑火车!”   “谁说我喝多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小黄多好,比小姜好多了,那小姜老是端着个架子,跟县太爷似的,不接地气,我跟他,说不上话,我还是跟小黄更投脾气。”   黄博华听的呵呵直乐,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姜鸿宇面前,把这话一字不差地转发给姜鸿宇。   刘娥被气的放下筷子,想发几句牢骚,可是现在不是在家里,不好跟程发达拌嘴。   程雪飞忍无可忍道:“爸,你在孩子面前,你说话注意点,别什么都往外说。”   程发达扭过头,冲家家玉家宝嘿嘿一笑,解释道:   “我没说你们爸爸不好,我的意思是,你们爸爸,跟我不是一路人。”   家玉家宝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问号。   家玉问:“姥爷,那你是哪路人?”   程发达伸手比了个八:“八路!”   黄博华哈哈大笑,抱着程发达感慨:“我叔真幽默啊!”   程立夏觉得这饭越吃越不上台面了,劝道:“爸,爸你喝多了,还是早点回家吧。”   程发达没有醉意,只是觉得黄博华这小伙子敦厚可爱,就多说了几句。   见媳妇跟闺女脸色不太友善,就松开黄博华的肩膀,说:   “来来来,吃饭吃饭,吃完饭回家插稻。”   “对对对,吃饭吃饭,来,叔,吃个鸡腿。”   “小黄,你也多吃点。”   吃饱喝足,一行人出了餐馆。   程立夏要回学校,最先离开。   程雪飞跟其他人一块往另一个方向走。   路上,程雪飞故意落后,跟黄博华解释道:“博华,你别跟我爸一般见识,我爸平时不这样,今天估计是喝多了。”   黄博华摆了摆手,笑着说:“我跟你爸,是真投缘,我老丈人要是跟你爸这样多好。”   话一出口,黄博华立即觉得这话容易引起误会,忙又解释: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鸿宇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程雪飞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鸿宇见了我爸,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怕什么。”   “哎,一物降一物啊!”   他们在医院门口分别,程发达、刘娥、黄博华,带着两个孩子往车站走了。   程雪飞转身回医院。   走到门口,一个民兵上来,就是那天拦着程立夏不让进,直接追到病房门口的那个民兵。   这人自从错把真小舅子当成假小舅子以后,再遇到有自称是姜鸿宇亲人的,就不敢自作主张了。   “程师傅,这边有个人,自称是姜英雄的妹妹,非要进去看姜英雄,您过来瞧一眼,是不是真的。”   民兵指着一个穿水红色纱裙的年轻女子,她背影苗条,打扮时髦,梳着个高马尾,正拎着一兜水果跟几个民兵理论。   程雪飞不确定这是不是姜鸿宇的妹妹姜萍。   从她到这来以后,还没见过姜萍。   记忆里,姜萍是个清秀活泼的女孩子,前些年她顶了她父亲姜山的职,到一家工程队做会计,平时很少回来。   姑嫂两个没在一起相处过,所以程雪飞跟这位小姑子并不熟。 第285章 第一次被人叫嫂子   程雪飞走过去。   民兵喊道:“来,这是我们姜英雄的爱人,看看她认不认识你!”   那个女子转过身,程雪飞一看,还真是姜萍!   姜萍原本满脸焦躁,见程雪飞出现,立马绽开笑脸,故意大声叫道:   “嫂子,我来看我哥,他们拦着我不让进!”   民兵们一齐盯着程雪飞的脸色,想看看程雪飞承不承认。   如果程雪飞不承认,那就是冒牌妹妹。   程雪飞望着姜萍,笑道:“萍萍,还真是你。”   姜萍对民兵抱怨道:“我就说了,姜鸿宇是我亲哥哥,你们非不信——嫂子,幸好你来了,我都在这站了好长时间了。”   程雪飞听她一口一个“嫂子”,叫的心里有点发虚。   可能是在民兵面前故意这么喊的吧。   她拉着姜萍的手腕,笑道:“快跟我进来吧,你哥看到你,一定很开心。”   姜萍高高兴兴地跟程雪飞走了。   等走远了,姜萍才小声问:“怎么这么严肃,那么多人在这守着?”   程雪飞无奈道:“前些天,事情刚传出来,好多人跑到医院来看你哥,那时候你哥须要静养,不能被打扰。所以,县里就派了这些民兵来守着。”   “我哥成国宝了。”   程雪飞笑了笑,她还挺喜欢这个活泼的妹妹。   来到病房门口,程雪飞先推开门,故意卖了个关子:   “鸿宇,你猜猜谁来了?”   姜鸿宇躺在床上看书,一脸茫然地问:“谁?”   “哥,是我!”   程雪飞让开路,姜萍跑了进来。   姜鸿宇脸上一喜:“萍萍?”   姜萍进来,看见哥哥半躺在病床上,心里一酸,带着哭腔问:   “哥,你怎么这样了,听说你受了枪伤,伤的重不重?”   姜鸿宇放下书本,语气轻松地说:“别听外面乱传,伤的不重,就是小腿上中了一枪,流了点血,现在不能走路,已经快好了。”   姜萍满脸心疼,她见哥哥脸上没有血色,嘴唇也是白的,但是精神还不错:   “是嫂子一直在这照顾你吗?”   姜鸿宇听妹妹仍然跟程雪飞叫嫂子,而且叫的这么自然,心里很高兴,就顺着妹妹的称呼,说:   “嗯,这几天,都是你嫂子在这,你不用担心。”   姜萍瞧哥哥那得意劲儿,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已经死灰复燃了。刚才在医院门口跟程雪飞叫嫂子,是故意叫给民兵听的。   不过,现在看来,她可以一直叫下去,不用改口了。所以,接下来,就一直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   程雪飞第一次被人叫嫂子,觉得很不适应。   就像刚到婆家的新媳妇,被小姑子叫嫂子一样,有点羞涩。   姜萍待了不多久就走了,她要先坐车回河西村,跟老父亲汇报哥哥的平安,然后再回她工作的地方,在另一个县。   程雪飞把姜萍送到医院门口。   姜萍到底是在外面工作的女子,见过点世面,也很会说话,该问候的都问候到了,还感谢嫂子尽心尽力地照顾哥哥。   临分别时,又掏出一叠钱塞给程雪飞。   程雪飞不肯要,但姜萍扔下钱就跑了,说那些钱给哥哥买点东西。   程雪飞没办法,捡起钱,回去的路上数了数,十张大团结,共一百块。   这么大的女孩子,正是爱时髦、爱打扮的年纪,有多少钱都不够花。   姜萍能存下这么多钱,真是不容易。   程雪飞回想了一下,在姜鸿宇疯了的那几年里,就是靠着姜萍的工资,一家人才不至于受穷。   否则,要是像河西村的那位郭寡妇那样,丈夫死了,自己带了一窝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光景真是太惨了。   程雪飞回到病房,把那一百块钱交给姜鸿宇,姜鸿宇看着钱苦笑:   “这个萍萍,我怎么能要她的钱呢?”   “下次见了她还给她吧,咱们也不缺这个钱。”   “嗯……”   晚上,姜鸿宇仍然要跟程雪飞同睡一床,程雪飞要不答应,他就在那赌气不睡,一直坐着看书。   程雪飞见他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算了,反正离高考就剩下两三天,一等考完试,他出了院,让他哪凉快上哪待着。   现在特殊时期,必须让他养好精神,准备考试。   姜鸿宇一见程雪飞答应跟他同睡,立马放下书本,主动让出一块空,程雪飞就在旁边躺下。   一躺下,整个人落进姜鸿宇怀里。   姜鸿宇死死抱着她,也不怕捂出痱子。   经过这几天的精心滋养,姜鸿宇的气血恢复了一些,俗话说,温饱思什么什么,程雪飞一躺进他怀里,他就动手动脚,到处摸。   程雪飞觉得烦!   撩拨的人欲而不得,这就很过分了。   程雪飞推他的手,小声警告:“你别这样!”   “为什么?”姜鸿宇的气息有点急促。   程雪飞听他声音不对劲,觉得他似乎动了那种念头,心里也有些火辣辣,但是她稍微理智一点:   “你现在身体正虚,不要老想这些事。”   “我身体已经好了,一点都不虚。”   “不虚你起来走两步!”   “我——我不能走,是因为我腿疼,不是因为我虚!”姜鸿宇理直气壮地争辩。   “嘘,你小点声音。”   门口就有民兵守着,病房里打个呼噜,外边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两个人在屋里叽叽咕咕,民兵们听到了,肯定会产生不好的联想。   姜鸿宇挣脱自己的手,又放到程雪飞的身上,这次,是向下探索。   程雪飞咬了下嘴唇,低声道:“不行,你要是昏倒在床上,我怎么跟医生交代你为什么昏倒?”   “我还没虚到昏倒的地步!”   “不行!”   姜鸿宇一副无赖的语气:“我不管,你不同意,我就霸王硬上弓。”   姜鸿宇料定程雪飞不敢反抗,因为一旦反抗,就会发生些不可名状的动静。   外边的人一旦听到里面的动静,就会猜两人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可是病房!你在病房里嚣张什么?”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错过了。”   程雪飞被他气笑了,又不敢笑出声,只能拼命忍着。   姜鸿宇整个人已经侧过身,紧贴到她的后背,接着就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第286章 高考开考   两天后,高考正式开考。   高考前一天,程立夏为姜鸿宇送来准考证、文具袋,还有考场和场次的消息。   到了正式开考这一天,程雪飞早早起来,帮姜鸿宇穿上正装,又为他刮了胡子。   收拾的干净清爽。   然后递给他一双拐杖——程雪飞在一家木匠铺里为他买的。   吃过了鸡蛋、大饼、油条、小米粥,程雪飞扶他走出病房。   医院的医生、护士一块送他下楼。   出了大楼,门口停着一辆军用吉普,早已有司机替他们打开后座车门。   这也是县委特意为这位“剿匪英雄”准备的。   当县里的领导知道这位英雄,即将带伤上考场,都为他的精神大为感动,安排专人为他服务,郑重交代,一定要为英雄扫清所有障碍,让英雄顺利进入考场。   此次跨省逃犯被抓,得到上级领导重视,已经多次开会表扬。   这是他们临河县的荣耀!   如果英雄这次能考上大学,那就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可以说是八十年代的新传奇,将来能编写进教材的!   程雪飞扶着姜鸿宇坐进吉普车,自己也跟着坐进去。   吉普车开了三分钟,就到了临河县一中,也就是此次高考的考场。   考场外站满了前来送考的家长,也有一些是来为姜鸿宇送考的,其中有一些西埠乡的人,包括黄博华。   吉普车停下,程雪飞先下车,然后小心地把姜鸿宇扶出来。   姜鸿宇拄着拐杖走下来,一中的教导主任和几位任课老师亲自出来迎接。   程雪飞把准考证和文具袋交到姜鸿宇手里,微笑着说:   “好好发挥。”   该说的话,在来之前已经都说过了。   这一刻,不能给他太大压力。   不管他能不能考上,他能坚持带伤走进考场,就已经赢了前半场。   姜鸿宇接下文具袋和准考证,深情地凝视着程雪飞,由衷地说了一句:   “谢谢……”   然后转身,在几名老师的陪伴下,走进了学校,走进了高考的考场。   也走进了他人生的考场。   学校的大铁门“轰隆”一声关闭。   不多久,大喇叭里传来“开始考试”的声音。   程雪飞走到学校对面的家长群里,见到黄博华。   黄博华急的一头汗,不停朝里张望:“他身体还好吧,应该没事吧,能不能坚持得住?”   程雪飞想起前天晚上的事,耳朵一热,支吾道:“他身体还行,应该能坚持的住。”   黄博华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着,焦躁不安地来回走,比在场的家长都着急。   他忽然长叹一声,感慨道:“不容易啊,三年高考,三年落榜,疯了三年,能再次走进考场,很需要勇气。”   “就算他考不上,我觉得他已经赢了。”   黄博华忽然想起,姜鸿宇刚刚恢复神智时,到乡政府的办公室找他,要他给安排工作。   当时姜鸿宇希望能继续回西埠乡中学教书,能一边教书一边准备考试。   但黄博华觉得高考可能会让姜鸿宇再疯一次,就从中作梗。   程雪飞当时也觉得不该让姜鸿宇回到中学当老师,两人一合计,黄博华就给姜鸿宇安排进入人武部,去当民兵。   当时以为,姜鸿宇成了民兵,时间一长,就会忘了学习和考试,就能让他放下考大学的执念。   可没想到,半年多过去,姜鸿宇仍然排除了一切困难,顺利走进考场。   可见,人真正下定决心想要做什么事,不管千难万险,都会做到,只要有恒心、有毅力。   时间漫长的犹如蜗牛的步伐,一分一秒,节奏均匀地流逝。   等到终于响起“考试结束,请交卷”的声音时,一群家长蜂拥到学校门口。   程雪飞和黄博华也跟着挤过去。   等其他学生都走的差不多时,姜鸿宇才在程立夏和几名老师的护送下,走了出来。   姜鸿宇神色平静,看不出喜忧。   倒是程立夏,神情轻松,看来考的不错。   程立夏搀着姜鸿宇走过来,程雪飞没问考的怎么样,只问了一句:   “累不累?”   “还行,不算很累。”   吉普车又开了过来,要送姜鸿宇去县委食堂吃午饭,但姜鸿宇想回病房休息,就让司机把他送回医院。   一回到病房,姜鸿宇就躺到病床上。   一上午坐着不动,连考两门,腿又酸又疼。   程雪飞冲了两杯温热的蜂蜜水,给黄博华一杯,姜鸿宇一杯。   两人都渴了,接下蜂蜜水一饮而尽。   喝完,黄博华才敢问:“鸿宇,考的怎么样,题目难不难?”   “还行吧。”   黄博华不解:“这个还行,是难还是不难?”   “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   黄博华听出他是故意气自己:“算了算了,当我没问!”   民兵送来饭菜,姜鸿宇吃过饭后,在病床上躺下午休。   程雪飞和黄博华则出去吃饭,吃完饭回来,姜鸿宇已经睡醒,正在看下午考试的科目资料。   这几天考试里,姜鸿宇终于“改过自新”,虽然每天晚上仍然要搂着程雪飞才肯入睡,但是不再动手动脚。   大概是那天晚上被马拉松式的战斗掏空了吧。   三天后,高考结束。   这一年,是恢复高考以后值得铭记的一个年份,因为今年的高考数学试卷,采取了“出活题,考基础,考能力”的策略,导致这一年的数学试卷非常难。   程雪飞因为提前知道这个事情,所以事先提醒过程立夏和姜鸿宇,暗示他们要好好学习数学。   起初程立夏和姜鸿宇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但等看到数学考试的试卷时,两个人都有点懵了。   不光是他们两个人,是所有考生都懵了。   程立夏看着艰深的考题,急的满头冒汗,心想完了,完了,好多题目都不会!   他没想到,这是全国统考,所有考生的试卷是一样的。   他不会做,别人也未必会做。   程立夏慌了手脚,试着做了几题,冷不丁想起姐姐曾经告诉过他,说要好好学习数学。   他忘了姐姐原话是怎么说的,但记的清清楚楚,姐姐特别提过数学。   姜鸿宇面对这骨灰级难度的数学试卷时,没像程立夏那样慌张。   不过他也想起,程雪飞曾经有意无意地提起数学。   这女人,真神了! 第287章 没出息,老是想媳妇   高考结束,无论考的怎么样,这帮学子算是结束了高中生涯,各自收拾了行囊,准备各奔前程。   程雪飞和程立夏一起去宿舍收拾铺盖卷。   来到宿舍,看见那一堆“破烂”,程雪飞又想笑又感到心酸。   程立夏的这套铺盖,还是他上初中用的那一套,已经用了六年。   被子枕头还好,可是那张草席,已经破的没样,边上被刘娥用花花绿绿的布条补了一遍又一遍,原本是直的,硬生生被补成了山路十八弯。   草席中间也补了好几个洞。   还有程立夏洗脸用的毛巾,不知用了多少年,已经看不出原色,边上碎成一绺一绺的,轻轻一扯就能扯坏。   程雪飞又看了一眼放在洗脸盆里的牙刷。   牙刷上的毛全部倒了,就像被暴雨淋过的稻田。   程雪飞拿过牙刷,问:“立夏,这个你也要带回家?”   程立夏不好意思地笑笑。   程雪飞叹了口气:“有些不能再用的东西,你就直接扔了吧,别都带回家了。”   程雪飞挑挑拣拣,把牙刷、底下露了个洞的牙杯、破毛巾、快被磨穿的枕巾、几件有漏洞的汗衫都拣了出来。   那张破了没样的草席也想扔,但是想想,立夏肯定舍不得,这草席破是破了点,但是还能用。   跟程立夏同宿舍的几个同学,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都是乡下来的苦孩子,全家人省吃俭用,供他们来上学。   程雪飞在心底感叹,这一代的农村人,过的也太艰苦了,真的是从没吃没穿走过来的。   要是这次能考上大学,那真的是鱼跃龙门,命运从此改变了。   姐弟两个拎着铺盖卷和两摞书本,先去了县医院的病房。   姜鸿宇拄着拐杖站在窗边向外望,见他们回来,问:   “都收拾好了?”   “嗯。”   姐弟两个把东西放到旁边的病床上,程立夏问:“姜老师,你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要过来填志愿,我等填完志愿再回去。”   想到自己即将出院,姜鸿宇心里竟然有些不舍。   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有程雪飞日夜陪伴照顾,要是出了院,肯定没这种待遇了。   而且,出院以后,去哪养伤,还是个问题。   按理说,他应该回河西村老家待着,可是程雪飞不在那,他不想回去。   他要找个离程雪飞近一点的地方,想来想去,就只能回人武部的宿舍了。   那样,他至少能每天见上她一面吧?   哎,年纪越大越没出息了,老是想媳妇。   不过这不怪他,谁让这个媳妇太过火辣呢,换了哪个男人会不想?   程立夏过来跟姜鸿宇打了个招呼,就又拎着铺盖卷走了。   考完试当天晚上,姜鸿宇搂着这个火辣的媳妇,又不安分起来。   程雪飞有了上次的教训,不再阻拦他。   反正已经考完了,两个人都该放松一下。   虽然在病房里不能完全放开,倒也有别样的乐趣。   做完,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高考完的学生又返回学校。   老师给学生发标准答案,学生根据自己发挥的情况,估摸自己的分数,然后开始填报志愿。   看到标准答案,学生们议论纷纷,有的长吁短叹,有的兴高采烈。   程雪飞陪着姜鸿宇进到教室,姜鸿宇静静看了会儿答案,表情仍然十分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   看完,填了几所大学,第一个写的就是申城师范学院,又写了京城的两所大学,以及本省的师范学院。   程雪飞看他填的几所学校录取分数线很高,就猜他可能考的不错。   大概一只脚已经跨进大学的门槛了。   想到姜鸿宇要到外地上大学,程雪飞心里忽然又舍不得。   舍不得归舍不得,她还是为他感到高兴。   填完志愿,离开教室,在学校门口等程立夏,问他考的怎么样,填的什么学校。   程立夏面带喜色,说考的还可以,发挥比较正常,大学是稳了,就是不知道第一志愿申城理工学院能不能考的上。   三个人一块往医院走。   这一次,姜鸿宇没有让车送,他是拄着拐杖走来的。   走到半路,忽然想起程雪飞在文化馆开了家录像厅,就要去录像厅里看看。   自己媳妇开的录像厅,他还从来没去过呢。   姜鸿宇一提议,程立夏也很想去看看。   听姐姐说录像厅比照相馆赚钱,他倒要看看是怎么赚钱的。   程雪飞就带着他们往文化馆走,来到文化馆,葛英雄得知他们来了,和路馆长亲自下楼迎接。   程雪飞要去买票,葛英雄笑着阻拦:“你自己开的录像厅,自己进来看,还用买票吗?”   “公事公办,我自己进去看,也得买票。”   她要是开了自己人随便进去不用买票的先河,只怕以后有人钻空子。   倒不是在意那几毛钱票钱,而是凡是有个规章制度的话,能省掉很多麻烦。   程雪飞来到售票处——门口摆着的一张小桌子,跟卖票的董大姐买了三张票,来到放映厅门口,看见放映厅里几乎爆满。   有的人没地方坐,干脆坐在电视机前面的空地上。   原本计划盛纳五十个人的放映厅,至少挤了七八十人,多数看起来都很年轻。   估计因为是暑假,学生清闲下来,都跑到录像厅来看电视剧了。   生意不错,程雪飞挺满意。   三个人进了录像厅。   一进来,观众的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看向他们,真是男的英俊从容,女的漂亮迷人。   即使那个戴眼镜看起来有些青涩,但也长了一副好身板,人高马大的。   看着都特别养眼。   众人来不及多养眼,又被电视吸引去了。   录像厅里坐的满满当当,已经没有多余的位子。   葛英雄亲自搬来三张椅子,放到最前面,让前面坐在地上的人往后让一让。   坐在地上的人不乐意了:“有没有个先来后到啊,我先来的,凭什么要我让空?”   程雪飞不愿在自己的录像厅里跟顾客吵架,就走过去,悄悄从葛英雄手里接过椅子,放到屋子最边缘的地方,让姜鸿宇先坐下。   这个位置特别偏,又特别靠前,所以视线不太好,看的不是很清楚。   但即便这样,刚才那个坐在地上的人仍然不依不饶,似乎对他们三个人的特殊待遇感到很气愤。   “凭什么他们后来的就有椅子坐,我先来的,要坐到地上,你这是看人下菜碟,瞧不起人!” 第288章 分钱眼红   葛英雄嘿嘿一笑:   “小兄弟,就算我看人下菜碟,又怎么了,你没看到那位同志腿不方便吗?”   坐在地上的人也捂着自己的膝盖:“我腿脚也不方便,我腿疼,不能坐地上,就得坐的高高的,你也去给我搬个椅子来!”   “你腿不方便,是被狗撵了摔的吧?”   周围的人原本在专心看电视,听葛英雄这么一说,都哈哈笑起来。   地上的人脸色大窘,跳起来叫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本来不想跟你计较,你说话这么难听,我还非坐椅子不可了,你不给我搬椅子,我就不走了!”   葛英雄没想到这人这么难缠,干脆不跟他嬉皮笑脸,不客气地问:   “你有什么功劳,你要坐椅子?”   “那他有什么功劳?”那人指着姜鸿宇问。   葛英雄又笑了,淡淡地反问:“把那两个流窜杀人的劳改犯杀了,这功劳够不够?”   此话一出,录像厅里先是一阵鸦雀无声,而后爆发出一连串惊喜的声音:   “他就是杀了那两个逃犯的英雄吗?”   “好像真是的,你看那不是拄着拐吗?”   “对啊,那位英雄也中枪了,看来就是他了!”   刚才坐在地上的人愣了半天。   他瞧出这个拄拐的人气度不俗,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就是最近红的发紫的那位英雄!   这一下,倒不知怎么办了。   这时,已经有几个年轻的,顾不得看电视,从座位上起身,往前面挤。   看电视的机会多的是,大不了以后再买票,见英雄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啊!   眨眼间,姜鸿宇面前已经围上了好几个人:“姜英雄,你腿伤好了吗?”   “姜英雄,你当时是怎么把那两个逃犯杀了的,那两个逃犯长什么样?”   姜鸿宇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本来只想安安静静看个电视,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一下子没心情了。   他重新拿起拐杖站起来:“我不耽误各位看电视了,先走了。”   众人忙一起阻拦:“英雄,别走啊。”   “不耽误,我们不耽误!”   姜鸿宇被众人围的脱不开身,无奈地朝程雪飞看了一眼。   程雪飞走上来搀着姜鸿宇,笑着对众人说:“大家坐,继续看录像,错过了精彩片段,后面就连不上了。”   程雪飞领着姜鸿宇,从人群中挤出来,出了录像厅。   众人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们离开,陆续回到座位上,这下,反而又责怪起刚才没事找事的人。   责怪他破坏了自己跟英雄一起看录像的机会。   程雪飞见程立夏也跟了出来,对他说:“立夏,你不用跟着我们,你去看看吧,你还没看过电视,反正票已经买了,你不看的话,钱不是白花了。”   程立夏确实很想去看看。   他家没有电视,不光是他家,就是他们村子,总共也没几户人家有电视,每次到了放电视的时间,总是有一群人跑到人家去蹭电视看。   但程立夏脸皮子薄,从来没去蹭过。   现在特地买了门票来看电视,哪里能错过。   “姐,那我去了。”   “去吧,这电视挺好看的。”   程立夏又回头钻进了录像厅。   程雪飞搀着姜鸿宇往外走,程雪飞小声打趣道:“辛苦你了,姜英雄!”   姜鸿宇笑了下:“你这个正牌英雄,就不要取笑我这个冒牌货了。”   两人要往外走,真正的“英雄”——葛英雄追了上来:   “小程师傅……”葛英雄跑到近前,“小程师傅,录像厅开业有半个月了,咱们今天,可以把票房分一下了。”   程雪飞最近忙着照顾姜鸿宇,完全忽略了录像厅的事。   算日子,录像厅开业的确有半个月了。   当初商量好了,票房每半个月分一次账,现在刚好到了分账的时候。   程雪飞要先送姜鸿宇回去,但姜鸿宇不肯走,要留下来看他们分账,就拄着拐杖跟着上了二楼的办公室。   葛英雄让人把曹小六和文化馆的会计过来,大家一块分钱。   曹小六有个账本,账本上记的不是钱,是每个场次看录像的实际人数。   分账,就主要以人数来分。   会计“啪啪”打着算盘,把曹小六账本上每天的总人数加在一起,算了下总钱数,半个月,共一千三百二八块钱。   按照约定,文化馆拿两成,程雪飞拿七成,剩下的一成,是黄博华的。   会计又啪啪打着算盘,把钱分成三份,程雪飞分得九百二十九块六毛,文化馆分得二百六五块六毛,黄博华分得一百三十二块八毛。   当屋里的人得知程雪飞半个月就赚了九百多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就连默默坐在一边的姜鸿宇也惊了。   半个月赚九百多,这是什么概念?   如今,县城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是三十多块,程雪飞半个月就赚了普通工人三十个月的工资!   会计长出了一口气,搬出一个柳条筐子,筐子里是卖票所得的钱。   从中数出九百二十九块六毛钱,把这些钱往程雪飞面前一推:   “程师傅,这是你的。”   钱很碎,除了有一沓是十块的大团结,其他都是五块、两块、一块的票子,堆在桌子上很壮观。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一笔钱。   尤其是路馆长,向来过的不富裕的他,一分钱恨不得掰开了花。   他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人居然能在半个月内赚到九百多,简直跟做梦一样。   程雪飞瞧着这堆钱,有点犯愁,她没带包出来,没有装钱的地方,问:   “葛馆长,有旧报纸吗?”   “有,有。”   葛英雄从抽屉里找出一份当地的日报,程雪飞拿了报纸,将那一沓沓钱放进报纸里。   “你不点点吗?”会计问。   “不点了……”   钱这么碎,要点到什么时候?   装完钱,又想起姜鸿宇刚住院时,跟葛英雄借了两百块钱,就点出两百块钱还给葛英雄。   其他的,全部包在报纸里。   剩下的钱,文化馆分了二百六十五块六毛。   这笔钱虽然不如程雪飞的钱多,但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最后一笔有一百三十二块八毛,是黄博华的。   当初他以一台电视机入股,半个月就分到一百多块钱,看的其他人都很眼红。   要是早知道,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出一台电视机的钱!   可惜人无后眼,当时都觉得这门生意听起来不靠谱,谁能想到,居然这么能赚钱。   现在想入股,估计也没机会了。 第289章 接受采访   程雪飞替黄博华领了他那份钱,然后起身跟大家告别。   下楼时,姜鸿宇玩笑道:“难怪博华说,要跟着你发财了,原来是真的。这么好的发财机会,当初怎么不拉我入股?”   “你也眼红吗?”   “我当然眼红,我眼红的不是钱。”   “那你眼红什么?”   “眼红是博华先知道这件事,眼红你跟他走的比跟我近。”姜鸿宇带着浓浓的醋意说。   程雪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博华的醋你也吃?”   “为什么不能吃?”   “你小心眼儿,胡乱吃醋。”   “什么叫我小心眼儿……”姜鸿宇不太高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有什么事都找博华商量,让他帮你,那我是干什么的?”   姜鸿宇越说越不满,其实不光是对程雪飞找黄博华不满,也是对自己不满。   觉得自己没能帮上程雪飞什么忙,亏欠她很多。   反而是她,这段时间,放下所有的工作,放下父母孩子,留在医院,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   真的亏欠她很多,不知怎么来弥补,一想起来就有点气馁。   程雪飞却以为姜鸿宇只是单纯的吃醋,笑着问他:   “是啊,我倒想问问你,你昨晚干了什么。”   昨晚干了什么?   姜鸿宇也笑了。   这时,两个人已经走下楼梯,来到平地上。   程雪飞微微踮着脚,附在姜鸿宇耳边,小声说:“不管我跟别人怎么样,对我来说,你才是唯一的那一个,没人能取代你。”   她的话,撩的姜鸿宇心头一热。   姜鸿宇扔掉拐杖,不顾周围有没有人,双臂抱着程雪飞,抱的紧紧的,第一次对她说出了那句热辣的话:   “雪飞,我爱你,很爱很爱。”   程雪飞突然害羞起来,去推他:“你注意点影响。”   姜鸿宇却笑着不松手,仍然紧紧搂着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程立夏突然拐进了楼梯口,一进来看见两人在这拥抱,突然像受了惊吓似的后退一步。   姜鸿宇这才若无其事地松开程雪飞。   程立夏呆愣在原地,像犯了错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孩,瞬间涨红了脸。   姜鸿宇瞧他这副未经世事、不懂男女之情的青涩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嘴上淡淡地说:   “立夏,帮我拐杖捡起来。”   “哦——”   程立夏弯腰捡起拐杖,不敢抬头,低着头把拐杖交给姜鸿宇。   “走吧,回医院去。”   三个人往医院走。   一路上,程立夏自觉地走在最后面,一言不发。   程雪飞、姜鸿宇两人互望一眼,都忍着不敢笑。   立夏这孩子,脸皮太薄了,这要是换成程春生那兔崽子,指不定要怎么开他们的玩笑。   就这个性格,以后怎么跟女孩子相处?   怎么谈对象?   回到病房,姜鸿宇躺在床上休息,程雪飞把报纸包着的钱放到另一张病床上。   程立夏这才注意到姐姐带回来一个包裹。   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他没话找话地问:“姐,这里边是什么?”   “哦,里面是钱。”   程立夏有些不信,以为姐姐故意拿他寻开心,就打开了报纸。   一打开,果然是钱,一沓沓叠放整齐。   “这,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程雪飞一边往搪瓷缸子里倒水,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我开录像厅的钱,刚才你去看录像的时候,我们把票房分了。”   程立夏呼出一口气,想起姐姐说过,开录像厅,比开照相馆还赚钱,看来姐姐没有骗他。   姐姐赚钱的速度,跟开了印钞机似的!   这天下午,姜鸿宇和程雪飞商量着要出院。   但是县里决定,让姜英雄第二天上午出院,因为市里日报的记者要过来采访这位英雄,把他英勇无畏的事迹刊登出来,准备大加宣扬。   这一关在所难免,姜鸿宇只能接受。   当天下午,县宣传部的干部把记者们领进病房,七八个记者,拿着笔记本,端着照相机,一进来就四处张望:   “姜英雄人呢?”   县武装部的陈部长指着站在病房中间的姜鸿宇说:   “姜英雄不在这吗?”   记者们一看,大为惊讶。   所有人在来之前,都以为一人单挑三个凶犯的姜英雄,是个孔武有力、膀大腰圆的壮汉。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长的斯文俊秀,穿一件干净挺括的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就像电影里的男演员一样英俊潇洒,怎么可能是他们幻想中的英雄?!   记者们个个都看呆了。   姜鸿宇看他们杵在那不动,问:“怎么,不采访了?”   “采访!采访!”   记者们全部涌上来,在经历刚开始的震惊之后,都自动抹掉了心中幻想的糙汉形象,换成眼前这个美男子。   记者们先给姜鸿宇照相。   原本还计划着,拍几张这位英雄受伤的惨照。   可现在呢,居然有种在给演员明星拍照的错觉。   照完相,落座采访。   姜鸿宇讲述他跟歹徒斗智斗勇的情节。   他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激动,说的唾沫横飞的那种,而是很平静地回忆自己的经历。   记者们得知,姜英雄是为了救自己爱人,才不得不痛下杀手,就像突然发掘了闪光点一样,追着问他和他爱人的事情。   提到他“爱人”,姜鸿宇冷淡的脸上才显现出一丝温情,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站的远远的程雪飞。   程雪飞身上蓦地一阵凉意:   好端端的,往我身上扯什么?   记者们的目光跟着转向程雪飞,程雪飞没办法,只能冲记者们报以礼貌的微笑。   几个记者起身:“请姜英雄的爱人过来坐坐,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程雪飞内心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很给面子的走过来配合演出。   一个记者让出自己的凳子,放到姜鸿宇身旁,请程雪飞落座。   程雪飞没有客气,直接坐下了。   今天都没好好拾掇一下,没化妆,没打理头发,天天在病房里窝着,不知变丑了没?   “二位真是伉俪情深,金童玉女啊!”   记者拍了句马屁。   “谢谢……”   程雪飞微笑感谢。   记者向程雪飞提问道:“这位大嫂,我想采访你一下,当时在那个情况下,您害怕吗?”   程雪飞一秒入戏,目光惶恐地说:“我当时害怕极了,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您有想过,姜英雄会不顾一切地来救你吗?”   “不敢想……”程雪飞扭头望了姜鸿宇一眼,一脸崇拜的样子,“我没想到他能找到我。”   两个人对视,彼此眼中像有星星在闪烁。   记者见了,很受感动,满嘴套话道:“看的出来,姜英雄和爱人之间感情深厚,我相信,正是你们坚贞不渝的感情,才让你们得以逃脱困境,也感谢姜英雄为了我们社会的安定做出的贡献和牺牲,感谢二位接受今天的采访,我们能给二位照张合影吗?”   “可以。”姜鸿宇很痛快地答应了。   两个人坐着,身体微微往一起靠,好几个记者举起照相机,咔嚓咔嚓照了几张。   姜鸿宇让记者洗出照片后寄一张合影给他,记者答应下来,而后告别离开。 第290章 拉近与人民群众的距离   该采访的都采访了,该表彰的都表彰了,姜鸿宇终于可以出院了。   这天一大早,县人武部派了两辆军用吉普,专门送姜鸿宇回家。   出院时,医院大楼下围满了人,都来目睹姜英雄的风采。   那个阵仗,很像后世粉丝追星的场面。   不过,在这个年代,人们的思维观念还很朴实,不懂追星,只崇拜那些对社会做了贡献的英雄人物。   姜鸿宇拄着拐杖,在民兵的护送下,众星拱月般往外走。   程雪飞在旁边小声提醒:“别光顾着走路,停下来,跟大家挥挥手,打个招呼。”   “为什么?”   “拉近与人民群众的距离,懂不懂?”   姜鸿宇不太懂,但他还是很听话地站住脚,用咯吱窝夹住拐杖,抬起手臂,冲周围挥了挥手。   他这一挥手,围观群众激动起来:“看,姜英雄对我招手了!”   “姜英雄好亲切啊!”   “看看英雄的风度,就是跟我们不一样,要向英雄学习!”   姜鸿宇挥了一圈手,重新支起拐杖,走到吉普车旁边上了车。   两辆吉普开到西埠乡人武部。   此时,西埠乡的百姓已经提前得知姜鸿宇今天要出院,而且要到乡人武部休养,于是一群人早已在人武部门口等着了。   平日人迹荒凉、冷冷清清的人武部,突然变得像集市一样热闹。   汽车一停下,人群就涌了上来。   民兵孙小胖和刘光头挤上前,推开百姓,给姜鸿宇开路。   来到人武部门口,乡里的几位干部包括黄博华都在等着,一起送姜鸿宇回到宿舍。   姜鸿宇的宿舍已经被提前打扫过了,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只是,房间很小,姜鸿宇刚进来,屋子就站满了人。   众人闹哄哄地轮番上来慰问关切,但是都知道姜鸿宇身上有伤,不好意思多耽搁,问了几句,让姜鸿宇好好休息,就各自走了。   等人都散了,姜鸿宇才躺在他那张狭小的床上。   程雪飞在旁边忙着收拾东西。   住院那段时间,每天都有人来慰问,送了很多营养品和水果。   她把水果送给医生护士,把其他营养品带了回来,放在写字桌上面,堆的小山一样高。   又拿了两袋奶粉、两罐麦乳精,两瓶山楂罐头,装在一个尼龙绳网兜里,准备给黄博华,让黄博华带回去给孩子吃。   临了,又想起录像厅分红的钱,从包里掏出一百三十二块钱给他:   “博华,这是你的钱。”   “什么钱?”黄博华看着钱发愣。   “开录像厅的钱啊,不是有你一成吗,那天把钱分了一下,这是你的。”   听说是录像厅分红的钱,黄博华的胖脸上立马浮上了笑容:   “这么快就赚钱啦,这得有不少吧?”   黄博华笑嘻嘻地接下钱,朝右手手指喷了口唾沫,“歘歘歘”点起来。   点完钱,惊讶道:“一百三十多!没搞错吧?”   “没搞错,就是这么多。”程雪飞笑着说。   “半个月,就这么多!”   黄博华不敢相信,他当干部的,一个月工资只有五十多块,这已经是很让人眼馋的待遇了。   开录像厅,才半个多月,他都还没缓过神来,居然就分到了一百三十多块钱。   只一成就有这么多,那程雪飞占七成——亲娘嘞,万元户指日可待啊!   “那我,那我就真的收下了?”黄博华问。   姜鸿宇开口了:“你要是不想要,可以给我,我帮你存着。”   黄博华立马把钱装进他的皮革包里:“就不劳驾你了,我自己会存。”   装好钱,又说:“我先走了——鸿宇,今天中午我妈包锅贴饺子,我记得你也喜欢吃,等会儿我送一盆给你?”   提起黄母包的锅贴饺子,姜鸿宇有点流口水:“行,我好几年没吃了,那就劳烦你跑跑腿,给我送几个。”   黄博华转身离开,程雪飞把那一网兜奶粉、罐头提给他,让他带回家。   黄博华也没客气,拎走了。   人都走光,程雪飞收拾完东西,也要走:“我先回去了,午饭就让博华送,我下午要是没事再过来。”   姜鸿宇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一背影的闷闷不乐。   程雪飞笑了:“怎么了,心里不舒服?”   “没人陪我,孤家寡人一个,不高兴。”   “我也不能二十四小时陪着你吧?”   姜鸿宇幽幽叹了口气:“在医院,你就是二十四小时陪我的。”   “那不是在医院吗,现在你在这,外面那么多民兵,你要干什么,随便招呼一声就行。”   “那也不如你在我身边。”   程雪飞看他这副要陷入抑郁的样子,心想,两个人这几天每天粘在一起,乍分开,确实很不适应,就想了个法子:   “那我回去看看,把孩子接过来陪你,行不行?”   “那好吧,把孩子送过来。”   程雪飞走到床边,俯下身,在他脸上十分响亮地亲了一下,姜鸿宇才懒懒地露出个笑容。   哎,这么大个人了,居然闹孩子脾气?   程雪飞走回照相馆。   半路上遇到很多人,都上来打听问候。   她不知道,在她失踪的那段时间,多少人关心她的安危。   现在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都很高兴。   来到照相馆,小芬、小王、程春生都围上来,问长问短。   小芬哭的说不出话,程雪飞还得反过来安慰她。   程雪飞问了照相馆最近的情况,小王说一切都好,就是刚开始有几天,没人照相,后来等程春生考完试放了假,照相馆就一切正常了。   小芬把账本拿给程雪飞,程雪飞说先不着急看账本,她要先回家一趟,把两个孩子带回来。   照相馆的人一听她要独自回家,都有心理阴影似的,不敢让她独自出门。   程雪飞看他们一惊一乍的,笑着说:“没事,上次是天灾人祸,不用紧张,大路上那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程雪飞骑上自行车回了程家村,刚进村,遇到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不住地问她。   看来,她这次被人绑架,已经闹的人尽皆知了。   平日从村口到家门口的时间只要一分钟,这次足足走了五六分钟。   家里的左邻右舍、大爷大娘听说她回来,都很热心地过来看她,问她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伤,看起来是真的很关心她,这让程雪飞很受感动。   这年代的人,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第291章 回到程家村   刘娥见闺女回来,一上来就问:   “小姜出院了?”   “嗯,出院了?”   “回河西村了吗?”   “没有,住在乡里的宿舍,在那有民兵照顾他。”   刘娥放下心来:“那就好,有人照顾就行,我就担心没人照顾他。”   家玉家宝正在院子里,跟程老大家的几个孙子玩捏泥巴,捏了一排小人摆在墙下,玩的正开心,看见妈妈回来,也不热心,只叫了声妈妈,就继续捏泥人了。   程雪飞没有打扰孩子玩耍,走到堂屋坐着歇脚。   程友富、程友民、程友强兄弟三个听说她回家,都过来看她。   在程雪飞刚刚失踪、他们家兵荒马乱的那两天里,是程友富带头,领着几个堂兄弟,把程雪飞家农活干完,不至于错过秧苗的时机。   程友富先问了堂姐的平安,问她有没有受到惊吓或伤害,又问了姜鸿宇的伤。   程雪飞简短地作了回答。   问完话,程家兄弟把心放回肚子里。   程友富搬了个小板凳坐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放到小方桌上:   “姐,这是上次你借给我的一百块钱,还给你。”   程雪飞笑着问:“你的工程队赚到钱了?”   程友富含蓄地笑了:“还行吧……”   程雪飞有段时间没见到程友富了,不知道他的事业发展的怎么样。   当初程友富给他们家盖完房子,程雪飞让他趁热打铁,把干活的工匠都留下,组建自己的工程队,给别人家盖房。   但程友富因为手里没有本钱,不敢下手。   程雪飞就借了一百块钱给他,当他放手去干。   人生就是这样,机会稍纵即逝,抓住了,就能翻身。   抓不住,就只能继续在命运的坑底躺着。   不知道程友富有没有抓住——不过看到面前小方桌上的这一百块钱,结果应该不错。   至少没有赔本。   程雪飞以大姐姐的语气关怀道:“工程队怎么样,干了几家了?”   提起工程队,程友富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之前在刘家村盖完了一家,那家人结算的挺痛快,干完活当天就把钱都给我了。   我给工人发完工资,还留下几十块钱,都给我妈用来还账。   给他家盖完,又赶忙到另一个村子里盖,我们越干越顺手,所以盖的很快,不用一个月就盖完了。   我留下几个人收尾,又带人到别的地方去。不过这家还没干完,工匠都回家割麦子、种稻子了,估计这几天忙完自家地里的农活,就能回去接着干了。”   “不错呀……”   程友富开心地笑着:“多亏当时你鼓励我,借钱给我,要不然,我也没那个胆。”   程雪飞仔细打量了下,发现程友富现在的神态比以前自信了很多。   以前他性格有些沉闷,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但自从他带人干活以后,安排人手、计算工价、采买建筑材料,负责的事情一多,气势就慢慢培养出来了。   刚开始,工匠们觉得他一个年轻人,心里有点看轻他。   时间久了,大家发现他脑子不笨,算东西很快。   最重要的一点,他从来不找理由压榨克扣工人的工钱。   结算的时候,该给多少,就给多少,从不黑心。   碰上谁家里要有点事情,找他提前支点钱,他也不会说难听话,总是很痛快地拿钱出来。   渐渐的,大家不再轻视他,把他当成真正的包工头。   所以,现在的程友富,已经不可同而语。   程雪飞看到这位堂弟的进步,很为他感到高兴。   跟程友富说完话,程雪飞又看着双胞胎,问:“中考考完了,你们两个考试考的怎么样?”   “不知道。”   “那春生呢,他考的怎么样,你们知道吗?”   双胞胎兄弟对望一眼,程友民干咳一声,十分不自然地说:   “应该,还,还,还,还不错吧——”   程雪飞听他接连几个“还”,就知道程春生这学渣考不出什么好成绩。   好在程雪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时,程发达、程立夏收工回家。   程立夏见自行车在家,在门口大声问:“姐,你回来啦?”   程雪飞应了一声。   程立夏顶着草帽子进屋,身上汗津津的,顾不得跟程友富他们打招呼,问:   “姜老师出院了吗?”   “出了。”   “行,下午没什么事,我去看看他。”   “正好,他一个人在宿舍里闷得慌。突然考完试,浑身一放松,他都不知道干嘛了,你带着家玉家宝陪他说说话。”   “行,我带副围棋,跟他下棋。”   刘娥盛了一盆干饭,端进堂屋。   程友富兄弟三个见他们家要开饭,都起身要走。   刘娥招呼道:“友富、友民、友强,你们在这吃吧,别回去了。”   “不了,三婶,我们回家吃,家里也有饭。”   走到堂屋门口,程发达正好进来,直接摁住程友富的手腕,命令道:   “就在这吃!”   程友富知道争执不过这位三叔,只好留下。   双胞胎兄弟偷偷溜回家了。   吃完饭,程雪飞没有在家多待,给两个孩子简单洗洗,洗干净脸和手,换上干净衣服,给家玉重新扎了辫子,带他们去乡里。   因为下午没什么重要的农活,程立夏就带着副围棋,跟着一块去看姜鸿宇。   程立夏骑车,程雪飞抱着家宝坐在后面,家玉坐在前面大梁上。   来到西埠乡人武部门口,看门的大爷已经把大铁门锁起来了。   如今姜鸿宇在院里养伤,是重点保护对象,人武部的大院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敞开口子,让人随意进出。   程立夏在门口下了自行车,程雪飞跳下后座,朝小屋里吆喝了一声:   “大爷,麻烦给我开下门!”   看门大爷从门口探出脑袋,看见是程雪飞,问:“你是来看你表弟的吧?”   “嗯,是的。”   看门大爷一脸宽容:“从这进吧,要是别人,我就不放你进了,但你是姜营长的亲表姐,不是别人。”   程立夏听的一头雾水:   谁是谁表弟,谁是谁表姐?   没想出个头绪,程雪飞就拽着他朝小屋里走。   大铁门旁边有间门卫室,门卫室有前后门,他们就从这门卫室进了人武部大院。   来到院里,程立夏推着车子,不解地问:“姜老师的表姐是谁?”   “是我呀。”   “你?你什么时候成他表姐了?!”   程雪飞吐了口气,有些良心不安:“还是很早之前,我过来找姜营长,这个大爷问我是谁,我当时实在不好说我是谁,就直接说是姜营长他表姐。”   程立夏哭笑不得:“姜老师比你大好几岁,你为什么不说是他表妹,非要说是他表姐呢?”   “我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大爷真信了。而且,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直没人告诉他真相?” 第292章 男人幼稚起来真要命   姐弟两个带着疑问,来到姜鸿宇宿舍。   宿舍门口停着辆自行车,车子很旧,不是黄博华的。   等走近一瞧,看见姜鸿宇的父亲姜山正在屋里。   原来是父亲来看儿子了。   想想也是,自从姜鸿宇住院,姜山就一直没见过儿子,现在儿子出院了,肯定要来看一眼。   姜山正坐在写字桌边的椅子上,也看见了程雪飞和孩子,连忙站起来,那双浑浊的眼睛立马绽放了光彩。   程雪飞笑着对孩子说:“家玉家宝,看,爷爷来了,快去叫爷爷!”   家玉家宝还记得爷爷,一块跑到面前,声音清脆地叫:   “爷爷!”   “哎!哎!好孩子!”   姜山高兴的不知怎么是好,只是笑。   程立夏上来跟姜山打了招呼。   姜山看见他们姐弟两个,感激地说:“家玉妈,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小宇。”   程雪飞笑了笑,想说“这是应该的”,但又觉得这话不妥,改口道:   “叔,没什么,你快坐吧。”   姜山退回到椅子上坐下,两只眼只是望着家玉家宝,但家玉家宝已经都围到姜鸿宇面前了。   姜鸿宇坐在床边,弯下腰,摸着孩子的脑袋,问:   “你们两个,在姥姥家,有没有听姥姥的话?”   “有!”   “有没有想爸爸?”   “有!”   “怎么想的?”   家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这里想的。”   姜鸿宇笑了,在家玉额头上蹭了一下:“对,就是在这想的。”   程雪飞想问姜鸿宇吃饭了没,瞥见写字台上一个黄色的搪瓷盘子。   是那种带盖子的汤盘,有小锅那么大,猜到这是黄博华送来的锅贴饺子。   她见没自己什么事了,有她在这,姜山反而受拘束,就告辞走了。   程雪飞走了以后,程立夏摆上棋盘,跟姜鸿宇坐在床上下棋。   姜山就带着孙子孙女,开了瓶什锦罐头,喂他们吃罐头,祖孙三个,其乐融融。   程雪飞回到照相馆,先把开录像厅赚的钱送到信用社存起来。   在信用社存了七百块钱,又回去数照相馆的钱。   本以为夏天是照相的淡季,生意会不好。   但没想到,一个月不到,照相馆账面上居然有一千一百多块钱。   她突然想起,现在是毕业季。   这段时间,拍毕业照、学生证件照、同学合影比较多,所以生意不但没变得冷清,反而比之前更好。   她上一次清点照相馆的账目,还是她筹钱去申城买放像机的时候。   当时为了买放像机,她几乎掏空家底,把照相馆的钱全拿走了。   现在一个月不到,就又赚回这么多钱,真是意料不到。   数完钱,清点了账目,发了小芬三十五块钱工资,给小王五块钱生活补助。   又把该上交的部分送到供销社周经理那。   她跟周经理不熟,但周经理见了她,也问候她和姜鸿宇的情况,表示了关心。   交完钱,去掉其他费用,又给照相馆留了点零钱,自己剩下五百块,又送到信用社存着。   信用社的人见她刚才存了七百块巨款,现在又来存了五百块。   等她人一走,信用社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乖乖,这位大姐到底干了什么,能挣到这么多钱?”   “是啊,你看人家这气运,被逃犯绑了都能毫发无损地回来,还赚那么大一笔钱,啧啧。”   “福星跟财神一定追着她屁股后边罩着她。”   “她一下存了一千二百块钱,咱们这些正式员工,领国家工资,不吃不喝,至少得两三年才能挣到一千两百块!”   “她一个个体户,居然比咱们国家工人赚钱还多,简直没天理!”   程雪飞这边不知道信用社的人都在议论她。   她把账目钱款都理清后,已经到了下午。   想到一家人很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现在程立夏、程春生兄弟两个考完试,不管最终成绩怎么样,总算完成了一件大事,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而她呢,被人绑架,有惊无险、平安回来。   现在一家人齐齐整整,所以准备姐弟三个一块带着孩子回家,跟父母吃顿团圆饭,压压惊。   她照例去副食店买肉,买了两斤卤牛杂、半扇排骨、两斤猪肉,一块卤好的猪肝。   又打了五斤散装高粱酒。   买完东西,骑车去人武部,远远看见姜山正带着家玉家宝在操场上玩,似乎在捉知了猴。   她没有过去打扰,径直来到姜鸿宇宿舍。   姜鸿宇跟程立夏仍然在对局。   程立夏一脸挫败,似乎被杀的不轻,见姐姐来了,长长松了一口气,伸了伸懒腰。   姜鸿宇颇为忧伤地说:“这么多年,你的棋艺一点都没长进啊。”   程立夏汗颜道:“姜老师,不是我没长进,是你又长进了,你走一步能算十步,我每一步都被你算的死死的。”   程雪飞说:“立夏,收了吧,今晚早点回家。”   程立夏坐在床上,仰头问:“今晚你也回去吗?”   “嗯,我带家玉家宝也回去,春生也回去,好久没一家人在一块吃饭了。”   “好啊……”   程立夏很高兴,转头去看姜鸿宇,却见姜鸿宇一脸阴沉地望着姐弟俩,那意思是:   你们一家团聚了,把我自己扔在这!   程立夏不敢再嘚瑟,默默地收拾棋盘。   程雪飞不管姜鸿宇闹什么情绪,对他说:“你能不能帮忙,在人武部借辆自行车?”   姜鸿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立夏,去找刘光头或者孙小胖,就说我让他借辆自行车,他会帮你借的。”   “哦……”   程立夏答应一声,出去了。   他走后,姜鸿宇也不说话,默默地躺了下来,把后背留给程雪飞。   程雪飞看了,忍不住要笑:   好家伙,堂堂姜营长,受了点伤,竟然还学会作妖了?   男人幼稚起来真是要命!   眼看着这个大男人作妖,又不能不管,就趴到他身上,轻声软语地问:   “怎么啦?”   “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人陪,不开心。”   “人武部有好多人,你随便叫几个来陪你。”   “主要是没有你陪,不开心。” 第293章 小宇,你有个好媳妇   说着,姜鸿宇默默抓住程雪飞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似乎想要告诉她:   你摸摸,我的心都碎成什么样了。   程雪飞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动。   “好啦,家玉家宝也没你这么难哄。”   “那当然了,他们天天跟着你,我要是天天跟着你,我也不用哄。”   程雪飞实在没办法,趴在他身上笑起来。   姜鸿宇转身,一个突然袭击,把程雪飞抱在怀里。   程雪飞重心不稳,整个人砸到姜鸿宇身上。   然后,姜鸿宇报复似的吻了上来。   程雪飞吓坏了,外面说来人就来人。   让民兵们看着倒没什么,顶多是嘲笑几句。   要是让姜山或者程立夏看到了,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程雪飞挣脱不开,使劲咬了下他湿热的嘴唇,姜鸿宇觉得疼,才松开。   程雪飞慌慌张张爬起来。   刚站起身,姜山带着家玉家宝回来了。   “爸爸,妈妈,你看,爷爷给我捉了好多知了猴!”   家宝兴奋地展示手里的罐头瓶子,里面装了有十几只知了猴。   程雪飞定了定心神,又特地舔了下嘴唇,生怕嘴唇上留下被亲吻过的痕迹。   “好,带回家,让姥姥用油炸一炸,撒点辣椒面。”   “不要!”家宝尖叫着,把罐头瓶子抱在怀里,“我不要炸,为什么要炸它,它又没犯错!”   “好,那就不炸。”   姜山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憨憨地笑着,满脸怜爱。   不多久,程立夏借来自行车,程雪飞就跟姜山、姜鸿宇告别。   姜鸿宇表面平静,但眼中尽是不舍与失望。   程家姐弟带着孩子走了以后,姜山坐回椅子里。   今天过来看儿子,没想到能见到孙子孙女,真是意外之喜。   老汉很满意。   “小宇,你跟家玉妈,是不是——”   姜山这人非常含蓄内敛,对年轻人之间的事,有些问不出口。   但姜鸿宇知道爸爸想问什么,他说:“我跟她,有复婚的打算,不过还不到时候。”   姜山的心跟着往上一提,又往下一落:“为什么?”   “如果我考上大学,我可能要先上大学,等毕业了再复婚。”   老汉沉默了很久,不知该怎么说。   他知道儿子参加高考的事,但对于儿子能不能考得上,他很怀疑。   不对,不是怀疑,是几乎认定儿子考不上。   要是考不上,再疯了怎么办?   这些话,他只能放到肚子里,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一定会伤儿子的自尊。   姜鸿宇笑了:“爸,你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考试成绩马上出来了,到时候就能见分晓。”   “哦……”   姜山连连点头,不再说什么。   “对了,大哥家的孩子怎么样了?”   姜山脸上漫出一层微笑:“那孩子长得真好,我每天去看,一天比一天长大。”   “那孩子吃奶呢?”   “哎,你姑姑在村里人缘不好,没人愿意跟她来往。她抱着孩子到人家讨奶吃,人家都不愿意喂。   你姑姑就一直在人家门口站着不走,孩子哭的厉害。   后来,人家听孩子哭的可怜,想到这孩子生下来就没妈,心里不忍,就让你姑姑把孩子抱进来,给孩子喂了顿奶。   从那以后,你姑姑一天跑好几家,给孩子找奶吃。   到了晚上,就用奶粉喂。   哎,你姑姑从小要强,从来不跟人低头。现在,为了这孩子,才知道什么叫低头。   你姑姑还说了,说这孩子能活命,全亏了家玉妈,说之前做了很多对不起家玉妈的事,没想到家玉妈不跟她记仇,能把孩子救下来。   小宇,你有个好媳妇,以后无论如何,要好好对你媳妇,不要委屈了人家。   你上大学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一家人过的更好吗?   不要弄颠倒了,为了上大学,把媳妇孩子都扔了。你让人家等你四年,就算人家愿意等,总有些不安分的人替你惦记着。”   姜鸿宇没料到父亲会把话题转移到程雪飞身上,本来不打算理会,只当耳旁风听听就算了。   但父亲最后一句话,却说到他心里去了:   是的,像雪飞那样的好女人,聪明漂亮,性感富有,善解人意,几乎集女人所有的优点于一身。   这样的女人,必定会被男人惦记着。   要是把她一个人留在家乡,姜鸿宇真的不放心。   尤其现在风气开放,社会上流氓混混多了起来。   虽然在严打,但不可能将恶势力一网打尽,总有浑水摸鱼的人。   上次他只是去县城几天,就被逃犯钻了空子,这回他要是去千里之外的城市上大学。   万一家里发生了点紧急情况,只怕鞭长莫及,他一点忙都帮不上。   就算拜托黄博华照顾,可黄博华有家有室,哪能时刻关注程雪飞的举动。   两人要是走的太近,说不定还会引起别人的闲话。   姜鸿宇越想越不放心。   但是面子上仍然做出毫不挂怀的样子:“爸,没事,我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儿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山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一向是个话不多的父亲。   从前话不多,现在儿女都长大成人,都懂道理了,他自知自己的话更没市场,不管什么事情,只说一遍,绝不啰嗦。   又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   姜鸿宇站起来,拿了一部分营养品让父亲带回家吃。   又把姜萍给的那一百块钱塞给父亲。   姜山也没推辞,收下了钱和东西,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回去了。   姜山一走,姜鸿宇孤零零站在门口,越发地想念程雪飞,很想程雪飞能回来陪陪他。   才刚分开,就那么想她。   要是分开四年,他不敢想象,他该怎么忍受那么长时间不见她?   自从看过高考的标准答案,他知道自己考的不错,就算不能上重点大学,也能考个普通一本。   他一定会去上大学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他也不想离开她。   不仅是肉.体上的,更是心理上对她的依赖。   难道真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江山和美人之间,确实两难。   惆怅了一会儿,黄博华远远地骑车来了,他是来拿今天中午送饭的那个大盘的,顺道来看看他。   黄博华骑车到了门前停下:“我刚才看到你爸走了。”   “嗯,博华,过来,我让人弄碟花生米,陪我喝一杯。”   黄博华“嗤”地笑了,支好车子,拿着黑色皮革包,笑问:   “是庆祝酒还是解忧酒?”   姜鸿宇艰难地转身回屋:“喝就是了,管他什么酒。” 第294章 刘娥的好命   姜鸿宇在宿舍喝着闷酒,另一边,程雪飞、程立夏、程春生姐弟三个,带上孩子,带上酒肉,欢欢喜喜地回家了。   刘娥见子女、外孙都回来了,笑的合不拢嘴,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去做饭。   程雪飞也系上围裙,帮忙切肉洗菜。   程立夏、程春生兄弟,帮程发达往一口大缸里放晒干的麦子。   这些都是刚刚收割的新麦,留下质量最好的,用来交公粮。   其余的,都收进大缸里,留作未来一年的存粮。   家里有两口大瓦缸,是去年刚买的。   分田到户的第二年,农民家里开始有余粮,村子里就刮起一股买瓦缸的潮流。   程发达也不甘落后,借了钱,也置办下两口大瓦缸,算是他们家比较重要的家产了。   用这种大瓦缸存放粮食,优点多多。   能防潮防霉,还能防止老鼠掏洞。   大缸放满粮食,用一张草帘子盖好,上面可以继续堆放麻袋,堆的高高的,直达屋顶。   程发达盘算着,现在家里又多出闺女和外孙的四亩地,到了秋天,粮食会更多,他打算再买两口大缸,放到新家。   到时候看着这些吃不完的余粮,程发达大概做梦都能笑醒。   虽然程雪飞有了点钱,但现在仍然是计划经济的时代,还没放开自由市场,粮食不能自由买卖。   她要吃粮食,只能从家里拿。   所以这些粮食,是他们全家人立足的根本。   父子三个把粮食放好,程立夏、程春生又赶到新家去。   新房子早就盖完,院子里的水井也已经打好了,砌了一个很漂亮的井台。   在这时候,谁家院里要是有井,那就是上等人家。   大闺女找婆家,也更倾向于家里有井的人家,因为嫁过去以后,就省了出门挑水的力气了。   自家的水用起来多方便、多惬意。   找对象,优先考虑有井的人家,准没错。   自从程发达新家院子里打上井以后,刘娥就没到公用的井里挑过水。   每次人家看见她挑着个水桶到新家挑水,就恭维她命好,养了个那么能干的闺女。   刘娥被人家夸的很不好意思,连自己也觉得命太好。   其实刘娥一直觉得自己命挺好的,从她嫁给程发达开始。   程发达年轻时长得魁梧结实,铁塔一样,是最讨庄稼人喜欢的长相。   那时候的女孩子,都对这种男人又爱又怕。   爱的是,这样的男人顶天立地,嫁过去过日子,旁人绝对不敢欺负。   怕的是,这种男人拳头大、力气重,要是打起老婆,打一顿,够躺好几天的。   所以刘娥对自己嫁给程发达,也是又喜又忧。   不过,结婚后,刘娥发现,程发达这人虽然凶巴巴的,有些好勇斗狠,但他从来没对刘娥动过一根手指头。   在农村,很多男人都有打老婆、打孩子的坏毛病。   心情不痛快了,就拿老婆孩子撒气。而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仿佛打老婆孩子是天经地义。   可程发达只对外人凶,对自己家里人,只是表面上凶,内心还是很平和的。   刘娥跟程发达过了二十多年,程发达从没打过老婆孩子(程春生除外)。   就冲这一点,刘娥就觉得自己没嫁错人。   尤其让刘娥感到骄傲的是,她和程发达生养了三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刘娥一直觉得好奇,他们夫妻两个普普通通,怎么三个儿女个顶个健康聪明、一表人才?   刘娥一想起来就觉得很窝心,哪怕吃糠咽菜、过穷日子,只要看到三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就觉得日子过的有个奔头。   没曾想,现在日子居然更上一层楼,不仅衣食无忧,而且孩子们似乎都有了不错的前程。   闺女雪飞,虽然人生有过几年波折,但好在苦尽甘来,很快就要跟女婿复合了。   那个女婿,是个能干的人,对闺女一心一意。   只要两个人复合,闺女的下半生就有了依靠。   刘娥没什么好担心的。   儿子立夏,刚刚高考完,听说考的不错,好赖有大学上。   考上大学,以后就是公家的人了,成了人人羡慕的吃商品粮的人。   小儿子春生呢,也不指望着他能出人头地,留在他们老两口身边,帮着他们侍弄庄稼。   靠这几亩地,能吃饱穿暖,安安稳稳过个太平日子,也挺好。   刘娥觉得,只要孩子都能顺顺当当、无病无灾,她的人生,就算圆满了。   所以人家夸她命好的时候,刘娥很有些不好意思。   井打好了,院子中间,还用碎砖碎石子,铺了一条直通堂屋的甬道。   甬道两边的空地上,已经种上了豆角黄瓜茄子。   墙边还搭着冬瓜、南瓜的架子。   架子上,结了好多南瓜、冬瓜,长势喜人。   原本刘娥打算在院子里喂几只小鸡仔,吃鸡蛋比较方便,逢年过节,还能杀了吃鸡肉。   但全家人都反对,尤其是程发达。   盖的这么漂亮的新房子,人还没住进来,就让鸡先住了,弄的又脏又臭,白白糟蹋这么好的房子!   刘娥就改成种菜了。   等以后搬到新家住,老家那边的院子空下来,就用老家的院子养鸡。   程立夏兄弟两个走过甬道,进了堂屋。   堂屋墙上刷着光洁的白石灰,显得整个屋子宽敞明亮,比学校的大礼堂还亮堂。   屋子里堆着一堆做家具门窗的木料。   门窗都做好了,还没上漆,就等着打家具。   这年代,在农村还没有家具的概念。   普通人家里只有一两张大床,几个装衣服的箱子,几条桌椅板凳。   至于衣柜、碗柜、沙发,才刚兴起来。   在农村,哪怕刚结婚的新人,也没有谁家能有一全套家具。   程发达原本打算凑合凑合,把旧房子里的床抬过来就算了。   但程雪飞要求打一整套全新的家具:   两张双人大床,两张单人床,一个碗柜,一组沙发,两组三开门立式衣柜,一组双开门立式衣柜,三张写字桌,一个茶几,一张大方桌,一张小方桌,两个大椅子,六个小椅子,一个碗柜。   刘娥听说要打这么多家具时,惊叹着问:“就是结婚,也用不着打那么多吧,这得多少钱?”   程雪飞让妈妈不用操心,尽管让爸爸去买木料,请工匠。   她估算了,这些家具全部打完,也用不了几百块钱,她半个月就能挣回来。   在能力之内,她当然要让全家人住的好一点。   程发达听了闺女的话,通过侄子友富的联系,在隔壁县的木材厂,买了一批上好的楠木、红松,回来请了乡里有名的木匠,到家里打家具。   门窗刚打完,木匠就回家农忙了,等农忙完再回来接着打。 第295章 老子把你的腿锯了   程春生捡起地上半截木棍,放到木匠的操作台上,一只脚踩着,开始用锯子锯木棍玩。   程立夏提醒他:“你别乱动,万一那块木头有用呢?”   程春生不听:“就这半截木头,能有什么用——对了,哥,你要是真的能考上大学,过了暑假,就到大城市上大学去了,这新家,你不是没机会住了吗?”   “谁说我没机会住了,我放寒暑假,还要回来的。”   “嗨,寒暑假才有几天时间。到时候,你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在大城市分配了住房,在那结婚成了家,恐怕,就很难回来咯。”   程春生的话,让程立夏陷入遐想。   虽然春生的话是对的,但程立夏仍然觉得,毕业、分配工作、结婚成家,都是遥远的无法想象的事。   “那你呢……”程立夏蹲在一堆木头上问,“我还没时间问你,你中考考的怎么样?”   一听“中考”两个字,程春生锯木棍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程立夏瞧他这个反应,嘴角扬了扬:“我知道你考中专肯定是没希望的,考不上中专,应该能考上高中吧?”   程春生不高兴了,继续狠狠地锯着木头,好像要拿这倒霉的木头撒气:   “哥,你看你说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学习那么好,你以为考高中是从菜里挑肉那么简单吗?”   “你的意思是,你连高中都没的上?”   程春生一用力,把那根倒霉的木头锯成两块,过了一会儿,才解释道:   “哥,我学习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关键是,我中考那两天,姐姐正好失踪,我吓的魂都没了,哪还有心思考试,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你考试的时候,姐姐不是已经平安无事了吗?”一向脾气温和的程立夏此时也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对啊,她平安无事了,但我的魂被吓的还没回来呢。”   程立夏重重叹息一声:“那你考的有多糟糕,总不至于,交了白卷吧?”   程春生从地上捡起被锯断的木头,沉思片刻:“唔,交白卷倒不至于,老师告诉过我们,不会写,随便写写,也不能交白卷。”   “所以——”   “所以,我就随便写写了,至于能不能蒙对,那就看阅卷老师了。”   程立夏很心累地挠了挠额头:“你——”   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初中的课程,那么简单,一点深度都没有,程春生都不会,要是到了高中,那估计就跟听天书一样了!   这时,外边天已暗下来。   家里的饭做好了,程发达过来喊他们吃饭,顺便到这边来摘根黄瓜。   程发达摘了黄瓜,用手搓了搓,把黄瓜上的刺搓掉,送到嘴里,“咔嗤”咬了一口,站到门口喊道:   “回家吃饭了。”   刚说完,看见程春生手里被锯成两段的木头。   程发达把黄瓜一摔,喝道:“程春生,你这兔崽子,你干了什么?!”   程春生腿肚子一哆嗦:“这,这就是块没用的木头而已。”   “我去你妈,这是安在床头的框子,你给我锯了!老子把你的腿也锯了!”   程春生暗叫糟糕:   这特么居然是块有用的木头!   他把木棍一扔,开始跑起来:“爸,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知道这块木头有用,你别生气,别生气,小心地上有钉子——”   “你这小子,该动手的你不动,不该动手的,你乱动,天生欠扁——”   父子两个,一个大骂,一个求饶。   一个追击,一个逃跑。   在这间不算很大的客厅里转起来。   程发达挥起木匠留下来的锯子,气势汹汹的要锯程春生的腿。   眼看着要追到程春生,程立夏冲上来,从背后拖住程发达:   “爸,你消消气,春生真不是故意的,我们都以为那一小段木头是没用的边角料。”   “这小兔崽子才是没用的边角料!”   程春生趁着哥哥拖住爸爸的机会,一溜小跑,逃出了堂屋,朝家跑去。   这边,程立夏不敢立马放爸爸回去,就拖住爸爸,借着询问打什么家具的由头,转移爸爸的注意力。   等爸爸沉浸在新家具的幻想里,完全消气了,才敢放爸爸回家。   老家堂屋,一家人围坐在桌边。   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红烧排骨,猪肉炖冬瓜,卤牛杂,清炒丝瓜。   碗里是香甜的南瓜稀饭。   程春生因为犯了错,故意坐在桌子的边角,离程发达远远的。   见饭桌上的菜如此丰盛,就说:“我去把友富哥叫过来,陪爸爸喝杯酒。”   他知道爸爸很喜欢程友富,比喜欢他这个儿子还喜欢,就故意讨好爸爸。   可是程春生刚站起来,刘娥就挥着扇子叫他坐下:   “别去叫了,你二大娘正跟友富闹别扭呢,这个时候,别去添乱了。”   姐弟三个一听,齐齐望向刘娥。   程雪飞问:“二大娘跟友富闹别扭,为什么?”   程友富一直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从来不跟大人发生争执,就算二大娘乔翠花做事再过分,母子两个也很少真正闹僵。   怎么突然闹起别扭了?   刘娥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友富的亲事。”   姐弟三个听说是程友富的亲事,更加好奇:“怎么,友富的亲事有眉目了,有人给友富说亲了?”   刘娥一脸惆怅地回答:“说是说了,后面有个六婶,给友富提了她娘家的一个外甥女,要说给友富,但是你二大娘不满意。”   程雪飞笑了:“哟,二大娘不是整天发愁,没人给友富提亲吗,怎么现在有人来提亲,她还嫌弃人家,那女孩怎么了?”   “听说那闺女挺好的,长的结结实实的,模样也很标致。”   “那为什么二大娘不满意?”   “哎,那闺女有点缺陷,不过也算不上多大缺陷。”   “什么缺陷?”程春生也好奇起来。   刘娥把手里的蒲扇换到右手,伸出左手来,说:“那闺女,什么都好,就是左手的四根手指全没了,只剩大拇指。”   程雪飞惊问:“手指为什么没了?” 第296章 二哥会不会打光棍?   “人民公社时,那闺女的爸爸,负责在大队里养猪……”刘娥娓娓叙道,“那时候,这个闺女还小,不会走路,那天他爸爸抱着她去喂猪,把孩子放在猪圈门口,自己去拌猪食。   结果,猪圈里的猪,不知道怎么的,拱开猪圈的木门,一群饿的哇哇乱叫的猪跑了出来,围着那个闺女乱拱乱咬。   那闺女身上被咬破好几个地方,胳膊上给咬下一块肉来。左手四根手指,齐齐咬断,也被猪吃了。”   程雪飞听的心里发毛:   猪居然吃人?!   家玉家宝听说小孩的手指被猪吃了,都下意识地去看看自己的小手。   幸好,自己的手指头还在。   数了数,正好十根,一根不缺。   刘娥继续说:“那闺女还不会走路,被一群猪围在中间,哭的撕心裂肺,还是另一个饲养员听到孩子哭,赶了过来,把孩子抱起来。那时候,手指头呜呜淌血,四根手指全进了猪肚子了。”   程雪飞无法想象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被一群饿猪围攻的情景。   她想指责大人太粗心,没有看好孩子。   可是想想,大人也不会料到,一群饿猪会拱开猪圈的门。   她怎么能站着说话不腰疼,随便指责别人呢?   不过这也算给她提了个醒,千万要小心看护好孩子,说不定一个疏忽,就会给孩子带来一辈子无法复原的伤害。   “太可怕了……”程雪飞感叹道,“说不定再晚一会儿,孩子就没了。”   “是啊,那闺女是捡了条命。虽然缺了四根手指,但听说人长的是真标致,而且很能干,家务活一样不落下,都会做。   有些简单的针线活,也难不倒她。   可是别人就是嫌弃她缺四根手指,一直找不到好婆家。   那些条件差的光棍汉,她又瞧不上,所以都二十了,还没定亲。   她亲姨就是后边程小六的媳妇,想牵条线,把这闺女说给友富,但你二大娘听说这闺女少了四根手指,心里不乐意。   不乐意就不乐意吧,你搁在心里就行了,别往外张扬,随便找个别的理由推了。   但你二大娘真是不懂事,当场把人骂了,说人家什么歪瓜裂枣,没人要了,往他家送。   气的程小六的媳妇抬脚就走了。这一骂,把人得罪了,以后谁还敢帮你儿子说亲,这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在农村,有个不成文的道理。   就是谁家的儿子长到了要娶媳妇的年纪,大人都会自觉地跟别人搞好关系。   目的就是求一个好名声,让人家觉得你这家人好相处。   那样,人家自然就会帮你提亲,替你家儿子解决终生大事。   这个道理,连程友富都懂。   所以当程友富知道,自己的亲妈,把上门提亲的人给骂了,心里就很窝火。   这么多年,因为家里穷,也因为乔翠花为人霸道、爱占便宜,从来没人愿意帮他做媒。   现在自己带了几个人干活,稍微摆脱了点穷相,这才等来一个来说亲的,居然被亲妈骂跑了。   这——   程友富气的饭都吃不下了。   程发达坐到桌边,提起闺女程雪飞给他打的散装高粱酒,倒了一杯,幽幽地来了一句:   “老二媳妇做的对。”   刘娥见老土匪这回居然向着乔翠花,这倒奇了:“你一向跟二嫂不对付,现在怎么开始帮她说话了?”   程发达冷着脸说:“友富这孩子有什么不好,凭什么给他找个身体有残缺的媳妇?”   “人家不是身体有残缺,就是少了四根手指,切菜做饭都不耽误,将来能生能养的,一样过日子。”   “少了四根手指,那就是残缺!”程发达愤愤不平,“友富凭什么要娶个残缺的!”   刘娥见老土匪动气了,不敢往枪口上撞,默默地给两个孩子扇风。   程发达抿了口酒,觉得刚才没发挥好,又补充道:   “要我说,那帮人真是瞎了眼,不识货。友富绝对是个好女婿,谁家闺女跟了他,要享一辈子福。   就算摊上个糟心的婆婆,等婆婆腿一蹬,上了天,两口子过起自己的小日子,保证比谁过的都好!”   刘娥听他越说越离谱,居然还盘算起乔翠花什么时候蹬腿上天了:   “是友富娶媳妇,又不是你娶媳妇,你瞎激动什么?”   程雪飞原本不打算理会父母的争论,端起饭碗要喝粥。   突然听妈妈来了这么一句,“噗”一声笑了。   差点打翻了饭碗。   兄弟两个也想笑,但是不敢像姐姐那样明目张胆地笑。   只能使劲低着头,偷偷笑。   刘娥话刚出口,也觉得自己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胡言乱语,居然有点脸红。   程发达对刘娥的指责,没有生气,反而嘿嘿笑起来,冲程春生一指:   “春生,去你二大爷家,把友民友强叫过来。”   程春生光荣地领了命令,去了程老二家。   站在门口,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双胞胎兄弟喊了出来。   双胞胎兄弟来到他们家堂屋,看见一桌子酒肉,才知道是叫他们来吃饭。   他们也没客气,挤了挤,坐下来就吃。   程雪飞问:“你二哥怎么样了?”   程友民捏着块排骨,啃的满嘴流油,回答道:“二哥在生气呢,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了,也不说话,看着怪吓人的。”   “哎,看来友富是真生气了。”程雪飞有些心疼程友富。   程友民啃完一块排骨,抬起头,说:“二哥早就想娶媳妇了,好不容易人家上门来说亲,我妈居然把人赶走,这事要是我,我也生气——二哥会不会打光棍?”   程发达训斥道:“就是你两个小子打光棍,友富也不可能打光棍的。”   程友民、程友强默默对视一眼,不知道三叔为什么这么诅咒他们。   刘娥没有上桌吃饭,坐在家玉家宝身后,帮两个孩子扇风。   听到这里,不由得发起感慨:“友富都快二十五六了,跟他一般大的小伙子,家里都两三个孩子了,友富还单身一个,难怪他着急,再过几年,就真的成了没人要的光棍了。”   程发达不乐意:“你别说些晦气话,我敢打包票,友富绝不会打光棍!”   要不是程发达跟乔翠花不对付,程发达真想替这个侄子把婚事包办了。   眼下他还没这个实力,但是,程发达下定决心,不能让友富打光棍。   哪怕让程春生这混小子成了光棍,也不能耽误了友富这么勤劳踏实的好孩子。 第297章 我给你当媒人   程友富的婚事,成了两家人的心病。   但是眼下,也真的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程友富的事业刚起步,尚需要一段时间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程雪飞相信,时间久了,程友富一定会混出个人样。到时候,就不愁找不到合适的人。   自身实力不足的时候,难免被人看轻。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程雪飞要带两个孩子去乡里。   程立夏、程春生都想跟着一块去。   程立夏想过去陪姜鸿宇,就跟程春生商量,让程春生留在家里,帮着干点农活,他去乡里。   程春生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他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有正事,不能留在家。   程立夏没办法,总不能把全部农活都扔给爸妈,自己跑出去逍遥快活,只好留下来。   姐弟两个推车出了大门。   程雪飞朝西边望了一眼,看见程友富正坐在门口,在一把磨刀石上打磨镰刀,有些心不在焉。   程雪飞让程春生带着孩子先走一步,她推着车子,朝程友富走来。   走到程友富面前,程友富才听见动静。   抬起头,见是程雪飞,勉强一笑:“姐,出门?”   “怎么了,还跟二大娘怄气?”程雪飞小声问。   程友富没有回答,低头,换了一把镰刀,继续磨。   磨了几下,才说:“没有……”   程雪飞瞧他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劝道:“友富,男儿何患无妻,你放心,要是我遇上合适的女孩子,我给你当媒人。”   程友富没放在心上,惨笑了一下:“就我这条件,人家哪能看上我?”   “友富,你别妄自菲薄,就你这条件怎么了,人高马大,心眼又好,还那么能干,肯定会有识货的姑娘看上你的。”   程友富有些不好意思:“姐,没事,我不强求。”   程雪飞不好说太多,又劝了两句,骑上车子走了。   程雪飞走后,程友富放下镰刀,苦闷地叹了口气。   哎,想想那几个跟他一样大的玩伴,人家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他怎么不眼红?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有人给他提亲,就算那姑娘缺了几根手指,又怎么了?   人家不嫌弃他就行了,他哪能嫌弃别人?   一想到自己这辈子的婚姻大事可能毁在母亲手里,程友富心里就往外冒苦水。   程雪飞骑车回到乡里,先让弟弟把孩子送到姜鸿宇那里。   她不敢亲自送,怕一过去,姜鸿宇又要粘着她作妖。   程春生送完孩子回来,准备进摄影棚。   程雪飞却拦住他,给他安排了另外的工作,送他去县城文化馆录像厅,替换曹小六。   曹小六自从录像厅开业以后,就一直守在文化馆,半个多月没回家。   曹师傅两口子肯定非常惦记。   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独自出远门半个月,换成谁,都会惦记。   要不是因为发生了程雪飞失踪的案子,估计曹小六的父母就上门打听来了。   程春生听说要让他去录像厅,高兴的不知所以。   姐弟两个没有耽误,坐公交车去县城。   来到文化馆,见了曹小六。   曹小六听说师父来接替他的工作,换他回家休息两天,也很高兴。   程雪飞没有耽搁,给了曹小六五块钱,又给了程春生两块,然后离开了。   她还要回照相馆,忙活照相馆的生意。   程雪飞走后,曹小六和程春生,高高兴兴地返回录像厅。   程春生在电视机前跟着看《射雕英雄传》,立马看入迷了。   等放完一场,观众散去,曹小六又教师父如何放录像,如何给录像带倒带。   早期的录像带,跟放电影的胶片一样,放完了以后,须要倒带,下次才能正常播放。   程春生学会如何操作录像机、如何倒带、如何在笔记本上记录场次人数,让曹小六放心地走,这里交给他就行了。   师徒两个交接好一切,曹小六高高兴兴地离开文化馆。   在县城住的这段时间,虽然新鲜,但确实有点想家了。   他还从来没离开家这么长时间,这是头一回。   兜里揣着程雪飞给的五块钱,这是提前发给他的工资。   他决定在县城买点东西带回去。   这可是头一次用他自己挣的钱买东西给家人,家人一定特别高兴。   他去了县城百货大楼,给爸爸买了包大前门香烟,给妈妈买了块香皂。   给五个姐姐一人买了一斤水果糖,给姐姐家的孩子吃。   买完这些,觉得好像漏了什么。   经过一个柜台,忽然看见柜台后面有那种扎头发的彩色玻璃丝。   他见很多县城的女孩子都用这个扎头发,有很多颜色,扎头发很漂亮。   曹小六突然想起了小芬,就给小芬也买了几根。   在文化馆住的这半个月里,曹小六除了想家人,更多时间,想的是小芬。   对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来说,女孩子身上似乎有种妙不可言的魔力,想起来,总是让人心旌摇曳。   倒不是真的想要跟小芬处对象,因为他知道家里人是不会同意的。   爸爸妈妈对他期望很高,他们绝对看不上一个修鞋匠的闺女。   这不是因为小芬的模样不讨人喜欢,或者小芬名声上有什么污点。   相反,小芬虽然长的单薄瘦小,但模样很是很乖巧,在乡里的名声也很好,人家都知道她手脚勤快,脾气温和的像只小兔子。   但小芬出身太差了。   比一般姑娘的出身都差。   她爸爸是上门女婿,还是个瘸子,在大街上修鞋为生,这些,哪一样都让人瞧不上。   就连曹小六都觉得,找这样的老丈人是自降身份。   他无法忍受将来别人嘲笑他是“修鞋匠的女婿”。   而且,小芬的爷爷奶奶(其实是姥姥姥爷),都不是正常人,一个瘸子,一个天生聋哑。   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   谁要是娶了小芬,就等于娶了这一大家子。   哪个男人有这样的胆量跟魄力?   反正曹小六没有。   曹小六明知自己跟小芬没有可能,但还是忍不住想对小芬好。   之前总是从家里带点好吃的,一把花生,几块麦芽糖,趁人不注意,偷偷塞给小芬。   但小芬不领情,从来不收,这让他很是懊丧。   吃的不收,这一把漂亮的玻璃丝,她应该不会不要吧? 第298章 介绍对象   但是,曹小六又猜错了。   他在西埠大街下了公交车,率先进了照相馆。   见照相馆里没什么人,悄悄把口袋里的玻璃丝放到小芬面前。   小芬很冷淡地瞟了一眼,没有理他。   小芬的态度,让曹小六很受伤。   他不太高兴地问:“你不喜欢?”   小芬摇头……   曹小六猜不准小芬的意思,这是不喜欢,还是回答不是?   真叫人着急啊!   “这是用来扎头发的,县城的女孩子都用这个,你用来扎头发,一定很好看,比你现在用的绒线好看多了。”   小芬胸前起伏了一下,喘了口气:“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曹小六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也有些气恼:“我没别的意思,随手给你买的,你别多想。”   “你不是有好几个姐姐吗,带给你姐姐用。”   曹小六笑了一下:“这个颜色太花了,我姐姐肯定不用。”   “太花了,我也不用。”   曹小六终于慢慢耗尽了自己的耐心,他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讨好过别人?   关键是,热脸贴上冷屁股,人家根本不领情。   太伤自尊了!   他一扭身,扔下一句:“你不用,就扔了吧。”   曹小六气鼓鼓地走了。   小芬望着柜台上,那几根扎眼的玻璃丝,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委屈,眼里就浮上一层泪花。   过了不久,程雪飞送客人出来。   客人走后,程雪飞看见柜台上颜色鲜亮的玻璃丝,心里纳闷。   这东西哪来的?   西埠乡还没有卖这个东西的,只有货郎那有。   她见小芬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忽然像打通了什么重要关节,一下子想起了曹小六,就大致猜出了八九分。   少男少女之间,这些不成熟的纠葛,确实让人伤脑筋。   “曹小六来过了?”   小芬点头……   程雪飞站到柜台外,拿起了玻璃丝,劝慰道:“曹小六送给你的,你不想收,就直接跟他说不要。”   “我跟他说了,他还扔在这。”   程雪飞见小芬好像有些生气,心里也有点犯愁。   她不愿自己的员工之间闹出这些幺蛾子,她也瞧出来,小芬对曹小六,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说句实话,曹小六确实长的挺一般,个头不高。   跟高大英俊的程春生一对比,越发显得瘦小普通。   要是小芬情窦初开,肯定会喜欢上程春生,而不是曹小六。   可是这样一来,这师徒之间,就有了嫌隙。   总之,还是乱七八糟一堆麻烦。   看来必须快刀斩乱麻,不能再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心里像有一千瓦的巨型闪光灯亮了一下,差点亮瞎她的眼。   等闪光灯熄灭,她激动地望着小芬,问:“小芬,要不,我帮你介绍个朋友吧?”   小芬当然知道这个“朋友”暗指的是什么。   介绍朋友,就是介绍对象的另一种说辞。   小芬有些慌神,抬起头,惶恐地说:“飞姐,我说了,我不着急嫁人,我想再跟着你干几年,帮你看店,也能帮你看孩子,我真的不想早早嫁人。”   小芬生怕程雪飞要打发她走。   她不想走,她不想失去那三十五块钱的工资,也不想失去自己的工作。   也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过早地去给一个不知什么样的男人洗衣做饭生孩子。   她见多了女人结婚生子后,被婆婆欺压,被丈夫打骂,又被儿女拖累,慢慢变得孤立无援,在痛苦中消磨自己的青春。   自从她认识了程雪飞,见识到女人还可以像程雪飞这样,独立自主,不依靠男人,活的潇洒自信,小芬就像开了窍一样,觉得女人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   做女人,就应该向飞姐学习。   尽管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活的像程雪飞一样,但有一点她很肯定,就是她不能早早嫁人。   否则,她迟早会沦为那些可怜女人中的一个。   程雪飞笑着解释:“别害怕,我没有让你嫁人,就算你现在想要嫁人,我也舍不得你走。”   “真的?”   “当然了。”   小芬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有些神经地笑了:“飞姐,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决不会离开你的,我要一直跟着你。”   “我说要给介绍个朋友,不是让你现在就结婚,只是让你认识一下,顺便,如果你有了朋友,不管是曹小六,还是别人,都不能来随意打扰你,这不正好是个借口吗?”   小芬听了,有些云里雾里。   她确实没想过有这种办法。   “这,真的有用吗?”   “当然有用,你不相信我吗?”   “信,飞姐,我当然信你,在这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   程雪飞笑了:“这样,我介绍个可靠的人给你认识,你们可以见个面,你要是看不上,直接跟我说,要是没什么意见,就当个普通朋友相处。”   小芬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知道飞姐不会偷偷把她卖了,因为她也不值几个钱。   就是挺突然的。   在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要去认识“朋友”了。   其实,在乡下,女孩到了十七八岁,家里的亲戚好友,就开始打女孩的主意了。   七大姑八大姨,都暗戳戳地留意,有没有什么好人家,给自家的闺女留着。   只是小芬亲妈过世,而后妈,或许是没那么多心思,或许是不敢随便打小芬的主意,也是因为她家里的情况有些特殊,负担太重。   所以小芬到如今,还没人帮她张罗婚姻大事。   现在,程雪飞要替她做主,介绍朋友给她认识,她的脑子一时有些周转不过来。   见她发呆,程雪飞问:“没事,你要是不同意,我不会勉强你的,别担心。”   小芬低下头,扭捏地说:“我,我没有不同意,但是,你也要告诉人家,最近几年,我不打算结婚。”   程雪飞一听,就知道事情成了。   小芬能考虑到这一点,说明她真的在认真考虑,不是跟程雪飞敷衍。   程雪飞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放心吧,我会提前把你的情况告诉人家。”   小芬两腮微微发红,问:“那,我要不要,回家跟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知道?”   “先不让他们知道,等以后确定下来,再跟他们说也不迟。”   小芬痛快地点头。   他们全家人都对程雪飞深信不疑,由程雪飞给她介绍对象,他们家人肯定不会反对。   毕竟,她那一家人,没有一个能替她拿主意。   她的婚姻大事,还是得自己做决定。 第299章 越来越爱你   程雪飞没想到,自己居然要当一回媒人。   她其实知道,说媒拉纤这差事不好干,弄不好,还招人骂。   但小芬是自己人,她要不帮忙张罗,只怕照相馆要被搅的乌烟瘴气。   她拿走曹小六送的玻璃丝,告诉小芬,要是曹小六问起来,就说她以为没人要,给她收走了。   小芬用力点头,很感激飞姐这么用心帮自己。   在这世上,能客观地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的,似乎只有飞姐了。   飞姐虽然比她大不了几岁,但飞姐聪慧果敢的气度,是她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程雪飞兴冲冲地去人武部大院看孩子。   到了人武部大院,远远看见姜鸿宇正在操场上训练民兵。   两个孩子,就在操场上,跟着民兵摸爬滚打,弄的浑身是土,却满脸灿笑。   姜鸿宇站在场地边上,没有拄拐杖,不知是伤势恢复了,还是死要面子。   程雪飞直接骑车过去,来到姜鸿宇身旁停下。   姜营长知道她来了,但是没看她,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带着点怨气问:   “程师傅百忙之中,怎么有空过来?”   ——呵,又开始阴阳怪气地作妖了,肯定是怪她这半天了,也不来看他,两个孩子,还是程春生送来的。   “嗯,确实挺忙的,难得抽了点时间,看见你精神挺好,我还是回去吧,告辞。”   话没说完,程雪飞转身要走。   姜鸿宇知道自己闹大了,不顾那么多民兵在场,一把抓住程雪飞的手腕:   “我有点累,送我回去吧。”   程雪飞斜睨着姜鸿宇,心里冷笑:   不要脸,我不来你也不累,我一来,你就累了?   不过程雪飞现在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她喊家玉家宝过来,但两个孩子跟一群民兵玩的正开心,根本不理她。   姜鸿宇继续握着程雪飞的手腕:“让他们在这玩吧,有人看着,没事,你送我回去。”   说着,松开程雪飞的手腕,直接搂着程雪飞的肩膀,倚靠在她身上。   “你拐杖呢?!”   “拐杖在宿舍。”   “刚才没拄拐杖就能走,现在不能走了?”   “嗯,站时间长了,腿有点麻,你快扶我回去。”姜鸿宇一脸弱不禁风就快要倒下去的样子。   幸亏程雪飞现在心情好,不然,很可能让他当场表演一个倒地不起。   程雪飞没有计较,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扶着姜鸿宇,回到了宿舍。   刚进宿舍的门,姜鸿宇就满血复活。   门一关,把程雪飞搂抱在怀里。   “你不是腿麻了吗?”   “嗯,走了一路,又不麻了。”   姜鸿宇捏着程雪飞的下巴,自然而然地低头吻着。   程雪飞也抱着姜鸿宇的腰,仰起脸,很配合地回吻。   屋子里的温度立马升高,热的他们像两块通红的烙铁,很快就要融化为一体。   程雪飞有些喘不过气,挣扎了一下,避开了他的吻,靠在他怀里,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还在生人家的气吗?”   姜鸿宇抱着她,声音里带了点喘息:“当然,你也不来看我,你就不能来看我一眼?”   “我这不来了吗?”   程雪飞从他怀里仰起头,笑的很甜很甜,甜到姜鸿宇牙疼。   “心情不错呀?什么事这么开心?”   程雪飞让姜鸿宇到床边坐着休息,她打开房门,跟姜鸿宇说了,要给小芬介绍对象的事。   姜鸿宇听了,笑道:“你怎么学会干起这个营生了?”   “没办法呀,那个曹小六,老是来撩骚,小芬又不喜欢曹小六。”   姜鸿宇沉吟了一下:“要不,我帮你教训一下曹小六?”   程雪飞一个激灵:“别,别,你千万别干预。”   就你这手段,别再把曹小六吓出个好歹。到时候,怎么跟人家爹妈交代?   “真的不用?”姜鸿宇又问一遍。   “不用,不用,你可千万别伸手!”   “教训他一次,他以后就不敢了。”   “不,我要给小芬介绍对象,不光是因为曹小六,还因为春生。”   “春生?”姜鸿宇一脸意外,“这孩子,有点早熟啊,比立夏早熟多了。”   “只要小芬有了对象,哪怕是名义上的,也能让这两个人断了念想。”   姜鸿宇微微点头:“不过,你给小芬介绍的这个人,是不是比小芬大了点儿?”   “是有点大,大六岁,不过看他们自己的意愿,他们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谁也不强求,关键是,这两个人我知根知底,都很可靠。”   一想到自己即将牵一段姻缘,程雪飞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难怪人家都爱当媒人,要是能看到自己认识的两个人走到一起,还真是一桩美事。   姜鸿宇见程雪飞这么开心,他也跟着开心。   他见程雪飞在他屋里到处收拾打扫,闲不住的样子,越发觉得,她是个贤妻良母。   等程雪飞从他面前经过时,他一把拉住程雪飞,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程雪飞跌到他怀里:“你腿不疼了?”   “看到你,什么都不疼了。”   程雪飞摸着他的脸,感受他刚刚冒出来的胡茬,问:   “你什么时候这么油嘴滑舌的?你之前不这样啊?”   姜鸿宇一脸认真的思索:“唔,从爱上你,我大概就这副样子。而且,我越来越爱你了,怎么办?”   程雪飞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又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那说明你眼光好,慧眼识珠!”   两个人在屋里卿卿我我,一番甜蜜,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   程雪飞连忙从姜鸿宇身上起来。   走到门口往外,居然是汪建来了。   汪建抬头看见程雪飞,脸上露出笑容:“你也在这?”   程雪飞招呼汪健进来,给他们倒上茶水。   “汪老师,你不是要调回县城中学了吗,怎么还在这?”   “这两天中考的试卷正好下来,还得忙着给学生报考学校,等学生都有了去处,我就彻底回县城了。”   程雪飞听说中考的试卷改完了,立马想起自己的学渣弟弟。   她犹豫着问:“汪老师,我能到学校看看成绩吗?”   汪建坐在椅子上,脸色有点不太自然,扶了下厚重的眼镜:   “额,你是想看看你弟弟程春生的成绩吧?”   程雪飞不知怎么的,像有预感似的,干咽了口唾沫。   “我刚才特地去翻了下程春生的成绩,考的,不太好啊。”   程雪飞知道学渣弟弟不可能考出什么光彩的成绩,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没事,他从小调皮捣蛋,学习不好,考多少分我都不意外。”   汪建回避着程雪飞的目光:“这一回恐怕要超出你的意外了。” 第300章 打他一顿给你解气   程雪飞顿时从头凉到脚。   她这个人一向脸皮子厚,承受能力强,可是眼下,她居然像含了一嘴沙子,说不出话了。   姜鸿宇见她这个样子,代替她问道:“汪老师,程春生到底考了多少?”   汪建干咳了一声,低声回答:“还不到两百分。”   “多少?!”姜鸿宇不敢置信地追问。   汪建不愿再说了。   作为一名教师,那么低的分数,简直说不出口。   这个分数,基本上稳占全班倒数前十了,属于班里最笨的那一拨人,笨到接近智力缺陷的那种。   汪健起初看见这个分数也觉得诧异,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之前就注意过这个学生,因为这学生小小年纪,就已经出脱的剑眉星目,相貌讨喜,而且眼神中透着股机灵劲儿。   后来得知程春生是程雪飞的弟弟,就更对他青眼有加。   姐姐那么聪明,据说哥哥也是县城一中的尖子生,作为家中的老幺,不说比哥哥姐姐聪明,至少不会太差吧。   所以汪健对程春生抱有很大的希望。   希望程春生能够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奋发图强,奋起冲刺,争取能够一鸣惊人。   这一下,真的是一鸣惊人了。   惊的差点闪瞎其他老师的眼。   现在全校老师都知道,大名鼎鼎的程师傅的亲弟弟,中考居然只考了一百多分。   真是又生气又觉得好笑。   程雪飞呆站在原地,听到这个分数后,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   她登时血气上涌,烧红了脸。   姜鸿宇见她脸色极其难看,连忙劝说:“雪飞,没事,那两天咱们两个不是出了事吗,可能是因为这个影响了心态,换了谁都很难静下心去做试卷,你先别气。”   程雪飞继续僵着,没有任何回应。   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来回转变。   汪建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起身:“那个,姜老师,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汪建不等两人出声挽留,一溜小跑地走了。   姜鸿宇眼睁睁看着汪建跑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危险境地。   他有些怯怯地看着程雪飞,只见程雪飞气鼓鼓的就像一只青蛙。   姜鸿宇不由得在心里责怪汪建:   这个汪建,真能破坏气氛,来就来,非要提什么分数?   难得跟雪飞有这么点儿独处的时间,没来得及好好亲热,程雪飞就变成了火药桶子了。   姜鸿宇一时有点儿不敢说话,生怕一个火花,把这火药桶子点炸了。   他在一边沉默着。   等了很久,程雪飞气还没消。   姜鸿宇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媳妇不开心,他不能装死,他要负责哄媳妇开心。   刚才还在各种作妖的小作精,瞬间化身乖巧懂事、温柔体己的暖心大哥哥:   “雪飞,你先别气,来,过来,到我怀里坐着,我们好好说会话。”   说个屁的话!   程雪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慢慢由紫转红。   铁皮一般的脸上,生拉硬拽地扯出一抹难看的微笑:   “我没生气,谁说我生气了——中考满分多少?”   姜鸿宇很想撒个谎,但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满分应该是六百吧。”   满分六百,居然考了不到两百分!   ——   这真是她这段时间听过最悲惨的一个消息,简直比她被人绑架还悲惨。   程雪飞一肚子怒火,但考虑到姜鸿宇在场,他不能当着姜鸿宇的面骂人。   在姜鸿宇心里,她是个温柔可爱的小女人,她要维持住自己美好的形象,人设不能倒!坚决不当骂街的泼妇!   对,忍住!   不能生气,不能骂人!   嘴上不能骂,心里由不住的想骂人。   可是骂什么呢?   他妈也是她妈,他姥姥也是她姥姥,骂他等于骂自己,没法下嘴呀。   这就很让人窝火了。   靠!!   这混账王八羔子,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回家非弄死你不可!   姜鸿宇见她明明怒火腾腾,偏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站起来,挪到程雪飞面前,胆战心惊地把她搂到怀里,就像搂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的窜天猴。   他轻拍程雪飞滚烫的后背,柔声道:“乖了,别生气了,下次见了他,我一定好好帮你揍他一顿,这熊崽子,把我心肝宝贝都气成什么样了,乖,咱不气,打他一顿就行了,一顿不行,打两顿,打到你气消了为止,好不好,打几顿,你说了算。”   程雪飞靠在姜鸿宇怀里,察觉到平日身体温度比她高的姜鸿宇,现在居然凉丝丝的。   她靠着这点凉意,渐渐平息(压制)了怒火。   她抱紧姜鸿宇的腰,咬牙道:“这混账玩意儿,我饶不了他!”   “对,饶不了他!但你不要自己动手,交给我,我来打,我知道怎么打人最疼!”   程雪飞想了想姜鸿宇的手段,下定决心,不狠狠教训一顿这臭小子,只怕他要继续混账下去了:   “行,交给你,你来打,别给打死就行,留半条命,让他知道自己错在哪。”   “行,都听你的。”   姜鸿宇温柔的安慰起了作用,程雪飞渐渐气消了。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又问:“中考平均分是多少分?”   “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不想说。”   “我是真的不知道。”   姜鸿宇一脸诚恳。   他没故意隐瞒,虽然当年他在西埠中学也带过毕业班,但那时候正是革命时期,学生上课很敷衍,都是半天上课、半天劳动,平时也不考试。   学生具体学的怎么样,老师也不很了解。   也没有平均分的概念。   不过,姜鸿宇估摸着,满分六百,平均分至少有三百吧。   这还是考虑到乡镇学生的基础普遍比较差,平均分不会太高。   所以,程春生考的那一百多分,估计是眯着眼考出来的。   眯着眼做选择题,运气好的话,也能考个二百分。   程雪飞的气焰虽然平息了,但也燃烧了她体内的巨大能量。   等两个孩子脏兮兮地从操场回来,她实在无心再应付孩子,就把孩子留在这里,独自回到照相馆。   近来照相馆不怎么忙,闲着时,她就独自坐在小桌边发呆。   生气归生气,她也确实为程春生的前途犯愁。   这是个以学历论英雄的时代,只要有学历,就能跳出农门,靠着分配工作、分配住房,从此改变命运。   就算没学历,肚子里也要有点东西。否则,社会是个大染缸,普通人跳进去,也要被染的面目全非。   更何况程春生一个涉世未深的农村孩子,一旦过早地跳进去,就他那好高骛远、不安分的性子,肯定被一层层地染色,再一层层地扒皮。   到最后,还不知能混成什么样。   想来想去,不能任由程春生走下坡路。   虽然这一百多分的成绩,离高中录取分数线遥遥无期,但还是得把他送到学校去。   要么想办法复读一年,重新考。   要么,让他考电大去。 第301章 要不要对象   下午,程雪飞再到姜鸿宇那接孩子时,已经冷静下来。   见到姜鸿宇,跟姜鸿宇说了自己的打算。   姜鸿宇听了,微微点头:“行,等他回学校领成绩单时,顺便让他过来找我,我来对付他。”   程雪飞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有些好奇:“你有什么办法收拾他?”   姜鸿宇面无表情,过了很久,才慢悠悠回答了一句:   “办法多的是。”   程雪飞脑子里蓦然浮现出姜鸿宇拿吴大用的头撞墙的情景,心里默念了一句:   程春生,不要怪我心狠。   程雪飞领了孩子回家。   回到程家村时,天还没黑。   这天晚上,程春生要在文化馆负责放录像,所以晚上不回来。   程雪飞觉得这样也好,自己的气还没完全消,要是见了程春生,说不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熊熊怒火。   等明天见了程春生,估计自己就能理智一点了。   她没跟家里人提程春生的考试成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是吃晚饭时,她还是忍不住问程立夏:“立夏,你中考时,考了多少分,你还记得吗?”   程立夏端着饭碗,喝了口杂粮稀饭,回忆道:“好像是五百六十多分吧。”   “是班里第一名吗?”   “嗯,对,年级第一名。”   程雪飞默默叹了口气:   同一个妈,同一个爸,吃同样的饭,为什么兄弟两个会有天壤之别?   要不是姐弟三个长的有点像,她真怀疑程春生是不是从沟里捡来的。   快吃完饭时,程雪飞才想到似乎有什么事情没干完,但是具体想不起来是什么事了。   等她带着孩子回到东里间的卧房,程雪飞才一拍脑门,问住在外间的程立夏:   “立夏,友富在家吗?”   程立夏正趴在床上,点着盏煤油灯看书,回答道:   “今晚他可能在地里等着放水。”   这时候灌溉方式还很传统,要靠着上游的河坝放水,顺着人工开凿的沟渠流到地里。   流到谁的地头,再往自家田里泼水。   如果水流大了,只要挖开田埂,让水往自家地里流就行。   要是水流很小,还得人工往田里泼水。   不管是哪种方法,都要很长时间,所以常常在地头一守就是一整天或者一整夜。   程雪飞得知程友富在地里等着放水,就要去地里找程友富,把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告诉他。   程立夏担心天太黑,姐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就起床,陪姐姐一块去。   姐弟两个拿着手电筒,往地里走。   走了五六分钟,来到田边。   放眼望去,深蓝的夜空下,每块田里都有人看着。   人们只见过白天劳动的情景,大概很少见过,大晚上的还要在地里忙活。   此时夜风清凉,流水淙淙,空气里夹带着田野间稻苗的清新和野花的淡香。   程立夏在一块地头停下,手电筒朝田里一晃:“就是这块了。”   程雪飞朝地里喊了一声:“友富,友富在吗?”   幽蓝的夜色下,一个人朝地头张望,远远地问了一声:   “姐,是你吗?”   田野空旷,人的声音就显得渺小虚弱。   “友富,你过来,我有件事跟你说。”   程友富正站在田埂边,查看地里灌溉的情况。   冷不丁听到堂姐程雪飞来找他,心里觉得惊奇,第一反应是难道又发生了什么灾祸?   带着满腹疑问,他快步跑过来。   赤脚踩在湿滑的泥土上,几次差点滑倒。   程雪飞见他踉踉跄跄,说道:“你慢点,没什么要紧的事,不着急。”   程友富不相信,没什么要紧的事,怎么可能大半夜的跑到地里找他?   但肯定不是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不然就是他两个弟弟来找他了。   一直跑到地头,他仍然想不出有什么可能。   程立夏关掉手电筒,三个人就站在灿烂的星光下。   借着星光,程友富打量程雪飞姐弟俩的脸色,见他们表情正常,不像是有什么坏事发生,这才稍稍安心:   “姐,到底什么事?”   程雪飞先让程立夏到附近转转,程立夏会意,默默走开了。   然后,程雪飞蹲了下来,笑道:“真的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你别紧张。”   程友富自嘲地笑了笑,直接一屁股坐到程雪飞身旁,两个人一块望向泛着水波的农田。   “给你说亲的人,今天又上门了没?”程雪飞一副闲谈的语气问。   程友富心情一沉:“没,我妈都把人家骂走了,人家怎么可能再来?”   “要是你妈同意,你真的愿意娶那个缺了四根手指的姑娘?”   “有什么不愿意的,缺了四根手指而已,不缺胳膊不缺腿就行。”   程雪飞扭头看着程友富,这个青年,有着程家男人的特点,高大,结实,沉闷,不张扬。   要不是被家庭所累,这样的好小伙子,肯定不会找不到媳妇。   “这样,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好不好?”   程友富一怔,随即扭头看向程雪飞。   程雪飞笑笑:“我给你介绍个对象,你要不要?”   “要!”   程友富很干脆果决地应了一声,随即有点不太相信:   “姐,你不会跟我开玩笑吧?”   “我大半夜的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跟你开句玩笑?”   程友富嘿嘿笑了,终于知道堂姐过来所为何事,原来给他送对象来了。   程友富郁闷了一天一夜的心情,顿时好转起来。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个姑娘,比你小六七岁,今年才十八九,人家不急着结婚,至少要等好几年才肯嫁人。”   “啊?”程友富似乎很失望,“不着急结婚?”   “怎么,你很着急?”   “呃——”   程友富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自己真的太心急了,都没想着掩饰一下急切的想娶媳妇的心情。   怎么不急呢,二十五的人了,连大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他挠了挠头皮,生怕错过了这桩美事,妥协道:“没关系,她不愿意早结婚,我可以等几年。”   “还有,她家情况比较特殊,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怎么特殊了?”   “她家比较穷。”   程友富笑了:“那正好,我也比较穷。”   “她的穷,跟你的穷,不太一样,她是负担比较重。而且,这个负担,以后也卸不下来。” 第302章 要去见对象了   程友富想了想,猜出点什么。   女孩子家庭负担重的,无非是父母老弱,弟妹年幼,家里没有能撑的起门户的壮劳力。   这对程友富来说,不算什么。   他点头道:“负担重没事,我不怕,我以后努力干活赚钱,肯定能度过难关。”   程雪飞笑着点头:“既然你有这个信心,我就告诉你,她是乡里修鞋匠王大道的闺女,你知道吗?”   程友富想了想,他知道乡里有个修鞋匠,但从来没在意过,毕竟他没什么好鞋拿过去修,从来没跟修鞋匠打过交道,更不知道修鞋匠还有个闺女。   程雪飞把小芬的实际情况说了。   程友富没想到,小芬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特殊。   不过,也没坏到哪去。   无非是瘸腿的爷爷、聋哑的奶奶、瘸腿的修鞋匠爸爸,还有后妈和后妈生的两个年幼的弟弟。   程友富长出了一口气。   程雪飞问:“怎么,怕了吗?”   “不是,就是觉得这个人挺可怜的,跟她一比,我这点穷,还真不算什么。”   “对啊,你目前情况不好,只是因为又要帮你大哥还债,又要供养两个弟弟上学。等你还完债,友民、友强都能独立,你就自由了。而且现在你带着人干活,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听堂姐这么一说,程友富忽然很有信心。   如果他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照顾那女孩子的一家人,应该不是问题吧?   “那你跟她说过我的情况吗?”   “你?”程雪飞问,“你的情况有什么好说的?”   程友富笑了,也对啊,他的情况有什么好说,就是穷了点而已。   程雪飞见此事成了,当事双方都没有异议,就问:   “你要没意见的话,什么时候有时间,你们见个面,先看一眼,彼此了解了解,别跟古代似的,盲婚哑嫁。”   “那——那就明天?”   “明天?!”   这么着急的吗?   程友富意识到暴露了自己过于着急的心情,又改口:   “改天也行。”   “算了,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明天吧。”   程友富的想到明天居然要相亲见对象了,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犹如小鹿乱撞。   他还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历,觉得很神奇。   不知那女孩长的什么样?   堂姐亲自给他介绍的,应该不会很丑吧?   十八岁,鲜花一样的年纪,再丑能丑到什么样。   只要彼此看的顺眼就行。   真是好激动啊!激动到手都在微微发抖。   程雪飞跟程友富定好,明天上午十点钟,在照相馆见面。   说完,起身要走。   程友富也跟她一道回去。   “你不等着放水了?”   程友富局促地笑着:“我让友民友强过来帮我看着,我今晚回去睡一觉,养养精神,不能顶着熊猫眼去见人。”   程雪飞本来不想笑,可实在憋不住了,咯咯笑起来。   两个人走出田垄,上了大路,跟站在路上等候的程立夏一块回家。   程立夏打开手电筒,发觉那两人心情很好,又不好意思问到底什么事。   一直等回到家,进了家门,程立夏才忍不住问:“姐,你跟友富哥说了什么,他心情好像特别好。”   “我跟他说,要给他介绍对象。”   “啊?”程立夏也笑了,“难怪他那么高兴,原来要去见对象了。”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堂屋。   刘娥正在里屋陪家玉家宝睡觉,听到姐弟两个回来,问:   “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程立夏刚要开口,程雪飞立马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示意他谁都不要说。   八字刚有了一撇,不能闹的满城风雨。   程立夏会意,牢牢地闭上嘴巴。   话说程友富回到家里,跟已经躺下的双胞胎兄弟商量,要他们中的一个顶替他,去田里放水。   但谁都不想起。   大半夜的,躺在床上睡觉多香,谁愿意到地里喂蚊子?   程友富见兄弟两个都不动弹,也不着急,打开自己床头的木箱,从里面翻出一件厚衣服,又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块钱,走回双胞胎床前,亮出纸票子:   “谁去,我给谁一块钱。”   双胞胎一块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喊:“我去!”   “你们自己商量。”   程友富把一块钱放到床头,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他端了个木盆,走出家门,来到井边,打了桶井水,往身上冲。   冰凉的井水落到身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在井边洗了头,洗了身体,把脚上沾的泥搓的干干净净,确定身上没有泥污,这才回家。   到了家里,双胞胎兄弟已经都走了。   这两个家伙,为了瓜分一块钱,竟然谁都不愿意睡觉,都跑到地里去了。   程友富心情很好,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曲。   睡在里间的程老二两口子陡然听见儿子一反常态,忍不住问:   “友富,你怎么了?大半夜的,你忙活什么?”   程友富用一块干布擦着身上的水珠,按捺住心里的得意,怏怏地回答:   “没什么……”   等到擦干身体,换了干衣服,又打开木箱,拿出叠放的整整齐齐的一件海魂衫。   这是他今年夏天刚买的新衣服,往常的衣服,都是母亲乔翠花用粗布缝出来的,今年难得,买了件不算时髦的成品衣。   他把海魂衫放到绳子上挂着,又找了条最干净整洁的裤子。   临了,又从床底下找鞋。   找来找去,只找到一双比较新的布鞋,有点脏了,他又点着煤油灯,把脏的地方擦了擦。   弄完这一切,觉得还不放心,找了家里的碎镜片照了照,发觉下巴上冒出一圈胡茬,就又拿出刀片,把胡茬刮的干干净净。   弄完这一切,他才放心地回到床上睡觉。   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粉红泡泡。   不知道那个姑娘长什么样,堂姐也不跟他说一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明天第一次见面,要不要带点什么见面礼?   他从没相过亲,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好意思去问别人。   还好,是堂姐介绍的人,有堂姐在,应该闹不了什么笑话。   但愿一切顺顺利利的。   他越想越睡不着,浮想联翩的,一直熬到鸡叫,才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303章 猝不及防的相亲   早上,程雪飞起床,吃完早饭,带两个孩子去乡里。   刚走出家门,朝巷子里拐,程友富站在家门口叫住了她。   程雪飞回头,赫然看见程友富打扮一新,差点认不出来了。   “呵,友富,打扮的跟新郎官一样!”程雪飞故意调侃。   程友富笑的满脸桃花。   程雪飞像对暗号似的喊了一句:“别忘了,十点。”   “不会忘了的!”   程雪飞骑上自行车走了,一路走一路笑。   她先直接去了人武部大院,来到姜鸿宇宿舍。   姜鸿宇刚起床,正在洗漱,见程雪飞兴高采烈的,心里纳闷。   昨天走的时候,还因为程春生的一百多分闷闷不乐,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女人呐,真是善变!   等洗刷好,两个孩子跑到宿舍门口的一排银杏树下玩,姜鸿宇问她:   “什么事,这么开心?”   程雪飞凑到他面前:“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要给小芬和我堂弟牵线吗,今天上午,他们就要见面了!”   “这么快?!”   “是啊,我也没想到,本来想着从长计议,但是小伙子太着急了。”   姜鸿宇笑了:“不怪他着急,他就比你小一岁吧,二十五岁的人,男人一生中最热血的那几年,还没媳妇,心里肯定着急,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你都怀孕了吧?”   程雪飞忍不住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味了呢?”   姜鸿宇顺势抱住她,送来轻轻一吻:“是你自己想多了,不怪我。”   亲完,又顺手从床上捡起两份报纸:“博华送来两份报纸,是我们的采访,你看看。”   程雪飞推开姜鸿宇,接下报纸来看,一份是省里的报纸,一份是市里的报纸。   程雪飞先看省里的报纸,见他们两人的合影,登在省报的头版上。   程雪飞眉头一簇,对姜鸿宇的采访,为什么要登他们的合影?   不过,仔细看两人的合影,还真是般配。   照片上,姜鸿宇温文儒雅,不见病态。   程雪飞原本担心自己在病房住了那么多天,没有心思收拾自己,照的一定很丑。   但照片上的她,却意外的很好看。   虽然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头发也只是简单地在脑后扎了一下,但更显出一种温婉贤淑的气质。   程雪飞来不及细看采访内容,把孩子交给姜鸿宇,就自己走了。   回到照相馆,见了小芬,把要相亲的事告诉小芬。   小芬吓了一跳:“今天?!”   “对,今天十点……”程雪飞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八点了,“还有两个多小时。”   小芬忽然慌了,就像突然得知上级领导要来检查,而自己什么材料都没准备。   程雪飞安抚道:“没事,就是简单地见个面,认识一下,不要紧。”   话虽这么说,但小芬还是无法平静。   这真的是猝不及防啊——   低头看看自己,也没打扮一下,穿的很随便,这怎么行呢?   她有点着急,可是,又不好意思跟程雪飞说。   程雪飞见小芬神色焦虑,又想到程友富今天一大早打扮的面貌一新,男同志都能打扮的那么仔细,小女孩应该更注重自己的外貌吧。   小女孩脸皮子薄,不好意思直说,还是程雪飞先开了口,问她要不要回家换件衣服,小芬才慌张地点头,跑回家了。   回家半个多小时,再回来时,换了一件白色带粉红碎花的棉纱短袖。   这衣服是前几天刚做的,不耐脏,小芬一直没舍得穿。   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用场了。   她把两根麻花辫也拆了,重新梳了一遍,用两根红色的头绳扎着。   脸刚洗过,似乎还抹了什么东西,香喷喷的。   程雪飞看了看,确实比刚才鲜亮了。   有人上门照相,程雪飞进了摄影棚忙活。   小芬就一个人站在柜台后,有些心慌气短。   她不停地看着墙上的挂钟,不知为何,时间变得如此漫长,仿佛一秒钟有两秒钟那么长。   她紧张的要死,家里人都不知道,这让她又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背着大人,偷偷干了什么坏事。   一直焦躁不安地等到了九点半多,照相馆里来了一个人。   她本来以为对方是来取照片的,但抬起头,恍惚觉得见过这人。   咦,这个人,好像是飞姐的一个堂弟。   前几天,飞姐失踪时,这个堂弟跑过来打听飞姐的消息。   那天人心惶惶,她也没顾得上多问,小芬原本绷紧的心弦,因为这个堂弟的到来,而微微松了一些。   她笑着问:“你是来找飞姐的吗?”   来的人,正是程友富。   程友富也见过小芬,知道她是堂姐雇的员工。   堂姐失踪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急的一直哭,程友富对她印象很不错,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其实程友富在踏进照相馆的时候,心跳的也很厉害,手心一直冒冷汗,仿佛这是一道不得了的鬼门关。   但是一进来,看见小芬笑脸相迎,激动的心情也微微舒缓了一下。   “是,我来找我姐。”   “飞姐在摄影棚照相,你先坐一下吧,等她忙完就出来了。”   “诶……”   程友富答应一声,但是没有落座,四下张望着。   小芬见程友富很受拘束,又劝他:“没事,你坐着吧。”   程友富这才在靠墙的那张小桌旁坐下。   坐下后,朝墙上的挂钟瞄了一眼,还差十五分钟就到十点了,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相亲对象,心跳的更厉害了。   两个年轻人因为各怀心事,都没说话。   门市里静悄悄的,只有摄影棚里传来程雪飞指导别人拍照的声音。   这时,有个妇女来给自己的儿子取照片。   小芬从慌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问那个妇女,是哪天照的。   妇女说她也不知道,是儿子跟同学来照的,具体哪天她想不起来了。   小芬又问那妇女,大概多久之前拍的。   妇女有点不耐烦,仍然说不知道,反正就是前几天拍的。   小芬不敢顶撞,问了姓名,就在账本上查了起来。   从最近一个星期的找起来,但是每天来照相的人有很多,挨个找的话,找的很慢。   而且小芬本来确实有些心不在焉的,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   那妇女发作了:“你到底认不认识字,找个相片都这么慢?”   小芬被数落了几句,心里更急,越急越找不到。   妇女见小芬是个软柿子,骂了也不还口,就又啰嗦了一顿。   程友富看不下去了,起身走过来,劝道:“大嫂,你先别急,人小姑娘不是正在给你找吗,你急也没用,是你自己不记得哪天照的。” 第304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妇女见有人替小芬出头,不太乐意,转脸看着程友富,阴阳怪气地说:   “又不是我自己照的,我怎么记得住?”   “那你就问你儿子,问好了再来找嘛,怎么在这作践人?”   程友富口气强硬,这妇女终于不吭声了,拉长了脸,在一旁等着。   小芬翻了很久,总算在一个星期之前的日期上找到了要找的名字。   看了下日期,又到柜台下面的箱子里翻找,找出一个纸包,取出其中一张照片,问:   “这是不是你儿子?”   妇女看了一眼,脸上的寒霜顿时消散了:“是,是我儿子。”   妇女拿了照片,转身走了。   小芬长长松了口气,抬头瞄了眼程友富,说:“刚才多亏了你。”   程友富见小芬眼里波光闪闪,惹人怜爱,安慰道:   “没什么,本来就是她不讲理,遇上这种人,你越忍让,她就越得寸进尺。”   小芬笑着低下了头:   这个哥哥人真好。   摄影棚里,程雪飞拍完了一组很难拍的全家福,送那一家人出来。   走出摄影棚,看见程友富正跟小芬隔着一张柜台在说话。   程雪飞十分意外:   唔,这两人,已经聊上了?   本来还担心两人会放不开,不好意思说话,可是看这样子,似乎很亲近嘛。   程友富见堂姐出来,这才又想起自己是来见对象的。   他抬头朝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已经马上十点了。   刚才替柜台后面的小姑娘说话,把相亲的事暂时忘了,这一会儿,又紧张起来。   “姐——”   程雪飞道:“没事,你们继续聊。”   说着,程雪飞就往摄影棚里退。   程友富急了:别呀,说好了要见对象,这都十点了,对象人呢?   程友富朝程雪飞追了过去,低声问:“姐,人怎么还没来?”   程雪飞退到摄影棚门口,反问道:“什么人?”   程友富急的要跺脚:“你说什么人,你不是,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吗?她人呢?”   程雪飞眨了眨眼,朝小芬一瞟:“人不在那吗?”   程友富心里一激灵,恍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真是头猪啊!   怎么这么蠢?   他十分艰难地转过身,再去看小芬。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已经不好意思再直视这个小姑娘了。   小芬也一瞬间明白了程雪飞的意思:   原来,这就是飞姐给她介绍的对象!   这个出乎意料的情况,让两人一下陷入极度尴尬。   彼此再也无法对视,纷纷回避着对方的目光。   程雪飞瞧见他们这副样子,才知道刚才他们并不知道对方就是自己要见的人。   她笑着走到程友富身边,重新介绍道:“友富,这是小芬。小芬,这是我堂弟友富,他是那对双胞胎兄弟的亲哥哥。”   小芬红着脸,点点头。   原来是那对双胞胎的哥哥,难怪看着面善。   一想到刚才他为自己出头,小芬心里又害羞又高兴,一颗心在胸腔内噗噗乱跳,好像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刚才没来得及仔细看他,只知道他长的高高大大的,身体很结实,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这个哥哥真好,不但心眼好,长的也好。   对小芬这么大的女孩子来说,男人好像是另一个星球上的生物,又陌生又奇怪,让人心怀畏惧。   可是,这个大哥哥,似乎跟别的男人不太一样。   想到这就是自己要见的对象,小芬就无法平静。   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恰好此时,有人进了照相馆要照相。   小芬这才慌慌张张地拿出账本,按照流程,询问姓名、拍什么照片、拍几张。   这是她每天要做几十遍的工作,已经滚瓜烂熟,所以不会出错。   程雪飞见有人来了,也回到了影棚。   那人登记完,跟着进了影棚。   外面顿时陷入一阵尴尬的寂静,静的只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两人都低着头,沉默着。   明明刚才还正常地说话,突然知道彼此是自己的相亲对象,一下居然不知怎么开口了。   小芬想再偷偷看他一眼,可是目光刚要触碰到程友富,就又逃开了。   程友富干咳了一声,好像要开口。   小芬很期待他能率先打破沉默,但是等了很久,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哎,真是急死个人了,刚才不是说的挺好的吗,怎么突然瘪了?   程友富在门市中间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傻不愣登的,就挪着步子,走回桌边坐了下来。   他鼓起勇气,想再看小芬一眼。   刚才没看仔细,只知道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楚楚可怜的样子。   但刚一抬头,两个人目光撞了一下,立马各自挪开视线。   程友富虽然没有相亲的经验,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一直沉默。   他再次鼓足勇气,支吾着说道;   “没想到是你。”   小芬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搭腔。   程友富不知道小芬什么心思,急的直搓手。   这时又有人进来拿照片,这一次,小芬很顺利地找到了照片,没有再发生任何摩擦。   程友富趁着小芬低头找照片的机会,大胆地打量了她,这才发现,小芬长的真好看,比他们村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好看多了。   想着这么好看的人,以后可能成为自己的媳妇,做梦都会笑醒的。   拿照片的人走了以后,程友富赶紧收回目光。   又想起刚才那个妇女,嘱咐道:“以后再遇到不讲理的人,不要让着他,知道吗?”   “嗯。”   一想到小芬刚才被那个妇女欺负的样子,程友富就觉得莫名心疼。   明明小芬没有错,干嘛要受那样的委屈。   程友富很后悔,刚才对那个妇女太客气了,应该好好呛她几句!   摄影棚里,程雪飞很快照完相,走了出来。   程友富觉得没法再待下去了,站起来:“姐,我先回去了。”   程雪飞笑笑:“哦,行,你先回去吧。”   姐弟两个走出照相馆。   程友富长长呼出一口气,满脸压抑不住的喜色。   “怎么样,小芬人不错吧?”   程友富使劲点头:“姐,你帮我问问她的意思。”   “行,我帮你问,那你的意思呢?”   “我没意见……”程友富一脸憨笑,“她比我想象的好看多了,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那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程友富把他们说的几句话都告诉程雪飞。   统共没超过十句,程友富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错的。   程雪飞琢磨了这几句话,话不多,句句是精华。 第305章 眼睛没瞎   程雪飞送走程友富,回到照相馆,发现小芬故作冷静,可桃花一般的双颊,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   程雪飞知道小芬面嫩,就旁敲侧击地问:“小芬,我这个堂弟,人还不错吧?”   小芬嘴角溢出一抹甜笑:“嗯……”   程雪飞说:“就是有点腼腆,不太会说话,嘴笨的很。”   小芬有些打抱不平地说:“我不喜欢那种油腔滑调的人,那种人光会耍嘴皮子,靠不住。”   “所以你就喜欢我堂弟这种踏实本分的?”   小芬的脸腾的红了。   程雪飞见小芬的态度,知道这事差不多成了,八字的另一撇出来了。   她没再多说,有些事,让当事人慢慢去领会,她一个外人,说多了反而破坏氛围。   中午,程雪飞骑车去人武部看孩子,顺便跟姜鸿宇分享自己的喜讯。   到了姜鸿宇的宿舍,看见地上、桌上又多了一堆营养品和礼物,就知道又有人来探望姜鸿宇。   姜鸿宇回来这几天,乡里各个单位都派人来看他。   从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姜营长,一跃成为省里有名的英雄,大家都想来套套近乎,跟英雄人物亲近亲近。   姜鸿宇见程雪飞来了,也惦记今天上午的相亲,一见面就问:   “那两个人见面,怎么样,成了吗?”   程雪飞没料到,堂堂姜营长,居然也这么八卦。   她故作稳重地点点头:“差不多成了。”   姜鸿宇松了口气,笑道:“程师傅,你功德不小啊。”   “那是!”   程雪飞很有些得意。   这年头,给熟人介绍对象,只要当事双方和双方父母没有反对意见,基本就成了,简单的很。   不像后来,朋友之间互相介绍男女朋友,可能当时一场亲密,但相处个三五天就告吹了,结果弄的朋友之间乌烟瘴气的。   她之所以愿意给小芬和程友富牵线,也是有这个把握,才敢张嘴。   孙小胖和刘光头端着饭送过来,见程雪飞在屋里,笑呵呵地招呼:   “师娘,来,吃饭吧,今天中午炖的红烧猪肘子。”   程雪飞觉得在这蹭饭不太好,不肯留下来吃。   但姜鸿宇跟两个民兵,硬拉着她,让她坐下。   程雪飞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家四口在人武部吃了午饭。   饭后,民兵来收拾了桌子,姜鸿宇关上房门,哄两个孩子睡午觉。   两个孩子在床上翻着跟头,不肯睡,要让妈妈哄才肯睡。   程雪飞只得躺到床上,把他们都搂在怀里。   家玉紧贴着她,家宝靠着姐姐。   程雪飞拍着他们,拍着拍着,就把自己先拍睡着了。   等再醒来,两个孩子也已沉入梦乡。   悄悄扭头,见姜鸿宇正坐在书桌前埋头看书。   姜鸿宇有个好习惯,爱看书。   爱看书的男孩子,真的很美好。   程雪飞悄悄起身,姜鸿宇听到她的动静,将书合上,转过脸来看她。   程雪飞下床,走过来,从他背后抱着他:“孩子放你这,我走了。”   姜鸿宇一笑,把脸伸过去,程雪飞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姜鸿宇一脸满足:“下午早点过来。”   “嗯……”   程雪飞打开宿舍的门,刚迈出步子,赫然发现几个民兵正慌乱地往后撤。   这帮人,对听墙根如此执着啊。   程雪飞无奈一笑,关上门,推了车子走了。   下午,曹小六来了,是他爸曹师傅亲自送来的。   曹师傅见到程雪飞,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对程雪飞连声道谢,说他这儿子从前娇惯任性,贪玩胡闹。   自从跟了程师傅,变得懂事了,也独立了,这都是程师傅教导有方。   这次一个人在县城住了半个月,回来竟然还不忘给全家人买东西,把他妈、他姐,感动的直掉眼泪,一个劲感叹他们家小六长大了。   程雪飞哪敢领这个功,连声说都是曹小六自己变懂事了,跟她没关系。   曹师傅还是满心感激。   曹师傅把儿子送去等公交车,临走时,程雪飞叮嘱曹小六,到了文化馆,见了程春生,让他抓紧回家。   程春生这混蛋,今晚看他怎么面对自己那可怜的一百多分。   话说曹小六到了文化馆,在录像厅里找到了他的师父程春生。   程春生正沉浸在电视剧里无法自拔,曹小六告诉他:   “程师傅说了,让你赶快回家。”   程春生两眼盯在电视机上,爱理不理地答道:“这还用你说,等我看完了再走。”   曹小六劝他:“等你看完最后一场,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了。”   程春生十分丧气,很想教训一下这个徒弟。   可是,曹小六虽然名义上是他徒弟,但人家比他大好几岁,他还真不能随便说训就训。   再一想,明天就要回西埠中学领成绩单和毕业证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考的怎么样。   考高中是不可能的了,中专更别想。   他就想知道,他究竟考的有多差?   心里惦记着这事,也没心思再看下去,等看完这一场就依依不舍地走了。   在通往程家村的路口下车,步行回到家时,发现姐姐已经比他先到家了。   不知为什么,姐姐眼中一片寒霜,给这伏天带来阵阵凉爽。   程春生立马反思了一下,自己也没做错什么,让他赶紧回来,他也没敢耽误。   确定不是自己的原因,程春生笑着说:“姐,那部电视剧太好看了,要不是因为你叫我早点回家,我真想看完大结局再回来。”   程立夏正盘腿坐在床上看书,听程春生这么说,连忙抬头问:   “后边都讲了什么,我那天就看了一集,没头没尾的,有些地方看不明白。”   “哥,你哪里不明白,我给你讲——”   程雪飞拦住了程春生,沉着脸,语气生硬地对两个孩子说:   “家玉,家宝,出去找哥哥玩。”   家玉家宝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程春生发觉姐姐情况不对劲,扭头看了姐姐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被姐姐的死亡凝视吓了一跳:“姐,怎么了?”   “你还能看电视剧,说明你眼睛没瞎。” 第306章 知不知道丢人的丢怎么写   “姐,我眼睛没瞎,你怎么这么说我?”程春生委屈巴巴的。   “没瞎?没瞎你给我考一百多分!”   说着,程雪飞到门后拖了把竹扫帚,照着程春生身上就打:   “你知不知道丢人的字是怎么写的,满分六百,你给我考一百多分!”   “姐,别打,把我衣服弄脏了!”   “衣服?白瞎你身上这件衣服了,给你张狗皮穿都对不起狗!”   “姐!”   尖细的竹刺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程春生抱着头到处逃窜。   但堂屋就这么大,到处堆着东西,逃都没地方逃。   程春生走投无路,穿着鞋,跳到程立夏床上:“哥,救我!”   程立夏被姐姐的举动吓的呆了半天,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   眼见姐姐的竹扫帚就要扫过来,程立夏抓着姐姐的胳膊问:   “姐,到底怎么了,你生什么气?”   “你自己问问他,中考是不是眯着眼考的,满分六百,给我考了个一百多分,哪怕你考个两百多,也没那么难看,老程家的基因传到你身上突变了吗!”   “一百多!”程立夏震惊地眼镜要掉下来,“怎么可能,是不是改错卷子了?怎么可能就考一百!”   程春生紧贴着墙壁,头已经伸到了房梁上了,他大吼道:   “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和姜大哥,影响我考试的心情,我没发挥好!”   他不说不要紧,他一说,程雪飞更火了:“放你的狗屁,你考试时,我跟你姜大哥好好的在医院里,用的着你担心吗?你别给我找理由!”   “我没找理由,我真的是被吓掉魂了,好几天才把魂收回来!”   “我——”   程雪飞挣脱程立夏的手,又挥起竹扫帚,朝程春生狠狠一戳。   尖细的竹扫帚直接穿破程春生单薄的衣服,像针一样戳着他的皮肉,也戳到他脆弱的鸡鸡了。   程春生惨叫一声,赶忙捂住自己的裆部,恼火道:   “你怎么哪里都打,要把我戳成个残废吗,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   “就你这智商,别祸害下一辈了!”   姐弟俩的吵闹惊动了刚刚挑水回来的刘娥。   刘娥放下扁担,跑到堂屋:“怎么了,怎么了?”   “妈——”程春生叫声凄厉,顺着床头堆放的粮食麻袋跳了过来,“妈,姐姐打我!”   程春生躲到母亲身后,抱着比他矮一个半头的刘娥。   刘娥瞧着闺女手里的竹扫帚,心惊胆战地问:“雪飞,你为什么打你弟弟?”   “妈,你自己问问他,他中考就考了一百多分!”   刘娥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一百分就一百分嘛,不至于打他。”   “妈,就他这个分数,只有个初中学历,将来能干什么?”   程春生仗着母亲的守护,大着胆子说:“你不也是初中学历,不也混的挺好的,凭什么我就不行!”   “你还给我嘴犟!”   程雪飞又要去打。   “妈,保护我!”   程春生牢牢抱住母亲,用母亲做掩护,这就让程雪飞没法下手。   程立夏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春生,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就考一百多分,怎么对得起你三年的努力?”   “这三年他就没努力,成天混吃混喝混日子,你糊弄谁呢,到最后,糊弄的是你自己!”   程春生争辩道:“谁说我没努力,我努力过了,就是努力不上去有什么办法?”   刘娥算是听明白了,她示意程雪飞放下竹扫帚:“雪飞,考不好就考不好,他不是读书的料,让他在家种地也挺好的,有口吃的就行。”   程春生听妈妈要让他种地,争辩的更大声了:“我不要在家种地!”   程雪飞用扫帚指着程春生:“就你这一百多分,你不在家种地,难道要你去造卫星?”   “我不造卫星,但我也不种地,反正不要你操心!”   说完,程春生扔下母亲,转身跑了。   刚跑出堂屋的小门,迎面撞上脸色铁青的程发达。   程发达二话不说,在程春生脑袋上“啪”一巴掌:   “你又气你姐了?”   程春生捂着头,疼的龇牙咧嘴、眼泛泪光,想跑也不敢跑,索性又回头钻进屋里,绕过程雪飞身边,扑倒在自己的床上,连晚饭都没起来吃。   夜里,刘娥特地给儿子煮了碗挂面,打了两个荷包蛋,放到床边,哄程春生起来吃,程春生赌气就是不吃。   到了早上,程雪飞起来,见床头放着的挂面一动未动,大概已经馊了,就走到床边,对一整夜没脱衣服的程春生说:   “起来,别装死。”   程春生翻了个身,表示自己并没装死。   “起来,去学校领成绩单和毕业证。”   程春生不敢再说顶撞的话了,自暴自弃地说:“就我那一百多分,领回来也是丢人,有什么好领的。”   程雪飞冷笑:“你还知道丢人——丢人也得给我领回来,快起。”   程春生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听姐姐的话。   现在姐姐是家里的一把手,得罪了她,肯定没好果子吃,程春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程春生起床,简单洗漱,跟姐姐一块出了家门。   姐姐今天没带孩子,把孩子留在家。   不知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他骑车,姐姐坐在后面,一起回到照相馆。   等了一会儿,双胞胎兄弟步行从家里赶到了,三个人一块去学校看成绩。   一到学校,见了同学,程春生的心情好了起来。   可是看到墙上贴着的成绩单时,程春生发现自己的总成绩,真的只有一百七十六分,心情又灰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没考好,但没想到会这么低。   平时也从没考这么低过,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怪姐姐那几天失踪,影响了他的临场发挥。   可是,姐姐根本不接受这个解释。   姐姐怎么能那么不近人情呢,因为她没考好,她应该为影响弟弟的考试成绩而心怀愧疚,怎么还反过来又打又骂?   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同学们拿了毕业证,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前途。   成绩好的,考上了中专,成绩中等的,没考上中专,只能去上高中。   但绝大多数人,跟程春生一样,开了个“谢谢惠顾”的空奖,从此与学校无缘,要回家种地了。   大家差不多的出身,但从此开始,彼此的命运轨迹就朝不同的方向发展了。 第307章 跟一个拿枪的疯子谈人生   双胞胎兄弟里,哥哥程友民考上了高中,弟弟程友强,什么都没考上。   三个人回到照相馆。   程雪飞让双胞胎兄弟在照相馆里玩一会儿,她要带程春生出门。   程春生见姐姐神色凝重,觉得姐姐好像憋着什么损招,真担心姐姐要把他卖到黑煤窑里。   程雪飞推了车子,朝程春生使了个“上车”的眼色。   程春生战战兢兢地接过车把,忍不住,问道:“姐,你要带我去哪?”   “找你姜大哥。”   “找他干嘛?”   “让他跟你聊聊人生。”   程春生一听就笑了:   呵,让他跟一个疯了三年的人谈人生?没搞错吧?   他心里想笑,但不敢违拗姐姐的意思,骑上车子,带姐姐朝人武部去了。   来到人武部,发现姜鸿宇正站在操场上打靶子,旁边站着几个民兵陪着。   不得不说,这人虽然脑子可能有点问题,但他持枪射击的动作,确实很英武霸气!   程春生直接骑到操场边上,下了车子,走到姜鸿宇身旁。   姜鸿宇端着一把很旧的半自动步枪,仍然在瞄准五十米开外的一个靶子。   听到姐弟两个走近,头也不回地说:“春生来了?”   “嗯。”   “坐着……”   程春生满脸提防:“干嘛?”   姜鸿宇抠动扳机,“啪”,朝靶子放了一枪。   动作太快,程春生看不出打中了还是没打中。   “咱们来聊聊人生。”姜鸿宇神情冷淡地回答。   程春生勾唇一笑:“姜大哥,不用了,我对我的人生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不用再聊。”   “是吗?”   姜鸿宇端着枪,缓缓地将枪头对准程春生。   程春生的小心肝猛地颤抖了一下,眼睛瞪的溜圆,头发都立起来了,浑身的血液凝滞了一般。   姜鸿宇冷冷地道:“聊不聊,你说了算。”   “聊——聊——”这像是我说了算的样子吗?!   “聊就坐下。”   程春生看着旁边有个高脚凳子,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朝凳子挪过去,坐在凳子上,后背绷的笔直。   他朝姐姐投去求救的目光:   不是说了要聊人生的吗,怎么还动起枪了?   程雪飞全然不理会程春生的眼神,凑到姜鸿宇耳边,小声交代:   “动拳头可以,动枪就不要了——就算动枪,也别朝要命的地方打,我妈会心疼的。”   姜鸿宇朝媳妇儿保证:“放心吧,我会让他竖着回去的。”   程雪飞点头,她相信姜鸿宇说话算话。   程雪飞转脸,神情幽怨地看了程春生一眼,什么也没说,又推着车子走了。   程春生在心里呐喊:   姐,我知道错了,你别走啊,你别不管我——   我才不要跟一个拿枪的疯子聊人生!   此时,这个拿枪的疯子把枪口挪开,重新对准靶子,慢慢瞄准,拉动枪栓,盯了半天,抠动扳机。   “啪——”   这一枪,响亮地打在程春生耳边,让他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   不是要聊人生吗,快点聊啊,聊完我要回家。   但姜鸿宇就是不急,慢悠悠地拎起地上的军用水壶,打开来,灌了几口。   喝完,又跟程春生客气道:“喝不喝水?”   “不渴。”   姜鸿宇盖上盖子,把水壶扔到地上。   程春生见他腿脚还是有点不方便,走路不敢用力,连忙起身道:   “姜大哥,要不你来坐?”   “你坐吧。”   程春生不好意思坐,又不敢不坐,僵了半天,还是坐了。   “听说你中考成绩不太理想,是吗?”   “呃,还行。”   “你自己挺满意吗?”   “不满意。”   程春生发觉,姜鸿宇说话的语气,有些像他的任课老师,大概又要苦口婆心地劝他,不努力学习,怎么对得起父母的劳苦之类的话。   程春生对这些老生常谈听的耳朵都要长茧了。   但姜鸿宇没有说这些,他继续打枪去了。   这一次,程春生看见了,姜鸿宇准确地打在靶子上,三环以内。   这枪法,真是神准!   打完,姜鸿宇扭头看向程春生,道:“你知道吗,我答应你姐,要揍你一顿的。”   程春生有点慌:“姜大哥,你身体不方便,还是别动手了,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我身体没事,不耽误我揍你。再说,还有那么多人帮忙。”   程春生惊恐地朝那些民兵望了一眼,心想,要不要假装昏倒?   昏倒的话,他们下手会不会更重?   他哭丧着脸解释:“姜大哥,我没考好,是有原因的,我是惦记你在医院有没有受苦,所以才分了心。不然,我平时模拟考试,最少能考三百多,绝不会只考一百多,姐夫,你要理解我的苦衷!”   “是吗,你现在可以不用担心我了,我再把中考的卷子找给你,你给我重新做一遍?”   “——”   姜鸿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摸过枪吗?”   程春生不懂姜鸿宇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艰难地摇了摇头。   姜鸿宇问他:“要不要来打一发?”   程春生还是捉摸不透这个人的意思:   疯过的人,果然思维跟正常人不一样,说话都不连贯。   姜鸿宇把枪往程春生面前递了递:“来,我教你打枪。”   程春生虽然摸不透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无法拒绝枪的诱惑。   每个男孩子从小就幻想着将来长大能有一把真枪,就算不能拥有,摸一摸也是好的。   这也正是那些民兵们得意的地方,因为当民兵,就能摸到真正的枪。   内心的渴望战胜了其他顾虑,程春生站起来,接下这把枪。   这是把在战场上淘汰下来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有些年头了,枪托是木制的,比他想象的要沉。   程春生抱着真正的枪,脸上终于露出了紧张的笑容。   姜鸿宇拿着他的两条胳膊,教他如何举枪,跟宣传画里的动作一样。   又教他如何给子弹上膛,如何拉动枪栓,如何抠动扳机。   “你自己试着打一发。”   程春生不敢相信:“我真的能打?”   “打吧。”   他们前面没有人,就算程春生打歪了,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程春生浑身用力,抱着枪,像抱着一只嗷嗷叫的小猪仔。   他按照刚才姜鸿宇告诉他的步骤,拉动枪栓,瞄准。   可是手在微微发抖,食指扣在扳机上,怎么也不敢摁下来。   “尽管打。”姜鸿宇命令了一声。 第308章 姜大哥被骗的太惨了   程春生干脆豁出去了,闭着眼,一缩脖子,用力抠动扳机,随即耳边炸开一声巨响,枪托重重后挫。   耳朵开始耳鸣,他咽了口唾沫,耳鸣声消失了。   内心升腾起一阵欢乐:   我真的学会开枪了!我是所有同学里,第一个开枪的人!   他转脸问:“姜大哥,我刚才打到哪了?”   姜鸿宇双臂抱胸:“我也不知道你打到哪了,反正不在靶子上。”   不在靶子上也没关系,重要的是,原来开枪是这种感觉!   “姜大哥,我还能再打一发吗,这一发,我肯定能打到靶子上!”   姜鸿宇没有拒绝,他喊了两个民兵,抬来一个装满沙子的麻袋,让程春生趴在麻袋后面打,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程春生没想到姜大哥对他这么好,不但不揍他,还教他打枪。   他趴下去,把枪架在麻袋上,开始练习瞄准。   练了几次,终于能打在靶子上了,程春生兴奋地跳起来欢呼。   “哇,我打中了,我打中了!”   姜鸿宇见他高兴成那样,嘴角也微微扬起。   等程春生高兴劲稍稍落下,姜鸿宇问:“开枪的感觉怎么样,爽不爽?”   “爽!”   姜鸿宇微微点头,觉得时机到了,让这小子体会下有枪的滋味,接下来,话就好说了。   “你有枪吗?”   程春生被问的一愣,答道:“我当然没有。”   “你当然没有枪,但我说的此枪非彼枪。”   程春生糊涂了,觉得这个人的思维太过跳跃,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姜鸿宇语气深沉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走在人生路上,你的枪是什么?”   “我——”   “一个人的枪,可以是他的家世,是他的运气,是他的学识,是他的各方面的综合能力,程春生,你的枪是什么,你想过没?”   程春生哑口无言。   姜鸿宇双目锐利地看着程春生,仿佛一双透视镜,在这双透视镜下,程春生一丝不挂、毫无秘密。   片刻后,姜鸿宇的目光又转向五十米开外的靶子,问:   “那你的靶子是什么?换句话说,你的目标是什么?”   程春生也把目光转向靶子,望着靶子上一圈圈红线,脑子里有些拥堵,理不清头绪。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场射击比赛,你得想好,你的枪是什么,你的靶子在哪里,只有找到这两样东西,你才能瞄准,才能射击,才能赢。”   姜鸿宇语气平和,声调平缓,没有丝毫教训人的意味,只是一个过来人对后来者的经验之谈。   程春生开始陷入沉思,他低头看看手里的枪,再抬头看看前方的靶子,想了想,自己的枪是什么,自己的靶子又是什么。   这一想,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不知道。   姜鸿宇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一样,问道:“不知道吗,还是从来没想过?”   程春生讷讷地回答:“我从来没想过——”   或者说,他从来没想的那么深,没想的那么通透。   现在被姜鸿宇一问,才显露出自己内心的虚无和浅薄。   姜鸿宇又问了一个问题:“知道我当年为什么非要考大学吗?”   “为什么?”   “因为,对当时的我来说,考大学,是我唯一可以拥有的枪。有了这把枪,我就可以带你姐姐,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小地方。   我希望你姐姐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希望我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未来。   我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一代人被时势耽误了,不想再看下一代人被耽误。   你还小,你可能无法理解我当时的心情,你也不会完全明白,我们这一代人经历的那个时代。”   听着姜鸿宇动情的声音,程春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灵醒。   这就像一个感冒鼻塞的人,鼻子忽然通畅了。   他一直知道姜鸿宇像疯子一样执着,却从来没深想,姜鸿宇为什么如此执着。原来,也只是为了一个目标,一个靶子:   为了让全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是个听起来不怎么高尚,却又无比朴实真诚的目标。   程春生还在发怔,姜鸿宇温暖的手落在他微微出汗的脖颈上,将他的头扭向前方的靶子,声音沉稳地说:   “好好想想,你的靶子是什么。有了靶子,再去找你的枪,训练你的枪法。   总有一天,当你抠动扳机的时候,你会一枪打中,那就是你成功的那一天!   如果你现在还不知道,就好好想想。不要妄想着学校外的世界有多好,你看到的繁华,都是别人的。等你真正开枪打中了,才是你自己的。”   说完,姜鸿宇拍了拍他的脖子。   此刻,程春生真觉得自己跟个什么都不懂的二傻子一样,姜大哥的一番话,真的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姜鸿宇从他手里把枪拿回去,取出了子弹,总结性地说道:   “想不出来,就回学校待着,慢慢想,什么都知道就出来混社会,社会给你的教训,可比学校给你的教育惨痛多了。”   程春生两手空空,慢慢地醒过神来,望着姜鸿宇说:   “回学校?你是让我再回去留级复读吗?我不想再回那所破学校了!”   “不想回西埠中学也行,你还有一个选择。”   “什么?”   “临河县去年刚开了所广播电视大学,如果你不想回西埠中学,你可以考电大去。   总之,你别想着初中毕业,就到你姐姐那帮你姐姐的忙,你姐是不会收留你的。   让你过早踏入社会,就等于提前收割还没成熟的庄稼,你姐不会坑害自己的亲弟弟。”   程春生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你跟我姐已经商量好了怎么安排我?”   姜鸿宇冷笑一声:“你要不是你姐的弟弟,我们懒得安排你。”   姜鸿宇叫来民兵,把枪和靶子都收了,然后撑着程春生的肩膀:   “送我回去。”   程春生充当起姜鸿宇的拐杖,扶着姜鸿宇朝宿舍走。   姜鸿宇的腿伤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刚才站的有点久,腿有点发酸。   走在路上,程春生又想到一个问题:“我姐也是初中文凭,不也混的挺好的,为什么我初中毕业就不行?”   “你跟你姐比?你有她聪明吗,你有她漂亮吗?”   程春生:“——”   姜鸿宇又道:“再说,她是女人,不管她混得怎么样,有我给她兜底。就算她这辈子一事无成,我能养她一辈子,你呢,谁来养你一辈子?”   程春生扪心自问,谁来给他的人生兜底?   他的父母吗?   不,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让他的农民父母给他兜底,太可耻了!   他心服口服地说:“我知道了,姜大哥,你跟姐姐都是为我好。”   姜鸿宇微笑:“你能明白这一点就行——你姐姐那么温柔的一个人,都被你气坏了。”   程春生想起昨天下午姐姐抄起竹扫帚追着他打的情形,满脸问号:   “姜大哥,你觉得,我姐姐真的温柔吗?”   “那当然了……”姜鸿宇毋庸置疑地回答,“这世上,再没有比你姐姐更温柔的人了。”   程春生心里默默叹息:   姜大哥被骗的太惨了! 第309章 选择考电大   程春生走回照相馆——正如姜鸿宇答应程雪飞的那样,确实是让他竖着回来的。   此时的程春生,经过洗礼,觉得自己好像比以往更成熟了。   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变得跟一样不一样了。   程雪飞见到弟弟回来,先是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干净的汗衫上沾着尘土,问了一句:   “你姜大哥把你摁在地上打了?”   程春生很幽怨地摇了摇头:“他腿脚不方便,没敢劳驾他把我摁在地上打。”   “哦,那就行,我还真怕他累着。”   “——”   “你想好了吗,摆在你面前三条路,一条是回到中学复读,明年继续考高中,另一条是考电大,最后一条是回家种地,我可以出钱给你买头牛,再给你买两头母猪,再买一窝鸡鸭鹅——”   “姜大哥可没跟我提还有第三条!”   程雪飞眼里闪过一丝奸邪:“我临时加上去的——你回答我,到底选哪一条?”   “我选择考电大。”程春生认命地回答。   他这个回答,不算是被强迫的,而是真的觉得姜鸿宇的话有道理。   他还不知道他的靶子在哪,他也没有枪,如果为了贪图一时的自由,早早地踏入社会,很可能再也来不及好好思考,就被拖进社会的泥淖里。   再说,他要是跟姐姐闹掰了,姐姐一狠心,真的让他回家种地,以后再不让他插手照相馆和 录像厅的事。   而且,姐姐给他买的手表之类的东西,很可能统统被收走,以后再也不会给他一毛钱。   姐姐不是妈妈,不会一味包容他。   到时候他就真的变成没人理会的臭狗屎了。   所以,选择考电大,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做下这个选择之后,程雪飞雷厉风行,当天下午,就带他坐车去县城,来到临河县广播电视大学去报名。   临河县的电大,在县城河滨公园旁边。   这个公园,就是当初程雪飞和姜鸿宇带孩子来玩过的那个公园。   花了十块钱报名费,又交了二十块钱,领了一份考试的提纲。   程春生翻开提纲看了看,有部分内容他学过,但另有一部分,是高中才学的知识,就没什么信心,觉得自己很可能连电大都考不上。   见程春生兴趣缺缺,程雪飞下了死命令:   不能考也得考!   正好程立夏有时间辅导。   要是程立夏辅导不了,就到县城请老师。   总之,要是连电大都考不上,那就只能让他回家种地养猪。   这年代,电大还是比较容易进的,是典型的“宽进严出”。   能从电大顺利毕业,也是货真价实的文凭,甚至有时候能享受跟大学生一样的待遇。   所以,那些考不上大学,又急于求一张文凭的,就转而来考电大。   电大的学生也是鱼龙混杂,很多是已经在工作岗位上工作多年的人,一个班里,年龄大小不一。   程雪飞觉得,让程春生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学习,让他多接触一些形形色色的人,能增长他的见闻阅历,对他有一定好处。   报完名,两人步行回到县城大街,来到百货大楼,算是陪程春生放松下心情,给他点甜头。   买了肥皂、牙膏、洗头膏之类的日用品,又买了些吃的。   还在一个摊位上发现有蛤蟆镜卖,程雪飞一口气买了四个蛤蟆镜。   姐弟两个戴着蛤蟆镜,走回汽车站,坐车返回到西埠乡。   程春生的去向,算是有了着落。   但大多数没有考上中专、也没考上高中的人,就没有程春生这么幸运了。   程老二家的双胞胎兄弟,一个考上高中,一个什么都没考上。   两人回到家,把考试的结果告诉父母。   乔翠花翻晒家里的老棉被子,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说:   “行了,当初你们非要闹着上初中,我还真当你们能有大出息,现在好了,三年初中上完了,什么都没得着,还白白浪费三年的学费跟口粮,你们就是种地的料,这两天忙完地里的农活,就跟你们二哥出门打工吧。”   双胞胎中的弟弟什么都没考上,当然没话说,垂头丧气地回了屋。   但双胞胎中的哥哥程友民的中考成绩,够县城三中的分数线,可以去三中上高中。   他站在乔翠花身旁,怯怯地说:“妈,但是我考上高中了,我想继续上高中。”   乔翠花讥讽地笑了:“就你?上高中?你要是考上中专了还好说,考不上中专,就别上了,上高中有什么用?”   程友民心里不服气,嘴上不敢顶撞:“上了高中,将来还可以考大学,怎么没用?”   乔翠花笑的更厉害了:“嘿嘿,考大学,咱们整个西埠乡,一年能考几个大学生,就你,还考大学?你们老程家祖坟上就没长那棵蒿子!”   程友民听妈妈居然侮辱起他们家老祖宗了,心里愤愤:   “那立夏哥今年参加高考,听说考的不错。”   “他?哼,分数出来了吗?”   “没有。”程友民声音弱了下去。   “没有,就是没考上!”   乔翠花晒完这床被子,又回屋去抱另一床。   每年夏天,天气潮热,都要把冬被翻出来晒晒,不然会长霉。   程友民跟着母亲进了堂屋,不死心地说:“说不定立夏哥就能考上呢?”   “大学那么好考吗,你没看着雪飞她姑爷考了三年没考上,人都疯了,怎么,你也想当疯子!”   “妈!”程友民不管不顾地提高了声音,“人家现在是全省有名的英雄,你别叫人家疯子!”   “难道我说错了?他不就是疯了三年?”   “可是人家现在不疯了,人家今年又考了一次,也许这次就能考上呢?”   乔翠花一听说,那疯子又参加高考了,顿时伏在装被子的麻袋上大笑起来,笑的直不起腰:   “哈哈哈,这是疯病还没好呢,不信你等着看吧,今年他还考不上,还得再疯。”   程友民气的胸前上下起伏,怎么考大学如此崇高的事情,在母亲眼里,会变得这么不堪?   想考大学怎么了,想考大学有错吗?   为什么母亲就不能理解他呢?   他知道自己成绩一般,可是,他还是不想放弃。   如果真的考不上大学,那就考个大专。   要是连大专也考不上,至少他还有个高中文凭,现在好多工厂单位,也会招那些高考落榜的高中毕业生。   总之,如果他再上三年,将来的命运,一定比现在放弃自己的学业更好。 第310章 中了娶媳妇的邪   乔翠花笑过后,见儿子紧绷着脸,要哭的样子:   “行了,你老大不小了,该懂事了,上高中,一年学费好几十块钱,还要贴补口粮,不如跟着你二哥去干活赚钱,把钱赚了,也盖三间新房,一定要盖的比程老二家的更气派!”   原来母亲一直在跟三叔家暗暗较劲。   较个什么劲呢,等你盖上三间新房,说不定人家又盖上小洋楼了。   脱了鞋追都不赶趟!   可这话不敢跟母亲说出来,要是把母亲惹毛了,那上高中更没戏。   程友民很心累,不想再跟母亲做无畏的争辩。   恰好此时,二哥程友富从地里回来。   回到家,放下铁锹,见友民、友强兄弟两个都垂头丧气的,问是怎么回事。   乔翠花这几天跟二儿子有了点过节,不愿搭理他。   程友民知道二哥是家里最通情达理的人,当初他们兄弟两个能上初中,也是得到二哥的鼎力支持。   所以此时,也只能跟二哥求助:“二哥,我考上高中了,我妈不给我上。”   “你考上了?”   程友富眼角浮现一丝喜色,这两天他的心情很好,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让他很开心。   他是赞同弟弟们继续上学的。   他自己只有小学五年级文化,并且一直为此而自卑。   但当年家里实在太穷,根本供不起他上初中,要上学的话,连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更别说交十几块钱的学费了。   没有办法,只能辍学帮家里干活挣公分。   后来当两个弟弟面临和他当年一样的处境时,他义无反顾地支持两个弟弟上初中。   程友富一直很羡慕和钦佩三叔家的立夏。   立夏虽然年纪小,但身上有种知识分子沉着稳重的气质。   这种气质,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学都学不来。   那就是文化人的内涵和修养,让人自然而然地高看不止一眼。   现在得知友民居然考上了高中,程友富当然要支持:   “友民,考上了,就去上吧。”   乔翠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上什么上,不上。”   程友富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跟母亲争执,所以没理会,直接对程友民说:   “友民,你去报名就行了,学费什么的,我给你出,到时候再给你做一套新被褥。”   “真的吗,二哥?!”程友民有些不敢相信。   程友富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乔翠花冲程友富喊道:“你个蠢货,你出钱给他上学,不想娶媳妇了?你想打光棍,我还丢不起这个人!”   程友富原本听到“娶媳妇”三个字,就像有根针往他心里扎。   可现在不同了,一听到“娶媳妇”,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小芬那张可爱的脸,就忍不住裂开嘴笑。   乔翠花见他一脸傻笑,心里有点发冷:“怎么,你中了娶媳妇的邪了?”   程友富还是没说话,笑着进了堂屋。   乔翠花觉得情况不妙,随便拍打了几下被子,就跟进堂屋。   她可是亲眼见过,有些大小伙子,因为娶不到媳妇,犯了花痴,人就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难不成,她的友富也犯了花痴病了?   这可把乔翠花吓坏了。   不行啊,友富是他们家的顶梁柱,比她那个没用的老头子还顶用。   所有儿子里,就数这个儿子吃苦耐劳,他要是疯了,这个家还有什么指望!   程友富进屋,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   乔翠花追到旁边,声调缓和了下来:“友富,你要是真的不嫌弃那个没有四根手指的闺女,我再到后面找你六婶,让她帮忙递个话,让你们见个面,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帮你把彩礼钱凑了。咱把她娶进来跟你过日子,好不好?”   程友富喝完凉水,抹抹嘴,把水瓢丢进缸里,摇摇头:   “妈,我不娶了。”   “啊?!”   “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乔翠花这回真的慌了,这症状,可比着急娶媳妇严重多了。   大小伙子不想娶媳妇,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病的还不轻啊!   “友富,友富……”乔翠花追着儿子出了堂屋,“你别说气话,怎么能不娶媳妇呢,好的娶不到,咱哪怕娶个瞎眼瘸腿的。总之,妈不会让你打光棍的。”   程友富坐在灶房的北墙根下,这里有一溜阴凉。   他就坐在小板凳上,清理鞋子上的泥沙。   “反正我的事,你不用管了,我现在谁也不娶了,你就操心操心友民吧,让他上高中,上了高中,咱家也算出了个有文化的人了。”   乔翠花的脑子还迂在友富是不是脑子有病的问题上,没去想友民。   她就一直跟在程友富身边唠唠叨叨。   程友富尽管烦,但也没办法,只是时不时嘴角泛起一抹没有来由的笑容,更看的乔翠花毛骨悚然。   从前,程友富确实心急自己没有媳妇。但那时候,是完全没有目标的瞎着急。   现在,他生命里出现了一个目标,虽然也着急,但已经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发力,不再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着急了。   这下,乔翠花反而急起来。   她又不得不厚着脸皮,去后面程小六家,找程小六的媳妇,托她再问问她那个缺了手指的外甥女。   程小六媳妇吃了乔翠花一顿呛,这回终于找着机会,连阴带损地告诉乔翠花:   “我姐姐说了,不跟不讲理的人做亲家,你回去吧。”   乔翠花带着一肚子气回了家。   到家后,程友民又找她问上学的事。   乔翠花正好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冲友民大发雷霆:   “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二哥都要打光棍了,你还有心思上学!”   程友民十分颓丧,情绪消沉。   想到自己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离不开这个乡旮旯,他又不甘心、不认命。   再想想隔壁跟他一块长大的春生,只考了一百多分,还被姐姐逼着考电大。   自己呢,明明能上高中的,就因为母亲舍不得那几十块钱学费和一百多斤口粮,以后要当一辈子农民。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失望中,他忽然又想到一个办法:   如果立夏哥这次能考上大学,母亲会不会因为眼红别人家出了个大学生,而同意他继续上高中?   程友民觉得有戏。   于是他每天晚上都到程雪飞家打听,立夏有没有考上大学。   后来干脆每天跑到照相馆坐着等消息。   这一天,终于等来了消息。 第311章 文科状元   程友民等来的消息,不是程立夏的,而是姜鸿宇的。   这天,西埠乡政府大院,王乡长的办公室里来了个电话。   林秘书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了一阵异常激动的喜报。   林秘书听了以后,怔了半天,来不及放好听筒,冲出了办公室,朝黄博华办公室跑去,一路跑一路嚷:   “黄主任——黄主任——”   黄博华正在写材料,听到喊声,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出事了,扔了钢笔就蹿起来。   蹿到门口,林秘书也到了。   林秘书那张稍显青涩的脸涨的通红:“黄主任!”   “出什么事了!”   一定是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否则小林不会这么慌张。   “姜营长,姜营长——”   “姜鸿宇出事了?哎呀你快说啊!”   黄博华急的肚子上的肥肉一阵乱颤。   “姜营长考了个状元!”   黄博华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林秘书通红的脸上这才露出喜色:“刚才,县一中打电话过来,说高考成绩出来了,姜营长总分六百一十二分,是今年的文科状元!”   黄博华张大了嘴巴:“你是说,姜鸿宇,是咱们县的文科状元。”   林秘书摇了摇头:“不,是咱们东阳省的文科状元,是全省的状元!”   黄博华有种被幸福冲昏了头的感觉:   姜鸿宇考上了!姜鸿宇考上了!   这小子,真的考上了!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黄博华搓着手,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片刻后才想起来,赶紧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姜鸿宇。   他急急忙忙到车棚里,推了自行车,上了自行车就走。   抬头看见斜对面的照相馆,想起还是先给程雪飞说一声。   骑到照相馆门口,把车子往地上一扔,一溜烟冲进照相馆:   “雪飞,雪飞!”   程雪飞正在摄影棚里照相,黄博华直接闯进来,声音沙哑地告诉她:   “雪飞,鸿宇考上了!”   程雪飞坐在照相机后面,手里扶着照相机,听到黄博华连声喊她,声音都变了,还以为出了什么案子。   等到听说是考上了,立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那一刻,她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整个人身在梦境之中。   黄博华来不及跟她多说就往后退:“我现在去把这事告诉鸿宇——”   黄博华又捡起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冲向人武部。   冲到人武部时,发觉姜鸿宇宿舍门口围了一群民兵正在欢呼。   黄博华这才想起,人武部也有电话,县一中能打到大院,自然也能打到人武部来。   哎,真是被自己蠢死了!   黄博华挤进人群,看见人武部的几位民兵干事正跟姜鸿宇勾肩搭背,极力表示祝贺。   姜鸿宇被他们围在中间,只是淡淡笑着,看起来,好像是别人考了状元。   黄博华挤进去,姜鸿宇看见了他,正要开口说话,被黄博华一把抱在怀里。   民兵们见到这副景象,一块起哄欢呼。   黄博华抱住姜鸿宇,不知怎的,突然悲从中来,竟然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呜咽,说的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   姜鸿宇笑着拍拍黄博华宽厚的背:“不要这样,那么多人看着呢。”   几位民兵笑道:“黄主任,姜营长考了状元,这是大喜事,你怎么还哭上了?”   “就是,你晦不晦气?”   黄博华这才松开姜鸿宇,抹着眼泪骂道:“去你的,我这是开心,喜极而泣你懂不懂?”   众人瞧着这画面实在好笑,一个民兵干事打趣道:   “黄主任,你娶媳妇那天,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是不是也喜极而泣,抱着你媳妇哭啊?”   众人放肆大笑。   也许因为太开心了,民兵们都有些得意忘形,说话就没了分寸。   黄博华很想再骂回去,但他满脸眼泪,十分难为情,就使劲地擦泪,顾不得还嘴。   这时,姜鸿宇仿佛有所感应似的,朝人群外望了一眼,目光扫描到程雪飞的身影。   原来程雪飞得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   本想悄悄跟姜鸿宇见一面,给他祝贺一下,没想到民兵们已经都知道了。   她在人群后面徘徊几步,打算先回去,等到人都散了,再来单独给他庆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正要走,姜鸿宇叫住了她:“雪飞……”   众民兵们一同转头。   等看见程雪飞,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着她。   一阵突然的寂静悄悄传染,场地顿时鸦雀无声。   程雪飞愕然无措,一脸“我只是路过”的表情。   正要开溜,姜鸿宇推开人群,朝她走了过来。   程雪飞摆出笑脸,想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搪塞一下,但姜鸿宇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她搂进怀里。   民兵们各个张大嘴巴,面面相觑,眼神里都带着想笑又不敢笑的压抑。   姜鸿宇双臂用力,紧紧抱着程雪飞,似乎想把她融合到自己的身体里。   程雪飞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排斥道:“你干嘛,这么多人呢!”   姜鸿宇松开她,但下一秒,他捧着她的脸,在她腮上重重亲了一下。   民兵们再也压制不住,更大声地欢呼起来,边欢呼边鼓掌。   黄博华抽噎着,抹着眼泪,自言自语地骂:“姜鸿宇,你这个重色轻友的东西!”   骂完,看着姜鸿宇无所顾忌的样子,内心又热烘烘地羡慕起来。   姜鸿宇考中状元的消息,当天传遍了整个西埠大街。   程雪飞从人武部回来,又到王乡长的办公室,借用了电话,打到临河县一中,询问程立夏的考试成绩。   得到的消息是,程立夏总分五百五十六,是临河县理科状元。   得到这一消息后,程雪飞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   谢天谢地,这两个人的成绩都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本以为,他们能勉强考个普通院校就可以了,谁能想到,这两个潜力股,一个是省文科状元,一个是县理科状元。   这样,重点大学是稳了。   程雪飞高高兴兴地回到照相馆,把这一消息告诉大家,整个照相馆也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尤其是程友民。 第312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两天,程友民一直在照相馆等好消息,好回家刺激刺激他那思想顽固的母亲。   现在得知姜鸿宇和程立夏都考的这么好,不但能刺激他母亲,还顺便刺激了自己。   现在他满腔斗志,充满了信心。   别人能成功,他为什么不行?!   只要三年,三年后,考场上见分晓。   赢了,就能顺利进入大学,端上铁饭碗,成为人上人。   输了,他一个一穷二白的农家子弟,又有什么可输的呢?   再差,不会比现在更差。   程雪飞让他骑她的自行车,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的人。   程友民二话没说,蹬着堂姐的自行车,飞速驶回程家村。   来到程发达家时,程立夏正在辅导程春生看电大的招生考试提纲。   程立夏不辅导不要紧,一辅导,才发现,程春生基础居然这么差。   一道简单的题目,解释半天,程春生还是似懂非懂,根本不往脑子里进。   气的程立夏抓耳挠腮。   兄弟两个关系正濒临崩溃线,眼看着要吵起来时,程友民出现了。   程友民把程立夏考了五百五十六分的总成绩告诉程立夏,程立夏还有点微微叹息,觉得自己没发挥好。   平时模拟考试,会比这个分数再高个几十分。   但当程友民跟他说,这个成绩,是今年临河县的理科状元时,程立夏又觉得惊讶。   怪就怪在今年的数学试卷太难,拉低了所有人的总成绩。   这一年,作为临河县理科状元的程立夏,数学满分一百二,也只考了四十七分。   分数虽然不是特别满意,但能考到全县第一,重点大学是十拿九稳了。   这个结果,不算太出乎意料,所以他没有那种欣喜若狂的样子。   但当他得知姜鸿宇总分六百多,是全省的文科状元,程立夏抓住程春生的胳膊,兴奋大喊:   “春生,听到没,六百多分!姐夫是文科状元,他终于考上了!”   “啊——”   兄弟两个胳膊抱着胳膊,激动地乱喊乱叫,浑然忘记了刚才因为一道题目而差点兄弟决裂。   程立夏高兴过后,忽然又心酸起来。   他松开程春生的胳膊,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眼镜片上,眼前一片模糊。   程春生不料一向沉稳自持的哥哥突然哭了,有些不知所措,呆了两秒,戳了戳哥哥的肩膀:   “哥,你们都考上大学了,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程立夏抽了抽鼻子,说不出话。   程友民在一旁帮忙解释:“立夏哥一定是太高兴了吧,这事换了我,我能哭上一天一夜。”   程立夏不是为自己哭,他是为姜鸿宇而哭。   他虽然经历了十年寒窗,在生活上吃了些苦头。   但这个年代的学生,哪个不是这样走过来的?   而姜鸿宇为了考大学,身心都受到过巨大折磨。   连姐姐和两个孩子也跟着受到连累。   所以,他不为自己哭,他是为了姜鸿宇,为了姐姐,为了他们差点离散的家而哭。   好在姜鸿宇没有放弃,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姜鸿宇总算苦尽甘来了!   姜鸿宇考中东阳省文科状元的事,很快传遍了西埠乡,让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地方沸腾起来。   他们乡镇,何时出过这样的传奇人物,先是英勇无畏地剿杀了跨省逃窜的劳改犯,后来又成了全省状元?   一时间,各级报刊、杂志、各级广播电台,还有东阳省电视台,都派了记者前来采访。   小小的西埠大街,突然就热闹起来。   黄博华作为宣传干事,整天忙着接待来自各地的记者,跟着出了不少风头。   他还特别请西埠乡电影放映队的人,在西埠大街上连续放了一个星期的电影作为庆贺。   王乡长还专门拨款,请了戏班子,在西埠大街上搭台唱戏。   一时间,附近十几个村子,甚至其他乡镇的人,都跑到这来看热闹。   要是再遇上逢集,整条西埠大街就跟过年一样,挤的水泄不通。   与姜鸿宇的风光相比,程立夏这个县理科状元,就显得不那么出彩了。   若要放在以前,他也绝对会成为乡里的红人,但今年实在姜鸿宇头顶的锋芒太过耀眼,把他压下去了。   不过即便如此,程立夏在村子里还是红的发紫。   程立夏是程家村头一个大学生,真正实现了光宗耀祖。   到他们家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门槛。   程氏家族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特意过来,对程立夏进行一番发自肺腑的勉励。   村支书程军,也悄悄到隔壁乡镇的玻璃厂,定做了一面大镜子。   上面正中间用红漆喷了“状元之家”四个字,旁边喷上了“一九八四年七月,程家村大队部”。   就等着程立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敲锣打鼓地送到程立夏家。   程发达老两口本来对“县理科状元”没什么具体概念,只知道自己儿子应该是考上大学了,以后就是公家人了,不用回来种地了。   等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地涌到他们家来祝贺的时候,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这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刘娥眼见自己生下来的孩子有这样的出息,真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骄傲自豪。   但她更开心的,是女婿也考上了大学。   晚上,她在闺女的房间里,看着两个孩子玩耍时,笑着跟孩子说:   “家玉,家宝,你们的爸爸和大舅舅都考上大学了,咱们家一下出了两个大学生,你们开不开心?”   “开心……”家玉很乖巧地回答,随即又问,“姥姥,大学生是什么?”   “大学生啊,大学生出来以后,可以当大官。”   孩子虽然小,但也知道当官的意思。   “爸爸以后会当官吗?”家玉站在床上,搂着刘娥的脖子问。   “应该会的吧,你们爸爸那么厉害。”   刘娥想到姜鸿宇以后有可能要当上大官,心里既高兴,又有些犯愁,重重地叹了口气。   刘娥叹气时,程雪飞刚好洗刷完,从外面进来。   “妈,你叹什么气?”   程雪飞觉得稀罕,这几天家里一片喜气,妈妈怎么无缘无故伤感起来了。 第313章 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刘娥坐在床边,抬头望着闺女,心事重重地问:   “雪飞啊,小姜考上大学,虽然是好事,但是,他要去上大学,这一去就是四年,这时间长了,他会不会不要你?”   程雪飞正从挂衣服的绳子上翻找明天要穿的衣服,一边找一边笑着问:   “妈,你怎么担心这个?”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本来是怕他考不上,再受打击,谁知道,这考上了,我心里更不踏实了。”   程雪飞能理解妈妈的担心。   如今姜鸿宇算是功成名就,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而她呢,仍然是升斗小民一个。   两个人差距这么大,妈妈肯定会为她担心,担心她被抛弃。   程雪飞也不能百分百跟刘娥保证姜鸿宇以后不会变心,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男人的天性是喜新厌旧的,但凡有钱有权的男人,哪个不想左拥右抱?   “妈,你别多想,以后的路长着呢,谁能知道以后什么样?”   “但愿小姜是个有良心的人。”   程雪飞又笑了:“不能指望男人有良心啊。”   “那指望什么?”刘娥用一种质问的口气说。   “指望自己啊,他以后变不变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有钱,能养活一大家人,就不怕他变心。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刘娥听闺女居然如此大言不惭,严肃地批评道:“呸呸呸,你看你,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什么!”   程雪飞吐了吐舌头,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找出来,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又过了一段时间,各校录取分数线出来了,程立夏顺利考上了申城理工学院。   而姜鸿宇的分数,比京城两所顶尖名校的分数线还高出二十多分。   但因为他没有填报那两个学校,所以只能上申城师范学院,这让很多人觉得惋惜。   接下来,就是等待录取通知书了。   地里的农活暂时告一段落后,程立夏又带上棋盘,跟程雪飞一块去乡里,去找姜鸿宇下棋。   正好两个孩子也有段日子没见到爸爸了,跟着大舅舅一起去看爸爸。   这段时间,各路人马把人武部大院闹的乱哄哄的,程雪飞为了避嫌(保持低调),就没再到人武部来,两个孩子也一直搁在老家。   程立夏骑着自行车,朝姜鸿宇宿舍走。   半路遇上民兵,民兵告诉他,姜营长不在宿舍,在办公室里。   程立夏不知道姜鸿宇的办公室在哪,民兵就把他领到办公室门口。   两个孩子下了自行车,一路喊着“爸爸”冲进办公室。   姜鸿宇正在办公室里跟人谈事,他考上大学后,就要正式卸掉人武部这边的工作,所以有一堆工作需要交接。   听到孩子来了,姜鸿宇立马露出笑容。   两个孩子一进门,就往他怀里扑。   几个民兵干事见孩子来了,不好意思打扰姜鸿宇跟孩子团聚,都起身走了。   姜鸿宇摸着孩子的脑袋问:“妈妈来了吗?”   “妈妈在照相馆,是大舅舅带我们来的。”家玉回答。   姜鸿宇听说程雪飞没来,脸上的笑意就减去三分。   等看见程立夏夹着棋盘进来,才把那三分笑意重新添上去。   两人一见面,先互相道喜。   “姜老师,恭喜恭喜!”   姜鸿宇从沙发上站起来:“同喜同喜!”   昔日的师生、昔日的姐夫跟小舅子,如今都成了天之骄子,让人不由得不产生感慨。   姜鸿宇要去给他们倒水,程立夏主动接过暖水壶,倒了两杯水。   倒水时,颇为遗憾地说:“我听说,你的分数,足够上京大了,可惜啊,当初填报志愿时,怎么没想到能考这么高的分数?”   “有什么可惜的,听说你也被申城理工学院录取了,正好,跟你离得近。”   一说起这个,程立夏也笑了:“是啊,咱们以后都在申城上大学,我可以经常去看你了。”   “对,咱们见面也方便,相互有个照应。”   两个人说着话,姜鸿宇走到办公桌后面,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牛皮糖,给两个孩子吃。   给孩子扒牛皮糖时,语气幽怨地问:“妈妈为什么没来?”   家玉接过牛皮糖,咬了一口,说:“不知道啊。”   姜鸿宇从孩子那问不出原因,转而去问程立夏:“你姐最近忙什么的,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她的人影?”   上次见面,还是刚刚得知他考了文科状元的时候。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也不来看看他?   程立夏听姜鸿宇语气不怎么愉快,仔细斟酌道:“呃,可能,挺忙的吧。”   姜鸿宇见程立夏带着棋盘,走过来说:“陪我杀一盘?”   “我正是这个意思!”   程立夏在茶几上铺开棋盘,开始对弈。   家玉偎在姜鸿宇怀里,姜鸿宇时不时用手指刮闺女的软乎乎的小脸。   家玉突然仰起头问:“爸爸,你会不要妈妈吗?”   姜鸿宇被闺女的话逗笑了,勾着头,望着孩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   “这话谁说的?”   “姥姥说的。”   “姥姥?”姜鸿宇有些意想不到,“哇,你姥姥这么会冤枉我?”   “姥姥说,你将来当了大官,就不要妈妈了——爸爸,你不要妈妈了,是不是也不要我们了?”   姜鸿宇有些哭笑不得,也没法专心下棋了。   这都哪跟哪啊,丈母娘怎么能背着他说他坏话、诬陷他呢?   不要媳妇不要孩子,那他辛辛苦苦考大学为的什么?   姜鸿宇心里是又委屈又好笑,他摸着家玉的脑袋,柔声说:   “爸爸永远不会不要你们的。”   坐在对面的程立夏有些不好意思,故意说道:“哟,家玉,都学会传话了。”   姜鸿宇又笑着问:“姥姥还说了我什么坏话,你都告诉我。”   站在程立夏身旁的家宝说道:“姥姥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   家玉立马纠正:“不对,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这是妈妈说的!”   姜鸿宇噗嗤笑了,还没笑完,忽然觉得这句话不对味儿。   三条腿的蛤蟆?   姜鸿宇立马有了不好的联想,他不动声色地问:“妈妈为什么要说三条腿的蛤蟆,她还说了什么?”   家玉仰起头,望着爸爸,回答:“妈妈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   姜鸿宇的脸上顿时凝上一层寒霜。 第314章 我把你藏在我心里   坐在对面的程立夏察觉情况不妙,朝家玉拼命眨眼睛:   “家玉,你听错了吧,你妈妈肯定不是说的这个。”   程立夏一个劲给孩子使眼色:   熊孩子啊,你怎么什么都敢跟你爸说,不知道这句话会产生误会吗?!   家宝见大舅舅眼睛眨啊眨啊,问道:“大舅舅,你眼睛疼吗,为什么老是眨眼?”   程立夏很心累地放弃了朝孩子使眼色,强颜欢笑道:   “没有,大舅眼睛不疼——”   家玉歪着脑袋想了想,再次确认:“我没听错,妈妈就是这么说的。”   姜鸿宇听了孩子的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手里的棋子扔回盒子里。   程立夏慌忙劝道:“姜老师,我姐肯定是说别人的,你别多心,我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刀子嘴豆腐心,什么都敢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来来来,咱们接着下棋!”   程立夏又抓了一个黑子,强行塞到姜鸿宇手里。   姜鸿宇死死捏着这颗黑子,仿佛要把这颗子捏碎。   捏了一会儿,觉得不该在孩子面前发失态,就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将黑子落在棋盘上。   可是,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下棋的心情,谋虑不周,导致接连输子。   到最后,程立夏已经不忍心再拿他的黑子了,就故意绕着走。   两个人胡乱下了一通,突然,程雪飞毫无预料地走进办公室,笑着问:   “还在下棋?”   姜鸿宇听到这个声音,连忙抬起头,一脸“你终于来了”的表情看着程雪飞。   程雪飞也有日子没见姜鸿宇了。   这时看到他,咦,怎么脸色不太好?   莫非是应酬太多,累的?   还没等开口问候,姜鸿宇阴沉着脸说:“立夏,你带孩子出去玩。”   程立夏弱弱地应了一声,扯着家玉家宝走了。   走到程雪飞面前时,又使劲地朝她使眼色,告诉她:   姜老师生气了,你小心点!   程雪飞心下纳闷,好端端,怎么生气了?   难道看到孩子不高兴吗,难道有人陪着下棋不开心吗?   等程立夏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时,程雪飞小心翼翼地问:   “你——怎么了,孩子气你了?”   姜鸿宇目光阴冷:“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过来?”   程雪飞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怪她这段时间没来看他。   她走过来解释:“听说前几天记者多,很多人过来,我怕你忙。”   “是这个理由吗?”姜鸿宇显然不接受这个说法。   “那——不然呢,我该怎么说?”   “你是不是心里没有我?”   “怎么会呢,我把你藏在我心里,藏的有点深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藏那么深,你为什么不藏浅一点?”   “我——”   程雪飞决定不跟这个作精计较,谁让人家现在又是英雄又是状元呢,习惯了众人的追捧,脾气也见涨了。   “还有,你为什么在孩子面前,口无遮拦地乱说?”   “我说什么了?”   程雪飞连忙反思这几天都跟孩子说了什么,想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吃喝拉撒,不知道姜鸿宇为什么要发脾气。   对,姜鸿宇虽然没有跟她又喊又叫,但那态度,明显是在发脾气。   “你再好好想想——孩子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听大人说的,他们根本就不会知道那些话。”   “什么话?”   姜鸿宇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是有点说不出口。   纠结了很久,才说出来:“你是不是当着孩子的面,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程雪飞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跟刘娥的谈话。   她嘿嘿笑了。   “看来你真的说过这句话。”姜鸿宇满脸受伤的表情。   “我是说了,我是跟我妈随口一说,没想到孩子能听进去——孩子长大了,都学会传话了,看来以后在他们面前说话得注意点。”   “雪飞,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程雪飞吓了一跳:“我哪有?我怎么可能厌倦你?”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呢?”   程雪飞无奈地回想一下当时说这话的情景,解释道:   “是我妈,她担心你考上大学以后,会不要我,我才故意那么说的。”   姜鸿宇难以置信地望着程雪飞,表情几近扭曲:“你们家人,对我有多大的误会,才会这么说?”   “我妈可能觉得,你考上大学,以后端上铁饭碗,跟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就不是一路人了。”   姜鸿宇万分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考大学是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跟孩子能过的更好吗?”   程雪飞心里莫名一甜,坐到姜鸿宇身旁,双臂抱着他,靠在他肩上,柔声哄劝:   “好啦,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就这么几句话,你就跟我发那么大脾气。”   姜鸿宇像是在反思自己的行为,语气也软了下来:   “我没跟你发脾气。”   “这还不算发脾气?!”   “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不该对你那么凶。”   姜鸿宇说着,头靠在程雪飞头上,亲昵地蹭了蹭。   程雪飞抱住姜鸿宇的胳膊。   两个人相视一笑,姜鸿宇抬起胳膊,把程雪飞搂进怀里,捏了捏她挺翘的鼻梁,埋怨道:   “小东西,你也不来看我。”   程雪飞安心地躺在他怀里,摸了摸姜鸿宇英俊的脸:   “那不是因为有记者吗,我怕记者看到我们,又要乱写,扯那些有的没的。”   “以后应该消停一阵了。”   “应该不会,等正式的录取通知书下来,肯定还要再热闹几天。”   “那我的庆祝酒席,你会来吗?”   按照这地方的风俗,考上大学,是必须要办一场隆重的酒席的,这个,黄博华早就跟他商量过了。   他要是不办,反而显得不近人情。   就是程立夏家里,两个大爷也已经计划好了,到时候通知书下来了,也办个酒席,请亲友邻居来吃饭庆贺。   “你的酒席,我出现的话,不太好吧?”   “不行,对我来说,那么重要的时刻,你不来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第315章 自作多情的姜营长   程雪飞还在犹豫。   她倒不是怕应酬,而是觉得自己并不是姜鸿宇名正言顺的老婆,到时候在宴会上露面,有些太过招摇。   见她迟迟不肯答应,姜鸿宇又说:“这样吧,我请程师傅到时候来我的酒席上帮我拍照,咱们公事公办,行不行?”   程雪飞笑了:“亏你想的出来?”   真当自己是棵大葱了。   “反正我说好了,到时候你要不来,我就派一队民兵请你,你要是故意躲着,我就发动西埠乡所有民兵去找你。你不来,我就不开席,我让所有人等着你。”   “好好好,我自己来,不劳驾姜营长你来请我。”   “让立夏和春生,还有两个孩子都来吧。”   程雪飞哪敢不答应?   姜鸿宇又问:“对了,立夏的酒席,我要不要去?”   程雪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不用考虑,姜鸿宇还是不去最好。   一来,姜鸿宇不算是程立夏真正意义上的姐夫,堂而皇之地在他们家的酒席上现身不太好。   最重要的是,姜鸿宇如今光环加身,太过耀眼。   要是他出现在程立夏的升学酒席上,肯定会抢了主角的风头。   虽然程立夏不会在意这一点,但毕竟是他的升学宴,苦读十几年,不能让他沦为陪衬,必须让他做一番。   心里如此肯定,嘴上装做左右为难的样子:“你真的要去?”   姜鸿宇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我是很想去,我要是不去的话,就怕你爸妈觉得我故意摆架子,但我要去的话,又怕——”   “又怕人家都来看你,忽略了立夏,是不是?”   姜鸿宇没好意思承认,但他心里明显就是这么想的。   程雪飞故意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那要不,你就别去了?我跟我爸妈好好说说就行。”   姜鸿宇郑重其事地点头:“那你一定跟你爸妈好好解释一下,别让他们误会,不是我故意不来的。”   程雪飞心里发笑:   你真能自作多情,我爸妈根本没想过要请你!   程立夏带着家玉家宝出去玩,心里战战兢兢的,不踏实:   要是他们两个在办公室里吵起来怎么办?姐姐虽然向来平和,但那天看她拿扫帚打春生的架势,也是个暴脾气。   两人要是一言不合,在办公室打起架,影响太坏了。   心里惦记着这事,就领了家玉家宝回来。   来到门口,没听到里面有吵闹的声音,静悄悄的,觉得奇怪。   犹豫了一下,踮着脚,顺着门上面的玻璃往里看,就见姐姐正躺在姜鸿宇腿上,姜鸿宇低头,在姐姐脸上轻吻。   程立夏就像看见了活剥人皮一样惊恐,迅速朝后撤退。   两个孩子追了过来,要进屋。   “嘘——回来!”   程立夏揪着孩子的肩膀,一副“前方正在恶斗,速速撤离”的紧张,将两个孩子拖走了。   过了很久很久,才让两个孩子打头阵,回到办公室。   程雪飞见过姜鸿宇,离开人武部,往照相馆走。   经过邮电局门口,邮电局里送信的小王背着绿色的帆布包出来,看见程雪飞,大声喊道:   “程师傅,有你的信!”   程雪飞靠路边停下自行车,笑问:“从哪来的信?”   邮电局的小王从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申城来的。”   程雪飞收了信,瞄了一眼,是《大家摄影》杂志社专用的信封,伍泉写给她的信。   这段时间,她跟伍泉有过一次书信来往,给杂志社寄过照片。   照片是一组艺术化的人像照,经过她前期的拍摄技巧和后期裁剪加工,造成一种独特的视觉。   照片上的模特,都是到她照相馆来拍照的普通女子。   有时候客人到照相馆来照相,碰巧照相馆生意不忙,她见到有眼缘的,会心血来潮,让人家多拍几张,不会多收钱。   比如程雪飞遇见过一个女孩子,那女孩留着一根又粗又壮的长辫子,垂到屁股下面。   程雪飞觉得这辫子实在好看,就给那女孩换了件白衬衫,让那女孩背对镜头,半侧着脸,用打光的技巧,只拍出女孩的侧脸和那根长辫子。   胶片冲洗出来后,又在胶片上加工了一番。   洗出来的照片,就只有一个头和一根长长的辫子,仿佛没有身体。   看起来又诡异又独特。   程雪飞给这组照片起名为《乡中女子图鉴》。   程雪飞带着伍泉寄来的信回到照相馆。   信上告诉她,之前跟她提过的,由申城文化部和《大众摄影》杂志社以及其他几位专业摄影师发起的摄影展,已经确定了开展日期,定在八月十号。   程雪飞的两组照片,一组《我们的时代》,还有一组刚刚寄过去的《乡中女子图鉴》,到时候都会在会上展览。   如果她有时间的话,请她也过去一趟。   程雪飞正巧计划着最近再去趟申城,这封信来的还真巧。   不过,八月十号之前,不知道姜鸿宇和程立夏的录取通知书能不能发下来。   要是能早几天收到录取通知书,就能参加完两场酒席再去申城。   如果摄影展览能选在月底举办,就更好了,还能顺便把两位大学生一块送到申城去。   不过事情哪能那么凑巧?   初步定下八月十号去申城之后,她决定再买台照相机。   一个照相馆,只有一台相机,确实有点少。   再买一台的话,她可以留一台放在照相馆,另一台带在身上,方便她拍照。   正好小王要去市里买胶卷和相纸,她拿出五百块钱专款,让小王给她挑一台合适的照相机,要好一点的。   她相信小王的办事能力,不会出岔子。   小王果然没有辜负她,花了四百七十块钱,买了一台进口的黑色尼康单反相机。   新相机比她当初花一百多买的国产相机好很多,质地更沉,镜头更光滑,取景框的设计也更贴合面部曲线。   款式跟几十年后的经典相机相差无几。   她把新相机留在照相馆,旧的相机,以后就带在身上自己用。   除了买了个新相机,程雪飞这几天还买了个大件。   她从姜鸿宇那得到一张自行车票,花了一百八十块钱,在供销社买了一辆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   自行车推到照相馆门口时,小王还特地买了一挂鞭炮,在门口放了一通炮。   以后,她出门就骑新的自行车。   那辆旧的,留给程立夏、程春生,省的他们像之前那样,出门全靠步行。 第316章 交公粮   忙完稻田里的农活,各个村子开始交公粮。   轮到程家村时,前一天,村支书程军就在大喇叭里喊了好几遍,催促各家各户,准时把公粮交上去。   当天晚上,程发达就跟两个儿子,把要交的公粮,抬到平板车上。   往年交公粮,都是一家人拉着平板车去交。   四口人的口粮田,大概交五百多斤,用平板车拉一趟就够了。   程发达负责在前面拉车,刘娥跟两个儿子在旁边推着。   可是今年多出了程雪飞母子三人的地,算了下,总共要交差不多一千斤公粮。   当程发达父子三个把十几个麻袋堆放在平板车上时,程春生忧心地问:   “这么多,能拉的动吗?”   “又不叫你拉,怎么拉不动!”程发达斥责。   程春生不敢说话了。   程立夏蹲下去,检查了两边的胶皮轱辘,晃了晃车把,确定一切牢固:   “只要平板车撑的住就行,到时候爸爸掌车把,我在前面用绳子拉,春生,你就在旁边推。”   程春生默默打量了下程立夏单薄的身材,心里嘀咕:   就你这小身板,有几两力气?   程发达找了捆麻绳,车头车尾绑了两道,中间又拦了三道,把麻袋固定的结结实实,确定不会半路跌落。   准备好要交的公粮后,就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要早起,早去早排队,说不定上午就能交完回家。   要是去的晚了,可能要排到下午才能轮到。   在大太阳底下等上一天,人都晒干了。   刘娥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起来,特地做了耐消化的玉米面饼子。   一家人吃了早饭,戴上草帽,提上水壶,准备出发。   程发达在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掌,拽着平板车的车把。   兄弟两个,程立夏在前面用绳子拉,程春生在车屁股后面推,一起发力:   “一二三!”   装着一千多斤粮食的平板车,被缓缓拉出大门。   刚到外院,听到巷子里传来“轰隆隆”拖拉机的声音。   不知是谁家关系户,借了拖拉机来交公粮了。   父子三个暂时停下,等拖拉机走了,他们再拉车。   不然巷子狭窄,过不开一辆拖拉机和一辆平板车。   可是,这辆拖拉机,却在他们家旁边停下了。   父子三个抬头看去,看见五六个民兵从拖拉机上跳下来。   再仔细看,那些民兵有点眼熟。   程春生先认出来了:“那不是姜大哥的人吗?”   这几个,正是乡里的民兵,领头的是孙小胖。   孙小胖之前跟姜鸿宇来过他们家,还在他们家吃过一碗鸡蛋,所以能找到路。   孙小胖笑吟吟地走过来:“叔,是姜营长让我们过来的,说是今天交公粮,怕你们累着,让我们用拖拉机帮你们拉到粮站去。”   程春生喜不自胜地说:“你们来的正好,再晚一步,我们就走了!”   程发达回头,狠狠剜了程春生一眼:“就你话多!”   程春生闭上嘴,但心里仍然喜滋滋的:   这下省的他一路推到粮站了,姜大哥考虑的真周到!   孙小胖一挥手:“兄弟们,动手!”   民兵们把绳子解开,七手八脚三两下,就把十几个麻袋扛到拖拉机上了。   程立夏笑着,拽着程发达,朝拖拉机走:“爸,走吧,咱们坐拖拉机去。”   程发达不想领这个人情,但民兵们手脚太快,跟贼一样,他都来不及阻止。   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上了拖拉机。   程春生则骑着姐姐那辆旧自行车,一路跟着。   拖拉机直接开到粮站,粮站外,已经摊开了一大片市场。   有用平板车拉来的,有用独轮车推来的,也有直接用扁担挑来的。   条件好点的,赶着牛车骡车。   零星的几辆拖拉机,变得格外显眼。   程发达望着这一片场地,微微叹息:“还以为今年能早点,看来又得排到下午了,怎么办,拖拉机不可能一直在这等着吧?”   孙小胖起身,笑着说:“叔,你在这等着。”   说完,孙小胖跳下拖拉机。   程发达和程立夏都很不解,不知道孙小胖要去干嘛。   过了不久,就看见几个身穿蓝色劳动布大褂子的工作人员,抬着磅秤、夹着本子、拿着验粮的钢钎,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   跑到他们的拖拉机前面停下,放下了磅秤。   程发达吓了一跳:   这——这是干啥?   程立夏也被惊着了,正了正眼镜,确定自己没看错。   孙小胖跑过来,朝民兵们又一挥手:“动手,往下抬!”   民兵们跳下拖拉机,把麻袋扛下来,放到磅秤上。   排在前面的人纷纷回头,看着这一罕见的景象:   那些平日用鼻孔看人的粮站大员,居然抬着磅秤,出来收公粮。   这可真奇了。   不光惊动了粮站的这帮大老爷,还有五六个民兵,开着拖拉机护送。   这一下,所有人都对坐在拖拉机上的两个人产生好奇。   好家伙,什么来头?!   当官的,也没这么大排场吧?   但看程发达、程立夏父子两个傻不愣登的,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嘛。   一个威武雄壮,一个清秀斯文,也没长着三头六臂啊。   程发达父子两个还没反应过来,脚底的麻袋已经被民兵拖下去了。   拖拉机旁边,手拿账本的会计很客气地询问:“哪个大队的,叫什么名字?”   “程家村一队的,程发达。”   会计在账本上写写画画,记录着什么。   那个手拿钢钎的验粮员,在麻袋上轻轻一插,抽出一点粮食,只看了一眼,就点头:   “嗯,颗粒饱满,很干净,也很干燥,合格。”   验粮员没有像之前那样,每个麻袋上都戳个窟窿,取出粮食,又是放在嘴里咬,又是放在手心搓,恨不得用显微镜找出点毛病来。   他只是在其中一个麻袋上看了一眼,看了磅秤上的斤重,就盖了戳。   粮站里,有人拉了辆平板车,把程发达的公粮往里边运。   往年要等上半天甚至一整天的事,现在居然几分钟就办利索了。   程发达就跟做梦一样。   还在前面排队的人,看见他们的粮食被验收了,不无嫉妒地说:   “小哥,你顺便,把我的公粮也收了。”   “等着吧,什么时候轮到你再说。”   “那他们为什么不等,凭什么给他们开后门?”   会计听到这话,把本子往咯吱窝一夹,扭过头来问:   “这是我们姜英雄的老丈人,你要是有个既是英雄又是状元的女婿,我也给你开后门,行不行?”   周围人一听这话,这才恍然明白,都朝程发达看过来。 第317章 什么风把这位爷吹来了?   程发达阴沉着脸,觉得这个后门开的有点不痛快,还不如让他排一天队来的舒坦。   会计见刚才那人哑火了,追问了一句:“怎么样,你的状元女婿呢?”   “呃,我女婿,现在还找不到我家门。”   会计笑了:“那就等他找到你家门了,你再来让我给你开后门。”   说完,会计大摇大摆地走了。   程发达铁青着脸,迎着众人欠揍的目光,跟在平板车后面,等着拿回自己的麻袋。   来到里面的粮仓,他和民兵们一块动手,解开麻袋口,把小麦倒进仓库。   正忙活着,一个衣冠楚楚、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笑盈盈地说:   “老同志,你就不用自己动手了,让别人干就行了。”   程发达很少听别人叫自己同志,乍听,特别不适应。   他抬眼,望着这个面皮白净、气度堂皇的人,问:   “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但你闺女程雪飞同志认识我,我是粮站站长,我姓于。”   哎哟——   程发达就像被菜刀砸到了脚。   这是粮站站长啊,平日里,他这样的小老百姓,哪里能跟粮站站长说上话,现在居然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连粮站站长都主动跟他打招呼了。   “哦,站长同志……”程发达觉得跟站长同志没话可说,“你好……”   “你好,你好。”粮站站长于大荣笑的跟尊弥勒佛一样。   刚才他在仓库里检查粮食,有民兵来找他,说姜营长的老丈人过来交公粮了,外面排队太多,担心把老丈人晒着,问问能不能给插个队。   这话要是别人问的,于大荣肯定不答应。   大家都在这排队,凭什么随便插队?   可姜鸿宇不一样,姜鸿宇这小子,手里捏着于大荣的把柄呢,于大荣不敢开罪他。   更何况,姜鸿宇如今身份地位大不同,不光有功名在身,还有一等功劳,起步就比别人高。   将来一旦这小子要是出来混,那就是放虎归山,凭他的手段和功劳,绝对前途光明。   而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粮站站长,以后说不定要仰着脖子看人家。   所以于大荣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命令粮站的三套班子全部出动,亲自到门口给这位老丈人验粮。   此时,民兵们把麻袋里的粮食倒进仓库,把十几个麻袋交给程发达。   程发达抱着一摞麻袋,冲于大荣点了点头:“站长同志,公粮交完了,我走了。”   “好好,你慢走!”   程发达又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粮站。   交完公粮,程发达惊讶地发现,日头还在东边半空中垂着。   这么早就交完公粮,还真不适应哈。   程立夏很高兴,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办完了,他干脆带着爸爸来到姐姐的照相馆里。   程雪飞见他们回来,很是意外:“这么早就交完了?”   “嗯,多亏了姜老师,他面子大,人家没让我们排队,直接给我们先验了。”   “这——多不好啊?”   程立夏也觉得不太好,不过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   程立夏提出让爸爸去人武部看姜鸿宇。   既然人家知道爸爸今天要来,而且还劳师动众地帮了这么大忙,不过去看一眼,似乎不太好。   程发达听了儿子的话,觉得有道理。   自从姜鸿宇出事以后,只在医院里见过一次,人家为了救他闺女,都受了枪伤,现在去看看他,也是应该的。   他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那好吧,就去瞅一眼,瞅一眼就回来。”   程雪飞本以为程发达会拒绝,没料到他会答应下来,很想跟他说:   爸,你就别吓唬小姜了,小姜见了你害怕你不知道吗?   程发达放下麻袋,拍了拍身上。   又瞧了瞧自己两手空空,寻思道:“我是不是得买点什么,空着手,是不是不太好?”   程雪飞姐弟三个听了,都觉得好笑:   这个粗枝大叶的老土匪,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竟然还知道空着手去看人不好。   程雪飞忍着笑,摆摆手:“不用不用,他那什么都有,你不用买。”   不买东西还好,要是买了东西,只怕姜鸿宇更惶恐不安。   父子三个,骑着两辆自行车,朝人武部走。   来到姜鸿宇的办公室,程立夏首先敲门进来。   姜鸿宇正半躺在沙发上看书,抬头看见程立夏进来了,露出温和可亲的笑容。   没等说话,又看见程发达。   姜鸿宇一个激灵,放下书,站了起来:“叔,你怎么来了?”   程发达走进姜鸿宇的办公室悄悄地四下打量,没有回答。   姜鸿宇使劲瞪着程立夏,似乎在问:   什么情况?什么风把这位爷吹过来了?   程立夏笑着说:“姜老师,今天多亏了你,我们已经交完公粮,我爸说顺便来看看你。”   “我没这么说……”程发达当众戳破儿子的谎言,“是你要我过来的。”   “呃……”程立夏挠着头,一脸尴尬的笑,“那个,反正,就是来看看姜老师。”   虽然姜鸿宇闹不清楚状况,可是这位老丈人来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叔,你过来,坐。”   程发达双手背在身后,打量完办公室,就到沙发上坐下。   姜鸿宇在心里松了口气:老丈人今天真给面子!   老丈人坐下后,姜鸿宇又忙着去倒水,将自己用的搪瓷缸子,双手放到程发达面前。   程发达微微应了一声,算是对他的表扬。   姜鸿宇心里越发高兴。   看来,老丈人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嗯,不错,形势一片大好!   正在姜鸿宇为自己的表现而沾沾自喜时,黄博华进来了。   黄博华进门似乎要说什么,一看到程发达在屋里,惊叫道:   “哟,叔,你怎么来了!”   姜鸿宇回头朝黄博华使眼色,示意黄博华不要惊扰到他老丈人。   可是程发达站起来,语带欣喜地问:“哎哟,小黄啊,小黄你怎么也来了?”   小黄?!   老丈人什么时候跟黄博华这么熟了?   更让姜鸿宇感到目瞪口呆的是,这两个看起来不怎么相干、也绝对没有共同语言的两个人,居然十分热情的又搂脖子又抱腰,看的姜鸿宇眼都直了。 第318章 这突如其来的缘分呐   程发达搂着黄博华的脖子:   “小黄,好久没见你了。”   黄博华比程发达矮一截,只能抱着程发达的腰:“是啊,叔,你怎么也不来看我?”   “这不家里忙吗,抽不开身。”   “现在忙完了没,稻子都插上了?”   “稻子都插上了,你们家的呢,干完了没,没干完,叔帮你去干。”   “都干完了,我叔真是有心了——叔,你今天来干嘛来的?”   “这不来交公粮的么,刚交完。”   “是吗,我们前几天都交过了——对了,你交公粮,没让鸿宇给你找辆拖拉机?”   “找了,就是他找了拖拉机,我才能这么早交完,不然,恐怕得排到下午。”   黄博华连连点头,打量着程发达的脸:“叔,我看你又瘦了,也黑了,你多吃点好的,别舍不得吃!”   “顿顿吃好的,小黄,你没见瘦,反而又胖了。”   “哎,可不是吗,不知怎么回事,现在头上越来越秃,肚子越来越大,我都不敢照镜子了。”   程发达瞧了下黄博华毛发稀疏的头顶,夸道:“挺好,你这是福相,一看就是当大官的料。”   黄博华抱着程发达大笑:“我叔太会说话了!”   两个人站在空地里,抱在一起说了半天,看的姜鸿宇不可思议、匪夷所思、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   博华真的不怕程老三吗?   程老三怎么会对黄博华那么和蔼可亲,就好像完全换了个人!   姜鸿宇转脸去看程立夏和程春生,只见程春生跟他一样,一脸没见过世面的震惊。   而程立夏则面带微笑,似乎对这个场景已经见怪不怪。   黄博华和程发达两个忘年交聊的热火朝天,气氛热烈,想到哪说到哪,毫无逻辑,却说的唾沫横飞、意犹未尽,完全把其他人当成了空气。   程立夏见他们说个没完,这才上来劝道:“爸,黄主任肯定有工作要做,咱们别耽误他了。”   程发达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黄博华的脖子:“对对对,小黄,不能耽误了你的工作。”   黄博华也松开程发达腰,不忘夸奖一下程立夏:“哎哟,咱们县的另一位状元也在这,我今天走了什么运,同时遇见两位状元,小伙子,我当初没看错人,你果然很争气啊!”   黄博华还不忘对程发达说:“叔,你真是养了三个争气的儿女,我得向你学习。”   程发达万分难得地呵呵一笑:“前两个挺争气的,最后一个不行。”   黄博华看了眼被无辜中伤的程春生,顺带着也夸了几句:   “小伙子虽然学习不怎么好,但是长的真精神,人高马大的,比画报上的电影明星还好看!”   “长的好看有什么用,不当饭吃。”   程立夏瞧这两人又要没完没了地说下去,赶忙扯着程发达的胳膊:   “爸,爸,我们回去吧?”   黄博华立马说道:“叔,今天中午别走,我请你下馆子喝酒!”   程发达似乎想要答应,程立夏抢先一步说:“谢谢黄主任,我们还得回家挑粪浇地,就不打扰了——爸,走吧?”   程立夏拼命拽着程发达往外走。   临出门,程发达回头招呼:“小黄,下次你上我们家,我请你喝酒!”   “哎,好嘞,我记着了!”   程立夏、程春生兄弟两个,拽着程发达走了。   黄博华目送他们离开,这才转过身。   一转脸,看见姜鸿宇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像刚刚被雷劈过似的,问他:   “你怎么了?”   “你,你不怕他吗?”   黄博华走到沙发旁坐下:“我怕他干什么呀,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他可是程老三!你连程老三都不怕?!”   黄博华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   “我不知道你老丈人是程老几,但是他这人真不错,热心,幽默。”   热心?幽默?   黄博华是不是语文没学好?对这两个字有误解?   姜鸿宇走到黄博华身边坐下,虚心地请教道:“你是怎么跟我老丈人把关系搞的这么好的?”   “嘿嘿……”黄博华更得意了,“本来我是看你腿上有伤,不想给你添堵,但是既然被你撞见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跟你老丈人,真是投脾气,你老丈人还说了,他要是再有一个闺女,一定找我这样的女婿。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最大的肯定啊!”   姜鸿宇看着黄博华一脸贱兮兮的笑,突然觉得,这小子怎么这么欠揍呢?   可是心里又不免有些(十分)嫉妒,自己百攻不破的城池,居然被这小子轻而易举地拿下了?   老丈人为什么那么喜欢黄博华,却那么不待见他?   他到底哪里不如黄博华?   难道是他的肚子不如黄博华的圆溜,看着不够喜气?   姜鸿宇觉得自己受到了人格上的侮辱,一连几天闷闷不乐。   直到几天后,收到了申城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才稍稍缓解了他的郁闷。   通知书一到,黄博华憋着的各种庆贺就彻底张罗开了。   首先是敲锣打鼓地往西埠中学送了面镜子。   这镜子是以姜鸿宇的名义送的,一来姜鸿宇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如今学生考上大学,送面镜子,感谢母校的教育之恩。   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姜鸿宇不光曾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还是这个学校的教师。   他正是在西埠中学教书的时候参加的高考,结果接连落榜。   如今重新考上大学,也算是一雪前耻,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送镜子的这一天,西埠中学的校长、主任,各科老师,知道消息的,都特意返回学校,接受这一馈赠。   这面镜子,后来一直挂西埠中学的校舍。   几十年里,学校经历过三次翻建和扩大,许多东西都被淘汰了,但只有这面镜子,一直屹立不倒地挂在学校的会堂里。   激励着后来成千上万名学子,告诉他们,那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就是从这所学校走出来的。   当年他经历了如何怎样的挫折,一度精神失常,却始终没有丢掉自己的信念,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人们把姜鸿宇的故事,当成传奇一样,不厌其烦地讲给一代又一代人听。   在送镜子的同时,黄博华请来的厨师班子,也开始在人武部的院子里垒起了灶台。   大厨跟姜鸿宇、黄博华二人商量了以后,开出了菜单,让人着手采买食材。   计划二十桌酒席,每桌十二道菜、两道汤。   四道凉菜:蜂蜜花生米、猪耳朵、海蜇、皮蛋。   四道主菜:整鸡、整鸭、整肘子、整鱼。   四道大菜:红烧肉,狮子头,烤羊排,牛肉炖土豆。   两道汤,一道莲子银耳甜汤,一道羊肉汤。 第319章 理发店里不期而遇   酒宴开席的前两天,姜鸿宇照着镜子,发觉自己头发长了。   自从住院以后,他就没理过发。   现在前额的头发已经快垂到眉毛了。   他借了人武部一辆自行车,匆匆吃过午饭,趁着中午大街上人少的时候,骑车去胡师傅的理发店理发。   人武部的民兵担心他腿伤没有痊愈,要开拖拉机送他去。   他摇头回绝,一个人骑自行车去了。   他已经好久没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出来了。   自从受伤后,不是窝在医院,就是窝在人武部。   行动不自由,到哪都会被人围观,所以尽量不露面。   这次没办法,别的事情能让人代劳,理发还是得亲自出面。   正好,理完发,顺便到照相馆看看。   好久没去照相馆了,还真是有点想念那个地方。   虽然是中午,街上还是有不少人。   每个人见了他,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路目送。   有人问候他的伤势,他也尽量客气地回答。   来到理发店外停好自行车,一进店,还没说话,就察觉店里有种熟悉的感觉。   抬眼一扫,赫然看见了一张熟悉又可爱的脸:   程雪飞正顶着满头卷发桶,坐在一个烫头发的蒸汽机下面,手里拿着本杂志,看的入神。   听到有人进来,下意识地抬头瞄了一眼。   这一看,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想到能遇见对方,眼里都带着惊喜。   姜鸿宇一下子心情特别好,走过来,弯下腰,望着程雪飞,问:   “烫头发的?”   “嗯,真巧啊,你来剪头发?”   “是啊。”   姜鸿宇牢牢盯着程雪飞,觉得她笑的真甜,甜到人心里去的那种,竟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一下忍不住,回头看看屋里没人,捏着程雪飞的下巴,快速吻了她一下。   刚吻完,就听到胡师傅的脚步声传来。   胡师傅在后面吃了午饭,隐约听到前面来人,匆忙赶过来。   进屋以后,见是姜鸿宇,惊呼一声:“哟,姜营长,来来来,不好意思,刚刚吃饭的,来,坐,我给你洗头发!”   姜鸿宇很希望胡师傅能继续回去吃饭,把时间留给他和程雪飞,但是没好意思开口,就乖乖跟着胡师傅去洗头发了。   这时候洗头发的设备还很简单,墙上挂着个特别制作的铁皮水桶,胡师傅先往水桶里放了两瓢冷水,又拎着暖水壶,倒了一壶热水。   手在水桶里试了一下,正好。   就让姜鸿宇在水桶下落座,头低着。   胡师傅往姜鸿宇脖子上披了个毛巾,防止溅湿姜鸿宇的衣服,然后拧开铁皮桶下面的水龙头,热水就流到姜鸿宇头上。   胡师傅一面给姜鸿宇洗头,一面恭维,根本不给姜鸿宇跟程雪飞说话的机会。   等洗完头发,坐到镜子前准备理发,胡师傅问:“姜营长,想怎么剪?”   “多剪点,不要留太长。”姜鸿宇随口说道。   一直在看杂志的程雪飞忽然开口了:“不要剪太多,留长一点。”   姜鸿宇听她说话,微微笑了,媳妇管的可真宽,连他剪头发都要管。   胡师傅突然不知该听谁的:“那,到底怎么剪?”   姜鸿宇似笑非笑地说:“那就稍微修一下,不要剪的太短。”   “好嘞!”   胡师傅拿着剪刀和梳子,开始咔嗤咔嗤剪起来。   剪完,姜鸿宇起身,对胡师傅说:“胡师傅,你去吃饭吧。”   胡师傅笑吟吟地望着姜鸿宇:“我刚才都吃完了。”   “那你去把碗洗了吧。”   胡师傅愣了一下,但是看着姜鸿宇朝程雪飞走去,恍然明白了什么,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笑道:   “那我洗碗去了,有人来了喊我一声。”   姜鸿宇搬了个凳子,坐在程雪飞对面,靠的很近,膝盖碰着膝盖。   程雪飞抬起头,噗嗤笑了:“厚脸皮,让人家去洗碗,你怎么知道人家刚才没把碗洗了?”   “他要是把碗洗了,我就再让他去准备晚饭,他总不至于把晚饭也准备好了吧。”   程雪飞哈哈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   姜鸿宇无比温柔地看着她笑,问:“你是不是为了我的酒席,专门来烫头发的?”   程雪飞收起笑容,顿了一下,故作娇羞地说:“嗯,是的,人家就是为了你的酒席,才专门来烫头发的。”   她根本不敢说实话,她其实是为了去申城,才来烫头发的,没想到姜鸿宇这么能自作多情。   姜鸿宇听她承认,忍不住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小东西,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   姜鸿宇又想起了前几天一直让他很不痛快的事,问道:   “对了,你爸跟黄博华,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程雪飞听他说起这个,又忍不住笑了。   她已经听程春生说过了,说程发达跟黄博华两个人,在姜鸿宇的办公室里搂搂抱抱,那场面,把程春生惊的半天吃不下饭。   程雪飞见姜鸿宇脸色不快,问:“怎么,我爸喜欢博华,你不高兴?”   “你爸真的说过,要是再有个闺女,就找博华那样的人当女婿?”   程雪飞揣摩了下姜鸿宇的心思,担心承认这件事,会打击姜鸿宇的自信心。   可是不承认吧,撒谎撒的太明显了点,就只能点头承认。   姜鸿宇长抒了一口气,很苦恼地说:“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博华,你爸为什么喜欢他,你告诉我,我改。”   程雪飞直勾勾地盯着姜鸿宇的脸,问:“你敢抱我爸吗?”   “不敢。”   程雪飞耸了耸肩:“那不就得了。”   问题似乎有陷入了僵局,可是姜鸿宇还是不肯放弃。   若是从前,老丈人不怎么待见他,也就算了,反正媳妇已经嫁给他了,他有恃无恐。   可是现在,他跟媳妇还没正式复婚,要是老丈人再出什么幺蛾子阻拦他们这桩美好的姻缘,情况就不太妙了。   他希望自己能被老丈人和丈母娘认可,不希望自己的媳妇为难。   再说了,老丈人说出的那句话,着实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见姜鸿宇一脸苦恼,程雪飞安慰道:“好啦,你别往心里去,反正我爸也没有别的闺女,反正博华也有媳妇,你犯不着为这个多心。再说了,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的心在你这呢。”   说着,程雪飞伸手,调皮地在姜鸿宇手心里挠了挠。   姜鸿宇握住程雪飞的手,心里略微释然。   又不禁感慨:   我的命真好,遇到这么好、又对我一心一意的媳妇。   “对了……”程雪飞望着他说,“等喝完你们的升学酒,我要去申城一趟。” 第320章 姜营长真不要脸   姜鸿宇听说她还要去申城,略感意外:   “再过段时间去不行吗,正好到时候我和立夏去大学报名,我们可以一起去,路上有个伴。”   “不能,十号那边有个摄影展览,不能推迟。”   “一个摄影展览而已,一定要去?”姜鸿宇似乎很不放心。   程雪飞抽出自己的手,耐心地解释道:“这个摄影展上,有我的两部作品,杂志社那边请我过去,我不去不太好。   再说了,参加这个摄影展,对我以后的发展有很大好处。我能进一步打入申城摄影界,说不定以后能在摄影界站稳脚跟。”   姜鸿宇发出一声轻呼:“哇,我媳妇好有野心!”   “凭什么你能考大学,我就不能往大城市发展?”   姜鸿宇突然激动地抱着程雪飞的脸,狠狠啃了一下:   “这么说,你以后也会往那边发展?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程雪飞没有把话说满:“唔,以后的事,说不准,反正一切皆有可能,你肯定也希望我能多去申城几次吧?”   “我当然希望你能经常去那边,我们能经常见面。可是,我又怕你路上不安全。”   “我会自己小心的,要不,你再送我一把弹簧刀?”   上次她去申城,姜鸿宇送她一把弹簧刀,让她防身用。   结果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小偷飞贼,反而让她用来杀了那两个逃犯。   事后,那把弹簧刀被警察收走了,程雪飞还挺怀念的。   女人出门在外,身上带个防身利器,很有必要。   “那我就再送你一把弹簧刀……”姜鸿宇还是很不放心,“要不,这次我陪你去吧。”   “真的不用,你身体还没养好,不能太操劳。还有,你还得办理户口和粮食关系转移,很多事等着你,你哪有时间跟我去申城?”   姜鸿宇笑笑:“你真贴心,什么都为我考虑到了。”   程雪飞故作羞怯:“别老是夸人家,你就不怕把我夸坏了。”   “夸坏了也是我的,我乐意!”   “讨厌!”   程雪飞摸了摸自己热气腾腾的脑袋,说:“我头发应该差不多好了,你问问胡师傅,洗完碗了没?”   姜鸿宇起身,走到里屋门口喊了一声,胡师傅就来了。   胡师傅给程雪飞取下卷发桶,她那一头瀑布般的长头发散了下来。   程雪飞看着镜子里那一丛黑色的波浪,夸道:“胡师傅,技艺见长啊。”   胡师傅不好意思的笑笑:“比上次好多了,上次都给你烫焦了。”   胡师傅一想起程雪飞敢第一个到他店里烫头发,仍然心存感激。   在程雪飞之前,没人愿意到他这烫头发,自从程雪飞第一个来烫了之后,才有别人效仿,慢慢的,烫头发的人多了起来。   程雪飞也是自从那次烫了头发之后,就没再动过头发了,只是剪了两次发梢。   平时简单扎个马尾。   这次去申城,决定再烫一下。   弄好了头发,姜鸿宇要付钱。   胡师傅连忙推搡:“不要了不要了,姜营长,不收你的钱了,以后你到我这理发,我都不收你的钱!”   胡师傅瞧出来,以后姜鸿宇肯定是个大人物,自己要提前跟这位大人物搞好关系。   姜鸿宇仍然要付:“我的钱不收就算了,她的钱总得收吧?”   胡师傅看了下一旁的程雪飞,干脆地摇头道:“都不要了,都不要了!”   姜鸿宇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了。   程雪飞看出胡师傅是想抱姜鸿宇的大腿,而自己,只是跟着沾光而已。   她不想厚着脸皮沾姜鸿宇的光,也不想让胡师傅难看,就想着下次来剪头发时再给:   “胡师傅,那就谢谢你了。”   “没事!”   姜鸿宇只得把钱装回口袋,跟程雪飞一块走了。   到了门外,姜鸿宇推了自行车,问:“吃饭了没?”   “我让小芬给我带点饭。”   姜鸿宇知道小芬家条件不好,伙食很差,他怎么忍心让他媳妇随便应付午饭,就说:   “走吧,我带你去食堂吃。”   “不要了,都这个时间了,食堂估计已经刷锅熄灶了。”   “你不知道你男人现在脸大吗,我让他们重新开锅炒菜,他们敢不听?”   程雪飞脸上笑着,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   真不要脸——   姜鸿宇拍了拍车座:“上来,我骑车带你去。”   程雪飞看了看几百米开外的食堂大门:“几步路就到了。”   姜鸿宇的大长腿已经片上车子:“几步路也上来,我好几年没骑车带你了。”   程雪飞无奈笑笑,坐上后面的座位,说了句“好了”,姜鸿宇就蹬开车轮,朝食堂出发。   路人纷纷侧目,笑着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场景,就像看猪八戒背媳妇一样滑稽有趣。   姜鸿宇不管路人的目光,真希望去食堂的路再长一点。或者,先去人武部绕一圈,兜个风,再回来吃饭。   可是又担心媳妇肚子饿,只能意犹未尽地在食堂门口停下。   进了食堂,食堂的锅灶果然已经熄火了。   但食堂的大师傅看见是他们,二话不说,又重新起锅。   他们简单点了两个菜,两碗白米饭。   但最后端上来的,足足有六个菜一个汤,摆了满满一桌子。   曹师傅跟另外一位大师傅还亲自跑到他们桌前,问他们还要不要再点别的。   程雪飞诚惶诚恐地起身道谢,两位大师傅客套了几句就走了。   程雪飞望着满桌菜,后悔不应该跟姜鸿宇一块来,早知道就回去吃小芬带的饭了。   “别看了,快吃吧。”姜鸿宇催她。   程雪飞拿起筷子,微微叹息道:“再也不跟你一块出来了,至少在西埠大街,我是不会跟你一起出来的。”   姜鸿宇往程雪飞碗里夹了个鸡腿,小声说:“你别忘了,是你把这么大的功劳推到我身上的,否则,我也没这个待遇。”   程雪飞拿着鸡腿,啃了一口:“幸好,幸好你要去上大学了。不然,就你这样蹭吃蹭喝蹭理发,早晚招人嫌弃。”   姜鸿宇听她这么说,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看着她吃饭。   程雪飞被盯的不自在,抬头看见姜鸿宇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问:   “你在想什么?” 第321章 大人上茅房,小孩不要看   姜鸿宇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虑:   “我在想,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   程雪飞笑了:“谁来照顾我?你想让谁来照顾我?”   “我谁都不放心。”   “你只放心你自己?”程雪飞打趣他。   谁知姜鸿宇很认真地点点头:“对,我只放心我自己,你在我身边,我才真正放心。”   程雪飞心里一甜,脸上却故作嫌弃道:“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活下去?”   姜鸿宇苦笑一下:“吃吧,我不打扰你了。”   “你也吃啊,我一个人怎么能吃的了那么多?”   “我吃过了。”   “那你还带我来?!我以为你没吃,才过来陪你吃的!”   姜鸿宇笑着不说话。   吃完饭,姜鸿宇要去付钱,照旧是推搡一阵不肯收。   两人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也没强求。   以后再不来这吃饭了。   过了一天,就是姜鸿宇的升学酒宴。   程雪飞跟家里人商量好了,带立夏、春生兄弟俩,还有家玉家宝姐弟俩,一块参加酒宴。   程春生当时满口答应,还兴致颇高地给自己整理了下行头,但临出发时,又反悔了,不愿意去。   他想,西埠中学的老师校长肯定也要去喝酒,到时候肯定会在酒宴上见到老师和同学。   就自己考的那点分数,怎么有脸见老师?   程春生就推说自己肚子疼,赖在家里不肯走。   程雪飞一眼看破了他的心思,赞叹着说:“不错,春生长大了。”   程春生听姐姐难得夸他一次,正要高兴,姐姐又补充了一句:   “现在知道丢人了。”   程春生的脸立马阴下来,垂头丧气道:“不是,我是真的肚子疼,我要上茅房!”   说着,就往大门外的茅房里钻。   程雪飞干脆就站到大门口,等着他。   他们家的茅房只有三面土墙,墙头只到人的肩膀,所以进了里面,是蹲着还是站着,一目了然。   程春生为了装的更像,只能蹲着,寻思着姐姐估计等的不耐烦,就不再等了。   谁知程雪飞很有耐心地,站在茅房门外,一等就是二十分钟。   家玉家宝觉得好奇,都钻到茅房里偷看。   “去,出去,看什么看,大人上茅房,小孩不能看!”   家玉被小舅赶出来,回来笑着对程雪飞说:“妈妈,小舅舅没脱裤子,是不是都拉到裤子里了?”   程雪飞也笑着对孩子说:“没事,他拉到裤子里,让他自己洗。”   家玉家宝都捏着鼻子,满脸嫌弃。   程雪飞见姐姐如此铁面无情,一点不肯通融。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拖着蹲麻的两条腿走出茅房。   程雪飞望着弟弟说:“不错,知道丢人了,说明还是有长进的,那就哪里跌倒哪里给我爬起来,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程春生生无可恋地接过车把:“行行行,姐,你说的都对,都对!”   程雪飞之所以逼着程春生去姜鸿宇的酒宴,其实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教育和激励,教育他如何应对挫败,激励他看看别人取得成功后的风光。   不能任凭他失败了以后窝在家里胡思乱想。   姐弟三个,带上两个孩子,一起往乡里去了。   先到照相馆忙活半天,等到了十一点,才一块出发。   酒宴设在人武部会堂里。   这时候还没有酒宴一条龙服务,什么都要自己操办,不仅要提前借桌椅板凳,甚至连碗碟筷子都要借。   幸好人武部民兵够用,一块动手,半天工夫就把场地布置好了。   人武部又出动两辆拖拉机,到食堂和附近村民家里,借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   每借一家,都在纸上记的清清楚楚。   谁家借了几条凳子,谁家借了什么样的碗盏。   每户人家也都在自家的桌椅板凳上做好了标记,防止还回来的时候弄错了,把别人家不好的桌椅还回来。   至于杯盘什么的,如果有打碎的,就要照价赔偿,或者买个差不多作为替代。   这时候,就是体现主人家在本地人缘的时刻了。   人缘不好的人家,很可能连杯盘都借不到。   姜鸿宇的酒宴办的很顺利,大家都自愿帮忙,一个招呼,就心甘情愿把自家的大圆桌、长条凳搬出来。   布置完会堂,民兵们又把人武部大院精心打扮了一番。   大铁门上挂上了红灯笼和大红绸布。   大门两旁,贴了副新对联。   院内的树上,也是隔几步就挂一条红彩带。   放眼望去,比结婚还喜庆热闹。   这一天,西埠乡各单位的领导都很自觉的,拖家带口的来喝喜酒。   夏季里难得遇到一场喜事,人们的嘴里早就寡淡无味了,都盼着能大吃一顿,所以大家兴头都很高。   尤其听说这场酒席办的很丰盛,光菜就有十二道,酒是瓶装的老白干,烟是高级的大前门。   乖乖,这手笔,比乡长家娶儿媳妇还大方!   这天中午,粮站站长于大荣从粮站下了班,回家梳洗打扮换衣服。   回家后,媳妇葛群花和闺女于红梅都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了她们二两黄豆似的,知道这两人心里不舒服。   可是,不舒服归不舒服,人家的酒席还是要去的。   “红梅,你们供销社的人今天都去人武部吃喜酒,你不去,不太好吧?”   于红梅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还没说话,葛群花先不满了:   “有什么不好,人家考了大学,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于大荣换上件白色的的确良短袖衬衫,一边扣纽扣一边笑着说说:   “别酸了,人家能考上大学,那是人家本事,你有本事,你也去考,到时候咱们也给你办个升学酒宴,我保证,比他办的还场面!”   “去你的!”葛群花白了他一眼。   于大荣呵呵一笑,又走到闺女于红梅面前。   于红梅正躺在沙发里看电视,双眉间凝着一层阴云。   于大荣好声好气地问:“红梅,你真的不去?”   “你要去你自己去,我反正不去!”   “哎,闺女,你跟姜鸿宇没仇没恨的,干嘛不去?你不去,供销社的人会不会在背后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   于红梅把目光从电视屏幕转移到于大荣脸上,口气不善地说:   “爸,你不知道,之前程雪飞失踪时,姜鸿宇让民兵挨家挨户搜查,都查到我们供销社的仓库来了!   我们堂堂供销社,干嘛要藏一个女人!他都没把我们供销社放在眼里,我何必给他好脸色?” 第322章 赴宴   说到这里,葛群花也抬起了头,振振有词道:   “就是,连我们一个小小的肉联厂都查了,我们肉联厂杀猪宰羊的,难不成能把活人给宰了?   我跟你讲,老于,要不是因为姜鸿宇杀了逃犯,立了大功,我肯定要去县委举报他滥用职权。他现在立了功,县里不敢动他罢了。不然,他早滚回家去了!”   于大荣听这母女一唱一和的,似乎还在为过往的那段恩怨而耿耿于怀。   他不是个糊涂的人,他知道现如今不能得罪姜鸿宇,就忍不住要说两句:   “行了,人家因祸得福,那是人家的造化,你就别钻牛角尖了。就算你们心里不满,好歹面子上应付一下。”   可是,不论于大荣怎么说,这母女两个就是一动不动。   于大荣气不过,扔了一句“随你们,爱去不去”就走了。   于大荣走后,母女两个对视一眼。   于红梅不屑道:“妈,你看我爸,上赶着讨好人家,一把岁数了,怎么越老越没骨气!”   “哎……”葛群花非常郁闷,“这世道变了,谁能想到,能叫一个疯了人考上大学,还让他杀了逃犯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你说说,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给摊上了!”   葛群花心里又酸又遗憾。   酸的是为什么走大运的是别人?   遗憾的是,要早知道姜鸿宇会这么走运,当初无论如何,就是死缠烂打、赔钱倒贴,也要把自己的闺女跟姜鸿宇绑到一起。   那样的话,现在办喜事的就是他们家了。   真后悔没去算个命!   葛群花心里难受,其实,于红梅心里更难受。   她表面对姜鸿宇咬牙切齿,不代表她真的就对姜鸿宇放下了,而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又爱又恨!   这些日子,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痛苦,吃不下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做梦还会遇到姜鸿宇。   梦里面,姜鸿宇时而对她温柔,时而对她刻薄,弄的她情绪起伏、精神焦虑。   她就不明白了,她究竟哪里比程雪飞差了,为什么姜鸿宇宁愿选择程雪飞,也不选择她?   现在姜鸿宇既立了大功,又考上大学、她究竟错过了什么样的男人?!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去参加酒宴?!   ——   就在葛群花母女俩还在为新仇旧恨而耿耿于怀时,程雪飞姐弟三个带着孩子已经来到了人武部。   大院的铁门今天完全敞开了,院里停了两辆吉普车,两辆小轿车,还有一辆东风货车。   这都是县机关单位领导的座驾。   而车棚里,也已经停满了自行车。   一群孩子在宽敞的院子里追逐打闹,连附近的狗都来了,在大人孩子之间来回穿梭。   向来肃穆的人武部居然这么热闹,程雪飞倒是第一次见。   她从包里掏出被淘汰下来的国产相机,找了几个有趣的画面和角度,咔咔拍了几张。   拍完,顺着指引,来到人武部会堂。   会堂外面搭着棚子和灶台,一个灶台上堆着一米多高的笼屉,里面蒸着馒头。   另一个灶台的大铁锅里咕噜噜飘出肉香。   大厨正拿一只铁铲,翻动锅里的肘子。   案板上已经摆上一片凉菜,一群孩子围在案板旁边,馋的嘬手指。   有个帮厨站在案板前面,腰里别着扇苍蝇的蒲扇,双手叉腰,瞪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孩子,跟孩子形成两军对垒的阵势。   程雪飞随手又是一拍,这个画面顾被定格在胶片上。   走向会堂,还没进门,里面的嘈杂声就像潮水一样往外涌。   门内摆了张长条桌子,两名会计坐在后面,一个负责收礼金,一个负责记账。   摆酒席都是要收礼金的,大到婚宴,小到孩子满月,老人过寿,学生考学。   这已经形成了规矩,姜鸿宇也不能免俗。   这时候的礼金,关系普通一点的,两三块钱。   关系好一点的,也就五六块。   但是这一次,大家听说酒席上的菜十分丰盛,足足有十二道菜,两道汤,规格很高。   悄悄估算了一下,一桌菜,算上烟酒,至少得二三十块钱吧。   就都自觉地提高了自己的礼金。   所以,礼单上多数是五块钱。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脸皮稍厚的,送了两块钱,带上一家老少三辈、七八口人来吃喜酒。   程雪飞肯定不能太抠门,十分大方地掏出十块钱,放到桌上。   那两个会计见了,对视一眼,仰头笑问:“程师傅,你也要送礼金?”   那意思是,两口子之间,还用掏钱?   还从来没见过男人办喜事,自己媳妇来喝酒,还要掏钱的!   程雪飞一脸的义正言辞地问:“怎么,不收?”   “收收收……”负责收钱的会计把钱拿了,笑着说,“我们哪敢自作主张不收客人的钱?尤其是你程师傅的钱。”   程雪飞听他们话语里故意拿自己开玩笑,没有多计较。   整个西埠乡都知道她跟姜鸿宇的关系。   就算之前有谁“孤陋寡闻”,但她失踪那次,姜鸿宇为了她,差点把西埠乡掀了个底朝天,惊动了所有人。   从那以后,就没人不知道了。   所以,程雪飞既然来了,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面对任何人的玩笑取闹,都不能跟人家红脸。   交了“饭钱”,向里张望,只见会堂最前面的主席台上,贴了一排红纸大字:   热烈祝贺西埠乡姜鸿宇同志金榜题名喜得全省状元。   主席台下面,二十张桌子分成三排,向后排开。   前面最靠近主席台的地方,单独摆了一张,算是上位。   此时,姜鸿宇正陪着六七个人坐在那张桌子上说话。   有黄博华,王乡长,派出所的杨所长,还有县里来的几位重要干部,连副县长都亲自来了。   程雪飞没有惊动这些头面人物,准备悄没声息地往里走,找个僻静一点的地方待着。   但是两个孩子看见爸爸,根本不管那么多,松开舅舅的手,一路喊着“爸爸”,朝姜鸿宇跑去。   姜鸿宇听到孩子的喊声,回头,两个孩子已经扑到他面前。   姜鸿宇随即满脸慈爱的笑,将家玉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他引导两个孩子打招呼。 第323章 我就看上你闺女了   家玉本来就嘴甜,让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毫不犹豫。   家宝站在旁边,就跟着姐姐叫。   姐姐叫什么,他也叫什么。   只是口齿没有姐姐那么伶俐。   一圈问候下来,大人们都笑着夸了一通,夸孩子漂亮聪明,将来肯定跟爸爸一样有出息。   尤其是家玉,真是漂亮乖巧。   旁人逗着问了她几句,她也毫不怯场,对答如流。   县人武部的陈部长笑着问她:“你爸爸考上大学了,开不开心?”   “开心!”   “你知道考大学什么意思吗?”   “知道呀,考上大学,以后就能当大官了。”   此话一出,满桌笑的前仰后合。   姜鸿宇苦笑不已,问:“谁告诉你的?”   家玉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发笑,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回答:   “姥姥告诉我的,姥姥说,考上大学,以后就能当大官。”   那位县里来的孙副县长笑出了眼泪,抹着眼泪道:   “你姥姥说的很对,你爸爸以后,肯定当大官——”   又对姜鸿宇说:“姜营长,你这闺女伶牙俐齿,真是可爱。要不,咱们现场做个亲,我有个孙子,跟你闺女差不多大,咱们定个娃娃亲,好不好?”   虽然姜鸿宇目前没什么要职在身,但就凭他此次立的大功,还有全省状元的头衔,将来一旦毕业,那绝对是各级单位抢着要的人物。   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不如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趁早下手,跟他结个亲家,将来自己的孙子仰仗着这位老丈人,也能前途辉煌。   可是姜鸿宇一听,神色有些变了,极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脑筋一转,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家宝,问:“孙县长,你有孙女没,要不,把我这儿子给你当孙女婿?”   这位孙副县长很遗憾地摇了摇头,语气近乎豪横地说:   “我们家现在只有一个孙子,没有孙女。我就看上你闺女了,怎么样,这亲,你定不定?”   姜鸿宇眼见孙副县长不依不饶,自己又不能在自己的酒宴上驳孙县长的面子,只能敷衍道:   “孩子的事,我做不了主,都是孩子他妈说了算。”   桌上的人又一阵轻笑。   这不是嘲笑,而是一种戏谑的笑。   孙副县长不知是故意作弄姜鸿宇,还是真的看上家玉,想让家玉当自己孙媳妇,继续说:   “行,那我就找孩子妈商量!”   此时,程雪飞还不知道,自己的闺女被人算计上了。   她和立夏、春生,挑了张没人坐的桌子坐下。   程春生朝偌大的会场望了一眼,凑在姐姐耳边,一脸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说:   “姐,好大的排场!”   程雪飞瞄着弟弟,冷道:“春生,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保证办的比这个排场,我到县城最大的国营饭店给你摆三十桌,怎么样?”   程春生翻了个白眼,一脸“你能不能别拿我开玩笑”的气愤。   尽管程雪飞不想太高调,但是来喝喜酒的人,多半是这西埠乡的人,很多程雪飞都认识,她不得不跟人家打招呼。   于是,板凳还没焐热乎,她就起身去周旋。   这些人里,不但有西埠乡的干部,还有西埠乡的校长老师,甚至有姜鸿宇高中时候的同学。   袁顺也来了。   外面停着的那辆东风货车,应该就是袁顺开的。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奇怪的是,姜鸿宇的父亲姜山没现身。   可能是姜山这人不爱抛头露面,也不大会跟人打交道,故意没来。   不光是姜山没来,姜家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还有河西村的乡邻也没来,只有村支书老郭来了。   估计姜鸿宇在乡里办完了酒席,还要回河西村再办一次。   到时候再请河西村的父老乡亲热闹热闹。   很快,程雪飞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虽然她在门口掏了礼钱,但大家还是把她当成了这场酒宴的女主人,张口闭口地恭喜她。   程雪飞不好多作解释,只能硬着头皮跟人家道谢。   而程春生呢,他见到整个西埠中学的校长老师都来了,很心虚地躲在角落里低着脑袋,不敢过去打招呼。   望着姜鸿宇陪着乡里县里的大人物坐在一起,望着姐姐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左右逢源,程春生确实生出了一些感慨,感慨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现实,成王败寇。   成功了,到哪都会有你一席之地。   失败了,那就只能蹲在角落里默默无闻了。   到了十一点半,外面要放鞭炮。   人群一窝蜂地涌到外面看放鞭炮去,会堂顿时变的空旷。   程雪飞朝主席台旁边的桌子望了一眼,寻找两个孩子的身影,正巧迎上了姜鸿宇递过来的目光。   那个桌子上的人也都顺着姜鸿宇的目光看过来,全都看见了程雪飞。   程雪飞冲他们笑了笑,走过去打招呼。   桌上的人,之前她在病房里多数都见过,所以不算陌生。   这帮人都是县里响当当的大人物,要不是因为姜鸿宇的关系,她一个小老百姓,哪有机会见到这帮大老爷?   “孙县长,陈部长,王主任,王乡长,杨所长——”   人武部的陈部长笑着问:“小程同志,你怎么把我们威风八面的姜营长管的那么严?”   程雪飞一头雾水,苦笑道:“冤枉,冤枉,我哪敢管他,陈部长这话从哪说起?”   “刚刚,我们孙县长说要认你闺女作孙媳妇,姜营长说,还要问你的意思。”   ??   孩子才离开她几分钟,这就被人惦记上了?   姜鸿宇满脸心虚,也带着一丝求饶的意思。   看来,他也被这帮人为难的够呛。   程雪飞笑笑,很礼貌地回答道:“不好意思,孙县长,我闺女——已经有人家了。”   这下换成姜鸿宇惊讶了:   你可真敢说呀!   孙副县长“哦”了一声,带着疑问。   这位老县长五十多岁,瘦小精干,眼神里透着精明世故,看着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笑着问:“哦?你闺女已经有人家了,谁家运气这么好?”   程雪飞心说:   老家伙,故意拆我台啊! 第324章 娃娃亲   恰巧此时,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说话也听不清楚,她就先停下。   趁这机会,正好临时给自己抓个“小女婿”。   谁家有合适的人选呢?   这种事,很讲究一个门当户对,随便抓一个肯定不行,老县长估计不信。   太高攀了,更不行,人家要是不愿意的话,随时随地能来打脸。   所以,必须找个差不多的,而且跟自己有交情的,不至于拆她的台。   等到鞭炮声变得稀疏,她下意识朝门口望了一眼,恰巧看见葛英雄逆着人群挤了进来。   程雪飞没料到葛英雄也会到场,毕竟葛英雄跟姜鸿宇没什么交情。   估计是因为她的关系才来的吧。   葛英雄先在门口,掏了五块钱礼金放到桌上。   这时,鞭炮声正好停下,程雪飞就把葛英雄拉来救场,朝葛英雄一指:   “我已经跟葛馆长结了儿女亲家!”   众人循着程雪飞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葛英雄掏完礼金,一抬头,赫然看见满桌的干部看向他,吓的身子一缩:   这?   我犯什么错了,干嘛都看我?   葛英雄怔了怔,走过来,一脸茫然。   孙副县长跟葛英雄都住在县委家属院,两家很熟悉,看见是葛英雄,孙副县长提高了声音招呼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英雄啊!”   孙副县长的语气,似乎没把葛英雄当成外人,而是当成自家的子侄。   葛英雄一脸蒙逼地走到桌前。   程雪飞说:“葛大哥,咱们两家之前定了娃娃亲,现在孙县长要抢你儿媳妇,你干不干?”   “啊——”   葛英雄瞪大了眼睛。   这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没听说过啊。   但他反应很快,立马明白程雪飞只是拿他当挡箭牌。   他有很好奇,程雪飞怎么知道他有三个儿子的?   两人私下里,从没谈过这些家事啊?   不等葛英雄回答,孙副县长呵呵笑了:“这个小程同志,牙尖嘴利,挑拨我跟英雄的关系啊!”   程雪飞在心里呵呵:   我挑拨你个屁啊!   明明是你先不要脸地要结什么娃娃亲,都什么年代了,一个堂堂副县长,居然还满脑子封建残余!   心里这么骂,嘴上仍然陪着笑:“哎哟,孙县长,我挑拨谁也不敢挑拨您这尊大佛。”   孙副县长一脸宽容大度地叹了口气:“既然你跟英雄做了亲家,那我就,祝福你们两家,祝你们两家百年好合!”   虽然这话程雪飞听的心里怪怪的,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   “谢谢孙县长!”   葛英雄愣愣地站在一边,一个字没说,就解决了自己其中一个儿子的婚姻大事,直接躺赢。   他低头,看看坐在姜鸿宇怀里的孩子:   哎哟,这小女娃娃,粉嘟嘟的水灵可爱,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真讨人喜欢!   就冲这女娃娃爸妈的相貌和才干,这孩子将来肯定差不到哪去。   白捡一这么可爱的儿媳妇,还跟县里炙手可热的英雄人物成了亲家,这一趟,来的值!   葛英雄掩饰不住嘴角的笑,冲孙副县长说:“多谢孙县长的祝福,到时候,我们一定请孙县长来喝喜酒。”   坐在位子上的姜鸿宇抬起头,冷冷瞄了葛英雄一眼,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女儿。   他现在,似乎能理解程发达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就在此时,于大荣随着人群挤进了会堂。   孙县长正对着门口,第一个发现于大荣,一见到他,孙县长眼睛都亮了,站起来,笑着喊道:   “哎哟,于站长,你可终于来了!”   于大荣见到孙副县长,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往桌子上一放,就走了过来,陪着笑说:   “对不起,来晚了,孙县长,你怎么也来了?”   两个人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碰了面,十分客气地握了手。   桌上在座的人,没想到于大荣跟孙副县长这么熟稔,一时都有点意外。   而且,孙副县长自从坐到这个桌子上,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其他干部过来跟他打招呼,也没见他起身迎接。   只有于大荣来了,他才肯高抬贵腚。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旧交情,但站在一旁的葛英雄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位孙副县长家的小儿子,看上了于大荣家的闺女了,只是于红梅这人眼光忒高,很瞧不上孙副县长的小儿子。   偏偏这位孙二少,又是个痴情种,扬言非于红梅不娶,这可愁坏了孙副县长。   没办法,孙副县长为了儿子的幸福,只能自降身份,主动拉拢于大荣。   谁让自家熊儿子眼馋人家闺女呢?   这也是他今天参加酒席的另一项任务,等酒席结束后,他还得去于大荣家走一趟,亲自帮那个不成器的熊儿子说和说和,看看有没有戏。   孙副县长拉着于大荣的手,请于大荣落座。   旁边的秘书很识趣地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   两人落座后,孙副县长还是不肯松手,摸着于大荣的手问:   “弟妹来了没,还有我红梅侄女呢?”   于大荣脸上不太自然地回答:“她们,她们两个不太舒服,不能过来了,让我代表一下。”   “啊,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呃,就是,就是——”   于大荣就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具体哪里不舒服。   站在一旁的程雪飞听了想笑,那母女两个,只怕是心里不舒服吧?   说实在的,这段时间,程雪飞太忙了,早把这母女两个忘到脑后,也把她们之间的恩怨忘的一干二净。   可是没想到,那母女两个,竟然还在记仇。   难道,于红梅心里还放不下姜鸿宇?   想到这个,程雪飞心里就很不自在。   若在以前,她还没跟姜鸿宇和好时,她对于红梅追求姜鸿宇的事没什么感觉。   可现在,姜鸿宇是她的人,她怎么能允许有人觊觎她的男人?   要是于红梅再出什么骚操作,再送手帕之类的,她决不会袖手旁观。   她必须护住自己碗里的口粮!   不过,姜鸿宇马上就要去外地上大学了,大概于红梅只能眼馋,没法下手了。   鞭炮放完,人群又涌进会堂,纷纷寻找座位,等着好酒好肉端上桌。   酒宴要正式开始了。   程雪飞把两个孩子叫到自己面前,要带他们离开。   酒桌上的人很客气地出言挽留,让她就在这张桌子上坐下。 第325章 于站长跟孙县长的恩仇   她瞧了瞧坐在这桌子上的人物,再想想自己的身份地位。   西埠乡那么多有头有脸的领导都没能挤到这桌子上坐,哪里轮得到她一个无名小卒?   她脸皮再厚,也不能厚到无所顾及地步啊!   而且人家也许只是跟她客气,她要当真,那就真的蠢到无药可救了。   她只好再次拿葛英雄当挡箭牌:“我跟葛大哥还有点事要商量,就不打扰你们了!”   “对对对,我跟小程同志有事要谈,告辞,告辞!”   正好葛英雄也觉得自己的资历辈分不足以在这张桌子上坐下,又怕人家跟他客套,正尴尬的不知如何自处,程雪飞就给他找了个台阶。   两人带着孩子一块离开。   葛英雄原本想和姑姑、表妹坐一桌,但她们都没来,而葛英雄在西埠乡没什么熟人,就只能跟着程雪飞坐了。   落座后,程雪飞小声给葛英雄道歉:“葛大哥,刚才对不住,临时跟你结了个亲家,你别生气。”   “没事……”葛英雄笑笑,望向家玉,伸手摸了摸家玉的脑袋,“这个亲家,可以继续结下去,我没意见。”   程雪飞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   刚从狼窝出来,又掉虎穴了!   她这闺女,才刚四五岁,就被人惦记上了。   她只能把姜鸿宇抬了出来:“你没意见,可是,我怕姜营长有意见。”   葛英雄神色一凛:“——”那还是算了!   此时,宾客们都找好位置,民兵们把烟酒送上桌,又上了四道冷菜。   然后,黄博华就站到主席台上发言。   本来乡下的酒席,没那么正式,是不用讲话的。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姜鸿宇考上状元、被重点大学录取的大喜日子,又有县里的领导下来,黄博华还是要给县领导一些面子,说些感谢领导的场面话。   先感谢领导的莅临,然后感谢西埠中学的全体教职工,再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捧场。   感谢一圈后,又夸姜鸿宇是他们西埠乡几十年未遇的人才,是未来国之栋梁,祝福姜鸿宇日后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说完,黄博华收起发言稿,冲台下一挥手:“大家吃好喝好!”   台下一阵欢呼,早已捏在手里的筷子,顿时涌向桌上的盘子。   十几个民兵,端着托盘,在桌子之间游走。   把一盘盘菜肴放到桌上。   满桌的筷子立马伸进盘子里。   大人还好,讲点体面。   小孩子不知好歹,看见整鸡、整肘子,都是一窝蜂地上去抢。   家长在旁边看着不好意思,轻声呵斥自家孩子。   但呵斥也没用,那些孩子仍然去抢,因为一放回盘子,可能被别的孩子抢走了。   这些孩子,家境好点的,十天半个月能吃上一回肉。   家境差的,半年闻不到肉腥味,一肚子清水,就等着这个机会开开荤,哪肯让筷子。   没办法,大人们就只能等孩子抢完了再吃。   程雪飞跟葛英雄、程立夏、程春生,还有邮电局、供销社的几个员工坐在一起。   在本地,他们都是上等人家。   他们带了几个小孩子,也都是跟家玉家宝一样的年纪,由大人喂着吃,不会像大孩子那样哄抢。   所以这一桌吃的还算斯文。   菜上到一半,姜鸿宇就在黄博华的陪同下挨桌敬酒。   每到一桌,那桌人全部站起来,大家说几句恭喜的话,然后喝一圈酒。   有些关系好的,还要单独跟姜鸿宇碰杯。   姜鸿宇不好回绝,就只能陪着喝。   程雪飞这边,见姜鸿宇离他们还有段时间,就先和葛英雄聊了起来。   程雪飞一边给孩子夹菜,一边随口问:“葛大哥,于站长跟那位孙县长有什么渊源吗?”   葛英雄往嘴里送了块红烧肉,有些无奈地摇头,说道:   “什么渊源?孙县长家有个小儿子,叫孙二桥,看上我表妹红梅了,但我表妹死活不同意。”   这倒是新鲜,之前只知道于红梅眼光挑剔。没想到,这位孙县长的儿子也是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   程雪飞对于红梅的事没多大兴趣,不打算再问。   但葛英雄却打开了话匣子,把事情原委一股脑说了。   原来,孙副县长和葛英雄一家都住县委大院,当了很多年的邻居。   之前于红梅在县城读高中时,就借住在舅舅家里。   平时进进出出的,就被孙二桥看上了。   但当时孙二桥只是单方面的喜欢,没有多作表示。   事情原本到此为止了,可偏偏几年后,又有了下文。   几年后,于红梅高中毕业,进了西埠乡供销社,成为一名光荣的售货员。   家中有这么一位金凤凰,求亲的人当然络绎不绝,但是于红梅都没同意。   不是嫌弃人家出身不好,就是嫌弃人家长的丑,总之,她一个也看不上。   家里人开始犯愁了,天下之大,哪里有于红梅能看中的人呢?   县里的不行,市里的不行,莫非要到省城去、到京城去给她找对象?   后来,她的亲大舅,也是葛英雄的爸爸葛昌盛,突然想到了同住县委大院的孙二桥。   当时孙二桥是本县最大的白酒厂的工人,平时表现很不错,相貌也说的过去。   而且,孙二桥爸爸是副县长,孙二桥的妈妈是街道办妇女主任,孙二桥的哥哥是农业局的干部,孙二桥的嫂子,是县实验小学的民办教师。   一家人都是铁饭碗,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头面人物。   这是妥妥的福窝啊!   临河县城,多少大姑娘梦想着能嫁进他们家?   一旦嫁进来,名利地位,一步到位!   以后走路能鼻孔朝天。   葛英雄的爸爸葛昌盛觉得,这样的人家,外甥女应该满意了吧,就从中做媒,给两人牵线,在他们家见了一面。   谁知,见了面以后,于红梅仍是没看上孙二桥。   倒是孙二桥,相过亲之后,就对于红梅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他几次到葛英雄家登门,每次去都不会空手,恳求葛英雄的爸爸再帮他说和说和。   葛昌盛见小伙子对于红梅动了真心,也很受感动,于是一起劝说于红梅。   各种好话都说遍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孙家夸的天花乱坠,可是于大小姐仍然不为所动。   表哥们旁敲侧击地问她,她到底看不上孙二桥哪一点。   于红梅就说,孙二桥这个名字起的太土了!   表哥们听到这个原因,是又好笑又无奈,又劝她:   “没办法,他大哥叫孙大桥,他是家里的老二,就叫孙二桥了,名字就是代号,有什么关系?” 第326章 扩大录像厅规模   反正不管怎么说,于红梅就是没点头。   孙家的人来葛家,问亲事说的怎么样了,到底红梅同志哪里不满意。   葛家的人又不好意思说是名字的问题,就含糊过去了。   这一含糊,就是两年。   两年里,孙二桥成了白酒厂的一名干部,于红梅也一直在挑挑拣拣里保持单身。   现在,这成了两家人的心病了。   孙副县长曾经在家里气的大骂,不仅骂于红梅这丫头片子眼高于天,还骂自己的儿子没出息。   天底下好看的娘们多的是,跟谁睡不是睡,为什么单单看上姓于的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可是,孙副县长生气归生气,还是拿这个犟驴似的儿子没有办法。   这不,今天借着来喝喜酒的由头,又来拉拢于大荣了。   程雪飞完完整整地听完,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不想过多打听别人的八卦,就问起葛英雄录像厅的生意。   葛英雄原本神态散漫,一提起录像厅,立马来了精神,放下筷子跟程雪飞汇报。   葛英雄一脸喜色地告诉她,最近录像厅的名声打出去了,生意非常好。   但生意太好,也很苦恼。   票卖出去了,但录像厅地方太小,容不下那么多人。   一间原本只能容纳五六十人的录像厅,几乎每次都要有七八十个人。   最多时候甚至挤进去一百个。   但电视就那么大点,人多了,站在后面的人看不到,就会往前挤。   前面的人被挤的不高兴,就容易起冲突。   录像厅几乎每天都要发生因为抢占前排位子而打架的事,葛英雄为此头疼不已。   真是,赚钱多了,也苦恼!   葛英雄让程雪飞想个法子,怎么限制一下?   程雪飞笑了,限制什么,难道放着钱不赚?   “葛大哥,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打算扩大录像厅的规模。”程雪飞放下筷子说。   这时两个孩子都吃饱了,开始跟隔壁桌上的几个小孩玩起来。   这些孩子里,有他们学前班的同学,所以能玩到一起。   葛英雄目光炯炯地盯着程雪飞,问:“你想怎么扩大?”   “文化馆不是还有几间闲置的房间吗,能不能再收拾出几间出来,我过两天还早再去趟申城,准备再买两台放像机,多找几盘录像带。”   葛英雄一脸喜色。   他已经见识到录像厅的赚钱能力。   录像厅刚开业的半个月里,已经给他们文化馆赚到了二百六十块钱。   现在又是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的生意比之前那段时间更好。这一次,估计能超过三百块。   这样加在一起,一个月,一间录像厅,就能给他们挣到差不多五百块。   五百块!   他们只要出个场地,出点桌椅板凳,打发两个闲人卖票、打扫卫生,就能给文化馆挣五百块。   一间录像厅五百块,两间就是一千块,三间的话,就是一千五百块。   哪怕生意再不好,收入也不会太低。   这是天上掉馅饼,正巧掉到他葛英雄的嘴里了。   虽然挣来的钱大多数要上交,但是也能留下一部分作为文化馆的日常开支,他就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了,日后再挣了钱,还能给文化馆那些闲散人员发个福利什么的,也不至于那帮子闲人成天抱怨,怨声载道的。   而且,文化馆能挣钱了,这也是他葛英雄的政绩啊!   “小程师傅,你放心,你要几间,我都给你收拾出来!”   程雪飞想说,要看看自己有多少钱,够买几台放像机。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要是这么说了,葛英雄会不会借机入股呢?   如果葛英雄在她面前提了出来,她要是不顾情面地拒绝的话,肯定会伤了两人之间的和气。   要是答应了呢,自己的利润就要被分一部分出去。   分一部分利润给葛英雄倒是没什么,就怕其他人有样学样,也要跟着入股,那样只能给自己徒增麻烦。   所以话到嘴边,她又改口了:“我得到申城走一趟,看看还能不能买到放像机,上次去买放像机,已经过去一两个月了,之前有货,现在不一定有货。”   “行,那你去申城之前,到文化馆来一趟,咱们把这半个月的账分了。”   “好……”   葛英雄现在踌躇满志,连忙拿起桌上的酒瓶,主动给程雪飞倒上酒:   “小程师傅,还是你路子广,来,咱们自己喝一个!”   程雪飞捏起酒盅,跟葛英雄碰了下杯,很客套地来了一句:   “来,葛大哥,我敬你。”   两人把热辣的白酒倒进嘴里。   喝完,酒杯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姜鸿宇冷笑着说:   “两位已经喝上了?”   程雪飞猛然抬头,看见姜鸿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到他们这一桌了。   一定是刚才跟葛英雄讨论的太认真,没有注意到。   结果被姜鸿宇看见她和葛英雄碰杯的一幕。   葛英雄察觉出情况不太好,第一个站起来,笑着恭维道:   “姜大状元,来,我先敬你一个。”   桌上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站起身。   程雪飞不好搞特殊,也只能跟着起来了。   葛英雄要去倒酒,程雪飞戳了下程春生。   在座的人,程春生年纪最小,让程春生起来帮大家倒酒,这也算是本地的酒桌礼仪。   程春生先是一呆,继而明白了姐姐的用意,夺过葛英雄手里的酒瓶,挨个为大家倒酒。   趁着倒酒的工夫,桌上的人都对姜鸿宇一顿马屁。   这时姜鸿宇已经喝的脸色微醺,对这些马屁左耳听右耳冒,根本不往心里去。   倒是旁边拿着酒瓶的黄博华,听的很兴奋,不住地感谢大家,仿佛中状元的人是他,而不是姜鸿宇。   程春生倒了一圈酒,几个人一起举起酒盅,各自绞尽脑汁,说了祝贺的话。   姜鸿宇扬了扬嘴角,感谢了大家的祝贺。   众人一饮而尽。   姜鸿宇又到下一桌敬酒去了。   吃饱喝足,桌面上杯盘狼藉,有的桌子上,盘底朝天,连汤汁都被抹干净了。   只有寥寥几桌上坐着些体面的人,盘子还算完整。   但也早有一些肚量大的孩子,瞄准了这几张桌子,只等客人抬屁股走人,他们再坐下来接着吃。 第327章 程家的喜宴   已经吃完的人,抹了抹嘴角的油渍,心满意足地走了。   程雪飞跟葛英雄也一块起身,带着大人孩子要离开。   走到门口,突然被站在门口送客的姜鸿宇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不能走!”   程雪飞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双眼迷离,知道他醉的不轻。   这时候,立夏和春生,还有其他人都还在,所有人都对他们行注目礼。   谁知姜鸿宇抓了她的手腕还不算完,干脆身子一歪,靠在她的身上。   程雪飞眼看着他要倒下去,只能张开双手,抱住他:   “姜营长,你喝多了。”   姜鸿宇虽然看着清瘦,但实际上身子很沉,整个趴在程雪飞身上时,程雪飞真吃不消,脚步踉跄地往后退,眼看着要摔倒,黄博华和程立夏一左一右地要去扶他。   姜鸿宇却推开他们,不让人扶,带着醉意说道:“你不能走。”   程雪飞勉强支撑着两人的身体,费力地说:“姜营长,你喝多了。博华,还是送他回去休息吧?”   “不行,我还没跟你喝呢,你不能走!”   两个孩子呆呆地看着他们的爸爸妈妈抱在一起,看愣眼了。   程雪飞不敢违拗这个已经醉了的人,因为不想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只能耐心哄劝:   “刚才咱们不是已经喝过了吗,怎么还要喝?”   “刚才不算,我要单独跟你喝。”   这话听的旁边的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见过喝醉了撒泼吵架的,见过喝醉了躺在地上睡大觉的,见过喝醉了大哭的,还头一回见到喝醉了抱着媳妇不撒手,要跟媳妇接着喝的。   程雪飞脸上发烧,她朝黄博华使了个眼色:“博华,把他抬回去!”   于是,黄博华和几个民兵,硬生生拽开姜鸿宇的胳膊,把他架了回去。   程雪飞让立夏和春生带着孩子先走,她跟着回到姜鸿宇的宿舍。   黄博华把姜鸿宇放到床上,姜鸿宇一躺下,就睡着了。   黄博华和民兵们回去接着送客,留下程雪飞照顾酒醉的人。   程雪飞把姜鸿宇的皮鞋脱了,把他的双腿放到床,又给他垫了个枕头。   尽量让他躺的舒舒服服。   又在他肚子上搭了条薄毯,防止肚子受凉。   姜鸿宇粗沉灼热的气息,在屋子里散播着酒气,很快,满屋子都是酒味。   程雪飞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姜鸿宇红扑扑的脸,她忍不住低下头,在姜鸿宇滚烫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没有一直在这陪着。   等民兵们送完客回来,她就走了。   姜鸿宇这边办完了升学酒宴后,程家那边也已经张罗好了。   是程雪飞的二大爷帮忙操办的,酒席就设在他们新家。   这一天,程家村的村支书程军,组织了村里几个能歌善舞的,在酒宴快开始时,敲锣打鼓地抬着一面大镜子送到他们家。   这面镜子,比姜鸿宇送给西埠中学的镜子稍微小一点,但在村子里,这已经是能看到的最大的镜子了。   作为程家村第一个大学生,这面镜子,可以说意义非凡,代表着无上的光荣。   镜子送到门口时,全村的老少爷们有一多半堵在他们家门口的巷道里,比新娘子进家门还令人激动。   程家全家老少都在门口迎接这面镜子,一向严肃的程发达,这一天也满是笑容。   笑的腮帮子都酸了。   对这位老农民来说,这半年多,喜事真的是一桩接着一桩。   盖了房子,紧接着在新房子里办儿子升学酒宴,真是做梦都不敢想能有今天的风光啊!   不光如此,连乡里的干部黄博华也特地赶来给他捧场,这更让他得意。   一见到黄博华,就又搂又抱,看的左邻右舍哈哈大笑,直问程老三啥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恐怕连搂自己媳妇都没这么亲热吧。   刘娥在旁边被人说的特别难为情,瞪了说话的人一眼,随即红着脸低下了头。   黄博华来了,还顺便带来食堂的曹师傅让他送的贺礼钱五块钱。   另外有几个跟程雪飞平时关系不错的人,人没到场,但也让黄博华把钱捎过来。   黄博华把钱一总交给刘娥。   他们没请专门的负责收钱记账的人,所有的钱,都是刘娥在收。   刘娥凭着脑子记住谁家花了五毛,谁家花了一块两块。   这些乡邻,平时都是有来往的,各自按照亲疏远近来花钱。   该花多少,大体有个规律。   所以比较好记,刘娥也不会记差。   只有几个特别多的,比如程军以大队部的名义送的十块钱,算是全场最高了。   还有娘舅那边的亲戚,花的也比较高。   外甥考上大学,当老舅的当然也高兴,肯定要多花点。   镜子被抬进堂屋,当场楔了一排水泥钉子,挂在被称为客厅的西墙上。   镜子一挂,乡邻们全都站在镜子前面,照自己的全身。   毕竟,在村里,能有块巴掌大的破镜子就不错了,谁也没见过这么光亮平整的的大镜子,一整间屋子的人都能照进去。   镜子安放好了以后,外面放起鞭炮,炸了好几分钟,然后酒席正式开始。   他们从左邻右舍家里借了五张桌子,自家的两张。   木匠虽然新打了两张方桌,但是新桌子还没上漆,怕弄脏了不好清理,就没用。   席面是流水席,吃完一波,赶紧洗刷碗盘,再换一波。   他们家的用菜虽然不如姜鸿宇的多,但也有六道菜。   油炸花生米,油炸蚕豆,红烧花鲢,小鸡炖蘑菇,大块红烧肉,葱烧羊肉。   另有一道紫菜鸡蛋汤。   主食是白面馒头。   花样不多,但分量够大。   负责炒菜的,就是程雪飞的二大爷程发礼。   程发礼早年在吃大锅饭时,就跟着村里的厨子打下手,帮忙切菜烧火。   后来人民公社时,他既负责养猪,也负责杀猪,是周围几个村子有名的杀猪匠。   每到年底时,就带着杀猪刀,外出帮人杀猪。   杀完猪,也不收钱,就带一副猪下水回家,自己洗洗炒了吃,也算是无师自通,学了一手做菜的手艺。   他们家这一大家子,谁家有个喜事,都是他掌勺。 第328章 凭什么他睡堂屋,我睡灶房?   这一天,程老太太也被几个孙子抬了出来,坐到最上位,跟程雪飞娘舅家的亲戚,还有乡里来的干部黄博华坐一桌。   程老太太虽然耳朵聋,平时也不出门,但大概知道三儿子家的孙子孙女都出息了。   老太太一辈子受苦,没享过几天福。   没想到,生命进入黄昏时,开始享孙子孙女的福了。   程发达还计划着,等过了夏天,他们搬了家,就把老房子再翻修一下,把老太太接到老房子里住,不让老太太窝在程老大家灶房了。   住在灶房,烟熏火燎的,又不清净,老鼠还多。   也就他们这些过惯了苦日子的人能忍受得了,换成这些没挨过饿的小青年,恐怕一天都待不下去。   酒席上,跟他们家好久不来往的乔翠花也来了。   本来眼睁睁看着人家出了个大学生,出尽了风头,她应该十分嫉恨,可是又偏偏嫉恨不起来。   为什么?   实在是距离拉的太大了,自己还在光着脚赶路,人家已经搭上火车了,还怎么追?   有时候,相差的距离太近,容易成为眼中钉。   实在差的太远,那就望尘莫及,只有认命的份。   不过,程立夏考上大学,还是给了她很大刺激。   她也终于松口,同意让考上三中的程友民继续读书。   之前她说过,老程家坟头没长那棵蒿子,现在发现自己说错了。   既然程立夏能考上大学,那说明老程家坟头还是有那棵蒿子的。   都是老程家的儿孙,老祖宗不能太偏心吧,能保佑立夏,那说不定,老祖宗也会保佑他们家友民,让友民也考个大学?   这么一想,乔翠花就变得开通了,同意儿子再上三年。   程友民得知母亲同意他上高中,激动的差点哭出来,马上就准备报名的事。   程友富还专门拿出十块钱交给乔翠花,让乔翠花给友民置办一套新被褥。不然,进了城,一身行头破破烂烂的,会让人轻视。   程友富哪里知道,在县城上高中住宿的,基本都是农村来的孩子,没有几家是富裕的。   都一样的穷苦,行头是一样的破旧。   今天这场酒席,黄博华作为客人,不用再忙前跑后地招呼别人,终于放心大胆地跟程发达喝起来。   两人也顾不得年纪大小、顾不得谁是宾谁是主,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喝的那叫一个爽快。   等其他桌子换了一拨人,他们还在勾肩搭背地喝着。   最后直接喝的酩酊大醉,程立夏、程春生兄弟俩只得把他架到他们老家,倒在程春生的床上呼呼大睡。   酒宴结束,满屋狼藉。   程发达也已醉倒在床上。   大爷和二大爷家的兄嫂帮忙收拾桌椅碗筷,程雪飞当面谢过他们,就自己骑车返回乡里。   这两场酒宴结束,她也该着手准备去申城的事了。   程雪飞回到照相馆。   看见门口停了辆自行车,不知道是谁在里面。   一进门,看见姜鸿宇坐在门市里,翘着二郎腿,十分悠闲地看她的杂志。   小王则在一边陪着,满脸花痴地望着姜鸿宇,神态居然还有点小娇羞。   要不是确定姜鸿宇是个掰不弯的直男,程雪飞还真担心小王会跟她争宠。   听到她的动静,姜鸿宇缓缓抬头。   程雪飞有点没正经地问了一句:“姜营长怎么有空过来?”   “过来等你啊。”姜鸿宇望着她,轻飘飘地说。   程雪飞抿着嘴偷笑,很有些不好意思。   当着小王和小芬的面,也不知道稍微收敛一下,什么热辣的话都往外说。   “酒宴办的怎么样?”姜鸿宇又问。   “挺好的,很热闹,我们村支书也给立夏送了面大镜子。”   “博华呢,他没跟你一块回来?”   “他?”程雪飞犹疑了一下,“他跟我爸喝酒,都喝多了,在我家先睡下了。”   姜鸿宇一听,在他们家睡下了?   “睡在哪,睡灶房吗?”   “不,睡在堂屋,春生床上。”   姜鸿宇立马将杂志拍在桌子上:“我到你们家,睡的是灶房,怎么博华到了你们家,就能睡堂屋?!”   姜鸿宇心里可真委屈。   上次在他们家过夜,还是程雪飞撒泼耍赖,才为他争夺了一间可怜的灶房让他住,那一夜,他光听老鼠吱吱叫了。   好家伙,黄博华第一次去他们家,居然就能睡堂屋了?!   看人下菜碟也不带这样的。   程老三明摆着故意给他难看嘛!   姜鸿宇这一声质问,把小王和小芬吓的噤若寒蝉。   小王直接钻进暗房。   小芬则假装到小办公室找东西。   他们两个一走,程雪飞凑到姜鸿宇面前,逗弄道:   “不服气啊,不服气去找程老三去,当面问问他,凭什么让博华睡堂屋,让你睡灶房?”   姜鸿宇沉默了:   牢骚归牢骚,他还真没胆量找程老三问这个问题。   要是问了的话,程老三那把不知从哪借来的杀猪刀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在程雪飞秀挺的鼻梁上使劲刮了一下:“你想让我挨你爸训吗?”   程雪飞摸了摸鼻梁,突然笑着问:“对了,我现在要去县城,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你去县城干嘛?”   “我去文化馆分账,顺便去百货大楼买点东西,走吧,带你逛街散散心,你都好久没怎么出门了吧?”   姜鸿宇听说是跟他逛百货大楼,脸上的表情立马松动了。   可是又觉得不能这么快从了她,硬装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他突然一摸口袋,发现里边瘪瘪的:“我没带钱包啊,我得回去拿钱包。”   “不用,我们先去文化馆,把录像厅的账分了,分到的钱,够我们逛商场的。”   姜鸿宇仍然不依不饶:“那,你亲我一口,我才去。”   程雪飞朝门外看看,见外边没人,快速在姜鸿宇额头上亲了一下。   姜鸿宇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害怕笑的太外露,有意克制着。   他站起身:“好,看在你那么乖的份上,我就陪你去逛商场。”   程雪飞却在心里腹诽:   姜营长人才啊,学会软饭硬吃了。   两人一块出门,坐上公交车,来到县城。   到了车站下车,程雪飞自然而然地挽着姜鸿宇的手,十指紧扣,小鸟依人地偎在他身旁。   虽然这个年头,男女公然手挽手是件有伤风化的事,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自然而然地那么做了。 第329章 两个月一个万元户   两人牵手走到文化馆。   文化馆里很热闹,人们三五成群地往里走,都是奔录像厅来的。   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地讨论着电视剧的剧情。   程雪飞松开姜鸿宇的手,来到二楼葛英雄的办公室,拿出曹小六的账本开始算账。   会计拨着算盘,啪啪啪一通计算,把总钱数算出来,再分成三份。   这半个月的收入,比之前多了不少。   程雪飞分到一千零七十五块八毛。   文化馆分到三百零七。   黄博华分到一百五十三块六毛。   把钱分成三份后,程雪飞照旧替黄博华把钱领了,用旧报纸包着,放到皮包里。   接下来,葛英雄带他们来到楼下,看了另外几间适合开录像厅的房间。   在文化馆主楼两边,有两排瓦房。   这两排瓦房,暑假里开个儿童绘画特长班,也有的供文化馆的人排演个节目,偶尔开个小会什么的。   基本上没有特别专一的用途。   既然程雪飞想扩大录像厅的规模,葛英雄估摸了一下,最多能再腾出三间屋子。   葛英雄觉得,一家录像厅的赚钱能力已经让他不敢大开眼界,他不敢想象,如果四家录像厅同时开业会是什么效果?   他忍不住帮程雪飞算了笔账。   如果生意一直像现在这么火,一家录像厅一个月可以给程雪飞挣两千块钱,那四家录像厅就是八千。   当然,葛英雄也知道,等暑假结束,学生开学,生意就不会这么火爆了。   但就算没有八千,也有五六千吧?   五六千?!   葛英雄不敢想象,什么人一个月能挣到五六千?   一个月五六千,两个月就能挣出一个万元户,光凭程雪飞一己之力,一年就能产生七八个万元户!   那简直是个奇迹!   所以葛英雄之所以愿意帮助程雪飞,不光是因为两人的合作能给文化馆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   还因为,葛英雄想亲眼见证下程雪飞是怎样创造奇迹的。   两个人看了房子,程雪飞点头,表示满意。   离开房间,站到走廊上,程雪飞突然说道:“葛大哥,有个事,还得麻烦你帮忙。”   “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开口。”   “你平时跟一些搞文艺的人打交道,有没有认识会照相,而且照相技术不错的人,我照相馆那边,缺个专业的照相师傅,想再请个照相师傅。”   葛英雄听了,琢磨了一下:   他虽然不认识会照相的人,但想要找到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跟人打听一下就好。   只是,那些职业摄影师,多数在报社、杂志、照相馆或者其他单位工作,都是铁饭碗。   而西埠乡的照相馆,现在属于个体户。   没有人会放弃铁饭碗,去跟一个个体户混。   即便程雪飞出手阔绰,能开出比国家工人更高的工资,也很难笼络人心。   而那些业余玩票兴致的,只怕又不够专业。   再说了,这年代,能玩的起相机的,就不是普通人,谁会到一家乡镇照相馆待着?   程雪飞见葛英雄有些犯难,猜出他在想什么,说道:   “这事确实不容易,在这个小地方,会照相的不多。真正靠照相吃饭的,都在国营照相馆或者其他单位待着,吃的是商品粮。   不靠照相吃饭的,照相技术也不会太好,就是因为不好找,所以我才来跟你打听。”   葛英雄点头,他忽然灵光一闪:“我爷爷照了一辈子相,不如我帮你问问他,看他能不能帮你找个照相师傅?”   葛英雄的爷爷,就是葛师傅。   程雪飞笑道:“如果是跟葛师傅打听的话,我自己去拜访他。正好,从他搬回县城,我还从来没看过他,就怕贸然登门,会打扰他的清净。”   “不会不会,我爷爷正好在家清闲,他还常跟我念叨你,问我录像厅的事,你去看他的话,他肯定很高兴。”   程雪飞又有些犹疑:“县委家属院在哪,会不会不让随便进?”   葛英雄瞄了一眼身旁的姜鸿宇,笑道:“没事,有姜营长在,要是不让你们进,你们就报上姓名,他们绝对不敢拦你们。”   程雪飞也扭头看了姜鸿宇一眼,竟然不知道姜鸿宇的脸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   这不成了活脱脱的“通行证”了吗?   带着他,是不是可以在临河县任何地方畅通无阻?   两个人谢过葛英雄,离开文化馆。   出了大门,程雪飞调侃道:“要是早知道,当英雄有这么大的好处,我当初就不该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你。”   “后悔了?”姜鸿宇主动牵起程雪飞的手,微笑着问。   “有那么一丢丢后悔。”   不过,这一丢丢的后悔,很快就消失了。   两人说着闲话,来到县城百货大楼,买了两封点心,两瓶蜂王浆。   再想买点其他稍微贵重的东西,但是有些东西须要票证,没有票证买不到。   出了百货大楼,在水果摊上买了两提水果。   拎着这些东西,朝县委家属院走去。   看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秃头老大爷,坐在阴凉地的小板凳上,摇着扇子,很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人。   这肯定又是找哪个领导来送礼,找人办事的。   老大爷见多了,到这来的人,就没几个空手的。   老大爷自恃把持着县委家属院的大门,别的不敢说,盘问来客的权力是有的。   一见到程雪飞和姜鸿宇,就拖长了声音问道:“干什么的?”   “大爷,我们来找人。”程雪飞回答。   “找谁?”   “找葛师傅。”   老大爷当然知道葛师傅是谁,他还以为这两人要来找那些大官,没想到是来找一个退休的老人。   看来,是想通过老头子的关系打通关节,走葛家的后门。   他本来想再问几句,但是看了看这两人相貌堂堂,衣着光鲜,料定他们不是泛泛之辈。   而且这两人说话神态也不像别人那样故意讨好,又是弯腰递烟又是陪着笑脸说好话,而是不卑不亢,态度从容,一副出入自家门庭的闲散自然。   像这样两个人人物,之前怎么没见过他们?   难道是从市里来的,甚至是省里的?   这样一想,老大爷就不敢再问了,生怕开罪了什么重要客人,挥了挥扇子:   “去吧,葛老住在三栋二楼,进去往右拐。”   “好,谢谢大爷。”   老大爷听的心里美滋滋的,笑着看了这两个人进了大院。 第330章 孙县长的二公子   县委家属院的大楼,是很有年代特色的筒子楼。   楼下就是小花园,风景很好。   程雪飞与姜鸿宇找到三号楼,远远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人,拿着水瓢,在给花浇水。   程雪飞一眼认出,这就是葛师傅。   程雪飞加快步子朝前奔去,远远喊道:“葛师傅——”   葛师傅停止浇水动作,抬头扫视一眼,看见是程雪飞,苍老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小程,你怎么来了?”   再看看程雪飞后面还跟着个人,手里拎着东西,这不是姜鸿宇吗?   葛师傅立马放下水瓢,迎了出来,用十分尊敬的语气说:   “姜营长也来了,稀客呀。”   姜鸿宇大步走到近前,冲葛师傅点头致意:“葛师傅,叫我小姜就好了。”   葛师傅笑盈盈地来回望着这两个人,眼里有说不出的欣赏:   “小姜,恭喜恭喜,听说你考了全省状元,还剿杀了逃犯,立了大功,了不起!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姜鸿宇谦虚地笑笑:“运气好而已,葛师傅过奖了。”   两边说了一番客套话,葛师傅转身,要请他们到楼上坐坐。   可是好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动作僵了一下,随即又转回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程雪飞觉得葛师傅的反应有点奇怪,心想大概葛师傅家里有什么特别的客人,不方便到家里去吧。   既然这样,程雪飞也不拐弯抹角了,那就长话短说:   “葛师傅,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请您帮个忙。”   “说吧,有什么我这个老头子能帮的上的,直接说。”   程雪飞把她想再请个照相师傅的事说了,也把自己的难处告诉他。   葛师傅听了,想了想,确实想到几个人。   他早年带过一些小徒弟,这几个小徒弟都会操作照相机,但操作的是之前照相馆那架老古董,不知道会不会用现在的照相机。   而且,好多年没联系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其他营生,愿不愿意回归老本行。   程雪飞立马抛出了她的优厚条件,说她可以出四十块钱工资,并且每半年涨五块钱,没有期限。   干的时间越长,工资越高。   如果是外地的,每个月还多给五块钱食宿补贴。   这样,一上班就有四十五块钱工资,到明年上半年,能涨到五十。   明年下半年,就是五十五了。   而且,年底还有十块钱的年终奖。   比起国家工人一成不变的工资,她相信自己开出的这个条件,绝对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葛师傅也很满意她给的条件,立马点头说愿意帮她问一问。   正在商量着,楼栋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男子拎着个铁皮水桶下楼了,朗声说道:   “老爷子,水来了!”   这男子走出楼栋,才看见程雪飞跟姜鸿宇正站在外面。   他上下打量了他们,见他们仪表不凡,手里还拎着东西,知道这是葛师傅的客人,就冲两人笑笑,再转头看葛师傅,眼神中带着一丝疑问。   葛师傅就给他们互相介绍:“这是我们家的邻居,住在另一栋楼的孙二桥,在白酒厂工作。”   程雪飞一听:孙二桥?   这名字好熟悉。   片刻后她想起那天葛英雄跟她说过,说孙县长的二儿子看上了于红梅,但于红梅死活不答应,就是因为嫌弃人家名字不好听。   程雪飞当时还寻思,孙二桥这名字虽然不够洋气,但也不算特别难听啊。   因此就对这个名字有了点印象。   这时听葛师傅说起,就立马想了起来。   她上下打量了孙县长的这位二公子,中等个头,一张国字脸,浓眉,细眼,不算丑,也算不上英俊,大众化的长相,不过看着很结实。   这相貌,比起姜鸿宇是差得远了,但比起其他小伙子,也算是中上等的人才了。   再加上有个副县长老爸,这样的家庭,肯定有很多大姑娘想要嫁过去。   平心而论,跟于红梅还挺般配的。   怎么于红梅就是瞧不上人家呢?   这些想法,在程雪飞脑中快速闪过。   葛师傅又继续介绍:“二桥,这两位,就是咱们县大名鼎鼎的姜鸿宇同志,还有西埠乡的程雪飞同志。”   孙二桥听说是姜鸿宇,顿时神情肃穆,差点要行军礼:   “呀,这就是姜同志,如雷贯耳,真是幸会幸会!”   说着,孙二桥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要跟姜鸿宇握手。   孙二桥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姜鸿宇的名字,如今在临河县几乎家喻户晓了,可以说真的是“如雷贯耳”,所以孙二桥有这个反应也不足为奇。   姜鸿宇并不知道这位孙二桥是谁。   他伸出右手,象征性地握了握:“你好……”   握完手,想要抽回来,但孙二桥使劲抱着他的手,上下顿了顿,没有松开。   孙二桥眼神激动地说:“姜同志,之前你住院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去看看你,但是我爸不让我去,说这样影响不好,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   姜鸿宇脸上划过一丝疑惑,他差点要问出来:   你爸?你爸是谁?   程雪飞看出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这位就是孙县长的儿子。”   “哦……”姜鸿宇一脸释然,“你好,孙同志。”   这一下,葛师傅倒起了疑惑了:“咦,小程,刚才我也没说二桥是孙县长的儿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雪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太快了。   她不想让人家知道她和葛英雄在背后说这位孙二桥的是非,可是眼下,又没有其他的借口,只好半真半假地说道:   “那天孙县长去西埠喝喜酒时,葛大哥也去了,我们几个人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起孙县长有个小儿子,在白酒厂工作,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干部,所以刚才葛师傅一提起,我就猜出来了。”   其他人果然没有怀疑。   葛师傅呵呵笑了:“这个小程啊,脑子快的很,这都被你猜中了!”   孙二桥听说有人在背后夸他,一下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英雄哥过奖了,什么年轻有为,年轻是年轻,但没什么作为。”   他们还在寒暄着,楼梯口忽然悄无声息出现一个女人。 第331章 于红梅哭了   这个人,正是于红梅。   于红梅愣愣地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冷漠的表情里带着一丝诧异,显然没有料到,程雪飞跟姜鸿宇会一起出现。   她刚才在楼梯口就听到了楼下有人说话,好像是姜鸿宇和程雪飞的声音。   但是又有些不敢相信。   这两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县委家属院?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所以她才下楼,想看个究竟。   没想到,还真是这两个人。   他一看到这两个人,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部掺杂在一起,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心里猛地一阵抽痛,眼前有些眩晕,伸手扶着楼梯栏杆,才没有摔倒。   他们为什么会来?   难道是知道她在这,故意到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吗?   她都已经选择大度容忍,不愿再跟他们有许多牵扯,怎么他们还要跑到自己面前蹦哒?   真是晦气死了!   早知道今天就不到县城来了,都怪那天孙副县长到他们家去,拐弯抹角地要她去县城玩,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为了撮合她跟孙二桥,让他们在县城见面。   她不愿意去,她甚至为了躲避孙二桥,能不去县委大院就不去,每次她一去,孙二桥就像狗闻着肉味儿似的,很快就找来了。   这次她仍然不愿意来,但是于大荣跟她说,这次不同以往,这次孙副县长亲自到家里来了,不能不给孙副县长的面子。   否则,这要把这位副县长得罪了,说不定孙副县长暗中使绊子,于大荣这个美滋滋的粮站站长有可能当不到头就会给撤下来。   毕竟孙二桥的哥哥孙大桥是农业局的干部,想整一个粮站站长没什么难度。   于红梅觉察出来了,她和孙二桥的关系,直接关系着葛家、于家、孙家的关系。   这次,就连一直站在她这边的葛群花,也劝她为大局着想,反正就是应付一下孙二桥,见一面,敷衍几句,也不会伤着皮肉。   所以,于红梅只能委屈自己,到县城来随便应付一下孙二桥,哪里能想到会碰上姜鸿宇和程雪飞一块出现在她面前。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   孙二桥看见于红梅下楼,终于松开姜鸿宇的手,十分激动地对于红梅说:   “红梅,快来认识一下,这是咱们县的姜鸿宇同志!”   于红梅厌恶地瞪了孙二桥一眼,不就是姜鸿宇吗,至于你高兴的跟个傻子似的?   看见孙二桥那巴结的样子,于红梅心底更鄙视这个人了。   这时,程雪飞笑着对孙二桥说:“孙同志,我们跟于红梅同志,早就认识了。”   孙二桥一拍脑门,很不好意思地说:“对对对,你瞧瞧我这脑子,我忘了,红梅和姜同志都是西埠乡的,怎么会不认识?”   大概是觉得自己出了洋相,孙二桥尴尬的脸都红了。   这时候,葛师傅声音干涩地开口道:“小姜,小程,既然来了,到楼上坐坐吧。”   葛师傅刚才没让姜鸿宇和程雪飞上楼,就是因为于红梅在楼上。   葛师傅明白这几个人之间的过节,应该尽量避免让他们见面,回头闹的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反而怠慢了客人。   但既然已经碰面了,就干脆请人家到楼上坐坐,最起码招待一口茶水。   可是姜鸿宇用一种很客套的语气说:“不了,葛师傅,我们事情已经说完,就不打扰了。拜托你的事,劳你费心。”   葛师傅听姜鸿宇这么说,心里居然松了口气。   看来,人家姜鸿宇是真的对于红梅半点意思也没有,能回避就回避。   这样也好,如果真的到楼上,不管说什么都尴尬。   葛师傅说:“放心吧,我会帮你打听一下,等有了消息,我会让英雄告诉你们。”   “多谢葛师傅。”   姜鸿宇和程雪飞抬脚要走。   于红梅却走下台阶,气愤地说:“你们好大的架子,连我姥爷都请不动你们!”   程雪飞跟姜鸿宇刚要转身,听到这句话,又都停下了。   葛师傅轻声叱责道:“红梅,说什么呢?”   于红梅走到葛师傅身旁,气呼呼地冲葛师傅说道:   “姥爷,我说的不是吗,这两个人现在都成大人物了,觉得自己是个有身份的人了,哪里能看得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人家瞧不上咱们!”   葛师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登时有些发白,他轻声呵斥道:   “红梅,你别无理取闹,回去!”   “本来就是嘛!”   于红梅本来就委屈,听到姥爷训斥她,心里更难受了。   凭什么都向着他们?   为什么总是她的错?   不公平,不公平!   程雪飞终于开口了:“于红梅同志,怎么还在生我跟鸿宇的气?”   “我——我没生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于红梅大喊道。   程雪飞冷笑:“是吗,你没生气——于红梅,今天有葛师傅还有孙二桥同志在这,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你勾搭别的男人的事我也不想提了,给你留点面子。不然,你怎么在孙二桥同志面前做人?”   于红梅一听这话,那张原本涨红的脸刷的变成惨白。   她顿时血压飙升,差点当场脑溢血。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打架的冲动,她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三张嘴一起开动,把程雪飞骂个狗血淋头,没法还嘴。   六只手臂一块动手,把程雪飞打个血肉模糊,让这女人哭着在自己面前下跪求饶!   想象如此美好,但现实是,她整个人却浑身发抖,双手好像没有知觉一样,连牙齿也在上下打颤。   她恨自己家教太好,不是程雪飞这种市井泼妇的对手。   要是有妈妈在就好了,妈妈一定会帮她大骂程雪飞一顿,妈妈一定会帮她出气。   可是,妈妈不在,姥爷又向着外人不肯帮她,她一个人,真的好可怜!   她一心酸,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一哭,倒把旁人吓了一跳。   尤其是孙二桥,看见于红梅落泪,立马心都碎成渣了,连声哄劝道:   “红梅,你别哭,别哭,红梅,你别哭啊——”   于红梅用手背遮着脸,“嘤咛”一声,转身朝楼梯口跑去,“登登登”上了楼梯。   孙二桥紧跟着追了过去:“红梅,你慢点,别摔着,慢点!”   也许是“好话不灵坏话灵”,孙二桥刚说完,就听“噗通”一声,伴随着一声惨叫,于红梅摔倒了。 第332章 逛街   葛师傅本来阴沉着脸,不想理睬这个不成器的外孙女。   可是,听到外孙女摔倒了,他还是抄起了一旁的拐杖,十分歉疚地对程雪飞说:   “小程,对不住,红梅从小被她爸妈还有哥哥们惯坏了——”   “葛师傅,您千万别这么说,可能是我刚才说话太重了,把她惹生气了。”   葛师傅摆了摆手。   要说程雪飞刚才说话太重,可是自己外孙女之前说的话更加难听,能怪人家吗?   葛师傅一直知道,这个小程牙尖嘴利,不是什么软柿子,自己外孙女连阴带损地说人家,难道人家会默默忍着?   要怪就怪自己“秃子戳马蜂,能戳不能挨”!   葛师傅拄着拐杖上了楼梯,孙二桥已经把摔倒的于红梅抱进屋里。   葛师傅很心累地站在门口,听到自己的外孙女边哭边骂:   “太欺负人了,他们太欺负人了!”   孙二桥陪着小心,也跟着骂:“是的,他们太欺负人了,怎么能欺负我们红梅呢?我们红梅这么淳朴善良,凭什么要欺负她!”   “那你刚才怎么不帮我?”   “我——”   “孙二桥,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为什么我被人家欺负,你不来帮我,你走吧,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只听孙二桥有些结巴地说:“我,我,红梅,我对天发誓,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要是我敢有一句话是假的,我不得好死,死无全尸,你还信不过我吗?”   葛师傅在外面听的直摇头:   哎,一对糊涂虫!   葛师傅实在不想进屋了,干脆又拄着拐杖下楼,继续浇花。   来到楼下,程雪飞和姜鸿宇已经离开了,他们带的水果和蜂蜜还在。   葛师傅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想着程雪飞托他办的事,要尽快帮程雪飞把事情办好。   再说程雪飞和姜鸿宇,两人离开县委家属院,直奔百货大楼。   姜鸿宇有些心疼自己的媳妇儿,觉得是自己给她添了那么多麻烦,好不容易朱彩云失踪不见,不来作妖了,这个于红梅又跟个跳梁小丑似的跳了出来给人添堵。   他想好好安慰安慰程雪飞,但是程雪飞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心真是够大的!   等到他们钻进百货大楼,程雪飞更像进入自己的主场一样,完全沉浸在扫货的乐趣中,早把之前发生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看程雪飞买的那么开心,姜鸿宇就不再提了。   程雪飞在一个服装摊位上,买了一件最小号的男式长袖白衬衫。   姜鸿宇皱眉:“这么小,就是春生穿也小了吧?”   “这是给我自己买的。”   “你穿男式的衬衫?”   “嗯。”   姜鸿宇不禁陷入了遐想,不知道程雪飞穿这种男式衬衫是什么样子。   他在心里想象那个画面,却总是想歪。   满脑子都是她没穿衣服、玉体横陈的样子。   这件白衬衫,要么穿不上去,要么半遮半掩,穿的非常不正经。   姜鸿宇自叹一声:   想象力太发达,没救了。   他贴在程雪飞耳边:“那就穿给我看看,让我见识一下。”   程雪飞听他语气,就知道他说的不是什么正经话。   她咬着嘴唇,不敢看他。   买了白衬衫,又买了牛仔裤和皮鞋。   又给立夏置办了一身行头,一件棉布汗衫,一条西装裤子,一条新式腰带,五双棉袜子。   还很贴心地给他买了三条内.裤。   立夏是个不讲究吃穿的人,常年穿着自家织的土布做的衣服,到申城上大学,总得穿的体面一点。   物质上富裕一点,人就不会那么拘谨和畏怯,才能更加安心地学习。   买了立夏的东西,又给姜鸿宇买。   不过,姜鸿宇到底有点吃不惯软饭,不太热衷花她的钱给自己买东西,只是很喜欢两个人一起逛街挑东西的感觉。   他媳妇果然是富婆,买东西眼睛都不眨,花钱跟流水似的,片刻工夫就花了别人两三个月的工资。   最后,两个人拎着满满的战利品,坐车回去。   程雪飞先回的照相馆,从照相馆骑车回家。   因为天有点暗了,姜鸿宇另骑了一辆自行车送她回去。   一直送到程家村村口,看着程雪飞进村,他才原路折回。   程雪飞到家后,黄博华已经离开了,酒席的场面也打扫好,该还人家的东西都还回去。   还剩下一些没用完的鱼肉,于是自家的叔伯兄弟又坐下凑了一桌喝起来。   家里出了个大学生,这些叔伯兄弟脸上也有光。   喝酒吃饭时,程友富故意跟程雪飞坐在一起。   等其他人都喝的面红耳赤,程友富才小声地跟堂姐说:   “姐,我明天就要带人去干活了,等没事的时候,我能不能偶尔到你照相馆去一趟?”   程雪飞见程友富小心翼翼又满是期待的样子,笑着说:   “去啊,那是照相馆,谁都能去,友民友强都能经常去,你去有什么问题?”   程友富有些扭捏地问:“那,小芬喜欢什么,我能给她买点什么?”   程雪飞努力压制着上扬的嘴角,答道:“她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其实,穷人家的孩子,一顿好饭都是奢侈,哪还有什么爱好?”   程友富听了这个,微微叹息。   他是过惯了穷困的日子,不觉得有什么,但他觉得,小芬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不应该过的太苦。   以前吃苦就算了,等以后小芬成了他的媳妇,他一定不会再让小芬吃一丁点苦。   他要让小芬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下定决心后,他又说:“那以后我去的时候,就买点吃的放在照相馆,大家一块吃,就不会显得她太尴尬。”   “嗯,不错,还没过门,就知道心疼人家了。”   程友富被说的不好意思,笑着挠了挠头。   喝完酒,散场以后,程雪飞把从县城买的东西拿出来分了。   程立夏的东西最多,一整套新衣服,和一整套学习用品。   父母和两个孩子都有份,而程春生,只分到两双棉袜。   他拿着轻飘飘的袜子,看着哥哥高高兴兴地试衣服,忍不住撇了撇嘴。   程雪飞一直在留意他的表情,见他羡慕的直流口水,这才告诉他,自己后天要去申城,他要不要跟着一块去。   程春生不敢相信,以为姐姐又在逗他。   “你不去?不去的话,那我就自己去了。”   “去!我当然去!”   不管了,逗他他也乐意!   但这一回,程雪飞没有逗他,是真的打算带他到申城去开开眼界。   光让他蹲在乡下,他还以为这就是世界的样子,有必要让他出去走走,见识下外面的世界,让他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目光放长远了,才不会被当下的困难吓到。否则,人在没有方向时,很容易被一丁点挫折绊倒。   程春生见姐姐不是跟他开玩笑,高兴的一蹦三尺高,随即又想到照相馆:   “可是,我们都走了,照相馆不是没有人照相了吗?”   “那没办法,我们只能快去快回了。”   近来照相馆进入淡季,毕业照也都照完了,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能暂时耽误几天了。   不过,让程雪飞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她正在照相馆清点账目,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来到照相馆,自称是葛师傅让他来的。 第333章 穿给我看看   原来,昨天下午,她和姜鸿宇离开后,葛师傅就帮她找人。   他想到自己早年带过的几个小徒弟。   那些人,有些后来被招为工人。   但也有的,因为不是城镇户口,没法参加招工,给葛师傅当了两年徒弟,就又回去务农了。   葛师傅让自己的小孙子找到当年的徒弟关北,问问关北现在家里的情况,愿不愿意去照相馆上班。   关北在家种地多年,早就想着能找点营生干。   但苦于没有门路,又没特别的手艺,听说要请他去当照相师傅,而且开出的工资比国家工人都高,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第二天上午,就跑到葛师傅那探明底细。   其实,这个关北,跟葛师傅还有点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   葛师傅已经过世的老太婆,是关北的母亲的表姨。   至于这个表姨是通过哪门亲戚论的,连葛师傅都说不清楚。   但关北一直跟葛师傅叫姨姥爷。   关北很感激这位姨姥爷还想着自己,把这么好的差事交给他。   当天下午,关北就带着铺盖卷来到西埠乡。   他家原本住在离县城只有七八里的关家村,他三姑是西埠村的人,前些年给葛师傅当小徒弟时,就住在姑三姑家。   这回去程雪飞的照相馆上班,还是借住在三姑家。   程雪飞没想到葛师傅这么快帮她找到人,十分意外。   她问了关北家里的情况,得知关北家中有四个小孩,亲姑姑是这西埠村的人。   程雪飞觉得各方面都不错,说话也还热忱,不是那种笨嘴拙舌的,也不会太油腔滑调。   而且家里有四个小孩,这样的人养家任务重,更加稳重踏实。   最主要的是,葛师傅推荐来的人,又跟葛师傅沾亲带故的,肯定靠谱。   于是当天,程雪飞就把关北留下了,很尊敬地称他关师傅。   关师傅前些年跟他姨姥爷葛师傅学了点三脚猫的照相技术,对怎么照相有点心得,但从没操作过这么小巧的新式相机。   程雪飞就手把手教他。   还专门拿出一个胶卷让他练习,把小王、小芬、小芬的弟弟拉过来当模特。   又让他看了自己之前拍过的照片,让他重新学习取景构图。   把这台相机上常用的几组数据写在一张纸上,让关师傅记牢了。   程雪飞把她平时看的画报杂志、摄影杂志都拿出来,让关师傅没事时琢磨琢磨。   摄影是个与时俱进的事业,要随着时代的进步调整自己的风格,绝对不能裹足不前。   所以平时的熏陶很重要。   关师傅到这才不过几个小时,觉得自己学到的东西,比他好几年学的东西还多。   他很惊讶,这个看起来才二十来岁的妹子,居然懂那么多东西。   程雪飞把关师傅安顿好了以后,又匆匆地清点了自己的钱。   他把存在信用社的一千二百块钱都取出来,再加上自己昨天录像厅分账的一千块钱,又从照相馆的账面上拿了三百。   总共凑了两千五百块。   外加一百五十块钱,是路上的食宿车票钱。   整理好钱后,天已经上黑影了,她就没回程家村,准备第二天直接从乡里出发。   在照相馆忙完,锁上门,回到王二姨家。   简单收拾了一个行李包,把钱放好。   正在里间收拾着,就听身后大门“吱呀”一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姜鸿宇来了。   姜鸿宇笑盈盈地把堂屋的大门关上,还特意插上木栓。   屋子里的气氛立马变了。   程雪飞有些口舌干燥,她望着姜鸿宇一步步走来,声音有些不太对劲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刚才听民兵说,看到你还在照相馆,我就知道你回不了家。”   “谁给你开的门?”   “还能有谁,二姨开的。”   “那——”程雪飞不知怎的,有点慌张,无意识地握紧了手里新买的牛仔裤。   等姜鸿宇走到面前,背靠着悬在中间的灯泡,送来一大片阴影时,程雪飞就觉得自己像一只掉入陷阱的猎物。   只等着姜鸿宇宰割。   姜鸿宇近乎邪魅地笑着,望着他的小猎物,再低头看小猎物在整理衣服,就问:   “那件白衬衫呢?”   “在,在包里。”   姜鸿宇转头看了眼放在床上的小行李包,从 里面找到叠的整整齐齐的白衬衫,展开来:   “穿给我看看。”   “你别跟我闹——”   姜鸿宇微微矮了下身子,笑着说:“我没跟你闹,我就是看看你,男式的衬衫,你怎么穿,你上围这么丰满,会不会把扣子撑开?”   程雪飞听他说话流里流气的,想骂他,可是一开口又笑了起来,她小声提醒:   “你不怕二姨进来查岗?”   “你放心,二姨见的比我们多多了,她不会来查岗的,快,换上。”   程雪飞还是有些不情愿。   她本想收拾完行李,就早点洗刷睡觉的。   没想到姜鸿宇突然闯进来。   他一来,今天晚上就没法善了,说不定又要被他折腾到下半夜。   想来想去,还是让姜鸿宇早点离开为妙。   程雪飞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你先走吧,等我回来再穿给你看,好不好?”   “不行,我现在就看。”   姜鸿宇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他凑过来,吻了她。   程雪飞让他吻着,这一吻,触到他身上的气息,整个人就软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又要投降了。   姜鸿宇撩开蚊帐,把她推倒在床上,撩起她的连衣裙。   程雪飞赶忙摁住姜鸿宇的手,小声说:“我还没洗呢!”   姜鸿宇喘了口粗气:“那你去洗,洗完了把衬衫穿上。”   说完,又趴下来,在她耳边轻声补充:“只穿衬衫,别的什么都不要穿。”   程雪飞红着脸说:“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有这样的趣味。”   “现在知道了?”   程雪飞忍着笑,又很不放心地说:“可是,二姨一会儿来了怎么办?”   “不管她了,她要来就来,我就不信,她能到处张扬,总不至于带人来抓我们吧?再说了,二姨一把年纪,懂的比我们多,她自己就跟一个老鳏夫眉来眼去的,她敢管我,我就敢管她,看谁更豁的出去。”   程雪飞抬手,在姜鸿宇腮上捏了捏:“你现在脸皮怎么这么厚!”   “别对我动手,不然我现在就来。”   “不要!”   “那你快去洗。”   “你也要洗。”   “我就用凉水冲一下,很快。”   程雪飞想了想,这几天正好不太安全,就又问:“那,你带作案工具了没?” 第334章 小程,你怎么起那么晚   之前两人在病房里时,程雪飞就暗戳戳地提醒过他,说下次不能胡来,怕会怀孕。   姜鸿就答应程雪飞,说下次会做防护。   这就是下次了,不知道他自不自觉。   谁知,姜鸿宇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三个小小的铝箔袋子:   “应该够了吧?”   程雪飞一看到这个,立马双手捂脸,害羞地笑起来。   这家伙狼子野心,有备而来啊!   又好奇他是从哪弄到的,毕竟,在这个西埠乡,几乎没有不认识姜鸿宇的。   “你从哪弄的,不会是偷人家的吧?”   “我去跟博华要,但博华说,他家的都过期了,然后他帮我去卫生院领了新的。”   程雪飞有些吃惊:“你怎么好意思开口?”   姜鸿宇见这个女人啰里吧嗦,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么问下去,又不知道要扯到哪,叹了口气:   “你不要管那么多,你还洗不洗,不洗咱们现在就开始。”   说着,就要动手。   程雪飞笑道:“不要,我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去!”   她从姜鸿宇胳膊底下钻了出去,悄悄开了木门,向外探探。   院子里黑漆漆的,王二姨的屋里隐约传来收音机里说书的声音。   确定环境安全,她才鬼鬼祟祟地到院子里拎了捅水,又到灶房拎了暖水壶。   进屋后,两人居然十分默契地,姜鸿宇先快速用凉水冲了一下,进了里间。   程雪飞这边,先兑好温水,然后慢慢擦洗。   洗完后,看了眼挂在椅背上的白衬衫,犹犹豫豫地拿过来套在身上。   心里不住唾弃自己:   程雪飞啊程雪飞,你什么时候堕落成这个样子了?   你这样下去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站在外间,犹豫着要不要不跟他玩这么火,就听里面姜鸿宇动作窸窣地下了床,走了过来。   外间没有亮灯,一团漆黑。   程雪飞白皙的身体披着那件白衬衫,在黑暗中隐隐发着亮光。   姜鸿宇走到面前,低头打量着她,赞叹道:“人间尤物,说的就是你。”   程雪飞以为他会吻她或者抱她,但姜鸿宇把她拉到里间,借着灯光,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来回看她。   程雪飞被看的面红耳赤,垂下眼睑,在那抠手指头。   姜鸿宇欣赏了一阵,喘息着问:“相机呢?”   程雪飞惊恐地抬起头:“你要干嘛?!”   “我想拍你,反正你自己会洗照片,到时候自己洗出来。”   “我——”   程雪飞不知道该骂什么。   她裹起白衬衫,一副罢工的态度,恶狠狠地瞪着姜鸿宇:   “你敢拍我,我就把你打废!”   “那你试试,能不能把我打废。”   姜鸿宇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到床边,摁了下去。   “啊——”   程雪飞疼地叫了一声。   她撑着胳膊要起身,又被姜鸿宇摁住了。   之前在申城,两人算是复合后第一次,姜鸿宇还算规矩,没有什么太疯狂的举动。   后来在病房,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吭声。   可是这一次,姜鸿宇总算不再伪装,暴露了本性,将程雪飞折腾的没有反抗的余地。   到天亮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有好几处淤青,但姜鸿宇仍然不肯放过她,抓着她又折腾了一遍。   完事,姜鸿宇起身穿衣,面带微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小美人,凑上来,在她耳边叮咛:   “我走了,你起来关门。”   程雪飞却没有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等姜鸿宇走后,她就直接裹着毯子睡了。   一觉睡醒,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看床头闹钟,已经八点多了!   她裹着毯子,慌慌张张地跳下床,把堂屋的门从里面反锁了。   再看看满屋狼藉:   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只顾自己开心,把烂摊子都丢给她。   明知道她要去申城,还来麻烦她,疯了!   她没时间多想,迅速穿好衣服,头发也来不及梳,端着满堂屋的水桶水盆暖水瓶,跑出去清理现场。   刚把洗澡水倒进出水口,王二姨开了院门,端着一碟豆腐进来。   看见程雪飞在倒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眼神看着她,犹豫了片刻,才问:   “小程,你怎么起那么晚?”   “额……”程雪飞挠了挠头,极力掩饰内心的窘迫,“二姨,你买的豆腐真好,一定很好吃。”   “是吧,我特地赶早去副食品店排队买的,国营店的豆腐就是好,水分少,不像王老七他婆娘做的豆腐,净是水,放锅里一炒就碎!小程,你吃不吃,豆腐还热乎,我去剁点辣椒,放点酱油,你吃两口再走?”   “不了不了,我着急出门!”   程雪飞一阵风似的钻进堂屋,来不及打扫战场,匆匆刷牙洗脸,装了行李包,也来不及化妆,锁上门,直奔照相馆。   到了照相馆,姜鸿宇居然也在。   程春生一大早也从家里赶来,见她来了,略带抱怨地问:   “姐,你明知今天要出门,怎么还敢睡懒觉?”   程雪飞不说话,偷偷瞄了姜鸿宇一眼。   姜鸿宇一脸淡定,好像事情完全与他无关。   呵,男人!   求着你时,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提上裤子,就开始装不熟。   程雪飞前脚刚到,袁顺的货车后脚也来了。   姜鸿宇提前打电话联系袁顺,让袁顺把程雪飞送到市火车站。   袁顺哪敢不从,掐着时间从县城赶来。   程雪飞气都没喘匀,又转身出去。   姜鸿宇拎起一只水壶,和他早上买的包子,还有一叠全国粮票,一块递给程雪飞。   程雪飞扭头看他,他终于露出了那种熟悉的笑。   程雪飞白了他一眼,夺过包子、水壶、粮票,上了袁顺的车。   程春生也上了车。   程春生很兴奋,坐在副驾驶上到处观望。   姜鸿宇冲车窗里说:“春生,路上照顾好你姐姐。”   程春生疑惑道:“不是应该她照顾我吗?”   姜鸿宇死死凝视着程春生,吓的程春生连忙改口:   “好好好,姜大哥,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我姐姐!”   姜鸿宇这才满意地点头,又朝袁顺招了招手:“袁顺,麻烦你了。”   “嗐,客气!”   袁顺戴上他那只蛤蟆镜,滑动档把,踩着油门,轰隆隆走了。   程雪飞默默松了口气,把粮票放进包里。   然后转开水壶盖子,喝了口水。   水是温的……   又咬了口包子。   也许是她真的饿坏了,觉得今天的包子异常鲜美可口。 第335章 程春生进城   程春生第一次坐公交车以外的汽车,特别兴奋。   他一路盯着身旁的袁顺,看他掌握着方向盘,毫不费力地指挥着这辆货车贴地飞奔,看的入迷。   这架势,简直就像一个执掌天下的君王,让程春生羡慕的直流口水。   两人都有些自来熟,遇到一起,那就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尤其是袁顺,不但爱说、会说,还见多识广,山南海北,说到哪通到哪,仿佛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两人一路聊了半个多小时,程春生突然意识到姐姐怎么一直没动静。   他回头,看见姐姐已经睡着了。   刚才还以为姐姐丢了——幸好没丢。   袁顺把姐弟两个送到市火车站。   下了车,程雪飞仍然睡眼迷蒙,好像几天没睡过觉一样。   她强打着精神,跟程春生去站里买票。   程春生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雀跃的就像个小猴子,不停地扯程雪飞喊“姐你看看这个”、“姐你看看那个”。   跟程春生的状态完全相反,程雪飞一直哈欠连天、无精打采,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她身上开始隐隐作痛,怎么都不得劲。   等上了火车,一落座,她就靠着座位闭上了眼。   程春生见姐姐一反常态,问道:“姐,你昨晚去偷猪了?怎么累成这样?”   “晕车。”   程春生的注意力很快被火车上形形色色的旅客吸引了,不再追问。   程春生一路精力旺盛,想跟姐姐分享他的所见所闻,但姐姐晕车太厉害了,走一路,睡一路。   一直睡到了申城。   从申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她才真正清醒。   姐弟两个站在申城火车站的站口。   程春生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一片房屋楼宇,似乎没有边界。   八十年代的申城,其实有些破旧,房屋和马路看起来都灰扑扑的,早已失去了往日十里洋场的神采,也没有几十年后的光鲜和气派。   但在程春生这个初次见识到大城市的农村孩子来说,仍然无比繁华。   程春生激动地望着申城的一切,脸上丝毫不见疲惫,他感叹道:   “姐,申城真大啊,一眼望不到头!”   程雪飞终于回应了弟弟的感慨:“这就是你姜大哥还有立夏上大学的城市。”   “真羡慕啊!”   “将来你也可以来。”   “真的?”程春生满眼期待,“我真的也能到申城来吗?”   程雪飞望着弟弟,发出了灵魂一问:“你知道在城市生活有三要素吗?”   “什么三要素?”程春生还头一回听说,在城市生活有什么三要素。   程雪飞说:“想在城市生活,有三要素,身份,单位,关系。有这三要素,你才能真正在城市扎根,如果没有,顶多只是个漂泊不定的寄居者。”   程春生似懂非懂。   他知道姐姐说的肯定有道理,但还没有更深刻的体会。   程雪飞又说:“对普通的年轻人来说,上大学,可以一步到位,实现这三点。你的身份是大学生,你的单位是学校,你的关系,就是你和老师、同学之间的关系。   所以,春生,就目前的社会情况来说,农村孩子想在城市立足,唯一的出路就是上大学。但你那一百多分,很完美的把这条路堵死了。”   程春生脸色一灰,也觉得汗颜。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绝不会只考一百多分的!   程雪飞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好考电大,你还是有机会的。”   说完,程雪飞迈步走了。   现在时间还早,才下午两点钟,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程雪飞先带弟弟上了一辆有轨电车,朝中心城区出发。   程春生站在电车过道里,勾着头,顺着车窗往外看。   路两旁颇具异国情调的洋楼慢慢从他眼前滑过,看的眼花缭乱,眼睛都不够用了。   电车到站,两人在城区中心下车。   刚下车,程春生忽然抓着姐姐的胳膊,激动地说:   “姐,真的有咖啡店!”   程雪飞抬头看去,看见一个亮堂堂的甜品店。   门市很大,有两个玻璃门,一扇玻璃橱窗,玻璃窗里的展柜里摆着各种面包、奶油蛋糕、牛角包。   玻璃窗上还印着“cafe”、“冰淇淋”等字样。   程春生只在英文课本上听说过有咖啡厅和咖啡,但只有一个很抽象的感觉,从没真正见过。   此时见了,很激动。   程雪飞感叹了一句春生的眼睛可真尖,她来了两次,从来没发现这里有个甜品店。   “进去看看里边有什么好吃的。”   姐弟两个推开玻璃门,甜丝丝的面包的香气和微苦的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   店面很整洁,水磨石地面,两头各有四五张小巧的圆桌,看起来很洋派。   两人在柜台前买了现烤的牛角面包,一杯热咖啡,一份红豆刨冰,共花了一块五毛钱。   程春生看着这么点东西,总共也没一斤重,居然那么贵,惊讶的直嘬牙花子。   “姐,你不是带相机了吗,来,给我照张相,留个纪念!”   程雪飞捂脸偷笑,从包里掏出相机,给程春生拍了三张。   他们在圆桌上吃完喝完,离开甜品店,程雪飞就直奔上次去过的那位莫大哥家里,去打听放像机还有没有货。   循着记忆,找到一条石库门里弄。   狭窄的弄堂里全是人,有人在门口洗衣服,有人在门口择菜,有人在门口洗头,把一条弄堂占的跟街市一样。   程春生琢磨着,这些人跟他们村的老百姓一样嘛,都爱蹲在家门口做事。   只不过,这里人更多而已。   程雪飞进了一个石库门房子,来到屋内,打听莫大哥是不是在这。   因为申城住房十分紧张,一栋房子内住着很多人家。   找到了莫大哥,没想到这位莫大哥竟然对程雪飞还有印象。   程雪飞问他,放像机还有货吗,莫大哥立马说还有几十台。   听说还有几十台,程雪飞松了口气。   这个东西其实不太好买,而且通过正经渠道的话,价格会更贵,能从这位莫大哥手里拿到货,是最好的。   只可惜程雪飞钱不多,这次只能拿一台。 第336章 刮目相看   程雪飞又问莫大哥,还有没有其他港岛的电影电视录像带。   莫大哥立马搬出个纸箱,箱子里满满的录像带。   据说,这些都是他亲自跑到南方,从他在鹏城的亲戚手里拿到,人肉背回来的。   因为莫大哥发现,这些录像带在内地很畅销,只要有货,不愁卖不出去。   为了挽回囤积放像机的损失,也为了多赚点钱,他就去了了两趟,每次都能背回来上百盒。   不过,这些录像带现在要收钱了,每盒要二十块。   这价格算是很贵了,但程雪飞能接受。   倒卖港岛的电影电视录像带的营生,现在在民间刚刚露出苗头,没有形成规模,还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虽然目前没有特别的管制,但仍然有一定风险,属于打擦边球。   要是上边认真查办,绝对一查一个准。   高风险,当然要高回报。   莫大哥把录像带抱出来,抱到一个狭窄拥挤的房间。   这房间既作客厅又作卧房,看着比他们乡下的小土屋还局促。   莫大哥把录像带放到地上,一盒盒拿出来,如数家珍地介绍道:   “这些都是在港岛很火的电视电影。有一部《万水千山总是情》,特别火,一共三十集,分成八个录像带。   还有一部《大侠霍元甲》,一共二十集,这部电视剧,据说南方有家电视台放过,简直火的一塌糊涂。   放完了以后,老百姓还没看够,又是打电话又是写信给电视台,要求电视台重播。   电视台没办法,又重播了一遍。   咱们这边的电视台还不敢放,不过现在搞改革开放,我估计用不了几年,咱们的电视台也会慢慢放这些电视剧,你说对不对?”   程雪飞微微点头,这个莫大哥,确实有点远见。   过不了几年,两.岸三地的关系慢慢缓和,这些电视剧会逐渐登陆内地的电视台。   就比如录像厅正在放的《射雕英雄传》,其实到明年就会正式引进内地,在某家电视台播出。   程雪飞的录像厅,比最早播放的电视台还早了一年。   今年年底的春晚,还会请港.台的明星登台唱歌。这些都是逐渐开放的信号。   程雪飞看中了这两部电视剧,又问:“有电影吗?”   “有,电影也有很多。”   莫大哥从箱子最底下,搬出一摞录像带。   这些都是电影,一盒录像带正好是一部。   程雪飞看了看,里面有很多电影是她熟悉的,也有一些是她从没听说过的。   八九十年代虽然是港岛电影的巅峰时期,但也是良莠不齐。   有精华,有糟粕。   能让程雪飞有印象的,一般都是非常经典的好电影。   她凭着自己的记忆,挑了五部。   《鬼马智多星》,《龙少爷》,《A计划》,《最佳拍档》,《唐山大兄》。   这些都是程雪飞小时候看过的,虽然内容已经大多数忘记了,但她相信这些电影将来会风靡内地。   她只是在小范围内把流行的时间提前了一点。   除了这五部电影,还另外选了刚才莫大哥推荐的两部电视剧:   《万水千山总是情》和《大侠霍元甲》。   莫大哥见她一次要买这么多,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这女人居然这么阔绰!   普通人买录像带,一次买上一盒就很了不起了,她居然一次买几十盒。   莫大哥忍不住问:“同志,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是开照相馆的。”   “个体户吗?”   “嗯,差不多,算是个体户。”   “难怪呢,现在个体户比工人赚钱都多。但是,你买这么多录像带做什么用?”   “我买来自己看的。”程雪飞没有实话实说。   这时候,还没有人能想到开录像厅来赚钱。   连这位看起来很精明的莫大哥,也只是倒卖放像机和录像带,没有想过自己放录像收取门票,那样其实赚钱更轻松,而且风险更低。   程雪飞没有实话实说,不是怕暴露商机。   就算这位莫大哥也学着她开录像厅,也是在申城开,不会影响她在临河县的生意。   程雪飞顾虑的是,如果莫大哥效仿她,在申城开了录像厅,到时候肯定有其他人跟风效仿,也许很快会形成潮流。   而申城有是个南北交会、思想开放的大城市。   一旦形成潮流,很快就会向周边甚至全国蔓延。   那样的话,也许会产生蝴蝶效应,会把很多东西提前好几年。   世间万物,自有其发展规律,一味干预,也许会造成其他麻烦。   所以程雪飞只想在临河县那样默默无闻的小地方领先个一年半载。   再过个一两年,不用她说,别人也会发现这个商机。   到时候录像厅会在全国各地冒出来。   然后再过十年八年,等VCD、DVD和光碟开始普及时,录像厅也会在自然规律中销声匿迹。   程雪飞选了两部电视剧,五部电影,一共十八盒录像带。   光录像带就是三百六十块钱。   再加上放像机一千五百块,共一千八百六。   莫大哥最后让了十块,程雪飞又跟他讲价,价格降到了一千八百三。   两人打了两次交道,已经慢慢熟悉起来。   其实程雪飞很想多买几台,但她手头暂时没有那么多钱。   只能先买一台,回去多开间录像厅。   只要录像厅一开业,资金很快就会回笼,所以她告诉莫大哥,再过半个多月,她还要再来一趟,到时候再买台放像机,让莫大哥给自己留着。   莫大哥听了很高兴,正愁不好卖,能有这么一位大客户愿意买,当然高兴。   最后,莫大哥把程雪飞买的录像带打开,挨个试放,确定没有问题,程雪飞当场把钱点了。   一千八百三,都是五块、十块的票子,厚厚一大摞。   程春生眼看着姐姐把那么一大摞钱点给别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觉得肉疼。   买完放像机,姐弟两个离开里弄,回到马路上。   程雪飞拦了辆人力三轮车,让车夫拉他们到《大家摄影》杂志社。   坐上三轮车,程春生才长叹一声,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姐姐。   这还是他亲姐吗?   怎么看着都觉得不认识了?   人家常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程春生每天看着姐姐,怎么也有种要擦亮了眼睛重新认识下姐姐的错觉? 第337章 招待所偶遇   三轮车在《大家摄影》杂志社门口停下。   程春生望着这座无比气派的花园洋房,连连惊叹。   程雪飞让弟弟在这等着,她进去跟编辑伍泉打个招呼。   来到二楼编辑部办公室,找到伍泉。   伍泉见她如约来了,十分高兴,告诉她,摄影展在申城文化馆举办,明天上午十点,正式开幕,为期一个月。   程雪飞的两部作品《我们的时代》和《乡中女子图鉴》,都已经印刷好,摆过去了。   明天请程雪飞去参加开幕仪式。   “好,明天上午十点之前,我一定准时到。”   “对了,你找到住处了吗?”伍泉问了一句。   “还没,我等会儿回去,找个离文化馆近一点的住处。”   伍泉连忙说,文化局的招待所,正好就在文化馆附近,他可以写个条子,让程雪飞拿着条子,到招待所住下。   程雪飞觉得这样也行,省的自己再出去现找地方。   这时节南来北往的人比较多,住的地方不好找。   她已经奔波了两天,想尽快找个地方歇下。   程雪飞谢过伍泉,就带着伍泉的条子走了。   又搭乘一辆人力车,来到文化局招待所。这时候,西边天空已经一片晚霞,天快黑了。   来到前台,拿出她和程春生两个人的介绍信,又递上编辑伍泉的条子。   前台的服务员看了眼条子,立马睁大了双眼,抬头望着程雪飞,问:   “你是来参加摄影展的?”   “嗯,对。”   服务员的目光在程雪飞脸上打量了一会儿,忽然认出了她:   “哦,你就是摄影杂志上的那位封面女郎吧?”   程雪飞微微一笑:“是我……”   她不想再跟这位服务员说长道短,只想尽快找个房间,好好洗个澡,到床上睡一觉。   已经连续两天没休息好,她不想顶着一张疲劳的脸去参加开幕式。   可是小服务员还是跟她说了一堆赞叹和敬仰的话。   程雪飞勉强听了一会儿,等服务员停顿时,忍不住打断道:   “麻烦给我找两间客房吧?”   服务员这才从后面的墙上拿出两把钥匙。   “有浴室吗,能洗澡吗?”程雪飞问了一句。   “有,在走廊尽头有厕所,厕所里有浴室。”   幸好有浴室,她能洗澡洗头。   两人拎着行李上楼,在三楼找到了房间。   文化局的招待所虽然没有之前她住过的那家大酒店设备豪华,也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但是很干净。   程雪飞一进屋,放下行李,直接倒在床上。   身上的骨头都散架了。   前天晚上被姜鸿宇折腾了一夜,昨天晚上又是在火车上度过的。   夏天坐火车,那气味,要多酸爽有多酸爽。   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好,现在她只想蒙头大睡。   但身上黏糊糊的,她歇了一会儿,挣扎着起来,从行李包里拿出衣服毛巾,准备去洗澡。   程春生一点不觉得累,蹿过来问:“姐,我肚子饿了,我们去找点东西吃吧?”   程雪飞掏出五块钱打发他:“你自己出去找点吃的吧,我不吃了,我得早点睡。”   程春生拿了钱,乐的屁颠屁颠的,出去逛了。   程雪飞拿了衣服,来到走廊尽头。   在走廊尽头的女卫生间里冲了个热水澡,顺便把头发也洗了。   洗完澡,浑身舒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腿上还有腰上出现了几处淤青,都是姜鸿宇的功劳。   这家伙,作孽啊!   可是一想起他,心里还是有些酥酥的。   洗完澡,窝着湿漉漉的头发,抱着换下来的衣服离开。   经过走廊时,听见有个房间传来争吵的声音。   一个女人尖着声音责问:“是电影制片厂请我来的,说有个重要角色找我,怎么我跑来,你们又变卦了!”   另一个男人好声好气地解释:“不是变卦了,是导演已经选好了人,没跟我们打招呼,我们想要通知你,但是已经晚了。”   “不带这么耍人的!”   “别生气,别生气,这样,我自己给你拍一组照片,到时候发到电影杂志上,再专门写一篇关于你的文章,行不行?”   “你先给我报销这几天的车票食宿钱,报销完了,再来跟我谈别的!”   “好好好,我这就去制片厂,找他们报销去,你等着!”   他们谈话间,程雪飞已经走远了。   她寻思着,自己竟然一不小心跟某个演员住在同一层楼了,真是难得啊。   这年代的演员,还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拿着跟工人差不多的工资,不像后来的明星,站个台就有几十万的收入。   所以如果演员出趟远门,车票食宿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程雪飞没有多想,继续朝前走。   她已经困的快睁不开眼,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床上。   身后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一个人走了出来,脚步匆匆地朝楼梯口走。   正巧程雪飞也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正要转身开门,冷不防跟一个人撞在一起。   程雪飞险些被撞到墙上,手里的衣服、毛巾、牙杯、肥皂掉了一地。   一个男人叫了一声,骂道:“长没长眼?!”   程雪飞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冷道:“谁后脑勺长眼睛?”   那男子显然没料到程雪飞说话口气这么横:“哎哟,脾气挺大啊,你走路走的好好的,干嘛突然拐弯?”   程雪飞抱起衣服,这才转过头,朝那男子晃了晃手腕上的钥匙:   “同志,你看好了,我是要回我的房间,你自己眯着眼乱撞,把我撞着了,竟然反过来怪我,天下的道理都跟你姓吗?”   程雪飞没打算多啰嗦,着急回去睡觉,也没仔细看那男子的长相。   可是那男子突然“咦”了一声,勾着头,去看程雪飞的正脸。   这时,程雪飞正等着男子离开,她好开门进屋。   男子不离开,她不敢先开门。   但这男子愣是盯着程雪飞的脸看了半天,看的程雪飞有些暴躁。   难不成又有人认出她是封面女郎了?   这不科学啊?   她只上了一期比较冷门的摄影杂志的封面,没道理谁都认识她。   但那男子好像还真认出她来了,惊讶地问:“咦,是你呀?” 第338章 有本事你开门啊   程雪飞耐着性子,盯着门把手,看都不看那男子,冷冰冰地说:   “同志,我要回去休息了,麻烦你行个方便。”   “是我呀……”那男子带着笑意说,“咱俩之前见过面的,你忘了?”   程雪飞本想吐槽,这种搭讪方式看来自古就有啊,冒充熟人来攀谈。   可是等她转过头,看向那男子时,借着走廊里昏黄的灯光,似乎觉得这人确实有点面善。   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这人中等个头,脸盘圆润,嘴唇有点厚。   留着长发,发型很像几十年后的摇滚歌手伍佰。   一看就是个追求时髦的文艺青年。   没等程雪飞想起来他是谁,这人语气很夸张地问:   “你真想不起来啦,是我啊,是我啊!”   见程雪飞还在犯迷糊,这人脸上划过一阵失望,然后又笑了:   “看来我在你心里没有留下一点印象,是我这个人太平凡了——你是程雪飞吧,我是何聪。”   所以呢——何聪是谁?   我该认识何聪吗?   这个自称是何聪的人,急的有些抓耳挠腮:“哎呀,你怎么还是想不起来,你忘了,咱们在《大家摄影》杂志社见过的,我当时也去参加颁奖,是伍编辑介绍我们认识的,咱俩还握过手!”   迷迷糊糊的程雪飞终于拨开乌云见晴天,她这才想起来是哪个何聪。   确切地说,她已经忘了这人的名字,但很清楚地记得,这个人,曾经认为她是个种土豆的农村妇女。   想到这,她再看何聪的脸,终于对上号了。   记忆中,当时何聪也是这个发型,穿一件在现在来说特别时髦的美式夹克衫,色眯眯地盯着自己。   程雪飞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但也没有特别地讨厌他,就很敷衍地打了个招呼:   “哦,何聪同学。”   何聪听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就像走完了两万八千里长征似的,长长松了口气:   “哎呀,你终于想起我了!”   程雪飞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下,但仍然打不起精神,她随口说道:   “真巧啊……”   “是啊,真巧,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你是来参加摄影展的吧,正好,我也有作品参加展览。   我还想着明天找你切磋切磋,没想今天就在这碰到你了,真是缘分啊。正好我家住的离这不远,明天,我来找你,跟你一块去吧?”   程雪飞听他啰嗦完,强打着精神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我自己能找得到。”   ——麻烦你赶紧走吧,我真的很困了。   可是这位何聪同学根本没有理会,仍然沉浸在两人偶然相遇的兴奋中。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说:“你开门,咱们进去坐会儿吧?”   程雪飞忍不住蹙眉:   嗯?   这是你的房间吗,你说进去坐会儿就坐会儿?   程雪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咱们明天见吧,我得回去休息了。”   “没事没事,咱们就说一会儿,我不会多打搅你的。”   程雪飞朝楼梯口看了一眼:   程春生这小子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不会被人贩子拐跑了吧?   这种时候,但凡来个人,也能帮她脱身。   她眼巴巴地盯着楼梯口,终于听到楼梯上传来走路的声音。   程雪飞心里一高兴,希望这是程春生。   但是,出现的,却是一个身穿红裙子的女人。   那女人一袭红色连衣裙,走到昏黄的灯泡下面站定。   在头顶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在两旁绿色墙裙和白色墙壁的烘托下,这空荡荡的过道,居然有了种鬼片的氛围。   程雪飞的鸡皮疙瘩顿时冒了出来。   她立马去推何聪:“你快走,咱们明天再见吧!”   她慌忙从手腕上摘下钥匙,要开门。   这时候,就听那红裙女人突然尖声大叫:“何聪!”   程雪飞的小心脏猛地一跳:   我靠,不会真的撞鬼了吧!   大城市也闹鬼?这不科学啊!   程雪飞没有多想,开了房门,迅速溜进门缝,反手就把门关的死死的。   门外,就听女人高跟鞋的声音快速逼近,那女人近似崩溃地嘶喊道:   “何聪,你个王八蛋,你真的背叛我,在这里跟女人私会!!”   嗯?   程雪飞有些发愣,觉得是不是这女人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房门外面,那女人似乎缠着何聪,“嘤嘤婴”地跟何聪厮打着。   何聪一边招架一边解释:“哎呀,小英,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你还说你没有,没有的话,她怎么一见了我就跑,还跟你说明天见面,我听的清清楚楚,你还敢抵赖,你以为我傻吗?”   “我——你误会了,小英,你别在这闹,这是招待所,房间里都有人。”   “你滚开,我都看见了,她刚才还湿着头发,是不是刚洗完澡,何聪,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竟然跟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在招待所厮混?”   程雪飞听那两人争吵,觉得脑壳疼。   算了,还是早点到床上躺着吧,别给他们添乱了。   她顾不得外边的吵闹,放下衣服,解开头上的皮筋,开始擦头发。   “砰砰砰——”   房门忽然大声响起来,叫小英的女人朝屋里喊道:   “你这个狐狸精,你给我出来,别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有本事勾.引男人,有本事你开门啊!”   程雪飞默默叹了口气,继续擦头发。   外面,何聪阻拦道:“小英,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我都跟你说了,都是误会!”   “误会?小偷会承认自己是小偷吗?”   何聪开始生气了:“你怎么拿我跟小偷做比较,你别侮辱我的人格!”   “你脸都不要,还在乎什么人格……”说着,小英又开始拍门,“你给我出来啊,狐狸精,你的本事呢,你勾.引男人的本事呢,怎么一见了我,就怂了?!”   程雪飞坐到床边,继续擦头发。   不能跟这种为爱失去理智的女人纠缠,万一自己开门放她进来,被她抓伤了脸,明天还怎么参加摄影展览?   这时候,大概其他房间的人实在烦不胜烦,有人开了房门,吆喝道:   “吵什么吵,有事回家吵,没看天都黑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住在招待所的,多是来出差的,一天下来,都想早点歇息。   何聪扯着小英,压低声音说:“听着没,这是文化局的招待所,你别在这闹笑话了,赶快走!” 第339章 你们两个有病吧   程雪飞本以为,他们这下该走了吧。可是,隔壁不远处又有人出来问:   “何聪,你怎么还没走,在这吵什么的?”   这个声音,就是刚才程雪飞洗完澡出来时,那个嚷着要何聪报销车票食宿钱的那个女演员。   叫小英的女人听见又有别的女人喊何聪,不可置信地问:   “什么,还有一个?何聪,你到底约了几个女人?!”   “哎呀……”何聪不耐烦了,态度恶劣起来,“我都跟你说了,都是误会,我来这见个话剧演员,出来遇到熟人,说了几句话,就被你看到了,你都瞎寻思什么!”   “我不信!”   “不信拉倒!”   程雪飞已经擦完头发,找到梳子开始梳理。   趁他们争吵的工夫,梳好头发,累的趴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他们还在争吵不休时,程春生突然回来了。   程春生出去逛了一圈,被大城市繁华的夜景迷的眼花缭乱。   他一个农村孩子,哪里见过大晚上的还亮着这么多灯,亮的连天上的星星都快看不见了。   感叹了会儿大城市的魅力,他不敢走的太远。   申城的路不像乡下的路那么好找,在这里,他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大路不是直的,弯弯绕绕,他怕自己走远了,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很快就回来了。   路上看到一个炸油墩子的摊子,吃了个油墩子和一碗八宝粥。   又走了几步,看见卖粢饭的,觉得从没吃过,就买了两个粢饭,用油纸包着,带回来给姐姐吃。   回到招待所上了楼,看见有人吵架,他也没在意。   可是走近了再看,他们居然在姐姐门口吵闹。   他愣愣地站在姐姐门口,盯着那对男女。   那对男女也扭头看他。   男的没好气地问:“看什么看,没见过吵架?”   “你们两个有病吧,在别人房门口吵个屁!”   “哦哟——”   何聪没想到这小伙子居然这么不客气,就暂时把内部矛盾搁置了,转而把矛头对准这个看起来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   “小赤佬,你跟谁说话呢?”   “跟你们说话呢,你们要吵要闹,到自己地盘上吵,干嘛在别人房门口,给别人添晦气?”   何聪双手叉腰,挺着胸膛问:“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说话这么难听,别怪我揍你!”   “哼哼……”程春生冷笑,瞄了眼比他矮半个个头的何聪,“打架?你以为我怕你?”   叫小英的女人,刚才还失去理智地找何聪麻烦,现在见何聪要跟人打起来了,也自动地跟何聪统一战线。   她仰着脖子冲程春生叫嚣:“我们两个人,难道怕你一个人?”   程春生完全没在怕的。   打架?   他最喜欢了!   之前在西埠中学,他就是打架的一把好手。   只是因为害怕打完架后,老师会叫家长,到时候他还得挨爸爸一顿修理,所以才不敢随便出手。   现在大老远跑到申城,千八百里的,正好施展伸手。   他打量了下面前这两个人。   女的个头娇小,身形单薄,没什么战斗力——当然,他从没跟女生打过架,不知道女生到底有多能打。   这男的,一米七多点的个头,看着不怎么壮实,估计也没多少力气。   还留着一头长发,到时候先薅头发,把头发薅到手,下面就迎刃而解了。   做了战斗计划,他打算把手里的粢饭先放到地上。   两毛钱买的粢饭,不能白白糟蹋了。   他刚要准备把粢饭放的远一点,客房的门开了。   程雪飞站在门口,目光有些迷糊地望着外面的人,问:   “打架吗?算我一个,正好二比二。”   小英见房门突然开了,立马又把矛头转向门内的人:   “好啊,你个狐狸精,你终于肯开门了!”   程雪飞倚着门框,望着这个刚才被自己当成女鬼的红裙子女人,有气无力地说:   “小妹妹,想不想听实话?”   “你说啊!我看你怎么跟我狡辩!”   “我告诉你,我有男朋友。我男朋友,比你男朋友长的高,比你男朋友长的英俊,比你男朋友有才华,还比你男朋友有力气。   就你男朋友这样的,倒贴给我,我都看不上。你就别自作多情误会我了,你这么误会我,我都觉得对不起我男朋友。”   “噗嗤——”程春生笑了,“姐,你怎么净说实话?”   程雪飞一番话,把这两个人说愣了。   尤其是何聪,就跟得了面瘫似的,整张脸都凝固了:   这,骂人也不带这么损的吧?   他无法相信,这个娇娇艳艳的大美人,嘴巴居然这么毒!   比他高,比他英俊,比他有才华,比他有力气?   呸,他一个都不带信的!   真能睁眼说瞎话,他何聪在申城电影学院,绝对是风流倜傥、才貌兼备的大才子,同班同学,各个唯他马首是瞻,谁还能比他更厉害?   程雪飞说的这个人,根本不可能存在啊。   所以她一定是胡诌的,为的就是让小英打消误会。   这么一想,就通顺了,也稍稍原谅了程雪飞这张毒嘴。   她这么用心良苦的编造谎言,其实都是为他解围啊!   程雪飞顿了顿,又颇为歉疚地望着何聪:“何聪同学,抱歉,我实话说的有点多,你别介意——行了,都散了吧,我要回去睡了。”   程春生连忙叫道:“姐,我买了粢饭,你吃不吃?”   “不吃。”   话音未落,房门已重重关上。   何聪跟小英像两根木头桩子似的立在原地,有些不知该怎么收场。   何聪扭动僵硬的脖子,怒瞪着小英:   看,闹笑话了吧!人家姐弟两个正经地住招待所,谁来勾搭女人了?!   小英皱紧眉头:   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在这丢人现眼!   程春生见他们还杵在这,问道:“怎么还不走,要在这当门神吗?”   何聪这才转身,冷冷地瞪了程春生一眼。   本来想放两句狠话,捞回点面子。   但想想,这是那位程雪飞的弟弟,还是不能说的太难听。   就冷笑道:“小同学,说话不要那么张狂,容易吃亏的。”   何聪是申城本地人,申城本地的口音有点软糯,所以即便是放狠话,在程春生听来,也是软软的,不痛不痒。   程春生笑了一下:“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何聪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迈开步子走了。   小英也快步追了上去。   客房里面,程雪飞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第340章 摄影展览   第二天醒来,程雪飞神清气爽,又变得斗志满满。   回想起昨晚跟何聪还有他女朋友在走廊的偶遇,居然跟做梦一样不真实。   等程春生过来找她时,她还特地问了一下,确定不是自己梦游产生的幻觉。   姐弟两个早起出去吃饭。   招待所有小食堂,食堂里有早点,都是寻常的豆浆、油条、葱油饼、生煎包之类的,物廉价美。   吃完早饭,程雪飞又回房间准备换衣服,换那件男式白衬衫。   可是等拿出来一看,原本平整的白衬衫,经过姜鸿宇一番折腾,已经皱了。   偏偏那天早上她起床时,没有时间仔细收拾行李,随随便便把衬衫塞进了包里。   此时衬衫皱的跟破抹布似的。   她不能穿着这样褶皱的衣服去参加摄影展。   就先随便穿了件短袖,准备到外边找家裁缝店,花点钱,让裁缝师傅熨一下。   她先化妆,做头发,把前额的头发在脑后窝成一个揪,扎上一根宝蓝色金丝绒发带。其他头发,都披在后背。   收拾好一切,背上了她的小皮包。   她之前背包,喜欢斜着背,这是她赶集照相时形成的习惯。   但是在申城,这样斜着背包,好像是比较土气的行为,那样背包,似乎更像个小学生。   程雪飞早就注意过,申城那些时髦的新女性,都喜欢把带子收短,让包正好垂到胳膊肘的地方。   程雪飞也只好入乡随俗。   收拾好一切,锁上房门,下楼去找程春生。   程春生早已等的不耐烦了。   程春生以为能直接去文化馆看摄影展,谁知姐姐半路又找到一家裁缝店,跟裁缝师傅软磨硬泡,还花了三毛钱,让师傅熨了一件衬衫!   等烫好衣服,姐姐换上白衬衫,又让他把换下来的衣服再送回招待所。   程春生没想到女人出个门会那么麻烦。   他们一大早六点多就吃完早饭了,愣是被姐姐磨蹭到八点多!   他将来要是找媳妇,坚决不要像姐姐这种会磨蹭的女人!   幸好今天不是姜大哥陪着来。不然,估计会被姜大哥嫌弃死。   程春生火速把衣服送回招待所后,又回来跟姐姐会和,这才朝文化馆走去。   这次摄影展,算是申城由民间发起的第一次摄影展。   虽然是民间发起的,但也离不开文化局的支持。   尤其是离不开《大家摄影》杂志的支持和参与,两位主要发起人,就是杂志社的特约摄影师。   由于展览是免费的,所以第一天人很多,男女老少,都赶来凑热闹。   小商小贩们早就瞅准商机,在门外摆开地摊,卖香烟,卖冰棍儿,卖汽水,卖丝巾,卖新式打火机,弄的跟市场一样。   程雪飞和程春生挤进文化馆,来到展厅。   展厅十分宽敞,陈列着许多照片,游客三五成群地围在一堆,对着照片评头论足。   程雪飞扫了几眼,没看到自己的两幅作品。   程春生个子高,眼睛尖,他看见其中一个地方,围的人最多,就好奇地踮起脚向里张望。   一眼看去,看见展架上的,正是姐姐的《我们的时代》。   程春生激动地拉着姐姐喊:“姐,你的照片在那,看的人最多!”   程雪飞制止他,不让他大喊大叫。   程雪飞没有时间去欣赏其他作品,她要先找到组织。   朝人群里望了一圈,没看到伍泉,倒是先看见了昨晚刚刚见过面的何聪,正跟几个人在看照片。   程春生也看见何聪,指着他,对姐姐说:“咦,那不是昨天晚上在你门口吵架的人吗,他是谁,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只有一面之缘。”   “怎么可能,只有一面之缘的话,他怎么会在门口纠缠你,还跟你发生那么大误会?”   程雪飞寻思着,自己跟何聪确实只有一面之缘,总共没说几句话,也没想到这次偶然在招待所遇上,会被他纠缠。   程春生见好几个人围着何聪,好奇地问:“他到底什么来头?”   程雪飞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看那副做派,应该不是个普通人,连杂志社的编辑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大地方,藏龙卧虎,说不准有什么背景。”   程春生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   这里是申城,不是他们乡下。   在乡下,放眼望去,都是泥腿子,不管哪个人,只要肯打听,总能打听到这人家门朝哪。   但申城这么大,不知道底细的人多的是,还真不好说这人是否有什么来历。   想起自己昨晚差点把这个人给揍了,幸好没出手。   否则,真的把人打伤了,就不是叫家长的事了。   程雪飞在人群中张望了片刻,终于看见了杂志社的伍泉,正跟几个身穿西装的人站在一起。   这几个穿西装的,似乎大有来头,连伍泉站在他们身边,都得靠边站,似乎完全说不上话的样子。   程雪飞不敢擅自打扰,一声不吭地走到伍泉身后,想悄悄地跟伍泉打声招呼。   谁知伍泉一见了她,立马跟那几个西装大佬介绍道:   “来,程雪飞同志终于来了,大家认识一下!”   伍泉话一出,其他人纷纷把目光转向程雪飞,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她,眼中带着欣赏美女的神色。   众人只见过她那张杂志封面的照片。   那张照片上,她穿着酒红色的蝙蝠衫,所以大家脑子里对她的印象,就固定在这副形象上,都觉得她是个明艳张扬的女人。   可是此时他们面前的程雪飞,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下摆扎进牛仔裤里。   整个人焕发出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清丽绝尘的气质。   粉黛薄施,笑容淡淡,看着既亮眼,又舒服。   程雪飞冲大家微微欠身:“各位老师好。”   在这种场合里,遇到不认识的人,叫老师是最妥当的。   几个西装大佬好像才反应过来,也淡淡地点头。   伍泉给他们做介绍,原来这些西装大佬真的大有来头。   其中一个是文化局的秦副局长。   一个是上次给他颁过奖的赵总编。这位赵总编,之前也是文化局的干部,从文化局出来,办了《大家摄影》这本杂志。   另有一位文化局的钱主任。   其他几个,也都是申城本地文艺界的泰斗级人物。 第341章 这姑娘脑回路有问题   还好,程雪飞没有被这个场面唬住,她不卑不亢地跟大佬们打了招呼。   那位文化局的钱主任,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笑眯眯地说:   “小程同志,我看了你的作品了,《我们的时代》是一组非常有深度、非常震撼人心的照片。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难得啊!”   不知怎的,众人对这个满脸油腻的钱主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直白地夸奖一个女同志漂亮,都有些反胃。   男人夸女人漂亮很正常,但也要分个场合。   不能什么场合都没有顾忌地乱夸,尤其是第一次见人家的面。   对方要是个心理素质好的,或者是那种浪.荡的女人还行。   万一人家脸皮子薄,不是当众叫人家女同志难堪吗?   这年头,如果在街上跟人叫美女,那是耍流氓的行为,会被人骂的。   绝不像几十年后,叫一声美女,满大街的女人一起回头,以为在叫自己。   但程雪飞只是微微一笑,脸不红心不跳,淡淡地说了句:   “过奖了……”   她再没多说什么,旁人也没接话茬,反而弄的那位钱主任有些讪讪的。   这位钱主任只好自我解嘲地说了几句。   正说着,又有一个身穿西装的人来找他们,说到了开幕时间了,请各位领导上台为展会揭幕。   程雪飞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主动让开路,让大佬们过去。   但文化局的钱主任竟然也邀请她一块上台。   程雪飞知道自己的斤重。   像她这样没背景、没资历的新人,哪敢上前凑热闹,于是婉言谢绝了。   谁知这位大佬居然十分热情地碰着她的胳膊,非要请她上台。   要说普通人,客气一下,别人要是不同意,也就罢了,可这位大佬,是铁了心地要程雪飞上台,无论程雪飞如何推辞都不行。   伍泉站在一旁,见场面有点僵,怕最后闹的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就只好劝程雪飞:   “小程同志,没事,你也上去吧。”   程雪飞没法再拒绝,只好硬着头皮上台了。   在一群蓝黑灰的中年干部中间,身穿白衬衫的程雪飞尤其显眼。   所以,台下的观众,都不去看别人,全都去看这个年轻漂亮,带着一丝英气的女同志,纷纷猜测她是谁。   摄影杂志的赵总编先发表讲话,宣扬摄影是一门艺术。   这门艺术,是为群众服务的。   所以开办了今天的摄影展,希望能让无产阶级人民群众,也能领略到这门艺术的美。   然后是一通感谢。   等感谢完,台上的人一起动手,解开幕布。   程雪飞被迫跟着凑数,站在这帮大佬的旁边,手轻轻搭着红绸布的一角。   等台下的照相机咔咔按下快门后,几个人一起动手,把红绸布揭开,露出里面“第一届人民群众摄影展览大会”的牌子。   这样,开幕仪式算是正式结束。   程雪飞觉得自己算是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跟在大佬们身后下了台,也要去欣赏一下展览会上的照片,但她一下来,就被人围住了。   应付了半天,才抽身出来,跟程春生一起欣赏照片。   挨幅照片看过去,边看边缓缓地挪动步子。   眼角的余光瞥到身旁似乎有个穿黄裙子的人,她下意识地要避开,就朝旁边挪了一步。   但刚挪开步子,那女人开口了:“你怎么也来了?”   程雪飞、程春生一块转头,面前这人,居然是昨天晚上在招待所遇到的那个小英。   程雪飞昨晚困的迷糊,加上灯光昏暗,没看清这位小英的长相,只知道她穿一件红色连衣裙。   这时再看,这位小英,长的确实有几分姿色,皮肤白净,身材娇小,烫一头卷发,穿着当下最时髦的黄色连衣裙。   对了,昨晚那条红色的连衣裙,也是如今最流行的款式。   看起来,这位小英,家世很不错。   跟那位何聪,应该都属于干部子弟。   此时,小英也仔细地打量程雪飞。   因为程雪飞比她高不少,所以她要仰着头看。   她也十分惊讶程雪飞的美貌。   程雪飞不光美,而且在这件白衬衫的衬托下,带着一股干净的文艺气质,并不是她原本想象中那种妖艳不知廉耻的女人。   再联想到程雪飞刚才跟那些干部一起站在台上,更加肯定,这白衬衫女人不是泛泛之辈。   这么一想,小英的气势就短了一些:“我看到你刚才上台了,看不出来啊,你还有点来头。”   程雪飞听小英话语之中,还带着几分天真和娇憨,就笑了笑,说:   “你误会了,我没什么来头,就是个照相的。”   小英一脸不相信:“你别骗我了,你如果只是个照相的,怎么可能跟那些领导一起上台,你知道那些领导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   “好,我不管你是谁,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说的话,是不是胡编乱造来骗我的?”   “你是说,我男朋友的事?”   “嗯,你说你有男朋友,你是骗人的吧。”   程雪飞又笑了:“我为什么要骗你?”   “你喜欢何聪是吗?”   “不喜欢……”程雪飞不假思索地说,“就你男朋友那样,我就算两只眼都瞎了,我也看不上。”   小英满脸被人冒犯的不悦,皱紧了眉头,气呼呼地瞪着程雪飞。   过了片刻,才气不过地说:“你不肯跟我说实话,好吧,我直接告诉你,我也不喜欢,我现在跟他正式分手了!”   程雪飞被这姑娘的脑回路弄的有点发懵,十分不解地问:   “姑娘,你要分手,你找他说,你告诉我干嘛呀。”   “我告诉你,我现在把他让给你了,你满意了吧?”   我——靠——   这个小姑娘,怎么每次都让程雪飞措手不及?   程雪飞苦笑道:“别别别,你千万别让给我,我承受不起,我都说了我有男朋友,我男朋友真的比你男朋友优秀太多!”   “你还不承认?”小英似乎认定了程雪飞是跟她嘴犟,“我是跟你说真的,反正我一开始也不喜欢何聪,都是家长的意思,我算明白了,那个何聪,是个花心大萝卜,你喜欢的话,让给你。” 第342章 说分手就分手   程雪飞十分心累,不知该怎么解释了,干脆来了一句:   “好吧,我谢谢你把他让给我。”   “你终于承认了是吧?”小英突然加重了语气。   在一旁的程春生忍不住了,出来说道:“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你才有病!”小英踮起脚、抻着脖子跟程春生喊。   这一声喊,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何聪离的不远,也瞧见他们这两个女人在一块,好像在争吵。   他紧张地跑了过来,解释道:“小英,小英,昨晚不都跟你解释清楚了吗,都是误会——”   何聪没说完,小英愤怒地转身,大声嚷道:“何聪,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咱俩正式分手,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小英踩着皮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聪当场傻眼了:   分手?   他这就猝不及防地被分手了吗?   从来都是他甩女生的分,这还是第一次被女生甩,这位大小姐,果然不太一样。   程春生望着小英离去的背影,小声惊叹:“脑子病的不轻啊——”   程雪飞嘴角扬了起来:   这小姑娘,有个性,怀疑男朋友跟别人勾搭,虽然当时大闹一场,但事后没有纠缠,能及时止损,还真是有点风风火火的性格。   不知怎的,程雪飞挺欣赏这个小姑娘。   女人就得这样,千万不能像于红梅和朱彩云那种,为了男人,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最后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男人虽然重要,但并不是女人的全部。   看这小姑娘的性格,应该成长在一个不错的家庭,家教很开明,父母有一定的智慧,女儿才会这么清醒有主见。   这也给程雪飞一定的启发,将来家玉长大,也要这么教育家玉。   遇到渣男怎么办?   当断则断,不留后患,绝不跟渣男继续攀扯。   何聪望着小英消失在门口,慢慢回过神来,没好气地骂道:   “什么臭脾气,分手就分手,谁惯着你这大小姐脾气!”   说完,又腆着脸看向程雪飞,目光上下打量她,眼中流露出垂涎之色:   啧啧,这女人,平肩,细腰,长腿,丰胸,翘臀,全身上下,挑不出任何缺点。   何聪自恃阅美女无数,但从没见过像程雪飞这样的。   她只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衬衫和一条修身牛仔裤,就已经风情万种,跟那些女演员比也毫不逊色。   吴小英分手的真是时候啊,他现在单身了,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追求更漂亮的女人了!   “那个,程雪飞同志,昨天晚上的事,实在对不住,不过现在既然我已经分手了,那咱们之间的误会,是不是可以自动解除了?”   程雪飞回过头,看着何聪,问:“误会,什么误会?”   “就是你有男朋友的事,你一定是编的吧?没关系,现在我已经分手了,你可以跟我实话实说了,你根本就没有男朋友吧?”   程春生听何聪说话流里流气的,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替姐姐出头,教训一下这个流氓。   程雪飞制止了他,笑着说:“那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   “你说,你说!”何聪十分期待的样子。   “实话就是,我不光有男朋友,我还有两个孩子。”   何聪顿时石化了:   孩子?!   这么标致的大美人,居然已经有孩子了!   这怎么可能,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有孩子的女人,有了孩子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气质?   程雪飞留下何聪一个人在原地发愣,拉着程春生走开,继续看展览。   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何聪说:“对了,我男朋友你也见过,就是上次陪我一起来领奖的那个,他也是《我们的时代》里的那个模特。”   何聪在心里捶胸顿足,他模糊想起了三个月前,跟程雪飞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当时想着要跟程雪飞套近乎的,但那个男人一直寸步不离,让何聪没有下手的机会。   哎呀,原来就是那个人!   何聪赶忙挤到程雪飞的《我们的时代》那组照片前面,看了照片里那个模特,看不见正脸,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和一双眼睛。   再跟记忆里那个男人对照一下,嗯,好像是比他高那么一丢丢,也比他稍微英俊那么一丢丢。   但是才华嘛,肯定不如他何聪。   他何聪可是正经的申城电影学院的大学生啊,那个男人是什么货色,怎么可能比他有才华!   程雪飞看完摄影展,中午跟杂志社的人一块吃饭。   程春生也跟着姐姐,第一次在豪华饭店吃饭。   在没来这家饭店吃饭之前,程春生觉得,他们西埠乡的食堂,是一个非常令人向往的地方。   能在西埠乡的食堂吃一顿饭,足够他跟同学吹好几天的。   可是,进了申城的大饭店,他才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可笑。   他们西埠乡的食堂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两扇破木门,几张油乎乎的桌子,碎砖块铺的地面上,到处是脏兮兮的污渍。   可申城的大饭店,不仅有神奇的全自动感应玻璃门,还有大理石铺成的光洁发亮的地面,还有直上直下的电梯。   跟申城的饭店相比,他们西埠乡的食堂,在程春生心里已经沦为了猪圈。   餐桌上的几道菜,也是程春生没见过的,有什锦火锅,茄汁鲳鱼,霸王鸭,蟹粉豆腐,糖醋鱼,毛蟹年糕。   饮料是橘子汁,酒是茅台。   除了橘子汁,其他都是程春生从没吃过、从没喝过的。   程春生觉得自己成了刘姥姥。   他偷偷去看身旁的姐姐,觉得姐姐也肯定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吧?   但是姐姐跟众人谈笑风生,一举一动都那么自然。   程春生好奇,一个农村妇女,哪来的这些见识和气场?   在申城大饭店带给他的震撼之中,程春生恍惚想起姜鸿宇的话。   姜鸿宇曾问他,他的靶子是什么,他当时说不出答案。或者说,有一个十分模糊又笼统的答案。   就是想要成功。   现在,在见识到了申城的繁华之后,他的靶子好像一点点具体了:   他要往人群的前面走,而不是跟在人群后面。   像姐姐这样,走在人群前面!即便是在大城市,也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找到了靶子后,剩下的就是找枪了。   他的枪是什么?   他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耀眼的文凭。   可是,他有聪明的脑袋,和一张好看的脸啊。   他才十六岁,还可以继续努力,姐姐不是让他考电大吗,如果拿到了电大的文凭,他也一样是个有学历的人了。   最关键的是,他还有姐姐!   在整个西埠乡,除了程立夏以外,谁还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姐姐?   程春生像突然开窍一样,在心里暗暗发誓:   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听姐姐的话,抱好姐姐这条大腿!   哪怕姐姐薅根腿毛,那也不是一般的腿毛! 第343章 老色鬼   众人吃完饭,在饭店门口告别。   伍泉回到杂志社,因为中午喝了点酒,回到办公室后,晕晕乎乎地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一觉。   睡的正香甜时,另一位周编辑把他喊了起来,说文化局的钱主任找他去一趟。   文化局有召见,伍泉不敢耽搁,当下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就直奔文化局的办公处。   来到这位钱主任的办公室。   钱主任,名叫钱途,四十来岁,就是刚刚在文化馆里当众夸奖程雪飞的那个人。   伍泉不明白,这位钱主任为什么要找自己,想着应该不应该是公事。   如果是公事的话,文化局自然有别人跟杂志社交割,用不着两个人碰面。   可是好像也不太可能因为私事来找他,因为伍泉跟这位钱主任没什么交情,都是点头之交。   揣着一肚子疑惑,伍泉来到了钱主任的办公室,见到了钱途。   钱途拥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虽然不大,但拥有单独的办公室,就是身份的象征。   普通职员,怎么可能有单独的办公室?   “钱主任,你找我?”   钱途笑眯眯地望着他:“伍编辑,你坐。”   伍泉听钱主任对自己说话这么客气,一下有点不适应。   他老老实实地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钱途走过来,关切地问:“伍编辑,听说你一直在为住房的问题发愁,有这回事吗?”   一提起住房问题,伍泉的心,像是陷入了冰火两重天。   他的住房问题,是他心头的刺。   申城住房紧张,是历史遗留的难题,当初伍泉来到杂志社工作时,上级给他分配了一间十二个平米的住房。   当时伍泉要求不高,觉得有间房子住就不错了,于是欣然接受。   在申城,大家住的都不宽裕。   一家石库门房子,常常要住五六户人家,每家分那么一小间。   除非是领导,能多分一间半间。   但伍泉只是普通职员,没有那么优厚的待遇,他觉得,有一间住房就很满足了。   后来,他在这间屋子里结婚,跟他爱人一起住,也觉得能忍受。   但等到儿子出生了,才觉得这十二平米的房间实在是太过局促了。   因为他和他爱人都要上班,家里没人照顾孩子,他只得把县城老家的母亲接过来带孩子。   母亲没有地方安顿,只能跟他们一块挤那个小房间。   于是,原本两个人住着都不宽裕的地方,硬生生挤了老少三代四口人。   屋子里摆了两张床,就基本没剩下什么空间了。   小孩子的东西又多又零碎,弄的家里每天乱的跟垃圾场一样,恨不得屋顶都能放东西。   谁住在这样的家里都不会有好心情,所以他跟他爱人三天两头吵架拌嘴,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引发争吵。   除了夫妻矛盾,还有婆媳矛盾,更让伍泉里外不是人。   而且有一点不能启齿的是,他们两张床之间,只拉了一道帘子,他和他爱人睡一边,他母亲带着孩子睡另一边。   夜里翻个身的动静都躲不过别人的耳朵,夫妻之间,就更不可能有任何小动作了,这也大大影响了夫妻之间的感情。   再加上小孩子经常哭闹,惹的邻居不满,弄的他们跟邻居的关系也很紧张。   所以伍泉每天回家,就跟奔赴刑场一样煎熬。   他无比希望,自己能换个住房。   他不敢奢望能住单门独户的单元房,但至少能多分一间给母亲和孩子住也是好的。   所以他大着胆子,跟领导提出了这个问题,希望上级能为他解决。   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等有了合适的房子,会给他安排。   而且,分房子的事,也要跟房管所那边交涉,不是他们说想分就能分的,有好几道关卡在那,没那么简单。   现在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申城的人口越来越多,住房越来越紧张,哪里还有多余的住房?   所以住房问题越拖越没希望。   伍泉就一天天在期待中消耗着。   此时猛然听钱主任提起这事,伍泉心里一亮:   难道终于轮到我了!   他激动的心噗噗直跳,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走运,害怕只是一场空,所以也不敢高兴的太早。   “钱主任,我家里确实住房困难,之前我住进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但是现在,已经是四个人了,家里实在是挪不开地方,所以领导是否能考虑我的实际困难,帮我重新分配下住房?”   钱途坐到伍泉身边,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说:“住房问题嘛,我们能理解,一家四口挤在一个房间,确实很不方便。”   “谢谢钱主任!”   伍泉听说住房问题有望解决,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接下来,钱途突然把话题岔开了:“对了,伍编辑,你跟那位程雪飞同志,是不是挺熟?”   伍泉突然有点忐忑:   钱主任为什么无缘无故提起程雪飞?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我跟程雪飞同志不算特别熟,只是业务上有过几封书信往来,私下里没有交情。”   钱途微笑着点头,那笑容里,居然有中让人犯恶心的淫.邪。   伍泉看着那笑,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的他身体发凉。   今天在文化馆展厅里,这位钱主任就很失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奖程雪飞漂亮。   当时伍泉还寻思,大家又不瞎,谁还看不出程雪飞漂亮,非要让你来提醒。   临了,又借着让程雪飞上台的机会,故意碰了程雪飞的胳膊。   这种行为,让伍泉看了十分不耻,但也没办法。   这个钱途,不会是色迷心窍,要让他帮忙从中拉皮条吧?   想到这个,伍泉心头冒起一团火:   王八蛋,早听说这位钱主任私德败坏,行为不检点,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是真的。   更可耻的,这王八蛋明摆着要拿房子来作要挟!   钱途微笑点头:“那位程雪飞,真是绝色美女啊,长的漂亮,仪态也好,一点不像小地方出来的人。   这样,伍编辑,咱们都是直爽的人,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   既然你跟程雪飞熟悉,不妨给我们重新介绍介绍。让我们认识一下彼此,联络一下感情,我也会尽力帮你解决住房上的问题。” 第344章 他太喜欢那个女人了   这个衣冠禽兽,看人家女同志长的漂亮,就想占人家便宜,这种话他怎么说的出口?!   也就是程雪飞这种外地来的,在申城没有靠山,他才敢胡来。   要是换个稍微有点背景的,看他钱途有几个胆子?   伍泉气的想骂人,可是嘴唇颤抖了几下,他没有骂出来。   只觉得一团浊气在胸中来回鼓荡。   他不能骂,就算钱途是个败类,但他好歹是文化局的干部,掌握着伍泉的前途命运。   一旦骂出来,虽然不至于丢了自己的饭碗,但架不住钱途给自己穿小鞋。   生活本来就够水深火热的,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伍泉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久久没有回应。   钱途看他脸色不好,猜出他不太情愿。   伍泉怎么说也是个编辑,算半个文艺工作者。   这种搞文艺的,都有点酸臭气息,这很正常。   但钱途毫不气馁,他见多了这种人,一开始装的很有气节,很有操守,但气节不能当饭吃,不能当房住。   只要自己拿出优厚的条件,不怕他不上钩!   钱途低声笑了笑:   “伍编辑,你别多想,这事没那么复杂。我只是仰慕程雪飞同志的才华,想跟她多沟通沟通,让你当个中间人,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想歪了。   你给我们牵了线,别的就找不着你了。至于你的住房问题,我一定会帮你跟领导还有房管所那边沟通,争取给你重新分配,你看怎么样?”   钱途一脸自信,他知道伍泉无论如何不会拒绝他。   不过,他也知道,这行为,其实有点冒险。   但是他不管了,他实在太喜欢那个女人了,个高腿长,风姿绰约,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   一见了那女人的面,钱途心里就像被猫抓了似的难受。   他越想越控制不住自己,恨不得现在就得到她。   要是得不到她,一定会睡不着的。   钱途也相信那个女人不会拒绝他。   哪怕刚开始因为害羞而矜持,钱途也相信自己能攻下她。   女人么,都是爱慕虚荣的。   尤其是漂亮女人。   只要自己给个几十块钱,买几件衣服手表什么的,不怕她不从了自己。   别说几十,就是上百,只要能得到她,钱途在所不惜!   “钱主任……”伍泉沉默半天,颤抖着嘴唇说,“我跟程雪飞真的不熟。”   “哎呀,伍编辑……”钱途拍了拍伍泉的肩膀,似乎关系很好的样子,“你跟她不熟,那谁跟她熟?”   伍泉答不上来。   在这个申城,跟程雪飞最熟的人,恐怕只有他伍泉了。   可是,越是这样,伍泉越不能出卖程雪飞。   人家一个女同志,千里迢迢投奔自己,哪能转手就把人家卖了?   哪怕只是从中间牵线,让这两人见上一面,他也会有种深深的罪恶感。   不能答应,可眼下,也很难拒绝。   如果当场拒绝,钱途也许就此翻脸,从此以后,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伍编辑,我等你的好消息。”   钱途又笑起来,那张脸更显得猥琐。   伍泉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没说答应,也没说答应。   他出了钱途的办公室,凉风一吹,才觉得身上出了一身汗。   走到楼梯口,他恨不得到楼上找文化局长揭发钱途的龌龊事。   但这样肯定行不通,如果他去揭发钱途,到时候钱途矢口否认,很有可能反咬一口,说他故意污蔑,文化局的领导更愿意相信谁呢?   肯定更愿意相信钱途。   就算不相信钱途,也会怕丢了文化局的面子,假装钱途是无辜的。   他一个小小的编辑,怎么能跟整个文化局叫板?   伍泉失魂落魄地离开文化局,心情极度灰暗,偏偏天气又闷,让人喘不过气。   他思来想去,觉得事情不能办。   且不说钱途到时候会不会真的帮他重新分配房子。   就算钱途信守承诺,真的帮他办成了,到时候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住在新房子里?   他不能出卖自己的良心,房子虽然迫切,但人的良心不能坏,一旦良心坏了,再好的房子,住着也是牢笼。   这么想着,头脑稍稍清明了一些。   他来到文化局招待所,跟前台打听程雪飞的去向。   他很希望程雪飞已经离开了,那样他就不用为难,程雪飞也不会陷入危险了。   但前台告诉他,程雪飞下午回来了一趟,又出去了。   好像是出去买东西去的。   凡是外地来申城的人,肯定会买一些稀罕的东西带回家,才不枉大老远跑到申城一趟。   像程雪飞那种看起来不差钱的人,肯定有更多的东西要买吧。   伍泉听了,叹了口气。   他跟前台交代,要是程雪飞回来,打电话到杂志社告诉他一声,他在杂志社等着电话。   回到杂志社后,他一边审核稿件,一边心不在焉地等着电话。   等到其他编辑都下班回家了,他拉开灯,继续等。   终于等到八点多,办公室的电话“铃铃铃”地响了。   招待所的前台告诉他,程雪飞已经回来了。   伍泉跟前台说,让前台到程雪飞房间,告诉程雪飞,说他一会儿要过来。   伍泉挂了电话,关了灯,锁上办公室的门,朝文化馆招待所奔去。   程雪飞在房间里,听服务员告诉她,说伍泉要来找她,心里很好奇。   有什么事白天看摄影展的时候没说,吃饭的时候没说,偏偏等到晚上说。   不过,既然是让服务员正式过来告诉她一声,应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让程春生跟她一块在房间里等。   程春生一边等,一边看他们下午出去逛街的战利品。   姐姐买了好多东西,光蛤蜊油就买了五十个,说是回去跟家里人分着用。   还有据说是从港岛那边进口的一些昂贵的护肤品、洗头膏。   另外,还特地给姜鸿宇和程立夏一人买了一身运动装。   姜鸿宇的是浅灰色的,程立夏的是深蓝色的。   程春生第一次见这种运动装,估计是刚刚兴起来,在申城大街上都没见到有几个人穿。   姐姐独具慧眼,从一整面墙的衣服上一眼看中了这两件,眼都不眨地付了钱。   程春生看着眼红,也想要。   但一套运动装,要整整十五块钱,太奢侈了!   姜鸿宇跟程立夏他们是要到大城市上大学,自然要穿的体面点。   而他程春生,别的不说,就凭那一百多分的中考成绩,也实在张不了那个口,就只能作罢。   学渣是没有人权的! 第345章 不能轻易饶了这王八蛋   程春生还在整理他们买的东西,伍泉来了。   程雪飞开门,借着屋里电灯棒发出的亮眼的光,发现伍泉脸色晦暗,她也没多客套,直接问:   “伍编辑,找我有事?”   她把伍泉让进屋子里,搬了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让伍泉坐下,自己则坐到床沿上。   程春生就蹲在床边,好奇地打量着伍泉。   伍泉抬眼看了程春生一眼,似乎有所顾虑。   程雪飞看懂了他的意思,知道伍泉是想让程春生出去,有些话不方便让程春生听到。   但程雪飞不敢让程春生离开。   防人之心不可无,程春生还是留下来比较安全。   再说,程春生都十六岁了,该懂的都懂了,不能一直拿他当小孩子,什么事都避着他。   于是她说道:“伍编辑,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伍泉双手搭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搓了搓,好像是搓手心的汗:   “那,我就说了。”   伍泉把自己下午去文化局见到钱途,钱途让他帮忙的事情说了。   说的比较隐晦,但大致意思程雪飞应该能充分领会。   不过,他没提自己分房子的事。   他怕因为这事让程雪飞心里有疙瘩。   说话时,他视线低垂,一直不敢直视程雪飞。   “小程同志,你是由我牵线到申城来的,我得对你负责。所以,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提前告诉你。”   程春生咂么出味儿来了,他听出这个叫钱途的主任,想占姐姐的便宜。   他噌地站了起来:“去他奶奶的,这人要死啊,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程雪飞朝弟弟摆了摆手:“你先别激动。”   她又对伍泉说:“这个钱主任,没用别的手段威胁你吗?”   按照程雪飞的分析,钱途应该会抓住伍泉的某些把柄,或者能给伍泉一些好处,才敢跟伍泉讲条件。   否则,伍泉不会如此为难。   伍泉没料到,程雪飞一下子猜中了要害。   看来,这个女同志,绝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女人。   这要是换成别的女人,肯定先大骂一顿过过嘴瘾,不会像程雪飞这样冷静。   伍泉知道瞒不过去,这才如实交代:“不算威胁,只是,因为我们家住房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他就利用这个作为筹码,跟我谈条件。”   “你们家住房有什么问题?”程雪飞追问。   伍泉说出了自己的难言之隐,告诉程雪飞,说他们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十二平米的房子内,空间太小,想换个大点的,但问题一直没得到解决。   程春生在一旁听说,一家四口,居然只挤在十二平米的房间,还不如他们乡下的猪圈大?   这怎么能住的开呢?   他怎么想,也觉得挤不开啊。   关键是还有老人和孩子。   老人孩子更需要活动空间,在那一间屋子里,又要睡觉又要吃饭,估计站都站不开吧?   程春生无法体会申城老百姓住房的艰辛,但程雪飞都懂。   她弄明白了一切之后,诚心诚意地对伍泉说:“伍编辑,谢谢你。”   伍泉很汗颜的样子:“别这么说,真是对不住。”   “没什么,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杂志社隶属于文化局,你如果当时不答应,将来只怕钱主任会公报私仇,找你麻烦。”   伍泉十分感激程雪飞能这么设身处地地体谅他。   “所以,你明天一大早就走吧,等以后这边再有什么活动,我就不再通知你了,省得再招惹这个色鬼。”   “不不不,伍编辑,千万别,以后如果这边有什么我能做的,跟我说,没关系。”   程雪飞搭上了杂志社这条线,不想为了那个垃圾钱主任而放弃自己努力的成果。   这件事,错在钱途,凭什么要让自己承担后果。   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同志?   不,她不能当缩头乌龟,也不会让钱主任得逞。   伍泉问:“可是,你不怕以后再遇上他吗?”   程雪飞淡淡一笑:“我不能因噎废食。”   程春生在一旁插话道:“姐,听我的,绝对不能轻易饶了这个王八蛋,打他一顿是轻的!”   程雪飞若有所思地点头:“对,打他是轻的,所以,不能光打,还得让他知道厉害,让他长点记性!”   伍泉见程雪飞似乎有狠狠报复一下钱途的意思,有些担忧地说:   “小程,你听我说,你明天一早还是尽快离开,以后不再招惹这个人就是,别跟他硬碰硬,这种事,不管怎样解决,吃亏的还是女同志。”   程雪飞毫不畏惧:“可是,我抬脚走了,你怎么办?到时候姓钱的说不定会找你的茬,说你办事不利,或者他能猜出是你暗中通知我。”   伍泉惨笑一下。   程雪飞说的对,如果她走了,钱途肯定会怀疑是伍泉暗中跟程雪飞串通起来,到时候钱途还是会拿伍泉撒气。   可就算钱途真的用卑鄙的手段整他,他也认了。   这时候,程雪飞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问:“对了,姓钱的这人是个光棍吗,他没老婆吗?”   “他当然有老婆,而且他老婆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德性,一直防着他,但还是防不住他勾三搭四。”   程雪飞像是突然有了主意似的,口气轻松地说了一句:   “那就好办了。”   “莫非,你有什么办法?”   程雪飞不打算让伍泉受牵连,伍泉能跟她实话实说,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她不能再把伍泉拖下水。   她没有跟伍泉多说什么,就说让伍泉先回去,要有什么动静,她会打电话找他。   伍泉不知道程雪飞有什么计划,还是挺担心她的。   一个外地来的女同志,怎么能反抗本地的大干部呢?   实力悬殊太大,只怕程雪飞早晚要吃亏。   伍泉惴惴不安地离开了,想着今晚回去,看看能不能想出个解决的办法。   程雪飞把伍泉送到门口。   等伍泉走后,程春生站在门口,气不过地说:“姐,你应该问问那个渣子住在哪,明天我去打他一顿,然后咱们一块离开,看那鸟人以后还敢不敢招惹你?”   程雪飞脑中模糊已经有了个计划,只不过还不成型。   她需要回去好好谋划一下,就让程春生先回自己房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程春生不愿回去。   这时就听到同一楼层有间客房打开了房门,房内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一个女人气咻咻地说:“凭什么不给我报销?电影制片厂这不是坑人吗?我不管,制片厂不给我报,你赔钱给我!” 第346章 设下圈套   程雪飞刚打算转身回屋,听到这女人的声音,立马停住了:   这不是昨晚那个剧团的女演员吗,被何聪坑到申城来,本以为能得到个电影角色,结果发现白跑了。   怎么,这位何聪,还没给人家报销车票食宿钱?   只听何聪无奈地问:“那你车票食宿一共花了多少?”   “至少六十块,这还是我少算的,你必须赔我六十块钱,不然我就住在招待所不走了!”   “我哪有那么多钱?!”   “我不管,你没有,难道我有吗,我大老远赶到这,你寻我开心吗!”这个女演员已经带了点哭腔。   何聪长长叹了口气:“李敏,你听好了,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了,在一块插过队。咱们有着深厚的革命友谊,我坑谁也不能坑你。   我是有好事想着你,没想到好心办坏事。这都怪我,要不,你先回去,这钱,等我以后慢慢攒了还给你。”   程雪飞听着他们的吵闹,忽然来了灵感:   真是想睡觉来了个枕头啊!   她关上自己的房门,走到那个叫李敏的剧团演员的门口。   见房门敞着,两个人一里一外,在那对峙。   这个叫李敏的,不愧是演员,长的确实挺标致,很有些小家碧玉的清秀,眼里含着一层泪花,看来是真的很在意那车票食宿的钱。   程雪飞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说:“六十块钱是吧,我给你报销。”   何聪和李敏冷不丁听到有别人说话,都有些吃惊。   何聪转头,见是程雪飞,不敢相信地问:“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程雪飞笑道:“我说了,六十块钱的车票食宿钱,我给你报销。”   程春生跟在姐姐后面,听到姐姐这么说,也不敢相信,使劲戳了戳她后背:   “姐,你犯什么糊涂?”   六十块钱啊,姐姐怕不是脑子坏了?!   搁在以前,六十块钱,够他们家开销半年了。   叫李敏的人听说报销有望,还以为程雪飞跟何聪是什么特别亲近的关系。   顾不得那么多,追问道:“你说了,你会报销?”   “我可以报销,但我有条件,你们要帮我一个忙。”   何聪跟李敏对视一眼,李敏眼中那一层泪花已经瞬间干了,她使劲点头:   “什么忙,你尽管说。”   程雪飞进了李敏的房间。   四个人聚在一起,程雪飞把她要何聪跟李敏做的事情都说了。   说完后,三个人面面相觑,愣了半天。   何聪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眼神上下打量程雪飞,发现这个人间尤物一般的女人,居然有这样的胆量跟心机?   还以为她光有副好看的皮囊呢?   “怎么样,干不干?”程雪飞问。   李敏第一个点头。   只要能付她六十块钱,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演戏可是她的老本行!   何聪见李敏同意,他也没什么意见。   能帮他掏六十块钱,解决眼下的难题,他何乐而不为呢?   程雪飞见计议已成,满意地点点头。   她让何聪先离开,按照计划,做他该做的事。   第二天,本应该是程雪飞坐火车返程的日子,但因为要解决钱途这个人渣,就推迟了一天。   上午,何聪如约来到招待所,把钱途家里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何聪是申城电影学院的学生。   申城电影学院,是文化局和市政府一起合办的,也归文化局管。   何聪的爸爸,是申城电影制片厂的副厂长,也跟文化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想打听文化局一个干部的信息,还是很容易的。   何聪把钱途的家庭住址和家里的情况都告诉程雪飞,程雪飞立马下楼,来到招待所前台,另开了一间客房。   新开的客房,就离她的房间不远。   她拿到了客房的钥匙,借用招待所的电话,打电话给《大家摄影》杂志社。   找到伍泉,让伍泉过来一趟。   伍泉接到消息后,立马放下手里的工作,赶到招待所。   当程雪飞把客房的钥匙交到伍泉手里,并告诉伍泉,今晚八点,她要约这位钱主任在招待所见面,让伍泉把房间的钥匙送给钱主任。   伍泉当时就愣眼了。   这——程雪飞这是要干嘛?   是做好了谋害钱主任的计划,还是真的愿意从了那位猥琐下贱的钱主任?   伍泉一时有些糊涂。   但程雪飞告诉他,只要他把钥匙送到了就行,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伍泉不放心。   程雪飞好说歹说,伍泉才十分不安地,把钥匙送到文化局,亲自交到钱途的手里。   钱途接到钥匙,高兴的嘎嘎直乐,拍着伍泉的肩膀,夸他办事利索。   看来,这位大美人,看着矜持,实际也是个如狼似虎的人!   钱途真是急的不行,恨不得立马天黑,他好动身去招待所,跟那位大美人相会。   他还特地从抽屉里拿了二十块钱,准备完事了,就送给她。   算是打赏她的赏钱。   把美人的心笼络住了,说不定还有下回。   高兴了半天,才想起来,还没跟家里打招呼。   他努力平复了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打电话回家,拿腔捏调地说自己临时出差,今晚不回去了。   钱主任的爱人名叫孟志红。   孟志红听说老钱不回来,心底划过一丝狐疑。   但钱主任连发誓带承诺,说真的出差,陪几位画家到近郊采风,明天就回来,让她不要胡思乱想,都一把岁数的人了,还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要面子啦?   孟志红听老钱终于说出点人话,这才放心地挂断听筒。   钱主任熬呀熬呀,盯着腕上的手表,一分一秒地熬。   终于熬到了七点半,他心跳如鼓地离开文化局,来到招待所。   进了招待所,前台服务员认出他,热情地上前询问。   钱主任故作沉稳地说,来见个人,谈点正事。   说着,就上了楼梯。   一进楼梯过道,钱主任激动地喉头上下滚动。   他颤颤巍巍地打开那间客房,在里面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从他心上踩过去,终于快到八点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钱途一个弹跳,从床上跳下来,快步走到门口。   站到门后,发觉自己心跳如鼓,脑中幻想着,那位前凸后翘的大美人就站在门外,他马上就能搂到她了!   他特意平定了下呼吸,快速理了下头发,然后满脸欢笑地打开门。   一开门,笑容登时凝固了。 第347章 招待所捉奸   房门外站着的,不是那个千娇百媚的程雪飞,而是跟他睡了二十年的孟志红同志!   孟志红留着齐耳短发,头上带着黑色的箍头拢,整张脸怒气腾腾。   钱途还没没反应过来,孟志红愤怒地往里一推,扯着嗓门怒骂道:   “好啊,你个不要脸的,跟我说出差,原来是在这跟女人开房间,姓钱的,你怎么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既然你不想过,我今天跟你拼了,你自己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孟志红一边骂,两只手一边朝钱途脸上招呼。   钱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慌忙捂住脸,哀求道:“别打脸,别打脸!”   “你还要脸吗?”   “你听我说——”   “我听你说个屁,你怎么那么恶心,你叫你儿子你女儿怎么抬的起头,你不要脸,他们还要脸!”   钱途退进屋里,双手去抓孟志红的手腕:“哪有女人,你完全胡闹,你看到哪有女人?”   直到这时,钱途再迟钝,也明白事情出了岔子。   但具体岔在哪里,他还来不及思考。   他只知道,孟志红不该出现在这。   幸好啊,幸好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要是跟那小美人滚到床上,被孟志红当场捉.奸,那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正心存侥幸,不料门外忽然出现个女人,大声嚷道:   “钱主任,你怎么了,咱们俩在这约会,为什么这个老太婆会在这?”   钱途听那女人说话,还以为是程雪飞,登时整个人像被扔进烧锅炉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可是抬头看去,却发现那女人不是程雪飞,是另一个他完全没见过的人。   孟志红这时也回过头,看见有年轻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胸中的怒火顿时喷涌而出:   “好啊,钱途你个不要脸的,你还说没有女人,这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抵赖!”   孟志红爆发了全身的力气,劈头盖脸对着钱途一顿殴打。   钱途登时被打蒙了,竟然想不起招架。   可是身后那个陌生女人添油加醋地喊:“你别打了,钱主任说了,他早就不喜欢他家那个黄脸婆了。他一看到你就犯恶心,他早就想跟你离婚了,你赶紧放过他吧。   他说他想跟我结婚,还要分一大套房子给我住,还要跟我生孩子。他说,我生的孩子,肯定你这个黄脸婆生的孩子漂亮——”   “啊——”   孟志红受到刺激,大声尖叫,已经跟钱途滚到地上,抱在地上打滚。   “姓钱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今天咱们两个都不活了——”   孟志红拼命地去掐孟志红的脖子,大有跟他同归于尽的气势。   在挨打的间隙里,他朝门口望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怎么也闹不明白,事情怎么完全跟他预期的不一样?   可是那个女人已经跑了,忽然进来一个高个子男人,那人脸上蒙着块布,手里端着相机,站在门口,对着他们咔咔地按快门。   钱途已经完全蒙逼,无法形容他此时的震惊与迷惑。   那男人拍完照,转身跑出去,在过道里大喊:“来人啊,出人命啦,快来人啊,这里有人打架,要出人命啦!”   别,别,别喊,千万别把人喊过来!   钱途跟孟志红苦苦哀求:“别打了,快停手,要来人了,赶快起来关门,关起门,有话好好说,我给你磕头认错还不行吗?别让人看见!”   孟志红见他怕了,越加嚣张:“你这么不要脸,还怕人看见?既然你不要脸,索性把脸丢个干干净净,反正又不是我偷人!”   钱途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一会儿,七八个人涌进客房,目瞪口呆地看见文化局的钱主任正跟他的爱人孟志红同志,滚在一起厮打。   此时的钱途,满脸抓伤,鼻子冒血,嘴唇也破了。   由于脑子缺氧,一张脸呈现出骇人的茄紫色。   “钱主任!”   众人尖叫着,把这两个人分开。   孟志红忽然放声大哭:“我没脸见人啦,我没脸见人啦——”   得到解救的钱途,也觉得没脸见人了。   他趴在地上,眼泪冒了出来,恨不得床底下能有个暗道,他跳进暗道里,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   在他们这边又拉又劝,闹的乱哄哄的时候,程雪飞、程春生、何聪、李敏四个人,一起贴在程雪飞房门上,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一切都很完美地按照程雪飞的计划进行。   她先定好客房,让伍泉把客房的钥匙送给钱途,假意要跟钱途在客房里私会,诱骗钱途上钩。   然后又让程春生写了封匿名信,让程春生按照何聪打听出来的地址,送到钱途家里,亲自交到钱途老婆手上。   信上告诉钱途的老婆孟志红,说钱途今晚八点,在文化馆招待所某个房间,与女人私会,要她准时过去捉.奸。   然后,程雪飞这边,就派了剧团的演员李敏出山,扮演那个跟钱途私会的女人。   李敏确实是个专业的演员,程雪飞只是把意思跟她一说,她当场声情并茂地即兴发挥,排演了刚才那段话。   一喊完话,立马撤退。   换上程春生蒙着脸进来拍照。   程春生拍完照,再到楼梯口朝下面喊,说楼上有人在打架,好让招待所的其他人都来见证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   计划完美!   色迷心窍的钱途,没有一丝丝的怀疑,屁股冒烟儿地跳进程雪飞设计的圈套里。   钱途在文化局,好歹也是个干部。   这下在招待所跟自己老婆打起来,还被招待所的人看见,把他这辈子挣到的面子,一股脑全丢光了。   就算不会受到文化局的处分,也要身败名裂,以后再也抬不起头做人了。   何聪见识到了程雪飞的手段,心里有些怯怯地问:   “手段这么狠,会不会太过分了?”   程雪飞耳朵靠在门上,瞄了何聪一眼,淡淡地说:   “你应该庆幸,他是落到我手里,他要是落到我男朋友手里,下场会更惨。”   “有多惨?”   程雪飞没有回答,她不想跟人家提起姜鸿宇那些耸人听闻的事迹。   但程春生十分简短地说道:“在我们老家,有一个人,想欺负我姐——后来他死了。”   何聪调侃道:“老死的吗?”   “不是……”程春生一本正经地说,“我姐夫开枪杀的。”   何聪“嗤”地笑了:“吹牛也不打草稿。”   程春生很无奈地看了姐姐一眼,好像在说:   这傻子竟然不信? 第348章 何聪的来历   走廊上一阵吵嚷冲撞、哭喊怒骂之后,渐渐归于平静。   客房里,众人人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四个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都笑了,他们之间,陡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友谊。   四个人,本来是天南海北,却不打不相识,在这招待所有了这样的奇遇,也算是种缘分。   对程春生来说,何聪与李敏,是他来到大城市后,认识的第一拨人。   此时的他绝对想不到,用不了几年,他们三个还会再聚到一起。这都是后话。   程雪飞按照约定,给李敏报销了六十块钱。   李敏非常感激,对程雪飞连声道谢。   何聪很不好意思让程雪飞掏钱。   可是没有办法,他去找了电影制片厂会计,跟会计把李敏的事说了,会计让他找制片主任,只要制片主任开了条子,财务这边就能给报销李敏的车票食宿钱。   李聪又厚着脸皮找到制片主任。   制片主任却说,既然李敏不是他们聘来的演员,就没必要为她报销。   事情推来推去,没有着落。   何聪没办法,又去找他爸爸。   他爸爸是电影制片厂的副厂长,听了儿子的事情后,却把儿子骂了一顿,骂他不该胡乱招惹女演员,说是为女演员报销,谁知道背地里干的什么勾当。   何聪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灰溜溜地逃了。   李敏确实是他写信叫来的,现在人家特意从剧团请假,跨省投奔他,却叫人家白跑一趟,何聪实在过意不去。   但他自己也没那么多钱赔给李敏。   人穷志短,现在程雪飞替他把事情摆平了,何聪自觉在财大气粗的程雪飞面前矮了一分。   事情办完,程雪飞和程春生他们终于可以打包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姐弟两个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坐车。   想起李敏今天也要回老家,就叫了李敏跟他们一路。   路上,程雪飞跟李敏打听这位何聪的来历。   她虽然跟何聪见过几面,但到现在还不知道何聪是什么样的人物。   这一打听不要紧,原来何聪真的大有来头。   何聪不仅是电影学院摄影系的学生,还出身于电影世家。   他爸爸是申城电影制片厂的副厂长,他爷爷是非常有名的导演,建国前就已经拍过很多电影,还跟人合伙开了一家电影公司。   后来,由于各种原因,何聪的爷爷被逼到乡下,受到许多侮辱。   艺术家心气高,性格善感,无法忍受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半夜里上吊自杀了。   何聪爷爷上吊自杀时,年仅十六岁的何聪还在乡下插队,正好跟李敏是一个生产队的。   家里人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何聪,不是怕何聪承受不了打击,而是怕会连累何聪。   直到后来,何聪回城探亲,才知道爷爷已经过世。   而何聪的奶奶也是个来历不凡的人。   据何聪说,他奶奶当年是申城名媛,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家里富的流油。   何聪奶奶嫁给何聪爷爷时,还得到一套花园洋房作为陪嫁。   那套洋房后来被没收充公了,后来有人要把这栋洋房还给他们,但何聪的奶奶拒绝了。   这件事,一直让何聪耿耿于怀。   何聪一直很想得到那栋洋房,不明白奶奶为什么铁了心拒绝。   程雪飞听到这,恍然想起《大家摄影》杂志社的花园洋房,莫非就是那一栋?   难怪杂志社的人都对何聪那么客气。   知道了何聪的出身来历,程雪飞也就理解了何聪为什么总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了。   人家不仅出身世家,要是没有几十年的计划经济,说不定何聪现在还是富N代,真正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他们一路说着话,转了两趟公交车,来到火车站。   因为要乘坐不同方向的火车,就在火车站里告别。   分别时,互相说了“有缘再见”。   在没有手机、没有微信的年代,这句“有缘再见”,其实约等于“永远不见”。   人海茫茫,若不是某些因缘际会,哪能轻易再碰到?   所以分别时,真的有各自天涯的感觉,带着淡淡的离别愁绪。   姐弟两个排队买了火车票,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了火车。   在申城短短两三天时间,让程春生长了很多见识,这两三天,过的如同两三个星期那样长。   坐在位子上,程春生跟姐姐承诺,回去后,一定好好学习,考上电大,争取从电大顺利毕业。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一份拿得出手的文凭,将来才能在社会上立足,才有可能到他向往的大城市去生活。   否则,真的只能去要饭,或者到码头扛大包了。   程雪飞见弟弟真的悔过自新,十分欣慰,此行的目的算是实现了。   他们在路上周转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回到西埠乡。   程雪飞这边平安返回西埠乡时,身在申城的钱途却像被放进油锅里一样。   那天晚上,他带着满脸的伤,灰溜溜地回到家里。   孟志红余怒未消,逼问钱途,刚才那个骚狐狸是谁。   钱途也一肚子火气,他妈的谁认识那女人是张三还是李四,怎么就无缘无故地到他门上给他泼脏水?!   等渐渐冷静下来后,钱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被人陷害了,明显是有人故意挖坑让他往里跳。   但是是谁在整他?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伍泉。   他头一天让伍泉帮忙联系程雪飞,第二天伍泉就给他送来了房间钥匙。   当时他还觉得惊奇,伍泉办事这么居然利索,现在再想想,这时候已经有人把坑挖好了。   他当时居然没有发现事有蹊跷。   钱途恨的牙齿咬的咯咯响。   这伍泉,胆子怎么这么大?!当面唯唯诺诺,背后给他下套,而且下这么狠的套,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丑。   不行,坚决不能饶了伍泉这个狗东西,一定要让给他点厉害尝尝。   可是,自己闹出这么一出,不知道上级会对他有什么处理。   反正班是暂时不能上了,他脸上被抓出好几道血绺子,不能顶着张伤脸去上班,因此打电话给办公室,请了几天假。   办公室那边接了他的电话,倒没说什么,只是口气有些生硬,看来单位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第349章 奇耻大辱   钱途气的一夜没有睡着,不仅因为自己被人整的丢了面子,还因为已经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这让钱途无比失落。   要是把鸭子吃到嘴,尝着肉味,再被抓到,他也认了。   可是,连面都没见着一面,就被抓了,找谁说理去?真是冤死了!   到了半夜,他忽然想起,孟志红是怎么精确地知道时间地点的,是谁通风报信?   他从床上惊坐起来,问一旁的孟志红。   孟志红张口就骂,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钱途不甘心,又是道歉认错,又是哀声恳求。   最后,孟志红大概是有点怕钱途跟她秋后算账,不敢抻的太厉害,就告诉他,说有个长的高大清秀的小伙子送了封信过来。   “信呢,在哪?”   “撕了扔了,你到垃圾堆里捡吧!”   孟志红只是说了句气话,没想到钱途还真就起来去翻家里的垃圾。   最后在大门外臭气熏天的垃圾桶里找到一张被撕碎的信纸。   忍着恶心,拼凑出一块,看见几个稍显潦草的钢笔字。   他默默地把几片碎纸收好,想着早晚查明真相,把仇报了,决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再说伍泉……   他这一晚上也过的惴惴不安。   躺在那张狭窄的床上,听着房间里母亲和爱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还有孩子时不时裹嘴的声音,再想到招待所里的钱途和程雪飞此时不知在干什么,越想越睡不着。   他总觉得十分可疑,觉得程雪飞不是那种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女人。   再说,经过几次接触,他知道程雪飞根本不差钱。   能花一千五百块钱买台放像机的人,会为了点蝇头小利去跟一个油腻猥琐的中年男人睡觉?   就这样熬了一夜,天一亮,匆匆吃了早饭就去上班了。   上班的路上,鬼使神差地走到招待所,跟前台打听,问程雪飞出门了没。   前台服务员告诉他,程雪飞一大早就走了。   走了?   真的就跟什么事没发生似的,走了?!   伍泉还想再问问钱主任,犹豫了一下,没问出口。   可是,前台服务员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说招待所昨晚发生了一件大事。   伍泉听了,小心脏猛地一提,问是什么事。   服务员忍着笑说,昨天晚上钱主任在这住宿,结果钱主任的爱人后脚跟了过来,在房间里大打出手,说钱主任在这里跟女人幽会,把钱主任抓的脸上一道道红印。   伍泉一听,吓坏了,连忙问:“跟哪个女人幽会?那个女人也被抓到了吗?”   “没有,我们去的时候,没看到别的女人,估计已经跑走躲起来了。”   伍泉擦了擦头上的汗,匆忙走了。   回到办公室,他十分忐忑地给文化局打了电话,打听钱主任的消息。   得到回答是,钱主任请假了。   伍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坐立不安地等到下午,一下班,就去文化局,打听钱主任家在哪,然后去了钱主任家。   钱主任因为是干部,住的是独门独户的公寓楼,条件比一般职工好太多了。   敲了门,是钱主任开的门。   钱途顶着几道紫红色的抓痕,满脸阴沉,目光凶狠地瞪着伍泉。   不知怎的,望着钱途脸上的伤痕,伍泉居然有点想笑。   伍泉努力绷着脸,装出一脸心痛的样子,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今天早上去招待所找不到人。   钱途的脸登时绿了,咬牙切齿地问:“伍泉,你到底几个意思,做人怎么能这么阴损?!”   伍泉连连道歉,说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途连连质问,伍泉却一问三不知。   “你别跟我装无辜了,就是你故意陷害我,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出卖我?”   伍泉也不跟他装怂了,蹙着眉头,义正词严地说:   “钱主任,我为什么这么做,我这么做,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吗?”   他倒是想这么做,就是没那个胆子而已,没想到自己没敢做的事,让程雪飞出手了。   他知道这都是程雪飞干的,他看出程雪飞的聪慧,却没看出这位女同志居然有这么大的胆量,敢把堂堂一个干部整的丢尽颜面。   钱途见他矢口否认,脸上的阴狠逐渐松动了:“真的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我发誓!”   钱途挪开目光,吐出几口浊气:“那就是程雪飞那个女人干的!”   “钱主任,要我说,她一个女人,应该没那么大胆子敢整你吧,说不定,是别的什么人。”   钱途从一个小纸盒里拿出几张碎纸片让伍泉看:“你看看,这是不是程雪飞的字迹?”   伍泉只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我跟程雪飞有过几封书信来往,我认识她的字,这不是她写的。”   伍泉又看了眼,说:“这个字太潦草了,一看就是男人写的,程雪飞的字迹很工整清晰,钱主任,你要不信,我可以把程雪飞给我写的信拿给你看,绝对不是她!”   幸好啊,幸好程雪飞够精明,连通风报信的纸条也让别人代劳。   一想到这个,伍泉就忍不住又要笑。   但他不敢笑,咬着嘴唇,望着一脸茫然的钱途。   钱途咬着牙,发誓道:“我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在暗算我,一旦让我查出来,我饶不了他!”   伍泉听出了话外之音,这其实是钱主任在警告他。   警告就警告吧,反正不是他干的,钱途查的越仔细,就越能证明他的清白。   再说,钱途自己干出了那种不要脸的龌龊事,难道敢到处张扬吗?   绝对不敢!   只是,分房子的事彻底没戏了,不知道一家人还要在那间十五平米的房子里窝多长时间。   伍泉走后,钱途更恼火了。   他气的把自己的杯子摔的粉碎:   妈的,不光被人阴了,现在居然连罪魁祸首都查不到。   他明知道跟程雪飞那恶毒的女人脱不了干系,却愣是找不到一点证据。   他感到自己被人愚弄了。   换句话说,他的智商被人侮辱了。   过了两天,文化局的上级领导也听说了这事,打电话给他,让他写份检讨,交代下事情是怎么回事。   在文化部门,千万不能出任何作风问题,否则还怎么工作?   钱途连忙写了份检讨。   在检讨书里,他坚持认为自己是被人暗算了,自己根本没有跟女人约会,只是到那去见一个老同学。   文化局的领导看出他在给自己找理由,但没继续追究,因为查也查不出个头绪。   到最后不了了之。   又过了几天,钱途照常回去上班了。 第350章 筹划二号录像厅   程雪飞姐弟两个坐车返程,没有直接回西埠乡,而是在县城做了个停留。   他们拎着大包小包,步行来到文化馆,直奔葛英雄的办公室,把第二台放像机交给葛英雄,开始筹划二号录像厅。   葛英雄没料到程雪飞动作这么快,前几天刚说完要拓展录像厅,这就把放像机送来了,他都还没来得及仔细收拾屋子呢!   他赶忙叫人把另一间屋子打扫一下。   此时,文化馆的“闲散人员”都知道录像厅的厉害了。   但仍然嘴硬地认为这是资产阶级腐朽的文化糟粕,早晚要被禁的。   他们当然不能承认他们是嫉妒程雪飞赚钱速度太过惊人,才巴望她将来倒霉。   现在得知,她又要什么二号开录像厅了,一个个撇着嘴,不乐意动手帮忙,干起活来拖拖拉拉,在那划水。   一间录像厅就能赚那么多钱,再来一间,不更赚钱了吗?   你们在那吃肉喝汤,我们只能闻闻味儿,凭什么要我们给你们出力?   资本家也不带这么剥削人的!   可是到底,他们还是拿着文化馆那微薄的工资,不敢真的跟葛英雄叫板。   程雪飞看出文化馆的人各个板着脸,知道这些人心里不痛快,她没时间跟这些人计较。   现在场地有了,放像机和录像带都有了,还差一台电视机。   她开第一家录像厅时,因为资金不足,是黄博华出的钱和工业券买的电视机,现在她手里有钱了,打算自己买。   但是,她有钱,可是没有工业券,就问葛英雄,能不能帮忙弄张工业券。   葛英雄说,他可以找县里领导批个条子,有了条子,不用工业券也能买到电视机。   因为现在几家国产电视机厂,引进了岛国的技术生产线,产能大大提升。   再加上各地兴办造电视机的厂子,几十个电视机品牌一团混战,世面上已经不像前两年那么缺货。   甚至再过一两年,估计买电视机就不用票了。   程雪飞就拜托葛英雄,请他找领导批个条子。   事情商量好,她把放像机留了下来,这才跟程春生一块回家。   回到西埠乡,带着大包小包进了照相馆,觉得这趟旅行终于结束了,浑身都放松下来。   她先把东西放到后面的小办公室里,重新分类整理,有些要带回程家村,有些要送到王二姨家,还有些零碎的小东西,分送给其他人。   小地方的人,去趟大城市不容易。   对他们来说,去千里之外的申城,就跟去了天边一样遥远,从天边带点不是很值钱的零碎物件送给相熟的人,多少是份心意。   小王进来帮忙腾地方,问她路上顺不顺利。   程雪飞回答说一切都很顺利。   关于钱主任的事,她没打算跟任何人说,也特意叮嘱程春生,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尤其不要让姜鸿宇知道,否则姜鸿宇心里肯定不舒服。   这个男人,在某些事情上,心眼特别小,要让他知道了,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   至于在招待所房间里偷拍的几张照片,她准备先把胶片洗出来,留好了,这是个绝佳的把柄,指不定将来用的上!   程雪飞又跟小王打听新来的照相师傅表现怎么样。   小王说关师傅这几天表现挺好,很踏实,干活也很麻利,不像是偷奸耍滑的人。   只不过,客人来了,还是会问程师傅怎么不在。   很显然,顾客更希望是那个亲切漂亮的程师傅给他们照相。   程雪飞无奈笑笑。   她开照相馆半年时间,真心觉得这是一份很好的事业,既能为人民服务,又能把钱赚了,还能跟四面八方的人打交道。   但是,现在她不能光顾着照相馆,她必须腾出更多时间,专心去开录像厅。   眼下要尽早把二号录像厅开起来,收拢点资金,再去申城,买第三台放像机,把三号录像厅开起来。   可是,现在她又觉得这样做实在太慢了。   去一趟申城,来回好几天,不光车票食宿要几十块钱的开支,人也很累。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是莫大哥手里的放像机卖完的话,她再上哪找货源?   就算能找到货源,估计就不是一千五的价格了,她可能得花更多的钱买放像机。   所以,她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找资金,一次多买几台放像机。   只要放像机到位,她的生意很快就会做大。   她要在这个商机被别人发现之前,尽早跑马圈地,把录像厅的种子到处撒撒。   撒上种子,然后坐收果实。   时代给了她这个机遇,她要牢牢地把握住。   如果开照相馆让她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那么,开录像厅,就是她的第二桶金。   这第二桶金,将会是一大桶!   先把钱赚了,以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员流动更加自由,机会将变得更多。   再过段时间,等到国家开放商品房,她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买房了。   有了钱,有了房子,她和姜鸿宇才能给孩子一个安定幸福的家。   程雪飞把从申城买的东西分类整理好,给小芬四个蛤蜊油,和一对漂亮的蝴蝶发卡。   又拿出给姜鸿宇买的灰色运动装,让程春生送给姜鸿宇,也算是主动跟姜鸿宇报个平安,省得他惦记自己。   程春生带着衣服,骑车去了人武部。   过了不久,回来说,姜鸿宇不在人武部,听说这两天回村里办酒席了。   前些日子,姜鸿宇在乡里办酒席时,没有邀请河西村的人,就是想着到时候单独回村里再办一场。   河西村的男女老少,也都等着他回来摆酒席。   村支书老郭,老早就召集村里的全体干部,大家一块商量该怎么庆祝,一定要闹的红红火火的,不能让其他村笑话。   毕竟姜鸿宇是他们村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全省状元。   这等于鸡窝里飞出了只金凤凰,整个鸡窝都跟着这只金凤凰沾光。   “咱小宇毕竟是全省状元……”老郭开口提议,“在古代,状元都是穿红袍,骑大马,出了皇宫,在大街上游行。咱村离京城一千多里,就不到京城去游街了,咱把二柱子家的马借过来,让小宇骑在马上,在村里游两趟吧?” 第351章 回河西村办酒席   老郭的儿子小郭立马反对: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骑马游街?到时候敲锣打鼓、吵吵嚷嚷的,把马惊着,再把小宇摔出个好歹,看你怎么交代!”   “那你说怎么庆祝?”老郭抽着老旱烟问。   村里的会计开口了:“听说,小宇的小舅子也考了大学,他们村用公款买了面大镜子,听说现在就兴这个。要不,咱也紧跟时势,送面镜子?”   老郭立马点头:“既然人家送镜子,咱也送,咱不能落伍。镜子好,镜子挂在那,亮亮堂堂的,能挂个几十年,那咱也买面大镜子!”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由村里出钱,买面大镜子。   再召集村里的青壮年,提前排演锣鼓,到时候敲着锣鼓,把镜子送到他们家。   再买上六挂一万头的炮仗,二十个响雷,在他们家门口炸一炸。   然后请乡里的电影放映队,从姜鸿宇回来办酒席那天起,连放三天电影。   姜鸿宇把人武部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把户口和粮食关系转移证明都办好了,趁着程雪飞去申城那几天,就回来办酒席。   姜鸿宇考上大学,河西村的老少爷们就好像自家子侄考上大学一样开心,一个个不用招呼,自发过来喝喜酒,送上一块两块的贺礼。   对父老乡亲们送来的贺礼,姜鸿宇没有拒收,但他也不想让人家白掏钱,就特地把酒席办的很丰盛。   他仍旧请了之前用过的那个厨子,用了十个菜,一道汤。   外加从粮站买的富强面粉蒸的白面馒头,还有好烟好酒、花生糖果。   可以说非常奢侈了。   这算是他们村几十年来最丰盛的一桌酒席,可算让河西村的父老乡亲、男女老少解了馋。   酒席是在姜鸿宇和程雪飞结婚的那座房子里摆的。   他们家有两座房子。   一座是几十年前盖的,又破又小,只有三间堂屋,灶房是在院子里随便搭的一个草棚。   另一座是姜鸿宇和程雪飞结婚时新盖的。   虽然也是座土房子,但当时盖这座房子的时候,是很气派的。   因为地方不够用,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也不够,所以办的是流水席。   吃完一拨,赶紧洗盘刷碗,再换另一拨。   一大早,村里的锣鼓班子,就抬着家伙事儿,在大街小巷里游走,敲的震天响。   等酒席快开桌时,他们又抬着大镜子,从大队部出发,把一面大镜子抬到姜鸿宇家里。   这一天,在外县工作的姜萍也特意赶回村子,参加哥哥的酒席。   姜萍回来,左邻右舍才恍然想起来,哎呀,原来姜家还有一个闺女。   这么多年,姜萍一直在外地工作,即便回来,也很少串门什么的。   所以存在感低到几乎把这个人给忘了。   更叫这帮婶子大娘嫂子弟媳震惊的是,这个已经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居然还没嫁人?!   于是乎,一大帮婶子大娘立即把姜萍团团围住,纷纷给她介绍合适的对象。   吓的姜萍不敢说话,只是摇头。   姜家今时不同往日了。   在以前,姜家虽然也阔绰了一段时间,但自从姜鸿宇疯了,姜山辞了工作回来照顾儿子,他们家就显得落魄了。   那时候,姜萍顶了父亲的职,一直在外工作,没人能想着给姜萍张罗婚事。   现在姜鸿宇脱胎换骨,考上大学,姜家已然重新崛起。而且,一下子崛到天上去了,成了全省状元,保不齐将来要做大官。   谁要是娶了大官的妹妹,跟大官成了亲戚,将来全家老小都能跟着托福!   于是那个一直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姜萍,顿时成了酒席上的香饽饽。   男人们围着姜鸿宇,女人们全都围着姜萍,要给她介绍对象。   姜萍还从没见过这个阵仗,吓的只是摇头。   最后还是姜鸿宇把妹妹救了出来,说妹妹的婚事,他会给安排。   酒宴结束后,众人一块动手,帮忙收拾场地。   借了人家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人家自己来认领,还帮着扫地擦洗。   姜萍系上围裙,脱了凉鞋,蹲在院子里洗盘子。   姜鸿宇趁着这个机会,走过来蹲在妹妹旁边,也要帮忙洗碗。   姜萍笑着打趣:“大学生,你别沾手了,我来干就行了。”   “没事,一起干,早点干完。”   “哎呀,你别动手,回头把你衣服弄脏了!”   姜萍愣是把哥哥的手从盆里提了出来。   姜鸿宇甩了甩手,但是没有起身,就蹲在旁边陪着。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姜萍一边快速用手擦洗着盘子,一边问。   姜鸿宇笑着说:“我在想,谁那么有福气,能娶到我妹妹这么能干的人。”   姜萍笑了:“你怎么也成了那帮妇女了?”   姜鸿宇当然不愿意跟那帮妇女一样,来过问这种私事,但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一天天耽误了,他还真是挺着急的。   上次兄妹两个聊到这个问题,姜鸿宇以为,妹妹应该很快会有进展了。   不说结婚,至少有个对象吧。   能带回来个对象让姜鸿宇看看,姜鸿宇也很高兴啊。   但姜萍这次又是一个人回来,感情问题没有丝毫进展,姜鸿宇没办法,被迫进入了三姑六婆的角色模式:   “你怎么还不交男朋友?没有人追你吗?”   “有啊,可是我不想谈恋爱。”   姜鸿宇一脸不可置信:“谈恋爱不好吗?”   “谈恋爱有什么好的?”姜萍反问。   “——”   谈恋爱有什么好的?谈恋爱当然好啊!   而且好处多多,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多看两眼,也能叫人高兴起来。   人到了一定年龄,肯定想要谈对象,跟异性接触,怎么他的妹妹,居然是个另类?   姜鸿宇忽然觉得问题有点棘手。   “萍萍,你听我说啊,谈恋爱有很多好处。”   “比如呢?”   “比如——比如你可以组建自己的家庭,还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姜鸿宇极力描绘出他认为的恋爱结婚的种种好处。   可是姜萍转过脸来,冷冷地问道:“然后,我就没日没夜地伺候一家子老小?”   姜鸿宇:“——”他还真没法反驳。 第352章 论恋爱结婚的好处   姜鸿宇又换了个思路,问:   “你在大街上,看到人家小情侣牵手逛街,甜甜蜜蜜的,你就不羡慕?”   “能保证一辈子甜甜蜜蜜,不吵架,不气我?”   姜鸿宇直接无语,忍不住在姜萍脑袋上敲了一下:   “你怎么老是跟我抬杠?”   姜萍继续洗盘子,说:“哥,我没跟你抬杠,我只是,真的没发现谈恋爱结婚的好处。”   姜鸿宇一直觉得自己挺会讲道理的。可是,面对妹妹的这套说辞,他居然无言以对。   他又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人,把世俗的条条框框强行加在妹妹身上。   姜鸿宇微微叹息,自嘲道:“改天让你嫂子开导开导你,告诉你恋爱结婚的好处,我一个男同志,说不到女同志心里去。”   姜萍轻声笑了,又转过头来问:“对了,你上大学之前,不跟嫂子复婚吗?”   “复婚肯定要复婚,但我跟你嫂子商量过了,等我毕业了再复婚。”   “你看,连我嫂子都不急着跟你复婚,你还催我找对象。”   “一码归一码。”   姜萍语气笃定地说:“其实就是一码事。你看,如果换成别的女人,你考上大学了,她肯定生怕你不要她,一定连夜跟你复婚,对不对?但嫂子就是不一样,她不急着跟你复婚,这说明什么问题?”   姜鸿宇有些被妹妹问蒙了:“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我嫂子跟我想的一样,结婚是件麻烦事,与其结婚,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无拘无束的。”   “真的假的?这么说,她其实是不愿意跟我复婚?”   姜萍洗完一堆盘子,掀起木盆,把水泼到地上,才迟迟回答道:   “至少现在不愿意。”   姜鸿宇听的莫名心慌,但他表面十分镇定:“她只是怕担心影响我的学习,才说要等我毕业再复婚,根本不是你说的不愿意,她很愿意跟我在一起,我跟你嫂子之间的感情,是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人不能体会的。”   姜萍抖了抖身体,问:“你看看什么东西掉了?”   姜鸿宇朝地上看看,只看到潮湿的泥地:“什么东西?”   “鸡皮疙瘩……”姜萍说,“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没看到吗?”   姜鸿宇又朝妹妹头上敲了一下:“你个单身青年,哪晓得谈恋爱的好处。”   说完,姜鸿宇起身走了。   姜萍干完活,解下围裙,坐在小板凳上休息了会儿。   姜萍突然想起了姑姑家新出生的小孙子,就是朱彩云和郭大祥的儿子郭云涛。   今天中午,姑姑姜兰一家也来喝了喜酒,但是没带孩子,说是怕场面吵闹,吓着孩子,就轮流在这吃了酒席,吃完回家换个人来吃。   姜萍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心血来潮地问:“哥,那个朱彩云,还没有任何消息吗?”   姜鸿宇现在一听人提起朱彩云的名字,就直犯恶心。   他勉强忍着恶心,阴沉着脸答道:“没有……”   姜萍没察觉到哥哥的变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发出疑问:   “她能跑到哪去?”   姜鸿宇皱着眉头说:“行了,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一提她,我就头疼。”   姜萍看了看姜鸿宇的神色,果然不再说下去了。   姜萍想起,自己还从来没见过姑姑家那个刚出生的孙子,难得回来一趟,应该去看一眼。   她也确实好奇,这孩子到底长什么样。   就要拉着姜鸿宇一块去姑姑家看看。   姜鸿宇因为心里还惦记着程雪飞,就没去,看家里收拾的差不多,直接骑了自行车回乡里了。   姜萍就舀了瓢水,冲了冲脚,穿上凉鞋,一个人去姑姑家看孩子。   姜鸿宇回到乡里时,西边天空已经一片晚霞。   来到照相馆打听,得知程雪飞已经回来,又回程家村去了。   得知程雪飞平安归来,姜鸿宇总算放心。   程雪飞、程春生姐弟两个回到家后,程春生滔滔不绝地跟家人讲起在申城的所见所闻。   讲的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在自己家讲完了还不算,又跑到二大爷家,要找双胞胎兄弟去讲。   但是双胞胎兄弟已经跟着他们的二哥外出打工,不在家。   程春生又跑到其他小伙伴家,跟其他小伙伴讲。   讲到半夜,才回来。   姐弟两个去申城那几天,程立夏也把户口和粮食关系转移证明开好了。   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要求,学生到了学校以后,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办好粮食关系转移,所以学生必须带够两个月的全国粮票。   农村家庭没有粮票。   程发达就用平板车拉了两百斤麦子,送到乡里的粮站,换回来一沓粮票。   程雪飞回来后,把前几次姜鸿宇给她的粮票也给了程立夏。   这时候,刘娥也已经给儿子做好了一套全新的床单被褥,叠好了,放在他床头。   眼看着儿子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老两口商量着,在程立夏离家之前,把家搬了。   新家那边,家具基本打好,就等着上油漆。   程发达拖了侄子程友富,帮忙买点漆,再请个漆匠,赶紧把漆刷了,等漆一干,全家人都搬到新家去住。   好歹让即将离家上大学的儿子,住几天新房子。   老两口预感到,程立夏这一走,以后想再回来长住,几乎不可能了。   上了大学,将来毕业分配,成了公家人,以后回来的机会就少了。   程雪飞听说了父母的打算,没有意见,她也乐意早点搬到新家去住。   吃过晚饭,一家人各忙各的。   程发达出去纳凉,刘娥在灯下纳鞋底。   程立夏在看一本科学小册子,程春生到人家谝自己在申城的见闻还没回来。   两个孩子玩着妈妈从申城带回来的积木玩具。   程雪飞洗刷完,进了堂屋,跟程立夏说:“立夏,有件事,得找你帮忙。”   程立夏从科学小册子里抬起目光:“什么事?”   “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再开几家录像厅,这边缺人手。所以,你的同学里,有没有愿意到我这,帮我管理录像厅。我每个月开三十块钱工资,三个月后,会看情况涨工资。”   程立夏眼前一亮,从床上爬起来:“行啊!” 第353章 找人手   程立夏在县城一中上学,同班同学里,只有七个考上了大学,十二个考上了大专。   其他人,全部落榜。   甚至有的连预考都没通过。   虽然有些落榜的优秀学生,仍然会被某些工厂单位录用。   但绝大多数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农家子弟,仍然要回村务农,或者外出打工,看不见前途在哪。   程立夏很同情那些明明很努力、却没有考上大学的同学。   如果能帮他们找到一个工作,哪怕不是铁饭碗,只要能有一份不错的工资,让他们不至于一时穷困潦倒,也是件大好事。   可是,程立夏刚答应下来,在一旁的刘娥放下针线,说道:   “雪飞,你那里缺人手?”   “是啊。”   刘娥说:“正好,后街的四婶子,都找我好几次了,跟我暗示,问你这边要不要帮忙打杂的。   她想把她家老大送到你这边,让你带着。   还跟我说,赚不赚钱不要紧,主要是跟着你,见见世面,学点东西。你要是真的缺人,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她家的老大带着。”   程雪飞笑了:“妈,就你说的那个,小名叫大毛的?他连初中都没上完吧?”   刘娥听闺女这口气,是嫌弃大毛学历低了。   说的也是,一个初中都没上完的,怎么能跟高中毕业的人比。   也就不再说话了。   其实,自从程雪飞小有成就以后,村里很多人都盯着她,想把自家人送给程雪飞当徒弟。   农村孩子,实在没有出路,要么种地,要么就是学点手艺去打工。   可是他们眼看着程雪飞在短短半年多时间,就能赚钱盖上新房子,也想跟着偷师。   但又不好意思去找程雪飞,怕驳了面子,只能“曲线救国”,去找心肠比较软的刘娥。   就连刘娥娘家那边的亲戚,也动了这样的念头,跟刘娥说过几次。   刘娥对人家的明示暗示没有明确表态,要么装作没听懂,要么含糊地点头。   她不想给自己的闺女添麻烦,所以从来没跟闺女提起过。   这时突然听闺女说要找人,才把这事说了出来。   不过,闺女很显然是想要有点文化和学历的人。   程雪飞担心母亲会多想,就坐过来,跟母亲解释:   “妈,我这边,暂时用不了几个人,如果去找熟人的话,人家知道了,说不定都来找我,到时候我用谁好呢?   我总不能按照亲疏远近来挑人吧,到时候不但得不到好,反而得罪一大批人。   再说了,有时候熟人反而不好立规矩。要是出了问题,不好追究。一旦认真追究的话,把关系弄僵了,以后就没法相处了。”   刘娥心服口服地点头:“你说的是,那咱们就一个也不答应。”   程雪飞点头,转而让程立夏明天就去找他的同学去。   先找两个,要找品性好,可靠的。   程立夏立马想到了跟自己很要好的两个同学,说明天一早就出门找人。   “路程远不远?”程雪飞问。   “都不算远,一个就是咱们西埠乡的,另一个是西边白塔乡的。”   “路程要不远的话,你明天找到人,直接让他们到县城文化馆找我也行,我明天应该会在文化馆挺长时间的。”   “行,我找到他们,就跟他们一块去文化馆找你。”   第二天,吃过早饭,程立夏就骑车出门了。   这天早上,程雪飞没像往常那样一大早走。   她今天不打算去照相馆,她打算等会儿坐车去县城,看看葛英雄帮她开条子了没。   开好的话,她就直接把电视机买了。   再把二号录像厅整理一下,画几张海报。   还有很多其他细枝末节的事,都得她一一处理。   她难得地在家跟孩子玩了一会儿,给孩子洗了头发,剪了指甲,还给家玉编了辫子。   等日头升到半空中,她才拎着包,带着一套录像带,从家里出发。   走到南大路,在路边等了辆公交车,来到文化馆。   葛英雄已经帮她开好了买电视机的条子。   她拿着条子去了百货大楼,果然没用费事,售货员只是把条子拿给他们经理看了一眼,回来就让她直接挑。   程雪飞现在所剩的钱不多。   去申城之前,凑了两千五百块,买完放像机和录像带,再减去来回的车票食宿,又买了一大堆东西,到如今,兜里只剩五百多。   她就用这五百块,买了一个价格适中的十八寸黑白电视机。   买完电视机,她的家底又空了。   她觉得自己的赚钱速度还是太慢。   虽然在别人眼里,一个照相馆加上一间录像厅的赚钱速度,已经让人不敢相信。   但程雪飞还是觉得慢了。   也许人就是这么不知足,或者说,每个时间段里,都会有一个短期目标。   每当实现了一个短期目标时,又会给自己竖立另一个目标。   她刚来时候的目标,就是赶紧赚点钱,改善家里的生活。   后来家里的生活改善了,她又进了照相馆。   在照相馆赚到钱以后,又想着开录像厅赚钱。   到现在,她觉得一家录像厅不够,她还想要开更多录像厅。   这就是野心!   有野心的人,永远在路上。   可是,当有野心的程雪飞在百货商店买电视机时,文化馆却闹起了意见。   那帮“文艺创作者”好像被人怂恿了似的,一起涌到了葛英雄办公室,振振有词地质问葛英雄,难道真的要让程雪飞再开一家录像厅?!   葛英雄望着这帮“闲散人员”,十分惊讶。   这些人平时面和心不和,就算平时闹意见,也闹的各不相同。   今天怎么这么团结,一起来反对程雪飞了?   “葛馆长,你把咱们文化馆的凳子,都搬过去给姓程的开录像厅了,以后咱们馆里再有点其他活动,上哪找凳子,难不成叫大家伙都站着吗?”   “还有,咱们文化馆之前清清静静,就算有个活动,也很快就结束了。你看看现在,每天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咱们还怎么搞文艺创作?!”   “还有,你看录像厅里那放的都是什么?打打杀杀,一点不和谐!”   “——”   葛英雄坐在位子上,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边听边在心里骂:   狗东西,说的那么好听干什么,不就是看人家赚钱眼红吗,干嘛不直说?! 第354章 让她滚蛋   “闲散人员”闹哄哄地发表了一番意见后,见葛英雄一言不发,有些坐不住了,有人开口问道:   “葛馆长,你说句话啊?”   葛英雄这人性格里有股子傲气,绝不会轻易被这帮人摆布。   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摆开副馆长的架子,望着对面的人,冷道:   “你们的意思,是要把录像厅赶走,不让人家在这开录像厅,是吗?”   众人一时又无语了。   葛英雄冷笑:“是不是,都得了红眼病了?”   众人还是无语,仿佛一针见血地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要说不眼红,那是不可能的。   看别人大把大把赚钱,而自己只能每个月领那点可怜的微薄的工资,谁心里能平衡?   要是大家一块穷也就罢了,你穷我穷,穷的平等,穷的开心。   偏偏他们身边出现个超级有钱的,而且是眼睁睁看着人家大把地数钞票,于是都不淡定了。   葛英雄见自己说对了,继续道:“人家开录像厅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冷嘲热讽,刚开始,票不好卖,人家自己跑到工厂门口去卖票时,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说人家是卖茄子土豆的,我没记错吧,彭大诗人?”   葛英雄突然提起彭大诗人。   彭大诗人端着个茶缸子,靠墙站着。   听到葛英雄第一个点他的名,心里不服气,又不敢说什么。   他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看不起这个从没听说过的录像厅。   而且一直认为那是不健康的东西。   但是,偏偏是这他认为“不健康”的东西,还就赚钱了。   看着每天络绎不绝的有人买票来看电视剧,彭大诗人酸的不行。   还有个外号“黄世仁”的话剧演员。   早年闹革命时,他在话剧团专职扮演“黄世仁”。   他扮演的黄世仁那是本地一绝,让人看了,恨的牙痒。   因为演的好,还常常被别的剧团借走,专演这一个角色。   革命结束后,样板戏成了历史,“黄世仁”也不吃香了,都改演别的戏码了。   可他演惯了黄世仁,演什么都是黄世仁那个调调,改都改不过来,剧团为此愁的不行。   后来干脆借着改组的机会,把他打发到了文化馆待着了。   黄世仁本来就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十分郁闷。   现在见居然会有人心甘情愿掏腰包,来看那个小小的铁盒子里的什么电视剧,这还有天理吗?!   他觉得,作为一个话剧演员,他受到了侮辱。   当然,如果录像厅的钱有他的一份,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可惜,他只有眼红的份。   这时候见别人都不开口说话,黄世仁开口了:“第一家录像厅开就开了 过去的事,咱不提,但是现在她要开第二家,咱们就得重新计划计划。”   “计划?”葛英雄毫不掩饰他的嘲讽,“告诉我,你能有什么伟大的计划?”   “你们利用文化馆开录像厅,在那分钱,把我们晾在一边,吃苦受累,分钱的时候不找我们,干活的时候找我们,这不公平!”   葛英雄似乎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了:“公平,那你说怎么公平?”   “这第二家录像厅,我们也要分一股子,到时挣了钱,也有我们一部分。”   众人听黄世仁这么一说,纷纷附和:“对,也要给我们分一份,不能光你们自己分。”   葛英雄气得想掀桌子:   他妈的,人家开录像厅时你们在屋里说风凉话,人家成功了你们又跳出来捞好处。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处?   脸皮怎么比地壳还厚?!   就在众人小声议论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陆馆长也开口了。   他清了清嗓子,底气有些不太足地说:“葛馆长,既然大家都有意见。要不,要不我们跟程雪飞同志再重新商量一下。”   众人听连路馆长都站在他们一边,立马炸锅了:“路馆长说的对!”   “她想要在这儿开录像厅,就得听咱们的,怎么开,钱怎么分都得听咱们的。”   葛英雄见大家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光靠他一个人,有些镇不住场子了,身上的气势顿时弱了很多。   他有些吃惊地望向路馆长,但路馆长没有看他,似乎故意回避着目光。   老家伙,每次分钱,那眼神都直了,估计早就起了贪心了,只不过借着这个档口才敢说出来。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当初开录像厅时,他犹犹豫豫不敢点头。   还是程雪飞跟黄博华送了烟酒礼物,又说了一大通好话,他才勉强同意。   现在看人家赚钱了,终于坐不住了。   其实葛英雄见程雪飞赚了那么多钱,他也很羡慕。   但是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帮东西简直是趁火打劫,欺人太甚!   葛英雄能当众跟那帮闲杂人等扯皮,可是不敢跟路馆长撕破脸。   毕竟路馆长年纪比他大,又是正馆长。   两人要是窝里斗,传出去,人家只会说他葛英雄嚣张跋扈、不敬尊长。   葛英雄担不起这个罪名。   于是,葛英雄还算客气地问:“路馆长,你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他重新分配一下票房。之前程雪飞是七,咱们是二。   还有那个黄主任,他出了一台电视机,就能分得一股,我觉得这不太合适。   毕竟咱们出了地方,也出了电费,还有桌椅板凳什么的,又让人专门卖票,我觉得,咱们应该至少占一半才对。”   “就是,就是!”   “凭什么她一个女人拿大头!”   “要我说,能让她占一半,就对她很客气了!”   “咱们应该这样,跟她五五分,文化馆分到了五分,再分一半交上去,留下另外一半,也让我们沾点腥气。这样,我们大家伙干活也更有劲头,你们说,对不对?”   “对,太对了,早就该这么办!”   大家商量的头头是道,仿佛已经看见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肥肉放在面前,伸手就能把肉捞进嘴里。   葛英雄觉得他们口径一致,肯定是私下里讨论过很多次了。   背后肯定有人煽风点火。   不然,这帮人哪有这个胆量到他面前来提意见。   是谁策划的呢?   真是不敢想,一想就觉得人心经不起琢磨。   在他们商量的时候,有个人跑到办公室,用很紧急的口吻喊:   “来了来了,姓程的抱了台电视机回来了!”   黄世仁现在俨然成了一个领袖人物,扬起手说:“咱们一块儿到楼下跟她谈判!”   “对,跟他谈!”   “她要是不同意,让她滚蛋!” 第355章 这女同志是个硬茬子   程雪飞抱着电视机,慢悠悠地进了文化馆,送到二号录像厅里。   二号厅就在一号厅的隔壁,之前是个画室,如今被葛英雄腾出来。   屋子正前方有张桌子,程雪飞把电视机放到那桌子上。   屋子中间有几十张条凳,乱七八糟摆放着,有的四脚朝天。   看来,文化馆的人,根本没有用心整理,只是敷衍了事。   她刚把电视放好,准备打开纸箱,曹小六进来了,凑到她面前,很警惕地告诉她:   “程师傅,你小心文化馆这帮人。”   “怎么了?”   “我刚才见他们闹哄哄地,到楼上去找葛馆长,我在楼梯口偷听了一下,说录像厅的钱,他们也要分一份。”   程雪飞笑笑。   曹小六见她好像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有些着急:“程师傅,这些人早就眼红了,他们天天没什么事干,闲的腚疼,没事就爱瞎琢磨,说不定憋了一肚子坏水,你可千万小心了!”   “行,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曹小六见程雪飞还是不怎么上心,也没办法了,泄了气似的扭头要走。   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程师傅,再开一间录像厅,是不是还让我管?”   “不都让你管,我又请了两个人来帮忙,到时候能跟你分担一下,你也能经常回家看看。”   曹小六听说又要来两个人,表情轻松起来。   他一个人从早到晚盯著录像厅,刚开始觉得新鲜,时间长了,真有点扛不住。   而且他一个人在这,跟文化馆的人谈不到一块去,总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   这下好了,又来了两个人跟他作伴。   程雪飞放好电视,准备去楼上葛英雄的办公室里拿放像机。   刚走到二楼拐角处,迎面遇上文化馆那帮人。   那帮人原本就像泥石流一样汹涌地顺着楼梯往下滚,见程雪飞上来,立马停下脚步,目光齐齐地望向程雪飞。   程雪飞顿时感到了一种敌对的气场。   她知道这帮人安的什么心,但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从众人之间挤过去了。   这一下众人反而有点懵,面面相觑,之后又返回来,跟在程雪飞身后进了办公室。   众人进来时,看见程雪飞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沙发上。   那架势,就好像办公室是她家似的。   好嚣张的气势。   在别人的地盘,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可是大家伙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于是你推我,我推你,都想让别人先出头,自己躲在后面支持。   葛英雄沉着脸说道:“说话呀,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不是说要重新商量吗?”   程雪飞问:“重新商量什么?”   这才有人敢站出来,还是那个黄世仁,他借着身后人的胆子,口气很强硬地说:   “听说你第一家录像厅,你拿七成,文化馆才两成,是吗?”   “是的。”   黄世仁见程雪飞还算乖巧,坦然承认,没有任何狡辩,对她这个态度比较满意,点了点头,说:   “行,咱们都是大度的人,第一家录像厅的票房分成,既然已经划分好了,不用再动。但是,第二家录像厅,想要正常开业,得听我们的,我们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程雪飞笑了:“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因为这是文化馆,不是你的地方。”   “那你的意思是,这是你的地方?”   程雪飞笑盈盈的声音很客气,但话语里仍然带着一种锋芒。   看来,这女人不是随便吓唬几句就能服软的。   这时候换成彭大诗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没有黄世仁那么冲,笑眯眯的:“文化馆不是你的,不是我的,是大家的,所以有钱当然大家一起赚,对吧?”   程雪飞毫无畏惧扫视着面前这一拨人,目光里带着点蔑视:   “是吗?有钱一起赚?那你告诉我,录像厅的主意是谁出的?放像机是谁买的?录像带是谁买的?从头至尾是谁在策划?”   没有一个人回应。   “怎么不回答了?说话呀?”   程雪飞故意停顿了几秒,见大家还是不肯说话,又接着说:   “想吃大锅饭是吧?公社早就解体了,田地都分给个人了,你们居然还想着从大锅饭里盛饭吃?我告诉你们,就是大锅饭,也没那么容易吃!”   程雪飞的语气忽然强硬起来:“我把庄稼种好了,撒种的时候没见你们动手,浇水、除草、施肥,没见着有人出面。   现在到了收成的时候了,你们一个个要来跟我分地里的粮食,旧社会的地主也没你们那么会剥削!   不要仗着人多势众,就随便欺负别人。   我告诉你们,认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走错了地头,更别眼红别人地里的收成。别人的地里有粮食,也有镰刀。别粮食没抢到,一头栽到镰刀上。”   葛英雄听到程雪飞这个生动的比喻,忍不住笑了:   平时看程雪飞和和气气的,没想到这个女同志语气这么杠。   葛英雄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他是看不惯这帮人坐享其成。   人家一个女同志不怕苦,不怕累,忙前忙后的张罗出一个录像厅。   完全凭自己的本事挣的钱,怎么这帮人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   想要分一杯羹,结果没想到,遇上个硬茬子。   程雪飞也不想把人都得罪尽了,这时又换了副轻松的语气说:   “大家好好合作,我保证文化馆肯定有钱赚。要是闹得不欢而散,对谁都没好处。最多我换个地方。我一样能开录像厅。”   她这番话,似乎是对文化馆的两位负责人说的。   她的意思很明显,核心东西在她手里,文化馆只是提供一个地方。   在县城,想找个几间房子,容易的很。   要是真的闹翻了,她带着东西走人,文化馆也奈何不了他。   路馆长听了这话,似乎生怕程雪飞真的不在文化馆开录像厅。   现如今一家录像厅,每个月能给文化馆带来五六百块收入。   两家录像厅,那就是一千多块钱。   关键是,这一千多块钱来的太容易了,就跟白捡的一样,他怎么能让这一大块肥肉从嘴里掉了?! 第356章 招来两名高中生   路馆长赶忙他冲那帮人说:   “你们这帮人就别再啰嗦了,文化馆是国家的,容不得你们在这儿指手画脚。”   随即又转向程雪飞,有些谄媚地说:“小程同志,别管他们,之前咱们怎么合作的,将来还怎么合作,都好商量,都好商量。”   程雪飞笑了笑:“既然路馆长这么说了,那咱们以后还能继续合作。大家一块赚钱,对谁都有好处。文化馆有了钱以后各位也能沾着光。文化馆有了钱,肯定能改善一下馆里的生活条件,是不是,路馆长?”   “是是是。”路馆长赶紧附和。   程雪飞这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她先把难听的话放出来,让他们死了重新分配票房的心。   又在众人面前让路馆长跟大家承诺,等以后有钱了,说不定会适当提高文化馆的待遇。   这种手段,比一味的得罪人效果更好。   果然,那帮人好像再没话可说了。   程雪飞起身:“各位要是没什么意见,我就带着放像机先下去了,事情太多,时间宝贵,我就不陪各位闲聊了。”   葛英雄回过神来,赶忙把藏在办公桌底下的放像机搬出来。   程雪飞抱着放像机下去了。   人走了以后,办公室里一片静默。   葛英雄很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都散了吧,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没听说吗,时间宝贵,咱们的时间难道就是废渣?”   文化馆的闲散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就这么结束了?   没吃上羊肉,反而惹了一身骚?   咱们连开场白还没说完,被人家白白呛了一顿,这就完了?   ——   再说程立夏一大早骑着车子去找人。   他要找的这两个人,一个叫赵体育,西埠乡的。   另一个叫何伟,隔壁白塔乡的。   这个年代,凡是在县城上学的乡下孩子,大多数家境贫寒,这两个人也不例外。   尤其是赵体育,是个没有爹妈的孩子,一直跟着大爷大娘生活。   之所以能上到高中,是好几家人省吃俭用供出来的,全家人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   结果赵体育没能考上大学,连大专都没考上,可想而知全家人该有多伤心多失望。   程立夏无法想象赵体育的压力有多大,所以当姐姐让他找人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体育。   来到赵家村,跟人打听他家方位,最后找到赵体育时,赵体育正在铲粪。   他对程立夏的到来非常意外,等程立夏告诉他,说是姐姐要请他到县城文化馆帮忙,赵体育竟然半天没回过神来。   程立夏拉着他,让他赶紧洗洗,一块去找何伟,然后去县城。   赵体育这才放下铁锹,先跟他的大娘说,要到县城找份工作。   他大娘当然不想让他放下家里的活去逍遥自在,但听说是找工作,也就没拦他。   赵体育冲了个凉水澡,换了出门的衣服,跟程立夏一块儿走了。   两人骑车去了十多里外的村子,找到何伟。   这三人是班里的铁三角,高中三年关系一直很铁。   三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先回到西埠乡,把自行车放在照相馆外,然后一块儿坐车去了县城。   赵体育跟何伟对程立夏家的情况比较了解,知道他家一直挺穷的,后来好像一夜之间发迹了,吃穿用度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们问过程立夏,程立夏只说是自己姐姐给人照相,赚了些钱。   那两个人也没多想。   这年头已经不是前两年了,前些年大家都在公社挣公分,一年下来,可能连油盐都买不起。   最近两年分田单干,社会上就突然冒出了一小拨有钱人。   也许程立夏的姐姐也走了时运,赚了点钱,这也很正常。   可是,直到后来毕了业,两人才知道,原来程立夏的姐姐姐夫不是一般人,他们都是县里响当当的人物!   几个人来到文化馆,见到了程雪飞。   程雪飞看了程立夏找来的这两个人,见他们五官端正,眼神里都带着光,都是精精神神的小伙子,觉得很满意。   毕竟是跟程立夏关系好的同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几个小伙子的品性应该都不错。   程立夏还偷偷跟程雪飞说了赵体育这个名字的由来。   赵体育的名字是他三叔给起的,寓意“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他大爷家有两个哥哥,依次叫德育、智育,轮到他,就叫体育。   他三叔家有个妹妹,叫美育。   据说三叔家还有个弟弟,本想按着这个意思继续叫下去,“德智体美劳”,还有一个“劳”嘛。   可是,“劳育”这个名字谐音实在不好听,就改叫别的了。   人到齐了后,程雪飞把曹小六叫出来,在二号录像厅里简单开了个小会,让他们互相认识一下。   曹小六听说这两人都是高中生,自觉在学历上矮人一等,对他们很客气。   赵体育、何伟也很客气地跟曹小六这位“老资格”叫“六哥”。   这一叫,把曹小六叫的很不好意思,就对他们格外热情。   程雪飞把录像厅的待遇跟那两人说了,前三个月每个月工资30块,另外每个月有五块伙食补助。   三个月后会涨工资,每半年涨5块。   年底有奖金。   逢年过节还有福利。   这工资待遇,跟国家工人相比也不差!   而且以后每半年都会涨一次工资,这就让人有了盼头。   那两人立马点头答应愿意留在这里干。   两人自从高考落榜后,心情就一直很苦闷。   家里的条件,又很难让他们再去复读,眼看着没有任何门路,只能待在乡下种地,突然间被人招到县城文化馆来上班,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转折。   程雪飞带他们去找葛英雄,跟葛英雄商量如何安置这两个人。   之前只有一个曹小六,随便挤一下就行,怎么都好安排。   现在又来两个人,就要重新考虑了,吃饭睡觉问题都要解决妥当。   程雪飞知道文化馆住的地方有限,没有那么多空宿舍,本来文化馆那帮人就一肚子意见了,自己再塞两个人进来,不能再叫人戳脊梁骨。   于是她主动提出,专门收拾出一间宿舍,每个月给十块钱房租。   在县城租一间面积不大的宿舍,十块钱应该足够了。   吃饭的话,他们自己从家里拿粮食,让文化馆的杂工老刘帮忙炒个菜什么的,每个月给老刘十五块钱,不能让人家觉得吃亏。 第357章 姐姐骂人   葛英雄觉得程雪飞的提议挺合理,两边都不会太吃亏,也不会赚便宜,就答应了。   葛英雄去帮他们找宿舍时,文化馆那帮人也得到了这消息。   什么?姓程的放着文化馆那么多人不用,居然又在外边找了两个人塞进来。   简直岂有此理?!   黄世仁和彭大诗人这帮人,刚才的火气还没消,听到这件事,又冒火了。   难道我们不是人吗?   为什么还要从外边再找人进来?   就是看个录像厅那么简单,我们谁不能干?   每个人轮流值两天班,把工资分给我们难道不好吗?   这说明什么?   说明程雪飞这个女人心肠歹毒,故意跟他们对着干。   这娘们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不行,分票房的事没有着落就没有着落。   可是程雪飞不能再从外面找人,要找只能从他们文化馆内部找!   几个人围在一块商量,觉得这次再不能退让。   于是,他们在总结了刚刚的失败教训后,又想出了一套对付程雪飞的办法:   “这一回,不管那娘们儿怎么花言巧语地使诈,不能由着她!”   “她要敢不听咱们的,咱们就当场把她的电视跟放像机给砸了,让她知道咱们的厉害。”   也有几个胆子小的,有些顾虑:“砸东西不好吧,万一她报警,派出所来抓人怎么办?”   黄世仁拿出了他那一套“恶霸理论”:   “咱们所有人一块动手,法不责众,我就不相信,为了一点小事,能把咱们全部都抓了!”   这些人本来就有怨念,经不起怂恿。于是,胆子又都肥了起来。   一伙人又像道泥石流似的,滚进了二号录像厅。   当时,程雪飞正对着电视机上暂停的屏幕画海报,面前摆了一桌水粉颜料和画笔。   程立夏跟两名同学在整理板凳,把每个板凳摆好,擦掉上面的灰尘。   突然之间涌进来一群人,把程立夏几个吓了一大跳。   “你们找谁?”程立夏有些畏怯地问。   黄世仁瞪了面前三个书生,恶声恶气地问:“就是你们三个?”   程立夏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些人,很有些心虚:   “我们怎么了,你们到底要干嘛?”   彭大诗人站到黄世仁身边,很悠闲地摇着手里的蒲扇,还算客气地说:   “唉,看把孩子吓的,有话好好说。”   说完,彭大诗人用着扇子指着面前三个年轻人,问:   “你们是要到这录像厅来工作的吗?”   赵体育和何伟到底是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学生,老老实实的回答。   “是的,我们今天刚来。”   彭大诗人笑了笑:“都回家去吧,该干嘛干嘛,这不是你们呆的地方。”   赵体育、何伟完全摸不清情况。   明明是老同学把他们带过来,连副馆长都答应了,还给他们找了宿舍,怎么突然冒出一帮人让他们回家?   这是咋回事?   程立夏看出来这帮人来者不善,有些不客气地说:   “是我姐姐把他们请过来,让他们到录像厅工作的,你们凭什么不让他们来?”   彭大诗人嘿嘿一笑。   黄世仁瞪着眼睛说:“别怪我没警告你们,敢留在这儿,有你们好受的。”   “放你娘的狗屁!”何伟突然骂了一句。   “你——你骂谁的?!”   “就骂你的……”何伟气红了脸,“你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你就是演黄世仁的,对吧?我看,你不是黄世仁,你是“黄不是人”!”   “你小子猪皮养了,爷今天就让你尝尝黄世仁的厉害!”   黄世仁怒不可遏地抬起拳头。   何伟冲上去要跟黄世仁对打,被赵体育扯住了。   对方足足有十几号人,而他们只有三个,实力悬殊,真要动手肯定吃亏。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有电视机跟放像机,要是打成一团,说不定这帮人趁乱把东西砸了。   身上挨两拳头没事,吃几顿饱饭就恢复了。   但贵重的机器要是打碎了,损失就大了。   所以绝不能轻易动手。   黄世仁挥起拳头,要冲上来,却被彭大诗人拦腰抱住。   这个黄世仁真是头脑简单,话没说几句就要动手打人。   一旦打了人就不好收场,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   “黄老弟,黄老弟,咱们都是文化人,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事说事,不要随便动武。”   “老彭,你别拦着我,我非把这几个小子的皮扒了,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何伟挣扎着骂道:“就你黄世仁,飞机上挂尿壶,都臭到天上去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我去你妈,你敢骂老子!”   两边怒火涌动,眼看着要打成一团。   程雪飞突然起身,把手里的颜料盘子往地上一摔。   “啪”一声。   彩色的颜料泼了一地,落在青砖地上,赤橙黄绿,十分扎眼。   她这一摔,引得两边人都往她这看过来,场面突然安静了。   程雪飞冷冷地瞥着黄世仁那帮人:“什么意思?来闹事是吧?”   黄世仁见程雪飞终于开口说话,不再蹦达,眼神里流露出一抹得意:   “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就是来告诉你,你想在这开录像厅可以,但是不可以雇外人,你要雇,只能雇我们文化馆的人!”   “是吗,那正好,我刚请的这两个人,他们都是高中毕业,比你们中某些人学历都高吧。   不如我跟葛馆长提议,把这两个人正式招进来。把你们这帮成天混日子的废物都赶回家,怎么样?这样你们应该满意了吧?”   此话一出,尽皆讶然。   程雪飞喘了口气,继续说:“国家早就提倡“改革、开放、搞活”,就连单位里的干部,都提倡“年轻化、知识化”。   你们这帮遗老遗少,不仅不与时俱进,还成天算计别人锅里那碗饭。   我今天告诉你们,我想雇谁,那是我的自由。拿我当软柿子捏,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该滚哪去滚哪去,别让我骂出更难听的话!”   屋子里突然静的只能听见自己沉闷的心跳声。   每个人半张着嘴巴,不敢相信地盯着程雪飞。   就连程立夏都不敢相信姐姐这么会骂人。 第358章 道歉   程雪飞又重重拍了下桌子:   “来,谁要打的,动手啊,你们现在动了手,天黑之前就能让你们从文化馆滚蛋回家!不敢打的,都是孙子,下次见了我,记得跟我叫声奶奶!”   那帮人就像一尊尊石像似的,连根睫毛都不带动的,痴痴傻傻地立在原地,满脸惊惶。   这时候,何伟突然朝黄世仁踹了一脚:“孙子,你倒是打啊!”   黄世仁挨了何伟这一脚,仿佛遭受了极大的侮辱,咬牙切齿地冲上去喊:   “老子弄死你!”   身后的石像顿时动了,一窝蜂地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拖出黄世仁,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   他们都知道,绝对不能出手。   一旦先出手,错的就是他们,到时候全部都要受连累。   说不定文化馆真的趁这个机会,把他们全赶回家。   黄世仁气急败坏地叫嚣:“放开我,我今天非把这小子狗牙打掉!”   正在闹哄哄的时候。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屋里。   程雪飞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朝人群里望了一眼,居然看见了那张清俊的脸和那件干净的白衬衫。   是姜鸿宇?   他怎么无缘无故来了?   姜鸿宇面无表情,朝屋里看了一眼,对上程雪飞的目光。   程雪飞一脸错愕。   姜鸿宇没动声色,又去看了看程立夏三个人。   程立夏抬头看见姜鸿宇大叫道。   “姜老师!”   众人一起回头,赫然看见一脸寒霜的姜鸿宇。   这人气势凌厉,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里藏着刀子,看了不寒而栗。   他就站在原地,双手揣进裤兜里,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盯的人心里发毛。   程立夏见姜鸿宇来了,心里更有底了,喜不自胜跑到他跟前说:   “姜老师,你怎么来了?”   “怎么回事?”姜鸿宇声音冷冷地问。   “他们在找麻烦!”程立夏指着黄世仁,很难得地告了次状。   “找什么麻烦?”   姜鸿宇声音低沉,波澜不惊,但还是冷得让人心里直打寒战。   “姐姐还要再开一家录像厅,让我帮忙找了两个同学,但文化馆的这些人莫名其妙跑过来,逼着我姐姐用他们的人。如果我们不听他们的,他们就要动手打人。”   “打人?”   姜鸿宇微眯着眼,看了看被几个人拖住的黄世仁。   黄世仁这人脾气暴躁,相貌凶悍,但也只是个外强中干的花架子,在舞台上演演戏还可以。   此时见了姜鸿宇,立马被姜鸿宇的气势震慑住了。   不光是因为姜鸿宇身上有股邪性的气质,还因为他知道姜鸿宇是谁。   姜鸿宇是今年的全省状元,还是剿匪英雄。   这两个名头,就是两座大山。   谁能撼动这两座大山?   谁敢挑战这两座大山的权威?   这人连十恶不赦的逃犯都杀了,还怕他们几个菜鸡?!   刚刚还挤在一起的人群,这时突然松散了,好像准备随时逃跑。   刚才抱着黄世仁的那几个人也松开了黄世仁。   黄世仁感觉身上一冷,没了旁人的拥护,好像站立在万箭中间,随时被人戳成筛子。   他不敢直视姜鸿宇的眼睛,这眼神太可怕了。   他演的黄世仁是假的,他的凶悍不堪一击。   可面前这一个人,绝不是他能得罪的人。   姜鸿宇盯着黄世仁的脸轻声问:“你要打谁?”   黄世仁咽了口唾沫,抖着嘴唇说:“误会,都是误会,我没要打谁。”   何伟骂道:“放屁!你不是说给我们点厉害看看的吗?你倒是给我看呐,你这个怂货!”   黄世仁被人当众骂了,可是他此时完全没有火气。   对方天降神兵,他不敢招惹。   姜鸿宇微微出了口气,神态很放松的样子:“你想打谁?现在打给我看看。”   黄世仁一个劲儿往后缩。   “误会,对不起,真的误会,我谁都不打。”   黄世仁一转身要跑。   “回来!!”   姜鸿宇喝了一句,吓的所有人哆嗦了一下。   黄世仁赶忙停下脚步,瑟缩着回头。   “我让你走了吗?”   “我——我再也不敢了。”   姜鸿宇从裤袋里抽出一只手,指向程雪飞:“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她她她,她是程师傅。”   姜鸿宇纠正道:“她是我媳妇儿。”   “对对对,是您爱人,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错了——”   姜鸿宇又把手踹进裤袋里,问:“你带这么多人来围着我媳妇儿,是想干嘛?”   “我——”   “是想给我媳妇儿当保镖,是不是?”   “额,对对对,我是想给程师傅当保镖的,我没别的意思!”   姜鸿宇微微点头,似乎挺满意:“行,既然你这么想当她的保镖,我同意了,从今往后,你负责保护她的周全,但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少根头发,身上磕破块疤,我都会在你身上十倍百倍的找回来,听懂了吗?”   黄世仁一听,苦不堪言。   这哪是当保镖?这特么是赤裸裸的恐吓!   可是他不敢不答应,慌忙点头道:“懂了,懂了。”   别说当保镖,就是当保姆,给程雪飞提尿罐子,他也不敢不听。   “很好,那你还打不打人了?”   “没,我一根手指头没动过,不信你问他们!”   黄世仁赶紧回头寻求应援,文化馆那帮人连连点头,帮忙开脱:   “对,没打根本没打,衣服都没碰着!”   姜鸿宇说:“既然没打,我也不为难你们,道个歉了事,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不追究。”   道歉?   黄世仁要哭了,他就是放了几句狠话而已,而且对方狠话放的更狠,凭什么要他们道歉?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见他迟疑,姜鸿宇问:“不道歉也行,刚刚你们那么多人打他们四个。现在,换他们四个打你一个吧,限时三十分钟,现在计时。”   说着,姜鸿宇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   黄世仁吓的立马低下头:“我道歉,我道歉!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以后再也不敢了,对不起!”   赵体育跟何伟简直看的目瞪口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帮人。转瞬间,被姜鸿宇制的服服帖帖。   要不是亲眼所见,绝不相信。   程立夏抿着嘴唇,生怕自己笑出来。 第359章 人家想你了   姜鸿宇见黄世仁道歉了,再次把手放下去:   “行,我说话算话,既然道歉了,那这事就算过去了。别忘了,你是我媳妇儿的保镖,从今天开始,只要我媳妇儿出现在文化馆,你就必须保护她,能做到吗?”   “能!”   “但凡我媳妇儿要是有一点不痛快,我就十倍还给你,记好了吗?”   “记好了,我一定不会让程师傅不痛快的。”   “很好……”   姜鸿宇又回头去看程雪飞,目光瞥见地上的一滩五颜六色的颜料,他向众人问:   “谁把颜料打翻的?”   黄世仁生怕自己被人冤枉,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这时候,呆看了半天姜鸿宇的骚操作的程雪飞说道:   “是我打翻的。”   姜鸿宇听说是自己媳妇儿打翻的,哦了一声,对黄世仁说:   “你看你们,把我媳妇儿吓的不小心把颜料都打翻了,麻烦你打扫一下。”   “是是是,我这就去打扫。”   黄世仁像获得特赦了似的,跟众人推推搡搡的走了。   很快拎了一个水桶,一把墩布,把青砖地面拖的干干净净。   他们不但把场地打扫了,还送来一套全新的调色板和颜料。   等人都走光以后,程立夏、赵体育、何伟都用无比崇拜的眼光看着姜鸿宇。   乖乖,这人神了。   尤其是赵体育,他也曾在西埠中学读过初中,跟程立夏是一届,但不是一班的,当时姜鸿宇正好教他政治和历史。   那时候的姜老师,是个文质彬彬、还有些青涩的青年。   几年没见,没想到他居然变化这么大。   崇拜死了!   赵体育掩饰不住自己的喜色,走到姜鸿宇面前,恭恭敬敬地叫道:   “姜老师,您太厉害了!”   姜鸿宇听这人叫自己老师,就知道是自己的学生。   他看了看这个学生,没什么印象。   程立夏帮忙解释道:“姜老师,这是赵体育,跟我一届的。”   一说名字,姜鸿宇模糊有点印象,因为这个名字,确实很特殊。   姜鸿宇收起刚才冷冰冰的态度,换了副闲散的神态,两只手也从裤兜里拿了出来,说:   “哦,原来是你啊。”   赵体育听姜鸿宇好像还记得自己,更高兴了:“是我,是我,姜老师,早就想见见您了,一直没机会,没想到今天在这碰到!”   姜鸿宇嘴角扬起来,笑了笑:“到吃饭时间了,一块去吃饭吧?”   赵体育跟何伟都有些扭捏,不知该不该答应。   程立夏说:“好,咱们一块去吃饭。”   姜鸿宇招呼仍然呆站着的程雪飞:“雪飞,走吧?”   “哦。”   程雪飞把电视关了,把门窗锁好,又叫上隔壁的曹小六,一行人离开文化馆到附近饭馆吃饭。   路上,那四个年轻人说说笑笑走在前面,姜鸿宇和程雪飞走在后面。   “你怎么来了?”程雪飞问。   “怕你想我。”   程雪飞笑了,他顾不得前边的人会不会回头看他们,伸出食指,主动勾起姜鸿宇的手:   “人家确实想你了。”   “既然人家想我了,为什么回来都不看我一眼?”   “人家昨天才回来嘛?”   “人家昨天回来,难道不知道我会想她,不知道先让我看一眼?”   姜鸿宇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情绪,程雪飞贴着姜鸿宇的胳膊,撒娇道:   “人家这不是看到你了吗?”   她又忍不住小声嘀咕:“再说了,那天你把人家身上都弄伤了,人家还没怪你呢。”   姜鸿宇一听她说这个,身上开始冒火:“要命了,这时候不要说这个。”   程雪飞抱紧姜鸿宇的胳膊:“为什么不能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别这样——”   程雪飞委委屈屈的:“我就不……”   姜鸿宇无奈笑了,扭头看着她,有些心疼地问:“都伤到哪了?”   “腰上腿上好几块淤青,现在还没好。”   “我下次轻点。”   程雪飞一下子脸红了,害怕前面的人突然回头看见她这副样子,就深深地低下头。   姜鸿宇还不放过她,凑在她耳边小声问:“等会给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程雪飞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但姜鸿宇的感觉就好像在他身上电了一下似的,他浑身发麻。   前面四个年轻人在一家小饭馆面前停下。   几个人回头,一回头就见着他们十指紧扣,黏黏糊糊靠在一起。   程雪飞也不像刚才那样拍着桌子骂人,完全一副恋爱中的小女人的情态,脸颊绯红,巧笑盈盈。   姜鸿宇也不是那么冷清凌厉,整个人沉浸在甜蜜的恋爱中。   这幅场景,看的几个年轻人脸上发臊,迅速转移了目光。   程立夏干咳一声。   程雪飞听到动静,赶忙松开姜鸿宇的胳膊,两个人很快恢复常态。   进了饭馆,六个人点了四个菜,一个西红柿鸡蛋汤。   吃完饭,姜鸿宇让他们先回文化馆,他还有事出去一趟。   程雪飞问他要干嘛,姜鸿宇什么都没说,只说是一点小事。   程雪飞跟另外四个年轻人步行回到文化馆,继续录像厅的筹备工作。   她打算二号录像厅专门轮流放五部电影。   曹小六管理的一号录像厅,先打下预告,过两天就放新买的《万水千山总是情》。   之前放的《射雕英雄传》先收起来,已经连续放了一个多月,估计该看的都看了,等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重放。   程雪飞计划好电影电视剧的播放时间,找了一张稍大点的黑板,让程立夏把最新的场次都写在上面。   赵体育跟何伟,找了两块木板,用黑墨在上面刷上“一号厅”、“二号厅”,分别挂在两个房间门旁。   忙了半个多小时,姜鸿宇从外面回来,进了二号录像厅。   程雪飞正在画海报,见他回来,忍不住好奇问他:   “你刚才到底干什么的?”   姜鸿宇笑笑:“今晚我们在二姨家见面,我就告诉你。”   程雪飞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说就算!”   说完就继续低头画画了。   姜鸿宇在旁边问:“去申城还顺利吗?”   “不告诉你。”   姜鸿宇见她气鼓鼓的,拉了张条凳在她旁边坐下:   “咱们真的应该多抽点时间在一起,我们之间,还是缺乏一定的了解和默契。”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默契?”   “呀,小东西还真生气了。”   程雪飞继续低头画画,不再理会姜鸿宇这个大流氓。 第360章 蓝色大盖帽   过了不多久,一个身穿蓝色警服的大盖帽进了文化馆。   大盖帽的出现,立即引起整个文化馆的注意。   因为这不是普通大盖帽,这是县城派出所的徐所长。   姜鸿宇站到窗户前看见徐所长来了,把程雪飞叫过来:   “雪飞,快过来看看。”   程雪飞本不想搭理他,可是又忍不住好奇,还是放下画笔过来了。   她走到窗户后面看见徐所长。   她之前在姜鸿宇的病房里见过这个所长,所以认识。   她不知道徐所长突然来文化馆干嘛,更不知道姜鸿宇为什么特地让她过来看到这一幕。   她瞧了瞧姜鸿宇的脸,见姜鸿宇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就耐着性子看下去。   录像厅所在的瓦房在文化馆主楼的旁边,就好像是东西厢房的位置。   站在这儿能看到整个主楼的走廊。   两人看见徐所长进了楼梯口,来到三楼走廊上,把黄世仁叫了出来,跟黄世仁说了几句,黄世仁点头哈腰,样子十分恭敬。   程雪飞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再转头去看姜鸿宇。   姜鸿宇脸上带着坏坏的笑。   程雪飞忽然明白过来了。   刚才姜鸿宇吃完饭离开了半个小时,原来是去派出所找这位徐所长。   一定是他耍了什么手段,让这位徐所长对黄世仁特殊关照一下,徐所长才来找黄世仁。   程雪飞扑哧笑了。   姜鸿宇这才说:“我得把这帮人彻底收拾得服服帖帖,将来你才能在这站稳脚跟。别等我一走,他们又旧态复萌,来找你麻烦。”   原来他考虑的这么长远,怕这些人再欺负程雪飞,才使出这种手段。   程雪飞刚才的气一下全消了,这样贴心的男朋友谁不喜欢?   她忍不住搂着姜鸿宇的腰,抱着他,仰起头,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姜鸿宇故作严肃的说:“在外面别给我动手动脚,不然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有本事今晚去二姨家,我让你亲个够。”   程雪飞笑着摇头:“不去!”   提起那天晚上在王二姨家的事,程雪飞仍然心有余悸:   “你现在见到我了,事情也办完了,你先回去吧,别在这等我,我还有好多事要做。”   “可是我想多看看你嘛。”   程雪飞有些不好意思:“别在这儿看,他们都看着我们呢,影响不好。”   “那今晚去二姨家吗?”   程雪飞想着今晚要是夜不归宿的话,家里人肯定知道她是和姜鸿宇在一起,这太难为情了,就没答应。   姜鸿宇还是黏着她不肯走,恋恋不舍地说:“可是我很快就要去申城了,到时候很长时间见不到面。”   “没事,我们写信,每天写一封。”   “可是我看不到你的人,我想看到你的人。”   “总会让你见到的,你先回去吧。”   程雪飞好哄歹哄,最后还是把姜鸿宇哄走了。   姜鸿宇走后,程雪飞继续埋头画海报。   画完两张,黄世仁进来了。   黄世仁早已不像之前那样横眉怒目。   可是又有点拉不下脸来做出卑躬屈膝的样子,那表情就有点奇怪和复杂,一脸讪讪的,笑的跟哭一样。   他走到程雪飞桌前,见桌上洒了滴颜料,就在手指上舔了口唾沫,擦掉了那滴颜料,问:   “程师傅,有什么别的需要吗?有别的需要尽管跟我张口,千万别拿我当外人。”   程雪飞觉得好不适应,她一时无法把黄世仁看成自己人。   这个人肯定是被派出所的所长吓着了。   有句话说的有道理,不怕县官,就怕现管。   徐所长管着一个县城的治安,要是有事没事地过来找黄世仁,哪怕黄世仁什么事儿都没犯,别人看的多了,估计也会生出些嫌疑。   所以,黄世仁只能老老实实,绝不敢惹事。   程雪飞不冷不热地敷衍:“我这边没什么事,你先忙你的吧。”   “没关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行,等我想到有什么要你帮忙的,我会找你的,但是现在不需要。”   话没说完,程雪飞又埋头作画。   黄世仁答应一声,转过身,可是,迟迟没迈开脚。   犹犹豫豫的,他又转回头,支吾道:“那个,程师傅,今天的事,其实,其实——”   程雪飞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又张不开口,就道:“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吧。”   黄世仁悄悄回头望了一眼,见外边没人,才小声说:   “今天这事,其实不全怪我。”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   程雪飞心里一亮,听出黄世仁话里有话,这里面好像有什么内幕似的,但她做出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说:   “我知道,既然你们都来了,肯定是你们背后商量好了,当然不怪你一个人。”   黄世仁嗫嚅了半天,刚刚鼓起勇气要说什么。这时候,程立夏三人收拾完宿舍回来了。   见到黄世仁在这,何伟叫嚷道:“干什么的!”   何伟本来对黄世仁还有点忌惮,但他亲眼看见黄世仁在姜鸿宇面前那副蛋疼的样子,心里很瞧不起他。   尤其现在有姜鸿宇被他们撑腰,就更不怕他了,说话也毫不客气。   黄世仁被何伟这小子踢了一脚,心里也老大不痛快。   见何伟来了,就把话咽了下去,怏怏地走了。   程雪飞这才抬起头琢磨了黄世仁的意思,黄世仁那么说,莫非背后有什么人在策划?   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就继续画海报。   一整个下午,程雪飞画完了五张电影的海报,累得脖子酸疼。   画完海报,她又找来文化馆里一个会画画的人,人称杨大画家。   让杨大画家临摹这五张海报,每画一张,给五毛钱。   据说杨大画家曾是刷大字报的一把好手,画领袖头像更是画的栩栩如生,还曾在文化馆开过美术培训班,教一群孩子画画。   今天上午文化馆那帮人过来闹事,杨大画家也在,只不过没有出头,一直躲在人群里。   程雪飞决定不计前嫌(其实是被累的不想再画了),仍然把这件挣外快的差事交给他。 第361章 小事业红红火火   杨大画家见程雪飞心胸这么豁达,很有些无地自容,接下海报,说不收钱,可以免费帮她画。   “你尽管画吧,我不会让你白画的,画一张给五毛,这是你个人接的私活,跟文化馆无关,赚的钱,都是你的。”   杨大画家十分汗颜,轻声说:“三毛吧,画一张,给三毛就行了。”   “行,那就三毛。”   反正杨大画家画画用的纸张和颜料都是文化馆提供的,他这是净赚。   既然他自己降价,程雪飞就没必要坚持。   交代完海报,再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赵体育跟何伟还要回家,不能走得太晚。   这两个人今天是空着手来的,他们今晚必须回去,把铺盖卷和衣服生活用品都带回来。   他们刚毕业,之前住校用的那一套应该还在,再重新带回来就行。   程雪飞又提前给他们每人发了五块钱,让他们置办点其他生活用品。   何伟拿着这些钱去百货商店,买了牙刷、牙膏、肥皂、搪瓷缸子几件零碎的东西,但赵体育一毛没花。   他要回去把这个钱给大娘。   赵体育父母早亡,一直跟着大爷大娘生活。   大爷大娘对他都不错,至少没让他像村里其他没有父母的孩子那样落魄街头,挨饿受冻。   还能支持他上到高中,他一直心存感激,这五块钱就留给他们,算是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   回家后,他们把找到工作的事跟家人一说,家里人都没意见,而且很高兴。   于是第二天,两人各自背着行李,又背了十斤大米,坐车回到县城。   这时候宿舍也已经收拾出来了,就在文化馆最后面一排简易的二层楼板房里。   每层楼有十个房间。   外走廊上有几根水泥柱子,每根水泥柱子之间只焊了一米多高的铁栏杆。   要是夜里走路不小心,很容易从栏杆上翻下来。   之前就发生过有人夜里出来撒尿,结果睡的迷糊,忘了拐弯,多走了两步,直接走到栏杆旁,从栏杆上翻了下来,掉到一楼。   所幸只是摔断了一条腿,人还活着。   楼前有个水泥砌成的洗漱台,台上有三个水龙头,平时刷锅洗碗洗衣服都在这解决。   总算是在县城有个窝了。   而且不是学校宿舍的那种窝,是真正的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在这个小城里,也算有一盏属于他们的灯火了。   三个人搬进宿舍后,二号录像厅很快开张。   因为是全新的电影片,生意依然十分火爆。   一号录像厅那边也把射雕英雄传撤下来,换上全新的《万水千山总是情》。   一边放电影,一边放电视剧,两边赚钱。   文化馆负责卖票的董大姐忙的不亦乐乎。   这一个多月,董大姐随意在走廊里支了张桌子卖票。   二号录像厅开起来后,程雪飞觉得不能这么寒碜,又跟葛英雄商量着,在大门口那临时搭了间小屋子,让董大姐在小屋子里卖票。   从此,董大姐也算是有办公室的人了。   曹小六依然管理一号录像厅,二号录像厅交给何伟。   赵体育就在两边轮流替换。   有时他们会抽出一个人到附近的工厂张贴海报,做做宣传。   赵体育、何伟虽然是刚走上社会的毕业生,但两人都不是那种书呆子。   至少比程立夏看着活泛很多。   尤其是赵体育,程雪飞发现这人说话办事很得体,既不像程立夏那样呆板木讷,又不会像何伟那样冲动焦躁。   赵体育几次跟文化馆打交道,也能做到不卑不亢,把事情妥善处理好。   连葛英雄都当面夸了他两句,说程雪飞会挑人。   所以,没过几天,程雪飞就给了他一个组长的头衔,让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全权负责管理这边的录像厅。   至于票房分配的问题,起初文化馆的人颇有微词,但在程雪飞的坚持下,仍然维持之前的二八分成。   由于之前第一家录像厅还有黄博华的一成,现在多开了一家,这个票房就有点复杂。   因为录像厅卖的票都是一样的,既能去一号厅也能去二号厅,那黄博华一号厅的分成就不好计算。   在征得黄博华的同意之后,把黄博华的分成比例调到百分之五。   如果再开两家的话,分成比例就变成百分之二点五。   黄博华觉得这样太麻烦。   他当初之所以愿意拿钱出来给程雪飞,本来就没打算要什么好处,只是单纯的想帮程雪飞。   是程雪飞要给他分红,他也就顺水推舟,没有拒绝。   现在既然录像厅慢慢做大了,他跟程雪飞说,买电视机的钱就当是借给程雪飞的,让程雪飞把电视机的钱还完就行了,以后不再参与分红。   程雪飞说不行,仍然坚持分红。   黄博华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录像厅刚开了一个多月,分了两次红,他就分到两百多块,是他工资的四五倍。   这个收入简直不敢想象啊。   他到现在都不敢让自己媳妇儿和自己老娘知道知道。   有几次他媳妇儿铁凤问他,他跟程雪飞合作的生意怎么样了,黄博华只说反正没有亏钱。   他这一个月什么都没干,就白得了两百块钱,这听着比投机倒把还投机倒把。   身为干部,黄博华还是很忐忑的,所以他得极力捂好这笔横财。   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处理好了分成比例问题,程雪飞在原有的经验上作了更具体的补充。   如果文化馆发生其他与录像厅有关的费用,先做好记录,由赵体育或者程雪飞签字确认,到时候直接从票房分成里扣。   扣完再分红。   程雪飞每个月再从自己的分红里拿出五十块钱,算是给文化馆的水电费。   毕竟有三个人住在这边,再包括两台电视机一开就是将近十个小时,水电费用是笔不小的开支。   程雪飞摸着石头过河的这个小事业,居然被他们干得红红火火,一天比一天完善。   录像厅走上正轨后,程雪飞也得以喘口气,腾出时间和精力,去计划别的事。   再过几天,姜鸿宇和程立夏要到申城报告。   虽然录取通知书上说明了,为了防止申城住宿不够,不让家长送学生,但程雪飞决定还是跟着再跑一趟。   这一次她打算多买几台放像机,不能在一台两台的零散着买了。   时机不等人。   可是钱从哪里来,这又是一个问题。   放到几十年后,这很容易解决。   但现在,金融体系还不发达,在农村,只有一家信用社。   想来想去也只能从信用社那里想办法。   于是她再次找黄博华商量,跟黄博华说了打算贷款的事。 第362章 贷款   黄博华很惊讶:   “连你这个富婆都要贷款?!你那个录像厅半个月都能给你挣一千块钱,你竟然还需要贷款?”   “这次我可能用的钱比较多,数目比较大,等不到录像厅帮我赚钱了。”   这时候普通人贷款多数是贷个三五百,几乎没有超过一千的。   所以黄博华才认为她完全不用贷款。   她挣钱的速度已经很惊人了。   可是程雪飞这次需要的钱比较多,不是三五百,也不是三五千,她想贷整整一万。   对于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万块等于后来的多少钱,这个一直没有定论。   因为从不同的物价来分析,会有不同的结果。   连程雪飞也没法计算,现在一万元等于后来的多少。   计划经济时代,工资和物价都是国家定的,一个东西卖多少钱,都是国家说了算。   这本身就有悖市场规律,所以造成了无法对比的情况。   如果拿猪肉价格来做比较的话,八四年乡镇的猪肉价格大约一块钱一斤,几十年后,大概要二十块钱一斤。   从猪肉价格来换算的话,当时的一万,约等于后来的二十万。   但是如果从衣服鞋袜来对比的话,当时一件普通衬衫,大概要两块钱。   后来一件普通衬衫,大概七八十块钱。   按这个对比的话,当时一万元,约等于后来的四十万。   但是如果按照自行车来对比,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当时一辆自行车大概在二百五十块左右,几十年后,一辆普通自行车要五百块。   按这个对比,当时的一万,约等于后来的两万。   拿电视机的价格来对比也是差不多的结果。   当时一台彩色电视机要一千块钱,后来的普通彩电的价格大概在两千左右。   当时的一万,也是约等于后来的两万。   总之,计划经济时代,有许多不符合市场规律的价格,谁也说不准当时的一万元,究竟等于后来的多少钱。   但有一点是肯定,在这个时代,对普通家庭来说,一万元几乎是个天文数字,想都不敢想。   “博华,这次我需要的钱比较多,而且用钱比较急,所以只能从信用社贷。”   黄博华愣愣地问:“你要多少?”   尽管黄博华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程雪飞的回答仍然让他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程雪飞说:“我想贷一万。”   黄博华张大了嘴巴,就像嘴里正含着一个鹅蛋。   那鹅蛋把他整个嘴巴都塞满了。   程雪飞说:“这次我要贷一万,数额比较大,我自己去信用社贷款,人家肯定不同意,所以找你商量看看。不知能不能通过你或者王乡长的面子帮我做个担保,把这一万贷出来,而且要尽快。”   黄博华很费力地把那无形的鹅蛋吐出来,憋得直咳嗽:   “一万?一万!你要用这么多钱干嘛?”   “我想再买几台放像机。一台放像机要一千五,我买四台就得六千,六台就是九千。”   黄博华激动地摸了摸他那越来越秃的头,又喝了口水,喝水的时候不小心呛到,一张胖脸变得通红。   程雪飞见他这副惊慌的样子,笑着说:“没事,我就是跟你商量一下,问问你妥不妥,要是不妥的话,我可以少贷一点。”   黄博华又咳嗽几声,渐渐稳住了呼吸。   他从牙缝里吸了口气:“信用社这边,个人贷款最多的,就是前两天我们村的一个人,他贷了六千块,要开砖窑厂。   除此之外,信用社还从没给个人贷过那么多钱。   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就是,就是信用社的人肯定要现场看你的场地用途。   砖窑厂有一大片场地,有火炉、烟囱、砖坯,肉眼能看得见那个排场。   但是你这个录像厅,只有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里只有一台电视一台放相机。只怕信用社那帮土老帽不能理解这些新鲜事物。”   “不能理解,没关系,我可以跟他解释,还有文化馆的人都能给我作证,然后不还有你吗?”   “我当然肯定帮你说话,别说你贷一万,你就是贷两万、三万,我也敢帮你担保。”   程雪飞毕竟不是一般人。   要是换成别人找黄博华做担保,哪怕担保个三五百,黄博华都会慎重考虑。   但程雪飞不一样,他知道程雪飞的能力,也亲眼见证了她赚钱的速度,知道她不管贷多少都能还上。   当天下午,黄博华就到信用社,找信用社的主任询问这事。   信用社的主任姓王,就是这西埠村的人,四十多岁,看着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农村汉子。   穿一身土布衣服,经常赤着脚来上班,跟几十年后西装革履的银行职员大相径庭。   王主任听了程雪飞要贷款的数额,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多少?”   “一万。”   “她要办什么大事?人家办个砖窑厂也才贷六千块,她一个小妇女要贷一万,难道她要开两个砖窑厂?”   “不,她不开砖窑厂。”   “那是开什么厂?”   “她不开厂,她开的是……”黄博华怕王主任听不清,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录像厅……”   “鹿象听?到底是鹿在听,还是象在听?”   “不,不是鹿,也不是象。就跟看电影一样,人家买票到他那儿看电影,电视。”   王主任这才明白:“行啊,我早知道她有本事,没想到她竟然要开电影院了。”   “也不是电影院,这个录像厅,像电影院,但是跟电影院不一样。”   “那到底是个啥嘛?”   黄博华费劲巴拉地解释半天,王主任似乎明白了一点,但具体什么样还是想象不出来。   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程雪飞要贷款一万块钱,去买什么很贵重的机器。   黄博华还信誓旦旦地说由他出面保证,还有姜鸿宇肯定也愿意出面保证,有他们两个在绝没问题。   王主任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不是因为担保人的问题。   担保人肯定没问题,由黄博华和姜鸿宇出面,信用社信得过这两个人。   但问题是,信用社从来没给个人放过这么多钱,王主任觉得还是得慎重一些。   万一要坏账了,一万块钱上哪找回来?   最后商量了半天,王主任决定带人去现场考察一下,看看程雪飞的录像厅是个什么样子,再回来开会讨论。   黄博华把这事告诉程雪飞。   于是程雪飞计划着第二天就请王主任一块到县城文化馆去考察。   黄博华还特意提出,让姜鸿宇也陪着。   姜鸿宇现在面子比天大,有他作陪,事情肯定能成。   程雪飞就去请姜鸿宇出面。   她骑车去人武部大院找姜鸿宇,但听说姜鸿宇这几天回老家了。   估计是这段时间程雪飞太忙,孩子也不在身边,姜鸿宇工作交接基本完成,在这里没什么盼头,就干脆回家陪陪父亲。   程雪飞就去河西村走了一趟。 第363章   重温旧梦   程雪飞来到河西村,刚进村口,就被一帮蹲墙根的拦住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长道短,言语之中,似乎还是把她当成河西村的媳妇,只不过态度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程雪飞应付了半天,才从人群中挤出来。   她先去了姜山家,姜山家里锁着门。   又转身去了两人结婚时盖的新家。   走近那座房子时,望着熟悉的巷道和熟悉的房舍,程雪飞居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世事变幻的沧桑。   说实话,住在这里的人并不是她,只是留下了关于这里的记忆和情愫,随着时间,慢慢印在她心底,融进她生命的底色里。   所以一看见这熟悉的场景,往日的种种回忆又浮上心头,让她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程雪飞不愿多想,在大门外下了自行车,见大门半掩着,看来姜鸿宇在家。   她故意没发出任何动静,悄悄推开门,把自行车推进去,不动声色地停好。   然后悄步进了院子,想给姜鸿宇一个惊喜。   可是姜鸿宇已经从堂屋出来了,他一脸惊愕地望着她,眨了眨眼,似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程雪飞快走两步,像只小麻雀似的蹦到姜鸿宇面前,朝堂屋望了一眼,小声问:   “屋里有人吗?”   “没有,就我自己在家。”   程雪飞笑了下,放心大胆地扑进姜鸿宇怀里。   等这个娇软甜香的身体撞进姜鸿宇怀里,姜鸿宇才确信不是自己的错觉,媳妇真的回来看他了!   这一刻,姜鸿宇觉得,连天空都是粉色的。   他真的太高兴了,比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还高兴!   他牢牢地抱住她,在她耳朵上蹭了蹭,然后搂着她的腰,半扛半抱地把这个甜软的身体抱进堂屋。   程雪飞两脚落地,勾着姜鸿宇的脖子,笑着问:“开不开心?”   “开心,当然开心,开心的要命!”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姜鸿宇已经吻了过来。   这一次,他没有深吻,只浅浅地在程雪飞唇上吮了几下,这才像刚刚反应过来似的,惊喜交加地问: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   姜鸿宇“嗤”地笑了,捏了捏程雪飞秀挺的鼻尖,柔声道:   “我信了,你说什么我都信。”   姜鸿宇想再说点什么,可是,看着如此鲜嫩娇艳的媳妇,实在是心痒难耐、无法自持。   就像是一个长久焦渴的人,面对一个新鲜多汁的大桃子,等不及地要啃上一口,感受一下那满嘴甜汁的感觉。   他微微欠身,把程雪飞整个人横抱起来,进了里面的卧房。   程雪飞一下子紧张起来,踢着两条腿低声叫道:“不要!”   姜鸿宇半笑不笑地说:“不是说来看我的吗,咱们到床上看,床上看的更清楚。”   “我来找你有正事!”   “有事床上说。”   姜鸿宇把程雪飞扔到床上。   程雪飞摔倒在床上,看了眼这张熟悉的床,这是张十分精致的中式雕花架子床,是两人结婚时专门请外县的木匠用梨花木打的。   在这张床上,留下了两人很多美(羞)好(耻)的回忆,以致于程雪飞再次躺下来时,恍然有种重温旧梦的感觉。   但她还是挣扎着坐起来:“门还没关呢,你不怕有人进来?”   姜鸿宇嘴角扬起:“那我去关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雪飞想阻止他,但姜鸿宇已经快速起身,出了卧房,把大门锁上了,堂屋的门也从里边拴上。   回到卧房时,又把那扇小小的窗帘也拉的严严实实。   屋里顿时昏暗下来,突然涌动着一种暧昧的令人紧张的气氛。   程雪飞惴惴不安地坐在床边,那样子,就像新婚之夜的小媳妇,既害怕,又有些期待,心情十分复杂。   姜鸿宇走回床边,弯下腰,双手撑在床沿上,形成一个半圆,把程雪飞堵在床上。   程雪飞小声恳求:“不行啊,刚才好多人都看见我进来了,万一有人来找咱们怎么办?”   姜鸿宇一本正经地说:“放心吧,他们就是趴在屋后偷听,也绝不敢敲门打扰我们。”   姜鸿宇这么一说,程雪飞就真的觉得屋后有人偷听。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北面墙上那扇碗口大的窗户。   窗户很小,位置很高,想往里看是不可能的,但要是想趴在窗口偷听,仍然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程雪飞压低了声音央求:“不行,太丢人了,下次好吗?”   “这是我家,也是你家,我们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丢人的?”   程雪飞察觉姜鸿宇气息加重,声音也变了,心里愈发纠结。   她不是不想,但真的觉得环境有点危险,就像随时会冒出一群人来围观一样。   姜鸿宇却等不及地要品尝这只酸甜多汁的桃子,他只是轻声嘱咐了一句“放松”,就把程雪飞推倒了。   程雪飞半是恳求,半是警告地说:“不要像上次那样。”   “唔,我轻一点,疼就告诉我。”   姜鸿宇很快滑了进去,他这次确实很规矩。   但程雪飞一直提心吊胆的,很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后面的巷子里偶尔有脚步声和说话声,程雪飞总以为会有人故意吓他们。   所以一直没法全身心投入,只是机械地承受着姜鸿宇的进攻,不敢放纵自己去感觉什么。   姜鸿宇在她脸上轻吻了两下,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人来的,闭上眼,什么都别想。”   说完,姜鸿宇抓来一个枕头递给她,她居然秒懂,张开嘴,咬住枕头的一角。   “乖……”   ……   不知过了多久,程雪飞筋疲力尽,但不敢休息,勉强爬起来穿衣整理。   又替姜鸿宇擦干身上的汗,帮他把衣服穿好,催他起来去开门。   姜鸿宇起来,把窗帘拉开,把前后门都打开。   然后走回屋里,两人在一张宽大的竹椅上相互搂抱着坐下,享受这难得的不被打扰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姜鸿宇才柔声问:“找我干嘛?”   “想你呀。”   姜鸿宇笑了:“除了想我,是不是顺便还有别的事?”   程雪飞也笑了,她抬起头摸着姜鸿宇的脸:“要借你这张大脸用一下。”   “怎么借?要我牺牲色相吗?”   “不,你的色相只能牺牲给我,只能我一个人!”   姜鸿宇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目光望着程雪飞:“嗯,不错,知道护食了。”   程雪飞把要贷款的事跟姜鸿宇说了,本以为姜鸿宇会立即点头。   可姜鸿宇居然开始挑刺:“这事你怎么不先直接找我?你怎么每次有事都先找博华?”   程雪飞没想到他会突然鸡蛋里挑骨头:“我找他,跟找你不是一样的吗?”   “怎么能一样?!”   程雪飞委屈的撅着小嘴,然后主动送上一吻:“跟你道歉,原谅我好不好?”   姜鸿宇目光爱怜地滑过程雪飞的脸,微笑着说:“原谅你了。”   两人窝在竹椅里,安静地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程雪飞像只小猫咪一样靠在姜鸿宇胸口,隔着衣服感觉他结实的胸膛。   傍晚的阳光照进来,在他们身上洒下一层金色的光芒。   姜鸿宇又问:“你要用那么多钱干嘛?”   “我想趁着这次送你和立夏去上学,多买几台放像机。”   “你确定要跟我们一块去申城?”   “嗯,确定。”   “那边好几所大学,到时候全都开学,只怕很难找到住的地方。”   “应该没事,文化局的招待所不是谁都能住的,我可以托关系,到文化局的招待所住两天。”   “厉害呀,我媳妇儿居然跟申城文化局拉上关系了。”   “那你明天到底帮不帮我嘛?”程雪飞开始撒娇。   “帮,帮,你是我媳妇儿,我不帮你帮谁?” 第364章   让他在这住一夜吧   两人黏糊了一阵,眼看着太阳要下山了,程雪飞不得不离开。   姜鸿宇其实特别希望她能留下来,他还没吃够大甜桃,还想再吃一次。   但最后还是狠下心,送程雪飞出门。   他推上自己的车子,准备把她送回家,这样两人就能多待些时间,能多看她两眼。   出门时,程雪飞劝他:“大路上好多人,你别送我了,我自己走就行了。”   姜鸿宇自顾自地把门锁上,说:“他们估计都在等着我们呢,别让人家白等。”   果然,两人出了巷子,上了大路时,那帮蹲墙根的都呜央呜央地围了上来,比程雪飞来的时候人还多。   真特么故意在这等着他俩!   每个村都有蹲墙根的,可唯独河西村的墙根最热闹、场面最壮观,无论刮风下雨、阴天晴天,他们都在村口等着你!   程雪飞想起刚才跟姜鸿宇在家里干羞羞的事,一想到就头皮发麻、悔不当初,这帮人肯定都知道他俩干了些什么。   无地自容,说的就是她了。   河西村的老少爷们围住两人,七嘴八舌地问:“你们俩啥时再摆喜酒啊?”   “家玉妈,你再搬回来住吧,赶紧把孩子都带过来。”   “对啊,俺们好久没看到家玉家宝了,带回来给俺们瞅瞅,长高了没。”   “你俩刚才都说些什么呢,说了那么长时间?都两个多钟头了。”   “家玉妈,好不容易来一趟,今晚就别走了,到俺们家吃饭,吃完饭再跟小宇回去,今晚就闹洞房!”   “对对对,今晚闹洞房!”   众人挤眉弄眼地起哄。   程雪飞脸上一阵阵发烧,手握着车把,恨不能把车把上的胶皮套扯下来。   姜鸿宇起初还应付两句,等见到程雪飞变了脸,这才冷下脸,带着程雪飞挤出人群。   那帮人见姜鸿宇的表情,也不敢再追上去开玩笑,放他们走了。   走到村口,上了上了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姜鸿宇说:   “你别放在心上,那帮碎嘴的老爷们,就爱开这些玩笑,老天爷都拿他们没办法。”   程雪飞白了他一眼:“能怪别人吗,还是自身行为不端,给人家落下话柄,这叫做贼心虚。”   说完,程雪飞气呼呼上了自行车,蹬着车子走了。   姜鸿宇笑了,也跨上自行车。   程雪飞扭头,见姜鸿宇跟了上来,说:“你回家吧,我自己走就行了,反正天还早。”   姜鸿宇道:“我送你回家,正好看看孩子。”   姜鸿宇这么说,程雪飞就不好再拒绝了。   她能拒绝姜鸿宇送她回家,但无法拒绝姜鸿宇去看孩子。   两人在夏末的傍晚,披着晚霞,骑车穿过绿油油的田野,一面走一面说笑,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玩,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刘娥做好了饭,全家人都在堂屋,听着收音机,等程雪飞回来吃饭。   听到外面有开门推自行车的动静,知道是闺女回来了,刘娥起身朝门口说道:   “雪飞,怎么又忙到那么晚?下次早点回家,天黑了,路上不安全。”   刘娥正抱怨着,恍惚间看见昏暗中走来两个人影。   等走近了,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话:“婶子,我把她送回来了。”   刘娥十分惊喜地叫道:“哎呀,小姜啊!”   在堂屋床上躺着的程立夏、程春生两兄弟,一听说姜鸿宇来了,连忙窜起来,顾不得穿鞋,赤脚跑到门口。   姜鸿宇正好走进堂屋。   兄弟两个看见他,又惊又喜。   “姜老师,你怎么来了?”   “姜大哥,你好久没上我们家了!”   “爸爸——”   两个孩子正在桌边吃着什么东西,看见爸爸来了,一块扑上去,抱住爸爸的腿。   屋子里的气氛让姜鸿宇觉得十分温馨。看来,他在这个家,还是很受欢迎的嘛。   除了程发达。   程发达坐在桌边的小板凳上,用稻草芯子搓绳子,抬起头,不冷不淡地瞄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头搓绳子了。   程发达没对姜鸿宇表示欢迎,但是至少拿正眼看他了,没对他翻白眼啊!   刘娥赶忙又拿了副碗筷,给姜鸿宇盛上一碗大米粥。   一家人十分热情的把他拉到桌边,让他坐下吃饭。   正好姜鸿宇也饿了。   他闻着大米粥的清香,还有蒜炒豆角的香气,肚子已经很不争气的在叫了。   程雪飞看了他一眼,看他一脸不想走的样子,发话道:   “吃完再走吧。”   程雪飞放下包,端了盆清水放到门后的盆架子上,两个人在盆里洗了手。   然后姜鸿宇被两兄弟拉着,坐在他们中间。   因为桌子小,每个人都紧靠着才能坐的下。   程发达老两口坐在东边,两兄弟和姜鸿宇坐在西边。   程雪飞跟两个孩子在南边。   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十分热闹,让过惯了冷清日子的姜鸿宇倍受感动。   “姜老师,你吃根嫩玉米,下午刚掰的,可甜了。”   “姜大哥,给你个鸡蛋。”   “爸爸,我把我的玉米饼给你。”   姜鸿宇一一接下玉米、鸡蛋和饼子,先端起粥碗喝了口。   因为粥里煮着嫩玉米,所以粥里就有一股嫩玉米的香甜。   真是很难得的家的味道,跟他在食堂吃的饭完全不一样。   姜鸿宇忍不住夸了一句:“婶子,你做的饭真好吃。”   刘娥很开心地笑了:“好吃你下次再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姜鸿宇点点头,开了句玩笑:“别嫌我烦就行。”   程春生赶忙说:“不会不会,你天天来吃也没事!”   这顿饭姜鸿宇吃得特别香甜,觉得这是他最近半年多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刘娥的手艺并不出奇,做的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大米粥,煮玉米、煮鸡蛋,蒜炒豆角,青椒炒茄子,还有萝卜干,腌辣椒。   普普通通的家常饭,姜鸿宇吃得特别满足。   吃完饭,两兄弟又带姜鸿宇去他们新家参观。   姜鸿宇看了新房子特别惊讶,不仅盖的宽阔敞亮,里边家具一应俱全。   屋顶还装着吊扇。   客厅有组一二三式全套沙发,一张茶几。   三间卧室里都是新打的床,还有立式衣柜、五斗厨、两头沉的写字桌。   每个屋子里都散发着淡淡的松香。   程春生不无骄傲地说:“听说人家城里结婚,都流行六十四条腿,我们家的加在一起,绝对不止六十四条。   姐姐还说,等过段时间,要买台电视,还要给妈妈买洗衣机、电冰箱。   我们村的人还没人见过电冰箱和洗衣机什么样。我们家虽然不是第一个买电视的,但绝对是第一个买电冰箱和洗衣机的!”   姜鸿宇连连赞叹。   他只知道自己媳妇儿能赚钱,但那些钱一沓一沓的,没具体概念。   把那些钱换成眼前这座新盖的大房子,还有如此齐全的家具,这就很直观了。   就这一座院子加上家具,还有院里的那口井,至少得两千块。   这媳妇能干啊!   他这是捡到宝了!   还没看完房子,程雪飞打着手电筒过来,催着姜鸿宇回家。   程春生立马跳出来说:“姐,一怎么这么狠心,天都这么黑了,别让姜大哥走了,就让他在这住一夜吧?”   程雪飞说:“他明天还有事,得回家换套衣服。”   程立夏紧接着说:“没事,可以让他穿我的衣服,反正我新买的衣服一次没穿过。”   “不行,你的衣服他穿小了。”   程春生连忙摸着姜鸿宇的细腰,争辩道:“不小啊,你看姜大哥多瘦,比我哥胖不了多少嘛!”   程雪飞叹了口气,姜鸿宇的身材,她还不知道吗?   看着瘦,但其实人很结实,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而程立夏身材单薄,身体还没长足,看着有些纤弱,他的衣服,姜鸿宇根本不能穿。   可是,眼看着她要是把姜鸿宇赶走,这两兄弟能跟她当场决裂,她就不能硬来。   再抬头看看天上,乌云蔽月,光线不好,也确实不忍心让他一个人走夜路。   万一摔着,明天还怎么帮她接待信用社的王主任,怎么帮她担保贷款? 第365章   牙酸的信用社主任   最后,程春生振振有词地说:   “反正家里有地方住,我们陪姜大哥到新家住,你就别管了!”   程雪飞不好再说什么了,点头答应。   两兄弟知道姜鸿宇不走了,都高高兴兴地回家搬铺盖卷。   他们把凉席、被子、枕头、拖鞋,衣服都拿来,住进了新家。   也就是从这天起,两兄弟就没再搬回去,一直住在这。   刘娥又送来一暖壶温水和两个水杯。   等人都走了后,兄弟三个,脱的赤条条的,在井边冲澡。   冲完澡后,姜鸿宇穿上程立夏的背心裤衩。   然后程雪飞过来,把姜鸿宇的衣服洗了,挂在屋里晾着。   又送来一盘蚊香,点好了放在地上。   临走时,叮嘱他们早点睡,不要熬的太晚,明天还有正事。   三个人躺在床上满口答应,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等程雪飞一走,三人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掏出扑克,精神十足地开始打牌。   一直打到下半夜。   等第二天早上,程雪飞再过来时,只见三个人枕着扑克蒙头大睡。   程雪飞叹了口气,把姜鸿宇叫起来。   姜鸿宇迷迷糊糊起来把衣服换上,在井台边洗脸刷牙,然后跟着程雪飞走回老家。   老家那边,刘娥已经切好鲜面条。   他们家之前的早饭很简单,通常是玉米糊糊或者大米粥、疙瘩汤,随便炒个菜,或者不炒菜,从来不会一大清早擀面条。   但因为有姜鸿宇在,刘娥特地起了个大早,把家里仅剩的两斤白面和了,擀了一盖子面条。   看见姜鸿宇从新家那边回来,刘娥也不等那两兄弟和已经去地里看庄稼长势的程发达,先下了一锅面条,让他们一家四口先吃着。   又摘了七八个青椒,炒了个青椒抱鸡蛋。   程雪飞、姜鸿宇和两个孩子在桌边吃饭时,刘娥就在旁边陪着,问姜鸿宇上学的被褥准备好了没。   姜鸿宇回答说,没有准备新的,仍然用之前在人武部宿舍时睡的那一套。   刘娥听了,就在心里悄悄计议,想着等会儿到隔壁刘家村的贩子那里,买十斤棉花,几块棉布,趁这几天,尽快给女婿赶制一套新被褥。   其实之前刘娥给立夏做新被褥时,就想到了姜鸿宇,但没好意思问出来。   毕竟自己的闺女没有正式跟人家复婚,有些事就不好太热情,显得自己好像故意巴结人家。   现在恰好碰到姜鸿宇到他们家来,就顺便问了。   既然姜鸿宇没有新被褥,就再顺便给他做一套。   吃完面条,程雪飞、姜鸿宇安顿好了孩子,一块儿推车出门。   刘娥收拾完碗筷,领着两个孩子去了新家,把还在酣睡的程立夏叫醒,催他到隔壁刘家村,找村支书的儿子小刘买十斤棉花,再买两丈好看点的棉布。   刘家村村支书的儿子是个贩子,经常赶着驴车到外地收购棉花和棉布,贩到这边来卖。   周围几个村子,谁家要添床单被子,都到他这来买。   程立夏做新被褥用的棉花和棉布,就是从刘贩子手里买的,棉花是近年种的新棉花,比在供销社买的成色都好。   程立夏本来不想起,听说是要给姜鸿宇做被褥,就强撑着眼皮,摸了床头的眼镜,爬起来,带着刘娥去买棉花。   再说程雪飞和姜鸿宇。   两人到了乡里,先去大院找黄博华,跟黄博华一块儿去信用社。   信用社的王主任仍旧是那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样子,赤着双脚,仿佛刚从地里收工回来。   一见到姜鸿宇来了,十分热情,又是端茶又是递烟,连忙跑回家,穿上布鞋,回来跟他们一块坐公交去县城。   这时候西埠乡没有一辆公用小轿车,就算干部出门,也只能等公交。   王主任原本昨天还很顾虑,今天一见姜鸿宇都出面了,无论如何也得卖姜鸿宇的面子。   所谓的考察,也只是过过场面,其实根本没必要考察。   这三人,哪个不是在西埠乡有头有脸、举足轻重的?   贷一万块怎么了?   人家敢贷一万,就说明人家有这能力。   就算程雪飞那什么“厅”破产了,还不起钱,还有姜鸿宇跟黄博华顶着,怕什么?   等到了文化馆,亲眼看了那两间录像厅,王主任大大惊讶了一把:   乖乖,小小的屋子里,居然挤了六七十人,一起盯着小小的电视机,眼都不带眨的。   王主任可真是纳闷了,就在这放个电视都能赚钱?   到底是放电视的人疯了,还是看电视的人疯了?   没道理啊!   那岂不是自己家买台电视?也能在家里收钱?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好像不太好吧,左右邻居来看电视,怎么跟人家张口要钱?   不连带着祖宗跟着一块挨骂才怪。   所以还是程雪飞精明,跑到县城来开,谁也不认识,这样就好意思收钱了。   可是县城的人应该见过世面,不至于那么傻呀。   想来想去,王主任仍然搞不懂,觉得自己已经不太了解这个世道了。   王主任还得知,就这两间小小的录像厅,程雪飞居然还雇了三个人管理,其中两个还是刚毕业的高中生。   啧啧,王主任觉得牙都酸了。   说实话,要是别人带他看了这个场面,他肯定不同意贷款一万元。   这个什么“录像厅”,看起来就是个不务正业、没有前途的花架子,怎么可能挣回一万块钱?   别人贷款办砖窑厂,要是倒闭了,至少还有几个制造砖坯的机器,几排砖坯子,还有个烧砖的窑洞吧。   可这录像厅要倒闭了,程雪飞抱着电视跑了,还能见着啥?   毛都见不着!   所以,王主任的内心稍稍挣扎了一下下。   但是,今天来都来了,拒绝的话怎么说的出口?   后来一咬牙、一跺脚:   贷就贷,怕个球!   反正有姜鸿宇和黄博华做担保,就凭“姜鸿宇”三个字,就值一万块了,要是程雪飞的录像厅真的黄了,去找姜鸿宇。   王主任冒着一定的风险,当场拍板,回去后给程雪飞办贷款。   这样,贷款的事,差不多算是解决了。   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回到西埠乡,跟王主任去办了些手续,按了手印,签了字。   还要送到县里审批。   一万块钱毕竟不是小数目,乡里的信用社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要经过县里的同意才能行。   不过,只要提起姜鸿宇的名字,这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阻拦。   现如今在临河县,姜鸿宇的名字就是一张无形的“通行证”,在哪都好使。 第366章   丈母娘的心意   处理完贷款的事,程雪飞跟姜鸿宇分别。   临走前,两个人在照相馆的小办公室里黏糊了一阵,程雪飞谢谢他为自己出面。   程雪飞知道姜鸿宇这人做事有原则,不愿走后门,但为了她,还是愿意放下自己的原则,帮她争取贷款,这已经是做了极大的让步,程雪飞心里小小感动了一把。   姜鸿宇满眼温柔地看着她,说:“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做——如果想我了,就去河西村找我。”   程雪飞有些羞涩地点头。   “对了,我走之前,想再带你和孩子去公园玩一次,你有时间吗?”   “有。”   姜鸿宇笑了:“真乖……”   说着,就在程雪飞唇上亲了一下。   姜鸿宇走了后,程雪飞留在照相馆,看了看关师傅照出来的照片。   关师傅已经在这有段日子了,基本熟悉了照相馆的人和事,他拍的照片也基本上都过关。   偶尔有几张镜头有些虚,程雪飞就等闲下来的时候,给关师傅上课,教他怎样把握镜头。   关师傅很虚心,非常愿意听这位年纪小、却经验十足的程师傅上课。   这比当年葛师傅教给他的东西更先进、更专业,果然是隔了一个时代了。   因为程雪飞之前在这,有附带着给人修眉毛的业务,许多人已经习惯,过来照相时,仍想修下眉毛。   可是这位粗手大脚的关师傅根本不会啊,让他拿镰刀还行,拿修眉刀往人家眼睛上刮,万一把人戳瞎了可怎么办?   程雪飞就教小芬怎么修眉毛。   小芬学了一段时间,还真是学的有模有样。   以后,凡是有要求修眉毛的,就由小芬动手。   程雪飞寻思着,等到了秋冬农闲时,老百姓开始操办婚事,有人来拍婚纱照,就再教小芬给新娘化妆盘发,让关师傅来拍婚纱照。   婚纱照这个东西,对新郎新娘来说,似乎很新鲜,一辈子只有一次。   但对照相师傅来说,其实是流程化、套路化的东西。   就目前刚刚开发的市场,还用不着太多创新。   所以只要关师傅学会了,就够用几年了。   总之,虽然开照相馆不如录像厅赚钱,但照相馆毕竟是有服务性质的正经营生,她有责任、有义务把照相馆做好。   当天忙完,程雪飞回到河西村。   还没进家门,赫然看见程立夏、程春生,两兄弟正在做饭,一个烧火,一个掌勺!   程雪飞可从来没见过两兄弟下厨,还以为自己眼花。   她晃了晃脑袋,确认自己没看错,真的是兄弟两个在做饭!   闻着味儿,好像是咸米粥。   程雪飞脑中第一个想法是:   妈妈呢?妈妈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而且很可能是卧床不起的大病。   否则不会把做饭的事交给这两兄弟。   “我妈呢?”程雪飞立即问。   程春生坐着小板凳烧火,转头说:“妈在新家那边。”   程雪飞来不及推着车子进屋,让自行车靠在门框上,转身就往新家走。   来到新家,走到院子里时,喊了一声:“妈!”   “哎——”   刘娥在堂屋回应了一句,听声音,不像是生病的人。   程雪飞快步冲进堂屋,看见刘娥正坐在堂屋空地上。   地上铺着张大草席,刘娥正坐在草席上缝被罩。   几十年后的被罩,是有拉链的,换洗的时候,只要把拉链拉开就行。   但这时候的被罩,都是用针缝在被子上的,要换洗的话,必须拆下来,所以换洗被罩是件很繁重的家务。   每年到秋天时,家家户户的当家主妇们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藏了一个夏天的棉被拿出来,晾晒一下,套上被罩,准备天冷的时候盖。   大夏天缝被罩,是很少见的,只能是为了给出远门的人准备的行囊。   可是给出远门的人准备的被子,一般都是家里最破旧的,即便在外边弄脏了也不心疼。   但刘娥手里的棉被,蓬松宣软,肉眼就能分辨出是新棉花。   而且被罩是缎面的,胡萝卜红,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边角上有雍容华贵的牡丹花。   两个孩子就蹲在草席边缘上,数上面有几朵牡丹花。   这么华丽的缎面被罩,就是程雪飞也是第一次见,寻常人家,谁用的起这么好的被面?   刘娥捏着针,在头皮上划了一下,抬头望着闺女,笑着问:   “雪飞,你看这被面好不好看?这可是最新样式。”   程雪飞见妈妈好好的,没有生病,长长松了口气。   虚惊一场!   程雪飞走到草席边蹲下来,家玉起身告诉她,被面上一共有十六朵花。   程雪飞冲孩子点了点头,又问刘娥:“妈,好看是好看,但你别把自己累着。”   刘娥又低头缝了一针,说:“这是给小姜做的,做晚了,就怕赶不上。”   “嗯?”   “小姜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这一走四年,怎么也要带床新被子去。”   程雪飞想起今天早上吃饭时,刘娥问姜鸿宇有没有准备被褥,姜鸿宇说他用的是之前的被子。   没想到妈妈听了会记在心里,当天就给做出新被子来了。   妈妈一定忙活了一天,才把做饭的任务交给了兄弟俩。   否则,在从前,哪怕是得了重感冒,刘娥也会坚持给一家人做饭。   程雪飞心疼地说:“不管是给谁做的,你别累着,赶紧歇歇。”   “没事,不用歇,很快就完了。”   程雪飞望着母亲来回穿针引线,把这个漂亮的缎面被罩缝在棉被胆子上,忽然真切地体会到那首诗写的意思: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姜鸿宇虽然不是刘娥的儿子,但仍然是她的女婿。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女婿要出远门,当丈母娘的也一样会牵肠挂肚。   程雪飞笑着说。   “妈,你给立夏做的被子也没这么好吧,这可是缎面的,很贵吧?”   刘娥脸上又露出慈祥的微笑:“是挺贵的,说是从南方的丝绸纺织厂运过来的,就光这一个被面要十六块钱呢,就当是再给你做次嫁妆了。”   “妈!”   程雪飞突然有些脸红,妈妈居然也开起玩笑了,可见心里是真的高兴。 第367章   贷款出了岔子   刘娥呵呵笑了,用顶针把针尖顶了出来,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语气说:   “雪飞,我看出来了,小姜心里真的有你。之前我还担心他考上大学会变心,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   小姜真是个不错的人,妈就盼着等他将来大学毕业,不管前途怎么样,能回来跟你好好过日子,一块把孩子养大,我也就放心了。   说真的,我从来不惦记立夏和春生将来结婚怎么样,我最担心的是你。只要小姜能给你遮风挡雨,让你安安稳稳的,我才能真正放心。”   刘娥虽然说的平淡,但听在程雪飞耳朵里,却莫名鼻子发酸:   “妈你放心吧,不用担心我,我好的很。”   刘娥点点头,往旁边挪了挪,继续往前缝。   程雪飞就陪在旁边,一直等到程立夏过来叫她们吃饭,刘娥缝完最后几针,把被子在草席上铺整齐。   缎面的料子果然光滑亮丽,透着股喜庆的味道。   刘娥的针线活很好,针脚细密,间隔相同。   就像用缝纫机缝出来的一样。   从第一针到最后一针,就是一条直线。   刘娥加班加点为姜鸿宇做了一套全新的褥子、床单、被子、枕头,第二天上午就让程立夏骑着车子送到河西村。   送到姜鸿宇家,姜鸿宇摸着滑溜溜的缎面被罩,既惊讶又感动。   丈母娘真是心细,自己无意中说的话,没想到丈母娘记在了心里。   也就在这两天,程老三一家挑了个不错的日子,正式告别了那座低矮的土房子,搬进宽敞明亮的新家。   其实没多少东西要搬。   新家那边桌椅板凳都是现成的,粮食平时也一点点运过去了,最主要的是把吃饭的家伙弄过去。   搬家以后,刘娥好几天没适应过来。   毕竟在那土房子里住了二十多年,角角落落,都在心里,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而且原来的房子虽然促狭,但是人更亲近。   程立夏、程春生两兄弟睡觉的地方没有墙,更别说门了,刘娥每次一进门就能看到他们,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现在搬了新家,都有自己的房间,人家把房门一关,进门后看不到人,刘娥就觉得心里老大不得劲。   但这正是程春生追求的效果!   房门一锁,他在屋里干什么,别人都不知道。   而不是像从前那样,老感觉自己睡在光天化日之下。   家玉家宝也特别喜欢新家。   新家真好,有好多房间可以玩捉迷藏,小朋友们也很喜欢到他们的新家来玩!   所有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但是,信用社那边的贷款却迟迟没有下来。   眼看着两个大学生马上要开学了,程雪飞等着拿钱去申城多买几台放像机,心里就有些纳闷:   王主任不是说,很快就会有消息吗,怎么过去这么多天还没办下来?   程雪飞去了趟信用社,找王主任打听。   王主任说他也在等县里的消息。   县里不审批,他这边就没法放款,也没那么多现钱放款。   至于是不是县里边出了什么岔子就不知道了。   程雪飞虽然着急,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又不能再抬出姜鸿宇去跟县里打听这事儿。   虽然姜鸿宇的面子很好用,但程雪飞不能无节制的刷他的脸为自己行方便。   算了,最坏的情况无非是贷款不通过,她贷不到那一万块钱。   贷不到钱,她的录像厅还是得继续扩张下去,只不过速度有点慢而已。   程雪飞调整了自己的策略,准备临时凑点钱,能凑多少是多少,至少再买一台放像机。   阳历八月的最后一天,姜鸿宇、程雪飞特地抽出时间,陪孩子去县城河滨公园玩。   这是他们一家四口第二次来河滨公园。   上次来时是冬天。   那时候公园到处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风景,人也很少。   但这次却是草木葱茏,游人如织。   公园里还有表演杂技的,非常热闹。   刚进公园,两个孩子看到有推着自行车卖冰棒的,馋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看。   卖冰棒的人见了,在他们面前停下,故意问:“小朋友吃冰棒吗?”   家玉家宝都看向爸爸妈妈,家玉娇娇滴滴地问:“妈妈,可以吃一个吗?”   “妈妈,我也要。”   姜鸿宇被孩子可怜兮兮的小表情逗乐了:“那就一人吃一个。”   姜鸿宇买了两根奶油冰棒。   两个孩子一人一根拿在手里,伸着舌头舔着吃,无比满足。   一家四口走在河边的人行道上,路边的柳树洒下一片阴凉。   两个孩子走在前面,姜鸿宇和程雪飞就慢悠悠跟在后面。   姜鸿宇牵着程雪飞的手,问:“贷款拿到了吗?”   “还没有。”   姜鸿宇很意外。   他知道程雪飞想拿着贷款去申城买放像机的,可是眼看着明天就要出发了,今天居然还没拿到钱。   “怎么回事?你没去打听一下吗?”   “我去找了信用社的王主任,王主任说他也不知道,他也在等县里的通知。”   “那,要不要我帮你去问?”   “不,不用了。”程雪飞连忙摇头。   “真的不用?”   程雪飞很确定地摇头:“估计是审核过程比较慢,着急也没用。”   程雪飞故意这么说是,是不想让姜鸿宇在临走之前去欠别人的人情。   至于是不是真的审核比较慢,还是某个关节出了岔子,程雪飞要等从申城回来之后再去慢慢详查。   眼下就是先把两个大学生送走。   两个人暂时把贷款的事抛到一边,姜鸿宇微微歪着头去看程雪飞,柔声叮嘱:   “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孩子,也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不用惦记我跟孩子。”   “我到那边会给你写信。至少每个星期写两封,你要给我回信,知道吗?不要以忙做借口不回信。”   “知道啦……”   姜鸿宇松开她的手,揽着他的肩:“如果以后你要去那边,一定要提前告诉我,过来看我。不许悄悄的来,更不许悄悄的走。”   “嗯……”   两人紧紧依偎着对视一眼,姜鸿宇心念一动,顾不得周围有没有人,低头吻了程雪飞。 第368章   有人使绊子   家玉家宝回头,正好看见爸爸妈妈在那亲吻,都不忍不住捂着嘴巴偷笑。   “丢丢,爸爸妈妈真丢丢!”   两个人现在有什么亲密举动,也不刻意回避孩子,姜鸿宇坦然说道:   “爸爸爱妈妈,不丢丢。”   程雪飞有些羞涩地说:“你少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你忘了,孩子现在会传话。”   “传就传,难道我怕别人知道吗?我亲我自己的媳妇儿,难道还不允许吗?”   程雪飞心里像流了蜜一样,她看着孩子又转回头继续朝前走,就侧过身,大着胆子勾住姜鸿宇的脖子,踮着脚主动去吻他。   不敢多吻,只停顿了两秒钟。   姜鸿宇却勾住她的腰,更加放肆地吻过来。   直到路边有人骑自行车经过,发现了这对男女,“叮铃铃”拨弄着自行车的车铃,冲他们流里流气地吹口哨:   “喂,有人在这耍流氓!”   程雪飞慌忙推开姜鸿宇。   两人加快步子,去追孩子。   等来到河边的码头,租了条小船,在河上划水。   划完船,又去看杂技魔术表演。   在公园玩了一上午,中午到国营饭店吃完饭,两人带了孩子去文化馆。   姜鸿宇本想陪着两个孩子到曹小六的宿舍里午睡,经过宿舍楼前的水龙头时,姜鸿宇拧开水水龙头给孩子洗脸洗手,两个孩子立马被水龙头吸引了。   这里的水居然不是从水井里提上来的,而是从一个小小的水龙头里流出来的!   两个孩子完全没有睡意,就在水龙头下互相泼水玩。   程雪飞独自到葛英雄的办公室,进行第三次分红。   既然贷不到款,那就先把录像厅的分红拿出来用。   好在这次有两间录像厅共同营业,分到她手里,有一千六百多块。   够买一台放像机了。   两间录像厅的赚钱效果,果然比以前好了很多。   不过程雪飞预计,等暑假结束,生意肯定会有所回落。   她用一张报纸,把自己的和黄博华的钱包起来,说:   “葛大哥,明天我还要去趟申城,到时候应该还会再带来一台放像机,我记得,文化馆这边还能再腾出两间屋,麻烦你先帮我收拾出一间。”   说完她又面向一旁的赵体育:“体育,筹备三号录像厅,如果还缺什么,先用票房账面上的钱买,你和陈会计商量着办。”   赵体育点头道:“飞姐,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程雪飞点头,赵体育办事,她很满意。   葛英雄突然想起什么,问:“对了,小程,前两天你不是说要贷款一万块的吗?事情怎么样?”   程雪飞不无遗憾地说:“到现在还没有眉目,不知道卡在哪个关节上了。等我从申城回来再说吧。”   葛英雄若有所思地点头,想说什么,但是办公室里还有别人。   有些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就只能暂时闭口不言。   程雪飞不知道的是,她的野心已经引起了县机关干部的注意。   程雪飞之前在县里的名声就挺大的。   因为她外形漂亮,又上过一期全国知名杂志的封面,有段时间在县城里很是轰动。   后来姜鸿宇受伤住院,程雪飞一直在病房里照顾。   县里的各级干部来看望姜鸿宇,正是在这时候,干部们第一次见到程雪飞,知道这位漂亮的女同志,原来是姜鸿宇的爱人。   只不过那段时间姜鸿宇的光芒太耀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姜鸿宇身上,程雪飞又特别低调,从来不会故意跳出来找存在感,所以没引起太多注意。   可是,这段时间,程雪飞还是在姜鸿宇的光芒下挣脱出来,引起了县机关单位领导的注意。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赚钱的速度实在是太惊人了。   她一个人一个月挣的钱,是几位县长、县委.书记的工资加在一起的总和!   赚钱这种事有时候跟怀孕一样,时间长了真的瞒不住别人。   就算录像厅自己人不往外宣扬,但别人看见文化馆每天门庭若市,比斜对面电影院的人都多。   电影院的收入是国家的,不论挣多少钱,都要上交,谁敢打国家的主意?   可录像厅的收入,绝大部分是程雪飞一个人的,这很容易引起别人眼红。   在这种小县城,大家都拿着差不多的工资,过着差不多的苦日子,突然冒出一两个特别能挣钱的,就显得特别扎眼。   尤其还是个女同志!   前两天,葛英雄在县委家属院遇见了孙副县长,孙副县长还特意叫住他,悄悄地问:   “英雄,听说,你最近跟那位程雪飞搞什么录像厅,是真的吗?”   葛英雄听了,心头有些顾虑,他仔细观察孙副县长的神色,不知副县长是什么意思,只能回答说“是”。   孙副县长接着问:“听说很赚钱?”   葛英雄不敢说不赚钱,那样等于向领导撒谎。   又不敢承认赚很多钱,因为摸不透副县长打什么主意,只能模棱两可地说:   “还行……”   孙副县长仍旧不动声色,让人无法分辨这老家伙在想什么。   最后,两人到了分开时,孙副县长才用调侃的语气说:   “英雄,这位女同志可不是一般人啊,你可别被她利用了。”   葛英雄心里咯噔一下。   听孙副县长的话音,好像对程雪飞颇有不满啊。   因为什么呢?   程雪飞跟孙副县长几乎没有任何来往。难道,难道是因为上次去西埠乡喝喜酒时,程雪飞在酒桌上拒绝孙副县长提的娃娃亲?   孙副县长因此怀恨在心?   不至于吧……   堂堂一个副县长,哪能心胸这么狭窄?   当时,葛英雄不好说什么,只能讪讪地说:“利用谈不上,这是合作,相互合作而已。”   孙副县长没说什么,似笑非笑地朝自己楼栋走去了。   葛英雄听说程雪飞的贷款迟迟没有下来,就怀疑,是不是跟孙副县长那奇怪的态度有关。   葛英雄觉得有必要给程雪飞提个醒。   但这些话不能当着路馆长和会计的面说。   他故意提出来,要带程雪飞去看看三号录像厅的位置,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程雪飞本想说不用再看了,但是见葛英雄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就跟着去了。 第369章   树大招风   来到楼下,两人走向大楼西面的那排瓦房。   程雪飞问:“葛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小程,我怀疑,你的贷款迟迟没有审批下来,是有人从中作梗。”   本以为程雪飞听到这句话,会很惊讶,或者至少会发出些疑问。   但程雪飞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了瓦房的走廊下,葛英雄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滞闷潮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忍着这股闷热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跟对面的两间录像厅格局一样,呈长方形,像教室一样,有前后门。   屋里只有几张桌子,桌面上一层灰尘。   葛英雄受不了屋里的气味,开了几扇窗户。   回头,见程雪飞若有所思的样子,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程雪飞轻笑了下,她能知道什么?   但她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走在时代前端的人,永远迎着最大的风浪。   这和高处不胜寒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程雪飞知道自己赚了那么多钱,必定会引起别人的嫉妒,她有这个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比她想象中的要早很多。   程雪飞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葛英雄有些吞吐:“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最近县里边,开始注意你了。”   “我贷款一万块钱需要县里审批,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那怎么办?”   程雪飞笑了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算不贷那一万块,我也照旧能把录像厅开下去,只不过速度慢点而已。”   葛英雄被程雪飞的坚毅感染了,语气坚定地说:“好,既然你有这个信心就行。”   “不过,树大招风,咱们的生意做得越大,引起的关注也越大。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各种风言风语,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葛英雄豪言壮语道:“你一个女同志都不怕,我怕什么?!大不了跟他正面刚,咱们又没犯法!”   “那就成!”   葛英雄又说:“对了,如果你真想现在就拿那一万块贷款,其实你可以让姜鸿宇同志到县委那儿走一趟。只要有他出面,帮你说情,你的贷款应该很快就能审批下来。”   程雪飞很坚决地说:“不能,他后天就要出发去上学了。临走之前,我不能再卖他的面子。与其让他舍着脸去跟别人说好话,我宁愿没有那一万块钱贷款。我要让他安安心心的去上学,贷款的事,等我回来再慢慢处理。”   葛英雄点头,他越发欣赏程雪飞,欣赏她的聪明,欣赏她的果敢,欣赏她的担当。   跟程雪飞说了一番话,葛英雄重新振作起来,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管他谁眼红发酸,老子正正经经干老子的事业,又不触犯王法,谁也管不着!   就算以后孙副县长再来找他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他也要坚定的把录像厅开下去。   当天下了班,葛英雄走回县委家属院。   他前脚刚进来,后面就有人喊他。   “英雄哥!”   葛英雄回头,赫然发现居然是孙二桥和于红梅两个人。   两人都穿戴的很整齐,孙二桥穿一件短袖白衬衫,一条西装裤子,脚上是皮鞋。   于红梅是一条红色连衣裙,看起来非常养眼,不过表情仍然怏怏的,一副懒得搭理人的傲慢。   葛英雄懵了一下。   这两人什么时候走的这么近?   于红梅不是看不上孙二桥吗?怎么还会跟他一块出门?   孙二桥手里拎着几个袋子,里面好像装了衣服、杂志、书本什么的,看样子是一块儿出门儿玩儿去了。   孙二桥满脸红光,快跑几步,笑着说:“英雄哥,我一看就是你。”   “你们一块玩去了?”   “是啊,我跟红梅去市里逛了逛,买了好些东西。”   说话间,于红梅也慢吞吞地走到了。   她懒懒地叫了一声“大表哥”,就不再说话,也没正眼看葛英雄。   两人从前关系很好,葛英雄非常疼爱这个长得漂亮的表妹。   因为他自己没有妹妹,就把表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连他父母也很疼爱这个一向漂亮乖巧的女孩子。   可是自从于红梅跟程雪飞开始闹别扭,葛英雄又跟程雪飞开始合作,兄妹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   葛英雄觉得表妹还是小孩子心性,不喜欢谁,就要跟人家又掐又闹,思想极不成熟。   所以他虽然不认同表妹的行为,但对于红梅,并没有表示太大反感。   这孩子实在是从小娇惯,难免有点大小姐脾气。   葛英雄身为表哥,也只能容忍了。   现在看见于红梅竟然跟孙二桥走近,葛英雄觉得这是好事,这说明表妹在慢慢改变。   人家孙二桥条件多好,小伙子为人也很热情,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县长的儿子就作威作福。   葛英雄很喜欢这种踏实可靠的男人,否则葛家的人也不会把这位千金小姐介绍给孙二桥。   不然就凭于红梅的性格,要是给她找个脾气暴躁的丈夫,两人不得成天吵个鸡飞狗跳?   葛英雄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嗯,不错,没事就应该出去逛一逛,红梅今晚应该不回去了吧?”   于红梅冷冷地说:“不,我过来跟姥爷舅舅舅妈打个招呼就走,明天还得上班。”   “哦,对,你明天还要上班。”   这时候,孙二桥呲着牙对葛英雄说:“对了,英雄哥,我爸说最近就给红梅安排工作调动,把她从乡里调到县里的百货大楼上班。”   葛英雄非常意外,下意识吐出一句疑问:“是吗?”   这两人的关系进展的这么迅速吗?   上次去西埠乡喝姜鸿宇的喜酒,于红梅还很排斥孙二桥,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怎么突然转变这么大?已经惊动孙副县长帮于红梅调动工作。   两人的关系,原地踏步好几年,突然进展的让葛英雄有些想不通。   不过这当然是好事。   自己表妹这性子,再拖下去,只怕真的没人给她介绍对象了,到时候一天天耽误下来,想再找合适的人,哪还能找得到?   他倒是巴望表妹赶紧结婚,将来生儿育女,跟油盐酱醋、锅碗瓢盆打交道,正好磨磨她的性子,否则她永远那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 第370章   喝了这杯,祝你一路顺风   姜鸿宇、程雪飞两个人带孩子在县城玩了一天,下午坐车回去。   公交车经过程家村村口时,程雪飞先带孩子下了车。   姜鸿宇一直坐到乡里,来到黄博华办公室。   他把刚才在录像厅分到的钱放到黄博华办公桌上,有一百多块。   黄博华看都不看,掏出烟,抽出一根给姜鸿宇,有些伤感地问:   “后天就要走了,到时候怎么走?要不要我送你?”   姜鸿宇夹着烟,淡淡一笑:“不用了,人武部那边派吉普车来接我,还有人陪我一块儿上路,到时候不用你送。”   黄博华掏出火柴,给姜鸿宇点上烟,又给自己点上。   姜鸿宇吸了一口,用一种近似迷惑的笑容看着黄博华:   “早点下班吧,我请你去喝酒。”   黄博华似乎就等着姜鸿宇这句话,他叼着烟,连忙收拾桌面上的文件:   “走,我请你喝!”   两人离开乡政府大院,来到食堂。   这时候天色还早,食堂里没什么人。   他们进了包间,点了三个下酒菜,要了一瓶食堂里最贵的酒。   菜还没上来,包间里就弥漫了一种离别的气氛。   这是一顿践行酒,虽然没有古代那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悲凉,但山高水远,下次再见面,要等半年后了。   黄博华长叹一声,想要缓解下这略微沉重的气氛,玩笑道:   “苟富贵,勿相忘,将来毕业有了出息,千万别忘了提携我这个老同学。”   姜鸿宇也笑了:“不管我将来前途怎么样,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   “行,我记着你这话了,到时候我要找你兑现!”   服务员推门,把酒菜送上来,又送上筷子和酒杯。   姜鸿宇拿起酒瓶,拧开盖子,先给黄博华倒上一杯,又替自己倒上。   两人举起酒杯,姜鸿宇说:“这杯我敬你。博华,你是个好人,帮了我很多。”   “嗨,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喝吧!”   说着,黄博华主动碰了姜鸿宇的杯子,两人仰头,各自抿了一口。   放下杯子,黄博华开始吃菜,姜鸿宇就在一边看着,说:   “我走了以后,麻烦你这边帮我照顾一下。”   黄博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别说那些废话,这边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照顾,包括你爸那边,我也会帮你照看。你就安心上学,到了那边,不管有什么事,写信给我就行,或者直接拍电报。”   姜鸿宇不知该说什么了。   黄博华什么都替他考虑到了,已经不用他再多言。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前世今生,黄博华都帮了他很多。   黄博华见他在那儿发呆,抬起头,催他:“你赶紧吃啊。”   姜鸿宇只能抓起筷子,陪黄博华吃饭。   其实黄博华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一张口,那些话全跑了。   两人吃一阵喝一阵,半瓶酒下去,都有了些醉意,话才慢慢多起来。   姜鸿宇发自肺腑地说:“博华,这辈子能认识你这个朋友真是值了。”   “别说那些屁话了,这话你还是对雪飞说吧。”   姜鸿宇嗤地笑了:“认识她也值了,总之能认识你们两个,是我的福分。”   黄博华暂时放下筷子,替两人倒了酒:“老同学,什么福分不福分,都是缘分。这是咱们命中的缘分,来,喝了这杯酒,我祝你一路顺风。”   姜鸿宇又培黄博华喝了一杯。   酒杯放下,姜鸿宇说:“关于雪飞那边,我还是得拜托你。”   黄博华皱紧眉头:“我都说了不用你啰嗦,我肯定帮你照顾。”   “你先听我说完。雪飞这人做事风风火火,他现在开了录像厅,事情越做越大。   你知道枪打出头鸟,我怕将来会有人找她麻烦。   但她又不是那种什么都往外说的人,有了麻烦,也不往在讲。所以,你要帮我多注意,有任何情况,立马拍电报给我。”   黄博华听姜鸿宇语气严肃,有些愣愣地问:“怎么,雪飞有什么麻烦吗?”   “目前应该没有麻烦,但我只怕以后。”   如果程雪飞安心地待在乡里开照相馆,姜鸿宇完全不会担心。   因为西埠乡算是他们的大本营,有黄博华在,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黄博华都能帮忙处理。   但是这丫头野心大,不满足于现状,现在的工作重心慢慢转移到县城,黄博华的手伸不到县城来。   如果程雪飞在县城有了什么麻烦,黄博华很可能帮不上忙。   所以程雪飞是孤军奋战的状态。   目前程雪飞身边只有一个葛英雄,看起来好像跟程雪飞是一个战壕的,但姜鸿宇并不完全信任这个人。   这段时间,姜鸿宇特意跟县里几个关系还不错的人打了招呼,暗示他们帮忙照顾程雪飞。   可姜鸿宇也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   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在姜鸿宇认识的这些人里,只有黄博华是最最可靠的。   姜鸿宇只能再郑重地拜托黄博华。   他对黄博华说:“我跟县人武部的陈部长关系不错,如果将来有了什么麻烦,可以找他帮忙。”   “那你怎么不直接跟雪飞说?”   “就算我告诉她,她也不一定去找别人帮忙。但她什么都跟你说,到时候,要是你也解决不了,你再帮她去找别人。我告诉你这个是以防万一,当然没事最好。”   “行,你放心交给我。”   姜鸿宇又举起酒杯要跟黄博华喝,但黄博华觉得差不多了,摇头道:   “别喝太多,差不多吃饱了就回家吧。”   眼看着就要去上学了,别临走了,再因为喝醉酒赶夜路弄出个好歹。   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姜鸿宇只得放下杯子:“那就等我放寒假回来时,咱们再好好喝个不醉不归。”   一瓶白酒喝了一多半,两人就不再喝了。   吃完喝完,天刚刚黑下来。   两人站在食堂门口,天边,灰黑色的天空残留着夕阳的余晖。   晚风拂过,天已经有了些凉意。   黄博华说:“你走吧,路上要小心,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还没醉,自己能走。”   姜鸿宇却没有去推自行车,他在夕阳的余晖中定定地望着黄博华,看得黄博华有些伤感。   “博华,你好好保重,别再跟你媳妇吵架了。”   黄博华露出苦涩的笑:“我已经不跟她吵架了,懒得跟她吵。”   姜鸿宇借着酒意,拍了拍黄博华的肩膀。   黄博华强忍着眼里的热泪,声音有些嘶哑地说:“你在外边也一定要保重,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写信回来。”   “我会的……”   “走吧,你路远。”   姜鸿宇点点头,转身推上自行车,骑车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暮色中,黄博华才离开。 第371章   是否   九月二号一大早,刘娥天不亮就起床和面包饺子。   今天,他们养了十八年的儿子要去上大学了,虽说这是一件大喜事,可刘娥心里还是酸酸的。   这一走,以后半年才能回家一次,往后回家的机会可能越来越少,跟儿子见面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   一想到这个刘娥就忍不住抹眼泪。   程发达起床帮忙擀饺子皮,见刘娥眼睛泪汪汪的,用不太臭的语气骂她:   “傻老娘们,大清早你哭什么?你儿子有出息了,要去大地方见世面,高兴还来不及。”   刘娥破涕为笑:“对对对,我应该高兴才是。”   等饺子包好,三个孩子都起来,各自收拾了行李。   刘娥把饺子下锅煮了盛给他们吃。   三个孩子丝毫不觉得要离家的伤感,热热闹闹地商量着路上的行程,仿佛要去领奖一样开心。   家玉家宝两个小小家伙,见大人们大包小包地忙活着,问他们要去哪儿。   “我们要送你爸爸和大舅舅去上学。”程春生回答。   “我也想去。”家玉央求道,“小舅,可以带我去吗?”   程春生笑嘻嘻地摸着家玉的脑袋,说:“下次,下次再带你去。”   家玉撅着小嘴,也要回屋收拾自己的衣服玩具,要送爸爸跟大舅舅出门。   吃完饺子,左邻右舍都围了上来。   他们村第一个大学生要出门上大学了,都赶过来凑热闹。   刘娥在门口忙着应付邻居。突然,就听外面有人大喊:   “车来了,车来啦!”   程雪飞姐弟三个在堂屋听到车来了,知道是姜鸿宇来接他们。   程立夏、程春生兴冲冲地背着行李跑出去。   程雪飞则把家玉家宝叫到身边,领着他们出了大门。   门外黑压压一片人头,姜鸿宇挤进了人群。   “姜老师!”   “姜大哥!”   两兄弟兴冲冲地跑到姜鸿宇面前。   姜鸿宇来回望着他们,问。   “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兄弟两个异口同声地回答。   姜鸿宇点头,又看了看门口的程雪飞和两个孩子。   在众人的瞩目下,姜鸿宇走到母子三个面前,蹲下来,把家玉家宝拉到怀里,摸着他们的小脑袋,说:   “爸爸要走了,你们在家听姥姥的话。”   家玉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臂,揽着姜鸿宇的脖子问。   “爸爸,你要去上大学吗?”   “对。”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过年吧,过年会回来。”   “那是不是要很久很久?”   姜鸿宇笑着说:“没关系,到时候想爸爸了,可以让妈妈跟小舅带你们去找爸爸,好不好?”   “好。”   姜鸿宇又望着儿子:“家宝,爸爸走了,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你得保护好妈妈和姐姐,能做到吗?”   家宝用力点头:“能!”   “来,拉钩,说到做到!”   家宝伸出短短的小手指,跟爸爸勾了手。   勾完手,仿佛承担了一件非常光荣的任务,整个人都气势起来。   程雪飞看着姜鸿宇三言两语安抚了孩子,笑着说:   “家玉家宝,去找姥姥吧,妈妈送爸爸出门,很快就回来。”   刘娥上来,把两个孩子揽到自己身边,对姜鸿宇嘱咐道:   “小姜,到了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姜鸿宇起身,望着面容慈祥的刘娥,说:“我会的,婶子,你也多保重身体。”   “哎!”   姜鸿宇又朝站在门旁的程发达说:“叔,我走了。”   程发达“唔”了一声,有些放不下架子似的嘱咐道:   “去吧,到了外边,跟立夏互相照应着。”   “我会照顾好立夏的,你们放心吧。”   说完,姜鸿宇看了程雪飞一眼,跟程雪飞一块走了。   吉普车就停在巷道里,他们先把行李塞进后备箱,一起坐进车里。   姜鸿宇坐在前面副驾驶,姐弟三个就挤在后面座位上。   刘娥领着两个孩子追过来,弯腰望着车窗不断叮嘱“路上小心”。   刘娥眼里已经隐隐含着泪,但程雪飞姐弟三个却根本没察觉,仿佛不像要出远门,而是要回家一样兴奋。   刘娥忍不住在心里责怪:   哎,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三个没心没肺、不知忧愁的。   这样也好,这比哭哭啼啼的出门更让人省心。   最后,吉普车开始启动,程立夏才冲刘娥喊:“妈,我走了!”   刘娥强忍眼泪,点点头,带着哭腔说:“到了外边,要大方一点,多交几个朋友,钱该花的一定要花,不要舍不得花钱,知道吗?”   程立夏不敢多看母亲,点头说“知道了”,又挥手跟其他叔伯兄弟、婶子大娘告别。   众邻居七嘴八舌地喊:“立夏,到了外边吃好喝好,不要想家。”   “立夏,好好学习。”   “立夏,过年回来,我杀头猪给你吃。”   “立夏,要是有人打你,你就赶紧跑。”   “立夏——”   还没等告别完,吉普车已经走了。   吉普车离开村子,上了大路。   程立夏回头望着程家村渐行渐远,才摘下眼镜,揉了揉沙涩的眼。   吉普车把他们送到市火车站,一行四人各自背着行李下了车。   姜鸿宇和程立夏都背着被褥。   姜鸿宇尤其珍惜刘娥给他做的那个缎面被子,还特地用一张旧床单把被子包裹起来。   程春生帮他们拎了行李包和其他零碎东西。   程雪飞只拎着自己的小行李包。   也许正是开学和分配的季节,火车站里熙熙攘攘,人很多。   他们排队买了南下的硬座车票,上了车后,车厢里挤满了人,好在他们四个都有自己的座位,不至于在过道里拥挤。   坐车到了省界,下车换乘。   再上车时,就变成了高级软卧车厢。   这种软卧车厢一般人是买不到票的,但因为他们中间有两个大学生,姜鸿宇又得到了县里特别开的条子。   凭着这两样关系才买到了高级软卧车票。   高级车厢果然比一般车厢高了不是一个等级,里面既清静又整洁。   每个包间有四个床位,他们四个正好占满一间。   因为是四个人一起上路,路上一直热热闹闹,丝毫不觉得是在路上,就跟在家里一样。   天黑后,他们各自躺在床上休息。   两兄弟都睡在下铺,程雪飞和姜鸿宇躺在上铺。   列车驶过黑漆漆的荒野,昏暗中,睡在上铺的两个人默默望着彼此的眼睛。   他们的眼中,像是长出了手一样,无声地纠缠在一起,默默地拥抱,默默地相互抚摸。   正在这种彼此的目光触碰中陶醉时,有个包间里传出了录音机的音乐,放的是那首刚开始在内地流行的《是否》:   是否 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 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 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   走向那条漫漫永无止境的路;   是否 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 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 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人孤独;   多少次的寂寞 挣扎在心头;   只为挽回我将远去的脚步;   多少次 我忍住胸口的泪水;   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   我不在乎 第372章   合影留念   程雪飞在姜鸿宇温柔的注视中,在那首圆润优美的《是否》中,渐渐沉入梦乡。   一夜颠簸,她竟全然不觉。   天亮下了火车,在火车站的卫生间里简单洗刷,外出吃了早餐,再转车去申城。   这是进入申城的最后一趟车了。   眼看着目的地一点点靠近,程立夏紧张起来。   路程到了这里,家乡已在千里之外,他开始真正感觉到申城就在前方,他即将迈入另一种全新的生活。   程立夏从没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在县城一中上学时,到市里参加比赛。   他这是第一次远离故土。   最后一趟火车进站后,四个人走下车厢,脚下踩着的,就是申城的土地了。   有很多跟他们一样,背着铺盖卷的年轻人,看来也是到这上学的学生。   站台上,有很多身穿蓝布工装的人举着牌子,在那里吆喝着,好像在接人。   尤其看见背着铺盖的年轻人,吆喝的更大声:“来来来,师范学院的,有没有申城师范学院的,到这里集合,等着坐车!有没有师范学院的?”   程雪飞碰了下姜鸿宇的胳膊,朝一名三十多岁的戴校徽的教职工指了指:   “好像是你们学院来接人了。”   四个人一块看去,那教职工手上果然举着“申城师范学院”的木牌子。   这个教职工也注意到他们,大声问:“是师范学院的吗?”   姜鸿宇走了过去:“是的……”   “叫什么名字?什么系的?”   “姜鸿宇,政治经济系的。”   那名教职工动作麻利的从上衣口袋掏出几张纸,翻开一页,很快找到了姜鸿宇的名字:   “有,政治经济系,姜鸿宇,介绍信呢?”   姜鸿宇从程春生手里提着的行李包里拿出几张证件,拿出了介绍信。   那教职工看了一眼,随即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钢笔,在纸上做了个记号:   “好,政治经济系姜鸿宇已到,那边等着,一会儿学院派车来接。”   刚说完,教职工又举着牌子朝其他人吆喝:“来来来,申城师范学院有没有?申城师范学院的学生到我这来集合,学院派车来接啦!”   姜鸿宇收起自己的介绍信,放到包里。   转过头看了看,旁边有许多同样背着行李的年轻人,正在等着。   程雪飞没想到学校会派人到车站来接学生,又向刚才那教职工打听,询问理工学院来没来人。   那名教职工说他也不知道,但是有好几家大学都过来了,让他们自己找一找。   姐弟三个四处逛了逛,找了一圈,没发现理工学院的木牌子,也没听见谁吆喝。   看来是没有人。   程春生撺掇道:“姐,咱们别找了,咱们把哥直接送到学院去吧?正好,让哥看看路上的风景,让他对这个地方熟悉熟悉。”   程雪飞猜出了程春生的心思,明明是他想看看路上的风景,却推到别人身上。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应该让立夏熟悉熟悉,就说:   “那好吧……”   姐弟三个走回姜鸿宇身边。   姜鸿宇问:“没找到理工学院的人吗?”   程雪飞说:“没找到,我们把立夏送过去。”   “那我也跟你们一块去吧,我不坐学校的车了。”   “不要了,你在这等着吧,你刚来,尽量别搞特殊。”   不让姜鸿宇跟他们一块去,这就意味着,他们即将在此分别了。   直到这时,几个人才察觉出真正的离别就在眼前。   程立夏强打着精神说:“姜老师,等星期天,我去你们学院找你。”   姜鸿宇说:“你现在人生地不熟,别乱跑,到时候我找你吧。”   “也行,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来找我,我在那边等你。”   姜鸿宇又含情脉脉的看着程雪飞:“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嗯,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不用担心我。哦,对了……”程雪飞从包里掏出相机,“不如我给你们在车站拍张合影吧?”   程春生答应:“好啊,我们第一次一块来申城,一定要留影纪念!”   程雪飞打开相机镜头,让他们站到火车旁边。   姜鸿宇站中间,兄弟两个一左一右,三个人脸上都带着或深或浅的笑。   程雪飞调了相机数据,放到眼前开始取景。   咔——   胶卷在相机里“刺啦啦”地滑动,把三个人的身影定格在胶片上。   随即,程春生又说:“姐,要不我帮你跟姜大哥也拍张合影吧?”   不等程雪飞回应,姜鸿宇先开口答道:“可以,让春生帮我们拍张吧。”   程春生抢过姐姐的相机,准备帮他们拍照。   姜鸿宇还特意放下身后的行囊,让程立夏帮忙拿着,然后走到程雪飞身边,跟她紧紧靠在一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程雪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姜鸿宇不光紧靠着她,还旁若无人地伸手揽住她的后背,把手放在她胳膊上,非常亲昵地搂着她。   好在程立夏、程春生也算是见过点“风浪”的。   更热辣的场面他们都碰到过,何况这种小儿科。   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咔一声,快门响动,记录下他们在火车站的一幕。   拍完照,姜鸿宇把手放下来。   程雪飞干脆又请路人帮忙帮他们四个拍了合影。   他们的这个行为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这些人看起来很有派头,且各个气度从容,穿的体面,手里还有相机。   这一身行头,应该都是干部子女吧?   程雪飞见周围人都在看他们,干脆又拿着相机,把镜头对准了这帮人。   那帮学生见镜头对准他们,只以为是程雪飞故意逗他们玩儿,不会真的拍他们。   胶卷多贵呀,谁会随便拍那些不认识的人?   所以一个个脸上露出无所畏惧又天真灿烂的笑容。   可是他们没想到,程雪飞真的对着他们按下快门了。   只不过人声嘈杂,他们没听到快门响动的声音。   程雪飞又拍了几个镜头,把那些举着木牌子的各校教职工也拍了进去。   她知道,她的这些照片,留到几十年后,说不定会成为历史资料。   她在为这个处于巨大变革的伟大时代,保留记忆。   也是为自己保留记忆。 第373章   报名   拍完照片,程雪飞收起相机,对姜鸿宇说:   “那我们先走了。”   姜鸿宇目不斜视地盯着程雪飞的脸,满眼不舍。   如果不是有别人在,他一定会好好跟她告别。   但现在不能那么做,不是怕别人,主要是有程立夏两兄弟在,当着这两个孩子的面,实在不太好厚着脸皮下手。   他只能克制自己想要亲近程雪飞的情绪,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说道:   “好,走吧,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我会给你写信。”   “嗯……”   程立夏两兄弟依依不舍地跟姜鸿宇告别,然后姐弟三个一块走出了车站。   他们一路打听着,找到理工学院。   让程春生大为失望的是,申城理工学院竟然不在市中心,而是在江北的一片棚户区旁边。   放眼望去,一片破旧的房舍,还不如他们乡下。   乡下虽然破旧,但好在地方宽敞,家家户户都有院子,房前屋后养花种树,别有一番乡村古朴恬静的情调。   但这里,一座座小房子挨挨挤挤,破烂不堪,毫无美感。   有的干脆用简单的木材搭建,看着很不牢固,一推就倒。   在里面进出的人看着也不怎么富裕,一副没吃饱饭的样子。   衣服上的补丁,不比他们程家村人衣服上的补丁少。   有的孩子七八岁了还光着屁股。   程春生错愕不已:“这,理工学院真的在这吗,咱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程雪飞望向路旁围墙里面冒出来的教学楼,说:“应该不会找错,理工学院成立没几年,所以位置比较偏僻,别瞧不起这个地方,过几年发展起来,盖起高楼大厦,这里一样很繁华。”   如果程雪飞没记错的话,几十年后,这里将来会变成大学城,周围会有文化创意产业园。   程立夏完全不在意这里将来如何,他急切地想看看自己的大学是什么样,于是加快步子朝前走。   走到门口时,看到大学对面有几间像样的商店、理发店、书铺、文具店、小饭馆,才终于有点儿大学的样子。   不少人背着行李,从四面八方赶来。   有的步行,有的坐人力车。   有的骑自行车。   姐弟三个混在人群中,进了校园。   理工学院的位置虽然不怎么样,但里面很不错。   进了校园,是一条梧桐夹道的柏油路,朝路两旁有两排宣传栏。   水泥路通向一栋五层高的工字楼。   楼前有一个水泥台,水泥台上竖着一根高高的旗杆。   水泥路两侧是操场,操场上有篮球框和乒乓球桌。   看见这样风景优美的大学校园,程春生又不嫌弃了,眼睛里全是羡慕。   这就是大学!   程春生突然后悔没有好好学习。   他相信以自己的聪明,要是认真学习,肯定能考上大学。   可惜后悔也没用了。   他们朝路边临时设立的“新生报名处”走过去。   到那,一个教职工问了姓名,看了介绍信,最后给安排了宿舍。   三个人又朝宿舍走去。   程立夏看见别人都是自己背着行囊来报名,没有人陪,只有他身边跟着两个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让姐姐和弟弟先回去。   但程春生一心想看看大学宿舍什么样,没容程立夏赶他们。   宿舍在二楼二零八室,一共八个床位,他们进来时,已经有三个人在收拾东西了。   其中一个还打着赤膊,正在铺床,听见有人进来,扭头去看,猛然看见一个漂亮洋气的女人出现在宿舍,立马紧张地抱着胸口,生怕自己被人偷窥了似的。   然后红着脸把汗衫套上。   程立夏进来,看着自己的三个室友,腼腆地笑笑,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程雪飞主动帮程立夏做介绍:“大家好,这是程立夏,以后都是室友了,请大家多多关照。”   程雪飞一开口,屋里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你好,我是陈东。”   “我叫谭佳平。”   “你好,我是邹延。”   程立夏这才开口打招呼:“你们好,我是程立夏。”   “你自己挑张床位吧,咱们来的早,可以先挑。”那个叫邹延的说道。   宿舍是个大通间,没有阳台,只有一扇窗户。   窗玻璃上原先糊着报纸,被太阳晒的有些风化,有一半脱落了。   窗户下有一张长条桌子。   刚才那几个人都选了靠窗的床铺,因为这里靠近桌子,以后吃饭、写作业都很方便。   邹延和谭佳平都选了下铺,那个叫陈东的,选了上铺。   程立夏不知道该选哪个床位好。   程雪飞就拍了拍靠近窗户的最后一个床位:“立夏,就这个吧。”   这是个上铺。   虽然住在上铺,爬上爬下的不方便,但程雪飞觉得住在上铺更卫生。   程立夏听从姐姐的选择,卸下肩上的行李,开始铺床。   程雪飞穿着裙子,不方便爬上去帮忙,就站在下面整理其他东西。   那三个室友见程立夏有人帮,都很羡慕,想着人家肯定是本地人,或者近郊的,离的近,所以能送学生来报道。   不像他们这些家远的,都是自己坐车过来。   不光是因为学校不让家长来送,还因为车票钱就是笔不小的开支,要是家长来送的话,一来一去,也要花不少冤枉钱。   再悄悄观察一下人家穿的用的,都是崭新的东西,三个人手腕上都戴着亮闪闪的电子手表,不用猜就知道家里特别有钱。   很可能是高干家庭的子弟。   很叫人羡慕。   程立夏铺完床,挂好蚊帐,下来时,其他衣物都已放进橱柜里。   “姐,我这边收拾好了,你们先回去吧,还得去找住的地方,别去晚了。”   程雪飞望着这个比她高一截的弟弟,觉得很欣慰:   “钱和粮票都放好,别弄丢了。过两天给家里写封信,有什么困难的话,去找姜大哥,知道吗?”   “嗯,我知道。”   “那我们先走了。”   “我送你们走。”   “不用了,你在这熟悉一下,我们自己走就好了。”   程春生很有些不舍地说:“哥,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程春生又附在程立夏耳边小说声:“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一定去找姜大哥,让姜大哥收拾他们,听到没!”   程立夏笑了。 第374章   偶遇某人前女友   程立夏站在宿舍门口,目送姐姐和弟弟离开,等他们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身进了宿舍。   一路同行,说说笑笑,没觉得什么。   现在安顿好了,他们都走了,程立夏才觉得离家千里的孤单。   他转身进了宿舍。   一回头发现那三个室友都盯着自己。   住在他下铺的邹延问:“你们不是申城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东阳省的。”   那三个一听说是东阳省,都倒吸了一口气:“乖乖,比我家还远!”   ——   把两个大学生都送走,程雪飞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   不过,好在她以后可能要经常到申城来,可以顺便看他们。   如果说那一万块钱贷款没有审核通过的话,他得靠录像厅一点点回笼资金,零带着来买放像机。   那样她至少每个月往这跑一趟。   不光是买放像机,还要经常过来买新的录像带。   而且有机会的话,她还可以把家玉家宝带过来,让他们到大城市来玩玩。   这么一想,心里就释然了。   姐弟两个朝门口走。   刚出门口,大路上一个穿黄裙子的女学生骑着自行车朝这边拐。   程雪飞没有仔细看,但是隐约觉得这黄裙子很惹眼,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经意间抬头看见这个女生,心中“咦”了一下。   是她?   那自行车上的女生也察觉到程雪飞的目光,朝程雪飞看过来,同样“咦”了一下。   然后,自行车的车轮好像压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车子不稳,那女生连忙跳下。   程雪飞想起来了,这女生不就是他们上次在文化局招待所遇到的何聪的前女友吗?   那个被程雪飞当成“女鬼”的小英。   程春生看见小英,也很惊讶,低声嘀咕道:“这不是脑子有病的那个人吗?他怎么也在这儿?”   叫小英的黄裙子女生,立马大声质问:“说我什么坏话的?!”   程春生听她口气这么冲,不悦道:“你真是有病,谁说你坏话了,你哪只耳朵听着了?”   “没说坏话,在那叽叽咕咕的!”   程春生冷笑:“你脑子能不能正常点?大街上那么多人叽叽咕咕,怎么就我说你坏话?”   “你,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叫我好好说话,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你好好说话了吗?一开口就说人家讲你坏话。”   小英把自行车一扔,车子倒在地上:“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   程雪飞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些脑壳疼,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行了,都别说了。”   她都不知道到底该怪谁。   那小姑娘是个厉害的。   但程春生也有些嘴不饶人。   天下这么大,申城这么大,竟然让他们三次碰面!   每次都能产生新矛盾。   只能说是猿粪呐!   程春生见姐姐发话,笑了笑,说:“算了,好男不跟女斗,算我的错,行了吧?”   小英更加不满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好男不跟女斗,什么叫算你的错?”   “你——”程春生一脸苦笑,这女的脑子病的不轻啊。   小英往学校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程春生,皱眉问:   “你不会是这学校的学生吧?”   程春生没有犹豫,点头道:“是啊,我是今年的新生。”   程雪飞“嗯?”了一下,吃惊地看着程春生:   这家伙撒起谎来居然这么流畅?!   小英信以为真。   程春生虽然年纪小,相貌稚嫩,但是个头很高。   说他是刚上大学的学生,没人会怀疑。   小英眉头立即皱出了一个肉疙瘩,问:“你哪个系的?”   “航空航天工程系的。”程春生脱口而出,因为这正是哥哥程立夏读的系。   “航空航天工程系怎么会收你这样的学生?!”   程春生很自信且很骄傲地说:“可能是因为我才华出众、品学兼优吧。”   程雪飞实在听不下去了,戳了程春生一下。   程春生大概也觉得自己吹牛皮吹的有点大,对小英说道:   “我还有事,不在这陪你玩儿了,告辞不送!”   说着,程春生大步走了。   程雪飞朝小英摆了摆手,算是告别。   说实在的,这小姑娘身上有种娇憨的气质,很率真,不让人讨厌。   尤其是她干脆利落地甩了何聪,小小年纪能这么清醒果决,很难得。   程雪飞斜睨了程春生一眼,惊叹道:“行啊,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又长进了。”   程春生“嘿嘿”一笑:“反正她又不知真假,吓唬吓唬她。”   “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万一人家也是这学院的学生呢?”   程春生咂了下舌头,寻思着不可能吧,就这姑娘咋咋呼呼的,能考上理工学院?   理工学院可是重点大学啊!   不过这姑娘刚才骑着自行车要进学校,还真有可能是这里的学生。   看来,人不可貌相。   程春生到底是有点心虚,不敢再说什么了。   两人在路边等了辆公交车,坐车前往市里。   申城理工学院距离市中心繁华的老城区有二十多里,中间还隔了一条申江。   到了市里时,天已经暗了。   程春生想着现在不好找住宿的地方,让程雪飞赶紧找招待所。   但程雪飞先去买了放像机,然后又在一家饭馆吃了碗美味的咖喱牛肉汤。   吃完饭,才和程春生找住的地方。   问了几家招待所,人都住满了。   有的招待所,只剩下那种大通铺,一个屋子睡十几个人那种。   就这样的条件,仍然有很多人趋之若鹜。因为便宜,一个铺位才两毛钱。   程雪飞没办法,继续找住的地方。   两个人在街头走了很久。   程春生望着远近的灯火,忽然有些想家了。   他好想念他的新家,好想念他的新床!   好想念妈妈做的玉米糊和锅贴饼子!   “姐,咱们今晚不会流落街头吧?”   “应该——有可能。”   “啊——”   程春生本来想从姐姐那得到一些安慰的,没想到直接扎心了。   程雪飞笑着拍了拍程春生的肩膀,说:“实在没地方,就到文化局招待所碰碰运气吧。”   上次来申城,托伍泉的关系,住在文化局招待所。   招待所的服务员好像认识她。   现在找不到地方,只能厚着脸皮去碰碰运气了。   总比在街头蹲一晚上强。   想到文化局招待所,程雪飞又想起伍泉。   不知道伍泉会不会受到那件事的连累。   按理说她上次安排的井井有条,只要伍泉懂得为自己辩解开脱,应该能置身事外,不会牵连到他。   但也说不准,要是那位钱主任气急败坏,故意拿伍泉撒气,估计有伍泉受的。   这么一想,程雪飞觉得应该再拜访他一下。 第375章   小妹妹,你来找谁?   姐弟两个在路上拦了辆人力车,去了文化局招待所。   所幸,仍然是上次那个服务员在前台上班,一眼认出了程雪飞姐弟两个。   没办法,这姐弟长的实在太好看了,让人见了就忘不了。   没有多费口舌,服务员当他们此行有公务在身,直接给他们开了房间。   姐弟两个总算找到了落脚之地。   另一边,那个叫小英的黄裙子小姑娘,跟那个“航空航天工程系”的大学生吵了几句后,闷闷不乐的回到家。   她家在理工学院后面的教职工家属宿舍。   理工学院的家属宿舍分为两种,一种是二层砖瓦楼,每栋楼有四户人家,都是单门独户的住宅。   屋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这是他们学院的顶级豪宅。   只有院长、副院长和那些拥有高级职称的教授才有资格分到这种住房。   其他人,则都住在普通的学生宿舍楼里,每家每户一间宿舍,没有厨房,家家户户都在过道里做饭。   每到饭点,过道里总是烟雾缭绕,墙上都被熏出一层乌黑的油渍。   尤其到天热的时候,整个过道就变成了一个炒菜的油锅。   而小英的家,则属于前一种。   她在二层小楼前锁好自行车,进了家门。   保姆在厨房炒菜,她的爸爸吴教授又在书房里画工程图。   吴小英大步进了书房,问:“爸爸,你今年带哪个年级?”   吴教授继续埋头画图,头也不抬地说:“我今年主要带新生,怎么了?”   吴小英气愤地说:“今年你班里有个学生素质特别差,我遇到他好几回了,嘴巴又毒又损!”   吴教授像没听见一样,拿着一把木质三角尺在图纸上比划来比划去。   “爸爸,你听到我说话了没?”   “唔?”吴教授这才回应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   吴小英突然又没话了。   对呀,他叫什么名字?   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就莫名其妙跟他吵了好几次。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我见了他一定能认出来!”   吴教授画完一条线,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腰,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这才看向女儿。   吴教授个头瘦小,地中海发型,有种聪明绝顶的学者气质。   他早年留学苏联,在莫斯科大学读的是航天工程,现如今是国内航空航天方面的人才,也是申城理工学院航天航空工程系的系主任。   他望着自己的小女儿,对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没什么兴趣,但还是开口说道:   “能被我们系录取的,自然是人才。”   “人才,人才难道就不讲道理吗?”   吴教授一脸服输的表情。   他这个人,讲到自己的专业时,可以滔滔不绝。   但是对这个女儿,有时候真的觉得好像没法沟通。   小女孩的心思太难理解了。   跟那些天文难题一样艰深。   他有些讷讷地说:“我不是给学生上思想品德课的,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爸,我是让你一定要严厉管教那样的学生。”   吴教授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保姆就走过来喊他们吃饭。   吴小英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   但是吴小英这个人很较真,她没有忘记这件事,没有忘记那个说话咄咄逼人的大高个子。   她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让爸爸好好管教管教。   嘴巴那么毒的人,能好做好学问吗?   能造出卫星吗?   光会打嘴炮了!   第二天早上,吴小英吃过早饭,没有立即去上学。   他在几里外的一个职业学校读大专,每天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   这一天早上,她没有去推自行车,直接去了学院航空航天工程系一年级教室。   这个系每年收到的学生很少,最多就收二三十个,今年也不例外。   来到教室门口,看见里面松松散散坐了二十多个人。   她挨个面孔望过去,没有发现那个大高个子。   不过有几个学生低着头,看不清正脸。   吴晓英干脆推门进去。   她进来时,教室里的学生还以为是讲师来了,立马安静下来,可是没想到进来的是个小姑娘。   有个胆子大的男生立即吹起口哨:“小妹妹进错教室了吧?”   整个班级里好像没有女生。   啊不对,有两个女生,但是这两个女生穿衣打扮都比较中性,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不像这个小妹妹,穿一件鲜艳的红裙子,看着娇娇软软,惹人怜爱。   这样的女生适合搞文艺,不可能来读艰深枯燥的航空航天工程。   肯定不是他们的同学。   吴小英没有理会这帮人,径直走到教室中间,仔仔细细看每一张脸。   可是看来看去,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损人的嘴炮。   又有男同学起哄道:“小妹妹,你来找谁?”   “反正不是找你!!”   班里爆发出一阵轻笑。   吴小英气得脸红。   她发现有个人一直低着头在看刚发的新书。   目光扫过这个人的眉眼时,立马停住了。   咦,这人肩膀宽宽的,人瘦瘦的,高高大大,看着很像!   吴小英等着那个人抬头,但那个人就是不抬,一页又一页的翻着新书。   故意装的吧?   哼哼,这时候怕了,昨天的本事呢?   吴小英径直朝那个低头看书的人走过去,弯下腰,去看他的脸。   咦,这人戴眼镜。   昨天那人没戴眼镜。   可是,看着真像啊。   她弯腰抬头,努力看这人的侧脸,真是越看越像,可是又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候,这个人的同桌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笑着说:   “喂,程立夏,有人找你!”   程立夏抬头,看见了面前的女生,好像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   吴小英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程立夏。”程立夏一脸呆憨地回答。   听他说话声音也有点像,但还是不同。   昨天那人说话有些稚嫩尖细,那破嗓门恨不得跟唱戏一样。   面前这人说话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显得更成熟。   吴小英彻底迷惑了:“你昨天是不是长得不是这样?”   程立夏一脸惊讶。   他左右看看,发现全班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他,他的脸刷的红了。 第376章   程立夏的人生危机   坐他旁边的邹延见他脸红,调侃地问:   “这谁呀?你女朋友吗?”   邹延这么一问,全班开始起哄。   程立夏像受到什么恐吓似的,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   “不,我不认识她!”   坐在前面的同学回过头说:“不认识人家,人家跑到教室来找你!”   程立夏一脸要哭的样子,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生,说:   “我真的不认识你!”   吴小英问:“你真的不认识我?”   “真的!”   “可我怎么看你觉得眼熟?”   程立夏满脸惊惶,左右看向周围的同学,想向他们求援。   可是他们全都不信,一个个强行摁着他点头:“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当面承认?”   “你是不是欠人家钱了?”   “不对,你肯定辜负了人家!”   “承认吧,承认吧,你到底干了什么?”   程立夏就像一只吓坏了的小兔子,这女生就是一头要吃他的大灰狼。   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从没遇到过这样开放大胆的女生。   从前上学时,班里的男女同学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也从没有女生这样明目张胆的来找他。   他甚至没和女生说过多少话。   除了妈妈跟姐姐,他没和别的女性打过交道,此时面对这女生没来由的“诬陷”,他除了一头雾水之外,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到忘了为自己辩解。   这可怎么办?才上课第一天,自己的名誉就毁在这女生手里了。   他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他磕磕巴巴地说:“我真的,不认识你——”   同学们听他还不承认,气愤的一块拍桌子:“怎么有这样的人?”   “太没有担当了!”   “真是给男同胞丢脸!”   程立夏听到众人的指责讨伐,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头发都炸起来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老天爷,他到底得罪谁了?!   这时候,吴教授夹着课本走进教室。   吴教授在外面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想着这个班级的纪律是个大问题。   等走进来时,竟然看见自己女儿在教室里。   这孩子怎么没去上课,跑到他班级里胡闹什么?   吴教授拉长了脸叫道:“吴小英!”   吴小英立即回头,看见爸爸脸上布满阴云,她也没有真的害怕,但还是给出了最起码的害怕的态度。   “你不去上课,跑到这儿干嘛?”   “我,我来找个人,我这就去上课,这就去!”   吴小英低着头,一跳一跳地跑了。   吴小英走了,但教室里仍然一股哄闹的气氛。   只有程立夏,他脑子都快炸了。   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   程立夏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大学生活,竟然以这种离奇的方式开头。   这一整节课,他脑子一直嗡嗡的,无法集中注意力。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以为能松口气,结果又被吴教授叫去了办公室。   这似乎更坐实了他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他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才刚到大学第二天,同宿舍的人都还没认全,怎么可能认识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女生?   到了吴教授办公室,吴教授很严肃地跟他说,不管他从前怎么样,进了理工学院,就要好好遵守这里的纪律,踏踏实实的学习,不要把外边的歪风邪气带进来,影响全班同学。   如果再有下一次,就要当众点名批评。   程立夏欲哭无泪,使劲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辩解,头低着,下巴快戳到脖子了。   吴教授见他一副诚心悔改的样子,没再忍心多说什么,让他回去了。   程立夏刚走出办公室,眼里就涌上了一层泪花。   他满心期待开学第一天,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心里难受的想掉眼泪。   他真的不认识那个女生,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现在好了,所有人,连教授都以为他是那种不务正业的不良青年。   他低着头,趁人不注意时,抬起眼镜架子,快速抹掉眼里的泪,拖着灌了铅的腿走回教室。   原本以为全班同学会一起唾弃他、骂他,但似乎没有。   那些还很陌生的同学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他,刚才那个女生是谁?是不是吴教授的女儿?你们什么关系?   程立夏委屈的不得了,我上哪知道?   你们不认识,难道我就认识了?   但这话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信,他干脆闭口不谈,翻开书本,假装看书。   同学们见他这样不理人,反而越对他感到好奇,觉得这人高深莫测,似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此时的程雪飞,还不知道她的弟弟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重大危机。   早上在招待所醒来,去退了房,没来得及吃早餐,就火急火燎地赶往《大家摄影》杂志社。   在门口跟门卫大爷打听伍泉有没有来上班。   看门大爷说伍编辑还没来,不过应该快了。   程雪飞就在门口等着。   没过几分钟,伍泉来了。   两人上次在申城分别,之后也没有任何书信来往。   要是专门写信给他询问钱主任的事,有些太刻意了。   大概伍泉也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没有写信给程雪飞询问这件事。   此时伍泉看见程雪飞站在洋房的外墙下,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两人见了面,先客套几句,然后程雪飞直接问他,有没有受到钱主任那件事的牵连。   伍泉没有直接回答,他倒吸了一口气说:“这事真是铤而走险,你胆子不小啊,连钱主任都敢动。”   程雪飞可以颇为无奈地说:“我要不动他,就该他动我了。”   伍泉点头,这话倒是真的。   如果上次没有一招制敌,只怕以后麻烦不断。   现在虽然把人给得罪了,但至少让钱主任老实一点儿,叫他知道这女人是有手段的,不是你想占便宜就能占的。   伍泉告诉程雪飞,目前钱主任还没出什么幺蛾子,收敛了很多。   伍泉也再没到文化局去。   双方目前保持表面的和平。   至于钱主任内心怎样,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算他恨的咬牙切齿,也只能自吞苦果。   这时候,作风问题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   如果上次在文化局招待所,有人跳出来指证钱主任乱搞男女关系,钱主任肯定会落马。   就因为没人跳出来指证,也没有其他人看见跟钱主任约会的女人究竟是谁,他才逃过一劫。 第377章   故意针对   事后有人悄悄跟招待所的人打听,但招待所的服务员也全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招待所住了好几个女客,没见有疑似钱主任的情妇。   服务员倒是想到了程雪飞。   可是人家程雪飞是搞文艺的摄影师,年轻漂亮,窈窕佳人,想追她的男人能排一条街,凭什么要跟这个糟老头子混?   人家图什么?   图他猥琐?   图他油腻?   所以肯定不是程雪飞。   那会是谁呢?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头绪。   反正钱主任被老婆摁在地上暴打是他们亲眼所见,错不了。   程雪飞知道两下相安无事,就放心了。   因为要赶火车,她没有多待,事情说完就走了。   姐弟两个坐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回到临河县,把新买的放像机交给赵体育。   现在,照相馆那边有关师傅坐镇,文化馆录像厅这边有赵体育负责管理,程雪飞省心不少。   从前,大小事都得她亲力亲为,她是又忙又累,幸好她身体能扛得住,不然只怕早累劈叉了。   现在好了,有了什么事,只要把意思传达下去就行。   赵体育脑子灵活,办事周全,不管什么事,跟他一说,他就能领会程雪飞的意思,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不愧是程立夏推荐过来的人,果然靠谱。   在程雪飞去申城那几天,葛英雄也没闲着。   他好奇的是,程雪飞的贷款,究竟是不是有人故意卡着。   如果是的,那又是谁在卡。   所以,一天傍晚吃完饭,他带着三个儿子到父母那,闲谈中,跟父亲葛福顺问起这笔贷款的事。   葛福顺说,他也听说了程雪飞要贷款一万元,但是这事被孙副县长拦下来了。   果然是这老家伙!   葛英雄问,为什么别人贷款能同意,就程雪飞贷款不给通过?   葛福顺说,孙副县长认为,别人贷款,都是贷个几千块钱,而且多数是用来办厂子的,都是干正事。   但程雪飞借用文化馆的地方,做无本买卖,有投机倒把的嫌疑。   葛英雄听了,气的直骂孙副县长是个老混蛋。   什么投机倒把,孙副县长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针对程雪飞!   这老家伙,为什么会跟程雪飞过不去?   要说,两人从前井水不犯河水,也没什么恩怨,就是上次在姜鸿宇的酒宴上,程雪飞拒绝了孙副县长的娃娃亲。   那老猢狲怎么那么小心眼,为了这么点小事跟程雪飞过不去!   葛英雄觉得情况不容易乐观啊。   得罪一县之长,往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等程雪飞从申城回来,开始准备三号录像厅时,葛英雄把这事告诉程雪飞,说是孙副县长从中作梗,没有同意那一万块钱贷款。   程雪飞听了这话以后,只是动作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小程,你到底是怎么得罪这位孙副县长的?”   程雪飞若有所思地说:“我得罪的,恐怕不是孙副县长。”   葛英雄一愣:“嗯?什么意思?”   程雪飞反问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说说孙县长的二儿子喜欢你表妹红梅吗?”   “是。”   “我上次去拜访葛师傅,看见于红梅和孙二桥都在葛师傅那,他们两个人,最近是不是好上了?”   葛英雄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事。   那天他下班回家,还遇上孙二桥和于红梅两人一起回来,看样子关系进展神速,马上就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可是,这跟贷款的事有什么关系?   各英雄一脸疑惑地看着程雪飞,说:“从前红梅一直不喜欢孙二桥,但是最近孙二桥不知用什么办法打动了她,两个人好像确实好上了,还一块儿出去玩儿。”   “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   “两个人好上了,但不是孙二桥主动的,而是于红梅主动跟孙二桥好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葛英雄彻底疑惑了,程雪飞跟那两个人又不熟,为什么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那么了解?   程雪飞说:“葛大哥,你还猜不出来吗,你觉得,于红梅突然跟孙二桥走在一起,难道真的因为喜欢孙二桥?”   葛英雄耳边好像突然响起一个炸雷,他立马明白了程雪飞的意思。   难道是于红梅想借着孙家的势力,故意打压程雪飞,这才委曲求全地同意孙二桥的追求。   葛英雄知道自己的表妹一直把程雪飞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但不至于蠢到为了对付程雪飞,而假装喜欢孙二桥吧?   终生大事,哪能随便开玩笑?   可是又觉得程雪飞说的有道理。   于是,当天中午,葛英雄为了验证程雪飞的话,故意假借着家里没盐了,捧着盐罐子到孙二桥家去借盐。   一进门,就察觉孙家一派喜气,满屋饭菜香。   孙家全家人都在,包括孙副县长,孙副县长的老婆子侯翠兰,孙副县长的大儿子孙大桥,孙大桥的爱人陈秋云,这两口子的儿子小毛毛,还有孙二桥。   更让葛英雄惊讶的是,他的表妹于红梅竟然也在!   于红梅正和孙大桥的爱人陈秋云坐在沙发上,拿了块布料在陈秋云身上比划,边比划边夸奖:   “大嫂,这颜色这花样很适合你,穿在你身上显得皮肤白,这是我们供销社刚来的最新的料子,总共没有多少,我们都没舍得卖,都给自己留着,我觉得这料子特别配你,特地给你留的,你喜欢吗?”   陈秋云笑的合不拢嘴,摸着料子连连点头:“喜欢,当然喜欢,还是红梅眼光好,这块布可真好看,我今天下午就送到裁缝那,让裁缝给我做件衣裳!红梅,你真是有心了!”   于红梅含羞一笑:“大嫂喜欢就好,我还担心大嫂不喜欢呢。”   陈秋云放下衣料,拉着于红梅的手,说道:“毛毛他爸总说我眼光土气,也不会买衣服,这下好了,以后,我买什么,就直接找你,你帮我长长眼!”   于红梅说:“大嫂眼光一点都不土气,我看好的很。”   陈秋云高兴的哈哈笑起来,笑完后,转回头,对坐在一旁的孙二桥说:   “二桥,你真是好命,红梅这么温柔体贴,又这么漂亮,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难怪你这么些年揪着人家不放,看来,还是你最有眼光!”   孙二桥满面春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第378章   蛇鼠一窝   另一边,孙大桥从报纸里抬起头,对陈秋云说:   “要我说,你的命也好,摊上红梅这样的好妯娌。”   “可不是吗,哎,要是摊上那种不好相处的妯娌,真的太闹心了,我娘家的嫂子和弟媳妇就这样,妯娌两个天天吵的鸡飞狗跳,我妈天天给气的吃不下睡不着,她们但凡要有红梅的百分之一,也不至于成天吵闹!”   葛英雄端着盐罐子,看着这个合家欢的场面,愣了半天,气的手都在抖。   原来程雪飞说的都是对的,于红梅果然跟这一家人搅合在一起了。   于红梅是个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什么时候主动给别人买过布料了,大概连自己的亲妈都没能穿上闺女送的半尺布料,现在居然送布料给别人!   不知葛群花知道了,是高兴还是生气?   这时候,孙大桥抬头望见了站在门口的葛英雄,放下了报纸,招呼道:   “哟,英雄来了?”   葛英雄硬从嘴角扯出了一抹不太好看的笑容,说:   “家里没盐了,我来借点盐。”   孙二桥起身走过来:“快进来,没盐了,我们家多的是,上次我妈称了五斤,我给你去盛!”   孙二桥说着就要抢夺那只盐罐子。   葛英雄连忙捂着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厨房舀点,够吃两顿就行了。”   葛英雄忙不迭冲进厨房。   厨房里,侯翠兰正穿着围裙做饭,两个炉子一块烧,锅里都飘着肉香。   案板上,已经炖好了一整条鲢鱼。   侯翠兰还在“乓乓乓”拍着大蒜,看见葛英雄进来,立马提着一只崭新亮堂的平底钢精锅,对葛英雄炫耀:   “英雄,你瞅瞅,这是红梅送给我的锅,说是申城的货,你看多厚实,多漂亮,比那铝锅好多了!”   葛英雄听的一股火气直往脑门蹿:   这没良心的丫头片子,有没有给她妈买过一只钢精锅。   还没学会孝顺自己亲妈,已经开始讨好未来婆婆了。   葛英雄要是有这样的闺女,一定能气死!   但是葛英雄还是动了动嘴,昧着良心夸那口新锅真好,然后从他们家盐罐子里舀了两勺盐。   侯翠兰一个劲说“多舀点”,恨不得把自家盐缸子送给葛英雄。   葛英雄的爸爸,是孙二桥的媒人。   前些年,葛家把于红梅介绍给孙二桥,结果害的孙二桥得了好几年相思病,把婚姻大事大事给耽误了。   侯翠兰为此耿耿于怀,责怪葛家的人,既然于红梅看不上他们家二桥,为什么来撩骚?   要不是于红梅,他们家二桥早就结了婚,孩子都会跑了!   那时候,侯翠兰看葛家人的眼神都不对。   但是因为葛英雄的爸爸葛福顺是正县长,比他们家老孙还高一级,才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和气。   不过,现在,他们家二桥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成功的把于红梅感动了。   侯翠兰对葛家人的态度才又重新热情起来。   说实话,侯翠兰也巴不得儿子能娶到于红梅,因为于红梅的舅舅葛福顺是正县长。   两人要是结了婚,正县长跟副县长成了亲戚,那就是强强联合呀!   以后就算他们在临河县横着走,也没人敢管!   侯翠兰跟葛英雄说:“英雄,你叫二桥把盐罐子先送回家给你媳妇做饭,你今天中午留在这喝两杯!”   “额,不了,不了,我还是回家吃吧。”   让他留下来,他怕自己一口也吃不下。   葛英雄端着盐罐子要走。走到客厅时,孙副县长恰巧从屋里出来。   葛英雄现在一见这老家伙更来气了,冷冷地叫了声“孙县长”,就径直离开。   孙副县长忽然叫住他:“英雄,怎么,还带着气?”   老家伙,眼睛贼的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葛英雄不得不回头,硬着头皮说:“没有啊,孙县长说哪的话?”   孙副县长嘿嘿一笑:“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对我很不满。”   葛英雄在心里骂:   我笑得够灿烂了,你这老家伙还不满足,难道要我捧你的臭脚丫子才行?   孙副县长走到大儿子身旁坐下,道:“坐下吧,今天中午就在这吃,正好你表妹也在,没有外人。”   这时候于红梅才开口说话:“是啊,大表哥,既然孙叔叔都开口了,你就留下来吃吧。”   哟呵,瞧这孙叔叔叫的多热切,不是在背后叫人家死老头了?   葛英雄还是不肯,他看着这家人就烦,这家人里,除了孙二桥是真心想留下他吃饭的,其他人都是假热情。   葛英雄搞不明白的是,于红梅怎么能这么无耻,竟然为了对付程雪飞,故意答应孙二桥,难道这丫头不知道自己是在玩火吗?   就算女人之间偶尔有勾心斗角,吵两句嘴也就罢了,不至于拿婚姻大事来做赌注。   就算于红梅为了笼络这一家人能装的乖巧温顺,难道你能装上一辈子?   到时候人家要是动真格的,要跟你结婚,你是嫁还是不嫁?   你要到时候反悔的话,以后,葛家还怎么跟孙家在一个大院里住?   正县长和副县长成了死对头,以后还怎么开展县里的工作?   这是玩火呀!   葛英雄觉得事情比他一开始认为的更严重,他觉得必须给表妹泼盆冷水,但不是现在。   现在,葛英雄还是勉强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说:   “不了,小腾他妈还等着盐炒菜,我把盐送回去。”   孙二桥过来抢他的盐罐子:“英雄哥,我帮你把盐送回去就是了!”   “不不不——”   葛英雄像抱着一坨黄金似的死死捂住油腻的盐罐子,要是孙二桥把盐罐子送到他家,那就露馅了!   他只好抱着盐罐子,坐在了沙发旁边一个小凳子上,等会儿再想办法脱身离开。   孙副县长倚靠在沙发背上,一副县太爷的气场,说:   “英雄,你最近,跟程雪飞走的挺近吧?”   “孙县长,这话怎么说,什么叫走的近,什么叫走的远?”   孙副县长笑了:“英雄,咱们两家,现在算是亲戚了,我为了你好,劝你两句。程雪飞搞的那个录像厅,真的不能再搞下去了。   她那是借用国家财产,发自己的横财,不光是投机倒把的问题。   还有,她放的那些都是什么,听说是港岛的电影电视剧。   那是资本主义社会,放资本社会的东西,是误导无产阶级革命群众,犯的是路线错误。   你千万别被她带进沟里,你跟她不一样,她就是农村妇女,仗着会照相,赚了几个小钱,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说不定哪天阴沟里翻了船。   英雄,你是个有前途的,你是个干部,将来还要往上走。   说不定,十年八年以后,也能当上县长,要是因为她犯了原则性的错误,有了污点,那就太不值得了。” 第379章   改变策略   于红梅盈盈一笑,附和道:   “孙叔叔说的太对了,大表哥,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还是尽早把程雪飞从文化馆赶出来,她就是利用你为她自己赚钱,你怎么还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孙大桥的爱人陈秋云也跟在于红梅屁股后面奉承:   “就是就是,红梅说的对,英雄,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为了一个个体户,耽误自己前程,还是国家给的饭碗牢靠,旱涝保收,一辈子也饿不死。”   孙大桥似乎也必须说点什么了,他翘着二郎腿,振振有词地说:   “我也觉得有风险,她这是跟电影院抢饭碗。电影院的经理,是我同学的老丈人。   我听我同学说,自从你们文化馆的录像厅开业以后,电影院的生意就没有以前好了。   你们这是跟电影院对着干。跟国营电影院对着干,就是跟国家对着干。你想想,照这么下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葛英雄看着他们那一副“我都是为你好”其实是等着看笑话的嘴脸,觉得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噌地站起来,冷笑两声:“行,既然没什么好结果,那你们还是别管了,省的给你们惹麻烦,贷款的事,不同意也罢,我们有的是办法。”   话没说完,葛英雄抱着盐罐子走了。   给满屋子的人一个难堪。   陈秋云不等葛英雄走远,愤愤不平地说:“他这什么态度嘛,我们说的是程雪飞,又没说他!他着急个什么劲儿?”   孙大桥叹了口气:“哎,英雄是鬼迷心窍了。”   于红梅道:“大表哥太糊涂了,你们都是为了他好,他却不领情,真是无可救药!”   孙副县长露出个宽容大度的笑容,说:“没事,等他摔了个跟头,他会明白我们说的是对的,只不过,到时候就晚了。”   孙副县长觉得,不是他幸灾乐祸,而只是他很乐意看见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得到现实的惨痛教训。   英雄抱了盐罐子,气呼呼地回到自己家,把那半罐盐,全倒进门口的垃圾桶。   他怕这个盐吃到肚子里,再把他的心肝脾肺肾给齁着。   蛇鼠一窝,没一个好玩意儿!   早知道他们家人是这副德性,当初怎么也不能把于红梅介绍给他们家。   这么想着,又觉得不对劲——   应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倒想看看,等以后于红梅真要嫁到他们家,会把孙家搅合成什么德性。   你们等着看我倒霉,我还等着看你们的笑话呢!   吃完午饭,葛英雄气吁吁地回到文化馆。   这天中午,程雪飞就在文化馆里休息,没有回家,因为还在计划三号录像厅的事。   看着程雪飞形单影只的忙碌着,再想想虎视眈眈的孙家人,葛英雄的确既心疼又敬佩。   程雪飞看见葛英雄回来,叫了他一声:“葛大哥,正好,我有事跟你商量。”   葛英雄进了屋里,问:“什么事?”   “你坐下,我们慢慢说!”   说完,程雪飞又出去,把在另一间录像厅的赵体育叫了过来。   葛英雄不知道程雪飞要商量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大张旗鼓的把他和赵体育都叫来。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坐下,程雪飞把玩着手里用来画图的铅笔,说:   “我知道,县里已经有一部分人开始注意到我们了。而且,通过我这笔贷款没有审核通过,就能猜出来,我们接下来的路可能不太好走。这一点,葛大哥应该有所体会吧?”   说着,程雪飞望向葛英雄。   葛英雄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似的,心里有些激灵。   这女人的直觉,确实够敏锐!   葛英雄不得不佩服,但又有些不服输地问:“小程,你不会是退缩了吧?”   “退缩是不可能退缩的,但是我们没必要跟他正面刚,那样得不偿失。”   “那你的意思是——”葛英雄有些迷糊,不知道程雪飞究竟卖什么关子。   “我的意思是,录像厅我们仍然要继续开下去,但是,不是在临河县开。”   赵体育连忙问:“飞姐,你的意思是,到其他地方开录像厅?”   “对,我正是这么想的。当年,咱们的领袖实行农村包围城市,最终取得革命胜利。   咱们也依葫芦画瓢,采取个包抄策略,把录像厅开到其他县城。   这样既能躲避这边人的耳目,又能把盘子扩大,分到更多利润,一举两得,葛大哥,你觉得呢?”   葛英雄呆怔了半天,最后一拍桌子,大声赞叹道:   “妙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刚才还在苦恼,该怎么跟姓孙的那帮人扯皮。没想到,程雪飞另换了个思路。   与其跟这帮人争一时的高低,闹个血雨腥风,倒不如暂避一时锋芒,换个地方,继续赚钱。   悄悄赚钱,悄悄地把事业做大,等到自己足够强大了,到时候再来打他们的脸!   “小程,你真是个人才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对,咱们赚咱们的钱,把录像厅开的遍地都是。到时候,就是他们想出幺蛾子,也管不到其他地方去!”   程雪飞说:“这事你同意就行。”   “我当然同意,我为什么不同意?!”   葛英雄这才把今天中午在孙副县长家的事告诉程雪飞,说那一帮人都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而且不光是看笑话,瞧他们那见不得别人好的样子,又有于红梅在那当搅屎棍子,孙家的人只怕早晚会找麻烦。   老话说的好,卖了麦子买蒸笼,不蒸馒头争口气!   他葛英雄就是看不惯姓孙的那帮人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德性,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程雪飞说:“既然你同意,那咱们再来商量下具体细节。”   葛英雄和赵体育认认真真地听着。   程雪飞打算由葛英雄出面,联系其他各县的文化馆,仿照临河县文化馆的模式,在其他文化馆内开录像厅。   现如今他们的模式虽然还不够成熟,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这也是由于时代的局限造成的。   程雪飞倒是想成立个正儿八经的公司,但说实话,在这时候,能成立公司的,都是有政府背景的,是那些机关单位的干部出面当公司法人。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想要成立公司,可以说困难重重,尤其在这种十八线小县城。   所以,暂时只能以这种小作坊的形势来运营录像厅。   等以后慢慢做大,经济市场再成熟一点,她会考虑让自己的事业走上正轨。   至于人手问题,程雪飞决定让赵体育去联系他那帮同学,也就是程立夏的同学。   这些年轻人接受新鲜事物能力比较强,又是刚刚毕业的高才生,还没沾染社会上一些坏习性,比较容易带。   用起来会更放心。 第380章   计划搬家   事情商量的很顺利。   葛英雄很快想好了第三间录像厅在哪开,在临河县西边的满仓县。   他认识满仓县文化馆的馆长,两人是去市文化局开会时认识的,每次只要在市里碰到面,就会约在一起喝酒吃饭,很投脾气。   这位馆长复姓端木,从省城来的,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也是个文艺青年,常常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诗歌或小说,在满仓县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   因为是从省城来的,别人都觉得他可能在省城那边有点背景,所以满仓县的人都对他很客气。   至少没人敢来招惹。   如果能说服这位端木馆长在文化馆开录像厅,基本上高枕无忧了。   程雪飞觉得挺靠谱,就让葛英雄出面,跟这位端木馆长活动活动。   但先别一上来就劝人家开录像厅。   一上来就劝人家开什么录像厅,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或者抵触。   劝人要讲究策略,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先把录像带拿给他看,勾起他的兴趣,然后一步一步地劝说。   葛英雄会意,就按照程雪飞说的去做。   在葛英雄忙着攻略那位端木馆长时,程雪飞在解决另一件事。   她准备搬家,搬到县城来住。   现在她的工作重心有了调整,需要长时间待在县城,每天来回跑不方便,又累又耽误时间,还是直接住在县城更合适。   她还准备把程春生和两个孩子也安顿在县城里。   把两个小的送到学前班,再给程春生请个家教,让他专心准备电大的招生考试。   县城的教育肯定比乡下的好,不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学习氛围,都更适合孩子的成长。   尤其是程春生,从申城回来以后,肉眼可见的比从前成熟了,也更愿意学习了。   之前让他学习,他不是在挠头发就是抠指甲,门口有只狗经过,他都要起来张望一下,心不在焉的。   但现在,他终于有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气质,每天自觉地抱着自己的初中课本,还有程立夏的高中课本在那钻研。   但学习这事还是得须要人指点,光靠自己的话容易钻牛角尖。   所以程雪飞决定趁热打铁,把他带到县城,让他一鼓作气,考进电大。   下午回到家,跟程春生商量这事,程春生一口答应下来,他也觉得能住到县城最好。   哥哥程立夏离开家以后,家中就只剩下他一个儿子,程春生居然有种终于熬出头的感觉。   他终于觉得自己似乎不那么多余了,连父亲程发达看他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不再对他吹胡子瞪眼。   父子之间,好像突然和解了。   为了回报父亲的这种转变,他变得更加懂事,会主动承担家里的重活累活。   母亲常常很欣慰地夸他“春生长大了,变懂事了”。   姐弟两个商量好搬家后,到了吃饭时跟父母说了。   程雪飞特地等到饭快吃完时才告诉父母。   刘娥一听,立马放下饭碗,问:“家玉家宝也要跟你们去县城吗?”   程雪飞点头,她知道刘娥舍不得两个孩子离开,笑嘻嘻地往刘娥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说:   “妈,要不,我把你也带过去吧?”   刘娥顾不得闺女跟她开玩笑,说:“你们去忙你们的事,两个孩子都交给我就行了。”   “可是孩子得上学,村里没有学前班。”   刘娥很为难的样子:“这么小的孩子,非要上学吗?”   程雪飞说:“送到学校,主要是为了让他们懂点规矩,老是在家长身边,太淘气了,什么时候能长大?”   刘娥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流连,担心地问:“他们从小在村里长大,到了城里,能适应吗?”   程春生端着饭碗解释说:“妈,就是个小县城,算不得城里,有什么不适应的,申城才是真正的大城市!”   程雪飞说:“是啊,妈,要不我把你也带到县城住段时间?”   刘娥瞟了身旁的程发达一眼:“我要走了,你爸不得出门去讨饭?”   一直低头扒饭的程发达突然抬头说:“你放心,你走个十年半载,我也不可能到人家锅里盛一勺米汤。”   刘娥皱着眉头,一脸不相信,但嘴里还是服软地说:   “是是是,你程老三那么有骨气的人,怎么会到别人家锅里盛饭?”   程雪飞和程春生暗自偷笑。   程雪飞想起父母种了十亩地,怕父母累着,就说:   “爸,妈,现在立夏不在家,我和春生也帮不上你们,你们两个人种不了那么多地,不如把我和孩子的地,分给大爷家种吧?”   程发达严辞拒绝道:“那怎么行!别说十亩地,再来十亩,我也能种!累不到我!”   好不容易有了十亩地,让给别人种,那不成傻子了吗!   刘娥也跟着附和:“对,我跟你爸还不算老,十亩地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你们年轻人尽管忙你们自己的事业,我跟你爸,给你们种口粮。”   程雪飞见劝不动父母,也不再多说:“爸,那我给你钱,你去买头牛,拴在老家的院子里,以后用牛来拉车。”   这话正好说到程发达心里去了,他早就想买头牛了。   之前是因为没钱。   买牛犊子要钱,买了牛犊子还不算完,还得盖牛棚,买牛槽,买铡刀,都是钱。   他们家多年来一直生活拮据,负担不起这笔开支。   后来闺女手里有了几个活钱,但他又忙着盖新房子,之后又忙着办喜酒、搬家,忙活了大半年,买牛的事就一直耽搁到现在。   如今该忙完的都忙完了,是该把买牛犊子的计划提上日程了。   正好秋天是买牛的好季节,程发达说:“不用你给钱,我手里有的是钱,我寻思着过几天西埠逢集,我就跟你大爷到牲口市场去逛逛,遇着合适的,就牵一头回来,在咱老家里院搭间牛棚。”   “行,买了牛,你就有专车了,以后要出门,把牛车一套,想去哪去哪,没事就带着我妈走亲戚、赶大集。”   老两口被程雪飞引的笑起来。   那情景,美的冒泡!   他们这一笑,就冲淡了闺女和外孙都要搬出去的淡淡忧愁。   但是,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刘娥坐在床上,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叹起气来。 第381章   搬到县城   刘娥抬头,借着灯光打量下这光洁亮堂的新屋子,还有用楠木打的新床,说道:   “好不容易住上新房子了,孩子们却一个个都不在家住,立夏走了,雪飞也要走,春生也要走,连家玉家宝都要走,以后,就我们两个人天天脸对着脸了。”   已经睡下的程发达嘟囔道:“不说了还要买牛的吗,除了对着我的脸,还要对着牛脸,再买一窝小鸡,还有鸡脸,脸多的是——”   刘娥被气的长叹一声,斜眼看着仰面躺着的程发达,说:   “能一样吗?那牛跟鸡都是你生的吗,能跟你叫爹吗?”   “你这傻老娘们儿,跟你说话费劲!”   程发达咕哝两句,翻身背对着刘娥。   刘娥捏着针,用针鼻在程发达那肌肉发达的胳膊上戳了一下,程发达冷不丁疼的吸了口气,坐起来,瞪着刘娥:   “你拿针戳我干什么?!”   “谁叫你说话不着调,我说孩子的事,你跟我扯什么牛和鸡!”   “你不讲理!我说牛和鸡怎么了,你发哪门子疯,你戳我,我也得戳你!”   说着,程发达去抢刘娥手里的针,非要再戳回来才肯罢休。   刘娥没想到程发达跟她动真格的,慌的把针放在手心,抱在怀里护着。   程发达就到她怀里去抢针。   不是闹着玩,而是真的抢,直接把刘娥整个人摁平了,然后抓着刘娥的手腕,硬生生掰开刘娥的手指。   一掰开,却见掌心淌了几滴鲜红的血珠。   程发达气的骂道:“你个傻老娘们,说你傻一点都不冤,你叫我戳你一下又能怎么样,我又不能真的戳到你的肉里,你看看,这都淌血了!”   程发达把刘娥手心的血珠子擦掉了。   刘娥根本不知道自己手心出血,一定是刚才跟程发达争夺的时候针尖不小心戳到了肉。   等她坐起来去看手心时,血已经不见了。   程发达还不忘骂她:“你这么傻,怎么会生出那三个孩子?”   刘娥平了平呼吸,一脸无所谓地说:“随你呗,你多聪明,当然随你!”   程发达听不出刘娥是故意揶揄他,还信以为真了,很满意地点头说:   “嗯,应该是随我了,要都随你就完了。”   末了,看着刘娥木呆呆的,知道她舍不得孩子离开家,宽慰道:   “我过两天去买牛,买头年纪大一点的,买回来养几天就能用。等农闲时,我就套上牛车,带你到县城看闺女、看外孙。那些小年轻不是说骑着自行车兜风吗?咱也赶个时髦,我赶着牛车,带你去兜风!”   刘娥忽然被气笑了,把头扭到一边:“谁爱坐你的破牛车!”   “你不坐,有的是人坐,我到大街上一招呼,保证大姑娘小媳妇都往我车上挤,到时候你可别红眼!”   刘娥懒得再听他说些不着调的话,把针往鞋底上一插,扔到床头柜上的笸箩里,拉灭了电灯,就躺下睡觉,不再言语了。   第二天,程发达就去找程老大、程老二,商量盖牛棚的事。   程发达这边忙着买牛,程雪飞那边忙着租房。   临河县县城,原先也是农村,除了两条主干道上各机关单位、商店、学校、工厂和宿舍是楼,其他大多都是村舍。   但县城村舍的条件,仍然比乡下好很多。   有的路上已经通了自来水,只不过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水龙头,通常是一条巷子里有一个公用水龙头,有人看着,一桶水一分钱。   还有人家用上了煤气,可以不用买煤炭或者烧锅底,这对程雪飞来说方便了不少。   通过文化馆一位职员的联系,程雪飞最终在一个叫太平庄的地方,找到了一家独门小院。   小院格局不大,有三间堂屋,两间西厢房,一个小巧的院子。   房租每月十二块。   房子找好了后,也没有签合同,当着中间人的面,程雪飞一次性付了半年的房租,让房东写了个简单的字条,就算租下来了。   之后,文化馆的黄世仁,很主动地带了人来给程雪飞打扫卫生。   尽管黄世仁也不太情愿对这个女人低声下气的,这太有伤自尊了,可是没办法,谁让派出所所长亲自上门上门“关照”过了。   为了自己能过的太平一点,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黄世仁把房子打扫好了以后,程雪飞又列了张单子,让程春生带着单子,去百货大楼买日用品。   锅碗瓢盆、水壶茶杯、毛巾肥皂、牙刷牙膏、钥匙锁扣都要买新的。   程雪飞把想到的都写上了,写了满满一张纸。   程春生“望纸兴叹”,默默地到堂屋找了两个还算干净的麻袋,拎着麻袋去买东西。   太平庄在县城东南角,步行十几分钟就走到了百货大楼。   站在生活用品柜台前,程春生放下麻袋,掏出姐姐给他开的条子,开始给售货员念。   一开始售货员还算麻利,程春生念什么,售货员就给拿什么。   后来就担心这小伙子是不是故意来寻开心的,谁家会放心这半大的孩子来买这么多东西?   就很怀疑地问他:“你买这么多东西,你带钱了没?”   程春生盯了售货员一眼,掏出姐姐给他的五张大团结,拍到玻璃柜台上,问:   “够不够?”   售货员见了,讷讷点头:“够——够——”   又继续帮程春生拿东西了。   最后,程春生买的东西堆了一地,动用了两个算盘子帮他算账。   现如今物资逐渐丰富,只要有钱,就能买到货,那些日常用品根本不存在限购的问题,所以程雪飞开的单子基本都买齐了。   算完钱,两个售货员帮他把东西一件件装进麻袋里,程春生就拖着两个麻袋往外走。   麻袋很沉,又怕碰着,程春生走的很吃力,心里正埋怨,姐姐怎么也不叫个人来陪他过来?   正这么想着,一辆大货车忽然在路边停下。   程春生不经意瞄了一眼,发现这辆车有些眼熟。   还没人出是哪辆车,里面的司机就探出头来,问:   “喂,小伙子,拎这么多东西上哪去?”   程春生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袁顺吗?   之前送他和姐姐坐车去申城的那个司机,那个很时髦、很有见识的袁大哥!   “我姐姐让我来买东西的,东西太多了,袁大哥,你能送我一段吗,不远,就在太平庄!”   “太平庄?你怎么到太平庄去了?”   “我跟我姐姐都般到太平庄住了。”程春生很自豪地说。   “是吗,你姐姐厉害呀,来,上来吧。” 第382章   来信   袁顺说完,从车上跳下来,打开后面的车厢,把两个麻袋抬了上去。   程春生高高兴兴地坐到驾驶室里。   没用三分钟,车就开到了太平庄他们租住的小院门口。   袁顺摘下蛤蟆镜,熄了车子,跟程春生一人一个麻袋,把东西送到屋里。   程雪飞正在擦门上的玻璃窗,见袁顺来了,笑着问:   “袁大哥怎么来了?”   “嗨,你也真放心让一个孩子去买那么多东西?”袁顺说着,已经把麻袋送到堂屋。   程雪飞也有点惊讶,自己开的那张单子,居然能装满两个麻袋?   程春生咬着牙,把麻袋小心翼翼地搬到堂屋,横放在地上。   袁顺站在堂屋门口,打量着这座小院,满眼的赞赏。   这女人真不简单,从前在西埠乡开照相馆,袁顺就觉得这女人挺了不起的。没想到,这女人的能力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现在又跑到县城来了。   这两口子,都不是一般人!   “袁大哥,连口热茶都没有,真抱歉。”   “没事没事,对了,我就住在运输公司的宿舍,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到宿舍找我,别客气!”   程雪飞立马想到了什么,说:“我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你在运输公司上班,有没有路子能帮我买台洗衣机?”   “你要买洗衣机?”袁顺很意外地问。   据袁顺得知,整个县城,一共也没有超过十台洗衣机。   因为洗衣机又贵又不实用。   如今在县城,自来水是要花钱的,就算不花钱,去挑井里的水,也很麻烦。   有那功夫,不如直接拎着搓衣板和大盆去井边搓巴搓巴。   所以,在临河县,也就几个身份特殊的干部家庭才有洗衣机。   程雪飞说:“我想给我妈买一台,这样她冬天洗衣服就不用下冷水了。”   好孝顺的孩子,袁顺居然一下子被感动到了。   他打包票道:“包在我身上,想买台洗衣机,应该没问题,等我帮你问问,要是有货,一定先给你留着。”   “谢谢袁大哥。”   袁顺还要去乡里送货,说完话就走了。   袁顺走后,姐弟两个解开麻袋,开始收拾家用。   到四五点钟时,收拾的差不多了,已经有了家的样子了。   三间堂屋,中间是客厅,程雪飞带两个孩子住东里间,程春生住西里间。   那两间西厢房,就是厨房和饭厅。   院子小小巧巧的,地面铺着石块,简单扫一扫就很干净。   打扫完毕,姐弟两个坐车回家,准备第二天带点行李过来。   再让程春生把家里的新自行车骑过来,这样他们以后就有代步工具了,不至于到哪都要靠步行。   从这里去文化馆,要走十五分钟。   有自行车的话,最多五分钟就到了。   到家以后,刘娥眉开眼笑地告诉姐弟两个,说立夏寄信来了。   刘娥把已经拆开的一个信封拿给程雪飞,却被程春生抢在手里。   程春生打开信,大声念了出来,内容无非是问候全家人,说他在申城一切都好,学校好,老师好,同学好,吃的好,学的好,一切都好,让家里人不用担心,还讲了他和同宿舍人的一些趣事。   今天村支书把信送到刘娥手里时,刘娥已经请村支书程军帮忙读过信了,这时听程春生又读了一遍,心情是一样的高兴。   收到儿子在外一切安好的消息,刘娥终于安心了。   哪怕儿子故意报喜不报忧,能得到只言片语,也是值得高兴的。   程雪飞听完程立夏写的信,猛然想起姜鸿宇一定也给她写信了。   也许直接寄到照相馆了,但她已经好几天没到照相馆去了。   想到有这种可能,第二天早上,她简单收拾了点衣服被褥,让程春生骑车送到县城太平庄的住宅,自己骑了那辆旧的自行车去乡里看看,看有没有姜鸿宇的信。   姐弟两个分头出发。   到了照相馆,没等开口,小芬就告诉她,姜鸿宇来信了,已经来了三天了,但她一直没过来取。   小芬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程雪飞。   程雪飞接在手里,信封上面果然是姜鸿宇的字迹。右下角还有“申城师范学院”的铅字。   看着“姜鸿宇”潇洒俊秀的落款,程雪飞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拿着信,走进小办公室里。   一进屋,程雪飞靠着门,把信封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闻到了好闻的纸墨香气。   甚至闻到姜鸿宇在信封上写地址时留下的淡淡气味。   她很小心的拆开信封,抽出两张信纸,展开来,上面满是姜鸿宇好看的字迹。   全篇洋洋洒洒,几乎没有涂改,光看着就很养眼。   现将部分内容摘录如下:   亲爱的雪飞:   想我了吗?   那天在火车站与你分别,很想抱抱你,可是没能抱到,没想到这事好几天了还让我放不下,脑子里一直是你那天离开的样子。   离家千里,我没想到我会这么想你。   可能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离你那么远。   我们的两个宝贝怎么样了,有没有找爸爸,如果他们问起我,你要告诉他们,他们的爸爸也在想他们,很想早点见到他们。   还有,要尽快把他们送到学校,不要因为你的工作忙而忽略了他们。   我对他们多有歉疚,希望你能在我不在的时候,多多陪在他们身边,父母的陪伴,永远是最重要的。   不过,我也很庆幸,我的孩子有个好妈妈,我有个好媳妇,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   最近几天我一直在军训。我们学院今年被抽为军训试点高校,所有同学叫苦连天,只有我觉得这军训的强度,还不如我在西埠乡训练民兵,我们的教官,也不如我训练的狠。   他们对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居然能轻松地扛过军训感到不可思议,我都不敢告诉他们,我之前是干什么。   他们问我时,我只告诉他们,在考大学之前,我是个中学教师。   军训完了以后,我们可以在教室里随便看书。   雪飞,能重新坐在课堂上的感觉真好,这是我多年来的梦想,如今终于实现了。   感谢你一路陪我走到了现在,感谢你不离不弃,虽然这么说有点矫情,但我真的这么想的,欠你的,我在未来加倍偿还。   还有一件事我很不放心,但愿是我过于敏感了,我总担心有人故意针对你。   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多加小心,遇到任何困难,不要逞强,一定要告诉博华,他会帮你想办法。   还有,不要单独出门,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单独出门很危险,你不会明白,所有男人看见你,都会从心里生出一只手。(我这么说,希望你不要生气,这是事实。)   所以,尽量让春生陪着你,或者,让你爸陪着你。   在这世上,能为你无条件牺牲一切的人,第一个是你爸爸。所以,如果有他在,我会更放心。   亲爱的,什么时候再来申城,一定要来见我,我很想好好抱抱你,弥补分别那天欠下的拥抱。   我在申城等你。   收到信后,要记得给我回信,见字如面,盼望早日收到你的回信,一定和见到你的人一样高兴吧。   勿念……   你最爱的姜鸿宇;   1984.9.10 第383章   回信   程雪飞看完信后,眼角竟然有些湿湿的。   姜鸿宇的文字,比他本人更有温度。   他这人虽然表面冷漠,但他的内心,跟过去一样丰富多情。   而这多情的一面,也只有在给她写信时才流露了出来。   程雪飞擦了擦眼角,又闻了闻信纸上散发出的纸墨香气,立马就想给他写回信。   她没有信纸,就随便找了店里的记账本,又搬了个高凳子,趴在办公室的小床上写回信。   在信里,她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没有人故意针对自己,让他不要记挂。   孩子也都很好。   还告诉他,自己打算带着春生还两个孩子搬到县城住,房子已经找好了,在太平庄那个地方,靠近河滨公园,以后可以经常带孩子去公园散步。   还打算给程春生请个辅导老师,想去找汪健帮忙,让汪健推荐一个可靠的老师。   但是不知道汪健家的地址,要找人打听一下。   程雪飞把最近发生的些大小事,都在信里告诉姜鸿宇。   就像姜鸿宇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喋喋不休地跟姜鸿宇说这些鸡毛蒜皮。   这一写,就是三张内容。   写完寄给姜鸿宇的信,程雪飞又写给弟弟程立夏的信。   她对姜鸿宇是思念,对程立夏,则是担忧的心情。   虽然程立夏在信里告诉家里人一切安好,但程雪飞知道,程立夏是个隐忍坚强的性格,就算真的有什么困难,也绝不会告诉家里人。   她告诉程立夏,如果有任何困难,一定要告诉她,可以直接写信寄到县城文化馆,她不会把信拿给父母看。   还有,也可以去找姜鸿宇。   就算姜鸿宇不能解决问题,至少能开导开导他。   程雪飞也告诉程立夏,她要带春生和家玉家宝搬到县城来住了,以后写信,直接寄到县城,会比寄到乡下收信早两天。   写完信,程雪飞就带着信,坐车去县城。   在县城邮电局,分别把信寄了出去。   寄完信回到太平庄的住处时,程春生也已经骑了自行车把行李被褥送到了。   程雪飞又找了两个干净的铁皮水桶,一根桑木扁担,两人去巷子口的水龙头那买水。   先买水票,一分钱一张,一张水票能打一桶水。   程雪飞花一块钱买了一百张水票,先买了两桶水挑回来,把厨房的大水缸刷干净了,接着就让程春生来回挑了几趟,把水缸装满。   程春生虽然也干惯了农活,但很少挑水,肩膀被压的生疼。   挑水不光是个体力活,还讲究技巧,整个身体都要配合扁担的节奏,否则不仅挑的累,水还会往外洒。   水的问题轻松解决了,剩下最主要的,就是火了。   之前程雪飞打听过,县城已经有人使用液化煤气,但煤气限量供应,只有机关单位或者工厂的领导才有资格享用。   普通人,仍然烧煤炭或者木柴。   程雪飞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百姓,哪有资格享受什么特权,只能老老实实去买蜂窝煤。   姐弟两个骑车去了文化馆,找到锅炉房的老刘,从老刘那借了辆三轮车,去煤店买了三百斤蜂窝煤,分三次拉了回来。   把蜂窝煤搬进厨房,放好,程春生已经浑身煤灰。   不过程春生今天居然没有任何抱怨,也没有任何拖拉。   这两天,不论让他干什么,他都心甘情愿的。   小伙子确实长大了。   买好蜂窝煤,程春生简单冲了个凉水澡,把沾着煤灰的衣服换下来,然后去文化馆把三轮车还给老刘。   这边,程雪飞拧了抹布,把该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忙活了一天,终于把房子收拾出来,差不多可以住人了。   不过,比起他们的新家,这里的条件仍然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吃饭桌和几个小凳子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家具。   程雪飞打算以后再慢慢添置,把该买的都买了。   布置好新家,接下来就是安顿几个孩子上学的问题。   两个小的倒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最要紧的程春生。   电大的招生考试就在十一月初,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必须让程春生在这一个月里好好补习。   这一次如果考不上,就要等半年以后才能再考。   程雪飞跟县城的老师不熟悉,又不好厚着脸皮打着姜鸿宇的旗号为自己行方便,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汪健。   汪健不是从西埠中学调回县城了吗,找他帮忙联系个靠谱的辅导老师,应该不算问题吧。   而且,汪健的父母曾经在姜鸿宇住院期间,给他们送过一顿饭。   这一饭之恩,程雪飞一直记在心里,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去拜访一下两位老人。   程雪飞跟文化馆的人打听汪家的地址。   汪父汪母是老教师了,在本地很有威望。   县里很多人都曾是他们的学生,所以一问就问出来了。   得知他们一家如今仍然住在一中教职工家属院后,程雪飞和程春生去了百货商店,打算买点礼物带过去。   来到百货大楼外面,程雪飞猜想着,不知老两口喜欢吃甜的还是喜欢吃咸的。   喜欢吃甜的话,就买点桃酥或者鸡蛋糕。   如果喜欢咸的,还是到副食品店买点卤味或者酱牛肉更实在。   正这么想着,她跳下自行车后座,要往商店大门里走,忽然听到有人急匆匆地喊:   “喂,喂!”   程雪飞下意识地转头。   这一看,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骑着车子冲她挥手。   这人,居然是孙二桥。   孙二桥见程雪飞看见了自己,原本紧张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使劲踩了两下脚蹬,快速跑来。   程春生锁好自行车,问:“姐,这人谁呀?”   程雪飞没来得及回答,孙二桥已经在他们对面停了下来,有些气喘地说:   “程同志,你好呀。”   程雪飞笑了,好客套的问话。   她对这位孙二桥同志没什么坏印象,甚至知道他痴迷于红梅,还莫名的有些同情这个人。   “孙同志,你好,这么巧?”   孙二桥努力端着脸上的笑,有些不太自然地说:“是啊,真巧,你是来买东西的?”   程春生站在旁边,听这两人莫名其妙的谈话,觉得这人大概有点毛病。   到百货大楼不买东西,难道是来看耍猴的? 第384章   我们真的有仇   程雪飞很客套地说:   “是啊,我来买些点心,走,一块去吧?”   “额,别别别。”   孙二桥忽然很激动地拦住程雪飞。   程雪飞一脸错愕。   自己要买东西,关他什么事?   他激动个毛线?   “怎么了?”   孙二桥笑着,朝大路东边儿一指:“你要买点心是吧?东边儿新开的家果子铺,那里的果子都是现做的,比商场里买的更新鲜,不如你到那里去看看?”   程雪飞更不懂了。   怎么这孙二桥变得这么热心,连她到哪买果子都要指点。   “不用了,我顺便到商场买点别的。”   孙二桥还是不放过程雪飞,伸手拦着她的去路,问:   “你要买什么?我告诉你哪里有卖的。”   程春生看不下去了,顾不得这个人是谁,一把推开孙二桥的胳膊,语气很冲地说:   “我们要买什么关你什么事?你赶紧让路!”   孙二桥脸上表情不太好看。但仍然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哎,他有说不出的苦衷啊。   不为别的,就因为于红梅现在正在商场里边上班。昨天刚从乡里调过来,是他爸孙副县长亲自找的商场经理,跟经理说了这个事儿。   副县长出面从乡里调一个售货员上来,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所以昨天刚说完这事,今天于红梅就直接到这儿上班了。   于红梅在县城上班第一天,孙二桥有些不放心,特地提前下班过来看看。   谁曾想一过来就碰见了程雪飞过来买东西。   孙二桥知道于红梅和程雪飞有过节。   程雪飞是个牙尖嘴利的人,嘴上不肯吃亏。   而他的红梅,却是那种温吞柔弱的性子,哪里是程雪飞的对手,所以孙二桥怕程雪飞见了于红梅,会跟她吵起来。   孙二桥怎么能忍心看见自己未来媳妇吃亏受委屈,尤其今天还是未来媳妇上班第一天,要是在商场里被人欺负了,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孙二桥不愿闹事,才主动告诉程雪飞哪里有卖果子的。   没想到程雪飞他们不领情。   程雪飞问:“怎么了,孙同志,这个百货大楼,难道我不能进?非要让我到别的地方买东西?”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   孙二桥连忙辩解,他已然领略到这个女人的强势之处,难怪上次红梅被气哭了,这女人确实够刁蛮。   “那就行……”程雪飞说,“我进去买点东西买完就走。”   说着,程雪飞抬脚上了台阶。   孙二桥把手里的自行车一扔赶忙追上了台阶,拦在程雪飞前面。   程春生以为孙二桥要对姐姐动手,不由分说,挥出拳头,朝孙二桥揍了过去。   孙二桥来不及叫喊,脸上挨了一拳,整个人一晃摔倒在台阶上。   程雪飞没料到弟弟出手那么快,等她看清时,孙二桥已经趴在台阶上了。   程春生大喊:“我跟你讲,别在这儿耍流氓,这可是县城,小心我把你送到派出所!”   孙二桥摔得接不上气,脸憋得通红。   他快急吐血了。   老天爷,他可冤死了,他没耍流氓啊。   这要是传出去了,回头大街上一群人上来揍他,他可顶不住啊。   果然,有几个进出商场的人,听说有人耍流氓一块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议论:   “光天化日还敢耍流氓?”   “赶紧把他送到派出所去!”   “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耍流氓!”   孙二桥听众人的议论,费力地吸进一口气,捂着脸,慌忙解释:   “没有,误会,都是误会,我没耍流氓!”   程春生叫嚷道:“你没耍流氓,你挡我姐姐的路干嘛?”   “我——”   程雪飞知道孙二桥绝对没有耍流氓的意思,人家一门心思都在于红梅身上,怎么可能会对她耍流氓?   她弯腰去搀扶孙二桥。   但孙二桥就像看见女鬼似的,赶忙挪着屁股向后退了一步,生怕坐实了流氓的罪名。   程雪飞见他对自己怕成这样,更加一头雾水:“对不起孙同志,我弟弟不是故意的,你别怪他。”   “那那你告诉大家我不是耍流氓,刚才都是误会!”   程雪飞眉头微皱,没办法,抬头对围观的人讲:“大家别误会,这位同志没有耍流氓。”   周围人听说这人没耍流氓,这才慢慢散去。   孙二桥见人都走了,长长松了口气,拍拍屁股站起来,有些怯怯地望着程春生。   这孩子,人高马大,眼神有些可怕,还真有点吓人。   幸亏自己脾气好,要是换了别人,不得当场跟他打起来?   程雪飞问:“孙同志,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没事,那我就去买东西了。”   说着程雪飞朝百货大楼大门走去。   孙二桥心里急得要命,但不敢再来拦,生怕再挨一拳头。   不是怕打不过程春生,主要是因为自己是厂里的干部,又是县长的儿子,哪能跟这些流氓混混一般见识?不是自降身份吗?   而且要是被于红梅看见,自己跟人打架的不雅观的样子,以后还怎么见面?   所以孙二桥为了大局考虑,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他又怕这姐弟俩再去找于红梅麻烦。顾不得锁车子,紧跟在姐弟俩身后,进了百货商场。   程春生回过头,没好气地问:“我说你这人真奇怪,怎么老跟着我们?”   孙二桥不想跟这人说话,他跟在程雪飞后面,很紧张地解释道:   “程同志,那个,红梅现在在这里上班,麻烦你看我的面子,不要为难她。”   程雪飞恍然明白了什么?说道:“哦,于红梅同志已经调到县城来上班了。恭喜恭喜,原来你是为这事才不让我进来买东西,孙同志,我是来买东西的,不是来找谁的麻烦的,你何必多此一举?”   “我——”孙二桥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   这女的说话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留,非把话说的那么难听,难道你就不能转头离开吗?   到哪买东西不是买,非要到百货大楼来?   难道非要闹的叫大家都下不来台,你才满意吗?   尽管心里有气孙二乔,嘴上还是很客气地说:“程同志,我知道你跟红梅有点误会——”   “不,我跟她没误会,我们是真的有仇。” 第385章   一包桃酥引发的争吵   孙二桥卡在喉咙里的那口老血差点整个吐出来。   这女人怎么这样?!   人跟人之间怎么能这么说话?难道你不应该回答的稍微委婉一点吗?   至少叫我能接的下去啊!   孙二桥一时居然不知怎么回答。似乎程雪飞的话,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在孙二桥呆怔之间,程雪飞和程春生已经走到卖食品的柜台前。   站在食品柜前的,好巧不巧,正是于红梅。   于红梅抬起头,从一堆客人中间看见程雪飞和孙二桥,动作顿了一下。   程雪飞走到柜台前,等轮到她了,她语气淡淡地说:   “我要两包桃酥。”   于红梅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懒懒地说:“没货了……”   程春生抬头明明看见货架上还有很多桃酥,至少有十多斤。   别的不敢说,桃酥这种东西,现在是不可能缺货的。   程春生指着货架说:“你货架上明明还有很多,怎么说没货了,是你眼瞎还是我眼瞎?!”   于红梅登时僵住不动,脸腾地红了,是因恼怒而红。   孙二桥知道这小子是个坏脾气,自己刚才挨了他一拳不要紧,万万不能让自己心上人再吃这小子的亏。   他从到程春生面前,推搡着说:“那些桃酥都过期了!”   “过期?”   程春生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别说程春生不知道,就是别人也不知道。   对老百姓说,饭馊了,还能理解,这个“过期”是什么意思就不知道了。   估计也就孙二桥这种干部子弟,才能知道食品“过期”的真正涵义。   孙二桥很鄙夷地说:“过期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时间长了,不能吃了!”   “不能吃还放在货架上卖个屁啊!”   “你——你说话嘴巴干净点!”孙二桥忍不住动火了。   特么的,这小子给脸不要脸!   好好跟他解释他不听,非要说难听话。   这家人,果然没一个好惹的!   程春生不是个吃亏的主,他的脾气,跟程发达有些像,要真动起火来,根本不会考虑那么多。   他动手去推孙二桥:“你告诉我,我哪个字不干净了,我是骂你祖宗了,还是骂你亲娘了?!”   “你——”   孙二桥气的头晕脑胀,差点背过气去。   两个人的争吵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围了上来。   就连商店里的售货员,也全都跟一只只大白鹅似的,抻着脖子,朝这边望。   等看见是孙二桥跟一个男青年发生了争执,都有些着急。   顾客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商店的麻烦,这事很常见。   但还从来没见过,两个客人在商店打架的。   尤其还是孙副县长的儿子。   一个中年妇女跑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程春生说:“跟你们没关系,是这个人没事找事!”   “什么叫我没事找事,明明是你们没事找事!”   “我跟我姐姐好好的到这来买包桃酥,你在门口就开始阻拦我们,不让我们进,你这不是没事找事是什么,我们花钱买桃酥,又不是来白抢的,你到底激动个什么?!”   程春生是极力忍着,才没骂出脏话来。   老师说过,讲话要文明,哪怕骂人,也要尽量骂的文雅一点,不能跟骂街的泼妇似的,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倒。   而且,他看出面前这人是个抠字眼的,但凡自己要是话语里要是有个脏字,这人肯定会揪着不放。   孙二桥果然没话可说了,一张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红一阵,绿一阵,真是精彩。   商店里的中年妇女劝解道:“两位同志,你们要打要闹,到外边去,别妨碍我们卖东西,那么多人还等着买东西呢。”   程春生说:“就是,我们就是来买个东西,买完就走,你犯得着急赤白脸的吗?”   说完,程春生十分大度地后退一步,也不跟孙二桥推搡了。   他这一退,倒是让孙二桥觉得,自己成了无理取闹的人了?   孙二桥脸上挂不住,觉得在于红梅面前丢了面子,他长这么大,还从没丢过这么大的人,没想到头一遭就让于红梅看见了。   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找这小子麻烦。   他到底是县长的儿子,又是厂里的干部,多少有些理智,今天这口气,只能咽下去!   可是,谁知,程雪飞还不算完,对那个中年售货员说:   “大姐,你们商店为什么要卖过期的东西?”   “这位女同志,说话要负责,你可别张口胡来,我们什么时候卖过期东西了?!”   “是这位孙二桥同志说的,你们货架上的桃酥都过期了。”   孙二桥:中年售货员大姐张大嘴巴看着孙二桥,估计要不是因为孙二桥是孙副县长的儿子,这位大姐就要破口大骂了。   但这位大姐到底忍住了,争辩道:“桃酥都不够卖的,怎么可能过期?你别听别人胡叨叨,过没过期难道我们不知道吗?”   程雪飞笑着说:“是啊,大姐,我就说嘛,你们这么大的商店怎么可能有过期的东西?”   那位大姐这才消了气,偷偷斜瞥了孙二桥一眼,怪他给他们商店泼脏水:   一个白酒厂的干部,不在自己厂里上班,怎么跑到他们商店说他们的货过期?!   闲的!   程雪飞从包里摸出一张五块钱,放到于红梅面前的玻璃柜台上,笑着说:   “同志,既然桃酥没过期,麻烦给我拿两包。”   于红梅望着那五块钱,嘴唇抖了几下,最后还是咬着牙,转身从货架上拿了两包桃酥,往柜台上一扔。   程雪飞又说:“我买来送人的,你这样给我摔碎了,我怎么送人?麻烦给我换两包。”   于红梅双唇紧闭,腮帮子上的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双眼中的怒火好像马上就要喷出来了。   在旁边的孙二桥,看见自己对象受了委屈,心嚯嚯地疼,疼的要滴血。   他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吵嚷道:“够了,你别得理不饶人,什么碎不碎的,你能看见里边碎没碎吗?!”   程春生又站出来说:“那你看到里边没碎吗?”   “那里边要是没碎怎么办?”   “那就打开看看,要碎了,就是你们的责任,我们可不要碎的桃酥!”   “那要是没碎呢?”孙二桥寸步不让道。   “没碎算我们的,我们再多买两包,要是碎的,就算你的,你敢不敢赌?”   孙二桥撸着袖子叫嚣:“赌就赌,我怕你个黄毛小子?!” 第386章   把她赶出县城   周围人见这两帮人居然为一包桃酥较真,都觉得稀奇有趣,全都忘记买东西了,全都围了上来,想看这桃酥究竟碎没碎。   售货员大姐见大家兴致高昂,也不太好扫了大家的兴,她望着玻璃柜台上的桃酥,说:   “你们说的,这两包桃酥拆开了,不管碎没碎,算你们的。”   程雪飞说:“放心吧大姐,我钱都掏出来了。要是碎了,这位孙同志不认账的话,也算我的。”   孙二桥气的手发抖,指着桃酥,说:“你尽管开,但凡碎了一块,我都买下来!不买是孙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售货员大姐没什么好顾虑的。   不就两包桃酥吗,没几个钱,不怕他们不认账。   售货员大姐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两手放在桃酥上,像要触摸一个无比精贵的珍稀古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姐那双骨骼分明的手上。   只见她尖着手指,十分庄重地解开封在桃酥包装上的麻绳,又轻轻打开包装纸,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两堆桃酥,这一包,就是一斤,共十片。   所有人为了看的更清楚,全都不由自主地往前靠拢。   连涨红了脸的孙二桥也探头过来,看看桃酥碎没碎。   售货员大姐先拿起最上面的两片,没碎。   下面那两片,也没碎。   再往下检查,还是没碎。   孙二桥紧绷的脸,随着桃酥的完整,而逐渐放松下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赢了第一盘时,售货员大姐翻到最下面那两个桃酥,赫然看见其中一个碎成了四五片。   孙二桥的脸登时垮了。   众人随着答案揭晓,都呼出一口气。   程春生不无得意地说:“行了,这一包桃酥,是你的了!”   孙二桥咬了咬牙,不服气:“还有一包呢!”   “那就再拆!”   售货员大姐又帮他们把另外一包桃酥拆开。   这一次,大姐的动作快了很快,三下五除二解开了包装。   一打开,最上面那两片直接碎成渣了。   结果显而易见,孙二桥输的没有任何悬念。   程雪飞发话了:“行了,这两包桃酥都碎了,我不要了,给我重新拿两包新的吧。”   说完,又转向孙二桥,笑问:“那这两包碎的桃酥,就麻烦孙同志掏钱了。”   孙二桥咬着牙,努力克制着自己,这特么赌的什么破玩意儿,居然跟一个女人赌一包桃酥碎没碎?!   自己脑子被驴踢了,上了她的当!   桃酥就算不摔一下,难道就不会碎?   谁家桃酥买回家,不会碎那么一两块?   孙二桥觉得自己被骗惨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当受骗。   丢死个人!   他自己丢人也倒没什么,关键是,连累他心上人受了委屈,这让他心如刀割。   看着于红梅低着头,一双眼睛似乎饱含眼泪。   他好心疼——   作为一个男人,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心上人受委屈,尤其是在他面前受委屈时,他居然无能为力,这就像一把刀子直接插在他心里。   可是,即便这样,于红梅仍然老老实实地转身,从货架上重新拿了两包桃酥,轻轻放回玻璃柜台上。   程雪飞这女人仍然不肯放过于红梅,推了推柜台上的五块钱,十分无情地说:   “找钱……”   于红梅又含着泪,从柜台后的抽屉里,拿出三块钱。   好一个恶毒无情的程雪飞!   好一个温柔良善的红梅。   他孙二桥今天终于看明白了,女人与女人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大。   要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份,他恨不得把那两包桃酥直接摔到程雪飞头上。   可是,他居然什么都没做,只能看着程雪飞拿着钱,拎着两包桃酥,跟个没事人似的大摇大摆的走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到他面前气他一下:“孙同志,那就劳你破费了。”   孙二桥眼白一翻,差点当场倒下。   还好他及时扶住了柜台,才勉强撑住了身体。   可是,于红梅“嘤”的一声,低头哭了。   等他半小时后带着于红梅从商店走出来,去找自己的自行车时,居然发现:   特么的车没了!   孙二桥终于忍不住了,顾不得在于红梅面前保持自己的仪态,失心疯一样在大街上跳着脚怒吼道:   “谁偷我车了?哪个王八蛋敢偷我自行车!谁偷我自行车了!”   但大街上的人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笑了笑就走了。   再说程雪飞和程春生买完桃酥,离开百货商场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这时候再去汪健父母家,正好快赶上人家的晚饭,时间有些来不及。   万一汪父汪母又要留他们吃晚饭什么的,就更麻烦。   姐弟两个就把桃酥送回太平庄,然后一块坐车回家,准备第二天上午再去拜访汪父汪母。   另一边,孙二桥和于红梅两个,像两条落水狗似的,一路沉默地步行回到县委家属院。   于红梅如今借住在她大舅家,跟孙二桥家不是一栋楼。   两人在院里分别时,于红梅默默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孙二桥望着于红梅离去的背影,心里已经麻木僵硬了。   但他仍然万分自责,自责没能好好保护她,她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   好不容易让她对自己有点好感,眼看两人好事要成了,现在却让她受了那么大委屈,她心里该多难受?   孙二桥哭丧着脸回到家。   一进家门,他妈侯翠兰就笑眯眯地上前询问:“红梅第一天去商场上班,你没去看看吗?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   孙二桥欲哭无泪,强打着精神走到沙发旁,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一言不发。   侯翠兰见儿子脸色灰暗,觉得情况不太妙,问:“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这时候,孙副县长在卧室里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见儿子一脸颓废,问:   “发生什么事了?”   孙二桥长叹一声,把今天下午在百货大楼发生的事说了。   孙副县长听了,把茶几拍的“咔咔”响:“反了天了!居然欺负到我们家人头上了,她程雪飞不知道红梅现在是我们家儿媳妇吗?”   孙二桥郁闷地说:“从前我知道红梅跟程雪飞有矛盾,还以为她俩真有什么过节,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一直是程雪飞单方面欺负红梅。有我在,她都能那么做,我不敢想象,要是没人护着红梅,红梅得受多少委屈。”   侯翠兰说:“那不行,从前红梅受点欺负,咱们管不着,现在她是我们家儿媳妇了,再欺负她,那不就是打我的脸吗。   老孙,你还是个县长呢,怎么连一个泼妇都对付不了,赶紧把那程雪飞赶出县城,她算哪根葱?!” 第387章   夜访葛家   孙副县长也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要说从前欺负红梅也就算了,孙副县长可以不计较。   但现在明眼人都知道,红梅是他们孙家的儿媳妇,他们孙家的儿媳妇,走出去必定高人一等,怎么能叫一个个体户欺负了?   孙副县长咽不下这口气,骂了儿子几句,决定去葛福顺家一趟。   这事于公于私,都跟葛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必须提前跟他们家人通通气。   一来程雪飞不是普通人,她有姜鸿宇做靠山,孙副县长一个人势单力薄,还真有点不敢随便拿她开刀。   如果能把葛福顺这个正县长拉到一个战壕里,事情就容易多了。   二来,程雪飞跟葛福顺的大儿子葛英雄合伙开办录像厅,想要扳倒程雪飞,就得从录像厅开始,这样的话,就容易开罪葛英雄这个愣头青。   孙副县长不愿跟葛家的人起冲突。   官.场上讲究抱团取暖,他之前跟孙家的关系一直保持的不错,工作上也互相有所照应,不值得为一个程雪飞,把两家关系闹僵。   孙副县长来到葛家,见到了葛福顺。   葛家刚吃过晚饭,葛福顺的妻子杜志莲正在厨房洗碗。   见到孙副县长来了,连忙走出来帮他们泡茶。   孙副县长问:“嫂子,红梅呢?”   杜志莲朝于红梅住的房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小声说:   “一回来就钻进屋里哭,也不吃饭,问她她也不说,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刚来县城上班,被人欺负了?”   孙副县长从鼻子里出了口气,简单地把小儿子跟他说的事告诉葛福顺两口子。   说程雪飞今天居然跑到百货大楼,当着一堆人的面,欺负红梅,这才把红梅气哭了。   葛福顺和杜志莲满脸吃惊。   老两口一直很疼爱这个外甥女,哪怕他们知道这个外甥女有些小性子,也觉得无伤大雅。   家庭条件好、从没吃过苦的女孩子,大概都有点脾气。   现在听说外甥女被人欺负了,都特别心疼。   孙副县长叹着气说:“老哥,嫂子,红梅是你们外甥女,现在她被人欺负了,你们忍心不管不问吗?”   杜志莲踌躇地看了丈夫一眼,见丈夫只是微皱着眉头不说话。   杜志莲知道丈夫为难,作为县长,已经养成了说话谨慎的习惯,这种家长里短的小事,不能劳烦丈夫开口,于是杜志莲主动说:   “孙县长,我们等会儿问问红梅,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孙副县长一脸失望的样子,很痛惜地说:“谁对谁错,不是很明显吗?红梅好好的在商店上班,要不是程雪飞过去找茬,能发生今天的事?嫂子,红梅以后就是我们家儿媳妇,你们不心疼她,我还心疼呢。”   杜志莲道:“孙县长,你这话说的,我们怎么不心疼红梅,我们看着红梅长大的。但是,两个女孩子闹别扭,我们做家长的,实在不好管太多。”   “什么叫闹别扭,明摆着是程雪飞单方面欺负红梅!”   杜志莲重重叹了口气,实在是为难。   对于程雪飞和于红梅之间的恩怨,杜志莲多少听过三言两语,但是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无非是女孩子家争风吃醋的那点事,老杜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听多了、见多了,这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没想到今天孙副县长会为了这事找上门来。   这个老孙也真是的,一个堂堂县长,对这些鸡零狗碎那么上心,工作上的事也没见这么积极。   杜志莲被噎的不知该说什么,这时葛福顺开口了,他气息平和地对杜志莲说:   “你先去干活吧。”   杜志莲巴不得赶紧脱身,“哦”了一声,起身去厨房洗碗了。   杜志莲走后,孙副县长往前凑了凑,低声说:“老哥,别再让英雄跟那个程雪飞搅和在一起了,回头把文化馆搞的乌烟瘴气,对英雄的前途不利。”   葛福顺不置可否,平静地说:“孙县长,我觉得,红梅跟程雪飞之间的恩怨,不至于那么严重。否则,我妹夫于大荣,也不会去喝姜鸿宇的喜酒。小姑娘之间的事,咱们尽量劝着点就行了,没必要煽风点火。”   孙副县长没想到葛福顺是这个态度,果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隔了一层。   这要是葛福顺亲生的闺女被人欺负了,看葛福顺还能这么大度?   孙副县长忍了忍,叹息道:“哎,老实人家的孩子就是吃亏,咱们能劝着红梅宽容大度,但那程雪飞可不是个善茬,谁能劝她?乡下来的,没教养,使的是野路子,红梅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能是那种老油条的对手?”   葛福顺嘴唇蠕动了下,说:“老弟,你没亲眼见着,先别急着下定论。”   “我虽然没亲眼见着,但二桥跟我说的明明白白。二桥是什么孩子,老哥你是知道的,整个大院,没人不夸他,从小就听话懂事,从来不撒谎。连他都对程雪飞忍无可忍,这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葛福顺仍然面不改色,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喝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说:   “老弟,你别忘了,程雪飞是谁的人,她背后有姜鸿宇撑腰。咱们在官场混了这些年,难道还不清楚,以姜鸿宇如今的功劳和起点,一旦毕业,到时候再回到咱们地盘,说不定将来会在你我之上。   你要是现在把姜鸿宇的媳妇得罪了,你不怕姜鸿宇以后找你麻烦?   就算到时候你我都退休了,但是咱们的子孙说不定还要在人家手底下干活。”   孙副县长料到葛福顺会这么说,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我都打听清楚了,两人不算正经夫妻,他们已经离婚了。”   葛福顺长出了一口气:“离婚了人家也是两口子,不然怎么能在医院照顾他那么长时间。再说还有两个孩子,就算真的离婚,程雪飞也是姜鸿宇孩子他妈。为了这个情分,姜鸿宇也不可能放任别人欺负他孩子亲妈。”   葛福顺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说话滴水不漏。   刚才这段话,算是很不客气了。   但孙副县长一点也不恼,葛福顺能对他说这番话,说明没把他当成外人。   这样反而更显得亲近。   孙副县长决定不再争论下去,见好就收。   他说:“老哥你考虑的的确很周到。不过,我还是得多句嘴,英雄是个有前途的好孩子,别再让他跟程雪飞搅和到一块,时间长了,准没好事。”   葛英雄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能不被漂亮女人勾引吗?   这要是哪天一个天雷勾地火,控制不住自己,犯了作风问题,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孙副县长不信葛福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身败名裂。   孙副县长一副言尽于此的聪明态度,起身告辞。 第388章   副乡长当不当   等孙副县长走了后,杜志莲从厨房走出来,小声嘀咕:   “诶?这个老孙什么意思?”   葛福顺没有搭腔,仍然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但眼神里已经有了变化。   等了一会,估摸着孙副县长走远了,才起身说:“我到英雄那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葛福顺披了件中山装外套,开门下楼,经过庭院,上了另一栋楼。   来到儿子葛英雄家时,儿媳妇给他开的门。   三个孙子看见爷爷来了,一起围上来比赛着似的喊“爷爷”。   葛福顺笑的满脸褶子,挨个摸了孩子的头,抱起最小的孙子,走进屋里。   葛英雄正在客厅,一边洗脚一边看电视,见父亲来了,问:   “爸,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孩子。”   葛福顺虽然这么说,但葛英雄看出来了,父亲一定有事,不然不会半夜跑来。   葛英雄快快地搓了两下脚,穿上拖鞋,端着洗脚盆,走进卫生间,把水倒了,回到客厅里跟孩子说:   “小腾,带你弟弟睡觉去。”   叫小腾的孩子抱着爷爷的腿说:“不嘛,我要爷爷给我讲故事!”   葛英雄一瞪眼,小腾立马松开爷爷的腿,扯着两个小弟弟,转身进屋了。   哥仨进了自己的房间,客厅里立马安静下来。   葛英雄家里没有沙发,只有一张方桌。   葛福顺不用招呼,拉开方桌旁边的椅子,直接坐了下来。   葛英雄的媳妇给公公倒了杯热水,知道他们爷俩要说话,杯子放下后,就进屋陪孩子去了。   葛英雄坐到父亲对面,问:“爸,什么事,你说吧。”   葛福顺像安排工作似的对儿子说道:“之前你一直埋怨我,说我对你的工作不上心,把你扔在文化馆,一扔就是好几年,那是对你的考验,现在——”   葛英雄笑着问:“现在通过考验了?”   葛福顺也面露微笑,继续说:   “其实不光是考验,还是故意避嫌。你之前年轻,没什么工作经验,要是突然把你调到高位,别人肯定会戳我脊梁骨,说我任人唯亲。   现在你有了这些年的工作经验,年纪也不算小了。   白塔乡那边缺个副乡长,我看看,把你调过去,到基层锻炼两年。你好好干,在我退休之前,一定把你调回来,怎么样?”   葛福顺的这个安排,有些微妙,不算升,也不算降,算是平调。   不过,还是副乡长手里的权力更大,更容易出成绩。   换成谁,都更愿意去当副乡长,而不是在文化馆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地方受冷落。   可是,葛英雄考虑了片刻后,还是摇头拒绝了:“爸,我还是继续留在文化馆吧。”   葛福顺一脸吃惊:“你不是早就想离开文化馆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我觉得,留在文化馆也不错,这个单位虽然没那么热门,干的都是打杂的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作为的,都是为人民服务,分工不同罢了。”   葛福顺很惊讶儿子居然有这份觉悟,这都不像是他儿子了。   短暂的惊愕之后,葛福顺问:“你说的冠冕堂皇,是不是舍不得你跟程雪飞开的录像厅?”   葛英雄目光闪了一下,努力维持冷静,但还是被葛福顺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这小子,看来是真的舍不得丢下录像厅。   这倒没什么,葛福顺主要是怕儿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想到刚才孙副县长那番话,葛福顺不禁有些冒冷汗。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英雄,你再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再回答我。”   “爸,我考虑好了,我已经在文化馆待了好几年了,真要把我调走的话,也不急于一时,先让我再干一两年吧?”   葛福顺幽幽叹了口气,没有勉强儿子。   他的儿子他了解,软硬不吃的东西,倔起来谁也劝不了。   “你要是执意留在文化馆,也不是不行,但我先告诉你一声,孙县长已经盯上你们了,你别在明面上跟他起冲突,这里边的复杂利害你也知道。”   葛英雄无所谓地笑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抓到我小辫子的,他也管不到我头上来。”   葛英雄这么说,葛福顺心里更不踏实了,但他仍然做出满意的样子,说:   “你知道就好,我走了,你睡觉吧。”   葛英雄起身,把父亲送到门口,等父亲走远,关门回屋。   他媳妇文丽听见关门声,从孩子屋里走出来。   两口子回到卧室,关上房门,上了床。   刚才文丽躲在屋里也听到了只言片语,一坐到床上就激动地问:   “你爸是不是让你去当副乡长?”   “嗯,我没答应。”   “为什么?!”文丽气的在葛英雄身上掐了两下,“你为什么不答应,当副乡长多好!”   葛英雄疼的嘶嘶喘气:“你想当你去当,我不去!”   文丽指着葛英雄的鼻子问:“我听红梅说了,你现在跟那个程雪飞打的火热,你不会是留恋程雪飞才不愿意离开文化馆吧?”   “你别给我提红梅,一提她我就来气!”   要是没有于红梅从中作梗,撺掇着孙副县长一家人,估计程雪飞那一万块钱贷款就能顺利批下来。   说不定现在能多出好几家录像厅。   葛英雄气鼓鼓地躺下,准备睡觉。   文丽坐在葛英雄旁边,道:“我还听说,那程雪飞长的可漂亮了,我告诉你,你别打她的主意!”   葛英雄笑道:“我有几个脑袋,敢打她的主意?她男人是县里射击比赛第一名,杀过人的,谁敢惹她,不要命了?!”   文丽这才放心。   她虽然从没见过姜鸿宇和程雪飞两个人,但对他们是“久仰大名”,知道这两人虽然离了婚,但感情很好。   都是在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应该多少会顾及些面子,不会胡来。   文丽拉了下灯绳,把灯拉灭,躺下来,在葛英雄身上蹭来蹭去。   葛英雄有些不耐烦地问:“你干嘛呀?”   “干嘛,交公粮啊。”文丽小声说。   “交什么公粮,没余粮了。”   “你少给我装,隔一天交一次,不能拖欠。”   文丽一直奉行压干榨干的策略,从来不给葛英雄留余粮,这样他就不能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尤其听说文化馆来了个风流潇洒的程雪飞,文丽就更不放心了,恨不得每天榨一次。   “你说你上了一天班,又给孩子做饭,又要做家务,你不嫌累?”   “我不嫌累,收公粮怎么能嫌累呢——”   说着话,文丽已经把上衣脱了,把里面的小背心也脱了。   葛英雄一边配合着脱衣服,一边咕哝:“都二十世纪了,苛捐杂税还是那么多,苛政猛于虎啊!”   很快,昏暗的屋子里,响起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声音。 第389章   拜访汪父汪母   收完“公粮”,文丽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葛英雄却睡不着。   今天晚上老父亲突然来找他,跟他说工作调动的事,绝不是偶然,肯定是孙副县长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爸爸是为了两家人的关系,才想着把他从文化馆调走。   葛英雄现在是坚决不调的。   别说一个副乡长,就是给他个正乡长,他也得考虑考虑。   他更喜欢跟程雪飞在一起工作。   程雪飞身上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那种鲜活明亮的个性,那种勇往直前的干劲,都让葛英雄深受感染。   他尤其反感孙副县长那副自以为一手遮天的得意样子。   他就不信,孙副县长那老东西能拿他怎么样?   不想让我开录像厅?那我就到其他地方开!   等我的录像厅遍地开花时,你老东西就等着傻眼吧!   现在隔壁满仓县的录像厅已经谈妥了。   葛英雄按照程雪飞教他的方法,一步步引那位端木馆长上钩。   最终成功钓到了端木馆长。   这两天,他和赵体育正准备再去满仓县文化馆,筹备录像厅。   程雪飞还把曹小六暂时派过去,负责满仓县那边的业务。   因为曹小六是老员工,业务熟练,派他过去最合适。   这边缺了个人,赵体育按照程雪飞的意思,又拉来一个同学替补上。   程雪飞还计划好,一等满仓县的录像厅上了轨道,正式营业,他们再马不停蹄地游说其他县。   如果能把高安市下辖的几个县全部拿下,在每个县的文化馆开两间录像厅,那程雪飞赚钱的速度,就跟开了印钞机一样!   别说万元户了,百万元户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葛英雄大半夜差点笑出声来。   这就是他决定跟程雪飞干下去的原因,他觉得程雪飞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宁愿与程雪飞这种聪明又努力的人为伍,也不愿在孙副县长手底下看人眼色办事。   他才三十岁出头,不想下半生闷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一生。   他在录像厅的事业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也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这个社会似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只是绝大多数人还未察觉。   葛英雄不但敏锐地嗅到了这种变化,还迅速出手,抓住了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来自于程雪飞和她的录像厅事业。   每一次时代的前进,都会抛弃一些人,同时将另一些人送到风口上。   八十年代的风口,尤其多,也尤其猛烈和混乱。   因为社会正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几十年的计划经济已经开始转型。   原有的秩序开始有了崩塌的迹象,而新的规则还没建立起来。   所有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谁有经验。   哪怕是程雪飞,就算她对这个时代多有了解,也无法全盘把握自己的命运。   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努力在时代的巨浪中小心前行。   第二天,程雪飞和程春生一大早从家里出发,坐车去县城,拜访汪家的人。   本来打算头一天下午去的,但被于红梅耽搁了时间,只能改在今天。   两人先把从家里带来的部分行李送到太平庄的住处,拎上那两包桃酥,又到副食品店买了三斤排骨,两瓶白酒。   带着这些东西去了汪家。   汪家在一中家属院里。   说是家属院,其实是一排排布局紧凑的联排小院,因为占地有限,这些院子结构小巧,很像小型的四合院。   程雪飞按照门牌号找到汪家时,汪父汪母正在南墙下摘老南瓜。   程雪飞在门口喊人:“大爷大娘在家吗?”   老两口听声音一时不知道是谁,汪母走到门口,门没关严,她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光彩照人的程雪飞,又惊又喜地冲汪父说:   “老汪,你看看谁来了?”   汪父抱着个老南瓜,从一张凳子上下来,走到门口时,程雪飞正好进来。   程雪飞笑盈盈地叫道:“大爷大娘,你们可好?”   程春生站在旁边,一手拎着排骨,一手拎着白酒,也跟着姐姐叫人。   汪母脸上挂着慈爱的笑,说:“好,我们都好——这是你弟弟吧,姐弟两个长的很像,都这么漂亮。”   汪父招呼道:“别站在门口说话,快进来坐!”   汪父汪母把程雪飞两个人引进堂屋。   他们家堂屋布置的温馨干净,靠墙有一面书架,上面摆满了书,还放着一些奖状证书照片之类的。   屋里家具一应俱全,也有电扇、收音机之类的小家电,看起来过的很不错,在本地至少算是中上等。   老两口完全没料到程雪飞会突然造访,都很高兴,一个忙着洗手倒水,一个从抽屉里抓了把奶糖,像哄小孩一样,塞到程春生手里。   汪母端茶进来,看见桌上放的排骨、桃酥和白酒,语气和蔼地批评道:   “你们过来玩,怎么还带东西?下次不许了。”   程雪飞笑着说:“一直想来看看大爷大娘,就是没有机会,每次到县城,都是匆匆来,又匆匆走,现在我跟我弟弟准备搬到县城来住,这才有机会过来。”   汪父在桌边落座,问:“你们搬到县城来了?住在哪?”   “在太平庄租了个地方,准备这几天就搬过来住。”   汪母把茶水送到他们手里,坐在程雪飞身旁,问:   “为什么搬到县城来?”   汪母的语气,不像是打听别人的私事,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关切,就像长辈对待自家的晚辈一样。   程雪飞说:“主要是因为,我弟弟最近准备考电大,我想搬到县城来住,好给他请个老师,给他辅导一下。”   汪父汪母立马明白程雪飞的来意,原来是想给程春生请辅导老师的。   能对自己亲弟弟的学业如此用心,真是个不错的姐姐,很有远见。   汪父看着程春生,问:“你现在什么学历,成绩怎么样?”   程春生很是汗颜地说:“我刚初中毕业,之前也是汪老师教的,中考的时候,因为家里发生了些变故,影响考试发挥,没有考好。”   汪父点点头,又问:“你自己想考电大?”   “嗯,虽然考不上高中,但有个电大的学历也不错。”   汪父脸上露出一抹温厚的笑,夸奖道:“不错,小伙子很上进。”   程春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390章   收了学生   程雪飞说:   “虽然他没能考上高中,但我觉得,还是应该继续读书。所以今天其实是想来麻烦下汪老师,看他能不能帮忙找个可靠的老师,替我弟弟辅导一下。我弟弟底子不太好,基础薄弱,必须系统性地查漏补缺。”   汪父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看了汪母一眼。   老两口四目相接,仿佛在商量着什么。   几十年的朝夕相伴,已经让他们有了心有灵犀的默契。   汪母看出老头子的意思,她没有表示反对,于是汪父开口道:   “小程,我虽然已经从教育一线退休了,但对学校那些基础性的知识点,还是记的很牢的,如果你放心,让你弟弟跟着我吧,我给他辅导。”   汪父的话,让程雪飞始料未及。   能得到一位资深的老教师的指点,那当然更好啊。   因为是老教师,性格就更宽厚温和,对待像程春生这样的熊孩子就更有耐心,更有经验。   程春生就不会产生抵触的心理。   而且,以汪父的年龄,在大革命之前就当老师了。   那时候的老师是货真价实的有学问,不像有些年轻教师,是在大革命时接受的教育,可能自身底子就不太好。   包括姜鸿宇,他也是在大革命时上的初中、高中,当时学校完全本末倒置,把闹革.命当成最主要的事,学业反而是其次。   这也就是姜鸿宇为什么接连三次高考落榜的主要原因。   程雪飞笑问:“大爷真的愿意教我弟弟?”   “嗯,只是你别嫌弃我年纪大、脑子古板。”   “不不不,怎么会呢,我主要是怕打搅大爷大娘的清净。”   汪母笑呵呵地说:“怎么会,小伙子看着很乖。而且,反正我跟你大爷都退休了,平时在家也没什么事,你就让他每天过来就行了,就在我们家学习。”   程雪飞高兴的不行,连忙戳了戳身旁的程春生。   程春生会意,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起身,郑重地朝汪父汪母鞠了一躬:   “谢谢大爷大娘。”   程春生心里也很得意跟着汪父汪母学习。   这两个老头老太太看起来都是脾气很好的人,说话也是不急不缓的,相处起来很舒服。   程春生本来还担心,害怕汪老师回头给他找个脾气暴躁的辅导老师,一言不合就要骂他,那样真的太难受了。   现在好了,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他们定下计划,每星期一到星期五,按照正常时间上学放学,地点就在汪家。   从明天开始,程春生就要跟之前一样,正式上学了。   商量好以后,程雪飞姐弟两个告辞要走。   汪父汪母留他们吃饭,但这时候时间还早,才九点钟,程雪飞说自己还有事,汪父汪母就不好再留他们。   离开汪家,姐弟两个心情都很好。   能被德高望重的老教师收为徒弟,真算是意外之喜。   因为第二天就要来学习,程雪飞让弟弟再坐车回家一趟,把电大的考试提纲和学习资料都带来,还有些衣物什么的,今晚就搬到新家住下。   程春生兴冲冲地答应,坐车回家去了。   这一边,汪父汪母也开始给这个新收的小徒弟收拾出一张课桌。   老两口很高兴,晚年还能发挥余热,再收一个学生。   要是别家孩子,他们还没那么大热情,实在是老两口很喜欢程雪飞这个姑娘,也连带着喜欢程雪飞的弟弟。   上次他们在姜鸿宇的病房里见过程雪飞之后,就对这个姑娘印象深刻。   汪母回来后,还忍不住感慨,为什么他们儿子就没有遇上这样的姑娘?   他们喜欢程雪飞,不光是因为她气质出众,主要是他们特别喜欢她待人接物上的真诚不做作。   那个朱彩云,完全没法相提并论。   老两口不奢求儿子能遇上像程雪飞那样的人,只求那个朱彩云别再来纠缠。   他们的心脏,实在是承受不了朱彩云那矫情又作妖的性格。   到了中午,汪健放学回家吃饭,看见饭桌上一大盘红烧排骨,又见到堂屋书架前多了张课桌和凳子,就问家里是不是来人了。   汪母告诉儿子,程雪飞上午来过了,说她弟弟想考电大,本来是想请他帮忙找个辅导老师,但他爸主动揽了下来,答应给程雪飞的弟弟辅导功课。   汪健有些意外,怔了一下,随即笑了:“那个程春生啊,中考考了一百多分。”   “嗯?”汪母听了有些不敢相信,“总分一百多分吗?”   “是啊,总分考了一百多,不过这孩子脑子转的很快,挺聪明的,就是学习不用心,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汪父不怎么担心,继续收拾书架上的书,说:“人生路长,一时输赢,算不得什么,我看这孩子挺上进的。”   汪健在门后的盆架上洗了手,点头道:“对,主要是他哥哥姐姐姐夫都那么优秀,跟优秀的人在一起,自然会受到影响。爸,那你好好教,我要是有时间,我也来帮忙看看,我对他的学习情况还算比较了解。”   一家人忙活完,就在桌边坐下吃饭。   程雪飞安顿好了程春生,接下来,又得给自己的两个孩子找学校。   这事还是得托葛英雄帮忙找关系。   小地方就是熟人社会,不管干什么,有了熟人好办事。   葛英雄没有直接去找校长,他找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老熟人,名叫魏峰,在实验小学当教导主任。   递上两包大前门,说自己有个亲戚家的孩子,想到小学来读学前班,看看能不能给两个入学的名额。   魏峰答应的很痛快,让葛英雄直接把孩子送来就行。   学前班不是小学,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   这点小事,没人会在意。   事情本来就这么顺利的解决了。   可事情偏偏不凑巧,葛英雄去学校找魏峰的时候,被另一个人看见了。   这个人就是陈秋云,孙副县长的大儿媳妇。   陈秋云是民办教师,在实验小学教一年级。   这时候的老师,大多数是随班走。   有的老师,能从一年级带到三年级,或者从四年级带到小学毕业。   甚至有的老师能直接从一年级带到小学毕业。   但陈秋云是个例外,她只带一年级,而且只能教一年级的拼音和数字。   原因很简单,陈秋云自己小学还没毕业,她的水平,教二年级的内容都很吃力,只能教一年级。 第391章   搅黄了   陈秋云看见葛英雄来学校,就问魏峰,葛英雄来干嘛的。   魏峰说,葛英雄亲戚家的小孩,要到学校来读学前班,让他帮忙跟校长说一声。   亲戚?葛英雄家什么亲戚?   本来这事跟她完全无关,可她这人,很爱琢磨别人的家长里短。   邻居家就算来了个亲戚走动,她也要打听的一清二楚,问清楚是哪边的亲戚,家里几口人,什么光景,是穷是富。   她得刨根问到底,打听的一清二楚才罢休。   整个县委家属院,谁家有哪门重要的亲戚,谁家在市里或者省里有靠山,陈秋云摸的门儿清。   靠着自己强大的八卦能力,陈秋云也算在家属院里混到了一席之地。   等下班后,她带着儿子放学回家,路上经过百货大楼,特意去找于红梅。   见了于红梅后,就问她,葛家有什么亲戚,今天葛英雄亲自去学校,说有个亲戚家的小孩要到学校上学前班。   这是哪边的亲戚,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于红梅起初没有在意,但片刻后,她突然反应很大地抓着陈秋云反问,那两个孩子是西埠乡的吗。   陈秋云说不知道。   等吃完午饭,于红梅去上班时,主动去陈秋云家里,告诉陈秋云,说家里的亲戚没有谁家小孩要上学前班的,肯定是葛英雄在外边的狐朋狗友,假冒成葛家的亲戚,让陈秋云回去一定要跟学校领导汇报一下,不能随随便便同意一些来路不明的小孩到学校上学。   陈秋云一听,觉得责任重大。   他们实验小学,是整个临河县最好的小学,县里所有领导家的孩子都在这上学。   普通工人家庭,还不一定能进来。   这么好的学校,怎么能允许别人随随便便走后门呢?   不行,她必须跟领导汇报。   陈秋云跟魏峰同一个办公室,等到了办公室以后,陈秋云告诉魏峰,说她打听过了,葛英雄家根本没那门亲戚,是葛英雄自己胡编乱造的,让魏峰不要同意那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进来。   魏峰很为难,不就是两个孩子来上学前班吗,管他到底是不是葛家的亲戚。   既然葛英雄跟他张口了,他怎么好拒绝?   再说,他已经跟校长说过这事,连校长都同意了。   陈秋云听说校长都点头了,当下又去找校长。   校长也姓陈,陈秋云常常说他们三百年前肯定是一家子,就自发地认陈校长当了自己哥哥。   常常人前人后地喊大哥,好几次弄的陈校长下不来台。   “大哥,我问过了,葛家没有那门亲戚。是葛英雄自己在外边认识了些来路不明的人,想进咱们学校上学,你不能同意。   乡下来的孩子,说不定有一身坏毛病,会把其他孩子带坏,坚决不能随随便让他们到城里上学。   万一其他家长有意见,投诉到教育局,咱们要担责任的。大哥,我是为你好,千万不能开这个后门。”   陈校长听了后没有明确表态,有些应付地点点头,就假装忙其他工作了。   陈秋云不罢休,又晓之以理地劝了半天。   陈校长实在是头秃的不行。   县长的儿子要送两个学生进来,副县长的儿媳妇又不让进,妈的,到底听谁的?!   他既怕得罪正县长,又怕得罪副县长。   关键是,这事还没有个折中的办法。   要么收,要么不收,没有第三条路。   总不能收一个拒一个吧?   陈校长在心里默默流泪、默默骂娘,到最后,眼见陈秋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他不得不临时妥协,把陈秋云打发走了。   陈秋云走后,陈校长就坐在椅子里躺尸,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偏偏一个是正县长,一个是副县长,要是稍微换成个别人,他还好处理,知道该偏袒哪一方。   他也不确定,这件事情里,有没有两位县长的意思。   要是有县长的“旨意”在其中博弈,那事情还真的不好办。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不但要得罪人,说不定以后会被迫站队。   也没听说两位县长闹矛盾啊,平时葛县长和孙副县长关系还挺亲厚的,什么时候开始意见不统一了?   这该怎么是好?   ——   程雪飞还不知道自己儿女上学的事,成了某位校长的心病。   她以为事情很顺利地解决了,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给两个孩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就带着孩子从家里出发,坐车去了县城。   坐在车上,她告诉两个孩子:“家玉,家宝,我们以后就要在县城上学了,学校有新的老师,新的好朋友,要跟小朋友友好相处,好不好?”   家玉坐在程雪飞腿上,仰起脸问她:“妈妈,新老师会教我们画画吗?”   “会,肯定会的。”程雪飞说着,在家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对孩子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和可爱的面孔实在没有抵抗力。   尤其是,这两个孩子的神韵跟姜鸿宇如此像,每次看见孩子,都能从孩子身上看到姜鸿宇的影子。   她如何不爱?   家宝独自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也抬起头问:“妈妈,学校有球吗?”   “应该会有了,放心吧,如果没有,妈妈可以去买个球送到学校,一定让你们有球踢。”   “嗯!”   到了车站下车,走到文化馆,在文化馆找到葛英雄。   葛英雄一见到两个孩子,就乐的眉开眼笑。   尤其是看见家玉,笑的合不拢嘴。   想想自己那上天入地的三个儿子,要不是因为有计划生育,他真想再生一个闺女。   因为自己没有,所以看见人家有闺女的,尤其是漂亮的闺女,就眼馋的流口水。   程雪飞引着他们打招呼:“叫葛叔叔好。”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葛叔叔好。”   “诶,好,叔叔这就送你们到学校去,我告诉你们,叔叔家的哥哥弟弟也在那个学校,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就去找哥哥弟弟,让哥哥弟弟保护你们,好不好?”   家宝先笑了:“叔叔,那哥哥弟弟会不会欺负我们?”   葛英雄“噗”地笑了:“问的好,他们要是敢欺负你们,我就揍他们!”   家玉家宝咯咯笑起来。 第392章   狗咬吕洞宾   程雪飞和葛英雄,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带了两个孩子去了实验小学。   葛英雄以为事情已经办妥了,就领着两个孩子直奔学校最后面的教室,先把孩子安顿好了,再去到校长那交学费。   临河县实验小学布局规整,中间一条大路直通到底。   大路正中间是一列石砌花坛,种了鸡冠花、月季、迎春花、紫荆花。   此时已是初秋,花叶渐枯,花坛里就显得凋零。   大路两边,是带走廊的瓦房,每座瓦房是两间教室。   最前排的走廊下,悬着一口铜钟。   每次上课下课,都有人过来敲钟。   学前班的教室在最后一排,葛英雄领着他们母子三个径直往里走。   来到最后面,看见学前班的孩子正在教室门口围成一个圈,在那玩丢手绢的游戏。   一个孩子正拼命追赶另一个孩子,其他孩子一起喊“加油”。   家玉家宝看见这个场景,心思已经完全飞到他们中间了。   学前班的刘老师看见葛英雄,以为葛英雄是来找他家儿子的,葛英雄最小的儿子葛跃,也在这个班。   刘老师要喊葛跃的名字,葛英雄连忙朝刘老师摆了摆手,示意不是来找他儿子的。   刘老师就没喊,走过来,笑着问:“葛馆长你怎么来了?”   葛英雄揽着家玉家宝:“刘老师,我给你送两个学生,我亲戚家的孩子,以后也请你帮忙照看一下。”   刘老师先没去看两个孩子,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被葛英雄旁边的程雪飞吸引了。   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个女人太亮眼了,让人无法忽视。   可是又好看的叫人不敢直视,只能匆匆瞄一眼。   瞄完程雪飞,刘老师才低头看那两个孩子。   果然,妈妈好看,孩子也这么伶俐可爱。   刘老师弯腰看着孩子,笑眯眯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老师,我叫家玉。”   “我叫家宝。”   程雪飞声音轻柔地纠正道:“家玉家宝,要说大名。”   两个孩子又开始纠正自己的名字:“我叫姜宴然。”   “我叫姜修己。”   葛英雄一听,惊叹道:“哇,好名字,谁给起的?”   程雪飞说:“是爸爸给起的。”   “姜同志不愧是文化人,起名字都这么好听!”   葛英雄是发自内心地佩服,他觉得他们葛家的人就挺会起名字的,他叫葛英雄,他弟弟叫葛英杰。   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叫葛腾、葛飞、葛跃,都是很有意义的好名字。   但是跟姜鸿宇起的名字一对比,又显得平凡和粗俗了。   刘老师不知道这两个名字具体怎么写,暂时无法体会这两个听起来有些拗口的名字究竟好在哪里。   没人通知她会有两个新生插班过来,校长和主任也没跟她说过。   但既然是葛英雄送来的,肯定已经跟学校那边打好招呼了,刘老师就没多疑,对他们说:   “好,等会儿我就给他们找位置。”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老师们各自走出教室。   学前班旁边,是一年级教室。   一年级的陈秋云老师,夹着课本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了葛英雄。   又看见葛英雄带了个精致漂亮女人和两个孩子。   哎哟,那女人真是个妖精一样的人物,陈秋云还从没在现实中见过那么有气质的人。   乍一看,居然比她未来的妯娌于红梅还好看!   陈秋云恍然明白了,哦,葛英雄说的亲戚,原来就是这小妖精啊!   说是亲戚,还不知是哪来的野女人呢?   男人都是肤浅愚蠢的玩意儿,三言两语就被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勾搭上了,心甘情愿为人家跑关系,送人家的孩子上学。   真是个冤大头!   陈秋云觉得,都是住在一栋楼的邻居,她跟葛英雄媳妇的关系也还不错,她不能坐视不管!   陈秋云板着脸走过去:“刘老师,这哪来的孩子?”   刘老师平时不太喜欢陈秋云,但无奈,陈秋云是县长的儿媳妇,还是得给个笑脸,就说:   “是葛馆长家的亲戚。”   陈秋云从鼻子里出气,道:“校长同意了吗,你就随便接收?”   刘老师一下子瘪了,求助地看向葛英雄,这事应该经过校长同意了吧,不然葛英雄怎么会随便把孩子送进来?   葛英雄听陈秋云语气不善,冷冷地说:“我跟魏主任说过了,魏主任知道这事。”   “魏主任知道了有什么用,这事得校长同意才行……”陈秋云又换了副指责的语气,“小腾他爸,不是我说你,你自己的儿子也在这班里,你怎么能随便领着别人的孩子大摇大摆地进来呢,给孩子看见了多不好。”   “啊?”   葛英雄被陈秋云说愣眼了,他不明白,自己只是送个孩子过来,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这时候,葛英雄的小儿子葛跃,已经来到葛英雄旁边,好奇地打量着家玉家宝。   陈秋云指着程雪飞问葛跃:“小跃,你认识这个阿姨吗,她是你们家什么亲戚?”   三岁的葛跃顺着陈秋云手指的方向,看着程雪飞,摇头道:   “不认识……”   陈秋云冷笑了一下:“你看,这哪里是什么亲戚,连小孩都不认识,这算哪门子亲戚?”   葛英雄听懂了陈秋云明里暗里的嘲讽,终于火了:   “你管我是什么亲戚,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陈秋云气愤地说:“我是为你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陈老师,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人的事,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陈秋云听他叫自己“陈老师”,一下子脸憋的通红。   学生们叫她陈老师,是应该的。   学校同事叫她陈老师,她也挺高兴,说明人家尊重她。   但她最不爱听别人这么叫她,这等于是当面挖苦她只有小学五年级的学历。   学历低怎么了,教一年级的孩子,用得着那么高的学历吗?   那些高中毕业的又能怎么样,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专,不还是一样回家种地?   我五年级毕业,一样当老师!   她本来还想当着众多孩子的面,给葛英雄留点脸,既然葛英雄说话这么噎人,那她就不客气了:   “葛英雄,别给脸不要,你自己带了不三不四的女人还有不知哪来的野孩子到学校来——”   陈秋云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片阴影。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只听“啪”一声,脸上突然被人甩了一巴掌! 第393章   把县长儿媳妇打了   陈秋云正说着话,冷不丁被人扇了一巴掌,扇的她步子不稳,整个人朝旁边晃了一下。   所有人都傻眼了。   连葛英雄也震惊地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朝旁边的程雪飞看去。   程雪飞正搓着自己的手心,阴着脸问:“你说谁是野孩子?”   陈秋云完全被打懵了,她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当众扇她耳光,就连孙大桥也不敢这么打她。   今天,居然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给打了!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陈秋云怒摔课本,喊道:“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活腻了吗,敢打老娘,你知道老娘是谁吗就敢动手,老娘非扒了你的皮!”   陈秋云叫嚣着扑向程雪飞。   葛英雄立马冲上去,挡在程雪飞面前,恰好跟陈秋云撞了个满怀。   两人一个不慎,双双跌倒在地上,滚成一个。   这可把旁边的人吓坏了。   也把葛英雄的小儿子吓坏了。   立马有围观的小学生跑着大喊:“陈老师跟人抱在一起啦,陈老师跟人抱在一起啦,快来看啊!”   一时间,跳皮筋的、踢毽子的、追逐打闹的,呼啦一下,全部涌了过来。   等看见陈老师真的跟别人一块倒在地上,都哈哈大笑。   陈秋云恼羞成怒,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葛英雄破口大骂:   “好你个葛英雄,不要脸的东西,敢带着野女人到学校来打我——”   葛英雄也从地上爬起来跟她对骂:“陈秋云,你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说谁不要脸?说谁是野女人?”   “就你们两个!”   这时候,已经有人学校到办公室那边汇报,陈校长和魏峰魏主任,还有其他几名任课老师匆匆跑来。   远远就看见葛英雄和陈秋云互相指着鼻子骂。   魏峰知道昨天的事情出茬子了,他远远大喊:“葛馆长,葛馆长,怎么回事?”   陈秋云见人来了,也不骂了,突然嚎啕大哭:“校长,你要为我做主啊!”   陈校长铁青着脸跑过来,冲围观的孩子喝道:“都回教室上课,不回去就罚抄全书课文!”   孩子们害怕校长的威严,不敢再围观,于是一哄而散。   陈校长跑到面前,看看葛英雄,看看陈秋云,再看看护着两个孩子的程雪飞,就知道事情怎么回事。   他昨天就为这事发愁,不知道该不该接纳这两个孩子,没想到今天这两人就在这闹上了。   两人要是真的闹大了,正县长和副县长都来拿他问话,他可怎么是好?   陈校长急的直跳脚:“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葛英雄这才开口了:“魏主任,陈校长,我昨天跟你说要送两个孩子来上学前班,今天把孩子送过来,她陈秋云横竖阻拦,还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陈秋云抹了把鼻子,指着葛英雄质问:“这是学校,你以为什么三教九流的孩子都能进来吗?你这是走后门!”   “你说我走后门,你他妈的竟然说我走后门,那我要问问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上的?要不是孙县长,你能人模狗样地站到讲台上当老师?!”   陈秋云被人戳中短处,干脆也不遮掩了,更加嚣张地骂:   “我凭我公爹的本事当的老师,天经地义,这野女人的孩子凭什么能进咱们学校?”   “凭什么?就凭这两个孩子的亲爹是姜鸿宇!”   葛英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葛英雄继续说:“人家孩子亲爹是杀了逃犯的英雄,保护咱们百姓的安危,凭什么人家孩子到学校来上个学前班都不允许?   你陈秋云实在是太过分了,骂人家姜鸿宇同志的孩子是野孩子,活该打你!   幸亏姜鸿宇同志不在这,他要是在这儿,听到你这句话,非一枪崩了你!”   “我就说他的孩子是野种,怎么了?我不信他敢崩了我,你让他来崩个试试!”   陈校长听陈秋云居然敢公然辱骂姜鸿宇,吓得赶忙拖住陈秋云:   “你少说几句!”   陈秋云还要再蹦,程雪飞松开两个孩子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啪”又一巴掌,直接打的陈秋云嘴角流血。   “嘴巴不干不净,说一次,我打一次!”   陈秋云奋力扑向程雪飞,被陈校长和魏主任死死抱住。   “你们放开我,我要跟着女人拼了,你竟然打我,竟然敢打我,我公爹是副县长,你竟然敢打副县长的儿媳妇!”   陈校长生怕这事闹大,那样可就不是得罪两个县长那么简单的,还顺带着把姜鸿宇得罪了。   我的天哪,这三个人,哪一个他能得罪得起?   “少说几句,快少说几句——”   “可是她打我,她竟然打我!”   陈校长想说打你你就挨着吧,谁让你骂人家孩子是野种,但凡有个脾气的都想打,只是不敢动手罢了。   众人震惊之余,也有些暗暗钦佩程雪飞的胆量。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老师们都要回去上课,陈校长担心人都走了以后,他会控制不住场面,就拖着陈秋云往外走。   “陈老师你先消消气,放你半天假,回家歇歇!”   “不行我要去到派出所报警,让民警来抓她!”   程雪飞冷笑一声。   “你现在就去报警,到那说你是县长儿媳妇,让他们派人来抓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你等着吧你!”   葛英雄本来一肚子火,听到陈秋云这么说,突然没来由地笑了,怂恿道:   “来来来,你赶紧去,你要不去,你就是孬种!”   陈秋云一把推开陈校长:“你以为我不敢吗?我现在就去!”   陈校长又死死拖住陈秋云,实在忍不住骂道:“你就别给孙县长惹麻烦了,赶紧消停消停吧!”   这蠢女人要是真的以孙副县长的名义去报警,人家一问结果发现是陈秋云先骂姜鸿宇的孩子是野种,看孙副县长的脸怎么挂得住?   这不是把孙副县长架在火上烤吗?   做事没脑子,只图自己嘴上痛快,一点不考虑大局。   陈秋云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好啊,你们都站在这女人一边,我记着了!”   程雪飞不想让两个孩子再看这吵嚷不堪的一幕,领着两个孩子的手,说:   “既然这个学校不欢迎我们,那我们走好了,两下清静,葛大哥,谢谢你一番好意,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完,程雪飞又低头对两个孩子说:“家玉家宝,跟妈妈走吧。” 第394章   校长很为难   程雪飞转身离开,陈校长更慌了,连忙戳着旁边的魏峰拦下程雪飞。   魏峰会意,走上来说:“同志,同志,抱歉,是我们工作没做好,你把孩子留下来吧,就留在我们学校!”   程雪飞说:“多谢,不麻烦了!”   魏峰急的向葛英雄求助:“葛馆长,你来说说,把孩子留下来吧!”   葛英雄以为程雪飞只是说气话,就走过来劝道。   “小程,既然陈校长和魏主任都答应了,就把两个孩子留下吧。”   程雪飞却说:“不,有陈老师这样的人在,我不放心把我的孩子放在这。不打搅了,我先走了。”   说完程雪飞领着两个孩子,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校长急得脑门冒汗,但他又不敢松开陈秋云,生怕一松开她,她就要去跟程雪飞抓得死去活来。   陈校长急得只能跟葛英雄说话:“哎呀,葛馆长,你怎么不直接来找我说是姜鸿宇的孩子要来上学?”   “陈校长,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本来两个孩子来上个学前班,这事真不值当惊动你,也不值当把孩子他爸暴露出来,本来就没多大点事,不明白为什么有人非要阻止?”   陈校长埋怨:“你要直接跟我说了,说不定就没这场误会,快,把孩子拦下,别让他们走了!”   葛英雄快跑几步,追上程雪飞,劝阻道:“小程,你别走,给校长个面子吧,你看,校长也很为难!”   程雪飞站定,说:“葛大哥,这不是给谁面子的问题,我今天把孙县长的儿媳妇打了,你觉得我还能把两个孩子放到她眼前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就凭陈秋云这泼辣劲儿,如果真把两个孩子放到学前班,每天在陈秋云面前晃,真怕陈秋云对孩子做点什么。   换成葛英雄,葛英雄也会不放心的。   孩子的人身安危是最重要的。   大概程雪飞在出手打人的那一刻,就已经准备好了承担这个结果。   程雪飞又说:“麻烦你跟校长他们解释一下吧,我不是针对其他人,只是为了我的孩子考虑。”   说完,程雪飞领了孩子,径直走向大门,推上自行车,带孩子离开了。   葛英雄无奈回头,看见陈秋云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这时,其他老师都回教室上课去了,只有陈校长和魏峰在这。   陈校长顾不得陈秋云,跑到葛英雄面前问:“怎么还是走了?怎么没把人拦下来?”   葛英雄道:“人家说了,有陈老师在,人家不放心把孩子放在这。”   陈校长差点绝望了。   本来夹在两个县长中间就够难为了,没想到居然还存在更为难的情况!   陈校长再次抱怨:“葛馆长,你要直接跟我说是姜鸿宇的孩子来上学,直接把孩子送到我这,也不至于发生今天这事!”   “是我考虑不周,那,现在怎么办?”   陈校长回头看看坐在地上抹眼泪的陈秋云,这倒霉女人太能给人添堵了,人家送孩子来上学,又不放在你班里,碍着你什么事了,非要跳出来阻拦。   这下好了,嘴里不干不净,被人教训了。   真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怕你这个县长儿媳妇?   陈秋云见别人看她,突然不哭了,抹了把眼泪,擦了嘴角的血,爬起来,也不拍身上的土,嘟囔道:   “你们都联合外人欺负我,都等着吧,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陈秋云站起来,看见地上的课本,踢了一脚,把课本踢的老远:   “堂堂人民教师,居然被人打了,老娘不受这窝囊气!都等着吧!”   陈秋云也不回去上课了,趾高气昂地朝外走。   陈校长、魏峰、葛英雄面面相觑,人人灰着脸。   陈校长捂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妈呀,早晚得心脏病!”   三人回到办公室想办法,想想怎么应对这事。   陈校长愁的在办公室来回走,想来想去,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关键是,现在就算排除万难,请人家姜鸿宇的孩子来上学,人家也不来了。   万一姜鸿宇知道这事,把这事向上面一告,或者到报社揭发,到时候四面八方的火力都瞄准他,只怕他这个校长位子不保。   想来想去,也只能怪葛英雄做事不周到,没有亲自跟校长说明白。   葛英雄连连道歉,说是自己的过错。   但葛英雄心底也冤的不得了。   他觉得安排两个孩子过来上学前班,不至于用姜鸿宇的名头来压人,也不愿意摆出自己县长儿子的身份,就私下里找了跟他关系还不错的魏峰,跟魏峰简单说了,谁能想到陈秋云会从中作梗?   偏偏程雪飞不是任人拿捏的软蛋,竟然当众把陈秋云给打了,还打了两次!   这程雪飞还真不怕得罪人。   葛英雄回想程雪飞那动作利落、声音清脆的两个巴掌,心里居然一阵暗爽。   在这个临河县,大概也只有她敢这么豁得出去,不怕得罪县长的儿媳妇。   换了谁,都得看在孙副县长的面子上忍让陈秋云。   三个人商量无果,最后,还是葛英雄做了担保,说这事不会连累学校,要是孙副县长敢拿这事针对学校,他就找他爸葛福顺,让他爸出面。   陈校长听葛英雄这么说,才稍稍放心。   只是,程雪飞那边,校长还是很忐忑。   最后,陈校长决定跟葛英雄一块去见程雪飞一面,当面解释一下今天的事,尽量大事化小,千万别惹怒了姜鸿宇,回头牵连到他们学校。   两人一块骑车离开学校,先去了文化馆。   在文化馆一间空闲的活动室里,找到了他们母子三个。   两个孩子正跟着杨大画家学习画画。   程雪飞则在旁边听赵体育汇报工作。   看她一脸认真的表情,好像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   见葛英雄他们来了,程雪飞主动迎了过来,问:“校长怎么来了?”   葛英雄解释道:“小程,陈校长内心很不安,非要来见你一面。”   陈校长满脸堆笑地说:“小程同志,刚才实在对不住,是我的疏忽。这样,我现在把两个孩子领回学校,让学前班的老师一定看好了,你尽管放心,那个陈秋云,她绝不敢对孩子做什么,我跟你保证!” 第395章   打完就跑   程雪飞微笑着说:   “陈校长,劳烦你专程跑一趟,不过实在没必要。”   “那就还是让两个孩子回学校去吧?”   “不……”程雪飞一脸认真地说,“人我已经得罪了,我不可能再把孩子送回去,我知道陈校长一番好心,我心领了。”   程雪飞语气平静,不像是意气用事,而是真的不打算再把孩子送到学校了。   葛英雄问:“可是,县城没什么学前班,还有一家,是街道居委会大妈办的,环境条件都不行,别的,再没有了。”   程雪飞若有所思地说:“学前班的事我会另外考虑,总之我不会把孩子送到陈秋云面前。”   葛英雄和陈校长对望一眼。   陈校长一脸无奈,程雪飞这是什么意思?这是逼着他把陈秋云开除了吗?   他哪有那个权利开除县长的儿媳妇?   程雪飞这不是为难人吗?   葛英雄猜出陈校长的意思,对陈校长说:“陈校长,小程同志是个心胸磊落的人,你放心吧,她不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程雪飞附和道:“对,陈校长,这事跟学校无关,我也不会无聊到再去找陈秋云的麻烦,你尽管放心好了。”   陈校长听他这么说,心里反而更加过意不去。   “既然你放心不下孩子,我也不能勉强。不过,如果以后你还是要把孩子送到学校,一定直接来找我,我一定想方设法帮你把孩子上学的事解决了!”   “谢谢陈校长。”   陈校长闷闷不乐地离开文化馆。   他一走,葛英雄和程雪飞说话就随便多了。   葛英雄问:“你真的不打算送孩子过去了?”   程雪飞点头:“如果换成是你,你把人打了,还敢把孩子送到人家面前?”   “理是这个理,可是,孩子不能没学上啊。就算学前班不重要,可以不上,但还有小学,小学不能不上吧?”   “这也不是我妥协的理由,我送孩子上学就是想让他们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我不能因为担心孩子没学上,就让他们暴露在不安全的环境中,这不是我的初衷。”   葛英雄听的连连点头称是,不得不承认程雪飞考虑事情很理性。   她的强势和不妥协,都是为了孩子,这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好母亲。   但是一般人没有这个胆量和底气。   “那孩子到底怎么办?”葛英雄问。   程雪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转移了话题,说:   “这两天,我会跟体育去满仓县那边,先把那边的录像机开起来,等录像厅稳定了以后,我再这解决孩子上学的事。”   葛英雄揣摩道:“你不会是要把孩子送到满仓县吧?”   “当然不会。”   程雪飞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自己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孩子不能不上学,如果这边没有合适的学校,那我就自己办一个学校。”   “啊?”   这话一出,就连赵体育和杨大画家都惊讶了。   “你自己办学校?!”   “对,我自己办个学前班,正好,可以按照我想要的学校来办。孩子今天早上还问我,新学校能不能画画,有没有球。   其他学校什么条件我不知道,但如果我自己办了学校,我可以让孩子们应有尽有,尽量满足孩子的愿望!”   葛英雄震惊的无以复加,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雪飞轻飘飘地问赵体育:“体育,你们班里还有很多女同学吧?”   赵体育捣蒜般点头。   “正好,可以把你们班女同学请过来,到我办的学前班里当老师。”   赵体育又是捣蒜般点头。   程雪飞又去问正在教孩子画画的杨大画家:“杨师傅,到时候每个星期请你去给孩子上美术课,行不行?”   杨大画家也是愣愣地点头:“行,我看行。”   程雪飞又说:“反正文化馆里能人多的是,有会画画的,有会唱歌的,有会演戏的,有会写诗的,还有会功夫、会耍杂技的,到时候我都请过去,给孩子们上课,葛馆长,你同不同意?”   “同意!同意!”葛英雄有些激动地说,“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去上了!”   程雪飞笑道:“如果我要办学前班,就一定办县城最好的学前班,让咱们县的孩子享受最先进的教育!”   葛英雄被程雪飞描绘的伟大前景深深地吸引了,不由得心潮澎湃。   他还以为程雪飞只是对赚钱有一套,根本想不到,她居然还能对教育事业涉足。   葛英雄瞬间将刚才的糟心事忘的一干二净,对这女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女人真能化腐朽为神奇。   在县城开录像厅遇到麻烦,就转移到其他县继续开。   孩子上学遇到问题,怎么办?那就干脆自己办学校。   霸气!强势!   叫人不得不佩服。   程雪飞又说:“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把满仓县的录像厅开起来。我刚才跟体育商量过了,这两天,我跟体育去满仓县那边,就在那边住下,等那边的录像厅正式上了轨道再回来。   正好这几天我出去避避风头,省得那个陈老师在气头上找我麻烦,我懒得跟她撕扯。”   葛英雄忍不住赞道:“小程,还是你考虑的长远,对,咱们不理那些鼠目寸光的人,咱们干咱们自己的事业!”   葛英雄觉得自己又重新认识了程雪飞,之前对她的了解,还是太片面。   她有她刚硬的一面,但也不是愣头青似的,一味的硬刚。   她也懂得避让,俗称“打完就跑”,让你抓不到人。   这人聪明就聪明在懂得坚持的同时,也能随机应变。   所谓为人处事的学问,无非就是进退有度。   该进的进,该退的退。   只是每个人进退的尺度不一样,这就造成了不同的性格,也造就了不同的命运。   程雪飞调整了自己的计划后,就到汪父汪母家里去找程春生。   程春生今天第一天跟着老两口学习,情况不错,老师和学生都是其乐融融的,没有出现让程雪飞担心的把老人气的半死的情况。   程雪飞把弟弟叫到门外说话,告诉他,自己要外出几天,让他自己先住在太平庄,吃饭的话,就自己出去吃点。   如果有困难,去文化馆找葛英雄帮忙。   没有其他事,就不要随便乱逛。   程雪飞嘱咐了一通后,程春生问:“那家玉家宝上学的事,你都安排好了吗?”   程雪飞摇头:“他们上学的事,暂时先放下,我先把他们送回老家。”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回来再跟你说。”   程春生看出姐姐在谋划什么大事,但是姐姐不说,他再问也没用。 第396章   这是打他的脸   程雪飞嘱咐完弟弟后,回到了文化馆。   正好又到了分票房的时候,等她回去时,录像厅的票房已经分好了,她签了字,把钱领了。   这段时间,因为学生开学,生意不如之前火爆,不过还是赚到了将近两千块。   这两千块钱,就是她开第三家录像厅还有未来要办学前班的本钱。   临走时,程雪飞觉得,自己到隔壁县,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挨人家欺负什么的。   毕竟她一个女同志,出门在外,身上又装了那么多钱,还是小心点好。   她就找来了黄世仁。   她之前对黄世仁印象不好,觉得这人欺软怕硬。   但这段时间,黄世仁还算老实,每次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你软的时候,他是硬的。   一旦你硬起来,他就服软了。   黄世仁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他对程雪飞彻底服软了。   所以,程雪飞决定把黄世仁带上,当自己的保镖。   就算这保镖起不了多大作用,能吓唬吓唬人也是好的。   程雪飞找来黄世仁,让他跟自己到满仓县走几天,每天有三块钱补贴,食宿车费全包。   黄世仁当然乐得跟程雪飞出去走走,顺便把钱赚了。   而且,他当年演黄世仁时,也去过几次满仓县,对那边比较熟悉,可以给程雪飞带路。   商量好了以后,程雪飞就让他明天早上九点钟,跟赵体育一块,到县城车站等她,一块出发去满仓县。   事情谈妥,程雪飞就带着两个孩子坐车回家去了。   这边程雪飞刚跑路,文化馆那边,孙大桥就带着孙二桥和陈秋云到文化馆找人。   陈秋云在学校挨了程雪飞两个巴掌,一路哭着跑回家。   家里没人,公公婆婆那也没人,她就哭着跑到孙大桥单位。   平时孙大桥和陈秋云夫妻两个关系也就那样,经常吵吵闹闹。   孙大桥还老是嫌弃陈秋云土气,没文化,对她各种嫌弃不满。   但夫妻就是夫妻,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孙大桥亲眼看见自己媳妇儿脸上通红的巴掌印,还是气的脑门冒青烟。   他妈的胆大包天了,竟然敢在临河县的地盘公然打他媳妇!   这是打他媳妇吗?   这是打他的脸!   孙大桥生平第一次受到这种侮辱,气的又拍桌子又骂娘,当即到父亲那去告状。   孙副县长瞧见自己儿媳妇一身尘土,脸肿的跟发面馒头一样,还带着几个凌乱的手指印,当场就把办公桌旁的一盆花踢翻了。   奇耻大辱啊,程雪飞这娘们三番五次跟他们家过不去,上次把于红梅欺负了,今天居然变本加厉,直接动手打人了,当他这个县长是死人吗?!   这事他要是不管,以后在临河县怎么混?!   这个县长,还能不能当下去?   但气归气,孙副县长不是个莽撞的人。   他手指颤抖地抽了根烟,告诉儿子儿媳妇,这事先别报警,报警的话,派出所那边可能拿这两巴掌不当回事。   毕竟女人之间互相打骂的事太常见了,管都管不过来。   再说,派出所很可能忌惮姜鸿宇,有意偏袒那一边。   还有葛福顺那一家人,说不定也会暗中使力,偷偷帮助程雪飞。   总之,这事一旦惊动了官方,事情反而不太好办,到时候他这个副县长也不得不表态。   一旦把他牵扯进去的话,自己就很被动了。   思来想去,孙副县长觉得还是私下解决最好。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灭,跟儿子说:“带着二桥去找人,找到了人,什么都别说,先狠狠揍一顿,给她点教训,别打死了就行。   你们摁住了,让秋云动手打。   到时候如果程雪飞去报案,你们就说是女人之间打架,而且是程雪飞先动的手。这样就算不得重罪,到时候我再出面帮你们说情。”   孙副县长还安了另一个心思,就是如果到时候他们把程雪飞打了,姜鸿宇回来清算的话,他可以直接把陈秋云推出来。   反正人是陈秋云动手打的,所有的罪,都有陈秋云来顶着。   儿媳妇毕竟是外人,就算伤筋动骨了,也不心疼。   只要自己的儿子好好的就行。   陈秋云想不到自己公爹安了这么个心眼,她无比感激公爹给她撑腰。   她甚至已经摩拳擦掌,暗暗想好了该怎么打。   耳刮子一定要扇回去的。   除了耳刮子,还得让程雪飞其他地方也带点伤,最好让她破相。   这样姜鸿宇就不会喜欢她了,也不会为她出头,看她还怎么张狂。   夫妻两个到路上等孙二桥,孙二桥听说自己的嫂子被程雪飞欺负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三个人怒气冲冲地去文化馆找人。   可是,来到文化馆后,却扑了个空。   三个人楼上楼下,挨间屋子看,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随便抓了个人打听,说程雪飞已经走了。   陈秋云就在文化馆里闹了起来,扬言要是程雪飞不出面,她就赖在这不走了。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闹,文化馆的人该干嘛干嘛,该做饭的做饭,该洗衣服的洗衣服,该写作的写作,该睡觉的睡觉。   正好中午时,录像厅也关门了,整个文化馆大院空空荡荡,连个观众都没有。   三个人闹的自觉无趣,就又想起葛英雄。   他们在楼下,连名带姓地喊葛英雄的名字。   喊了好几声,葛英雄才懒洋洋地走出办公室,站到走廊上,向下问:   “大桥,二桥,大中午的,你们不回家吃饭,在这干嘛呢?”   陈秋云指着葛英雄骂道:“葛英雄,你别给老娘装蒜,你帮着程雪飞打我,这笔账,咱俩没完!”   葛英雄十分无辜地说:“哎哟,冤枉死我了,冤有头债有主,打人的不是我,怎么算我头上了?”   “你还跟我装!”   “我跟你装什么,我就是帮程雪飞把她家孩子送到学校读个学前班,你横竖不让进,还骂人家孩子是野孩子、野种,这是你说的吧,当时好多人都听到了,你承不承认?”   陈秋云气的脸通红,不知该怎么回嘴。   这时候,孙大桥开口了。   他仰着头,冲楼上说:“英雄,咱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你们家还把你表妹介绍给二桥,我们真的没必要为了外人把关系弄僵,你利利索索的,把程雪飞交出来。” 第397章   轰动全城   葛英雄仍然满脸无辜:   “大桥,你这说的什么话,那程雪飞一个大活人,我想藏也藏不住啊。再说了,我藏她,像什么话?   那姜鸿宇是好惹的吗,他名正言顺地杀了好几个人,他要是看谁不顺眼,总能找个恰当的理由把人给收拾了。我藏他媳妇儿,我又不是猫有九条命。”   孙大桥忍不住抬手指着楼上的葛英雄:“英雄,你说这些话吓唬谁呢?”   葛英雄笑了:“我没吓唬谁,我说的是实话。”   “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是不是?”   “我哪里跟你作对了?”   孙大桥实在没辙了。   这时,孙二桥又开口了,他还算客气地说:“英雄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护着程雪飞,她欺负你表妹,我是亲眼所见,不会有错。现在她又来打我大嫂,她不是个善茬!”   葛英雄不紧不慢地说:“她是不是善茬我不知道,但是在文化馆,我也没见着她把谁欺负哭了,更没见着她打过人,不信你问问。”   葛英雄还真就有模有样地朝四周喊了一声:“大家伙说说,程雪飞在咱们文化馆,有没有欺负过谁?”   一直安静的文化馆里,突然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没有”。   就好像林子里看不见鸟飞,却到处是鸟鸣声。   等鸟鸣声消失,葛英雄摊了摊手,一副明摆着的态度说:   “你都听着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怎么不欺负别人,单单欺负你们家人,你们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   这句话,把孙家的三个人惹恼了。   孙二桥脸红脖子粗地争辩道:“你怎么能这么说?红梅那么柔弱的一个姑娘,都被程雪飞欺负哭了,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想怎么抵赖?”   葛英雄轻笑了一下:“二桥,你对女人了解的还是不够深刻啊,你不知道女人很会装吗?”   “——”他,他怎么会这么诋毁自己的亲表妹?!   孙家的人绕来绕去啰嗦了半天,事情却没任何进展。   头顶的太阳晒的他们头晕脑胀,一直仰着头喊话,几乎快让他们缺氧了。   再这么下去,还不知要啰嗦到何年何月。   孙大桥知道今天注定讨不到便宜,程雪飞这人太狡猾,也许真的脚底抹油,早就溜之大吉了。   再闹下去,只会白白叫文化馆那帮人看笑话,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口恶气。   “行,葛英雄,你要是不顾两家情面,非要袒护程雪飞,那咱们走着瞧,我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孙大桥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   陈秋云眼见着仇没报,耳刮子还没打,怎么能走呢?!   她不走,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大桥回头,眼见自己媳妇还要撒泼,低声呵斥道:   “起来,回家!”   “我不回去,程雪飞不来,我就在文化馆不走了!”   孙大桥扯起陈秋云的胳膊往外拖:“不知道丢人吗!”   “是他们联手欺负我,怎么成了我的错!”   孙大桥恨铁不成钢,这娘们怎么不知道给自己留点脸,一味胡闹,能得着什么好?   他一把丢开陈秋云,骂道:“那你自己在这丢人现眼,我回去了!二桥,走!”   孙大桥拽着孙二桥走了。   陈秋云眼见两兄弟都走了,没人给她撑腰,心里更委屈了。   又在这坐了一阵,见没人理她,就剩她一个人在这晒着大太阳唱独角戏,她抽噎一声,爬起来,抹着眼泪,心不甘情不愿地挪步走了。   走到文化馆门口,看见墙外挂着的黑板和海报,气的把黑板摔碎,把海报全撕了。   等他们走远,文化馆的那些“鸟儿”们纷纷从各个“鸟巢”里露面,嘻嘻哈哈地继续营业。   杨大画家出来,重新刷上新的海报,挂上新的黑板。   孙家的人寻仇无果,无处发泄,回到家后,全家人义愤填膺。   可是能怎么办,抓不到人,又没法去报警。   还能有什么办法整她?   找人去砸她照相馆?   不行,照相馆目前仍然是国家的,不是她程雪飞个人的。   砸录像厅?   也不行,录像厅开在文化馆,文化馆也是国家的,不能砸。   那还能怎么办?   全家人聚在一起,也想不出个对付程雪飞的办法。   关键是,有葛英雄那小子站在程雪飞那边,他们就不好下手。   弄不好,真的把葛福顺给得罪了。   那葛福顺表面看着铁面无私,真要动了他儿子,他肯定会急眼。   要是跟正县长干起来,很可能干不过人家。   总之,那程雪飞现在成了个铁刺猬,叫人没法下手!   程雪飞在学校打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县城。   毫不夸张地说,几乎轰动全城。   很快就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买菜路上,上班路上,都在传播这件事。   程雪飞的名气本来就不小,这一下,几乎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她了。   人们都在等着看下文,想看看孙副县长一家怎么跟程雪飞过招。可是,等来等去,没下文了。   于是就有传言说,连孙副县长这样的大官,都不敢动程雪飞一根头发,可见这女人来历不凡、背景深厚。   孙副县长一家无意中听到了这个说法,都气的直抻脖子:   这特么哪里是不敢动她,这是抓不到她的人!   抓不到人,动个乌龟王八蛋!   到了第二天,这事也传到了西埠乡。   程雪飞在西埠乡,那绝对是除了姜鸿宇以外的头号人物,她的举动,总是牵动着所有西埠人的神经。   黄博华无意中听人说,程雪飞把人打了,吓的七魂丢了三魂半,匆忙打听程雪飞的下落。   但谁也不知道程雪飞去哪了。   他打电话给文化馆,文化馆的人也说不知道。   黄博华找不到程雪飞的下落,只能骑车去河西村,到河西村打听消息。   在他们家见到了刘娥跟两个孩子,刘娥还什么都不知道,只说程雪飞一大早坐车走了,说是要出门几天。   但具体去哪了,刘娥也不清楚,雪飞什么都没说。   黄博华冒汗了:   这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   我的老天爷,姜鸿宇临走前郑重又郑重地把程雪飞交给他,要他帮忙照看。   可是,自从姜鸿宇走了以后,这个程雪飞就跟长了翅膀似的,成天到处飞,黄博华连她人影都见不到,上哪看去?   这才多长时间,就在县城把人打了。   这让他怎么跟姜鸿宇交代嘛! 第398章   越来越像女流氓   黄博华不敢惊动刘娥。   县城里的事一时还传不到村里,不能让老人跟着担心。   黄博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走了,走了以后还是担心程雪飞的安危,又亲自坐车跑到县城,来到文化馆,找到葛英雄。   黄博华知道,程雪飞在县城跟葛英雄走的最近。   虽然在电话里,葛英雄说不知道程雪飞的下落,但黄博华仍然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当面打听一下。   在葛英雄办公室,黄博华忧心忡忡地问,到底程雪飞去哪了。   葛英雄眨了下眼,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但那个眨眼的动作明显传达出另一个意思。   黄博华看了看,办公室里还有路馆长,就怀疑葛英雄卖了关子。   两人故意找了个借口出去。   出去后,葛英雄才神秘兮兮地告诉黄博华,说程雪飞现在已经到了满仓县,在那边的文化馆准备开录像厅。   这事谁都不知道,让黄博华不要声张。   黄博华连忙问,是一个人走的吗?   葛英雄说带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保镖。   黄博华听了长长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想了想,又觉得好笑。   这家伙真是鬼灵精怪的,也知道把人打了后出去躲一躲。   还知道带个保镖。   算是个胆大心细的。   黄博华突然很好奇,要是姜鸿宇知道这事会怎么想?   不过他绝对不敢把这事跟姜鸿宇说,免得姜鸿宇在外面担心。   黄博华又打听了些其他情况,了解了打人的过程。   原来是孙副县长的儿媳妇先挑衅的,骂了难听的话,程雪飞才动手。   这事不怪程雪飞。   黄博华觉得没事了,他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临走之前告诉葛英雄,如果程雪飞在县城出了麻烦,可以去找人武部的陈部长帮忙。   姜鸿宇跟陈部长交情不错,特地跟陈部长打过招呼。   葛英雄说目前用不着惊动别人。   现在矛盾公开了,如果程雪飞遭遇任何不测,大家肯定第一时间就联想到是不是孙副县长干的。   这样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孙副县长那一家子估计比便秘了还难受。   黄博华哈哈笑了,连连点头说是,然后就走了。   程春生也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事。   他是从汪健口中得到消息的。   程雪飞把他放在汪家学习,汪父汪母听说他现在一个人待在县城,就留他在自己家里吃饭。   程春生就真的没走。   到了中午吃饭时,汪建从学校回来,看见程春生在这,问他,他姐姐在哪。   程春生当时就觉得汪建的语气有些奇怪,问了才知道,原来姐姐把副县长的儿媳妇打了。   打完人,就不露脸了。   程春生想起昨天姐姐特意来跟他告别,哦,原来是惹完祸,提前跑路了。   哎,姐姐越来越像个女流氓了,真是什么都敢干。   爸爸总说他调皮欠揍,家里最调皮的,明明是他姐姐啊。   幸亏姜大哥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嫌弃她,不然就她这样惹是生非的,哪个男人敢娶她?   在满世界都找不到程雪飞的踪迹时,程雪飞已经带着曹小六、赵体育、黄世仁,杀到了满仓县。   他们在满仓县汽车站下车,来到了文化馆。   曹小六几天前就已经在这边的文化馆住下了,熟门熟路地带他们去见满仓县文化馆的馆长,端木鹏程。   端木鹏程二十多岁,皮肤白净,五官清秀,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看着很是帅气,而且颇有种多情忧伤的文艺气质。   端木鹏程见到程雪飞后,也被程雪飞的美貌惊了一下。   虽然他听葛英雄说过,这位女同志长的很有气质,但端木鹏程完全没放在心上。   小地方的人,对美女的标准较低,不太丑的,都能叫漂亮。   葛英雄眼中的“有气质”,顶多也就是不太丑的级别。   结果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有一瞬间,眼睛都直了。   这何止是有气质,这可以说是女演员级别的美貌了。最近有个叫龚雪的电影演员很火,程雪飞比龚雪都漂亮!   她不仅气质一流,言谈举止还特别大气。   中午在一块吃饭时,程雪飞条理清晰地把录像厅的各种事项跟他谈了,包括什么票房分成,人员住宿,其他的宣传工作,场地布置,听的端木鹏程只有点头的份。   端木鹏程是省城来的,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毕业生,自认是见过点世面的。   没想到在这个程雪飞面前,顿时成了土包子。   一顿饭下来,端木鹏程就被她完全折服了。   最后,程雪飞掏出一份合同让他签,他也只是匆匆掠了两眼,就把字给签了。   程雪飞笑着问他:“端木馆长,你不看仔细些,不怕我坑你?”   端木馆长笑着把合同递给她,说:“不怕!”   程雪飞收下合同,伸出右手:“那咱们合作愉快!”   端木鹏程握住程雪飞又嫩又软的手说:“合作愉快!”   饭后,程雪飞他们就展开了紧锣密鼓的工作。   端木鹏程回到办公室,直接打电话给葛英雄。   葛英雄听出是他,很小声地开口问:“贤弟,程雪飞已经到你那了吧?”   端木鹏程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说:“嗯,已经到了,仁兄,我问你个事。”   “说……”   端木鹏程顿了顿,才很紧张地问:“那个,程雪飞她有男朋友了吗?”   电话里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葛英雄大声说:“贤弟,你可别胡来!”   “怎么了?”   端木鹏程不知道葛英雄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至于紧张成这样。   葛英雄说:“我跟你讲,情况有点复杂!”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我这么跟你说吧,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你千万别打她主意!”   端木鹏程的心像被突然扎了一下,整个人瞬间提不起精神,人也懒得说话了。   葛英雄听他不出声,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贤弟,我劝你看开点,要是别的漂亮女人也就罢了,这个程雪飞,你千万别招惹她!”   “为什么?”   “说来话长,下次见了面再跟你说,电话费太贵,说不清楚。”   端木鹏程虽然对这个女人充满好奇,很想知道她的事,但也无可奈何。 第399章   偶遇姜萍   葛英雄又说:   “让她在你那多待上几天,好好招待她,她可是你的财神,如果事情忙完了,可以陪她到你们那有名的地方转转,吃点你们县的特色菜,你们县不是有座山吗,可以陪她爬爬山什么的,秋天,正适合登高望远,反正不着急让她回来就是了。”   “唔?”   端木鹏程一头雾水,不知道葛英雄为什么这么安排。   但他一瞬间又提起了精神。   陪这样的美女游山玩水,真是一桩美事!   “行,你放心吧,我一定招待好她。”   葛英雄很满意,末了,又不太放心地在电话里嘱咐了一句:   “额,对了,她是带了保镖去的,所以,对她客气点。”   端木鹏程惊讶不已,立马想到了那个看起来有些凶,但没什么用的黄世仁,原来那个是保镖!   他忍不住问:“她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还有保镖?”   葛英雄语气淡淡地说:“没什么来头,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   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出门用得着带保镖?   端木鹏程本来想跟葛英雄打听下程雪飞的情况,挂断电话后发现,心里的疑团更多了!   接下来几天,他全力帮着程雪飞他们筹备录像厅的事业。   因为之前他们开过了,自有一套成熟的经验,一切按照流程来就行了。   晚上,程雪飞就和赵体育、黄世仁住进招待所。   程雪飞单独住一间,赵体育和黄世仁住一间。   因为之前黄世仁跟赵体育之间发生过一次矛盾,所以两人之间仍有嫌隙,彼此谁看谁都不得劲。   有程雪飞在时,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没有程雪飞时,赵体育和黄世仁就开始明争暗斗,谁也不肯服软认输。   程雪飞住在隔壁都能听到两人大半夜还在嘟囔。   宣传工作和其他工作是同时进行的。   赵体育和曹小六在文化馆忙活。程雪飞就带着黄世仁到周边的车站、工厂、宿舍、市场去张贴海报。   这些海报都是杨大画家帮忙画的,一共画了二十多张,可以尽情地贴,当他们在马路边的一面墙上刷浆糊时,一个声音迟疑不决地叫道:   “嫂子?”   程雪飞听人家喊嫂子,觉得跟自己无关,就没理会,继续盯着黄世仁刷浆糊。   但有个人朝她走来,提高了声音喊:“嫂子,真的是你?!”   程雪飞这才听出这声音有点熟悉。   她回头,看见姜萍正一脸笑地站在她身后。   “萍萍?”   “我刚才还以为我看花眼了呢!”姜萍十分开心地握住程雪飞的手,亲热的就跟亲姐妹一样,“我站在你身后看了半天,嫂子,你怎么到这来了!”   程雪飞万万没料到,竟然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熟人。   还是不一般的熟人。   她想起来,姜萍的确就在满仓县工作,当年是顶了姜山的职,在建筑工程公司当会计。   之前还认为自己在满仓县无亲无故的,这不就冒出一个亲故?   程雪飞笑着说:“我来这边有点事,怎么这么巧,在这遇到你?”   “是啊,怎么这么巧,我远远看着像你,不敢相信,看了老半天,才敢开口喊你!”   “对了,你哥给你写信了吗?”   “没有,他给你写了吗?”   程雪飞一下子有点尴尬,支吾道:“额,他给我写了。”   姜萍故作夸张地“哦”了一声,调侃道:“你看看,我哥心里果然只装了你一个人,他不给我写信,只给你写了!”   程雪飞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头笑了。   姜萍问:“他在那边怎么样了,还习惯吗?”   “他说都挺好的,而且,他最近又来了信,说他当了班长和生活委员。”   “是吗,我哥现在这么厉害?!”   “你哥一直都这么厉害。”   姜萍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是不是?”   “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哥本来就很厉害啊!一直很厉害!”   姜萍顿时笑的花枝乱颤,得意地说:“好好好,嫂子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姜萍有些大大咧咧的,而且她的年纪比程雪飞小不了几岁,所以敢跟程雪飞开玩笑。   这时,黄世仁刷好浆糊,程雪飞松开姜萍的手,转身去贴画报。   姜萍望着画报,问:“嫂子,这是什么呀?”   程雪飞拍着海报,告诉姜萍录像厅的事。   姜萍说:“我可以帮你宣传,我们工程队也有很多人,我给你宣传宣传。”   “好啊……”   姜萍把自己上班的地方,还有自己的宿舍都告诉程雪飞,让程雪飞没事就去找她,还要请程雪飞吃饭。   最后架不住姜萍的热情,程雪飞跟她去了食堂。   两人年纪差不多,聊的很投机。   姜萍是个活泼外向的人,程雪飞特别好奇,这样性格的女生,为什么会单身。   之前心里也好奇,但没机会问,这次两人聊的开心,程雪飞才小心地问:   “萍萍,你为什么不谈朋友?”   姜萍笑了:“嫂子,你是接替了我哥的任务吗?”   “没有,我纯粹好奇,你不想说就别说。”   姜萍逐渐收起笑容,跟程雪飞说出了真心话:“我好像,还没有遇到一个我喜欢的。”   程雪飞问:“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你不会是把你哥当成参照物了吧,我跟你说,你要是想找个比你哥更好的人,太难了,我反正是没再见过比你哥更优秀的人了。”   姜萍一脸无法忍受的样子:“嫂子,你就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我还真没拿他当参照物。”   听姜萍这么说,程雪飞放心了。   凭良心讲,在程雪飞见过的或者知道的人里,好像还真没有哪个人能比姜鸿宇更好。   人又帅,脾气又温柔(虽然偶尔有点作,但无伤大雅),会带孩子会做饭,能文能武,某方面的功夫又特别厉害。   要是姜萍拿她哥哥作为标准,程雪飞很怕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那可能真的是缘分还没到吧,不过不着急,千万别为了结婚而将就,那样反而不如单身。”   “嫂子,你真是我善解人意的好嫂子!” 第400章   爬山游玩   姜萍既激动又感动地去拉程雪飞的手。   要不是有张饭桌隔着,她甚至要抱住程雪飞了。   吃完饭,姜萍回单位上班,程雪飞就和黄世仁回文化馆,继续开展宣传工作。   三天后的星期六,满仓县文化馆录像厅正式开张营业。   由于前期宣传工作做的好,而且开业第一天有半价优惠,所以生意很好,几乎场场爆满,姜萍也带着同事来捧场。   这个火爆的场景,完全出乎端木鹏程的意料。   他从来不知道,放电视也能成为一门生意。   满仓县的录像厅算是正式上了轨道。   端木鹏程想起前几天和葛英雄的那通电话,葛英雄说不急着让程雪飞回来,让他陪着她去游山玩水。   现在工作都完成的差不多了,是该提上日程了。   头天下午,他跟程雪飞提议第二天去爬山。   满仓县有个海拔不算很高、但风景不错的山。   山上有些名胜古迹、道观庙宇,还有苍松翠竹、清泉瀑布,风景很好。   现在秋高气爽,气候宜人,很适合爬山游玩。   如果程雪飞想去的话,他可以陪他们一起去。   到县委借辆吉普车,让司机把他们直接送到山下。   端木鹏程是省城来的人,又是正经的大学生,在满仓县这边面子很大。   跟县委借辆车,就说是陪外县请来的文艺工作者上山采风,给客人介绍一下他们县的风景特色,县委不会拒绝的。   程雪飞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反正她也不着急回去,难得有这个闲情逸致,干脆就多玩一天,给自己放个假,顺便爬山锻炼下身体。   当时就答应了。   她又问端木鹏程,自己可不可以再带个女同志一起去,端木鹏程一百个同意。   别说带一个女同志,带三五个也不成问题!   商量好了之后,程雪飞到建筑工程队的宿舍找到姜萍,问姜萍去不去爬山,有人在县委借了吉普车,直接坐车过去。   那座山离满仓县县城挺远的,有六十多里路,而且山路崎岖,不通公交车,姜萍在这工作几年,也从没去过。   现在听说能跟着程雪飞沾光,车接车送,还有人陪,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第二天早上,程雪飞和姜萍约在一起吃了早饭,吃完饭直接去了文化馆。   端木鹏程特地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在等着她们,看见两个女同志说说笑笑的走来,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等两位佳人走近了,听到姜萍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又有些奇怪。   这几天,端木鹏程有意无意地打听到了些关于程雪飞的一些事,知道她现在已经离婚,而且有两个孩子。   不知怎的,知道这事后,端木鹏程对程雪飞的兴趣没有减少,反而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志,这就更吸引人了。   漂亮的女人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又聪明的也有。   但既漂亮,又聪明,还有女人味的,就真的是凤毛麟角。   端木鹏程对这样的女人,完全没有抵抗力。   不知道他这辈子,还有没有希望?   等了没多久,县委的吉普车来了。   因为座位有限,除了端木鹏程、程雪飞、姜萍之外,只能再带一个人。   赵体育认为,自己应该是没有机会的,黄世仁是保镖,程雪飞肯定会让保镖跟着吧。   就连黄世仁也这么想,所以一心以为自己也跟着去爬山看景。   但是,等吉普车停在文化馆门口时,程雪飞却望着赵体育说:   “体育,你跟我们一块去吧?”   赵体育和黄世仁全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两秒钟后,赵体育顿时满脸灿笑,钻进了后面的车座。   黄世仁急地趴在车窗问道:“程师傅,你,你不须要保镖了吗?”   赵体育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龇着一口大白牙对黄世仁说:   “山上只有猴子和松鼠,对付它们,有我就行了。”   汽车发动,留下了一脸蒙逼的黄世仁和一溜汽车尾气。   吉普车离开县城,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晃晃悠悠行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   刚下车,赵体育就跑到一棵老槐树下,抱着树干,哇哇吐起来。   吐的脸都青了。   他可从来没坐过这么颠的车,拖拉机都没那么颠!   而且,车上两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让他很不适应。   早知道应该让黄世仁来了。   这一路,他拼命忍着,生怕自己吐在车上丢人现眼,好几次像火山喷发似的涌到喉咙里了,又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刚一下车,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姜萍走过来问他:“你没事吧?”   赵体育想说“别过来”,但是喉咙吐的痉挛,压根发不出声音,只能连连向后摆手。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满地秽物,已经够丢人了!   可是姜萍似乎不嫌弃,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说:   “来,给你纸。”   赵体育悄悄回头,看见姜萍手里拿着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草纸。   赵体育很难为情,又不好拒绝,只能伸长了手臂接下了。   先擦了眼泪,又擦了嘴。   过了一会儿,胃里似乎不那么难受了,才转过身,程雪飞他们三个人正站在路边等他。   他走了回去,说了句“对不住”,就跟他们一块上山了。   山路很难走,两位男同志小心的陪在女同志身旁。   端木鹏程一直紧盯着程雪飞。   赵体育就自然而然地陪在姜萍身边。   他悄悄打量着姜萍,发现她跟姜鸿宇长的不算太像,性格也不太一样。   姜鸿宇偏沉稳,姜萍偏活泼。   想起她刚才给他递纸,赵体育心里暖暖的,因此一路格外仔细地照看着她,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爬到半山腰时,姜萍已经气喘吁吁,跟不上前边两人,落后一大截。   她平时坐在办公室,缺乏锻炼,乍一爬山,两条腿又酸又胀。   姜萍有些着急,出了一头汗。   赵体育劝她:“没事,不着急,咱们慢慢走,反正上山的路就这一条,咱们不会走丢。”   姜萍扭头看着赵体育,冲他笑了笑。   那一笑,让赵体育尝到了一种丝丝的味道,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姜萍放慢了步子,跟赵体育慢悠悠地走着,遇到陡峭的地方时,姜萍直接抓住赵体育的胳膊,赵体育就顺势把她提上去。 第401章   你体力真好   姜萍喘息着问他:   “你不累吗?”   “不累……”赵体育说,“爬山而已,怎么会累?”   姜萍很羡慕地说:“你体力真好!”   赵体育听他夸自己,心里很得意,忍不住说道:“我在学校时,可是拿过校运动会长跑第一名的。”   “是吗,这么厉害,不愧叫赵体育!”   赵体育不好再自夸了,他何止拿过第一,他还是他们学校的运动健将,什么篮球、排球、足球、跳远,都不在话下。   只要学校有体育活动,他必须参加。   姜萍说:“我哥哥以前体育也很好。”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老师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以前还带过体育课。”   姜萍惊讶的瞪大眼睛,转头望着赵体育,因为没有看路,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就要摔倒。   赵体育眼疾手快,在脑子还没做出反应时,两条手臂已经伸出来,迅速把姜萍圈住。   在她一头栽到地上之前,把她捞进怀里。   一秒钟之后,赵体育抱着这个香喷喷的身体,整个人都懵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   姜萍惊呼出一口气:“好险!吓死我了!”   赵体育听到姜萍开口说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臂,小心地放开姜萍。   姜萍惊魂未定地捂着心口:“幸好有你在,不然,刚才那一下,我可能会摔成猪头。”   赵体育见她似乎并不在意,紧张的心稍稍松懈下来,嘱咐道:   “走路要看路,万一摔倒了,从山上滚下来,不是开玩笑的。”   姜萍笑了,转身继续朝上爬。   赵体育觉得这个女同志挺让人操心,担心她又摔倒,不敢离的太远,几乎跟她胳膊蹭着胳膊地走。   姜萍接着刚才的话题问:“你刚才说,我哥是你老师?”   “是啊,我跟程立夏是一届的,那时候在西埠中学读书,姜老师带过我们。”   姜萍很感兴趣地问:“我哥当老师,是不是很凶?”   “不凶,他那时候一点都不凶,反而是现在好像变得比以前严肃了。”   姜萍很认同地点点头:“对,我哥在高考落榜之前,也是很开朗的一个人。”   赵体育不知怎的,忽然来了一句:“对啊,跟你一样开朗。”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妥当,可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了。   走不多久,再抬头看时,端木鹏程和程雪飞已经不见了人影。   只听程雪飞在前面喊:“萍萍,这边有条河,过来休息一下。”   “哦——”   姜萍回应了一声,可是实在走不动了,弯下腰,捏着腿肚子,哀叹道:   “好累啊!”   赵体育站在旁边,看她累成这样,实在心疼,他微微伸出了胳膊肘,很小心地问:   “要不,你扶着我?”   姜萍扭头,看着赵体育的胳膊,她没有犹豫,就伸手挎住了赵体育的胳膊,慢慢直起身子:   “辛苦你了。”   赵体育抿紧嘴唇,不敢让嘴角往上翘。   怎么会累呢?我这样扶你走一天一夜都不带累的。   赵体育拖着这么个喷香喷香的“挂件”走了两分钟,在山路上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条小河。   河水淙淙,从山坳间流下,一路蜿蜒流淌。   程雪飞脱了鞋,卷起裤脚,站在河水里,手里端着相机,在四处拍照。   端木鹏程就抱着手臂站在岸边,欣赏风景和美人。   姜萍再也不愿多走一步,就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不停地揉腿肚子。   赵体育放开姜萍,走到河边,洗了洗手,捧起一捧水,漱了口,然后直接喝起了山泉水。   刚才下车时吐的翻江倒海,现在胃里空空如也。   清凉的泉水下肚,胃才勉强充盈了一些。   程雪飞从河里走来:“萍萍,我们拍张合影吧,寄给你哥看看。”   “好啊……”   程雪飞把相机交给端木鹏程,她和姜萍背对着河流,搂着彼此的腰,拍了张合影。   她们拍完,程雪飞又给端木鹏程和赵体育拍。   然后继续上山。   路上,他们参观了一座道观,一座寺庙。   这时候还不存在什么旅游行业,山上没有开发,一切都保持的原汁原味,很有特色。   程雪飞有些后悔自己没带胶卷,要不可以拍很多照片。   再往上走了没多久,遇到一个小村子。   经过一户人家时,看见一个农妇正坐在院门口给野鸡拔毛,院里屋檐下还挂着很多风干的野味,猜测这家应该是个猎户。   端木鹏程走过去,跟农妇商量,他们出钱出粮票,请她帮忙做顿午饭。   农妇很高兴,收了三块钱和三斤粮票,赶忙把屋里的汉子叫出来。   汉子从房梁上取下一只风干野兔子、一块腊肉,进了灶房,操起砍刀,“梆梆梆”剁起来。   农妇则把野鸡拾掇干净后,也进了灶房。   一个小时的工夫,就给他们做好了三道菜:   腊肉炒辣椒,红烧野兔子,野鸡炖山菇。   吃的是杂粮饭。   杂粮饭口感不怎么好,但是这两口子做的杂粮锅巴,却是一绝。   先撒上一层细盐,涂上一层油,用小火微炕,铲出来时,锅巴烤的焦香松脆。   配上那三道菜,还有山泉水冲的野山茶,味道绝了!   四个人爬了半天山路,早就又累又饿。   尤其是赵体育,这一上午,他的肚子一直是空的,就等着这顿饭。   菜一上桌,四个人埋头刨饭,除了偶尔赞叹一句饭菜好吃,谁也顾不上说话。   一顿风卷残云,把满满三大盘菜全吃光了。   放下筷子,程雪飞悄悄打了个饱嗝,摸着浑圆的肚子说:   “好撑啊!”   端木鹏程吃到额头冒汗,掏出手帕,擦了把汗,说:   “山上的野味,每天爬上爬下地锻炼,都练出肌肉来了,跟山下养在猪圈里的肥猪,就是不一样啊!”   几个人休息了半个小时,程雪飞想着路程艰辛,难得来一趟,必须带点野味回去,给爸妈尝尝。   她从农妇手里买下两只风干野兔、两只风干野山鸡,还有其他几样山货。   农妇喜的合不拢嘴。   山上虽然野味多,但是交通不便,外边的人不愿意进来,山里的人,也不愿意出去。   所以他们是守着一座金矿受穷。   现在能遇上个愿意买他们的山货的人,就是出门撞见财神爷了。 第402章   猪八戒背媳妇   买完东西,两位男同志主动帮她拎着山货和野味,起身离开。   程雪飞招呼姜萍一起走。   姜萍却“哎哟”一声。   程雪飞忙问:“萍萍,怎么了?”   姜萍坐在小板凳上,哭丧着脸喊:“嫂子,我起不来了!”   “啊?”   姜萍摸着两个腿肚子,一副要哭的样子:“我腿肚子硬的跟石头一样,实在起不来了!”   程雪飞走过来,在姜萍腿肚子上捏了捏,确实捏不动。   程雪飞又想哭又想笑,无奈道:“那怎么办?”   端木鹏程叹了口气:“哎,不能歇,一歇就起不来了。”   姜萍哼哼唧唧的:“嫂子,你们不会把我丢在山上吧?”   “不会不会……”程雪飞安慰,“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山上的。”   姜萍弱弱地点头,放心了。   赵体育回头望着姜萍,见其他人一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他声音低低地问:   “要不,要不我背你下山?”   姜萍抬起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赵体育。   赵体育在几个人的注视下有些手足无措,他生怕别人误以为自己是想趁机占姜萍的便宜,解释道:   “你刚才上山的时候就走不动了,下山比上山更累,你很难走下去。”   姜萍跟程雪飞对视一眼,姜萍又看向赵体育,不确定地问:   “你能背的动我吗,我很重的?”   赵体育差点笑出来,但他很及时地把笑憋了回去,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试试吧。”   程雪飞眼见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既然赵体育愿意帮忙,那就让他试试。   她接过赵体育手里的东西,然后扶起姜萍。   赵体育背靠着姜萍,半蹲着,等着姜萍爬上他后背。   不知怎的,他竟有点紧张。   他只背过男的,从没背过女的,不知女人背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很尴尬?   毕竟女人跟男人长的有点不太一样。   果然,等姜萍在程雪飞的搀扶下,慢腾腾地爬上他的后背时,他的脸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烧。   他甚至不太敢去摸她的腿。   犹犹豫豫地,才不得不轻轻揽着姜萍的膝关节,又轻轻往上颠了一下。   沉倒是不沉,就是他心脏跳的有些快,气不够喘。   “怎么样,能背的动吗?”   “能!”   “那就辛苦你了。”姜萍很不好意思地说。   程雪飞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扶着姜萍,嘱咐道:“走吧,下山的时候慢点,一定要小心。”   赵体育背着姜萍开始下山。   一开始,路比较平的时候,姜萍的身体还能保持着与赵体育的距离。   但到了坡度比较大的地方,赵体育深一脚浅一脚,姜萍身体不稳,整个人趴在赵体育身上。   那软绵绵的身体紧贴在赵体育后背,让赵体育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一块地方,想分心都不行。   由于紧张,走了不多久,汗就下来了,一滴一滴往下淌。   姜萍见他出汗,从包里掏出手帕,轻轻地给他擦汗,在他耳边轻声说:   “辛苦你了。”   那声音甜中带软,听的赵体育心里美滋滋的:“不辛苦……”   姜萍给他擦完汗,安心地趴在他身上,两只手自然而然地圈住赵体育的脖子,说道:   “还是小时候我哥哥背过我呢,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背过我了。”   赵体育大着胆子问:“那,你没谈过朋友吗,你朋友没背过你?”   “没有。”   赵体育不明白,她说的是没有谈过朋友,还是朋友没有背过她。   他想知道,但是没有问出来。   又走了一段,姜萍让赵体育停下来歇歇,赵体育就在一块石头上把姜萍放下来。   两人坐在同一块石头上休息。   赵体育抬起袖子擦汗,姜萍忙把手里的手帕递过来给他,让他拿着。   赵体育犹豫了一下,接过手帕,说了句谢谢。   手帕是白色的,上面绣着花草蝴蝶的图案,而且香香的,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样好闻。   正擦着汗,姜萍突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赵体育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自己的年龄,如实地回答道:   “二十……”   姜萍轻呼一声:“好年轻啊!”   “你看着也不大啊。”   姜萍看着赵体育,问:“那你觉得我有多大?”   赵体育立马紧张起来,他知道,女人的年龄不能乱猜,猜错了,要得罪人的。   要尽量往小了猜。   而且,这个姜萍,看样子,年纪真的挺小的,就说:   “你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吧?”   姜萍“噗嗤”笑了:“看你挺老实的,原来你也会哄人。”   “我没哄人,我说真的,我觉得你不比我大多少。”   “你真会说话。”   赵体育不再解释了,他又问:“那你到底有多大,方便说吗?”   “我比你大五岁。”   赵体育听说了她的年纪,再去打量她的脸,正好迎上了她清澈有神的目光。   赵体育被这清亮的目光惊了一下,但他没有闪躲,仍然定定地打量着姜萍,说:   “真的一点都不像。”   姜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你也不像二十岁的人,我以为你有二十多岁。”   “是我长的显老吗?”赵体育苦笑。   “不是,不是,是你说话做事,比二十岁的人成熟很多。”   赵体育觉得这是在夸他,莫名一阵开心。   两个人说着说着,关系好像更近了一些。   程雪飞在前面不远处喊他们:“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继续走吧?”   赵体育答应了一声,站起来,低头对姜萍说:“走吧?”   姜萍撑着石头站起来,赵体育已经在她前面半蹲下来,她趴到赵体育后背上,赵体育重新背着她。   这次,两个人之间没那么陌生了,赵体育背的也轻松了许多。   姜萍勾着赵体育的脖子,忽然没来由地笑了。   赵体育问:“你笑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猪八戒背媳妇了。”   赵体育心里那个乐呀,抿着嘴笑了,说:“你说我是猪八戒?”   “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的,没说你是猪八戒。”   “没关系,你就说我,我也不生气。”   姜萍把头靠在赵体育的后脑勺上,轻声说:“你脾气真好。”   赵体育忽然觉得,他不是走在山林中,他是踩着云朵走在天上,连风都是甜的。 第403章   做梦跟男朋友约会   回去的路上,赵体育居然没再晕车,一路心情愉快地回到县城。   司机把他们放在文化馆门口,程雪飞扶着姜萍,送她回宿舍。   赵体育一直跟在旁边,看着姜萍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心里很着急,很想再背她几步。   但这里毕竟不是山上。   县城到处是人,人家看到男的背着女的,估计会说闲话,这对姜萍的名声不好,就只能作罢。   把姜萍送回宿舍后,赵体育主动帮忙打了一壶热水,让她泡脚。   搪瓷的洗脚盆很浅,只能泡到脚踝那地方。   赵体育又拧了热毛巾,让她敷在腿肚子上,这样腿会舒服一点,不然第二天腿会又酸又疼,抬腿都困难。   程雪飞见赵体育忙前忙后,笑着夸奖:“我们体育真细心,将来哪个姑娘嫁给你,就等着享福吧。”   赵体育腼腆地笑着,没说话。   姜萍偷偷瞄了赵体育一眼,也笑了。   程雪飞把两条热毛巾裹在姜萍腿上,说:“萍萍,我明天就回去了。”   姜萍眼神闪了一下,问:“你们都走吗?”   “嗯,不过体育会暂时留下来,录像厅刚开业,他得在在这盯几天。”   姜萍和赵体育都像是暗暗松了口气似的。   程雪飞又问:“你这个腿没事吧,明天能自己走路吗?”   “能,没事,你放心走就好了。”   “那就好,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点。”   姜萍摸着肚子说:“中午吃的那顿还没消化呢,晚上不吃了。”   “那好吧,泡完脚,晚上你早点睡。”   姜萍点头,张开手臂,抱着程雪飞,撒娇道:“有这样的嫂子真好,比哥哥都好!”   过了没多久,程雪飞和赵体育都走了。   赵体育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碰上姜萍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笑,赵体育迈步离开。   姜萍泡完脚,腿肚子终于舒服了一些,不再那么酸痛。   她把洗脚水倒了,就回来躺在床上睡觉。   一闭上眼,就想起赵体育,感觉自己仍然趴在赵体育的背上,甚至仿佛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汗味。   奇怪,那味道居然一点也不难闻,还带着股阳光的味道。   说实话,她刚见到赵体育时,并没对这个人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他是嫂子雇的一个员工,嫂子很信任他。   仅此而已……   可是,他今天一路背自己下山,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明明很累,却没有一句抱怨或者邀功的话。   更不像其他人那样,流里流气地跟她开玩笑。   姜萍忍不住感慨:   真是个踏实可靠的好男人呢。   姜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睡梦中,她仍然趴在赵体育后背,赵体育就这样一直背着自己,晃晃悠悠地下山。   直到她的舍友张晓丹从外面回来,吵醒了她的美梦。   张晓丹比姜萍小几岁,但已经谈了男朋友,最近准备要结婚了,男朋友是玻璃厂的正式职工,父母在厂里有点职权,家境还算不错。   张晓丹每天不为自己的婚姻大事着急,反而对姜萍这个“大龄剩女”忧心忡忡,生怕姜萍打光棍。   每天只要认识了什么新的男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不要介绍给姜萍。   姜萍每次都说她“皇上不急太监急”。   张晓丹回来见姜萍躺在床上,很鄙视地说:“出去浪了一天,累成这样,也没带回来个男朋友,白跑腿!”   姜萍翻了个身,抱怨道:“正做梦跟男朋友约会呢,被你吵醒了!”   张晓丹嗤笑道:“哎哟,姜大姐出息了,都会在梦里跟人约会了!”   姜萍不理她,在心里盼着这个张晓丹赶紧早点结婚,赶紧搬出这间宿舍,省得她每天想方设法地给自己介绍男朋友,还没完没了地说些男男女女的那些事!   这时,有人敲响了宿舍门。   张晓丹疑惑了一声“谁呀”,走过去开门。   打开门,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只长圆形的铝制饭盒。   “你找谁?”张晓丹觉得这人应该是找错门了。   但那男人说:“我找姜萍。”   张晓丹错愕不已,回头去看姜萍,姜萍已经坐了起来,一脸惊喜地问:   “赵体育,你怎么来了?”   赵体育抬了抬手里的饭盒,说:“我给你买了份面条。”   张晓丹赶紧把赵体育让进屋里:   什么情况?难道说,姜萍出去浪了一天没有白挨累?真的勾搭回来一个男朋友??   姜大姐出息了呀!!   赵体育端着饭盒进屋。   因为有旁人在,赵体育有些不太自然,说:“我给买了份面条,你多少吃点吧。”   姜萍笑着点头,下了床,但是刚要站起来,发现腿还是酸痛。   赵体育连忙把饭送到她面前。   姜萍床边正好有张桌子,赵体育就把饭盒放到桌子上。   姜萍不管张晓丹那极度八卦又好奇的眼神,一脸灿笑地望着赵体育,问:   “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   赵体育把饭盒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面条。   上面有几根肉丝和青菜,还有一个撒着白芝麻的煎鸡蛋。   姜萍原来不觉得饿,一看到这又是鸡蛋又是肉丝的,口水就出来了。   她从桌洞里掏出筷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姜萍直接在赵体育的饭盒里吃起来。   姜萍完全没想到赵体育会来给她送饭,心里感动的不行。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给她送饭,但却是她最开心、也最乐意接受的一次。   张晓丹见他们一个吃着,一个看着,你情我愿的样子,就提着热水壶,借口说出去打热水,悄悄离开了,把宿舍留给他们俩。   这算是张晓丹欠姜萍的。   之前每次张晓丹的男朋友过来,姜萍也会主动把空间让给她。   现在终于有报答的机会了!   张晓丹一走,姜萍抬头问:“我都说了我晚上不吃,你为什么还给我送饭?”   “怕你夜里饿。”   “哦——”姜萍笑着,低头继续吃面条,吃了一口,又抬头说,“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是不嫌弃我刚吃过,我分你一半吧?”   赵体育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想说他不吃,又担心姜萍认为他嫌弃她。   要说吃的话,又很不好意思。 第404章   这张脸很有男人味   可是,姜萍已经从桌洞里掏出了自己的饭盒,从搪瓷杯子里倒了点水,简单冲了一下,就往那饭盒里夹面条。   赵体育推辞道:“我真的不吃,你不要夹了。”   “我真的吃不完那么多,剩下就浪费了。”   姜萍夹了一大筷子,直接下去一半。   她又把那个煎鸡蛋夹了过去,又夹了几根肉丝和青菜。   夹完后,原本饭盒里就剩没多少了。   赵体育默默看着她的举动,不知道她究竟要给自己哪一份,就没说话。   等姜萍把面条分成两份,把有煎鸡蛋的那一份往旁边推了推,说:   “过来吃吧。”   姜萍发现赵体育没有筷子,就临时借用了张晓丹的筷子,把自己的筷子放在水杯里涮了涮,给赵体育用。   又从桌子底下拉出一张凳子,招呼道:“没事,过来吃吧。”   赵体育见姜萍一个女同志大大方方的,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能太扭捏,就走过来坐下。   他先把煎鸡蛋夹到姜萍的饭盒里,说:“你体力那么差,要多补充蛋白质。”   姜萍看了眼煎鸡蛋,又把鸡蛋夹给赵体育:“你今天累了一天,你应该多补充蛋白质。”   赵体育笑了,看了姜萍一眼,姜萍已经埋头吃面条了。   赵体育把煎鸡蛋从中间夹开,分成两半,默默地夹了一半给姜萍。   姜萍吸着根面条,看见面前多了半鸡蛋,没再说什么,嘴角溢出了一抹笑容。   她抬头,偷偷瞄了赵体育一眼,看见他略显刚毅的侧脸,忽然有些沉醉:   这张脸真好看啊!   她从没觉得哪个男人能这么好看。   赵体育有着小麦色的皮肤,五官端正,目光坚毅,鼻梁很高,嘴唇略薄,下颌的线条略显刚硬。   但就是这种刚硬,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成熟,更有男人味。   真的,比她哥哥姜鸿宇那副斯文清秀的长相更有男人味。   姜萍突然又为自己这种龌龊的想法感到害臊,人家才只有二十岁啊,自己瞎想什么呢。   思想极其不健康!   姜萍脸上红了红,又低头认真吸面条了。   赵体育吃饭很快,那半碗面条,他几口就吃完了。   姜萍见他吃完,自己也加快了速度,努力吸面条。   赵体育说:“不着急,你慢点吃。”   姜萍笑笑,咬断了面条,提起桌边的水壶,倒了半杯水,推到赵体育面前:   “你要不嫌弃,用我的杯子喝水吧。”   “我回去喝就行了。”   “你是嫌弃我吗?”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   “不嫌弃,那你就喝啊。”   赵体育无奈笑了,端起杯子,但是没有直接喝,放在鼻子下,好像在嗅着什么。   姜萍见他这样,解释道:“我们这里的自来水水质不好,里边有点味道,你将就着喝吧。”   “水没有味道,是杯子有味道。”   “嗯?杯子有什么味?”   赵体育笑着说:“香味……”   姜萍低声笑了,耳朵根子也红了,她故意嗔道:“我就说吧,你哪里像是二十岁的人。”   “我哪里不像二十岁了?”   “哪里都不像——”   “我看你也不像二十五岁的人。”   “那我像多大的?”   “你才像二十岁的,不对,十八岁,十六岁,跟小孩子一样。”   姜萍放下筷子,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一串一串地从她嘴里流淌出来。   这个家伙,太会哄人了!   姜萍眼泪都笑出来了。   笑了半天,赵体育提醒她快把饭吃了,不然一会就冷了。   姜萍才抹了眼泪,勉强把最后几根面条塞进肚子里。   她起身要去洗饭盒,赵体育直接把饭盒拿起来,说:   “你在这坐着,我去洗吧。”   姜萍没有客气,就让他端着筷子和饭盒走了。   赵体育走后,姜萍才发觉有些心慌意乱,就像一整天没有吃饭,饿的低血糖一样。   明明刚才吃的很饱,却还是有那种感觉。   等赵体育洗完饭盒回来,看到他的人,那种感觉更明显了。   赵体育把饭盒放到桌上,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姜萍直勾勾地望着他,突然很舍不得他走。   跟他在一起有多开心,分别的时候,就有多失落。   赵体育望着她,见她情绪不对,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姜萍强打着精神说,“你在这待几天?”   “我也不知道,要看飞姐怎么安排。”   “哦——”   这么说,他随时有可能离开满仓县。   姜萍好希望嫂子能把赵体育留在满仓县,可是她知道这不可能。而且,她也张不了这个口。   “我走了……”   “我送你!”   姜萍想站起来,可是刚要起身,两条腿痛的她嘶嘶喘气。   这不争气的腿呀!气死了!   赵体育扶住姜萍的胳膊,用教训的口吻说:“你别乱动,就待在这。”   不争气的姜萍只好坐下。   赵体育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姜萍听说赵体育明天还要来,那张脸顿时阴转晴,仰着头问:   “真的?什么时候?”   “不一定,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中午和下午都有时间。”   “那我就中午和下午来找你。或者,你到文化馆来找我也行,反正我的时间比较自由,飞姐不在,也没人管我。”   姜萍笑着点头。   谁去找谁无所谓,两人这样就等于约好,以后可以常见面了。   “我走了……”   “嗯,走吧。”   赵体育见她不像刚才那样闷闷不乐,才放心地走了。   赵体育一走,姜萍就滚到了床上,拉起被子,把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偷偷地笑。   正笑着,张晓丹打水回来,扯开姜萍的被子,看见她笑的跟朵桃花似的,惊喜地问:   “刚才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姜萍夺回张晓丹手里的被子。   “不是?”张晓丹完全不信,“不是你男朋友,会跑过来给你送饭?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劲!”   “是吗?他看我的眼神怎么不对劲了?”   “他看你的眼神,就是黄鼠狼看鸡的眼神!”   姜萍气的在张晓丹身上掐了一下:“你才是黄鼠狼!”   张晓丹哈哈大笑,笑倒在姜萍床上:“你看你那么紧张他,还说不是你男朋友,鬼都不信你的撒的谎!”   “真的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虽然姜萍矢口否认,但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晓丹激动地抱着姜萍大喊:“老天爷,千年铁树终于开花了,月老终于把你逮住了!咱们姜大姐有出息了!” 第405章   见面吃包子   这一夜,姜萍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是赵体育的脸。   她第一次在夜里这样思念一个男人,那滋味很复杂,既开心,又难过。   她不懂为什么是赵体育,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别人?   赵体育究竟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之前很多人给她介绍过对象,很多条件都不错,长的也不错,年龄也差不多,在别人眼里是“天作之合”。   但她就是没有任何要相处下去的欲望。   不知为何,这个比她小五岁的大男孩,居然一下子叩开了她的心门。   难道就因为这个人背自己下山的原因?   不知道,哎呀,好烦躁啊!   自己比人家大五岁,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嫌她老?   要是年龄差距再小一点就好了。   就这样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心思不定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姜萍挣扎着起床去上班。   一抬腿,两条腿疼的她嗷嗷叫。   但也就是疼那一下,等两脚落地,走上几步,就不那么疼了。   她洗刷完去食堂吃早饭,吃完早饭上班。   一上午,心思还在纠结,好几次走了神,把账单给弄错了。   中午下班,走出单位,她忍不住朝人群里张望,寻找赵体育的脸。   但是想了想,好像赵体育并不知道她的单位在哪,又怎么 会到她单位来找她呢。   她匆匆赶回宿舍,也没看见赵体育。   哎,他是不是早把自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个时候,她好羡慕她的哥哥嫂子啊。   哥哥一心一意地爱着嫂子,嫂子应该从来不会有任何怀疑吧。   为什么人家能情比金坚,她也好想要一份不用她胡思乱想的感情。   等不到赵体育,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起赵体育还跟她说过,她可以直接去文化馆找他。   与其自己在这神经兮兮的,不如找他去吃饭,说不定他也在等她呢?   对!就这么办!   下定决心后,她用罐头瓶装了一大瓶水,拎着她最大的那个饭盒,去食堂买了六个大包子,拎着包子和水去了文化馆。   来到文化馆门口,看见了贴在墙上的海报和黑板,有不少人正在海报下面指指点点。   她径直走进了文化馆,一抬头,看见赵体育也在往外走。   两人迎面遇上,都是先愣了一下,瞬间又都笑了。   赵体育三两步跑上来,说:“我正要去找你呢。”   姜萍心里乐开了花,看来自己猜的没错,自己不应该疑神疑鬼的怀疑人家。   姜萍笑着问:“你吃饭了没?”   “还没,你呢?”   “我也没……”姜萍拎起她装饭盒与水杯的布包,说,“走,我买了肉包子,请你吃肉包子!”   “好啊,到哪吃?”   “我知道有个地方,跟我来!”   两个人步行朝外走,走了约莫十来分钟,来到一块绿草如茵的空地上。   这里视野非常开阔,放眼望去,瓦蓝的天空与碧绿的田野连成一片,风景非常美。   赵体育赞了句:“你真会挑地方。”   “我以前经常到这边来。”   姜萍朝一棵粗壮的柳树下走去,想要坐在树下。   但她屈膝时,两个腿肚子又开始作痛。   赵体育见她这个样子,伸手扶住她,把她慢慢放到地上。   “腿还疼吗?”赵体育问。   “一直不动,或者一直动,都没问题,就怕突然起身或者坐下。”   赵体育在姜萍旁边盘腿落座,与她相隔半米的距离。   赵体育说:“你体力不太好,应该多锻炼锻炼。”   姜萍无所谓地说:“我体力不好,以后不爬山就是了,其他有什么关系?”   赵体育笑笑,不说话。   姜萍取出饭盒打开,里面放了六个大包子:“我能吃一个或者一个半,其他都是你的,够你吃吗?”   “够了。”   赵体育自己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里面是猪肉芸豆陷的,肉粒很大,肥肉不腻,瘦肉不柴,吃着特别香。   姜萍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小口,问:“我嫂子走了吗?”   “走了,上午走的……”赵体育扭头看着姜萍,问,“对了,你知道她为什么在这待了那么多天吗?”   “难道不是因为要开录像厅?”姜萍反问。   赵体育突然笑了,说:“确实是因为要开录像厅,但这个事,我自己过来就行了,她跟着一起过来,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姜萍把包子放在嘴边,直直盯着赵体育问。   赵体育憋着笑了半天,才回答:“她在临河县把人打了。”   “唔?!”   姜萍瞪圆了眼睛:“我嫂子会打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打的还是县长的儿媳妇,所以才跑到这边来,不然她本来没打算来的。或者说,最多来看看,不会在这逗留那么多天。”   姜萍无比震惊:   她那个温柔善良、漂亮得体、说话都不会很大声的嫂子,居然还会打人?!   “没弄错吧,真的是她打的吗?”   赵体育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说:“真的是她打的,县长的儿子儿媳妇都找到文化馆了,但那边的馆长就是装傻充愣不认账,到最后他们找不到人,只好回去了。”   赵体育咬了口包子,咽下去,又悄悄嘱咐道:“这事你可别让她知道了,不然她一定能猜出来是我告诉你的。”   姜萍仍然有些半信半疑的。   她呆呆地咬了口包子,觉得包子有些噎人,拿出包里的罐头瓶子,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   喝完,把瓶子递给赵体育,问:“你不喝水吗?”   赵体育看着瓶子,不确定地望着姜萍,犹豫地问:   “你们女生,不是很在意个人卫生,不会随便让别人用自己的杯子吗?”   姜萍说:“是啊,所以我只给你用。”   赵体育抿了抿嘴,最后还是遏制不住嘴角上翘,他接过姜萍手里的杯子,喝了两口。   姜萍见他用自己的杯子喝水,居然很开心,一点没有觉得嫌弃。   这要是被别的男人用过了,她可能就直接把杯子扔了。   意识到赵体育在自己心里如此特殊后,姜萍又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她不敢再看赵体育,把目光转向前方。   吃完喝完,就坐着聊天。 第406章   秋后的老黄瓜   两个人之间越来越放松,说话也随便了很多。   姜萍问他为什么叫赵体育,赵体育把自己名字的由来说了,姜萍又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听说他是孤儿,自幼跟着大爷大娘一家人生活后,姜萍联想到自己幼年丧母,也不记得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就有些鼻子发酸,许久不愿意说话。   赵体育见她心情不好,要哭的样子,就说话逗她开心。   没说几句,又把姜萍逗笑了。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过的飞快,到了要走的时候,赵体育扶她起来。   等她站起来,赵体育看她艰难地抬脚,就问:“要不,我再背你两步,到了有人的地方再放你下来?”   姜萍有些害羞地看着赵体育,问:“你不怕累吗?”   “不怕,背你下山都不累,在平地上怎么会累——来,上来吧。”   说着,赵体育在姜萍面前半蹲下来。   姜萍爬上了赵体育的后背。   这一次趴在他后背上,已经跟昨天完全是不一样的心态了。   姜萍圈着赵体育的脖子,身体紧贴在赵体育背上,问:   “你背过别的女生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   姜萍躲在他后背偷笑,但赵体育还是发觉她的笑意,微微转回头,问:   “那你呢,有别的男生背过你吗?”   “没有。”   姜萍小心观察着赵体育的反应,发现赵体育也在笑。   原来这么巧,都是彼此的第一次呀。   赵体育背着她来到大路上,路上人来车往,怕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就把她放下了。   又陪着她走回单位,约定好了第二天再到这来一起吃包子,然后赵体育就回去了。   就这样,两人每天都会到这棵柳树下来坐一会儿,一边吃包子一边谈天说地。   那包子的馅儿,每天都不一样。   第一天是芸豆猪肉陷的,第二天是芹菜猪肉,第三天是韭菜鸡蛋,第四天是雪里蕻肉末。   姜萍穿的衣服,也每天都不一样。   她每天精心穿戴,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每次都能让赵体育眼前一亮。   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上这个比她小五岁的大男生了。   刚开始她还担心,担心大男生会嫌弃她这个“秋后的老黄瓜”,但从这几天大男生对她的态度看出来,他是喜欢她的。   可是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纸。   这一天,两人又来吃包子,赵体育还给她带了几样小零食,一罐盐渍酸梅,一大把奶糖,还有几个刚刚上市,卖的很贵的桔子。   姜萍开心的要命。   但是,等她扒开一瓣桔子放进嘴里,赵体育却告诉她:   “我下午就要回去了。”   姜萍嘴里含着那瓣桔子,忘了去咬,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似的疼。   赵体育看着姜萍的脸说:“飞姐打电话来,说那边有事,让我回去。”   姜萍很懂事地点点头,咬碎了桔子,却发现满嘴酸涩,一点都不好吃。   她勉强把桔子吞进肚子里,问:“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应该很快吧,说不定几天。”   这个说不定几天,到底是几天啊?   两天,还是十天?还是一个月?   见她满脸不开心,赵体育笑着问:“怎么了,舍不得我走?”   姜萍大着胆子,点了点头,承认自己舍不得他离开。   赵体育说:“我尽量早点回来,回来后,一定再来找你,好不好?”   姜萍勉强点头,把自己宿舍楼里的电话号码告诉赵体育,让赵体育来的时候,提前给她打电话。   赵体育记下了号码。   临走的时候,姜萍又让赵体育背她。   这一次,姜萍自己跳上了赵体育的后背,紧紧勾着赵体育的脖子。   甚至跟他脸贴着脸。   赵体育问:“如果姜老师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来揍我?”   姜萍很肯定地说:“不会,他肯定不会揍你,他高兴都来不及。”   “真的?为什么?”   姜萍却不好意思说了。   哥哥上次还问她怎么不找男朋友,如果知道她现在有了喜欢的人,应该会很开心吧,怎么可能会揍赵体育。   赵体育又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社会败类。   “总之,他要是敢跟你动手,我就永远不理他了!”   “别别别,千万别——”   “你这么怕他?”   赵体育很有些忌惮地说:“你哥哥现在可不是个好惹的人,上次在临河县文化馆,一帮人来找飞姐的麻烦,他三言两语就把那帮人收拾妥帖了,连一句狠话都没说。”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就是上次跟飞姐一起来的那个黄世仁,你知道他是怎么成为保镖的吗,就是他带头去闹事,被你哥哥收拾了。”   “那如果我哥哥要收拾你,不让你背我,你是不是就不背了?”   赵体育很认真地去考虑了这个问题。   可就是这考虑的片刻工夫,让姜萍误以为他真的会慑于哥哥的权威而放开她。   姜萍很生气。   后果很严重。   自己一心一意地想跟他在一起,难道在他眼里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一丁点的困难就把他吓到了?   男人的心,就这么经不起考验?   她挣扎着从赵体育背上跳下来,怒道:“那你就听他的话,不要管我了!”   说着,姜萍快步朝前跑。   赵体育见她突然生气,愣了一下,不明白她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刚才还好好的,说生气就生气了。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赵体育无奈,快步追上她,见她像头倔驴似的直往前冲,根本不理自己。   赵体育突然大着胆子,抓住了姜萍的手,态度十分坚定地说道:   “不管你哥哥怎么反对,我不会不管你的!”   姜萍的脸仍然气呼呼的,但她的步子明显慢了下来。   渐渐的,她憋不住了,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她小声问:   “你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赵体育重新攥紧姜萍又嫩又软的小手。   姜萍故意板着脸问:“那你不怕我哥哥了?”   “怕,但我更怕你不理我。”   姜萍再也绷不住,整个人的气势软了下来,小鸟依人地跟在这个比她小五岁的大男孩身旁。   两人就这样十指紧扣,走出了绿草地。   把姜萍送回单位后,赵体育坐车返回临河县。 第407章   回到西埠乡   临河县那边,程雪飞还不知道,她的员工,已经成功地把她的小姑子的心给收服了。   前几天她和黄世仁一起坐车打道回府,没有在县城停留,直接回到了河西村。   她把自己在山上买到的野味交给刘娥,刘娥当天就炖了一只风干野兔,给大人孩子解馋。   程雪飞难得的在家休息了半天。   她估摸着,县城那边的风声应该暂时平息了,不过她还是没有立即回县城去。   还可以再缓缓。   孙副县长那帮人越想找到她,她就越不能早早露面。   使劲耗耗他们的耐性,就让你找不着我的人!   而且,她的事业,可不是只在县城那边,还有西埠乡的照相馆,好多天没去了。   正好一边耗着他们,一边把这里的事情给理理。   第二天上午,她骑车去了乡里。   刚进照相馆,小芬、小王、关师傅就大呼小叫地,问她这些天去哪了。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前几次离开照相馆都会提前打招呼,这次一声不吭消失好几天。   关键是打了人之后跑的,真叫人担心!   程雪飞说她只是临时有事到了外地去,具体去哪了她没说。   大家见她平安回来,都放心地忙自己的事了。   小芬把这几天积压的信件交给她,姜鸿宇已经寄了两封过来。   看见姜鸿宇的信,想起自己跟姜萍在山上的合影,就连忙把胶卷取出来,让小王洗照片。   洗好照片,随信一起寄给姜鸿宇。   她拿着姜鸿宇的信,进小办公室里读。   信上又是洋洋洒洒几大张,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肉麻话。   肉麻是肉麻,开心也是真开心。   每次看姜鸿宇的信,都是一大享受。   那感觉,如同姜鸿宇在她面前,跟她说悄悄话。   看完信后提笔回信,也是一番倾诉思念之情。   她没有告诉姜鸿宇自己打人的事,也希望别人不要告诉他,这种事最好不让他知道。   主要是怕破坏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   在他面前,她得尽量装的温顺贤淑一点。   温顺贤淑的女人,怎么能去打人呢?   正陶醉在对姜鸿宇说情话的甜美气氛里,黄博华突然闯入。   黄博华看见程雪飞的自行车停在照相馆门外,马不停蹄地冲进照相馆:   “程师傅回来了吗?”   小芬说:“回来了,在办公室。”   程雪飞收起信纸,怕被黄博华看见。   刚收好,办公室的门“啪啪啪”被拍的山响。   “进来吧。”程雪飞说。   门被推开,黄博华那张团胖的脸出现在面前,他两眼上下打量程雪飞,嘴里念叨:   “哎呀,哎呀呀,雪飞,总算见着你这个大活人了!”   程雪飞抿嘴笑笑:“别这么说,我这不挺好的吗?”   黄博华一脸担忧地说:“你这两天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没有,我能有什么麻烦。”   程雪飞见黄博华这个样子,又问:“你都知道了?”   黄博华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说:“何止我知道了,西埠大街哪个人不知道?”   程雪飞微微蹙眉:“本来没多大点事,怎么闹得人尽皆知?”   “这事还小?那多大的事才叫大!”   程雪飞站起来,收起信件,说:“博华,你别担心我,我没事。”   黄博华站在门口,长叹一声,说:“行,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又看到程雪飞手里那几封信,换了副语气问:“姜鸿宇给你写信了?”   “嗯。”   黄博华一脸好奇:“他都在信里跟你说些什么?”   “没什么……”程雪飞笑着说,“家长里短,都是不重要的闲话。”   “是吗……”黄博华更好奇了,“什么样的家常里短,能不能给我看看?”   程雪飞想着信里那些热辣的话,说:“不太适合给你看。”   黄博华笑了:“我就是想看看,他给你写信跟给我写信有什么不一样?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咱们都那么熟悉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德性!”   程雪飞实在不想把姜鸿宇的信给别人看。   但黄博华一向不会提出其他过分的要求,自己实在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又权衡了一下,姜鸿宇和黄博华这两人都认识十几年了,关系那么亲近,不至于连一封信都不能看吧。   这么想着,就犹犹豫豫地把姜鸿宇的信递给黄博华。   黄博华乐呵呵地接进手里,像是得到了什么密诏一样,十分郑重地打开。   只看了几句,整个人笑的不行。   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甩给程雪飞:“我还一直拿他当个正经人,原来背地里这么龌龊!”   程雪飞不太爽地看着黄博华,问:“那他给你写的信是什么样?”   “跟你的信一对比,他写给我的信,就跟是给广播电台写的演讲稿一样。”   两人闲侃了几句,黄博华不放心地交代道:“你把县长儿媳妇打了,以后得小心点,说不定会给你穿小鞋。”   “放心吧,他也不能当一辈子县长,我也不是他的兵,没那么多小鞋给我穿。”   黄博华想想,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黄博华走后,程雪飞继续回信,却发现自己写的信连自己都看不下去,打算重新写一封正经点儿的。   想了想,姜鸿宇一定更想看她这种肉麻的回信,只要他看的开心就好。   就不再重写了,添了几句收尾,等着小王的照片洗出来,和照片一起寄出去。   顺便再整理几张照片,寄给杂志社。   还得把照相馆的账目理一下,把该交的钱交上去。   忙活了半天,到中午吃饭时,小芬从家里带了份水饺,她就在照相馆里吃起饺子。   程雪飞回来的消息渐渐传了出去,一上午有不少人到照相馆来看她。   葛群花中午下班,去副食品商店买菜,在店里听说了程雪飞回来了,当时连菜都不买了,气呼呼地回到家。   等于大荣从粮站回来,拉着于大荣就要去找程雪飞。   于大荣被葛群花的举动惊呆了,问她:“你找她干嘛?”   “你说呢,你说我找她干嘛?!” 第408章   女人当家,房倒屋塌   于大荣知道葛群花的心病。   这母女两个,已经跟程雪飞成了死仇了。   每次只要在母女两个面前提起程雪飞,葛群花和于红梅就是那副“同仇敌忾”的态度,恨不得把程雪飞踩在脚底下。   好在程雪飞不是故意找茬的人,人家专心忙人家的事业,跟那母女两个没什么交集。   于大荣本以为天下终于太平了。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闺女于红梅好像突然变懂事了,放下了过往的恩怨,开始接纳了孙二桥,这让于大荣感到十分欣慰。   他一心期盼着,只要闺女成了家,自然就能把姜鸿宇忘了。   把姜鸿宇忘了,那她跟程雪飞之间,也就不存在什么仇怨了。   只要闺女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于大荣就再没什么好惦记的。   可是,自从程雪飞把孙副县长的大儿媳妇打了以后,家里的形势又变得紧张起来。   这回出来作妖的,不是于红梅,而是年近半百的葛群花同志。   葛群花叫嚣道:“我找她干嘛,你说我找她干嘛,程雪飞把孙大桥的媳妇打了,这事你能忍吗?”   于大荣忍不住皱起了脸,问:“她打的是孙大桥的媳妇,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葛群花气的直跳脚,“现在红梅跟二桥在一起,将来要是结婚了,二桥的嫂子,就是红梅的嫂子,你说没关系吗?!”   于大荣差点没被绕糊涂:“等等,你先别上火,我还是没明白,就算红梅跟二桥在一起,那孙大桥的媳妇,跟红梅是妯娌关系。可是,程雪飞打的是红梅的妯娌,跟红梅没关系,跟你更没关系啊!”   葛群花指着于大荣的鼻子说:“你真是越老越分不清是非了。”   “那你说说,你的是非是什么!”于大荣被媳妇气的也是没办法。   葛群花振振有词道:“你以为程雪飞打的是孙大桥的媳妇吗,她打的是红梅的脸,她就是故意跟红梅作对,这是杀鸡给猴看呢!不然整个县城那么多人,不打别人,偏偏要打孙大桥的媳妇?”   “你别无理取闹了——”   “我没无理取闹!是你自己笨,不能体会这里面的关系!”   于大荣又长叹一声,说:“杀鸡给猴看?你的意思是,孙大桥的媳妇是鸡,红梅是猴,程雪飞打孙大桥的媳妇,是故意打给红梅看的?”   “难道不是吗?”   “你别开玩笑了!”于大荣忍不住拔高了嗓门儿,“就算程雪飞真的杀鸡给猴看,那猴也是孙县长,不可能是红梅!程雪飞又不傻,犯得着为了气红梅去开罪孙县长。”   于大荣快被自己的媳妇蠢哭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也不能产生这种莫名奇妙的联想。   葛群花被于大荣说的一阵恍惚,但片刻后,仍然坚定地认为她的想法是对的。   她转身往外走:“不行,我要是不去闹她一闹,她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站住!”   于大荣终于忍不住喝了一句,他平时从来不会这么喊葛群花,但这次实在是葛群花太愚蠢了。   他拽住葛群花的胳膊,说:“我跟你讲,如果程雪飞打的是咱们的闺女,不用你说,我也得去找她,但这事真的跟红梅没有任何关系,跟你更是一根头发丝的关系都没有,你就别添乱了。本来没事,你一折腾,说不定真的就来事儿了!”   “什么叫我给红梅添乱,我这是给红梅撑腰!”   “撑腰?难道孙县长不会给他儿媳妇撑腰吗?”   “有孙县长撑腰又怎样,他儿媳妇不照样挨打?”   “所以说,咱们还是安分一点,跟咱没关系的,就不要强出头。”   葛群花更生气了,说来说去,还是得忍让!   于大荣见劝服不了自己的媳妇,没办法,只能说:   “行了,你要是气不过,我去找她,行不行?”   葛群花冷哼道:“你找她?你找她,人家三两句话就把你噎的屁都放不出来,你找她有什么用!”   “你别管,反正这事你不要出面!”   于大荣无奈之下,连午饭都没吃上,就走出了家门。   一路上,心里不停哀叹:   女人当家,房倒屋塌!   怎么一遇上程雪飞的事,这母女两个就这么不理智呢。   现在好不容于闺女不作妖了,这老同志反而糊涂了。   这何止是程雪飞跟孙家大儿媳妇的矛盾,这后面,还有姜鸿宇跟孙副县长的角逐,甚至牵扯到葛家。   这其中有多复杂,怎么葛群花就是没了解?   这时候应该尽量装傻充愣,千万不能没事找事瞎出头。   到时候再把他们牵扯进去,还有什么安稳日子?   带着种种复杂微妙的心情,于大荣来到照相馆。   正是中午,照相馆里没什么人。   于大荣进去时,程雪飞正坐在桌边吃饺子。   抬头看见他,程雪飞立马放下筷子,十分客气地说:   “于站长!”   于大荣不知怎的,每次一见到程雪飞,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另外一件事,一想到那件事,于大荣在心理上就矮了一截。   气势也就不如以前了。   那件事,是他心里洗不掉的污点。   也是从那件事之后,于大荣彻底改过自新,金盆洗手,从此不再勾搭小妇女了。   此时,他笑眯眯地问:“小程师傅,吃饺子呢?”   “嗯,于站长要照相吗,来,我来给你照!”   说着,程雪飞就要起身。   于大荣赶忙做了个让她坐下的手势:“不,你别忙活,我就是来随便看看。”   说着,于大荣不等招呼,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他想了一路开场白,这时全给忘了。   只能想到哪说到哪:“前两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跟孙大桥的媳妇,有什么矛盾吗?”   程雪飞笑了下,推开饺子,喝了口水,说:“原来于站长是为这事来的,其实本来没矛盾的,但那天,我送我孩子去学校上学,她骂了我孩子很难听的话,我才打她,于站长,你也是做父母的,要是有人骂你的孩子,你也不能坐视不管吧?”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于大荣心坎里了,他连连点头:   “是是是,做父母的,都会护着孩子。”   “如果是他们在外边惹了事,被别人打了骂了,那是他们活该,但他们什么都没做,无缘无故挨骂,我没必要让我的孩子受这个冤枉气。所以,我打她,是她活该,再有下次,我还会打。” 第409章   终究是错付了   程雪飞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些和蔼,但于大荣听的心惊肉跳。   不知是于大荣多心,还是程雪飞故意表态。总之,于大荣越发觉得,不能再跟程雪飞硬碰硬了,这女人绝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和顺。   把她惹毛了,她会下狠手的。   于大荣一下子想到了姜鸿宇,难道程雪飞也受了姜鸿宇的传染了?   总之,于大荣很庆幸,没让葛群花过来跟程雪飞闹。   程雪飞打人,与他们家的闺女没有丝毫关系,完全是葛群花臆想了。   回去一定要好好劝劝葛群花,也得劝劝他们家闺女。   弄明白缘由后,于大荣没有多待,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回到家,把事情跟葛群花说了,才消了葛群花心里的火气。   他觉得,有必要跟自己的闺女沟通沟通。   现在闺女住在县城,自从去了以后,就没回来过,想见闺女一面都不容易。   于大荣心里一阵叹息: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再说程雪飞这边,于大荣走了以后,她继续低头吃饺子。   她没有琢磨于大荣的来意,琢磨了也没用。   琢磨来琢磨去的,没意思,还是忙自己的事情比较实在。   吃完午饭,把照相馆的账目清点完,把该上交的交了,又发了员工的工资和补贴。   再扣去其他各项开支。   剩下的,就都是自己的。   这一个月,照相馆为她挣到了三百二十块。   比起录像厅的挣钱速度当然是不行,但在这个小小的乡镇,一个月挣三百块,已经很厉害了。   算上前几天录像厅分红的钱,她现在手里一共有两千二百块现款。   按照原来的计划是,有了这笔钱,她要再去申城,买台放像机回来,再开一间录像厅。   但现在计划有变,她得拿这笔钱去做别的更要紧的事。   当天把照相馆的事情都解决了之后,第二天她才返回县城。   这几天她不在,把程春生一个人放到县城,也不知道怎么样。   这孩子有没有按时到汪父汪母家里去上课?有没有好好吃饭?   应该不会放飞自我吧?   她先来到太平庄他们住的地方,发现门上落了锁,她也没有钥匙,就又转身离开。   到副食品店买了两斤卤牛肉,两斤卤牛杂,拎着东西去了汪家。   到了汪家,程春生果然还在,汪健也在家。   程雪飞进屋时,汪健正在给程春生讲解题目。   不知为何,程雪飞一看到汪健,总是会想起朱彩云。   其实汪健也是,汪健每次看到程雪飞,也会想到朱彩云。   所以两个人抬头见面的一瞬间,情形稍微有点尴尬。   但是等说上几句话之后就好了。   “汪老师,辛苦你了,对我弟弟这么用心,这两天真是麻烦你们了。”程雪飞客套了两句。   汪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没什么,程春生最近进步不少,我拿了初三的卷子给他测试,如果以他现在的水平再参加中考的话,他的成绩应该会在四百分上下。”   程雪飞听了很高兴。   程春生听了也很得意,他问:“姐,这段时间你去哪了,也不知会一声?”   “我到外县有点事,处理完了就回来了。”   “你是打完人以后故意躲起来了吧?”   汪健干咳两声,回头对程春生说:“你做你的题目吧,我刚才讲的你都搞明白了吗?”   程春生撇了撇嘴,又低头做题目去了。   程雪飞没有打扰弟弟的学习,她走出堂屋,到旁边的灶房去找汪母。   得知程春生这几天都是在汪家吃饭,而且是一天三顿饭都在这吃,程雪飞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   汪母笑笑,说:“没什么,就是多添碗米的事。而且,你每次来都带东西,下次不要再带了,人到了就行。”   程雪飞嘴甜地说:“我带点东西,花不了几个钱,大爷大娘的心意,才是无价之宝,不能衡量的。”   汪母听的呵呵大笑:“你这丫头真会说话!”   这天中午,程雪飞也在汪家吃饭。   她主动帮汪母做饭,刷锅、洗菜、切肉,打打下手。   掌勺炒菜的事,就交给汪母,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倒是其乐融融,配合的很好。   连家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从前,汪父汪母在家独住,家里一直冷冷清清的。   后来儿子虽然从乡里调回来,多了一口人吃饭,但汪健不是那种活泼的人,又经历了朱彩云那一档子事,性格就变得更沉闷了。   一家人在一起,仍然没什么气氛。   程雪飞突然到他们家,家里好像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人似的,变得热闹起来。   连汪父也时不时开朗大笑。   汪健看到父母这么开心,心里既高兴,又有些难受。   要是自己遇到合适的人,婚姻顺利,也能娶个把日子过的温暖热闹的媳妇该多好。   为什么偏偏会遇到朱彩云呢?   为什么朱彩云不是程雪飞这样的性格呢?   终究是错付了。   做好了饭,程雪飞把菜端上饭桌:“开饭啦,开饭啦——”   程春生立马放下手里的钢笔,奔到饭桌旁等着开饭。   小圆桌上有一大盘牛肉炖土豆胡萝卜,一盘牛杂炒辣椒,一份清炒南瓜,一份油煎小黄鱼。   色香味俱全,看的人食指大动。   汪父最后端来了平底铝锅,锅里是白米饭。   汪母笑呵呵地帮他们盛饭,让他们先吃。   程雪飞挨着程春生坐着,程春生挨着汪健,汪健挨着汪父,汪父挨着汪母,汪母又挨着程雪飞。   五个人正好围满了一张小圆桌。   汪健觉得今天气氛不错,正好也不用上课,就提了酒瓶,跟父亲喝起了小酒。   汪母心情好,也喝了一盅。   程雪飞见汪母喝起酒,也陪着汪母喝了一小杯。   都喝了酒,说话也就随意起来,不再那么客气。   汪父汪母跟程雪飞说,他们得知她把县长儿媳妇打了以后,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虽然县长不能拿她怎么样,但这事听起来怪吓人的。   又问她到底为什么打人。   程雪飞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们,说是姓陈的那个人骂两个年幼的孩子,她才动手的。   程春生听了,恶狠狠地说:“打两巴掌是轻的,就应该摁在地上使劲揍!她没在我爸面前骂,她要是在我爸面前骂,我爸能一铁锹把她拍到土里!” 第410章   开办幼儿园   老两口听了也有些生气。   汪父捏着酒盅,很痛心地说:“那个陈老师我知道,叫陈秋云,她自己只有小学五年级文化,刚到学校时,连拼音字母也不认识,还是其他老师现教的,她学会了才去教给其他孩子。   刚开始,字都认不全,闹了不少笑话,把“大熊猫”读成“大能猫”,哎,真是,误人子弟啊!”   程春生听的目瞪口呆,说:“她那样的水平,都能当老师,那我这个初中毕业的,岂不是可以去教五年级了?”   汪健插话道:“也就是孙县长还在任,没人敢动她,但凡孙县长哪天退休或者离任,这样的老师绝对会被清算出学校。”   程雪飞说:“我是不能等那一天了。”   汪健听出程雪飞话里有话,问:“那两个孩子上学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程雪飞放下筷子,扫视饭桌上的几个人,郑重地说:   “我计划好了,孩子不能不上学,但也绝对不能把孩子放到那种老师手里。所以,我打算自己办个学前班。”   此话一出,整个饭桌上的人齐齐望着她。   程雪飞重复道:“我打算自己出钱,办一个我想要的学前班,正确地叫法,应该叫幼儿园。我要自己办家幼儿园,不为赚钱,只为了给孩子提供一个好的教学环境。”   汪家三口人都被程雪飞的话惊到了。   他们虽然知道程雪飞能干,但都以为,她只是对赚钱有一手。   从来想不到,她居然会对办学感兴趣。   汪父身为老教师,听到程雪飞那番“给孩子提供一个好的教学环境”的话,深受感动,鼓励道:   “你能这么想,真的很了不起。”   程雪飞讪讪地说:“没什么了不起,如果我真的要办幼儿园,还希望大爷大娘能支持我,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行。”   汪父说:“我们当然会无条件支持你。”   汪母也跟着说:“是啊,小程,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如果你想办幼儿园,有什么我们能做的,我们一定帮忙。”   汪健也表态:“对,我们全家都是教师,别的帮不上你,关于教学方面的事,还是能帮的上忙的。”   程雪飞笑道:“那我先谢谢三位老师了。”   汪家的人都淡淡一笑。   程雪飞又转向身旁的汪母,说:“大娘,我办幼儿园的话,想请你出任园长。”   “啊?”汪母明显怔了一下,不太确定自己听没听错,“我?让我当园长?”   “对,您虽然退休了,但我觉得您身体还好,如果大娘不嫌麻烦的话,我想让您当这个幼儿园园长。”   “为什么你不自己当园长?”   程雪飞很真诚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我没法当这个园长,第一个我事情多,比较忙。西埠乡那边有照相馆,县里还有录像厅,这两件事已经够我忙的,我实在分身乏术。   第二个,我也没做过老师,缺乏跟孩子打交道的经验。   您不一样,您是老教师了,知道怎么教育学生,您肯定比我有经验、有耐心。   还有一个,就是,我现在在县里得罪了人,如果由我担任园长,也许会有人故意针对我,给幼儿园添乱。   由您担任园长的话,以你们一家三口在临河县教育界的地位,应该不会有人添乱吧?   所以,我是厚着脸皮拉你们做挡箭牌呢!您就看在我这个可怜人的份上,帮帮我吧?”   说到最后,程雪飞抱着汪母的胳膊卖起惨来。   汪母无可奈何地轻声笑了:“你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   汪母是越发喜欢这个姑娘了,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藏着掖着,一般人很难做到如此坦诚,又不叫人讨厌。   再想想她现在的处境,确实挺难的。   一个姑娘出来混,得罪了县长,以后可能真的会有人找麻烦。   该帮的尽量帮一把。   而且,当幼儿园的园长,也是发挥自己的余热,为社会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是件好事啊。   汪母看了看自己的老伴儿,见老伴儿面带微笑,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点头道:   “你要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我就给你当这个园长,帮你打头阵!”   “谢谢大娘,我以后不叫你大娘,直接叫大姨吧,叫大姨多亲,好不好?”   汪母笑道:“那就叫大姨,我今天多了个外甥女!”   程春生赶忙叫道:“大姨,您还多了个外甥,别把我这个外甥忘了!”   汪家的人都笑了。   汪建也难得的满脸是笑,摸着程春生的肩膀说:“那我岂不是成你表哥了?”   程春生坐在凳子上,象征性地朝汪建鞠了一躬:“表哥,请多多关照!”   满桌的人哄堂大笑。   汪建笑罢,说道:“那你更得好好学习,我可没有成绩那么差的表弟。”   程春生有些尴尬:“我以后好好努力,争取配得上你这个表哥!”   “这才对,好好学习!”   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完饭,程雪飞去帮忙洗碗。   洗完,他们就商量着开办幼儿园的事。   这事说起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千头万绪,比开录像厅难多了。   首先是场地的选择。   幼儿园不仅要有教室,还必须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最好地理位置能好一点。   然后就是教材的采购,还要置办黑板、粉笔、课桌板凳,再买些美术、体育、音乐方面的器材。   还有,县城实验小学已经有一家学前班了,附近的街道办也有一两家私人开办的幼儿园,程雪飞想跟这几家竞争的话,必须做出点不一样的地方。   具体怎么做,她还在仔细计划。   她相信以自己超前几十年的理念,足够让自己的幼儿园脱颖而出。   至于教师方面,程雪飞完全不担心。   她可以让赵体育再去请他的那帮同学。   之前请的都是男同学,如今开幼儿园,可以把女同学请过来。   还有文化馆那帮身怀绝技的“闲杂人等”,都可以拉过来,让他们发挥自己所长,各自展示自己的绝活,给孩子们上精彩的艺术课。   这样也算是支持他们再就业,让他们多一份收入。   一举两得…… 第411章   为什么不结婚   程雪飞想开办幼儿园,完全是临时起意。   但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来的。   她知道这份事业跟开录像厅不一样,开录像厅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而办幼儿园,在这个普遍不怎么富裕,人们对幼儿的教育还不够重视的年代,是很难赚到钱的,能不赔钱就不错了。   程雪飞最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既然不放心把孩子放在敌人眼皮子底下,那就自己办一个。   自己办一家符合自己教育理念的学校,不仅更放心,孩子也会得到更好的教育。   而且,教育本就是一桩神圣的事业,能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也算回报社会。   她在汪家待了一整个下午,跟他们把各项事情商量的差不多,晚饭也是在汪家吃的。   吃完饭后,就告辞离开,准备回太平庄住一晚。   汪建担心他们路上不安全,亲自送他们回去。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那些刚收工的人,都急匆匆地往家赶。   路上,汪建问起姜鸿宇在申城上学的情况,又说起了一些往事。   说着说着,又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朱彩云。   一想起她,两个人都有些沉默,不再说下去。   偏偏程春生哪壶不开提哪壶,问:“汪老师,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   汪建微微苦笑了一下:“不打算再结婚了。”   程雪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扭过头看着汪建,问:   “真的不打算再结了?”   “嗯,一个人过着挺好的,省了多少麻烦事。”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吗,还是被朱彩云伤透了心,不再相信爱情了?   汪建这样的小知识分子,跟普通人的思维不太一样,他有自己的执拗和坚持。   若非如此,当年朱彩云离开他去嫁给了郭大祥那几年,他肯定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终生大事。   但他仍然对朱彩云念念不忘,在朱彩云走后,始终保持单身。   如今朱彩云二次伤了他的心——不,这已经不算是伤心了,而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终于彻底绝了他结婚成家的念头了。   其实不结婚也挺好的,程雪飞能理解这种心态。   在后世,像汪健这样不愿结婚的大有人在,只是在这个还很传统的年代,就显得非常另类。   也许汪健哪天能三度梅开,遇到自己心仪的女人也说不准。   只是可怜了汪健的父母,别人都儿孙绕膝,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享受不到那种天伦之乐。   汪健把姐弟两个送到太平庄的住处就回去了。   开门进家,程春生仍然很不理解地问:“我就不明白,汪老师人长的也不赖,脾气也不坏,家庭出身也很好,以他的条件,肯定能找个不错的人结婚,他为什么那么想不开?”   程雪飞幽幽地说:“大人的事,小孩怎么能理解呢?”   程春生忍不住冷笑:就不能跟我说句人话?   姐弟两个进了堂屋,拉开电灯。   程雪飞望着这个很陌生的地方,觉得不是很习惯。   又因为刚刚住进来,家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方便。   之前住在王二姨家里,缺了什么,直接找王二姨借就行了。   炉子里没有火的话,跟王二姨说一声,就可以直接用她的炉子,过后还一块蜂窝煤。   没有水喝的话,也可以从王二姨的热水壶里倒一点。   王二姨对她很照顾。   可是搬到这里,只有他们姐弟两个在这住,真的是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   没有煤气灶,炉子也是冷的。   还好,灶房里有堆木柴,程雪飞刷了锅,点上木柴,烧了一锅热水。   有了热水,这个家才勉强有了点生活气息。   等洗刷完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床。   没有姜鸿宇,没有孩子。   没有录音机,连本能看的书都没有,数钱玩儿也没意思,心里没着没落的。   哎,漫漫长夜,孤枕难眠啊!   她实在有些睡不着,喊了住在另一间屋子里的程春生:   “春生——”   “嗯?”   “唱首歌我听吧?”   “唔?”程春生似乎有些奇怪,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换了新地方,睡不着?”   “嗯,麻烦你贡献下你优美的嗓音,给我唱首催眠曲吧。”   “你想听什么歌?”   “随便你唱,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她相信以程春生的品味,总不能给她唱老掉牙的样板戏吧。   程春生也不怯场,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终于派上用场了——听好了,下面由人民表演艺术家程春生给你献歌一曲《绒花》!”   程春生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唱了起来: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   那是青春吐芳华;   铮铮硬骨绽花开;   漓漓鲜血染红它;   啊啊绒花绒花;   啊啊一路芬芳满山崖;   ——   程雪飞听着弟弟算得上优美的男中音,浮躁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不多久,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两人在街边吃了油条豆腐脑。   吃完早饭,程春生骑车把姐姐送到文化馆,看见姐姐进了文化馆,才转身朝汪家走。   葛英雄见她终于回来了,问她在满仓县那边怎么样,玩的开心不,端木馆长为人如何,录像厅开的顺不顺利。   完了又告诉程雪飞这边的情况。   陈秋云自从挨了两个耳刮子以后,连学校也不去了,每天在家里嚷着要报仇,非要把这两个耳刮子打回来。   孙家的人也生气,也想找回面子。   但无奈找不到人,有气没地方撒,只能硬生生把火气憋回去了。   从那以后,葛英雄每次回家,都故意错开上下班的时间,要么早走,要么晚走,生怕碰上孙家的人。   可他到底是跟孙家的人住同一栋楼,难免会碰面。   有次出门打酱油,在院子里碰见孙大桥,葛英雄来不及跑,被孙大桥追上了。   孙大桥扯着葛英雄一顿数落,数落他站错了阵营,不该向着程雪飞,应该把程雪飞交出来当面理论理论,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算什么英雄好汉!   葛英雄当时极其无奈地说:“大桥,这事真找不到我身上,如果是你媳妇跟我媳妇掐架,你找我算账,这是应该的,男人为媳妇出头天经地义。   但程雪飞又不是我媳妇儿,你找我也没用啊,我也管不到她头上去。再说,她人跑了,我怎么知道她去哪了?” 第412章   改造废品收购站   孙大桥没再继续没完没了地扯皮,阴着脸说:   “行,之前的事,咱就不追究了,如果程雪飞回来,你必须告诉我!”   葛英雄控制着想把酱油泼到孙大桥身上的冲动,问:   “我告诉你,你要干嘛?”   “你别管我干嘛,你告诉我就是了!”   葛英雄说:“你都不告诉我要干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完就朝自己楼道里走。   不光孙大桥会在半路上堵葛英雄,陈秋云也几次到葛英雄家里,在葛英雄的媳妇文丽面前搬弄是非,说葛英雄一定是跟程雪飞搅和在一块了,让文丽提防着点。   文丽不糊涂,她明白陈秋云是抱着“我不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态度,故意挑拨离间,想把他们家给搅乱好在一边看热闹。   文丽才不会上当,她表面上附和陈秋云,等陈秋云一走,依然跟葛英雄情比金坚。   文丽相信自己的丈夫,以她这么多年对葛英雄的了解,葛英雄就算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老少好几辈,丢不起那个人。   葛英雄他爸也特意找葛英雄问过这事,葛英雄仍然一副问心无愧、与我无关的态度。   他说自己顶多算是个旁观者,没有参与打人。   他当时拦着陈秋云,那是正常人的反应,换了谁都会那么做,不是故意拉偏架。   没能拦着程雪飞,是因为根本没料到程雪飞敢动手打人。   更没料到打完第一次,还有第二次。   葛福顺听出儿子其实有意向着程雪飞,他没说什么,又旧事重提,让葛英雄去白塔乡当副乡长。   葛英雄仍然拒绝了。   他不当副乡长,他现在就喜欢当文化馆的馆长。   葛福顺忧心忡忡地劝他,他这样跟孙家的人作对,让红梅夹在中间很为难。   葛英雄当时笑了笑,跟他爸说:“爸,你放心吧,红梅一点都不为难,但凡她有一点为难,也不能发生这样的事。”   葛福顺没听懂,问他是什么意思。   葛英雄没回答。   但当时在一旁的葛师傅听懂了。   葛师傅对自己的外孙女和程雪飞之间的恩怨了解的一清二楚,比葛英雄知道的更多。   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两个女孩子之间小打小闹,只要不让她们碰面就行了。   没想到红梅这丫头居然敢挑拨孙副县长一家人跟程雪飞作对,导致现在这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葛师傅很无奈,他知道,就算这时候教训自己的外孙女也已经晚了,矛盾已然产生,想和解也不可能了。   他只能交代葛英雄,让葛英雄以后防着点,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葛英雄答应爷爷,说他会注意的。   如今程雪飞又在临河县现身,葛英雄多少有点提心吊胆。   尤其听程雪飞说她已经在着手准备开办幼儿园,葛英雄就提醒她小心防范孙家的人出来作对。   谁知程雪飞笑着说:“没事,开办幼儿园,我已经托付给别人了,由别人牵头,我只负责出钱和策划,应该一时查不到我身上。”   “你找了谁帮你牵头?”   葛英雄很好奇,没听说过程雪飞在县城有什么人脉,除了他,还有谁肯在这种时候出面帮助程雪飞?   程雪飞回答道:“是住在一中家属院的汪老师一家。”   葛英雄一脸豁然开朗的表情说:“那位老汪老师,也教过我,我跟他儿子汪健是同一届的学生,你是怎么认识他们一家的?”   “姜鸿宇和那位小汪老师都在西埠中学教过书,住同一个宿舍,后来姜鸿宇住院,老人家还到医院给我们送过饭,所以我认识他们。”   葛英雄发出了然的声音,笑着说:“妙啊,你居然能说动他们,他们一家在县城还是很有面子的,好多干部都是他们的学生,能请到他们为你出面,哪怕有人想从中作梗,估计也会权衡一下。”   程雪飞也笑了。   “老人家很开明,答应帮我的忙,还帮我出谋划策。所以,办幼儿园这事,势在必行,而且越快越好,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块场地。   葛大哥,你对县城熟悉,你帮我参谋参谋,哪里有合适的地方?”   葛英雄当下拿了张白纸,凭借记忆,把县城主要干道画了出来。   每条街道上有什么单位、什么工厂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程雪飞说她希望找个位置便利、地方宽敞的地方,不但要有明亮的教室,还要修建操场,让孩子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葛英雄答应去帮她打听一下。   就这样,程雪飞在背后出钱出点子,把其他事情交给汪老师一家和葛英雄,还有文化馆那些人一块帮忙,没两天,事情就有了进展。   在县城中学旁边有座空院子,之前是家废品收购站。   但因为废旧破烂堆积太多,影响市容,学校师生每天经过这里时,看到这里乱七八糟的,也很有意见,最后学校就把废品收购站赶走了。   废品收购站走了,留下一地垃圾无人清理,谁也不愿接手这个地方,院子就此闲置了。   程雪飞去看了那个地方,觉得正和心意,位置好,守着大路,紧靠中学,氛围很好。   她不介意这里之前是废品收购站,只要把垃圾清理了,重新装修下,把屋子里外粉刷一遍,地面重新平整,铺层青砖,好好打扮打扮,绝对是个好地方。   地方找好,由汪母出面把院子租下来,价格很白菜,几近上千平的院子,每年只要四百块。   租房也是汪母出面签字,所以,大家都以为是汪母打算开办幼儿园,没人怀疑到程雪飞头上。   确定好地方后,程雪飞回家找到堂弟程友富,问程友富有没有时间接下这个工程。   程友富亲自来现场看了下工程量,回去找了四个人来。   四个人带着铺盖和工具,还有做饭的家伙事儿,直接在这里安营,用了两天时间,把垃圾全部清运出去。   程友富又雇了马车,搬来脚手架,买来水泥和白石灰,把几间屋子的里外墙粉刷了一遍。   然后把所有屋子都打上水泥地面。   再去买了几车青砖,把整个院子铺平。   几天工程下来,等葛英雄和汪父汪母再来看时,几乎认不出这个地方了。   从前的破烂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整洁的小院。   整条大街看上去都顺眼多了。 第413章   招生   程雪飞又让杨大画家过来,发挥他的特长,在墙上刷宣传画。   外墙上刷了蓝天白云、儿童背著书包上学的童画,在最上面用蓝色的颜料刷上“希望幼儿园”几个宋体大字。   小院被这么一整顿,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要办一家幼儿园。   此时,汪母要办幼儿园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她也顺便开始招生工作。   这年代孩子多,生源肯定不是问题。   但程雪飞的目的是要想要打造一家优质幼儿园,优质幼儿园,收费就不能太低。   哪怕她不指望幼儿园给她赚钱,也不能让幼儿园留下一摊坏账,陷入恶性循环。   那样的话迟早倒闭。   她跟葛英雄打听过了,实验小学的学前班,每学期保育费十二块,书本费两块,共十四块钱。   这个价格,已经低到几乎没有利润了。   公办学校,是国家兜底,哪怕没有利润,也能维持下去。   但民办学校不一样,民办学校是个人自负盈亏。   所以学费到底该收多少,才能在保障教学质量的前提下,既不让幼儿园亏本,又不至于让家长无法接受。   这是个最棘手的难题。   程雪飞与汪父汪母商量,询问他们的意见,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   “教育事业,不能唯利是图,而且这是个长期事业,我没打算在三年之内收回成本,但是希望收上来的学费能维持幼儿园的正常开支,包括老师的工资,教学用具的消耗等等,所以学费只会比公办的学前班高,不会低。”   汪父点头,问:“那你打算怎么收?”   “我粗略算了下,想维持基本运营的话,学费定在二十比较合适,包括书本费,你们觉得怎么样?”   汪母沉吟道:“二十块钱,价格不低。不过,按照你的办学标准,也确实不高。”   汪母觉得好为难,本来以为办家幼儿园不是什么难事,自己和老伴儿两个老教师,应该有经验。   可是,他们忽略了,他们只是有教学经验,但没有办学经验。   而且,程雪飞要办的幼儿园,不是随便在家里圈块地方,看着一群孩子玩,她要办一家正规的学校。   这就有些超出老两口的认知了。   学校都是国家的,从来没有出现过个人办学校的先例,程雪飞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可是转念一想,古代的私塾,不就是个人办的学校吗?   这说明,个人办学校,不是没有先例。   只是在这个年代里没有人敢这么做罢了。   程雪飞敢这么做。   她胆子大,有魄力,一上来就大刀阔斧地把那座破烂厂改造的光鲜亮丽,几乎不计成本。   光是在这座院子上投入的钱,就很难赚回来,所以汪父汪母都替程雪飞捏一把汗。   现在到了要定学费的时候,就更纠结。   学费高了没人来,学费低了就赔本。   他们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汪父道:“小程,办幼儿园,比我们原本想象的要难得多,这不是个赚钱的行业,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程雪飞语气轻松地说:“大姨夫,你放心吧,我从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哪怕三年后,幼儿园倒闭了,至少我的孩子上完幼儿园,这笔钱,就当是给我闺女给我儿子交学费了。”   汪父汪母都被她这种乐观又洒脱的态度折服了。   当然,也得手里有钱才有底气这么说。   汪母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学费二十,包括书本费。”   程雪飞又说:“因为这个学期已经开始了,我们幼儿园最早也得到十一月份才能开始正式上课,这样学期已经过了一半,所以剩下的半个学期,学费也只收一半,只要十块钱。”   汪父汪母一起点头,都觉得这样很合理。   一下子让人家拿二十块钱来交学费,好多人可能无法接受。   降到十块,可能就没那么抵触了。   这也是“零割肉不疼”的道理。   除了这个,程雪飞还跟他们提议,她打算在幼儿园开设午餐,以方便那些因为工作中午不方便照顾孩子的家庭。   餐费按月另收,每月五块。   午餐保证孩子每个星期吃两次肉。   这个自行选择,不强求。   愿意留在学校吃的留在学校,不愿意的中午接回家。   程雪飞相信,这会成为他们幼儿园的一项优势。   把最主要的事情确定下来后,程雪飞就开始拟定招生宣传单。   宣传单内容如下:   招生通知:   自今日起,希望幼儿园开始招收学龄前(三至六岁)新生入学,正式入学时间为十一月一日,鉴于到时学期过半,学杂费包括书本费为十元。   报名时间:每日上午八点至十点半。   报名地点:希望幼儿园,向阳南路,初中学校旁。   招生负责人:周新枝园长。   本园可为中午不方便回家的幼儿提供午餐,餐费每月五元,保证饮食质量和肉类补充。   本园特聘一批高中毕业生,为孩子提供优质文化课教育,另外设立音乐、美术、体育专业艺术课程,聘请业内专业人士为学生上课,激发孩子潜能,为孩子的人生打下坚实的基础!   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培养人才!   选择希望幼儿园,让我们为你托起明天的太阳!   汪父汪母看了程雪飞拟定的招生宣传单,都笑的不能自已。   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热情洋溢的招生通知,这算是头一回见着。   程雪飞让人去买了一沓红纸,回来让文化馆几个笔杆子帮忙抄写宣传单。   先抄了几份,让黄世仁熬了盆浆糊,在文化馆门外的墙上贴了一张,又到幼儿园门口贴了一张。   再就是到菜市场人多的地方贴。   黄世仁在满仓县时,跟程雪飞一块去贴录像厅的宣传单,都贴出经验来了,知道该往哪贴效果最好。   这边,汪父汪母也掏出家里的笔墨纸砚,拿出过年写对联剩下的红纸,抄了两张。   抄完,老两口熬上浆糊,拎着浆糊来到学校家属院最前面的一堵墙下,在上面刷上浆糊,把宣传单贴了上去。   正贴着,遇到一个几十年的老邻居徐大妈,正挎着个柳条篮子往外走,似乎要去买菜。   徐大妈的老伴儿也是个老教师,已经过世了,现在跟着同样是教师的儿子住在这大院里。   徐大妈见两人在这贴红纸,老远就笑呵呵地问:“哟,老汪,老周,家里有什么喜事,贴那么大张红纸?” 第414章   招老师   汪父刷完浆糊,转身点头笑笑:   “老周同志最近办了个幼儿园,过来贴个招生通知。”   徐大妈走了过来,站到红纸下看了两眼,发现好多字不认识,也读不通顺,就不读了,一脸好奇地问:   “初中旁边那家幼儿园,真是你们家开的呀?”   汪母讪讪地笑着:“是啊……”   “哎哟……”徐大妈啧啧感叹,“你们怎么这么想不开,退休日子多清闲,又有退休金,小健也有工资,你们全家人过的多滋润,怎么又想起来去开幼儿园呢?又累又不赚钱,你看看那么大的排场,投了不少钱进去吧,猴年马月才能赚回本?”   汪母和颜悦色地说:“反正退休在家,也没什么事,就当是发挥余热了。”   “闲着没事?闲着没事就赶紧让小健结婚啊,他结婚了,给你们生个孙子,你们不就有事了吗?”   汪父汪母一听徐大妈说起这个,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了。   但徐大妈还没完,凑到汪母面前,拉着汪母的胳膊说:   “老周,小健不小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不结婚,太不像话了,你们别由着他!   赶紧催催他,找个人结婚,把终生大事给办了。   头婚的找不着,找个寡妇也行啊,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会过日子会生孩子就行了。   你说挺好个人,怎么打了光棍了,好歹是个当老师的,熬成了老光棍,影响多不好!”   汪母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儿子一直没结婚,家属院里有很多人在议论,还有人说他家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虽然老两口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听人家当面说,还是觉得挖心。   这老徐,就是个直肠驴,什么都敢当面说,一点不避讳。   因知道老徐就这德性,没什么恶意,汪母也不真的生气,推了推徐大妈的胳膊,催她:   “行了,老徐,多谢你操心,你去买菜去吧,回头去晚了,好的都给人挑走了,你就等着捡菜叶子吧。”   徐大妈没有立马就走,又抬头看了看红纸上的内容,问上面写了什么。   汪母趁机把他们幼儿园招生的事项说了。   老徐爱串门,爱往人堆里扎。   什么事只要让老徐知道,那几乎整个大院就都知道了。   所以跟老徐说的明明白白。   徐大妈听了挺感慨,直夸老汪两口子越老越时髦,办的幼儿园也这么高端大气。   “咱们院里有好多孩子都准备上学前班的,我顺便帮你问问,要是有谁愿意来的,我让他去找你。”   汪母笑着说:“老姐妹,那就谢谢你了!”   “瞧你客气的,我去买菜了。”   徐大妈走了后,汪父汪母又到家属院后面去贴了一张。   遇到熟人就跟人宣传。   老两口在家属院里人缘不错,一直跟人和和气气的,从来不跟谁红过脸。   众邻居听说他们办了个幼儿园,而且条件很不错,本着邻里互助的心意,都愿意主动帮忙宣传。   谁家要有适龄的孩子,也会主动帮忙打招呼问一下。   教师家庭,比一般家庭更重视孩子的教育。   之所以好多学龄前的孩子没有去上学前班,多数是因为现在的学前班实在教不了什么内容。   学前班的老师没什么文化,把孩子送给他们,还不如自己在家教了。   现在听说两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办起了专业的幼儿园,还聘请高中毕业生来教孩子。   而且据听说学校环境设施什么的都不错,将来还会开设很多艺术课程,慢慢的就动了心思。   所以,汪父汪母很快在教师家属院收到了第一批学生。   这时候,幼儿园的场地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要置办桌椅板凳、书本教具之类的。   还要招聘幼儿教师。   程雪飞就把赵体育从满仓县叫了回来。   赵体育依依不舍地离开满仓县,以为回来是让他处理录像厅的琐事,没想到刚一回来,就分派了许多艰巨的任务给他。   包括招聘老师、采购书本教具,这些他从没经历过的事!   赵体育自从跟了程雪飞后,就从一个刚从高中毕业、什么都不会的学生,变得无所不能。   真正的哪里有须要,就到哪里去。   好不容易录像厅的事业干顺手了,以为能轻松一点,好家伙,现在又让他负责幼儿园的工作!   没办法,现学也得硬着头皮上!   工作上的事他不发愁,他现在愁的是幼儿园的事看样子够他忙一阵子。   哎,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满仓县。   想到那边还有个人盼着他早点过去,赵体育心里就特别着急。   着急也没办法,他还得继续跑腿打工。   但愿尽快结束手里的工作,早点放个假!   赵体育刚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展开工作,回到乡下,通过人找人,拉过来四个同届的女同学。   都是高考落榜的学生,落榜后没有出路,在家等着嫁人的。   现在听说有份幼儿教师的工作,都很高兴。   第二天上午,几个人就约好了一块坐车去县城,来到中学旁边的希望幼儿园,在那里找到赵体育。   赵体育又引四个姑娘去见周园长。   周园长挨个面试,面试结果不错,四个姑娘相貌端正,口齿清晰,普通话说的也比较标准。   绝对比实验小学的某些教师强。   凭她们的学历和水平,要是有个城镇户口,肯定能被招进工厂当正式工人。   只因为是农村户口,家里也没有关系和门路,才没法进城找工作。   汪母对这种浪费人才的情况还是很痛惜的,但这是当今社会的现状,没办法。   现在把她们招进来,也算人尽其才。   这天正好是星期六,汪健不用去上课,在家辅导了一会儿程春生,就走到幼儿园这边看看母亲。   进来后,看见教室里多了五个年轻人,猜到这是新招的老师。   但没想到,那几个人都认出他,一块喊他“汪老师”,汪健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曾是自己在西埠乡的学生。   有这层师生的情分在这里,大家的关系显得更亲近了。   除了招收上课的老师,程雪飞还打算找个专门负责买菜、做饭、烧水的阿姨。   这个比较容易找。   程雪飞本来想跟汪母打听,但葛英雄知道这事后,主动给程雪飞推荐了个人。   说那个人能干又可靠,对工资要求不高,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有个住的地方。   程雪飞很痛快的答应了,让那个人直接去幼儿园找汪母,跟汪母说一声就行。   然后,第二天,汪母正在给四个新来的教师培训时,就有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领着两个小丫头,出现在幼儿园。   那女人身形瘦弱,脸色枯黄,衣服上下打满补丁。   两个小丫头,也是浑身寒酸,都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   大的有八九岁,小的五六岁左右,神情畏缩,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远看着,就跟要饭的一样。   汪母很诧异,就听那女人自我介绍说,她叫郑桂香,是别人介绍过来,到幼儿园来做饭的,让她过来直接找周园长。   汪母想到程雪飞头一天跟她提起过,说葛英雄介绍了个做饭阿姨过来,要求在幼儿园有个住的地方。   汪母没想到,不光来了个做饭的,还带了两个“拖油瓶”来。   这两个小“拖油瓶”躲在她们母亲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汪母,眼神中充满恐惧,看的汪母心里难受。   汪母按照程雪飞的意思,收留了这母女三个,让她们直接过来就行了。   母女三个对汪母连连鞠躬,千恩万谢:“谢谢周园长,谢谢周园长!”   汪母连连摆手,说不用谢她,这是程雪飞的意思,自己只是负责接收。   到后来,汪母才知道,这个叫郑桂香的,是个寡妇。   男人喝醉了酒跟人打架,被人打死了。   男人死了后,由于郑桂香只生了两个闺女,没有儿子,婆家人不想留她们娘仨在家吃闲饭,就把这娘仨都赶出了家门。   当时郑桂香的小闺女才刚刚五个月大,还在吃.奶。   被扫地出门的郑桂香无处可去,只能带着两个闺女回到娘家。   可是,人都是很现实、很势力的。   郑桂香身无分文地回到娘家后,娘家所在的生产队却不承认她,不让她出工,不给她工分,导致她没有任何收入。   一年下来,连一口袋的粮食都没有,只能勉强靠着父母分到的那点粮食,勉强不被饿死。   时间长了,连父母都嫌弃她们,当着她们的面说她们是累赘。   那两个闺女受到表哥表弟们的打骂,也从来不敢还手。   因为一旦还手,会招来更凶狠的责打和辱骂,她们只能把泪往肚子里咽。   母女三个在娘家遭尽了白眼。   所以,郑桂香来到幼儿园工作,没有任何要求,只求能给自己和两个闺女一个住的地方。   只要不再寄人篱下,不再看人眼色过日子,能痛痛快快地喘一口气,再苦再累的活,她都愿意干。   汪母按照程雪飞的意思,收留了这母女三个。   当天下午,她们就带着破旧不堪的行李铺盖住进了幼儿园,住在那四位老师的宿舍的隔壁。   对比从前住的茅草搭建的棚子,现在住的干净亮堂的砖瓦房,不漏风也不漏雨,还有一扇玻璃窗户,简直跟天堂一样。   郑桂香为了报答程雪飞的收留之恩,每天早早地起床,最后一个睡下,干活特别卖力,从来不偷懒。 第415章   收不收,不是我说了算   程雪飞没有露面,却把由破烂厂改造的幼儿园办的红红火火。   最后,消息传到了孙副县长一家人的耳中。   孙家的人对这家突然冒出来的幼儿园没有多在意,一家幼儿园呗,能有什么前途?   不过是雇几个老太太帮忙看孩子,赚个生活费。   可是后来听说,县委家属院好几个孩子都要去上那家幼儿园,连葛英雄也打算把小儿子送去。   陈秋云听说这事后,立马警觉起来。   这家幼儿园什么来头,怎么不声不响地冒出来,连县委家属院的人都这么给面子?   陈秋云立马联想到了程雪飞身上,莫非——   莫非程雪飞也会把她那两个野孩子送到这家幼儿园去?!   一想到这个,陈秋云不淡定了。   哼,打了我,还想让你的孩子在县城上学,做梦去吧!   陈秋云找到了那家幼儿园,来到原先那家破烂厂外面一看,哪还有破烂厂的影子,早就被一个漂亮干净的院子替代了。   外面墙上刷着大大的“希望幼儿园”,还刷了满墙的儿童画。   这手笔,可不简单啊。   比起他们实验小学的两个学前班好太多了。   陈秋云进了院子,在教室里找到汪母。   汪母正在跟几个家长介绍他们幼儿园的情况。   陈秋云直直走到汪母身边,叫了一声“周老师”。   汪母回头,见是陈秋云,微微吃了一惊。   两人都在县城住了好多年,知道彼此是谁,偶尔在菜市场或者大街上碰面,但是从来没说话过话。   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这个陈秋云来找自己,必定是冲程雪飞来的。   难道是雪飞这丫头偷办幼儿园的事被陈秋云知道了,陈秋云故意来搞破坏了?   要是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但陈秋云没有吵闹,她打量了一下被粉刷的整洁一新的教室,还算和气地说:   “周老师,听说你开了家幼儿园,看着真不错。”   汪母站起来,脸上堆起了一抹笑:“谢谢,托大家的福。”   陈秋云打量完教室,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说:   “周老师,开办幼儿园当然是件好事情。不过,我为了你老人家好,也得劝你两句,不是谁家的孩子都能收的,千万别收了不该收的学生。”   汪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哦,原来自己误会了,陈秋云目前还不知道这家幼儿园就是程雪飞开的。   汪母故意做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说:“该收不该收的,怎么能区别对待?都是可以被教育的孩子,我们当老师的,会一视同仁。”   陈秋云看着冥顽不灵的汪母,觉得这老太太脑子是不是不太灵光,这么明白的暗示都听不懂,索性不再绕圈子,直言道:   “周老师,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收学生的时候,要看家长。遇到那些家长不讲理,千万别收,不然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就比如——比如像程雪飞那种泼妇,她家的孩子,你千万别收,收了就有麻烦!”   就算没麻烦,也得给你找点麻烦。   县长家的人发话,你敢不听吗?   谁知这傻老太太仍然笑呵呵的:“哦,是吗,那可真不太妙。”   陈秋云见老太太还是没跟她表态,按照常理,这时候老太太应该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绝对不收程雪飞的孩子。   怎么,老太太是没听说过程雪飞的名头吗?   也许真有这种可能,一个退休老太太,成天围着灶台转,不知道外边的事很正常。   但陈秋云必须事先提醒,把话提前说清楚了。   她当着几个家长的面,对汪母说:“周老师,你以前不知道,这不怪你,但现在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就别再收了,记住了吧?”   汪母傻呵呵地点头:“哦哦哦,记住了,姓程的,我记住了。”   陈秋云还算满意:“嗯,不错。”   陈秋云嘱咐完,很满意地回去了。   离开的时候,再回头看看这坐院子。   这幼儿园还真不赖啊,难怪连葛英雄那货也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到这边来。   这幼儿园看着又漂亮又干净,地面都用青砖铺的,墙上刷着充满童趣的儿童画。   院子一角,还有三个木匠在那打制桌椅板凳和摇摇马。   看这环境和设施,比他们实验小学那几间简陋的教室好多了。   要不是因为她是实验小学的老师,得照顾到和学校的关系,她都想把她儿子毛毛也送来上。   陈秋云走后,教室里几位家长议论开了。   “这女人谁呀,有病吧,人家幼儿园收谁家的学生,跟她有什么关系?”   “诶,你还不知道啊,她就是孙县长儿媳妇,前段时间听说被打了。”   “就她呀?就她被打了?”   “是啊,就是被那个叫程雪飞打的,所以今天故意上门来,就不想给人家的孩子上学!”   “啧啧,看来还是打的轻了。”   家长们一起看向汪母,问:“周园长,怎么办,万一那个叫程雪飞的,真的要把她家孩子送过来上幼儿园,你收还是不收?”   汪母苦笑着摇摇头:“收不收,不是我说了算。”   幼儿园是人家开的,人家要送自己的孩子来上自己开办的幼儿园,谁敢说个不字?   可是,汪母还是为程雪飞捏把汗。   程雪飞是背后投资人的事,迟早瞒不住,今天陈秋云能跑到幼儿园来指指点点,说不定明天就能来大吵大闹。   等程雪飞来到他们家,汪母把这事告诉程雪飞,提醒她多加小心。   程雪飞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根本不用提醒。   她几乎能脑补出一百场陈秋云撒泼耍赖、造谣污蔑的场景,所以才刻意低调,一直躲在背后,就是不想浪费时间跟陈秋云这样的泼妇撕逼。   可是,纸包不住火,她不能永远躲着这帮人。   早晚有一天,她是这家幼儿园真正投资人的消息会传到孙家人的耳朵里。   孙家人还是 会来找麻烦。   所以,程雪飞已经想好了对策。   她要在幼儿园正式开学之前,办一张个体营业执照。   这时候的学校和幼儿园,都是集体办的,根本不用什么营业执照。   即便县城目前有两家私人幼儿园,也都没有办执照。   一来国人早习惯了大集体的生活,不管什么事,只要服从上级领导的安排就行,从来没有个人要办执照的观念;   二来,那两家幼儿园确实不太正规,就是几个老人帮忙看孩子。 第416章   办理营业执照   但程雪飞决定要办幼儿园时,就想好了要办的正规一点,该有的手续尽量办齐。   不然,一旦自己是这家幼儿园投资人的消息传出去,孙副县长那帮人,随时能来找自己的麻烦。   她可没那么多时间伺候这帮大爷。   到时候有营业执照傍身,敢来滋扰的,都特么的有多远圆溜溜地滚多远!   她把要办营业执照的事跟葛英雄说了,让葛英雄帮忙替自己打探一下。   因为之前从来没有个人办学校的先例,她这是头一家民办学校,还不知道县里会是什么态度。   还是让人提前打听下最稳妥。   葛英雄这人是真的热心,满口答应说愿意帮忙问问。   不用问别人,直接去问他爸葛福顺。   其实程雪飞想跟葛英雄一块去见见这位“县太爷”,算是拜个庙门。   但现在于红梅住在葛福顺家里,直接去葛家的话,说不定会碰上于红梅,到时候反而节外生枝。   要是直接去葛福顺办公室的话,又担心碰上孙副县长。   被别人看到了,还会惹上送礼行.贿的嫌疑。   总之各种不方便。   只能临时拜托葛英雄了,以后有机会再当面拜见。   程雪飞得知葛福顺抽烟,特地买了两条中华,让葛英雄带给葛福顺。   算不上贿赂,一点心意。   葛英雄带着两条烟,趁着上班时间,来到他爸葛福顺的办公室。   葛福顺见儿子破天荒地到办公室找他,颇感意外。   又见儿子皮革包里鼓鼓囊囊,猜测有人托了儿子过来找他办事。   葛福顺很反感这种行为,所以提前早几年就跟儿子说过,任何人想走后门,都没可能,让葛英雄别费这心思。   他站起来,板着脸说:“怎么到这来找我了?”   葛英雄因为有事相托,气势就有些萎,带笑道:“爸,有件事,可能得请你帮忙递个话。”   “我跟你说过——”   “爸爸爸,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的规矩,不是找你行.贿走后门的,真的只是行个方便!”   葛英雄安抚父亲的情绪,把程雪飞开幼儿园要办营业执照的事说了。   葛福顺满脸惊讶地问:“那家新开的幼儿园,是程雪飞投资的?”   葛英雄笑着说:“是……”   “不说是一中的老汪老师他们开的吗?”   “对外是两位老教师开的,那位周老师担任园长,但实际老板是程雪飞。”   葛福顺仿佛明白过来了。   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如果一开始对外宣称是程雪飞开的,估计孙家的人已经各种找茬了。   这个女人,考虑的滴水不漏啊,幼儿园都快办好了,孙家的人居然还不知情!   葛福顺脸上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葛英雄继续说:   “程雪飞这回办幼儿园,不是小打小闹。人家是个讲规矩的人,知道该办营业执照,但是一直拖着没办,就是怕到时候走漏风声,被孙县长那帮猢狲捣乱。   眼下幼儿园就要开学了,想在开学时把执照办了,幼儿园就是合法企业了。   爸,你能不能跟工商局那边先打个招呼,让他们麻利点,别推三阻四,尽可能快的把执照办下来。”   说着,葛英雄悄悄从包里摸出两条中华,拉开爸爸办公桌抽屉,把烟放了进去。   由于是第一回 这样求自己爸爸,葛英雄动作不太熟练,显得有些滑稽。   葛福顺看着儿子这个心虚的举动,不动声色地说:   “她倒真是个会来事的人,像个老油条。”   “爸,别这么说,这完全是她的一点心意,她说了,要不是怕遇上红梅和孙县长,她一定会亲自来找你的。”   葛福顺顿了顿,走回办公桌旁,打开抽屉,把那两条烟拿出来,扔到桌上,一副拒收的态度。   葛英雄泄气了,皱眉道:“爸,这不算走后门,就是问问县里的态度,你不会连这点忙都不帮吧?”   葛福顺深吸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目光放空,考虑了很久,才说:   “拿回去吧,这事没那么简单,我这边还得开会商量一下。”   “啊?”葛英雄非常吃惊,“就这,还要考虑?只是办张营业执照而已!”   葛福顺抬头望着办公桌旁边的儿子,声音低缓地说:   “这又不是街边开个油条摊子,马路边开个服装店。这是办什么?这是办学校——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没听说有谁为了开学校来办营业执照的。所以,你明白这件事的意义吗?”   葛英雄张着嘴巴,疑惑了半天。   难怪呢,难怪程雪飞要他提前过来打探一下,而不是直接去工商局办理。   原来程雪飞早就考虑到了,她是本县,甚至可以说是本市,再往大了说,是整个东阳省,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民办学校。   程雪飞自己也拿不准,工商局会不会给她办理这样一个营业执照。   所以才让葛英雄来打头阵,问问底细。   如果程雪飞不办执照的话,就目前这个一切法律法规还很不健全的八十年代,其实也能让幼儿园顺利营业。   最多以后如果出台了相关的法律法规,再补上也来得及。   但程雪飞考虑到有孙副县长那帮人会跳出来作怪,就有必要做好完全之策。   程雪飞心思很细,考虑的很全面,让人不得不佩服。   就连葛福顺也很钦佩,程雪飞一个女同志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   等把葛英雄打发走了以后,葛福顺随即在县委大楼的办公室里召开了一场临时会议。   他把教育局和工商局的人叫来,又把实验小学的陈校长,还有县一中的朱校长,幼儿园旁边的初中包校长,以及几位教育界的资深人士都请来。   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出去,他没说来开会的目的。   等众人满脸狐疑地落座,看了看双方的人马,怎么还有工商局的人来?   工商局的人也正纳闷,怎么叫他们工商局的人来开会,又把教育局和三家学校的负责人找来?   这是开的哪门子会?   等葛福顺把开会的目的跟众人说了,众人恍然清醒:   原来是为了最近县里闹的正红火的那家幼儿园。   那家幼儿园大家都听说过,葛英雄还很积极地动员县委家属院的孩子去那家幼儿园上学,所以都不陌生。   可是,等等,那幼儿园不是已经退休的汪宗义和他的家属周新枝开的吗?   怎么又跟程雪飞扯上关系了? 第417章   县委开会讨论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都明白了,原来程雪飞玩了一招“掩人耳目”,就是为了蒙混孙县长一家人的视线。   在座的,没有不知道程雪飞之前把孙副县长的儿媳妇给打了。   要是程雪飞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办幼儿园,孙家的人能让她顺顺利利地办下来吗?   说不定就在哪个关节给你卡下来,让你难受,让你办不成幼儿园!   结果人家闷声办大事,给你来了这么一招。   这女同志还真有两下子!   众人说笑了几句,还是得认真商量,这个营业执照,到底该不该办?   工商局的人先发话,说是看教育局的意思。   毕竟,个人办学校,是属于教育方面的事。   只要教育局没意见,他们工商局就能给办。   教育局的人也拿不定主意啊,学校都是集体开办的,还从来没有个人要办学校。   他们怕万一开了这个先河,事后上面查问下来,教育局要担责任。   工商局和教育局都不知该怎么办,葛福顺就问几个学校的负责人,问他们的意见。   实验小学的陈校长先发话了。   他没意见……   他知道程雪飞为什么要办学校,还不是因为人家送孩子到他们学校上学,结果被陈秋云阻拦,程雪飞才出手打人。   要不是陈秋云出幺蛾子,人家至于去办学校?   陈校长自己觉得心虚,也就不会阻拦。   再说了,就是个幼儿园而已,属于学前教育,跟他们小学互不冲突。   到时候这批学生,还是要到他们小学来上学。   对他们根本造不成任何损失。   初中的包校长也不反对。   这家幼儿园就在初中校园旁边,之前是一家乱糟糟的破烂厂,一到夏天,苍蝇嗡嗡飞,还经常有人往这倒垃圾。   一下雨,污水遍地流,害的整个学校都有股臭味。   现在人家出钱出力把破烂厂改造的那么漂亮,每天经过那个地方都赏心悦目,这是为社会做贡献的好事,他们为什么不支持?   不支持开幼儿园,难道支持开破烂厂吗?   一中的朱校长就更没意见了。   朱校长的态度,不是因为对程雪飞有所亏欠,也不是觉得把破烂厂改造成幼儿园有多大的功劳,主要是因为姜鸿宇。   姜鸿宇是他们一中走出来的学生,之前考了省文科状元时,整个一中跟著名声大噪,又是登市报,又是登省报的,出了多少风头。   就为了这一点,也不能为难人家姜鸿宇他媳妇。   三家学校摆出了自己的态度之后,教育局也跟着点头。   教育局的人点过头,工商局就没什么异议了。   葛福顺见众人意见一致,当场拍板:   办!   散会时,葛福顺又特意交代,这事先别走漏风声,任何人回去不要对外宣扬。   众人都明白什么意思,都是为了瞒住孙副县长,等到程雪飞把营业执照领了,生米煮成熟饭,就算孙副县长想阻拦,也晚了。   看来,两位县长之间,已经有了不可言说的嫌隙。   当天晚上,葛英雄过来询问开会的结果,葛福顺把会议决定告诉葛英雄。   葛英雄喜的连连恭维父亲英明。   这个决定,间接证明县里是偏向程雪飞的。   最起码,没有人故意跟程雪飞作对,这对程雪飞非常有利。   想在一个地方混的开,就必须打点好本地的关系,这样以后才能跟孙县长那帮人抗衡。   第二天一大早,葛英雄把这事告诉赵体育,让赵体育转告程雪飞。   程雪飞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地带着汪母和赵体育,一块去了工商局。   由于葛福顺提前跟工商局打了招呼,事情办的很顺利,他们去了以后,很快就把营业执照拿下来了。   营业执照是手填的,有姓名,从业人员,经营范围,资金数额,地点。   上面还贴了程雪飞的两寸黑白照片,然后右下角是一个鲜红的工商行政管理局的大章。   捧着“刚出炉”的营业执照,程雪飞很激动。   她虽然开了照相馆和录像厅,但照相馆仍然属于国营企业,她只是负责经营。   录像厅是依附文化馆开设的,也是依靠国家。   而如今,程雪飞终于独立开办了一家完全属于自己的幼儿园。   虽然产业不大,但对她来说,实现了零的突破!   揣着“热乎乎”的营业执照,程雪飞顿觉腰杆儿都更直溜了。   这些日子躲躲闪闪,从今往后,不用再躲了!   有人敢来捣乱,就是破坏经营,可以依法处置。   程雪飞心情高兴,回去的路上,又和赵体育到百货大楼去买鞭炮,准备开学当天好好庆祝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来百货大楼买过东西了。   自从上次在百货大楼跟于红梅赌了两包桃酥后,就没再来过。   如果需要买东西,就托别人来买。   一来她这段时间比较关键,她刻意保持低调。   二来也是本着“好脚不睬臭屎”的理念,不想恶心自己。   而今,她终于不用再回避谁了。   他们来到买鞭炮的地方,买了两挂鞭炮和两把二踢脚。   付完钱,转身离开时,程雪飞察觉到一道阴狠仇恨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自己身上。   她知道那是于红梅的目光。   程雪飞无所畏惧,管她呢,于红梅要不嫌累,就继续折腾,看她折腾来折腾去,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反正自己行的正坐的直,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离开百货大楼,赵体育抱着鞭炮,走在程雪飞身旁,稍稍侧过头,语气很谨慎地问:   “飞姐,等幼儿园正式开学了,我能不能放几天假?”   “放假?哦,对了,你有很长时间没休过假了吧?”   程雪飞如果没记错的话,从赵体育来了以后,就一直在忙的团团转。   先前忙着满仓县的录像厅,后来又忙幼儿园的事,陪着她四处采购,好像确实很久没休息了。   赵体育说:“飞姐,我已经半个多月没休过假了。”   “那么久?!”   程雪飞扭头看着赵体育。   赵体育些强颜欢笑地点点头,问:“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的话,我可以不可以休几天?”   “当然可以,幼儿园开学第二天,你就回家休息休息吧,给你放三天假,够不够?”   赵体育使劲点头:“够了够了!”   临了,他又说:“对了,满仓县那边,早就应该去分账了,我趁着放假,可以帮你到那边把账分了,顺便,小六哥也很长时间没放过假了,我先去替换他,等他休完假回去,我再休。” 第418章   赵体育请假   程雪飞听了觉得很欣慰,很感动。   这孩子一直任劳任怨,连休假都不忘帮她分担工作,真是难能可贵啊!   “不用,你直接休吧,这段时间,你陪着我跑动跑西,也太累了,小六那边,等你休完回来再去替他。”   谁知赵体育立马拒绝了:“不,我还不是很累,我先去满仓县,让小六哥先休假。”   程雪飞听了,心底不由得产生疑惑:   这孩子工作也太积极主动了吧?   积极的不太正常。   她忍不住问:“怎么了,你在满仓县那边有事吗?”   “没有——”赵体育很激动地摇头,“没有,我就是——纯粹地考虑到咱们的工作须要,毕竟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程雪飞笑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故意剥削你啊。”   “没有,飞姐没有剥削过我,从来没有!”   又走了几步,程雪飞说:“体育,我给你涨工资吧?之前说好工资是三十块,每半年涨五块,每个月还有五块钱伙食补助。   但你工作能力出色,总是忙前跑后,出的力气最多,三十块钱的工资,对你来说太低了,我直接给你涨到五十,怎么样?”   赵体育当然高兴啊。   涨工资谁不喜欢,而且一次涨二十!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努力工作得到了重视和回报,这份肯定,是涨工资也无法衡量的。   “谢谢飞姐——但是,为什么突然给我涨那么多?”   程雪飞冲他一笑:“多涨点,你好尽快存钱娶媳妇啊。”   赵体育忍不住笑了起来,耳根子也有些发热。   等快走到幼儿园,赵体育问了一句:“姜老师最近来信了吗?”   “来了,每个星期都来信,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赵体育为什么突然没来由地问起姜鸿宇。   赵体育的态度有些不太自然,目光躲躲闪闪的,说道: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一下。”   “你恐怕不是随便问问吧?”   赵体育结巴道:“真的,就是,问问,他是我老师,我关心我老师的情况,不是很正常吗?”   程雪飞笑了:“看不出来,你们师生的情谊那么深厚,我下次写信的时候帮你问候他。”   “好……”   说着闲话,两人进了幼儿园。   幼儿园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   所有教材教具都买齐了,桌椅板凳,也都加班加点地做好了。   幼儿园暂时分为大班和小班。   每班配有两个老师。   因为幼儿园刚开园,名声还不是很响,一共招收了三十七名学生。   这三十七名学生,多数是熟人拉过来的,有县委家属院一部分,教职工家属院一部分,还有一些来自周围不远的村子。   程雪飞大概算了一下,这三十七名学生交上来的学费,仅仅勉强够老师的工资。   包括赵体育找来的那四个女同学,负责做饭的郑桂香,还有周园长(汪母)的工资。   这第一个学期,肯定是入不敷出的状态。   不过只要稳住了这半个学期,把名声打出来,到明年,多收些生源,应该能维持幼儿园的基本运营。   总之,想靠着幼儿园来赚大钱,那是痴心妄想。   到目前为止,程雪飞把自己靠录像厅和照相馆赚来的钱,全部砸进幼儿园里了。   前前后后,共花了差不多两千块。   除了房租四百,改造原来的破烂厂花掉将近五百块,打造桌椅板凳再去掉两百。   她又买了些皮球、毽子、橡皮筋、跳绳、蜡笔、粉笔、图画本、铅笔、黑板、小喇叭,还有其他一些非常零碎的教具、玩具。   这些东西看着零碎不值钱,加在一起也花了差不多两百块。   程雪飞还托人从市里买了一架二手的手风琴,文化馆里有几个会拉手风琴的,汪父也会拉,到时候可以给孩子上音乐课。   一架手风琴,就是四百五。   程雪飞另买了一台录音机,到时候可以让孩子们跟著录音机里的音乐跳舞做操。   因为要在幼儿园里开火做饭,她又置办了一套锅碗瓢盆,又去掉一百。   再加上这段时间,各项开支都不少,是真正的花钱如流水。   等幼儿园准备的差不多时,程雪飞的口袋已经瘪了。   瘪到连一百块钱都掏不出来。   好在过几天录像厅又能分账了,到时候又能分到一笔钱。   拿到钱,这边没什么事情,她就可以去申城买放像机!   当然,还要去看看姜鸿宇和程立夏。   话说,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姜鸿宇,还真的很想他。   因为第二天幼儿园正式开学,程雪飞和程春生一块回了趟老家,把两个孩子带过来,以后就在县城住下。   坐车回去的路上,家玉听说还要把他们送到学校去,皱着鼻子满脸抗拒:   “妈妈,我不想去那个学校!”   家宝坐在程春生腿上,也说:“我也不要去,那个老师太坏了!”   程雪飞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说:“放心,咱们不去之前那所学校,咱们换一个更好更漂亮的,里边有好几个球,到时候你们可以跟小朋友踢球玩。”   “真的吗?”两个孩子一起问。   “真的,去看了就知道了,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程春生很得意地告诉孩子:“你们想要什么,学校就有什么,信不信?”   “为什么?”   “因为——”   程春生想说,因为幼儿园就是你们妈妈开的,你们想要什么,妈妈都会满足你们!   但他刚要说出来,程雪飞干咳一声,意思是要他不要告诉孩子,幼儿园是谁的。   程雪飞不想让孩子在幼儿园里有什么优越感,让孩子安安心心在那上学就可以了。   程春生会意,改口道:“因为,因为那个幼儿园是全县最好的幼儿园!”   家玉家宝听的非常神往,急的恨不得马上就到,一路问了好几遍还有多久。   等汽车进站,下了车,两个孩子也不觉得累,跑的比大人还快。   “妈妈,小舅,你们再快点!”   “来啦来啦!”   程雪飞加快步子跟上,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幼儿园。   幼儿园里正热闹着,汪父汪母、汪建、赵体育,还有那四位老师,以及其他一些熟人都在。   两个小家伙率先跑进了这座干净整洁的学校。   家宝惊叹道:“姐姐,真的又大又漂亮,我喜欢这里!”   家玉说:“小舅果然没骗我们,这是最好的学校!”   这时,汪母等人正在办公室里吹气球,办公室的门上也挂上了几个彩色的气球。   两个孩子撒开小短腿,穿过院子,跑进办公室里。 第419章   幼儿园开学   屋里的人看见有孩子跑进来,刚要问话,又立马从他们的长相上认出了他们。   这两个孩子长的太像他们的父母了!   尤其小男孩那神韵,跟姜鸿宇一模一样。   汪母笑眯眯地朝他们走:“你们两个小朋友终于来啦!欢迎欢迎!”   家玉家宝看着满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家玉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面前慈祥的老太太,问:   “你是谁呀?”   “我?以后叫我周奶奶,好不好?”   家玉抿嘴笑了下,叫道:“周奶奶好。”   “诶!”   汪母蹲下来,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她把两个孩子揽到自己面前,捏着孩子的小手说:   “这两个孩子真招人疼!”   屋里的人只知道程雪飞和姜鸿宇有一儿一女,但都没见过这两个孩子,连汪建也从没见过,乍见之下,都觉得孩子长的水灵可爱,还很有礼貌。   果然父母优秀,孩子也不会差。   程雪飞和程春生进了教室,汪母忍不住对程雪飞说:   “你这一对孩子长的真好,又像爸爸又像妈妈,想不到,你们两个人的相貌合在一起,会这么好看!”   程雪飞笑着说:“大姨,以后把这两个孩子放在这,就麻烦你了,要是调皮捣蛋,尽管打。”   汪母故意说:“我要是真打了,你能舍得?”   “舍得,怎么舍不得。”   “你舍得,只怕小姜舍不得吧,我怕他来找我的麻烦!”   众人都笑了。   汪建在旁边见母亲这么喜欢这两个孩子,拉着都不愿意撒手,看的心里酸酸的。   当年姜鸿宇和程雪飞恋爱时,他和朱彩云也在恋爱。   如今人家的儿女都这么大了,而且这么可爱,可自己仍旧孑然一身。   想想真是叫人感慨。   当天晚上,程雪飞带着程春生和两个孩子,还有汪家三口人,赵体育,另外四名教师,一起在幼儿园吃了晚饭。   郑桂香给大家做了一大锅南瓜疙瘩汤。   众人吃完喝完,各自散去。   程雪飞和程春生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太平庄住处。   到了睡觉时,两个孩子为争抢靠妈妈的位置吵闹打斗,在床上抱着摔跤,谁也不肯让谁。   家玉最后使出绝杀技,钻进妈妈怀里哭鼻子。   家宝见她又哭,气的直挺挺躺在床上:“不讲理,坏姐姐!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哼!”   程雪飞给他们盖好被子,伸长手摸了摸家宝的脑袋,安抚他们睡下。   第二天幼儿园正式开学。   开学第一天,虽然没有搞什么隆重的剪彩仪式,但也办的非常热闹。   关键是人气很足。   一大早,四名幼师就忙碌起来,把头一天吹好的气球绑在外墙上的铁栏杆上。   文化馆的人也自发过来帮忙,吹气球的吹气球,扫地的扫地,贴对联的贴对联。   有个会拉手风琴的,站在幼儿园门口拉琴,吸引了不少来往的人驻足观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搞什么大型文艺演出。   程雪飞也早早来到幼儿园,站在门口,给每个进园的孩子和过路的孩子送上气球。   对这个时候的孩子来说,气球仍然很稀罕,所以好多人见到这边有送气球的,都回家领着孩子来要气球。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地方,突然变得比菜市场还热闹。   到了九点整,赵体育把鞭炮摆出来炸了一通,把现场气氛推向高.潮。   就这样,临河县第一家有正式执照的民办幼儿园,顺利开业!   这边幼儿园办的欢腾,另一边孙副县长才知道,原来这家幼儿园是程雪飞开的。   陈秋云在学校听说这事,气的大骂,直接去找陈校长。   陈校长在办公室,眨巴眨巴眼,满脸无辜地问她:   “这事找我有什么用?是县里同意的。”   陈秋云见他这副态度,这才明白,原来陈校长早就知道这事。   她更火了,指责陈校长为什么没告诉她。   陈校长说:“你也没问我呀。”   “--”   陈秋云不等下班,骂骂咧咧地到农业局去找孙大桥。   孙大桥听说后,也是怒不可遏。   前阵子,葛英雄在县委家属院,到处张罗着帮这家幼儿园招生,孙大桥就觉得古怪。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帮程雪飞在招生呢!   这个葛英雄,铁了心跟他们家作对!   陈秋云说:“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非要到幼儿园里闹一闹,把幼儿园闹关门!”   孙大桥没有表态,这事确实欺人太甚,让女人闹一闹,就算不能闹关门,也能煞煞那帮人的威风。   要不然,谁还能把孙家人放在眼里?   于是陈秋云立马发动了自己娘家人,一块去幼儿园闹事。   自从她公爹当上副县长,陈秋云就变着法的,把她乡下娘家的兄弟姐妹,都调到县里,进工厂的进工厂,进食堂的进食堂。   再不济,去工厂看大门,也算是公家的人了,公家就得养着他们。   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所以,陈秋云是娘家的功臣,是他们家的金凤凰!   前段时间知道自家的金凤凰被人打了,各个义愤填膺。   现在听说可以去报仇,谁也没有推辞,娘家的妈妈,姐姐妹妹,嫂子弟媳妇,全都拉过去。   哼,吵架谁不会,到那地方一通哭喊撒泼,倒地不起,看你如何招架?   今天闹,明天闹,早晚闹的你关门大吉!   孙大桥看着自己媳妇走了,等着媳妇凯旋归来的好消息。   可是一等二等,等不到人回来。   到了下午,却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让他去派出所领人。   领人?领谁?   孙大桥追问人家,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是农业局的孙大桥主任吧?是就没错,今天上午,你爱人陈秋云同志,带着一帮人去希望幼儿园闹事,我们接到报警后过去,把人都带了回来,问清楚状况,问题不大,你过来把人领走就行了。”   派出所的人言外之意是,要不是看在你家有个副县长,就你们这一通闹,足够送到农场去改造了!   孙大桥气的差点摔了电话,觉得自己媳妇怎么虎了吧唧的。   让你去闹,没让你闹到派出所去!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的媳妇儿在派出所蹲过,还要不要面子了?   更可气的是,就为了这么点事,派出所居然敢抓人!   不知道他们是谁吗?! 第420章   安排的明明白白   孙大桥生了半天气,最后还是厚着脸皮到派出所领人。   来到派出所一看,好家伙,陈秋云居然带了七八口人!   丈母娘、大姨子、小姨子、嫂子弟媳妇,全家都上阵了。   带了这么多人,居然还能闹到派出所来,孙大桥质问民警,凭什么把人都抓来?   民警很无奈地跟孙大桥解释:“没办法,人家幼儿园过来报的警,说有人来闹事,都把孩子吓哭了,我们不得不出警。”   “劝劝就算了,值当你们大动干戈,把这么多人都抓进来吗?!”   民警哭丧着脸,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齿痕:“要是能劝好,我们能抓人吗?你瞅瞅我被咬的,我们有个同志,脸都被扇了,他们还嚷嚷着是县长家的亲戚,当时周围那么多人,闹成那样,我们要是不抓人,这不就说明我们徇私枉法、故意包庇吗?”   孙大桥脸都绿了,狠狠瞪了陈秋云一眼。   这女人,简直没脑子,闹也要讲究个章法啊,以后长长久久、细水长流地闹,这下好了,把派出所的人给得罪了。   孙大桥把人领走以后,又到县委那边,把事情告诉他爸孙副县长。   孙副县长此时还被蒙在鼓里。   他听说之后,不像儿媳妇陈秋云那样没头没脑地去闹事,而是指使儿子,去教育局告状。   只要教育局出手,管他谁开的幼儿园,统统都得关门!   孙大桥也不太想当这个冤大头,就又指使自己那虎了吧唧的媳妇,让她去教育局告状。   正好,陈秋云是教师,理论上管得着这件事。   这回,总不至于再进派出所了吧?   孙大桥沾沾自喜地等了半天,可是最后等来的消息却是,教育局早就知道了这事,是专门开了会研究之后同意的。   两口子傻眼了。   他把这事汇报给他爸孙副县长。   孙副县长终于坐不住了,打电话给教育局质问,什么时候开的会,怎么他不知道这事?   教育局的人告诉他,是葛县长拍板的同意的,人家连营业执照都拿了,现在是合法企业,只要不犯法,就管不到人家头上。   孙副县长挂了电话后还是不太相信,让自己的秘书悄悄打听这事是不是真的。   秘书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告诉他确有其事。   县里确实专门开会讨论过了,同意程雪飞开办私人幼儿园。   孙副县长忍不住大骂:   狗屁葛县长,居然跟他玩阴的!   合着整个县委都知道了这事,只瞒着他一个人!   他妈的,程雪飞那丫头片子把他算计的明明白白,就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孙副县长一向沉得住气,可是这回实在忍不了,顶着气头去找葛福顺,当着葛福顺的面质问:   “老葛,咱两家什么关系?你亲外甥女,是我未来的儿媳妇,我一直没拿你当外人。程雪飞要开办幼儿园,你怎么没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葛福顺面沉似水,不急不缓地回答:“孙县长,工作上的事,不牵扯个人关系。”   这阴损的老家伙,居然还跟他公事公办了?   孙副县长深吸了一口气,又问:“好,你说不牵扯个人关系,那咱们就谈工作上的事,开会的时候,为什么没通知我?”   “没通知你,是因为你工作忙,没有打扰。再说,只是一家幼儿园,不值得惊动两个县长。”   “行,那我不啰嗦了,葛县长,咱们就事论事,学校都是集体的,怎么能允许个人开办幼儿园。   这以后,要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跟风开幼儿园,败坏社会风气怎么办?   今天能开幼儿园,是不是明天就能开小学、初中、高中,甚至能开大学了?!那这社会成什么样子了?”   葛福顺仍然一脸沉着地回答:“拿几千块钱去开家幼儿园,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跟风的,有这几千块,足够办家小工厂的,谁会办一家没什么利润的幼儿园?”   “是啊,她程雪飞明知道幼儿园没利润,为什么还要开一家幼儿园?”孙副县长振振有词地质问。   葛福顺望着孙副县长的脸,反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孙副县长猛地想到了什么,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对啊,是他儿媳妇陈秋云先阻拦人家的孩子去上学,人家才自己办了个幼儿园的。   这女人还真特么阔气,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学上,直接自己办学校了。   看把她能的!   我就不信,你能自己办幼儿园。几年后,你能自己办小学吗?   到时候,还是滚回你的乡下上学吧,县城的小学,绝不会收留你!   孙副县长勉强安慰了自己几句,灰头土脸地走了。   他明知道葛福顺这老东西有意护着程雪飞,却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晚上回到家,故意让二儿子把未来儿媳妇于红梅叫了过来,一家人在于红梅面前大倒苦水。   于红梅十分痛心地责怪自己舅舅胳膊肘朝外拐。   完了,她又哭唧唧地说:“我也没办法,我舅舅和我表哥,连我姥爷都向着程雪飞,我在家里,一句话都不敢说,提都不敢提程雪飞的名字。”   孙二桥见于红梅这副受尽委屈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   就连大嫂陈秋云都看不下去了,拉着于红梅的手说:   “红梅,你真是太可怜了,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干脆别住他们家了,尽早搬出来算了。”   这时候,孙大桥他妈侯翠兰趁机说道:“红梅,要不,赶紧把你俩的婚事办了,名正言顺地搬到咱们家来。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孙二桥一听这话,刚才心里还在难受,立马就高兴起来,他满脸希望地看向于红梅,等着于红梅表态。   于红梅抹了把眼泪,低着头,也不说话。   这是害羞呢。   没反对,就表明,人家默认了。   孙二桥激动地看向侯翠兰,侯翠兰又笑着戳了下孙副县长。   孙副县长会意,突然计上心头。   对啊,要是儿子把于红梅娶进家门,跟葛家成了真正的亲戚,那葛福顺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今天那样驳他的面子。   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既把儿媳妇给娶了,又能缓解一下跟葛家的关系,何乐不为呢?   这么想着,孙副县长的气就顺了。   “行,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是该早点把婚事办了。不过也不着急,先把亲事定下来!” 第421章   娶媳妇要娶胖   这边孙副县长一家开始考虑于红梅和孙二桥的婚事,另一边,程雪飞也没闲着。   幼儿园开门第一天,虽然经历了一丢丢小波折,但几乎没影响。   程雪飞还反手就把七八个人送进了派出所。   只要陈秋云不嫌麻烦,派出所的大门随时为她敞开!   去派出所的次数多了,说不定还能附赠个劳改农场游一游。   幼儿园的工作逐渐上了正轨后,程雪飞又把程春生送进考场。   经过程春生这几个月还算“刻苦”的学习,他终于顺利考上了电大。   得知自己考进电大的时候,程春生激动的就跟拿到大学通知书一样。   不对,比他哥哥程立夏拿到大学通知书还开心!   电大的学历虽然不如大学的含金量高,但拿出来,也是金灿灿的。   在这个百废待兴、改革开放、急需人才的年代,能有个电大的学历,已经比绝大多数人更有优势。   在程春生考电大期间,赵体育也终于在连续奋战了几十天后,熬到了休假的日子。   他拿了自己的工资和奖金,开开心心地去了满仓县,去见他日思夜想的人。   上次离开满仓县时,他答应姜萍,过几天会再回来。   可是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一个月。   中间他给姜萍打过几次电话,姜萍总是怏怏不乐的,虽然嘴上没有责怪他,但心里一定在怨他吧。   赵体育甚至担心,这么久没见面,她会不会已经把自己淡忘了。   毕竟上次两人才是第一次见面,感情的小火苗还很脆弱。   赵体育先去了满仓县文化馆,顶替了曹小六的工作,让曹小六回家休息。   等到了中午,关了录像厅的门,借了辆自行车,快马加鞭地赶到姜萍宿舍楼下等着。   等了不久,看见姜萍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往宿舍走。   赵体育见她出现,原本非常高兴,心突突直跳。   可是看见姜萍形单影只、一脸落寞的样子,又觉得难受。   等姜萍走近了,无意中抬起头,看见赵体育在前面,人一下子站住了。   一个月没见,姜萍似乎瘦了,脸色也不太好。   她目光有些呆呆的,又揉了下眼睛,等揉完眼睛,赵体育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赵体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明明满肚子话,开口却只剩一句:   “吃饭了吗?”   姜萍牢牢盯着赵体育的脸,摇摇头。   “走,我们去吃饭。”   姜萍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问:“我们还去吃包子吗?”   赵体育说:“不,我们今天不吃包子,我请你去饭店吃,上来,我骑车带你去!”   两人来到一家私人餐馆,赵体育点了一盘炒猪肝,一盘木须肉,又买了一碗蒸的软烂的扣肉。   等米饭送上桌,赵体育先夹了一块扣肉,放到姜萍碗里:   “吃吧,多吃点,我看你好像瘦了。”   姜萍看了看酱红色的肉片,没有动筷,垂着头,幽怨地问:   “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赵体育十分歉疚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来,真的是临河县那边的事情太多了,我以为办一家幼儿园很简单,但没想到事情那么多。我跟你保证,没有下次了,我下次一定早点来看你!”   “谁稀罕你看。”姜萍小声咕哝。   赵体育以为她真的不肯原谅自己,又放下筷子,很紧张地说:   “真的,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姜萍抬起目光,瞥了眼周围没有人,才很不开心地说:   “上次你走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几天就回来,可是一走就是一个月,难道这一个月,你连个假都没有吗?”   说着,姜萍眼睛红了。   赵体育见她要哭,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真的一天假都没有,我发誓!”   “那你不会请假吗?难道我嫂子连个假都不给你放?”   “事情那么多,我没法张口请假,不是我一个人忙,你嫂子也忙,她都没给自己放一天假,我怎么好意思请假?”   姜萍叹了口气:“我嫂子快成资本家了。”   赵体育轻声哄道:“你嫂子这样的资本家还是很有良心的,不但给我涨了工资,发了奖金,还一次给我五天假。这次,我可以在这陪你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姜萍两眼放光。   赵体育见她心情好转,笑着说:“是啊,我这一个星期都陪你,好不好?”   姜萍的脸这才逐渐阴转晴。   赵体育又拿起筷子,往姜萍碗里夹了片猪肝:“快吃饭吧,多吃点,你瘦了一圈了,赶紧胖回来。”   姜萍摸着自己的脸问:“我真的瘦了吗?”   “嗯,瘦了好多。”   姜萍很有些不好意思,赵体育那么长时间没来看她,她还以为他早就把自己忘到脑后,又另寻新欢了呢。   现在得知赵体育纯粹是因为工作忙才没来,心里郁结的疙瘩才终于解开了。   看着那碗米饭和肉,终于有了胃口。   她拿起筷子,说:“那我要努力胖回来!”   赵体育笑了:“这才对嘛,我们那边有句老话,吃豆腐要吃烫,娶媳妇要娶胖。胖了好,胖了娶回家装门面。”   姜萍白了他一眼,低头却忍不住偷笑了。   吃完饭,赵体育又骑车带她来到县城的百货大楼,到了食品区,给姜萍买了一大堆零食。   什么奶糖,话梅,夹心饼干,蜜三刀,鸡蛋糕,面包,肉干。   这些东西,现在差不多都敞开供应,所以赵体育看到什么买什么,连价格都不问。   姜萍因为刚刚吃饱饭,看什么都没胃口。   可是,看见赵体育这样放肆地给她买东西,真的特别开心。   姜萍虽然一个月工资不低,但早年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从来不会大手大脚的花钱,也很少给自己买那么多零食。   跟她住同一宿舍的张晓丹,经常收到男朋友送的好吃的,姜萍就跟着沾光。   现在,终于有人给她买零食啦!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也要让张晓丹沾沾她的光!   等回到宿舍,得到张晓丹一连串的惊讶赞叹,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之后,姜萍又开始心疼赵体育为她花的钱。   算了算,吃饭加上买零食,估计花了有十块左右。   两个人连关系都还没确定,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花人家那么多钱?   赵体育又不是干部家庭出身,实在不应该让人家破费。   可是姜萍又不好再把钱还给他,那样等于打人家的脸。   心里很纠结,等看见张晓丹拿着钢签子,准备给男朋友织条围巾时,姜萍也突发奇想,买点毛线,给赵体育织件毛线背心!   七天结束后,姜萍的毛线背心也织好了,人也成功地被赵体育喂胖了。 第422章   大学生活   当赵体育沉浸在恋爱中时,他的同学程立夏,正在千里之外的申城理工学院,泡在图书馆里,认真看几本航空方面的书。   今天星期天,程立夏从一大早就来到这,一坐就是三个小时。   虽然刚开学时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让他哭了鼻子。   但之后几个月,还算太平。   他已经知道那个到教室里找自己麻烦的人是谁了,正是他们系主任吴教授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女儿。   但是程立夏仍然不想不通,他跟这个吴小英素未谋面,为什么一上来不找别人,单单要找他麻烦?   他很想当面问个明白。   可是每次远远看见吴小英,好奇心又顿时泯灭,就像见了鬼一样,撒开丫子,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生怕被吴小英抓到。   他甚至不敢靠近那栋家属楼。   好几次,轮到他值日打扫卫生,负责清扫那栋家属楼周围的落叶,他就故意装肚子疼,让睡在他下铺的邹延帮他干活,事后请邹延喝瓶汽水作为补偿。   就这样,程立夏靠着自己小心谨慎,再也没碰上吴小英。   除了这件事一直让他胆战心惊之外,大学生活还真是很美好的。   姐姐每个月都给他寄钱来,还会在信里夹上几张粮票,所以他不用像其他同学那样节衣缩食。   他比绝大多数同学过的都富裕,从来不用为钱操心。   甚至,他还顺便能接济一下其他条件不太好的同学。   理工学院的学生,多数是外地学子,家庭都不富裕,过的都很艰苦。   为了抱团取暖,他们发明了一种“合作社”的关系。   几个人组成一伙,每次吃饭时,各自打不同的菜,有人打一毛钱一份的素菜,有人打五毛钱一份的荤菜。   打完了,大家把自己的菜放到桌上一起吃。   这样就能花同样的钱,吃的更丰富一点。   这是他们跟高年级学生学到的生活技巧。   程立夏也跟另外五个人组成了一个“合作社”。   只不过别人的合作社,都是轮流负责买肉。   但程立夏这一伙人,每天只在程立夏一个人身上轮。   因为他是他们这伙人里当仁不让的“大款”,款到其他五个人的总资产加在一起,也没他一个人的多。   其他同学,每个月只靠学校发的那点补助金生活,勉强吃饱。   程立夏除了开学时带来的一百块钱,姐姐每个月都给他寄钱来。   他觉得自己条件稍微好一点,照顾一下同学是应该的。   如果他妈知道这事,一定也支持他这么做。   正当程立夏仍然沉浸在书本里时,有人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他以为是哪个同学来找他,于是慢吞吞地回头,却赫然发现,姜鸿宇正面带微笑地站在他身后。   “姜老师!”   程立夏激动地蹿起来大叫一声,立马引起周围人的侧目。   程立夏发觉众人饱含敌意的目光,涨红了脸向众人点头致歉,然后开开心心地把书还了,跟姜鸿宇一块走出图书馆。   程立夏完全没料到姜鸿宇今天会来看他,激动的不知所措。   这可不是在他们老家,即便在老家,能见上姜鸿宇一面,也是很开心的。   何况在这千里之外的申城,能见到熟人,当然更高兴。   而且这是姜鸿宇第一次来找他。   他痴痴笑着,看向姜鸿宇。   姜鸿宇正穿着那身灰色的运动服。   不知是不是程立夏的错觉,他发现,几个月没见,姜鸿宇变得更有风度,气质更加儒雅知性了。   果然应了那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姜老师,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姜鸿宇笑笑:“这里是大学,叫我老师,我可不敢当。”   程立夏有些为难,不叫老师,那该怎么叫?   叫姐夫,时机还没到吧。   见程立夏犯难,姜鸿宇说道:“叫哥吧……”   程立夏点点头,有些不太好意思:“那好,我以后叫你哥了。”   两人离开图书馆,在校园内随便走走。   此时已是初秋,校园内落叶纷飞,风景非常美。   姜鸿宇看了眼程立夏胸前佩戴的校徽,问:“学校怎么样,适应过来了吗?”   “适应。”   “收到你姐姐的信了吗?”   “收到了,她经常给我写信,也经常给你写吧?”   姜鸿宇扬起嘴角,点点头:“我之前打算一开学就来看你的,但是刚开学时有军训,后来军训结束,班主任又让我当班长和生活委员,这两件差事事情真多,星期天都不自由。   尤其是刚开学,得帮着同学处理户口和生活补助的问题,忙的我脱不开身,所以一直没能过来,现在总算把该做的做完了,才抽出时间来看你。”   程立夏听说他既当班长又当生活委员,一脸羡慕:   “姜老师真是当领导的料啊,到了学校也是干部!”   “说了不叫我老师。”   “哥。”程立夏连忙改口。   “别光说我,你呢?跟同学怎么样?”   “我同学都挺好的,都是很好说话的人。”   姜鸿宇放心地点点头:“那就行,不过,你别跟我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不顺心的,尽管告诉我。”   程立夏想了想,他很想把教授的女儿欺负他的事告诉姜鸿宇。   可是再想,被一个女生欺负,这好像不太光彩。   而且就算告诉姜鸿宇也没用。   要是姜鸿宇帮他出头去找吴教授,反而容易坏事。   好不容易这两个月吴教授对他的印象改变了不少,不能再添乱了。   “没有,我真的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姜鸿宇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程立夏不敢直视姜鸿宇的目光,这道目光太厉害,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内心,所以他低头踩落叶,把几片干枯的梧桐叶踩的咔咔响。   姜鸿宇瞧他这个故意回避的反应,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程立夏的性格跟程春生不同。   如果是程春生出门在外,姜鸿宇要担心的是程春生会不会跟人打架。   程立夏恰好相反,他太老实,是个挨了欺负也不会吭声的人。   当年就是因为程立夏上初中一年级时被人欺负,在学校不敢说,回家后告诉姐姐,姐姐到学校找当时的班主任姜鸿宇,姜鸿宇和程雪飞才因此结缘。   现在想来,这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   姜鸿宇在程立夏肩膀上拍了下,宽慰道:“没事就好,如果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一定告诉我。”   “哥,你放心吧,如果有事,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姜鸿宇这才稍稍放心。   两人在校园里走了很久。   理工学院虽然位置不怎么样,但正因为如此,才占地广阔,有成片的银杏树林。   他们在树林里边走边聊,时间过的飞快。 第423章   这家伙是不是傻?   两人正走着,姜鸿宇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之前你姐姐还说过,说她用不了多久,会再到申城来,可是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她也没来一趟。”   程立夏忍着笑,大着胆子问道:“你想我姐了吧?”   姜鸿宇很坦然地“嗯”了一声。   程立夏说:“我姐说她在县城开了家幼儿园,估计是太忙了,顾不上开录像厅。不过,你要是想她,直接写信给她,让她抽空来一趟。”   “算了,我不问她了,看她什么时候能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   姜鸿宇的语气里隐隐带着怨气。   程立夏见姜鸿宇这么个理智稳重的人,居然也会有这种儿女情长的小情绪。   真是活久见!   程立夏刚想说什么,目光中仿佛闯进了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一激灵,嗅到了那种熟悉又致命的危险。   是吴小英!   吴小英骑着她那辆女式自行车,正迎面走来。   程立夏顿觉十面埋伏,浑然忘记姜鸿宇还在身边,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   预备,开跑!   等姜鸿宇发现程立夏不在时,转过头,程立夏已经跑出十米开外了!   “立夏!”   姜鸿宇喊了一句,不明白程立夏为什么就跟突然上了发条的玩具似的,无缘无故地跑了。   程立夏头也不回地朝他摆了摆手,一溜烟跑出了小林子。   姜鸿宇朝四周看了看,周围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还有几个女生骑了自行车在林子里玩。   也没见到什么可怕的猛虎野兽呀。   奇怪,立夏到底看到什么了?   姜鸿宇追了出去,但等追出林子时,程立夏早没影了。   姜鸿宇突然有些忧心,这孩子,看来还是有事瞒着他。   姜鸿宇追到宿舍,发现程立夏正躲在宿舍楼内,像侦察兵一样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况。   “立夏,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没有。”   一看就是撒谎!   但姜鸿宇没有继续追问,他觉得有必要查查,看程立夏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不声不响地跟程立夏回到宿舍,在宿舍见到了同寝室的室友。   这些室友看起来都挺和善的,没有谁是凶神恶煞。   他们对姜鸿宇也很客气,还主动给他倒水。   姜鸿宇就更纳闷了。   他故意把程立夏支开,悄悄跟室友套话。   他不好说的太直白,就拐着弯地问程立夏在学校没给大家添麻烦吧,有没有跟人发生矛盾什么的。   室友们连连说没有。   室友们见姜鸿宇对程立夏十分关切,以为他真是程立夏的亲哥哥,就故意夸程立夏如何如何好。   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他们每天吃着程立夏买的肉菜,当然要帮程立夏说几句好话。   姜鸿宇听了觉得更蹊跷了。   既然立夏在同学之间这么受欢迎,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中午,两人来到学校斜对面的一家小饭馆吃饭,吃饭时程立夏一切正常。   主动点菜,主动帮姜鸿宇涮筷子,还问姜鸿宇要不要喝饮料,做足了东道主的热情周到。   完全没有刚才战战兢兢的样子。   姜鸿宇稍稍放心。   看来,程立夏刚才的症状是间歇性的,不会持续发作。   不管怎么说,程立夏是个稳妥的孩子,姜鸿宇还是比较放心的。   吃完午饭,程立夏送姜鸿宇坐车离开。   姜鸿宇走后,程立夏回了学校,一路上心情都很好。   能见到家乡的亲人,太开心了。   能跟自己的老师、自己的亲姐夫、自己最敬佩的人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这是多幸运的事。   所以程立夏能安心学习,很少想家。   一路脚步轻快地通过那条梧桐大道,快要走到尽头时,旁边突然拐过来一辆自行车,直直朝他撞过来。   程立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旁边闪挪。   一个女同学掷地有声地问道:“你是不是故意躲我?!”   这声音清脆尖细,还带着股小奶音,凭良心讲,这声音还是很好听、很悦耳的。   可听在程立夏耳中,就变了味儿。   程立夏抬起头,赫然看见穿着白色短款毛衣的吴小英,正蹬着自行车朝他撞过来。   他本来应该闪躲的,可是在见到吴小英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浑身僵硬,忘了拔脚,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吴小英眼看着要撞到程立夏身上,“啊”地叫了一声。   然后,在申城理工学院主楼前的梧桐大道里,发生了一场“惨烈”的交通事故。   一位个头娇小的女同学,骑着辆女式自行车,直接对着一位个头高大的男同学撞了过去,导致男同学当场被撞到在地,眼镜摔出去老远。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肇事者也跟着摔倒。   人和自行车躺了一地,现场十分揪心。   程立夏胳膊肘撞到坚硬的水泥地面,疼的眼冒金星,好久才缓过气。   太可怕了,这个吴小英太可怕了,简直阴魂不散,躲都躲不掉!   现在居然公然骑车撞人!   程立夏满腹恐惧,不想跟吴小英理论,挣扎着爬起来,摸到自己的眼镜重新戴上,起身要走,可是回头瞥见吴小英倒地不起,口中“哎哟”惨呼。   程立夏左右看看,此时正是午后,校园内没什么人,要是自己一走了之,万一这个吴小英受了内伤,在这直接疼死了怎么办?   他这个被撞的人,岂不是也有连带责任?   程立夏一狠心:   算了,虽然吴小英为人恶毒,但好歹她爸是教授,自己的前途学业还在吴教授手里。   哎,世道险恶,为了自己的学业,忍了!   程立夏挪到吴小英身边,怯怯地问:“你——你怎么样了?”   吴小英趴在地上,只是“哎哟哎哟”低声呼叫。   程立夏把压在吴小英身上的自行车搬开,扶吴小英起来。   吴小英却深吸了一口气,叫嚷道:“我撞你,你为什么不躲!”   程立夏:“——”   你撞了我,我还有错了?!   不过,看到吴小英这么生龙活虎地骂人,说明没有大碍,一时半会死不了。   程立夏又丢下吴小英,转头要走。   “程立夏!你给我站住!”   程立夏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还就真的站住不动了。   吴小英从地上爬起来,摘掉身上的落叶,气喘地问:   “你明明看到我骑车朝你撞,你为什么不躲?”   吴小英在心里纳闷:   这家伙是不是傻呀,这傻子是怎么考进理工学院的? 第424章   为什么一见我就跑?   程立夏顿时头大如斗。   当初被吴小英莫名其妙追到教室里,让大家误以为他是那种不务正业的浪.荡子弟。   这好不容易凭着自己谨慎小心,把自己的名声挽救了回来。   抱着一种“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结果没想到,居然真的躲都躲不掉!   上哪说理去?   吴小英捂着自己刚才被摔疼的胯骨,一瘸一拐地挪到程立夏面前,仰着头问:   “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我——”程立夏张口结舌。   他明明一肚子委屈,可是不知为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吴小英直直瞪着程立夏,气势十足地问:“说,为什么老躲着我,我都发现不止一次了,你每次见了我就绕道走,你们班同学轮流到我们家楼下打扫卫生,为什么从来不见你来打扫过?你故意的吧?”   程立夏有些头皮发麻:   这都能被她看出来?   女生的心思也太可怕了!   跟吴小英一对比,自己高中时的女同学单纯的就跟傻子一样。   程立夏不想青天白日地跟吴小英掰扯,被同学们看见了,只怕又要发生误会,他弱弱地说: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走啊!”吴小英一把揪住程立夏的衣服不让他走,“你这人怎么这样,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干嘛一直躲着我?”   我为什么躲你,难道你心里没一点数吗?   这个吴小英,有时候心眼多的可怕,有时候又笨的天真。   弄的程立夏快神经错乱了。   他看了看吴小英粉嫩的小拳头正死死拽着自己的衣服,很紧张地说:   “你先松手——”   “行,我松手,但你别跑,你要是敢跑,我就直接追到你宿舍!”   程立夏无语。   吴小英果然松开了手,程立夏也真的不敢跑,他相信以吴小英这副神经兮兮的做派,真的能追到他宿舍里。   那就麻烦了。   那比追到教室问题更严重!   吴小英见程立夏站的笔直,没有要跑的意思,这才放心。   她抱着双臂,仰着头问:“说吧,为什么一见了我就跑?”   “我——我看到你,我害怕。”程立夏弱弱地说了实话。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吴小英又找他麻烦。   但吴小英会错了意:“你怕我?你个一百八十公分的,怕我这个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   程立夏再次无语,怕不怕,跟身高有必然关系吗?   又不是打架。   程立夏又想起自己一直以来都很好奇的问题,鼓足了勇气问:   “那我问你,开学第一天,我也不认识你,你为什么直接到教室去找我?”   吴小英的气势顿时弱了一些:“那件事啊,那件事后来我搞明白了,那是个误会。”   “误会?”   程立夏委屈的不得了,对吴小英来说,轻飘飘一句误会就完了,对他呢,他开学第一天就被吴教授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   吴小英说:“就怪你长的跟一个人有点像,所以我把你当成他了,但我现在发现,你跟他一点都不像,你不可能是他。”   程立夏忍不住在心里骂:   哪个遭雷劈的跟我长的那么像!   地球上几十亿人,像谁不好,偏要像我?   长的再像,能有我亲弟弟长的像?   不过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原因,程立夏也算松了口气。   他揉着被撞疼的胳膊肘,看着吴小英说:“既然是误会,那现在误会解除了,咱们以后,两不相欠。”   吴小英此时也很理智地点了点头,问:“你一见了我就跑,就是因为开学第一天,我去教室找你吗?”   “嗯。”   “那也不至于你一见了我就跑呀?”   程立夏没有解释。   他不奢求吴小英能了解他的心境。   他也很不了解这个女生在想什么。   总之,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完全没有必要去互相了解。   只要吴小英不找他的麻烦,他就谢天谢地了!   “你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去吧……”   得到吴小英的“赦免”,程立夏开心至极,转身大步走了。   可是,刚走没几步,吴小英又喊他:“喂,我自行车链子掉了,你能不能帮我把车扛回去?”   程立夏想假装没听到,直接走人。   可两条腿还是不听使唤地停了下来,回头看见吴小英扶着自行车一脸无奈。   自行车的链条松松垮垮地拖了下来,应该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把链条摔掉了。   程立夏回去,接过自行车,把自行车停好,蹲下来,把链条重新挂在锯齿上。   可是左胳膊不能用力,一用力就有些疼,他勉强忍着疼痛,把链条重新挂好:   “好了……”   吴小英看着自行车又能推了,圆润的脸蛋上浮起一丝微笑:   “谢谢……”   程立夏好不适应吴小英突然间的礼貌,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客气……”   “你胳膊伤的重不重?要不要紧?”   “不要紧。”   程立夏想去摸摸自己的胳膊肘,但手指上沾着黑乎乎的机油,怕把衣服弄脏,就只能作罢。   “真的不要紧吗,要不你去医务室看看,别骨折了。”   “真的没事,就是轻轻摔了一下,不会骨折,估计就是蹭破了点皮。”   吴小英也觉得就是轻轻摔了一下,不会伤的太重,就没放在心上。   她骑上了自行车,坐到车座上,说:“行,那今天的事,就算没发生吧,以后你也不用故意躲着我,我又不是母老虎,我是很讲理的一个人。”   程立夏点点头:   嗯,你撞了我,却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确实挺讲理的。   程立夏回到宿舍,洗掉手上的机油,撸起袖子,想检查胳膊肘是不是破了。   胳膊肘没破,一点伤都没有。   可是胳膊就是特别疼,不能用力。   他以为是肌肉疼,可是一连过去几天,症状越来越越严重,严重到穿衣服时抬不起胳膊。   无奈之下,他去了学校的医务室。   医务室的老中医捏了下他的胳膊,气定神闲地告诉他:   “骨折了,去市里的医院拍个片子,打石膏吧。”   “啊?!”   还真被吴小英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程立夏哭丧着脸,十分无奈地请了假,跟邹延一块坐车去市里的大医院。   他生平第一次去这种大医院,一到医院就晕头转向。   忙前跑后蹿了半天,拍好了片子,打了石膏,然后坐车回学校。   回去的路上,邹延无比心疼程立夏花掉的那三十多块钱医药费。   这可是两个月的生活费啊!   三十块钱,可以吃六十顿肉! 第425章   终于相见了   话说此时姜鸿宇还不知道,自己的小舅子已经被人撞成了骨折。   自从那天去理工学院看过程立夏后,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程立夏有些不太正常。   可是程立夏不肯实话实说,他也没办法。   很快,他就把这事放到脑后,专心自己的学业。   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从来不肯浪费时间,每天除了上课和处理班务,多数时间都泡在书本里。   由于他相貌出众,性格沉稳,年纪最长,所以刚到大学,就被班主任看上,任命他为班长和生活委员。   班主任几乎把所有的工作都扔到姜鸿宇身上,任何计划和行动,都交给姜鸿宇来具体实施。   所以,姜鸿宇名义上是班长,其实是干着班主任的活!   他居然干的还很出色,甚至让系里的教导主任也刮目相看。   走在学校里,常常有人误以为他不是学生,是某位年轻有为的任课老师。   当然,姜鸿宇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很多女生的注意。   师范学院和理工学院不同。   理工学院的女学生寥寥无几。   但师范学院里很多女学生。   这些女学生里,有不少出身干部家庭,也有很多是申城本地的。   她们家境优渥,见过世面,穿衣打扮也洋气的很。   除了学习,她们还特别关注学校里的那些男生。   姜鸿宇一出现,就完全吸引了这些女生。   姜鸿宇不但相貌英俊,气质优雅,言行举止还特别有风度,比那些二十岁上下的青瓜蛋子更成熟稳重,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   对那些天生爱浪漫的女生来说,简直是剂致命的毒药!   于是,姜鸿宇隔三差五就会莫名收到一些奇怪的邀请。   要么请他去参加文学社的活动,要么去参加什么舞会,或者诗作茶话会,或者其他名家大咖的讲座。   甚至有一次,姜鸿宇在去收发室拿他们班的信件时,还在信件里发现了一张电影票!   可姜鸿宇总是一笑置之,从来没有赴约。   参加文学社什么的,他没意见,但他不想跟女生有太多牵扯。   他的心,都在程雪飞一个人身上,只此一生,不可能再去想别的女人。   这天上完课,他去收发室拿信。   这是他最爱干的一件班务,不为别的,就是想亲手把程雪飞的信,从那一堆信里捡出来。   这次也一样,他到收发室里,拿到了校报、信件、汇票单,原地开始挑拣起来。   虽然距离上次收到信,才过去四天时间,按理说要再等个一两天。   但也说不定偶尔给他个惊喜什么的。   刚翻到第三封,就看见“程雪飞”的落款笔迹。   姜鸿宇长长松了口气,开心的跟个傻子一样。   他等不及回去,在路上就拆开了。   程雪飞的信依旧写的很热情,很肉麻。   可是姜鸿宇喜欢。   他就喜欢程雪飞在他面前表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这让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就像有些小秘密,只有他们彼此知道,外人是不可能了解的。   包括但不限于夫妻方面的秘事。   他边看边走边笑,等看到最后一段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程雪飞在信里告诉他,这个星期六,她要到申城来!   姜鸿宇激动的差点喊出声。   他又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我大概会在星期五出发去申城,星期六到,你想不想见见你最爱的小飞飞?想的话,我到学校去找你呀,么么。”   星期六——今天不就星期五了吗?   那就是,明天就可以见到他最爱的小飞飞了!   老天——   美梦成真啦!   姜鸿宇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姜鸿宇生怕自己会在路上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可是又太开心了,就拿着信到操场,绕着跑道跑了两圈,发泄了一通,才回教室。   当天晚上,他头一次没到图书馆泡着,而是回到宿舍,打了两壶热水,在卫生间里,忍着寒气洗了个澡。   洗完澡回去,想早点睡觉,养足了精神,好去见他的小飞飞。   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看书也看不进去。   整个人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半夜,睡在他上铺的同学忍不住小声问他:“班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还没睡?”   姜鸿宇故作稳重地回答:“没有……”   然后,他就强迫自己不要再翻身了,不知过了多久,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到隔壁宿舍找到了他们班的学习委员,把今天的班务全部交给学习委员,说他这两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可能不在学校,让学习委员负责班里的事。   学习委员被姜鸿宇严肃的态度震住了。   班长平时十分负责,从来不会推诿工作。   这次,一定是有特别棘手、说不定人命关天的大事,才破天荒地找人帮忙。   学习委员连连点头说让他去忙,自己会做好班级工作。   然后,姜鸿宇就撒了鹰似的赶到火车站,在火车站出站口守着。   程雪飞应该过了中午才到,但姜鸿宇担心火车万一提前到了呢,所以就提前到这等着。   等了两个多小时,连饭都没吃,望眼欲穿地盯着火车站站口,生怕错过了什么。   等人,比等车更磨人。   姜鸿宇耐着性子安慰自己:   几个月都等了,还在乎这几个小时吗?   就这么一秒一秒地等着,终于等到火车到达的时间了,旅客像潮水一样往外涌,姜鸿宇觉得自己眼都不够用了,忙的左看右看,生怕遗漏。   但他多虑了。   当程雪飞出现在站口时,仿佛黑暗中射来一道最耀眼璀璨的光芒,姜鸿宇一眼看见了她!   他的小飞飞穿一件米色风衣,身材高挑,气质绝尘,仿佛比前段时间更漂亮了。   姜鸿宇抬起手臂冲她招手。   程雪飞也马上看到了姜鸿宇,她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姜鸿宇会在这里等她。   然后就拎着自己的小行李包朝姜鸿宇飞奔,跳着扑进姜鸿宇怀里,无比惊喜地问:   “你怎么来了?”   姜鸿宇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牢牢抱住程雪飞,在她耳边说:   “我当然要到这等你,我想第一时间见到你——我太想你了。”   “我也是,我也好想好想你。”   说完,程雪飞快速又小心地在姜鸿宇脸上亲了一下。   姜鸿宇被亲的心痒难耐,腹部一阵热辣直往上涌,他笑着说:   “别急,等会儿让你亲个够!” 第426章   小别胜新婚   两人当众搂抱的行为立即引起了周围的侧目,一个扛着麻袋的人指责: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其他人也跟着说:“就是,现在年轻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有的甚至赶紧捂着小孩的眼睛:“快闭眼,快闭眼,小孩不能乱看!看了眼会瞎的!”   姜鸿宇噗地笑了,夺过程雪飞手里的小行李包,又扯着程雪飞的手说:   “走吧!”   两人一路小跑,离开火车站,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夹弄里,都累的气喘吁吁。   姜鸿宇却等不及喘匀,放下手提包,捧着程雪飞的脸,又是捏又是揉:   “我的小飞飞,我终于见到你了。”   程雪飞大口喘着粗气,想要说话,但姜鸿宇已经迫不及待亲了过来。   她让他亲了几下,然后笑着推开,又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姜鸿宇顿时觉得胸腔内一团小火球在燃烧,烧的他热烘烘的。   小别胜新婚呐!   他双臂搂抱着程雪飞,抱怨道:“当初说了很快就来看我,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月,你不怕我得相思病吗?”   “没事,你得相思病,我给你治!”   “那,现在就治?”姜鸿宇悄悄暗示着什么。   程雪飞秒懂。   两人虽然几个月没见面,但默契度居然丝毫未减。   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不行,人家得先去买东西,然后才能给你治。”   姜鸿宇黏黏糊糊地说:“买东西不着急,治病要紧嘛!”   “治病不着急,买东西要紧!”   程雪飞一通撒娇卖萌、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让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姜鸿宇服了软。   姜鸿宇重新提起行李包,牵起程雪飞的手:“好吧,听你的,先去买东西。”   程雪飞试着抽回自己的手:“路上人多,别拉着我,一会儿别人又该说闲话了。”   姜鸿宇却攥的更紧了:“不行,丢了怎么办?谁爱说闲话就说,不想看别看。”   程雪飞嘻嘻笑道:“几个月没见,脸皮又厚了。”   两个人手牵手走在路上,所经之处,回头率百分之百。   等上了公交车,终于没人再看他们了,两人才有机会好好说话。   姜鸿宇恢复了正色,问她:“你打算再买多少放像机?”   “当然是有多少买多少,赚钱难道还嫌多?再说了,我答应博华,要在今年成为咱们乡的万元户,这个目标还没实现。”   “那你现在还差多少?”   姜鸿宇觉得,估计也就差个一两千、两三千吧,他可是亲眼见证过自己媳妇儿的赚钱速度。   要不是因为开幼儿园投资大,估计已经实现万元户的目标了。   可是,程雪飞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估计,还差一万吧。”   “啊?!”姜鸿宇震惊,“你钱呢?”   程雪飞不敢在公交车上露富,悄悄拍了下自己鼓鼓的皮包,附在姜鸿宇耳边,小声说:   “钱在这里,六千。”   姜鸿宇压低声音问:“那不还差四千吗?”   “今天买完放像机,回去再买点其他东西,估计就差一万了。”   姜鸿宇蹙眉道:“那你为什么不等成了万元户,应付了博华那一关,再来买放像机?”   两人并肩坐着,互相侧着头对视,程雪飞说:“没事,我买放像机,应该不耽误我年底之前成为万元户。”   姜鸿宇倒抽了一口冷气,打量着自己娇软的媳妇儿,不敢置信地问:   “所以,你想在一个多月时间里,赚足一万块钱?”   程雪飞很低调地点了点头,弱弱地说:“虽然不一定能完成,但我努力努力。”   她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但按照她的估算,如果这次能顺利地买下三台放像机,回去后尽快把录像厅开起来,还是能在年底之前实现万元户的目标的。   已有的三间录像厅,每个月大概有五千块钱的净利润。   再开三间,一共六间录像厅,每个月大概会有一万块钱的纯收入。   这还是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   如果年底的生意再好一点的话,一个月轻轻松松超过一万块钱。   但是她不愿把话说的太满,让别人听了,说不定会骂她神经病。   即便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她也不想把牛皮吹的太大。   先低调做事,让结果来说话。   而不是在成功之前牛皮吹的满天飞。   姜鸿宇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儿,默默地牵起她的手,握了两下,说:   “飞飞,你这么有钱,那咱俩在一起,我不是成了吃软饭的?”   程雪飞瞟了他一眼,问:“压力比较大是不是?”   “不是,我是想着,得做点什么,才能显得我不像是个吃软饭的。”   “凭你这张脸、这个身材,还有你做饭的手艺,还有你那么会带小孩,这软饭你就安心吃吧。”   姜鸿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趴在她耳边附加了一句:   “我还顺便帮你暖被窝,为你提供夜间服务,包你满意。”   程雪飞差点笑出声来,赶紧捂住嘴。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市中心。   到了市中心,去了一家饭馆吃了顿咖喱牛肉汤。   这个汤,上次程雪飞和程春生一起吃过,觉得味道不错,又带姜鸿宇来吃了一次。   吃完饭直奔莫大哥家里买放像机。   因为程雪飞提前给这位莫建军拍了电报,告诉他今天要来拿放像机,所以莫建军在家里等着。   程雪飞一次买下三台,又挑了十部新到的港岛电影,和两部台岛的琼瑶言情片。   程雪飞又问莫建军那里有没有录像机的货源或者渠道,她想再买台录像机。   录像机的功能比单纯的放像机功能多,不仅能放录像,还能在录像机上复制录像带。   但是录像机特别贵,据程雪飞了解,至少要四千多块钱一台,还不一定好买。   莫建军说,自己手里没有录像机的货源,因为这玩意儿实在太贵,一般只有电视台或者某些院校才能买得起。   有些单位要买的话,也是有固定的供货商在供应,世面上很少有现货流通。   如果程雪飞想买的话,可以直接去鹏城的电子器材展销会上找找,肯定能找的到。   程雪飞记在心里,盘算着以后有了足够的钱,确实应该去鹏城看看,去见识一下改革开放前沿的特区城市发展的怎么样了。   买下三台放像机后,莫建军又告诉她,只剩下最后几台,数量不多了。   本来这批放像机,就是莫建军的亲戚投资失败的结果,为了尽早脱手,才卖的这么便宜。   程雪飞是捡了大漏。   等这一批卖完,就再也找不到价格这么低的放像机了。   程雪飞告诉莫建军,剩下的这几台,她全包了。   为了让莫建军替她留住这些货,她付了一百块钱定金,并且每台放像机可以再加一百,最多两个月就能来提货。   莫建军跟程雪飞打过几回交道,觉得这位女同志办事很利索,很欣赏她的做派,就答应她,剩下的放像机不卖了,都给她留着。   双方合作的很是愉快,程雪飞带着三台放像机和一大箱子录像带离开。   姜鸿宇搬着三个箱子,疯狂暗示:“东西买完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程雪飞略带羞涩地说:“接下来,治你的相思病吧。” 第427章   年度惨案   姜鸿宇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你懂我也懂的微笑。   这里地处申城最繁华的地段,距离他们第一次去的那家五星级豪华酒店很近,两人就干脆去了那家酒店。   那酒店除了价格贵点,一晚要十八块,别的很完美。   两个人不能开同一间房,还必须开两间。   不过,程雪飞不介意多掏十八块钱。   她相信这十八块绝对能“物超所值”!   因为之前来过一次,他们胆子也有些肥了,没有故意回避,一起去前台开房间。   程雪飞拿出自己的介绍信,姜鸿宇则直接掏出师范学院的校徽。   前台服务员没有多问,很痛快地帮他们开了房。   程雪飞拿着钥匙上了楼,来到铺着地毯的过道里时,想着等会儿要发生的事,忽然有点紧张。   她故作镇定地来到自己的房间前停下,开门进屋,姜鸿宇也很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   这间客房的陈设跟之前他们住过的房间差不多,程雪飞一看到熟悉的场景,呼吸都有点短促。   姜鸿宇却一点也不矜持,放下箱子后,直接把程雪飞推到墙上,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低下头一顿热吻。   他动作不猛烈,甚至算得上轻柔,让程雪飞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喜欢这样恰如其分的力度。   她抬手环住姜鸿宇的腰,沉浸在姜鸿宇的温柔中。   过了很久,姜鸿宇喘息着松开她,声音沙哑地问:   “要洗澡吗?”   “嗯。”   “天气冷,怕你着凉,一起洗吧?”   程雪飞摇摇头:“你先洗,你洗完之后我再洗。”   姜鸿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好,那我先去,等着我。”   说完,姜鸿宇又在程雪飞腮上吻了一下,转身去卫生间了。   程雪飞倚在墙上偷笑,听到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恍惚觉得跟身处梦境中一样。   她很喜欢跟姜鸿宇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都觉得很幸福。   只可惜两人要分居两地,不能朝夕相处。   她又安慰自己,分居两地有分居两地的好处,时间久了不见面,偶尔见一次,感情会更加浓烈。   要是每天都在眼前晃,说不定感情越来越淡,甚至彼此生厌。   对,就这么自己安慰自己吧。   等到姜鸿宇出来时,只在腰上裹了条大毛巾,遮住了关键部位。   程雪飞不好意思多看,低着头,从行李包里拿出换身的衣服,躲到卫生间里去了。   脱衣,泡澡,洗澡,洗的白白的,香香的——   洗完出来,擦干身上的水珠,站到大镜子。   正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无法自拔时,程雪飞隐隐觉得小腹有些不太舒服,像要来大姨妈的感觉。   她很狐疑地在心里又算了遍日子,应该还不到时间吧,来申城之前,她特地确认过了,应该要再等三四天才到日子。   也许是有些受凉。   程雪飞赶忙拿起衣服往身上套,刚套好上衣,忽然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赫然看见一道殷红的血滴落在大.腿内侧。   程雪飞当场蒙逼了。   我靠!什么情况?   当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来了大姨妈之后,忍不住在内心惨呼:   啊,年度惨案——   分居两地,两口子见面,女方居然来大姨妈!   程雪飞差点当场气昏过去。   可是,再想想姜鸿宇得知此事时的崩溃表情,程雪飞觉得自己又不那么惨了。   最崩溃的是姜鸿宇吧?!   程雪飞心疼他一秒钟。   一秒钟后,程雪飞赶紧扯了红色的卫生纸擦了一把,然后穿上裤子。   做完这一切后,程雪飞抬眼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她有些慌张。   怎么办,要怎么跟姜鸿宇说?   姜鸿宇大概正躺在床上满心期待她出来。   一想起姜鸿宇那失望又崩溃的样子,程雪飞就忍不住有些心疼(好笑)。   她手足无措地在里面待了很久,姜鸿宇在外面问她:   “飞飞,好了没?不要洗太长时间,会着凉。”   程雪飞扯着干涩的嗓子回应了一声:“哦——来了。”   怎么办,怎么跟他说?   不论再怎么说,都避免不了失望吧?   分别那么久才见一次,这大姨妈怎么就不能晚一会儿再来?   非要急吼吼地给人添堵?   姜鸿宇又开始问她:“雪飞,你在干嘛?”   怎么办?   在最后一瞬间,她灵光一闪:   如何避免让姜鸿宇失望又崩溃?   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先发制人,先崩溃起来。   一旦她崩溃了,姜鸿宇要照顾一个崩溃的人,大概就顾不上崩溃了吧。   敲定了主意,程雪飞稍微清了下嗓子,“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姜鸿宇听她喊叫,瞬间从床上跳了下来,来到卫生间门口:   “雪飞,怎么了?是不是滑倒了?”   姜鸿宇试图开门,但门在里边反锁了。   他用力拍门,很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快开门啊!”   眼看着姜鸿宇要破门而入,程雪飞赶快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洒了几滴水,然后哭哭唧唧地转开门把手。   姜鸿宇推开门,先把程雪飞轻轻揽进怀里,然后查看卫生间里的情况。   确定没有问题,才惊慌地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程雪飞趴在姜鸿宇肩头(假装)崩溃大哭。   姜鸿宇吓坏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程雪飞就是不说,故意急急他。   “不哭不哭,有我在,不要怕,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程雪飞呜呜咽咽地说道:“鸿宇,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那个来了!啊——”   “嗯?”姜鸿宇一下没理解过来。   程雪飞抬起头,仰望着姜鸿宇焦急的脸。由于入戏太深,程雪飞有些动了真情,眼圈儿真的红了。   “我说我那个来了——”   姜鸿宇愣了一下,然后才恍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程雪飞又趴在姜鸿宇肩头哭起来:“我也不想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控制不住它!”   姜鸿宇弄明白怎么回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就因为这个哭?”   “嗯,对不起。”——我可真是个婊里婊气的戏精。 第428章   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姜鸿宇轻轻拍着程雪飞的后背,柔声安慰:   “不要因为这件事说对不起,没有必要,你也没必要因为这个哭啊,这不是很正常吗,我还以为你怎么样了,刚才真是把我吓坏了。”   姜鸿宇确实头上都冒汗了。   程雪飞表面娇软,实际内心刚毅,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大哭。   刚才那一哭,可把姜鸿宇给吓惨了,登时就萎了。   得知她哭的原因后,心又落回肚子里。   程雪飞抽了抽鼻子,抱着姜鸿宇,怯怯地问:“你不生气吗?”   “你说什么话!我为什么要生气?”   “哦,你不生气就好。”   “快,快点到床上躺着,千万别着凉。”   姜鸿宇直接抱起程雪飞,将她抱到床上,小心地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钻进被桶里,伸手抱住程雪飞。   程雪飞靠着姜鸿宇火热的身体,心里踏实多了。   两个人这样在一起真好。   要不是这大姨妈突然驾临,肯定会更好!   哎,程雪飞一哭成真,还真的有点难过了。   “对不起哦。”   “别说傻话,你没有对不起我,要不你先睡一觉,休息一下吧。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肯定累坏了。”   “我不想睡……”程雪飞小声嘟囔,贴紧了姜鸿宇,“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姜鸿宇笑了,扭了扭头,找着一个合适的角度,在程雪飞额头上亲了一下。   程雪飞仰起头,主动吻了姜鸿宇。   两个人瞬间粘成一个。   姜鸿宇腹内的火焰又燃烧起来,火势迅猛,殃及程雪飞。   程雪飞轻轻推开姜鸿宇,双眼迷离地问:“你是不是很失望,很不开心?”   姜鸿宇摇摇头:“不,能见到你,能抱着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这男人,也太好了吧!   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这个绝种好男人,犹犹豫豫地说:   “鸿宇,我其实,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姜鸿宇一脸茫然:“什么武艺?”   程雪飞的手开始在他身上摸索:“就是,这个武艺。”   姜鸿宇眼睛一亮:   懂了!   “那要不,切磋切磋?”   “那就切磋切磋——”   接近半个小时的“切磋”之后,姜鸿宇瘫在床上,内心忍不住发出感叹:   功夫了得!   不分胜负!   两人没有贪恋床榻,短暂地休息了一下之后,程雪飞就拉着姜鸿宇起来,让他陪自己去逛街。   趁着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还能买点东西。   姜鸿宇觉得她带着三台放像机和一箱录像带去坐火车,东西已经很多了,不能再买其他东西。   东西多了,路上反而会不安全,容易招贼。   招了贼,东西丢了不要紧,万一把人伤着怎么办?   “你想买什么东西,写张纸条给我,我在这边买好了,给你寄回去。”   程雪飞说她想给自己买几件衣服,再给立夏买件厚点的衣服什么的,明天两个人一块去理工学院看看立夏。   这次来申城,她打算多待一天,顺便再去杂志社那边联络联络。   总之,来一趟申城不容易,尽量多办点事。   至于买其他零碎物件,确实可以让姜鸿宇帮忙买了寄回去。   姜鸿宇没有推脱,起床穿了衣服,跟程雪飞一块出门逛街。   这家大酒店就在市中心,所以他们不用走太远,出门就是繁华的街面。   好几个月没来这个地方,街边多了许多装修华丽的店铺,还有那种一看就很高档的服装店。   店里的衣服款式新、颜色鲜,程雪飞一头扎进去,好久出不来。   最后给自己买了一件修身的马海毛毛衣,一条黑色毛呢半身裙,一双黑色连体打底袜。   另外到其他店里给程立夏也买了件毛衣、夹克衫、牛仔裤,几双袜子,一套秋衣。   经过一家专门卖西装的店面时,程雪飞突发奇想,给姜鸿宇买件西装穿。   姜鸿宇的身材,不穿西装,真是浪费了。   八四年,正是西装大火的时候,很多地方刮起了西装热。   大城市里,从机关单位里的干部,到菜市场的大妈,都流行穿西装。   这股热潮,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连农村地区也开始赶时髦。   往后,西装会慢慢替代中山装和军.干服,成为男士的主要服装。   程雪飞当然不能让姜鸿宇落伍。   他们进了西装店,认真挑选,试了几件,都不合身。   姜鸿宇个头比较高,普通的成品西装对他来说太短了,不是露着脚踝,就是露着胳膊,很难看。   要是换成长度合适的,衣服又特别肥,跟套了件麻袋一样,更难看。   总之,试了几件,就是没有合适的。   店员倒是特别热情,一个劲夸姜鸿宇不论穿哪件都好。   店员不是故意恭维,是真心觉得姜鸿宇人长的帅,穿什么都好看!   但程雪飞不想随随便便挑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她谢过店员,带着姜鸿宇走了。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亮了。   程雪飞挽着姜鸿宇的胳膊,慢吞吞地往前走。   姜鸿宇见程雪飞步子有点虚,就劝她:“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我还能逛!”   逛街怎么能嫌累?逛一天都不带累的!   没为姜鸿宇选到合适的西装,回去以后,估计连觉都睡不好。   两人又走了一段,程雪飞眼睛滴溜溜地在两边转。   没再看到专门卖西装的服装店,却意外发现了一家门面很不起眼的裁缝店。   咦,找不到合适的成品衣,干脆定做啊。   申城的裁缝据说都很厉害,有种匠人精神,那就多花点钱,给姜鸿宇量身定做一套。   他们进了裁缝店。   裁缝师傅正准备要打烊,听说程雪飞想定做西装,拿起软尺,开始替姜鸿宇量身材。   裁缝师傅边量边闲谈,说建国之前,他就是个小裁缝,从老家到申城来当学徒的,跟着师傅学了六年,什么衣服都能做。   那时候做旗袍最多,然后是西服。   只是,建国以后,旗袍被批判为资产阶级的服装,开始禁止,都改成中山装和列宁装了,满大街黑灰蓝。   改革开放后,国家领导人号召干部们穿西装,于是上行下效,慢慢形成潮流,裁缝店里又开始承接西装生意。   这家老店有几十年历史,可以说远近闻名,价钱当然不便宜,但是生意依然很好,订单特别多。   一件西装从定做到取货,至少要等一个月。   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帮姜鸿宇量完尺寸,又让他们挑选布料。 第429章   弟弟骨折   姜鸿宇对这些东西没什么讲究,让程雪飞帮他选。   程雪飞兴味十足地在一排衣料里开始挑拣。   纯黑色的西装太严肃了,会显得老气横秋的,不适合大学生穿。   颜色太浅的又显得轻浮,不符合姜鸿宇的气质。   最后选了一款浅灰色的暗格纹羊毛面料。   这种花色的面料做出的西装,显得活泼张扬,很附和姜鸿宇的身份和年龄。   选好料子,裁缝师父算了下,上衣裤子,连工带料,一共竟然须要一百零二块钱。   最后顾师傅给去了零头,收了整百。   这个价格,让程雪飞也感到咂舌。   可是那料子确实很不错,如果老师傅能给做的合身一些,也算值了。   付了钱,两人离开裁缝店,裁缝师傅才真正打烊。   解决了买西装的一大心事,程雪飞终于觉得有些累了。   他们在路边摊上吃了热豆腐和小笼包,走回酒店。   一回到酒店,程雪飞像浑身散了架似的躺到床上。   两个人抱在一起,说了半夜话。   姜鸿宇告诉她自己在大学里的点点滴滴,程雪飞则告诉姜鸿宇最近家里发生的事。   关于于红梅和孙二桥那帮人的事,她只字未提。   不过姜鸿宇还是想到了这一点,问他们有没有再找她的麻烦。   程雪飞觉得都瞒着姜鸿宇也不太好,等姜鸿宇放寒假回家时,可能还是会知道。   到时她可能有“瞒报军.情”的罪过,所以就简单告诉姜鸿宇,说于红梅被调到县城上班,已经跟那位白酒厂的干部孙二桥走到一起。   “你在信里怎么没告诉我这个?”姜鸿宇问。   “这点小事,不值得浪费笔墨。”   姜鸿宇沉默了一阵,说:“一个于红梅倒没什么可怕的,我就怕于红梅挑拨孙家的人跟你作对。”   程雪飞对姜鸿宇敏锐的洞察力感到无比钦佩。   确实,于红梅已经成功地挑起了两边的矛盾,然后在一旁坐山观虎斗。   程雪飞低估了于红梅的怨念和心机,于红梅可比她妈葛群花的手段高了太多了。   葛群花虽然也无理取闹,但那都是明面上的吵闹,于红梅却懂得无形中推波助澜,在暗地里放冷箭。   两人说着话,直到深夜。   程雪飞不知不觉在姜鸿宇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两人带着衣服和一些吃的去看程立夏。   坐在车上,姜鸿宇想起上次见到程立夏时觉得他有些反常,就把这事跟程雪飞说了。   “我担心,是不是有人欺负立夏,但是他又不敢说。”   程雪飞觉得,不至于吧,立夏那么和善的孩子,怎么会有人欺负他?   不过还真不好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姜鸿宇道:“他不肯跟我说实话,但你是他亲姐姐,你问问他,他应该会告诉你。那孩子太老实了,别让他受了委屈也不敢说。”   程雪飞点点头,觉得自己确实该好好问问。   可是,当他们两个,在学校宿舍里看见程立夏时,惊讶地几乎合不拢嘴。   程立夏的左胳膊居然打着石膏!   程立夏抬头看见姐姐姐夫都来了,一下子慌了,恨不得当场把石膏砸碎了,假装自己没有受伤。   “立夏,你怎么了?”程雪飞很揪心地问。   程立夏结巴道:“摔倒了,有点骨折,没事,不严重,再过几天就能拆了。”   “你怎么摔的?”姜鸿宇一脸严肃地问。   “就是,就是,走路的时候,没看到,被一块砖头绊倒了——”   姜鸿宇死死盯着程立夏,程立夏心虚地低下了头。   此时,宿舍里还有三个人,姜鸿宇进了宿舍,跟一个舍友打听:   “同学,程立夏是怎么受伤的?”   邹延正坐在桌边,鼓捣着一块不知从什么电器上拆下来的半导体。   邹延见过程雪飞和姜鸿宇,知道这两人是程立夏的哥哥姐姐,就说:   “他说是被自行车撞了,还是我陪着他去市里的医院打的石膏。”   “多谢你……”   姜鸿宇扭头去看程立夏。   程立夏得知自己的谎言被拆穿,脸都红了。   他怎么能料到姐姐姐夫会突然来看他呢,要早知道,就跟邹延提前串通好口供了!   笨死了,撒谎都不会撒!   程雪飞满脸心疼,又有些生气。   两人把衣服和吃的放到程立夏的床铺上,带着程立夏离开宿舍,到楼下问话。   程立夏强颜欢笑道:“姐,你终于来了,姜老师天天盼着你呢!”   姜鸿宇和程雪飞都板着脸,没接话。   程立夏讨了个没趣,不敢开口了。   他们来到宿舍楼旁边的一块空地上站定。   程立夏就像犯人叫出来被问话一样,战战兢兢地望着两人。   程雪飞摸着石膏,冷冷地问:“立夏,你跟我说实话,你这胳膊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被自行车撞了。但是不严重,已经好了,也不疼,不耽误我上课!”   “谁撞的?”   “我不认识他,在学校外面撞的,当时那个人把我扶起来,跟我道歉,还问我有没有受伤,我觉得没什么,只是被自行车撞了一下,能有多大问题,没想到会骨折,还是我骨头太脆了,不怪人家。”   姜鸿宇道:“说实话吧,别掩饰了。”   程立夏怯怯地望着面前这两个人,仿佛要是自己不说实话,随时都能挨一顿胖揍。   他有点害怕。   他知道自己不会撒谎,尤其是在姜鸿宇面前,任何谎言都躲不过这双鹰隼一般的眼睛。   程立夏长叹一声,低着头,恳求道:“你们就别问了,我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你能给人撞成骨折?还是自行车撞的?”程雪飞一个字都不带信的!   “真的是自行车!”由于这是句真话,所以程立夏说的特别有底气。   姜鸿宇道:“好,是自行车撞的,问题是,谁骑的自行车?”   程立夏牢牢闭紧了嘴巴,一直没说话。   程雪飞这两天来大姨妈,脾气正是火爆的时候,有姜鸿宇温柔陪伴时,还好一点。   此时得知有人把他弟弟撞成骨折,那火气就噌地上来了。   她抱着双臂道:“立夏,你趁早告诉是谁撞的,不然我今天是不会走的,你要不告诉我,我就到你班级里挨个去问,要是再问不出来,我就到你们学校找你们领导去问。” 第430章   误会   程立夏一说要找学校领导,吓的连忙说:   “别别别,你们千万别找学校领导!”   “那你就实话实说,告诉我,到底谁撞的,你放心,我们知道了以后,也不会去惹麻烦,但我必须知道是怎么回事!”   程立夏目光躲闪,纠结了半天,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办,真是太难为了!   要是姐姐真的去找学校学校领导,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里混?   姜鸿宇见程立夏满脸顾虑,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沉声安抚道:   “没事,立夏,别害怕,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不会给你惹事,我们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也许是姜鸿宇的安慰起了作用,程立夏的情绪渐渐平稳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说:“真的没人欺负我,这事是个误会,是个女生骑车撞的,但她不是故意,她是跟我开玩笑的。”   女生?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程雪飞和姜鸿宇的意料。   他们本以为,真的有什么凶神恶煞的不良青年欺负程立夏,没想到会是个女生!   两人对视一眼,程雪飞好像在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姜鸿宇用眼神回答:好像没有说谎。   程立夏见姐姐姐夫不言语,以为他们不相信,继续解释:   “那女生真不是故意的,我们一块出去玩,她骑车追我,我就在前面躲,结果没想到,地上有块石头,我一下踩到那块石头上滑倒了,所以才摔着胳膊。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以为不严重,回去后才知道是骨折了。这事真的是个误会,你们千万别找学校领导!”   程雪飞不可置信地问:“你跟女生,骑车出去玩?”   程立夏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嗯——不过,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跟女生一起玩了!”   “——”   程雪飞不知该说什么。她的火气已经瞬间消散了,她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目光望着这个弟弟,居然觉得十分欣慰。   孩子长大了,都知道跟女生一起玩了!   姜鸿宇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他发现程立夏说话时虽然有些慌乱,但看起来不像是撒谎。   至于他为什么慌乱,大概是怕别人知道他跟女生一起玩。   在中学里,男女生之间永远有一道屏障,仿佛男生跟女生玩,是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即便到了大学,男女生之间的关系,也非常敏感。   所以程立夏才不敢对外说出真正原因。   应该是这样的。   姜鸿宇一直紧绷的脸色顿时柔和起来,浮上浅浅的笑:   “原来是这样,你对别人不好意思说实话,我跟你姐又不是别人,你怎么还不好意思说呢?”   程雪飞也道:“是啊,立夏,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跟女生玩,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程立夏见他们不再追究这事了,提着的心渐渐放下来,但是仍然在半空中悬着。   他总觉得非常不安,自己一时嘴快,为了摆脱自己被人欺负的嫌疑,居然口不择言地乱说,什么跟女生一块出去玩,这不是给自己抹黑吗?   他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怎么能跟女生一起玩呢!   要是让爸妈知道了,说不定会生气。   程立夏自己觉得有些心虚,不敢再开口了,生怕又说错了什么。   程雪飞语气关切地嘱咐道:“跟女生出去玩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后多加小心就行了。”   说完,程雪飞从包里摸出几张大团结,点了点,点出十张,卷了卷,塞到程立夏手上。   孩子长大了,懂得跟女生一起玩了,手头总得有点活动经费吧。   让他学会与人交往,尤其是跟女生交往。不然,程雪飞真担心他四年大学读完,会变成个书呆子。   程立夏却不肯接受这笔巨款,推让道:“姐,我有钱,你不用再给我钱了,我的钱花不完!”   程雪飞笑眯眯地说:“没事,你拿着吧,跟女生一起玩,别太抠门,可以请人家吃个饭、喝个饮料什么的。”   “啊?”程立夏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请她吃饭?”   我躲都来不及,我凭什么请她吃饭?!   程立夏见弟弟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很无奈地看向姜鸿宇。   姜鸿宇道:“钱你先拿着,你去医院看胳膊也得花钱不是吗?”   程立夏点了点头,没再推辞,把钱装进口袋里去了。   虚惊一场,危机总算解除了。   程雪飞和姜鸿宇心情愉快地回到了宿舍。   程雪飞拿出自己在外面买的奶油夹心饼干分给宿舍的人吃。   不在宿舍的同学,就找张纸,把饼干包起来,放到他们的床铺上,等他们回来再吃。   程雪飞拿出新衣服,在程立夏身上比划了下大小。   又从床底掏出程立夏攒了一个多星期的脏衣服,要去洗。   姜鸿宇知道程雪飞身体不方便,不能沾凉水,就让她在宿舍里歇着,他去洗。   程立夏哪敢劳驾姜老师替自己洗臭袜子,拼命拽着,不让姜鸿宇动手。   一旁的邹延见到这个场面,很会来事儿的抢过脏衣服,端着洗脸盆和肥皂,出去帮程立夏洗衣服去了。   同宿舍的人看到程立夏有这么好的哥哥姐姐,都羡慕的流口水。   这小子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程雪飞帮程立夏打点好宿舍,想着弟弟还没到过市里逛过,就想着带他去市里转转,顺便在市里吃顿饭。   姜鸿宇悄悄把她叫道一边,小声跟她说:“你忘了你现在身体特殊,还是别劳累了。再说立夏胳膊不方便,别到人多的地方挤了,下次吧,下次有时间,再一块去市里逛。”   程雪飞没觉得自己的大姨妈会妨碍她逛街,但确实担心程立夏的胳膊不太方便,就算了。   到了中午,他们随便到学校对面的小餐馆,简单吃了顿饭。   程雪飞又到旁边一家百货日用店买了肥皂、牙刷、牙膏、洗头膏、蛤蜊油,让程立夏带回去。   他们把程立夏送到学校门口,看着程立夏拎着东西走进学校。   姜鸿宇挽着程雪飞的手:“我们也走吧。”   程雪飞轻轻扶着姜鸿宇的胳膊,跟他一道走了。   路上,两人回想今天的事,还是觉得有些蹊跷。   程雪飞问:“你觉得,立夏真的有可能跟女生出去玩吗,我怎么觉得,这不太像他的性格。”   “但他不像撒谎……”姜鸿宇琢磨道,“再说,大学里的思想,肯定比中学开放一些,说不定立夏在学校遇见了漂亮的女生,开始情窦初开了。”   程雪飞忽然有些多心,扭头看着姜鸿宇那张无比英俊的侧脸:   “那你呢,你们学校有漂亮女生对你情窦初开吗?”   姜鸿宇扬起嘴角,盯着程雪飞,说:“我们学校的女生,没有一个比你更漂亮。”   “鬼才信!” 第431章   接待外宾   两人回到市里后,先回到酒店。   在酒店休息了会儿,程雪飞翻出自己带来的照片,打算亲自送到杂志社。   她虽然已经不在照相馆做照相师傅的工作,但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本行,她仍然会带着相机随手拍拍。   有些照片现在看着没什么意义,她相信,几十年后,这些照片都会成为很珍贵的历史照片。   所以她拍完的胶卷,冲洗出来后,都很小心地保存着。   有时间的话,就整理整理,挑出几张,洗出来寄给杂志社。   她寄来的照片,几乎都会刊登在《大家摄影》杂志上。   程雪飞甚至幻想过,等她老了以后,也能出本摄影集,或者开个摄影展览,把她这几十年珍藏的照片展览出来。   所以,她尽量维持与杂志社的联系,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忙于赚钱,就忘了自己的初心。   姜鸿宇仍然寸步不离地陪着她,跟她一起去杂志社。   到了杂志社后,发现这里的气氛别有不同。   门口正停着两辆小轿车,可能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客人吧。   程雪飞觉得自己来的可能不是时候,在人家有客人时上门似乎有点不太礼貌。   但是既然来了,又不能白跑一趟。   打算把照片送过去后,就立马离开。   两人进了这栋很有情调的花园洋房。   门卫大爷见过程雪飞几次,对她有很深的印象,所以没有阻拦,直接放他们进去。   程雪飞趁机跟大爷打听,杂志社是不是有领导来视察?   大爷笑盈盈地告诉她,不是什么领导,是外宾。   外宾?哪来的外宾?   门卫大爷也说不清楚,据说是从美.国的一家摄影杂志社来的,要谈什么合作,顺便参观一下,今天正好过来。   原来是美.国的摄影杂志社过来友好访问。   中美两国七十年代正式建交,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两国的民间来往开始多了起来。   所以有杂志社来访问,这不稀奇。   程雪飞拿着照片上楼,来到编辑伍泉的办公室,但伍泉不在。   她没有惊动别人,悄悄地把自己的照片放到伍泉的办公桌上,然后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一位姓徐的小编辑急匆匆进来,迎面与程雪飞撞上。   徐编辑看见是程雪飞,脸上立即露出笑容:“程雪飞同志,好久不见了!”   “徐编辑,好久不见。我给伍编辑送几张照片,你跟他说一声,伍编辑好像挺忙的,我就不打搅他了。”   “是啊,徐编辑现在头都快秃了,愁的他原地转圈。”   “怎么了?”   “今天来了两个外宾,美.国来的。我们杂志社,没有一个会说英文的,就提前从师范学院外语系借来个英文专业的学生。   没想到,那个学生也只能做个日常交流,好多摄影专业名词都听不懂,不知道什么意思,弄的大家很尴尬,谁也不知道谁在说什么。   陈主编让伍编辑赶紧再联络一个会英文的,伍编辑也不知道上哪找人,愁的不行。今天要是连个懂英文的人都找不到,那真是给咱们杂志社丢脸!”   徐编辑一气说完,刚喘了口气,突然盯着程雪飞问:   “程同志,你认不认识懂英文的,认识的话,赶紧帮忙找一个。”   说着,徐编辑的目光又在姜鸿宇身上瞟了瞟。   这位男同志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文化人,说不定他能帮的上忙。   但姜鸿宇用眼神给了个“NO”的回复。   他虽然高考时英语成绩不错,之前在初中时也教过这门英文,但从来没有任何实战经验,不敢打肿脸充胖子,到国际友人面前去丢人现眼。   再说了,连他们师范学院英文专业的学生都应付不了,他怎么可能扛的下这个场面。   徐编辑看懂了姜鸿宇的回应,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时,程雪飞小声说:“要不,我来试试?”   姜鸿宇和徐编辑都是一惊。   这个漂亮的像个花瓶的女同志,居然懂英文?   但此时此刻,徐编辑大概是有病乱投医了,顾不得多问,连忙带着程雪飞去找伍泉。   伍泉果然正在一间会议室门口急的一边挠头一边转圈圈。   看见程雪飞,才十分勉强地给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徐编辑把事情跟伍泉一说,说程雪飞能去当翻译,伍泉激动地双手握住程雪飞的手,上下猛晃。   “太好了,小程同志,这事拜托你了!”   可是伍泉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他知道程雪飞出身乡下,对摄影很有一手。   摄影这事,有时候确实靠天赋,对文化水平要求没那么严格。   但是想要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必须有深厚的文化功底。   近几十年,国门紧闭,消息闭塞,没有几个人年轻人能说英文。   伍泉是老三届,他上学时,学的是俄文。   现在学校里的英文课程,是近几年才设的,基础比较薄弱,还没形成气候,所以整个社会,真正会说英文的可以称得上“凤毛麟角”。   师范学院请来的大学生都不能应付,乡下来的程雪飞,真的能接下这副担子吗?   所以,在进会议室之前,伍泉又不放心地回头问了一句:   “外宾是美.国《环球摄影》杂志社的,有很多专业摄影名词,你确定能行吗?”   要是再找一个还是不能应付的话,那就是在国际友人面前丢脸了,总主编不会放过他的。   程雪飞表情平静地说:“我试试吧。”   伍泉一狠心:   死马当成活马医,豁出去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很大,正中间由一张张小书桌拼成一个长方形。   长方形一边,坐着三名高鼻蓝眼的外宾,两男一女,都长的很壮实。   男的穿着咖啡色的夹克衫。   女的穿着白色带垫肩的衣服,一头棕红色的卷发披在后背。   程雪飞好久没见到外国人了,应该说,自从来到这,几乎就没见过外国人,所以乍看觉得特别新鲜。   在外宾对面,坐着杂志社的主编和众位编辑。   还有一个神色慌张、脑门有些冒汗的女学生,看起来二十岁出头,这应该就是从师范学院请来的英文专业的学生吧。   这个女学生看见他们进来,仿佛见到了什么意外的人,眼神愣了一下。 第432章   当翻译   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彼此双方好像有些沟通不畅,脸上有些不知所措又很无奈的神色。   等程雪飞、姜鸿宇、伍泉三人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们。   伍泉扯着笑,跑到杂志社总主编熊书白身旁,在熊总编耳边说了几句,熊书白立马两眼放光地望向程雪飞。   程雪飞见过两次这位熊总编,第一次是她参加摄影比赛得奖,当时就是这位总编给她颁的奖。   第二次是参加摄影展览时见过。   这是第三次。   熊书白起身,像找到救星似的说道:“来来来,程雪飞同志,快过来坐!”   说着,熊书白旁边的一位编辑主动让出了空。   程雪飞走过去,并没有落座,而是站在那里,落落大方地用英文对桌子对面的外宾说道:   “嗨,你好,我是程雪飞,现在我是你们的翻译。”   程雪飞一开口,那流利又地道的英文惊呆了三位来宾,三位来宾立马张大了嘴巴,十分热情又夸张地“嗨”了一声。   杂志社的人见外宾这个反应,知道找对人了!   他们虽然听不出来程雪飞的口音有多正宗,但外宾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接下来,程雪飞坐下,给他们充当翻译,杂志社的人才初步领略了她的实力。   她的英文没有任何涩滞卡顿,流畅无比,语速几乎和外宾一样。   连那个师范学院的女学生也一脸艳羡,被程雪飞彻底折服。   那女学生是专业学习英文的,书面考试能力绝对一流,可是没有和外国人真正交流过。   偏偏中式英文过于注重语法,而英文口语,尤其是美式英文口语,非常随意,偶尔冒出来一句短语,那女学生就听不懂了。   再涉及到一些专业名词,真的很叫人头秃。   此时,姜鸿宇也在一旁坐下。   他呆呆地看着程雪飞跟对面的外宾有说有笑,将外宾的意思翻译给杂志社的人,再把杂志社的意思用英文传达给外宾。   程雪飞几乎能做到同声翻译,没有思考的空隙。   从她的翻译中听了出来,这家《环球摄影》杂志社,想跟国内的杂志社展开一次深度合作,到国内一些有名的地方去探访拍摄。   拍完之后,照片会发表在《环球摄影》上,到时候会销往全球。   国内已经闭塞了几十年,如今国门重新开放,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对这个文明古国有十分浓厚的兴趣。   据程雪飞所知,八十年代,到国内来采风的国际摄影师有很多,也留下了很多珍贵的照片,有些照片甚至成为经典。   《环球摄影》也想抓住这个时机,所以远渡重洋,到这里来谈合作。   结果刚来,就因为语言不通,在交流上出现了问题。   整个杂志社连一个会说英文的人都找不到,可见当时百废待兴,人才多么匮乏。   幸好程雪飞及时出现,替双方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因为对方是有备而来,而申城杂志社这边也很有诚意,所以谈的很顺利,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把事情敲定了。   至于其他细节,要等回去后,各自再具体商讨,到时候再详谈。   涉及到跨国合作,事情总是比较繁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商量好的。   事情谈的愉快,两家杂志社的心情也很轻松。   谈完后,一块去国际饭店吃饭。   处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国际饭店,平时只接待外宾和国际侨胞,普通国人要去吃饭,连大门都不让进。   杂志社的人也难得的借着这次机会去吃一顿。   程雪飞和姜鸿宇,还有师范学院来的那名女学生,也跟着一块去了。   文化局的人特地派了两辆汽车送他们过去,算上接待外宾的汽车,一共去了三辆。   在他们等汽车时,熊书白问起跟程雪飞一起来的姜鸿宇。   熊书白觉得姜鸿宇气度不俗,一眼看过去不像是普通人,刚才忙着跟外宾周旋,没来得及问。   又隐隐觉得这人好像在哪见过。   程雪飞才给他们正式介绍:“这位是姜鸿宇,上次领奖的时候,跟我一起来过杂志社。”   熊书白恍然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姜鸿宇同志,你好你好,恕我老眼昏花,刚才没认出来!”   熊书白主动跟姜鸿宇握手。   姜鸿宇也笑着说:“熊主编太客气了。”   站在旁边的那位女学生一直打量着姜鸿宇,听说了姜鸿宇的名字,突然说道:   “好巧啊,你也姓姜,你也是师范学院的学生!”   女学生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侧目。   熊书白望着姜鸿宇,问:“你也是师范学院的学生吗?”   姜鸿宇点点头。   姜鸿宇刚才就听那位徐编辑说,杂志社请来一位师范学院外语系的学生,帮他们做翻译工作。   所以,他知道这个女生,是自己的校友。   不过没想到她居然能认出自己,毕竟他才入学两个多月。   熊书白见姜鸿宇承认自己是师范学院的学生,脸上笑意更深:   “原来姜同学也是个高材生,今天真是巧啊,更巧的是,你们都姓姜,这位是姜楠,是你们师范学院外语系四年级的学生。”   叫姜楠的女学生,此时已经不像刚才在谈判桌上那副力不从心的狼狈样子,她恢复了些自如,说:   “我在学院见过你,你是你们班的班长,不过我没想到,原来你也姓姜。”   姜鸿宇没有说什么。   他生怕这个叫姜楠的一会儿口不择言,把他在学校经常收到其他女生递小纸条的事给说出来。   要是让程雪飞听了,只怕自己回去要解释一大通!   可是程雪飞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像姜鸿宇这种校草级别的长相,到了大学,怎么可能不引起其他女生的注意。   不管哪个年代,在学校里,长的好看的人,永远受人瞩目。   她只是淡淡笑着,一脸“宽容大度、不予计较”的从容。   不多久,文化局派来的车到了,几个人一起上车,到国际饭店吃饭。   伍泉也跟着去了,因为程雪飞算是伍泉的关系人脉,让他去,有陪客的意味。   到了国际饭店下车,一块往饭店里走。   伍泉走在后面,悄悄碰了下程雪飞的胳膊,在程雪飞耳边小声说:   “你知道这个姜楠什么来历吗?”   程雪飞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伍泉这话什么意思。   不等她发问,伍泉告诉她:“这个叫姜楠的,是文化局钱途钱主任的内侄女。”   程雪飞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我靠,这么巧! 第433章   姓姜的女大学生   程雪飞对那位钱主任的猥琐嘴脸,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没想到,眼前这位叫姜楠的女大学生,会是钱途的内侄女。   程雪飞无意间随口问了一句:“钱主任的老婆,也姓姜吗?”   伍泉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好像是姓孟,不姓姜。”   程雪飞觉得不对劲。   姜楠是钱途老婆的侄女,侄女和姑姑不应该是一个姓吗,为什么姑姑姓孟,侄女却姓姜?   伍泉大概猜出了程雪飞心里的疑惑,又跟她解释了一通。   原来,钱途的这位老丈人,并不是亲的,而是后爸。   钱主任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是半路夫妻,两人结婚时,都快年过半百了。   当时钱主任的老丈人姜老爷子膝下没有儿女,就把老伴儿带过来的四个儿女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钱主任的丈母娘还特别贴心的,把最小的儿子改姓姜。这样,就等于姜老爷子有后了。   以后,这个小儿子家的孩子,也都跟着姓姜。   包括眼前的这个姜楠。   所以才会出现姑姑和侄女不一个姓的情况。   伍泉刚说完,他们就来到了国际饭店的包间内。   熊书白见伍泉一路跟程雪飞说着话,开玩笑地问:   “伍编辑一路跟小程同志说什么悄悄话?”   伍泉肯定不能说是谈论人家的私事,就笑着解释:   “当然是讨论摄影方面的问题。”   众人说笑着坐下,那三位外宾也一起落座。   程雪飞靠着那三名外宾坐着,席间帮忙递话。   但更多的是自己和那三位外宾聊天。   三个老外好不容易逮着个会说英文的“地陪导游”,追着程雪飞问长问短,程雪飞就向他们介绍国内还有申城的一切基本情况。   他们还对程雪飞很感兴趣,问了她一些个人问题。   问她为什么会说英文,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得知她也是个摄影师后,都很意外。   那个叫黛妮.米勒的外国女人,见姜鸿宇有时会给程雪飞夹菜,很八卦地问她,这位绅士是她什么人。   程雪飞笑了笑,回复了一句:“My husband……”   “Wow!”三个老外人人惊呼。   熊书白和伍泉等人听不懂“husband”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三位外宾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但姜鸿宇和姜楠都听懂了。   姜鸿宇压制不住上翘的嘴角,笑了起来。   一顿饭吃下来,程雪飞已经跟那三个老外混的很熟。   而其他人,只能在一旁干吃菜,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姜鸿宇和姜楠能听懂,却都插不上话。   几个人都很好奇,程雪飞怎么能跟外国人混的这么熟,熟的好像之前就认识一样。   等到吃完饭,天已经黑了。   众人在门口分别,那个棕红色头发的黛妮.米勒,抱着程雪飞一顿亲。   程雪飞也依照他们的习俗,跟另外两个老外碰了碰脸,看的熊书白、伍泉他们目瞪口呆。   等把外宾送上车离开后,熊书白又对程雪飞连连道谢,问她:   “程雪飞同志,今天多亏了你。如果我们杂志社以后再有接待外宾的活动,能不能再麻烦你来帮忙?”   “多谢熊总编看得起,不过我明天就回去了,只怕帮不上忙。”   她今天只是来给伍泉送照片的,没想到误打误撞,临时干了份翻译的工作,不可能一直留在这给杂志社当翻译。   熊书白一脸失望:“那怎么办,我们跟美.国杂志社还要再谈几个回合才能彻底谈妥。”   程雪飞道:“没关系,不是还有姜楠同学吗?”   姜楠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   熊书白这才想起,把这位大学生忽略了。   姜楠面有歉意地说:“对不起,熊总编,今天差点误了事,我回去后,一定加紧补习,争取下次不让你为难。”   熊书白也只能临时点头,心里却想着:   下次谁还找你?给你几天时间,你能有多大进步?   回去的路上,程雪飞觉得有些累,抱着姜鸿宇的胳膊,两人晃晃悠悠地在路灯下走着。   程雪飞心知,自己今天无意秀了把英文,应该让姜鸿宇十分意外吧。   毕竟平时,她连一个英文字母都不曾说出嘴。   她等着姜鸿宇开口询问,可是走了一路,姜鸿宇却什么都没说。   程雪飞实在有些忍不住,说道:“你怎么不问我呀?”   姜鸿宇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笑着说:“我问你的话,你是不是又会说是立夏教你的?”   程雪飞一时没明白过来,片刻后想起,半年多之前,她曾在西埠乡人武部的办公室里,帮姜鸿宇解了一道复杂的函数题。   当时姜鸿宇问她她为什么会函数题,程雪飞随便扯了个谎,说是立夏教她的。   程雪飞想起这桩事,忍不住在姜鸿宇身上打了一下:   “讨厌!”   姜鸿宇笑着说:“你要是想跟我说,就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也不用特地跟我解释。不管怎么样,我爱你,也相信你。”   程雪飞忍不住停下步子,抱住姜鸿宇。   姜鸿宇也停下脚步,轻轻揽着程雪飞的双肩,说:   “刚才吃饭时,你的那个回答,我很满意。”   程雪飞贴在他怀里“嘻嘻”一笑。   她在吃饭时,跟那三个外国人说姜鸿宇是她丈夫,这确实让姜鸿宇狠狠地得意了一把。   得意之后,又是满满地感动。   她终于不再对别人说他是她表哥或者表弟了。   喜大普奔!   感动之余,想起明天就要分别,姜鸿宇十分不舍地说:   “你明天就要走了,下次见面,说不定要等到放寒假,我会很想你的,一定要多给我写信,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偷懒,你不知道,我每次拿到你的信有多开心,你不用非要一个星期写一封,你想起我的时候就给我写信,时不时地给我制造些惊喜。看到你一个字,我都会很满足。”   程雪飞听着心里酸酸的,她检讨自己:“嗯,我以后不管多忙,一定会多给你写信。”   “乖……”   程雪飞被人抱着,满怀感动,心都融化了。   这个男人真好。   回到酒店后,两人又粘在一起。 第434章   一切都会变好的   因为第二天要分别,姜鸿宇一直没有睡去。   他不舍得浪费两人在一起的宝贵时光,争分夺秒地享受着两人在一起的感觉。   程雪飞也没睡,她能隐隐察觉到姜鸿宇醒着,她也睡不着。   到了深夜,程雪飞昏昏沉沉地问:“你怎么不睡?”   “我不困。”   程雪飞干脆挪动了下身体,又钻进他怀里,把腿缠在他身上。   姜鸿宇展开手臂抱着程雪飞。   他望着黑洞洞的夜空,终于问出了那句一直想说,却一直不忍心说出口的话: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就像别的普通家庭一样。”   程雪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想,但是目前来看,还不现实。”   程雪飞何尝不想跟姜鸿宇朝夕相处。   不为自己,也为了孩子每天能看到爸爸,谁不希望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守在一起?   但在目前来看,一时半会儿实现不了。   她也曾想过搬到申城来陪着姜鸿宇上学。   可是有很多现实问题无法解决。   姜鸿宇现在只是个刚入学的大学生,在这没什么根基,还无法照料到他们母子三个。   程雪飞也还没富到能解决一切问题。   即便她现在富到流油,但这年代,仍然有很多是钱不能摆平的事。   比如孩子上学的问题。   她没有申城的户口,在申城没有固定工作,如何妥善的把孩子送到学校?   她可以在临河县那个小地方办一所私人幼儿园,可到了申城这个大地方,没有过硬的人脉关系,想随心所欲地办学校,估计得把她腿给跑断。   再说,她的工作、她的事业,都在临河县那边。   她要是走了的话,如何照顾那些产业?   照相馆不要了吗?录像厅不开了吗?幼儿园不管了吗?   这几家产业,到目前来讲,也就照相馆还稳定一些,录像厅和幼儿园还在刚起步的阶段。   一旦她前脚走了,说不定后脚就有人拆她的台。   她不能那么任性,将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事业随便丢下、任人作践。   既然做了,就得有始有终。   她真的还没富裕到可以退休的阶段。   所以,很多事情,是讲究时机的。   时机没到,她只能耐心等待,一边等待,一边将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积攒实力。   等时机到了,她再出动。   程雪飞伸出手,摸到了姜鸿宇的脸颊,轻轻揉捏着他的脸,鼓励道:   “放心吧,一切都会变好的。”   姜鸿宇提了提气,说:“你说的对,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鸿宇早早起床,替程雪飞整理那三台放像机和一箱子录像带。   看着四个摞成半人高的箱子,再想想程雪飞现在身体不太方便,路上也没个人照应,十分地担心,蹙眉道:   “你下次多带个人过来吧,如果春生上课没时间,不是还有个赵体育吗,那孩子看起来还挺机灵的,你把他带着,路上还有个照应,别再一个人上路。”   “没事,这四个箱子不是很沉,我能拿的动。”   姜鸿宇仍然很不放心。   程雪飞又说道:“不过,那个赵体育确实不错,我下次应该把他带来,让他见见世面,我想好好培养他,将来绝对是一员大将。”   姜鸿宇勉强笑了:“立夏那些同学,被你拉过来不少吧?”   “我这是提供就业啊,我们双方互利互惠,互相合作。再说了,我给他们开的工资可不低,以后还可以再涨!”   姜鸿宇点头:“对,你说的都对!”   打包完毕,姜鸿宇想亲自把程雪飞送到火车站。   程雪飞让他先走,赶紧回学校上课去,别在这陪着。   反正火车要过一会儿才来,去早了也是等,让姜鸿宇上课要紧。   姜鸿宇就是不走:“没事,我今天上午不上课了,还是把你送到车站吧。”   程雪飞故意瞪着他:“你这是旷课啊!既然当班长,就要有班长的样子,要做好表率,怎么能随随便便不请假就旷课呢?”   程雪飞撵他走,使劲把他往外推。   姜鸿宇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   临走之前,又一阵黏糊糊的搂抱亲吻。   程雪飞嘱咐他,让他下个星期去看看立夏,看立夏的胳膊恢复的怎么样了。   还有,一个月后,去裁缝店取西装。   姜鸿宇一一答应,最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离开后,先到前台退了房间,然后早饭也没吃,直奔学校,在上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响起来时,赶到了教室。   程雪飞在酒店里吃了早餐,装了壶热水,又买了几个面包饼干,带着路上吃。   然后挎着提包和行李包,拖着四个箱子,出门坐车了。   经过一天一夜周转,第二天中午左右,回到临河县。   在汽车站找了辆人力三轮车,她和箱子一块坐在车上,回到文化馆。   回到文化馆后,没来得及休息。   她把赵体育和杨大画家叫过来,让赵体育准备替换录像带的工作。   把三家录像厅的带子全部换了,换成她从申城买回来的新电影。   旧的全部撤下。   又让杨大画家开始画海报。   正好趁着中午没人,放开一个录像带,让杨大画家照着屏幕上的图像画海报。   由于要换的电影太多,杨大画家也应付不来,又请了几个认识的会画画的人过来帮忙。   画一张五毛钱,愿意干这活的人很多。   文化馆这边忙忙碌碌,程雪飞抽空去了趟幼儿园。   这几天她不在家,两个孩子暂时交给汪母照料着。   汪母就带着他们睡在幼儿园的宿舍里,跟那几个女教师住在一起。   也不知道那两个小家伙适不适应。   临走之前,程雪飞想过把她妈刘娥叫过来,帮忙照看两个孩子。   但是想到刘娥习惯了农村生活,突然把她叫到县城,肯定不适应。   再说,父母从来没分开生活过,几十年一直住在一起,突然分开的话,老两口也不适应。   要是把程发达也接过来,程发达肯定放不下家里的农活和牲口。   程雪飞不想为了自己的方便,去随便破坏父母几十年的生活习惯,所以只能暂时把孩子托付给别人。 第435章   后厨郑桂香   来到幼儿园时,幼儿园正好到了放学的时候。   家里比较近的,都是自己放学回家,路远的才会有人来接。   她的幼儿园,收了不少周边村子的学生。   因为她的幼儿园是私立的,不是那些机关单位或者工厂承办的学校,只有自己单位或者工厂的职工才可以上。   那些没有单位、没有组织的个体户,想把孩子往那些学校里送?门儿都没有!   程雪飞的幼儿园,没有任何门户之见。   不论孩子是农村户口还是城镇户口,也不管孩子的父母是哪个单位的,只要送过来,交了学费,统统接收。   所以不少周边村子,都把自家孩子往这送。   送过来之后,中午可以不用接回家,在学校里吃饭,这也为那些出门干活、做小生意的人提供了方便。   早上送过来,下午接回去,基本上不耽误一天干活。   孩子在学校还能受到良好的教育,两全其美!   而且,程雪飞还十分创新地给幼儿园每个孩子提供鲜牛奶。   这事说来也是凑巧。   幼儿园刚开没几天,程雪飞经常看见一个妇女牵着奶牛在路上经过,打听了后才知道,原来那妇女每天牵了牛,到县城菜市场来卖牛奶。   现挤现卖,家里有老人孩子或者孕妇须要补充营养的,偶尔会来买一碗奶,回家煮了喝。   程雪飞突发奇想,有一天就在路上专门等着那个妇女,让那妇女给他们幼儿园提供鲜奶。   那妇女见到有这么一单大生意,当然乐意,于是每星期一到星期五的午后,就牵着奶牛来到幼儿园门口。   幼儿园负责做饭的郑桂香就端着个大盆出来,让那妇女挤上一盆。   这一盆牛奶也不算贵,只要一块二。   挤好了奶,郑桂香就端回去,放锅里煮开了。   由于真正的鲜牛奶很浓稠,直接煮了喝口感不太好,喝了还容易上火,就再倒上一半水,稀释一下。   稀释后,味道就没那么冲了。   然后给每个孩子喝上小半碗,也算是补充营养,增强体质。   这些孩子平常除了水,别的没喝过什么饮料,能有半碗牛奶喝,都特别高兴。   回去后跟周围的小伙伴炫耀,说在学校可以喝到牛奶,听到的小伙伴直接馋哭了,跟家里的大人吵闹着,也要到幼儿园去上学,也要去喝牛奶。   这些家长们一打听,说这家幼儿园确实不错,就只能狠狠心,替孩子交了学费,到学校来喝牛奶。   所以程雪飞无心插柳柳成荫,意外地用牛奶替自己招来了一批学生。   就连实验小学的学前班,也有不少学生转到这边上学。   当然,幼儿园目前仍然是亏损状态。   要不是她用从录像厅赚来的钱,给幼儿园输血,只怕幼儿园已经开不下去了。   程雪飞到了幼儿园,一群孩子从各个教室涌出来,冲到她身边,嘁嘁喳喳地喊她“程园长”,叫的程雪飞心里暖融融的。   程雪飞摸了摸他们的脑袋,问他们有没有听老师的话,有没有认真上课,孩子们都嘻嘻哈哈笑着点头。   对孩子来说,这家幼儿园真是太好了,不光有牛奶喝,有玩具玩,有老师带着唱歌跳舞画画,两位园长都这么和蔼可亲的,比在家里都好。   在家里还会挨父母的打骂,这里的老师不打人。   他们喜欢幼儿园,喜欢这个洋气漂亮,又和蔼可亲的园长。   所以一见了程雪飞,都围过来嘁嘁喳喳地喊她“园长好”。   程雪飞站在门口,目送着这帮孩子自己跑回家。   那些须要家长来接的孩子,由老师另外带着在院子里面做游戏。   家玉家宝看见妈妈回来,一起跑过来喊:“妈妈!”   “妈妈!”   程雪飞蹲下来,两个孩子扑进她怀里。   她抱着两个软乎乎的小身体,问:“跟着周奶奶听不听话,有没有惹周奶奶生气?”   “没有!”   “妈妈我也没有。”   程雪飞夸道:“真棒,我们家玉家宝都长大了!”   家玉仰起脸问:“妈妈,你见到爸爸了吗?”   “见到了,爸爸说很想你们。”程雪飞笑着说。   “妈妈,要是爸爸那么想我们,那我下次也去看看他吧?”家玉一脸认真地说。   程雪飞听了孩子的话,确实仔细斟酌了下这个问题。   估计在年底放寒假之前,她还要再去趟申城,去买剩下的放像机。   到时候东西太多,肯定得把赵体育带着。   赵体育跟着去的话,有他照应着,那就可以顺便把两个孩子也带去了,让孩子见见他们的爸爸。   也让姜鸿宇看看自己的孩子。   程雪飞答应孩子:“行,既然你们那么想爸爸,那我们下次,一起去看他!”   两个孩子拍手跳起来:“好!”   母子三个正高兴着,汪母从院里走出来,问:“小程,你回来啦?”   “嗯,大姨,这几天辛苦你了,孩子没淘气吧?”   汪母笑眯眯看着孩子,说:“没有,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一点都不淘气,晚上,还有郑桂香家的两个闺女带着他们玩,他们一点都不闹。”   程雪飞放心了。   家玉牵着妈妈的手说道:“妈妈,周奶奶会讲好多好多故事,比爸爸还会讲。”   “是吗,周奶奶真厉害!”   汪母对程雪飞说:“快进来歇歇吧,我刚才跟桂香说了,让她做你的饭,今晚就在幼儿园吃。”   “嗯,好。”   程雪飞领着孩子进了幼儿园的后厨。   厨房里,郑桂香已经动手切南瓜,抬头看见程雪飞进来,笑着问:   “程园长,你回来啦?”   程雪飞说:“郑大姐,不用叫我园长,叫我名字或者叫我小程就行了。”   郑桂香讪讪地说:“那怎么行,别人都跟你叫园长,我怎么能随便乱叫?”   程雪飞没有强求,端了个碗,去找水喝。   目光扫过整个厨房,厨房不大,东西又多又杂,但是被郑桂香收拾的干干净净。   包括特别容易出现油污的木锅盖,都被刷的跟新的一样。   难怪汪母在她面前夸这个郑桂香,说这个女人又勤快又利索,干活特别主动,从来不闲着。   从这整洁干净的厨房,就知道汪母说的是真的。   程雪飞倒了碗热水,一边等水凉,一边问郑桂香:   “现在学生越来越多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要不要我再雇个人,给你打下手?”   “不用不用……”郑桂香有些慌张地摇头,仿佛生怕程雪飞会赶她走一样,“我一个人能忙的过来,就是做一顿饭,累不到我,真的不用再多雇一个人!” 第436章   黑心的资本家   程雪飞想了想,这哪是做一顿饭的事?   她不是做一个人的饭,而是做几十个学生、还有四个老师的饭。   程雪飞为了省事,不愿自己在家里开火,也都是和程春生在这蹭饭,跟学生一起吃。   郑桂香每天早上起来,先给老师们做饭。   做完饭再烧上一大锅热水,装进水桶里,给孩子们喝。   然后她再骑着三轮车去买菜,买菜回来择洗、炖炒。   等学生吃完了,又要洗洗刷刷。   刚等洗刷完了,下午还得给学生煮牛奶。   煮完牛奶,再洗碗、打扫,估计就到傍晚了。   到了傍晚,学生放学,郑桂香的工作不算完,还得给四个老师,还有程雪飞姐弟两个、家玉家宝他们做晚饭。   别人吃完饭,拍拍屁股走了,郑桂香还得负责收拾。   这工作量,估计得干到深夜吧。   跟这个工作量对比,什么996的简直弱爆了。   程雪飞这么一想,都有些心惊。   她真成“万恶的资本家”了!   剥削完了赵体育,又来剥削郑桂香。   “郑大姐,之前是我忽略了,你这工作量太大,我还是再找个人,跟你分担一下吧?”   郑桂香哀求道:“程园长,真的不用,没事,这些都累不到我,我两个闺女也帮我一起干活,真的不累,不用再雇别人!”   程雪飞听说,郑桂香的两个闺女也帮着一块干活,有些愣住了。   她知道郑桂香是个寡妇,独自带着两个闺女。但是,这两个闺女不得在学校上学吗?   哪有时间帮郑桂香干活?   正这么想着,两个细瘦的小丫头,抬着一个柳条筐子进来。   好像是出门去倒垃圾的。   两个小丫头一进来,家玉家宝就围了上去,喊道:   “姐姐,姐姐,带我们去玩丢石头,好不好?”   比较大的那个小丫头看见程雪飞在,神情很紧张,很小声地对家玉说:   “家玉,我得帮我妈妈干活,不能陪你玩,等我干完活的吧?”   “那你什么时候能干完?”家玉追着问。   “晚上吧,睡觉之前,我来找你玩。”   程雪飞听着孩子之间的谈话,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心里反省自己:   资本家也没这么黑吧!不光剥削一个郑桂香,还顺带着把人家两个孩子也一块剥削了。   这是雇佣童工,还不给人发工资!   她走近那两个孩子面前,问:“你们不上学吗?”   那两个小丫头怯生生地看着程雪飞,摇摇头。   程雪飞下意识地就要问出“你们为什么不上学”,可是幸好,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及时地收了回来。   人家为什么没上学?   要么是因为没有钱交学费,要么是没有学校肯收留。   这时候没有义务教育,也没有强制入学的政策,所以有些人为了省下那十几块、几十块的学费,一辈子也没上过一天学。   而且,学校不是想上就上的。   郑桂香好像是从农村搬到县城来的。   在后世,农村到城市,没有户口和学区房上不了城市的学校。   在这个年代,其实也一样,在县城没有正式的工作,想进学校,也很难。   这大概就是两个小丫头没有上学的原因。   程雪飞突然觉得痛心。   她转头望着满脸焦急的郑桂香,问:“郑大姐,两个孩子没上学,是因为学费问题吗?要是因为学费的问题,我给她们出。什么都能耽误,绝不能耽误孩子上学受教育。”   郑桂香低头,一边在案板上切着南瓜,一边伤心地说:   “不光是因为学费的问题,我们是农村户口,进不了县城的小学。还有,两个孩子一天学都没上过。   平时,我在家里教她们认识几个字,教他们简单的加减法。也不知道她们的水平怎么样,到了学校,该从几年级读起。”   程雪飞说道:“不知道读几年级,上个试试就知道了,不行就换。”   郑桂香认命似的淡笑了一下:“不用了,我在家教几个字就算了,将来不当个睁眼瞎就行。我上完了高中,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过成这样?这都是命!”   程雪飞听说郑桂香居然上完高中,更加吃惊,也更加不理解了。   自己是个上完高中的人,按理说应该知道教育的重要性,为什么自己的孩子却一天学也没上呢?   程雪飞不敢问,怕戳中别人的伤心事。   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坎坷和磨难,才能如此彻底地服输认命?   程雪飞不了解郑桂香的过往,不能在一边说风凉话。   程雪飞回头面向孩子,冲四个孩子摆了摆手,说:   “你们去外边玩吧,不用干活了。”   家玉一听说两个大姐姐不用干活了,高兴地拉着大姐姐的手往外拽:   “姐姐,你不用干活了,走吧,我们去玩扔石头!”   两个小丫头见程雪飞发话,都不敢不从,把柳条筐子靠墙放下,领着家玉家宝走了。   孩子一走,程雪飞走近郑桂香,语重心长地说:“郑大姐,我不知道你从前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但人总要往后看,还得为孩子的长远着想。你说你过的艰难,你不希望,你的孩子将来过的比你更难吧?”   郑桂香切南瓜的手猛然停下了。   看来她听进去这句话了。   做父母的,没有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   尤其是自己过的不好的,深知其中艰辛,就更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跟自己有一样的经历。   郑桂香何尝不是如此?   她只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在命运的一再打压下不服输。   程雪飞不愿再说扎心的话,换了个思路,说道:“郑大姐,这两年,国家政策变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往后,只要你有知识,有能力,孩子自己会闯出一份天地。   你不能早早地掐灭她们的希望,你这么做,将来只会落得她们的埋怨。   如果她们不上学,没有文化,没有能力,将来走上社会就比别人矮一劫,注定比别人过的更艰难。   从前吃了多少苦,那是过去了,再坚持一下,也许就能苦尽甘来。   你为什么不为了孩子,再努力一把呢?你认命,你也帮你的孩子认命了吗?”   郑桂香整个人呆住了,像尊雕塑似的立在案板前,一动不动。 第437章   两个小丫头的上学问题   程雪飞见郑桂香完全石化的样子,知道自己说的太多了。   她跟郑桂香并不太熟,私下里没怎么说过话,没想到突然之间说的这么深。   她真的是心痛两个女孩子,小小年纪,不在学校上学,在后厨打杂。   其实人的天分相差不大,只是因为每个人的出身、际遇不一样,才有千差万别、各色各样的人生。   她遇不到这样的事情就罢了,遇到自己身边的人有困难,该帮的还是要帮一把。   也许自己的举手之劳,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轨迹。   程雪飞诚心诚意地说道:“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把孩子送到学校,孩子从今往后的学费我帮你出。你担心孩子进不了学校,我去帮你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   我不能跟你保证,但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郑桂香缓缓抬起头,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她张开口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掀起围裙,抹了眼泪,声音粗犷地说:“程园长,你真是个大好人!”   程雪飞其实并没做什么,帮打听上学的问题,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那几十块钱学费,对她来说也只是毛毛雨。   她转头望望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好多,估计学生也走光了,过一会儿老师们该开饭了,程春生也该放学了。   “那就这么定了,我不耽误你干活了,等我回话。”   “嗯!程园长,我该怎么谢你才好?”   “别这么说,你忙吧,我走了。”   程雪飞来到外面,看见四个孩子正蹲在门口玩捡石头的游戏。   那个年纪最大的小丫头,手指非常灵活。   把四个石头放到不同的地方,然后扔起一个,在这个石头落下来之前,能把地上的四个石头全捡起来。   这时候,程春生从电大放学回来,骑着自行车,直接冲进幼儿园的大门,直奔程雪飞而来:   “姐,你终于回来了,买什么好东西了没?”   程雪飞拦住自行车,握住车头:“放像机和录像带都快拿不了了,还买什么好东西?”   程春生听说姐姐从申城回来,什么都没买,略略失望,又有些不相信。   他见姐姐从他手里推自行车,问:“你要出去?”   “嗯,有点小事,你先带着家玉家宝在这吃饭,我出去一趟。”   程春生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问:“你上哪去,我送你吧?”   程雪飞已经接过自行车:“不用,现在路上人正多,不会有事,我去汪老师家,不用等我吃饭了。”   说着话,程雪飞就跨上自行车走了。   一中的家属院离这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这时汪母已经回到家。   自从汪母担任幼儿园园长以后,家里做饭的任务,就落到汪父汪宗义身上。   程雪飞进门时,汪宗义正好端着个铝锅走出厨房。   看见程雪飞推车进来,问:“哟,闻着饭香来的吧?”   “是啊,就是闻着大姨夫做的饭太香,老远赶过来蹭饭。”   程雪飞刚说完,汪健也拎着一个厚重的、装著作业的帆布书包进来了。   汪宗义见了哈哈笑道:“你看,都掐着饭点来的,来,赶紧来吃!”   程雪飞停好自行车,一块进了堂屋。   汪母已经在堂屋摆好了碗筷。   汪建放下帆布书包,说:“我妈怎么也没想到,老来居然吃上我爸做的饭。”   汪母笑道:“是啊,还真是没想到能有这一天。”   汪宗义把锅坐进锅架子里,很客气地说:“周园长工作了一天,辛苦了。”   汪母憨憨地笑了。   程雪飞和汪建都洗了手,坐下来吃饭。   汪宗义刚开始学做饭,手艺不太好,不过起码都做熟了,能吃的下去。   吃到一半,程雪飞对身旁的汪健说:“汪老师,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说吧?”   程雪飞道:“我们幼儿园做饭的那个郑大姐,她家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没上过一天学,你看看,你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送礼走个后门也行,给孩子找个学校?”   本来这事,程雪飞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葛英雄。   因为郑桂香是葛英雄推荐来的,找葛英雄帮忙的话,事情可能更好办。   可程雪飞已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   上次拜托葛英雄把家玉家宝送到实验小学的学前班,结果弄的鸡飞狗跳,还把陈秋云给得罪了。   葛英雄跟学校那边,估计心里也不太愉快。   所以程雪飞这次不打算惊动葛英雄,怕弄巧成拙。   要是再弄砸了,她可没那个本事,专门为那两个小丫头开办个小学。   所以就想到汪老师一家。   汪母听说是这事,赶忙放下饭碗,深吸了一口气说:   “这事,我之前跟郑桂香说过了,我说孩子不能不上学。但是,她们娘仨实在是困难。   如果不是在幼儿园吃饭,估计她们娘仨连饭都吃不饱。   所以我也没好意思多说,怕伤了她自尊。   我寻思着,这学期也没剩多长时间了,等过完年,到了新学期,那时候她已经领过几回工资,手里应该有点钱了,到时候再劝劝她,让她把孩子送到学校。   两个丫头特别懂事,在幼儿园帮忙照顾孩子,有模有样的,比那几个老师都有耐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汪母待在幼儿园的时间最长,对郑桂香最了解。   有时候闲谈几句,了解到她的一些经历。   汪母特别同情这个早年守寡、带着孩子无依无靠的女人。   但同情归同情,有时候也确实帮不了太多。   程雪飞说:“我已经跟她谈过了,我给那两个丫头出学费,想尽快把他们送到学校去,她也同意了——汪老师,你能不能跟小学那边说的上话,帮我去问问?”   汪母很意外地问:“她真的同意了?”   “嗯。”   汪母眯起眼角,笑着说:“小程,还是你有办法,既然她同意了。要不,我厚着脸皮,帮你到小学去问问?”   汪母之前就是实验小学的老教师,学校里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熟人,所以自告奋勇地要去帮忙。   不过程雪飞不愿意汪母一大把年纪了,再去卖面子、跟人求情。   还显得好像故意倚老卖老似的,弄的人家心里不舒服。   还是让汪健去比较好,年轻人说话比较随便,有商有量的。 第438章   我命不好   汪健也是这么想的,他说:   “妈,还是我去吧,我在实验小学那边也认识几个人,要是实验小学不收,就再换别家,就是路稍微远点。”   汪母点点头:“行,你去问问吧,既然郑桂香都同意了,赶紧把孩子送到学校。”   程雪飞很开心,又让汪母抽空给那两个丫头查查功课,看她们的水平到了几年级。   郑桂香说她在家教孩子识字算数,应该有点基础,不至于从一年级开始读。   吃完饭,天已经黑下来了。   现在已经是深秋,天黑的很早。   程雪飞去厨房帮忙洗碗,汪母不让,正争执着,程春生领着两个孩子来找她了。   他们进屋玩了一会儿,因为天太黑,汪家的人没有多留,最后汪健打着手电筒,把他们送回太平庄的住处。   第二天,汪健开始打听学校,程雪飞这边,加紧录像厅的工作。   她想尽快把三家录像厅开起来。   开起来后,快点回笼些资金,再回申城,把最后几台放像机都买回来。   虽然那位莫建军答应过她,会把剩下来的放像机都留给她,但是谁敢确保不会出现变数?   东西到了自己手里,才最踏实。   这次,她打算在满仓县再开两家录像厅。   加上之前的那一家,就是三家。   满仓县的县城比他们临河县大,人口也比临河县的人口多。   那里有好几家大型的国营工厂,离市区也更近一些,所以人流量很大。   根据这两次的分红收益来看,满仓县的录像厅从一开始生意就特别好,从来都是场场爆满。   因为担心票卖的太多,但是没有足够的位子,到时候容易引起纠纷。   所以程雪飞规定,每天卖出去的票要有个限度,卖到一定数额就不卖了。   这个决定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居然催生了黄牛!   程雪飞听赵体育说,那边已经有人开始炒卖他们家的录像厅门票。   本来是三毛钱一张的门票,被炒到五毛钱,最多的时候,甚至炒到一块。   程雪飞觉得这么好的商机,怎么能错过呢?   与其让黄牛利用她把钱给赚了,倒不如自己多开几家录像厅,自己赚钱。   最关键的事,她在满仓县那边没有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前怕狼后怕虎。   因此可以多开几家。   她在文化馆计划着到满仓县开录像厅,这边汪健去小学的事也有了回话。   汪健趁着没课的时候,去了趟小学,直接找的校长,跟校长说了郑桂香家两个孩子的处境。   说郑桂香如何守寡,如何被婆家赶走,孩子如何懂事,听的陈校长也动了恻隐之心。   陈校长没法不答应。   要是他拒绝的话,可能会得罪不少人,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同意接收那两个孩子。   汪健谢过陈校长,等中午放学后,顺势一拐,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幼儿园。   这时正好是幼儿园午饭时间,一群孩子在教室里,就像嗷嗷待哺的小燕子似的,敲着筷子等着开饭,吵吵嚷嚷。   汪健看见郑桂香正端着个搪瓷大盆,像喂小鸡似的,用勺子往每个孩子的碗里添饭。   一边添饭,一边嘴里说着什么,好像让小朋友把碗摆好。   汪健经常到幼儿园来,因为幼儿园就在他们初中学校的隔壁,平时也会到这看看。   来的时候,见过几次郑桂香,就是从来没说过话。   印象中,她一直是那种忙忙碌碌的人,很少看她有闲着发呆的时候。   每次见她,都是在默默干活,也不说话。   汪健走过去。   教室里太吵,郑桂香没有发现汪健走了过来,仍然在一勺一勺地给孩子盛饭。   汪健没办法,又不能跟她喊,就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这时,才有孩子大声提醒:“郑大姨,汪老师找你!”   郑桂香扭头,看见是汪健,诚惶诚恐地说:“汪老师,你来找周园长吧?”   “呃,不是,我来找你——你明天把两个孩子送到实验小学去吧。”   “——”   郑桂香先沉默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什么,她突然拿着勺子,朝汪健深深鞠了一躬,激动地语无伦次:   “谢谢,谢谢汪老师,我,孩子真的能上学了吗?”   汪健道:“嗯,我已经跟校长说了,你直接送去就好,至于上几年级,你问问我妈。”   郑桂香那虽然年轻、但是已经饱经沧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容:   “好的,好的,我等会儿就去问周园长!”   汪健见事情说完,淡淡地点头,转身要走。   迈出去两步,郑桂香又叫住了她:“汪老师——”   汪健回头……   这时,饭桌上的孩子已经等不及,拍着碗要吃饭。   甚至有的孩子,已经把手伸到大盆里,抓了把大米,就往嘴里塞。   郑桂香看孩子饿成这样,有些着急:“汪老师,我有件事想麻烦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先把孩子的饭盛了?”   “哦,不急,你先忙你的。”   郑桂香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继续给孩子盛饭。   这时,另外两个老师抬着一盆好像是肉末炒藕丁的菜进来,开始给孩子盛菜。   汪健来到门口等了一会儿。   郑桂香把饭盛好,一边整理胳膊上的套袖,一边走了过来。   也不敢直视汪健,垂着目光,说:“汪老师,我这两个闺女,还从没上过学,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给孩子想个有寓意的名字?”   汪健瞧着郑桂香那枯黄的头发,问:“我听说,你自己就是高中生,读过书的,为什么你自己不给孩子起名?”   “我,我命不好,我怕我起的名字也不好。汪老师你的命好,麻烦你给孩子想个名字。”   听到郑桂香这么说,一向不苟言笑的汪健,脸部神经像突然失去控制似的,居然错乱地给了个奇怪的笑容。   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说他命好。   他若命好,又怎会经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说:“你说你命不好,我的命也不太好。”   郑桂香以为汪健故意跟她开玩笑:“你的命怎么会不好呢,你有个当老师的父母,自己也是个老师,你的命多好。” 第439章   给大丫二丫起名   汪健不再跟郑桂香争论谁命好的问题,想了想,人家让他给孩子起名字,是看得起他。   很多老师,尤其是小学老师,其实都兼职给刚入学的孩子起名字。   汪健没想到自己一个初中老师,也有这样的机会。   他一下来了兴趣,想问问孩子的小名叫什么,说不定能从小名里找点灵感,问:   “两个孩子小名叫什么?”   “大的叫大丫,二的叫二丫。”   看来找灵感是没戏了。   汪健又问:“那孩子姓什么?”   郑桂香的脸色瞬间黯淡,她的头更低了,犹豫不决地说:   “孩子她爸姓陶,但是,她爸死了以后,陶家的人不认我的两个闺女,我们是被人赶出来的。   既然人家不要我的孩子,我闺女也没必要再认他们当祖宗。所以,我想让孩子跟我姓郑,不知道行不行?”   汪健不敢随便给人家做主,毕竟姓什么是终生大事,说不定自己瞎指挥,以后落得人家埋怨:   “你自己决定,或者,去问问孩子的意思。”   郑桂香纠结了很久,一直在那掰手指头。   最后才咬了牙,抬起头,有些激动地说:“不用去问孩子了,自从孩子她爸死了,这七年,两个孩子没吃过他们家一碗大米,没穿过他们家一尺布。孩子已经跟他们家没关系了,没必要再让孩子跟他们家的姓!   就让孩子跟着我姓郑!”   汪健见郑桂香如此决断,心里很佩服这女人的坚毅。   人家面临的是真正的生活方面的磨难,而自己那点男男女女、羞于出口的磨难,跟人家的一对比,算什么?   顶多是自己吃饱了撑的,瞎矫情!   这么一想,汪健积郁已久的心情,好像稍微松快了一些。   他微微点头:“行,等我回去想想吧,想好了,我直接告诉我妈,让我回来告诉你。”   “哎,谢谢汪老师。”郑桂香这太抬起头,看了汪健一眼。   汪健冲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回家后,汪健翻出字典,很认真地给孩子想名字。   他还真的从来没给孩子起过名字呢,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汪母见他饭也不吃,就在书桌前翻字典,问他:“小健,吃饭啊,怎么在那翻字典?”   汪健用铅笔挠了挠头,有些苦恼地说:“郑桂香让我给她两个闺女起名字,我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我一个教理科的,实在不会抠字眼。”   汪母突然来了兴趣:“这个郑桂香也真是的,她怎么找你不找我!”   汪健抬头望着母亲,苦笑了一下:“是啊,她怎么不找你?”   汪母之前在小学当老师,不知给孩子起过多少名字了。   很多家庭,直到上小学,都没孩子起过正经名字,随意叫什么狗蛋、猫蛋、大丫、二丫。   甚至哥哥上学后,老师帮忙起了名字,等到弟弟上学时,居然原封不动借用了哥哥的名字。   汪母遇过好几回这种情况。   重名的不稀奇,但一家兄弟、姐妹要是重名,真的很麻烦。   经过多年历练,汪母起名的专业程度,都能去摆摊了。   如今退休在家,多年不给孩子起名,很有些技痒。   汪健把字典和铅笔一扔,撂摊子了,起身说道:“妈,要不你给起吧,我实在想不出叫什么好。”   说着,汪健走到饭桌旁坐下。   汪母出神地看着儿子,说:“小健,其实,我脑子一直留着个很好听的名字,本来想着,等你有了孩子,给你家孩子用的。”   “啊?”   汪健挑起一筷子米饭,刚要往嘴里送,听到母亲这么说,整个人傻住了。   他不敢相信,母亲居然还留着这一手!   汪母讪笑了下,笑的有些牵强:“我给你留了这么些年,一直没派上用场,那就别浪费这个名字了,给郑桂香家的孩子用了吧。”   汪健像被噎住了似的,那口气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胸腔里憋的难受。   母亲不会是变着法的催他结婚找对象吧?   汪父汪宗义见儿子这个表情,悄悄在桌子下面踢了老伴儿一脚。   汪母知道自己好像不该在吃饭的时候提起这事,这等于往儿子心窝里捅刀子,就有些后悔,改口道:   “吃饭吧,吃饭吧,不说了。”   起名字的事虽然不提了,但汪母已经决定,把她认为的最好听的名字,送给郑桂香的闺女。   也算是绝了自己对儿子婚事的期望。   她已经预感到,儿子的心病,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还留着这么好听的名字干嘛?   下午回到幼儿园后,汪母到后厨去找郑桂香,带郑桂香的两个闺女去办公室,检查她们的水平究竟能上哪个年级。   两个孩子因为常年吃不饱饭,营养不良,身体发育迟缓,所以看着比实际年龄小。   大丫表面上看着有八九岁,实际已经十岁了。   二丫看着有五六岁,其实已经七周岁。   两个孩子跟着郑桂香学了不少东西,认识很多字,两位数加减法也会做,就是拼音不太好。   汪母考虑了下,决定让大丫上二年级,二丫上一年级。   汪母还把他们的新名字告诉她们,大丫叫郑沐曦,这就是汪母“珍藏”多年,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原本打算给自己的孙女起的名字。   二丫的名字,就跟着姐姐的叫,叫郑沐晨。   两个孩子得知自己能上学,还有了新名字,都很开心。   她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高高兴兴地跑到后厨,拿给妈妈看:   “妈妈,周奶奶给我们起了新名字了,快看看!”   郑桂香正在洗碗,腾出手来,十分虔诚地接过纸条,看看纸条上的新名字,激动不已。   “汪老师真会起名字,不愧是当老师的!”   完了,又十分严肃地嘱咐两个孩子:“别忘了你们是靠谁才能上学的。”   大丫、二丫已经听说了是谁要送她们上学,还要给她们出学费,十分认真地说:   “妈妈,我知道,是程园长,还有汪老师,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他们的!”   郑桂香很欣慰地点头,觉得总算是熬出头了。   孩子上了学,以后就有希望,有奔头了。   晚些时候,汪母送来了六支铅笔、两块橡皮,六个作业本,让孩子明天带着去上学。   当天夜里,郑桂香把所有事情做完之后,翻出了几件已经小了的衣服,连夜裁剪了,给孩子拼凑出两个书包。 第440章   表彰大会发来邀请   等到天亮,郑沐曦和郑沐晨睡醒,看见床头放着的花书包,惊叫一声:   “啊!妈妈,这是给我做的新书包吗?”   郑桂香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床边点头说:“是……”   两个孩子一人抢走一个,抱在怀里,高兴的手舞足蹈:   “我有新书包了,我也有书包了!”   郑桂香看见闺女高兴成这样,自己也笑了。   等吃完了饭,两姐妹小心翼翼地把铅笔橡皮本子装进书包,很有仪式感地斜背在肩膀上在门口走来走去,等着周奶奶领她们去上学。   等了没多久,就见汪母笑眯眯地走过来。   姐妹两个快步奔上去,满眼期待地盯着汪母。   汪母看她们背着用碎布拼出的书包,笑问:“哟,这都背上小书包啦?”   两姐妹平日里见了人不敢说话,但今天实在得意,都提起自己的书包,有些羞涩地问:   “周奶奶,你看我们的书包,谁的更好看?”   汪母瞧着那明显是用旧衣服拼出来的书包,颜色虽然花不溜秋的,布料也很旧,可是好歹也有个书包了,就连连点头:   “都好看,都好看!”   汪母又从自己挎着的布口袋里掏出两根鲜红的红领巾,这是她从多少年没翻过的旧物箱里找到的。   留着没什么用,可是也一直没有扔,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来,戴上红领巾,就真正地成了小学生了!”   这时,郑桂香推着三轮车出来,要去买菜,看见汪母对两个孩子这么有耐心,感激的不知该说什么。   汪母给郑沐曦、郑沐晨系上了红领巾后,对郑桂香说:   “你去忙你的吧,我把孩子送到学校去。”   “诶,谢谢周园长!”   “别说客气的话了。”   她们一块高高兴兴地一块出门。   到了路口,郑桂香要拐弯去菜市场,她们就分开了。   郑桂香蹬了一脚三轮车,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孩子,就看见汪母一左一右,领着两个孩子的手,大步走着。   那两个孩子平日胆小怕事,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吵醒了谁。   可是今天,走在汪母身边,却连蹦带跳,完全没有以前畏缩的样子。   郑桂香看见这一幕,不禁鼻子发酸。   她又想起程雪飞跟她说过的话: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   这句话听着简单,却蕴含了多少哲理啊!   郑桂香觉得自己真的是苦尽甘来了,她现在的生活,跟从前一比,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都是托程雪飞的福。   她没什么好报答的,只能以后拼命干活来回报人家的恩情。   这边两个孩子上学的问题算是解决了,程雪飞那边的录像厅也有了眉目。   等杨大画家替她画好了海报后,她就和赵体育带着海报、两台放像机、录像带去了满仓县。   到了满仓县后,见了端木鹏程,打过招呼,请端木鹏程吃了顿饭,又送了他几本书,安排好了其他工作,程雪飞就回来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赵体育。   让赵体育具体负责招人、布置场地、做宣传。   程雪飞给了赵体育足够大的权力,包括可以直接从文化馆那边支临时取票房的钱,让赵体育尽管放手去干,不要有任何顾虑。   自从把赵体育招进来以后,她的工作轻松多了。   只是,把这么多工作都压在赵体育一个人身上,程雪飞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思考着,给赵体育的工资还是少了。   应该再给涨一波工资。   二十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啊!   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良将,程雪飞不想把人累跑了。   所以应该提高赵体育的工资待遇。   程雪飞把赵体育留在满仓县忙活,自己回到了临河县。   本想着继续找葛英雄商量,到哪开第三家录像厅时,黄博华突然找上门。   黄博华是到县里来开会的。   如今快到阳历年底,各乡镇都要总结汇报这一年本地的工作,所以会议特别多,隔三差五要跑到县城来。   黄博华来找过好几趟程雪飞,可次次落空。   她现在不像以前在照相馆的时候,那时只要到照相馆,就能找到她。   现在呢,这家伙没有个具体办公地点,去文化馆不一定能见到人,去幼儿园,也不一定能见到人。   上次来找她时,得知她已经去了申城。   后来再找她,又听说她去了满仓县。   好家伙,她比县长都忙!   这一回,总算让黄博华逮到人了。   当他在文化馆的一间活动室里见到程雪飞和葛英雄时,黄博华长长呼出一口:   “哎呀,程雪飞同志,我总算又见着你这个大活人了!”   葛英雄见到黄博华,笑着说道:“黄主任,真是难为你了,腿都快跑断了。”   程雪飞也招呼:“来来来,博华,快过来坐着歇歇。”   黄博华走过来,放下他那个已经开始蜕皮的皮革公文包,坐到他们中间,抱怨道:   “见你一面,比见县长的面都难!”   程雪飞苦笑:“有什么事,让别人递句话就可以了,我知道了,会去找你的。”   “别别别,我可不敢让你这个大忙人来找我——”   “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黄博华坐下来后,先喘了几口气。   最近几个月,黄博华似乎又胖了些。   程雪飞最初刚见到黄博华时,黄博华勉强有点微胖。   这才一年过去,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胖子了。   程雪飞很想问问他怎么能突然胖那么多,中年发福也不带这么迅速的。   不过最近两人见面次数少,还是别随便说些得罪人的话了。   葛英雄见他们有事要说,没有打搅,起身走了。   等黄博华喘匀了气,才说:“这不,马上又到阳历年底了嘛,县里的意思是,还让我们按照去年那样,搞个表彰大会。去年我们乡的表彰大会,搞的有声有色,托了你的福,在县长面前得到了表扬,所以今年——”   “今年,还让我去帮着拍照片?”程雪飞问。   谁知黄博华摇了摇头:“不,今年想请你接受表扬,顺便在表彰大会上讲讲话。”   程雪飞想起了去年的表彰大会搞的场面,敲锣打鼓的,就跟状元游街一样,她实在有些接受无能。   她苦笑道:“别这样,博华。” 第441章   一个月赚一万   黄博华没料到她会是这副态度,问道:   “怎么了,你可是咱们乡的名人啊,你不上去讲话,谁去讲?”   “博华,我知道,你是个工作认真的人。可是,我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乡镇企业家、工厂老板,没为本地人民做过什么贡献,别让我去了。”   黄博华猛地坐直了身体,满脸不可置信、不能认同、不会同意的表情:   “你不去怎么能行,你是我们西埠乡的头面人物,你去了,我们才能办的更风光嘛!”   程雪飞十分心虚:“不敢当,不敢当!”   “怎么不敢当!”黄博华加重了语气,“我告诉你,整个西埠乡的人都等你回去 参加表彰大会,你要是不去,就是我这个副主任工作不到位,你说咱俩关系这么铁,你不会这点面子不给我吧!”   “你怎么越说越严重了!”   “本来就是嘛!”黄博华激动起来。   程雪飞见黄博华这么较真,仿佛自己要是不去,两人就能彻底绝交。   程雪飞不能伤害两人之间的情分。   再说,还要看姜鸿宇的面子呢。   黄博华跟姜鸿宇关系这么要好,她也不能因为这事,影响同学两个的关系。   “可是,我也确实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啊?”   “你还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你开录像厅、开幼儿园,已经够了不起了,在咱们西埠乡,哪个人能像你这么厉害?”   程雪飞觉得,黄博华这是带着滤镜看她。   她哪有那么厉害,只不过是小老百姓赚点小钱养家糊口而已,顺带着开了个还在赔钱的幼儿园。   这在几十年后,根本算不上个事儿,却被黄博华美化成这个样子。   其实不怪黄博华这么大惊小叫。   几十年的计划经济,小地方的人,思维见识还停留在从前,要么在田里种一辈子地,要么有点能力的,在厂里上一辈子班。   更厉害一点,当个领导什么的。   谁也没想到程雪飞这样单枪匹马出来干事业,还能干的这么风生水起的。   而且还是个女的。   所以都觉得她厉害。   连黄博华都服气。   黄博华见她犹豫,接着说:“再说了,你不还是咱们乡的万元户吗?据我所知,你是咱们乡唯一一个万元户,独此一家,你怎么能不去?”   一提起万元户,程雪飞好像更心虚了:“不,博华,你听我说,我还不是万元户。”   “你怎么可能不是万元户呢,我在你这投了台电视机,这半年时间,都快分了有一千块了,你怎么可能还不是万元户?”   “真的,我不骗你——我现在,充其量,算是个百元户。”   其实,程雪飞浑身上下加在一起,可能还不到百元。   说百元那都是打肿脸充胖子。   黄博华那双小眼睛不易察觉地眨了眨,呆愣了好久,才问:   “那,你钱呢?”   程雪飞伸出手,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给黄博华算了笔账。   投资幼儿园,前前后后花了三千。   一共买了六台放像机,花了九千。   录像带几十盒,也快有一千了。   还有她平时的开支。   别人全家老少,一个月花个二三十块钱,她的个人开支,她都不敢仔细算。   光说这次去申城,买衣服,住酒店,就去掉好几百。   程春生常常说她,幸亏她是自己赚钱自己花,要是靠男人养活,只怕没有哪个男人能养得起。   等程雪飞算完账,黄博华彻底傻掉了。   他没想到程雪飞的流水居然这么大,大到他无法想象。   第二个原因是,程雪飞现在把钱都花掉了,那就不是万元户了!   黄博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头秃道:“可是,我牛皮都已经吹出去了,我在县里、在乡里,已经跟人立下保证,说你是我们乡的万元户,年底还要参加县里的万元户大会呢!”   程雪飞:“——”一脸蒙逼。   程雪飞没见识过“万元户大会”,不过好像听说其他县开过这样的大会。   那些万元户,披红挂彩的站在拖拉机上游街,旁边还有锣鼓队、杂技团跟着一路表演,所到之处,人山人海,那场面比乡里的表彰大会还大。   程雪飞幻想自己胸前戴着大红花、站在拖拉机上冲人群挥手的场面。   一想就头皮发紧。   画面太美,不敢看。   可是,既然黄博华已经在外面夸下海口,她不能落黄博华的面子。   黄博华这人最爱面子了。   程雪飞看着黄博华像被雷劈了的样子,安慰道:“博华,你别担心。”   黄博华哭丧着脸说:“我已经跟人家拍着胸脯说,我们乡里有个万元户,现在好了,啪,万元户没了!”   黄博华两手一摊,要哭了。   程雪飞赶忙拍了拍黄博华那肉墩墩的后背:“没事,没事,万元户现在没了,但我还可以再努力努力。”   “嗯?努力?就剩一个多月?”   “嗯。”   黄博华又眨巴眨巴眼,很不确定地问:“一个月,从百元户,到万元户?”   “虽然不一定能实现,但是应该差不多吧……”程雪飞又拍着黄博华的后背说,“总之,博华,你放心,就凭咱俩的关系,我不会让你丢脸的。”   黄博华哭丧的脸渐渐舒展了,他一拍桌子:“雪飞,够义气!有你这句话,就算你实现不了,哪怕你到时候仍然是个百元户,我说你是万元户,你就是万元户!谁也不会怀疑的!”   程雪飞有些无语:“博华,对我有点信心!”   黄博华从牙缝里吸了口气,那双小眼睛牢牢盯着程雪飞:   “你真能一个月赚到一万?”   “我说了我试试,不一定。”   黄博华露出一个鸡贼的笑:“别人说这话,我肯定不信,但你说的,我信了!”   程雪飞见黄博华情绪好转,就拿开自己的手,自我鼓励道:   “反正我努力,至于成不成功,看老天的意思。”   黄博华心里终于踏实了。   他见任务完成,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拿自己的公文包:   “行,我相信你能做到——那你忙,我走了。”   黄博华扶着桌子,费劲地站起身。   程雪飞见他肥嘟嘟的肚子,胖的连蓝布褂子的扣子都扣不上去,旁敲侧击地提醒道:   “博华,你最近吃什么好东西,怎么圆润成这样?” 第442章   到市里去开录像厅   “不知道呢,一年多前开始圆润的,到现在,都快圆成球了!”黄博华摸着自己的肚皮,脸上有些愁容。   “可能是嫂子做饭太好吃了。”   “别跟我提她。”   “怎么了,你们两口子,不会还在闹别扭吧?还没和好?”   黄博华冷笑着摆了摆手:“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你别这样,两口子天天在一起,多好啊。”   程雪飞想想自己跟姜鸿宇相隔千里,想见一面都难,真是太羡慕人家两口子守着个小院子,悠悠闲闲地过小日子。   黄博华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程雪飞不知道,黄博华有黄博华的苦楚。   他跟铁凤之间的疙瘩,很难解的开。   铁凤认死理,想尽各种办法逼着黄博华跟她生儿子,黄博华就是不生。   两人本来关系就不好,到现在,已经一年没有过夫妻之间的生活了。   黄博华现在看铁凤,就跟看一块木头桩子似的,一丁点的感觉都没有。   他怎么能体会程雪飞和姜鸿宇之间那种甜蜜恩爱、如胶似漆的感情呢?   此时,黄博华勉强笑笑:“两口子之间,也就是为了一个家,为了两个孩子,别的还有什么情分。”   “别呀,一辈子还那么长,你不能就这么凑活一辈子吧?”   “一辈子就一辈子。”黄博华破罐子破摔地说。   程雪飞感慨,这个年代的人,果然轻易不会离婚的。   换成几十年后,像黄博华这种小有身份的干部,家里有个不懂风情又死心眼的老婆,夫妻关系这么差,估计早就想着离婚另找了。   黄博华却宁愿将就一辈子,也不去考虑离婚的事。   也算是难得呀。   黄博华走到门口,临走之前,回头对程雪飞说:“对了,表彰大会的事,你答应我了哈,不能悔改。”   说完人就跑了。   程雪飞朝他喊:“没啊,我可没答应你!”   黄博华头也不回地说:“我们西埠乡全体老百姓等着你!”   程雪飞默默叹了口气:   这家伙!   黄博华来了这一趟,让程雪飞想咸鱼也不行了。   她必须抓紧时间,开拓市场,尽快找第三个开录像厅的地方。   如果能再打下一块地盘,六间录像厅同时开业,一个月之内实现万元户的梦想,应该没问题。   她之前就算过,已有的三家录像厅,一个月的净利润大概在五千左右。   六家同时营业,每个月就是一万。   这还是比较保守的数字。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第三家市场在哪?   程雪飞有个比较大胆的设想,她想到市里,把市里的文化馆给拿下来。   一样东西,从大地方往小地方传播,很容易。   反过来,则很困难。   所以只要把市区的市场给打开,以后再到其他县开录像厅,就容易多了。   但是市区的关系不太好打通,她必须跟葛英雄从长计议。   程雪飞在考虑的另外一件事就是,葛英雄帮了她这么多,她该考虑着给葛英雄开工资了。   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葛英雄好歹是县里的干部,家里还有个当县长的老爸。   而程雪飞就是一个个体户,农民的闺女。   要是被别人知道,她一个个体户给县里的干部开工资,农民的闺女给县长的儿子开工资,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   而且她这么做,有行贿的嫌疑。   她不想让葛英雄多想。   所以一直拖着。   眼下,自己再也不能继续厚着脸皮装傻充愣了,必须把这个实际问题说出来。   她找了个机会,闲聊中,说要请葛英雄当自己的顾问。   葛英雄不太了解,这个顾问是什么意思。   程雪飞跟他解释,大概就像工厂里返聘的退休老技师,平时指点个技术工作什么的。   现在有很多大型国营工厂的技术员,平时会到私营小工厂里当技术顾问,挣两份工资。   挣的外快,可能比本职工作的工资高多了。   葛英雄知道现在流行这种情况,所以程雪飞跟他说时,他没有反对。   程雪飞又跟他说要给他开工资,葛英雄笑问开多少?   “一百块,凭你这个文化馆馆长的头衔,就值一百块。”   葛英雄一听,数额这么大,以为开玩笑,再看程雪飞认真的神色,又有些拿不准,很慎重地问她,是认真的吗?   程雪飞说,认真的,非常认真。   葛英雄稍稍犹豫了一下,说,行,你敢开,我就敢要!   程雪飞见葛英雄答应的这么痛快,很高兴。   本来还担心葛英雄磨不开面子,会跟她扯皮,还好,这人足够爽快。   两个人商量着如何打通市文化馆的路子。   忙活了几天,事情真的有了进展。   当时市文化搞了一个文艺活动,葛英雄特地带了程雪飞一块去了。   程雪飞穿上从申城买来的新衣服,还化了妆。   稍微一打扮,就足以惊艳众人。   加上她本来名声就很大,所以一到了活动现场,就成了整个活动的中心人物,一群人围着她转。   等活动结束,程雪飞特意请市文化馆馆长吃了顿饭,在酒桌上提起开录像厅的事。   没想到市文化馆馆长早听说了有两个县开办了录像厅,据说每个月能有一千多块钱进账。   近一段时间以来,各机关单位,都在抢着开公司、办实业,有的甚至南下鹏城,到那里去成立什么进出口贸易公司。   他们文化馆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地方,也想找点事情干干,增加点营收。   可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路子,只能进了一批书,临时开了个书店。   但卖书又忙又累人,还赚不了多少钱。   得知程雪飞有意想在市里开录像厅,真是想睡觉有人递来个枕头,连忙说文化馆地方大,可以开录像厅。   他们一拍即合,就把事情敲定了。   接下来,程雪飞带着黄世仁,亲自留在市里,准备录像厅的工作。   市文化馆比县里的文化馆大多了,也更气派,是近年新盖的大院,房间也多,开个三五间录像厅应该没问题。   在市里忙碌了一个多星期,录像厅就正式营业了。   开业当天,市文化馆的馆长还想像其他单位办的企业那样,也搞个热闹的开业仪式,剪个彩什么的,过一把剪彩的瘾,但被程雪飞否决了。 第443章   这操作也太骚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八四年,个人自己办实业,还是低调点好。   因为此时其实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就是个体户不能雇用超过八个人。   如果超过八个人的话,就等于是资本主义,说不定哪天就被整了。   大概要等到八七年,这条不成文的说法,才会被明文否决。   程雪飞算了下自己现在雇的人数,幼儿园是六个人,包括四位老师,一位负责做饭的郑桂香,还有园长。   六家录像厅,到现在为止,一共雇了九个人。   照相馆那边,如果算上小王的话,是三个人。   加在一起,就已经十八个了。   这个数字,让程雪飞也觉得有些惊讶。   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雇了十八个人了!   光这些人每个月的工资加补贴,差不多就有一千块钱。   所以千万要低调,悄悄做大,悄悄赚钱就好,没必要搞那些没实际意义,还给自己招风的事。   市文化馆录像厅开业的同时,满仓县那边的两家新开录像厅也开始正式售票营业。   接下来,程雪飞就静静等着,等着这六家录像厅,早日给她下个“金蛋”。   当初答应过黄博华,要在今年实现万元户的梦想,不能食言。   这边,程雪飞等着她的万元户“金蛋”,申城那边,程立夏还在吊着石膏上课。   他胳膊骨折半个多月之后,消息才传到吴小英耳中。   吴小英把程立夏撞翻在地后,慢慢就把这事给忘了。   后来有一次放学回家时,看见爸爸班里的同学在楼下扫落叶。   吴小英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突然又想起程立夏这个人了。   她知道前段时间程立夏故意躲着她,可是那次见面,不是已经告诉过程立夏了吗,不要再躲着她了,怎么这段时间,还是没见过这个人?   吴小英就问那个学生,你们班的那个程立夏怎么从来没有过来扫过树叶?   那个人说,程立夏最近胳膊骨折了,手不方便。   哦,原来是骨折了。   吴小英没多想,准备锁车子。   可是一看到自行车,脑子里又一激灵:   骨折?!   怎么觉得这事好像跟她有关啊?   难道就是她撞的那次吗?   不会吧,就自行车撞了那么一下就骨折了,这人的骨头也太脆弱了。   此时,那个来扫落叶的学生已经走开了,吴小英追上去问:   “喂,同学,他什么时候骨折的,多长时间了?”   那同学翻了翻眼皮,思忖道:“好像有半个多月了吧。”   吴小英粗略回想了一下,半个多月,时间正好对得上。   她一下有些心慌,不会真的是自己撞的吧?   可是也不应该啊,如果真是她撞的,程立夏肯定早就找她算账来了,说不定还能趁机讹她一下,怎么一声不吭那么长时间?   没道理啊……   吴小英忍不住好奇,想弄清真相,到底是不是自己撞的。   如果是自己撞的,她不能不认账,她可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她要找程立夏当面问个清楚。   这一回,吴小英没有像上次那样莽撞,没有直接奔教室去抓人。   而是趁着午饭时间,去了食堂。   申城理工学院食堂很大,人来人往,食堂里光线又不好,看的她眼花。   找了很久,才看见一个稍微面熟的,好像是她爸爸班里的学生,就拦着那人问,看见你们班的程立夏了吗?   那个同学朝角落里一指:“那几个人平常在那吃饭,你去看看。”   “谢谢……”   吴小英快步朝同学指的方向走过去,果然看见一桌子熟悉的面孔,其中就有程立夏。   这些人也在搞“合作社”,他们把各自打的菜放到桌子中间,大家一起吃。   吴小英走到时,他们差不多要吃完了。   几个盛菜的饭盒里连汤汁都不剩,只个人面前盛米饭的饭盒里还有点剩余。   吴小英看见别人都拿筷子,只程立夏一个人用勺子,他脖子上还挂着白色的绷带。   吴小英走到桌边,一个同学抬头看见了她,用胳膊肘朝旁边的人戳了一下。   随即,整张桌子上的六个人一起抬头看她。   程立夏也是。   程立夏原本嘴里正嚼着一口米饭,一看见吴小英,顿时像被噎住了一样,目光里甚至带着点惊恐。   愣了一秒钟后,程立夏特意把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往桌子底下藏了藏,仿佛不想给吴小英看到。   吴小英微微歪着头,很纳闷:   这傻子是怎么考进理工学院的?是监考老师帮他做的试卷吗?   你把石膏藏起来,难道我就看不到你脖子挂着的绷带了?   我就看着你掩耳盗铃,看你尴尬不尴尬!   桌上的人见吴小英一言不发地望着程立夏,又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他。   程立夏含在嘴里的那口饭,是吐也不能吐,咽也咽不下去,就像含了一嘴新鲜芬芳的泥土。   邹延小声问他:“找你的吗?”   程立夏本能地摇头。   吴小英这才开口:“程立夏,你胳膊怎么回事?”   程立夏没回答,桌上的人帮他回答:“他胳膊骨折了。”   “怎么骨折的?”   “好像,说是被自行车撞的。”   吴小英一下子都明白了,还真是她给撞骨折的!   可是程立夏却慌张地解释道:“我是在学校外边,给人撞的,跟你没关系。”   吴小英简直不能理解这个程立夏的脑回路。   正常人被撞了以后,不应该去找肇事者,该讨公道的讨公道,该要求赔钱的要求赔钱吗?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做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   “程立夏,你说实话,到底是不是我撞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讹你!”   程立夏抻了下脖子,强迫着把那口饭咽进肚子里,然后诚惶诚恐地说:   “不,不是你撞的。”   桌上的人一个个都不淡定了,他们大多是程立夏的舍友,对程立夏的事比较了解。   程立夏当初骨折时,别人就问过他,为什么骨折了。   他回答的前言不搭后语,一时说是自己摔倒了,一时说是被自行车撞的,更多的时候是支支吾吾不愿回答。   他们早觉得程立夏故意隐瞒真相。   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吴小英撞的。   自己被撞了,还不敢声张,生怕别人知道。   这——这操作也太骚了。 第444章   给你送一个月饭   邹延带着笑问:   “师妹,原来是你撞的呀,难怪程立夏不敢说。”   吴小英顾不得邹延跟自己套近乎,问他:“为什么是我撞的,就不敢说了?”   “你不知道吗,程立夏一直很怕你。”   这话一出,桌上的人都笑了,是那种近乎嘲弄的笑。   吴小英铁青着脸,看满桌的人嘲笑程立夏,而程立夏却没有任何反应。   吴小英有些生气,指责道:“你们是不是平时也这么欺负他?”   邹延满脸吃惊:“啊?我们欺负他?”   另一个叫谭佳平的直言道:“我们什么时候欺负程立夏的,欺负他的,是你啊,师妹。”   吴小英一巴掌拍在饭桌上:“别叫我师妹,叫师姐!”   幸亏食堂里面本来就人声嘈杂。否则,吴小英这一拍,必定“震惊四座”。   邹延改口道:   “好,师姐,请你搞清楚事实。是你骑车把程立夏撞成骨折,我们每天照顾程立夏穿衣,我还把我的床铺让给他睡,帮他洗碗、洗衣服。   我们这么照顾他,怎么现在变成我们欺负他了?到底是谁欺负他,你自己想想。”   吴小英想了想,这个人好像说的有道理哦。   吴小英没再继续反驳,她问程立夏:“程立夏,既然是被我撞的,你怎么一直不跟我说?”   程立夏一脸脑壳疼的表情,很无奈地说:“真的跟你没关系,你别多想。”   “是我撞的就是我撞的,我不会赖账,说吧,你胳膊花了多少钱,我赔给你。”   “不用,真的不用,没花多少钱——”   邹延不乐意了:“谁说的,我们是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的,一共花了三十多呢!”   吴小英咬咬牙:“三十多就三十多,我赔给你就是了。”   程立夏连连摇头:“不要,我真的不要。”   邹延一脸不悦地瞪着程立夏:“你傻呀,三十多块钱,不要白不要,拿了请大家伙吃肉也是好的!”   吴小英一听这话,又火了:“我赔钱是请你们吃肉的吗,你们还说没欺负他,这不就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师姐,师姐……”邹延摆了摆手,一副你听我说的样子,“我们欺负他,顶多是让他请我们吃顿肉,可你是直接把他撞骨折了,孰轻孰重,你分得清吧?”   “就是。”   桌上的其他人跟着附和。   吴小英眼见他们一个个都在指责自己,也没人帮她说句话,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很委屈啊,她不是故意撞人的,撞了人以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把人给撞骨折了。   等她知道事情后,主动过来问程立夏,还主动要求赔钱。   没想到不但没有得到谅解,反而被这帮人奚落。   这时,程立夏面对忽然站了起来,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口吻说道:   “都闭嘴吧!”   说完,程立夏离开了座位,连饭盒也不收,走开了。   吴小英顿了一下,也跟在程立夏身后离开。   两人走后,桌上的人凑到一起,展开了紧急讨论:   “什么情况?”   “这个吴小英会不会再撞一次?”   “有可能。”   “我们快走,保护我方战斗人员!”   五个人七手八脚地收拾桌上的饭盒,一起走了。   程立夏大步出了食堂,来到外面那一排水龙头前,拧开水龙头漱了口。   漱完口,转头看了一眼,看见吴小英正嘟着嘴站在自己身后,双手揣在上衣口袋里,缩着脖子,一脸饱受委屈的样子。   他微微叹了口气,又带着吴小英走到食堂旁边的小树林里了。   吴小英今天穿着件半长不长的黄色呢子大衣,背着个双肩包,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只小企鹅。   走到没人的时候,吴小英才快步追上程立夏,问: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骨折了?”   “我怎么告诉你?难道要我跑到你家里跟你说?”程立夏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躲避,也不带怨气。   莫名其妙被吴小英缠上,躲都躲不掉,他也算是认命了。   吴小英一脸愧疚地说:“我赔钱给你。”   程立夏在一棵高大茂密的冬青树旁停下,说:“不用了,你刚才没听他们说吗,你要是赔钱给我,我就请他们吃肉。”   吴小英气不过道:“你傻呀,我悄悄把钱给你,你不跟他们说不就行了吗?”   “抱歉,我骗不了人。”   “哎!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会被人欺负的!”   程立夏垂着眼睑,说:“没人欺负我。”除了你。   吴小英看着程立夏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觉得这个人又蠢又傻,还有点可爱。   她不能不赔钱,当然,也绝不会让程立夏拿她的钱,去请那帮兔崽子吃肉。   她折中想了个办法,说:“这样吧,我给你送一个月的午饭,算是赔偿。”   谁知程立夏反应很大地摇头:“不,你千万别给我送饭!”   吴小英见他这个样子,好胜心又上来了:“就这么决定了,我每天中午放学回来,先回家,我们家有保姆做饭,我会先装一份送给你。”   “不不不——我不要你送饭,反正我胳膊已经好了!”   说着,程立夏抬起石膏,恨不得当场来个徒手劈石膏,以证明自己的胳膊完全没有大碍。   吴小英却已经转头跑开了:“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我到食堂找你!”   程立夏十分懊恼:   这个吴小英,怎么这么麻烦!   上辈子是不是跟她又什么仇怨,这辈子来找他报仇来了?   第二天中午放学,程立夏战战兢兢地到食堂去打饭。   等打好了饭,坐到平日常坐的位子上,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也许吴小英只是吓唬吓唬他,不会真正给他送饭来。   大家把自己的菜都摆到中间,照例是程立夏买了五毛钱一份的肉菜,其他人买两毛钱一份的素菜。   今天的肉菜是肉片炒豆芽,好几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看的人直流口水。   等人都坐齐了,大家伸过筷子,一人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片五花肉。   程立夏也给自己夹了一片。   要刚埋头吃肉,忽然两个饭盒重重落到桌上。   整张桌子上的人顾不得吃肉,齐齐抬头,抬头看见吴小英气喘吁吁的,两颊通红。   好像是一路跑来的。   吴小英胸前起伏,喘了几口气,说:“我说了我要给你送饭的,我们家阿姨做饭可好吃了,你尝尝。”   程立夏灰着脸说:“我说了,我不要你送饭!” 第445章   吴小英纠缠   吴小英不管他说什么,已经打开了饭盒。   吴教授家的午饭果然比食堂里的饭好多了,一份牛肉炖土豆,一份蒸的嫩黄的蒸鸡蛋,但是蒸鸡蛋在跑的时候颠碎了。   这帮学生,可从来没在食堂吃过牛肉炖土豆,更别说蒸鸡蛋了。   而且,吴教授家的牛肉炖土豆,牛肉是大块的,炖成酱红色,看那样子就知道炖的很软烂,汤汁也很浓,色泽诱人,香气浓郁。   这么一对比,自己碗里的那片寡淡的五花肉片都不香了。   整张桌子上的人看看炖牛肉,再看看程立夏。   程立夏根本不去看饭盒里是什么菜,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米饭,说:   “我不吃,你拿走吧。”   谁知吴小英夺过程立夏手里的勺子,直接把炖牛肉倒在了程立夏的饭盒里。   等程立夏反应过来时,自己的饭盒已经被炖牛肉填满了。   他抬头瞪了吴小英一眼。   吴小英把勺子还给他,无所畏惧地说:“你快点吃,你吃完了,我也得回家吃饭。”   程立夏呆呆地接过自己的勺子,不敢置信地望着吴小英。   周围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包括周围餐桌上的人也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众目睽睽之下,吴小英却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催道:   “快吃啊……”   旁边的邹延看了眼炖牛肉,咽了下口水,小声说:   “吃吧。”这么好的牛肉,不吃白不吃。   同桌的人也都劝:“程立夏,既然人家都送来了,你就吃吧。”   程立夏低头看看堆的冒尖的牛肉和土豆,觉得自己已经饱了,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死死地捏着勺子,在心里抓狂:   老天爷,世上怎么会有吴小英这么烦人的人!   可是,吴小英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要是反抗的话,还不知道她要怎样闹,干脆顺从了吧!   程立夏深吸一口气,抄起勺子,捞了口土豆送进嘴里。   他简直尝不出那是牛肉炖土豆,就跟嚼蜡一样。   在其他人艳羡的侧目下,程立夏十分艰难地把吴小英送来的饭吃进了肚子。   吴小英很满意,带着两个空饭盒走了。   吴小英一走,程立夏把勺子一扔,不再吃了。   接下来几天,吴小英就跟幽灵一样,每次程立夏刚坐下,她就很准时地把饭送到他面前,弄的每天程立夏心情很焦虑。   吴小英这样每天准时往外送饭,吴教授知道了会怎么想?   学校其他同学、老师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已经察觉到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照这么下去,要是吴小英真的给他送一个月饭,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传闻。   所以,程立夏干脆,以后不去食堂、不吃午饭了!   宁愿饿着,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名声毁在吴小英手里。   他把这决定告诉邹延他们。   邹延表示很痛心,极力谴责了吴小英这种霸道刁蛮、不讲道理的大小姐脾气。   要不是看在她是吴教授女儿的面子上,肯定会去学校领导那里去告状。   可是没办法,人家的爸爸是吴教授,是系里的主任,就这一点,他们也不得不服软。   只是,程立夏不去吃饭,他们的“合作社”就没人负责买肉菜了。   商量了一圈,要不大家轮流买肉菜吧。   可是,商量来商量去,有人不想花这个冤枉钱,觉得自己不吃肉菜也可以,没必要多花那三毛钱,就想要退出“合作社”。   邹延见大家心不齐,那就干脆,谁也别买肉了,大家一块吃青菜吧。   第二天中午下课后,程立夏真的没有再去食堂。   他带了几块饼干,等人都去食堂吃饭后,就在教室里啃饼干。   这饼干还是上次姐姐来看她时,给她买的。   程立夏平时不大爱吃零食,就一直在柜子里锁着。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了。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吴小英的毅力。   他把饼干吃完,正在看书,一个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进了教室。   程立夏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果然看见吴小英把饭送到教室了。   吴小英气喘吁吁地捧着饭盒进来,抱怨道:“你怎么没去食堂吃饭?”   程立夏急的开始薅头发:“你真的不用给我送饭了,没必要!”   “我说了要送一个月,说到就要做到。”   “要是吴教授知道了会怎么想?”   吴小英把饭盒放到程立夏的课桌上,很坦然地说:   “我爸已经知道了。”   “啊?”   “我主动跟他承认了,你的胳膊是我撞的,我说我要给你赔钱,但是你不要,所以我就给你送一个月饭。”   程立夏不敢相信,这是什么家教?   要是换成别家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给其他男生送饭,估计能气的连饭盒都摔了。   吴教授表面看着严肃正经,对自己的学生那么严格,却对自己的女儿如此纵容!   这不太像吴教授的做派啊。   吴小英帮程立夏打开饭盒:“我爸知道这事,而且他批评我了,所以你就安心吃吧。”   程立夏低头看看,今天是炒毛蚶和小青菜。   吴教授家的保姆可真会做饭啊,每顿饭至少两个菜,都不带重样的。   而且顿顿有荤腥。   不得不说,申城人的日常饮食,真的太讲究了。   但即使再讲究,程立夏也没什么胃口。   “要不,你还是给我钱吧,别给我送饭了?”程立夏商量道。   “不行,我赔钱给你,你肯定拿钱请那些人吃肉了!”   “那你就悄悄给我,我不告诉他们!”   吴小英无动于衷地摇头:“不行,你不会骗人。”   程立夏极力辩解:“我会骗人,我特别会骗人,我保证把你给我的钱存到银行,绝不会给他们买肉!”   吴小英仍然不为所动,在程立夏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双臂放在程立夏的课桌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程立夏,说:   “你快吃吧,你吃完了,我好回家吃。”   “那正好,你吃吧,我不饿,我刚刚吃了饼干!”   可是,无论程立夏用什么办法,吴小英这个死心眼就是不肯妥协,就那么坐在程立夏对面,直勾勾地盯着程立夏。   在他们僵持的时候,有两个同学结伴进了教室,看了他们这个古怪的场面,好像故意避嫌似的,进来一下,又走了。 第446章   送饭之战   这一场battle,程立夏又输了。   他可能永远也斗不过吴小英这个死心眼,老老实实地从桌洞里掏出勺子,服软了。   看来,只能等到毕业,才能逃出吴小英的魔爪了。   这一天是星期天,中午,程立夏故意躲到实验室里。   其实也不算是故意躲进来的,是前一天导师带他们到实验室里来学习绘图。   当时程立夏手上不太方便,画的很慢,等别人画完时,他还没完。   所以今天是过来补习的。   然后,顺便躲一下吴小英。   每天被吴小英缠的神烦,他好想清净一下。   可是,这个吴小英仿佛有千里眼跟顺风耳一样,居然还是让她找来了。   当他看到吴小英端着饭盒,站在实验室门口时,程立夏觉得眼前发昏,很想当场昏厥过去。   吴小英走进来,抱怨道:“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害我到处找你,来吃饭吧,我们家阿姨今天做了红烧排骨,赶快吃,已经快凉了。”   吴小英把饭盒放到程立夏面前的操作台上。   这一次,大概是惦记着家里的红烧排骨,吴小英没有等程立夏吃完,而是放下饭盒后就离开了,说等会儿再来拿饭盒。   程立夏觉得难得清净了一下,总算没再被人逼着当面吃饭。   他每天中午在吴小英的注视下吃饭,都快吃出胃病了。   今天,总算实现午饭自由了。   程立夏继续画图,把红烧排骨放在一边。   忙着画图的时候,那碗红烧排骨,老是会不经意跑进他的视线里,心里又有些惆怅。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这个吴小英纠缠到一起的。   仔细回想一下,模糊想起来,好像是吴小英把他当成别人,所以才追到教室里找他,因此牵出了后面那一档子事。   程立夏不禁咬牙:   哪个混账长的那么像我?!   理工学院那么多人,像谁不行,非要像我!   他突然希望自己能早点毕业——   现在还不到一个学期,还剩下三年半,这三年半,他该怎么度过?   这个吴小英,真的比他的学业更让人头秃。   要不,主动找吴教授去谈谈,让吴教授管管他的女儿?   但是见了吴教授的面,该怎么跟吴教授说呢?   自己笨嘴拙舌的,万一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恼了吴教授,事情不是会更糟糕?   他又想到了姐夫姜鸿宇,或许应该把这事告诉姜鸿宇,让姜鸿宇去跟吴教授谈。   在程立夏内心,一直把姜鸿宇当成大人,这种事,应该交给大人来处理吧?   姜鸿宇肯定知道该如何妥善地处理这件事。   正这么想着,老天爷像有感应似的,有人敲响实验室的门。   程立夏抬头去看,居然真的看见姜鸿宇进来了。   姜鸿宇脸上带着他特有的温暖的笑,说:“我找了你很长时间,总算找到你了。”   程立夏刚要开口叫“姜老师”,想起来姜鸿宇让他不要这么叫,就改口道:   “哥,你怎么来了?”   “看你胳膊怎么样了。”姜鸿宇说着话,走了进来。   程立夏看见姜鸿宇,心情瞬间好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抬起打着石膏的胳膊,说:   “已经好了,过几天就能去拆掉石膏了。”   姜鸿宇进来,看见操作台上有一碗打开的红烧排骨,问:   “你还没吃饭吗?”   “呃,没有,我不饿,没什么胃口。”程立夏声音不太自然。   姜鸿宇道:“我也没吃,本来打算找你一块去吃午饭的。”   程立夏听说姜鸿宇没吃饭,连忙说:“那这个,你吃了吧,估计还没凉透。”   姜鸿宇瞧了瞧那红烧排骨。   都是真正的小排,惊讶道:“你们理工学院的伙食这么好!居然还有排骨?”   程立夏不敢撒谎,假装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图画上,模糊应了一声。   他不知道该不该跟姜鸿宇解释这排骨是哪来的。   想了想,要是现在就解释的话,估计姜鸿宇就吃不下去了。所以,还是等他吃完了再说吧。   姜鸿宇没有跟程立夏客气,已经端着红烧排骨和米饭,到旁边的操作台前坐下,开始吃了。   一块排骨入口,姜鸿宇忍不住赞叹:“嗯,这个排骨做的好,比饭店里做出来的还好吃,立夏,这真的是你们食堂做出来的吗?”   程立夏不敢撒谎,也不敢说实话,模棱两可地来了一句:   “哥,你别管哪来的,先吃就是了。”   姜鸿宇略有疑惑地看了程立夏一眼,慧眼如炬地发现了什么,问道:   “立夏,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我胖了吗?”   “嗯……”姜鸿宇盯着程立夏的脸说,“你脸都圆了,没发现吗?”   程立夏放下手里的木制三角尺,摸了摸自己的脸。   试了下手感,咦,好像真的有肉了。   之前摸自己的脸,摸的都是骨头,现在明显有肉感了。   没道理啊,最近被逼着吃饭,都快吃出胃病了,没道理会发胖啊。   程立夏给自己找了个解释:“估计是最近没上体育课,也没怎么活动,所以胖了。”   姜鸿宇看了眼饭盒里的排骨,不太认同地说道:“估计是因为你们学校食堂的伙食太好了。”   两个人随便聊着,说起最近的事,程立夏的心情好了很多。   可是,姜鸿宇还没吃完,吴小英突然回来了。   程立夏想到,吴小英是回来拿饭盒的。   当他看见吴小英进来的那一瞬间,迟钝如他,也好像觉得事情要糟糕了。   果然,吴小英进来后,看见姜鸿宇正在吃她送来的排骨,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阴云密布、波涛汹涌。   姜鸿宇抬头,看看吴小英,再看看程立夏。而后,再低头看看自己正在吃的排骨,机智如他,突然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   姜鸿宇头皮一紧,心想:   这熊孩子,也不告诉我排骨是人家女生送的。就说嘛,学校食堂不可能有这样的排骨!   姜鸿宇立马放下筷子,掏出手帕,擦了下嘴,说:   “同学,你听我解释——”   吴小英哪肯听他解释,激动地冲程立夏喊道:“程立夏,我送给你的饭,你为什么要给别人吃!!” 第447章   你竟然凶我   程立夏哑口无言。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知道人家送的东西,不该再转送给别人。   可是对他来说,姜鸿宇不是别人。   如果吴小英能理解他和姜鸿宇之间的情义,肯定不会生气。   问题是吴小英什么都不知道,程立夏也不知怎么跟她说,脑子里一片空白。   姜鸿宇没想到吴小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这也证明,这个看起来娇小的女孩子,是很在意程立夏的。   姜鸿宇起身道:“同学,你听我说——这份排骨饭,不是程立夏主动给我,是我自己要吃的,跟他无关。”   姜鸿宇主动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吴小英听了,转向姜鸿宇,质问道:“是你自己要吃他的饭的吗?”   姜鸿宇只能点头。   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   程立夏这混账,有话不早说,现在好了,发生了这种误会,这一下他成了故意抢人家饭吃的老不要脸了!   吴小英大声问:“你哪个年级的?!我要到学校领导那告你的状!”   姜鸿宇劝自己做了个深呼吸,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我不是这个学校的。”   “不是这个学校的,还敢欺负我们学校的人,谁给你那么大的勇气?”吴小英双手叉腰,个头不高,但气势十足。   程立夏眼见自己敬爱的姜老师居然被别人这么抢白,忍不住发火:   “吴小英,你别说了,跟他无关,你别冲他喊!”   吴小英道:“程立夏,你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程立夏:“——”   吴小英冲到程立夏面前,就像做家长的护住自家孩子似的,护住程立夏,冲姜鸿宇喊:   “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不要随随便便欺负别人,更不要欺负这个叫程立夏的,你别以为他胆子小,你就能随便欺负他,我告诉你,有我在这,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程立夏无语至极,去推吴小英:“你别胡搅蛮缠,他没欺负我!”   “明明是他欺负你,抢你的饭吃,你还护着他!”   “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我在帮你!”   “有你这么帮忙的吗,你弄清楚状况了吗!”   姜鸿宇见他们两个吵起来了,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是我的错,我走了,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吵架。”   说完,姜鸿宇朝程立夏使了个眼色,示意程立夏好好跟人家解释一下。   这事确实是他们两个做的不厚道。   不过,这女孩子的脾气也忒大了点,跟火药桶子似的。   谁知吴小英根本不放过姜鸿宇,对姜鸿宇骂道:“一把年纪,竟然还抢别人的饭吃,脸皮怎么这么厚,这么没有教养!”   这些话,顿时像跟针似的扎进姜鸿宇心里。   他还从来没被人这样骂过:说他一把年纪?说他抢别人饭吃?说他脸皮厚?说他没教养?!   被别人这样误会,不在意是假的。   可是,算了,一场误会,没必要跟小孩子较真,何况这还是立夏的“朋友”。   让立夏好好跟女孩子解释下就行了。   姜鸿宇脚步不停地走出实验室。   程立夏看见姜鸿宇黯然离开,心里又愧疚又难受,要追出去。   但吴小英扯住程立夏的胳膊:“你干什么,你不用怕那种流氓!”   程立夏终于忍无可忍,这段时间积攒在心中的不快顿时化成怒火,一下子喷薄而出:   “够了!”程立夏声嘶力竭地吼道,“滚开,谁让你多管闲事!”   吴小英突然懵了。   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也会发脾气,她仰着头,看见程立夏脸涨的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她委屈至极,口中讷讷道:   “你凶我,你竟然凶我,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吼我?”   吴小英喉咙里咕噜两声,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程立夏原本一肚子怒火,可是看到吴小英突然大哭,心又软了。   他也被自己刚才的喊声吓了一跳。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跟谁那么喊过。   这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竟然是对一个娇小玲珑的女生发的。   他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从来没有过这么难受的感觉。   “别哭了——”   吴小英还在吭哧吭哧地哭,哭的双肩乱颤,胸前的衣服都湿了一大片。   一边哭,一边用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望着程立夏,仿佛是用眼泪在控诉程立夏不可饶恕的恶行。   程立夏扛不住这双眼睛的指责,挪开了视线。   他听见外面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担心吴小英的哭声会引来其他同学。   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说不定要发生什么误会。   程立夏快步跑到门口,把门关死,还不放心,怕有人推门进来,顺便又把插销给插上。   回头,看着吴小英哭的浑身乱颤,感到茫然无措:   老天爷,世上只有一个吴小英,怎么偏偏让我给遇到了!   吴小英真的哭起来不带停顿的,一直哭,一直哭——   哭到程立夏头痛欲裂,耳朵嗡嗡的。   他耐下性子走过去,郑重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吼你——你别哭了,好不好,我错了!”   吴小英抬起泪眼,接着仰天长哭,边哭边嚎:“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凶过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做错了?!”   “你没错,是我的错,好不好,你别跟我计较,别再哭了!”   “——”还在哭。   程立夏实在是一根头发丝的办法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女生,无从下手的感觉。   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哭吧,使劲哭,我看你能哭到什么时候。   程立夏坐回刚才的操作台前,拿起木制三角尺,继续画图。   可是,吴小英哭的他心烦意乱,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刚才还画的很有条理的图线,现在看起来跟一堆稻草似的。   他努力做出专心的样子,随便在图纸上画了两条怎么看怎么多余的线。   于是,两人就这么杠上了。   一个哭的认真,一个假装画图,谁也不理谁。   时间一长,吴小英哭的嗓子都哑了。   程立夏听她嗓子变了声,又责怪自己太意气用事,跟个女生计较什么?   作为男人,不该那么小气。   可是两人已经僵持到这个份上了,又实在找不到台阶下。   内心正纠结万分时,突然听见实验室的门被人推了一下。 第448章   被人撞见了   实验室的门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明显是被人推了但是没推开。   程立夏顿时头发竖了起来。   糟糕,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他跟吴小英在这里。   要是有人进来看见吴小英哭成这样,肯定以为他欺负吴小英。   最关键的是,程立夏突然意识到,他刚刚犯了一个十分愚蠢又低级的错误:   他不该把门从里面锁起来!   他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一走了之,干嘛要关上门,还顺带把门锁上,真是蠢到家了!   如果有人听到吴小英的哭声,强行破门而入,看见他们两个在这里,而吴小英又哭的这么伤心,那他真是——   程立夏不敢想,一想就浑身哆嗦。   他赶忙起来,去捂吴小英的嘴。   为了防止吴小英摔倒,他应该一手托着吴小英的后脑勺,一手去捂嘴。   但不巧的是,他左胳膊还打着石膏,不方便动手。   没办法,就只能在捂吴小英嘴巴的同时,顺手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因为动作过猛而摔倒。   吴小英闷哼了一声,整个人撞进程立夏怀抱,后背紧贴着程立夏的前胸。   她本能地伸手去把程立夏的手。   程立夏贴在吴小英耳边提醒:“别动,外边有人!”   吴小英不动了,也不哭了。   一双泪眼望向实验室的门,就见门被推了两下,门外有人疑惑地说:   “咦,门怎么打不开?”   另一个人问:“里边是不是有人?”   “不会吧——有人吗?里面有人吗,我们要用实验室。”   程立夏躲在屋里屏住呼吸,不敢声张。   他的胸腔猛烈地鼓动着,心脏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鬓角甚至流下一滴汗珠,手心也湿了。   他很怕吴小英突然冲出去打开门,说他欺负她。   不过好在,吴小英这人虽然神经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但在这种关键时刻,没有犯糊涂。   她应该不傻,她知道,要是被别人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锁了门在实验室里待着,能传出什么好话?   只怕两个人的名誉就彻底毁了。   所以吴小英没有动弹,十分老实地靠在程立夏胸前。   可因为刚才哭的实在太厉害,又因为气息不畅,身体止不住地一颤一颤的。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外面的人不再敲门了,有人说了句“我们走吧”,就没动静了。   程立夏的心就像颗陨石似的,轰然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天坑。   程立夏只觉得腿都软了。   等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松开了手,颓然坐到旁边的凳子上。   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刚才实在是太惊险了!   程立夏不敢久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他支撑着两条酸软的腿站起来,动作利落地把刚才那两个饭盒放好,紧张地说: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饭给别人吃,也不该喊你。我跟你道歉,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都认,所以,以后你也别再给我送饭了。   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赔钱给我。我保证不会给别人买肉,我一定到银行存起来,存个五十年死期!”   他把饭盒递给吴小英,偷偷看了吴小英一眼。   吴小英满脸涨红,腮帮上甚至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手指印。   一定是程立夏刚才捂她嘴的时候用力太猛才导致的。   “对不起……”程立夏为这脸上的几个手指印道歉,“咱们赶快走吧,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   吴小英又干噎了一下,没有继续闹,接下了饭盒,转身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   程立夏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插销。   在拉开插销之前,他还意识不到,这会给他带来的怎样的灾难。   如果他知道了拉开插销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他宁愿从窗户跳下去。   哪怕摔成个瘸子也在所不惜。   因为,当他拉开插销,打开实验室大门的那一瞬间,看见五六个人正站在实验室门口。   那几个人,看见门打开了,都是满脸的错愕。   一瞬间之后,由错愕变成了震惊,再由震惊变成了恼怒。   程立夏两眼一黑,恨不得血溅当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姜鸿宇上完一节经济课之后,走出教室活动身体,有人来告诉他,说楼下小花坛那有个人找他。   姜鸿宇站到走廊上,朝下面看了一眼,赫然发现是程立夏的身影。   姜鸿宇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很奇怪的预感,程立夏来找他,绝对没什么好事。   程立夏特别懂事,轻易不会麻烦别人,绝不会明知他在上课还来找他。   姜鸿宇转身,拨开众人,冲出走廊,大步流星地下了楼梯,来到教学楼前面。   远远望见程立夏的那一刻时,姜鸿宇的心“嚯”地紧了一下。   才几天没见,程立夏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他神情痛苦,衣衫不整,低头站在那里,好像一只受了伤的猎物。   姜鸿宇放慢了步子,一边打量程立夏,一边走近他,一边在心里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立夏听到姜鸿宇的步子,抬起头。   姜鸿宇看见程立夏的脸,更吃惊地发现,这个才十九岁的孩子,几天时间已经苍老的像三十岁一样。   他两颊凹陷,眼圈浓重,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等看见姜鸿宇时,两只眼睛刷的红了。   姜鸿宇又是心疼又是担心,不知道程立夏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幸?   不应该啊,如果是家里发生了糟糕的事,程雪飞肯定会先告诉他,而不是先告诉这个才十九岁的孩子。   所以肯定不是老家有事。   姜鸿宇猜不出来,他唯一庆幸的是,程立夏如今好好地站在这,而且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拆了。   “立夏……”姜鸿宇轻声叫了一句,“你怎么了?”   程立夏抿了下嘴唇,又低下头,突然气息颤抖地哭了出来。   这一哭,姜鸿宇的心顿时揪了。   他揽住程立夏的肩膀,说:“来,跟我来,别哭,跟我慢慢说。” 第449章   立夏哭诉   姜鸿宇把程立夏带到一座凉亭里坐下。   刚坐好,姜鸿宇掏出手帕递给程立夏:“来,把眼泪擦了,好好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程立夏没有去接手帕,他吸了下鼻子,止住了哭声,低着头,一言不发。   姜鸿宇长叹一声:   这孩子可真急死个人呐!!   怎么会是这个(鸟)脾性?   这要是换成春生在这,小嘴一叭,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通说完了。   立夏许多方面都比春生优秀,唯独性格方面,确实不如春生利落爽快。   姜鸿宇极力耐着性子,长出了一口气,问:“说吧,到底怎么了,跟同学吵架了,还是在学校犯了什么错,被学校批评了?”   程立夏摘下眼镜,抹了把眼泪:“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姜鸿宇急的心肝冒火,可还得故作镇定,将就着程立夏慢吞吞的节奏,不急不缓地说:   “那就从事情一开始说起。”   程立夏静默片刻,难以启齿地开口了:“那天,你去实验室找到我,你看到的那个咋咋呼呼的女生——”   原来是那天实验室的事引起的,得知是这个原因,姜鸿宇的心稍稍放下来一些。   无非是儿女情长的小纠葛、小争吵,无伤大雅。   程立夏说,他走了以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程立夏吼了那个女生一句。   那女生大概也是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委屈的,被程立夏一吼,当场哭了。   姜鸿宇忍不住打断程立夏的诉说,提醒道:“你为什么要吼她呢?很多时候,女生都是弱者,她如果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你不应该吼她。”   程立夏满脸懊悔:“我当时真的太生气了,一下没控制住自己。”   姜鸿宇语重心长地说:“记住,发脾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问题更严重。有误会,你可以慢慢解释。   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你偏偏懒于开口。   有些话,该说的一定要说,不要让人家去猜,人家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会误解你的意思。   到最后伤人伤己,弄的一团糟。   你从前在学校,只管学习就好了,其他事都不用你操心。   但在大学可不是这样,尤其是到了社会上以后,人际关系有时候比你的专业更重要。   专业做的再好,人际关系一塌糊涂的话,很难走的长远。所以,别光埋头学习,也要学会跟人打交道。”   姜鸿宇这一番教导,好像起了作用。   程立夏目光涣散着,表情舒展了很多。   姜鸿宇又说:“还有,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女生现在什么关系,是同学还是朋友。假如那个女生是你的朋友,如果她说了我难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跟你的关系,我们两个自己心里清楚。我不会因为她一两句难听的话去跟她计较。相反,如果你跟她因为我而吵起来了,你这样反而让我心里很不安。”   说完,姜鸿宇笑了笑,拍了拍程立夏的后背:“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把我吓了一跳。”   程立夏回过神来,痛苦地说:“不,我还没说完。她哭了以后,我怎么劝都劝不好,我怕别人听到她哭,会以为他欺负她,所以我——”   程立夏有些说不下去了,过了很久,才恼恨地道:   “我千错万错,不该去把门关上!我真是笨死了!”   姜鸿宇稍微发挥了下自己的想象力,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男一女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而女生当时在哭,如果被人撞见了,肯定会认为两人发生了某种不可描述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麻烦大了!   程立夏直到现在,都不敢回想自己打开门,看见六个人站在门外时的情景。   那六个人,四个是学生,一个辅导员,一个是学院的勤杂工。   他们拿着撬锁的工具,准备来撬锁的。   结果还没开始动手,程立夏正好打开了门。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那帮师生看见程立夏惊慌失措、头上冒汗。   而吴小英满脸泪花,脸色涨的通红,腮帮上还带着几个鲜明的手指印。   所有人都惊呆了。   空气凝固了好几秒钟。   程立夏已经忘了,他是怎么离开实验室的。   只记得等自己回过神来时,正躺在邹延的床上。   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不明白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好像每一步都做错了,他有无数个挽回局面的机会,却偏偏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明白,自己已经成了臭名昭著的衣冠禽兽了。   他还不知道有“社会性死亡”这个词,但他这个情况,真的是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没过多久,学校保卫科的人来到宿舍,气势汹汹地喝问:   “程立夏是哪个?!”   舍友们一起上前询问怎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程立夏这么规矩的学生,怎么可能惊动保卫科的人大张旗鼓地上门找人。   程立夏从床上爬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我跟你们走。”   满宿舍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程立夏被一帮面目凶狠的保卫员押到一间小黑屋里。   他像电影里的犯人一样坐在一张凳子上,学院的教导主任,还有几个凶巴巴的保卫员,提着棍子,气势汹汹审问他。   问他是不是在实验室里强迫吴小英跟他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程立夏无力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保卫员大声喝问:“还狡辩!那么多人亲眼看见吴小英哭着从里面出来,脸上还被你掐了,你竟然还不承认!”   “我真的没有,我是清白的,我什么都没做。”   程立夏的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他实在提不起劲来说话,浑身都被掏空了一样,就剩下一副无用的皮囊。   保卫员提着棍子指着他:“你再不说实话,看老子不把你腿给打断!”   程立夏索性闭上眼,等着挨下这一棍子。   保卫员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气的举起棍子真的要打,学院的教导主任赶忙拦住:   “先别动手!”   “褚主任,这小子嘴硬,先让他吃点苦头,保证他什么都说了!” 第450章   你到底对小英做了什么   这位褚主任气急败坏道:   “哪能随便动手打学生?!先听他说,等会儿再打也不迟!”   保卫员在程立夏面前耀武扬威,但在学院领导面前不能逞威风,立马乖乖收起了棍子。   学院的教导主任姓储,名叫储骏。   储骏虽然不让保卫员打人,但学院里发生这种事,他也气愤的嗓子打颤:   “我警告你,程立夏,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交代,说,你到底对小英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做,小英为什么会哭?!”   “因为我喊了她一句,她才哭,不是因为别的。”   “那你为什么喊她?”储骏咄咄逼人地问,仿佛随时忍不住,就要冲上来揍程立夏两拳。   程立夏绝望至极。   在别人心里,他俨然已经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强.奸.犯了。   他明白这个罪名有多严重,要是学院的人一口咬定他做下了这件事,足以拉上刑场枪毙。   他怕死……   但他更怕死的冤枉,更他怕他死了以后,他的父母姐弟,会因为他的死而蒙羞。   哪怕诬陷他杀人放火、投机倒把、拐.卖人口,他都能承受。   但他最不能忍受这种招人痛恨的强.奸.罪!   他承担不起这沉重的罪名!   程立夏努力提了口气,睁开眼,刚要开始说话。就在这时,小黑屋的门被推开了。   吴教授气息激动地走了进来。   程立夏一看见吴教授,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瞬间消散。   吴教授声音都变了:“到底发生什么,突然把我叫回来,小英到底怎么了?!”   “老吴,你别激动……”储骏拦在吴教授面前,“我们还在审问。”   吴教授推开储骏,走到程立夏面前,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满脸颓丧的年轻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吴教授正在市里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学术讨论,结果讨论会刚开了一半,就有人找他,说学院那边打电话找他,让他务必接下电话。   吴教授以为院长有什么重要的指示,就中途退出来去接电话。   电话是储骏打的,储骏不敢在电话里实话实说,就说小英发生了点意外,让他赶紧回来。   吴教授问是什么意外,如果意外不大,小打小闹、小磕小碰之类的,就等讨论会结束再回去。   因为吴教授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小就能闹腾,又特别较真,不肯吃一点亏,跟人发生口角是再稀松平常的事,甚至跟人打起来都有可能。   这时,储骏才说,是他的学生程立夏和他女儿吴小英,两人在学校实验室里——   储骏没有再说下去,但吴教授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的女儿竟然跟自己的学生?   吴教授当时脑子里觉得这件事简直不可思议。   在他眼里,程立夏和吴小英还都是孩子啊,这两个孩子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在学校实验室里做那种事!   还好吴教授算是个镇定理智的人,否则说不定能当场昏死过去。   他立马赶回学院,一路上都在回想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事。   吴教授一直醉心于研究,对这个女儿疏于管教,也不懂得如何管教。   平时都是他的妹妹,就是吴小英的姑姑帮忙照顾。   吴小英的姑姑一辈子未婚未育,特别溺爱这唯一的侄女,所以才导致吴小英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直脾气,和敢爱敢恨的性格。   在吴教授心里,吴小英似乎仍然是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还不懂得男女之间的关系。   怎么突然之间,闹出这一出?   还是跟程立夏?!   程立夏是吴教授在这个班认识的第一个学生。   刚开始,吴教授见程立夏衣着光鲜,还戴着新款电子表,以为程立夏是干部子弟,担心这样的学生不好带。   但是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程立夏不仅头脑聪明,能举一反三,做事还特别认真、特别严谨,遇到难题,肯下功夫钻研,从来不像别人那样敷衍了事。   所以吴教授特别欣赏这个学生,觉得国家的航空航天工程,正需要程立夏这种踏实刻苦的人才,有意重点培养。   后来程立夏胳膊骨折,吴教授一直想关心几句,但每次又没开那个口,就算了。   再后来,听女儿小英说,程立夏的胳膊,居然是她骑车撞的,吴教授还批评了自己的女儿,怪她闯祸。   小英说,她也刚知道,是程立夏故意没告诉她。   现在她知道了,要给程立夏赔医药费,程立夏不肯要,小英提出要给程立夏送三十天午饭,作为赔礼道歉,吴教授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没多想。   吴教授在自己专业方面思维很开阔,但在生活方面、包括人情世故,就跟白痴一样。   他没有联想到自己的女儿给一个男生送饭,会引起什么误会或者其他牵扯,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妥。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市里开会的时候,竟然会接到那样一通电话。   更没想到的是,等他回到学院之后,才听到了更加可怕的说法:   小英竟是被强迫的?!   这,这怎么可能呢——他的学生,他一向器重的学生,居然会是那种人?!   吴教授站在程立夏面前,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光,看见这个年轻人双眼通红,正仰头望着自己。   按照常理,吴教授此时此刻,应该暴跳如雷,狠狠揍程立夏两拳。   但他没有,他甚至有些痛惜这个本该有着大好前途的学生,却自己毁了自己的人生。   师生两个四目相对,都是百感交集。   程立夏哽着嗓子恳求:“教授——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你听我解释!”   吴教授表现的很理智,没有发飙,甚至比教导主任储骏还要冷静。   他喘了几口粗气之后,说道:“你说,我听着。”   “我跟吴小英之间什么都没做,我们只是在实验室里吵了几句,我吼了她,她哭了,我怕被别人看见,所以才把实验室的门关上,我们之间真的是清白的!”   程立夏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吴教授还没发话,保卫员又跳出来问:“那小英脸上的手指印,又是怎么回事?”   一说起这个,程立夏就悔不当初:“后来,有同学推实验室的门,我怕他们听到吴小英在哭,所以才捂住她的嘴,但我真的没有对她做别的!吴教授,你要相信我。” 第451章   吴小英的证词   吴教授紧紧盯着程立夏那闪着泪光的眼睛,心里竟然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宁愿相信程立夏说的是真的,他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这时,保卫员跟教导主任面面相觑。   他们似乎也犯了难,不知该不该相信程立夏的话。   教导主任储骏又走到吴教授面前,小声地对吴教授说:   “老吴,你赶紧回去看看小英吧,看她怎么说——”   吴教授点点头,交代了一句:“你们先别乱动,我回去问问小英。”   说完,吴教授开门走了。   吴教授回到他那套单门独户的家里时,吴小英正把自己反锁在屋里。   保姆沈姨正在厨房里炖汤,看见吴教授回来,主动告诉他,说小英不知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地跑回家,直接躲进屋子里,也不开门。   好像还在哭。   吴教授提着一颗心,走到吴小英房门口,想敲门去问问。可是,这种问题怎么开口?   父女之间虽然没有隔阂,关系不错,但他他跟女儿从来没什么共同话题,彼此说话总是牛唇不对马嘴,也从来没谈过如此私密的事。   怎么能开得了口?   哎,要是小英的姑姑在就好了,可以让小英姑姑去问问。   这时候,再把小英姑姑从市里叫过来,恐怕来不及了。   吴教授看了眼身旁的沈姨,就跟沈姨说了,让沈姨帮忙问问。   沈姨还不知道发生这种事,一听之下,惊的张大了嘴巴。   她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借着送水的理由,敲开了吴小英的房门。   此时,吴小英哭的眼肿成了核桃。   吴教授见女儿这副样子,非常心疼。   他让沈姨进屋,沈姨会意,进屋后把门关上了。   在里面待了有二十多分钟,才开门走出来。   吴教授万分紧张地走上前去听答案,看看那两个孩子到底有没有什么瓜葛,女儿到底是不是被强迫的。   沈姨摇头,说没有。   吴教授一下子安心了。   沈姨把吴小英的话转告给吴教授,果然跟程立夏说的一样,不过吴小英说的更多更细致。   据说吴小英去实验室给程立夏送饭,但饭被另一个人抢了吃了。   吴小英非常生气,骂了那个抢饭吃的人,谁知程立夏不知哪根筋有问题,反而向着那个人,还很凶很凶地吼她。   她是被程立夏突发发脾气吓到了,所以才哭。   后来的事,跟程立夏说的一模一样。   沈姨又不放心地问了她几遍,问程立夏有没有欺负她,吴小英说有,程立夏吼她!   沈姨问,那别的没有欺负你吗?比如,用手摸你什么的。   吴小英说,有,程立夏捂住我的嘴巴!   沈姨问,他为什么捂你嘴巴?   吴小英回答:怕我哭出声!   沈姨问:别的没有了?   吴小英顶着两个肿眼泡,反问:别的还有什么?   沈姨明白了,这傻丫头,还什么都不懂呢,看来真的什么都没做。   吴教授得知程立夏是被冤枉的,很为这个年轻人感到庆幸。   此时此刻,程立夏的心就像被放进油锅里一样。   他现在的命运,就掌握在吴小英手里。   他很担心吴小英记恨于他,故意报复他,诬陷他做了那种下.流不耻的事。   如果那样,那程立夏这辈子就完了。   吴教授离开以后,教导主任让保卫员去叫那几个学生,再仔细询问一下当时的情况。   既然程立夏说他们什么都没做,那就好好查证查证,不能随便冤枉了一个清白的人。   还有,最好再去实验室里看看现场,现场有没有什么其他蛛丝马迹。   如果程立夏真的强迫吴小英的话,现场应该会发生一些争斗吧。   实验室里有零碎的东西多,很容易被弄乱。   人都走了以后,教导主任储骏一个人留在小黑屋里看着程立夏。   储骏心情也很焦躁,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这个教导主任脾气不太好,平时要是学生犯了什么错,他一定劈头盖脸一顿骂。   只是程立夏这回犯的事太大了,不是打骂一顿就能解决的。   储骏来回走了几步,实在气不过,按捺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对着程立夏骂道:   “你这小子胆大包天,你要真干了那种无耻的事,整个学院都要毁在你手里了!你知道吗?!”   程立夏十分惭愧地低下了头。   储骏双手背在身后,几次想揍程立夏一拳头解解气,可是想想,还是等罪证坐实了再打也不晚。   到时就不是动拳头了,一定要用保卫员的棍子狠狠打的程立夏站不起来,然后再把这畜生送去枪毙。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保卫员回来了。   把储骏拉到墙角,小声嘀咕了几句。   储骏听完,长出了一口气:   万幸,那几个目击证人没有亲眼看见两人衣衫不整的样子,只是看到吴小英哭的厉害,脸上有手指印。   之后,吴教授也回来了。   他一进门,所有人都紧盯着他看,包括程立夏。   储骏最激动,赶忙走上去问:“老吴,怎么样,小英怎么说的?”   吴教授没有立即回答储骏,而是径直走到程立夏面前。   程立夏仰着脖子,昏暗中努力观察吴教授的脸。   吴教授这人平时比较严肃,脸上很少有什么表情,所以总是让人察觉不到他在想什么。   只见吴教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程立夏,却是在回答储骏:   “小英跟他说的一样,两人是在实验室里吵架了,没有发生别的事。”   谢天谢地,吴小英没有诬陷他!   教导主任储骏也像突然得到解脱似的,仰天长叹一声:   “我滴妈呀!!”   经过一番查证,吴小英否认程立夏对她做过什么,那几个人学生也说只是看见两个人一块从里面出来,并没见到别的情形。   而且,实验室里没有打斗的迹象,东西都很完整。   还有,他们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个证据,等到事情真相大白时才发现:   程立夏的胳膊还打着石膏呢!   男人如果强迫女人做那种事,还不想被人发现的话,至少须要两只手吧?   一只手捂住女人的嘴,一只手去扒衣服。   而程立夏手上打着石膏,他怎么可能得逞?   这些都证明,这事都是误会。   程立夏被“无罪释放”了!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人虽然被放了,可流言蜚语已经传了出来。   不用半天时间,整个学院的学生都知道航空航天工程系一年级的程立夏,强迫吴教授的女儿跟他发生了男女关系。 第452章   人言可畏   程立夏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时,经过几个高年级学生旁边,听到他们激动地议论:   “诶,你们听说了吗,航空航天工程系一年级有个程立夏,居然色胆包天,在实验室里,把吴教授的女儿给XX了!”   “啊,这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也听说了,被人抓了个正着!”   “现场激烈吗?”   “不知道啊,我也没看到,不过听说那吴小英脸上还有手指印,应该挺激烈的吧?”   “这程立夏真是个无耻败类,丢我们男同学的脸!”   “就是,改天咱们要见了他,一定吐他一脸唾沫!”   “估计没机会吐唾沫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被拉去枪毙。”   “明天枪毙还是太迟了,应该今天就枪毙!”   “对,这种人渣,让他多活一天,都是浪费空气!”   程立夏听的心惊胆战:   这下好了,他成了整个学院的耻辱,现在人人都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他了。   他不敢再听,他想快点回到宿舍。   可是他发觉自己两脚沉重,像坠了两个铅块似的,根本无法跑起来。   只能停在一棵银杏树旁边,等着那伙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愚不可及、无可救药。   程立夏恼恨至极,一时激动,抬起自己打了石膏的左胳膊,狠狠地朝树干猛砸。   砸了几下,石膏裂了缝。   程立夏又从脖子上取下绷带,将绷带和石膏全扔了。   他抬起沉重的双脚,尽快走回了宿舍。   走进楼道,却发现他的宿舍门口围满了人,他们也在窃窃议论:   “是真的吗,程立夏平时看着挺规矩的,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胆子居然这么大!”   “越斯文正经的人,越败类!”   “先别乱说,还不一定呢。”   “人都被带走了,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咱们学院不会受牵连吧,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   程立夏欲哭无泪,甚至有些想笑。   谁还肯听他解释?谁还能相信他是清白的?   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学院里混不下去了,他甚至想着,是不是该收拾收拾铺盖卷,坐车回老家算了。   可是,如果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不更坐实了他的罪名了吗?   所以,他不能走。   哪怕前面是暴风骤雨,他也得坚持下来!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宿舍的人都相信他是清白的,他们绝不会相信程立夏有胆量做出那种事情。   要说这事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精.虫上脑,一时失去理智,做出那种下三滥的事,这是有可能的。   但唯独程立夏绝不可能!   他这人心太善了,性格又腼腆,是那种被人欺负了,还傻呵呵地认为“吃亏是福”。   这一点,从他心甘情愿为“合作社”买肉菜的事情上就能看的出来。   虽然一份肉只要五毛钱,对家境富裕的程立夏来说,只算是个毛毛雨。   但人家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愿意吃这个亏,这已经是种很博大的胸怀了。   有的人别说五毛钱,估计就是亏了一毛五分的,也不愿意干。   再说,全宿舍的人都知道他怕吴小英怕的要死,听到“吴小英”这三个字都会一哆嗦,不可能对吴小英动邪念。   有了同宿舍人精神上的信任与支持,程立夏才坚持了下来。   第二天,全宿舍的同学特地陪他一块去上学,为他壮胆。   走在路上,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   有三个隔壁班级的女生,像是看到了色.情.狂似的,一边盯着程立夏,一边满脸嫌恶地说着什么。   邹延气不过,瞪着那三个女生喊:“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吗?!”   说完,邹延还特地做了一个凶狠的恐吓的姿势,吓的那三个女生尖叫着,拔腿就跑。   程立夏人生第一次尝到了“人言可畏”的滋味。   本以为,人被放出来后,就能证明程立夏是清白的,此事也会慢慢平息,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事情居然发酵的越来越严重。   这帮人虽然都是大学生,按理说不该像农村大妈那样嚼舌头根子。   可是,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不论男女老少,其实内心深处都爱八卦别人的是非,尤其是这种劲爆的传闻,就更是人们的心头好。   没两天,程立夏和吴小英在实验室里的那点事情,传遍了学院的角角落落,甚至有造成重大新闻的趋势。   学校领导也明显感受到了这波压力。   很多同学,尤其是女同学,纷纷写信给学校,要求开除程立夏,否则学校里隐藏了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变.态,会让全校女生无法安心学习。   出了如此恶劣的事情,如果不从严处理,甚至会让其他男生觉得,就算犯了错,也不会受到惩罚,万一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地效仿怎么办?   尽管助教和辅导员们跟学生解释,这事就是个误会。   可没有学生相信学校的话。   在汹涌的舆论攻击下,程立夏已经无法坐到教室里上课了。   他也不敢再到食堂吃饭,整天躲在宿舍里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后来,教导主任储骏来到宿舍,忧心忡忡地告诉他:   “这事造成的影响,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程立夏,你做好心理准备。”   程立夏当时有些愣眼,问:“什么心理准备?”   “虽然我们知道你是无辜的,但学生们不相信,现在我和院长的办公室,每天都能收到几十封信,要求开除你。”   仿如一个晴天霹雳打在程立夏耳边。   他虽然有过被学校开除的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他仍然无法接受。   被学校开除?!   从小到大,他都是好学生,是老师的心头宝,是学校的标杆式的人物。   从来不敢想象,有一天,他会被学校开除!   这打击,比那些流言蜚语带给他的中伤更严重!   一下子击垮了他的自尊。   储骏见他脸如死灰的样子,又安慰他:“还不一定,我们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挽回局面。”   可是程立夏根本没听进去,他的思想已经恍恍惚惚地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储骏走了以后,他就像具行尸走肉似的,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整个人都麻木了,没有任何知觉。   他想哭,可是没有眼泪,一滴都没有。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突然想到了姐姐的话,姐姐告诉过他,如果有任何麻烦,去找姜鸿宇。   想到姜鸿宇,仿佛一道晨曦刺破晨雾似的,程立夏黑暗的世界终于才有了一丝光亮。 第453章   学校的公关可真够烂的   此时,在师范学院的小凉亭里,姜鸿宇听程立夏断断续续地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   姜鸿宇握着程立夏单薄瘦弱的肩膀,久久不语。   程立夏擦干了眼泪,重新把眼镜戴上,抬起头,恳求道:   “哥,我不能就这样被学校开除,那样的话,我怎么回去,我怎么跟我爸妈说,我怎么跟全村的人解释?”   作为他们程家村第一个,目前也是唯一一个大学生,程立夏身上背着荣耀,也背着负担。   他遥想自己接到通知书后,家里办喜酒时的场面,想到家里那面全村最大的镜子,又想到出发上学的那天早上,半个村子的人到他家附近来送他上学。   他怎么能半途而废?   如果不能学有所成,他有什么脸去面对江东父老?   还有,如果在申城发生的这件事传到老家(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到时候程立夏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陌生人误会他,他还能忍受。   可他怎么承受家里的父老乡亲对他的失望?   一想起这些,程立夏就觉得前途黯淡,一点意思都没有。   “哥,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姜鸿宇搂着程立夏的肩膀,在他肩头轻轻拍着。   过了一会儿,才问:“立夏,你先告诉我,你跟那个女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没跟我说实话?”   程立夏长叹一声,点头道:   “我确实,有些事情没跟你们说明白。其实,我跟那个吴小英,根本就不是朋友,连认识的算不上。   她是我们系主任吴教授的女儿。   开学第一天,不知因为什么,她觉得我跟另一个人很像,就到我们班来找我的麻烦。   后来我一直躲着她,但是没想到,被她发现了。   那天她骑车看到我,就朝我追过来,我没来得及躲开,才被撞倒了。   但她不是故意的,她自己也摔了一跤。   我当时没想到我会骨折,后来她听说了我骨折的事,就说要赔钱给我,我没要,她就要给我送一个月午饭。   我想拒绝都不行。那天,我躲到实验室里想清净一下,以为她找不到我,结果还是被她找到了。”   后面的事,姜鸿宇就清楚了。   姜鸿宇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原来我是这件事情的导火索啊!   姜鸿宇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其实整件事情,程立夏并没有犯下多大的过错,他的行为,都是性格使然。   但学校方面明显有工作做的不到位的地方。   换句话说,学校的公关做的可真是够烂的!   这件事,不仅是程立夏一个人的事,也关系到学校的名誉。   学校怎么能为了卸下包袱,把一个无辜的学生开除呢?   开除一个学生,对学校而言不算什么,只是在学生名单上少了一个名额而已。   但对一个人、对一个家庭来说,就是件重大的打击。   姜鸿宇突然站起来,拉着程立夏的胳膊:“起来,跟我走!”   程立夏被扯起来,一脸疑问地望着姜鸿宇。   姜鸿宇斩钉截铁地说:“走,去你学校,你是无辜的,学校不该开除你。”   说着,姜鸿宇拉着程立夏迈开步子。   程立夏跟在旁边,心里悄悄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哥,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没有,但你必须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你不说,我替你说!”   姜鸿宇连假都没请,直接旷课,带着程立夏去了郊区的理工学院。   路上,姜鸿宇又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整个过程。   程立夏在别人面前会紧张,会思绪混乱,但在姜鸿宇面前,他可以没有任何顾忌。   到了理工学院门外时,姜鸿宇已经把事情前前后后了解的一清二楚。   程立夏站在校门口,脸上又出现那种死灰的脸色,甚至不愿意迈进学校一步。   姜鸿宇见状,实在忍不住,在程立夏头上拍了一下:   “有点出息吧,不想被学校开除,就跟我走!”   程立夏摸着被打过的地方,屁颠屁颠地跟着姜鸿宇进了学校。   跟在姜鸿宇身后,程立夏莫名觉得安心,觉得自己终于有靠山了。   以姜鸿宇的机智和魄力,也许真的能挽回局面也说不准。   只不过,程立夏想象不出,姜鸿宇会有什么好办法。   两人进了学校,先去见了吴教授。   吴教授正在办公室里,对着一张篇幅巨大的飞机构图在做研究。   抬头看见程立夏和一个气度不凡、相貌堂堂的男人进来,微微错愕。   这些天,学校发生了如此大的风波,但吴教授仍然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完全沉迷研究飞机内部构造。   他的女儿吴小英,也照样每天按时上学、放学。   按理说吴小英是这场误会里的“受害者”,是风暴的中心。   可偏偏这位受害者是最没受到影响的一位,比学校里的一众吃瓜群众更淡然。   程立夏走到吴教授桌案前,低低叫了一声:“吴教授……”   吴教授应了一声,目光一直停留在姜鸿宇脸上。   姜鸿宇冲他微微一笑:“你好,吴教授,我是程立夏的姐夫,我姓姜。”   “哦,你好,小姜同志。”   吴教授看出来了,这位姐夫,是替程立夏撑腰来了。   虽然姜鸿宇面目温和,说话客气,但无形中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轻视。   吴教授让程立夏搬了个椅子给姜鸿宇,姜鸿宇也没客气,就坐在吴教授办公桌旁。   吴教授一边折起桌上的图纸,一边问:“你是为那件事来的吧?”   “是,程立夏给您添麻烦了,他和吴小英同学之间的误会,我也批评过他了。我今天过来,一是想当面跟您道个歉,二是想来跟学校这边澄清下误会。”   吴教授微微点头,声音里不含一丝情绪:“误会已经澄清了。”   “不,吴教授,误会并没有澄清,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姜鸿宇的语气微微有些强硬。   程立夏站在姜鸿宇身后,听到这番话,有些捏一把汗。   他知道姜鸿宇不会发飙,也不会做出掀桌子之类的举动。   但他亲眼看见过,姜鸿宇曾经如何制服黄世仁那一帮人,连句狠话都没说,就震住了场面。   可这里是理工学院,不是临河县的文化馆。   程立夏担心,姜鸿宇会在这场完全处于劣势的博弈中吃亏。   又或者,姜鸿宇会不会突然失控,做出些过激的反应。   比如,把学校领导摁在地上暴打一顿之类的。   那样就麻烦了。 第454章   这个姐夫不好惹   吴教授没想那么多,面前这位小姜同志,虽然态度有些强硬,但总体而言,还是很有礼貌的。   他微微点头道:“确实,最近学生们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心情都很浮躁,都不能静下心来学习,已经有上百封信投到学校领导那。”   吴教授顿了顿,换了口气,又说:“不瞒你说,学校的教导主任,是我老同事,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已经跟他说过,不要因为学生之间的流言,就随便去开除一个有能力的学生,教导主任也答应过我,会尽量保住程立夏。”   姜鸿宇道:“不,学校不是应该尽量保住程立夏,而是必须保住!”   姜鸿宇的强硬态度,让一向反应不那么灵敏的吴教授也愣了一下。   他望着姜鸿宇灼灼有神的双眼,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把目光偏了偏,有些无奈地说:   “我当然希望能保住我的学生,但我只能帮他说话,最终是否开除他,还得由学校领导来决定。”   在这件事情上,吴教授有吴教授的无奈之处。   如果跟程立夏发生误会的女生是别人,吴教授一定力排众议,努力劝说学校领导,保住程立夏不被开除。   但问题就在,那个女生是自己的女儿吴小英,这让他很为难。   而且,他平时只顾忙研究,对学校行政管理方面的事不热心,跟领导之间关系一般般。   这时为了程立夏去临时抱佛脚,很容易引起领导的猜疑。   所以他只是让跟他关系不错的储骏来帮忙,没有亲自出面。   所以,程立夏的姐夫过来找他,算是找错人了。   但姜鸿宇没有放弃:“那就麻烦吴教授,帮我引荐一下学校的领导,我想当面跟领导谈谈。”   吴教授呆了那么一秒钟。   一秒钟后,他微微点头:“好……”   之后,吴教授就把姜鸿宇和吴教授带到最顶楼,来到了理工学院院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也是愁云密布。   理工学院的两位院长,还有教导主任储骏都在里面。   看样子,还在为如何处理程立夏的事情伤脑筋。   领导们的意见不太一致。   储骏依照吴教授的意思,想保住程立夏,不想开除他。   两位院长却迫于学生的压力,又担心事情闹大,上面教育局的人会问责,所以想趁早把程立夏开除了事。   这两位院长,一正一副。   神奇的是,正院长姓傅,副院长姓郑。   所以,师生们平时跟正院长叫“傅院长”,跟副院长叫“郑院长”。   两人年纪相当,职位相当,平时又因为名称上的问题,心里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瘩。   平时在学校事务方面,经常会有不同的意见。   可这一回,居然难得的意见一致,都想把程立夏开除了。   此时正在拉锯着,吴教授就带着姜鸿宇和程立夏进来了。   他们见过程立夏,但对姜鸿宇感到陌生。   看了好几眼,确定这不是他们学院的人。   他们学院,从来没出现过这样风度翩翩的人。   吴教授介绍道:“傅院长,郑院长,这位是程立夏的姐夫,要来见见你们。”   两位院长一听是程立夏的姐夫,明白了:   这人是替小舅子求情来的。   于是都不自觉地摆出一副当家做主的优越感来,很委婉地说:   “哦,为程立夏来的,我们正在商量呢,这回事情比较麻烦,学生们意见很大,影响了学习氛围。”   姜鸿宇没有被这阵势吓到,一脸轻松地说:“两位院长,请恕我多嘴问一句,开除程立夏,是不是能解决所有问题?”   两位院长不知道姜鸿宇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对视了一眼。   “目前来看,只有开除他,才能平息学生之间的流言。”郑院长道。   “那样就等于坐实了程立夏欺负吴小英同学的事,你确定这能平息学生的流言,而不是引起更大的麻烦?”姜鸿宇平静地说。   在场的人全都哑口无言。   姜鸿宇对吴教授说道:“吴教授,我们坐下说话。”   说完,姜鸿宇迈开长腿,自顾跨到沙发前面,十分放松地坐了下来。   那感觉,就像坐在自己办公室里一样安闲自在,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   他落座后,吴教授也跟着坐下。   这个举动,看呆了两位院长。   从来没见过哪个犯了错的家长到院长办公室来,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这位姐夫是第一位。   他们倒要看看,这位姐夫想怎么唱下去。   郑院长道:“眼下最大的麻烦,是学生们不相信程立夏是清白的。”   “那学校有没有去跟学生解释程立夏是清白的?”姜鸿宇质问。   他的质问引起了郑院长的不满:“我们把人放了,这就是最好的解释,难道这个解释还不够吗?”   姜鸿宇笑了一下,以化解双方之间紧张的气氛:“我没有冒犯学院的意思,但是,误会发生了以后,学院有没有尝试发个书面公告,或者广播新闻之类的?”   两位院长一脸没见过世面的震惊:“这种拿不上台面的事情,怎么能动用书面公告和广播新闻?”   在所有人的认识中,贴在宣传栏上的书面公告,或者学院的广播,都是用来干正事的。   比如鼓励学生积极向上,动员学生参加义务劳动,分享社会上的先进事迹。   这是正规的宣传工具,不是来讲那些狗屁倒灶的事的!   再说,就算要发书面公告,该怎么写?   难道就直接写程立夏同学和吴小英同学没有在实验室发生男女关系,请同学们不要私下议论?!   光想想就让人吐血。   所以,院长那么回答,算是客气的。   实在是看这位姐夫风度翩翩的气质,给他留了面子。   可这位姐夫却说:   “院长,这事上不上得了台面,暂时先不提。如果程立夏被开除了,是不是就等于坐实了他的行为?是不是就等于,他确实在实验室里欺负了吴小英同学?”   郑院长迟疑了一下,不太自信地说:“我们可以等程立夏走了以后,再去跟学生解释,这是个误会。”   姜鸿宇抿嘴微笑:“可是如果这事是个误会,学校为什么要开除程立夏呢?这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   “——”   两位院长不语了:   看来轻敌了,这位姐夫是个刺儿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在一旁始终没开口的储骏,听出了话语中的机锋,趁机说道:   “傅院长,郑院长,这位姐夫说的有点道理啊。要是咱们现在把学生开除了,以后再跟学生解释,学生肯定不相信了。那咱们学院身上,岂不是永远都有这么个污点?” 第455章   财大气粗   姜鸿宇接着说:   “不光学院会有这个污点,相信两位院长也不愿意,在自己任职生涯里,发生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吧?”   这几句话,说的两位院长心里哇凉。   这位姐夫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现在自己设想一下,以后要是有个升职、调职或者退休什么的,上面一审查,发现学院在他们的管理下,居然发生了强奸案,这岂不成了自己的污点和耻辱?   到时就算跟人家解释,这只是个误会,人家也不会相信:   既然是误会,为什么把人开除了?   还有,如果这事是真的,光开除学生还不够,必须送交派出所来处理,他们怎么随随便便就把犯了法的人放走了?   两位院长光想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姜鸿宇还没说完,又转向身旁的吴教授,说道:“吴教授,你也不希望自己女儿的名声被人玷污吧。如果不及时澄清这件事,就算这事暂时被人忘记了,但这事不会消失。   说不定日后,会有人故意针对吴小英同学,把这事旧事重提。   到时候,就算吴小英同学有一百张嘴,她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误会当时不澄清,落在人心里时间久了,就会成为定案。   目前来看,程立夏处境不容乐观。   但对吴小英同学来说,隐患更大。因为这社会的现实就是,对女人更苛刻。一旦她有了名声上的污点,以后还怎么嫁人?有人为她考虑过吗?”   吴教授听的有些心惊肉跳。   他确实没想的这么深,他对女儿的事过问的较少,也很难设身处地的为女儿着想。   被这位姐夫一分析,他才觉得事情确实比他以为的更严重。   站在一旁的程立夏更是听的目瞪口呆。   本来他们完全处于劣势,是上门求人的,姐夫却寥寥几语扭转战局,就把所有人都拖进了泥潭。   这样的口才和思维,真是让人羡慕了。   姜鸿宇把目光转向两位院长,和那位教导主任,说道:   “所以,开除程立夏,这是三败俱伤的事。”   “可是——”郑院长很为难地问,“可是不开除的话,学生们意见很大,万一闹大了,告到市.政或者教育局那边怎么办?”   姜鸿宇锐利的目光立马定在郑院长身上,干脆利索地说:   “那就跟学生解释清楚。”   “怎么解释,难不成,真的去写什么公告?”   “有什么不可以?”姜鸿宇反问。   郑院长挠着脖子,满脸苦恼地望着傅院长:“傅院长,你倒是说句话啊?”   一直沉默的傅院长换了个坐姿,叹息道:“问题是,这个公告该怎么写,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写过公告。”   姜鸿宇说:“我来写……”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望向姜鸿宇:“你?”   “对,我。”   在场的人都不怀疑姜鸿宇有这样的能力,因为他身上带着股儒雅渊博的气质。   只不过,这人不光儒雅渊博,说话间还带着股兵痞子的强势霸道。   能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居然能完美地融合到一个人身上,倒也真是奇了。   姜鸿宇问:“这里有笔墨纸砚吗?”   “有——但是,你写了,学生会信吗?你怎么保证,你前边把公告贴到宣传栏上,后边不会被学生撕了?”   姜鸿宇丝毫不担心:“一封公告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要在这封公告里加点内容。”   “什么内容?”两位院长的眼睛像灯泡似的闪着,照在姜鸿宇身上。   姜鸿宇抬头瞄了站在一旁的程立夏一眼,然后朝众人说:   “这件事,是因为一份排骨饭引起的。吴小英同学给程立夏送了米饭,结果被程立夏让给别人吃了,所以吴小英同学才那么生气。   那就让程立夏借着这封公告,正式跟吴小英同学道歉,承认自己辜负了吴同学的好意。作为赔礼,程立夏会请全校师生吃排骨饭。”   “啊?!”   所有人都震惊了。   连程立夏也张大了嘴巴:   来时的路上,也没这么跟他商量过啊,怎么突然让他请全校师生吃排骨?   是全校!!   他们学校一共多少师生?   多了不敢说,一千个人总有吧?   以申城的物价,一斤猪肉大概在一块两毛钱左右,排骨与猪肉同价。   排骨买来做好,算上其他油盐酱醋、锅炉煤炭、人工费用,再加上米饭,一份排骨饭,成本价至少在一块钱左右。   一千个人,妈呀,那就是一千块钱。   花一千块钱,请全校师生吃排骨饭。   程立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姜鸿宇会给他出这样的点子。   两位院长、教导主任,还有吴教授,他们更加没想到。   看不出来啊,这位姐夫不光融合了儒雅和兵痞,居然还如此地财大气粗!   但他们比程立夏理解的更透彻。   这位姐夫请全校师生吃排骨饭只是一种手段,目的其实是为了解释程立夏跟吴小英的纠纷。   两人是因为排骨饭才发生误会,根本不是程立夏要占吴小英的便宜。   以请大家吃饭的方式来为自己解释,这可比单纯的交代事实有用多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吃了人家的东西,你还好意思再污蔑人家?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绝大多数人不会那么“高尚”,毕竟肚子才是老大。   这些在外求学的学生,别说排骨了,估计平时连顿肉都舍不得买。   能白得一份排骨饭,何乐而不为呢?   这姐夫——很鸡贼啊!   手段虽然算不得光明正当,但简单有效,直指要害。   两位院长小心地掩藏好内心的崇拜与敬佩,故作沉稳地点点头:   “嗯,这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姜鸿宇道:“只要跟学生解释清楚了,解除了程立夏的名誉危机,那么其他问题,也都会迎刃而解。   学院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吴小英同学也从来没被人欺负,这样对大家都好。   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从根源上解决,而不是简单粗暴地解决有问题的人。”   两位院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们故意装出没听懂的样子,说:“这位姐夫,那就麻烦你了,我这就给你找笔墨。”   郑院长起身,从一只柜子里翻出堆了灰的笔墨纸砚。   姜鸿宇起扭头看了程立夏一眼:“立夏,磨墨!” 第456章   请全校师生吃饭   程立夏应了一声,走到郑院长面前,看也不敢看郑院长,从他手里接过文房四宝。   郑院长又找了张大白纸,在姜鸿宇面前的茶几上铺开。   程立夏把文房四宝摆好,怯怯地从郑院长办公桌上端起一个搪瓷杯子。   杯子里有半杯白水,他往砚台里倒了一点,先蘸湿了毛笔,然后开始磨墨。   在程立夏磨墨的空闲里,姜鸿宇就垂着眼睑,开始打腹稿。   写公告对姜鸿宇这种笔杆子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   但这封公告的内容比较特殊,不是单纯地宣布某种大政方针,主要目的是为了帮程立夏解释清楚他跟吴小英之间的误会,还要解释的流畅自然,让人信服。   这种文字游戏,既考验人的文笔,更考验人的思维能力。   等程立夏把墨磨好,姜鸿宇的腹稿也打好了,他起身,重新摆好纸张。   “这位姐夫,要不你到办公桌上写,茶几太矮了,不方便。”   “不用了——”   说着话,姜鸿宇已经提笔蘸墨,一顿不顿地下笔行文。   书写内容如下:   公告:关于免费请全校师生吃排骨饭说明暨向吴小英同学道歉声明:   前几日,吴小英同学意外把程立夏同学胳膊撞伤,吴小英同学为赔礼,特意给程立夏送饭。   某日,吴小英把一份排骨饭送到实验室,程立夏却把饭转送给别人,此行为引起吴小英同学极度气愤,两人遂在实验室产生争执。   现程立夏已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特意向吴小英同学公开认错,请求吴小英同学原谅。   程立夏愿出资,请全校师生吃排骨饭,以示诚意。   具体事项,请各班班长联系后勤。   写完后,顿了一下,又在右下角添了一句:   谣言止于智者。   姜鸿宇的书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两位院长、教导主任、吴教授,都围在旁边,看着这一手潇洒劲道的书法,忍不住拍手称赞。   这帮人,见多了搞科研的,可是整个学院,还找不到谁写的毛笔字,能比眼前这人更好。   “姐夫好书法!”教导主任储骏赞道。   姜鸿宇放下毛笔,等着纸上的墨迹晾干。   郑院长看着这份奇奇怪怪的公告,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这样多直观,不但解释了这场误会的原因,还能借着请大家吃饭拉好感!”   吴教授也挺满意。   这样就还了他女儿的清白,解决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储骏盯着姜鸿宇,好奇地问:“不知姐夫在哪高就?”   “在师范学院。”姜鸿宇回答。   众人一起点头:“难怪呢,难怪姐夫口才这么好——姐夫具体教哪门课程?”   姜鸿宇犹豫了一下,才说:“政治经济。”   众人一声轻呼,原来是教政治经济的,难怪这么有手段。   这门课程,都是玩弄权术和谋略的,脑子稍微简单一点,都不能应付。   傅院长突然脑子一热,问:“这位姐夫现在有没有什么职称,是助教还是讲师,有没有兴趣到我们理工学院来开门课程?我们理工学院条件很优厚的,不比师范学院差!”   姜鸿宇抬起眼皮,掠了几人一眼,幽幽地说:“等我毕业的吧。”   ——   墨迹干了以后,教导主任储骏陪姜鸿宇和程立夏去了食堂后厨。   这时快到午饭时间,后厨里忙的热火朝天。   负责管事的主厨大师傅正在颠勺,抽不出空,姜鸿宇他们三个人只能找到炉灶边。   程立夏把身上装的两百块钱数出来,交给大师傅,说要请全校师生吃排骨饭,请大师傅帮忙操弄。   大师傅撩起脖子上的手巾,使劲擦了把脸,扯着大嗓门说道:   “大白天的,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确定是请吃排骨,不是请吃咸菜酱瓜?”   储骏正色道:“没做梦,这位同学诚心诚意要请全校师生吃排骨。”   “为什么?”大师傅不解。   储骏不耐烦:“让你做你就做,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程立夏把钱掖到大师傅手里,说:“师傅,这里是两百,你先拿着,明天就开始给同学们做排骨,分量要大一点,尽量每个同学能分到六七块,其他的钱,我过两天给你送过来。”   排骨不像猪肉那么好买,每天供应有限,食堂里一次买不了多少,所以只能每个班级轮着吃。   这两百块,应该够应付几天的。   大师傅迷瞪着眼,上下打量着这个满脸憔悴的学生:   活见鬼,在后厨干了这么些年,头一回遇上要请全校师生吃饭的!   而且是请吃排骨!   他拿着钱,不太放心地说:“储主任,你作证啊,那我明天可真用这钱买排骨了,要是后悔了,钱我可不退。”   “不退不退,师傅你尽管买就是了。”程立夏说。   姜鸿宇又让一位女工帮忙熬碗浆糊。   女工本来十分不耐烦,可是看见姜鸿宇的脸,脸一红,乖乖地去舀面了。   五分钟后,就端出来一份熬的细腻嫩滑的浆糊。   他们端着浆糊,到学校前面的宣传栏里去贴公告。   正好是上课期间,校园里没什么人。   姜鸿宇和程立夏配合着,把那份公告贴了上去。   贴完公告时,正好打了下课铃,学生们都端着饭盒涌出教室,去食堂打饭。   程立夏一见这个场景,就特别紧张。   这几天,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人骂怕了。   他赶忙扯着姜鸿宇的胳膊往外走。   姜鸿宇见他惶恐不安的样子,有些心疼,就带他出了校园,来到学校对面的一家面馆。   坐在面馆里,程立夏表情终于平静下来,但仍然满脸疲惫。   “胳膊好了?”姜鸿宇问。   程立夏看了眼自己的左胳膊,点头:“嗯,已经好了。”   “看你这点出息,这算多大点事,就把你吓成这样。”   程立夏也很羞愧,自己真的是初出茅庐,一点为人处世的经验都没有,遇到事情就慌了手脚。   被姜鸿宇这么一骂,程立夏心情反而好了一些,他不放心地问:   “哥,你说,我们贴的公告,会不会被人撕了,扔进垃圾堆?”   程立夏其实在乎的不是一份公告,而是同学们的态度。   要是同学们把公告撕了,就说明仍然不肯原谅他。   要是没撕,就说明姜鸿宇出的这个主意奏效了,他就不会被开除了。   姜鸿宇胸有成竹地说:“我倒是想看看,谁敢去撕。”   程立夏相信姜鸿宇的判断,放心了。 第457章   她是克星   这时,面馆的老板娘送来两碗三鲜面,姜鸿宇从筷笼子里拿出两双筷子:   “快吃吧,吃完了,我好回去,到邮电局给你姐拍个电报,让你姐赶紧寄钱给你。”   程立夏听了这话,目光暗了一下:“我又给我姐添麻烦了。”   姜鸿宇在程立夏的面碗上放了双筷子,安慰道:“对你姐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麻烦,就不算麻烦。这一千块钱,你姐暂时能兜的起。”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姐说这事,就说我是在学校有其他活动需要钱。”   姜鸿宇笑了笑,抄起一筷子面条,说:“你放心吧。”不说是不可能的。   程立夏彻底放心了,这才闻出了面条的香味。   这几天,他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人饿的两眼发昏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现在看见飘着油花和葱花的面汤,忍不住食指大动。   他先端起面碗,喝了口汤。   面汤看着很寡淡,但是喝在嘴里满口鲜香。   滚烫的面汤顺着喉咙滑进肚子,就像一道清泉流过干裂的大地,程立夏整个人都舒服了。   他把整碗面吃的一干二净,恨不得连碗底沾着的葱花都不放过。   吃完饭,姜鸿宇付了钱,两人走出面馆,程立夏问:   “哥,你现在就要走吗?”   姜鸿宇望着学院大门的方向,说:“不,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见谁?”程立夏很好奇。   姜鸿宇没有立即回答,反过来问道:“出事以后,你见过吴小英吗?”   一提起这个人,程立夏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不管怎么样,你应该跟她见一面,当面道个歉,别忘了,她爸是教授,又是系主任,你看在她爸的面子上,也不能把关系弄的太僵。”   “我不想见她!”程立夏很决绝地说,“她是我的克星,每次见她,都没有好事。”   “所以,我帮你去见她,有些话,总得当面说清楚。不然,留在心里,说不定以后还会生根发芽,节外生枝。”   程立夏听说姜鸿宇要替他去见吴小英,激动地使劲点头。   他对姜鸿宇,简直感激涕零!   “哥,你对我太好了!下辈子,你一定要当我亲哥!”   姜鸿宇一脸不屑:“没门儿,下辈子,我还当你姐夫。”   说完,姜鸿宇迈步朝学校大门走去。   程立夏跟在旁边,玩笑道:“那万一,下辈子,我姐是母夜叉或者钟无艳那样的人呢?还是当亲兄弟比较保险——”   姜鸿宇被气笑了:“混账东西,你敢那么说你姐。”   程立夏开了几句玩笑,心情轻松了很多。   可是,一进校园,看见人来人往,程立夏气势又颓了。   他往正中间的梧桐大道上望了一眼,看见一群人正围在宣传栏前面,踮着脚、抻长了脖子,看他们刚才贴的那张公告。   见公告还在,程立夏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公告没撕。   程立夏不想经过人多的地方,就想抄小路,可是被姜鸿宇一把拽了回来:   “就给我走这条大路!别的路不许走!”   程立夏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姜鸿宇身旁,往梧桐大道里钻。   他轻轻瞥了眼身旁的姜鸿宇,见姜鸿宇身体舒展,步态从容,目不斜视,走的又自然又很有气势。   很让人着迷。   程立夏觉得自己永远也学不来。   他们来到家属楼前,程立夏指了其中一栋二层小楼,说吴教授的家就在一楼左户。   姜鸿宇会意,让程立夏先回宿舍休息,等见过吴小英,就去宿舍找他。   程立夏“哦”了一声,不知该怎么谢姜鸿宇。   任何感激的话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把姜鸿宇当成自己的血亲,而不仅仅是姐夫、是老师。   对这样的关系,就无需多言。   他转身要走,姜鸿宇突然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跟吴小英说的,我帮你带给她?”   程立夏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没什么要说的,就是希望,她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看见她。”   姜鸿宇微微蹙眉道:“人家也没犯多大错误,至于你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我真的一见到她就头大,每次遇到她我都要倒霉。开学第一天遇到她,我被全班人误会,还被吴教授叫到办公室一通批评。第二次见了她,就被撞骨折了。后来她追着我给我送饭,结果就——”   就发生了这一档子破事,害得自己臭名远扬,差点被开除。   程立夏不敢想象,要是再跟吴小英纠缠下去,只怕命都没了。   他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还要给父母养老送终,还想看着自己两个外甥长大,还想陪姐姐姐夫一起生活下去。   总之,就是不想再为了这个作天作地、脑子抽筋的吴小英去冒任何风险。   姜鸿宇见程立夏这么激动,就不再说什么了,暗自嘀咕了一句:   就你这样,难怪会打一辈子光棍儿。   姜鸿宇独自来到家属楼的楼梯口,敲响了西户的大门,是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开门的。   姜鸿宇自报家门,说是程立夏的姐夫,想要见吴小英一面。   那个女人听说“程立夏”三个字,赶忙扭头朝屋里喊了句“吴教授”。   吴教授从里屋走出来,走到玄关,见是姜鸿宇,要请姜鸿宇进来。   “吴教授,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我想代替程立夏见吴小英一面,当面跟她道个歉。”   吴教授十分通融,让那个中年女人进屋去喊吴小英。   很快,吴小英穿着拖鞋,嗒嗒嗒地从屋里跑出来。   她听说是程立夏的姐夫来见她,没有犹豫。   可是等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时,吴小英怔了一下。   这——这不就是上次抢排骨饭的那个人吗?   原来这人是程立夏的姐夫!   吴小英突然明白程立夏为什么会吼她了,原来是自己没搞清事实,胡乱骂人,才让程立夏发那么大脾气。   吴小英觉得很后悔,后悔不该胡乱发作。   姜鸿宇冲她笑了一下:“方便出来说句话吗,不用走远,就在楼前。”   “哦——”   吴小英也不用去问别人同不同意,直接在门口换了鞋。   保姆又给她拿了件外套。   她披上外套,跟姜鸿宇出门了。 第458章   我是来干什么的   楼前有几个石头砌成的小花坛,花坛边有个石凳。   两人果然没有走远,就走到石凳上坐着。   坐下后,吴小英还在张望。   姜鸿宇知道她在找立夏,就说:“程立夏没有来。”   吴小英听说程立夏没来,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   她怯怯地看了姜鸿宇一眼,嘟囔道:“原来你是程立夏的姐夫。”   “嗯……”   “那他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解释清楚!”吴小英有些生气。   “不管你理不理解,程立夏就是那样一个人。他不太爱说话,尤其是跟不熟悉的人,几乎没有话说。但请你相信,他是个善良的人,不会有任何坏心思。他对你也没有任何恶意。”   吴小英点点头:“我看出来了,他就是个怂包!一个大怂包!”   姜鸿宇被这个女生的话逗笑了:“这件事,应该算是结束了,你们两个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一笔勾销?”吴小英似乎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怎样才算一笔勾销呢?”   姜鸿宇觉得,自己跟这位吴小英,沟通起来有点费劲。   看来自己要多花点心思了,尽量把意思说的浅显一点。   “就是,就当之前从没认识过。”   “可是,之前不认识,之后也可以认识啊。”   “——”   “我以后总不能故意躲着他、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吧?”   姜鸿宇委婉地说:“吴同学,我觉得,经过这场误会,其他人应该对你们比较关注。所以,你们两个,确实应该适当回避一些,不然很容易再次引起别人的误会。”   “不会的……”   姜鸿宇不太明白,这个“不会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又不好意思问出来,显得自己好像听不懂人话似的。   可是,他确实有点听不懂这个吴小英的话!   这年头的女孩子,说话都这么让人捉摸不透吗?   吴小英说:“这次的事,是我不对,我听我爸说了,要不是你帮他,他差点被学校开除,我应该正式跟他道个歉,我真不是故意的。”   对于这次的传闻,吴小英其实知道的不多。   当她听说,程立夏差点因为这件事被开除了以后,她感到无比震惊。   就两个学生在实验室里吵吵架,为什么就要被开除?!   吴小英又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差点被开除了,我想当面跟他道个歉,可以吗?”   姜鸿宇努力维持表面的镇定,说:“不用当面道歉,我帮你传达就行了。”   “那我能帮他做点什么?”   姜鸿宇觉得,不能再跟这个女生兜圈子了,就直接了当地说:   “你真的想帮他的话,以后就尽量离他远一点吧?对谁都好。”   吴小英眨了眨眼,很无助地问:“跟他交个朋友都不行吗?我可以不去找他,但他也别老是故意躲我呀,我也没有三头六臂,我也不会吃了他,他为什么故意躲着我呢?”   姜鸿宇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确实啊,人家女生说的有道理。   只是同龄人之间交个普通朋友,程立夏为什么不能接受?   这孩子还是太过拘谨,放不开。   姜鸿宇怀疑,到现在为止,程立夏还从来没接触过女孩子。   不说到谈恋爱那种程度,就是跟女孩子有普通的来往都没有。   姜鸿宇觉得有些操心,程立夏继续这样下去,将来连谈恋爱都困难,更别说结婚了。   不过,姜鸿宇虽然在理论上支持吴小英,但在行动上,仍然要支持程立夏。   他替程立夏解释道:“你不太了解他这个人,他很内向,不太会与人打交道,又特别慢热。可能要跟人家认识好多年,才能跟人家熟悉起来。所以,你一上来就说要跟他做朋友,容易把他吓着。”   “哦,这么说,他倒是跟我爸有点像。”   姜鸿宇回想了一下,刚才跟吴教授短暂的接触。   别说,程立夏的性格,还真的跟这位吴教授有的一拼。   “也许真的有点像吧?”   吴小英点点头:“那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姜鸿宇问。   “我现在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姜鸿宇侧目望着吴小英,很想问一句:所以呢,所以你想干嘛?   可是终究没有问出来。   吴小英从石凳上站了起来,面对姜鸿宇,道:“那天对你说了难听的话,我跟你说对不起,但是程立夏也因为这件事吼了我,所以算扯平了。”   姜鸿宇表现的一脸宽容。   吴小英又说:“但是我跟程立夏的事,我还是想当面跟他说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故意找他麻烦,也不会再吓着他了。”   说完,吴小英很礼貌地朝姜鸿宇欠了欠身,然后转身走了。   姜鸿宇看着吴小英一晃一晃地离开。   他坐在石凳上,有些发愣:   我是来干什么来的?   我是来劝说吴小英别跟立夏来往的,怎么感觉,绕来绕去的,好像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姜鸿宇带着满腹自我怀疑,去了程立夏的宿舍。   整个宿舍一片欢腾,都在为程立夏沉冤得雪而开心。   众位舍友得知是姜鸿宇用了手段,替程立夏解了围,都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   程立夏也终于绽开了笑脸,走上来问:“哥,你都跟吴小英说了吧?”   姜鸿宇迟疑了一下,道:“额,说了,都说了。”   程立夏放心了:   没有姐夫摆平不了的事,只要姐夫出手,任何问题迎刃而解!   以后终于能彻底摆脱吴小英了!   这时,已经到了要上课的时间,姜鸿宇让程立夏别急着去上课,先在宿舍先休息一下午,养养精神。   这两天,程立夏憔悴的不成样子,整个人面黄肌瘦。   但程立夏不愿意在宿舍睡大觉,他已经落了几天的课程,不想再耽误下去,坚持要和其他人一块去上课。   姜鸿宇没说什么,跟程立夏他们一起离开宿舍,走到教学楼后面分开了。   姜鸿宇坐车回到市里,先去了邮电局,给程雪飞拍了份电报,让程雪飞寄一千块钱给程立夏。   拍完电报后,就回了师范学院。   回去后,还得给程雪飞再写封信,解释这一千块钱的用处。   估计要写个四五张纸才能说的清楚。 第459章   重走创业路   话说,在临河县的程雪飞,突然收到了这封电报,一看,居然要给程立夏寄一千块钱?   她第一反应是,程立夏出了什么事了,居然要一千块钱?   一千块可不是个小数目。   在乡下,这个钱,足以盖三间小屋了。   立夏要这么多钱干嘛?   再细看一下,电报最后落款是“宇”,是姜鸿宇发来的,程雪飞又稍稍安心了一些。   有姜鸿宇在,应该不会出太大岔子。   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姜鸿宇应该能妥善处理。   她相信姜鸿宇的能力。   揣着忐忑的心,她去了趟文化馆,从文化馆那支取了一千两百块钱的票房,到邮电局寄了过去。   因为邮电局要扣去一部分费用,所以多寄了两百。   这段时间,她为了一次性憋出个“万元户”的金蛋,没有去分票房。   等到最后开表彰大会和万元户大会时,再把钱拿出来存着。   县里的万元户大会已经传出了风声,大概比西埠乡的表彰大会晚一段时间。   据葛英雄说,今年各个乡镇都有万元户,没有落空的。   其实有的乡镇,根本就没有万元户。   只是看着其他乡镇都有,自己不好意思太落后,也打肿脸充胖子,硬拉了一个来凑数。   这些万元户里,有开养猪场的,有开砖窑厂的,有开轴承厂的,有生产自行车零件的。   还有的专干倒买倒卖的营生,倒出来的万元户。   这两年其实一直对倒买倒卖打击的比较严,所以那些“倒爷”们都比较低调,不愿意出风头,生怕被抓个典型。   程雪飞估计,其实倒出来的万元户,应该比实际数目更多,只是人家不愿意招风而已。   程雪飞也不想太招风,但是迫于黄博华的“脸面”,只能配合黄博华的工作。   当初自己买相机摆地摊时,还是跟黄博华借的启动资金。   后来开录像厅,也是黄博华投钱买了台电视。   做人要讲义气,不能过河拆桥。   又过去几天,程雪飞收到了姜鸿宇的来信。   这封信比较特别,比平时厚实。   看来是特意跟她解释那一千块钱的用项。   程雪飞特别好奇申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拿到信,原地拆开,靠着幼儿园的大门在那看信。   姜鸿宇在信里告诉她,关于程立夏和他们系主任吴教授女儿之间的误会。   包括程立夏的胳膊,也是这位教授的女儿不小心撞的。   这个吴同学,根本不是立夏的朋友。相反,立夏特别怕她,整天躲她。   后来,两人就发生了在实验室里的那场误会,闹的全校轰动,立夏差点被开除。   姜鸿宇到学校跟校领导斡旋,才把事情摆平。   代价就是,以道歉的名义,请全校师生吃排骨饭,需要家里资金支援,才让她寄钱过去。   程雪飞看完信,简直无语至极!   这孩子,居然在学校闯那么大祸?   真是小看他了,原本以为只有程春生才是个惹事胚子,看不出程立夏居然也有惹祸的潜质?   而且一上来就弄个大的!   这孩子估计也被吓的不轻。   没办法,智商全在书本上了,生活方面,尤其是人情世故方面,就是个白痴!   难怪最近一直没给家里写信,估计是还没缓过神来。   程雪飞看完信,把幼儿园大门锁上,回到办公室里。   她和汪母现在共用一间办公室,平时没什么事,她就待在这间办公室里。   之前一直打游击战,现在也算是有了自己的根据地了。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给两人写回信。   这次先给程立夏写。   姜鸿宇在信中嘱咐过,说他答应立夏,不把这件事告诉她。   程雪飞不能出卖姜鸿宇,就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挠了挠头,想着该怎么回信。   要是不管不问吧,又怕立夏将来变得孤僻不合群。   所以必须得好好引导。   接触的人多了,自然会慢慢变得圆滑通透。   她在信里让程立夏要多交朋友,别老是想着学习。   休息日,约上几个同学,到市里去逛逛,别总闷在学校。   还有,学校要是有什么联谊会之类的活动,也要多多参加。   平时对同学(尤其是女同学)要大方一点,钱的事不要担心,该花就花,该玩儿就玩儿,吃吃喝喝都不是问题。   程雪飞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她写完程立夏的回信,再写姜鸿宇的回信。   这个就比较简单了,想到哪写到哪,基本不用费脑子。   他们两人的信件来往比较多,该说的都说了,只能写些家长里短,卿卿我我,以及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和打算。   两人自从通信以来,已经变成了精神上了盟友,成了彼此的精神支柱。   不是唯一的,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根支柱。   写完信,到邮局把信寄出去。   几天后,到了星期天,程雪飞特意带上程春生和两个孩子一块回了趟老家。   老家这边,刚好忙完了秋收,地里的黄豆、水稻,还有其他庄稼,基本上都收割了。   家里的农活,他们姐弟三个都帮不上忙,只能是大爷和二大爷家的人帮着干。   程立夏的户口虽然转到申城,但村支书很仗义,没有收回程立夏的口粮田,仍然把属于他的口粮田留着,让他们继续种。   这样,他们家现在一共有七口人的口粮田,但平时只有老两口在家吃饭。   所以家里的余粮很多。   这时候粮食还不能自由买卖,必须拿到粮站,由国.家统一收购。   可是统一收购的价格被压的非常低,没什么利润可言。   所以,程雪飞干脆,让他爸把粮食以超过国家收购的价格,卖给他们幼儿园。   反正幼儿园也须要买粮食,正好算是内部消化了。   只不过每次运粮,都要另外雇骡车。   程发达买的那头牛,还没成年,程发达不忍心让自己的小牛受累。   平时只舍得让自己的小牛拉个空车去田间地头转转,绝不会把自己心爱的小牛给累到。   程雪飞回到程家村的第二天,又骑上自行车,到乡里去看看照相馆怎么样了。   此时已是阳历十二月,北方天气已经开始冷了。   程雪飞重新翻出她那条红色的大围巾,就是之前姜鸿宇为她买的那条。   想当初,这条围巾,陪伴了她一整个冬天。   她对它还是很有感情的。   再次骑上那辆旧自行车,再次围上这条红围巾,再次踏上这条路,程雪飞恍然觉得,怎么好像回到去年了?   去年她就是这样,每天骑着个车子,出门去照相。   冰天雪地,冻的浑身僵麻,手要焐上好一会儿,才能找回知觉。   遇上有雾的天气,眼睫毛上都是冰碴子。   那也算是当初创业的艰辛了吧? 第460章   到乡里开会   程雪飞一路感慨着,来到了乡里。   现如今,在县城混熟了,来到乡里,都觉得有些陌生。   她先进了照相馆。   照相馆的人见她突然来了,都很稀奇,像迎接领导一样出来迎接她。   小芬则直接把账本和钱都交给她,让她清点。   程雪飞却没有先点钱,而是先找出了关师傅拍的照片,看照片的情况。   从她不在照相馆以后,照相馆里的照片就没什么新花样,仍然是她留下来的那一套道具,那一套动作。   连婚纱也仍然是原来那一套。   拍出来的照片也千篇一律的。   继续这么干下去是不行的,照相馆须要创新,创新才能不被淘汰,才能在时代的浪潮中存活下来。   所以她虽然人不在照相馆,心里却在谋划着照相馆的改进。   趁着早上没什么人,她把小芬、关师傅、小王叫到门市里开了个小会,说她打算最近再买架相机,买点彩色胶卷、彩色相纸,准备以后开始拍彩色照片。   这时候,彩色照片还没开始普及,别说乡镇的照相馆,就是县城的照相馆,也主要以黑白照片为主。   一来彩色照片比较贵,价格是黑白照的两倍,甚至更多。   在普遍都不富裕,彩色照片还没流行开的时候,彩色照片的生意不太好做。   二来,彩色照片比黑白照片难洗,对技术要求更高,不是谁都能干的。   所以在这种小地方,还没有几家照相馆提供彩色照片的服务。   但是,程雪飞相信,一旦彩色照片形成了潮流,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弃黑白照,连声招呼都不打。   到时候临时抱佛脚,再去学习彩色照片的技术,就来不及了。   说不定直接被其他照相馆弯道超车。   每次时代的进步、技术的革新,都会淘汰一批人,顺便将另一部分人送上风口。   落在个人身上,就是时运。   做人和做事业是一样的道理,要不断学习,才能保持活力,跟上时代的步伐。   如今马上要迈入八五年,程雪飞觉得,是时候开启西埠乡彩色照片的时代了!   她把这个计划跟关师傅和小王说了以后,两人稍微感到点压力。   他们谁都没接触过彩色照片,不知能不能胜任。   关师傅还好。   小王压力最大。   彩色照片最关键的就是洗照片。   黑白照片没什么难度,很容易上手。   但彩色照片,五颜六色,千差万别,如何能精准地把握每一种色彩,最大程度地还原影像,小王有些拿捏不准。   要是靠自己慢慢摸索,得摸索到哪天?成本太昂贵了。   要是能找个师傅跟着学习就好了。   但小地方能有几个会洗彩色照片的人?就算有,人家愿不愿意带也是个问题。   程雪飞见小王一脸苦相,告诉他:“王哥,别担心,我没打算让你自学。”   小王一笑:“那你打算让我跟谁学?”   “我想让你到申城去学习几天。”   “申城?”小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可是千里之外的大都市!   程雪飞居然要把他派到申城去学习?!   程雪飞点头:“这几天,我帮你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帮你找一位会洗彩色照片的师傅,如果能找到的话,我想让你去跟他学几天,来回车票食宿全部报销,你去不去?”   “去!去!”小王使劲点头。   出钱让他去学习,那当然是好事!   而且,他可以趁机到大城市去见见世面,不去是傻子!   程雪飞很满意:“那就行……”   不多久,照相馆进了客人,程雪飞散了小会,躲到后面的小办公室里数钱去了。   数钱的时候,她又想起从前。   从前骑车摆摊照相,每天晚上回家数钱,那时候数钱是很有感觉的。   虽然数的是几毛几分的票子和钢镚,可是心里很满足。   现在钱多了,反而没什么感觉。   数完钱,对了下账目,没有出入,她就留下几十块放在照相馆。   其余的整百的钱,都装进自己包里,也不值当再送到信用社去存了。   刚数完钱,黄博华高高兴兴地来找她,说西埠乡的干部都在大院里开会,让程雪飞也去一趟。   程雪飞不解:“你们一群干部开会,要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去干什么?”   “你可不一样,你是咱们西埠乡的金凤凰!你平时不在这就算了,难得来一趟,一定得去!”   黄博华生拉硬拽地把程雪飞扯走了。   来到西埠乡政府大院的会议室里,刚进去,黄博华很有仪式感地说道:   “来,让我们热烈欢迎程雪飞同志!”   “哗——”   会议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程雪飞被这个阵仗吓的差点掉头就跑。   总算自己稳的住,没有丢人。   她朝会议室里望了望,都是熟面孔。   好多个人,曾经被她在酒桌上灌倒过。   反正西埠乡的所有干部,什么书记,乡长,主任,站长,经理,厂长,所长,秘书。   程雪飞能想的到的干部,基本都在了。   还有一个穿着军干服,是顶替了姜鸿宇职位的民兵营长。   哦,对,程雪飞终于想起了一个没有坐在这里的干部:兼管计划生育的妇女主任:张春桃。   张春桃这人与谁都合不来,一般不是有特别针对性的会议,她是不会出面的。   而且,程雪飞隐隐记得,张春桃和于大荣好像有点隔阂。   有于大荣在的地方,张春桃绝对是有多远,躲多远。   程雪飞在掌声中走进会议室,冲大家摆手,让他们不要再鼓掌了。   掌声渐渐回落,有人跟她搬了个凳子,让她坐下。   程雪飞落座前,冲众人笑道:“各位领导继续开会,我就是被黄主任拉来当听众的。”   会议室里发出一阵轻笑。   王乡长说:“小程同志,你可不能只当听众,你得跟我们讲讲你这一年的工作,也好给我们一点启发。”   程雪飞很谦虚:“我的工作,没什么好讲的。”无非就是每天赚钱。   还谈不上什么成就和建设。   但其他人不肯放过她,七嘴八舌地说:“你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成了万元户,你跟我们分享一下经验嘛。”   “就是,你是我们乡唯一的万元户呢!”   “一定要跟我们分享一下发家致富的路子,指点下我们的工作——”   程雪飞架不住大家的怂恿,实在没办法,再坚持下去,就是不识抬举了。   只好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既然各位领导那么看的起我,那我就随便说几句。首先得感谢大家,我在乡里的这段时间,大家给了我很多支持。   谢谢黄主任借钱给我,让我有钱去买相机。   也谢谢王乡长,能大胆地支持我接管照相馆。   谢谢杨所长,好几次铲奸除恶,帮我们主持公道。   谢谢陈经理,给我们照相馆一个宽松的政策支持。   也谢谢王经理,愿意帮我办理贷款——虽然贷款最终没办下来。   总之,感谢大家一路照顾,让我走到今天。所以,我有任何成就,都离不开在座各位的支持。”   “哗——”   又是一阵掌声。   尤其是刚才程雪飞提到的那几个人,鼓的特别欢实。   黄博华站在一边,笑的格外开心。   可是,下一秒,突然有人闯进会议室,冲黄博华喊道:   “黄主任,你家出事了!” 第461章   强行结扎   掌声戛然而止。   黄博华回头,望着来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还僵着。   那个人不等黄博华发问,气喘吁吁地喊道:“你媳妇被张春桃强行结扎了,现在正在卫生所闹着要跳楼呢!你快去看看吧,再晚说不定人就没了!”   程雪飞听的十分心惊,慌忙催着还在发愣的黄博华:   “你快去看看啊!”   黄博华这才骂了一句,急急跑出了会议室。   黄博华走后,会议室里一阵寂静,而后众人小声议论。   有人对张春桃提出了不满:“这个革命脸,没完没了,王乡长,你当初就不该让她做这个工作!”   又有人开始说挖苦的话:“哎,就是,我们乡镇,别的工作拿不出手,就这个工作,绝对是全县第一!”   “这也太过分了,人家黄主任现在也没个儿子,她张春桃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家黄主任生个三胎?非要给人家媳妇结扎?”   “说的是啊,要说张春桃原来跟黄主任一个村的,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张春桃个缺心眼的玩意儿,怎么一点都不通融?这回做的是太过分了!”   也有人冷笑:“这还叫过分?你没见着张春桃上门动员他弟媳妇去结扎,结果被他娘家兄弟一块打出来,追到村子口打!”   在众人纷纷指责张春桃时,只有于大荣一个人缄默不语,低着头,表情凝重地摆弄着手里的烟盒。   程雪飞放心不下,担心真的闹出人命,转身走了。   其他人见程雪飞走了,也无心开会,各自散了。   程雪飞出了大院,来到斜对面的照相馆,推上自行车,骑到卫生所外面。   就见卫生所里有人吵闹。   程雪飞先是朝地面扫了一眼,还好,没有看到人倒在血泊里的场景。   不过,卫生所的楼不高,只有三层。   楼下的地面,还是泥地。   就算从最高层跳下来,也不一定当场就摔死,说不定会摔成个残疾或者半身不遂什么的。   程雪飞暗暗祈祷着,千万别让黄博华家里发生这种不幸。   黄博华已经很不容易了,两口子本来关系就不好,再要面对一个残疾的媳妇,就真的太惨了。   程雪飞其实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心病,黄博华本就看不上他媳妇,当年都是他妈做主,才结了这门亲。   结婚以后,两人日子过的还算说的过去。   但自从规定出来以后,黄博华身为干部,决定以身作则,这让两口子之间终于生出了嫌隙。   偏偏黄博华的媳妇铁凤是那种认死理的女人,觉得自己不给黄家生个儿子,就会成为他们家的罪人,所以一直逼迫黄博华生孩子。   黄博华就是不从。   两口子因为这事,闹了一两年。   程雪飞还在担心两口子会不会这样闹一辈子,结果谁也没想到,张春桃横插一脚,居然把铁凤给强行结扎了!   这个张春桃,能认真工作是好事,但是手段过于激进。   实在不应该让她再干这个工作。   再这么下去,把人都得罪干净了,将来给人暗害了也不好说。   其实王乡长也特别为难。   当初他给张春桃安排这个工作时,是因为实在找不到人来干这活了,都怕挨骂,都不敢接手,只能塞给一根筋的张春桃。   没想到张春桃会这么较真。   张春桃其实早就瞄准了铁凤,因为铁凤已经生了两个闺女,按照政策,不能再生了,所以几次上门动员铁凤结扎。   不过每次都被黄博华的母亲赶出家门。   铁凤每次出门,也都有意避开张春桃,远远看见张春桃,就躲着走。   铁凤千防万防,结果这一次,小闺女黄灿感染了风寒,咳嗽一直不好。   黄博华就催着铁凤带到卫生所去看看,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别老用那些喝萝卜水、吃水煮大蒜的土方子。   时间长了,孩子咳嗽没好,再把孩子的胃口给喝坏了。   铁凤听了黄博华的话,这天早上,就坐上黄博华的自行车,带着小闺女去看咳嗽。   两口子虽然关系恶劣,但在孩子的事情上,心是齐的。   黄博华把他们娘俩卸在卫生所门口,就去了乡政府大院,组织全体干部开会。   之后看见程雪飞的自行车停在照相馆门口,又去找程雪飞,让她过来一块参加会议。   因为这场会议就是商量表彰大会怎么开的。   到时候程雪飞会是表彰大会上的主角,所以请她过来,很有必要。   结果没想到,会议才刚开始,就传来铁凤被张春桃强行结扎的消息。   说实在的,黄博华也老早希望铁凤能去结扎。   但绝不是被张春桃强行结扎!   所以黄博华一听到这个消息时,也非常恼火。   他生怕铁凤这个死心眼真的跑去跳楼。   骑上车子,急匆匆赶到卫生所,车子随便扔在门口,来不及上锁,就冲进了楼内。   来到二楼妇产科,科室里没人,黄博华慌慌地跟人打听:   “人呢,妇产科的医生呢?!人上哪去了!”   一个大肚子的小媳妇见黄博华在那狂喊乱叫,吓的捧着肚子,告诉他:   “楼顶有人要跳楼,医生到楼顶去了。”   黄博华头皮一麻,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血肉模糊的场景。   他见过淹死的,见过病死的,见过老死的,可唯独没见过跳楼死的,想象不出来那会是个什么场景。   尽管黄博华不喜欢甚至讨厌铁凤,但好歹夫妻一场,他不希望铁凤落的这样的下场。   那样的话,以后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黄博华不敢多想,拖着肥胖的身体爬楼。   来到三楼,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哭声,一边哭一边咳嗽,声音都哑了。   黄博华的心一揪,抬头就看见她的小闺女黄灿正站在楼梯口,满脸是泪,脸憋的通红。   一个人哭的无助又伤心。   “灿灿!”   黄灿听到有人叫她,睁开泪眼,模糊看见是爸爸,终于见到亲人了,她冲过来哑着声音喊道:   “爸爸——”   黄博华大口喘着气,弯腰捧着孩子的脸:“不哭,灿灿不哭,你妈呢?”   黄灿想要说话,可是因为咳嗽和哭的太久,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黄博华又急又心疼,生怕晚了一步,铁凤会从楼上跳下来。   恰好此时,程雪飞赶到了。 第462章   跳楼   程雪飞快步上来,问:   “人呢,人怎么样了?”   黄博华赶紧把黄灿塞给程雪飞:“你帮我看下孩子,我去找人!”   程雪飞答应一声。   可是孩子害怕地扯住了黄博华的衣袖,不让黄博华走。   黄博华急不可耐地跟孩子解释:“灿灿听话,这是你婶婶,跟着你婶婶,我去找你妈妈!”   程雪飞上前揽住了黄灿的肩膀拍了拍,黄灿大概感觉到了程雪飞的温柔善意,这才松开了爸爸的衣袖。   黄博华快步跑了。   程雪飞看着跟家玉差不多年纪的黄灿,小女孩长的随黄博华,皮肤白嫩,脸膛饱满,一点不像铁凤。   孩子显然受到了惊吓,一边抽噎,一边咳嗽,看着让人心疼。   程雪飞擦干了黄灿脸上的眼泪,柔声劝慰了几句,又从包里翻出块奶糖,塞到黄灿手里。   程雪飞实在担心黄博华和铁凤,又不能领着孩子到顶楼。   万一让孩子看到了不该看的,说不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就领着黄灿的手,把孩子送到照相馆,让小芬看着。   之后程雪飞再回到卫生所,追到了三楼楼顶。   这时楼顶上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程雪飞刚上去,就听到铁凤撕心裂肺地大喊:“我不活了!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我现在是个残废了!张春桃你个天打雷劈的,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会化成厉鬼,每天守在你床头,看你能不能睡得着!   你个丧尽天良、不干人事的东西,你爹妈怎么能生出你这种毒瘤祸害,你不怕你爹妈掀开棺材板来教训你?   你的名声都臭到天上去了,早晚有一天,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一定会铲除你这个毒害——”   铁凤就是铁凤,即使在崩溃的要跳楼的时候,也不会哭鼻子抹眼泪,而是声嘶力竭地叫骂。   程雪飞钻进人群,看见铁凤正面朝众人坐在楼边。   从程雪飞的角度来看,铁凤半边屁股已经悬空了。   楼边没有栏杆,没有任何围挡,只要身子稍微往后一仰,就直接掉下去了。   程雪飞有些恐高,她一看到这个样子,就觉得双腿发软、脚底发麻,仿佛自己正站在高楼边上,随时都能一脚踩空。   黄博华和一干人等都站在五六米远的地方,不敢靠近。   张春桃和两个医生护士也在。   医生和护士已经急的要掉眼泪,站都快站不住了。   革命脸张春桃却仍然理直气壮地冲铁凤喊:“铁凤,我劝你理智,计划生育是基本政策,谁都要服从——”   程雪飞听的不可置信,特么人都要跳楼了,张春桃居然还在这宣讲政策!   眼看着铁凤受了刺激,身体有些摇晃,程雪飞一把拽住张春桃,喊道:   “张主任,麻烦你闭嘴!”   有张春桃在,只会让铁凤更加激动,越劝越糟糕。   程雪飞对几个平时比较眼熟的人说:“把张主任拖下去!”   几个男同志自发走过来,要拖张春桃。   这帮人也早就看不惯张春桃激进的做法,只不过没什么机会表现。   既然程师傅发话,那就不客气了!   张春桃眼看着自己被人围了上来,开始跟那几个人推搡,大喊:   “别拉我!谁也别拉我!我一定要做通她的思想工作!”   程雪飞却站在张春桃身后,毫不客气地把张春桃往外推,一边放低了声音说:   “人都被你强行结扎了,你还做个屁的思想工作!不想闹出人命,赶紧走!”   张春桃听到程雪飞的话,动作迟疑了一下。   在西埠乡的所有人里面,张春桃还是比较看重程雪飞的。   虽然两人之间没什么特别的交情,程雪飞只是帮她拍了次照片(那份照片,她到如今都没去拿),还有,张春桃还曾经诬告过程雪飞一次。   也因为那次诬告的事件,发生了一件至今让张春桃都觉得像是一场梦的事。   也因为那件事情,让张春桃对程雪飞有一种特别的感情。   所以,别人说的话张春桃不肯听,但程雪飞的话,张春桃还是听进去了。   在她迟疑的空当,张春桃已经被那几位男同志强行拖走了。   铁凤盯着张春桃被人拖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感,但那只是一瞬。   铁凤那张本来就不好看的脸,此时一片死灰。   齐耳的头发乱的跟鸡窝一样,身上的蓝布褂子的扣子全部掉了,敞开怀,露出里面的对襟小袄。   对襟小袄的领口也敞开着。   显然是跟张春桃他们经过一番激烈斗争。   铁凤和张春桃,都是性子刚烈、脾气倔强的女强人,两强相遇,免不了一番激战。   最后还是让张春桃胜了。   铁凤输的太惨,她又气又痛又恨。   她无处发泄心里的恨,就想着要跳楼寻死,一死百了。   顺便给张春桃一个教训,让张春桃背上条人命,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自己!   所以,铁凤跳楼,一个是自己想不开,一个是想用自己的死来报复张春桃。   现在张春桃走了,铁凤跳楼的意义,就减了一大半,似乎自己的表演没人看了。   不对,还有一群观众留在这。   程雪飞明白这种带着表演性质的过激行为,所以等张春桃走了以后,她把其他人也撵走了。   “都走吧,都走吧,没什么好看的,所有人都离开,别再看了!”   那些人看热闹的都不肯走,程雪飞暴躁地喊道:“真要出了人命,你们看热闹的,一个都跑不了,全得负责!”   那些人听到要让他们负责,都吓的不敢再待下去了,扭头走了。   程雪飞让医生和护士也离开。   楼顶清净多了。   没了观众,铁凤的情绪果然平稳了许多。   但她仍然脸色灰白,应该是刚做完结扎手术,伤口还在疼。   杀千刀的张春桃!   居然敢强行给人做结扎手术,估计也就在这个时代,才能干出这种离谱的事来。   黄博华抹了把额头的汗,气息颤抖地说:“铁凤,你别胡闹,快点跟我回家!”   “我不,我哪也不去,我回去了,你妈要是知道我结扎了,她肯定会昏死过去的。”   “那就不告诉她就行了!”黄博华又生气又害怕,那张本来就白嫩的脸上此时毫无血色。   铁凤摇头:“我生不了儿子了,我是个废人,我还有什么用,我还有什么用!”   黄博华忍不住大吼:“生不了儿子就没用了吗,难道你不是莺莺灿灿的妈?你还有没有个当妈的样子!” 第463章   找好角度再跳   铁凤听到两个孩子的小名,整个人怔了一下。   此时此刻,大概也只有孩子才能触动她的心了。   程雪飞见状,有了办法。   她碰了下黄博华,示意黄博华别再说了。然后,两腿一弯,直接盘腿坐下。   就坐在铁凤正对面。   这样,两个人视线齐平,才有公平对话的意味。   “嫂子……”程雪飞语气轻松地说,“你要是实在觉得活不下去,想从这地方跳下去,我也不拦你。”   铁凤一愣,没想到程雪飞会这么说。   黄博华也没想到。   程雪飞继续道:“不过我先提醒你,这才是三楼,楼下又是泥地,不一定能摔死。你跳的时候注意点,把握好角度,最好头先着地。   千万别腿先着地,不然到时候,摔成个残废。   摔成残废倒也没什么,就是千万别摔的全身瘫痪,除了头能动,其他的都不能动,那就麻烦了。   到时候你整天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还得别人伺候你。   有我大娘在,还能伺候你几天。   等我大娘百年之后,谁来伺候你。   博华要工作,要养家,肯定不会在家看着你。   那就只能让莺莺和灿灿姐妹两个伺候了。   她们也不能再上学了,要在家给你洗衣做饭。   不过女孩子嘛,不上学不要紧,当个文盲就挺好的,反正哪也去不了。   就是她们两个将来长大了,家里还有个瘫痪的妈,恐怕以后嫁不出去。   不过嫁不出去也没什么,不嫁就不嫁呗,在家伺候你一辈子也挺好。嫂子,你觉得呢,我说的对不对?”   铁凤直接愣眼了。   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程雪飞故意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嫂子,你是不是想让莺莺灿灿过的这么惨?”   铁凤呆怔地摇摇头。   程雪飞笑了笑:“那行,如果你不愿拖累莺莺灿灿,那等你瘫痪了以后,就直接跟博华离婚吧,让博华再给莺莺灿灿找个有胳膊有腿的后妈。   虽然后妈都恶毒,但是总比你这样瘫在床上的亲妈要好,对不对?   后妈恶毒,也就恶毒那几年,等孩子长大了,嫁人了,就摆脱了。但像你这样瘫痪在床的亲妈,得拖累她们一辈子,这比后妈还恶毒!”   铁凤脸上随即结了一层冰霜。   她真的被程雪飞描绘的情景给吓着了,自动代入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人服侍的角色。   黄博华看着铁凤的反应,琢磨出了程雪飞的意思,也跟着说:   “铁凤,你放心,你走了以后,我一定给莺莺灿灿找个善良有爱的后妈,一定把她们当亲生女儿来疼。”   程雪飞点点头:“嫂子,你看,博华还是有良心的,你就放心吧。”   铁凤继续呆若木鸡。   程雪飞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要及时收场,否则夜长梦多。   要是铁凤一激动,稍微往后仰,别再真跌出个半身不遂。   所以程雪飞又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说:   “嫂子,你看着办吧——尽量找好角度——你别记恨我,我话糙理不糙,我也是为两个孩子好。”   说完,程雪飞转身走了,只留下黄博华一个人在这。   但程雪飞没有走远。   离开顶楼的楼面后,躲在楼梯下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片安静……   过了很久,黄博华才平静地说:“怎么样,你想好了怎么跳,是头先着地,还是腿先着地?”   铁凤过了半天才气不过地说:“你想让我死,你好再娶,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黄博华大概是听出铁凤已经改变心意了,终于有心情笑了出来:   “是你自己要跳的,又不是我逼你的。”   铁凤恨恨地说:“我是想着要拉张春桃一块跳下去,现在她人走了,你去把她给我找来,我要跟她同归于尽,我要带她到阴曹地府,找她爹妈,让她爹妈看看,他们养了个什么祸害!”   “你少操心人家的事,你养好你自己的孩子就行!”   “可是——”铁凤忽然又伤心起来,“我不能给你生儿子了。”   黄博华又开始不耐烦:“我都说过了,咱们不生了,你非不听!”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引我到这来,让张春桃给我结扎的,好啊,黄博华——”   “你别放屁了!”黄博华忍不住抢着骂道,“我哪天都能这么干,我为什么偏偏挑今天,你看灿灿都被吓成什么样,她本来就咳嗽,现在嗓子都哭哑了!”   一提起小闺女,铁凤弱弱地问:“灿灿呢,灿灿人呢?”   “我还要问你,灿灿人呢,你把灿灿放哪了,你是死是瘫不要紧,你把我闺女弄哪了!”   “灿灿,你没看着灿灿吗?”   “没看到!!”   程雪飞觉得事情妥了,这个时候,说不定铁凤直接跑下去找闺女。   程雪飞连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过了不久,铁凤果然挪动着屁股要起来。   黄博华看着铁凤起身,心一下子又猛地提了上来。   铁凤坐在边沿上,要是一个闪失,真的就掉下去了。   好在铁凤晃了两下之后,身体又稳住了。   她捂着小腹,从地上爬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灿灿,我得去找灿灿——”   黄博华眼看着铁凤顺利走过来,整个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差点直接瘫在地上。   等下楼以后,才觉得浑身冰凉。   大冷天的,他出了一身冷汗。   差点家破人亡!   铁凤惨白着一张脸,浑浑噩噩地离开顶楼,要去找孩子。   黄博华拽着她的胳膊,一路把她拽下楼。   “我得去找孩子,孩子上哪去了,你别拉我——”   “回家!”黄博华喝道。   “我不回,我要找灿灿。”   “你回家,我去找!”   黄博华硬生生拽着铁凤下楼,来到楼下,让铁凤坐车。   铁凤还是不坐,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要去找孩子。   黄博华没办法,这才对她喊了一句:“灿灿没丢,在家里!”   铁凤听说孩子没丢,那散漫的目光才逐渐聚拢,老老实实地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黄博华一路铁青着脸,骑车把铁凤送回了家。   回到家,黄母正在院子里给小鸡撒谷糠。   见两口子表情异样,孩子也没跟着回来。   而且,儿媳妇铁凤就跟一只被公鸡掐过的老母鸡似的,就上来问:   “咋了?”   “撞鬼了。”黄博华说。 第464章   找张春桃麻烦   黄博华把铁凤送回家后,也没敢跟老母亲说被人强行结扎的事。   老母亲一直梦想着抱孙子,要是知道铁凤结扎不能生了,很有可能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昏死过去。   还是瞒着比较好,等他火气都消停了,再好好说通。   他跟老母亲解释,说铁凤在街上被鬼附身了。   黄母非常迷信,听了之后没有丝毫怀疑,惊讶地说“这些妖物大白天也敢出来作祟”,就去忙着给儿媳妇张罗收魂驱鬼了。   黄博华扶着铁凤上床,看着她躺下。   铁凤还不忘找孩子,目光四下找寻,问道:“灿灿呢,灿灿在哪?”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黄博华没好气地说。   铁凤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想说什么,但是看到黄博华一脸不耐烦,又不敢问。   她今天闹了这么一出,自知理亏,生怕惹恼了丈夫,就像个受了气不敢声张的小媳妇似的,抿着嘴不说话。   黄博华放下铁凤后,一个人骑车离家,去找孩子,路上越想越后怕。   寒风一吹,忍不住直哆嗦。   今天闹的这一出,丢人事小,要是铁凤真的从楼上跳下去,他都不敢想会是个什么下场。   他虽然不喜欢铁凤,可是铁凤好歹还是孩子的亲妈。   只要铁凤健健康康的,这个家就是完整的。   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就真的像程雪飞说的那样,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这傻老娘们,一天天的,净给人添堵!   去年两人在办公室里打过一次架,好不容易别人都忘记了,这又闹到卫生所去跳楼。   怎么就是不知道给他长脸,隔三差五就要往他脸上抹黑?!   黄博华带着一肚子怨气来到西埠大街。   他没有去接自己的闺女,而是又来到了卫生所。   直奔妇产科,去找张春桃。   来到妇产科门外,果然看见张春桃正坐在里边。   黄博华顾不得妇产科是个禁地,大步走进去。   他这人平时与人为善,跟谁都很客气,很少脸红。   跟张春桃之间也很随和。   不像别人那样,总是用冷眼看她。   因为两人是一个村的,从穿开裆裤就认识,黄博华觉得张春桃这人其实挺可怜,父母死后,被兄嫂弟媳赶出家门,孤身一人,也没个家室。   所以黄博华一直对她很宽容,不像别人那样刻薄她。   可是今天发生的这事,让黄博华忍无可忍。   他径直走进科室,不顾有人在场,直接吆喝:“张春桃,你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两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吓的赶忙躲到墙角,不安地望着膘肥体壮的黄博华。   张春桃坐在靠墙的连椅上,神情十分淡然,没有丝毫愧疚,也完全不害怕:   “黄主任,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有你这样搞工作的吗?!你差点搞出人命,你知道吗?”   张春桃面无表情:“黄主任,你好歹是乡里的干部,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你应该主动配合国家计划生育政策。”   黄博华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别拿工作说事,工作也没有你这么干的——我要是不配合计划生育政策,我早生老三、老四,说不定老五都要生下来了!”   “既然这样,我给铁凤结扎,是应该的。”张春桃一脸大无畏地说。   这个滚刀肉!黄博华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现在深刻地体会到,张春桃在乡里的名声为什么这么臭了。   就这驴X性子,她不挨骂谁挨骂?   要是骂人能伤人,张春桃早死一百八十回了。   黄博华喘了几口粗气,胸中的恶气不但没出,反而越积越重。   “你给铁凤结扎,我没话说,但你不应该挑在今天,她今天是带孩子来看病的,孩子的病没看着,你先把孩子她妈弄到手术台上,把孩子吓的哇哇哭,我告诉你,幸亏今天大人孩子没出事,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黄博华指着张春桃,骂完最后一句就转身走了。   他这是第一次指着人的鼻子跟人吵架,实在是被气极了,要不然绝不可能对张春桃说这么难听的话。   他体谅张春桃计划生育工作难做,又看在两人从小认识的份上,尽量帮她说好话,在别人为难她时,充当和事佬。   但事情真的落到他头上时,他却没法淡定。   黄博华甚至幸灾乐祸地想,要是张春桃的计划生育工作再这么搞下去,万一哪天惹到了哪个硬茬子头上,肯定得吃亏。   但这种幸灾乐祸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就又变成了担心和同情。   哎,张春桃这个人,怎么比他们家铁凤还一根筋?   黄博华骑着自行车离开卫生所,来到大街上,准备去照相馆接孩子。   在路上看到一个老头扛着一长串糖葫芦,停下来买了两串。   带着糖葫芦来到照相馆门口,看到小闺女黄灿正趴在桌前看一本画报杂志,看的很投入。   他没有进去闲聊的心情,就站在门口喊了一句:“灿灿,回家了。”   黄灿抬起头,脸上的泪痕都不见了,只是眼睛还有点肿。   见到黄博华后,大声喊着“爸爸”冲了出去。   程雪飞从门内跟了出来,问:“嫂子呢,回家了吗?”   黄博华单手把闺女抱上自行车后座,然后抬头看向程雪飞。   见到程雪飞,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也没脾气了:“我已经送回家了。”   “那你也赶紧回去吧,好好劝劝她,让她想开了,别再钻牛角尖。”   黄博华点头。   程雪飞又低头看着黄灿,摸着孩子的麻花辫,笑眯眯地说:   “灿灿,回家好好劝劝你妈妈,让你妈别生气,别难过,你就说,你跟姐姐以后会孝顺妈妈。”   黄灿很听话地点点头:“知道了……”   黄博华抬腿,跨上自行车的前杠,嘱咐黄灿抓好他的衣服,跟程雪飞点了下头就走了。   一路上,小黄灿紧紧抓住爸爸的衣服,除了偶尔咳嗽,没有发出别的声音,也没说话,显然还没从惊吓中缓和过来。   等到了家,黄博华把两根糖葫芦拿给她,她才到屋里喊姐姐,把糖葫芦分给姐姐一根。 第465章   找人倾诉   姐妹两个一人拿着一根糖葫芦,来到屋里找妈妈。   看见妈妈正面朝里躺在床上,黄莺对黄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姐妹两个放轻脚步,悄悄走进去,生怕吵醒了妈妈。   但是铁凤还是听到了姐妹两个的动静,转过身来,问:   “灿灿,你回来了?”   姐妹两个不再蹑手蹑脚,放开脚步,围到床边。   黄灿看着躺在床上的妈妈,脸上还是有点害怕,哑着嗓子小声说:   “妈妈,爸爸给我们买糖葫芦了。”   黄莺把糖葫芦最顶端那颗最大的山楂球撸下来,往铁凤嘴边送:   “妈妈,你吃一个,上边好多糖。”   “我不吃,你吃吧。”铁凤有气无力地说。   黄莺还是把山楂球放到铁凤嘴唇边,铁凤轻轻推开闺女的手,让她吃。   黄莺就把山楂球放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嘴巴里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铁凤枕着手臂,来回看着两个闺女,伤感地说:“莺莺,灿灿,妈妈以后不能给你们生小弟弟了。”   黄莺问:“永远都不生了吗?”   “嗯,永远都不生了。”   黄灿想起从照相馆回来的时候,那位婶婶对她说的话,就告诉铁凤:   “妈妈,没事,以后我来孝顺你。”   黄莺比黄灿大几岁,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懂事的多,心思也更多。   她听见妹妹这么说,也跟着道:“对,妈妈,以后我跟妹妹养你,我们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吃的,给你买漂亮的新衣服,给你盖大房子住,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让你每天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铁凤听了这话,忽然鼻子一酸,不知不觉的,眼泪从眼窝里流了下来。   她赶忙去抹眼泪,不想被孩子看到。   但黄莺和黄灿都看见了。   她们从没见过妈妈落泪,都被吓的呆住了,不知该怎么办。   黄灿年纪小,胆子也小,又回想起今天在卫生所,好几个人架着妈妈,把妈妈往屋里拖,想到这恐怖的场景,黄灿“唔”的一声跟着哭了,嘴里还含着没有咽下去的山楂。   黄莺也哭……   但她到底年纪大一些,一边哭,一边用那冰凉的手给妈妈擦眼泪,嘴里呜呜咽咽地说着:   “妈妈,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是不给我们生小弟弟,你就把我们当成小弟弟,小弟弟应该做什么,你告诉我们,我也给你做,好不好?你别哭。”   铁凤握住了闺女给她擦眼泪的手,哭的说不出话,眼泪一个劲往外涌。   她今天一天,被人摁在手术台上也没哭,闹着要跳楼时也没哭。   像她这样强悍的女人,从小到大,几乎就没哭过。   可是现在,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两个闺女居然这么懂事,她忽然心窝里一软,眼泪就像冲出闸门似的,疯狂地向外奔涌。   母女三个在屋里抱在一起哭。   黄博华站在门外,听到两个孩子说的话,也觉得心里发酸,喉咙发硬,眼眶一阵灼热。   他没有进去打扰她们,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发呆。   这两年,为了生儿子的事,他跟铁凤闹了多少矛盾,吵了多少架,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两人已经闹到了谁也不理谁的地步。   他们甚至一年多没有夫妻之事。   本来以为,他这辈子都要活在生儿子的阴影里了,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转折。   这个转折太凶险了。   至今想起铁凤坐在楼边的情景,黄博华还是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幸好,幸好有惊无险。   只是不知铁凤这傻娘们什么时候能转过弯。   黄母目前还没听说儿媳妇被人强迫结扎的事,仍然以为儿媳妇是被不干净的鬼祟附体了,在门口烧了一刀纸后,又煮了一瓦罐米汤祭天。   神神叨叨地弄完这些,也没叫儿媳妇起来,自己去做饭。   做好后,把饭盛出来,端到床头让儿媳妇吃。   黄博华吃过饭后,见铁凤没什么异样,也不像要寻死觅活的,就悄悄嘱咐两个孩子,看好她们的妈妈,如果有任何事,赶紧到外面喊人。   两个闺女点头答应着,黄博华又骑车走了。   黄博华心情仍然有些郁闷,一时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   要是姜鸿宇在就好了,他跟姜鸿宇什么话都能说,没什么顾忌,只管把自己的辛酸苦楚往外倒。   可是姜鸿宇不在,他没处诉说。   如果跟别人讲,只怕别人会当成笑话听。   说不定事后又在别人面前嘲笑他。   他的腿脚不由自主地来到照相馆,想跟程雪飞说说闲话。   可是照相馆里也有人,说话不方便。   还好程雪飞瞧出黄博华那一脸“我心里苦”的表情,就主动跟黄博华走出照相馆,来到斜对面政府大院里,进了黄博华办公室。   黄博华点着烟,吞云吐雾地跟程雪飞吐了半天苦水。   程雪飞听的一言不发,好像在走神。   最后黄博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程雪飞回过神来:“我听了呀。”   程雪飞做了个深呼吸,很放松地翘起了二郎腿,说:   “博华,你换个角度想想,嫂子结扎这事,不是完全没好处,起码你以后不用担心她怀孕了。”   黄博华原本十分郁闷,听她这么说,一下没绷住,“噗”地笑了:   怀个屁的孕,地里不撒麦种,能长出小麦来?   但这话他只能在别人面前说,不敢在程雪飞面前说,显得轻佻、不庄重。   程雪飞却追着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说道:“你看看,连你自己都是这么想的吧?”   “我跟你说实话,我还真没往这上面想过。”   程雪飞面带微笑,很礼貌地表现出“我根本不信你的鬼话”的样子。   黄博华忍不住反击道:“应该担心怀孕的,是你们吧?”   说完,黄博华得意的笑了。   程雪飞收起笑容,她突然想起之前姜鸿宇曾跟黄博华借过安全套的事,一下子脸上就挂不住了。   幸好,这时候,王乡长的秘书小林过来找他们,问他们去不去开会。   黄博华重新振奋了精神,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拽着程雪飞一块开会去了。   黄博华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所以接下来几天,一门心思扑到工作上。   这几天的工作重点,就是表彰大会的事。   因为今年他们乡里出了个万元户,所以办的格外热闹,请了一个戏班子,还从外县请来一个杂技团。   场地仍然选在西埠中学的操场,学校那边已经提前布置好了。   正在黄博华热热闹闹地准备表彰大会时,忽然得到了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   张春桃被打了! 第466章   张春桃被打   这一次,是程雪飞先得到消息的。   她是听来照相馆取照片的人说的,那人嘻嘻哈哈地告诉程雪飞:   “程师傅,你听说了吗,革命脸被人打了!”   程雪飞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计划生育的工作特别难做,说难听点,在老百姓心里,干的是让人断子绝孙的事,免不了跟人起冲突。   偏偏张春桃工作方式又特别激进,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据说被人打了不止一次了,甚至好几次被打的头破血流。   程雪飞问那个人:“是在哪个村被打的,什么人下的手?”   那个人幸灾乐祸地回答:“不知道,她不是被人当面打的,是被人暗算了。”   暗算?   这可跟上门工作被人打的性质不一样啊。   被人存心暗算殴打,事情就严重了。   程雪飞问伤的怎么样,那人说昨晚昏迷了半夜,直到今天早上才醒,据说很严重,一棍子打到头上去了,满脸是血。   乡里的卫生所治不了,天不亮就找了拖拉机送到县医院去了。   张春桃是到坝子村做工作时被人打的。   当场被打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上没有行人,她就一直趴在那没人管没人问。   因为是一个人住,也没有任何人来找她。   最后是坝子村一个赶大车的老汉,因为往外地送货,路途遥远,回来的晚,骡车经过这里时,车头挂着的灯照见了自行车辐条发出的金属光。   老汉“吁——”了一声,拽紧了手里的缰绳,让骡子停下。   借着月光,模糊认出了是辆自行车,心里一喜,跳下骡车,要去看自行车。   心里正有些纳闷,谁会把自行车扔在大路上?   也不知这样捡回家,是吉是凶,会不会招灾引祸?   弯腰刚要去扶,赫然看见地上还有一团黑影。   是个人!   “亲娘呀!”   老汉当时吓的魂飞魄散,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怎么好好地骑着自行车,在这摔倒了?   老汉大着胆子叫这个人,叫了几声没有回应。   “不会断气了吧?”   老汉是个胆子大的,而且有个骡子跟他作伴,给他壮了点胆,他伸手推了推地上那个人,看见后脑勺上一丛黑发,推测应该是个女的。   他把人掀开来一看,那人的脸一半死灰,一半乌黑,在幽蓝黯淡的月光下,显得尤其狰狞恐怖。   老汉几乎就要把人扔了走开,可是他从这骇人的面孔上认出了什么。   这,这不是他们村的张春桃吗?   按照辈分,张春桃该叫他一声“堂叔”。   认出了是谁,老汉又不怕了,他叫了几声:“桃,桃,你怎么了?”   老人试了下脖子,还有脉搏,他赶紧把人拖到骡车上,又把自行车也抬了上去,调头就往卫生所赶去。   卫生所的人收下张春桃,连夜给她包扎头上的伤口,发现她身上挨了好几棍子,头上至少有两棍子,一棍砸在头顶,一棍砸在脸上,鼻梁骨都被砸断了。   张春桃躺在卫生院一直没醒,血压始终降不下来,而且瞳孔对光没有反应。   卫生所的人吓坏了,生怕张春桃死在卫生所。   这人虽然没有丁点人情味,但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还是很可惜的。   尤其是这么个惨烈死法。   她没有家人,估计连操办后事的人都没有。   就在卫生所的人已经开始为她考虑后事时,顽强的张春桃,还是挺过来了。   天没亮,她就睁开眼。   卫生所的人不敢耽搁,赶忙找了拖拉机,把人送到县医院。   卫生所看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还行,可张春桃明显是严重的脑震荡加鼻骨断了,卫生所处理不了,也不敢处理。   程雪飞得知张春桃伤的居然如此严重,不知怎的,一下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张春桃是在坝子村附近被打的,估计就是坝子村的人干的。   恰好黄博华也是坝子村的。   程雪飞怎么就莫名其妙联想到铁凤头上了呢?   铁凤的性格就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突然被人强行结扎,肯定怀恨在心,也许就借着张春桃去坝子村的机会,在坝子村外伏击了张春桃。   想到有这种可能,程雪飞真是惊了一下。   她马上去乡政府大院问黄博华,看黄博华知不知道。   此时,消息也刚刚传到大院里。   卫生所的医生,还有好几个干部集中在王乡长的办公室里,问王乡长这事怎么处理。   张春桃没有家人,出了事情后,也不知道该找谁,只能找到王乡长头上。   因为当初是王乡长点名让张春桃担任妇女主任,又让张春桃兼管计划生育工作的。   当年张春桃被兄嫂赶出家门,无处落脚时,也是王乡长把政府大院后面的那座破房子腾出来,给张春桃住。   张春桃已然成了王乡长的“责任田”。   所以,出了事后,只能再找王乡长这个负责人了。   王乡长听说了张春桃被人偷袭的事,气的鼻孔冒烟。   这个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小浪,已经修炼的心平气和的小老头忍不住拍了桌子:   “妈了个巴子,她张春桃就是泡臭狗屎,也不能这么对她,这是人干的事吗,对一个兢兢业业的女同志下这么狠的手——   把杨所长叫来,让他一定彻查到底,找出那个狗日的王八蛋,一旦找出来,给我往死里判,我看以后谁还敢这么狂!”   办公室里的干部见王乡长发飙护着张春桃,都不再议论了。   这些干部虽然看不惯张春桃的作风,但得知她被人打成重伤,也都有点兔死狐悲的心理。   程雪飞没有说话,站在门口听着。   黄博华走来了,见办公室里气氛不一样,张口要问。   程雪飞见了他,没让他说话,冲他使了个眼色,拽着黄博华的衣袖往外走。   黄博华被程雪飞神神秘秘弄的不知所措,出来后才问:   “怎么了?”   “去你办公室说。”   到了黄博华的办公室,程雪飞把门一关,告诉黄博华:   “张春桃被人打成重伤,现在躺在县医院里救治。”   黄博华惊的睁大了眼睛,但是显然还没听明白程雪飞为何特意把他拉到办公室里来说。 第467章   是谁干的?   程雪飞直勾勾盯着黄博华,很难得的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道:   “据说是在坝子村外被人用棍子偷袭了。”   这意思已经很显然了,就是想问,这件事跟你们家有没有关系?   黄博华不傻,他能听出来程雪飞的话外之音。   难道,这是铁凤干的?   他们都知道铁凤是个什么性格,虎了吧唧的,做事不考虑后果。   那天闹着要跳楼,就是想用死报复张春桃,结果没有成功,铁凤很可能咽不下这口气,换另一种方式报复。   黄博华再仔细一想,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程雪飞瞧他脸色不妙,心也往下沉了:“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王乡长说了,要派出所一查到底,一旦找到凶手,要往重了判,这可是殴打国.家干部啊!”   黄博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突然两腿一软,颓然坐在了椅子里。   会不会真的是铁凤干的?   黄博华不敢确定。   但铁凤完全有作案动机,也很像铁凤的行事风格。   程雪飞见黄博华惊慌失措的样子,催他:“你还是先回家问问吧,问清楚,也许是我们多想了,也许事情跟嫂子没有关系,弄清楚了,心里才踏实。”   程雪飞的话一下提醒了黄博华。   黄博华惨白着一张脸,扶着桌子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出门,推了自行车,快速踩着脚蹬,回家了。   家里一切正常,两个闺女都上学去了。   婆媳两个正在院子里,用簸箕筛检黄豆。   看见黄博华像发怒的黄牛似的冲进来,婆媳两个对望一眼,没理他,继续捡黄豆。   黄博华扔下自行车,一言不发,打掉了铁凤手里的簸箕,簸箕里的黄豆撒了一地。   黄母呵斥:“你这熊崽子,发什么疯!”   黄博华没跟母亲说话,扯着铁凤的胳膊就往屋里拽。   这事不能在院子里张扬,要是被左右邻居听到了,可不得了。   他把铁凤拽进堂屋,铁凤一声没吭,也没反抗,就让他这么拖着。   黄母一路紧随,迈着他那被裹过的小脚,一路捶打着黄博华的后背:   “你个熊崽子,你作什么妖,你快放开她,你要干嘛,反了天了你,要打连我一块打——”   铁凤是黄母钦定的儿媳妇,多年以来,婆媳虽然偶尔有点摩擦,但仍然是一条心。   尤其在生儿子这件事上,婆媳两个是一个战壕里的。   现在儿子要揪着儿媳妇打,黄母自然向着儿媳妇。   黄博华把铁凤拽到堂屋,扔进一个大椅子上,压低了声音怒问:   “铁凤,我问你,张春桃是不是你打的?!”   铁凤面无表情:“什么事,我不知道,没听说过。”   黄博华一见她这个反应,就知道被程雪飞说中了,真的是铁凤打的。   不然铁凤不会是这个反应,她一定会咬牙切齿地说“打的好,张春桃活该”之类的。   而且昨天晚上吃完饭后,铁凤确实出去了好长时间,黄博华一向懒得管她,也不关心她去哪了。   等到今天程雪飞在办公室里提醒他时,他才想起有这茬事,所以才那么惊慌。   黄博华突然头皮一紧,眼前一片金星,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就听黄母尖叫一声,等他再睁开眼时,人已经躺到地上了。   黄母和铁凤都在他头顶,满眼恐惧地望着他。   黄母带着哭腔问:“儿啊,你咋了,你这是咋了?!怎么突然晕倒了?”   铁凤刚刚还一脸淡定,看见黄博华倒在地上,以为黄博华得了什么暴病,顿时吓的脸色蜡黄,话也说不出来了。   黄博华头上像被念了紧箍咒似的疼,他费力地出了口气,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   黄母一边摸着儿子那肥胖的身体,一边哭着说:“儿啊,什么完了,你可别丢下我们,我们四个,可都指望着你呢!”   黄博华此时,真想两腿一伸、两眼一闭,撒手去了算了。   再不管这操蛋的人生!   但是一秒钟后,他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坐到地上,满眼悲凉地望着铁凤,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黄母见儿子还了阳,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撑着地哭道:   “吓死老娘了,吓死老娘了——老娘少年丧父,中年丧夫,不能再晚年丧子啊——”   说着,老太太嚎啕大哭。   铁凤又忙着去安慰婆婆:“妈,你别哭了,妈,别哭了。”   黄博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先出去,把外面的门关上了,又把堂屋的门关上。   门一关,堂屋顿时暗了下来,黄博华顾不得开灯,提起铁凤,死死地握住铁凤的胳膊,恶狠狠地问:   “你知不知道你闯大祸了!!”   铁凤整个人笼罩在黄博华的怒火里,由于心虚,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跟黄博华对着干,而是怯怯地瞪着黄博华:   “我,我闯什么祸?”   “你还跟我装……”黄博华脸上那略显憨态的肥膘变成了一脸凶恶的横肉,“张春桃昨天晚上被人打了,现在正躺在县医院,你敢说人不是你打的!”   铁凤双眼惊恐。   但她害怕的不是打了张春桃会造成什么后果,而是黄博华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对她发过飚。   黄母也从没见过儿子这样生气,他抱住儿子的胳膊,嚷道:   “不就把张春桃打了吗,是她活该被打,打死她都不多!”   “妈,你别掺和!”   “人是我叫莺莺她妈打的,跟她无关!”   “什么?”黄博华不可置信地扭头望着母亲。   黄母突然捂脸大哭,边哭边骂:“张春桃她个毒妇,她自己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生不了孩子,她就不让别人生。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毒的人,死在她手里的孩子还少吗?   打她是她活该,她凭什么把莺莺她妈结扎了,她这一扎,把我孙子都扎没了!   你叫我死了以后,到黄泉地下,怎么去见你爸,怎么面对你黄家的祖宗?   我是个罪人啊,我没了孙子,我死都没脸埋进黄家的坟地里。到时候直接把我扔河里喂鱼,叫鱼啃了我吧——”   黄博华的脑子又一跳一跳地疼,原来母亲已经知道铁凤结扎的事了!   所以,殴打张春桃,是这婆媳两个合谋的结果?!   黄博华整个人凌乱了。   差点又要昏过去。 第468章   去求张春桃   也许黄母只是气不过,想让铁凤去教训一下张春桃。   但是铁凤手里没个轻重,直接把人打成了重伤。   这就是他们家的女人!   这就是他们家的婆媳两个!   一个比一个彪悍,一个比一个蠢!   黄博华被气的手都在发抖,他松开铁凤:“你们就等着派出所上门抓人吧,是枪毙还是劳改,你们有个心里准备吧。”   黄母像甩汗似的,甩了一把眼泪:“他们要上门抓人,就来抓我,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早就活够了,我还怕枪毙吗?”   铁凤拽着婆婆的胳膊,哭道:“妈,人是我打的,而且,我打人的时候,我,我跟张春桃说话了,张春桃知道我是谁。”   “--”   这一回,连黄母都忍不住骂铁凤:“你蠢啊你,你打完就跑,你还跟她说话,你怕张春桃找不到家门吗!”   “我——”   黄博华薅了把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指着铁凤,对黄母说:   “妈,看着没,这就是你给我千挑万选,逼着我娶的媳妇,你看着了吧,我这辈子,非毁在你们两个人手上不可!!”   说完,黄博华拔脚往外走。   黄母惊慌地拖住儿子:“你别走,怎么办,到底怎么办,你倒是想个辙啊!”   黄博华摆了摆手:“我没辙了,你们就等着派出所来带人吧,你们都走了,我就清净了。”   “你不能不管——”黄母死命抱住儿子,不让儿子走。   黄博华暴跳道:“你叫我怎么管,你们不顾王法,打了人,打的还是国.家干部,现在要把烂摊子扔给我,我有多大本事能给你们摆平这事!”   黄母哭哭唧唧地抹着泪。   倒是铁凤,虽然害怕,虽然脸色黄一阵白一阵,虽然满眼恐慌、不知所措,但一滴眼泪也没有。   黄博华觉得屋子里闷的他喘不过气,再待下去,只怕他有要昏一次。   他急需到外面透透气。   他用力甩开母亲,打开门,拎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天空一片惨白,到处灰扑扑的,正如黄博华此时的心情。   他还是不敢相信母亲和铁凤能干出那么没有脑子的事。   偏偏一个敢想,一个敢干。   这要是被派出所查到家门,他全家就完了。   不但母亲和媳妇要被带走,他的工作只怕也很难干下去。   他还怎么抬头见人?   两个孩子以后怎么见人?   黄博华的脚不受控制地来到乡政府大院的办公室里。   来了以后,什么工作也不做,任何人来找他一概不理。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抽的屋子里烟火缭绕。   他甚至想一醉解千愁,喝死算了!   喝死了,就不用再收拾这个烂摊子!   可是他找来找去,没找到酒,只能又坐回办公桌前抽闷烟。   后来程雪飞来了。   程雪飞看见黄博华那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就知道人是铁凤打的了。   “嫂子怎么说的?”程雪飞问。   黄博华坐在办公桌后面,一手扶着额头,一手夹着烟,疲惫至极:   “她都承认了,而且,她居然傻到跟张春桃说话,现在只要派出所的人找到张春桃问清楚事实,估计很快就会来抓人了。”   “所以,张春桃知道是嫂子下的手?”   黄博华没有回应,他累到无力回应了。   程雪飞问:“你想怎么办?”   黄博华发出了个类似冷笑的声音,而后挠着稀疏的头发,一边叹气一边说:   “没办法了,人是她打的,她又不会撒谎,一旦抓到她,她肯定直接供出事实,判刑是肯定的,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是手眼通天的人。”   “要不——”程雪飞不太确定地问,“要不,你去求求张春桃,让她高抬贵手,放嫂子一马?”   这个建议,让黄博华意想不到。   他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程雪飞。   程雪飞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躲也躲不掉,你不如放下面子,去求一下张春桃。”   “这——”黄博华掂量了下张春桃那驴X性子,能说的通吗?   从来没人能跟张春桃商量事情,那个榆木脑袋,一旦认定了某个道理是对的,就奉为真理,抵死不改。   让她去包庇殴打自己的凶手,有这种可能吗?   黄博华觉得这种可能性很渺小。   程雪飞见他发呆,提醒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而且你必须赶在派出所的人找张春桃问话之前,求得张春桃的原谅,哪怕暂时拖住她,也能给自己争取点机会,否则就真的回天无力,等着派出所来带人了。”   唯一的办法,不一定有用,可一旦错过了时机,连这唯一的办法也要失去,就真的没希望了。   黄博华只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他扔掉手里的烟头:“雪飞,幸亏有你!”   黄博华虽然一点也不想为了这种事去求人。可除此之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哎,同样是女人,人家的女人都能帮人排忧解困,为什么自家的女人只知道给自己添堵?   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猪的差别都大。   黄博华急匆匆回了趟家。   黄母和铁凤见他回来,眼巴巴望着他,问他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黄博华不耐烦搭理他们,拿了东西就走。   坐车去了县城,先到百货大楼买了两罐麦乳精,两包点心,两包红糖。   来到县医院,到住院部打听,有没有一个叫张春桃的患者。   找了一圈,才找到张春桃的病房。   站在病房外,黄博华忽然很紧张,也很羞愧。   犹豫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病房里只有一个人,那人半躺在床上挂吊瓶,头上缠着绷带,鼻子也被包扎着,两只眼睛都肿了,眯成两条缝。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人依然有着强悍气势。   黄博华忽然心里很酸。   他从没见过张春桃如此孤单无助地躺在医院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踱着步子进来,没有说话,默默地放下东西。   看了看左右,连个热水瓶和喝水的缸子都没有,就出去,到楼下的商店买了把水壶和搪瓷缸子。   去茶水房打了热水,提着水壶回到病房,给张春桃倒了杯热水,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但张春桃等不及水放凉,伸手端过缸子,费力地低头吹了几下,就稀溜溜地喝起来。 第469章   哭了   等喝完一缸子水,黄博华又给她倒了一缸,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放凉。   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黄博华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难以开口……   人家被打的躺在病床上,他怎么有脸来求人家?   “张主任,对不起,我替我们家铁凤跟你道歉。”   张春桃眯着眼,半躺着,没有说话。   黄博华见张春桃这个态度,心里凉了一大截。   他盯着张春桃的脸。   张春桃脸上有几处淤青,应该是被铁凤砸中了正脸。   铁凤的手劲有多大,黄博华体验过,能一巴掌把人扇晕了。   就算张春桃跟铁凤一对一单挑,张春桃也绝不是对手,何况在黑暗中被人偷袭。   黄博华十分愧疚地说:“这事是她做的不对,我知道后,已经跟她吵过了。我也很生气,但是我拿她实在没办法,她这人没脑子,认死理,但这一次,她确实知道自己做错了,她也很后悔。”   张春桃还是没说话,只是慢慢睁开眼,去端床头柜子上的热水。   端来热水,喝了一大半,才开口。   她的声音仍然很生硬,没有一丝人情味:“黄主任,你不用替她道歉。”   “她就是个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张主任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没见识的农村妇女我见多了,恨我的,我也见多了,她是第一个敢下黑手的。”   “她就是蠢,蠢的无药可救!”   “就因为她蠢,我就得原谅她的违法行为?”   黄博华无言以对。   张春桃义正词严地说道:“黄主任,你是个干部,你应该有当干部的觉悟,铁凤这么做是违法的,你不能一味地袒护包庇她。”   黄博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当着张春桃的面,说出了内心的话:   “张春桃,我跟你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袒护她,我比你还讨厌她!我跟你讲,我早就跟她过够了,当年就是我妈看上了她,非要逼着我娶她,我是没办法才跟她结婚。”   “那正好,我可以趁着这次机会,把她送去劳改,你就可以摆脱她,另娶了。”   黄博华摇摇头:   “不,你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你不明白。没有她,我当然可以再娶,我跟谁都能过一辈子。   但是,对两个孩子来说,她们就没有亲妈了。   铁凤这人再差劲,再愚蠢,她至少是两个孩子的亲妈,她能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护着两个孩子。   如果我给孩子换了后妈,你自己想想,孩子能有好日子过吗?所以,我不为别的,我为了两个孩子,我也得跟这蠢女人过一辈子。”   张春桃半躺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两道清亮的泪水突然没来由地从张春桃眼睛里滑落下来。   黄博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张春桃居然会哭?   张春桃这人是出了名的没有人情味,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体机器。   除了愤怒,从来不会在她身上看到别的情绪,更加从来不会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即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躺在病床上,还是一脸的坚定顽强。   可就在此刻,这个女强人,居然哭了。   黄博华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慌:“对不起……”   张春桃抬起手,抹了把泪,把头扭向另一边,哽着嗓子说:   “你走吧……”   黄博华顿了一下,摩挲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旧的牛皮纸信封,动作迟缓地放到张春桃手臂旁边:   “这是一千块钱,你拿着吧。”   说完,黄博华起身离开了。   来到医院门口,看着其他病人家属,端着锅来送饭。   黄博华想起张春桃没有亲属,父母不在,她跟兄嫂决裂多年,跟亲戚也没有任何来往,更没有丈夫子女照应,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连口饭也吃不上。   黄博华就又去买了个饭盒,到餐馆里买了份猪油炒饭,送到病房里。   回来时,张春桃仍然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   那个牛皮纸信封,也仍然放在手臂旁边,一动未动。   黄博华把饭放到柜子上,嘱咐她趁热赶紧吃,这才离开县城。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想起张春桃的眼泪,黄博华仍然觉得十分震惊。   所有人都认为,张春桃这人是没有感情的,看来这话不对。   但是张春桃究竟为什么哭?   她究竟想起了什么?   黄博华不得而知。   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西埠乡。   在照相馆门口下车,顺道就进了照相馆,去找程雪飞。   程雪飞问他,张春桃答应了没有,愿不愿意放铁凤一马?   黄博华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确定张春桃什么态度,但是估计没戏了。   黄博华告诉程雪飞,说张春桃今天居然落泪了。   程雪飞听了之后,也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了什么,触动她的心事了?”   黄博华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没觉得哪里有煽情的地方,他把自己说的话大概地转述给程雪飞。   程雪飞琢磨了半天,却没说什么。   黄博华弄不明白张春桃为什么流泪,也就不再多想了。   他战战兢兢地回到乡政府大院,等着派出所那边的人来找他。   整个下午,他都坐立不安,想着如果铁凤被抓,该怎么办?   黄博华习惯性地做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把铁凤拉去枪毙,妈的,到时候老子再娶一个漂亮的十八岁大姑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不都说中年男人三大梦想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吗?   他虽没到中年,也还没升官发财,那就先死个老婆!   黄博华等着人来抓铁凤。   但是一等二等,等到下午,也不见派出所的人过来。   后来听到风声说,派出所的杨所长去县医院见过张春桃了。   张春桃说,她是被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打伤的,那男人听起来不像坝子村的人,是个过路的。   当时天太黑,张春桃没看到人长的什么样,被打晕在地后,人就跑了。   黄博华得知这个消息,当时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一个人时,黄博华双手捂脸,长长呼出一口气,想哭,但是没哭出来。   原来张春桃,她不是那种没有人情味的人!   所有人都错怪她了!   黄博华心里很难受,五味杂陈,一方面为铁凤逃过一劫而庆幸,一方面为自己卑劣的行为而觉得丢脸。   还有,他也为张春桃突如其来的眼泪感到难过。   那眼泪,至今让人感到震撼。 第470章   谁去送饭   王乡长得知张春桃是被一个过路的酒鬼打的,注定无从查找,气的鼻孔冒烟:   “人就这样白白挨打了?他妈的,早晚哪天一道雷劈死那王八蛋!”   骂归骂,骂完了以后,还有实际问题等着解决。   张春桃住院,没有亲人陪护,连个送饭的都没有,这境况太凄惨了。   总得找个人给她送口热饭吧。   王乡长发动西埠乡的干部,看看谁家有亲戚在县城的,乡里出钱,让亲戚每天给张春桃送点吃的,照顾一下。   干部们各个装聋作哑。   城里的亲戚本来就有些看不起他们这些乡下的土老帽,谁敢去麻烦人家?   再说了,他们平时跟张春桃没有任何来往,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去照顾她?   在王乡长一筹莫展时,黄博华听说了这事,他说可以请程雪飞帮忙。   众干部一听,都觉得可行:“对,为什么不请程师傅帮忙,人家现在住在县城,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随便支应一声,打发个人过去送饭就行了,这点事,对我们来说很困难,对人家来说小菜一碟。”   王乡长一摸脑袋:“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对啊,小程同志就在县城,让她帮个忙嘛,乡里给出钱,请她送几天饭。”   完了王乡长又跟黄博华说:“黄主任,这事你跟小程同志说吧,你跟她关系好,你开口,她应该不会拒绝。”   黄博华连连答应:“好,我去跟她说。”   其实不用王乡长张口,黄博华也想到了。   这事找别人没用,只能去求程雪飞。   他去了照相馆,跟程雪飞说了,程雪飞很痛快地答应了。   送顿饭而已,就算她没有时间亲自送,也可以找别人帮忙。   黄博华又特地跟程雪飞说:“你帮我好好谢谢她,我们全家人不会忘记她的恩德。”   下午,程雪飞早早地回了县城。   她先去了幼儿园,让郑桂香熬了锅大米粥,炒了份土豆丝,装起来,送到县医院。   来到县医院大门外,目光不经意一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她看见,于大荣正蹲在医院的墙根下抽烟,面前是一兜红苹果,还有其他几样东西。   于大荣一口一口猛抽着,看起来心事重重,一点也不像那个风度潇洒的粮站站长了。   咦,难道于大荣也是来看望病人的?   看谁呢?   会不会跟张春桃有关?   程雪飞越想越觉得可疑,她早就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猫腻,一直不确定,现在看见于大荣这副样子,终于认定这两人之间确实有些瓜葛。   程雪飞内心的八卦之火开始熊熊燃烧,她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男女之事上。   可是随即在心里唾弃自己:   腿,我的思想怎么那么狭隘龌龊?   张春桃是个正经人,怎么可能跟一个中年已婚男人勾勾搭搭?   再说,于大荣虽然有着风.骚多情的名声,但据说他只喜欢漂亮的小媳妇,不可能喜欢张春桃这样其貌不扬、性格耿直的人。   也许人家只是纯洁的友情?   程雪飞没有贸然打搅于大荣,怕破坏这微妙的“友情”,直接进了医院大门。   找到了张春桃的病房,推门进去。   尽管她对张春桃的伤势有心理准备,但看见张春桃头上缠着绷带,鼻子处贴着胶布,眼睛是肿的,脸上还有淤青,她仍然觉得心惊:   我靠,铁凤这娘们下手也忒重了。   要是打在自己身上,估计她这俱身体已经报销了。   张春桃抬眼看见程雪飞进来,脸上微微有些吃惊,她打起精神问:   “程师傅,你怎么来了?”   “是博华让我来给你送饭了。”   “麻烦你了,其实不用送。”张春桃对程雪飞说话的语气要柔和许多。   程雪飞打开饭盒,安顿张春桃吃饭。   张春桃看见一盒熬的浓厚的白米粥,一份清爽的醋溜土豆丝,嘴角居然扯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   “多谢你了,程师傅。”   “别跟我客气,乡里的人都很挂念你,是他们托我来给你送饭的。”   张春桃没有磨叽,把粥和土豆丝都吃了。   吃完,程雪飞收拾好饭盒,说:“博华让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谢谢你高抬贵手,饶了铁凤这一回,他们全家人都很感激你。”   张春桃沉默着,脸上划过一层淡淡的忧伤。   她今天似乎略显疲惫,神情落寞,跟以往那个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张主任很不同。   看来,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尤其在这种受伤住院,身边却没有一个人照顾的情况下,就更显得独身的凄凉。   程雪飞跟张春桃没什么交情,也就没有共同语言。   只是嘱咐她安心养伤,以后会每天有人给她送饭,又问她有没有其他需要什么的,问完这些,就准备回去。   要回去时,张春桃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程雪飞:   “程师傅,你把这个还给黄主任吧。”   程雪飞看出里面装的是钱,厚厚一沓,至少有几百上千了:   “既然是博华给你的,你就留着,否则他心里肯定过意不去。”   张春桃很坚决地说:“不,我不要他的钱,铁凤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你让他放心,但是如果再有第二次,他再来求我也没用了。”   程雪飞只好接下了信封。   转身离开时,程雪飞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张春桃于大荣正在医院外。   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别多此一举了。   万一于大荣不是来看张春桃的,那岂不是很尴尬?   程雪飞跟张春桃告辞离开。   打开病房的门,突然看见门口地上放了一堆东西。   一网兜红苹果,和几样营养品。   这是——   程雪飞脑子里倏地冒出于大荣蹲在医院墙根抽烟的情景。   这是于大荣送来的?   程雪飞赶忙朝外边扫了两眼,哪里还能找到于大荣的影子?   她拎起苹果和营养品,转身回到病房:“张主任,有人把这个东西放到门口。”   张春桃漠不关心地瞟了一眼:“肯定是有人放错了,你再放回去吧,估计一会儿有人来找。”   程雪飞再次辨认了一下这些东西,她记得这就是于大荣面前的那堆红苹果。可是,于大荣为什么不直接进来呢?   是怕被她撞见吗?   还是于大荣压根就没打算进来看张春桃,只是想默默地把东西放下就走?   刚才于大荣蹲在墙根抽烟,一脸愁苦与纠结,难道就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进来。   所以,于大荣究竟是因为有程雪飞在这没进来,还是他压根没打算进来见张春桃?   如果于大荣不打算进来见张春桃的面,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不想让张春桃知道,这些东西是他送的?   在短短几秒钟里,程雪飞脑子里闪过几十个问号。 第471章   不会缠着他生儿子   纠结了很久,她才告诉张春桃,说:   “这应该是于大荣于站长送来的。”   张春桃听了这话,整个人好像颤抖了一下。   程雪飞察觉到了张春桃的巨大反应,但她装出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把东西塞进床头的柜子里,说:   “我刚才进来时,看见于站长在医院门口,他应该是想来看你的,估计见到我在这,不好意思进来,放下东西悄悄走了。”   这么一说,程雪飞似乎确定了自己刚才龌龊的想法没有错:   于大荣和张春桃,也许真的有感情方面的纠葛?   虽然这么想很离谱,但这就能解释的通他们两个之前各种奇奇怪怪的反应了。   程雪飞悄悄地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真是活久见!   两个最不可能的人居然扯到一起了!   程雪飞佯装淡定地把苹果和营养品放好,抬头再去看张春桃,只见张春桃两眼放空,神情呆滞,心思已经不知飞到哪去了。   程雪飞不忍多看,悄悄走了。   回到幼儿园,跟四位女教师、程春生和两个孩子,还有郑桂香母女三个,一块吃了晚饭。   吃完晚饭后,她交代郑桂香,以后每天到县医院里,给一位叫张春桃的病人送饭。   要是她在,她会去送,她不在的话,让郑桂香,或者其他人帮忙送一下。   顺便看看病人有什么其他需要,能帮的尽量帮。   郑桂香都答应了。   忙完,程雪飞和程春生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住处,安顿两个孩子睡下后,她就在书桌前,拧开台灯,给姜鸿宇写信。   她把关于铁凤被强迫结扎,然后偷袭张春桃的事说了。   不过,她的重点是张春桃和于大荣。   他之前就和姜鸿宇讨论过那两人之间奇奇怪怪的反应,当时姜鸿宇坚定地以为,这两个人绝不可能。   现在程雪飞终于有了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测。   写信写到深夜,写了满满四大张。   她把信装进信封,找出一张邮票,放在舌头上舔了一下,贴在信封右上角。   一边贴邮票一边感叹:   我怎么这么八卦?   ——   这天晚上,黄博华回到家里时,黄母和铁凤也都等着他的消息。   因为张春桃被打一事,已经在坝子村传开了,传的沸沸扬扬,而且人人自危。   那些之前跟张春桃打过架的、有过仇的,都担心会不会查到自己头上。   这人虽然名声臭,人人喊打,可好歹人家是个正经干部,是公家的人。   现在她在坝子村附近被打了,派出所肯定要到坝子村查问。   黄母和铁凤婆媳两个感觉到村子里的紧张气氛,回到家里,开始真正害怕起来。   难怪黄博华回来要发那么大火,看来真的惹大麻烦了!   等黄博华的自行车进了家门时,婆媳两个赶紧凑上去:   “怎么样,你想到法子没?听人家说上头要严查,是不是真的?”   黄博华取下皮革包,一脸冷漠:“是的,乡长和派出所所长都发话了,一旦抓到人,立马枪毙!”   黄母倒抽一口凉气,往后就要栽倒。   铁凤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黄博华怕把老太太吓出个好歹,又板着脸说:“派出所的人去问过张春桃了,张春桃说是被一个过路的酒鬼打的,现在派出所查不到人。”   黄母嘎嘣一下又站直了:“真的?”   “真的!”   黄博华一脸不耐烦地进了堂屋。   婆媳两个也一块跟了过去。   到了堂屋,黄博华才带着气说,他今天是厚着脸皮到医院去求张春桃,张春桃才没有把铁凤供出来。   不然,铁凤这时候已经进去了。   铁凤捏着衣角,低头不敢说话。   黄母却振振有词地说:“算她还有点良心!”   到了晚上,黄博华洗完脚,躺到床上睡觉。   铁凤出去倒了洗脚水,回来拾掇了一番,也躺到床上。   灯线一拉,屋里漆黑一片。   两人一人一个被桶,背靠着背,谁也不搭理谁。   往常铁凤还会因为要生儿子,主动去戳黄博华几下。   现在结扎了,也没了戳他的理由了,躺下后就没话了。   可是黄博华回想今天的事,仍然心有余悸,他觉得有必要给铁凤提个醒。   就耐着性子,口气严厉地警告铁凤:“以后不要听任我妈摆布,老太太年纪大了,脑子糊涂,想一出是一出,千万不能听她的话,听到没?”   “听到了。”铁凤唯唯诺诺地答应。   “再也不要打人,能保证吗?”   “保证。”   “以后见了张春桃,跟她客客气气的,别吹胡子瞪眼!”   “哦……”   “以后家里有任何事,先跟我商量,我同意了,你才能去做,知道吗?”   “我知道了。”   黄博华见铁凤难得这么顺从,一句话不反驳,突然气顺了。   铁凤听话的时候,也没那么讨人厌。   他想起今天白天,程雪飞跟他开玩笑的话,说铁凤结扎是有好处的。   结扎了,就不用担心怀孕了。   当时黄博华心情焦躁,没来得及体会这话的意味。   现在想想,居然真的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以后,铁凤再也不会缠着他生儿子了!   他终于结束了被当成“种猪”的日子了!   那么——   黄博华的思绪在黑暗中漫游着,游着游着就开始浮想联翩。   他微微抬起头,等着铁凤来戳他,那样他就正好借坡下驴,今天晚上,也许会是个良宵。   可是等了很久,铁凤仍然一动不动,最后等来了铁凤打呼噜的声音。   黄博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算了,良宵没了,又是一个安心睡觉的晚上。   ——   第二天就是表彰大会。   程雪飞早早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   穿上了上次从申城买的毛呢半身裙,海马毛毛衣,黑色连体打底袜,外穿一件呢子大衣。   打扮好了以后,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在幼儿园吃了早饭,又到邮政局,把昨晚写好的信投进邮筒,然后坐车回西埠乡。   她是今年大会的主角,戏份很重,不仅要接受表扬,还要当着几千个人的面发表演讲,跟老百姓讲讲她的致富之路。   演讲的提纲已经写好了,揣在口袋里,到时候按照提纲,临场发挥。   她不想把演讲搞的跟学术报告一样。   对着父老乡亲演讲,要尽量亲切生动、诙谐幽默,所以她完全没有压力。 第472章   表彰大会   在西埠大街下了公交车。   今天的西埠大街,格外热闹,堪比庙会。   那些小商小贩们,早已占据路两旁的位置,开始吆喝着张罗生意。   程雪飞下车后,直接去了乡政府大院。   大院里已经有好些干部家属,揣着瓜子和花生,在那侃大山。   一见程雪飞出现,纷纷跟她打招呼:“哎呀,小程师傅今天穿的真俊,又洋气又漂亮。”   “你没看人长的好看,就是披个破麻袋都好看!”   “人好看,衣服也好看,哪哪都好看!”   “主要还是人好看,不然,这衣服给你穿,你能穿的这么俊?”   “我穿不俊,你穿能俊了?”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议论程雪飞的衣着打扮,程雪飞也只是点头笑笑,去找黄博华。   黄博华正忙着跟林秘书他们交代今天的大会流程和注意事项,看起来很忙。   程雪飞没打扰他。   但黄博华看见程雪飞后,还是把工作推了,过来找她。   程雪飞掏出信封还给黄博华:“张春桃让我把钱给你,她说她会保守秘密的,让你放心。”   黄博华接下信封,揣进怀里,叹了口气说:“哎,我们家欠她的。”   到了九点钟,表彰大会要开始了,锣鼓班子敲敲打打,人群潮水般从西埠大街上涌过,涌到了西埠中学。   一群小学生手晃动着手里的塑料花,在门口高声喊: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西埠中学的操场上已经一片人海,彩旗飘扬。   这场面比去年隆重多了!   程雪飞被安排在第一排座位。   前排都是西埠乡重要的干部,还有几个私营厂长,都是本地大拿。   程雪飞刚坐下,立马有一群人围过来套近乎,闹哄哄的,程雪飞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等到快十点钟时,表彰大会正式开始,先请王乡长上台讲话。   王乡长是由老基层提拔上来的干部,说不了太高大上的话,就用家乡话简单做了个开场白。   然后是戏班子上台演戏,再换一个杂技表演,然后就由林秘书主持大会。   林秘书也比去年进步多了,去年还是一脸青涩,说话会紧张。   今年站在台上,看起来很稳重,很有气场。   林秘书先是给优秀的乡镇企业家颁发奖状。   今年不光发奖状,还很阔气的,一人奖励了一个搪瓷缸子。   缸子上面印了个鲜红的“奖”。   这些厂长们一手拿着奖状,一手端着杯子,各个喜笑颜开。   然后是表扬干部。   在一拨又一拨“成功人士”上台领奖中间,穿插着表演。   除了一个戏班子,一个杂技团,还有西埠中学师生们奉献的合唱、朗诵、舞蹈。   一个乡镇的表彰大会,居然办的有声有色。   大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干部们和厂长们基本该表扬的都表扬了,观众们的兴致也渐渐弱了下去。   等到林秘书开始替程雪飞上台热场时,群众们的兴致顿时又都上来了。   林秘书举着高音喇叭,大声吆喝道:“让我们热烈欢迎,我们西埠乡,第一个万元户,程雪飞同志,请她上台!”   “哗——”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都踮着脚、抻着脖子,瞻仰一下这位万元户的风采。   程雪飞笑着站起身,伴随着山呼海啸的欢迎声,走到主席台。   掌声随着她的到来又到达顶点。   程雪飞站在台上,望着台下成千上万张面孔,黑压压一片。   这场面,忽然让程雪飞有了一种“功成名就”的错觉。   她接过林秘书手里的高音喇叭,先说了声“谢谢”,台下的掌声才渐渐平息。   她掏出了口袋里提纲,准备开始演讲。   本来还打算,把这演讲当成单口相声说的,可是眼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她又改变主意了。   老老实实演讲吧,别卖弄小聪明了,给大家提供一点致富的思路。   这年代,百废待兴,遍地机遇,她一个人只有两只手,不可能把所有的钱都挣了,干脆透露一点给自己的老乡。   比如,这时候,义吴小商品市场已经建立起来了,只是名声还不显赫,但是只要到那里走一走,总能摸索出一条赚钱的路子。   比如,近几年,是乡镇企业的黄金年代,尤其到了八六年以后,乡镇企业会异军突起,迅速壮大。   许多几十年后规模宏大的大公司,都是从小工厂发展而来。   虽然不是所有的工厂都能做大,但还是能让人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趁着现在赶紧办工厂,哪怕只办个家庭式的小作坊,说不定也能趁势而起,赶上第一波红利。   但程雪飞只能提供这些思路,至于在场的听众会不会受到启发和激励,那就另当别论了。   也许这些人里,真的能出几个大佬。   也许这些大佬将来事业有成时,会回忆当年听到的这场演讲,说起程雪飞这个人,说正是这个美名远扬的万元户,打破了他的思维界限,让他产生了放手一搏的勇气。   在这个年代,只要有野心,有能力,有胆色,绝对能抢先一步抓住时代的机遇,趁着发展的浪潮,抢滩登陆,瓜分资源。   等别人觉醒时,他们已经赚的盆满钵满,成了最早的富一代。   以后,他们的子孙就会成为人们眼中的富二代、富三代。   真正的赢在起跑线上。   程雪飞演讲完以后,台下又是掌声雷动。   程雪飞领了奖状,还领了全场最大的奖品:   一台双喇叭半导体录音机!   这可真是个意外,黄博华根本没提前跟她透露。   程雪飞喜滋滋地拿着奖状和录音机走下台。   掌声经久不息,一直到最后一个节目开始表演才渐渐停歇。   程雪飞刚回到座位上,立马又被一群梦想着也要当万元户的人围住了。   “程师傅,刚才你说的那个小商品市场在哪儿?”   “对啊对啊,那个地方远不远?”   “那里真的什么都有吗?”   “程师傅,你说今年办什么厂子不愁销路?”   “什么厂子投资小,挣钱多?”   “你的录像厅是怎么开的,能传授下经验吗?”   “--”   十几个人一块开口问,程雪飞实在不知先回答哪个。   她只能笑着点头。   在旁边维持秩序的民兵干事见状,赶过来救场。 第473章   圆满结束   程雪飞一看,是姜鸿宇的学生刘光头和孙小胖。   姜鸿宇走之前,把这两人提了干,现在两人都是正经的民兵干事,也算有了正式的编制。   孙小胖和刘光头提着枪,把人都撵走,然后笑嘻嘻地对程雪飞说:   “师娘,这里人多闹腾,不如我们送你回去吧?”   程雪飞不想摆架子,就摇了摇头,继续坐着,坚持等大会开完才走。   走的时候,孙小胖和刘光头特意带着民兵,亲自把她送回乡政府大院。   表彰大会,算是圆满结束!   众位干部聚集在王乡长的办公室里,眉飞色舞地讨论今天大会的盛况,一个劲夸奖今天程雪飞的演讲有水平、有内容、不空洞!   王乡长道:“咱们乡的程雪飞同志,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人家不仅会照相,会赚钱,会演讲,还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同志,愿意帮我们照顾住院的张春桃主任,值得表扬!”   说着,王乡长带头鼓掌。   其他人脸色讪讪的,也跟着拍手。   王乡长这话就是故意说出来解气的。   昨天让你们找点亲戚关系给张春桃送饭,一个个恨不得祖上三代单传,亲妈从小孤儿。   现在人家程雪飞揽下了这件事,看你们一个个大老爷们害不害臊!   没有人家做人的格局,就别眼红人家的成就!   干部们都明白王乡长这小老头故意挖苦,都假装没听懂。   然后一个干部连忙转移注意力,让大家去食堂喝酒庆祝。   他们提前在食堂定了两桌酒席,就等着开完会过去。   程雪飞作为唯一的女同志,也被请去了。   但是今年他们谁也不敢再给程雪飞灌酒。   去年满桌子人全给程雪飞喝趴下,这事仍记忆犹新呢!   程雪飞知道再没人敢灌她,放心地坐下来吃喝。   她就坐在黄博华身边,巧的是,于大荣坐在她另一边。   喝酒时,两人也没说话。   她现在跟于大荣的关系还挺尴尬的。   之前是因为于红梅和葛群花,现在又多了一个张春桃。   两人虽然从来没有在彼此面前谈过张春桃,但心底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猫腻,而且都知道对方其实已经有所察觉。   所以都故意避而不谈。   维持着一种体面和平衡。   酒过三巡,众人脸上都红扑扑的,气氛活跃了一些。   供销社的周经理问于大荣:“于站长,听说红梅要跟孙县长的二儿子订婚了,这事是真的吗?”   桌上的人听了,一起望向于大荣。   于大荣笑了笑:“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旁人都惊呼:“哎哟,恭喜恭喜啊,这下跟县长成了亲家了!”   “怎么不早跟我们说?”   于大荣也很得意。   他得意的不是跟县长成了亲家,而是自己的闺女终于有了着落,以后不用他们老两口操心了。   “现在还没正式定亲,等正式定亲了,肯定会请你们喝酒的。”   “好,我们等着呢,要说红梅也是咱们西埠大街的一朵花,现在终于名花有主了,可喜可贺,来来来,先喝一杯!”   于大荣笑骂:“你这狗东西!”   但于大荣还是捏起酒杯,跟大家伙喝了一个。   程雪飞也捏着酒杯,随大流说了句“恭喜”,但内心已经在妈卖批了。   妈卖批,要说于红梅心甘情愿嫁给孙二桥,老娘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信的!   估计又是扯着孙县长一家人当枪使呢。   不过,究竟谁是枪也不好说,反正都是一丘之貉,互相算计,互相利用。   这于红梅还真豁得出去,表面看着柔弱温和,内心居然还有股子韧劲儿。   可惜了,这股韧劲儿用错了地方,但凡放在事业上,绝对会是个叱咤风云的女强人。   偏偏为了这点陈谷子烂芝麻的屁事成天盘算。   程雪飞觉得,自己得小心了。   只是,下一步,于红梅又能作出什么花样来对付她?   无非就是破坏她的事业,拿录像厅和幼儿园下手。   程雪飞发誓,只要于红梅真的敢动她的基业,她非让于红梅伤筋动骨不可。   不然,总这么来来回回地给她添堵,她哪受得了?   下定了决心之后,她再看于大荣,笑容就更虚伪、更应付了。   吃过这顿饭,程雪飞圆满了结束了这几天的任务,到照相馆去了一趟之后,就返回县城了。   留在西埠乡的这几天,她顺便整顿了下照相馆的业务。   从杂志上又订购了一套粉红色的婚纱,又买了些背景和道具。   教小芬化妆、盘发。   给关师傅搜集了几张婚纱照的样片,让关师傅照着模仿。   婚纱照已经成了他们照相馆的头部业务,旺季时,占据了照相馆三分之二的营业额,而且往后的市场在慢慢扩大。   未来几十年,婚纱照都算是比较有前途的一项事业。   至少比录像厅有前途。   录像厅只存在了十几年,越往后越式微,只能赚一波快钱。   目前来说,真正有前途的,还要算是照相馆。   照相馆可以衍生出许多副业,包括未来的汉服馆之类的,是可以深耕的一个领域。   而幼儿园,程雪飞有些拿不准,不确定自己能在教育行业走多远。   但只要能发展的下去,她就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把教育事业做大、做强。   说不定将来也开办个连锁私立学校,顺便发展下什么疯狂英语、线上教育之类的(简直作孽)。   这边程雪飞回去了以后,黄博华晚上又跟人喝了一场。   一天连喝两场的他,最后喝到不省人事,还是别人找了拖拉机,把他送回家里。   回到家,迷迷糊糊上炕睡觉。   半夜,他模糊有了点意识,觉得身上燥热,两腿一蹬,把被子踢下床,就这么光着身子睡觉。   这已经是北方的阳历十二月下旬,夜里气温跌至零度。   黄博华睡了不知多久,身上燥热散去,浑身冷的透骨,手和脚都是冷的。   但是酒意使他无法清醒。   迷迷瞪瞪中,他翻了个身,随手抓到铁凤的被子,用力一扯,扯到自己身上。   铁凤的被子被黄博华抢走,她半边身子露在外面,也觉得浑身寒意阵阵,于是本能地朝黄博华身边靠。   两人不知不觉,就睡到一个被桶里,紧紧贴在一起。 第474章   狗男人   下半夜,黄博华敲黄博华嗓子焦渴,终于醒酒了。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靠着自己,迷糊了一阵,被外间座钟的打铃声叫醒,然后就听到铁凤均匀的呼吸声。   疑惑了有整整一分钟的时间,他才意识到:   铁凤趁着他醉酒,悄悄钻到他被窝里来了!   不会被这娘们霸王硬上弓、偷偷占便宜了吧?   大意了!   可是随即一想,不对,铁凤已经结扎了,就算被她霸王硬上弓得逞了,她也不会怀孕了!   以后再也不用怕她了!   这么想着,心思就开始浮动不安。   纠结犹豫了有好几分钟,他的手不受控制探到铁凤身上。   铁凤睡的死沉,丝毫没有察觉。   她这个人,睡眠特别好,基本上只要想睡,沾了枕头就能睡着。   一旦睡着了,雷打不醒,哪怕一夜狂风暴雨,也不会吵醒她半分。   当然,要是半夜有事叫她,也要费老大劲才能把她喊起来。   黄博华常常说她,趁她睡着,把她扔了都不知道。   这天晚上也是。   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好像感觉身上有些异样,可那感觉微弱的就跟做梦似的。   直到最后,下身忽然传来强烈的感觉,她“啊”了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   朦胧中睁开眼,发觉黄博华正伏在她身上……   但她恍惚地认为,这是个梦,不是真实的。   不过那感觉真的太强烈了!   结婚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哪次这么强烈过。   强烈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反正是梦,那就不管了!   但是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铁凤恍惚觉得身上有些异样,似乎不是完全靠着被子,而是靠着绵软温热的皮肉。   然后,她听到了黄博华那粗沉的呼吸声。   铁凤一个激灵,想起了昨晚那个美妙无比的梦,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一摸:   光着的!   妈呀,不是梦?!   铁凤顿觉房子塌了一样。   她不敢惊动黄博华,动作十分轻微地挪出了被窝。   却找不到自己的裤子在哪。   她轻手轻脚地从床头的箱子里又找了裤子,窸窸窣窣地穿上。   而后跟做贼似的抱着其他衣服,到外面穿。   一边穿,一边心慌意乱地想着昨晚的事。   虽然睡的太迷糊,但大体发生了什么,她还是比较清楚的。   好丢人!   铁凤不敢多想,匆匆穿好衣服,就出去做饭。   一直到饭都做好了,到婆婆的屋里,帮两个闺女穿衣服,一家人全都起来了,饭也端到堂屋了,黄博华才慢悠悠地走里屋走出来,坐到桌边吃饭。   铁凤不敢抬头直视黄博华,悄悄地盛了碗地瓜玉米糊糊,双手捧到黄博华面前。   黄博华也没说什么,端起碗,喝了一口。   然后就跟两个闺女开起了玩笑。   吃完饭,黄博华就顺便领着两个闺女一块去上学。   因为昨晚喝醉,是被人用拖拉机送回来的,自行车还在大院里锁着,所以他得步行去乡里。   幸好路程不远,走个二十分钟就到了。   父女三个都走了以后,铁凤才敢回屋。   掉在地上的被子已经被捡起来了,床上一片凌乱。   再想到昨晚的事,铁凤突然脸红了。   这天中午和晚上,黄博华都一切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很少跟铁凤说话。   到了夜里睡觉时,两人照旧一人一个被桶。不过,黄博华不再屁股朝着她,而是平躺着睡。   铁凤平日睡的很早,可是这天晚上,因为揣着点心事,就有些难以入眠。   她听出黄博华也没睡着,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僵持着。   等外间的座钟敲响了十点的钟声时,铁凤还是抵抗不过困意,脑子开始昏昏沉沉。   她刚入眠,就察觉被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然后,一只胖乎乎的手落在她身上。   铁凤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这狗男人又想来这一套,趁我睡觉搞偷袭。   好吧,那我就继续装睡。   黄博华一言不发地重复昨天的过程,悄悄脱衣行动,然后悄悄地——   铁凤又是轻轻一声“啊”,她确定了这不是梦以后,就不敢放肆了。   两人在被窝里忙的热火朝天,如鱼得水。   完事以后,黄博华在她身旁躺下来,照旧一言不发。   铁凤摸黑穿上衬衣,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就不能说句话?”   黄博华的呼吸顿了一下,故作不耐烦地问:“我说什么?你让我说什么?”   铁凤在黄博华的强势下又吃了个瘪,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说:   “好歹打个招呼,不然我以为哪只狗爬我身上了。”   “你骂我是狗?!”   “没骂你,我是骂半夜三更不打招呼就往我身上爬的人,爬完了也不吱声。”   黄博华气的一下掀开被子,又回到自己被窝里去了:   “谁再爬,谁是狗!”   可是,第三天晚上,黄博华又悄悄地钻进铁凤的被桶里了。   铁凤望着在她身上的黄博华,说:“狗男人又来了。”   “就你废话多!”   在每天晚上乐此不疲的当“狗男人”的过程中,黄博华神奇地瘦了下来。   等他过段时间去县城看望张春桃,顺道去见程雪飞时,程雪飞一脸惊讶地望着他,问:   “博华,你最近怎么瘦了?”   黄博华笑着说:“最近工作累的。”   “什么工作能把你累成这样?!”程雪飞一脸狐疑,“王乡长不地道啊,也不知道找人替你分担一下,怎么光坑你一个人?”   黄博华苦笑:“没事,我还能扛得住,你呢,你的“大金蛋”下出来了没?”   黄博华特地跟程雪飞打听万元户的情况。   上次开表彰大会,整个西埠乡都知道他们乡有个金灿灿的万元户。但那时候,其实程雪飞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是个冒牌万元户。   这一回,要真正的在县里开万元户大会了,那就得真枪实弹地上了,不能有虚。   程雪飞冲他神秘地点点头,笑道:“放心,大金蛋马上就诞生!”   她的大金蛋,现在都在票房里。   只要去把钱分了,大金蛋就顺利诞生。   她这个万元户,也名副其实了。   “靠谱!”黄博华竖起了大拇指。 第475章   金蛋已下   两个人一道去看张春桃。   来到张春桃病房,看见张春桃正在病房里活动。   张春桃被铁凤两棍子打成重度脑震荡和鼻骨骨折,在县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恢复的差不多了。   不过医生还是让她继续住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张春桃住院的这段时间,一直是程雪飞负责送饭。   不一定是程雪飞亲自送,有时候是郑桂香,有时候是郑桂香的两个闺女一起来送。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程雪飞跟张春桃也开始熟悉起来。   而且,大概因为张春桃久不工作,也不用跟人争执打闹,她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减弱了很多,那张革命脸也变得似乎不那么革命了。   这天程雪飞和黄博华一块来看她,她还主动开口问话:   “黄主任怎么来了?”   黄主任听她语气和善,很是纳罕:   铁凤这一棍子,把张春桃的脑子打好了?   “我来看看你,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说着,黄博华把带来的饼干、奶粉、罐头都放到柜子上。   张春桃神情柔和:“好多了,我早该出院了,但是医生不让我出。”   “那就听医生的,多住段时间!”   他们在病房里,陪张春桃闲聊。   以往张春桃从来不说工作以外的废话,现在也能跟他们聊上几句。   看完张春桃之后,两人离开病房。   路上,黄博华好奇地问:“你觉不觉得,张春桃好像变了?”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没工作吧,估计等出院以后,恢复了工作,又要恢复原样。”   黄博华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成天挨骂,甚至挨打,什么人能顶得住?   就是林黛玉,也能被折磨成张飞。   “我要是王乡长,我肯定不让张春桃做这种工作。”黄博华说。   “那你就好好干,争取早点当上乡长,把张春桃的工作给撤了,随便让她管什么——扫大街也行。”   黄博华苦笑:“我当乡长,猴年马月?”   两人出了医院,在大路上分别。   临走时,黄博华还不忘嘱咐程雪飞,要她尽快把“金蛋”下出来。   程雪飞满口答应,让黄博华放心,金蛋已经在鸡屁股里,马上就能见天了。   黄博华很满意。   等黄博华走了以后,程雪飞就去接她的金蛋了。   她带上赵体育,先去了市文化馆,再去满仓县文化馆,把这两家的票房分了。   两家文化馆,共四间录像厅,一个月,共分得八千三百块票房。   揣着满满一包钱回到临河县,先去信用社,存了整八千。   然后再去葛英雄那,把这边两间录像厅的票房分了。   这边两家,分到了四千两百块。   她拿出两千,又送到信用社存了。   这样,存下整一万,这个金蛋,就下出来了。   她这个万元户,真名副其实了。   剩下两千多块钱,她把所有员工的工资和补贴都发了。   葛英雄和汪母,每人一百。   赵体育八十。   其余各人,各有不同,有的五十,有的三十五。   还有文化馆那帮“闲杂人等”赚的外快。   在这个小县城,五十块钱的工资,已经算是中上收入水平,超出了好多工人老大哥的工资。   各人拿到工资后,都喜气洋洋的,忙着给自己和家里添置东西,或者买酒买肉来解馋。   这天早上汪母来幼儿园,正好遇见郑沐曦、郑沐晨两姐妹出门去上学。   汪母看见两姐妹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打满补丁的旧褂子,下摆已经接过一回,看着破破烂烂,不像话,就去后厨找郑桂香:   “桂香,不是刚发工资吗,你买块布,给大丫二丫做件新衣服。”   郑桂香笑着说:“我也在想这事,我等星期天闲下来,就去买块布,给他们一人裁一件新褂子。”   汪母点头:“这么大的孩子爱面子,老穿旧衣服,会被同学嘲笑的。”   “我知道,以后别人有什么,她们也有什么,不会叫她们丢了面子的。”   汪母放心了。   要是搁在以前,她肯定不会多管闲事。   现在知道郑桂香手里有了点钱,才敢这么说。   她又嘱咐:“买了布,上我们家去做,我有台缝纫机,用缝纫机做的快,一天就能做完,不然一针一线的缝,够你熬的。”   “是吗……”郑桂香脸上笑意更深,“那太好了,到时候我就借用你家缝纫机,周园长,太谢谢你了。”   “别老跟我这么客气。”   郑桂香笑而不语。   等到了星期天,学生们都放假了,老师也都回家去了。   郑桂香忙完里里外外的活,留下两个孩子看幼儿园,她一个人来到菜市场一家卖布的摊子上,买了块山楂红布料,又买了一把黑色纽扣。   拿着布料回去,跟孩子说,要给她们做新衣服,孩子高兴地围过来,看着郑桂香用剪子裁布。   从小到大这,两个孩子的衣服都是郑桂香自己做的。   那时候做的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多数是别人不用的碎布头,郑桂香收集起来,勉强拼件衣服。   拼出来的衣服,花花绿绿,五颜六色,跟乞丐服一样。   或者好一点的,捡别人穿小的旧衣服,缝缝补补,就成了她们的新衣服。   姐妹两个,还从来没穿过真正的新衣服。   现在看着这块干净崭新的布料,不停地摸来摸去,期待新衣服做成的样子。   郑桂香裁好布片,让她们在这等着,她去汪家借缝纫机用。   郑桂香从没去过汪家,只知道他们住在一中家属院里。   来到家属院,稍微打听,就问出了汪家的方位。   郑桂香走到他们家门口敲门进来,汪母出来见是她拿着一把布片,问:   “动作这么快,已经裁好啦?”   “嗯,裁好了,周园长,借你的缝纫机用一下。”   郑桂香其实跟孩子一样,也期待新衣服做出来的样子,所以没顾得上客气,到了汪家,就直奔缝纫机去了。   缝纫机放在汪父汪母的卧室里。   汪母把缝纫机打开,郑桂香就埋头开始缝。 第476章   给大丫二丫做新衣服   她住在娘家时,娘家弟媳妇就有一台缝纫机。   但是弟媳妇不爱干这种针线细活,所以全家的缝补,都落在郑桂香身上。   郑桂香踩起踏板,钢针“嗒嗒嗒”地落在红布上,把两张布片缝在一起。   汪母在一旁看的认真,忍不住赞叹:“还是年轻人手脚利索,我老眼昏花的,干什么都不顶用了。”   郑桂香一边忙活一边说:“周园长,你要有什么针线活,交给我,我来帮你做。”   “行啊,你要是不嫌麻烦,帮我缝几件衣服。”   “你现在就拿过来吧。”   郑桂香缝完手里的两片布,收到一边,抬起头,让汪母去拿衣服。   汪母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的不着急,你先忙你的,忙完你的再说。”   “没事,这些我一会儿就做完了,你先把你的衣服拿过来。”   两个人推让了好一会儿,郑桂香非要先把汪母的衣服缝了,才肯去干自己的活。   汪母见她那么坚持,只好去箱子里翻了几件衣服来。   有的是裤腿开了线,有的是被老鼠咬了个洞。   汪母又到另一间屋子门口,对里面说:“小健,你不是有几件衣服破了吗,拿出来给你缝缝。”   郑桂香一听,原来汪健也在家,一直躲在屋子里没吭声。   汪健在屋里懒懒地说:“不着急,以后再缝也不晚。”   汪母催儿子:“今天正好桂香来了,她缝的比我好,我老眼昏花,手也不听使唤,你快拿来!”   汪健还是没动静。   汪母责怪了一声,自己进去翻了。   翻了几分钟,就抱了几件衣服回到屋里,挨个翻找破损的地方。   多数是袖口磨损。   当老师的,常常要备课、批改作业,袖子很容易磨损。   修补这些地方,不用打补丁,只要来回跑几道就行了。   实在破的厉害的,就在里边放块颜色差不多的布,来来回回缝几道。   不过汪建的衣服还没破到那种程度。   郑桂香手脚并用,很快把汪健的衣服都修好,汪母看了,一脸笑容,抱着衣服送回儿子的房间:   “你看看,桂香的针线活真不错,手很巧。”   郑桂香在这边的屋子,听到汪母在汪建面前夸她,觉得汪母真是小题大做。   这点雕虫小技算什么,怎么敢拿到堂堂的人民教师面前去卖弄?   真叫人难为情。   汪建随便应付了几声,显然对针线活什么的一点都不上心。   又听汪母小声嘀咕:“你别一直赖在屋里,家里来客人了,你出去见见面,老躲在屋里干嘛?”   虽然汪母说话声音很小,但郑桂香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很有些惶恐,自己算什么客人哟,哪敢劳驾汪老师出来见见。   郑桂香的心理包袱,一下子变得比麻袋还沉。   郑桂香不愿多听,又“嗒嗒嗒”地踩起踏板,故意给自己制造噪音,隔绝这母子的谈话声。   可是,过了没多久,一个人影进来了。   这人影明显不是汪母,是一个男人的气息。   郑桂香停下脚,转过头,就看见汪健端了杯水送过来。   郑桂香慌慌张张站起身,不知该说什么。   她怎敢让汪老师给她倒水!   汪建把杯子送到郑桂香面前:“来,喝口水。”   “谢谢!谢谢!”   郑桂香手忙脚乱地去接水。   水很烫,导致搪瓷缸子也特别烫。   郑桂香双手捧着搪瓷缸子,顿时被烫的缩回了手,赶忙捏住两只耳朵。   汪健看到她这个样子,突然笑了:“水刚烧开,热的很。”   郑桂香脸色发窘,觉得自己出了丑。   汪建把茶缸放放旁边的一张课桌上,放下水就走了。   他一走,郑桂香才放松下来,又坐回去继续缝衣服。   她特意加快了动作,一个多小时,就把两件红色的小褂缝好了,就等着回去安装纽扣。   汪母拎起衣服的两个肩膀,提起来看了又看,衣服很周正,没有一点歪的地方,也完全看不到针脚和线头,跟裁缝做的一样好。   “桂香,你这针线活,留在幼儿园后厨真是屈才了,你都能开裁缝店了。”   “园长,可不敢这么说,就算给我家裁缝店,我也不想去,还是留在幼儿园好!”   能得幼儿园收留,已经是她修来的福,她哪敢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汪母见她惶恐的样子,就不再跟她开玩笑。   做好了衣服,正好到了中午。   郑桂香带着衣服回去,想着赶紧把扣子缝上去,给孩子穿上,让孩子高兴高兴。   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头一回穿全新的衣服。   一想着孩子能穿上崭新的衣服,郑桂香脸上自然而然浮起了笑容。   回到幼儿园,在院门口喊孩子:“大丫,开门!”   郑桂香以为,两个孩子肯定会高高兴兴从里面扑出来,看她们的新衣服。   可是,等了一会儿,却远远看见一个老太太从她屋子里出来。   郑桂香大吃一惊:   是她妈来了?!   郑桂香不可思议地望着郑母,不知道郑母是怎么找到这的,但第一个念头是害怕。   刚才一路上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她不是不想看到自己亲妈,而是因为,看到母亲,总是让她难过。   郑沐曦、郑沐晨跟在郑母后面出了屋子,快步跑来:   “妈妈,姥姥来了。”   “妈妈,我的新衣服做好了吗?”   郑沐曦过来,给郑桂香开了门。   两个孩子一开门,就从郑桂香手里拿过那两件衣服。   刚刚还是两块方方正正的布,现在已经神奇地变成了两件漂亮的褂子。   两姐妹高兴地蹦跳起来:“好看,好看,真好看,妈妈,新衣服太好看了!”   “妈妈,我们现在能穿吗?”   郑桂香完全提不起精神,把衣服收了回来,无力地说:   “还没上扣子,等缝了扣子再穿。”   郑沐曦握着衣服不肯松手,央求道:“先给我试试好不好,妈妈?”   郑桂香实在不忍心破坏孩子的兴头,就又把衣服还给她们。转回头,把院子的大铁门锁上了。   这时候,郑母已经走到她们面前。   郑母六十多岁,衣衫破旧,面容枯黄。   满头白发很稀疏,甚至能看到粉红色的头皮。 第477章   郑母到来   老太太看着两个外孙女套上新衣服,脸上浮起满意的笑。   是的,老太太看见闺女有钱了,当然高兴。   “妈,你怎么找到这的?”   郑母把目光挪到郑桂香脸上:“我听人家说的,你在这里帮忙做饭,所以我就找来了。”   郑桂香当初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家时,只说是人家在县城给她介绍了份工作,没说具体在哪,也没说是干什么的。   这两个月来,郑桂香也一直没回去过。   没想到今天母亲会主动找上来。   郑桂香把母亲领到自己住的屋里。   她的屋子不算大,大概十三四个平方。   屋里有一张结实的大木床,一张八仙桌,两把小椅子,还有盆架、脸盆、肥皂、毛巾。   对她们来说算是应有尽有。   墙上刷着白灰,脚下是平整的水泥地面,整个屋子又干净,又亮堂。   郑母再次打量了这间屋子,忍不住感慨:“城里就是不一样,桂香,你现在享福了,住在这么阔气的地方。”   享福?   郑桂香在心里冷笑。   不过,对比从前缺吃少穿的日子,现在不仅能吃饱饭,还能给孩子做新衣服,跟过去对比,确实是享福了。   所以,娘家的人是听说她现在过上“享福”的日子,才来找她的?   “妈,这是人家的地盘,只是暂时给我住的。”郑桂香恹恹地说。   郑母收回目光,笑道:“不管怎么样,看到你跟大丫二丫过的这么好,我就放心了,我刚刚听大丫说,她们现在已经上学了?”   郑桂香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母亲从两个孩子嘴里套出不少话。   “嗯,她们刚上没多长时间。”   “真好呀——谁给交的学费啊?”   “是我们这的园长给交的。”   “哦,你们园长是谁?”郑母很小心地问。   “我们园长是个女的。”   郑母听说园长是个女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郑桂香让母亲在床边坐下,又给母亲倒了碗热水,然后就自顾地去忙她的了。   她让两个孩子把衣服脱下,拿着针线,坐在桌边的小椅子上,开始钉扣子眼,一言不发。   郑母捧着碗,脸上闪过一丝计议,她想说什么,但好几次欲言又止。   琢磨了很久,郑母把两个外孙女支开,才小心翼翼地打听道:   “桂香,村子里都在传,说你外边有人了,是真的吗?”   郑桂香钉手上的针线顿了一下:“妈,你别听人胡说。”   郑母陪着笑,看起来并不相信。   闺女现在住在这么阔气的地方,还有钱给孩子做衣服,明显是发达了。   一个乡下穷苦的小寡妇,突然翻身变成城里人,怎么可能背后没人帮忙撑腰呢?   这肯定是找到靠山了!   “桂香,这里就只有咱们娘俩,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边有什么相好的?”   郑桂香放下针线,语气强硬地说:“妈,真的没有!你别听别人胡说!”   “可是,这几年,不是一直有个女的给你送钱吗?”   郑桂香恨不得当场把手里的衣服给摔了,可是看看年老沧桑的母亲,还是忍住了。   毕竟是自己亲妈。   “妈,你少管这些事,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还不知道吗?”   郑桂香一想起这些年的苦日子,就忍不住要掉眼泪。   自从丈夫去世,她跟两个孩子被赶出家门以后,她就带着孩子回到娘家。   可是身无分文的她,在娘家能得到什么好日子?   回到娘家之后,生产队的人不肯给她工分,她只能跟着一帮孩子去帮忙割猪草,割二十斤猪草,才给一个工分。   一年下来,她的工分,还换不回一袋麦子。   但郑桂香不敢有任何怨言。   后来分田单干,每家每户每个人都能分到属于自己的地。   郑桂香欢天喜地地以为,自己的苦日子到头了,只要自己能分到一块地,她就能安心种地,地里长出庄稼,她跟孩子就不用挨饿了。   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大队部居然没有给她分地!   理由是,她是嫁出去的闺女,她的地,都在她婆家,让她到婆家去要。   婆家?   她就是被婆家赶出来的呀!   没想到,在娘家足足生活了五年,到了分地的时候,她居然仍然是个外人!   那一回,是真的伤透了郑桂香的心了。   婆家不要她,娘家也不认她,她才真正的意识到,她已经没有家了,她成了无人收留的“弃儿”了。   没有地,她的日子比在生产队时更辛苦。   在生产队还能干点零活,换几个工分。   现在工分没了,地也没分到,她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无立锥之地”!   如果,如果没有她那个老同学,经常会送几块钱给她,缓解一下她的困境,她只怕已经冻死饿死了。   现在托了老同学的福,终于脱离了从前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有了份安定的工作,有个住的地方,有顿饱饭吃,每个月还能领到三十多块钱工资,两个孩子也能上学了。   郑桂香已经很知足了。   可是,她刚过上好日子没几天,又被娘家惦记上了。   郑母腆着脸,说:“我知道你从前受苦了,可是你现在的日子不是好过了吗?”   郑桂香无力解释,不知该说什么。   谁让这是自己亲妈呢!   郑母见闺女不说话了,以为闺女服软,继续刚才的话题:   “前几年,一直有个女的给你送钱,你说是你同学,我信,可是,你同学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她凭什么白白给你钱,肯定是别人指使她的,我说的没错吧?”   郑桂香继续沉默。   她没法否认,因为这是事实。   这些年,确实有个人,一直托她从前的女同学,给她送钱。   郑母仔细观察郑桂香的脸色,又说:“你这回在城里找了工作,估计也是那个人帮的忙吧?”   郑桂香模棱两可地说:“反正我在外边没有相好的!你不要再乱猜了!”   “哎,现在你现在有靠山了,过上好日子了,脾气也大了,说不得你了,你也不把我这个没用的老太太放在眼里了。”   郑桂香心累无比,忍着委屈,不想张口。   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第478章   这个钱我不能要   郑母见闺女一副“不抵抗、不合作”的态度,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便宜,就换了个话题。   她看着郑桂香手里那两件新衣服,感慨道:“你现在生活好了,能给大丫二丫做上新衣服了,可是你家里的侄子侄女,还没有新衣服穿,大冷天的,还穿着秋天的单鞋,连双袜子都没有。”   郑桂香扔下手里的新衣服,大步走到床头,打开一只破木箱,从最里面翻出了两张纸币,甩到母亲怀里。   郑母一看到有钱,慌忙张开手去接,生怕钱飞没了。   接到手里一看,是两张五块钱,登时高兴起来。   看着钱,再看看郑桂香的脸色:“你居然有这么多钱。”   郑桂香凄然一笑:“拿回去,给孩子做衣服吧。”   “诶,你侄子侄女一定会念你的好,说你是个好姑姑,你弟媳妇也会夸你的,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说完,郑母把那两张五块钱卷了卷,塞进了裤腰带里:   “那我走了,家里还一堆活等着我干呢。”   郑桂香紧绷着脸客套:“在这吃了午饭再走吧?”   “不了,回家吃。”   郑母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急等着回去交差似的,没有逗留,跟郑桂香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就迈步离开。   郑桂香没有出门送母亲。   她站在屋内,看着母亲走出幼儿园的大铁门,心理防线突然崩溃,转身扑在床上哭了起来。   人穷落魄的时候,连父母都看不起自己。   等自己的生活稍微有了点起色时,这一大家子又要来吸血。   她才刚刚脱离苦海,还没在岸上站稳呢,就又要急着再把她拖进苦海里吗?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郑沐曦、郑沐晨两姐妹听到妈妈在屋里哭,一块走过来,爬到床上。   姐姐捋着妈妈的头安慰:“妈妈,你别哭了,姥姥跟你说什么了?她是不是又跟你要钱了?”   郑桂香爬起来,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抱着她们,默默地流泪。   哭了一通,想起来已经是中午了,孩子还没有吃饭,就擦了眼泪,起来去做饭。   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下去。   过去经历了千难万险,不还是照样挺过来了吗?   人生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为了两个孩子,也得咬牙坚持下去。   她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她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她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往锅里添水,准备下点挂面。   想想现在能有顿挂面给孩子吃,郑桂香又觉得满足,不那么伤心了。   锅里添好水,她摘了两片白菜叶子,准备放到挂面里。   郑沐曦跑过来,小声说:“妈妈,有人来找你。”   郑桂香抬起头,赫然看见葛英雄正站在厨房门口。   郑桂香吓了一跳:   他怎么来了?   郑桂香忽然想到自己刚刚哭了很长时间,眼睛还有点肿,就低下头,不想让葛英雄看见自己刚才哭过。   可是葛英雄已经看到了。   葛英雄把孩子打发走,然后问道:“郑桂香,你怎么了?”   郑桂香掀起围裙,揉了揉眼,说:“没事,被炉子熏着眼了。”   葛英雄看出她在撒谎:“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没事,有困难跟我说,我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葛英雄,你已经帮我了我太多太多了,你帮我的,我这辈子都还不了。”   这些年,葛英雄一直暗中接济她,几乎每个月都会托人送几块钱给她。   虽然这几块钱,最终还是落到娘家人的手里。   但好歹娘家人能看在这几块钱的份上,勉强给她顿稀饭喝,给她件旧衣服穿,给她一张土炕让她有个栖身的地方。   她能到县城,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也是葛英雄帮的忙。   所以,葛英雄就是她的恩人。   不过,葛英雄虽然对她有恩,但这些年,两人其实一直没见过面。   不为别的,就为了避嫌。   她是到了县城来了之后,才见到葛英雄。   但两人为了不引起别人的猜疑,也一直没怎么说过话。   只是偶尔葛英雄来接送孩子,或者郑桂香出门买菜时,会照上一面。   照面后,也只是打个招呼。   郑桂香还没有机会能好好跟葛英雄道谢。   现在葛英雄突然造访,郑桂香十分忐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葛英雄道:“我帮你,也没想着要你还,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别放在心上。”   “你有什么事吗?”郑桂香问。   “唔……”   葛英雄见到了郑桂香,也有些不太自然。   他把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里:“你刚到县城不久,两个孩子还在上学,须要用钱的地方很多,这些钱,你拿着吧。”   说着,葛英雄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十块钱的钞票,放到了切菜的桌子上。   郑桂香愣了一下,看着那卷钞票,有好几张,甚至可能有十张那么多。   她慌忙走过去,把钱塞给葛英雄:“不用,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这个钱我不能要!”   “没事,我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就这一次了。”   “我现在有钱,真的不用你再帮我了。再说,你哪来那么多钱,要是被你媳妇知道了,说不定要找你麻烦。”   葛英雄嘿嘿一笑:“没事,这是程雪飞发给我的一百块钱工资,我媳妇儿不知道有这笔钱,你就安心拿着吧,我没别的意思。”   “那我也不能要你的钱!”   两人就这样拉锯着、撕扯着,连郑桂香也觉得实在不像话了。   她干脆松开了葛英雄,说:“葛英雄,我说真的,你以后不用再给我钱了,我现在能养活我自己跟两个孩子。”   葛英雄也冷静下来:   “我知道,但你刚来县城,要置办很多东西。两个孩子上学,也得买些学习用品什么的。   还有快要过年了,你们也得做件新衣服,办点年货,都得花钱。   你那点工资,哪里能够。   这一百块,你收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你就自食其力。   只要你好好干,程雪飞不会亏待你。就算哪天幼儿园开不下去,她也不会赶你走,她会给你安排其他工作。她这个人,能耐的很。” 第479章   要与时俱进   郑桂香心里特别感动,感动的又要掉眼泪。   但她忍住了,她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的哭哭啼啼,叫人看了丧气。   于是含着泪笑笑:“你想的真周到。”   “没什么,咱俩是同学,现在我二儿子跟你小闺女,又是同学,帮你点小忙没什么。而且,这个钱,算我浑水摸鱼白捡的,你就拿着吧,最后一次了。   你拿了钱,我也就不用惦记你们了。”   郑桂香捏着手里的钞票,还是没忍住,抹了把眼泪:   “那我就收着了。”   “这才对嘛——”   葛英雄把钱送来,没有逗留,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葛英雄走了以后,郑桂香打开钱,数了数,一共十张,整整一百块。   这真是笔不敢想象的巨款!   她还从来没一次拿过这么多钱。   钱拿在手里,整个人都踏实了。   再想想葛英雄这些年,对她们母女不计回报的帮助,郑桂香感叹,自己虽然命不好,但确实遇到太多太多好人了。   要不是有这些好人帮忙,她还不知道处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中。   没别的回报他们的方法,只能以后尽自己的能力,再去帮助别人。   吃完中午饭,两个孩子在屋里写作业,郑桂香继续钉扣子。   因为没人打扰,很快就把扣子钉好,两个孩子直接把新衣服套在身上。   第二天,也是穿着新衣服上学的。   新衣服一穿,两个孩子立刻变得精神抖擞,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特别自信。   ——   程雪飞这边,她把该存的存起来,该发的发下去,手里还留了一千多块钱的零用。   她又拿出来两百给小王,让小王去申城,认真学习彩色照片的洗印技术。   这段时间,除了忙表彰大会和万元户的事,她还写信给伍泉,让伍泉帮忙找个会洗彩色照片的熟练工。   伍泉现在知道程雪飞这人不简单,会照相,会赚钱,还会说流利的英文。   说不定哪天又抖落出一个他从来不知道的才能。   所以伍泉也很小心地维护着两人的关系。   听说程雪飞想派人过来学习彩印技术,随即联系了给他们印刷杂志的印刷厂,找了位高师傅,请高师傅帮忙带几天。   一开始这位高师傅不愿意,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一般人都不太愿意带新人,又操心又得不到什么好处。   但伍泉好说歹说,把程雪飞拉出来,好一顿高大上的吹捧,直接把高师傅忽悠瘸了。   之后程雪飞就让小王收拾收拾行囊,给了他两百块钱,让他去申城学习。   程雪飞时刻在警醒自己:   时代在进步,个人必须进步。   只有与时俱进,才能不被淘汰。   她的团队,也不能固步自封,必须不停地学习,以适应这个即将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代!   把小王送走,县里又召集了他们这一帮万元户,到县委去开会,跟他们说这个“万元户大会”的情况。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人,真的爱开这种发动群众的会,这大概是十年革命里留下的一种惯性吧。   程雪飞也去凑热闹,顺便认识认识这帮最早富起来的大佬。   这些人能在短短几年时间成为万元户,肯定有非同一般的地方。   改革开放虽然已经搞了好几年,但其实政策一直不稳定。   中间有几年打击投机倒把,压制非国营企业,力度都很大,对市场经济造成了巨大影响。   像程雪飞这样,其实也承担了一定风险。   只不过她知道未来几年,经济环境会逐渐宽松,从而打了擦边球,傍上了文化馆,才敢心安理得地扩大自己的生意版图。   程雪飞在县委的会议室里,见识了这帮走在时代前端的大佬。   整个临河县,明面上一共有二十六个万元户。   这个数字当然不准,有的人明明是万元户,但不愿出风头,刻意保持低调。   又或者,这些万元户人里有人打肿脸充胖子,故意冒充凑数。   但大体上,这个数目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程雪飞琢磨了下,自己一不小心,站在财富之巅,成了全县最富的二十六个人中的一个了?   自己这点钱,估计也就在临河县这种小地方,才排的上号。   要是换到了商业气息浓厚的地方,瞬间被秒成渣渣。   所以,她的赚钱之路还很漫长。   她的事业,也还很漫长。   赚钱不一定是全部事业,事业也不一定真正赚钱,她必须随着时代的脚步,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在县委开会时,主持会议的是葛福顺和孙副县长,还有其他几位二把手。   开完会,程雪飞特意去见了葛福顺。   她是第一次见葛福顺,葛福顺也第一次见她。   葛福顺早听说这位女同志如何漂亮能干,还以为是故意夸张。   等见了之后,才真正意识到,一点都不夸张。   程雪飞谈吐得体,举止大方,总是一副放松自如的样子,而且眼里有光,确实让人赏心悦目。   这就难怪这位女同志会那么成功了,人家真的是内外兼修,头脑与美貌并存。   程雪飞正跟葛福顺在县长办公室里愉快地闲聊着,孙副县长突然进来了。   孙副县长看见程雪飞在这,微微愣了一下。   “孙县长。”程雪飞先开口叫了一声。   孙副县长反应过来,也报以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两人多次交锋,可其实只见过一次面,就是姜鸿宇办升学酒那一次。   如今终于真正见上面了! 第480章   飚戏   程雪飞主动起身,笑盈盈地望着孙副县长。   那笑容,却让孙副县长直打哆嗦:   这个笑,总觉得暗藏鬼怪,让人脊背发凉!   可是孙县长仍然摆出了一张笑脸,很亲切地跟程雪飞握了手:   “小程同志,恭喜恭喜,刚才会上没机会说话,早就想私底下见你一面,今天终于见到了。”   “孙县长,我也是,早就想拜访你了。”   孙副县长干瘪地笑了两声:“是吗?看来,咱俩以后得多多碰面,多多交流。”   “是,还得请孙县长多多指点。”   “指点谈不上——对了,二桥跟红梅,最近要定亲,到时候我在县城最大的国营饭店摆酒。到时候,一定要去喝喜酒啊。”   “哎呀恭喜恭喜,到时候我一定去。”   葛福顺呆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两个人演戏。   ——都是戏精。   尤其是程雪飞,这丫头年纪轻轻,在一向圆滑的世故的孙副县长面前,居然丝毫不落下风,表现的比孙副县长更从容老练。   两人明明针尖对麦芒,却给人一种无比和谐友好的错觉。   孙副县长跟程雪飞进行了一场演技比拼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像是受到了侮辱似的,大骂:“踏马的,那丫头片子,居然还敢在我面前演戏!”   而且把我比下去了?!“她才吃了几年饭,老子吃的盐都比她吃的米多!”   不行,孙副县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个小丫头片子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必须把她弄下来!   可是程雪飞这人狡诈的很,处处留了后手,实在没法下手。   前一两年,有个投机倒把的罪,特别严重。   要是程雪飞做点倒买倒卖的活,随便给她扣顶帽子,就够她喝一壶的。   可偏偏这个人精,就不干买进卖出的营生!   把她赶出照相馆呢?   但是照相馆一个小破地方,不会对程雪飞造成实质性的打击。   而且,程雪飞现在是他们西埠乡的招牌,西埠乡那帮人把她当活宝一样供着,也不太好下手。   所以,只能从录像厅动脑筋了。   动录像厅,那就肯定要动文化馆。   从前,孙副县长顾忌葛福顺的面子,不敢为难文化馆,因为一旦为难文化馆,就是跟葛英雄作对。   跟葛英雄作对,就等于戳葛福顺的屁股,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不管了,他非得给程雪飞一个教训,不能再让她这么张狂!   孙副县长想来想去,还是得先拿葛英雄开刀。   葛英雄有什么弱点呢?   这小子仗着他爸是县长,平时有些狂妄,不过这算不得致命弱点,要下手,就得找个厉害点的罪名。   恶意构陷比较困难,因为文化馆那种地方,手里也没多大权力,是个清水衙门,想诬陷个“贪.污腐败”都难以让人信服。   不过,他们在文化馆搞的那个录像厅,听说收入挺可观。   近来流行机关单位出面开公司、办企业。   这些附属事业的营收利润,按照比例,部分上交国家。   部分自己留下,以维持运营。   这就是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颇俱时代特色的“利润留成”,相当于后来的税收。   但是近年一直在改革中摸索,很多东西界限不明,在财政方面很容易出现糊涂账。   只要想查,肯定一查一个准。   一旦查出问题,那就拉大旗作虎皮,好好整顿下文化馆,铲除录像厅这颗毒瘤,看她程雪飞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敲定了主意,孙副县长就开始向财政局那边查账。   财政局也在这个大院里,但是在另一栋二层小楼里。   小楼门口挂着两个竖匾,左边是“临河县财政局”,右边是“临河县税务局”。   其实都是一拨人在干活。   孙副县长去了以后,直接找了副局长朱麻子,借着讨论工作,暗中打听文化馆的情况,问文化馆那边,有没有按时上缴利润。   朱麻子说,文化馆每个月都会上交几百块钱,跟蚊子血似的,可有可无。   不过,当时的大型国营工厂,其实也没有多少利润可以上交。   很多厂子,甚至是亏损的状态。   当年的国企,流行着三个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在明亏,三分之一在暗亏,三分之一微盈利。   可见当时国营企业的生存状态。   就比如孙二桥所在的白酒厂,已经连年亏损。   虽然多次进行改革整组,加强内部管理,但始终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县里一度以为,是那些个人开办的小酒场,抢了国营酒场的的市场份额,导致国营酒厂入不敷出,所以强行关停了好几家个体酒厂。   但这仍然不能挽救国营白酒厂亏损的状态。   偌大一个厂子,几百号工人,沦落到只能勉强靠贷款维持运转,连工资都要拖欠,更别提有什么利润了。   至于文化馆每个月几百块的利润,也是聊胜于无。   “朱局长,文化馆录像厅那边的利润,肯定不止这么多钱。否则,程雪飞怎么可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内成为万元户,好好查查,这里边肯定有猫腻。”   朱麻子明白孙副县长的意思,这是孙副县长故意针对文化馆。   否则,但凡是手里有点财政权力的,都经不起查问,怎么偏偏不查别的企业,非要查一个小小的文化馆?   就文化馆那小破地方,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但朱麻子不敢跟孙副县长对着干,口头承诺,一定好好查。   等送走了孙副县长以后,朱麻子打了个电话去文化馆,找到文化馆的路馆长。   路馆长是正馆长,葛英雄只是个副馆长。有事,还得找正的。   路馆长听说财政局要查账,一下也有点慌。   “朱哥,我们文化馆这边有什么问题吗?”   朱麻子一副大权在握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唔,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想让你过来汇报一下,你们不是有个录像厅吗,主要看看录像厅的营收。”   电话那头,路馆长迟疑了一下:“录像厅,怎么了——朱哥,麻烦你透个风。”   路馆长谄媚的语气,打动了朱麻子。   朱麻子贴近话筒,压低了声音道:“不是我要查,是孙县长的意思,你也知道,录像厅是程雪飞开的,孙县长一家跟程雪飞之间有点瓜葛,估计是想拿你们文化馆开刀呢。”   路馆长似乎有点慌:“这——我们文化馆肯定没有问题啊。”   朱麻子不太耐烦:“没问题更好,不怕查。”   说完,朱麻子就把电话撂了。   电话另一头,路馆长仍然有点慌。 第481章   税务局查账   路馆长之所以慌,是因为,他不敢让财政局那边查账。   一查全是漏洞!   他慌慌地去找文化馆的会计,让会计把录像厅的账本都拿来。   会计见路馆长脸色不太好,询问发生了什么。   路馆长一边翻着账本一边说:“县里要查咱们账,怎么办,你这个账本,能应付的来吗?”   会计明白了什么,好奇地问:“县里怎么突然要查文化馆的账?文化馆这边能有几个钱?虽然有两家录像厅,但录像厅的大头都让程雪飞拿走了,咱们只剩点清汤寡水,县里怎么连这口清汤也要查?!”   会计的语气愤愤不平。   本来录像厅这边就没多少油水,大头都让程雪飞拿走了,他们只有两成的票房分红。   当初他们都觉得两成分红,实在太低,想提高一点,哪怕三成也可以啊。   但程雪飞这人又霸道又刁钻,寸步不让。   他们一直想找机会再重新谈判票房分成的问题,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关键是,葛英雄一直站在程雪飞的阵营里。   胳膊拧不过大腿,路馆长和会计,都不敢跟葛英雄闹掰,所以一直委屈巴巴地忍着,将就着两成的分成。   两成分成之后,还得从中拿出百分之三十上缴财政局。   比如,录像厅的收入是一千块的话,程雪飞要拿走八百,文化馆只有两百。   这两百里,再抽出百分之三十上交,就是六十块。   留到他们手里的,就只剩下一百四十块,供其他的支出。   这是他们文化馆自己的创收,可以自由支配的。   路馆长必须拿出一部分用来改善文化馆的条件,再给在录像厅干活的人发点补贴福利什么的,堵住他们的嘴。   这中间几个环节,每个环节都空子可以钻。   所以,路馆长和会计都知道,他们的账,经不起查。   一查就露馅了。   路馆长望着会计,别有意味地问:“你以为,县里真的在乎咱们交上去的那仨瓜俩枣?”   “那是为了什么?”会计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没敢说。   “是孙县长,孙县长要拿文化馆开刀!”   会计身在文化馆,怎么会不知道文化馆和孙县长一家人的恩恩怨怨?   本来他们以为,仗着葛英雄在这坐镇,有葛福顺这个县长当靠山,可以无所畏惧,没人会查到他们头上。   没想到啊,孙副县长这回大概被逼急了,真的要对他们开刀了!   会计忧心忡忡地问:“所以,这是冲葛馆长和程雪飞来的?”   路馆长默默点头。   明明是冲葛英雄和程雪飞来的,但路馆长很清楚,如果真的查下来,那两个人根本不受任何影响。   因为人家财大气粗的,根本不在乎这点零头小钱!   真正受影响的,是他和会计!   孙副县长这回打错靶子了。   整个文化馆,就数他俩最可怜。   别人都有兼职收入,比如黄世仁,他偶尔给程雪飞当保镖什么的,跟着出差有出差费、补贴。   比如杨大画家,他靠着给程雪飞画海报每个月有几十块钱进账,比他本来的工资都高,生生地把他们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一个档次,吃穿用度都讲究了许多,看的人眼红。   比如彭大诗人等人,也会被请到幼儿园讲个课,每个月也有几块钱补贴。   这都是钱!   最叫路馆长不能接受的是,他前几天刚得知,葛英雄居然也有工资。   整整一百块!   都是馆长,副馆长能有一百块钱工资,他这个正馆长却没有?!   路馆长心理不平衡!   幸亏他和会计平时在账目上做点手脚,有点灰色收入,不然路馆长得梗死。   会计很紧张地说:“路馆长,不能让财政局查咱们的账,孙县长想对付的是葛馆长和程雪飞,但真要查下来,最终倒霉的,是我跟你啊!咱们本来得的钱就不多,为这点钱惹一身骚,太不值得了!”   “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   路馆长很是头秃。   要是为了这点小财,败坏了自己的名声,留下污点,真是太窝囊了。   所以一定得阻止孙县长查账。   不就是为了对付葛英雄和程雪飞吗,肯定有更直接更有效的法子。   路馆长搜索枯肠,该从哪下手呢?   他慢慢地从记忆里挖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路馆长预感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是深挖出来,绝对会挖成大事。   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不确定要不要把这事抖落出来。   他不想得罪葛英雄,但是又不想失去叼在嘴里的这块肥肉:录像厅。   想来想去,豁出去了!   这天中午,他特地去买了条猪五花肉,回到家晾起来,等到晚上,就拎着肉,去了孙副县长家。   孙副县长家刚吃完饭,孙副县长的老婆子侯翠兰正在洗锅。   孙家的一大家子,包括孙大桥一家三口,还有孙二桥,都在客厅里,围着一个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看一部古装电视连续剧。   路馆长的到来,让全家人完全意想不到。   “哟,路馆长稀客呀。”孙大桥起身应酬。   其他人都把目光从电视机上挪开,一起望向路馆长,让路馆长很有些紧张。   他拎着肉,随便往侯翠兰手里一塞,讪笑道:“今天去买肉,觉得肉不错,多买了一块,送给你们尝尝。”   侯翠兰看着肉,笑嘻嘻地招呼:“来就来,带什么东西——来,快进来坐!”   路馆长进来了,脸上带着谦卑而局促的笑。   孙县长微笑望着路馆长,已经猜到了这家伙来的目的。   看来,文化馆的账真的经不住查。   这么想着,心里就有些得意,脸上的笑就显得特别从容。   孙副县长也不跟他兜圈子,起身把路馆长招呼进一间小书房。   关上书房的门,两人落了座,孙副县长主动递了根黄牌香烟给路馆长,让路馆长受宠若惊。   两人点上烟,孙副县长翘起二郎腿,很亲切地问:   “路馆长,是不是税务局和财政局那边要查账,惊动你了?”   路馆长见他开门见山,省了自己再绕弯子了,陪着笑脸说道:   “说不上惊动,不过,确实没想到。”   “这也是例行公事嘛。”   “是是是,例行公事而已。” 第482章   跟小寡妇勾搭   孙副县长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路馆长很配合地拍着马屁。   然后,孙副县长踩灭了烟头,目光咄咄地望着路馆长:   “路馆长,我知道,这次查账,让你惊心了,但我相信,你是个好同志,绝不会有贪.污和作风问题,要有问题,也是年轻人的问题。”   路馆长听出这话的意思了,这是在说:   路馆长,我知道你手脚不干净,但是没关系,你把所有问题推给葛英雄就行了。   路馆长笑笑,说道:“孙县长说的是,我当然不敢搞腐化。还有,葛馆长这人,也没有搞腐化,所以要查账的话,我们是经得起考验的。”   孙副县长眉头微微一拧,有些摸不清路老家伙的用意。   路馆长沉吟了一下,继续道:“葛馆长这人,在钱的方面,还是挺清白的,虽然在作风上有点问题,但他这个人其实不错。”   孙副县长眉头拧的更深了,但随即又展开。   他忙又掏了一根烟让给路馆长,亲自划了火柴,给路馆长点上:   “路馆长,你说,葛英雄有作风问题?”   路馆长吸了口烟,摆出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样子,点点头,凑到孙副县长耳边,神秘兮兮地说:   “孙县长,这话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往外说——葛馆长,常年给一个寡妇送钱。”   孙副县长再也无法佯装淡定,两只眼睛瞪的跟蛤蟆眼一样。   葛英雄这小王八蛋,平时装的人五人六的,原来背地里也有作风问题。   跟寡妇有来往?   孙副县长突然激动地拍着路馆长的肩膀:“路馆长,你怎么知道的?”   路馆长很小声地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原来,葛英雄一直托他的一个女同学——就是在县广播电台当编辑的张菊,给乡下的一个寡妇送钱。   这事几乎没人知道。   那次,张菊到文化馆来找葛英雄,两人在办公室说话,路馆长站在门外不经意听到了三言两语,才知道有这回事。   孙副县长已经兜不住他那满脸的笑意,满脸的褶子都在笑,还假装十分痛惜地说:   “可惜啊,这孩子应该前途无量的,怎么会跟小寡妇勾勾搭搭,犯这种作风问题,要是葛县长知道了,非气死不可。”   嘿嘿,气死才好!   就得杀杀葛福顺的威风,瞧他那一副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鸟样!   路馆长也跟着感慨:“是啊,我也觉得英雄这孩子挺可惜的,要是这事被戳破了,以后的路可就难走了。”   孙副县长激动地搓了搓手:“是啊,真可惜!”   路馆长瞧着孙副县长的一举一动,又说:“不过,如果将来葛英雄真的事发了,把这事传了出去,能不能,能不能继续保住咱们文化馆的那两间录像厅?”   孙副县长明白这意思,这是在提条件了。   提条件好!   提条件的人,才是真心想合作的人!   孙副县长想搞文化馆,如果能在文化馆里得到一个内应,他们里应外合,肯定事半功倍啊。   还愁扳不倒那两个人?   “你想留下那两间录像厅?”   路馆长使劲点头,那两间录像厅赚钱的速度,跟印钞票一样快,谁不眼红?   程雪飞手指缝松一松,整个文化馆都能跟着沾光。   要是能借助孙副县长的力量,把录像厅搞到他个人手里,那用不了几个月,他也能成为万元户了!   光想想就让人激动。   “孙县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发生了些什么意外的话,可以把那两间录像厅交给我来打理。”   这老小子,看起来憨憨的,原来贼着呢。   不过孙县长喜欢,他就喜欢这种有眼力价的。   “路馆长,既然你都开这个口了,好商量,都好商量。”   孙副县长这是同意了!   路馆长仿佛已经看到那一沓沓票子,都成了自己的了!   路馆长眼睛放光地盯着孙副县长:“孙县长,你放心,这里边,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将来有什么须要的,尽管跟我说一声,不方便当面说,就打电话给我。”   两个人心领神会。   孙副县长感慨: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等路馆长走了以后,孙副县长心情大好。   这时候,孙大桥一家看完电视剧,已经回去了,外屋只有侯翠兰和孙二桥母子。   两人正商量定亲彩礼、喜宴的事。   虽然大体事项都定下来了,但一些小细节,还是商量妥当比较好。   一生只有一次的订婚,孙二桥发誓要做的完美,不能留下任何瑕疵和遗憾。   毕竟等红梅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而且,县长家的儿子要办订婚宴,这在本地也算是一件大事,到时候场面也很宏大,县机关和工厂的干部,以及下面乡镇的重要领导肯定都会来喝喜酒。   有这么多人捧场,他们家当然不能办的寒酸。   孙副县长打算到县城最大的国营饭店摆酒席,摆个四十桌。   到时候一定要大鱼大肉、好酒好烟,肯定比姜鸿宇的升学宴办的更排场!   前几年孙大桥结婚时,他爸爸还不是县长,当时只是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订婚结婚都办的很潦草。   现在成了县长了,俗话说的好,“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趁着还在任,一定得大操大办,办的红火盛大,才对得起这个县长的头衔!   侯翠兰和孙二桥母子光想想,就觉得振奋人心!   母子两个正畅想着到时候的大场面,孙副县长一脸喜色地跟孙二桥说:   “二桥,你去老葛家,把红梅叫来。”   侯翠兰先发问:“天这么冷,又这么晚了,叫她干嘛,有事不能明天说?”   “这事越早越好,快,别磨蹭,把她叫来。”   母子两个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是看着老孙开心的样子,肯定是大好事。   孙二桥应了一声,披了件黄大衣,拿着手电筒,出门去找于红梅了。   葛家在另一栋楼,路不远,几步就到了。   来到楼上,敲响葛家的房门,叫于红梅出来,说有事商量。   葛福顺的老婆杜志莲以为小两口要商量定亲的事,就把红梅叫了出来。   于红梅已经脱了衣服准备要睡下了,神情懒懒的,不大想出门。   但听说是孙副县长叫她过去,立马又精神了,回屋套上棉袄棉裤,就跟孙二桥走了。 第483章   单纯的儿媳妇   来到孙二桥家,孙副县长和侯翠兰都在客厅里等着。   侯翠兰一见于红梅,就眉开眼笑,掩饰不住心里的得意。   她抓了花生酥糖给于红梅吃,又给于红梅倒水,服侍的温馨周到。   在侯翠兰心里,这个二儿媳妇可比大儿媳妇强了一百倍。   二儿媳妇长的比大儿媳妇漂亮,比大儿媳妇学历高,比大儿媳妇家庭背景好,性格脾气也比大儿媳妇好。   总之,哪哪都都比大儿媳妇好,比大儿媳妇更能配的上他们家的身份地位。   侯翠兰是一百个满意!   所以,他们家给的彩礼也很高。   光彩礼钱就是一千块,再加上四套衣服,又让金匠打了一个银镯子,一对金耳环,更别提那些洗头膏、雪花膏之类的小物件。   这么大份厚礼,在县城算是独一份。   等以后正式结婚,再给小两口备齐全套家具、家电。   总之,人家有的,他们要有。   人家没有的,他们也要有。   侯翠兰相信,这样的手笔,十年内,没人能超越!   能给自己儿子办一场体面热闹的婚礼,她这个县长夫人,这辈子也算活的够本了。   “孙叔叔,你找我来有事吗?”于红梅一脸乖巧温顺地问。   “嗯,你先坐。”   于红梅坐在沙发上,孙二桥主动坐到于红梅身边,一脸幸福地看着于红梅。   但是于红梅的目光都在未来公爹的身上,看都没看孙二桥一眼。   孙副县长坐在一张藤椅上,笑吟吟地问:“红梅啊,你跟你大表哥关系怎么样?”   “啊?”   于红梅轻轻发出疑问的声音,显然没料到未来公爹会突然问起这个。   孙副县长看着未来儿媳妇一脸天真的样子,又说:   “你跟你表哥英雄,关系不错吧,应该知道一些他的事?”   “嗯,我们从小关系不错,他会带我玩儿,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我。不过,自从他结婚后,我们来往就少了。   尤其是现在,他跟程雪飞搅合在一起,程雪飞看不惯我,就撺掇着我表哥也不理我,现在我们见了面都不怎么说话了。”   说到最后,于红梅满脸失落。   孙二桥在旁边看了,心疼不已,心情突然变得很沉重,在内心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他这温柔娇软的小媳妇,绝不让她再受任何委屈。   要是程雪飞再敢欺负到面前来,他一定跟程雪飞拼命!   孙副县长也故作怜惜地叹了口气:“英雄这孩子被蛊惑了,真是可惜,而且——我今天听人说,你表哥一直跟一个小寡妇有来往,常年给一个寡妇送钱,这事你知道吗?”   于红梅显然怔了一下。   孙副县长见了她这副反应,就知道这个小姑娘不知道有这回事。   孙二桥在一边小声嘀咕:“爸,这些乱七八糟的,别在红梅面前说,红梅懂什么,她还什么都不懂呢?”   言外之意是,一个当公爹的,怎么能在儿媳妇面前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   孙副县长自嘲地笑笑:“二桥,没事,红梅马上就是咱们家人了,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别太见外了。”   孙副县长这么说,孙二桥果然不介意了。   于红梅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然后道:“孙叔叔,你说,我表哥,有作风问题?”   “嗯,看来你表哥瞒的太好了,连你们家人都不知道——不过,这事我也只是听说,不知道真假,所以找你来问问。看来,此事很可能是别人故意污蔑。”   于红梅忽然抬起头来,说:“孙叔叔,要不,我想办法帮你查查?”   孙副县长心里一亮:   上钩了!   他没想到于红梅这么容易上钩,就说:“那好吧,你要是得闲,就去帮忙问问。据说,你表哥一直拜托县广播站一个叫张菊的编辑,给那个寡妇送钱,你要是方便的话,就以你的名义,到张菊那问个话。”   于红梅很听话地点头:“嗯,孙叔叔,这事就交给我吧。”   “先别惊动任何人,万一这事不是真的,对你表哥名声不好。”   “嗯,我知道,孙叔叔放心吧,我有分寸。”   孙副县长笑了。   他是发自内心的笑,因为这儿媳妇太单纯了,心眼简单,将来好摆弄。   他故意对着孙二桥夸奖道:“二桥,你小子有福啊,找了个这么个懂事的媳妇儿。”   孙二桥被说的心花怒放,偷偷瞥了于红梅一眼。   但是于红梅还是没有看他。   于红梅目光有些涣散,好像在想什么。   说完事情后,孙二桥又打着手电筒,把于红梅送出家门。   走在庭院里,孙二桥一直想说点什么,但是于红梅低着头默默走路,一句话不说。   等到孙二桥终于想起说什么时,已经走到葛家的楼下了。   于红梅很冷淡地对孙二桥说:“好了,我自己上去。”   “我送你上去吧……”孙二桥很紧张,“楼梯陡,别绊着你。”   “没事,这楼梯我天天走。”   话还没说完,于红梅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门洞了。   孙二桥想喊住也来不及了。   他就举着手电筒,帮于红梅照楼梯。   等于红梅拐了个弯,就看不到了。   孙二桥略有些失望地呆站在这里,一直等听到楼上的关门声,才转身回去。   回去的路上,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不知怎的,虽然要跟于红梅定亲了,但他和于红梅之间,好像总缺点什么。   他看着他的同事工友,人家谈恋爱,总是暗戳戳地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甚至在结婚前,就偷偷摸摸干那种事情,先上车,再补票。   孙二桥也特别期待,期待有一天能提前上车。   但他和于红梅之间从来没有这样。   他也曾悄悄地去拉于红梅的手,但每次都得到于红梅的怒目而视。   所以,他不敢再造次了。   心里想着,红梅大概是害羞吧。   这么一想,心里又有些热乎和激动,他期待着能早早结婚,结婚了,一切就顺理成章。   话说于红梅回去后,第二天特意请了半天假,专门来到县广播电站。   到了广播电站,打听到那个叫张菊的人。   于红梅之前不认识张菊,也从来没听说过。   不过张菊好像听说过于红梅,两人见了面,张菊就问:   “你就是葛英雄的表妹吧,之前听葛英雄提起过。” 第484章   到广播站打听   于红梅笑着问:   “张姐,你见过我?”   张菊这人性格挺开朗。在广播电站工作,性格肯定不能太腼腆:   “我见过你,不过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跟在你表哥后面,追着你表哥,这么多年没见,已经长大了,女大十八变呀!”   张菊上上下下打量于红梅,真心觉得于红梅长的比从前漂亮了。   于红梅跟张菊言谈中得知,两人原来是高中同学。   上学那会儿,两人从来没有任何来往。   因为那时候,男女同学之间比较敏感。   除非是从小认识的,不然一般很少说话。   他们是参加工作之后,才开始偶尔接触。   因为和张菊的这层同学关系,葛英雄跟张菊的爱人也熟悉起来。   慢慢的,由两个同学的关系,演变成两家人的关系。   平时两家偶尔有个人情来往,彼此生了孩子,都会去喝杯喜酒。   张菊的爱人,在实验小学工作,就是那个叫魏峰的。   当初葛英雄想把程雪飞的两个孩子送到实验小学读学前班,就是去找的魏峰。   此时,张菊不知道于红梅为何突然来找她,她把于红梅请到一间狭小昏暗的办公室里坐下。   于红梅落座后,有些难以启齿地问:“张姐,我知道你跟我表哥关系不错。所以,有些事,想找你来问问。”   “说吧,什么事?”   “就是,我表哥,是不是给一个寡妇送钱?”   张菊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开口说道:“你怎么知道的?谁跟你说的?”   于红梅没说自己从哪知道的,因为她也不知道,她那未来公爹是从哪得到这件私密的事情。   毕竟,好像全家人都不知道有这事。   “张姐,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张菊有点慌:“不,表妹,你别误会你表哥了,他是做好事,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苟且!”   “我懂,我懂……”于红梅生怕张菊会不跟她吐露实情,故意表现的跟他们一个阵营的,“我知道我表哥是什么样的人,你放心,今天这事,不是我表嫂让我来的,只是我个人来问一下。”   张菊听说不是葛英雄的媳妇让表妹来打听的,顿时松了口气。   “张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吧,我一定不告诉任何人!”   张菊看这个表妹一脸诚恳,不像是故意坏事的。   再说,亲表哥和亲表妹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故意坏事呢?   也许是葛英雄的爸爸无意中听说了此事,才支使这位表妹来问问的。   所以张菊就没有了警惕:“嗨,这事,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你表哥真的是心太善了。那个寡妇,是我们高中时的一个同学,叫郑桂香。   高中毕业后,郑桂香回了乡下,之后就再没联系了。   过了几年,我们广播站下乡去采访,我去了一个村子,没想到在村子里遇到了她。   那时候她正背着一兜猪草,手里还牵着两个孩子,衣不蔽体的,看着特别可怜,我差点没认出她。   但她看见我以后,立马掉头就走,我才确定是她。   我追上她,问她怎么了,怎么过成了这副光景。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拽着孩子就走了。   后来我跟别人打听,才知道她的真是情况。   原来她高中毕业回了家以后,就嫁人了。   她爸为了一百块钱的彩礼,把她嫁给了一个酒鬼。   那酒鬼不是个东西,一喝醉就打她,打的遍体鳞伤,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女人,连怀孕时都不放过,照打不误。   后来,也算是老天有眼,有一次那酒鬼喝醉了,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人打架,被当场打死了,我那同学,因为只生了两个闺女,被她婆家赶走了。   她回了娘家之后,过的也很不如意,听说生产队不让她出工,只允许她干点零碎的、分值低的活,连饭都吃不饱。   我去乡下采访,知道了这事以后,回来遇到你表哥,就跟你表哥说了这事。   你表哥表面看着粗心大意的,其实是个心细的人,当时就掏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让我把钱送给我们的老同学。   从那以后,你表哥每个月都会让我送钱过去,也就是偷偷攒下几块零花钱,你表嫂一直不知道。   而且,你表哥虽然一直给她送钱,但是他们两个人,从来没见过面。所以,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   张菊因为觉得于红梅是葛英雄的亲表妹,表兄妹两个关系一定特别要好。   亲表妹,绝不可能去坏亲表哥的事,所以没有隐瞒,全都说了。   而且,张菊觉得这其实是一件值得表扬的好事,是现成的“学习雷锋”的好例子。   要不是顾忌葛英雄的媳妇儿文丽知道后会吃醋,张菊甚至想在电台好好宣扬一样葛英雄的先进事迹。   于红梅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笑着说:   “张姐,你放心吧,我肯定不能出去乱讲。”   “主要是怕你表嫂知道。”   “嗯,我懂,我不会跟我表嫂说的——后来呢,还有没有后续?”   张菊笑了:“你表哥知道,总是这样给她送钱,其实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她有份正经工作,能养活自己跟孩子。   你表哥一直想给她找份合适的工作,但是你也知道,县城里的岗位就这么多,一个岗位,好多人盯着。   郑桂香又拖着两个孩子,想找到合适的工作,总是找不到。   就算有合适的,也得出面去动点关系才行。   你表哥不愿意到处惊动别人,弄的人尽皆知,所以找工作的事,就一直拖着。   后来,跟你表哥关系很好的程雪飞,要开办幼儿园嘛,须要一个做饭的,你表哥就把郑桂香送到程雪飞的幼儿园去了。   这样,才算把我那个同学从乡下带出来。”   说到最后,张菊满脸轻松,她也为自己的同学脱离苦海而感到高兴。   可是,于红梅却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   好久才恢复正常。   张菊又说:“表妹,这事你知道就算了,出去别讲,我怕人家知道会乱传,对你表哥倒是没有什么,就怕你表嫂会生气,你表嫂那个人心眼小,很容易吃醋。”   于红梅缓缓点头:“嗯,我知道。” 第485章   道德败坏的丑事   于红梅离开广播站,站在广播站的门口,心里居然突突直跳。   她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突然觉得,眼前好像拨开乌云见晴天了!   当天晚上,她就去了孙副县长家里。   孙副县长见了她,立马跟她问:“红梅,你去找那个张菊问了吗,到底有没有这事?”   于红梅一脸痛惜地点头:“是,我表哥,确实跟一个寡妇有来往。而且,他们是同学,早就开始勾搭上了——”   在一旁的侯翠兰听到这话,啐了一口:“我早就看出来葛英雄没有表面那么老实,你看,我没猜错吧,真是不知道香臭,什么人都能勾搭!”   孙副县长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可怎么压也压不住,干脆呵呵笑了起来:   “男人嘛,可以理解。”   完了又觉得这话不妥,改口道:“红梅,你打听出那人是谁了没?”   “嗯,我打听出来了,那个人叫郑桂香,现在就在程雪飞的幼儿园里做饭。”   这话一出,倒是让孙副县长和侯翠兰老两口大吃一惊。   侯翠兰激动地站起来,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好啊,我早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原来,原来程雪飞给葛英雄藏着女人呢,呸!”   侯翠兰早就对程雪飞恨之入骨了。   这个女人,先是欺负于红梅,后来又把她大儿媳妇给打了。   因为这事,侯翠兰真是丢了面子,一度在其他干部家属面前抬不起头。   侯翠兰早就想找个机会报复回来了,可是无奈,全家人抓不住程雪飞的把柄。   而且程雪飞已经暗地里投靠了葛家,这也让他们没法下手。   现在好了,这两个人暗地里干了这些道德败坏的丑事,终于找着机会了!   “老孙,他们两个,一定要好好整治整治——红梅,你赶紧把这事告诉你表嫂,必须让你表嫂知道。”   于红梅对未来婆婆的话没放在心上,似乎也不认同。   她的注意力全在孙副县长脸上,她很谨慎地问:“孙叔叔,你说呢,怎么办,我听你的。”   孙副县长一时激动到不知该说什么。   两条腿激动地上下乱颤。   他努力扶住自己的膝盖,拼命摁住,不让自己的腿再抖,但是他的说话声音都变了:   “这事先不能告诉英雄他媳妇儿,这可不光是家事那么简单。”   葛英雄是干部,如果出了这种作风问题,上级一定会严肃处理。   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撤除葛英雄党内外一切职务。   这就等于一棍子将这人打死,再也不可能还阳了。   哪怕他爸是县长,也只能在一边看着干着急。   一旦葛英雄倒台,从文化馆撤出来。   那就没人再给程雪飞的录像厅当保护伞了!   孙副县长再联合那个路馆长,把文化馆的录像厅搞到手,那简直——简直不要太爽!   既能整治程雪飞,把仇给报了,又能顺便为自己谋利益,一举两得!   孙副县长还在内心盘算着,要是录像厅真那么赚钱,那就把二儿子从白酒厂调过来,调到文化馆去,守著录像厅。   那白酒厂的干部,不当也罢,反正一个资不抵债的老厂子,能有什么前途?整天操心费力不讨好。   孙副县长在内心狂笑,觉得这一回,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再抬头看看还什么都不知道的于红梅,心里不免叹息:   这儿媳妇——傻呀!   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看来,等她进门了以后,还得好好调教调教。   在自己家里傻点不要紧,千万别被居心不良的人给利用了,给别人当枪使,那就是真的蠢到家了。   孙副县长怕于红梅回去后透露风声,就劝抚道:“红梅,我知道,英雄是你亲表哥,你肯定不想他因为这件事受到处分。   你放心,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他。   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尽早改过自新,虽然我不一定能做到,但我尽量吧。   还有,你回去后,先别把这件事告诉你舅舅他们,我怕他们接受不了这件事。   你就先放在心里,跟谁也别讲,等我让你讲的时候,你再往外说,知道吗?”   于红梅目光坚定地看着孙副县长,傻傻地点头:“嗯,孙叔叔,我知道了,你不让我说,我一定不会说的!”   “好孩子!对了,订婚时,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要不,到时候再给你买块手表?”   于红梅摇头:“不了,二桥已经给我买过一块手表了,不用再买了。”   “行,反正到时候你们结婚,人家该有的东西,你都有,只多不少,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于红梅羞涩地笑笑。   等于红梅走了以后,孙副县长躲在屋里盘算了一番,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然后,他把两个儿子都叫到自己房间,父子三个,单独在卧室里商量这件事。   兄弟两个都对程雪飞恨之入骨。   他们的媳妇儿都在程雪飞手里吃过亏,一个挨了两巴掌,一个被当众羞辱气哭。   现在得知,终于有报仇的机会了,谁肯放过?   但孙二桥仍然有些顾虑:“爸,虽然说,英雄是自作自受,可他好歹是红梅的亲表哥,万一我们把她表哥给拉下马了,红梅生气怎么办?”   孙大桥一脸不屑和鄙夷:“二桥,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优柔寡断?你难道不知道葛英雄现在跟程雪飞是一伙的?他要是心里还有红梅这个表妹,咱们当初去文化馆找程雪飞时,他干嘛横竖阻拦?”   孙二桥不言语了。   理是这个理,可他心里仍然不踏实,怕红梅生他的气。   孙副县长瞧着儿子这副狠不下心来的样子,劝道:   “二桥,你放心,你媳妇儿是个单纯的人,到时候你哄哄就行了。”   孙二桥听了这话,很疑惑地望着孙副县长:   于红梅好哄?   他怎么觉得,于红梅是他见过的,最难哄最难哄的人?   古语说“千金买笑”,这话放在于红梅身上再合适不过。   孙二桥为了哄于红梅开心,不知用了多少手段,花了多少钱。   有时候连脸都不要了,可于红梅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不敢相信,哪天要是红梅生他的气,该怎么办?该用什么办法哄?   他又不是周幽王,为博得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 第486章   录像厅是块肥肉   孙大桥见孙二桥还是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恨恨地踢了他一脚:   “你要是不想参与,现在走还来得及,但是到时候没你的任何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孙二桥问。   “你说呢……”孙大桥像看白痴似的看着孙二桥,“你想想,程雪飞靠着文化馆的录像厅,从一个农村妇女,变成现在的万元户,这都是录像厅的功劳,咱们可以趁着葛英雄倒台,把程雪飞赶走,再顺便占了录像厅,这么大的好处,你看不到?!”   孙副县长很赞赏地看着他的大儿子:“不错,二桥,你哥说对了,录像厅是块肥肉。等葛英雄一倒台,我想办法,把你从白酒厂调到文化馆。到时候,文化馆的录像厅,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啊?”   “从前,文化馆那种清闲的地方,确实不是个好去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又没什么发展前途。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了录像厅,油水厚的很。”   孙大桥听到这话,动了心思,央求道:“爸,要是二桥不愿意去,让我去吧,我也想多赚点钱。”   孙副县长摇摇头:“不,你还是待在你的农业局,农业局也是很有前途的,让二桥去文化馆。”   孙大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觉得好处都被这个傻弟弟占了。   只怪自己早生了几年。   要是晚生几年,也能趁着他爸当县长时结婚,那可真是够风光、够吹一辈子的!   只能说,傻人有傻福。   孙二桥见爸爸和大哥都已经做了决定,就算自己不答应,他们也会按照计划去做,无奈之下,只好点头:   “好,到时候我去文化馆——可是,这样岂不是得罪了葛县长?”   孙大桥气的又踢了孙二桥一脚:“让你干点事情,你怎么磨磨唧唧,屁事这么多!”   孙二桥被大哥连番挑衅,也有点生气了:“什么叫我屁事多,本来就是嘛,咱们把葛县长的儿子赶出文化馆,自己上位,葛县长看在眼里,他能舒服吗!”   孙大桥不再说话了。   孙副县长道:“这种情况难免,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咱们必须这么做!二桥,你要是不想让程雪飞继续欺负你们,你就听我的。如果这次不听我的话,以后再被程雪飞打了脸,你别到我面前哭哭啼啼。   你看着办,我不勉强你。”   再被程雪飞打到脸?!   那不能够!   孙二桥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叫程雪飞欺负到他们家红梅!   父子三个虽然有点小争执,但最后还是达成了统一:   他们决定对葛英雄下手,用葛英雄跟小寡妇之间的苟且,先扳倒葛英雄。   等葛英雄垮台,再整程雪飞。   同时想办法把孙二桥调到文化馆。   调过去后,彻底摆平程雪飞,把录像厅收入囊中,再来举办孙二桥和于红梅的订婚宴。   到时候就是双喜临门,不对,三喜临门。   又能报了程雪飞的仇,又能得到一笔横财,还能把孙二桥和于红梅的婚事定下来,到时候风风光光大摆酒席!   孙副县长对自己的智商和谋算表示十分自豪!   事成之后,就算葛福顺心里有疙瘩,两家人已经结了亲,孙二桥还得跟葛福顺叫一声舅舅,难道葛福顺能为难自己的外甥女婿?   再说,谁叫他葛英雄不识时务?   要是葛英雄一开始就跟程雪飞划清界限,站在他们孙家的阵营,他们至于费那么多周章去整他?   这怪不得别人。   计划非常完美,下一步,就该考虑如何合理地把葛英雄勾搭小寡妇的事爆料出来,这需要费点脑子。   总不能让孙大桥或者孙二桥直接去人事局告状吧,这也显得太没水平了。   所以,父子三个主要就商量如何爆出这事。   孙二桥一直不吭声,他不忍心帮着爸爸和哥哥去对付于红梅的表哥。   尽管其中的关系比较复杂,利益牵扯也纠缠不清,可他总觉得,要是因为这事惹的红梅不高兴,他该怎么面对红梅。   他左右为难,被动地接受这次计划和安排。   孙副县长还特意提醒他们:“口风紧点,回去别跟你们媳妇说这事,女人嘴巴长,守不住秘密,千万别打草惊蛇——尤其是你,二桥,一个字都不要对红梅说,听到没!!”   孙二桥态度懒散地点头。   孙大桥觉得不放心,又警告:“你要敢说出去一个字,别说录像厅了,到时候婚礼都不帮你办!”   “哦——”   确定好了计划,孙副县长就开始盘算具体步骤。   先把小寡妇的来历摸清楚了,然后再下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听说那个女人姓郑,应该是十五里之外的郑家村的。   打听小寡妇的事,自然落到孙大桥身上。   他是农业局的干部,这时候虽然不是农忙的季节,但郑家村里有个农技站,可以借着到农技站视察的借口去一趟。   第二天,孙大桥按照计划,带着一个副手,骑着自行车来到郑家村。   到农技站转了一圈,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郑家村确实有这样一个人物。   据说,郑家原来还是地主出身,小寡妇的爷爷是附近有名的地主。   这地主老头子可能仰慕有学识的人,坚持把自己的孙女送去上学。   这孙女也很给家里争气,学习成绩很好,一口气读到高中毕业,正好跟葛英雄、张菊是同班同学。   但是,等毕业以后,小寡妇的地主爷爷过世了。   过世没多久,小寡妇就被自己的酒鬼亲爹卖给另一个酒鬼,据说当时收了一百块钱,和好几坛高粱酒。   没几年,姓郑的女人守寡了,带着两个闺女回到娘家。   据村子里的人传,每个月都有个县城来的女人来见小寡妇,好像给小寡妇送钱的。   村子里的人一直觉得好奇,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给一个寡妇送钱。   而且一送就是好多年。   要说平时在小寡妇身上占点便宜,给她点好处,这是能理解的。   但这个郑桂香从来不离开娘家,跟周围的邻居都沾亲带故的,平时也没人会来占便宜,怎么会有人想着给她送钱?   这一直成为村人的悬案。   有人当面问他们家的人,她家人的说法也前后不一,说不清楚。 第487章   憋什么损招   在娘家生活了几年以后,前两个月,小寡妇不知走了什么时运,突然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娘家,说是在县城找了份工作。   村里人不相信这女人能有那么大的本事,一个大老爷们想在县城找份工作都不容易,何况是拖着两个孩子的小寡妇?   肯定是找到下家了。   说找到工作,那是故意给自己遮羞!   但是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才有人在县城看见她,说她确实是在一家新开的幼儿园里给人做饭。   这年头,乡下人能脱离土地,到城里找份工作,就算是扫大街、烧锅炉、收泔水,那也是份工作!   而且,据说郑桂香现在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了,小日子美的很。   这一下,寡妇翻身的传奇故事可把村里的人羡慕坏了,都在揣度,这平平无奇的小寡妇,大概是福星高照,暗地里有贵人相助。   这贵人到底是谁,他们还是猜不出来。   估计连小寡妇的家里人也不知道。   孙大桥把他在郑家村听到的消息带回去。   孙副县长听了,都对的上!   显然,葛英雄跟这寡妇是早有牵扯。   只是最近,才借着安排工作的机会,把人从村里捞到县城,藏在程雪飞的幼儿园。   现在,那个幼儿园也成了藏污纳垢的肮脏地方了,看谁还会把自家的孩子往那种地方送?   这一次,他们不但能夺得录像厅,还能顺便把这家幼儿园给铲平!   孙副县长志得意满。   就凭手里这些消息,绝对能把那两人摁在地上,让他们翻不了身!   不过,具体如何实施,仍然要动一番脑筋。   在孙家父子三个上下打点、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葛英雄似乎有所察觉似的,偶尔会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这人一向坦然,很少有不自在的时候。   这几天却如芒在背。   夜深人静时,忽然想出来哪里不对劲了!   最近孙家人对他的态度大不一样。   几次在院里遇到孙家人,孙家人都笑眯眯的,透着古怪。   要知道,从前遇到孙家人,彼此不是冷语相向,就是故意扭头装作不认识。   现在孙家人,尤其是孙副县长,见了他,就跟见到自己亲儿子似的高兴,还很热心地问他工作怎么样。   我工作怎么样关你屁事,用得着你来虚情假意办好人?!   等葛英雄夜里清醒时,又觉得孙副县长不像是假意敷衍。   那根本就是一种悄悄暗算你的得意。   葛英雄觉得有必要找程雪飞说说这事。   他把程雪飞叫到文化馆,跟程雪飞说,孙家人最近好像暗地里憋损招,态度很奇怪。   “他们家不是一直在憋损招吗?”程雪飞风轻云淡地说。   葛英雄愣了两秒钟:“啊,对,孙家人一直都在憋损招。只不过,这次,他们好像真的憋出来了。”   程雪飞上下审度着葛英雄:“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了?”   “没有啊!”葛英雄一脸无辜,“我葛英雄从小到大,做事堂堂正正,不可能给别人留下把柄!”   程雪飞相信葛英雄的话。   葛英雄也揣摩着程雪飞的态度,小心地问:“我还想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让他们拿捏住了?”   程雪飞笑笑:“我虽然没你那么堂堂正正的,但他们真的不论从哪个方面,都管不到我头上来。”   程雪飞扪心自问,她没干任何非法营生,想给她安个罪名,恐怕不太好找。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很自信,又都有些怀疑对方。   葛英雄受不了程雪飞这种没把他当好人的眼神,耐心地解释道:   “小程,咱们别互相怀疑了,既然咱们都问心无愧,就别管老猢狲有什么企图,他总不能狗急了跳墙,胡乱找茬吧?如今市文化馆都是咱们的地盘,咱们也算是树大根深了,料他也不敢跟咱们叫板!”   “既然你有这个信心,我也不怕,咱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他要是跟咱们客客气气的,咱们也不为难他。他敢玩阴的,咱们也跟他来阴的。他要正面刚,咱就跟他正面刚,咱们真必要怕他。”   葛英雄就喜欢程雪飞这股子不惹事也不怕事的霸气!   “说的好!咱们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看他玩儿什么把戏!”   葛英雄暗中等着出现一个波折。   但他这边一直风平浪静。   事情最先从郑桂香那边开始露出苗头。   一天午后,那个牵着奶牛卖牛奶的妇女,照旧领着奶牛来到幼儿园门口卖奶。   郑桂香已经准备好了盆子,远远看见妇女出现,就端着盆出来买奶。   那妇女把牛绳拴在幼儿园围墙上的柱子上,蹲在牛肚子下面,两手有节奏地捏着奶牛肥硕的乳.房。   一道白的发蓝的新鲜奶汁就喷到下面的盆子里。   郑桂香也难得的,借着挤奶的空闲,蹲在旁边休息一会儿。   她目光扫过大街,不经意间发现,街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老太太的身影。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特地站起来,微眯着眼,定睛细看。   没看错,那小老太太,正是她妈。   一见到她妈,郑桂香的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了下:   前段时间刚来过,这怎么又来了?   上次已经给了十块钱了,这不会又是来想方设法地找她要钱的吧?   上个月的工资已经所剩无几,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她哪里还有钱给家里?   至于葛英雄给的那一百块钱,她决定要花在刀刃上,绝不会贴补给娘家!   郑桂香默默叹了口气。   等郑母走近时,郑桂香迎了上去,问:“妈,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郑母两手空空,一副有心事的样子,特意把郑桂香叫到旁边,生怕人听到似的,趴在闺女耳边小声说:   “桂香,村里已经传开了。”   郑桂香愣了愣:“传开什么了?”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往下沉了沉。   郑母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闺女:“说你在外边有人了,是那个人把你从家里带出来的,给你安排了工作,有这回事吗?”   “妈,我都跟你说了,别听那帮人嚼舌头,没有的事!”郑桂香有些怒了。   “可是这回传的有鼻子有眼,说那个人,是县长的儿子,桂香,到底是不是真的?”   郑桂香只觉得当头棒喝,眼前忽然一黑,差点栽倒。 第488章   村里的传言   郑桂香扶住身后的墙,极力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摔倒。   郑母瞧着闺女脸色煞白的样子,知道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知女莫若母。   老太太纵使耳聋眼瞎,可是闺女在自己眼前生活了三十年,还是比较了解的。   郑母一把抓住郑桂香的手腕,用力握着,声音都变了:   “这么说,是真的了,那个一直给你送钱的人,真的是县长的儿子?!”   郑母不敢想象,自己的闺女,居然跟县长的儿子有来往?   乖乖,村支书的官已经够大了,这县长家的儿子的官职,肯定比他们村的村支书还大!   最近几天,整个郑家村传的沸沸扬扬的,郑母听了完全不信。   自己的闺女要是认识县长的儿子,至于窝在那个茅草房里受那么多苦吗?   肯定老早就托了这曾关系,找到别的出路了。   可是郑母转念一想,可不就是吗,闺女突然找到了工作,搬到县城来住,这肯定是有大人物在后面帮忙啊!   郑母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才到县城来亲自问问。   这一问,看见闺女的反应,就知道村里的传言是真的了。   郑桂香靠着墙,紧张地问:“妈,你这是听谁说的?”   “村里人都这么说。”   “村里人是怎么知道的!”   “——”   郑母答不上来。   她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她最早是听隔壁家的小媳妇说的。   隔壁家的小媳妇,也是听别人说的。   至于源头在哪,恐怕没人说的清。   “桂香,你这死孩子,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县长的儿子!”   “这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桂香,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县长儿子的,你们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给你送钱,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有!”郑桂香语气很强硬,“妈,不要听别人乱传,不是外边传的那样,你不要信!”   郑母气的不轻:“你翅膀硬了,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我不就是问你几句,你上什么火?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有这回事,你还跟我嘴硬!”   “妈,我不想跟你吵,我再跟你说一遍,没有的事,别人不信我,你还不信我吗,我这些年在家里就没出过远门,你又不是不知道!”   郑母长出了一口气,逼问:“你还是不承认了是吧?”   “我承认什么?!”郑桂香冷冷地盯着母亲,再也没了耐心,甚至觉得十分寒心。   连自己亲妈都不信任她!   郑桂香觉得眼泪已经快涌到眼眶里了,她极力忍着,不让情绪扩散。   郑母见闺女马上就要急眼了,这才稍微软了下来,语气和缓地说:   “桂香,咱们是亲娘俩,你是我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好,既然你不跟我说,我也不多问。不过,既然你认识县长的儿子,你看看,能不能托他帮你几个弟弟在县城找份工作?”   郑桂香使劲推母亲的手:“我没那么大脸去求人家!”   郑母牢牢握着郑桂香的手腕不肯松:“你这死孩子,你自己到县城过好日子了,你就不管你弟弟了,他们是你亲弟弟!”   郑桂香无话可说,满心苍凉。   母女两个一个拉,一个扯,就好像要打架一样。   旁边挤奶的妇女也扭过头来看她们。   汪母在幼儿园里,恰巧从一间教室里出来,隔着半面墙的栅栏,瞧见郑桂香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撕扯,赶忙跑过来问: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郑桂香嗓子里发哽,一时说不出话。   郑母看着汪母,见这老太太虽然满头银发,但是脸色红润,穿的干干净净,身上一个补丁都没有,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老太太,于是笑着说:   “没事,这是我闺女,我跟我闺女说几句话。”   “说话就说话,别扯着孩子呀。”   郑母仍然满脸堆笑:“她不听话,我得扯着她。”   汪母走到母女两个面前,先上下打量郑桂香,见郑桂香低着头,浑身都在抗拒着,就知道母女俩有矛盾。   汪母了解郑桂香性格敦厚,应该不会故意跟自己亲妈吵架。   大概是郑桂香的母亲有什么过分的要求,郑桂香才如此抗拒。   汪母脸上浮起了笑意,说:“她不听话,你也别扯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打架呢?”   说话间,汪母的手也轻轻放到郑桂香胳膊上,柔声细气地对她说:   “郑桂香,你快去厨房烧点热水,孩子等着喝呢,别耽误了。”   郑桂香知道汪母是故意帮她,她默默点头,再去推母亲的手。   这次,郑母没再死缠烂打硬拉着闺女,不得不松开。   郑桂香快步逃回院子里。   郑母无可奈何地望着闺女离开,叹了口气,又问了汪母一句:   “大姐,你也是这幼儿园的?”   “嗯,是。”   郑母笑道:“我们家桂香脾气犟,她要是不听话,你尽管说她就是了!”   汪母点点头:“好……”   郑母又朝院子里望了一眼,见闺女已经钻进屋子里,就又冲汪母笑笑,转身离开了。   郑母走后不久,牛奶挤好了。   汪母端起牛奶,回到厨房。   进了厨房,看见郑桂香正坐在小凳子上,低垂着头,偷偷抹眼泪。   汪母把那盆牛奶放到灶台上,走到郑桂香身边,弯下腰,轻声问:   “怎么了,跟你妈置气了?”   郑桂香吸了下鼻子,摇头:“没事——我去煮牛奶。”   郑桂香揉了揉眼睛,起身把那盆牛奶倒进一口大锅里。   盖上盖子,开始往灶膛里引火。   汪母见郑桂香不愿多说,也没多问。   谁还没有个说不出口的苦衷?   人家不愿说,非要追着人家问长问短,那就是往人伤口撒盐!   汪母走后,郑桂香心不在焉地煮着奶。   因为走神,烧火的时候没有注意奶已经沸腾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奶泡已经顶开了锅盖,溢了出来。   她慌忙起身掀开锅盖,掏出灶膛里的柴火,又心不在焉地把牛奶盛到一个铝皮桶里,送到教室。   等忙完这一切,她顾不得收拾厨房,回屋换了件干净衣服就出去了。   她不知道村子里的消息是谁散播出去的。   这几年,村子里的人一直都知道有个女同志给她送钱,但没人知道葛英雄的存在。   这事一直特别隐秘。   据她所知,除了葛英雄、张菊还有她自己,别的没人知道。   为什么会突然传的人尽皆知?   郑桂香之所以怕这事被人知道,不是担心自己。   这么多年缺吃少穿的苦日子都挺过来了,她还怕几句流言蜚语?   她是怕这事给葛英雄造成麻烦。   所以她必须去问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第489章   谁是泄密者   郑桂香找到了临河县的广播电台。   电台是一栋二层水泥楼,外观上看着很气派。   郑桂香进了楼里,一路打听,在二楼演播室外找到了张菊。   张菊见到郑桂香,感到非常意外。   这几年,张菊几乎每个月都会到郑家村去,给郑桂香送钱。   加上两个人曾经是老同学,所以比较熟悉。   之前葛英雄给郑桂香找工作,也是张菊亲自去郑家村,把这事告诉郑桂香的。   但自从郑桂香来到县城以后,两个人就没见过面。   “郑桂香?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没什么特别要紧的,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你了?”   “没有,跟我来吧。”   张菊很给老同学面子,把郑桂香带到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两个人坐下来。   郑桂香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问:“张菊,知道你事情忙,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葛英雄让你给我送钱的,又给我找工作的事,还有谁知道?”   张菊眨了眨眼:“就我们三个知道啊。”   说完这话,张菊的目光又闪了一下。   但是她随即恢复了正常,没说什么,她反问:“怎么了?这事传出去了吗?”   “嗯——现在郑家村的人都知道,是县长的儿子托你给我送钱的。”   张菊脸上划过一层阴云,随即劝慰:“郑桂香,你先别着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坏事,葛英雄这是行善做好事,就算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不……”郑桂香打断了张菊的话,“张菊,葛英雄虽然是在做好事,虽然我们问心无愧。但这事禁不住人们恶意揣测,我担心的不是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我是怕被居心不良的人知道了以后,会给葛英雄添麻烦。葛英雄已经帮了我太多,我不想连累他。”   张菊安慰道:“你放心吧,应该没那么糟糕,葛英雄是县长的儿子,谁会没事找县长儿子的麻烦?”   郑桂香见张菊一脸不担心的样子,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没用了。   不是人家的事,人家肯定不能感同身受。   可郑桂香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最后,她很无奈地说道:“但愿如此,不过,还是麻烦你去问一下葛英雄,是不是他不小心把这事透露出去的,我总觉得,这事不该那么快传到郑家村,这里面可能有人故意使坏。”   郑桂香不能亲自找葛英雄。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必须避嫌。   而且,她跟葛英雄之间的关系还挺微妙的,自己混的这么落魄,也实在不好意思去见人家。   张菊答应她,说等下班了,会去问问葛英雄。   等郑桂香走后,张菊才开始隐隐不安。   她没有跟郑桂香说实话。   这事不光他们三知道,前几天,葛英雄的表妹还亲自来找她问过这事。   张菊当时觉得,葛英雄的表妹又不是外人,而且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就都如实告诉那位表妹了。   怎么才说了没几天,事情就传到郑家村了?   郑家村虽然离县城不远,才只有十五里路。   可是,这又不是爆炸性的新闻,值得去大肆宣讲。   只不过是一个好心人给一个穷寡妇点帮助,这点小事,没啥特别的亮点,光靠人的嘴,恐怕没那么快传到村子里。   下班后,张菊没有直接回家。   她先去了文化馆,希望葛英雄还没回家。   这事绝对不能到葛英雄家里谈,要是不小心被葛英雄的媳妇文丽知道了,可不得了。   文丽是个醋坛子,要是让她知道,自家男人每个月省吃俭用,给别的女人送钱,非吵翻了天不可。   刚走到文化馆门口,抬头就看见葛英雄。   葛英雄咧嘴笑着:“这么巧,上哪去?”   “来找你有事。”   葛英雄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文化馆跟广播电台偶尔会有些合作,所以葛英雄并不意外:   “要不要到办公室谈?”   “就在这说吧……”两人站在文化馆的外墙下,张菊说道,“刚才郑桂香来找我了。”   葛英雄的目光明显亮了一瞬间,神情随即变得正经起来:   “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不是,她跟我说,现在他们村的人,都知道你给她送钱了。”   葛英雄眨巴眨巴眼,好久没反应过来。   他一时没有想太多,也没想的那么深,但仍然察觉到一丝蹊跷。   张菊又问:“你是不是把这事跟别人提起过?被传出去了?”   “没有……”葛英雄语气很肯定,“我谁都没说。”   葛英雄不傻,这事一旦走漏了风声,对两个人都不好。   一个是寡妇,一个是有妇之夫,让人家知道,肯定会胡乱猜疑。   张菊听说葛英雄没往外传,一下子泄气了。   如果事情不是从葛英雄这走漏出去的,那就是那个表妹说出来的了。   这样的话,张菊就成了泄密者。   可是,张菊明明跟那位表妹交代过,让她不要往外说,表妹当时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还会往外传呢?   难道那个表妹不知道,这事传出去,有可能对她表哥造成影响吗?   张菊内心开始怨怪这个不懂事的表妹。   早知道就什么都不说了。   葛英雄起了疑心:“他们村的人怎么会知道是我让你送钱的?”   张菊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于表妹来找过她的事说出来。   葛英雄见她这个样子,追问道:“你跟别人说过吗?”   张菊一脸抱歉:“你表妹来找过我。”   “啊??”   “你表妹怎么会知道这事?”   葛英雄呆了好久:“我表妹,你确定是我表妹?”   “是啊,她自己说是你表妹,她小的时候,我见过她,有点印象,应该就是她。”   葛英雄突然有些头秃:“她是从哪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啊,她来找我,一上来就问我,你是不是一直给一个寡妇送钱。”   葛英雄无意识地攥起拳头,捶了下墙,然后扶着墙深深地叹息一声。   张菊见他这样,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把这事告诉表妹,很忐忑地问:   “怎么了,我是不是做错了?”   葛英雄强迫自己扯了个很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跟你没关系。”   “对不起,我当时认为,那是你亲表妹,你亲表妹,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是啊,我亲表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表妹的心思,已经不能用坏来形容了,简直是恶毒! 第490章   终于来了   葛英雄忽然觉得,这几天他一直在等待的波折,终于来了!   难怪这几天孙副县长一家人古古怪怪。原来,原来是用这件事准备给他下套!   可是,于红梅怎么会知道他这些年一直给郑桂香送钱呢?   这事只有他和张菊还有郑桂香知道。   郑桂香肯定不会往外说。   他自己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连他爸妈和弟弟都不知道。   至于张菊——张菊应该也没必要拿这事出卖他。   张菊如果是那种靠不住的人,怎么会连续多年帮他跑腿送钱?   就冲这一点,葛英雄也相信张菊。   葛英雄想来想去,想不到哪里出了纰漏。   不过好在,他跟郑桂香之间是清白的。   就算孙副县长那老不要脸的,拿这事诬陷他,他也问心无愧!   这天晚上,他故意没有回家吃饭。   下了班后,直接来到父母家里,跟爷爷、父母还有于红梅一起吃饭。   坐在饭桌边时,他一直在暗中观察于红梅的神色。   见于红梅神情自然,没有丝毫心虚的样子,葛英雄就觉得脊梁骨一阵凉意漫遍全身。   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妹,居然这么会掩饰!   这样一个女人,要是真的嫁给孙二桥,就孙二桥那个憨熊,这辈子也玩不过一个于红梅。   不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于红梅跟孙家其他人挺般配。   尤其是孙副县长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葛英雄突然很想知道,将来公爹要是跟儿媳妇斗起来,谁能掐的过谁?   他无法想象。   两个人半斤八两、各有千秋。   葛英雄把思绪从漫无边际的脑海里抽了回来,故意问于红梅:   “红梅,定亲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摆喜酒?”   于红梅头也不抬,拨弄着碗里的面条,柔声细气地说:   “准备过两天就把礼送了,然后等过了阳历年,就去摆酒。”   杜志莲笑眯眯地批评儿子:“喜酒的日子都定好了,你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当表哥的,对自己表妹这么不上心。”   葛英雄笑了一下。   是冷笑……   他忍着怒意,敷衍地问:“你结婚了,想要什么礼物,我帮你买一样。”   于红梅说:“不用了,该买什么,二桥他爸妈都会帮我们买的。”   杜志莲突然插嘴说:“老孙两口子,在娶儿媳妇这件事上,真是大方,听说在国营饭店足足定了四十桌,到时候什么山珍海味都有,还要遍请县里、乡里所有的干部来喝喜酒。”   说着,杜志莲又望着默默吃饭的葛福顺说:“要是换成你,你也不一定办的这么排场吧?”   杜志莲一脸艳羡。   女人都好攀比,什么都比,从吃饭穿衣,到儿女前程,都爱跟人家比个高低。   尤其在娶儿媳妇、办酒席这件事上,就更别说了。   能把娶儿媳妇的事办的风风光光的,好好出一回风头,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葛福顺却什么都没说,继续默默吃饭。   葛英雄忍不住道:“妈,老孙就是想借着办喜酒来敛财,顺便出出风头,你别拿他跟我爸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整张桌子的人一起瞪着他,怪他说话口不择言,不该当着红梅的面说这些。   葛英雄却无所畏,一点也不心虚。   他说的还是客气的!   本来嘛,老猢狲大小是个副县长,就不应该把一个订婚宴操办的那么隆重。   这不是明摆着想收礼的吗?   订婚宴都办的这么盛大,那到时候结婚了,估计一个国营饭店都摆不开了!   这时候,于红梅轻轻放下饭碗,语气平静地说:“我吃饱了,回屋去了。”   于红梅起身离开座位,回到屋子里,把门关上。   动作轻的就像是个低眉顺眼、受人欺负的小媳妇。   葛福顺狠狠瞪了葛英雄一眼。   杜志莲小声斥责:“你怎么能当着红梅的面说这个?”   葛英雄见全家人都被这个单纯无辜、乖巧柔弱的表妹骗的团团转,他也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回去了。”   气也气饱了!   葛英雄回去后,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明白孙家人一直把他和程雪飞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想报仇。   但因为程雪飞这人做事滴水不漏,才没让孙家人抓着把柄。   葛英雄没想到,那帮人居然要从他身上下刀!   看来他们这回是破釜沉舟、志在必得了。   这下怎么好?   葛英雄觉得应该把这事告诉程雪飞,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但是该怎么说呢?   葛英雄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他和郑桂香之间的事。   程雪飞肯定会问他为什么要给连续多年给郑桂香送钱。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牵连着他心里的一块旧伤。   他不想自揭创口。   真他妈艰难!   葛英雄本以为,孙家的人没那么快报复到他们身上。   可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他爸葛福顺就把电话打到文化馆,让他晚上回家里一趟。   语气严肃的让葛英雄察觉到事情不妙。   晚上,他又一次来到父母家。   这回,等着他的,不是热腾腾的面条,而是葛福顺那严峻的脸。   “爸,怎么了?”   葛福顺坐在沙发里,抬头冷眼瞄着儿子。   葛英雄不敢造次,又弱弱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写信到县人事局还有市里告状了,说你搞腐化,有作风问题!”   果然是这个。   葛英雄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   他很坦然地在一旁坐下。   葛福顺见他这个表现,问道:“这么说,告状信是真的了?”   “一派胡言!”葛英雄很冷静地说。   “你的意思是有人恶意诬告?”   “我都懒得说——”   葛福顺见他像是另有隐情的样子,长吁了一口气,问:   “到底怎么回事,你必须跟我说清楚,如果上面真的查下来,查出有这事,你让我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有可能把你开除了,知不知道?!”   葛英雄摊了摊手:“无所谓,想开就开。”   葛福顺很不满他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严厉地说:   “不要意气用事!”   “我没有意气用事。”   父子两个对视着,两道强势的目光在空间里碰撞摩擦,撞的火光四射。 第491章   都给老子滚   最后,还是葛福顺在这个强横的儿子面前先服了软,他问:   “告诉我怎么回事,一个字的谎话都不要搀!”   葛英雄也没再跟父亲对峙。   他先朝于红梅住的房间瞥了一眼,问:“红梅在家吗?”   “没有,她在孙家——这事情跟她有关?”葛英雄没有说。   就算他告诉父母,说这位亲表妹联合孙家的人一起陷害他,估计父母也不会相信的。   那就别白费口舌。   葛英雄把这几年,他给一个老同学送钱的事情都跟父亲坦白了:   “我虽然给她送过钱,但我跟她之间也没有任何来往,只不过最近,我才给她找了份工作,这明摆着是那帮居心不良的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往我身上泼脏水!”   葛福顺目光灼灼地盯着葛英雄,他问了一个让葛英雄很意外的问题:   “你这个同学,是不是当年那个同学?当年你求着我给她找工作的那个人?”   葛英雄心里倏地一紧,有些喘不过气。   他不愿揭开的陈年创口,还是让人给揭开了。   他妈的!   孙家那帮人统统去死吧!   还有那个狼狈为奸的于红梅!   他们怎么对付他,他都能接受,但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那帮人翻出这桩陈年旧事来对付他!   葛福顺见儿子胸前剧烈起伏着,知道自己说的没错:   “所以,他们说的那个寡妇,就是当年那个同学?”   葛英雄咬了咬牙,痛心地说:“如果当年你能帮她找个工作,她也不至于回到乡下,被她爸卖给一个酒鬼,她也不至于后来沦落到那个地步!”   “你怪我?”葛福顺脸色动容,“当年那是个什么社会环境,你不知道吗,她家里是地主,如果我同意你们两个,你想想你自己会被划成什么阶级?你会是什么成分?”   葛英雄知道,父亲说的没错。   他没有资格去怪罪父亲。   以当时的政治环境和社会氛围,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他站在他父亲的角度和立场,他也不会同意的。   这就是时代的悲哀!   谁也躲不过去。   但葛英雄每次回想起这些事,总觉得胸口堵的慌。   他每次都在想,如果当年再坚持一点,想尽一切办法,把刚刚高中毕业的郑桂香留在县城,随便找份工作,哪怕到破烂厂找份临时工作,郑桂香也不至于被迫嫁给一个酒鬼,才二十岁就守了寡,过了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缺吃少穿的日子!   葛英雄又痛又悔。   但是人生不能重来,已经这样了,他只有尽力弥补。   没想到,这才把郑桂香调来没几个月,就发生了这档子事!   这到底是谁他妈走漏了风声?   于红梅和老猢狲一家子,到底从哪里知道的?!   葛福顺见儿子扭过头,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知道这件事触动了儿子的痛处,就不再追问了。   他换了副宽容的口气,问:“这事幕后主使是谁,你知道吗?”   “还有谁,除了老孙那一家,还有谁?他们就是想扳倒我,然后对文化馆下手,再然后,跟录像厅作对!”   说到这,葛英雄又转过脸来,冷笑了一声,继续说:   “他们以为,拿捏住一个文化馆,就能对付程雪飞,天真!”   “你确定是他们?”   葛英雄还想说,除了老孙一家人,还有你那个宝贝外甥女于红梅。   但这话他没说出来。   说出来,父亲不但不信,还会批评他。   没办法,于红梅实在是伪装的太好了,跟变色龙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普通人已经分辨不出她的真实面目。   “爸,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了,我这回倒是要看看,老孙那帮人要怎么把戏唱下去。”   “我不管?我不管的话,再让事情发展下去,说不定直接把你开除。”   “我说了,开除就开除!老子不怕他!”   “别给我胡言乱语——你先回去,回去好好冷静冷静。”   葛英雄腾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巧的是,他刚要开门,门响了。   葛英雄打开门,看见于红梅和孙二桥正站在门口。   孙二桥没料到葛英雄也在,一见到他,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讪笑道:   “英雄哥,你也在啊?”   葛英雄原本已经把怒火给压下去了,可是一看到这两人在一起,那火气腾地又蹿了上来,顿时爆发了:   “滚,都给老子滚!还有什么脸上我们家!”   于红梅“嘤”的一声,哭着跑走了。   葛福顺呵斥道:“英雄,你发什么疯!”   葛英雄根本不理会父亲的责骂,冲孙二桥叫嚣:“孙二桥,我告诉你,于红梅不是个善茬,你小心栽在她手里!”   “你——你怎么这么说?”   孙二桥白着一张脸,扭头去追于红梅了。   那两人都走了以后,葛福顺才起身,指着儿子骂:   “你个混账东西,怎么连你表妹都骂?”   “要不是她当搅屎棍,孙家人能这么针对我们吗?”   “你,你别把什么都推到你表妹身上,你快把她追回来!”   追个屁!葛英雄在心里骂了一句,转身大摇大摆的走了。   葛英雄趁着夜色走回家,路上,天空飘飘洒洒下起了小雪。   轻盈细碎的雪花在黑夜中发着黯淡的光芒,如同万千精灵。   这雪下的可真他妈应景!   雪下了一整夜,天亮时终于停了。   早起,雪积了有一寸厚。   各家各户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   程雪飞早起来到幼儿园,跟郑桂香一块扫雪。   四个孩子就在院子里追逐打闹,躺在雪地里打滚。   七点半时,外面街面上的大喇叭响起了早间音乐,每天都是那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等音乐放完,喇叭里响起了男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嗓音:   “下面通报一则批评,下面通报一则批评,临河县文化馆副馆长葛英雄,因犯作风问题,被记大过,党内警告处分,望深刻反省自己的过错,好好改邪归正。下面通报一则批评——”   程雪飞听了这则通报,一脸懵逼地望着电线杆上的喇叭:   这特么——简直猝不及防!   就听旁边的郑桂香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扫帚落在雪堆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程雪飞回头看向郑桂香,只见郑桂香脸色煞白,白的跟雪一样。   程雪飞恍惚觉得: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精彩内容? 第492章   直接通报批评   这天早上,葛英雄一如往常地待在家里,等着媳妇儿给他盛饭。   早饭是地瓜粥和榨菜丝,还有前一天晚上剩的豆腐炖白菜。   外面的大喇叭说了什么,他没有在意。   天寒地冻的,门窗紧闭,只能模糊听到音乐声。   这时,出门买油条的大儿子葛腾,推开门冲进来大喊:   “爸爸,爸爸,大喇叭里说要批评你,你快听听!”   葛英雄像是有所感应似的,赶忙起身走到窗口,打开窗户,就听到了那则响彻整个县城的通报批评。   葛英雄完全被惊呆了。   好久才反应过来:   这特么什么骚操作,没调查、没谈话、没写检查,居然直接通报批评!   还是一大清早就在广播里这么吵嚷。   妈的,在临河县住了这么些年,头一回遇到这种傻逼行为!   文丽端着一锅地瓜粥,愣愣地站在屋里。   她也呆住了,她第一个反应是:   是不是念错名字了,还是她听错了?   葛英雄犯了作风问题?   我是他媳妇儿,每天睡在他枕边,我居然不知道他犯了作风问题,还是从大喇叭里听到的!   “我是不是听错了,还是他们念错名字了?怎么一大清早就来通报批评?”   葛英雄气的肝疼。   一万句骂人的话全堵在脑门里,造成了严重拥堵,堵的他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这则通报批评,不光让程雪飞、郑桂香、葛英雄一家人感到震惊,包括整个县城都震惊了。   从来没有大清早就给人通报批评的先例。   而且,以往有任何通报批评,都是某件事情闹的满城风雨之后,即便不是满城风雨,也会是小范围内的大事件。   可是这则批评一出来,除了县委县政府几个知情人以外,所有人都一脸蒙圈,都不知道葛英雄究竟犯了什么样的作风问题。   其实,这则通报批评,是孙副县长昨天晚上临时决定的。   昨天晚上,孙二桥送于红梅回葛家,开门撞见葛英雄,被葛英雄不留情面痛骂一顿。   于红梅当时哭着跑了。   两人又回到孙家,于红梅哭的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都哭瘫在了沙发上,可把孙副县长老两口和孙二桥心疼坏了。   一向好脾气的孙二桥也忍无可忍了:   在家里大骂葛英雄这人不分是非。   骂他他能忍,但是骂于红梅,他忍不了!   孙副县长也觉得必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本来想着一步步来,先组织群众给县里和市里写告发信,引起上面的重视。   到时县里肯定会找葛英雄谈话。   葛英雄肯定不会承认,然后县里会派人到郑家村进行走访调查。   郑家村那边,他们也已经提前散播好了“事实真相”,整个村的村民都知道县长儿子跟小寡妇有来往。   只要一调查,就能坐实葛英雄的罪名。   就算葛英雄再怎么狡辩,也徒劳无功。   定了罪名后,再让葛英雄写书面检讨。   最后广播电台正式通报批评。   孙副县长原本安排的明明白白。   可是,既然这小子这么张狂,那好,直接略过其他过程,来个先声夺人!   先把罪名安在你头上。   整个县城,十几个大喇叭一起响,让数万人口都知道葛英雄犯了作风问题。   只要闹的人尽皆知,不错也错!   这天晚上,他亲自去了广播电站,找到值夜班的播音员,把这项通报任务交给播音员。   播音员有些犯愣。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也从来没有县长直接找到广播电台,要求广播电台播放这样的通报批评。   但是架不住孙副县长的威逼利诱。   孙副县长特意提起,广播电站的站长到了年龄,很快就要退休了。   退休以后,肯定要提拔年轻人上台,到时候直接从台里选人。   播音员听出话外之音,只要自己按照孙副县长的意思来,那到时候,自己就能升职了!   就算不能当广播电站的一把手,也能混个二把手、三把手,大小是个领导,手里也有点权力!   堂堂县长,不怕他说话不算数。   要是县长敢说话不算数,那自己就把县长违反常规的操作抖落出来!   赤脚的还怕穿鞋的吗?   播音员无法拒绝升职加薪的诱惑,大着胆子,接下了这桩差事。   于是,天一亮,人们刚从睡梦中苏醒,还在家里犯迷糊时,播音员就念出了那则让整个县城为之震惊的“通报批评”。   当外面的大喇叭响起时,孙副县长坐在家里,不顾屋外大雪过后的寒意,打开家里所有的窗户。   等听到播音员字正腔圆的通报之后,这个手段狡诈的孙副县长,忍不住哈哈大笑。   孙二桥听着父亲诡异的笑声,又加上冷风一吹,禁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则批评一连念了六遍。   念完之后,人们在惊讶疑惑中吃完了早饭,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该出门买菜的,出门买菜。   葛英雄带着满腔怒火,不顾文丽的追问,一个人出了家门,踩着大雪,步行来到幼儿园。   此时,幼儿园刚开门,院内已经零星有几个孩子送过来了。   程雪飞围着围巾,戴着手套,正拿着一把铁锹在跟孩子堆雪人。   “程雪飞!”葛英雄站在大门口吆喝。   程雪飞猛然抬头,不知道葛英雄为什么突然连名带姓地喊她。   葛英雄问:“我问你,你这还缺不缺人手?”   “什么意思?”程雪飞显然给问懵了。一大早上,她已经懵了好几次。   “我给你打工,你要不要?”   “要!”   “开我工资不?”   “开!”   “好,有你这句话,老子以后跟你混!”   说完,葛英雄转身,大踏步走了。   程雪飞拖着铁锹追到门口,大声问:“大哥,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内容?!”   “别问了!”   程雪飞拄着铁锹,站在门口,一路望着葛英雄决绝的背影,还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到,前几天,葛英雄找她,说孙家人大概憋出了什么损招。   看来,这就是孙家人憋出来的那个损招了。   只是,葛英雄和郑桂香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当初郑桂香是葛英雄介绍来的,程雪飞没有多问,也没有多想,直接把人收留了。   可是现在再回想一下,隐约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连。   程雪飞铲完雪,累的身上冒汗。   她放下铁锹,到厨房去看郑桂香。   就见郑桂香坐在灶台前,一边烧火,一边抽泣。   橙红的火焰映在郑桂香脸上,映的她的脸像晚霞一样绚烂多彩。 第493章   老子凭什么听你使唤   葛英雄饭都没吃,又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到县委大院。   各领导干部和下属职员已经到了单位。   他们望着葛英雄大步走来,纷纷侧目观望,望着这位“通报批评”的主人公,纷纷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   “怎么回事,他真的有作风问题吗,平时没听说啊?”   “你不知道啊,昨天晚上跟刘秘书喝酒,刘秘书喝多了跟我讲,说葛馆长常年跟一个寡妇有染!”   “啊——”   “他现在不是应该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吗,怎么还敢大摇大摆地到这里来?”   “估计是找他爸来求情吧?”   “可惜啊,好好一个干部,本来应该能往上升的,这下估计要毁了。”   “对了,今天早上那份通报批评,是谁同意的?领导还没下定论,怎么就先批评上了?”   “嘘,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小心惹祸上身。”   “哦哦——”   人们警觉地闭上了嘴,不再议论。   葛英雄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县委大楼。   县委他很熟悉,这里的人基本上都认识,可是现在,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找谁。   正县长是他亲爸,副县长是他仇人。   找谁都不合适。   干脆,直接去找县委高书记。   走在去高书记办公室的路上时,葛福顺和孙副县长都得到消息,说葛英雄来了。   两位县长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办公室出来。   三个人恰巧在楼梯口处狭路相逢。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葛福顺面色如铁,葛英雄一脸无畏。   只有孙副县长,盈盈笑着。   三个人之间形成一个三角形。   他们似乎都等着其他人先开口说话,但是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孙副县长出声了:“大侄子,你是主动来认错的吧,这很好,年轻人能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能及时改邪归正,还是大好青年——”   孙副县长没说完,葛英雄冷道:“认你娘的错。”   孙副县长登时闭口了,双眼惊恐地瞪着葛英雄:“有种你给我再说一遍!!”   “老子凭什么听你使唤,滚你娘的蛋!”   说完,葛英雄绕过两位县长,径直上了楼梯。   孙副县长望着葛英雄的背影,也不再维持自己身为县长的形象了,破口大骂:   “葛英雄,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蛋,我让你看看,谁才是老子,谁才是孙子!”   葛福顺斜睨着孙副县长,道:“谁是他老子,我比你知道的清楚!”   说完,葛福顺追着儿子的脚步去了。   葛英雄直接莽到高书记的办公室。   高书记正跟秘书办的几位干部在一起开小会,还有其他几个领导也在。   抬头看见葛英雄推门而入,周身带着风雪凛冽的寒气,众人都露出惊异之色。   葛英雄见到这庄重严肃的场面,身上那股躁动顿时消减了一半。   “高书记。”葛英雄叫了一句。   高书记应了一声。   高书记没料到葛英雄会主动过来见他,稍微有点措手不及。   但很快,高书记恢复了常态:“葛馆长,我正要去找你,跟你谈谈,最近有人写信到县委、县政府、信访局、人事局,还有市里,告发你——”   高书记还没说完,葛英雄打断了高书记的话,不卑不亢地说:   “高书记,这都是诬告。”   “县里会调查的。”高书记说。   “不,不用调查了,高书记,我辞职。”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领导们面面相觑,仿佛不知道“辞职”这两个字的意思。   辞职?!   这个词可太新鲜了。   从来只听说犯了严重错误被开除的,还没听过谁会主动辞职。   尤其是县里的干部!   葛英雄说完这话时,葛福顺刚好也进了办公室。   他葛福顺听到儿子说出这番话,也被惊了一下。   “英雄,你别胡闹!”   葛福顺教训了儿子一句,又跟其他人解释:“他这次确实被人诬告,正在气头上,各位不要当真。”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说气话。   气话不能当真,就像有人在气头上说“老子弄死你”,但多数不会真的弄死对方。   但葛英雄回头望着父亲,很严肃地说:“我是认真的,我辞职。”   只有辞职了,县里才不会真的去调查这件事。   他不怕调查,因为他是清白的。   但他不想把郑桂香送到风口浪尖上,他不想再让人去揭他的伤疤。   如果有一天,两人的事传的人尽皆知,这无异于把两个人拉出来,脱光了衣服,当众鞭笞。   他们受不了这样的屈辱!   他不能拿心底的伤疤给别人当谈资。   他也忍受不了去写什么狗屁“书面检讨”。   他什么错都没犯,凭什么摁着他的头认错?   但是,辞职,不代表他就真的向孙副县长认输了。   他只是换个方法,继续跟这老猢狲战斗!   你凭着官比我大,就能压我一头。   等老子辞职不干了,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也管不到老子头上!   这都是他跟程雪飞学的。   葛福顺却被儿子的决定吓到了:“这事还没有定论,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查清了这事是诬告,县里不会撤你的职,你何苦自己先辞职?!”   这个时候,能当上县里的领导,那就等于捧着金饭碗。   将来还有希望再往上升。   葛英雄居然放着大好的前途,主动辞职,去当一个无业游民?!   葛福顺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葛福顺对这个儿子寄予很大的希望。这样,就等于掐灭了他心中的火苗。   他不否认,在这个年代,个体户也能过的不错。   但个体户靠的是自己,国家干部,靠的是国家!   个体户,就像那大海中的小船,说不定一个浪头,就把小船掀翻了。   国家干部,就等于上了一艘万吨巨轮,再大的风浪,巨轮依然能破浪前行。   这傻孩子为什么会放弃万吨巨轮,而去选择一艘小船?   高书记也劝他:“葛馆长,今天早上的那通批评,不是县里的决定,你可以暂时不用管,我会让人查清事实。你现在正在气头上,不要做任何决定,尤其是这么重要的决定!”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辞职万万不能!”   葛英雄仍然固执己见:“我已经决定了,非常理智,非常认真。”   他又转向葛福顺:“爸,这次,我自己为自己做决定,任何后果,我自己承担。” 第494章   要跑路了?   葛福顺咬紧牙关。   如果不是在高书记办公室里,葛福顺很想揪着儿子的衣服问他“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他这个惊人决定,怎么可能只关系到他自己?   这明明关系着老少四代人!   一个承前启后、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他的前途命运,也关系着全家人的命运。   现在突然毫无征兆地要放弃一条通天大道,去选择另一条前途不明的道路。   葛福顺难以接受。   但葛福顺清楚,他已经无法再左右儿子的决定了。   他认命地沉默着,没有任何表态。   其他人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这时,孙副县长走过来,听见了葛英雄要主动辞职的话,刚刚还怒火腾腾的,立马又换上一副笑脸。   “既然葛馆长要辞职,那我们就不强求你了,人各有志嘛,不论葛馆长将来从事什么工作,我相信都是为社会做贡献。”   葛英雄朝孙副县长走过去。   孙副县长瞳孔一缩,悄然往后退了半步,笑容也瞬间消失了。   葛英雄走到孙副县长面前,抬起手,在孙副县长肩膀上轻拍两下,放了狠话:   “老孙,你诬陷我的事,我记在心里,咱俩没完——看谁能笑到最后。”   说完,葛英雄朝屋里扫视一眼:“各位领导,我先走了。”   等葛英雄走出办公室后,孙副县长鼻孔不受控制地翕动着,指着门口葛英雄离开的方向,神情激愤:   “他,他这什么意思?居然敢对老领导这副态度,有没有把人放在眼里?谁诬陷他了,是他自己做了丑事,怕人调查,才要辞职,现在又反咬一口,这种人,不配当干部!”   高书记等人不理会他的牢骚。   葛福顺则狠狠剜了他一眼。   关于葛英雄辞职的事,因为近几年来,甚至十几年来,还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县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没有任何手续的,葛英雄就辞职了。   如他所说,他要去跟程雪飞混了。   他在文化馆当副馆长,每个月工资大概有五十多块,而程雪飞给他开的工资,足有一百块。   所以,辞职以后,他不用担心自己的生计问题。   他甚至认为,自己以后肯定会越过越好。   当他走出县委大院,来到大路上时,居然有种抖掉了包袱的轻松感。   望着覆盖着积雪的大马路,葛英雄立下了自己的雄心壮志:   老子以后肯定比你孙家人过的更好!   葛英雄辞了工作以后,想起文化馆里还有不少他的东西,就去文化馆收拾东西。   此时,文化馆的人还不知道他已经辞职的事,见他来了,一如既往地跟他打招呼。   葛英雄没有声张,照旧回应着。   他抬头望着文化馆正中间的小楼,再看看小楼两旁的瓦房,忽然心生感慨。   他已经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这几年里,他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盼望着能调动升迁。   可是父亲一直压制着他,以他工作经验不够丰富、年纪尚轻为理由,没有升他的官。   而孙副县长,刚当副县长没几年,就把全家人的工作安排好了。   孙大桥一个在公社跑腿打杂的不入流货色,突然当了领导。   孙二桥进了白酒厂,没两年也提拔到了领导岗位上。   就连那只有小学文化的儿媳妇,也成了小学教师。   跟孙副县长一对比,葛福顺从来不会以权谋私,为自家人谋福利。   葛英雄一度怨怪父亲,为什么不能把他调到其他更容易出成绩的工作岗位上?   后来,在他与孙家人产生了矛盾之后,葛福顺才想着,让他去乡里当副乡长,避免留在文化馆,与孙家人磨缠。   那一次,葛英雄却拒绝了。   而今,他又从文化馆辞职。   命运的轨迹,居然发生这样的转折,连葛英雄也觉得意想不到。   他在杂物间里找了个干净的麻袋,拎着麻袋,上楼去装自己的东西。   当时路馆长不在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   他正往麻袋里装着东西,有人敲了下门。   葛英雄抬头,见是程雪飞。   程雪飞一脸的疑问,她望着葛英雄在收拾东西,问:   “什么情况?要跑路了?”   葛英雄惨笑了下:“对,要跑路了。”   “开除?”   “不,辞职。”   程雪飞猛吸了一口冷气。   她想起今天早上葛英雄骂骂咧咧地到幼儿园找她,说以后要跟她混。   这是——真的?   葛英雄真的辞职跟她混了?   程雪飞一时居然有些没反应过来,葛英雄居然会辞职给个体户打工?   这就是放在几十年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八十年代,葛英雄捧的可是金饭碗。   就凭着他爸葛福顺是县长,葛英雄若留在体制内熬资历,绝对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这就突然辞职跟她干了?   程雪飞陡然觉得有点压力。   很显然,葛英雄是被今天早上那则通报批评气着了。   “你可想好了,一旦辞职,可能没有回头路了。”程雪飞提醒。   “放心吧,我就是去要饭,也不走回头路!”   程雪飞笑着进了办公室,望着葛英雄动作麻利地往麻袋里装那些零零碎碎,道:   “行,既然你敢辞职,那咱们以后好好打拼,靠自己干出一番事业来——不过,你辞职了,谁来接手你的工作?”   “谁爱干谁干……”葛英雄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望着程雪飞,“我怀疑,孙家人会对文化馆下手。不过,只要他们敢跟录像厅为难,咱们就立马把录像厅撤了。   反正现在市里的市场已经打开,把这两家录像厅搬到市里,绝对比待在这个破县城要赚钱!”   葛英雄说的唾沫横飞。   程雪飞很少见葛英雄这么较真。看来,葛英雄这回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她走到沙发旁坐下,说:“放心,就算你离开文化馆,我也不打算放弃这边的市场,这边的市场已经成熟了,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怎么能说弃就弃?”   葛英雄动作停了一下:“你不怕孙老孙跟你做对?”   “我说过了,他要跟我玩儿阴的,我也跟他玩儿阴的,他要跟我正面刚,我也跟他正面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495章   内鬼   葛英雄呆呆望着程雪飞:   “难道,你有什么办法对付老猢狲?”   “办法暂时还没有,不过,你到底犯了什么作风问题?”   一提起这个,葛英雄就满脸颓败。   他丢下麻袋,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我本来不想说的,对谁都不打算讲,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帮我分析分析。”   葛英雄就把他和郑桂香的事说了。   他说他和郑桂香是高中同学,这些年,每个月都托一个叫张菊的女同学,去给郑桂香送几块钱,以缓解她们母女三个生活上的困难。   这事本来很隐秘,没人知道。   或者说,没人知道是葛英雄在给郑桂香送钱。   但是前几天,张菊突然找到他,说他表妹于红梅去找张菊打听这件事。   张菊不知道表兄妹两个之间的嫌隙,就把事情都说了。   “我奇怪的是,红梅怎么可能知道我给郑桂香送钱的事?”   程雪飞的脑子,一时还没从葛英雄和郑桂香之间的关系中回过神来。   顿了几秒钟,才说:“也许,是孙家的人告诉她的。”   “可是孙家的人又从哪知道的?”   这个问题,把程雪飞问住了。   但她确定的一点是,消息肯定走漏了,问题的关键就是,在哪个环节上走漏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有个词叫隔墙有耳,你确定,这么些年,你能瞒得住所有的耳目?”   葛英雄眨了眨眼睛,陷入了思索。   程雪飞又问:“你跟这个叫张菊的,每次在哪接头?你总得把钱交到她手里吧?会不会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被别人听去了?”   葛英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办公桌对面的那个座位。   那是路馆长的位置!   程雪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路馆长的座位。   程雪飞对路馆长这人不甚了解,这人平时话不多,有些木讷,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但程雪飞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这人比较贪财。   其实谁都贪财,只是程度不一样。   有的人能藏的比较深,不让人察觉。   可路馆长显然不会隐藏,因为每次来分票房的时候,路馆长望着那一沓沓钞票,总是两眼放光,一副要流哈喇子的样子。   再看路馆长平日的穿着打扮,一件衣服能从夏天穿到秋天,再从秋天穿到冬天,一看就是家境不太好,或者负担比较重,平日过的比较抠唆。   当他面前出现了这么多钱以后,内心肯定无法淡定,也很难拒绝金钱的诱惑。   也许会在账目上做点手脚,捞一笔外快。   古今中外,只要是跟钱打交道的,很难杜绝贪.污腐.败的现象。   即便有强大的法律监督,都很难杜绝,更何况录像厅目前仍处于创业初期,没有任何条文规定,也很难确定责任。   程雪飞对此有了心理准备。   只要路馆长胃口不是太大,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性的忽视这个问题。   可是,眼下,这个路馆长,大概是不满足于现状,胃口大开了。   路馆长大概幻想着,等把葛英雄挤走了,程雪飞就失去了支持。   到时候路馆长就能趁机提条件了。   路馆长肯定清楚他们和孙副县长在打游击战,所以干脆投靠了孙副县长,想借着孙副县长的力量,打压葛英雄。   这傻老头,显然走错了棋。   他也不想想,一旦被孙副县长拿捏在手里,肯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连现有的这点灰色收入都被压榨的一干二净!   这时,连葛英雄也几乎确定了,大概就是路馆长捣的鬼。   两个人在同一个办公室,张菊来找葛英雄时,很有可能不小心被路馆长偷听到了什么。   葛英雄恨自己太大意了。   可是,他怎么会想到,路馆长会拿这件事去跟孙副县长邀功献媚?!   葛英雄攥起拳头,在桌子上捶了一下:“这姓路的老王八蛋!跟他一个办公室这么多年,竟然会出卖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从录像厅捞到的好处还少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跟会计那点花花肠子,我只是懒得戳破他,想给他留点面子罢了,他居然这么贪心!”   “先别激动,不要被别人听见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声音,好像是路馆长来了。   程雪飞立马给葛英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果不其然,路馆长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此时路馆长大概还不知道葛英雄已经辞职的事,所以看见屋里的麻袋时,稍微有点吃惊,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程雪飞担心葛英雄在气头上,当面跟路馆长撕扯,所以赶忙开口,笑盈盈地问:   “路馆长,今天这么冷,屋里怎么不生炉子?”   路馆长讪笑了一下:“肯定是老刘偷懒,我这就去喊他过来生炉子。”   说着,路馆长走进屋里,来到后窗边喊老刘,让老刘夹块热炭,过来把炉子点上。   “哦,这就来——”   路馆长转回身,再去看看一脸铁青的葛英雄。   不用说,今天早上那份通报批评,路馆长也听到了。   但路馆长装傻充愣,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葛馆长,怎么了,怎么把东西都收起来了?”   葛英雄冷笑:“我辞职了,这间办公室,以后归你一个人了。”   “辞职——”   葛英雄懒得再看这个让人厌恶的贪心老头,又起身,将自己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划拉到那只麻袋里。   抽屉打开,把几样属于文化馆的东西留下,其余的,一股脑全倒进麻袋。   然后拎着麻袋,招呼也没打,大步走了。   程雪飞跟着起身,冲路馆长小声解释:“路馆长,别介意,他被孙县长欺负了,正闹脾气呢,你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   程雪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很客气地跟路馆长告辞,然后去追葛英雄去了。   追到大门外,跟葛英雄并肩走着,程雪飞提醒道:   “你现在不能跟路馆长撕破脸皮,这样只会打草惊蛇。”   “你有办法对付他们吗?”   “我说过了,他们跟我们正面刚,我们就陪他们正面刚。他们跟我们玩儿阴的,我们也跟他们玩儿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葛英雄扭头望着程雪飞。   程雪飞的侧脸,在皑皑白雪中,显得异常清丽。   葛英雄想象不出,这么美貌如花的女同志,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孙家人。 第496章   夫妻吵架   葛英雄辞职这事,很快传遍了临河县大小机关单位。   每个人都瞠目结舌。   每个人都不敢相信。   让人眼馋的金饭碗,这位葛大少爷,居然说丢就丢了!   脑子被驴踢了吗?   有消息灵通的人,听说这事后,特意去找文丽打听。   文丽在一家棉纺厂上班,算是车间里的领导。   她听了后在心里直骂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又从哪道听途说的假消息,他们家葛英雄怎么可能辞职?   就算今天早上莫名其妙被大喇叭批评了,那也只是个误会。   我们家英雄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他怎么可能有作风问题?   都是有人眼红他,故意造谣诬陷!   众人见文丽信誓旦旦地否认,也觉得葛英雄不能辞职,就都散去了。   中午下班,文丽在回家的路上买了块猪头肉,准备回去给葛英雄压压惊。   今天早上那则通报,肯定让葛英雄气坏了。   尽管文丽也怀疑过,葛英雄是不是真的有作风问题。   可她想了一上午,觉得没这种可能。   葛英雄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是个正派人,很少出去鬼混。   就算出去跟人喝酒什么的,也从来不瞒她。   况且,文丽自认为收公粮收的那么及时,葛英雄应该没什么余粮拿去私下买卖吧?   夫妻这么多年,她对自己男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就算有贼心,也没有贼胆。   文丽回到家,一推开门,就闻到家里飘来了米饭的香味。   她以为是婆婆或者大儿子提前回来,把饭做上了。   大儿子虽然才九岁,但是已经学会了做米饭。   有时候儿子放学回来,会先把米饭做上,然后等妈妈回家炒菜。   但是现在,葛腾正跟两个弟弟在客厅里玩。   见妈妈回来,葛腾高兴地对她说:“妈妈,今天爸爸做饭,要给我们炒鸡蛋!”   文丽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看见葛英雄在厨房里手忙脚乱。   葛英雄是从来不下厨的!   文丽的心突然往下沉了沉,她气冲冲地走到厨房外,一时居然不知该怎么说。   葛英雄知道她来了,转过身望着她,一脸坦然地用筷子打着鸡蛋。   大碗里至少打了八九个鸡蛋那么多。   葛英雄说:“我不管你在外边听到了什么闲话,不要吵,不要闹,有什么话,直接问。”   文丽气呼呼地问:“他们都说你辞职了,是真的吗?”   “是,我辞职了。”   文丽顿时眼前直冒金星,心脏停了两秒钟。   她冲进厨房,把手里的猪头肉狠狠摔在案板上,吼道:   “你发什么神经,你把工作辞了,全家人,难道都靠我一个人养活!”   “你放心,我不让你养家,就算你把工作辞了,我也养的起你。”   “你——”文丽气的胸口作疼,伸手捂住心口。   “你别这个样,反正我工作已经辞了,今后你别管我干什么,我们家不会缺吃少穿,肯定比以前过的好。”   “喝西北风吗?你叫全家人喝西北风吗?!”   “别管西北风还是东南风,保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你别给我耍嘴皮子!”   文丽快气死了,但葛英雄却悠闲地打着鸡蛋。   打好鸡蛋,就转身,去拧开了煤气灶,往锅里倒油。   文丽追着问:“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我跟你商量你能同意吗?”   “明知道我不同意,你还辞职?!”   葛英雄烦不胜烦,揉着耳朵:“你别喊了,好好说话不行吗?”   好好说话?   文丽现在恨不得蹦起来跟他吵!   她又想到今早那则通报批评:“今天早上大喇叭里批评你有作风问题,是不是真的?你外头是不是有人了?”   文丽一下子委屈的不行,嗓子也哽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葛英雄原本还算心平气和,等着油热了好下鸡蛋。   一听这话,直接把煤气灶关了。   把那一大碗鸡蛋摔在案板上:“难道你看不出来是老孙故意整我?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么多年,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什么人?你快告诉我,那个狐狸精是谁!”   葛英雄简直要崩溃了。   外面各种陷害,家里面各种不信任。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索性解下围裙,狠狠地扔在桌上,拔高了嗓门:   “哪来的狐狸精,我还想问,哪来的狐狸精?我倒是想让狐狸精来勾引我,她在哪,你领我去找!”   说完,葛英雄推开文丽,出了厨房。   一走出厨房,就见三个儿子站成一排,直愣愣地望着父母吵架。   大儿子葛腾突然跑过来,双膝一跪,抱住葛英雄的一条腿:   “快,小飞,小跃,拦着爸爸,别让他去找狐狸精,狐狸精会吃人,会把爸爸连骨头都啃了的!”   兄弟三个一窝蜂上来,团团围住葛英雄,不让葛英雄走。   葛英雄看着面前一堆孩子,又生气,又想笑,在心里骂:   交公粮怎么交出这么一堆混账玩意儿!   文丽从厨房跟出来,把三个儿子都拎出家门,统统赶到门外。   大门一关,回头继续拷问,到底跟哪个女人勾搭上了?   不说,不说到时候被查出来了,罪加一等!   两个人吵吵闹闹,根本不管三个孩子大冷天的被关在门外冻的瑟瑟发抖。   最后,三个孩子又冷又饿又害怕,干脆去了爷爷奶奶家。   到了爷爷奶奶家,都冻的流鼻涕。   爷爷奶奶问他们怎么了,他们就把爸妈在家里吵架的事说了。   葛福顺、杜志莲知道小两口肯定是因为辞职的事吵架,就都赶过来劝架,才把那两个人劝住。   杜志莲到了厨房,系上围裙,把那盘鸡蛋炒了,又把猪头肉切了炒了。   文丽跟婆婆待在厨房,哭哭啼啼,不肯原谅葛英雄。   杜志莲心知这事确实是儿子有错在先,不该随便辞职。   而且,说葛英雄作风有问题的事,也并非空穴来风。   所以杜志莲在儿媳妇面前,把儿子痛骂了一顿。   父子两个就待在客厅里,冷脸相对,沉默无言。   一家人随便吃了口饭,饭后,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就只留下葛英雄一个人在家里。   文丽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去上班,来到车间,觉得没脸见人。   上午还信誓旦旦地跟人说他们家葛英雄不可能辞职,结果现在打脸了!   她又忧愁起来,以后葛英雄不是干部了,变成普通老百姓一个,这可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要她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 第497章   落井下石   这一下午,文丽的心情都不怎么好,一直在想,葛英雄究竟跟哪个女人有来往?   平时也没见着他跟哪个女同志过分亲密。   难道是张菊?   她知道张菊跟葛英雄走的近。可是,要真是张菊的话,这事传出来以后,估计张菊的爱人魏峰就先发作了。   所以不可能是张菊。   文丽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疑目标。   本来这事就这么算完了。   当天下午,文丽下班后,骑车回家的路上,不巧遇到了孙大桥的媳妇儿陈秋云。   陈秋云早就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老远就追着文丽大喊:   “文丽——文丽——”   文丽想假装没听见,但是陈秋云一路小跑着在后面喊,文丽只好停下自行车。   陈秋云笑嘻嘻地过来问:“下班啦?”   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文丽的脸。   文丽担心被陈秋云看出自己哭过,故意笑着问:“陈老师,有事?”   “听说,你们家英雄辞职了?”   文丽笑不出来了,孙家的人,居然这么会落井下石,就等着看人家的笑话!   文丽想给自己找回点面子,万分牵强地说:“我们家英雄,可能觉得,自己单干,会更有发展前途。”   陈秋云嗤的笑了:“什么前途能比的上国家给的铁饭碗?你说你的心也真大,怎么就不好好管管他,男人嘛,就得看紧了。不然,很容易闹出作风问题,你很难收回他的心。”   文丽在心里狠狠呼了陈秋云一巴掌,她冷着脸说:   “我们家的事,你少操心。”   文丽推着车子要走。   陈秋云一把拽住自行车后座,不让文丽走,她一脸看好戏的笑,说:   “你知不知道,你们家英雄跟谁搞破鞋?”   文丽心中一紧,步子停住了。   她很想问一句是谁,但是理智和自尊却让她硬生生抵住了这份好奇:   “都是胡乱掰扯,我才不信,我男人什么德性我知道,他没那个胆。”   文丽把车子猛的往前一推,陈秋云“哎哟”一声,松开了自行车后座。   陈秋云还不死心,拼命追着文丽,要跟文丽说什么。   但文丽已经跨上车子跑了。   文丽到家,气的又去找葛英雄麻烦,说葛英雄害的她丢尽了脸,那个陈秋云居然到她面前,要告诉她谁是狐狸精。   葛英雄忍着没有发作,说:“看着没,这就是孙家的人居心叵测,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你现在知道他们家人有多恶毒了?”   文丽想了想,觉得葛英雄说的对。   之前她还不敢确定是孙家人故意陷害葛英雄,但是现在她信了。   这么一想,文丽的脑子忽然转过了弯,心里的怨气消了许多。   可是文丽仍然为葛英雄的工作发愁,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   葛英雄告诉她,她打算到程雪飞那帮忙。   文丽一听说自己的男人放着好好的领导不当,要去给一个个体户打工,又开始叹气。   这一夜,两人就在冷战中过去了。   葛英雄这边被搅的鸡飞狗跳,孙家那边,却是另一副皆大欢喜的热闹场景。   葛英雄主动辞职,大大出乎了孙家人的意料。   他们既觉得惊喜,又有些失落。   惊喜的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扳倒葛英雄,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   失落的是,没能看到葛英雄出糗的样子。   他们原本期望,能看到葛英雄失魂落魄的为自己辩解,把他和小寡妇私下来往的事闹的人尽皆知,好好看他的笑话。   结果葛英雄剑走偏锋,直接鸣金收兵,不跟他们唱对台戏了,他们也没法再唱下去。   但总算,把葛英雄挤走了。   下一步,就是收拾程雪飞,抢占录像厅这块肥肉了!   一大家人在家里摆酒庆祝。   “二桥,最近,我就开始帮你活动,把你调到文化馆,接替葛英雄的副馆长工作,你做好准备。”   “哦……”   这时候,于红梅弱弱地开口了:“孙叔叔,我也想调个工作。”   桌子上的人都看着于红梅。   孙副县长和颜悦色地问:“红梅,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调工作了。怎么,在百货大楼干的不顺心?”   于红梅摇摇头,声音温柔又带着哀伤:“我想换个地方工作,最好能有宿舍的。这样,我就不用住在我舅舅家里。我怕哪天,我表哥又要赶我,我该怎么办?所以,孙叔叔,能不能帮我换个工作,这样我就有理由搬出来了。”   孙二桥见于红梅楚楚可怜的样子,去跟孙副县长央求:   “爸,红梅太可怜了,你就帮她调个工作吧?”   孙副县长觉得,这事也不过分。   顺便还能显摆一下自己手里的实力,就问:“那你想到什么单位工作?”   “我想——我想到文化馆去。”   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于红梅。   于红梅低下头,没有迎接其他人的目光。   到文化馆工作?   这是——这是明摆着想要副馆长的位子啊!   孙副县长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狮子大开口。   孙副县长和侯翠兰对视一眼,他们都不想把这块肥肉拱手让人。   虽然是自己的儿媳妇,但儿媳妇是个外人,总不如自己的儿子亲。   而且,现在于红梅还不是他们家正式儿媳妇呢。   但孙二桥这个傻缺一门心思向着于红梅,又跟父亲央求:   “爸,那正好,让红梅去当副馆长,我还是留在酒厂吧!”   孙副县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孙二桥一眼,恨孙二桥这个没脑子的。   幸亏于红梅不是那种有心机的人。要不然,就这傻小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孙副县长心里怨怪,嘴上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额,文化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一帮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红梅,我怕你应付不来。”   于红梅抬起头,一脸天真地说:“没事,孙叔叔,我在商店里,什么人都见过,我能应付的来,别为我担心。”   孙二桥又开始帮腔:“是啊,爸,你就让红梅去吧。正好,英雄走了以后,我接着上台,会得罪葛县长。如果让红梅去的话,红梅是葛县长亲外甥女,葛县长应该不会计较那么多。”   这个理由倒是不错。   孙副县长也觉得孙二桥这傻小子说的有道理。   说不定,把于红梅调过去,会更容易办。   而且,红梅这丫头,这么天真无邪,很好摆弄,当下就点头同意了:   “行,那就让红梅去文化馆吧!”   “谢谢孙叔叔。” 第498章   新馆长走马上任   葛英雄辞职的消息,传到文化馆以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黄世仁、杨大画家一帮人特地跑到幼儿园,找程雪飞问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们当然不希望葛英雄辞职。   葛英雄辞了的话,文化馆可能要变天了。   他们现在跟著录像厅赚点外快,小日子活的挺滋润,他们可不希望录像厅有什么变故。   这伙人拥到幼儿园程雪飞的办公室,等着程雪飞的答复。   程雪飞望着他们焦虑的脸,不紧不慢地说:“静观其变吧。”   一句静观其变,让这些人慌了神。   “程师傅,葛馆长走了以后,谁来当副馆长?”   “回去等消息吧,谁来当馆长,不是我说了算的。”   “我们不在乎谁来当馆长,我们就只有一点要求,就是录像厅必须继续开下去!”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录像厅必须开下去——”   程雪飞做了个让大家安静下来的手势:“我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别自乱阵脚,不过……”   程雪飞话锋一转,“既然你们都希望录像厅能开下去,那就必须配合我。”   “好,我们配合,你叫我们干什么,我们都听你的!”   程雪飞很满意众人的态度:“那好,都先回去等消息。”   程雪飞让众人离开,只留下了黄世仁。   黄世仁一脸谦恭,不知程雪飞有什么特殊安排。   程雪飞问他:“我记得,录像厅刚开业不久,你们一群人来找我的麻烦,说要重新划分票房分成,你还记得吗?”   一提起这事,黄世仁脸上有些难看。   是的,确实有这回事,之前黄世仁带着文化馆那些“闲杂人等”,到她这闹事。   不过被姜鸿宇收拾了。   难道程雪飞要清算旧账了?   黄世仁很忐忑地解释:“是有这回事,不过,小程师傅,那其实不光是我们的意思!”   “哦?还有谁的意思?”   黄世仁犹豫了片刻,才说:“那一次,其实主要是路馆长的意思。”   程雪飞一下子笑了:   这就对了!   当时黄世仁他们闹到办公室的时候,路馆长一直充当隐形人,看着他们闹。   其实,他才是背后的黑手!   他大概早就不满录像厅的票房分成比例,但又不好意思明说。   就暗地里怂恿黄世仁来闹事,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结果,没想到遇上了两个硬茬子,没有得逞。   好黑的家伙!   黄世仁还要继续为自己辩解,程雪飞打住了他的话,让他先回去。   黄世仁走后,程雪飞又琢磨了一下。   其实路馆长早就心有不甘,只是一直没有表露出来。   这回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倒戈,投靠了孙副县长。   那句话说的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路馆长,孙副县长,于红梅,这三大极品,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心机。   程雪飞不能再容忍这帮人继续蹦哒。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既然这么不识相,那就一锅端了!   蛤蟆爬到脚面上,不咬人还恶心人!   没两天时间,文化馆那边传来一个消息,新的副馆长已经确定人选了,是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人:   葛英雄的亲表妹,于红梅!   程雪飞得到这个消息时,虽然有些小意外,但是又隐隐觉得,这安排可真是太绝了!   正愁拢不到一个锅里,人家自己跳进来了!   葛英雄知道这个安排后,本来已经平静的他,又气的冒烟,只恨自己,怎么会跟这样一个心机毒辣的人有血缘关系?   小时候看着多周正的一棵苗子,怎么就歪成这X样?!   葛英雄见程雪飞不但不生气,眼神里好像还闪着兴奋的光,就很奇怪,这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能这么从容淡定?   程雪飞很平静地跟他说:“我说过了,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还?怎么还?   如今明显敌强我弱了,还有机会扳回来吗?   可是不论他怎么问,程雪飞就是一个字也不透露。   不知道程雪飞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那一天,程雪飞又去县委大院,去拍万元户的宣传照片。   在等待照相的空隙里,又遇到了孙副县长。   孙副县长满面红光,跟众位万元户寒暄。   一看到程雪飞,居然“十分赏脸”地主动过来跟程雪飞握手,一脸得胜者的骄傲与得意:   “哎呀,我们县有名的程雪飞同志也来了!”   程雪飞比孙副县长稍微高那么一丢丢,她目光微微俯视地望着孙副县长,笑着说:   “孙县长,最近气色不错啊。”   “托你的福,最近心情比较好,家里喜事连连,我未来儿媳妇成了文化馆副馆长,小两口马上就要办订婚喜酒了。到时候,小程同志一定要过来喝喜酒啊,就在后天,在国营饭店!一定要赏脸光顾!”   “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的,还会给孙县长准备份大礼。”   程雪飞笑眯眯的,让孙副县长心里直打鼓。   都这火候了,这女同志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真是毛驴啃磨盘——嘴硬!   哼,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话说于红梅得偿所愿,在未来公爹孙副县长的努力下,还有亲舅舅的光环下,顺利成了文化馆的副馆长。   当天,她就去了文化馆,给自己在后面那栋二层楼板房里找了间宿舍,然后回到了葛家,把行李搬了过去。   葛福顺和杜志莲两口子都劝她别搬,住在外边,哪有住在家里安全放心?   但他们无论怎么劝说,于红梅完全无动于衷。   杜志莲心里很难受,总觉得是自己家的原因,才让外甥女想搬走。   还有前几天,葛英雄这个熊崽子,不留情面地让于红梅滚。   这要是被于大荣和葛群花那两口子知道,不得心疼死?   本来人家父母把孩子托付到他们家,就是想让他们多加照顾,现在倒好,生生把人家闺女欺负跑了。   杜志莲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葛英雄知道后劝父母:“让她搬,早搬早利索!焐不热的白眼狼,养她一辈子她也不知道感恩!”   于红梅在孙二桥的帮助下,把行李送到文化馆,在文化馆后面的宿舍楼里挑了间单人宿舍。   整个文化馆的人,都暗戳戳盯着他们。 第499章   打一拳能哭一个星期   “诶?怎么派了位女馆长来,看这样子,不会动不动就哭鼻子吧?”   “放心,哭了也不用你哄。”   “不用我哄,我就怕,人家公爹和舅舅来找我麻烦。”   这帮“闲杂人等”看着这位看起来打一拳能哭一个星期的于馆长,突然觉得,还是原先的葛馆长好。   虽然葛馆长有时候很欠揍,但好在够皮实,在他面前,他们什么都敢说,百无禁忌。   跟这位于馆长共事,他们很怕一句话语气不够温柔,把她给吓哭了。   但有一个人很欢迎她,那个人就是路馆长。   路馆长见来了这么一位又软又娇的女同志,心里乐开了花。   乐开了花,不是因为贪恋美色。   他这个人、这把年纪,脑子里想的都是钱,美色什么的,早就无法打动他的心。   他高兴的是,这位女同志看起来很好拿捏啊!   他就喜欢好拿捏的!   路馆长亲自安排“于副馆长”入住宿舍,然后又亲自领于馆长来到楼上的办公室。   鞍前马后,照顾的无微不至。   又召开全体会议,隆重欢迎于馆长上任。   只不过,大家的兴头好像不太高,欢迎的有些敷衍。   一切完成了以后,已经是下午了。   于红梅坐在之前葛英雄坐的办公桌后面,开始向路馆长询问录像厅的事。   路馆长也早就等着了,开始向副馆长“汇报”录像厅。   他把录像厅的账本拿给于红梅看,于红梅一看之下,不由得惊呆了。   两间录像厅,一个月毛收入,居然差不多有六千块!   程雪飞能分四千多块钱!   就算扣除各项成本,最后落到她手里,差不多能有四千了。   是于红梅月工资的一百倍!   于红梅看着账本,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录像厅居然这么赚钱,难怪连堂堂县长都眼红。   于红梅一向觉得爱钱的人都特别世俗,她看不起那些贪财的人。   但现在,她这个“清高”的人,眼看着账本上的数字,以千计算,也开始疯狂嫉妒起来:   凭什么是她程雪飞能赚那么多钱?凭什么?世上的好事,难道都叫她一个人占了?!   路馆长见自己的账本,把这位女馆长吓着了,心里十分得意:   “于馆长,现在票房的大头都被程雪飞拿走了,但是以后,嘿嘿,以后就不一定是她的了。”   正在路馆长沾沾自喜时,黄世仁敲门进来:“那个,小程师傅说,今天晚上要请你们在文化馆喝酒,顺便商量录像厅以后的工作,还有票房分成的问题,让我过来问你们,你们去不去?”   “去!”   路馆长顿时乐开了花,立马答应。   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没想到程雪飞这么上道。   新馆长刚上任,就来拜庙门了。   正好借着今晚的酒席,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葛英雄走了,以后文化馆,得听他们的!   黄世仁说:“好,那我就跟老刘说,让他准备炒几个菜。”   黄世仁走了以后,路馆长就跟于红梅商量,要抓住今晚的谈判机会,重新划分票房比例。   “新官上任三把火,于馆长,你刚上任,一定要借着这把火,把分成比例扭转过来。   程雪飞从文化馆赚的钱够多了,上万都不止!   现在咱们文化馆只能分到两成,她一个人,分八成。以后不能这么干了,让她分两成,咱们文化馆分八成。这样才公平!”   于红梅暗暗点头。   她心里其实比路馆长还激动。   她要利用手里的权力,逼着程雪飞向她俯首称臣!   黄世仁把两位馆长答应赴宴的事,汇报给程雪飞。   程雪飞当即掏出三十块钱,让黄世仁去买酒买肉。   程雪飞特意嘱咐,要买十瓶最好的白酒,请文化馆的人喝个痛快。   黄世仁答应着,拿着钱去了。   按照程雪飞的嘱咐,买了十瓶白酒,几份鸡鸭鱼肉,拿回去让老刘炒菜。   黄世仁和彭大诗人也跟着一块帮忙,弄的文化馆就跟过年一样热闹。   天快黑时,酒菜上桌。   路馆长、于红梅坐上桌,焦急地等着程雪飞。   等不多久,程雪飞终于到了。   她并没有特意打扮,仍然穿着平日穿的衣服,面带微笑地走进来。   她虽然跟于红梅神交已久,但这是第一次跟于红梅同坐一桌。   坐下后,随即招呼了赵体育、黄世仁、杨大画家、彭大诗人,还有另外几个住在文化馆的人一起作陪。   刚才还空空荡荡的桌子,瞬间挤的满满当当。   于红梅虽然不屑于跟这帮大老粗坐一桌,但没办法,为了能跟程雪飞正面交锋,只能忍了。   众人刚坐下,程雪飞拆开一瓶酒,笑盈盈地给两位馆长倒酒。   第一杯酒,庆祝于馆长上任。   满桌的人喝了。   于红梅不怎么会喝酒,但是没办法,也只好被迫喝了。   酒杯刚放下,于红梅觉得,该以副馆长的身份指点一下程雪飞的工作。但是,其他人又挨个给她敬酒。   于红梅无奈,只能又喝了。   喝完了几盅酒,其他人开始吃菜,于红梅有功夫开口说话了,但是舌头开始不听使唤。   这个时候,程雪飞却还十分清醒。   她笑看于红梅,问:“于馆长是不是有话要说?咱俩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但从来没好好坐下来互相了解了解,导致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没关系,趁着今天,咱们好好沟通沟通,化解一下误会。”   于红梅满脸酒意,眼神已经涣散了。   人也有些飘忽。   她冷笑一声:“程雪飞,你别说那么好听,你肯定很恨我吧?”   于红梅两句话,立马吸引了桌上人的目光。   众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这顿饭,有酒,有肉,有故事,真不错。   “我为什么要恨你?”程雪飞问,“应该是你恨我吧,对不对?”   于红梅脸色陡变,那涣散的目光里有了些狠毒之意。   在酒意的驱使下,于红梅终于说出了实话:“是,我是恨你——凭什么?凭什么好处都是你的?!”   程雪飞身体往前靠了靠,盯着于红梅的脸:“你说的好处,具体指的是什么?”   桌上的众人一下全都忘了桌上的酒肉,举着筷子,来回望着这两个女人。   女人掐架最好看了! 第500章   喝的人仰马翻   于红梅久久无语。   好处,她说的好处是什么?当然是姜鸿宇啊。   为什么程雪飞能得到姜鸿宇的偏爱,她就只能得到冷眼呢?   她心里不舒服,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应该是属于她的。   她应当是命运的宠儿,从小到大都是,在家里,在学校,在亲友中间,在同事中间,她都是天之骄女。   无论她想得到什么,总会得到。   却唯独在姜鸿宇身上,只得到了“痴心妄想”。   这世界,欠她一个姜鸿宇!   此时,望着程雪飞坐在她面前,于红梅只想问老天爷,她到底哪里比程雪飞差了?   “你为什么不说呢?我究竟得到什么好处了,你那么嫉妒我?”程雪飞挑衅似的问。   于红梅说不出话。   酒桌上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静的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路馆长察觉情况不对,今晚不是要谈录像厅的事吗,怎么没提起一个字,这两个女人先掐起来了?   路馆长连忙试图转移注意力,抓起酒瓶:“来来来,喝酒喝酒,喝了酒再说!”   其他人都动起来,倒酒的倒酒,吃菜的吃菜,这才打破了酒桌上凝滞的空气。   众人又喝了一圈。   路馆长本来还指望于红梅能在酒桌上给程雪飞一个下马威的,结果没想到,刚上场就被程雪飞的气场碾压了。   他担心于红梅坏事,想着,干脆把她灌醉了算,省的她说错了话,坏了今天的场子。   就不停地给众人倒酒。   文化馆那几个人,喝高了以后,气氛完全活跃了起来,开始勾肩搭背、胡言乱语,再反过来给路馆长灌酒。   路馆长大着舌头说:“不喝了,不喝了,不能再喝了——”他还得跟程雪飞谈正事呢。   彭大诗人一把搂住路馆长的脖子:“别呀,今天难得小程师傅请大家喝酒,路馆长怎么这么不给面子,一定要喝尽兴了,来,给你满上!”   路馆长又被灌了一杯。   在场的人,也就彭大诗人、杨大画家还有黄世仁,这三个老油条敢给路馆长灌酒。   赵体育他们几个年轻的,凑成一小堆,喝他们自己的,也各个喝的脸上通红,脑子飘飘然。   程雪飞一瓶又一瓶地开着,把十瓶白酒全开了,放到桌子上。   他们喝了一瓶又一瓶,最后各个喝的人仰马翻。   而于红梅,也早已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程雪飞见路馆长还有些清醒,似乎仍然忘不了录像厅,嘴里模糊地说著录像厅和分成的事。   程雪飞问:“路馆长,你想改录像厅的分成,是不是?”   “对——对——”路馆长眯着眼,嘿嘿笑着。   “行,那再喝一杯,喝完咱们再谈。”   “好——好——”   程雪飞给路馆长又喝了一杯。   见他还执着地坚持着,又给他倒了几杯。   这时候,程雪飞庆幸自己的酒量,大概遗传她爸程发达了。   程家的老少爷们,都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   几杯酒灌下去,路馆长终于失去了抵抗,身体前后左右晃了晃,最终倒在了酒桌上。   程雪飞冷静地望着满桌醉鬼,嘴角浮起了微笑。   还有点理智的赵体育晃着脑袋问:“飞姐,这一桌人,怎么办?”   “其他人先不管了,把两位馆长送到办公室去,等他们酒醒了,会自己回去的。”   “哦——”   赵体育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叫了另一个人,两人先把于红梅拖到了二楼办公室,放倒在沙发里。   接着又架起路馆长,把他随便扔在他自己的椅子上。   程雪飞脚步稳健地跟着上楼,来到办公室,看见于红梅安静地躺在沙发里,路馆长趴在办公桌上。   很好——   她怕两人夜里冷,又亲自到后面,找老刘,要了块热碳,回来放进炉子里。   把这两人安顿妥善,程雪飞才转身离开了文化馆,临走时,让老刘过来,把文化馆大门锁好,别进了贼。   老刘答应着,目送程雪飞离开,然后在大门落了锁,打着哈欠,回屋睡觉。   喝酒的那个场子,留着明天再收拾。   深夜——   整个县城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顺着墙头,溜进了文化馆。   两人动作默契,摸黑上了二楼。   来到两位馆长的办公室里。   屋子里烧的暖融融的,就像春天一样暖和。   两人看看沙发上躺着的于红梅,再看看趴在桌上的路馆长,对视一眼,悄悄点头,就开始行动。   先把于红梅抬起来放到地上,再把路馆长抬过来放到沙发上。   然后,把于红梅放到路馆长身上,让她趴在路馆长怀里。   看了看,觉得不够完美,还缺点细节。   又特意让于红梅的手放在路馆长脸上,摆出了一个恩爱甜蜜、如胶似漆的动作。   再找到一张毯子,盖在两人身上。   只露出两人的脑袋,还有于红梅那只正在抚摸路馆长的手。   而后,其中一个人,掏出相机,对着两人,换着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拿相机的人冲另一个人竖起大拇指:   完美,收工,撤退!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文化馆,再顺着来时的路翻墙离开。   他们全程没有惊动一个人,因为他们知道,几乎所有人都在这寒冬的夜里睡的香甜。   第二天,就是孙二桥和于红梅的订婚宴。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   孙副县长特意定了这个日子,方便全县的领导干部来喝他家的喜酒。   一大清早,孙副县长起床,特意穿了件单薄的棉衣,棉衣外面套了件崭新的灰色中山装,脚下穿着新买的棉皮鞋。   一身新衣,看起来容光焕发,整个人年轻了十几岁。   孙二桥则穿了件蓝色的中山装。   父子两个一块站在镜子前面,你推我挤,都要照镜子,看看哪里不够服帖。   侯翠兰见父子两个都喜气洋洋的,故意开玩笑:“老孙,你儿子订婚宴,你美个什么劲?”   孙副县长认真整理自己的下摆,说:   “我当然得打扮整齐了。今天全县各乡镇的干部都要来喝喜酒,你以为他们是冲谁来的?他们全是看我的面子才来的。要不然,谁能请的动全县的干部?”   孙副县长话语里无尽的得意。   侯翠兰也特别高兴,今天又是风风光光的一天! 第501章   想去吃酒席   三口人刚穿好衣服,孙大桥一家三口就过来了。   然后各路亲戚朋友也上门了。   酒席虽然要在饭店里举办,但亲朋好友什么的,都会到家里打个照面。   侯翠兰娘家的亲戚,来了有十几口子。   孙大桥的媳妇陈爱云的娘家也不用说,更是全家出动,都赶来捧场。   还有一同住在县委大院的邻居,都过来打招呼。   一时间,狭小的两室一厅里挤满了人,就像早高峰时期的公交车一样,摩肩接踵。   侯翠兰忙着散糖,抓瓜子。   陈秋云跟一群妇女拉家常。   孙大桥孙二桥忙着给男客散烟。   孙副县长应付着几个有些年纪或者有些地位的人。   整个屋子,吵嚷的像是学生在上早读课。   吞云吐雾的,又像是雾气腾腾的澡堂。   正在孙二桥忙的团团转时,有个妇女拽着他问:“新娘子呢,叫新娘子出来给我们见见,藏在屋里舍不得出来见人吗?”   孙二桥害羞地笑笑:“她还没来,等会儿就过来。”   “怎么今天都要喝喜酒了,人还没到场,这么害羞吗?还是昨晚办坏事了?”   众人哄堂大笑。   孙二桥窘的脸色通红。   最后还是孙副县长镇住了场面,不紧不慢地说:“二桥他媳妇,现在是文化馆的副馆长了,刚到任,可能好多工作还不熟悉,正在忙工作呢。你们也知道,文化馆那地方,事情又多又杂。”   众人惊呼:“哎哟,二桥媳妇这么能干,还是女干部呐?”   “你看人家这一家子,各个都不是闲人,一大家子都这么能干!”   “是啊,县长就是县长,家里都不是凡人——”   孙副县长在一群吹捧声中,忍不住开怀大笑。   孙二桥忙着招呼一帮宾客,没时间顾及于红梅。   估计这时候,红梅正在文化馆宿舍里精心打扮吧。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一定会把自己打扮的跟画报上的明星一样漂亮!   孙二桥已经能想象的到,当于红梅出现在饭店时,所有人被于红梅的美貌所震惊的样子。   这场景,让孙二桥感到极大的满足与自豪。   今天一定会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   如果还有比这更幸福的,那肯定就是洞房花烛的时刻了。   在家里招呼好了一阵宾客,孙大桥孙二桥两兄弟,又到饭店去张罗烟酒菜肴。   孙家这边异常热闹,葛英雄那边,文丽也悄悄地给大人孩子换上了出门的衣服。   虽然她知道葛英雄现在恨透了于红梅。   说实在的,文丽也一直不喜欢于红梅。   觉得全家人把于红梅惯的没样,自己亲爹亲妈惯,舅舅舅妈也惯。   有时候,杜志莲疼爱这个外甥女,甚至比疼自己媳妇儿还厉害!   文丽怎么可能不吃醋?   于红梅这人又眼高于顶,把自己架的高高在上,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文丽觉得跟于红梅不是一路人,两人平时也不怎么亲近。   尤其这一次,葛英雄被害的丢了工作,于红梅那丫头居然立马填补上了,这不明显给他们全家人添堵吗?   所以文丽更加看于红梅不顺眼。   但讨厌归讨厌,两家毕竟是亲戚,就算平时不来往,遇到婚丧嫁娶这种场面,还是得应付一下的,不然就怕别人说他们不懂事。   所以,文丽穿上了新做的红底蓝花的褂子,也给三个儿子换上了比较新的衣服。   葛英雄见他们娘四个打扮的整整齐齐,冷着脸道:   “不许去!一个也不许去!”   文丽停下了给儿子扣扣子的动作:“真不去啊?”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吗?”   “去不去的,钱肯定得花,花了钱,怎么也让孩子吃顿好的。”说着,文丽继续给儿子扣扣子。   葛英雄却语气严厉地说:“等他们办完酒席,我单独领你们去饭店开一桌!”   “穷大方!”   文丽眼珠子转了转,想出了个主意:“那我不去,孩子他爷爷奶奶肯定得去吧,就让孩子跟着他爷爷奶奶吧?不然满大院的孩子今天都去吃席,就他们三个不去,孩子能不馋吗?”   葛英雄仍然不依不饶:“我说了,不许去!我管不了我爸妈,我还管不了这三个崽子?”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   三个孩子不知道大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只知道今天要去饭店喝喜酒,整个大院的小伙伴都在盼着,人家都去,就他们不去,心里别提多失落了。   最小的葛跃可怜兮兮地问:“妈妈,为什么不去?我想去吃席。”   文丽看了眼孩子,没说什么。   她起身回屋,换回了平常的衣服。然后,趁着葛英雄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领着三个孩子跑到门边。   门一开,把孩子推到门外,急促而小声地说:“快去找爷爷奶奶,叫爷爷奶奶带你们去!”   葛英雄发现了文丽的不轨行为,大喊:“文丽!”   文丽赶忙关上门,堵在门口,三个崽子已经都跑了。   葛英雄骂了一句:“你怎么教孩子干这么没骨气的事?!”   “孩子懂什么,孩子就知道吃好吃的,他们哪知道大人那档子破事?”   程雪飞那边,也一早上穿上了出门见客的衣服。   她领着家玉家宝来到幼儿园,在幼儿园吃了早饭。   又陪孩子玩了一会儿。   半晌,黄博华来了。   黄博华也穿的干净崭新。   他最近好像又瘦了一圈,将军肚消下去了,原本胖的像发面馒头的脸,也瘦出了下巴。   人一瘦,看着特别精神,一下年轻了好几岁。   黄博华今天也是作为西埠乡的干部代表,和另外几人来喝喜酒的。   其他几个人,已经先去了饭店等着。   黄博华独自到幼儿园这边,顺道看看程雪飞。   这已经成了他每次进县城的必备活动。   进了幼儿园大院,看见程雪飞正跟四个孩子玩老鹰捉小鸡。   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当老鹰。   程雪飞当母鸡。   其他三个小一点的孩子当小鸡,跟在程雪飞后边左右跑动。   黄博华看着程雪飞跟孩子玩的那么投入,那么开心,自己也笑了。   程雪飞抬头看见黄博华来了,笑着问:“博华,来喝喜酒的?”   “嗯。”   “正好,我也去,咱们一块儿……”程雪飞又低头对孩子说,“大丫二丫,家玉家宝,你们自己玩吧。”   家玉没玩够,缠着妈妈想继续玩。   大丫很懂事地转移了家玉的注意力,带他们去玩别的了。 第502章   送他份大礼   黄博华听说程雪飞也要去喝喜酒,有些不敢相信。   他知道于红梅和程雪飞之间有过节。   而且,当初姜鸿宇办升学酒宴时,葛群花和于红梅那母女两个故意没来。   现在于红梅办订婚宴,程雪飞为什么要去?   按照常理,程雪飞没必要给他们这个面子!   “你真的要去?”黄博华问。   “当然了,孙县长亲自邀请我,我怎么敢不去。再说,我还给他们准备了份大礼,我得亲眼见证这份大礼送到现场,我才放心。”   “什么大礼?”   程雪飞狡黠一笑:“一份能让他们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大礼!”   黄博华不知道程雪飞在搞什么名堂,也就不问了。   等看时间差不多,两人一块朝国营饭店出发。   葛家这边,葛福顺和杜志莲两口子,也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准备赴宴。   今天这场酒席,他们不得不去,可是心里也确实滋味复杂。   葛福顺特意去问老父亲,问老父亲去不去。   年过八十的葛师傅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声音低沉地说:   “年纪大了,就不凑热闹了,你们去吧。”   杜志莲不再勉强,跟葛师傅说:“爸,那你等我吃完酒席,回来给你做饭,你要是饿了,先冲碗奶粉垫垫肚子。”   葛师傅点头答应。   杜志莲一边梳头发,一边问葛福顺:“不知道英雄会不会去?”   葛福顺微微叹息:“就英雄那个牛性子,肯定不会去的。说不定,连他媳妇儿跟孩子都不给去。”   “那我就多带份喜钱,帮他垫上,人不去,喜钱得去,不然短了礼数,叫人抓住话柄。”   葛福顺没说什么。   这时候,三个孩子一窝蜂地冲到家里,告诉他们,说爸爸不给他们去,但是妈妈偷偷放他们出来,让奶奶带他们去吃席。   杜志莲又好气又觉得好笑:“行,奶奶带你们去!”   快到十一点时,国营饭店的大堂里已经满是人。   就跟开大会一样,县里各机关单位,还有辖下乡镇,甚至还有市里来的干部,都在这里齐聚一堂。   孙副县长带着家里那些亲戚朋友,潮水似的赶到饭店。   一到饭店,就十分热络地跟人客气起来:“哎呀,王局长大驾光临,幸会幸会!”   “刘书记也来了,怎么好意思惊动你们,我本来不想声张的,是哪个嘴长的,把这事告诉你们,麻烦你们大老远跑一趟,实在对不起!”   “李乡长,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快请坐请坐!”   “陈所长,今天一定要敞开了喝,喝个不醉不归,没关系,喝好了,我派车送你回去!”   “哎哟,这不是马科长吗,我都快认不出你了,这是返老还童了吗?”   “周老,您也来了,怎么敢惊动您老人家的大驾?”   “——”   孙副县长像条泥鳅似的,在人群中间游荡。   说实在的,他自己娶媳妇儿,也没这么开心过,更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光荣。   当了几年副县长,今天这场酒席,算是充分发挥了当官的好处了。   应付了一圈儿,回到自家人身边,孙二桥也忙的晕头转向,但是满脸的喜庆。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孙二桥今天看着比平时好看多了。   侯翠兰见于红梅还没来,抓着孙二桥,一肚子不满地问:   “二桥,红梅怎么还不来,这丫头太不懂事了,明知道今天是大日子,也不一早到我们家见见亲戚,人家都问我,怎么瞧不见儿媳妇?”   孙二桥忙晕了,也把今天的主角给忽略了。   他着急地张望一下:“大概,大概文化馆事情多吧,再等等,一会儿肯定来!”   “她要是半个小时之内再不来,结婚时彩礼钱给她扣一半!”   孙二桥急了:“那我去找找。”   侯翠兰赶忙抓着孙二桥的胳膊:“人这么多,本来就应付不过来,你再走了,不是更缺人手吗?”   孙二桥也只好再耐下性子等着。   在孙家人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文化馆这边也没闲着。   周末是录像厅生意最好的时候,所以尽管昨天都喝的大醉,但闹钟一响,他们还是得忍着头疼起床开门营业。   想起昨晚喝的那场酒,真痛快!   好久没喝的那么尽兴了!   快到半晌时,黄世仁他们几个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了。   想了半天,才恍然想到,原来是两位馆长不见了。   “于馆长今天不是订婚吗,估计直接去饭店了吧,路馆长应该也去饭店喝喜酒了。”   “嘶——不对呀,咱们起的也够早的,咱们起来时,也没见着于馆长在宿舍。”   众人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昨晚各个喝的酩酊大醉,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   直到下半夜,才冻醒,又各自爬回自己屋里睡了。   谁也顾不上谁。   现在一想,也不知道昨晚路馆长和于馆长是怎么安顿的,他们也醉的不轻。   就都去问老刘。   老刘告诉他们,昨晚喝醉了之后,赵体育把两位馆长扶到办公室了。   黄世仁、杨大画家、彭大诗人又赶忙到办公室里查看情况。   看看两位馆长是不是在那。   来到办公室门外,敲敲门,没人回应。   门没锁……   他们干脆推开门,三个人一起朝里张望。   这一看,就看见两个人正摞在一起,躺倒在沙发上。   他们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别人睡了进来。   可是,刚走进没两步,赫然看见了那两张脸!   路馆长正跟于馆长互相搂抱着睡在一起!   那三个人当场石化,像被一道雷,直接劈进地府。   我——滴——个——   老——天——爷——   黄世仁反应过来后,当场嚎了一声:“啊!!”   他这一声喊,随即引来了其他人的围观。   “怎么了,喊什么喊,见鬼啦?!”   何止是见鬼,简直是直接见了阎王了!   一群人涌进来以后,都看见沙发上躺着的两个人,也都紧接着发出了一声鬼叫:   “啊!!”   “俺滴个亲娘呀——”   众人的惊呼声,终于把沙发上的两个人惊醒了。   先是路馆长嘴巴咕哝着恢复了意识,他动了动,发现自己浑身酸疼僵硬,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   他一动,也牵连着于红梅。   于是,两个人一块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浑然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等看见了近在眼前有张脸时,一时居然认不出这是什么。   又迷糊了几个心跳的时间,宿醉的大脑逐渐清醒后,两个人终于认出了这是张脸。   在于红梅面前呈现的,是一张土黄色的老脸,松弛的皮肤上泛着油光,两只眼角还结着黄色的干眼屎,浑浊的眼球上,隐约反映着自己的影子。   于红梅被恶心坏了,胃内一抽,下意识地要呕吐。   但喉咙猛烈地紧缩一下,把要吐出的秽物又拦回胃里,随即发出了一声破了音的尖叫:   “啊——”   !! 第503章   黄世仁他们没料到会撞破一桩奸.情!   在极度震惊之后,各个感到血脉喷张、头皮发麻。   这是——酒后乱.性吗?   这可是老实巴交的路馆长,和青春漂亮的于红梅。   关键是,于红梅是孙副县长的儿媳妇,今天正是她喝喜酒的大日子!!   于红梅却在自己订婚前夕,酒后跟一个糟老头子睡在了一起。   黄世仁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这下终于恨不得当场自毁双目。   于红梅喊声未歇,路馆长已经从沙发上掉了下来。   他满脸蒙逼: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他看看卧倒在沙发上尖声喊叫的于红梅,再看看门口那一群目瞪口呆的面孔,浑然觉得这个梦太特么离奇了。   可是,喉咙里的灼痛感,让他觉得这好像不是梦。   他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一想就脑子作痛。   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就像噩梦中被被千万僵尸围攻。   他使劲拍打自己的头,嘴里不停嘟囔:“快醒醒,快醒醒——”   再不醒,胆子要吓破了。   这时,于红梅叫声停歇,又疯了一样,抓狂地喊,声音都破了:   “滚——滚——滚——”   黄世仁他们听到这几声凄厉嘶哑的“滚”,才慌慌地往后挤:   “快走,快走,都别看了!”   他们也觉得大事不妙,感觉到头顶霎时间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就要落下。   临了,黄世仁还不忘替他们关上门。   人群走后,于红梅蜷缩在沙发里,换了口气,突然嚎啕大哭。   边哭边在沙发里打滚,双手乱捶乱打,就像受了委屈、在地上撒泼的孩子。   路馆长这才恐惧地意识到,这不是做梦。   他声音颤抖地祈求道:“于馆长,对不起,对不起,不是,不是,这——”   路馆长害怕地语无伦次,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衣裤整齐,心里蓦然又松了半口气。   也仅仅是半口气!   老天爷,他居然稀里糊涂地跟高高在上的于红梅睡到一块了!   于红梅是谁?   是县长的儿媳妇!   是遥不可及的星星!   他这糟老头子,就算借他两个肥胆,他也不敢动一点歪心思,怎么就稀里糊涂睡到一起了呢?!   他朝于红梅双膝跪下,恳求道:“于馆长,你冷静一下,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我什么都没做,你看,我们的衣服都好好的,就算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靠你一下,于馆长——”   路馆长越说越感到害怕,怕的浑身发抖。   话还没说完,呜呜哭起来,哭的涕泪横流。   两人一个跪着哭,一个在沙发里打着滚哭,如丧考妣。   办公室外,这条消息,像毒.气似的,瞬间传开:   路馆长和于馆长,借着酒劲,居然在办公室沙发里滚到一起了!   ——   国营饭店里。   四十桌酒席,宾客们已经陆续落座。   程雪飞和黄博华来到饭店后,在门口随了份子。   喝县长家的喜酒,份子钱当然不能少,一块两块的,根本拿不出手,一般都是五块钱起步。   黄博华也随了五块。   程雪飞,十分大方地,送上两张大团结。   连负责收礼钱的秘书也惊呆了。   这是全场最高的礼金!   程雪飞见秘书一脸不太敢收的样子,开起了玩笑:   “今天是个特殊的好日子,良辰吉日,我也跟着沾点喜气。”   秘书这才把礼金收了。   孙副县长眼见宾客都差不多到齐了,于红梅还不现身,心里有些光火。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还不时朝桌上的人报以尴尬的笑容。   孙大桥看了眼手表,气呼呼地说:“二桥,你看看,这都十一点多了,你对象怎么还不来,难道要我们去请她吗?”   侯翠兰已经满脸怒色,藏都藏不住了:“这死丫头,一点不懂规矩,成心想丢我们的脸,今天为什么喝喜酒,不就是为了她吗,她到现在还没来,她到底什么意思?!”   孙二桥急的头上渗出了汗珠子,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不好再为于红梅找理由了。   任何理由都不能帮她开脱。   明知道是订婚宴,就算再忙,就算没时间打扮,到了该上场的时候,却迟迟不现身,这不应该!   侯翠兰喘着粗气,目光瞥见了葛福顺、杜志莲两口子。   侯翠兰气呼呼地走向葛福顺身边,带着火气问:“红梅呢,红梅怎么还没来?!”   葛福顺、杜志莲两口子对望一眼,也很纳闷。   杜志莲说:“不知道啊,她已经搬出去了,昨晚没在我们家,应该在文化馆宿舍吧?”   侯翠兰更闹心了,转头瞪着孙二桥:“二桥,你去找那个姓路的问问,文化馆到底有什么工作,把她拖到现在还不来!”   孙二桥讷讷答应着,这才想起来,这一上午,好像没看到路馆长。   他特意朝酒席扫视了一眼,真的没找到路馆长。   他彻底慌了。   “妈,路馆长好像也没来。”   “快去找!”侯翠兰顾不得宾客在场,喊了起来。   这时,凉菜已经摆上桌了。   嘴馋的孩子,盯着桌上的花生米、凉拌猪耳朵、蚕豆等凉菜,开始咽口水。   几个胆大脸皮厚的,动作飞快地到盘子里摸几颗花生米,悄悄往嘴里送。   其他宾客们也都觉得奇怪,到处东张西望的,等着女主角隆重登场。   黄博华见周围的人都等的不耐烦,悄悄附在程雪飞耳边,问:   “怎么回事,于红梅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程雪飞意味深长地说:“估计——被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吧?再等等。”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孙二桥准备亲自到文化馆找人的时候,饭店里突然涌进来几个衣衫褴褛的小要饭的。   他们直直冲饭店大厅,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   几个服务员见状,跑过来喊:“小叫花子,赶紧走,还没开桌呢,赶紧滚,不然我揍死你!”   小叫花子们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到大厅最里边。   然后,出其不意的,他们把手里的东西向上抛洒。   一路撒,一路往外跑。   众人就看见白色的照片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落到酒桌上,落到地上。   所有人都看懵了。   ——这是什么仪式?   有人捡起落在花生米上的一张照片,拿过来一看,立马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又赶忙把照片扔了:   “什么伤风败俗的照片?!”   “什么样的,我看看!”   另一个人捡了起来,拿过来看了一眼。 第504章   儿媳妇跟人跑了   就见照片上一男一女,正紧靠在一起睡觉,只露出两个脑袋。   那女人的手,还放在男人的脸上抚摸着,不知有多亲密。   让人不舒服的是,这男人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皮肤松弛,满脸老年斑。   而那个女的,才只有二十岁出头,面庞白嫩,容貌姣好,是个妥妥的大美人。   两个人巨大的反差,让人心里作呕。   “咦喏,这哪来的照片,太恶心了!”   “这两人谁啊?”   “反正不是正经两口子,那老头子都能当这女人的爹了!”   几十上百张照片,被几个小叫花子们撒的漫天飞舞。   叫花子们撒完照片,又脚底抹油,一溜烟,跑没影了。   饭店的服务员顾不得再去追小叫花子,也捡起落在地上的照片看。   一看之下,目瞪口呆。   服务员不认识照片上的两个人,但这照片拍的也太大胆了!   服务员看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嘈杂的议论声、嫌恶声、咒骂声、嬉笑声,瞬间淹没了整个饭店大厅。   有人认出了照片上的两个人,于是有人惊呼:“这不是路馆长吗?”   “啊,路馆长,哪个路馆长?”   “可不是嘛,就是文化馆的老路啊!”   “这女的是谁?”   “这女的——这不是——啊——”   有人认出了于红梅,但是不敢说出她的名字。   这不就是,孙二桥的未婚妻吗?!   此时,黄博华也好奇地从别人手里夺过了照片,这一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认识路馆长,也认识于红梅。   当看到照片上两个人脸贴着脸靠在一起,于红梅的手还捧着路馆长的脸时,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照片看了三秒钟,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真的是他们两个!   “雪飞,你快看!”   程雪飞接过照片,扫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赞赏的神色,低声说:   “拍的不错啊。”   姿势摆的也挺好。   尤其是这只手,简直神来之笔!   这时候,孙家人还没看过照片。   他们正在气头上,没有心思去看照片。   更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忍无可忍。   孙副县长脸都紫了,一双眼睛向外喷着怒火。   今天真他妈不顺心!!   人没到场,叫花子倒先来了,像撒纸钱似的,撒了一堆照片!   孙副县长想杀人!   孙二桥也慌了,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失控的场面。   最后还是孙大桥,从一个人手里抢过照片,这一看,突然血气上涌,差点当场昏过去。   路馆长,还有于红梅,居然睡在一起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刚才撒的满天飞的,难道全是这样的照片吗?!   他手指颤抖,面如死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这下丢人丢大了!   侯翠兰见儿子这副样子,一颗心,就像铅坠子似的,直直往下坠。   她走到儿子身边,只看了一眼,看见照片上于红梅正跟另一个人男人睡在一起,当场失控尖叫,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哭起来。   孙副县长此时再也无法佯装淡定了,他腾地站起来,不顾满桌领导在场,发出了一声怒喝:   “怎么回事?!”   他的专职秘书,这才捧着一张照片,颤颤悠悠地递给孙副县长。   孙副县长拿过来,放在面前,盯着看了两眼。   他没有尖叫,没有发抖。   他只是,眼白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耳边全是众人的惊呼:“孙县长——”   此时,四十张酒桌上的几百号人,已经全部明白发生了什么:   孙副县长的儿媳妇,在订婚宴前一天,跟一个糟老头子睡在一起了。   孙二桥望着纷乱的场景,坐地嚎哭的母亲,倒地昏厥的父亲,还有惊恐万状的大哥,真有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   他来不及去看照片什么样,这世界,恍惚变成了一场无比滑稽的黑白电影。   浑浑噩噩之中,他蹲下去搀扶父亲。   父亲躺在地上,脸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嘴巴向一边扯,嘴里吐出了白沫。   “爸——爸——”   他喊着父亲,但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晰,觉得好像是别人在喊。   “孙县长中风了,快送医院抢救!”有人喊了一句。   孙二桥和秘书赶忙一人一只胳膊,扯起孙副县长。   孙二桥把父亲驮上后背,驮着父亲快步跑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站起来,望着孙副县长离开。   饭店大厅里,众人又窃窃议论着。   孩子们趁着大人们说话的工夫,忍不住开始偷吃桌上的凉菜。   见大人没有阻拦,就更加放肆地吃起来。   这时候,饭店经理走过来,走到孙大桥身边,很小心地问:   “那个,菜,还上不上了?”   孙大桥爆喝道:“上你妈!!”   喊完,孙大桥也觉得没脸了,拔脚就跑。   饭店经理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也生气了。   转身对服务员说:“上!”   服务员点头,故意拉长了声音喊:“上菜——”   很快,十几个服务员,端着红漆木托盘从后厨走来了。   盘子上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整鸡。   整鸡刚一落桌,孩子们就把筷子伸进去。   大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很无奈,不知该吃还是该走。   要吃吧,总觉得气氛不太对。   人家儿媳妇都跟别人跑了,他们怎么还有心思吃喝?   要不吃吧,份子钱都花出去了,而且都是咬了牙花了大价钱,就等着饱餐一顿,回点本。   犹犹豫豫的,眼看第二盘菜,一大碗无比诱人的红烧肉落到桌子上,有人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吃吧,不然这一桌菜都浪费了。光吃饭,别喝酒。”   “对对,菜可以吃,酒别喝了。”   于是大人们都拿起筷子,心安理得地开始夹菜。   但也有人,起身离开了。   黄博华不知道吃还是不吃,他转脸看向程雪飞,想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程雪飞小声说:“这饭吃着没意思,走,到我那随便吃点。”   黄博华点头,跟程雪飞一块起身离开了。   离开国营饭店,黄博华痛快地喘了口气。   想起今天这桩离奇又诡异的事,不由得心头狐疑。   且不说那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勾搭到一起,关键是,照片谁拍的??   心中怀疑着,不知不觉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在程雪飞身上。 第505章   莫名酸爽   黄博华不敢直接问,干咳一声,试探道:   “雪飞,你怎么看?”   程雪飞信步悠闲,浑不在意地说:“你怀疑我?”   “--”我能不怀疑你吗?   会照相,跟于红梅有仇。   怎么看,怎么像是程雪飞干的。   可是程雪飞一口否认:“照片真不是我拍的,我昨晚老老实实地在家带孩子睡觉,一夜没离开家,我怎么可能去干这种事,我没有作案时间啊!”   “真不是你?”黄博华这才敢问出来。   “真不是我拍的!”   “好吧,幸亏不是你!”   黄博华松了口气,他也不希望是程雪飞干的。   因为这招实在是太损了!   黄博华心中的程雪飞,是一个有着高尚的道德情操和浪漫的风花雪月的大才女。   大才女怎么能干出那么损的事?   跟她的气质形象一点都不匹配啊!   两人说着话,往幼儿园走,准备到幼儿园随便吃点饭。   路上,黄博华买了斤卤牛舌,又买了点羊杂。   来到幼儿园,把这些东西交给郑桂香,让郑桂香帮忙料理。   “程园长,你不是去喝喜酒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程雪飞十分遗憾地说:“发生了点意外,喜酒没喝成。”   “哦……”   郑桂香没有多问。   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和葛英雄之间的交情,是如何被人扭曲利用,又如何引起了这场轩然大波的。   郑桂香只知道,葛英雄那天早上被大喇叭通报批评,就是因为自己。   后来葛英雄负气辞去工作,也是因为这件事。   但除此之外,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敢去找葛英雄打听。   这些天,葛英雄来过几次幼儿园,但都是直奔程雪飞的办公室,从来没到厨房来找她。   两人还是很默契地在避嫌。   郑桂香没多想,转身去做饭。   她原本已经把她和四个孩子的饭做好了,现在临时又加了两个人,不能做太费时间的饭,就往锅里添了点热水,做点简单快速的玉米面糊糊。   在煮玉米面糊糊的同时,她把牛舌切成薄片,再切一棵大葱,舀一勺辣椒酱,摆在盘子里,直接冷着吃。   羊杂里放点洋葱爆炒一下。   再加上她原本炒好的萝卜丝,一份腌制的辣白菜,共凑了四个盘子。   再端出她今天上午烙好的白面薄饼。   做好了,程雪飞和黄博华过来吃饭。   黄博华还逗着家玉家宝,让孩子跟他叫伯伯。   家玉不认生,跟谁都很亲近,甜甜地叫了声“伯伯”。   家宝却始终不肯开口。   黄博华把家宝拽到自己怀里,故意冷着脸说:“叫不叫?不叫把你卖给人贩子,人贩子再把你卖到地主家做长工!”   家宝摇摇头:“地主家不要小孩,要大人,要你这样的大人。”   家宝话一出,满桌哄笑。   程雪飞没料到一向寡言的儿子会来这么一句,差点笑喷了。   ——   国营饭店那边,宾客们吃着有史以来最尴尬的喜酒。   酒席还在,新娘子跟人跑了——   公爹气中风了。   这酒席,越吃越不是个味儿,所以菜没上完,人已走了一半。   葛福顺和杜志莲两口子的心情,丝毫不比孙家人轻松。   于红梅是他们的亲外甥女。如今,那个听话乖巧的外甥女,居然干出这种败坏私德的丑事,这是把自己一辈子给毁了呀!   葛福顺的心,像秤砣一样重。   他强撑着,想留下来帮忙招呼其他宾客,但屁股下面像有钉子一样,扎的他浑身难受。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孙副县长的二儿媳妇,是他葛福顺的亲外甥女。   亲外甥女闹出这种荒唐事,这是把他的老脸也给丢尽了呀!   葛福顺最后还是坐不住,干脆起身走了。   杜志莲也想走,可是三个孙子吃的香甜,不愿意离开,杜志莲就只好留下陪着。   葛福顺离开后,先去了县医院。   到医院时,孙副县长还在抢救。   抢救室外,孙家人一片哀嚎。   孙大桥气的踹了孙二桥几脚,冲他咆哮: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没用的软蛋!早就劝你,你不听,鬼迷心窍要娶那个女人,现在好了,人家宁愿跟一个老头睡,也不跟你。   你他妈这回满意了,你哪怕找个瞎子、瘸子、傻子、聋子,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寡妇,也比于红梅那骚-货强一百倍!   你这绿帽子,戴的可真他妈稳当。你愿意当王八,没人拦着你,你为什么叫全家人跟着你丢人现眼,老子一辈子看不起你这孬种——”   孙大桥越说越气,又要上去踹,被其他亲戚拦住了。   侯翠兰也捶胸顿足地哭:“老天爷,我作了什么孽啊,老天爷,怎么让我们家摊上这样的事,叫我怎么有脸活下去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于红梅那个骚狐狸,跟人搞破鞋还不算,还被人拍下来,发给那么多人看,我以后怎么有脸出去见人呐?!二桥,你让你妈以后怎么做人?”   孙二桥蹲坐在墙根,把脸埋在膝盖上,一抽一抽地哭,任凭别人指责辱骂。   葛福顺远远望着这个场面,心里异常酸涩,默默转身回去了。   他回到家属院,先去了儿子家。   儿子儿媳妇刚好吃完饭。   文丽见公爹脸色煞白,问:“爸,你怎么了?孩子呢?”   葛福顺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坐到饭桌边,把刚才在的事说了。   葛英雄和文丽两口子不敢相信。   文丽先反应过来,问:“爸,你是说,红梅,跟一个老头子——”接下来的话,文丽当着公爹的面说不出口。   葛福顺心力交瘁地点头:“上百张照片,撒的到处都是!”   “不会吧?”   文丽还是不肯相信,那可是清高的于红梅啊!   那么多青年才俊,于红梅都瞧不上眼,居然会跟那个又窝囊又吝啬的老头子睡了?   葛福顺面对自己的儿子儿媳妇,终于能放心地说几句话,他说:   “就算不是真的,现在照片撒的到处都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哎,红梅,红梅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落的这样的下场?!”   文丽唏嘘道:“这下,红梅跟二桥,怕是要吹了吧?”   何止跟孙二桥吹了,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以后谁还敢娶她?   从前她挑人家,她眼光多高?谁都看不上!   现在好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轮到人家看不上她了。   就算有那些年轻的,贪图她的脸蛋和身材,估计只会跟她玩玩,等占够了便宜,再一脚把她踢开,找一个正经姑娘过日子。   这年头,男人太现实了。   谁也不会跟一个名声败坏,乱搞男女关系,而且是跟一个老头子乱搞的人结婚。   哪个男人也不愿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哎,曾经被捧在天上的一个女孩子,啪叽,摔进泥坑了。   葛英雄在旁边默默无语。   不知为何,他莫名一阵酸爽。 第506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葛福顺感慨完,又指使自己的儿子:   “英雄,你去找找,把红梅找回来,我把她送回西埠,她犯了这么大的错,还是先回家待一段时间吧。不然,只怕孙家人恐怕要找她麻烦。”   “我不去……”   “你——都这时候了,你还跟她置气!”   葛英雄近乎冷血地说:“她自己作的。”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作天作地,现在好了,把自己作的灰头土脸的。   葛福顺瞪着儿子,眼看要发脾气。   葛英雄无奈,只得起身,出了家门。   来到楼下,看见陆续有人回来,应该是从饭店来的,一边走,一边还小声讨论着什么。   估计就是在说红梅和路馆长那件事。   葛英雄走到门口,看见几个孩子手里拿着照片,正嘻嘻哈哈地笑。   葛英雄过去,用五分钱,买了那张照片,只看了一眼,就恨不得自毁双目。   不值五分钱!   真叫人恶心。   要是不认识这两个人还好,认识这两个人的,看了照片,估计都跟吃了蛆一样恶心。   他把照片撕的粉碎,扔在路上。   这事绝对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就路馆长那个怂包,借他个胆,他也不敢睡县长的儿媳妇,一个黄花大闺女!   还有红梅,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会让路馆长那老头子碰她一下。   神奇了,两个最不可能的人居然走到了一块。   这会是谁干的呢?   他耳边立马响起了程雪飞说过的话:   他们跟我们正面刚,我们就陪他们正面刚。   他们跟我们玩儿阴的,我们也跟他们玩儿阴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葛英雄蓦地后背凉飕飕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啊,孙家那帮人玩儿阴的,程雪飞也玩儿阴的。   于红梅和孙副县长联手栽赃他和郑桂香之间搞破鞋。现在,程雪飞就反过来把于红梅和路馆长这两人扯到一起!   这可不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原来程雪飞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已经策划出了这么一出惊天动地的大戏!   葛英雄心里一阵哆嗦,又一阵暗爽。   更多的,是钦佩。   钦佩程雪飞有这样的计谋和胆略。   换成别人,谁敢下死手?   今天到场喝喜酒的,是全县各机关单位的领导,包括下面十几个乡镇的干部!   整个临河县排得上号的人物,几乎都来了。   孙副县长那么要脸的一个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这么大的人,不直接被气死,就是老天恩赐!   葛英雄扪心自问,这要是换成他,就算他能想到这么绝的办法,也不敢下这样的死手。   不知怎的,葛英雄心里直冒凉气。   他顺着步子,来到幼儿园。   听到厨房里有人说话,还有碗筷相撞的声音,就来到门口往里看。   看见程雪飞、黄博华、郑桂香,还有四个孩子正围成一桌在吃饭,吃的十分热闹。   郑桂香像有感应似的,第一个抬头看见了葛英雄。   随即,程雪飞和黄博华都转头去看。   “葛馆长!”   黄博华热情地招呼了一句,随即想到,葛英雄已经不是馆长了,因为葛英雄主动辞职这事,确实很轰动,所以下面的人多少知道一些。   黄博华又改口:“葛同志,来,坐下一块吃,我们刚开始!”   葛英雄没有再往里进,站在门口,说:“我吃过了,我找小程说几句话。”   程雪飞喝了口玉米糊糊,说:“等我吃完的吧?”   葛英雄没办法,说:“那你先吃,我等会儿再来。”   葛英雄离开幼儿园,又走到文化馆。   刚进文化馆,七八个人一起围上来,满脸惊恐地说:   “葛馆长,你可算来了,大事不好了——”   “人呢?”葛英雄直接问了一句。   众人朝楼上一指:“在楼上办公室!”   葛英雄上了楼。   黄世仁那帮人尾随在葛英雄身后。   葛英雄朝后瞪了一眼:“该干嘛干嘛去,别跟着我!”   众人又都停下了步子。   葛英雄上了楼,刚到二楼楼口,就听到了哭声。   拐进走廊,看见路馆长像条癞皮狗似的,坐在办公室门口,嘴里呜呜地干哭。   办公室里面,传来于红梅的哭声。   葛英雄脑中浮现出那张照片,胃里一阵恶心,中午饭差点涌到嗓子眼里。   他强忍着走过来。   路馆长听到动静,转头看见葛英雄,立马抱住葛英雄的腿:   “葛馆长,救救我,我什么都没做,你相信我,我是清白的,我什么都没做!”   葛英雄嫌恶地从路馆长的手臂里拔出自己的腿,讥讽道: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因为你没那个胆——你去跟孙县长解释吧,你们不是一伙的吗,不是你向他告密的吗,他会相信你的。”   葛英雄说完,直接走进办公室。   于红梅正窝在沙发上,哭的不能自已。   葛英雄实在可怜不起来这个表妹。   也不怎么心疼。   程雪飞对于红梅的报复,并不能抵消葛英雄心里的怨恨。   一报可以还一报。   但是一怨不能平一怨。   于红梅睁开眼,看见葛英雄,突然抓狂地骂道:“都是程雪飞,都是她害的,是她故意的!”   那抓狂凶狠的声音,已经不像是于红梅发出来的,更像是街头骂人的泼妇。   葛英雄冷道:“你说这话,没人会信的——就像你之前污蔑我跟我同学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我也没法解释一样。泼到身上的脏水,没那么容易洗掉。”   于红梅继续哭着。   葛英雄懒得跟她废话,转身回到家里,把于红梅在文化馆的事告诉葛福顺。   葛福顺就到了县委大院,叫了辆车,把哭的浑身瘫软的于红梅送回家。   回到家,于红梅立马扑进葛群花怀里大哭。   葛群花吓坏了,来不及多问一句,也跟着哭起来。   于大荣见闺女被折磨成这副样子,顿时心如刀绞,赶忙询问葛福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天孙家那边不是喝订婚喜酒的吗,为什么闺女会变成这样?   葛福顺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于大荣。   于大荣听了,整个人像被电打了一样:“不,红梅不可能做那种事,绝不可能!”   于大荣红了眼,自己闺女的清白,就这么毁了!!   于大荣心口像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心血不停往外涌。   他从小捧在手心的心肝宝贝,他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他不能接受! 第507章   孙家的落魄   葛福顺把于红梅送回家之后,就坐车返回县城,直奔县医院,去看望孙副县长。   等在病房里见到孙副县长时,只见孙副县长躺在病床上,嘴歪眼斜,嘴角流着涎水,五官表情,已经不受控制。   想说话,嘴里却呜呜哇哇,不知在说什么。   跟个痴傻儿没两样。   谁能想到,那个精明圆滑、气度威严的孙副县长,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孙家人守在病房里,哭的哭,嚎的嚎。   一时骂孙二桥是败家子、丧门星,一时骂于红梅骚狐狸、不要脸。   再就是骂那群散布照片的小叫花子,咒他们冻死饿死、不得好死。   反正,逮着谁骂谁。   不过,他们临时居然没有怀疑到程雪飞头上。   也许孙副县长心存怀疑,不过他的嘴完全不听使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去打击报复了。   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孙副县长突发中风以后,虽然送医及时,捡了条命,但从那以后,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   不得已,只能在家养病。   养了大概有半年多。   半年多以后,虽然拄着拐杖,能勉强起来走几步。   可是再也无法回到县委大院去工作了。   他也没脸再去面对那些同僚,就只能被迫无奈,办了个病退,提前退休在家养病。   孙家的这根“灵魂支柱”,轰一声,倒了。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   还有一句俗语,人走茶凉。   孙副县长,哦,不对,这时候,已经不能再叫他孙副县长,要叫他老孙。   老孙这根大柱子一倒,他们家的光景,也开始变得凄凉。   孙大桥继续在农业局担任干部。   没了亲爹做靠山,他这个靠关系上位的干部,随时担心自己被人挤走,整天惶惶不可终日,行为举止,都变得异常谦卑谨慎。   再不是从前那个二世祖了。   孙二桥则继续在连年亏损、资不抵债的白酒厂上班。   他经历了这场打击以后,从此心灰意懒,变得自暴自弃、不修边幅。   头发经常好几个月不修理,成了个爆炸头,再加上胡子拉碴,目光呆滞,远远看去,一个才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小伙子,已经提前步入中老年。   至于他和于红梅的婚事,自然没人再提起了。   他再喜欢于红梅,也经不起于红梅的背叛。   事后有人故意把那张照片拿给他看,他看了之后,心都碎了。   他最爱的红梅,连手都不让他牵一下,却在订婚前夕,跟一个老头子睡了?   孙二桥不忍心回想,一想就心痛。   而孙大桥的爱人陈秋云,一个只有小学五年级文化的家庭妇女,通过县长公爹的关系,成了实验小学一年级的教师。   等老孙病退以后,陈秋云失去靠山。   恰逢教育局展开了一次对教师的考核。   陈秋云考核不通过,直接回家赋闲了。   老孙的老伴儿侯翠兰,继续在街道办事处上班。   从前仰仗着她家老头的光芒,她是街道办事处的老大,大事小情都得听她的。   如果有什么好处,都得紧着她来。   后来,老伴儿不是县长了,她一时改不了当家做主的毛病,而别人已经没有理由一味谦让着她,于是频频跟人起争执、闹矛盾。   闹了几次,被打发去打杂了。   再说路馆长。   他得感谢孙副县长突发中风,失去了战斗力,无法找他报仇。   不然,凭老孙那锱铢必较的脾气,估计已经把他的毛都给拔干净了。   出事后,县里找他谈了几次话,他涕泪横流地给自己开脱,说这是个误会,他和于红梅之间什么都没干,请求组织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一把年纪,脸已经丢光了,工作万万不能再丢!   不然,那一家老小,该怎么过活?!   县里见他哭的情真意切,恨不得剖腹自杀证明自己的清白。   又见诚心诚意地改过自新,也没开除他,但是给他降了职,把他打发到乡里去了。   一把岁数,本以为能在文化馆馆长的位子上光荣地退下来,没想到会晚节不保!   路馆长——哦,不,老路,老路悔不当初。   在县里文化馆,每个月连本职工资,加上录像厅的灰色收入,一个月能有上百块进项。   这下调到乡里,职位降了,工资低了。   录像厅的灰色收入,啪——没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早知道,就不到孙副县长那告状了。   告个几吧状,把自己的身家告没了!   还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就是广播电站的那个播音员。   这个年轻的播音员,受到孙副县长的蛊惑,在没经过审批的情况下,违规广播了那条针对葛英雄的通报批评。   本来想着,能攀附上孙副县长这棵大树,捞上一官半职的。   结果,孙副县长倒台后,无人兑现承诺。   他的升职加薪梦,破灭了。   不但破灭,还因为违规操作,受到了处分,同时遭到同事的白眼和嘲讽。   肠子都悔青了!   而于红梅,出了事后,一向自视冰清玉洁的她,突然成了人人唾弃的骚.货,在整个临河县出了名,从此再也不肯抛头露面。   别说回去当文化馆的副馆长,就是供销社的工作,她也丢了。   她无法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每天就只闷在家里,以泪洗面。   她一哭,葛群花就跟着哭。   母女两个天天哭成个泪人。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西埠乡。   西埠乡的人听了以后,都不相信,以为是别人瞎传。   那可是于红梅啊,他们西埠乡高高在上的金凤凰!   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平时谁都不爱搭理,就跟那古代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清贵自持。   这样的人,会跟一个老男人搞到一起?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这要是真的,我当场给你们吃屎!”   可是传言越来越热烈,关于这件事的细节,也越来越真切。   这下,人们开始怀疑了,难道是真的?   于是人们悄悄关注着于红梅一家,见他们家大门紧闭,于大荣、葛群花两口子闭门不出,连班也不上了。   等过了几天,有人说,看见葛群花出门买菜,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以往走路趾高气昂的,现在逢人都不敢抬头。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看这样子,大概是真的了。 第508章   于大荣查访   还有,听说于红梅的县长公爹,被这事气的住院,到现在了还没出院。   种种迹象表明,这事不是空穴来风。   可是,人们还是想不明白,于红梅,于红梅怎么能干出那种不要脸的事呢?   再到后来,不知从哪流传来了那张著名的照片,人们见了照片,这事总算求锤得锤,不用再争论了。   “不要脸,真不要脸!”   “上下五千年,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看她平时装的,原来是这种骚.货!呸!还以为她是正经人!”   又有人扯着那个要当场吃屎的人,说:“你不是说,这事要是真的,你就吃屎吗,你看看,是我们领你去茅房,还是挑一担子粪给你?”   那个人哭丧着脸:“别介,别介,一句玩笑,你看,你们还当真了。”   “你说这话的时候,可不像是开玩笑啊——来来来,快去挑粪。你想吃谁家的,你自己点,我们帮你去铲!”   “别别别——”   “你别跑呀!粪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想吃了,跟兄弟们说一声!”   ——   于红梅在家里哭了几天。   她虽然听不到别人的谩骂和嘲讽,但从小到大,她一直过的顺风顺水,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波折,她已经无法承受这样毁灭性的的打击。   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和路老头子的照片被传的到处都是。   于大荣和葛群花不敢把这事告诉她,因为老两口心里清楚,闺女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崩溃的。   说不定会去自寻短见。   他们的心肝宝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他们怎么活啊!   于红梅哭了几天后,稍稍冷静了下来,这才告诉父母,自己是被程雪飞陷害的。   程雪飞假意请他们吃饭,说是要谈工作,却先把他们全灌醉了。   灌醉了以后,又故意把两人弄到一起,还故意让别人看见。   葛群花听的暴跳如雷,直接冲进厨房,拖出菜刀,要去找程雪飞报仇: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心肠恶毒的女人!”   于大荣慌忙拦住葛群花,他知道如果葛群花去找程雪飞的话,得不到任何好处。   程雪飞既然能做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就不会怕一个葛群花。   要是放任葛群花去寻仇,说不定连葛群花也会栽进去。   于大荣亲自坐车去县城,去找程雪飞当面质问。   一路上,于大荣越想越肯定这事是程雪飞干的。   因为之前,程雪飞也用过同样的手段。   就是去年的表彰大会之后,一帮干部请她到乡里的食堂去喝酒吃饭。   本来是想着,有这么个漂亮的女同志,会调节下桌上的气氛,给大家助助兴。   可没想到,程雪飞这人神酒量,一个人把整桌干部全部撂倒。   最后,程雪飞还给桌上的人拍了照片,留下了众人的把柄。   那张照片什么样,于大荣始终没见过。   但他不用多想也能猜的出来,当时他们肯定丑态百出、没法见人。   程雪飞当时能那么干,这一次,肯定是故技重施。   她一定先在文化馆,把路馆长和于红梅灌醉,然后趁这两人醉的不省人事,把两个人挪到一起,偷偷拍了照片。   于大荣活了一把年纪,这点手段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只不过,这一次的手段,比上一次更狠辣。   居然把路馆长和于红梅的照片,散播的到处都是。   而且是散在订婚宴的现场!   这女人做事为什么那么绝?   连条后路都不给别人留!   她为什么要设计毁掉一个女子的清白、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呢?   就算红梅有时任性不懂事,适当地敲打一下就好了。   为什么不给红梅留个改错的机会?   难道她不知道,她这么做,是把红梅往火坑里推,红梅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于大荣自己风流了大半辈子,几乎没被人戳破过。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闺女,却被人无端陷害!   难道这是他的报应吗?没有报应在自己身上,却报应在自己最心爱的闺女身上了?   于大荣一路想着,越想越心痛。   等公交车进了县城汽车站,他下车后直接来到文化馆。   到了文化馆以后,打听程雪飞在不在。   文化馆的人却问他是谁。   于大荣不好意思承认他就是于红梅的父亲。   曾几何时,他为有这样优秀的闺女而骄傲,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有这样的闺女。   现在却不敢当着别人的面承认。   于大荣没回答,又问了一遍,程雪飞在不在。   文化馆的人才告诉他,说程雪飞在幼儿园,让他直接去幼儿园找。   于大荣又顺着指引,来到幼儿园。   他知道程雪飞在县城开了家很厉害的幼儿园,但是从没来过。   来到这一看,幼儿园的规模确实让他吃了一惊。   他没再多看,进去找程雪飞。   原本来的路上,于大荣一肚子怒火。但是见了程雪飞以后,那怒火却像撒了气的气球似的,顿时瘪了。   于大荣不知该怎么说,只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于站长,我做什么了?”程雪飞一脸茫然地问。   于大荣知道程雪飞不会轻易承认,所以有这个心理准备。   但程雪飞解释的有理有据,她说,她确实是诚心诚意地想请于红梅吃个饭、喝个酒,互相了解下,化解一下之前的误会。   但于红梅酒量太差,大家又喝的太高兴,她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   等这两人都喝倒了以后,文化馆几个热心肠的人,把他们送到楼上的办公室,想着他们夜里醒了,会自己回去的。   怕他们着凉,还特意在屋里点了炉子。   之后,程雪飞也回去了,文化馆的老刘可以作证,是老刘亲自把程雪飞送到门口的。   程雪飞回去后,就在家带着孩子睡觉。   天寒地冻的,她又喝了酒,那一夜睡的特别香甜。   第二天起来,就带着孩子到幼儿园来了,很多人可以作证。   她根本没有时间大半夜去拍照片。   再说,想在那么短的时间,把照片给洗出来,这绝非易事。   所以这件事,显然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一定是有人故意想对付孙副县长,所以才趁着这个机会下手。   程雪飞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无辜,语气柔软。   但一字一句,却都暗含锋芒,让于大荣无力反驳。   于大荣无法发作,心口燃着一股无名火。   他知道再问下去也没用了。   于大荣离开幼儿园,去了葛福顺那,希望葛福顺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   虽然他知道,这事不该向外张扬,但于大荣咽不下这口气。   他想替闺女讨个公道。   到了葛家,葛福顺把那位路馆长的话告诉他,路馆长也说两人其实什么都没干。   路馆长说,那天晚上喝醉了之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醒来时,两人就一起窝在沙发里,但当时两人的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   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所以,这显然是有人恶意构陷!   于大荣赶忙问葛福顺:“那姓路的有没有说,是谁在陷害他们?”   葛福顺摇了摇头:“他只说自己是清白的,没说是被人陷害。”   “那——”于大荣有些迟疑地问,“他也没提到程雪飞?”   葛福顺再次摇头:“没有,他谁也没提,别人问他,他也没说。”   于大荣在心里骂一句:原来这姓路的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为什么不敢站出来说呢?只要姓路的跟红梅口径一致,说是程雪飞陷害他们的,程雪飞就没法洗白!   可是,姓路的居然连程雪飞的名字提都不敢提?   活该被人欺负!   于大荣很失望。   但他仍然不肯罢休,又拜托葛福顺,让葛福顺去调查一下。 第509章   无头悬案   葛福顺也一直觉得这事疑点重重,就让自己的秘书去文化馆暗中调查这件事。   看看文化馆的人怎么说。   程雪飞到底有没有作案嫌疑。   秘书到了文化馆,问了一圈,那帮人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天很冷,酒很辣、肉很香,大家喝的很开心。   至于其他的,对不起,忘的一干二净。   秘书无奈,又打听到文化馆勤杂工老刘那。   老刘终于给了个清醒的回答,说那天晚上,大家喝完酒之后,程雪飞就离开了。   离开时,程雪飞还特意嘱咐老刘,让老刘锁好门窗,别招了贼。   老刘特意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才放心地睡去。   那一夜,没听到任何动静,不知道谁会偷偷到办公室去拍照片。   文化馆里能人多,可是好像还没有会照相的。   秘书把这个调查结果汇报给葛福顺,葛福顺分析了一下,也觉得程雪飞似乎是清白的。   两人说这话时,葛师傅也在场。   葛师傅从他专业的角度提出了一个疑点:照片的问题。   照片是头一天夜里拍的,第二天中午就送到了饭店。   只半天的工夫,就把胶卷洗成照片,时间非常紧张。   首先要冲洗胶卷。   一个胶卷,冲洗出来以后,要晾上几个小时,等胶卷完全晾干了,才可以放大成照片。   然后把照片洗出来,照片洗出来后,也要时间晾干。   而且,据说散出去的照片有上百张。   上百张照片,须要的时间就更长了。   对方必须马不停蹄地赶工,不能有丝毫耽搁,否则根本赶不上。   于大荣从老丈人的话语里找到了思路:   对,可以去寻找洗照片的地方。   只要找到洗照片的地点,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葛福顺又让自己的秘书,去县城的几家照相馆暗中打听,看看那天夜里,照相馆有没有什么异常。   秘书去查访了一圈回来,说照相馆的人交代,暗房是照相馆的重中之重,平日里不会随便让人进去。   到了晚上,暗房会上锁,也绝不会有人趁机溜进来洗照片。   所以,照片显然不是在县城洗的。   于大荣又想起,程雪飞不是在西埠乡有照相馆吗,也许她把胶卷连夜送回西埠乡的照相馆去洗呢?   于大荣想起这个,又赶忙坐车回去,亲自到西埠乡的照相馆去,找小王问问话。   小王这人挺老实的,如果照片是小王洗的,于大荣肯定能看出破绽!   但到了西埠照相馆以后,却得到了一个让人失望的答案:   负责洗照片的小王,最近被派去申城学习了,不在照相馆。   最近的照片,都是程雪飞偶尔回来一趟,把积压的胶卷洗出来。   但是最近几天,程雪飞没回来过。   所以,那些照片,跟程雪飞的照相馆,没有任何关系!   于大荣顿时灰心丧气。   这桩案子,最终成了无头悬案。   没人能查出到底谁在背后捣鬼。   换句话说,于大荣明知道是程雪飞干的,但是找不到任何证据!   于大荣想了想,他不能把这样模棱两可的消息带回家,否则葛群花母女两个,还会没玩没了地找茬。   于是回去编了谎话,说县里已经调查过了,这事跟程雪飞无关。   葛群花果然不满意,嚷嚷着自己去找他的亲哥哥,让亲哥哥再仔细查。   于大荣发了火,说,别再查了,这事不能再闹大,闹大了,吃亏的还是红梅!   严打的高峰期虽然过去了,但余威还在。   红梅是犯了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影响非常恶劣,要是有人存心落井下石,够咱家喝一壶的。   难道你想看着一帮人来逼问红梅?   这不是在红梅伤口上撒盐吗?!   葛群花听了这话,又呜呜地哭了:“我可怜的红梅,怎么这么命苦?”   从那以后,于红梅也像彻底蔫了似的,再也没有心思、没有能力,再去找程雪飞复仇了。   因为从那以后,程雪飞去了申城。   ——   整个临河县的人,没人知道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就连葛英雄,他明知道这桩案子出自程雪飞的手笔,可找到程雪飞面前时,程雪飞不是跟他打太极,就是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意思好像是,就算是我干的,你能怎么着吧?   好吧,葛英雄服了,彻底服了。   他觉得孙副县长那帮人,也是活该!   有些事,老天爷管不着,就得有个人出头管管。   他们不是凭着有权有势来陷害别人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想把人逼上绝路,这下好了,遇到个不好惹的,被人家一锅端了。   葛英雄表示,这结局,很舒适!   不过,世上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   程雪飞能让其他人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有两个人,对此事的经过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两人,就是程春生和程友民。   程友民在县三中上学,三中离城区有点远,但离程春生所在的电大很近。   两兄弟放学后,经常在一起玩。   有时到了星期天,程友民也不回家,就跟程春生挤在一个被桶里睡。   兄弟两个,仍然像从前在西埠中学读书时一样亲密。   那天晚上,等文化馆的人呼呼大睡以后,兄弟两个就来到文化馆外。   程友民手脚利落,是个翻墙好手。   他先把程春生托起来,让程春生翻墙进去,然后自己扒着墙砖,三两下跳过墙头。   来到文化馆大院里,抬头望着楼上亮着一盏灯,知道那就是办公室。   两人蹑手蹑手到了楼上,看见屋里醉倒的一男一女,他们动作默契地把这对男女堆放到一起。   他们可太喜欢这种明目张胆的恶作剧了,一边搬运,一边忍不住偷笑。   等把那对男女叠放到沙发上,程春生又觉得,似乎还缺点意思。   干巴巴的两颗脑袋靠在一起,没有灵魂。   就干脆照着电影电视上的样子,把女人的手,放到那老头的脸上。   装也要装的像一点。   细节决定成败。   程友民见了,差点笑岔气。   之后,他们给这对“恩爱”的男女盖上毯子,程春生又掏出相机,上下左右拍了好几张。   拍完撤退…… 第510章   万元户大会   离开时,照旧是程友民先把程春生托上去,然后再自己爬墙。   兄弟两个在漆黑的深夜里,一路跑回太平庄的住处。   这时,程雪飞正在家里等他们。   她提前买了一套洗照片的药水和相纸,找了几个盆子,在程春生房间,临时搭建了个洗照片的暗房。   一等兄弟两个回来,就开始亲自动手冲洗胶卷。   天气冷,不容易成像,等的时间有点长。   等把胶卷冲洗出来,打着手电筒看了两眼,觉得还不错,就晾起来,回屋睡觉了。   她给兄弟两个调了个闹钟。   闹钟一响,兄弟两个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挣扎着爬起来,剪开晾干的胶卷,开始洗照片。   一夜之间,洗了整整一百张。   洗完照片,等着晾干,兄弟两个又钻进被窝呼呼大睡。   等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程雪飞已经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兄弟两个起床,收起晾干的照片,装到书包里。   一起离开家门,到大街上吃了顿包子。然后,事情就交给程友民一个人了。   因为县城好多人知道程春生是程雪飞的亲弟弟,不方便露面。   程友民就一个人来到国营饭店对面的杂货铺等着。   国营饭店外,每天都有一群要饭的聚在这。   因为饭店里的服务员偶尔会大发善心,把一些残羹剩饭拎到门口,那些叫花子、流浪儿就一窝蜂过来抢食。   得知今天是县长家摆喜酒,那更不用说了,老早就过来等着了,盼望着能从剩汤里捞点肉渣什么的。   程友民跟这些叫花子一块盯着饭店大门。   见宾客陆陆续续都来的差不多了。   程友民起身走到叫花子中间,挑了四个十岁左右的小叫花子,看起来比较机灵的,把他们单独叫到一边,用每人五个奶糖的好处收买了他们,让他们进去撒照片。   小叫花子不负期望,每人拿了一沓照片,冲进饭店大厅,把照片撒的漫天飞舞。   撒完出来,程友民把二十个奶糖发给他们,然后一溜烟跑了。   事情进行的很隐秘,没人查到他们头上。   不过,事后,程雪飞担心把两个孩子教坏,特意对他们进行了一番教育,这只是特殊情况的特殊手段,让他们以后千万别模仿。   非专业人士,模仿不来,容易翻车。   几天后,就是临河县轰轰烈烈的“万元户大会”。   这个万元户大会,搞的比西埠乡的表彰大会隆重多了。   正好临近年底,大街上张灯结彩,二十八名万元户的照片,贴的到处都是。   照片拍的很滑稽,每个人动作一样。   都是左手拿着老式的电话听筒,贴到耳朵上。   右手拿着钢笔,好像在写字。   然后清一色地对着镜头,露出一副僵硬不自然的傻笑。   身上穿的衣服,也只有两种款式,要么是深蓝色的中山装,要么是黑色的西装。   这两件衣服,都是县委提供的。   只有程雪飞穿着自己的衣服,一件浅灰色的呢子大衣,在二十八章照片里,尤其瞩目和养眼。   不过,她的动作也和其他人一样,左手拿着电话听筒贴在耳边,右手拿着钢笔,对着镜头笑。   这大概是那年代成功人士的标准照片。   程雪飞没有故意彰显出与别人的不同,干脆随了大流了。   人家怎么来,她也怎么来。   这是时代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   所以,一排照片贴出去,背景一样,电话一样,动作一样,衣服一样,就连手里的钢笔都一模一样。   就只有衣服上的脑袋不一样而已。   跟抠图似的,看起来很滑稽。   大概每个年代有每个年代的拍照特点吧。   这年代,电话、西装、钢笔,几乎就是“社会成功人士”的标志,自然要显摆出来。   几十年后的社会精英们,有一段时间也流行抱着双臂、微微侧身面对镜头微笑的拍照姿势。   照片贴出去后,人群就乌央乌央地涌过来。   他们围在照片下面,望着这些临河县的万元户,眼里充满了艳羡与钦佩。   有人咂着舌头问:“啧啧,人家是怎么赚到一万块钱的?”   立马有人响应:“是啊,人比人,气死人,为什么咱们起早贪黑,勉强能吃饱穿暖,人家是怎么混的?”   “你看,那边还有个女的,人家一个女的都能当万元户,咱们还不如一个女的!”   旁边的人斜眼望着说话的人,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嫌弃:   “刚从山里出来吧?连这位女同志都没听说过?人家那女同志可了不得,你也不打听打听,临河县有几个人能比得上这位女同志?”   刚才说话的人满脸愧色,小声问:“谁呀,那么大来头?”   “我跟你说——”那人如数家珍地开始宣扬程雪飞的种种光辉事迹。   ——   万元户大会那一天,程雪飞和另外二十七名万元户,胸前挂着大红花,站在一辆敞篷卡车里,在县城两条主干道上游街。   锣鼓队跟在后面,卖力地敲打着,敲的震天响。   整个县城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还有不少各个乡镇来的父老乡亲,也为自己家乡的万元户加油鼓劲。   街道两边全是人。   一眼望不到头。   程雪飞本来以为不会喜欢这样形式化的场面。   但等真正融入到那个场景里时,听着节奏感强烈的锣鼓声,和激情洋溢的欢呼声。   看见大街上人们热情兴奋的笑脸,还有每个人脸上的崇拜之情,她也完全融入了这个热烈的气氛中,跟其他万元户一起朝观众挥手致意。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些人,已经成了这个时代的楷模,成了人们心中的敬仰的对象。   成了其他人奋斗的目标。   队伍在解放路和向阳路上来回走了一趟,又在最中心的路口停了一段时间。   县长葛福顺,举着喇叭,登上卡车车厢,对着临河县的百姓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鼓励民心的讲话。   不得不说,这年代的干部,还是很接地气的。   万元户大会结束以后,葛英雄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他居然官复原职了! 第511章   再赴申城   自从两位馆长闹出了震惊全县的风流韵事以后,双双下台。   这一下,文化馆同时失去了正副两位馆长,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   县里开会讨论,该让谁去接班呢?   要是空降一个新手的话,也没个人领着熟悉工作。   最后觉得,那干脆让葛英雄再回去吧。   人事局去询问葛福顺的意思,葛福顺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下班后,亲自去找儿子,把这事告诉葛英雄,劝葛英雄不要不知好歹。   “别再犟了,你之前辞职,是因为孙县长诬陷你,现在孙县长中风,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你也没必要再跟谁赌气,回去上班吧?”   葛英雄听了,沉思了片刻。   他其实原本没想着辞职。   辞职以后,也没想着再回去上班。   没想到事情会连续拐弯。   他本来觉得,回不回去上班,也无所谓了。   不去上班的话,会更加自由。   但一来考虑到,如果文丽知道他不肯回去,一定会跟他吵架。   二来,自己待了那么多年的文化馆,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他不忍心文化馆被撂摊子。   再说了,文化馆里还有录像厅,他不是答应了程雪飞,以后要帮程雪飞开展录像厅的工作吗。   有着文化馆馆长的头衔,肯定更方便开展工作。   葛英雄权衡了一番,决定就坡下驴,回去继续担任文化馆馆长。   这一回,他不再是副馆长,升官了,升成了正馆长!   葛英雄又拎着麻袋,回到了他无比熟悉的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里,两边嘴角忍不住天上翘,喃喃自语: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程雪飞这边,终于把一大摊子事都解决了,也准备着抓紧去申城一趟,把其他几台放像机买回来。   顺便带着两个孩子去看看爸爸。   姜鸿宇已经在信里催过很多次,问她怎么还不来。   她不是不想去,她也早就想见姜鸿宇了,实在是忙的脱不开身。   现在终于有时间了,就去邮政局,给姜鸿宇拍了份电报,告诉姜鸿宇,她会带两个孩子,还有赵体育,星期四出发,星期五抵达申城。   姜鸿宇收到电报,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想象着姜鸿宇开心的样子,心里就阵阵发甜。   回去后,把消息告诉两个孩子,还有赵体育。   他们都很高兴。   孩子高兴的是,终于能见到爸爸了。   赵体育高兴的是,终于能见到未来大舅哥了,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给未来大舅哥一个好印象!   高兴之余,又很紧张。   赵体育对姜鸿宇,原本是学生对老师的敬畏之情。   现在,这个老师,即将成为自己的大舅哥,虽然姜萍不止一次说过,哥哥不会阻止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哥哥一定会支持他们的。   但谁知道呢?   万一姜鸿宇就是看他不顺眼,不同意他们的事情,该怎么办?   所以赵体育十分忐忑。   他特地去打了个电话给姜萍,把自己即将去申城的事跟姜萍汇报了,问问姜萍,需要注意什么。   谁知姜萍羡慕的直跺脚,也很想跟着一起去。   赵体育小声劝她:“萍萍,咱们先一步步来,我先去见你哥哥一面,先哄他开心,看看他对我有没有什么意见,我好赶紧改正。”   姜萍嗤笑:“他能对你有什么意见,就算他对你有意见,只要我认定了你,他也会跟着喜欢你的。”   “--”赵体育觉得姜萍还是盲目乐观了。   他又问:“你跟我说说,你哥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有什么喜好,你告诉我,我提前防备着。”   姜萍在电话里叹了口气:“你别把我哥哥想的那么坏,不要紧张,我哥哥人很好相处的,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赵体育挠了挠眉心,很想告诉姜萍:   你哥哥可不是什么老好人。   他们匆匆收拾了点简单的行李。   程雪飞去信用社,把那一万块钱取出来,到了星期四的早上,就坐车去市里,从市里乘火车。   赵体育和两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特别兴奋。   一路周转,两个孩子不闹也不作,蹦蹦跳跳地跟着,特别配合,让程雪飞很省心。   不过,毕竟是带着孩子,程雪飞还是得时刻注意孩子渴不渴、饿不饿。   她特意带了个大水壶,又带了搪瓷缸子和小勺子,还带了煮鸡蛋、奶粉、饼干,又带了四个苹果,光这些东西,就装了一包。   上火车之前,先吃了顿热饺子。   吃完饺子,到站内等车。   等火车的人很多,程雪飞担心上车的时候挤着孩子,又怕不挤的话,会坐不上车,就跟赵体育商量,等会儿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上车。   程雪飞抱着家玉,赵体育抱着家宝。   赵体育当下抱起两个孩子掂了掂,说:“孩子不重,等会儿我一个人抱着上去就行了。”   程雪飞觉得这样也行。   赵体育抱着孩子上车,她在旁边照应着,防止磕碰。   又等了一会儿,传来了火车进站的汽笛声,人群开始往前挤。   赵体育弯腰,抱起家玉家宝。   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坐在赵体育的胳膊上,程雪飞让他们搂好赵叔叔的脖子,孩子都照做了。   等火车呼啸着进站时,家玉家宝又都松开双手,指着火车兴奋大喊:   “火车来啦,妈妈快看火车来啦!哇,火车怎么这么长!”   程雪飞笑着把他们的手重新放在赵体育脖子上。   火车眨眼间到了面前,缓缓停下。   等列车员开门,人群潮水般涌上去。   赵体育也抱着孩子往前挤。   两个孩子见到大人们挤的那么凶,不敢大意,都老老实实抱住了赵体育的脖子,生怕自己被挤掉了。   程雪飞跟在赵体育身后,本想借着赵体育来为自己开道。   结果片刻间就被人挤开了两三个人的距离。   她看着赵体育挤上了火车,而自己却还在人群中挣扎。   大概是临近年底了,坐火车的人有点多,程雪飞费了好大的劲,才缓缓挪到了门口。   然后跌跌撞撞地上了车。   上车后,找到了赵体育,此时两个孩子已经坐在了位子上,正顺着玻璃窗往外看。   程雪飞为了孩子坐火车能坐的舒服点,给两个孩子也买了车票。   她把孩子安排在最里边,让他们面对面坐着。   自己和赵体育分别坐在外边。 第512章   见到爸爸好开心   落座以后,程雪飞一阵轻松,拿了两块饼干,让他们一人一块啃着吃。   有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经过时,看见两个孩子也占了两个坐,故意高声说:   “这谁家孩子啊,这么小的孩子,抱在怀里就行了,还占什么座?”   程雪飞的目光立即直直地打在那中年妇女脸上,不客气地说:   “这座我花了钱的。”   中年妇女见程雪飞说话很硬,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又见她相貌打扮不一般,也害怕自己得罪了什么要人,嘴里嗤了一声,嘀咕两句,继续往里走了。   两个孩子安心地坐在位子上,晃着两条腿,一小口一小口咬着饼干。   等吃完饼干,火车正好启动。   两个小家伙就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风景,边看边交流。   看了不多久,孩子有些犯困。   程雪飞把家玉抱在怀里,让她躺在自己腿上睡了。   赵体育也学着程雪飞的样子,要抱着家宝睡。   但家宝很抗拒,不让赵体育抱他,要找妈妈。   但程雪飞顾不了两个孩子,干脆伸出她的大长腿,把脚担在对面的座位上,让儿子趴在她腿上睡。   家宝也不讲究,直接撅着屁股,趴在程雪飞腿上。   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了以后,赵体育才把家宝抱过去,让家宝躺在他怀里睡。   等两个孩子醒了以后,程雪飞往搪瓷缸子里倒了热水,冲了杯奶粉,给孩子泡饼干吃。   两个孩子吃的津津有味,吃东西时发出的咂嘴声,把隔壁乘客馋的一个劲咽口水。   饼干吃完,就要下车换乘。   这次换了个卧铺。   卧铺紧张,买不到多余车票。   加上不放心两个孩子单独睡,所以只买了两张铺位。   仍然是程雪飞搂着家玉,赵体育搂着家宝。   程雪飞想着天亮就能见到姜鸿宇了,居然激动的有点睡不着。   呸,不是因为激动,单纯是因为床位太挤了,她睡着不舒服,才没睡着。   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困意,熬到深夜时,她才昏昏睡去。   原本以为,天亮后还要换一次车。   但是最近铁道修整,微修改了路线,这趟火车可以直达申城。   这样一来,他们就少换了一次车,至少节约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关键是,免了中途转车的劳顿。   上午十点,火车进了申城火车站,比原来的时间提前了两三个小时。   程雪飞领着两个孩子下车。   下车时,家玉蹦蹦跳跳地问:“妈妈,我们能见到爸爸了吗?”   “现在见不到,现在爸爸正在上课,等下午吧,下午,妈妈带你们去学校找他。”   “好,我们去学校找爸爸。”   “真乖……”   程雪飞本以为,今天是星期五,姜鸿宇肯定会在学校里上课。   再说,就算姜鸿宇想着来接她,但这次列车,比之前早了好几个小时,姜鸿宇肯定不知道吧。   但让她意外的是,刚出火车站口,就看见一个高个子站在人群中,笑盈盈地朝他们挥手。   是姜鸿宇!   程雪飞激动地对孩子说:“家玉家宝,爸爸来了,爸爸来接我们了!”   说着,程雪飞领着两个孩子,迈着小碎步,一路朝姜鸿宇飞奔。   姜鸿宇也逆着人流,大步朝这边走来。   等走近了些,两个小家伙终于从一片腿的森林里看见了姜鸿宇,都高声大喊:   “爸爸!”   家玉家宝甩开了妈妈的手,不顾一切地朝爸爸跑去。   程雪飞看的揪心,两个孩子在人群中这么横冲直撞,根本不看路人。   要是被撞倒了,可不得了。   姜鸿宇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脸上的表情明显紧张起来,步子也加快了。   姜鸿宇看见一个肩上扛着行李袋的男子,那男子的视线很明显被行李袋挡住了,眼瞅着要跟两个孩子撞到一起。   姜鸿宇三步并作两步,抢在那个男子前头,与孩子碰了面,把两个孩子拉到自己怀里。   两个孩子都没有被撞倒。   姜鸿宇长出了一口气。   就听到孩子稚嫩的声音喊:“爸爸!”   “哎!”   姜鸿宇笑着答应一声,蹲下来,满眼温柔地望着两个孩子,打量孩子的身高和脸蛋:   “哇,爸爸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们了,我们家玉家宝长大了,是不是又长高了好多?”   “是的,妈妈说我们又长高了……”家玉一点也不生疏,抱着爸爸的脖子,躲到爸爸怀里,“爸爸,见到你真高兴,你想我了吗?”   姜鸿宇的心一下子化了,他亲了亲家玉的额头,声音有些低沉地说:   “爸爸当然想你呀,每天都想你。”   家玉好开心,在爸爸脸上亲了一下。   这时,程雪飞走了过来,十分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姜鸿宇仰起头,看着程雪飞,眼里又是另一种温柔:   “我来接你们啊。”   “你不上课吗?”   “我请假了。”说着,姜鸿宇站了起来。   程雪飞没有责备姜鸿宇专门请假来接她,反而心里莫名开心,她望着姜鸿宇,忍着笑问: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提前到?”   姜鸿宇也望着程雪飞,笑着说:“我提前打听过了,知道火车会直接进申城火车站,你就不用再转车,应该能早点到,所以提前来了。”   好聪明的男人。   程雪飞脸上笑开了花。   她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男人的脸,越看越爱看,怎么也看不够。   两个人满眼深情地互忘着,好像几百年没见过面一样。   因为有赵体育在场,所以他们都很克制,没有过分的举动。   这时,赵体育拎着几件行李,走上前,有些紧张地说:   “姜老师——”   他想再说点别的,可是一路上准备好的话,全忘的干干净净!   姜鸿宇微微点头:“路上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应该的!”赵体育积极展现自己好的一面。   但姜鸿宇没理他,又低头去看两个孩子,摸着孩子的脑袋问:   “坐火车好玩吗?开不开心?”   “好玩,爸爸,火车真的好长好长!”   姜鸿宇牵起两个孩子的手,说:“好,喜欢坐火车,以后要经常过来看爸爸,可不可以?”   “可以呀!”   “嗯好,我们现在走吧?”   姜鸿宇学着孩子的步伐,领着孩子往外走。   然后又告诉旁边的家玉:“我们不要把妈妈扔了,也要拉住妈妈的手,不能让她走丢了。”   家玉煞有介事地去抓程雪飞的手:“妈妈,跟着爸爸走,别走丢了。”   “好。”程雪飞笑眯眯地答应着。 第513章   今晚怎么安排?   一家四口手拉着手,连成一横排。   两个孩子高兴地蹦蹦跳跳。   两个大人,迁就着孩子的步伐,一举一动,都充满温柔和耐心。   赵体育走在他们后面,羡慕的要命:   多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赵体育见多了夫妻之间吵吵闹闹、毫无温情的家庭,还以为,所有家庭都该是这个样子的。   现在看了程雪飞和姜鸿宇他们一家,才知道,原来一家人,可以这样温馨有爱、羡煞旁人!   赵体育看的又羡慕又深受感动,脑中不由自主地幻想着,自己以后也能建立这样的家庭。   他大概也会成为一个温柔的爱人,做一个慈祥的好爸爸。爱自己的家人,也被自己的家人爱着。   光想想就觉得感动!   一路上,赵体育被自己感动了好几次。   一行人坐车来到城里后,先去饭店吃饭。   因为是赵体育和两个孩子在申城的第一顿饭,程雪飞觉得,要给他们一个美好的回忆,就特意挑选了一个不错的饭店。   饭店很华丽,至少在赵体育眼中,是很华丽的。   地上贴着瓷砖,桌子上铺着精美的桌布,各式菜肴分量很小,但十分精致。   两个孩子没吃几口,就离开座位,去看大厅玻璃缸里的金鱼和乌龟。   赵体育很识趣地主动去陪着孩子,防止孩子走丢。   姜鸿宇见他们都走了,这才拉着椅子,紧靠着程雪飞。   一路都在克制亲近媳妇儿的冲动,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程雪飞小鸟依人地靠在姜鸿宇胳膊上,乖巧的让人忍不住想去欺负她。   姜鸿宇用两根手指,调戏似的,轻轻捏了下她的脸,说:   “吃完饭,什么都别做,专门陪孩子玩吧,下午带孩子去青年宫玩,听说青年宫挺不错,难得带孩子出来,带他们多开开眼界。明天再去看立夏,然后再去买东西,怎么样?”   程雪飞声音软绵绵的:“你决定,我听你的。”   这小猫一样的声音,在姜鸿宇心里狠狠挠了一下。   姜鸿宇抬头巡视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迅速在程雪飞唇上亲了一下。   觉得不过瘾,又结结实实在下嘴唇上咬了一口。   “嗯——”   程雪飞皱眉轻哼一声,恨恨地推开他。   姜鸿宇被推开后,一脸得逞的坏笑。   程雪飞舔着下嘴唇,瞪着姜鸿宇。   姜鸿宇立马做举手投降的姿势,说:“没办法,看你太可爱了,我忍不住。”   程雪飞突然叹了口气,她预感到,今晚可能很难捱。   姜鸿宇不再跟她闹了,两人轻轻依偎着,在桌子下面十指紧扣,东拉西扯地说闲话。   因为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很多事都在书信里聊过,所以即便有段日子没见面,也不觉得生疏,随时都能聊到一起,随时有话说。   不过,有一件事,程雪飞一直没跟姜鸿宇说过。   就是老孙倒台的事。   这事在信里说不清楚,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但眼下,两人刚见面,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还是别说那些煞风景的话题了。   程雪飞突然说:“好想看你穿那件西装,一定很好看吧。”   “你早说呀,早说我今天接你的时候,就穿西装过来了。”   “我随口说说而已,你穿什么都好看。”   姜鸿宇一脸满足的笑,又用手指轻轻划了下她的嘴唇:   “小嘴巴越来越甜了。”   程雪飞轻轻扭着头,看着姜鸿宇那张百看不厌的俊脸,一时情难自控,主动吻了上去。   怕姜鸿宇咬她,就只轻轻吻了一下,快速缩回来,笑着看他的反应。   姜鸿宇眼里泛着桃花,牢牢盯着程雪飞,笑着问:   “今天晚上怎么安排?”   程雪飞故意装没听懂:“什么怎么安排?”   “别跟我装了,你知道我说什么。”   程雪飞凭着自己的演技,硬生生装了下去:“我真的不知道,你说啊。”   姜鸿宇倒不好意思起来,把目光转向别处:“算了,晚上再说吧。”   程雪飞知道姜鸿宇打的什么主意,要说在别的事情上,她确实猜不透姜鸿宇的心思。   但在这件事情上,她对他再了解不过了。   就是个人面兽心的斯文败类!   当着别人的面一本正经,背地里却不干人事。   两个孩子出去玩了一圈,又回到桌边。   他们继续把饭吃完,就去申城有名的青年宫。   这家青年宫原名大世界,曾是远东第一游乐场,是外地人到申城的打卡之地,最早的“网红景点”。   一九七四年改名为青年宫,大概到八七年,又把名字改了回来。   程雪飞从没来过这,这次算是托了孩子的福,才能进来看一看。   买了门票进去,一进门,摆着几面哈哈镜。   哈哈镜前围满了很多人。   家玉家宝挤到镜子前,看见镜子里变了形的自己,都捧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   看完哈哈镜,又到里面去玩。   一下午时间,他们逛完整个青年宫,程雪飞给他们拍了好多照片。   还让赵体育为他们拍了全家福。   起初程雪飞还能跟得上孩子的脚步,但到底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有点疲惫了,后来有点跟不上孩子的步子。   姜鸿宇给她找了个能坐的地方,让她坐着休息,别跟着孩子跑了。   让赵体育跟着两个孩子就行。   赵体育这小子可真不错,眼里有活,对孩子特别上心。   上心的有点过分了。   不知是不是姜鸿宇的错觉,总觉得赵体育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青年宫玩完以后,又出去吃了晚饭。   吃完晚饭,天已经黑了,就要考虑住宿的问题。   “今晚去哪住?”姜鸿宇笑问。   程雪飞也没法再拖延回避了,她两眼闪着小星星,反问:   “你想去哪?”   “不如,还是去那家大酒店吧?”   程雪飞知道他指的是哪家,她悄声问:“那,开两间?你跟赵体育住一间,我跟孩子住一间。”   “开三间,赵体育住一间,两个孩子住一间,我和你住一间。”   程雪飞嗤地笑了:“厚颜无耻!”   但是最后,程雪飞还是依了姜鸿宇,在那家大酒店开了三间客房。   开房时,赵体育得知一晚要十八块钱,觉得太贵了,一番好意地想为他们省点钱,说:   “不用三间,开两间就行了,我跟姜老师睡一间!”   姜鸿宇斜瞥了赵体育一眼,冷道:“我习惯自己睡。”   “--”感觉浑身冷飕飕的。 第514章   今天对我温柔一点   程雪飞领着家玉家宝进了客房。   两个孩子一进来,就里里外外到处跑,到处看。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着雪一样。   也没见过抽水马桶和浴缸,所以见了都很好奇。   姜鸿宇带着他们挨个认识屋子里的新奇物件。   程雪飞有些疲惫,想早早休息,就把带孩子的任务交给姜鸿宇,自己先洗了澡,躺到床上睡下了。   姜鸿宇陪孩子在房间里玩了一会儿,坐在地毯上玩白天买的玩具。   玩完玩具,又去放热水,帮孩子洗澡。   给孩子洗完,把他们放到床上,自己再去卫生间洗。   一家人都躺到床上时,已经夜里十点了。   可是两个孩子仍然丝毫不觉得困。   尽管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逛了一下午青年宫,可是他们根本不觉得累,仿佛有无限精力一般。   玩到深夜,又都说饿了。   姜鸿宇只得又起来,给孩子冲奶粉、泡饼干。   他从前经常带孩子,但这还是第一次陪孩子睡觉,没想到哄孩子睡觉会这么难,不过也很有趣。   两个孩子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安心地陪过他们。   孩子吃完了饼干,姜鸿宇送他们去卫生间刷牙。   刷完牙坐到床上,姜鸿宇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已经十一点多了。   他略显无奈地盯着两个小家伙,说:“你们睡吧,你们为什么还不睡?你看妈妈都睡了,难道你们不困吗?”   家玉看了看旁边的程雪飞,揉了揉眼,打着哈欠,顽强地说:   “我们不困,爸爸,你给我们讲故事吧?”   “好,讲故事,不过我们得关灯,关了灯,故事会更好听!”   孩子同意关灯。   姜鸿宇把灯关了,往床上一躺,两个孩子连滚带爬地围过来,一边一个,躺在姜鸿宇咯吱窝里。   姜鸿宇轻轻揽着孩子,问:“想听什么故事?”   家宝说:“讲大马猴进村偷小孩的故事。”   家玉反对:“不行,太吓人了!”   姜鸿宇道:“爸爸不会讲大马猴进村偷小孩,爸爸给你们讲孙悟空大战黄袍怪的故事,好不好?”   “好!”   两个孩子一致同意。   姜鸿宇就一边拍着孩子,一边望着昏暗的房间,讲起故事来。   还没讲几句,两个小脑袋就歪向一边,睡着了。   姜鸿宇声音慢慢放低,最后完全停止。   黑暗中,听着母子三个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姜鸿宇心里异常地踏实。   整个房间,洋溢着温暖的气息,好像春天来了一样。   他不想打扰这种安详宁静的氛围,要好好感受一下这难得的幸福,却不料,自己也昏昏睡去了。   睡了不知多久,被什么东西叫醒了。   他睁开眼,猛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大事,再扭头看看窗外,还好,天还没亮。   两个孩子仍然枕着他的胳膊。   他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抽回来,拿过床头的手表看了一眼。   电子表上显示凌晨三点十分。   还好,还有几个小时。   姜鸿宇放下手表,悄悄起身,下床,不敢发出一丝动静,生怕把孩子吵醒。   下了床,先找到两个房间的钥匙。然后,走到程雪飞身边,先低头,盯着熟睡中的程雪飞看了两眼。   模糊的光线里,程雪飞的脸部轮廓异常柔美,还带着点神秘,看的人心痒难耐。   姜鸿宇忍不住弯下腰,在她嘴唇上吮了几下,程雪飞动了动,哼了两声。   姜鸿宇怕她出声把孩子吵醒,连忙盖住她整张嘴巴。   程雪飞悠悠地醒了,但不是很清醒,只是没再反抗,任由姜鸿宇亲着。   姜鸿宇越亲越觉得身体焦渴,就不再亲了。   他轻轻掀开程雪飞身上的被子,把她整个横抱起来。   抱着她走到门口,轻轻开门,出了房间,又把门轻轻关上。   走到另一间房门门口。   姜鸿宇用膝盖抵着墙,把程雪飞横放到他腿上,然后掏出钥匙开门。   房间有些冷,姜鸿宇把程雪飞轻轻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程雪飞缓缓睁开眼,等姜鸿宇伏到她身上时,她轻轻抬起手臂,勾住姜鸿宇的脖子,声音里带着昏沉的睡意:   “孩子醒了怎么办?”   “不会醒的。”姜鸿宇心里也不确定,但还是这么说了。   姜鸿宇轻轻吻着程雪飞的额头,鼻子,眼睛,嘴巴,还有脖子。   程雪飞眼睛半睁半闭,有些理智不清醒地呢喃着:   “好想你——”   姜鸿宇听的心里微微作疼,可是又很甜,就像用一只抹了蜂蜜的刀子,割他的舌头一样。   他轻轻抚摸程雪飞的鬓角和脸颊,说:“我也是……”   姜鸿宇再次伏下来,一边吻着,一边在程雪飞身上探寻。   程雪飞起初身上有些冷,但经过姜鸿宇一阵撩拨,身体慢慢热起来,直到浑身发烫。   “今天对我温柔一点。”程雪飞小声央求。   “好,我轻一点。”   “不能留在里边。”程雪飞又嘱咐了一句。   “嗯……”   姜鸿宇果然动作很轻。   虽然动作轻柔,但很有节奏,该重的重,该轻的轻,叫人欲罢不能。   程雪飞觉得这应该是姜鸿宇表现最好的一次了。   以往几次,不是因为姜鸿宇动作过猛,就是因为时间地点不适宜,程雪飞总是会有些这样那样的包袱。   可这一次,她完全放松,完全沉浸其中。   姜鸿宇也特别照顾她的感受,总是很精准地抓住她最敏感的地方,撩拨的她死去活来,浑然忘我。   等姜鸿宇缴械投降时,程雪飞已经周身瘫软、浑身是汗,木呆呆地躺着,整个人放空了。   身上的被子已经被他们的汗水打湿,两人干脆用被子擦了擦身体,翻过来盖,然后又挪了个窝。   程雪飞累到起不来。   姜鸿宇去给她洗了个热毛巾,亲自帮她擦干净。   两人相拥着躺在一起。   最后,程雪飞终于想起孩子了,担心孩子醒来会哭,就又挣扎着穿上衣服,两人悄悄潜回孩子的房间。   好在孩子仍在呼呼大睡,没发现他们的父母溜出去偷玩。   两人相视一笑。   姜鸿宇把孩子往旁边挪了挪,然后互相抱着躺在一起。   躺了不久,姜鸿宇又有些不安分。   程雪飞不让,怕吵醒孩子,被孩子看见。   但姜鸿宇不听劝。   程雪飞知道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就由他去了。   程雪飞忍着不出声,一边配合姜鸿宇,一边时刻注意孩子的反应。   好在床够结实,不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到最后阶段,程雪飞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她一出声,姜鸿宇连忙捂住她的嘴,停止了动作,两人一起扭头去看孩子。   家玉翻了个身,抬了抬头,又磨着牙睡了。   程雪飞怨怪地在姜鸿宇腰上掐了一下。   姜鸿宇突然放肆地攻击起来,程雪飞吓的要去制止,但整个人都被姜鸿宇控制着,无法反抗,也无法逃脱。   她只有认命地扭头去看孩子的反应,只要孩子一醒,她就立马用被子把两个人遮盖起来。   幸运的是,等姜鸿宇交差之后,家玉才昏昏地喊了一句“妈妈”。   程雪飞答应一声,家玉不再说话,接着睡去了。   这时,外面天已蒙蒙亮。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姜鸿宇心满意足地在程雪飞脸上落下一吻,然后抱着她:   “还能再睡一会儿。” 第515章   我帮你骂了她一顿   此时,在理工学院的程立夏,还不知道他姐姐带着两个孩子来申城了。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名誉危机以后,程立夏就成了整个理工学院的风云人物。   他也算因祸得福,本来籍籍无名,因一桩误会,轰动全校,直接社死,被全校diss,差点被开除。   后又因姜鸿宇的计策,神奇地扭转了舆论。   那一顿排骨饭,到底起了作用。   那作用是缓慢的,但是深刻的。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了解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他这种内向寡言的性格,真不敢相信他有这个胆子去欺负吴小英。   吴小英是谁?   凡是稍微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那咋咋呼呼、风风火火的个性。   这两个人在一块,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学校的人弄明白了以后,都觉得错怪了程立夏,开始反过来同情他。   有几个社团的人还主动联系他,让他加入了社团,跟着大家一块活动。   程立夏不太会拒绝别人,就加入了几个。   加入社团以后,也确实参加了几项活动,打了一场排球赛,还组织了一场联谊舞会。   慢慢的,结交的人多了,经过的事也多了,思维也开阔了一些。   他偶尔会反思自己跟吴小英过去的误会,开始尝试用更理智、更广阔的思维去看待过去,觉得自己的问题也很大。   所以,不能全怪吴小英。   自己要负很大责任。   前段时间,从西伯利亚刮来一股寒潮,申城居然也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   早上起来,程立夏被卫生委员叫去扫雪。   他没多想,拿了笤帚下去了。   到了楼下,被分配到去扫那几栋教职工宿舍楼。   ——啊,要去扫吴教授家楼下扫雪?   程立夏握着扫帚,犹豫了一会儿。   他对吴教授家有着本能的抗拒,这种抗拒,已经深入灵魂,一时扭转不过来了。   他想着,要不要再把邹延拉来当壮丁,替他去扫雪?   否则,要是再碰到吴小英,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他贫乏的想象力已经想象不出,自己会遭遇什么不测了。   可是脚刚迈出去,又觉得自己也忒没出息了!   不行,要是被姜老师知道自己这么怂,一定会挨骂的。   去吧!   要是再遇到吴小英,一定保护好自己!   程立夏壮士断腕般提着扫帚,来到那几栋宿舍楼前面扫雪。   雪很薄,轻轻划拉到路边就行了。   扫了差不多有一半,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冲他喊:   “不要扫!”   程立夏听到这声音,身上一激灵。   又是吴小英?!   程立夏扭头,就看见吴小英正站一楼窗户里。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   吴小英见到是程立夏,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他。   两人自从上次在实验室里吵了一架之后,再没见过面了。   此时再遇到,熟悉的感觉居然又回来了。   程立夏紧张地握住了扫帚,浑身的细胞都警惕起来,各种预防自己会再次受伤的心里防御也被充分调动起来。   不过,吴小英这次的语气不像以前那么强横。   她认出是程立夏之后,语气竟然软了一些,甚至带着点恳求的意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好不容易下场雪,为什么要扫呢?”   程立夏磕磕巴巴地说:“卫生委员要扫的,怕有人会摔跤。”   “那,那等我玩一会儿你再扫!”   吴小英关上窗户走了。   程立夏见吴小英消失,趁这个机会,赶紧提着扫帚,溜之大吉!   他又找到邹延,请邹延替他去扫雪。   邹延知道程立夏的心病,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怕她?她到底是三头六臂,还是青面獠牙,你怎么就这么怕她?”   “我不是怕她,我是一看到她就头疼!”   邹延夺过程立夏手里的扫帚:“你没救了你!”   邹延扛着扫帚去帮程立夏扫雪了。   过了没多久,邹延扛着扫帚,铁青着脸回来了。   程立夏见邹延脸色不太和平,担心发生了什么不测,就上前问:   “扫完了?”   “嗯,扫完了……”邹延把扫帚放下来,还给程立夏,又说,“我帮你出了口恶气!”   “唔?!”   “我帮你骂了吴小英一顿。”   “——”程立夏顿时满脸死灰,差点直接中风,“你没事骂她干嘛?”   邹延气呼呼地说:“我说了我要扫雪,她非带着一帮孩子在那玩,不让我扫,我说是班里分配的任务,要是没有完成。   说不定要扣班里的分,她就是不让扫,还带头捣乱,我本来不打算跟她计较,但我一想起她把你害成那样,就干脆帮你报仇,我用扫帚去戳她,还把她骂了。”   程立夏忽然觉得头上电闪雷鸣,一道天雷直接把他劈的焦糊。   躲都躲不及,怎么还敢招惹她?!   要是她再追到教室找麻烦怎么办?   程立夏觉得自己又要遭殃了。   但是接下来几天一直很太平,吴小英居然没有追到教室来寻仇!   这让程立夏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吴小英转性了,变得不那么闹腾了?   又过去些日子,正好是星期天,他正在宿舍的水房里洗衣服,有人恶作剧地在他背后使劲拍了一下。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似的,赶紧转头。   一回头,却看见赵体育正站在自己身后。   程立夏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赵体育正在千里之外的老家,怎么会到这来?   他眨了下眼,赵体育仍然笑盈盈地望着他,得意道:   “傻了吧,是我呀!”   “赵体育?!”   赵体育看着程立夏那副惊呆了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程立夏听到赵体育爽朗的笑声,才敢确定,真的是赵体育来了!   他扔掉手里的湿衣服,惊呼道:“我的天哪,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还当我看错了呢!”   程立夏也跟着笑起来。   赵体育说:“你姐你姐夫,还有两个孩子都来了,在外面操场上。”   “真的?!”   程立夏听说姐姐和两个外甥都来了,简直高兴坏了,顾不得洗衣服,匆匆把水倒了,让其他同学把他的盆送回宿舍,就跟赵体育一块出来。   来到前面的小操场上,果然远远看见姐姐姐夫正托着孩子在玩单杠。   程立夏一路飞奔过去:“姐,家玉,家宝!”   “大舅舅!”   程立夏跑到跟前,将正吊在单杠上的两个孩子抱在怀里。   程立夏知道姐姐还会再来申城,没想到这回把两个小家伙也带来了!   能在异地他乡,见到自己最亲的亲人,最好的朋友,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第516章   进城买买买   一家人在操场上笑闹了一会儿。   程雪飞问了程立夏最近怎么样,程立夏都说很好。   跟吴小英之间的那场误会,他一直没告诉家里人,以为姐姐什么都不知道。   程雪飞也就跟着装傻,假装不知道这事,提都没提。   他们玩了一会儿,就一块坐车去市里逛了。   程立夏在申城上了半年学,进市区的次数寥寥无几,也没怎么逛过,对申城的人事风景一无所知。   赵体育就更不用说了,他第一次来申城,第一次去这种只在课本和新闻里出现的大城市,觉得看什么都很新奇。   他们一行人中,只有程雪飞和姜鸿宇对这个地方比较熟悉。   姜鸿宇在市区的师范学院上学,经常参加一些义务劳动。   学院还组织他们外出学习,听讲座,所以外出的机会比较多。   还有,学校里有不少学生是本地人,平时会从他们那里了解到申城的一些细枝末节。   姜鸿宇如今对申城,有一定的了解。   程雪飞是对申城是了解最多的一个人。   老申城,其实就那么几条主要的大街,要买东西的话,到那几条街上就行。   不夸张地说,全国最时髦、最顶尖的好货,都集中在这几条街上。   包括申城本地人,每当逢年过节,或家里有婚丧嫁娶,要采办什么货物,也是到这几条主要的街上来买。   程雪飞领着他们,一头扎进了全国最繁华的地方,开启了买买买的模式。   程雪飞财大气粗,买起东西来毫不手软,看到什么好货,眼都不眨,直接买了。   买过来,往其他人手里一放,再继续血拼。   反正有三个男人帮忙拿东西,不用担心买来拎不动。   正好要过年了,给家里大人小孩,各买一套新衣服。   再买点洗护用品什么的。   给孩子买几样时新的玩具、文具。   还有,再给其他人带点零碎的小礼物。   后来,他们进了一家五层楼高的百货商场。   一进去,赵体育和程立夏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住了。   赵体育想着,好不容易来一趟,该给姜萍买件礼物带回去。   他又不好意思被别人看到。   就故意撇开程立夏,一个人单溜了。   在一个玻璃柜台上,偷偷买了两盒百雀羚雪花膏,做贼似的塞进口袋里。   经过另一个柜台时,又看见一个银色的胸针,作成小鸟的形状,看着特别漂亮。   他问了价格,要十二块钱。   这么贵?   他有些犹豫,就趴在柜台上,盯着柜台下面的胸针看。   看的出神,没发现程立夏悄悄出现了。   “看什么呢?”   赵体育一下子慌的不知该怎么解释。   程立夏见赵体育看的是一堆女性饰品,就坏笑着问:   “打算买了送给谁?”   “我就随便看看,谁说要买了?”   “不买你看它干嘛,有什么好看的?”   两人的对话,引起柜台后面售货员的一个白眼。   售货员没好气地说:“不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你们站在这,别人还怎么看?”   程立夏脸色讪讪地拉着赵体育要走。   赵体育却不服气:“谁说我不买了?不就十二块钱吗,给我拿来!”   说着,赵体育很气势地解开上衣扣子,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抽出一张,又到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两块钱的纸票子,拍在玻璃柜台上。   这操作看呆了一旁的程立夏。   赵体育居然会花十二块钱,买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   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赵体育吗?   赵体育家境不好,从前两人在临河县一中读书,吃饭时,连份菜都舍不得买。   两人经常吃白饭,最多买份五分钱的咸菜。   时间长了,都吃的营养不良,满脸菜色。   那时候,他们每个月的生活费和伙食费,加在一起,也就三四块钱,过的都很艰苦。   半年没见,赵体育居然会毫不犹豫地花十二块钱买个小别针?   赵体育把钱拍在柜台上。   售货员这才换了副喜气洋洋的脸色,把那枚银鸟胸针拿出来。   也没个包装,直接用一块布头着,递给赵体育。   赵体育小心翼翼地拿好,连同那些大票子,一起装进内口袋里。   然后又扣上扣子。   最后还轻轻拍了两下,以作安抚,好像生怕那胸针不听话会跑了一样。   两人离开柜台。   程立夏似乎想到了什么,惊问:“你不会是,有对象了吧?”   赵体育有些腼腆地笑了。   程立夏什么都明白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赵体育,真心觉得这人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人也丰润了,气色也好了。   半年前还是个落魄的穷学生,现在俨然成了社会成功人士了。   居然连对象都有了?!   程立夏觉得,两人同一起跑线,现在赵体育已经把他甩出去老远。   赵体育没打算隐瞒程立夏,小声警告道:“千万别跟别人讲,尤其,尤其不要告诉你姐姐姐夫!”   “为什么,你不会,偷偷拐了人家良家妇女了吧?”   赵体育狠拍了程立夏:“你才拐了良家妇女!”   程立夏满脸好奇地问:“你对象是什么样的人,她是干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谈恋爱什么感觉,你在她面前,不会紧张吗?”   “不紧张啊,怎么会紧张?”   程立夏啧啧两声,眼中居然流露出羡慕之色。   不是羡慕别人有对象,而是羡慕同窗多年的老同学,竟然一夜之间长成大人了!   “诶,等我放寒假回家了,把你对象带出来见见吧,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到时候再说吧。”   程立夏不满赵体育的态度,抱怨:“怎么弄的神神秘秘的,还怕见人?”   “额,主要,我对象比较害羞。”   “怎么有了对象,就变得这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干脆?”   赵体育一肚子苦衷:“要不,等你也有了对象,咱们再一块带着,互相见面?这样才公平。”   程立夏有些生气,故意道:“算了,爱见不见——等会儿问我姐去。”   赵体育立马紧张起来:“你别胡言乱语,你敢乱说,老子弄死你!”   程立夏故意加快步子往前跑:“有本事先弄死我。”   赵体育大步追上去,来了个一招锁喉。   程立夏像只被掐了脖子的鸭子,啊啊乱叫。 第517章   我也是妈妈的心肝宝贝   程雪飞血拼一上午,花了七百多块。   花完钱,觉得浑身通透,神清气爽。   她的花钱能力,把其他人震惊的五体投地。   买完东西,拎着大包小包去吃饭。   找了家看起来消费不低的饭店,点了几个本地特色菜。   吃饭时,赵体育听程立夏跟姜鸿宇叫哥,叫的十分亲切,赵体育特别眼红。   既然程立夏可以叫哥,为什么他不可以?   胆子大一点,也许就会有故事发生。   先认了这个哥,拉进一下关系,也省的以后再改口了。   好处多多!   赵体育提起茶壶,多此一举地往姜鸿宇茶杯里倒了几滴茶水,卖笑道:   “那个,姜老师,要不,我也跟你叫哥吧?”   姜鸿宇望着赵体育,那双看似平和的眼睛里,似乎暗含一道利光,盯的赵体育心里发虚。   赵体育的动作立马僵住了。   程立夏察觉现场气氛不对头,故意插科打诨开玩笑:   “我跟他叫哥,因为他是我姐夫,你为什么跟他叫哥?”   赵体育:“——”   他是你姐夫,可是,他真的是我哥啊!大舅哥也是哥!我比你叫的更名正言顺好不好?你个渣渣!   程雪飞见姜鸿宇和程立夏联手把赵体育弄的下不来台,心里不乐意了。   赵体育可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任劳任怨地为她出了多少力?   她哪能由着别人欺负他?   就算是自己男人和亲弟弟也不行!   “立夏,不错啊,上了半年大学,嘴巴都变损了,就允许你叫哥,不允许别人叫?体育,叫哥!”   “哥!”   姜鸿宇见媳妇儿发话了,他还能怎么办,只好点头答应了。   赵体育立即咧开大嘴。   离目标越来越近了呀!   吃完饭,一行人回到酒店,休息一下,然后再去买放像机。   程立夏去了赵体育的房间,借着客房有热水供应的条件,洗了个热水澡。   程雪飞就在自己的房间,清点打包她的战利品。   姜鸿宇负责陪孩子玩。   孩子昨晚睡的晚,加上这几天的奔波劳累,终究是累了,玩了不多会儿,就在姜鸿宇怀里睡了。   程雪飞收拾完东西,脱掉外衣,也到床上休息。   她一躺下,姜鸿宇就撇下孩子,摸索过来。   两人黏黏糊糊的又亲又抱又摸,兴致来了,又不失时机地恩爱了一场。   事后,赶紧把衣服重新穿好。   程雪飞把孙副县长倒台的事告诉姜鸿宇。   姜鸿宇听的一愣一愣的。   他望着怀里妩媚娇软的小美人,问:“这事是你干的?!”   程雪飞以为他要责怪自己胆大妄为,一头扎进姜鸿宇怀里,撒起泼来:   “不全是我干的,我就是出了个主意而已,都是春生和友民干的,你不能怪我一个人!”   “我,我没怪你,我没怪你!”姜鸿宇摸着她的脑袋柔声哄劝。   程雪飞顿了下,仰起头,不放心地问:“不怪我?”   姜鸿宇想了想,说:“怪你手段太轻了!”   这下换成程雪飞发愣了。   姜鸿宇说:“你不应该把他们灌的那么醉,就应该让他们真的睡在一起才有好戏看,这样太便宜他们了!”   说着,姜鸿宇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嘴角居然露出一丝邪恶的笑意。   程雪飞瞪大了眼珠子:   我靠,口味这么重?   程雪飞觉得自己已经够作孽了,没想到姜鸿宇比她更加没底线!   幸亏是友军,不然,这要是对家,程雪飞真担心自己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耍手段方面,她自认不是姜鸿宇的对手。   姜鸿宇见程雪飞一副受惊的样子,在程雪飞唇上吻了几下,说:   “我媳妇儿还是太善良了。”   程雪飞突然感到自己头顶光环:   我就这么成了圣母玛利亚了?   她明白,姜鸿宇是带着滤镜看她,无论她做什么,姜鸿宇都不会责怪她。   哪怕她做错了,姜鸿宇也会拐着一百八十个弯为她找理由开脱!   姜鸿宇这是赤果果的偏爱。   程雪飞有些好奇,他们两人会不会有一天反目成仇呢?   要是两人之间来一场battle,不知谁输谁赢?   不要,她永远也不要跟这个男人站到对立面。   如果有一天站到对立面了,她也要撒娇打滚卖萌,哪怕用美色,也得把这男人拉到自己阵营里来。   真正的夫妻,应该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她才不会那么蠢,让两个人陷入无意义的内耗。   既然彼此相爱,就要彼此信任,努力成为彼此的靠山和支柱!   程雪飞翻身上来,压在姜鸿宇身上,俯下身,去亲他的脸,亲他的脖子。   姜鸿宇不由自主地发出放松的声音。   “妈妈,爸爸,你们在干嘛?”   程雪飞听到这话,吓的连忙从姜鸿宇身上滑下来。   再抬头偷看时,见两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正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啊,这就是传闻中的社死现场了吧?   程雪飞原地装死,尴尬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好在姜鸿宇脸皮够厚,冲孩子笑笑:“妈妈说,爸爸是她的心肝宝贝,她要亲亲她的心肝宝贝。”   火上浇油!   程雪飞在被子下面,轻轻掐了一下姜鸿宇肌肉紧实的大腿。   家宝爬起来,有些不高兴:“不对,我们才是妈妈的心肝宝贝!”   “你们是,我也是!”姜鸿宇语气很认真地争辩。   “大人怎么能是心肝宝贝呢,只有小孩才是,大人是大人!”家玉站在弟弟的阵营里,帮弟弟说话。   “大人也可以是心肝宝贝,你们不信问问妈妈。妈妈,是不是?”姜鸿宇把皮球踢给程雪飞。   程雪飞能说什么呢?她只能配合着姜鸿宇,抬起头,红着脸承认:   “是,爸爸也是妈妈的心肝宝贝。”   姜鸿宇满意地笑了,理直气壮地冲孩子炫耀:“听到没,爸爸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也是爸爸的心肝宝贝,然后才有的你们!”   两个孩子呆呆地望着爸爸妈妈,好像又学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知识。   程雪飞虽然留恋一家人在床上的温馨快乐,但她还有正事要做,不能偷懒。   她穿衣起床,留姜鸿宇在酒店,陪两个孩子。   她自己去叫了隔壁的程立夏和赵体育,一块去买放像机。 第518章   好气哦   去了莫建军家里,买下最后八台放像机。   原本程雪飞愿意每台放像机加一百元的,毕竟人家给自己留了那么长时间的货。   但莫建军仍然按照之前定的价格,每台一千五百元,共花了一万二。   买了放像机,又买了一部琼瑶电视剧,一部刚出炉的金庸武侠电视剧。   她还看好了几部电视剧和电影,但她的钱已经造的差不多了,手里必须留点活动资金。   出门在外,手里要多留点钱,不能全花光了。   至于其他片子,等她回去筹了钱,再托其他人过来拿货。   反正快放寒假了,到时可以让姜鸿宇和程立夏顺便带回去。   买完放像机,三人带着整整九只箱子回到酒店,再一块出去吃饭。   这次,他们到路边摊吃了生煎馒头、八宝粥、豆腐脑和粢饭。   倒不是因为买完放像机没钱了,而是路边摊才有一个城市的市井气息。   吃完路边摊,一行人回到酒店。   程立夏这天晚上没回学院,就跟赵体育住在一起,赵体育跟他讲他们同学在县城打拼的事。   他们的那一帮同学,只要是品德不算坏的,在家没什么正经工作的,好多被拉到县城来。   要么进了录像厅,要么进了幼儿园。   如今又买下了八台放像机,回去后,再开上八间录像厅,至少还要再招十个人。   到时候他肯定又要忙的昏天黑地。   赵体育说这些时,言语间满满的自豪感。   谁能想到,他一个没权没势没背景的农家子弟,能有今天的工作成就。   一份工作,不仅能让他挣到安身立命的工资,也让他挣到了一种身份认同感!   而这份工作,正是当初程立夏帮他联系的。   如果当初程立夏找的是别人,不是他,估计他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建筑工地蹲着呢。   如果他成了建筑工地上的小工,就没有机会遇到姜萍。   就算有机会遇见姜萍,人家是在办公室里上班的正式职工,又体面又干净。   而自己是个浑身沾满泥浆的工匠。   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他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是程雪飞和程立夏给了他这次机遇!   给了他工作、底气、信心和勇气。   他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人只要好好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可能会等很久,但是值得等。”   程立夏听赵体育感慨了半个晚上,到深夜时,仍然高兴的睡不着,拉着赵体育,要去隔壁找姐夫聊天。   赵体育给了程立夏一个白眼:“都这么晚了,你姐夫有功夫陪你聊天?”   “他应该不会睡那么早吧?”   赵体育意味不明地笑笑:“就算他现在不睡,也没功夫陪你——你就别去讨人嫌了。”   程立夏不太明白的样子。   赵体育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可真叫人操心!这点道理都不懂,你姐你姐夫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人家两口子还嫌时间不够用,你去凑什么热闹?”   程立夏恍然明白了什么,又有点不太明白,一脸茫然地问: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你啊,无可救药!”   赵体育很嫌弃地说了一句,把被子拉过肩头,准备睡觉。   程立夏很不满赵体育这副故作高深的态度:   怎么谈了个恋爱,说话都不是那个味儿了?   两个人从初中就认识,高中睡了三年上下铺,彼此身上长了几根毛都一清二楚。   半年不见,这说话的口气,怎么好像突然长了个辈分似的?   程立夏突然好郁闷。   看来,人一谈起恋爱来,就成另一个物种了。   本来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也弄的神神秘秘,把自己当成外人了?   好气哦!   赵体育大概觉得自己说话口气太冲了,又笑着解释:   “你姐跟你姐夫正恩爱着,你去捣什么乱?”   程立夏听的面红耳赤,在被子里踹了赵体育一脚:   “你说话怎么这么下.流?!”   赵体育翻了个滚,裹住了被子,闷声笑着:“我说的是实话,你没见着姜老师的眼,一天在你姐身上瞄一万八千遍,那就是爱的眼神——算了,你这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跟你说你也不能体会。”   程立夏脸上发烧,又急又气,可是无处发作。   郁闷之下,只能头枕胳膊,仰面睡下了。   等气消了一些,又很好奇,不知赵体育跟他对象之间的关系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他很想知道的具体一点,但是,羞耻心让他没法开口问这么露骨的问题。   算了,睡吧!   这天晚上,程雪飞和姜鸿宇一起陪孩子在床上疯玩,玩累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并排躺着,听姜鸿宇讲“宝葫芦”的故事。   姜鸿宇有一肚子讲不完的故事,程雪飞也爱听。   他的声音浑厚有雌性,听着很舒服,光听他的声音就是种享受。   故事讲完,两个孩子终于睡了。   姜鸿宇隔着孩子,给程雪飞投递来一个含情脉脉的目光。   程雪飞回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两人等孩子彻底睡熟了,才悄悄起身,到另一间房间,去过热腾腾的小日子。   在那间屋子里放纵一场,稍稍休息了下疲软的身体,又回到孩子身边,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第二天,程雪飞按照原定的行程计划,去找小王。   之前安排小王到申城来学习,已经有段日子,估计应该快出师了。   要是小王学有所成,这次顺便把他带回来。   年底正是照相馆忙的时候,不能缺了这员大将!   程雪飞把两个孩子交给程立夏和赵体育,让他们带着孩子去人民广场逛逛。   她和姜鸿宇单独出发,也好趁机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他们坐电车去了《大家摄影》杂志社,打算先找伍泉,跟伍泉道谢,然后再去找小王。   但是来到编辑部时,得知伍泉外出跑约稿的事情了。   程雪飞没找到伍泉,打算离开。   快要走出小洋楼时,杂志社的陈主编突然追出来,一路小跑着,丝毫不顾及自己主编的身份。   程雪飞回头迎了上去。   陈主编很热情地把程雪飞、姜鸿宇请到一间会客厅里,让一个叫小徐的编辑,给两人沏了茶,又端上瓜子、蚕豆,招待的十分周到。   程雪飞有些发懵,不知陈主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519章   新的机遇,新的挑战   陈主编给程雪飞带来一个让人万分意外的消息:   杂志社要聘请程雪飞入职!   程雪飞听到这消息时,很不确定地跟姜鸿宇对望一眼。   姜鸿宇的表情告诉她,她没听错!   杂志社真的要聘她!   陈主编很有些忐忑地问程雪飞:“小程同志,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   程雪飞还在发懵之中,不知杂志社为何突然想要聘她。   陈主编见她没有表态,以为她不愿意来,毕竟人家小程同志也是个事业女性。   陈主编特地从伍泉那里打听过了,知道程雪飞在东阳省老家那边,有家私营照相馆。   人家一个月有大几百的收入,比普通的铁饭碗高多了,不一定能瞧得上杂志社这边一个月几十块钱的收入。   所以陈主编立马又抛出了杂志社的优厚条件:“小程同志,你放心,只要你答应入职,我这边立马为你解决住房、户口,还有粮食关系转移的问题。   还有,我们是事业编,你来了以后,也正式纳入编制,退休以后有劳保。不管你有任何需求,提出来,我们都给你解决!”   “——”   程雪飞惊讶地微微张着嘴巴。   这——   这太让人猝不及防了。   虽然她知道,八十年代有很多破格录取聘用的例子。   可能前一天还是普通的学生、教员、甚至是农民,后一天会成为某单位的职员、领导、研究员之类,但程雪飞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条件背后,肯定没那么简单!   程雪飞没有拐弯,直截了当地问:“陈主编,申城的人才多的是,为何指名要我过来?这其中,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陈主编很欣赏程雪飞的直爽的性子,点头承认道:   “既然你这么问,我也就跟你直说了——”   陈主编把主要原因告诉程雪飞。   原来不是杂志社指名要程雪飞过来上班,而是上次程雪飞见过的那三个老外!   上次来申城,程雪飞到杂志社来找伍泉,给伍泉送照片。   正巧碰上美.国《环球摄影》杂志社的国际访问团,来这边谈合作。   当时整个杂志社找不到会用英文交流的人,只能从师范学院借来一个英文专业的大学生。   但那大学生却对很多专业名词感到陌生,导致双方无法深度交流。   正巧程雪飞过来找伍泉,误打误撞,给他们当了回翻译。   程雪飞流利的英文、出众的气质、自信大方的谈吐,以及对这个国家整体面貌的了解,给那三个老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程雪飞走后,两国的杂志社在磕磕绊绊中,把合作谈妥了。   两家摄影杂志社,打算各自派出自己的团队,组团游历这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的东方古国。   《环球摄影》杂志社,会特地开辟一个专栏,全方位向全世界读者介绍这个国家。   《大家摄影》杂志社,也很愿意趁着这次合作,专门开辟一个专栏,给国内读者展示一下中华之美。   泱泱中华,疆域辽阔。   过去几十年,社会极度闭塞,没人了解自己生活范围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   现在国门打开,有外国记者来探寻国内的情况,《大家摄影》杂志社也想抓住这次机会,借着这次合作,双方互相切磋,增进感情。   中.美两国自七一年乒乓外交和七二年尼克松访华后,如今正处于蜜月期,所以双方一拍即合。   由申城文化局和旅游局牵头,促成了这次合作。   由于这次活动时间长,范围广,而且意义非常重大,所以上面很重视,甚至惊动了中央。   文化部部长特意派了两名工作人员,到申城杂志社,来指导工作。   还专门拨款五十万元,作为这次活动的经费。   有了上面的肯定和支持,更让《大家摄影》杂志社觉得肩上责任重大!   整个申城,几十上百种杂志,还有哪家杂志有这样的牌面?   就算是隔壁十分红火的《大众电影》,也未曾享受过这样的荣宠。   他们都明白这次任务的重大意义,搞好了,不仅是一次成功的跨国文化合作,也是一次成功的外.交!   既能让世界重新认识中华,又能彰显大国风范,为国.家增光添彩。   可以说好处太多!   但是,如果搞不好,或者搞砸了,在国际友人面前丢了面子,回头人家笔头一划拉,在国际知名杂志上恶意抹黑什么的。   到时候全世界对中华产生了这样那样的误会,那真就成了国.家的罪人了。   谁敢担得起这个责任?   所以,这次合作,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这一战要是打响了,《大家摄影》必定前途辉煌!   要是一炮哑火了,那杂志社离倒闭就不远了。   说不定直接关门,到时候大家又得自谋生路。   这是一荣俱荣的事,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重视这次合作。   为此,杂志社的总主编熊书白特意召开几次大会,动员全体杂志社职工,要求大家献计献策。   正在这边商议的差不多时,大洋彼岸打来一通越洋电话,是那三个老外打来的。   他们希望程雪飞也能参加这次活动。   他们看出来了,程雪飞比绝大多数人都有见识。   她对这个国家,了解的比其他人多很多。   而且,她很懂得用他们比较容易理解的角度,来介绍这个国家的风土人情。   这几个国际友人,其实在遇见程雪飞之前,也跟其他人交流过。   但其他人,要么英文磕磕巴巴,交流不顺畅。   要么对这个国家的了解不够全面和深刻。   要么,就是观点陈旧迂腐,带着浓厚的官僚色彩。   没有人像程雪飞那样鲜活灵动,既浅显又深刻,既开阔又细致。   他们更愿意有程雪飞这样的人做他们的导游。   申城杂志社这边接到电话后,没来及多想,立马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挂断电话,总编辑熊书白也觉得,这担子交给程雪飞最合适!   上次程雪飞跟那三各国际友人交流时,熊书白也在场,他领略过程雪飞的能力,知道她这人虽然年轻漂亮,但绝不是空有美貌的那种人。   大家一合计,也都觉得程雪飞最合适。   程雪飞会英文,会照相,哪哪都合适!   光是那张青春靓丽的脸,往那一放,就已经是给国家长脸了!   只不过,人家愿不愿意来呢,这是个问题。   毕竟,陪着外国友人周游一圈,要整整一年时间。   哪个女同志有勇气抛下家庭,跟一群人高马大的外国人,一块到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去呢?   这段行程,看起来好像很风光,但其实非常艰苦,又隐藏着各种风险。   身上的压力也不是一般的大。 第520章   去吧,我支持你   杂志社的人没敢立马把这事告诉程雪飞,怕把程雪飞吓着。   总编熊书白和陈主编,特意找伍泉商量,看看这事怎么说比较合适。   如果程雪飞是某个单位里的职员,事情就简单多了,直接借调过来就行,不怕她不服从。   但程雪飞不是机关单位里的人,人家是个体户,人身自由,这就管不到人家头上了。   而且这年头流行下海经商,很多个体户凭着胆子大、消息灵通,赚的盆满钵满,人家不一定愿意到一个不入流的单位待着。   再加上这次任务比较特殊,既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也要面临一定的危险。   一般人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于是,杂志社的人打算,等他们商量出具体的对策,再写信告诉程雪飞。   或者,让伍泉亲自到东阳省跑一趟,专门去请她。   但没想到,杂志社这边还没开始付诸行动,程雪飞就突然造访,把杂志社杀了个措手不及。   偏偏熊书白和伍泉都不在,只剩陈主编一个人在杂志社。   陈主编只好大着胆子,把这事跟程雪飞说了。   他用各种优厚的条件来引诱程雪飞,申城的户口,申城的住房,还有高工资、高补贴、退休后的劳保。   总之,不管程雪飞有任何要求和困难,杂志社都会尽力帮忙解决。   杂志社解决不了的,还有文化局。   文化局再解决不了,那就找市政!   总之,要尽一切可能,把程雪飞挖过来!   程雪飞听完了原因之后,先是看了姜鸿宇一眼。   她想看看姜鸿宇的反应。   姜鸿宇正好也在看她。   姜鸿宇神情如常,看不出他是什么态度。   程雪飞又把目光转向陈主编,问:“这次活动,什么时候启程?”   “农历年后……”陈主编激动地说,“本来他们打算,圣诞节后就出发的,但咱们这边,讲究个过年,所以暂定年后出发。”   陈主编又把他们拟定的路线告诉程雪飞。   从申城出发,向南,再向西。   由西边北上,再东行,然后南下,回到申城。   整个行程,大概就是从申城作为起点,顺时针画一个圆。   这个圆,包括了大半个中华!   这年代,没有高速路,没有导航,也没有什么服务区。   好多地方还没有开发建设,甚至还没通电,是一片蛮荒。   一路上的艰辛与风险,可想而知。   这不是凭着一时之勇,随随便便就能答应的。   这件事,程雪飞必须慎重考虑。   陈主编不敢打搅程雪飞思考,又怕一不留神,程雪飞会做出其他决定,于是开始给程雪飞画大饼:   “小程同志,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是为国家做贡献,也是为杂志社做贡献!只要你能完成这次合作任务,回来以后,你就是功臣!这也是你个人进步的好机会!千万别错过了!”   程雪飞想了想,道:“陈主编,我知道这事好处多多,但这份工作,不止关系到我一个人,也关系到我家人,让我们私底下商量商量。”   “好好好,你尽管商量——”   陈主编知道,程雪飞是要跟身旁这位姜鸿宇商量,就主动把会客厅让给他们,让他们好好商量。   但程雪飞没有留在这狭窄的会客厅,她跟姜鸿宇下了楼,顺着一条青石小路,走进了花园里。   虽然寒冬萧瑟,但花园的角角落落,仍然绿意盎然,可见这栋花园洋房的设计者是用心的。   程雪飞挽着姜鸿宇的胳膊,在花园中漫步。   程雪飞呼吸着清爽的冷空气,在心里消化着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觉得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这事,如她所说,不止关系到她一个人,她必须跟姜鸿宇好好商量,于是转头望着姜鸿宇的脸,试探道:   “你希望我去吗?”   姜鸿宇语气温和地说:“这不是我希不希望的问题,是你想不想去的问题。”   “那——如果我想去呢?”   姜鸿宇扭头,望着程雪飞,说:“如果你想去,你就去吧,我支持你。”   程雪飞停下步子。   姜鸿宇也停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   程雪飞眼中闪着不一样的神采:   是兴奋,是期待,是野心,是对未知路程的一往无前的决心和勇气!   “我是真的很想去!”   “我知道,想去就去吧,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错过了,可能就永远错过了,再没有下一次。”   “还是你最懂我!”   程雪飞觉得这就是姜鸿宇最好的一点,他永远懂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也能真正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   程雪飞又考虑了下这次机会的实际好处,只要她答应这次聘请,就可以正式入职杂志社。   然后,借着杂志社这个平台,将来可以谋求更好的发展。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可以趁机把两个孩子也带到申城安顿。   这样,他们一家四口,就真的团聚了!   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所期望的吗?   是他们两个人一直为之奋斗的目标!   所以,接受这份工作,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她没有理由拒绝。   当然,好处虽然多,但风险也在。   这一年,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过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悠闲日子。   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必须在野外奔波,一路上会有多少艰难险阻,会经历多少凄风苦雨,这是无法预料的。   她必须做好吃苦受累、承担各种风险的心理准备。   下定决心后,程雪飞长长松了口气。   她重新挽起姜鸿宇的胳膊,两人在花园里散步,边走边谈。   既然决定要去做一件事,那就全力以赴,不管有多少困难,都不能阻挡前行的脚步!   他们首先要面临的第一道坎,就是如何安顿两个孩子。   程雪飞不想为了图省事,把两个孩子留在老家,丢给父母。   她始终坚定地认为,孩子应该跟父母在一起。   爸爸或妈妈,至少要留一个陪着孩子。   否则,长期得不到父母的关怀和陪伴,会对他们一生造成巨大的影响。 第521章   谈条件   这一点,姜鸿宇跟她意见一致。   “你忙你的事业,把孩子交给我吧,我可以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孩子。”   “你能顾得过来吗,别影响你的学业?”   姜鸿宇笑笑,张开手臂,把程雪飞揽进自己怀里,柔声说:   “不会的,再说,我们辛苦点没关系,但孩子不能离开父母。”   “那就辛苦你了。”程雪飞环抱着姜鸿宇的腰,甜甜地说。   姜鸿宇满脸宠溺地望着她:“我不辛苦,只要有你,一切都是甜的。”   程雪飞被这句情话撩拨的少女心爆棚,仰起脸,在姜鸿宇腮上“啵唧”亲了一口,完了又说:   “你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不能为了照顾孩子,耽误了学习。我们再请个保姆吧,有了保姆,能帮你分担一部分。”   “行,那就请个保姆。”   想好如何安顿孩子,其他问题,都不算大事。   至于程雪飞在临河县的事业,已经逐渐走上正轨,不须要程雪飞手把手调教,暂时先交给别人打理。   照相馆可以交给小王。   录像厅有葛英雄和赵体育负责,他们也已经对整个流程比较熟悉了。   幼儿园,直接交给汪母打理。   这些都是程雪飞信得过的班底。   除了孩子和事业之外,程雪飞还须要操心的,就是她的父母和弟弟。   父母年纪不算大,才五十岁,身体都很硬朗,在老家有乡里乡亲互相帮忙照看,程雪飞不用惦记。   就是程春生,有点叫人伤神。   这小子一向不怎么安分,有程雪飞时刻敲打提点,还能收敛一点。   只怕程雪飞一走,这小子就要野蛮生长了。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不能盯他一辈子,将来的路,还得靠他自己。   只要程春生不惹什么大事,那就随他去吧。   在花园里走了一趟,两人就基本商量的差不多。   程雪飞决定放手一战!   有姜鸿宇在背后支持她,她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一战赢了,工作、住房、户口一步到位,到时候一家四口能在申城团聚。   而且,这次行程的意义,绝不止工作、住房、户口那么简单,这绝对会是她人生路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未来的路,一定会越走越宽!   程雪飞和姜鸿宇回到洋房里,找到陈主编。   这时候,杂志社总编熊书白也得到消息,从外面回来了。   程雪飞见了熊书白,告诉熊总编,她可以接受这份工作,但是有几个条件。   熊书白见她答应了,很高兴,连忙问:“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我们一定满足!”   程雪飞说,杂志社既然要为她提供住房,那就现在兑现,在城区内,为她提供至少两室一厅、单门独户的住房。   “没问题!”熊书白答应的很痛快。   程雪飞又向杂志社坦白,自己有两个孩子,她希望两个孩子能到这边读幼儿园。   这一点让熊书白和陈主编十分意外。   他们没想到,程雪飞年纪轻轻,明明是一副小女孩的长相,人家居然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熊书白也答应了这个条件:“可以,我们文化局有家机关幼儿园,只要你正式入职,到时候请局长批个条子,可以把孩子送过去上学!”   住房和孩子上学的问题都解决了,程雪飞脸上轻松了许多。   她又提出很重要的一点:   此次跟随团队外出游历,拍出来的照片,杂志社可以刊登在杂志上。   但是所有照片的版权,必须归她个人所有。   熊书白和陈主编对望一眼,都没想到程雪飞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年代,版权意识还很薄弱,很少有人会为照片的所有权而动脑筋。   没有人意识到,照片版权其实潜藏巨大价值。   熊书白直接答应了:“好,凡是你拍出来的照片,版权都归你所有!”   程雪飞很满意。   看的出来,杂志社是很有诚意的。   住房、孩子上学、照片版权问题,这些最主要的全都解决了,其他都是小问题,可以再慢慢详谈。   杂志社这边,也很开心。   他们本来还担心,程雪飞会趁机狮子大开口,提出各种过分的条件,比如工资、补贴、职位这些。   但人家全程没提到关于钱的事。   人家提的这三个条件,都不算难办。   孩子上学问题,只须要局长一张条子就能解决。   至于照片版权——   版权有什么用?   程雪飞想要,那就统统给她就是了,他们杂志社只要能刊登照片就行了。   版权属于谁,有什么区别吗?   要说最难的,就是住房了。   申城的住房有多难,难到普通人无法想象。   一九八零年,申城的人均住房面积只有四点三平方米!   像伍泉这种,在杂志社工作多年,到如今,一家四口三代人,还挤在一间十二平米的屋子里。   屋里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空余的地方。   一家人都站在屋里的话,想挪个身都困难。   不止伍泉被住房问题所困扰,其他普通老百姓,也面临一样的困境。   可程雪飞一上来就要求单门独户的两室一厅,这样的房源非常稀缺,是抢手货。   只有一定级别的干部,才有资格住这样的房子。   普通人连想都不要想!   但是,难办也得办!   程雪飞现在是特殊人才,特殊人才,肯定要特殊对待。   人家没提那些苛刻的条件,只是对住房的要求比较高,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人家。   就算杂志社有人眼红,那也只能干瞪眼。   人家实力在这,不但精通摄影,还会说流利的英文,而且是《环球摄影》点名要的人。   就凭这些,整个杂志社,谁敢提意见?   谈好了条件,程雪飞基本上算正式入职。   熊书白立马召开了全体会议,在会议上宣布了这一重大新闻。   从此以后,程雪飞就是杂志社的员工!   熊书白想让程雪飞直接留在申城,好具体商议进一步的工作计划。   但程雪飞此行没有任何准备,没有久留的打算,决定还是先回去一趟。   等回去之后,把家里那边好好安顿一下,再回来工作。   熊书白很通情达理,答应了。 第522章   我们复婚吧   离开杂志社的花园洋房,走在柏油马路上,程雪飞觉得跟做梦一样不真实。   想到了明年的旅行,想到一年后,全家人能在申城团圆,程雪飞无比开心。   人生真是有太多让人意想不到的转折。   如果她上次没有来申城,她没有给那三个国际友人做翻译,那就没有今天的机遇。   这个机遇,于万千人之中,向她奔来,与她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而她,不负期望的,果断抱住了这个机遇,没有让机遇溜走。   这无数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汇集起来,就形成了所谓的命运。   姜鸿宇见她笑的像个孩子一样,也很高兴,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一脸温柔地盯着她,怎么也看不够。   姜鸿宇看了半天,见她光顾着着高兴了,忍不住提醒道:   “你是不是还忽略了什么?”   “嗯??”   程雪飞一脑袋问号地看着姜鸿宇。   姜鸿宇见她这副迷糊的样子,脸上笑意更深:“你这么聪明的人,原来也有糊涂的时候。”   “什么?”   程雪飞忍不住眉头微蹙,开始思考,自己哪里考虑的不周到。   想来想去,没想出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真的想不出来?”姜鸿宇问。   程雪飞有些着急,傻里傻气地问:“我到底忘了什么了?”   姜鸿宇就是笑着不说话,似乎要让她再继续想。   程雪飞故意板着脸说:“你再卖关子,我不理你了!”   姜鸿宇这才回答:“我们是不是该复婚了?”   “唔?”   程雪飞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开始发烧,一路烧到了耳朵根子。   姜鸿宇见她这副娇羞的样子,心里又开始发痒,只恨这里不是酒店客房,不能把她怎么样。   不然——   姜鸿宇赶忙刹住了内心涌动的邪念,说:“你跟杂志社要求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但我们现在还不是合法夫妻,一起住进去的话,肯定会有麻烦。”   程雪飞确实百密一疏,什么都想到了,就是遗忘了这一点。   这年头,没有结婚就住在一起,属于非法同居!   要是被查到了,麻烦不小。   程雪飞红着脸笑了,明知故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们复婚吧,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程雪飞听了这话,先是呆住了。   要说,两人早就在一起了,平时生活中,也早就习惯了做孩子的爸爸妈妈,做彼此的另一半。   复婚的话,应该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的事。   可程雪飞听到姜鸿宇说出那句话时,突然就感动的一塌糊涂,眼泪很不争气地涌到了眼眶里。   她赶忙低下头,一滴泪珠“啪嗒”坠了下去。   姜鸿宇身子前倾,把她轻轻抱在怀里,又说了一遍:   “我们复婚吧——”   程雪飞趴在姜鸿宇怀里,瞬间哭的稀里哗啦。   正沉浸在两情相悦的美好氛围里,姜鸿宇又来了一句:   “这样,以后再住酒店,就不用特意开两间客房了。”   程雪飞“哇”一声哭的更凶了。   刚刚是被感动哭的,这回是被气哭的。   好好的氛围,就这么被破坏了。   破坏了!   程雪飞哭了一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她在哭,姜鸿宇在偷笑,边笑边给程雪飞擦脸,然后厚着脸皮问:   “怎么样,我们回去后就复婚吧,不要等我毕业了,现在就跟我复婚。”   程雪飞气的扭头就走:“懒的理你!”   姜鸿宇笑着追上去,牢牢握住程雪飞的手,程雪飞甩都甩不开。   姜鸿宇一路又哄又逗,程雪飞终于绷不住了,大骂姜鸿宇是个黑心大萝卜!   两人闹了一路,去了一家印刷厂找小王。   在印刷厂外的商店,买了一整条大前门香烟,作为酬谢,送给小王的师父。   这位高师傅早知道程雪飞的大名,见到真人后,非常高兴,领她参观了印刷厂的几个车间。   还送给她一沓彩色相纸。   程雪飞觉得相纸质量不错,干脆从印刷厂买了三百张,让小王走的时候带回去。   然后嘱咐小王,今晚就收拾收拾东西,到那家大酒店去找他们,准备明天一早启程回家。   小王答应了之后,就去跟印刷厂的师兄弟们告别。   他到申城才半个多月,居然已经处出感情了。   突然要走,觉得很舍不得。   师兄弟们也都舍不得这个长相清秀、脾气又很乖的小王,让他以后一定要再回来看他们。   小王郑重点头,说以后肯定会来看他们的。   可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当天下午,小王出钱,请高师傅,还有一帮印刷厂的师兄弟到附近的小饭馆吃了顿饭。   吃完饭,众人在饭馆门口分别,小王拎着铺盖卷和那三百张彩色相纸,坐电车去了程雪飞说的那家大酒店。   第二天一大早,因为姜鸿宇还要去上学,就早早离开了。   临走之前,跟家玉家宝告别。   两个孩子立马从被窝里爬起来,揪着姜鸿宇的衣服,哭的撕心裂肺,不让爸爸走。   这要是换成别的家长,估计会呵斥一声,或者直接把孩子踹开。   但姜鸿宇没有。   他顾不得自己上课迟到,重新坐回床边,把两个哭的正凶的孩子抱到腿上,学着孩子的语气问:   “想跟爸爸在一起是不是?”   家玉抽噎一声,点头道:“是的,爸爸不要走,留下来,好不好?我还想听爸爸讲故事。”   “爸爸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等过完年,你们就能到这边来,跟爸爸住在一起,爸爸每天都能给你们讲故事。”   “真的?”   “真的,爸爸不骗人——不信你问妈妈。”   两个孩子含着泪转向程雪飞。此时,她还躺在被窝里睡的迷糊。   昨夜被姜鸿宇缠的没能睡好,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孩子哭了,也没能让她离开温暖的被窝。   听到姜鸿宇cue她,她才懒懒地回了几句:“对,妈妈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过完年,你们就能搬到这个地方来住了,每天都跟爸爸在一起。”   孩子的脸果然说变就变。   腮上的泪水还没断,又立马高兴地欢呼起来:“啊——太好了,我们真的要跟爸爸在一起了!”   姜鸿宇见孩子转悲为喜,他也笑了。   他一边把两个孩子往被窝里塞,一边说:“所以,先跟妈妈回家,等过完年,我们一起带你们过来,好吧?”   “好!”   两个孩子被塞到被窝里,躺在程雪飞身旁,高兴的手舞足蹈。   姜鸿宇恋恋不舍地望着他们母子三个,俯下身,当着孩子的面,在程雪飞脸上亲了一下。   两个孩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十分淡定地看着爸爸妈妈亲密的举动。   程雪飞害羞地往下缩了缩,躲进被子里,声音慵懒地说:   “爸爸再见。”   “宝贝再见——” 第523章   往事   在程雪飞一行人去申城的几天里,远在临河县的郑桂香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   应该说,这段时间,她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心深处,始终有粒沙子,硌的她浑身不舒服。   那粒沙子,就是葛英雄。   她跟葛英雄是高中同学。   她已经想不起来,最初两个人是怎么熟悉起来的。   在她上学的那个年代,男生与女生之间,永远有一道鸿沟。   尤其像她这种地主阶级的后代,在学校里永远低人一等,永远抬不起头来见人。   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像葛英雄这种根正苗红的人,为什么会注意到她。   葛英雄起初只是他悄悄地借书给她看。   后来,在反复的借书、还书之间,两人开始偷偷在书里夹带纸条。   刚开始,他们只在纸条上发表一下读后感,或者说一说对书里人物的见解。   到后来,纸条内容慢慢延伸到两个人的日常生活,他们才开始对彼此熟悉起来。   但在现实生活中,两人仍然装的好像彼此不认识一样。   直到快高中毕业时,两人才单独见了面。   葛英雄问她,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郑桂香摇头,说不知道。   她的未来,由不得她。   葛英雄当时犹豫了好久,说希望她能留在县城。   郑桂香苦笑,谁不想留在县城找份正经工作呢?   郑桂香当然也想,但她是地主的后代,是五类分子,能顺利上完高中,已经是奢侈了,不敢再妄想其他。   葛英雄说他有办法,只要郑桂香点头,他就去求他爸爸,让他爸爸帮忙,肯定能在县城找个地方安置,只是不能保证是什么好单位好差事。   但没关系,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在县城稳住了脚跟,以后再慢慢想办法调动。   郑桂香当时听了,激动的不知所措。   葛英雄的那些话,对郑桂香来说,不仅是根救命稻草,而且——   而且,更像是一份神圣的求婚誓词。   葛英雄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他希望她留下来,只有留下来,两人才有发展的前途。   两人传了三年的纸条。   三年里,葛英雄从没表露过这样的意思,郑桂香还以为,人家只是单纯地把传纸条当成一种无足轻重的消遣,人家根本不会真正往心里去。   但没想到,葛英雄也早已动了真心,早已开始为了两人的以后盘算。   那一刻,郑桂香的情绪,说是犹如火山喷发也不夸张。   她眼含热泪,默默点头。   只要葛英雄愿意为了两人去努力,她也一定会试着挣脱泥潭,绝不会拖后腿!   不管葛英雄能帮她活动个什么工作,只要能留下来,哪怕是去扫厕所,她也愿意。   她满心欢喜地回家等着,等着县城来的好消息,心里充满了希望。   可是,一天天过去,葛英雄却杳无音信。   郑桂香甚至怀疑,那天跟葛英雄见面,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幻梦?是她一厢情愿的结果?   不然,葛英雄为什么连个音信都不送来?   郑桂香变得患得患失,一时觉得希望破灭了,自己终究不能挣脱命运的桎梏。   一时又觉得,葛英雄一定还在为了他们努力着,她不能泄气,要对他有信心。   再等等——一定能等到好消息!   郑桂香最终没能等到葛英雄的好消息,她最后被迫嫁给了一个酒鬼。   但她对葛英雄始终没有半句怨言。   她不知道葛英雄为什么没有任何回音,她也不忍心去问。   葛英雄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葛英雄一定认真努力过吧?   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有什么能力对抗冰冷残酷的现实?   年少时的感情,最真挚,最热烈,但也最经不起现实的摧残。   郑桂香认命了。   多年以后,郑桂香陷阱了命运的泥沼。   她死了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娘家,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早已没有精力再去回想往事。   可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葛英雄像天降神兵一样又出现了。   确切地说,他从没出现,但一直存在。   他每个月都会托别人送钱过来,一送就是好多年。   而且,葛英雄始终没有忘记当年对郑桂香的承诺。   多年以后,他终于给郑桂香在县城找了份工作。   郑桂香终于能留在县城了!   此时,距离他们高中毕业,已经过去十几年。   虽然晚了十几年,但也算晚的恰到好处。因为,现在的郑桂香,比当年更需要这份工作!   当年的她,还只是一个人,怀揣着一份对未来的憧憬,希望能过的更好。   现在的她,却历尽沧桑,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作为一个母亲,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她的孩子有衣穿,有饭吃,能平安长大,不要冻死饿死。   她一直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内疚。   葛英雄为她找的这份工作,一下子解决了她的困境。   不夸张的说,她做梦都不敢相信会突然时来运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对郑桂香来说,葛英雄和程雪飞,都是她的恩人,她命里的贵人!   郑桂香现在没有什么好报答他们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努力干活,不要成为别人的累赘,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   她一度以为,她已经做到了,可是没想到,她还是给葛英雄带来了麻烦。   虽然那件事情峰回路转,葛英雄又官复原职,但郑桂香仍然心有余悸。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件事,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   错过,终究是错过了,她不想再留下什么疙瘩。   经过再三犹豫,郑桂香终于下定决心。   这一天,汪建来幼儿园帮忙。   郑桂香鼓足了勇气,来到汪建面前,说请汪建帮个忙。   “什么事,你说吧?”汪建语气很随和。   郑桂香把汪建叫到厨房没人的地方,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一百块钱,双手递给汪建:   “汪老师,麻烦你跑一趟,把这个钱送给文化馆的葛馆长,这是我之前借他的,现在还给他。”   郑桂香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麻烦你告诉他,我以后会好好的,请他不要惦记。” 第524章   电影票   郑桂香担心汪建会多问,但汪建什么都没说,收下钱,说等抽空就送给葛英雄。   当天下午,上完两节课,之后没什么要紧的事,他就去了文化馆,把钱送给葛英雄。   葛英雄看着钱,脸上划过一丝阴郁。   他微微叹了口气,接下那几张叠的像豆腐皮的钱,一直捏在手里,好像不知该如何处置。   汪建把郑桂香的话转达给葛英雄。   葛英雄自嘲地笑笑,说:“这个郑桂香,给钱都不要,傻!”   完了,又抬头跟汪健说:“你告诉她,要是她再有什么困难,还可以来找我,毕竟我们是老同学。”   汪建点头……   他没有立即走,而是和葛英雄开始坐在办公室里抽烟。   这两人从前不认识,是属于大概知道有那么个人,但是从没在意过的那种关系。   后来因为程雪飞的交友圈,两个人慢慢对彼此了解了一些,但也从来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除了抽烟,没别的话可说。   一根烟快抽完,汪建打算要走。   葛英雄突然两眼放光地盯着汪建,问了一个他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汪老师,你为什么到现在没结婚?”   “不想结。”汪建没有任何感情地说。   “为什么不想结?”   男人不想结婚,应该不正常吧?   正常男人都有生理需求,难道汪健不需要?   汪建面无表情地摇头:“没什么原因。”   葛英雄在心里默默叹气,果然是个了无生趣的人,连回答问题都这么无聊。   但葛英雄不知哪根筋又抽了,突然没来由地说:“汪老师,今晚请你喝酒。”   “嗯?”   汪健显然没料到葛英雄会突然请他喝酒,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要拒绝吧,人家是第一次请他,他不能不给人家这个面子。   而且,他一个光棍汉,没老婆、没孩子,没有任何牵绊,能有什么正当理由来拒绝?   犹豫了下,只好答应了。   这天晚上,两人就约在一家私人开的小饭馆,点了几个小菜,无非是花生米、猪耳朵、海米拌芹菜,还有一道红烧肉丸。   两人是第一次同桌喝酒,一开始彼此很客气。   葛英雄问了年龄,得知汪健比他大一点,就一直以小弟的姿态,给汪健倒酒。   几杯酒下肚,脸上泛了些酒色,两人说话就随意了一些。   他们聊了录像厅、幼儿园,聊了近期县城发生的事,包括孙副县长那桩事。   说到开心的地方,两人一起大笑。   等一瓶酒下去一多半时,葛英雄从口袋里摸出张电影票,放到汪健面前,悄声说:   “汪老师,人家送我张多余的电影票,我闲着没用,不如转送给你吧?”   汪健摆摆手:“我平时不大看电影,没什么欣赏能力,等于牛嚼牡丹,别浪费电影票了,你送给别人吧。”   “这个你一定要看!”葛英雄加重了语气,“这是路遥的小说改编的一部电影,叫《人生》,特别好,你千万不能错过了,不看会后悔的,听我的,无论如何,必须看!”   汪健酒意朦胧,见葛英雄如此诚挚,他也没再坚持:   “行,那就多谢你了。”   “明晚七点十分,千万别错过了,找好自己的位子。”   汪健点头……   葛英雄看汪健似乎不怎么上心,怕他把电影票弄丢了,特意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汪健的上衣口袋里,这才放心。   喝完酒,两人在饭馆门口各自散去。   第二天,葛英雄又去了幼儿园一趟。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学生不上课。   四名女老师也都放假回家,程雪飞和赵体育去了申城,所以院子里一派清净,只有郑桂香的两个闺女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写作业。   郑桂香的大闺女郑沐曦抬头,远远看见葛英雄站在院门口,回头冲屋里喊了一声:   “妈,葛大叔来了。”   郑桂香正在屋里给孩子拆洗棉袄,听说葛英雄来了,心里一个激灵:   他来干什么?   现在幼儿园没有别人,肯定是来找她的!   难道又是为了那一百块钱?   郑桂香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棉袄,走出屋门,看见葛英雄正站在大铁门外。   她快步走到院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葛英雄制止道:   “不用开了,我说句话就走。”   郑桂香手里捏着钥匙,就真的没打算开门。   她抬着头,没有直视葛英雄,就盯着葛英雄上衣口袋的黑色纽扣,问:   “有什么事吗?”   葛英雄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什么东西。   郑桂香以为他会掏出那一百块钱,心里正纠结该怎么推让。结果,葛英雄掏出了一张单薄的小票,隔着大铁门的铁栅栏递了过来。   郑桂香愣愣地接下小票,拿过来一看,是张电影票!   她十分惊讶地抬头去看葛英雄,摸不透葛英雄要干什么。   葛英雄说:“有人想请你看电影——别误会,不是我,他托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我跟人家打了包票,说你一定会去的,你可千万别打我的脸,无论如何给我个面子!”   “这——”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谁会请她看电影?   郑桂香下意识觉得这事有诈,不能随便答应,就又把电影票推给葛英雄:   “葛英雄,电影就不看了,你帮我谢谢那个人。”   葛英雄往后退了一步,不肯接:“别,郑桂香,你听我说,你必须去,咱俩是老同学了,我能有什么坏心思,我不会卖了你的,就是看场电影而已。”   葛英雄又抬头去看郑桂香的两个闺女,说:“你要是不放心两个孩子自己在家,你就请周园长帮个忙,让她帮你看下孩子。”   “不行,我不能去!”   葛英雄急了,他长叹一声,道:“你——就这一次,郑桂香,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对你有过任何过分的要求,就这一次还不行吗?”   “那你先跟我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葛英雄故意卖了个关子:“去了就知道了。”   说完开始往后退,边退边说:“别忘了,今晚七点十分,一定要去!你放心,我不会卖了你的!”   郑桂香看着葛英雄大步走远,再低头看看手里的电影票。   她明白葛英雄想干嘛,这是想给她介绍对象呢!   郑桂香感到既无语,又可笑。   她早就绝了再婚的念头,宁愿一辈子守寡,带着两个孩子好好过日子,绝不愿再踏进一个泥坑里!   以她这样的条件,能找着什么好的?   要么是鳏夫,要么是老光棍。   条件好的人家,谁肯要她这样的累赘?   就算勉强凑到一块过日子,将来的生活肯定一地鸡毛。   与其互相拖累,还不如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欠谁的,多好。   哎,这葛英雄真是热心过头了!   郑桂香打定了主意,这辈子绝不再嫁。   但这场电影,她必须去,不能伤了葛英雄的面子。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第525章   我也是被骗来的   当天晚上,郑桂香早早做了晚饭,让两个孩子吃了。   吃完让她们早早睡下,一个人拿着电影票去了电影院。   因为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也没特意打扮,仍然穿着平时穿的衣服,只简单梳了下头发。   电影院门口灯火明亮,看起来很热闹。   她这是第一次到电影院来,摸索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座位。   找到位子后,刚要坐下,目光忽然瞥见旁边一个人有些眼熟。   座位上的人也抬头看见了她。   两人相视,都是一愣。   郑桂香在昏暗的光线里认出这人时,顿时满脸黑线。   ——居然是汪老师!   原来葛英雄要给她介绍的人,是汪老师!   那一刻,郑桂香尴尬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在局促着。   最后,还是另一个人要从她面前经过,她才不得不坐下来,让路叫人家过去。   刚坐下,郑桂香忽然觉得整个大厅十分憋闷,喘气都不太痛快。   她恨不得现在就起身离开,但这样做太不礼貌了,人家汪健也没得罪自己,没必要甩脸子给人家看。   要怪就怪葛英雄!   怎么能想到把他们给扯到一块去呢?   郑桂香按捺着不安的心,强迫自己坐着不要动,一场电影很快就过去了,就当是坐牢了!   汪健也很尴尬,时不时地干咳一声。   要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也倒罢了,偏偏是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太难为情了!   两人沉默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郑桂香小声说:   “汪老师——这事有点误会,我是被葛英雄骗来的。”   “巧了,我也是被他骗来的。”   所以,两人都被葛英雄给坑了。   这种“同是天涯被坑人”的关系,居然莫名地让他们有些同病相怜。   郑桂香心底松了口气,开始觉得胸口没那么憋闷了,她忍不住吐槽道:   “葛英雄这人心眼好,但有时候,好的不是个地方。”   汪健也开始诉说自己被坑的经历:“我去找他,帮你把钱还给他,他突然要请我喝酒,我没多想,就去了,到了饭馆,被他灌的晕晕乎乎的,他就送了我张电影票,说是人家给他的,他非要送给我,让我来看电影。”   郑桂香听着汪健那无辜的语气,忍不住噗嗤笑了。   这时候,其他人已经陆续入场,电影就要开始了。   有个中年妇女,脖子上挂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堆零食,走到他们附近开始叫卖:   “瓜子花生汽水,奶糖爆米花,有没有要的?瓜子花生汽水——”   汪健和郑桂香端坐在位子上,谁也没理会。   但这妇女大概瞧出了点商机,顺着后面的空座位挤进来,挤到两人身后,弯腰问:   “小哥,要不要瓜子花生?”   汪健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那妇女又凑近了一些:“还有奶糖爆米花——”   “那就来包花生吧。”   汪健不是真的想买花生,他是希望这妇女能赶快利索地离开。   妇女连忙从托盘上拿了包花生递到前面。   汪健往口袋里掏钱,一摸,口袋是瘪的,这才想起,刚才出门时换了件外套,钱都在那个外套里。   他有些慌了,又掏了掏裤子口袋,希望能在裤子口袋里找到点平时幸存下来的零钱。   可是裤子口袋干净的连点灰尘都摸不到。   汪健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脑门顿时冒汗了。   这辈子虽不富裕,可从来没因为钱丢过脸啊!   今天居然这么不应景!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那妇女看到汪健的掏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翻出一分钱,语气硬邦邦地问:   “没钱?”   汪健哑口无言,脸涨的通红。   郑桂香注意到汪健的窘态,有些不忍心让他出丑,就问:   “多少钱?”   “五毛。”那妇女的语气又热情起来。   郑桂香悄悄咂了下舌:   真贵啊!   够买半斤肉了!   放在平时,哪怕这妇女追到她家床头,她也绝不会花五毛钱买这一小包花生的!   但现在顾及汪健的面子,只能忍痛大方一回。   她掏了五毛钱的票子,递给妇女,从妇女手里接过用报纸包着的一小包花生,那妇女终于满意地离开了,又到别处叫卖:   “瓜子花生汽水,奶糖爆米花,有没有要的——”   郑桂香拿着花重金买来的一小包花生,打开来,往汪健面前递了递。   汪健仍然红着一张脸,尴尬地说:“留给大丫二丫吃吧。”   郑桂香就又把报纸包好,准备带回家给两个闺女吃。   两个闺女还从来没吃过这么贵的花生呢!   电影终于开场了。   郑桂香本以为时间会很难熬。可是,她的注意力慢慢被幕布上的故事吸引了。   临近电影结尾,看到女主角巧珍最终嫁给别人时,郑桂香哭的稀里哗啦、满脸泪水。   汪健几次悄悄扭过头来她,见她哭的如此动情,感到十分诧异。   电影不算煽情,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   不过,这电影确实精彩,值得花钱来看。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电影结束后,郑桂香擦干眼泪,跟在其他后面退场。   到了这时,两人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尴尬。   出了电影院,迎面一阵寒风,吹的郑桂香身上一哆嗦,也把她哭红的眼睛吹的凉哇哇的。   郑桂香把手揣进口袋里,缩着脖子,声音有些沙哑地说:   “我还是头一次来电影院看电影呢,真好看。”   汪健没说话,两人一块朝外走。   郑桂香在心底琢磨着,电影看完了,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激情,没有火花,两人心地纯正的纤尘不染,真的只是单纯地看了场好看的电影。   她跟汪健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只能是葛英雄一厢情愿了。   该怎么跟葛英雄交代呢?   要是葛英雄继续撮合他们,她都替葛英雄觉得尴尬。   这时候,汪健也在想着怎么对付葛英雄。   他们两个,一个是彻底对爱情、对婚姻死了心。   另一个只想维持现在安稳舒适的好日子,不愿改变现状。   他们都没有要恋爱结婚的打算。   所以,他们现在是统一战线上的。   他们共同的敌人,是葛英雄。   汪健颇为惆怅地问:“要是葛馆长来问我,我该怎么说?”   郑桂香突然灵光一闪,转头看着汪健,说:“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第526章   想跟大家说件事   郑桂香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   “要是汪老师不嫌弃,咱俩结个异姓兄妹吧,我认你当我干哥哥。这样,葛英雄就不会再来作妖了。”   汪健心里一亮,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郑桂香见他答应的挺干脆,顿时浑身都轻松下来,也不觉得冷了:   “那就这么定了,要是他来问你,你就这么跟他说就行了。”   “嗯……”   两人把这事商量好了以后,之前那种紧张微妙的氛围,逐渐消失了,仿佛真的变成了兄妹。   本来嘛,郑桂香跟汪母十分要好,两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已很熟悉了。   现在结成异姓兄妹,也是很正常的事。   汪健笑着说:“真是闹了场乌龙啊!”   郑桂香也跟着笑了起来。   汪健要送郑桂香回去,郑桂香不让,汪健仍然坚持把她送到幼儿园门口。   临走时,汪健说:“以后要是再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或者跟我妈说就行了,我们能解决的,不用再找别人帮忙。”   “哎!”   郑桂香知道,汪健指的是葛英雄。   汪健虽然什么都没问,但应该能猜的出来,郑桂香和葛英雄之间的关系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如今汪健成了郑桂香的干哥哥,自然要护着自己的妹子,不能再让自己的妹子去求助于外人。   在汪健和郑桂香一块看电影的时候,葛英雄在家里简直如坐针毡,不知道这两人进行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擦出什么火花?   一个无聊又呆板,一个本分又淡定,这两人有可能吗?   也许,在爱情电影的催化下,会发生什么奇迹也说不准?   他很想找汪健或者郑桂香打听一下,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要是特地跑去打听,又显得太刻意了。   就一直忍着好奇,没有去问。   直到隔了一天,程雪飞从申城回来。   程雪飞带着赵体育、小王还有两个孩子,以及八台放像机、两部电视剧录像带,回到了临河县。   刚到临河县,她就把葛英雄叫到幼儿园来开会。   这次开会,似乎要宣布什么重大的决定,因为程雪飞第一次对大家用“开会”这个概念。   以往要商量什么事,她都会单独地找谁商量。   可这一次,葛英雄来到办公室时,发现汪母还有西埠乡的小王都在。   其他人也都一脸疑惑,觉得程雪飞这次的阵仗有点不一样。   等大家零散地坐定,程雪飞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一杯热水喝下肚,程雪飞郑重宣布:“把大家都请过来,想跟大家说件事。”   “——”   众人都不敢出声,等着程雪飞继续讲话。   “我以后,也许不能留在临河县陪着大家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盯着她。   葛英雄的第一反应是,难道程雪飞得了不治之症、活不长了?   汪母也有了不好的联想,第一个发问:“小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怎么这么突然?”   程雪飞见大伙都胆战心惊的,笑了笑,说:“别紧张,我的意思是,我最近工作调动,没别的事。”   工作?   大伙又不明白了,程雪飞的工作,不就是录像厅、幼儿园、照相馆吗?   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工作?   葛英雄问:“莫非,你又发现了什么赚钱的好项目?”   “这次工作,跟赚钱多少无关,我要到申城杂志社任职,那边把我调过去,参加一项重要的工作任务。”   所有人目瞪口呆。   申城杂志社调她过去?!   乖乖,这可不得了。   赵体育尤其惊讶,因为她是跟程雪飞一块去申城的。   这一路上,赵体育都不知道有这事,程雪飞连提都没提,真能藏的住啊。   “飞姐,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么突然?”   “我也是前天刚答应下来,今年过完年以后,我就要到申城去了。所以,这边的工作,还要拜托你们多上心。”   汪母、葛英雄、小王、赵体育仍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心里满是疑惑。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了一通,程雪飞就把这事仔细说了。   众人无不惊叹,既惊叹程雪飞有这样的时运,又惊叹她有这样的才干。   他们早就知道程雪飞能力不一般,但万万没想到,人家的能力,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现在居然直接被申城杂志社聘过去了。   这工作待遇,比大学生还高!   大学生毕业工作,也得熬上两年资历,才能走到重要的工作岗位上。   人家直接连跳几级,一步到位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怀才就像怀孕,时间长了,藏都藏不住!   短暂的震惊之后,办公室一片欢喜。   “了不起,真了不起,没想到,咱们这个小县城,居然出了个这么厉害的人物!”葛英雄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汪母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是啊,小程,还是你厉害,这么好的工作机会,真是想都不敢想!”   另外两个年轻人,小王和赵体育,已经羡慕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地方的人,想要到大地方扎根生存,非常困难,至少需要几年,甚至几代人的努力。   但有的人,既有天赋,又肯努力,再碰上好的时运,一个人就能走完几代人的奋斗之路。   程雪飞在赞扬声中显得很淡定,没有任何骄傲自得的意思:   “我走了之后,照相馆,幼儿园,录像厅,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照相馆以后就交给王哥来管理。   幼儿园由周园长负责。   至于录像厅那边,工作繁重,事情又多又杂,葛大哥和赵体育两个人互相配合着管理。   至于这三个地方的财务和账目,统统交给赵体育。赵体育,你没问题吧?”   赵体育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不确定地问:“幼儿园和照相馆的财务,也由我负责吗?!”   “对……”   赵体育突然一个头两个大。   光是现有的几家录像厅,已经让他忙的不可开交了。   再加上照相馆和幼儿园,偏偏这两个地方,赚钱不多,账目花样不少。   他一个从来没学过任何会计的门外汉,硬生生被逼着学了些财务方面的知识,其中很多东西还是姜萍告诉他的。   短暂的压力之后,赵体育长出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板说:   “没问题!”有问题也得迎难而上! 第527章   我让你们拜把子了吗?   程雪飞开了整整一个小时的会。   会上,她把一些重要工作交代好了,划分了具体的责任田。   “我不在的时候,这里的工作,就要仰仗各位了,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把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守住了,我们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得来不易,请大家相信,只要我们坚持把工作做好了,用不了几年,一定会开创一个全新的局面!”   程雪飞的话,说的大家都心潮澎湃。   赵体育说:“飞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对,小程,你尽管去忙其他的事,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那就辛苦各位了!”   开完会,该散的都散了,接下来的工作,再慢慢布置。   小王带着彩色相纸回了西埠乡。   葛英雄和赵体育留下来,继续商量开设录像厅的事。   现在市场已经被他们打开了,再开录像厅,就不用再像当初那样,费劲口舌跟人家介绍录像厅的好处。   现在其他几个县的文化馆,已经主动过来联络,希望在自己的文化馆也开几间录像厅,增加点营收,改善下条件。   所以,让葛英雄和赵体育直接去洽谈就行,不用程雪飞亲自出面。   葛英雄开完会走出办公室,目光无意识地朝厨房瞥了一眼,忽然又想起撮合(哄骗)郑桂香和汪健去看电影那件事。   不知道两人擦出火花了没?   葛英雄当年辜负了郑桂香,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   现在虽然替郑桂香找到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但仍然希望郑桂香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否则葛英雄永远不能真正安心。   葛英雄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厨房走。   来到厨房,郑桂香正在洗碗。   对葛英雄的到来,郑桂香表现的十分平常,只抬头瞄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歘歘”地洗着碗。   葛英雄很有些意外,还以为郑桂香会怪他多管闲事,但郑桂香什么都没说。   葛英雄站在门口,有些怯怯地问:“电影看了吗?”   “看了,真好看,好多年没看到那么好看的电影了。”郑桂香似乎仍然有些陶醉。   “那,除了电影好看,别的呢?”   “别的?”郑桂香洗碗的动作慢了一些,“电影院的东西可真贵,花生要五毛钱一包,才只有一把。”   郑桂香很肉疼的样子。   “那,除了花生呢?”   “别的还有什么?”郑桂香反问,手里洗碗的动作一直没停。   葛英雄终于不再兜圈子了,直言道:“汪老师,汪老师没去吗?”   “去了呀,他也正好在那,我们一块看完电影的。”   听说汪健也去了,葛英雄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见郑桂香没有任何其他表示,葛英雄又有些着急,这意思都那么明显了,难道这两人都没参透?   等了很久,郑桂香把一摞碗都洗完了,整齐地码放在橱柜里,葛英雄实在忍不住,问:   “那,你跟汪老师,你们觉得怎么样,我虽然跟他不熟,但觉得他这人挺不错的,是个靠得住的人。”   “对……”郑桂香点头,“我也觉得他挺好的。”   “是吧?”葛英雄笑了,觉得有戏!   可是郑桂香接下来一句话,又让葛英雄凝固了,郑桂香说:   “所以,我们昨晚拜作干兄妹,我认他当了干哥哥。”   “——”   葛英雄望着郑桂香忙忙碌碌的身影,惊讶到无以复加:   我买了电影票,是让你们处对象去的,我让你们拜把子了吗?!   葛英雄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想到这两人可能会擦出火花,或者彼此尴尬收场。   可他就是没想到,这两人居然会拜把子!   郑桂香回过头,看着葛英雄,一脸认真地问:“怎么了,不行吗?”   葛英雄强颜欢笑道:“行啊,怎么不行,恭喜——”   郑桂香也笑了下,这才说出了真心话:“葛英雄,我知道你为我好。不过,真的为我好的话,就不应该想着让我改嫁,我已经一把岁数,人老珠黄了,不想再叫人看笑话。从今往后,我只想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把孩子养大,别的事,我不会考虑。”   葛英雄听的心里沉沉的:“好吧,这次是我鲁莽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谢你。”   葛英雄点点头,勉强维持着微笑,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葛英雄就再没给郑桂香介绍过对象。   可是,一想到郑桂香这辈子要孤独终老,身边连个可以互相依靠的人都没有,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   ——   布置完这边的工作,程雪飞抽空带着程春生和两个孩子回了趟程家村。   这段时间一直很忙,很少回家。   不过程发达自从有了“专车”之后,会时不时地开着“牛车”,带上刘娥,到县城去看闺女和外孙,顺便给闺女送米面粮油。   牛车速度很慢,一晃就是两三个小时。   来回一趟,就要五六个小时。   但程发达乐此不疲,一点也不觉得时间漫长。   每次去县城的时候,还能顺便捎带几个村里的乡邻。   所以经常有邻居上门来打听,问他什么时候再进城,进城的话,也要跟着到县里办点事,等办完事,再跟着牛车回来。   这辆牛车,俨然成了村里的免费班车。   所以,程发达、刘娥两口子每次往来县城,路上都有人说话作伴,丝毫不觉得无聊。   程雪飞回到程家村,把她要去申城上班的事跟父母说了。   不过她没说自己要到野外奔波,只说自己是去杂志社上班。   一开始,父母都不太相信。   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再说,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背井离乡,到千里之外的大城市生活,万一有个难处,该怎么办?   可是再一想,姜鸿宇不是在申城吗?   想到有姜鸿宇在申城照料着,老两口就放心了。   在程发达和刘娥心里,姜鸿宇就是这母子三个的保护伞。   有姜鸿宇在,一定能照顾好母子三个。   又过去几天,申城那边来了电报,告诉她,房子已经找到,让她过来安顿一下。   顺便让她过来办理户口和粮食关系转移。   程雪飞接到电报后很开心,又赶忙跑到村里开了证明信,拿到乡里,盖了公戳。   乡里听说申城杂志社聘用程雪飞,而且能帮她转移户口、分配住房,都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毕竟是程雪飞,总能给人带来各种惊喜。   程雪飞简单打点了行李,到文化馆支取了两千块钱票房,就又去申城了。 第528章   分到稀缺房源   这次去申城,程雪飞没来得及告诉姜鸿宇。   正好,这两天姜鸿宇要上课,就没打搅他。   程雪飞一个人下了火车后,拎着行李包,直奔杂志社。   到了杂志社,习惯性地先去找伍泉。   伍泉陪她去见了陈主编,陈主编拿出一套钥匙交给程雪飞,喜不自胜地告诉她,她很幸运地分到了一套公寓房。   公寓房在申城属于稀缺资源,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尤其是程雪飞分到的这套公寓,是稀缺中的稀缺!   这套公寓坐落在申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是三十年代法国商人杜波瓦投资建造的,原名叫杜波瓦公寓,建国后改名隆昌公寓。   当年只有外国商人和一些新兴贵族才能住的起,算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申城解放后,住在这里的新贵们有一大半撤离,公寓楼被接管,成为一些领导干部的宿舍。   因为这里地段好,室内设计更现代化,不仅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抽水马桶,冬天还能提供暖气,所以始终是一房难求。   但凡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想搬出去。   几十年里,很少有房间空闲出来。   即便有空房,立马会被一些关系户疯抢。   杂志社的人向申城文化局提出了程雪飞的分房要求时,文化局的人就给房管所打了电话,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一开始房管所不怎么上心,到了年底了,大家的工作态度有些松散,都在忙着过年,分房子的事,可以等到年后再办。   文化局的人连催两次,房管所也没个明确答复。   文化局干脆直接找到市政,让市政办公室秘书给房管所打了通电话。   房管所再不敢懈怠,答应立马给安排房子。   房管所的人见市政如此重视,知道这次分配住房的人有些来头,不能随便应付。   恰巧隆昌公寓最近刚腾出来一套房子。   这套房源刚一出来,就有好几个瞄着,都想方设法地想弄到手。   房管所的人实在不知道该分给谁,都是有点权力有点关系的,不管给谁,都要得罪其他几家,所以房子一直没有着落。   现在突然空降了一位有来头的人物,惊动了市政的人专门打招呼,那就干脆,趁机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   所以,程雪飞能得到这套住房,也算是占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便宜。   整个杂志社的人对程雪飞能分到这么好的住房,都是羡慕加嫉妒。   按理说,分房子,是有一定规矩的。   要么按照工作年限分配,要么按照学历进行分配,或者对单位有些贡献、业绩好的,甚至是家里孩子多的,也能得到一些照顾。   可程雪飞呢,人还没到任,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学历,家里也没有五六个孩子,凭什么就一上来就能分到这么好的房子?   看看其他人,要么是几个单身汉合伙挤一间屋。要么,拖家带口挤一间屋。   像伍泉这样的,杂志社成立之初就到这工作的元老级人物,也是一家四口人住在一间小房子里。   程雪飞凭什么能得到如此照顾?   对此,杂志社的陈主编和熊书白总编,也表示很惊讶:   房源不是我们分配的,我们怎么知道人家为什么能分到那么好的住房呢?别说你们眼红,我们自己还羡慕着呢!   人走时运马走镖,运气这东西,是羡慕不来的!   就这样,程雪飞阴差阳错的,分到了这套公寓房。   程雪飞拿了钥匙,伍泉陪她一块过来看房。   来到那套公寓楼下远远一看,嚯,网红公寓楼!   公寓楼坐落在一条风景优美的梧桐大道上,周边环境娴静优雅。   楼高八层,外观整体是乳白色,现在有些破落,显然年久失修了。   但仍然保持着欧式建筑的古典气息。   每家有一个半圆形露天阳台,看起来很有情调。   程雪飞的房子在三楼。   这房子本来是有电梯的,是那种铁栅栏式的老式电梯,在电视上很常见,专门有人负责开电梯。   不过现在已经都上了锁,多年不运行了,只能走楼梯。   顺着楼梯来到三楼。   每楼有四户人家,门上贴了门牌号。   程雪飞的房子在三零四。   来到门口,掏出钥匙,程雪飞有点小激动。   她特别喜欢这房子的地段和环境,这个地段闹中取静,离市中心繁华路段既不太远,也不太近。   周围的建筑没那么密集紧凑,风景绿化也很好,很适合孩子成长。   放在几十年后,这样有的房子,想买都买不到!   而且,这里离杂志社和师范学院都不算远,等以后他们正式搬进来以后,两个人一人买辆自行车,她去杂志社上班,姜鸿宇去师范学院上学,都很方便。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安排了!   程雪飞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打开房门,一种厚重优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柔和,整体算干净,没有那种搬家过后乱糟糟的场景,只是有一种长时间没通风的气味。   浅棕色的实木地板,和泛着黯哑光芒的红木墙裙,都彰显著原房主的品味和气质。   墙面整体是白色的,不是是那种刺眼的白,白的很自然,带着些年代感。   这是典型的带着小资情调的老式装修风格,这里仿佛没经历过外面的各种风波,仍然保持着一种不染世俗的高贵。   程雪飞一眼就爱上了这套精致典雅的房子!   一旁的伍泉,更是连连惊叹。   屋里基本没什么家具,空空荡荡的。   有一扇狭窄的木门,通向那半圆形的阳台。   程雪飞走过去,打开阳台的门,顿时凉风扑面,吹散了屋里滞闷的气味。   她站到阳台上,向外远眺,视野非常开阔,没有各种摩天大厦的阻隔,能看的很远。   要是楼层再高一点,估计能看到远处的江面。   程雪飞心胸无比舒畅。   真的好喜欢这个房子!   她虽然心里非常高兴,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她知道自己分配到这么好的住房,一定会遭人嫉妒,自己不能得了便宜卖乖,要保持低调。   尤其是在伍泉面前,不能露出那种沾沾自喜的态度给自己招黑。   伍泉一直为自己的住房发愁,很想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但一直没能如愿。   现在看到别人一上来就有这么好的两室一厅,心里肯定不是个滋味。 第529章   这是我老婆   实际上,伍泉确实心里酸溜溜的。   但是没办法,能分到这么好的房子,确实有运气的成分在作怪。   另外,程雪飞这次的工作任务十分关键,文化部和申城市政都很重视这次两国的合作项目。   人家能担当大任,在住房上对她多加照顾,也是应该的。   谁不服,谁来上!   谁能说一口流利地道的英文,谁能得到国际友人的赏识,谁有胆量挑这个大梁,谁愿意抛家弃子,到野外跋山涉水、吃一年的苦,谁就有资格分这么好的房子!   没本事的,给个机会,也抓不住!   这么一想,伍泉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伍泉到各个房间看了一遍,忍不住感叹:“房子真不错,这地段,这户型,这装修设计,都堪称完美,就连熊总编也没这么好的住房条件!”   程雪飞很感激地说:“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能分到这么好的房子,真是幸运!”   程雪飞到每个房间里看了一圈,看看还须要添置点什么家具。   主卧和次卧都有床。   次卧的床是一张狭窄的小铁床,看着不太结实的样子。   程雪飞打算把这张小铁床扔了,把主卧的木床移过来,然后再买张新床放到主卧。   考虑到姜鸿宇爱看书,家里应该打个书架。   再买套沙发,买张餐桌。   还要买彩电、冰箱、洗衣机三大件。   把这些大件买齐了,再来布置家居。   可惜她没多少时间,不然,她一定好好地布置自己的新家。   这可是她和姜鸿宇的小窝!   一想到两个人终于能过上朝夕相处的小日子,程雪飞就很期待。   这一年多以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简直少的可怜。   每次在一起的时候,那时间,真的论秒过的。   等以后搬到一起住,终于也能奢侈一把,论天过了。   也不知道两个人整天面对彼此,会不会吵架?   她想象不出姜鸿宇跟她吵架发脾气的样子。   看完房子,已经过了中午。   程雪飞等不及地要去告诉姜鸿宇他们分到了一个不错的新房子。   离开隆昌公寓,跟伍泉告别,程雪飞到路上拦了辆黄包车,直奔师范学院。   到了师范学院时,已经一点,估计学生快上课了。   程雪飞匆忙打听了姜鸿宇的班级,找到了政治经济系一年级教室。   顺着窗户往里看,就看见姜鸿宇正站在讲台前,双手撑在讲台上,正说着什么。   他讲话表情柔和,眉目舒展,完全没有从前在西埠乡担任民兵营长时那样冷峻和不苟言笑。   讲台下的学生,一个个仰头看着他。   这些学生仿佛不是看着自己的同学,而是正看着自己尊敬的老师。   程雪飞知道,姜鸿宇虽然是班长,却一直干着班主任的活,平时班里的大事小情,他都要负责。   甚至有时候助教有事请假,姜鸿宇还要负责讲课。   因为他当过几年中学教师,有讲课的经验。   又因为爱看书,知识面广,即便是给大学生上课,也能从容不迫、对答如流。   程雪飞不知姜鸿宇在说什么,就站在窗户外,没有打扰他,想等他讲完再喊他出来。   趁这个工夫,程雪飞又悄悄打量了一下班级的学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漂亮的女生。   看了一圈,确实有几个长相还不错的。   但是,就像姜鸿宇自己说的,他们班的女学生,没有一个比程雪飞漂亮的。   (呵,女人盲目自信的样子,太丑陋了!)   程雪飞打量了一圈,收回目光,看见坐在窗边的一个男生正盯着自己。   这男生推开窗子,流里流气地笑问:“小妹妹,看什么呢?”   程雪飞也笑着说:“看你们班长。”   这男生觉得程雪飞说话挺风趣,一点也不小家子气,就继续开玩笑:   “喜欢我们班长?”   “嗯,喜欢你们班长。”   窗边传来一片低呼声,都笑着去看程雪飞。   有一个女生斜眼瞪着程雪飞,似乎觉得这莫名其妙的女人脸皮也太厚了,喜欢就喜欢,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脑子有病吧?   女生冷笑一下,揶揄道:“喜欢我们班长的人多了,你得排队!”   程雪飞还是笑眯眯的:“没事,不管有多少人排队,我都是站第一个。”   又一阵轻呼。   那女生似乎觉得受到了挑衅,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提高了声音问:   “你哪来的社会不良青年,到我们学校犯花痴?!”   “我犯不犯花痴,是我的事。”   女生抻着脖子:“你犯你的花痴,别人管不着,但你别对我们班长犯花痴,轮不到你!”   这边的骚乱和争执,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注意,都往这边张望。   姜鸿宇也朝这边看过来,声音平和地问:“怎么了?”   第一个开口问话的男生嚷道:“班长,这边有个小妹妹,说喜欢你!”   全班爆发出一片哄笑。   姜鸿宇站在讲台上,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因为程雪飞站的很偏,所以姜鸿宇只能看到窗边站着个人,但看不清全貌,自然也看不到是谁。   学校里喜欢他的人很多,给他传纸条、写情书那都是家常便饭,跑到教室外偷看他的也不在少数。   他根本不会在意,总是一笑置之。   程雪飞不想再跟人嘴炮浪费时间,对窗内说:“请你们班长出来一趟。”   那女生冷笑:“呵,好大的脸,你叫出来就出来?你算老几!”   程雪飞叹了口气:   算了,你不帮我喊,我自己喊。   但是,她刚贴到窗户旁向里张望,还没开口说话,姜鸿宇就看见了她。   姜鸿宇的双眼很明显的闪了一下,就像突然发亮的灯泡似的。   然后,全班同学就看见一向从容淡定的班长,大步冲出了教室,走到程雪飞面前,笑道:   “原来喜欢我的人是你呀?”   “是啊。”   教室里的学生一窝蜂全围到了窗户边,叠罗汉似的,围满了整扇窗户,打量着外面这两个人。   众人从姜鸿宇的眼睛里看到了小星星,一个个男生七嘴八舌地起哄:   “班长,你们认识?”   “班长,这是谁呀?”   “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程雪飞准备拉着姜鸿宇到别的地方说话,但姜鸿宇轻轻揽着她,转头冲窗户里面的同学,一脸自豪地说: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   “哇喔——”   大家起哄的声浪差点把教室给掀翻了。   男生们在起哄,女生们,则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所以,人家何止是排队站第一个,人家根本就不用排队啊! 第530章   买家具   程雪飞微微脸红,扯着姜鸿宇的衣服,把他拉走了。   两人朝楼梯口走,身后的喧嚣也渐渐停歇。   姜鸿宇十分惊喜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这么早?”   程雪飞掏出包里的一串钥匙,往姜鸿宇面前晃了晃。   姜鸿宇看了眼钥匙,不确定地问:“分到房子了?”   “嗯!”在姜鸿宇面前,程雪飞不再掩饰自己的兴奋,“新家超级好,你肯定会喜欢的!”   “只要有你,哪怕住在猪窝,我也会高兴!”   “你才是猪,你才住猪窝!”   姜鸿宇一脸宠溺地笑着。   程雪飞把钥匙收回包里:“这回真的运气好,捡了大便宜,分到了隆昌公寓的两室一厅,那个地方,很适合小孩生活,楼下有玩的地方,而且比其他地方安静,没有那么多人和车,家玉家宝肯定会很喜欢的!”   “是套公寓房?”   “是啊,而且是很有历史感的欧式公寓!我今天下午先去买点家具,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想买什么样的?”   “你挑吧,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那我就自己选了?”程雪飞雀跃地问。   “嗯,你选吧,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就等我吧,或者我请个假陪你去选?”   “不要不要,你好好上你的课,不要请假,我一个人能搞定!”   “那就辛苦你了。”   程雪飞说完这个好消息,就催姜鸿宇回去上课。   又告诉他新家的详细地址,让他下午放学到新家去一趟,两个人现在就动手布置。   尽快布置好,把该买的买了,等过了年,就能直接搬过来住。到时候,程雪飞也能放心地跟两家杂志社外出工作。   程雪飞离开的时候,姜鸿宇又嘱咐:“那你自己小心,有什么重活累活,等着我去干,不要逞能!”   “知道啦——”   姜鸿宇站在楼上,听到程雪飞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道里,然后又走到走廊边上,从楼上看到程雪飞像个小孩似的,走起路来两只脚一踮一踮的,不知有多高兴。   姜鸿宇一直目送程雪飞消失在拐角处,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回到教室。   刚进教室,全班男生都开始起哄。   班里的学习委员站起来,学着刚才姜鸿宇的语气说: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   全班再次哄笑。   姜鸿宇站到讲台上,捡起一个粉笔头朝那人扔了过去,十分精准地打在那人额头上。   ——   程雪飞离开师范学院后,才觉得肚子饿。   她到副食品店买了两块糕饼,随便吃了几口,哄饱了肚皮,然后准备去买家具。   这时候还没有家具城,想找到卖家具的地方并不容易。   所以,她她特地去了一家报刊书店,想从报纸杂志上找找有没有家具工厂的广告。   功夫不负有心人,翻了十几份报纸杂志后,还真给她找到了一家家具工厂。   程雪飞记好了地址,就直奔家具厂去了。   家具厂是一家私营小作坊。   大概也正因为是私营的作坊,家具款式很新潮。   程雪飞买了一组很有质感的皮质沙发,一张实木餐桌,六把椅子。   让程雪飞惊喜的是,这个家具厂居然还有席梦思床垫。   八十年代初期,席梦思床垫从大洋彼岸传进国内,开始在大城市流行,很快形成了一股潮流。   但这种床垫很贵,普通人根本买不起。   能买得起席梦思床垫的人,绝对非富即贵。   程雪飞也看好了这个床垫,就买了一张。   她还想着再给姜鸿宇买一组书架,但书架这种东西不是家庭必需品,家具厂没有现货,想要的话,得现做。   正好,程雪飞就请一个木工师傅到家里,先量好尺寸,再按照尺寸来定做。   挑好家具,程雪飞付了三百块钱定金,家具厂的厂长找了两辆改造过的平板车,把家具简单打包,抬上平板车。   又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学徒,跟着过来抬家具。   家具抬进家里,一一摆放妥当。   程雪飞让几个学徒把主卧室的床挪到次卧,又把次卧的小铁床让他们抬了下去,随便他们怎么处置。   就算扔在路边,应该也很快被人捡走。   弄完一切,程雪飞把尾款付了。   买家具一共花了一千四百块钱。   餐桌和椅子都不贵,贵的是皮质沙发和席梦思床垫。   这两样东西,绝对是当下最顶尖的家具。   光是买沙发和席梦思床垫的钱,都够在乡下盖三间瓦房了。   程雪飞又在客厅找了面墙,准备靠墙打个书柜,让家具厂的人量了尺寸,付了二十块钱定金,说等过完年再去提货,让他们尽快做出来。   家具厂的人离开以后,程雪飞又在家里转了一圈,觉得很满意。   新家具跟屋里的装修风格很搭配。   棕色的皮质沙发与实木地板和红木墙裙浑然一体。   新买的席梦思床也很舒适,比他们住的那家十八块钱一晚的大酒店的床还舒服。   关键是,新家具几乎没有刺鼻的气味。   家具都是真材实料,散发着淡淡的原材料的天然气味,应该不用担心甲醛超标的问题,这一点可真好。   程雪飞窝在沙发里休息了一会儿,享受了下新家的舒适,就又准备去买别的。   家电什么的暂时不着急。   她这次来,只带了两千块,买完家具后剩下的钱,不够买电视冰箱洗衣机,只够买一些零碎的家居用品。   要买的东西很多,很细碎,用脑子是记不住的,就在纸上列了个清单。   程雪飞回想了一下,一年之内,她这是第三次搬新家了。   第一次是搬到乡里王二姨家。   第二次是搬到县城的太平庄。   第三次,就是现在!   这一次当然跟前两次大不一样。   前两次都是租的房子,这一次,是属于自己的房子!   (虽然是分配的,但分配的,也基本上等于自己的。)   前两次租房,都没把姜鸿宇考虑在内。这一次,他们一家四口终于要团聚了,所以这一次搬家,对他们全家人来说,意义非凡!   程雪飞找了纸笔,挨个房间查看,看需要什么。   把要买的东西列在单子上。   足足列了一整张。   估计一次买不了那么多,能买多少是多少吧。   她带着单子去买东西。 第531章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来到百货大楼,一上来先买了两只大麻袋,拎着麻袋去扫货。   她先从最高层楼开始,一层一层往下扫,最后终于扫的两腿发软,才拖着两口沉重的大麻袋打道回府。   东西很沉,对她这个没干过重活的女子来说,简直是个灾难。   她倔强地拖着麻袋来到路上,在路上拦了辆黄包车。   车夫一看她那两口麻袋,就嚷着这等于拉了三个人。   程雪飞也不愿意占车夫的便宜,答应付两倍车费,车夫立马换了张笑脸,帮程雪飞把麻袋抱上车。   黄包车把程雪飞和那两口麻袋扔在隆昌公寓门前的大马路上时,程雪飞望着两口麻袋,又憋足了一口气,一手抓着一个,开始往家拖。   可是,刚才坐车时休息了一路,这两条胳膊大概误以为完成任务,彻底放松了,变得又酸又软,使不上力。   连麻袋口都握不住,更别说拖回家了。   程雪飞望麻袋兴叹。   随即又给自己打气:   那么多艰难困苦都熬过来了,怎么能被这两个麻袋难倒?!   程雪飞再次振作起来,一个一个拖。   先拖一个,往前挪几步,再回头拖另一个。   就这样艰难地来到公寓楼下,正愁该怎么提上三楼时,身后突然有人说话:   “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要干重活,你怎么不听话!”   措辞很严厉,但语气十分温柔。   程雪飞一回头,是姜鸿宇!   程雪飞立马笑了:“我没有干重活,只是去买东西——不过,买的东西好像有一点点多。”   姜鸿宇大步走来,怨怪地说:“买东西这么累,怎么不等我?”   “你这不就来了吗?”程雪飞仍然笑嘻嘻的。   “我要是晚来几分钟,你怎么弄上去?”   说着话,姜鸿宇一手一个麻袋。   程雪飞打算跟姜鸿宇一块抬着,但姜鸿宇已经像拎着两只小鸡仔似的,登登登上楼了。   好大的力气!   难怪——   姜鸿宇一口气把麻袋拎到三楼。   程雪飞快步到了自家门口去开门,开门之前,特意问了姜鸿宇一句:   “怎么样,我们家的环境怎么样?”   姜鸿宇把麻袋放到地上,打量了一下干净亮堂的门庭。   门庭地面铺着大理石,每家门口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见灰尘。   只冲这一点,姜鸿宇就十分满意:“确实不错。”   “里面更好!”   程雪飞打开房门。   门一推开,那股厚重古典的气息,就把姜鸿宇吸引了。   他把麻袋提进屋里,关上房门,先四下看了一圈,然后——   正在程雪飞炫耀她新买的沙发的时候,姜鸿宇就把她扑倒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里。   两个人吻了起来。   一阵热吻后,程雪飞勾着姜鸿宇的脖子,问:“喜欢新家吗?”   “喜欢新家,也喜欢你。”   程雪飞挪了下身体,换了个十分放松自在的姿势,仰面躺在沙发里,轻轻揉着着姜鸿宇那棱角分明的脸,问:   “你说,等我们以后天天住在一起,会不会吵架?”   “你不会是在怕我吧?”   程雪飞不由得联想到姜鸿宇之前的种种行径,心有余悸地说:   “我当然怕啊,你力气那么大,万一哪天我要不小心把你惹生气了怎么办?”   姜鸿宇若有所思:“你要是惹我生气了,我就用别的办法惩罚你。”   “什么办法?”   “你猜……”姜鸿宇脸上,浮起一股近乎邪魅的笑,“小皮鞭还是腰带,你自己选。”   程雪飞使劲在姜鸿宇脸上捏了一下,恨恨地说:“就知道你没两句正经话!”   姜鸿宇脸上被捏的生疼,趁机俯下身,往程雪飞脖子里拱。   程雪飞被一股温热的气息挠的发痒,笑着求饶:“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我们还得干活!快起来!”   “现在不就在干活吗?”   “不要——”   程雪飞好说歹说、连哄带劝、又踢又打,终于把姜鸿宇弄了下去。   她起身解开麻袋,开始跟姜鸿宇一起收拾新家。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天黑时,基本上把卫生打扫好了,把买来的东西都安置的差不多了。   要是有张被子,基本就能住人了。   两个人又站到外阳台上,从这里欣赏外面的夜景。   此前多次见过申城的夜景,但那时只是个过客。   如今,他们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自己的家,心境自然是不一样的。   程雪飞靠在姜鸿宇怀里,突然想起上上次来申城时,姜鸿宇还在苦恼,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一家团聚。   当时程雪飞安慰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不,一切开始好起来了吗?   任何事情,都是一步步来的。   他们先在这个城市安了家。   再过一年,等她完成了这次工作,到时候他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两个人像心意相通似的,姜鸿宇也想到了这里。   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拥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都是因为他怀里的这个女人。   因为这个女人,他才能安心地异地求学。   因为这个女人,他才能在申城有一个家。   总之,他现在之所以能过的这么轻松,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替他分担了大多数生活的重担,也给了他对未来的信心。   否则,一家团聚,那只能是奢望。   他在内心发誓,这一辈子,要好好爱她,只爱她一个人,决不会跟她吵架。   哪怕将来她真的惹他生气了,也只能在床上,用小皮鞭和腰带“教训”她!   新家收拾的差不多了,程雪飞已经又累又困又饿。   两人离开新家,到街边简单吃了油豆腐粉丝汤和生煎馒头。   吃完又一块去了那家酒店。   因为他们住的次数多,前台的服务员已经认识他们。   所以这次他们大着胆子只开了一间房,那服务员也没说什么,问都没问。   住进酒店,又过了一夜没羞没臊的生活。   第二天,姜鸿宇去上学,程雪飞去《大家摄影》杂志社“上班”。   说是上班,其实没什么真正要做的。   她目前的工作,就是准备年后的两国合作旅拍活动。   这在几十年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跨国合作。   但在八十年,却是破天荒头一遭,因此得到了很多关注。 第532章   新专栏   《大家摄影》创刊没几年。   因为是有关摄影方面的刊物,比较冷门,不如隔壁的《故事会》和《大众电影》之类的通俗刊物畅销。   因此一直以来,不怎么受到重视。   可这一回,突然时来运转,要跟国际接轨了,而且受到了领导的重视,派了工作人员来指导工作。   总算让杂志社跟着扬眉吐气了一回!   整个杂志社,都盼着能借助这一次跨国合作,打一次漂亮的翻身仗!   这家杂志社规模不算大,成立之初,似乎只有十几个人。   到后来逐渐扩展到三十八个人。   到现在,也只有三个部门:   一个编辑部,一个发行部,还有一个主编办公室。   简单来说,编辑部负责做杂志,发行部负责卖杂志。   至于其他零碎的工作,全部归于主编办公室,包括策划、财务、外联等等。   因为目前规模不大,这三个主要部门还能应付的过来。   可一旦将来发展壮大了,必须跟其他几家大型杂志社一样,再细化出其他几个部门,比如专门的广告部、市场部、外联部之类的。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如果杂志社能趁着这次中.美合作,把杂志社的名气打响,把订阅量提上去,以后也能跟《故事会》、《大众电影》那几家巨头并驾齐驱。   可是,如果这次合作搞砸了,别说扩大规模,甚至有关门歇业的可能。   所以,机遇与风险是并存的。   就看这次的团队能不能打好这一仗!   而程雪飞作为此次团队的核心人物,地位自然不一般。   所以程雪飞一到杂志社,陈主编就问她房子看的怎么样了。   “小程同志,如果有钱方面的困难,可以直接跟杂志社说,这边可以先预付一笔资金,让你安家!”   “谢谢陈主编关心,钱的方面没有问题。”   “那就好,那咱们开会,讨论这次工作安排。”   陈主编召集了副主编,编辑部的两位主任,以及伍泉,还有杂志社其他几位没有头衔,但也举足轻重的人物。   最终拟定了此次出行人员的名单:   摄影师程雪飞,编辑部副主任匡阳,编辑小徐。   另外,文化局那边还要派一名汽车司机,和一位干部随行。   至于具体指派谁,那是文化局的事。   杂志社这边,只要把他们的人员选好就行。   杂志社选出的这三个人,程雪飞是灵魂人物,具体负责摄影,同时负责与《环球摄影》杂志社交涉。   编辑部副主任匡阳,具体联络和调度,以及行程上的问题,也算是程雪飞的助手。   编辑小徐,专门负责后勤。   让一个重点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负责后勤,这似乎有点屈才了。   但小徐知道,这是他的一次机会。   而且,能趁着这个机会游山玩水,到祖国大好河山走一圈,长长见识,何乐而不为?   匡阳是他们三个人里年纪最长的,今年四十岁。   他是个大学生,一直在重点报刊杂志社工作,是个全能人才。   懂摄影,会写文章,能演播。   上过新闻前线当通讯员,坐过后方办公室当过领导,有丰富的实战经验。   当初文化局打算成立《大家摄影》时,特地把他调过来主持工作,是《大家摄影》创刊功臣之一,是个老资历。   这三个人,可以说全员精锐。   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强将中的强将。   算是他们杂志社最优的组合了。   确定好人员后,又开始商量杂志内容。   这次陪同国际友人共同走访各地名山大川、风景名胜,他们肯定要单独开辟一个专栏。   新专栏叫什么,这值得商讨。   大家激情满满,讨论半天,每个人都献计献策,恨不得把四书五经搬出来,从经典里挑个好名字。   但讨论来讨论去,都不满意。   要么太过高雅,不接地气。   要么太庸俗了,没特色。   最后,程雪飞见大家有些苦恼,就给了个意见:“我想了一个好名字,不知大家觉得如何,新的专栏,不如叫“跟着雪飞去旅行”,怎么样?”   陈主编眼前亮了一下:“唔!这名字新鲜!”   这名字确实新鲜。   这时候的专栏,多数叫什么“艺海拾贝”、“每日谈”、“异国风情”、“新潮流”、“知音大姐”。   能起的名字,都已经被起的有点烂大街了。   要是照抄的话,拾人牙慧,没什么意思。   但此时,还从来没有哪家报刊杂志,会把个人的名字融进专栏里。   他们还没听说过几十年后的《跟着贝尔去旅行》,或者《某某有约》,又或者是《某某说事》。   所以乍听程雪飞说的这个《跟着雪飞去旅行》,都觉得耳目一新。   这名字不仅新鲜,而且通俗易懂,一看就知道是干嘛的。   程雪飞又给出了她的理由:“最近几十年,因为各种运动,大家都被困在自己的地方,没什么人员流动。   现在的人,都对外边的世界很好奇,世界那么大,都想去看看,但是包里钱太少,哪也去不了。   咱们的专栏,正好抓住读者的这个心理愿望。   用照片和一些简单的介绍,带他们去旅行,去看他们从没去过的地方,告诉他们不同地方不同的风俗人情。   到时候再写点有故事性的文章,读者肯定会喜欢。读者喜欢了,订阅量自然会上来,咱们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还有一个好处,程雪飞没有说出来。   这是她自己的一个私心。   就是用把她的名字融进专栏里,可以打造她的个人品牌。   工作单位给的职位、头衔、工资、待遇,这些东西统统不稳定,说不定哪天就被夺走或者取消。   但个人品牌,永远属于自己!   谁也抢不走!   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趁年轻,打造自己的品牌。   既然这次的专栏内容,主要由她负责,那干脆就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几个领导面面相觑,都想看彼此的意见。   编辑部副主任匡阳第一个点头响应:“不错嘛,小程同志很有头脑!”   程雪飞朝这位短小精悍的副主任笑了下,感谢他的肯定。   陈主编也说:“嗯,这名字容易记,又不呆板。而且,整个申城上百家杂志社,估计还没有哪家刊物会起这样的名字吧?好,咱们新开个专栏,就叫“跟着雪飞去旅行”!” 第533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确定好新专栏的名字后,又指定伍泉负责这个新专栏的版面开发。   伍泉之前一直是程雪飞的责编,两人多次合作,算是老熟人了。   这次,还是让两人搭伙。   以后程雪飞在外旅行拍照,寄回来的照片和信件,都由伍泉编辑处理,刊登到杂志上。   新工作进展的很顺利,大家心情很好,都干劲满满。   这时候的人,对自己的工作,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他们有一种为工作奉献自己的精神,觉得自己所从事的事情是伟大的,有意义的,而不仅仅是为了一份养家糊口的工资。   更不会有被资本家压榨的感觉。   总体来说,这时候虽然生活条件不是太好,但大家都比较平等。   有生活上的的压力,但没有那么重的互相攀比的压力。   杂志社刚刚开完会,又接到文化局通知,让他们到文化局去开会。   陈主编带着程雪飞、匡阳、小徐去了。   路上,程雪飞忽然想起,那个叫钱途的中年油腻男,不就是文化局的干部吗?!   上次把钱途给坑的不轻,估计这家伙还没消气。   要是再碰上了,不知会是个什么情景。   但是好在,到了文化局后,并没碰上钱途。   在文化局开会开到中午才散。   散会后,又一起到机关食堂吃了饭。   下午,程雪飞仍然不得清闲。   杂志社为她办理入职手续,又陪她去办理户口。   跑了一个下午,程雪飞的身份就发生了转变,从东阳省西埠乡的一个粮农,摇身一变,成了吃商品粮的编制人员!   包括家玉家宝,也随着她迁了户口,成了申城人。   不仅如此,程雪飞又在公安.局办理了身份证!   第一代居民身份证!   其实早在半年之前,上面就下发文件,开始试行第一代身份证。   只不过刚开始推行,还没全面落实。   尤其是临河县那样的小地方,估计连领导们都不知道身份证究竟是个什么物件。   大城市的人,办理身份证的人也不多。   程雪飞此次去落户,正好顺便把身份给办了,以后出远门,就不用再开介绍信,拿着身份证就可以。   当天下午,办完这些事,程雪飞又去商场,去买昨天没买的东西,包括碗筷、杯碟、毛巾、肥皂之类的小物件。   又买了一床厚棉被。   估摸着,买上棉被,差不多就能入住了吧。   背着厚棉被,拎着两个大网兜,回到隆昌公寓。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刚进隆昌公寓大门,就碰上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隆昌公寓大概有三十户人家,人不多,平时比较安静。   反正程雪飞来了没几次,一共没遇到多少人。   这次刚进门洞,就看见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   她恍然觉得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又过了两秒钟,恍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是那个穿着红裙子到文化局招待所“捉.奸”的何聪的前女友:   吴小英!   再仔细看,没看错,还真是她!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上次送程立夏去理工学院,在学院门口再次遇到吴小英,这已经让程雪飞感叹“缘分妙不可言”了。   没想到,到了这,居然还能遇到吴小英。   真是巧他妈给巧开门——巧到家了!   要不是吴小英个头娇小,跟他们程家的基因不太相符,程雪飞真怀疑,吴小英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否则,老天爷为何如此煞费苦心地安排她们多次相遇?!   老天爷绝对动机不纯!   吴小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也回了下头。   回头看到是程雪飞,整个人惊讶的张大了嘴。   此时程雪飞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了,笑着招呼道:   “好巧啊——”   “你——又是你?!”   “是啊,又是我。”   两个人都停下步子,吴小英震惊不已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我回家啊。”   “你家?”吴小英抬头朝屋顶望了望,“你家住在这?”   “嗯,刚搬来。”   程雪飞想起上次是在理工学院门口遇见了吴小英,当时以为吴小英的家在理工学院,怎么现在又出现在隆昌公寓了?   程雪飞问:“你家也住这吗?”   “不,这是我姑姑家,我到我姑姑家来。”   “是吗,你姑姑家在几楼?”   “三楼。”   “三楼?也是三楼?”   “你也三楼?”   两个人已经被这种巧合彻底惊呆了。   “我是三零四。”   “我姑姑三零一!”   哦买糕的!   短暂的惊讶之后,程雪飞抬脚上了楼梯。   吴小英也跟着上楼梯。   吴小英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带着气说:“上次在理工学院门口,跟你在一起的那个,那是你弟弟吧?!”   “对,是我弟弟。”   “他说他是航空航天工程系的新生,他撒谎,他根本就不是!”   程雪飞坦然道:“对,他根本不是。是我另一个弟弟。”   “他个撒谎精!!”   吴小英几乎是咬牙切齿,看的程雪飞心里莫名不踏实:   完了,程春生随便扯了个谎,吴小英居然当真了!   这要是再让吴小英跟程春生碰了面,不得打起来?   程雪飞一边上楼,一边问:“你不会真的到教室去找他了吧?”   “是啊,我去找他了,但找了一圈没找到,还把别人当成是他!”   程雪飞发出一声轻笑,心想:   理工学院的学生,哪个能有我弟弟长的帅?   春生这熊孩子没啥优点,光剩颜值了。   吴小英又对程雪飞说:“他什么时候过来,我得好好跟他评评理,让他给我道歉!”   “同学,你别这样,他那臭脾气,真要见了你,不骂你就算好的,别指望他能跟你道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说服我爸,让我爸逼着他向你道歉,我爸是唯一能(用拳头)说服他的人,否则,他是决不可能向你道歉的。”   吴小英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两个人说话间,就到了三楼。   吴小英姑姑家向左,程雪飞家向右。   “改天再聊,今天刚搬家,就不请你过来了。”程雪飞说着,直接朝自己家门口走去。 第534章   新家第一顿饭   进了家门后,外边的天已经擦黑了。   程雪飞打开灯。   白炽灯发出暗红的光,照在深色的家具上,整个家变得暖融融的。   程雪飞越看越顺眼。   她把新买的被子放到床上,又过了不久,姜鸿宇来了。   姜鸿宇一来,这个家就更显得温馨,更像个家了。   “吃饭了没?”姜鸿宇问。   “还没呢,想等你来一起吃。”   “出去吃吗?”   程雪飞突发奇想,干嘛非要出去吃啊,不如到外边买点东西,回来在家吃。   就从厨房拎出一口新买的小钢精锅和一个搪瓷海碗,让姜鸿宇到外边买点吃的。   楼下不远处就有小吃店和饭馆,随便买点什么都行。   姜鸿宇觉得主意不错,也很想在家里吃饭,就拎着钢精锅和大海碗走了。   程雪飞进厨房洗了筷子和碗,又擦了一遍餐桌,把碗筷摆到餐桌上。   齐活了……   终于也能跟姜鸿宇一块在家吃晚饭了!   半小时后,姜鸿宇买来一锅鲜虾面,一份煎饺。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坐在餐桌边准备吃饭。   姜鸿宇拿了筷子,开始捞面。   “等等——”程雪飞左右看了看,觉得缺点什么,“这是咱们第一次在新家吃饭,不应该这么潦草,是不是缺点什么?”   “缺什么?酒吗?你想喝酒?”   “缺的不是酒,是仪式感。”   姜鸿宇放下了勺子和饭碗,很认真地问:“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仪式——要不,咱们到床上切磋一下,回来再吃?”   程雪飞白了他一眼:“不,没吃饭,切磋不动。”   程雪飞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了,缺的是记录!   她要把这重要的一刻记录下来!   她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相机,掏出来,对着姜鸿宇和那锅鲜虾面拍了一张,又让姜鸿宇给她拍了一张。   拍好后,觉得还差点什么,她笑着站起来,上半身朝姜鸿宇探过去。   姜鸿宇立马明白她想干什么,也往前凑过身子。   两人隔着桌子吻了彼此。   吻完,程雪飞笑着坐回去:“好了,可以开吃了。”   姜鸿宇笑着,重新开始捞面。   面还是热的,在冬夜里冒着腾腾热气。   香味随着热气在房间里飘散。   暖色的灯光,把两人的剪影打在白色的墙上,墙上就出现了一幅两个人交头吃饭的黑白动画。   这幅动画,让整座屋子都活了起来。   吃完饭,程雪飞去洗碗刷锅。   姜鸿宇开始检修家里的灯泡、水管、螺丝之类的。   到了主卧室,看见被子已经铺好,就去厨房找程雪飞,说今晚不如就在这住下吧。   家里的条件比酒店好多了,而且因为是自己的家,住着更舒服自在。   但程雪飞说家里还没有煤气,不能烧水,他们不能不喝水。   她又转念一想,吴小英姑姑家不是住在对面吗,如果能到吴小英姑姑家借点热水,就省的再跑到酒店去了。   住一晚酒店要花十八块钱,省下来,够买好多东西。   而且,大半夜的,程雪飞确实懒得再顶着冷风跑到酒店去。   就干脆拎着昨天买的两个暖水瓶,准备去吴小英姑姑家借水。   吴小英这人虽然咋咋呼呼的,但心眼似乎不坏。   借点热水,应该不至于不给吧?   能住进这栋公寓的,都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也不会计较那点热水。   姜鸿宇不放心程雪飞大晚上的,到别人家去借东西,就说要自己去。   程雪飞道:“还是我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晚上敲别人家的门,别人还不一定给你开门呢——而且,我认识对门的人。”   “昨天刚来,今天就认识新邻居了?”   程雪飞笑笑,把她和吴小英几次偶遇的事告诉姜鸿宇。   两人先是在文化局招待所发生了误会,又在摄影展览上遇到她。   后来,送程立夏上学,又在理工学院门口碰到那个女生。   好巧不巧的是,今天居然又在公寓楼下再次碰见了!   程雪飞说这些时,没有提到吴小英的名字,只说是“一个女生”,或者“那个女生”。   姜鸿宇听完整个过程,也觉得惊奇。   四次遇到一个陌生人,这几率有多低?   只能说缘分不浅!   不过,凭着四次偶遇的缘分,吴小英肯不肯借热水给她,程雪飞不是很确定。   她拎着暖水瓶走出家门。   外面亮着盏昏黄的壁灯,程雪飞直直走到吴小英姑姑家门口,敲敲门。   “谁呀?”屋里有个声音问,这声音不像是吴小英,而是一个带着提防的有些强势的女人。   “对门邻居,来借点东西。”程雪飞说。   门上咔咔一阵响动,然后门开了。   程雪飞本来以为,会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的形象。   可眼前出现的这个人,着实让程雪飞眼前一亮。   这人个头娇小,穿一身这年代极其少见的酒红色天鹅绒睡衣。   头上卷着卷发棒,脸上化着浓妆,唇上涂着艳丽的口红。   程雪飞还注意到,这女人涂着鲜红的指甲,眉毛修的一丝不苟。   似乎每一根毛发、甚至每一根睫毛,都被精心打理过。   程雪飞一度以为自己又穿越时空了。   这女人精致的有点不像这个年代的人!   这女人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五官小巧,皮肤白皙,浑身上下透着精致的气息。   这居然是吴小英的姑姑?!   程雪飞得承认,自己太想当然了。   吴小英的姑姑站在门内,原本是一脸的高傲和爱理不理的神情,但在看到程雪飞的那一瞬间,脸上也浮现出惊诧之色。   惊诧于程雪飞高挑匀称的身材和年轻漂亮的脸蛋。   但这只是一瞬间。   一瞬间后,吴姑姑又恢复那副高傲冷淡的表情。   她用一种“本地土著”对待“外来户”的语气问:   “你就是对门新来的?”   “嗯,对面三零四的——”   程雪飞刚要说下去,被吴姑姑抢了话头:“你就是我侄女说的,好几次遇到的那个人?”   “嗯。”   吴姑姑的目光又在程雪飞身上瞟了几个来回,带着一种既看不上又有些不服气的劲头。   程雪飞寻思着,今天晚上大概借不到水了。   她跟姜鸿宇可能还得去住酒店。   因为这位姑姑看起来,根本就不是那种善良朴实的热心大妈人设。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两个女人,也是一个修罗场。   程雪飞正准备给自己圆个场,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比如拜访下新邻居,请以后多多关照之类的,但这时吴小英出现在门口。 第535章   看破不说破   与姑姑的傲娇和强势对比,吴小英变成了一只小可爱。   吴小英睁着两只杏眼问:“有事吗?”   程雪飞犹豫了下,决定还是开口说实话:“我今天刚搬来,家里还没有煤气,想跟你们借点热水。”   吴小英“哦”了一声,看见程雪飞手里的暖水瓶,没有任何犹疑地,伸过手去接暖水瓶。   程雪飞把两个暖水瓶递了过去。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装热水。”   吴小英拎着暖瓶,转身回屋去了。   门口,又剩下程雪飞和吴姑姑门里门外地站着。   程雪飞面带礼貌客气的笑容。   吴小英的姑姑,继续用一种带着敌意的目光打量程雪飞。   她轻轻倚靠在门上,一手叉腰,冷道:“听说,你弟弟把我家小英给骂了,有这回事吗?”   “那算不上骂——就算是骂,也是互骂,不是单方面的。”   吴姑姑冷笑:“哟,嘴巴这么刁钻,这么会讲道理啊?”   程雪飞笑眯眯地说:“我说的是事实,两个孩子因为点误会,顶在气头上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难听的话?”吴姑姑加重了语气,“我们小英从小我是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谁敢对她说一句难听的话,我是不会饶了他的。”   “那要不,要不改天我把我弟弟拉过来,是打是骂,你看着办,我绝不拦着,怎么样?”   吴姑姑没料到程雪飞会这么说,突然接不下去了,随后抿了抿嘴,说: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弟弟,我们家小英在理工学院跟人发生了误会,闹出了多大动静?”   “是吗,这个我真不知道。”   吴姑姑刚要说下去,吴小英提着暖水壶回来了。   吴小英似乎很不愿意姑姑跟人提起究竟跟人发生了什么误会,低声央求道:   “姑姑,你别说了。”   吴姑姑对程雪飞说:“看着没,我们家小英就是心地善良,就是脾气温柔,就是善解人意,手把手教她学坏,她都学不坏。没办法,天生是个好脾气。”   程雪飞一边从吴小英手里接过暖水瓶,一边附和:   “是是是,天生好脾气,大家有目共睹,确实是个好脾气。”   脾气好到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人狐狸精,脾气好到跟程春生当街对骂不落下风。   ——这个姑姑,显然夸错了重点。   程雪飞承认吴小英心眼不坏,性格也很果断,可是跟脾气温柔完全不搭噶啊?   但是人家姑姑既然透过十级滤镜,觉得自己侄女“脾气温柔”,程雪飞能怎么办呢?只能这么承认了。   看破不说破,是做人的智慧啊。   吴姑姑见程雪飞态度还不错,不是那不讲理的泼妇,心里痛快了点。   而且,吴姑姑虽然不知道程雪飞什么来头,但是能搬进这里的人,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有什么背景,也就不追究了。   程雪飞告辞了这姑侄两个,提着满满两壶热水,转身回去了。   回到自己家,用热水洗刷完,跳上床,一头扎进姜鸿宇怀里,这一天的疲劳,终于都卸下了。   她躺在软硬适中的席梦思床垫上,盖着蓬松柔软的新棉被,窝在姜鸿宇结实有力的臂弯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感受着他温热的喘息在自己头顶盘旋。   闭上眼,享受着这种渴望已久的安闲。   只觉得浑身自在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鸿宇下颌在她头顶轻轻揉搓,揉搓她浓密柔顺、散发着香气的长发。   然后,又很轻柔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两人就这样在黑夜里互相依偎着,没有像之前那样急切地去做别的。   现在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不用着急。   程雪飞在姜鸿宇怀里躺了很久,渐渐适应了这种舒适,又觉得姜鸿宇身上热的慌,就又挣扎着推开他,自己到一边凉快去了。   但姜鸿宇哪肯轻易放过她,又把自己的魔爪伸过来。   程雪飞没有抗拒,两人四目相对,说着闲话:“我们以后终于能每天都在一起了。”   “那也得等到一年以后,不是吗?”   想起两人要分别一整年,这一整年可能都无法见面,两人心里又很不舍。   程雪飞安慰道:“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怕我忍受不了一整年不见你。”   程雪飞说:“没事,有孩子陪着你,你忙学业,忙着照顾孩子,就没时间想我了。”   “不可能,我再忙也会想你。”   “我会给你写信,还会给你打长途电话。而且,我会在杂志上开个专栏,到时候会把我的行程刊登在杂志上,你可以看杂志。”   姜鸿宇仍然不满足。   他想要的,是活生生的人,是一个能捏在怀里柔软的、有温度、有香气的女人,不是什么信件、电话、杂志上的消息。   但他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要有付出,才能有收获。   只有经历了这一年的离别,才能换来日后的相守。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发生任何意外。”   “放心吧,又不是我一个人上路,好多人一起。”   但姜鸿宇还是不放心。   谁说人多了就一定安全?   万一这些人中,有那个人居心不良,欺负她怎么办?   到时候荒山野岭、消息不通的,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我给你的弹簧刀还在吗?”   “在,我一直都带在身上呢。”   “那就拿好了,记得我说的,如果有人要对付你,不要客气,直接对着心脏扎,就在这里——”   说着,姜鸿宇的手就挪到了程雪飞的左心口,在心脏的位置摁了一下。   这一下,摁的程雪飞浑身酥麻。   但她克制着这种感觉,说:“我知道了,放心吧,你也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别让我担心。”   “嗯……”姜鸿宇想到另一件事,又说,“我们把结婚证领了吧?”   “可是,我们去哪领?回西埠乡,还是在这边领?”   在哪领结婚证,这是个问题。   现在他们的户口都在申城。按理说,应该在申城领结婚证。   但是,领结婚证需要开证明。   有单位的,到单位开证明,没有单位的,去街道开。   可姜鸿宇的户口关系在学校,难道要到学校领导那开结婚证明?   校领导会给他开吗?   而且,到学校开结婚证明,这怕是会成为轰动全校的新闻,对一个学生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要不还是回去领吧?”姜鸿宇说。   两个人在老家那边有关系,办事比较方便。   “行,那就回老家,找博华帮忙。”   就算不找博华,到县里去领结婚证,也很简单。   姜鸿宇抿嘴笑笑,问:“那咱们要不要摆酒席,再结一次婚?” 第536章   不算复婚   程雪飞噗嗤笑了:   “哪有时间兴师动众地摆酒席?”   “我觉得,还是要摆一次,不过不是现在,以后肯定会补上。”   “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姜鸿宇双目炯炯地望着程雪飞,“我们其实不算是复婚,是真正的重新开始恋爱结婚,肯定要正式办酒席。”   程雪飞听了这话,心里一动,想了想,姜鸿宇说的确实有道理啊。   对她来说,几乎不存在什么复婚的说法。   因为她刚来时,跟姜鸿宇完全就是陌生的关系。   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她对姜鸿宇甚至有点抵触。   他们的感情,是一点点培养起来的。   所以,对姜鸿宇来说是复婚。对她来说,其实不能算复婚。   姜鸿宇一定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这么说的。   程雪飞的心里涌起一道暖流。   这道暖流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让程雪飞的身体开始发烫。   姜鸿宇很敏感地察觉到程雪飞的身体起了变化。   他抽回自己的手,回手关掉床头的灯。   黑夜里,化成了一团阴云压了过来。   ——   在这两人斯磨时,对门三零一的吴小英的姑姑,正听着她那老式唱片机里放出的音乐,坐在她的单人沙发上,翘着兰花指,涂脚趾甲。   吴小英的姑姑名叫吴芹,是申城第二商场的销售部经理,是个很像样的领导。   此时,吴芹一边跟着唱片机哼唱“玫瑰玫瑰我爱你”,一边陶醉在自己美丽无暇的脚趾甲上。   吴小英坐在一边,愣愣地盯着姑姑这匪夷所思的举动,忍不住问:   “姑姑,大冬天的,你把这么贵的指甲油涂在脚趾甲上,给谁看啊?”   吴芹停止哼唱,抬起眼,白了吴小英一眼,叹息道:   “小英啊,你怎么这么粗俗!我涂指甲,是为了给别人看吗,我涂指甲,是我自己高兴,我开心!”   “哦——”   吴小英假装能理解,继续盯着姑姑涂指甲。   吴芹正涂着,忽然抬起头,问:“对了,刚才那女人是谁啊?你怎么认识她的?”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认识她,只是误打误撞,见了几次面而已。”   “那个女人的嘴巴好厉害,看着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一点也不肯吃亏!”   “姑姑,你是没见着她弟弟,她弟弟的嘴更毒!”   吴芹冷哼一声:“我要是见了他,非教训他一顿,看他敢不敢张狂!”   说完,吴芹想到了什么,从牙缝里吸了口气,琢磨道:   “对门新搬来的女人,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吴芹有个天赋。   她对她认为的漂亮的女人,能记的非常清楚。   刚才见到程雪飞,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晰,但那高挑的身材、明媚的五官、优雅的气质,在昏暗中十分夺目显眼。   之前好像在哪见过。   吴小英问:“你是不是在杂志上见过她?”   吴芹听了这话,一脸惊讶地问:“啊,她是明星吗?居然上过杂志,演过什么电影?”   “不,她不是演员,她好像是个摄影师。”   “摄影师?照相的?看不出来,还是个手艺人——一个照相的,上什么杂志?”   “是,照相的,但不仅仅是个照相的,《大家摄影》这本杂志不是举办了个摄影大赛吗?何聪也参加了,何聪当时到处跟人吹牛,说他肯定拿特等奖。   但最后,特等奖还是被人家拿走了,何聪得了个一等奖。   后来,她的照片就上了杂志的封面,那期杂志当时就因为这个封面,卖的特别火,我们学校都有人买。”   “哦哦!”吴芹忽然夸张地大叫起来,“我想起来了!”   吴芹总算知道自己在哪见过程雪飞了,就是在那期杂志上见过!   吴芹几乎不看摄影杂志,但有段时间,满大街的书摊上,都摆放着一个穿红色蝙蝠衫的女人的照片。   那杂志上的女人实在是太醒目、气质太好了,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吴芹一个从来不看摄影杂志的人,特意为了这个漂亮女人买了一本。   她盖上指甲油的盖子,跳下单人沙发,赤着脚,走到柜子前,从柜子里翻出了那期杂志。   见到了这个身穿酒红色蝙蝠衫的封面女郎,就是她!   照片比刚才在门口看的清楚多了,真是个一笑百媚生的大美人啊!   ——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洒在姜鸿宇和程雪飞脸上,把他们从睡梦中叫醒。   两人睁开眼,看见面前躺着的人,彼此相视一笑。   程雪飞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   唔——   两个人第一次在自己家里,这样悠闲自得的醒来,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真好!   姜鸿宇从被子里伸出光溜溜的手臂,睡眼朦胧地摸到床头的电子表,看了一眼,不早了,该起床上学,再不走就迟到了。   他没有贪恋温暖的床榻,先起床穿衣,到卫生间刷牙洗脸,回来后,程雪飞仍然弓着身子,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只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里里外外忙活。   姜鸿宇看她那副慵懒自如的样子,觉得可爱,忍不住嘴角扬起,单膝跪到床上,在程雪飞额上吻了一下,挠了挠她那鸡窝般的头发,又仔细替她掖了下被子:   “我走了,你再睡一会儿。”   “嗯……”   程雪飞躺在床上送走姜鸿宇,听到传来“砰”的关门声,才从床上坐起来。   今天也是打工的一天——   她坐在床上,身体顿时冷的瑟瑟发抖,她立马清醒了,然后迅速穿衣。   简单打扫了下家里的卫生,就又到杂志社去了。   到杂志社一上午,继续开会,商量此次行程的细节、研究路线。   程雪飞拿了本子,认认真真地做笔迹,不敢有任何敷衍。   陈主编等人见她这副一丝不苟的态度,都很欣慰。   看来真是找对人了!   中午下班,程雪飞紧赶慢赶地回到家。   姜鸿宇放学回来,帮家里买了煤气,家里终于能开伙了!   但他们还是没有在家里做饭,每天都在外面吃。 第537章   梦想中的生活   程雪飞大体算了下,从买菜、洗菜、做饭、洗碗,要花好几个小时。   偶尔有闲情逸致,做顿饭当做消遣还行。   要是一天三顿饭在家里做着吃,光在家务上得浪费多少时间?   这时间成本,他们都消耗不起。   还不如多花点钱,吃点现成的。   反正她的志向不是做什么贤妻良母。   姜鸿宇也从来不要求她必须会做饭,她就更没必要勉强自己了。   这几天里,姜鸿宇把他的行李从学校搬回家,准备以后在家长住。   然后跟学校的班主任和辅导员如实交代,说以后不住宿舍,要搬到校外住。   班主任表示很惊讶:   搬到校外住,谁给分配的房子?   住在亲戚家吗?   可是谁家的住房都不宽裕,怎么可能有多余的地方给别人住?   班主任出自关心(和好奇),问姜鸿宇搬到哪了。   姜鸿宇说:“隆昌公寓。”   班主任随即不肯相信地又问了一遍:“搬到哪?”   “隆昌公寓。”姜鸿宇也跟着重复了一遍。   班主任一脸“这小子肯定在说胡话”的表情。   但凡姜鸿宇随便说个别的地方,班主任都会有所怀疑。   但他说他搬到隆昌公寓,班主任压根不会相信。   隆昌公寓那是随便能住进去的地方吗?   班主任是本地人,本地人谁不知道隆昌公寓的历史?   从建造之初,就是新贵专有的。   到现在,更是一房难求。   姜鸿宇一个外地来的学生,到申城才半年多,居然能住上隆昌公寓了?   也许姜鸿宇是弄错了,错把别的地方当成了隆昌公寓,毕竟申城那么大,外地人刚来这,弄不清楚本地的许多地方也很正常。   班主任不忍心戳破,同意姜鸿宇以后搬出来住。   又特意嘱咐姜鸿宇,虽然不住在学校,但不要耽误班级的班务。   姜鸿宇原来担任什么职务,还继续干。   因为——因为班主任已经对姜鸿宇形成依赖。   要是姜鸿宇甩手不干,再想从班级里找一个这么得力的助手,恐怕找不到了。   班主任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在偷偷地卖咸水鸭!   自从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开始复苏,这导致了一个必然的结果:物价上涨。   像申城这样领导全国潮流的大城市,在涨价方面也是个领头羊,吃的,穿的,用的,都在噌噌地往上涨。   什么都涨,就是工资不涨!   每个人手里那点工资,勉强能够一家人的吃穿,他们担心再这么涨下去,早晚连饭都吃不起。   正好此时都流行下海经商,很多有正经职业的人,也在寻找赚外快的机会。   一些大学教师,甚至偷偷的去卖书刊杂志,或者摆个地摊,卖点小物件。   后来流行一句话,叫“修大脑的不如剃头的,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很形象地反应出了当时的情况。   姜鸿宇的班主任,没有去剃头,也没有去卖茶叶蛋。   他从一位在国营饭店当大厨亲戚那里得到了卤制咸水鸭的配方,自己在家研究鸭子。   居然还真给他卤出了味道正宗的咸水鸭!   如今班主任每天都带着家属,推着小车子,到菜市场卖咸水鸭。   姜鸿宇要是不管班级里的事,只怕班主任连咸水鸭都卖不成。   当然,这些事情,学校和学生都不知情。   姜鸿宇当然也不知道。   班主任同意他搬出来住以后,姜鸿宇就把学校的书也都带了回来,放到新家。   程雪飞还特意为他定了七八份报纸,又给自己定了十几份杂志。   这个家经过程雪飞的巧手一番拾掇,变得温馨又舒适。   现在,他们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小日子,在这个曾经的十里洋场,日后将成为魔都的繁华城市,终于有了一方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白天,他们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下午回来,一起出去吃饭。   吃完饭,在路灯下牵手回家。   到家后,一起洗漱。   然后,姜鸿宇在床头的书桌前,埋头写文章。   程雪飞继续研究她的“旅游攻略”。   她一边研究,一边恨自己没有导航、没有某度、没有某乎,要是自己能有个外挂,随时能上网查资料,还做什么功课?   绝对直接躺赢!   可惜什么都没有,她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拿放大镜看地图,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记在笔记本上。   这个笔记本,权当是自己的“网站”了。   到了夜里,两人都有些乏了,就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在床上互相依偎着聊天。   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早上睁开眼时,看见对方还在,就真觉得有种岁月静好的幸福。   真是梦想中的生活!   但他们幸福的小日子没有持续几天,程雪飞就又离开了申城,回到了临河县。   走之前,又到莫建军那买了十部电影带回去。   走的时候,姜鸿宇把她送到火车站,依依惜别地舍不得她离开。   这几天朝夕相处,两人刚开始习惯了有彼此的生活。   突然分开,叫人难以适应。   好在过不了几天,这边就放寒假,两人又能见面。   程雪飞回到临河县后,现在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要到申城的杂志社去上班了,纷纷到她面前祝贺。   人人都对程雪飞有这样的造化感到惊奇和钦佩。   即便是葛福顺这种经历过无数次大阵仗的人,也对程雪飞能有这样的境遇感到无比诧异。   一个人能走出自己的故土,到陌生的大城市发展,是很艰难的,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意志力,很难在大城市扎根。   程雪飞却不声不响地做到了。   而且做的如此出色,连带着把孩子也带了过去!   程雪飞回来后,这边的录像厅又分了一次票房。   这次分到手里,共一万块。   本来应该比这个更多,但之前程雪飞提前支取了两千块,新开的录像厅还得买电视,再扣去年底要给员工们发福利。   扣除七七八八,勉强给程雪飞凑了个整一万。   这些账目,也都是赵体育一个人负责。   程雪飞有时候觉得很不忍心,地主家的驴也不能这么剥削。   赵体育简直比地主家的驴还要操劳。   可是没办法,她真的是对赵体育产生了巨大的依赖。   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办法,就是继续给赵体育涨工资。   赵体育的工资几乎每个月都要涨一波。   从最初的三十块,涨到五十,又涨到八十,后来是一百。   这一次,直接涨到一百五。   比县长的工资还高!   像赵体育这样有能力的人,绝对值得这么高的工资,程雪飞涨的心甘情愿。 第538章   放寒假   年底,一场大雪如约而至。   这场大雪断断续续飘了两天,雪停后,屋顶的积雪已经有两寸厚,路面被雪覆盖,到处白茫茫一片。   临近期末没有几天了,程雪飞正好给幼儿园放了寒假。   放了寒假后,幼儿园的工作也没停止,程雪飞带着汪母和四位女老师开始招生宣传。   第一个学期,幼儿园亏损严重,就看第二个学期情况怎么样了。   就算不能盈利,程雪飞也希望不要再继续亏损。   当初办幼儿园,是为了让家玉家宝有地方上学。   现在大家听说她要带两个孩子去申城,汪母和郑桂香都有点担心,担心两个孩子到别的地方上学了,这边的幼儿园会不会关门。   因为汪母和郑桂香,在这家幼儿园,都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和希望。   尤其是郑桂香,好不容易有了幼儿园这个安身之所,特别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   现在看到程雪飞开始招生宣传,就都放心了。   看来幼儿园一时半会儿不会关门。   程雪飞果然是个做事有始有终的人。   这次招生,程雪飞很认真地拟定了一份宣传单,拿到市印刷厂去印了一千份,打算等过完年到附近贴贴。   现在幼儿园的名声已经打响,而且是有口皆碑,招生工作应该会容易的多。   考虑到年后会收到一批新生,到时候郑桂香的后厨工作会变得更加繁重,程雪飞和汪母商量着,另招一个做饭的帮手。   汪母从一中家属院找了个胡大妈过来帮忙。   胡大妈家的儿孙都已经长大了,不须要人照顾,正好出来干点活,赚个零花钱。   做好了招生计划,程雪飞就给四名女老师放了假,给她们提前发了工资和春节福利,让她们回了家。   过不几天,临河县的大小学校,包括各乡镇中小学,还有学前班、电大,都放了假。   学生一放假,录像厅的生意就开始爆火。   程雪飞和赵体育抓准时机,又在这边的文化馆增加了两间录像厅。   之前没有多开,是因为有孙副县长那一拨人在那蹦哒。   现在孙副县长中风在家,嘴歪眼斜,腿脚不灵便,蹦哒不起来了,这里就成了他们的天下,他们想开几间就开几间。   除了临河县的文化馆,他们又各自在市文化馆、满仓县文化馆分别增加了两家。   最后余下的两台放像机,准备过完年后,再去开拓新的市场。   眼下他们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   积雪还没开始消融时,程雪飞又接到了姜鸿宇的电报,说申城的大学也放了假,他和程立夏这一两天就会坐火车回来。   众人听说这两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要回来了,都很期待。   这班人马,都听过姜鸿宇的大名,但很多人还没见过,知道他要回来了,都希望能趁机瞻仰一下这位大人物的风采。   姜鸿宇比程立夏早一天放假。   他放了假后,直接去理工学院找程立夏,两人约定好,姜鸿宇先去买车票,两个人第二天在火车站会和,一起坐车回去。   到了第二天,姜鸿宇拎着简单的行李来到车站,在车站等到程立夏。   两人顺利挤上了火车。   这时候,程立夏还不知道他姐姐要到申城上班的事。   姜鸿宇在路上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程立夏,说他们已经在申城分配到了住房,而且已经搬进去住了。   程立夏听的满脑门雾水,恍惚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好几个月似的。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姐姐居然已经在申城有了工作和住房了?   程立夏好久才意识到这事的意义:   如果姐姐以后留在申城,那他以后在这就有亲人了!   虽然姜鸿宇也算是他的亲人,但姐姐是姐姐,是其他任何人不能代替的!   两个人一路周转,回到临河县。   汽车沿着公路进入县城时,程立夏望着昔日熟悉的地方,激动的心脏噗噗乱跳。   可是心里又难免有些落差。   在程立夏的印象中,县城一直是个像城市一样的地方。   可在申城待久了,渐渐习惯了大都市的风物,再回头看,觉得县城变得又小又破。   放眼望去,没有几栋高楼。   远近房屋在积雪的遮盖下,仍然显得灰扑扑的,远没有大城市鲜活。   程立夏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一线城市和十八线小县城的差距。   汽车进入车站后停稳,两人提着行李下了车。   下车后想着先到哪落脚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喊:   “哥!”   姜鸿宇下意识地抬头张望,就看到姜萍拎着个小行李包飞奔过来。   “萍萍?”   姜鸿宇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刚下车,第一个看到的熟人,竟然是自己妹妹。   姜萍跑到姜鸿宇面前,满脸是笑。   姜鸿宇上下打量着半年没见过面的妹妹。   姜萍衣衫单薄,大冷天的,外边只穿了件红色短款呢大衣,是真正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可是姜萍并没有被冻的瑟瑟发抖的样子。   相反,她气色红润,好像比从前胖了不少,而且浑身上下透着欢快,不知道有什么高兴的事,难道是因为见到亲哥哥?   “怎么这么巧?!”   姜萍笑盈盈地说:“是啊,怎么这么巧?我也刚下车不久,准备等车呢,没想到会看见你。哥,你可真偏心,你要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只告诉我嫂子!”   姜鸿宇讪笑着,突然又有些疑惑,姜萍怎么知道他只告诉程雪飞放假回家的事。   虽然很好奇,但毕竟心里发虚,没有多问,说:“没告诉你,这不也遇上了吗?”   姜萍一脸欢乐地望着哥哥,没有再追究。   她又转向程立夏,半眯着眼问:“立夏,好多年没见了,你都长这么高了!”   “萍姐……”   程立夏打了个招呼,没再说什么。   他跟姜萍不熟,见过没几次。   印象中,姜萍一直是个大人的形象。   姜萍似乎也一直拿他当小孩子看。   大人跟小孩子之间,能有多少共同话题?   可是姜萍这次居然很热情地主动跟他搭腔:“怎么样,离家半年,有没有想家?”   程立夏轻声笑笑:“还行……”   “听说你跟我哥的学校离的有点远,星期天有没有去找他?”   程立夏就像个被长辈问话的孩子,老老实实地说:   “平时不怎么过去,不过他有时间的话会来看我。”   “你可是我哥最得意的学生,又是他的小舅子,他对你比对我还上心呢。”   程立夏不好意思了。   姜鸿宇站在一旁,见姜萍居然会拉着程立夏聊天,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候,又有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大喊:“哥!” 第539章   不习惯也得习惯   这次再有人喊哥,姜鸿宇就没有抬头张望了。   哪有那么巧,都跑来跟他叫哥?   可是这回程立夏抬头看见了一个熟人,惊叫道:“赵体育!”   听到这声“赵体育”,姜鸿宇才抬头,还真是赵体育!   就见赵体育从车站大门跑进来,又叫了一声:“哥!”   赵体育边跑边冲他们挥手,笑的春光灿烂,满口大白牙,比屋顶的雪还耀眼。   显然这声热切的称呼,是叫姜鸿宇的。   姜鸿宇很有些不适应赵体育跟他叫哥。   可是没办法,这是程雪飞允许的,他能怎么办?   不习惯也得习惯!   程立夏惊喜地问:“赵体育,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么巧,今天接连遇到熟人!”   赵体育一路跑过来,先看了姜萍一眼,然后说:“是飞姐说你们今天要坐火车回来,叫我到这来接你们。我刚才已经来了一趟,没等到你们,就又走了。走,一块儿去幼儿园吧,飞姐在幼儿园等你们!”   “是吗?是我姐让你来接我的?”   “是。”   程立夏很开心有人开接他们。   几个人欢欢喜喜地抬脚往外走。   程立夏看了眼身旁的姜萍,主动对赵体育介绍道:   “对了,赵体育,这个是姜老师的妹妹,叫她萍姐。”   赵体育抿嘴笑着,扭头看了姜萍一眼,却好像很害羞似的,没吱声。   姜萍也冲赵体育笑笑,笑得很克制,很奇怪。   程立夏见这两人没有互动,一时有点尴尬,小声催促道:   “赵体育,愣着干嘛,叫人啊?叫萍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体育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叫了句:   “萍姐……”   姜萍噗呲一声,捂着嘴笑了。   程立夏更摸不准头脑了。   这俩人怎么回事,就算头一回见面,也不至于如此生分?   怎么都扭扭捏捏的?   这时候,姜萍赶紧转移了话题:“哥,听说我嫂子要去申城上班,把家玉家宝也带去是真的吗?”   “你消息挺灵通啊。”姜鸿宇说。   “--”姜萍顿了下,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知道的有点多了,又说,“那当然了,我关心你们嘛!”   姜鸿宇琢磨着,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一路走着,渐渐的,姜鸿宇和姜萍兄妹两个走在前面。   程立夏和赵体育与不自觉的落在后面。   程立夏用胳膊肘碰了赵体育一下,小声问:“喂,什么时候把你对象带出来见见面?别弄得那么神神秘秘的,难道她还见不到人?”   赵体育脸上带着笑,若有所思地朝前面望了一眼说:   “别着急,到见的时候你自然能见着了。”   程立夏很懊丧:“算了,这么不仗义,不见拉倒!”   “不是我不让你见,是真的时机没到!”   “这还讲究什么时机吗?”   “当然了,我们现在还没征求双方家长同意,等双方家长同意了,我会带给你见的。”   “双方家长没同意,那是双方家长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当然有关系。”   “什么关系?”   赵体育却不说话了,目光望着前面的姜鸿宇,神色有些复杂。   程立夏见他好像有心事,就不再开玩笑了,问:“你是不是怕你对象家里不答应?”   “差不多吧,总之,你没经历过这事,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说着,赵体育居然叹了口气。   程立夏拍了拍他肩膀,鼓励道:“放心吧,我觉得你现在过得并不差,只要她家里眼光不算太高,不会不答应的。”   赵体育斜睨了程立夏一下,冷道:“你什么意思?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什么叫她家里眼光不算太高?”   “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相貌堂堂,现在工资也不差,没有理由看不上你,只要你对象不是县长家的闺女,还有什么条件看不上你?”   “你得了吧,县长家的闺女我也看不上!”   “咦呀呀,看把你能的,也不知道你对象是个什么天姿国色,把你迷成这样!”   “以后见了就知道了。”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   四个人结伴走到幼儿园。   此时正值腊月底,大街上一片热闹,路两边好多摊子,卖着各式各样的年货。   幼儿园门口也有人摆着摊子,卖旧报纸和小人书。   远远看见程春生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双臂担在膝盖上,手里拿着本小人书,看的津津有味。   一边看一边傻乐。   程春生后边,家玉家宝正举着两根木棍,在跟几个孩子玩骑马打仗的游戏。   姜鸿宇远远看见自己的一双儿女,脸上就绽开了笑容。   程立夏看到了亲人,远远喊道:“春生,家玉,家宝!”   程春生仍沉浸在小人书的世界里,没听到有人叫他。   倒是家玉家宝,听到大舅舅的喊声,都朝这边看过来。   等看见了爸爸、大舅舅,立马丢下手里的木棍,朝这边飞奔:   “爸爸!大舅舅!”   这两个孩子稚嫩的喊声惊醒了程春生。   程春生放下小人书,抬起头,也看见了姜鸿宇和程立夏,立马把手里的小人书扔到书摊上,起身跑来:   “哥!姜大哥!你们终于来了!”   等程春生跑到他们面前时,家玉家宝也正好跑到了。   两个孩子蹦跳着,要姜鸿宇抱抱。   姜鸿宇把手里的行李包递给姜萍,弯腰抱起两个孩子,在两个孩子头上亲了亲,笑问:   “你们是在这等爸爸的吗?”   “是的,妈妈叫我们跟小舅在这等你们!”   程立夏带着责怪的语气说:“小舅光顾着看小人书了,你们走丢了他都不知道。”   家玉家宝仰头大笑。   程春生一脸认真地辩解:“我看的很紧,怎么可能走丢,哥,你可别诬赖我了!”   程立夏知道,程春生是怕姜鸿宇责备,就说:“是是是,你看的很紧,我们都看到了。”   家玉家宝在姜鸿宇怀里高兴的两条小腿摆来摆去。   姜萍凑上去笑问:“你们两个小家伙,不认识我了吗,知不知道跟我叫什么?”   两个孩子很长时间没见到姜萍了,确实有些生分。   家玉微微偏着脑袋,有些不确定地问:“姑姑?”   姜萍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嗯!真棒,姑姑等会儿带你们去买糖!”   两个孩子一听说买糖,都拍手鼓掌:“好,买糖,买糖!” 第540章   买糖   姜鸿宇抱着孩子,在一群人簇拥下,进了幼儿园。   他知道这家幼儿园,也知道幼儿园的大概位置,但第一次见了,心底仍然有些吃惊。   幼儿园的占地规模,比村子里的小学都宽阔。   而且房子都是整齐的瓦房,外墙都刷着漂亮的壁画。   地面全部用砖块扑起来。   院子中间一个大大的雪人,有手有眼有鼻子,看着十分生动。   墙根堆着几堆结成冰的积雪。   整个幼儿园远远望去,干净整洁,看着十分舒心。   赵体育领着姜鸿宇朝程雪飞的办公室走。   还没走到门口,屋里涌出几个人。   是汪母汪母、汪健和葛英雄,还有文化馆的黄世仁等人。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得知姜鸿宇今天放假回家,都到幼儿园这边来等着给他接风洗尘。   姜鸿宇完全没料到这些人都在,他把孩子放到地上,挨个跟他们打招呼。   葛英雄大咧咧地说:“哎呀,我们临河县真正的英雄回来了!”   “葛馆长言重了,不敢当。”   汪母笑眯眯地说:“小姜,一路辛苦了,路上还顺利吗?”   “一路顺利。”   汪健说:“姜老师,好久不见!”   “汪老师,好久不见。”   葛英雄做了个往里请的姿势,说:“来来来,别在外边站着了,快到屋里暖和暖和!”   “对,到屋里暖和,外边太冷了!”   一群人又涌进了屋里。   办公室里烧着炉子,一进来,只觉得暖风扑面。   程雪飞正在屋里,站在办公桌旁边,拎着个茶壶,往杯子里到热茶。   姜鸿宇进来后,她当着众人的面,把一杯热水递到姜鸿宇手里,两眼含情地望了姜鸿宇一眼。   姜鸿宇端着热水,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   心都暖了……   程雪飞招呼大家在屋里坐,大家闲谈着,互相认识。   这边气氛热闹融洽,另一边郑桂香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程雪飞本来打算着,让姜鸿宇和程立夏在这儿随便吃点儿饭,再各自回家,就给了郑桂香十块钱,让她帮忙买点菜,随便炒炒,凑个四菜一汤就行。   没想到一下来这么多人。   连姜萍都来了。   那么多人,四菜一汤肯定不够吃。   就又让程春生和赵体育,端着个大盆,去国营饭店买几个现成的热菜回来。   再让黄世仁去买几瓶好酒。   不多会儿,黄世仁拎着酒来了。   程春生和赵体育也抬着大盆回来了。   盆里有一大盘酱红色的黄豆炖猪蹄,一大盘烤羊排,一盘大虾,一盘红烧肘子。   都是实实在在的大份量。   菜买来,放到厨房,两人又抬了张大圆桌到办公室。   放好圆桌,四道菜摆上去。   郑桂香又送了一盘炸蚕豆,一盘花生米。   再就是一盘小鸡炖蘑菇,一盘红烧鲢鱼,一盘红烧肉,一盘卤猪肝。   另外还有两道素菜,蒜苗炒鸡蛋,虾米炖冬瓜。   另有一道银耳莲子汤。   郑桂香又临时加了个籽乌浮皮青菜汤。   这样凑够了十二道菜,两道汤,摆了满满一桌。   正好前一天郑桂香蒸了两锅白菜粉条馅的大包子,此时重新上锅热了一下,端了一筐过来。   众人谦让一番,都坐了上去,坐的满满登登。   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兴,一直吃到下午才散去。   两个孩子因为惦记着姑姑要给他们买糖的事,没等吃完饭,就拉着姜萍走了。   姜萍刚走不久,赵体育也假装要上厕所,离开了饭桌。   赵体育看着姜萍领着两个孩子出了幼儿园大门,快步追了上去。   姜萍见他追上来,小声问:“你来干嘛?”   赵体育小声回答:“怕你在这不熟悉。”   两人悄悄对视一眼,都笑了。   姜萍嗔怪地说:“临河县就这两条大街,难道我能走丢了?”   “万一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姜萍忍不住笑出了声。   家玉家宝牵着姑姑的手,听到两人嘀嘀咕咕,问:   “姑姑,你跟赵叔叔说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姜萍低头哄道:“赵叔叔说了,他会给你们买糖!”   “赵叔叔,真的吗?”   赵体育摸着家玉的脑袋:“真的,别说糖了,你想吃什么,叔叔都给你买!”   “那我能不能买个糖葫芦?”   “能!当然能!我能给你们买所有糖葫芦都买了!”   “但是吃完了不要告诉我妈妈,妈妈不让我们吃太多糖。”   赵体育一下子为难了,可是到这关头,还能怎么办,只能答应了。   她们没有走远,就在附近一家供销社代销点,买了两斤糖,又到路上买了六串糖葫芦。   趁着两个孩子啃糖葫芦啃得正开心,赵体育含情脉脉地望着姜萍,看着她娇艳的脸,问:   “你故意今天回来,不怕被你哥看出猫腻?”   “不怕,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要告诉他我们两个的事!”   姜萍这话虽然说的很有气势,但其实心里也在发慌。   她一直觉得哥哥肯定会同意他们两个。   可是真正见到哥哥时,发现哥哥对赵体育似乎不那么热心,好像根本没发现赵体育身上的闪光点,姜萍就很忐忑。   如果哥哥不同意怎么办?   这要是换成别人,不是赵体育,姜萍绝对有勇气反抗哥哥,甚至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去私奔。   但是赵体育得在嫂子手底下干活,这就注定了,他们不得不在乎哥嫂的态度。   赵体育得保住这份得来不易、又很有发展前景的工作!   丢了工作,没了钱,他们拿什么谈感情?   姜萍从来不是那种有情饮水饱的人。   她很现实,她知道要是赵体育的境况,他家里几乎一穷二白,老家那边,赵体育连一片属于自己的瓦都没有。   赵体育的大爷大娘能让他顺利读完高中,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再为他的婚事操心。   所以,没有任何根基和依靠的赵体育,必须依靠自己,依靠这份工作,给两人挣一个家!   赵体育绝不能丢掉现在的工作!   他们必须得到哥嫂的同意和祝福。   姜萍又想到一个办法,以商量的口吻说:   “要不,我先去跟我嫂子说我跟你的事?我嫂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而且,她能把财政大权全部交给你,就说明她认可你这个人,她肯定会同意我们的。   只要我嫂子同意了,我哥肯定不说什么。我哥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他一定会听我嫂子的话。” 第541章   大学生回来了   赵体育微微摇头,觉得不妥:   “我觉得还是直接跟你哥说最好,通过别人去说,就跟我们在算计他似的,你哥肯定会不高兴的。”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可把姜萍气坏了,气呼呼地来了一句:   “怎么这么讨厌!”   走在前面啃糖葫芦的家玉听到姑姑的话,转过头问:   “姑姑,你说谁讨厌?”   姜萍其实只是无意识地说了句气话,她既气赵体育过度谨慎的态度,又气他哥哥那难以捉摸的脾气,也气自己身不由己的处境。   她并没有具体地去讨厌谁。   但家玉问了这么一句,姜萍突然很孩子气地说道:   “说你爸讨厌呢——”   赵体育听她这么说,吓的赶忙给姜萍使眼色。   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家玉听到姑姑说爸爸讨厌,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然后才大声抗议:   “哼,我爸爸不讨厌!你们说我爸爸坏话,我不理你们了!”   家宝随即响应姐姐,把剩下一半的糖葫芦朝地上一扔,很有志气地说:   “我不吃你们的糖葫芦了!”   说完,两个孩子屁股一扭,跺着脚走了。   这下,姜萍和赵体育傻眼了,这么点小屁孩懂什么?居然这么有骨气!   赵体育担心孩子回去后乱说,赶忙追上去拉住两个孩子的小胳膊:   “哎哟,祖宗,没说你爸呢,你姑姑说的是我,她说我讨厌!”   孩子没那么好哄,仍然要回去告状。   赵体育好一顿哄劝,连续扒了七八颗奶糖,把家玉家宝的嘴塞的满满的。   又碰巧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经过,赵体育又给他们一人买了个排箫,这才把两个小家伙哄开心了。   姜萍见孩子吹着排箫,已经把刚才的事给忘了,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抱歉地朝赵体育吐了吐舌头。   他们不愿再节外生枝,赶紧带孩子回幼儿园。   刚进幼儿园大门,程立夏从屋里迎了出来。   程立夏见两个孩子离开了那么长时间,一直没回来,有点不放心,就出来找孩子。   正巧碰见赵体育和姜萍带着孩子从外面回来。   程立夏还觉得奇怪:咦,这两人怎么弄一块了?   赵体育生怕程立夏起疑心,故作镇静(内心很慌)地说:   “那个,萍姐要带孩子买糖,找不到路,我给他们带路的。”   程立夏抬头,望了望大门口直直的一条大马路:   这条路直的想迷个路都困难,为什么会找不到路??   可是,赵体育那么说了,他就那么信了。   因为,实在是没法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去啊!   两个人岁数相差那么大,身份地位虽然说不上有什么悬殊,但姜萍是正式职工,是吃商品粮的。   而且人家是个时髦洋气的都市丽人,长的算不上多漂亮,但是很耐看,很顺眼,怎么会看上一个乡下的穷小子?   赵体育唯一比姜萍强的,大概就是他的高中学历了。   因为姜萍似乎只上过初中,她当年是顶替了她爸姜山的职,到建筑队工作。   至于目前在建筑队干的什么工作,程立夏不知道,他唯一确定的是,肯定不是搬砖的。   所以两个人很不相称。   程立夏和赵体育先回到屋里,过了一会儿,姜萍才有些胆战心惊地回去。   这时,饭还没吃完,那些人还在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   郑桂香又挨个把菜回去热了一遍,包子重新上锅蒸了一遍,再端上来,让他们边吃边聊边喝,一个个喝的脸上红彤彤的。   姜鸿宇跟他们阔别已久,也架不住别人劝酒,多喝了几杯。   等吃完时,都有点醉了。   这天晚上,姜鸿宇没有回家,他喝的有点多,不想这副醉醺醺的样子回河西村,怕被村里人见了,还以为他在外面没学好呢。   就直接到太平庄住下了。   姜萍见哥哥不回去,她也不想回,她这次回来,主要就是见哥哥。   正好幼儿园里有宿舍,就让她先在那几个女教师的宿舍里住一晚。   旁边有郑桂香陪着,也不会害怕。   而程立夏,因为惦记着早点回家看看父母,看看家里的父老乡亲,所以吃完饭后,他就和程春生一块坐车回去了。   程发达和刘娥只知道儿子要放寒假,不知道具体哪一天。   这天下午,老两口正在家里准备年货,炒点花生。   附近的邻居也都集中到他们家,各家添上一瓢或者两瓢花生,等着炒熟了以后再分。   花生是放在一口大锅里炒的。   为了受热均匀,必须放上一盆干净的细沙子,把花生倒在沙里,然后用一把特制的铁锹不断翻炒。   这是个体力活,得好几个人轮流干。   正轮到刘娥掌勺时,就听外面一声惊呼:“哎呀,大学生回来了!”   刘娥听了,一激动,差点一铁锹把锅底给戳破了。   她把铲子扔到锅里,转头朝外看。   果然看见身材高大的程立夏,从一群妇女中挤进门来。   程发达原本在灶膛前烧火,也赶忙撂下手里的火棍,站了起来。   “立夏!”刘娥颤声叫道。   “妈——爸——”   程立夏的声音也有些发哽。   然后,程立夏又叫了一圈大娘婶子嫂子。   众位婶子大娘们一个个爱怜地仰头盯着程立夏,比看着自家孩子还高兴。   又是拍他背,又是扯他胳膊,又是揉捏他的肩膀,还有的,踮起脚,摸他的头。   恨不得抱在怀里好好疼疼这个争气的好孩子。   婶子大娘们嘁嘁喳喳地问长问短:“哎哟,立夏,想家了没?”   “怎么会想家呢,外头大城市那么好,你没看,咱们立夏变白了吗?”   “可不是吗,人也白了,好像还胖了!”   “大城市的水土就是好,养人!去了半年,人都俊了!”   “你瞅瞅,这么俊的大学生,得找个什么样的媳妇才能配得上?”   程发达眼见这群没见过天的老娘们,像饿死鬼盯着肉包子似的盯着自己儿子,厌烦道:   “去去去,一边儿去,没大没小的,害不害臊!”   一个妇女笑嘻嘻地说:“又没摸你,你急个什么?”   “哈哈哈!”   程发达那张恶狠狠的脸更凶了,恨不得用火棍把这帮粗俗的老娘们全叉出去。   程立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到底是在大城市见的多了,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脸红害羞。   他反而很享受这些婶子大娘对他的抚摸,觉得特别亲切。   最后,有人嗅了下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味,然后才想起来,锅里还炒着花生!   “哎呀,糊了!糊了!”   花生糊了! 第542章   回河西村   刘娥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跟儿子说话,慌忙回头,捞起滚烫的铁锹,赶紧翻炒锅里的花生和细沙。   翻了几下,果然看见最底下,有些花生的壳变黑了。   程发达又坐回灶膛前的凳子上,幸灾乐祸地骂道:   “喏喏喏,花生糊了吧,一会儿糊的花生你们自己分去吧,我反正一个都不要!”   “那不行,糊的都留给你,正好配你的大黑脸!”   妇女们又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欢笑。   程立夏看着家里的父老乡亲还有父母,仍然跟之前一样这么欢乐,心里十分欣慰。   一路上激动的心,此刻终于踏实了。   等花生炒好了,刘娥先用一个葫芦瓢,舀了一瓢拿给儿子吃。   程立夏坐在走廊底,晒着西边天空已经不怎么温暖的阳光,扒开花生,送进嘴里。   花生还没凉透,不够脆,但是吃在嘴里仍然喷香喷香。   是家乡的味道。   当程立夏沉浸在父老乡亲的包围里时,姜鸿宇因为喝多了,蜷缩在幼儿园办公室的沙发上呼呼大睡。   沙发是三人座的,姜鸿宇身高腿长,沙发不太够用,两条腿只能委屈地放到地上。   姜萍站在沙发旁,看着哥哥昏睡的样子,默默叹气。   程雪飞抱来被子,盖在姜鸿宇身上,这才有功夫跟姜萍说闲话:   “萍萍,你今晚就住在幼儿园吧,宿舍里什么都有,明天再跟你哥一块回家。”   “嗯……”   程雪飞见姜萍一直盯着姜鸿宇看,似乎有心事,就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你哥说?”   姜萍没有作声,但那样子显然是默认了。   程雪飞把被子盖服帖,又仔细盖住姜鸿宇落在沙发外面的小腿,转头问:   “有什么事吗?”   “额——”   姜萍其实很想跟嫂子倾诉下自己的烦恼,让嫂子给自己出出主意。   但又想起赵体育说的,如果先告诉嫂子,到时候哥哥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   考虑到这一点,姜萍就没说。   “没什么重要的事,时间长没见面,想跟他说说话。”   程雪飞笑了:“等他醒酒的吧。”   姜萍就一直等着哥哥醒酒。   她想着,等哥哥醒了,兄妹两个说说话,交交心,增进下感情,也许说着说着,就能把话题引到终生大事上。   然后,姜萍再一步步地,把她和赵体育的事说出来。   也许哥哥一高兴,就同意他们在一起。   也许,哥哥再一高兴,还会催他们结婚呢!   嗯,很有可能。   她要向赵体育证明,她的哥哥是很好说话的,是赵体育有所误解,误以为哥哥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姜萍怀揣着这种希望,一直等到天黑,姜鸿宇终于醒了。   但哥哥醒来后,并没有发生姜萍幻想中的兄妹情深的情景。   哥哥一醒酒,就带着嫂子和两个孩子去他们住的地方,把她一个人留在幼儿园——   留在幼儿园!   唔,之前怎么没发现哥哥居然这么不近人情呢!   姜鸿宇一家四口回到太平庄住处,在那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姜鸿宇彻底醒酒后,按照计划,要先回家看看父亲。   程雪飞让他把两个孩子一块带回家,让孩子看看他们的爷爷,算是尽尽孝心。   爷爷半年多没见过孙子,一定很想他们。   姜鸿宇知道后特别高兴,直夸她体贴细心,善解人意。   能娶到这样的好媳妇,是三代人的福气!   程雪飞还专门和郑桂香一大早去了菜市场,买了些猪肉羊肉牛肉,让兄妹两个带回家。   之后,兄妹两个准备带孩子坐公交回去。   但他们还没开始出发,一辆小轿车直接开到了幼儿园门口。   司机下车进了幼儿园,说县领导得知姜鸿宇同志今天要回家,特地派车过来送他们回去。   姜鸿宇没有拒绝县里的好意,带着姜萍和两个孩子上了轿车。   轿车一路行驶,直奔河西村。   刚进河西村的那条“非著名”的中心路,那些在村头蹲墙根的男女老少一窝蜂围了上来,想看看是哪位大领导来指导工作的。   汽车放慢速度,副驾驶的车窗摇了下来,村民们看见副驾驶里坐着的人,惊呼:   “是小宇回来了!”   于是,半个村子的人,都跟着汽车,涌到了姜山的老家。   已经有脚步快的,提前把这消息告诉姜山。   姜山听说儿子放假回来了,放下手里的水桶,转头看向门口的巷子,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看见蝗灾似的,乌泱泱一群人跟了过来。   姜山走到院门口,才看见人群中间的小轿车。   知道儿子回来,姜山虽然心里高兴,但表情上没什么变化,好像回来的是别人家的儿子似的。   等看到姜鸿宇从副驾驶下来,姜山脸上仍然没什么变化。   可是,后门打开时,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从车上爬下来,姜山顿时裂开嘴笑了。   笑的满脸褶子。   家玉家宝按照妈妈教他们的,一下车就冲着姜山喊:   “爷爷!”   姜山大声答应,伸出他那双长满老茧的双手,怜爱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   “家玉家宝长大了,又长高了好多!”   姜萍跟在两个孩子后面下了车,冲姜山说:“爸,你看看我,是不是也长高了好多?”   姜山看见闺女,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萍萍也回来啦?”   姜鸿宇下了车后,先跟村里的老少爷们打招呼,掏了两包烟,给大家伙散烟。   闹腾了半天,人群散尽后,一家五口进屋。   堂屋一如往常地破旧凌乱,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家没有女人。   所以,姜萍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穿上罩衣,头上裹块毛巾,换下她那昂贵的皮棉鞋,开始里里外外打扫卫生。   兄妹两个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会干家务,也比同龄的孩子更勤快。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妈的孩子其实也一样。   姜萍打扫卫生,姜鸿宇就戴着围裙,准备切菜做饭。   姜山什么也不干,专门陪着孙子孙女在院子里到处转悠。   家玉家宝之前回河西村时,会对这个地方发憷。   随着一点点长大,过去不好的记忆被淡化了,也因为有爸爸在旁边,有爸爸保护他们,所以现在完全不害怕。   看到门外有孩子,还主动跑出去,跟孩子玩。   就这样一家人各忙各的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第543章   怎么紧张成这个死样子?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赵体育!   话说自从姜鸿宇放假回来,赵体育就自动进入了“战备”状态。   他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跟姜鸿宇联络下感情,在姜鸿宇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但始终找不到机会。   等姜鸿宇和姜萍坐车离开县城后,赵体育觉得今天似乎是个好机会,于是大着胆子,到程雪飞面前请了一天假。   然后到百货商店买了些点心罐头之类走亲访友的礼物,又买了两瓶好酒。   拎着这些东西,坐公交来到河西村。   进了河西村,跟人打听姜鸿宇家在哪。   顺着指引,来到姜山的老家。   一拐进巷子,远远看见家玉家宝正在门口跟几个孩子玩,知道那就是姜鸿宇的家了!   赵体育立马浑身紧张,手心开始冒汗。   心跳几乎比平时快了一倍。   他大着胆子走了上去,看见一个老汉。   尽管这老汉长的跟姜鸿宇和姜萍不怎么像,但赵体育就是有种预感:   这老汉是他未来老丈人!   而且,老汉慈祥的目光,一直搁在家玉家宝的身上,不是亲爷爷还能是谁?!   到了丑媳妇要见公婆的关键时刻了!   赵体育做了个深呼吸,步子有些僵硬地走到老汉面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一开口,却结巴起来:   “大大大爷——”   完了,怎么紧张成这个死样子!!   老汉姜山听到旁边有人说话,这才把目光从孙子孙女身上挪开,转头望着面前这个看起来非常结实但是结巴的特别厉害的小伙子。   见小伙子两手拎满礼物,知道是来走亲戚,但是找不到亲戚的家锅门的,就问:   “你到谁家去?”   “我找姜老师家。”   姜老师?   整个河西村,就他们一家姓姜的。   这肯定是来找姜鸿宇的。   这时候,家玉家宝也看到了赵体育,家玉很惊奇地问:   “赵叔叔,你怎么也来了?”   赵体育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是你们妈妈叫我过来,给你们送点吃的。”   “是吗?有什么好吃的?”   “有橘子罐头,山楂罐头。”赵体育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家玉大概是对罐头没什么兴趣,应了一声,就又追着小伙伴去了。   姜山在旁边听到赵体育跟孩子的对话,知道是认识的人,他也没说自己就是姜老师的父亲,朝身后的小院一指:   “这家就是,他在家。”   赵体育一脸谦卑讨好地笑,又冲姜山欠了欠身,然后转身进了那座小土院。   小院非常破旧,一看就是十几年的老房子了。   土胚院墙经过常年的风吹雨淋,墙头变得高低不平。   整堵墙,还没有人高。   墙内墙外的人能隔着墙聊天。   赵体育没想到,姜鸿宇和姜萍的家,会这么老旧。   他没来得及多看,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堂屋走出来。   那人手里拎着个柳条筐头,筐头里盛满烧过的煤渣;   赵体育误以为是邻居家的嫂子大婶,可再一细看,赵体育赫然发现,这居然是姜萍!   印象里,姜萍一直是个时髦女郎,从没见过她这副农村妇女的打扮!   赵体育觉得既好笑,又很亲切。   他并没有因为姜萍这副土气的打扮觉得姜萍不美了,反而觉得姜萍身上有种贤良淑德的光辉,心里更加喜欢。   姜萍抬头看见赵体育来了,却被吓的不轻。   她整个人颤了一下,轻呼一声,手里的筐头直接掉在地上,煤渣撒了出来。   赵体育冲姜萍笑了笑。   这时候,旁边的灶房里又走出一个人。   赵体育看过去,这下,轮到他吃惊了。   只见姜鸿宇穿着个油不拉几的围裙,右手拎着厚重的大菜刀,左手端着颗大白菜。   赵体育立马瞪大了眼珠子,久久没反应过来。   啊,天呐!   今天真是开眼界了!   从来没想到,名震临河县的大英雄姜鸿宇,居然还有这副形象!   姜鸿宇见到赵体育,心里也划过一丝狐疑,可没有表现出来。   他冷冷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赵体育咳了一声,嗓子有些干涩。   姜萍见他这副支吾的样子,赶忙抢着说:“是不是嫂子让你来的?是的吧!”   赵体育其实不敢对姜鸿宇撒这样的谎,因为到时候人家两口子一通气,就知道他是胡说八道。   可姜萍这么说了,他只能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他发觉,姜鸿宇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扫的他浑身不自在,就像把他整个人给看穿了一样。   好在姜鸿宇没说什么,随口说了句“进来吧”,就又进灶房,去砍大白菜了。   赵体育长长松了口气,去看姜萍。   姜萍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进屋。   赵体育就拎着东西进了堂屋。   把手里的礼物放到堂屋的八仙桌上,而后跟姜萍对视一眼。   姜萍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似乎很开心赵体育能到家里来。   这可真是个大胆又刺激的举动!   两人默默对视着,然后姜萍装模作样地说了句:“喝不喝水,我给你倒水?”   “谢谢,不用了。”   赵体育可不敢真拿自己当客人。   他放下东西后,就说:“有什么活,我来干?”   “没什么活,要不,你去帮我哥烧火?”   赵体育明白,这是让他到姜鸿宇面前挣表现呢!   他答应一声,就进了灶房。   灶房摆设跟寻常人家没两样。   锅台贴着北墙,锅口朝南。   锅台里坐着三口大锅,边沿放着一盆肉,一盆泡着的粉条,一碗泡发的木耳,一碟豆腐,一碟切好的葱姜蒜。   姜鸿宇正弯腰在案板前切白菜。   他动作利落,很有节奏,一看就是个会做饭的。   赵体育十分惊奇,没想到姜鸿宇竟然会做饭!   还以为他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呢。   在本地,除了厨师以外,男人一般不下厨。   男人下厨,要么是光棍鳏夫,要么是怕老婆的软蛋。   像姜鸿宇这种情况,应该是——   应该是多才多艺吧!   “哥,我干点什么?”赵体育怯怯地问。   “什么都不用你干。”姜鸿宇有些冷淡地说。 第544章   干活挣表现   赵体育心里有点打鼓,看来大舅哥不怎么欢迎他。   没关系,他继续奋斗。   他站在灶房,想看看哪里能伸的上手。   但看了一圈,也找不到能干的活,反而站到哪都碍事,老是挡姜鸿宇的路。   心里就越发着急和窘迫。   自己好歹是见过点世面的,怎么就跟从来没出过村的乡巴佬似的?   到最后,姜鸿宇准备好了配菜,淘好了大米,抬起手腕看了下表,觉得到了开火的时候了,问赵体育:   “会烧火吗?”   “会!会!”   终于能露一手了,烧火可是赵体育的强项!   赵体育坐到灶台前的小板凳上,从灶台上的小孔洞里拿出火柴,又从地上的麻袋里抽出一把引火的麦草。   先点米饭锅。   他往灶膛里塞了把麦草,擦燃了火柴,放到麦草中间。   干燥的麦草“嗡”一下全烧着了。   赵体育又捡起旁边堆放的树枝填进去。就这样,慢慢地把火点好了。   做米饭的锅不能烧大火,不然容易糊锅。   赵体育就只放了三根柴禾棍。   点好火,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下,抬起头看姜鸿宇,见姜鸿宇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那张脸不算严肃,但就是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   说真的,现在的姜鸿宇,比几年前站在讲台上时,眼神里多了份肃杀和凛冽。   赵体育指了指另一口锅灶,问:“哥,这个也点吗?”   “点。”   “好——”   赵体育把这个锅也点着了。   锅热了后,姜鸿宇倒油,放葱姜蒜,下猪肉,放各种作料。   片刻间,锅里就飘出了肉香。   赵体育一边忙着两边的锅灶,一边悄悄打量姜鸿宇做饭的动作。   姜鸿宇做饭行云流水,忙而不乱,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没想到,男人下厨做饭,也可以这么赏心悦目。   赵体育似乎也学到了,看来,男人不是不能下厨,等他结婚以后,也要以姜鸿宇为榜样,学习做饭。   姜鸿宇忙完了这个锅,盖上锅盖。紧接着,又让赵体育点第三口锅。   好家伙,三口锅一块烧!   赵体育从来没一次烧三口锅。   但是姜鸿宇让他烧,他只能硬着头皮挑战一次了!   第三口锅点了火,姜鸿宇就开始煎豆腐。   煎豆腐和做米饭要小火,烧猪肉可以用大火。   赵体育一人看三口锅,突然觉得眼和手都不够用了。   姜鸿宇一会儿提醒他“火太大了”,一会儿提醒他“火太小了”。   啊啊啊——   到底哪个大哪个小?!   弄的赵体育手忙脚乱,二十年练就的一手烧火技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赵体育烧火烧出了一身的汗。   好在最后,饭熟了,菜也好了,三口锅终于能熄了。   灭掉最后一根木柴时,赵体育浑身松懈下来。   姜萍打扫完卫生,过来帮忙盛菜盛饭。   她解下头顶的毛巾,脱下罩衣,又变回洋气时髦的城里姑娘。   饭菜盛好,端到桌上。   还好,饭没有糊,赵体育的烧火技术承受住了这次考验。   姜山带着两个孩子也回来了。   他们洗了手,一块在八仙桌上坐下。   桌子不大,几个人围的满满当当。   赵体育不敢随便乱坐,害怕人家有什么特殊规矩。   在姜萍的指引下,他坐在孩子旁边,另一边就是姜鸿宇。   因为有孩子,桌上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赵体育也不那么紧张了。   他很恭敬地跟姜山打招呼,一口一个大爷叫的特别亲热。   但姜山也不太搭理他,只是冲他点个头,注意力一直在两个孩子身上。   赵体育就不再出来找存在感了,不该说话时就闭口不言,跟着笑就行了。   姜萍很贴心地,特地拿出赵体育带来的酒,给父亲倒上。   又问姜鸿宇:“哥,你喝不喝?”   姜鸿宇昨天醉了一场,才刚清醒过来,本来不想再喝,但是难得见父亲这么高兴,也打算喝一小杯。   姜萍高高兴兴给哥哥倒上酒。   倒完,又特地去问赵体育,完全换了种非常柔软的语气,问:   “你喝吗?”   赵体育也是不想喝的,可是,那父子俩都喝了,他要不喝的话,会不会显得不合群?   不合群还怎么打好关系?!   没办法,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姜萍也给赵体育拿了个酒盅,给他倒了一盅。   三个人举起酒盅,各自抿了一口。   赵体育很少喝酒,尤其是这种白酒。   白酒火辣辣地滚过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赵体育拼命忍着火烧火燎的感觉,装出一番经验老道的样子。   天知道他才高中毕业半年多!   但形势逼着他飞速成长,让他不得不变得像个老油条!   他的这副装出来的淡定样子,确实把姜萍骗到了。   姜萍简直开心到飞起!   赵体育简直太棒了,居然有种到她家来,还能主动跟她家人打成一片。   真的太好了!   桌上坐的,都是她最爱的人,她爸爸,她哥哥,她未来的另一半,还有两个可爱的侄子侄女。   这个破旧的小土房子,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包围着。   姜萍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但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下来过。   几个人吃着饭,饭桌上响起碗筷相撞和吞嚼的声音。   饭吃到一半时,姜鸿宇语气平常地说:“跟你们说个事,我跟家玉她妈,打算复婚了。”   这话一出,饭桌上三个人倏地停下手里的动作,齐刷刷望着他。   姜萍连忙放下饭碗,发出一声惊喜,习惯性问了句:   “真的吗?”   姜鸿宇微笑着继续说:“真的,本来是打算等我毕业再复婚,但现在她有了工作要到申城去,两个孩子也带过去,为了生活方便,我们打算提前复婚。”   “啊!太好了,嫂子终于同意跟你复婚了,哥,这回得好好恭喜你!”   姜山脸上也露出了笑,连连点头:“好,好,是该复婚了。”   姜山一高兴,主动拿起桌旁的酒瓶,又给自己添了杯酒。   然后又给赵体育这个客人倒。   赵体育已经不敢再喝了,可未来老丈人的酒,不喝不行啊。   没办法,只能再忍忍。   倒好酒,赵体育端起酒杯,朝姜鸿宇敬了敬:“哥,恭喜!恭喜你跟飞姐复婚!”   姜鸿宇终于对他露出了还算和善的笑容。   吃完饭,赵体育主动收拾碗筷。   姜萍不让他动手,两个人就在饭桌旁争了起来。   姜鸿宇盯着这两人拉扯,看他们两人接触的动作,目光中腾起一团阴云。 第545章   兄妹心事   姜鸿宇没理会他们,起身,带两个孩子回自己的房子去了。   今晚要带两个孩子在家住一晚,得回去好好收拾一下。   来到他和程雪飞结婚时盖的房子,开了门锁,两个孩子跑进去。   家玉家宝在这住过几年,对这个家还有印象,角角落落都能唤起他们模糊的记忆。   堂屋甚至有他们之前玩的几样玩意儿。   正当他们里里外外搜寻自己的记忆时,姜鸿宇打断了他们的搜寻,把他们拉到自己面前来,笑眯眯地说:   “家玉,家宝,爸爸要打扫卫生,你们去姑姑和赵叔叔那里玩一会儿,好吧?”   两个幼崽完全不知道爸爸打的什么主意,家玉问:   “在这里玩不行吗?”   姜鸿宇故意撇了撇嘴:“这里很脏,要是玩的头上身上全是灰,妈妈会不高兴的。”   “那好吧,爸爸你快点打扫,我们一会儿再来玩。”   “好的,一会儿再过来,走吧。”   姜鸿宇又把两个孩子送到门口,看着两个孩子朝老家的方向走,看他们进了老家的院子,才转身回去。   这边其实没什么特别要打扫的,父亲大概知道他放寒假要回来,已经提前清扫过一遍。   简单收拾一下就行了。   过了大概有一个小时的工夫,家玉家宝跑了回来。   姜鸿宇蹲到家玉面前,拉着家玉的小手,一脸慈父的光辉:   “家玉,姑姑和赵叔叔在干什么呀?”   “姑姑在洗碗,还有刷锅盖,一大堆东西。”   “是吗?姑姑真能干,那赵叔叔呢?”   “赵叔叔在旁边帮忙,帮忙倒水,还有搬东西。”   “那,他们有没有说话呀?”   “有。”   “他们说什么?”   家玉想了想:“不知道,他们说的很小声。”   姜鸿宇脸上的笑消失了几分,又问:“哦,姑姑和赵叔叔,是不是看起来很高兴啊?”   家玉踮着脚跳了几下,声音很干脆:“是的,他们很开心。”   姜鸿宇的脸上的笑容终于全部都消失了。   他点点头,松开家玉的手,又捏了捏家玉圆乎乎的小脸蛋:   “爸爸知道了,去玩吧。”   家玉转身要走,小脑袋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瞪着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说:   “对了,爸爸,姑姑和赵叔叔说你坏话!”   “嗯?”姜鸿宇眉头蹙了蹙,“他们说我什么坏话?”   “他们说你讨厌。”   姜鸿宇不自觉抿了下嘴唇,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下。   家玉似乎察觉到爸爸的脸有些冷,两只手臂抱住爸爸的脖子,安慰道:   “爸爸,你一点都不讨厌,你是最好的爸爸,是他们乱说。”   姜鸿宇的笑意终于又回到了脸上:“爸爸知道,没事,你去玩吧。”   家玉松开爸爸的脖子,转身跑走了,跑到墙角,跟弟弟一块翻一只旧木箱。   姜鸿宇蹲在地上思忖片刻,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赵体育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在这边忙活不久,赵体育来了。   赵体育满脸笑容,那笑容不是做出来的客套的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他进了屋,对姜鸿宇说:“哥,家里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这声“哥”叫的情真意切,任谁听了,心里都热乎乎的,但听在姜鸿宇耳中,有些刺耳。   姜鸿宇不动声色地说:“没事了,你走吧。”   赵体育答应了一声,见姜鸿宇再没有其他要说的,才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似乎察觉姜鸿宇没有跟出来,赵体育悄悄地往后瞥了一眼,姜鸿宇还真的没打算出来送他一下!   赵体育怅然若失,微微叹了口气,大步走了。   赵体育走了没几分钟,姜萍来了。   姜萍没一进来就问:“哥,刚才人家赵体育走的时候,你怎么也没出来送送?”   家里来客人,客人临走的时候,总得出门送一下吧,这是基本礼数,怎么哥哥连这一点都不懂?!   可是姜鸿宇却说:“不是有你吗?有你送,还用我出门?”   “蛤??”姜萍没没料到哥哥会这么说。   她瞧出哥哥态度冷漠,还不是一般的冷漠,是很明显是对赵体育有什么意见!   看来赵体育的担忧是对的。   姜萍呆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哥,你,你是不是不喜欢赵体育这个人?”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他是谁?”他算哪根大头葱?   姜萍的心猛地一沉,惊讶地张着嘴巴,强调道:“可,可他是嫂子手底下的人啊,嫂子一直很器重他,把什么事都交给他!”   “你嫂子是你嫂子,我是我,我跟她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要混为一谈。”   “——”   姜萍仿佛受到了一记重拳:这——这不对啊,哥哥不是这样刻薄的人啊?   而且,不是有句话叫爱屋及乌吗?   哥哥喜欢嫂子,难道不应该连带着喜欢嫂子喜欢的人吗?   可是现实却没有按照姜萍想象的那样发展。   姜萍受到了深深的挫败,她很失望地转头离开了。   看来,还真得像赵体育说的那样,不能急,要一步步来。   她本来还打算跟哥哥好好谈谈心,现在已经完全没了谈下去的欲望。   这天晚上,姜萍陪着老父亲住在老家那边,姜鸿宇带着两个孩子睡在自己家。   兄妹两个各有心事,话不投机,也没谈什么。   第二天,姜鸿宇去大队部找到村支书老郭,让村里给他开个结婚证明。   老郭得知他要复婚,很高兴,赶忙叫人把证明开了。   开好了证明,姜鸿宇又跟村里借了辆拖拉机,开着拖拉机,带两个孩子去程雪飞家。   他摇响拖拉机后,坐上驾驶座,姜萍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   姜鸿宇看了妹妹一眼,见妹妹眼睛里有些红血丝,神情恹恹的,昨晚肯定没睡好。   他略微有些心疼。   妹妹回家一趟不容易,要专门请一天假,凑够两天假期,从满仓县坐车到临河县,再从临河县坐车到河西村。   这一路周转,要好几个小时。   这次回家,肯定是特地回来看他的,但他却没跟妹妹说什么话,心里有些不忍,于是语气温软地说:   “等会儿坐车回去,路上小心点。”   “哦……”   姜鸿宇拨了下档把,回头嘱咐两个孩子在拖斗里坐好,不要乱爬,然后跟父亲打了声招呼,拖拉机就轰轰地朝前走了。 第546章   这个赵体育,绝了   姜鸿宇开着拖拉机,经过一个集市,在集市上买了些鸡鸭鱼肉之类的年货,又到供销社代销点买了两桶高粱酒,一些点心。   他知道现在程雪飞家里根本不缺这些,但缺不缺是他们家的事,买不买是他的事,礼数必须到位。   买好了东西,就直接去了程家村。   昨天已经跟程雪飞商量好了,今天要到他们家来。   所以程雪飞一大早也从县城赶回老家。   到家后,她把要复婚的事跟家里人说了。   刘娥跟程立夏、程春生听了,都欢天喜地的。   程发达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态。   虽然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西埠乡确实也找不到比姜鸿宇更合适(厉害)的小伙子了。   再看看姜鸿宇疼孩子的那股劲儿,程发达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凑活过吧……   以后过不下去了,再叫他们离一次!   想娶他们家闺女的人,能从程家村的村口排到隔壁刘家村的村口,还愁闺女没人要?   他还不想往外嫁呢!   这边高兴的劲头还没过去,姜鸿宇开着拖拉机到了。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出来迎接,把姜鸿宇迎进屋里。   刘娥没时间坐下说话,系上围裙,戴上套袖,去老家院里逮了只肥鸡,就地放血宰杀。   左邻右舍知道他们家女婿来了,都不失时机地跑来看他们家名声在外的女婿。   就像新女婿登门一样。   姜鸿宇跟这边的亲戚照了面,打了会儿官腔,觉得耳边吵的厉害。   又因为心里有事,找着个机会,把程雪飞拉到兄弟两个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吵闹。   “怎么了,有事?”   姜鸿宇半倚半坐地靠著书桌,双臂抱胸,发出了感慨:   “你这个赵体育,不简单呐。”   程雪飞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的,问:“什么叫我这个赵体育?他做错了什么?”   姜鸿宇没有直接回答程雪飞的话,自顾地说:“难怪你老夸他,他这人,表面看着憨憨的,实际精的很——精过头了。”   程雪飞:赵体育到底闯了什么滔天大祸,值得姜鸿宇这么说他?   她定定地望着姜鸿宇的脸,这张脸冷的能刮下二两霜。   程雪飞不顾姜鸿宇浑身冒冷气,凑到身边,柔声问:   “怎么啦,他哪里得罪你了——他要是哪里做的不对,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他计较,他毕竟年纪还小。”   “这小子居然给我下套!”   “他怎么套你了?”   姜鸿宇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开始了大妈式的啰嗦吐槽:   “上次你带他去申城,我就觉得他不对劲。莫名其妙地跟改口叫哥,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肯定不会饶了他。   你看他对家玉家宝那么上心,他那是真心的吗?那也是故意演给我看的!   还有,昨天,莫名其妙到我家里,还故意掐了饭点来的。来了以后,又跑到灶房要帮忙,让我赶都没法赶,明摆着来蹭饭来的!”   程雪飞听的目瞪口呆,不止因为赵体育的这些骚操作,还因为姜鸿宇的态度。   姜鸿宇从来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他有任何情绪,都能藏的很好,即使在程雪飞面前,任何情绪都是淡淡的。   很少见他这样对一个人动气。   程雪飞忍不住在心里觉得,赵体育这小伙子还真是好能耐!   “赵体育昨天去你家了吗?”   “是,说是你让他来的。”   程雪飞眼珠子一亮:   哦,原来赵体育昨天跟她请假,是专门去姜鸿宇家的,还打着她的旗号去的!   程雪飞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帮着赵体育圆了这个谎。   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姜鸿宇这老狐狸,一眼就能看出真相。   姜鸿宇继续说:“他是立夏同学是吧?是立夏介绍过来的?”   “嗯。”   “怪了,就凭他那个头脑,竟然没考上大学?他比立夏聪明多了!但凡立夏有他十分之一的心眼,也不会差点被开除。   赵体育这小子费尽周折,一步一个套,把我算的死死的。   我就说嘛,昨天刚回来,怎么那么巧,在车站遇到萍萍,原来是赵体育这小体育这小子偷偷通风报信,萍萍故意踩着点到车站等我的!”   程雪飞脑中豁然亮堂起来了:“你的意思是,赵体育跟萍萍有来往?”   姜鸿宇看着被蒙在鼓里的程雪飞,颇为怜惜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搂着她的腰:   “傻瓜,连你都被蒙在鼓里。”   程雪飞贴着姜鸿宇的胸膛,很有些无辜地说:   “我确实不知道!我怎么能想得到——啊,我想起来了,一定是那次。   那次,我到满仓县,跟满仓县文化馆馆长一块去爬山,把这两个人带上了,他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当时萍萍腿酸,走不动路,是赵体育一路背着她上山,又背着她下山。   他们就是从那时候认识的。后来,因为录像厅的事,赵体育老是往满仓县跑,两个人就是趁这个机会开始交往的?”   说完,程雪飞又想到其他的——   难怪,难怪赵体育一直非常主动地往满仓县那边跑,程雪飞还一直觉得奇怪,小伙子工作态度过份积极了。   原来动力在这里呀!   这个赵体育——   绝了!   连姜鸿宇地里的白菜都敢拱。   姜鸿宇说的没错,立夏要是有赵体育十分之一的心眼和魄力,也够用一辈子了。   程雪飞笑了下,用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姜鸿宇的胸膛:   “你先别上火,现在提倡恋爱自由,他们两个都是成年人了,人家想干什么,你也管不着呀!”   姜鸿宇深吸了一口气:“我计较的不是这个,我气的是,赵体育那小子心眼过多,处心积虑地对我下套。我都怀疑,他今天是不是故意上门,故意假装不小心在我面前露出马脚?”   程雪飞在心里发笑:   真是风水轮流转呐,你姜鸿宇也有被人算计的一天!   心里这么想,嘴上十分温柔地安抚:“你先别把人想的那么坏,你换个角度想想,他既然这么处心积虑,说明他在乎萍萍,这也是好事嘛。”   姜鸿宇低头看着程雪飞,忧心忡忡地说:“我真怕你也被他骗了。”   “他骗我什么?骗我钱?我跟你说,我不是没想过,我把钱交到他手里,确实有被骗的可能。   但我不能因为这一点,就防着所有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用了他,就不能疑神疑鬼。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真的在账目上动手脚被我发现了,哪怕只有一次,我也不会再给他机会。   我等于花钱认清他这个人,买了个教训!从此以后,他永远别想在我手里吃饭。所以,不要为我担心。”   这番安慰的话确实起了一定作用。   赵体育顶多从程雪飞那里骗点钱。可是,赵体育没有骗钱,这小子野心更大,先骗起人来了! 第547章   结婚证   两个人在屋里说了好久的话,有人在外面敲了下门。   是程立夏……   他好像生怕打扰屋里的人,弱弱地问:“姐?”   姜鸿宇松开程雪飞:“立夏,进来。”   程立夏推开门时,两人已经分开,程雪飞正坐在床沿上。   姜鸿宇把程立夏叫到屋里,问了一些赵体育的情况。   程立夏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姜鸿宇听后,静默不语,那严肃的表情,让程立夏惴惴不安。   “哥,怎么了,赵体育犯了什么事?”   “没事。”   程立夏不信,姜鸿宇明明满脸写着“我很生气”。   能是什么事呢?   姜鸿宇一个字不说,他一个字不敢问。   等离开房间后,程立夏瞅准机会,悄悄地问姐姐,赵体育究竟干了什么把姜鸿宇给惹毛了?   程雪飞悄悄竖起大拇指,用赞赏的语气说:“立夏,你这个这同学有出息啊!”   这句话把程立夏给说懵了:   赵体育这小子,到底干啥了?!   中午,姜鸿宇在程家吃了顿饭。   吃过饭,两人准备去乡里领结婚证,姜鸿宇阴了一上午的脸,终于拨开云雾见晴天了。   姜鸿宇骑上自行车,程雪飞坐在后座,在众人的目送下,出了家门。   等自行车一出村子,程雪飞就伸出手臂,牢牢抱住姜鸿宇的腰,把脸贴到他后背上。   隔着厚厚的棉衣,程雪飞能感觉到姜鸿宇身上的温暖。   姜鸿宇没说话,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手。   两个人就这样,在腊月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在积雪还没彻底融化的时候。   在彼此声名未显的时候,骑着一辆自行车,没有任何特别的仪式,就把结婚证领了,从此结为夫妻。   到了乡里,见了黄博华,黄博华陪他们到负责民政的干部那里,领了红本本。   看着热腾腾的小本本,黄博华居然激动的眼眶里腾起一片水雾。   姜鸿宇和程雪飞两人也都开心的像个孩子。   然后他们去了照相馆。   程雪飞突发奇想,觉得应该给今天留个特别的纪念。   她想起前段时间刚买了几套婚纱在照相馆,还没出样片,就拉着姜鸿宇,拍了组彩色婚纱照。   拍完婚纱照,黄博华来请两人喝酒,说今天他们结婚,必须好好庆祝。   程雪飞也没多想,跟着去了西埠乡的食堂。   到了食堂一看,好家伙,西埠乡所有干部全部在场,开了两桌酒席!   程雪飞本没打算这么兴师动众,但人已经都到场了,不能拒绝大家的良苦用心,只好在酒桌旁坐下了。   这一顿酒,足足喝到天黑。   姜鸿宇连喝四场,人醉的不行。   别说骑自行车了,走路都困难。   程雪飞想起之前在王二姨家租的房子还没退,就把姜鸿宇扶到王二姨家里,两人临时在那将就了一晚。   姜鸿宇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醉的人事不知。   程雪飞简单洗刷了下,躺在姜鸿宇身边,回想今天的酒席,觉得好像少了个人。   仔细一想,知道少了谁:   于大荣!   于大荣今天没来。   他一向是个场面人,无论西埠乡有任何酒席,他从不缺席。   可是今天所有人都来了,唯独他没来。   当然,程雪飞也没要求于大荣能来,毕竟她把于大荣的宝贝闺女坑害了,于大荣虽然抓不到任何把柄,但其实都心知肚明的,谁也骗不了谁。   对比,程雪飞早有心理准备。   程雪飞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于家的情况。   据说,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于红梅就再没出去工作,每天闭门不出,没人再看见过她。   葛群花从前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于大荣也一夜之间老了很多,从前风流倜傥,如今双目黯淡,神形憔悴,再不复当年的风华。   至于于大荣和张春桃之间模糊不明的纠葛,从此再没听到任何风声,也没听到两人以后有过任何牵扯。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张春桃仍旧继续干着她那招人痛恨的工作,奋斗在计划生育一线,每天得罪人。   好在有王乡长给她撑腰,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张春桃与铁凤之间,也慢慢地和解了。   铁凤和黄博华的夫妻关系,也完全变了。   两人之间最大的疙瘩,就是生儿子的事。   现在铁凤被迫结扎,从此绝了这个念想,生活反而变得比从前开朗了。   而西埠乡的其他人,都安然地在这个地方,日出日落,生生不息。   程雪飞依偎在姜鸿宇身边,听着姜鸿宇粗重的呼吸,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荡着,不知什么时候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姜鸿宇醒了酒,头痛欲裂。   他发誓,这个假期,再也不沾一滴酒了!   回来才不过三天,居然连喝四场!   程雪飞起床后,去跟王二姨说,要把这里的房子退了,以后都不用住在这了。   王二姨知道程雪飞即将到申城工作的消息,非常舍不得。   她是见证了两个年轻人关系复合的全过程,真心喜欢这小两口。   但是现在人家有了更好的前程,要离开这个小地方,王二姨除了舍不得,也只能祝福了。   程雪飞简单收拾了下自己要的东西,留下一部分给王二姨,又留了一部分给小芬。   其他零碎的,让她们自己看着分。   处理好了这边的事后,姜鸿宇又骑着自行车,带程雪飞返回程家村。   回去的路上,姜鸿宇突然笑着转回头:“雪飞,我想起个事。”   “说嘛,什么事?”   “现在咱们结了婚,我去了你家,应该改口叫爸妈了吧?”   程雪飞当即笑出声来:“是哦,我怎么把这差事给忘了!你能叫的出口吗?”   “怎么不能?!对我来说,你爸妈,就是我爸妈,我当然能叫的出来!”   程雪飞听他那较真的口气,咯咯笑了:“好啊,那你就叫爸妈,看我爸答不答应。”   “他答不答应,我也得叫!我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姑爷!”说着,姜鸿宇奋力踩着脚蹬,加快了速度,“走,回家认爸妈去!”   姜鸿宇骑着自行车,贴地飞奔,以破纪录的速度骑回村子。   两人喜气洋洋进了家门,刘娥正在井边打水。   姜鸿宇悄悄走到刘娥身后,清脆而响亮地叫了一声:   “妈!” 第548章   改口   刘娥以为是立夏或者春生,可是听声音又不像,猛一回头,看见是姜鸿宇。   她有些发怔,又看到程雪飞站在一旁吃吃地笑,就知道怎么回事。   可不是吗,两人领了结婚证,这不就得改口了!   刘娥感慨万千地应了一声:“哎!”   姜鸿宇正式认了丈母娘,目光又去搜寻老丈人的身影。   刘娥告诉他们,程发达正在老家喂牛。   姜鸿宇没有特地去找,等程发达喂完牛回来,姜鸿宇凑了上去,非常郑重地叫了声“爸”。   程发达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句,眼皮都没抬。   姜鸿宇认了“爸妈”后,程立夏、程春生,也正式认了“姐夫”。   姜鸿宇在程家吃了午饭,下午开着拖拉机回去了。   回去时,刘娥把她准备的年货,每样都给姜鸿宇分了一点。   姜家没有个当家的女人,姜萍年纪又小,又有工作要做,不可能准备的那么充分。   刘娥就在办年货时,特地多置办了一份。   眼看着离过年没几天了,姜鸿宇和程雪飞两个人商量好,各回各的家,各自陪各自的爸妈。   先分开过,等过完年以后,一家四口再回申城团聚。   程雪飞觉得这安排很不错,姜鸿宇没有因为两人结了婚,就要求她按照传统,让她到河西村去过年。   姜鸿宇知道她在河西村住不惯,也不想离开自己的父母。   这一点,姜鸿宇很开明,很贴心。   接下来几天,程雪飞就安心地在家吃吃喝喝,陪着父母。   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她就和程春生或者程立夏骑车去乡里,到照相馆去忙上一阵。   小王连夜把她和姜鸿宇的婚纱照洗了出来,放大成十二寸的照片。   程雪飞看着自己的彩色婚纱照,看着很有时代特色的婚纱,还有姜鸿宇身穿西服英挺俊雅的样子,喜欢的不得了。   说来也奇怪,这照片明明是新洗出来的,却自带着一股年代的味道。   这大概就是时代的底色吧。   程雪飞很大方的,把自己的婚纱照作为样片,挂在了照相馆的玻璃窗上。   一时间,满大街的人争相涌到照相馆外,看这新鲜的彩色婚纱照。   不用说,这又引领了一股新潮流。   到明年,彩色婚纱照就风靡开。   远近年轻人都慕名而来,到西埠乡的雪飞照相馆来拍婚纱照和彩色照片。   也因此,照相馆的生意越来越好。   正在照相馆被人围的水泄不通时,一个人也凑了过来。   她站在照片前面,跟别人一样,无比艳羡地盯着照片上的两个人,能切实地感受到照片上两人的幸福。   她看完照片,走进照相馆,看见程雪飞正在布置,墙上的照片。   “嫂子……”   程雪飞扭头,看见姜萍居然来了,又惊又喜:“萍萍?你来啦,稀客呀!”   姜萍确实算是稀客。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到乡里来了,这次来,专门来找程雪飞的。   她那天坐车离开家,回到满仓县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吃不下,睡不着。   想着哥哥对赵体育那不满的态度,心里阵阵难过。   她给赵体育打电话,想跟他说说话,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不停掉眼泪。   赵体育听出她在哭,那颗心立马揪成一团,恨不得插上翅膀,片刻飞到她身边。   赵体育挂断电话后,也不管自己手头还有多少工作,马不停蹄地坐车赶往满仓县,在姜萍宿舍见到了人。   两个人见了面后,姜萍靠在赵体育肩头,抽抽搭搭地哭。   赵体育心疼的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差点也要跟着落泪。   他轻轻抚摸着姜萍的头和肩膀:“别哭,你一哭,我心都乱了。”   他的心真的乱成一团麻,每一根都在轻轻拉扯,扯的他揪痛不止。   现在,他终于能体会,为什么会有人为情而死了。   爱到深处时,那种煎熬真的要命!   等姜萍哭完,赵体育轻轻为她擦了眼泪。   赵体育问,怎么了,是不是她哥哥表态了,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姜萍趴在赵体育肩头,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   “我想把建筑队的会计工作辞了,也到我嫂子那里去上班。”   “嗯??”   赵体育似乎没有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姜萍察觉他没有反应,继续说:“我嫂子那里不是缺个管财务的吗,我要是去给她管财务的话,她会不会要我?”   赵体育没料到姜萍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虽然两人之前也一直苦恼两人异地恋,不能经常见面,但谁也没往辞掉工作方面想。   现在,姜萍居然想要辞掉工作?!   说实话,赵体育不在乎姜萍辞不辞工作。   对赵体育来说,哪怕姜萍辞掉工作,从此闲散在家,他也能养姜萍一辈子。   赵体育骨子里有男人养家天经地义的传统理念。   以他现在的工资,养一个姜萍,绝对没问题,绝对能让姜萍过的舒舒服服,不为小钱发愁。   可关键是,赵体育怕姜萍冲动之下,做出这样的决定,日后会不会后悔?   辞掉工作容易,再找回这样的工作就难了。   他轻轻揉着姜萍扎成马尾的烫发,耐心地劝道:“飞姐当然会收留你的,可是,你真的想好了吗,一旦把这边的工作辞了,想再回来就难了。”   姜萍抽了下鼻子,下定决心:“我想好了,既然我要走,就不打算回来,现在的人比过去自由,不一定非要在一个地方熬一辈子,你在我嫂子那里不就做的挺好的吗?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可是,你跟我不一样。我之前是个无业游民,能有份工作,就很满足了,但你端的是铁饭碗。”   “铁饭碗也会生锈的。”   赵体育思忖片刻,觉得姜萍好像不是在说气话,看来确实是认真考虑过的。   “好吧,既然你想清楚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就算你不工作,我也会养你一辈子。”   姜萍本来心里挺难受,可是听到赵体育要养她,不受控制地噗嗤笑了。   赵体育见她又哭又笑,问:“怎么了?”   “你真的养我?”   “当然,我不养你养谁?”   姜萍嘴一瘪,眼泪又蓄上来了,眼看着要涌出眼眶。   她没有让眼泪滑上脸颊,而是低下头,在赵体育已经湿了的肩头,狠狠擦了一下。   赵体育不明白,自己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为何会让姜萍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低头去看姜萍,恰巧姜萍也抬头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姜萍刚刚哭过的眼睛里仍然水汪汪的,含着亮闪闪的泪花,很有一种楚楚动人的美。   还有那双唇,因为刚刚哭过,而变得饱满水润。   赵体育不由得喉头发紧,心中像被掏空了一样发慌,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欲望。   他为这欲望感到羞耻和惭愧:   萍萍还在伤心难过,他却在想别的!   但这种邪念,却是实实在在,如火如荼,势不可挡的。   而且,赵体育只有二十岁,正是男人一生中最热血,最容易冲动的那几年。   每次见到姜萍时,他都要很努力,才能压抑住想与她有肌肤之亲的渴望。   他生怕自己做出不理智的行为,赶忙扭过头不看她,主动拒绝这双嘴唇的诱惑。   可是,即便他选择不看,但姜萍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复杂的幽香,仍不断往他鼻子里蹿。   就连姜萍靠在他身上的那种力度,也莫名地极具诱惑力。   赵体育意识到,他那可怜的意志,可能终究抵挡不住这场诱惑,他索性再次低下头,想试探一下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   只看了一眼,就失去了理智。   他捧起姜萍的脸,像头凶狠的饿狼一样,扑了下来。   姜萍的唇瓣又软又凉,带着丝丝甜味,让赵体育心肝发颤,浑身僵麻,像触电一样。   他体内有股巨大的能量,不停地在四肢百骸之间来回冲撞,急等着一个宣泄的机会。   否则,他整个人就要爆炸了。   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提醒他,你不能那么干!   两个人前途未定,他不能凭一时的冲动,如此草率地占有她,那样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尽可能疯狂地吻着,但两只手不敢乱动。   一番失去理智的狂吻,大概是把姜萍弄疼了,她轻哼一声,想要退缩。   赵体育怕弄疼她,一狠心,猛然中断了这场疯狂的吻。 第549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姜萍脸色潮红,目光涣散,像被吓坏了似的,整个人微微颤抖。   赵体育见她这样,心头的欲-火又化成了一种怜爱。   他顺势把姜萍抱在怀里,用两只胳膊,把她紧紧搂在自己胸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对不起,下次再这样,你直接扇我耳光!”   姜萍没有作答,闭上眼,身上筛糠一样。   过了很久,她终于不再抖了,声音沙涩地问:“你是不是——”   下面的话,姜萍似乎问不出口。   她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想要我。   如果,如果刚才赵体育有进一步的行动的话,她也许不会拒绝。   对于男女之事,姜萍早就听她的室友张晓丹讲过具体细节了,不止一次。   所以对这件事情,姜萍虽然没有实战经验,该懂的她都懂。   对这件事,她其实既羞涩,又有些期待。   她也明白赵体育刚才为何突然爆发,她不怪他,甚至疼惜赵体育隐忍克制的辛苦。   可是,赵体育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人,没有乱来。   姜萍越发喜欢这个男人,喜欢他的成熟、稳重、担当,还有分寸。   所以,这辈子如果要嫁,她一定要嫁这样的男人,一定要嫁赵体育!   她要回临河县!   回赵体育身边!   等热血一点点消退后,两个人动身回了临河县。   在临河县车站分分手,姜萍独自去找程雪飞。   这几天,程雪飞不在县城,要么乡里,要么在村里。   姜萍决定先去乡里碰碰运气,要是不在,就再到程家村走一趟。   幸运的是,这天程雪飞刚好在照相馆。   当程雪飞听到姜萍要把原来的工作辞了,到她这上班时,她真是又开心又意外。   没说的,程雪飞当场答应:“行,只要你愿意,我随时欢迎你!”   “真的吗?!”姜萍觉得很意外,嫂子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她已经做好被盘问的准备。结果,嫂子威武,连问都没问!   姜萍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那我这就回去,把那边的工作辞了?!”   “放心地辞吧,辞了到我这来干,放心,我这虽然不是铁饭碗,但能保证,永远让你有工作,而且工资绝对不会比你原来的工作低——   而且,我这正好缺一个管财务的,之前把财务都交给赵体育,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来了,正好都交给你打理。”   姜萍开心地要蹦起来。   对比她那个阴晴不定的哥哥,嫂子多干脆爽快!   她真的好想只要这个嫂子,不要那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哥哥!   姜萍没想到事情突然峰回路转,从嫂子这里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一开始还担心要是哥哥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赵体育会不会饭碗不保。   可现在来看,哥哥是哥哥,嫂子是嫂子。   就算哥哥不同意,他们在嫂子这里的工作也能不受影响。   这样一来,哥哥的态度,就不那么重要了!   真是山穷水尽已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姜萍得到程雪飞的同意后,立马飞奔回县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体育,又和赵体育一道返回满仓县。   当天下午,姜萍正式向所在的建筑工程队辞了工作。   建筑队的总经理对她的主动辞职表示万分不解:   这好好的饭碗,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工作多好,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多少人眼红着呢。   总经理警告姜萍:“你可想好了,现在辞了,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了,到时候可别后悔!”   姜萍不敢在总经理面前表现的太得意,就很低调地说:   “虽然我知道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了,但我不后悔。”   “傻呀!”   总经理很惋惜地叹了口气,就放姜萍走了。   姜萍辞了工作后,没有立马离开。   她要留下来,做好这边的交接工作,然后才能回去。   ——   程雪飞那边,她也为得到姜萍这么一员大将而兴奋。   姜萍是专业会计,懂财务,会做专业的报表,如果姜萍真的能替她打理照相馆、录像厅、幼儿园的财务,她可以从此高枕无忧!   以后这三项事业发展,也会更加顺利。   当然,她也清楚姜萍打的什么主意。   姜萍可不是看出在她这里的事业前景,姜萍纯粹是因为赵体育的关系,才想着到她这工作的。   程雪飞忍不住感慨,这赵体育上辈子修的什么福,这辈子居然能让姜萍为他放弃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要知道,姜萍可不是那种随便几句好话就能哄走的恋爱脑。   姜萍其实比程雪飞只小两岁,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能追到她。   赵体育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什么就能拐跑姜萍呢?   看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赵体育不出手则以,一出手石破天惊。   程雪飞忽然有些担心起姜鸿宇了。   她觉得有必要把这事告诉姜鸿宇。   否则,以后姜鸿宇要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所有人故意瞒着他,他一定会秋后算账。   这狗男人有点邪性,他要是秋后算账,程雪飞还是挺怵的。   所以必须事先跟他通个气。   她料定姜鸿宇在家憋不住,肯定还要到她家来。   果不其然,离过年只剩三天时,姜鸿宇又骑着自行车,顶着寒风来蹭饭了。   他一来,全家老少都欢迎。   程雪飞等他们都亲热够了,才把姜鸿宇单独拉到自己房间里,关上门说话。   门刚关上,姜鸿宇就把她摁到门上,来了个“门咚”:   “是不是想我了?等不及了?”   程雪飞冷笑:   看你一会儿还能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是,人家想你了——不过,还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姜鸿宇刚才还散漫得意的目光瞬间凝重起来,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程雪飞轻轻推开姜鸿宇,领着他的手,让他坐到床沿,自己则退了两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听好了,这事其实我本可以不告诉你的,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那天萍萍到照相馆找我了,说她准备把工程队的工作辞了,到我这来,帮我打理财务。”   姜鸿宇的脸上登时结了层寒霜。   他嘴唇动了动,好像在用舌头舔后槽牙。   这是个带着攻击性的动作,让程雪飞不禁有些紧张。   但程雪飞没有立即劝说,让姜鸿宇自行冷静。   过了一会儿,姜鸿宇抬起目光,冷冷地注视着程雪飞,问:   “是赵体育怂恿的?”   “这我不知道,不过,别说的那么难听,萍萍不是小孩子,她既然这么决定了,肯定是两个人仔细商量过了,不是别人怂恿的。”   姜鸿宇冷哼:“不是赵体育怂恿的,萍萍工作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辞职?”   程雪飞不乐意了:“为什么?这不很明显吗,萍萍肯定看出来了,到我这工作,会更有发展前景,我可以给她开出更高的工资,是她原来工资的两倍,甚至三倍,凭什么就不能辞职了?”   “你别帮她说话了。”姜鸿宇不留情面地说道。   这狗男人!   程雪飞不想大过年的跟他硬碰硬,索性起身就走:   “那好,我什么都不说了。”   可程雪飞刚站起来,姜鸿宇就以命令的口吻说:“坐下……”   语气不凶,意思很凶。   程雪飞又老实巴交地坐回椅子里。 第550章   狗男人就是狗男人   姜鸿宇双臂抱胸,盯着程雪飞,道:   “说啊,你肯定还有什么想说的。”   程雪飞笑了笑:“反正不管我说什么,都是在帮萍萍说好话,你已经认定我是帮凶了,我说再多,你也会怀疑我居心不良。”   “居心不良也要说,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居心不良的。”   狗男人就是狗男人——   程雪飞决定不跟姜鸿宇计较,说出她的看法:“你说萍萍辞职,是赵体育怂恿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先暂且不论。   我只说萍萍这个人。你是她亲哥哥,别人不了解她,你还不了解吗?   她从来不是那种任性妄为、没有脑子的人。   如果她是那种意志不坚定的人,谁都能怂恿得了她,她早就跟其他男人结婚了。   她能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一直单身到现在,这就已经能说明她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这样的人,谁能哄骗的了她?”   这番话,说的姜鸿宇哑口无言。   屋子里一阵安静。   程雪飞盯着姜鸿宇那一成不变的冷漠的表情,突然有些心疼他。   随即转念一想:心疼个狗屁啊!   自己亲妹子好不容易谈了个对象,当哥的跳出来指手画脚,这是人干的事吗?   赵体育怎么了?   赵体育除了家庭条件差了点,无父无母,没有血亲手足,其他方面,比别人差哪了?   人家有本事让自己女朋友辞去工作跟过来,说明人家感情到了,这是件好事啊。   不知这当哥的究竟安的什么心。   但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吐槽一下,不敢说给姜鸿宇听。   姜鸿宇长叹一声,像是很疲惫似的,直接仰面一躺,躺在了程雪飞床上。   程雪飞催他起来:“别这样躺我床上,影响不好。”   姜鸿宇不管不顾,依然故我地躺着。   程雪飞见劝不动,干脆不劝了,说:“你到底觉得赵体育哪里不好了,是他年纪太小吗?”   “他今年多大?”姜鸿宇问。   “好像比立夏大半岁,二十。”   姜鸿宇出了一口气:“才二十岁!这么点小屁孩,他懂什么?如果萍萍想找一个年纪那么小的,我倒宁愿她跟立夏在一起!”   “你可拉倒吧!!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敢胡说八道!”程雪飞忍不住斥责。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不合适。”   “看多了就合适了。”   程雪飞见姜鸿宇快要郁闷了,站起身,挪到床边坐着,轻轻抚弄了下姜鸿宇的头发,说:   “萍萍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男孩子,你不要鸡蛋里挑骨头,好歹给他们一次机会,你这样板着个脸,人家心里也不好受。”   姜鸿宇望着程雪飞,说:“我不是不给他们机会,我是觉得,这小子心机过多了,给我安排的一步一个套,处心积虑地算计我,他怎么敢跟我玩心眼?”   “那——那将来要是有人这样追你闺女,你是不是也不同意?”   姜鸿宇的心一下更沉了,他翻了个身,侧身躺着,留给程雪飞一个后背:   “我心里够堵了,你别再给我添堵了。”   程雪飞笑了笑,故意趴在他身上:“人家年轻人谈恋爱,你情我愿的,你就别干预了。”   姜鸿宇沉默片刻,说:“要不是看在萍萍的面子上,就他那点心机跟手段,我真没放在眼里。”   “所以啊,不是还得看萍萍的面子嘛——再说,你往好了想想,萍萍一个人在外地工作,也没个人照应,我们多少会不放心,现在她回到临河县,在我们手里,我们能知道了解她的情况,这不是很好吗?   还有,你怎么知道,赵体育不会像你爱我一样去爱萍萍?”   最后一句话,似乎说到姜鸿宇心里了。   姜鸿宇回过头,看着程雪飞,说:“没有人能像我爱你一样去爱别人。”   “那可不一定。”   程雪飞俏皮地在姜鸿宇鼻子上刮了一下,然后俯下身,要去亲姜鸿宇。   就在刚要碰到姜鸿宇的额头时,门“呼”地一下被推开了。   程雪飞赶忙抬头,看见程春生正站在门口,一脸错愕地望着床上的两个人。   姜鸿宇侧头看见是程春生,突然心头冒火,长臂一伸,从脑后拖了个枕头,朝门口甩过去:   “混账东西,进来不会敲门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砰”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程雪飞见程春生落荒而逃,笑着起身。   但姜鸿宇突然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拽到到自己身上,双臂拦着她,不让她走。   “色胆包天!放我起来!”   “媳妇儿,心里难过,需要你的安慰。”   “回申城好好安慰你,好吧?”   “现在!”   “你不怕我爸拿杀猪刀骟了你!”   姜鸿宇忽然两腿中间一紧,立即松开了双臂,乖乖放程雪飞走了。   两人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前后脚出了屋子。   中午,姜鸿宇在老丈人家吃了顿丰盛的饭菜,简单陪老丈人喝了两杯,下午又陪孩子玩了会儿,然后就准备回家。   临走的时候,程雪飞又跟他说:“萍萍的事,你不要再为难他们了,她是你亲妹妹,你不心疼她,还指望谁心疼?”   姜鸿宇没有具体表态,只说了一句:“我媳妇儿心地真好。”   姐弟三个送他到门口,姜鸿宇跨上了自行车。然后,朝程春生放了一个冷眼。   程春生笑道:“姐夫,走好!”   姜鸿宇没理他,骑着自行车走了。   这时,离过年还剩三天时间了。   到腊月二十八时,姜萍终于处理好了在满仓县的交接工作。   赵体育去满仓县,帮她收拾了行李,两个人大包小包,挤了客车,回到临河县。   虽然一路上走的辛苦,东西又多,车上又挤,也没有位子,但姜萍依然心情愉快。   结束一份工作,开启人生新篇章。   从今往后,她要按自己的意愿过日子,跟自己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   两个人高高兴兴在临河县的汽车站下车,没有直接回家。   考虑到姜萍过完年后要到这里上班,赵体育决定先把她的行李送到幼儿园放着,等过完年,直接在幼儿园给她找间宿舍。   两人搬着行李被褥走到幼儿园,刚进幼儿园大门,郑桂香上来说:   “小赵,家玉的爸爸来找你。”   家玉的爸爸——姜鸿宇?   赵体育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   姜萍原本轻松的表情,瞬间阴云密布。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情况突然。   赵体育又向郑桂香打听:“郑大姐,你确定,他是来找我的?” 第551章   又在试探我?   郑桂香说:   “是,他一来就问你在不在这,就是来找你的。”   赵体育忽然感到喉咙发干,脑子里冒出一个疑问:   姜鸿宇为什么单独来找他?   难道,他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当着郑桂香的面,赵体育和姜萍不好说什么,但他们心意相通,对视一眼,就知道什么情况。   两人拖着行李往里走。   从满仓县回来,一路上没觉得行李有多沉。这一刻,却觉得手里的东西像凝固的水泥块。   他们拎着行李,来到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的门关着,但是能看到从里面伸出的排烟管道正冒着屡屡白烟。   姜萍怯怯地朝窗子里瞄了一眼,看见姜鸿宇正一个人坐在程雪飞的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本书,看的认真。   姜萍心里有些抵触,不想进去。   但赵体育给了她一个温暖而肯定的眼神,告诉她,不用怕,有我在。   两人推开门。   姜鸿宇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仿佛已经料到他们在一起,而且料到他们在干什么。   这显然是全都知道了。   赵体育把行李放到屋里沙发旁边,不自然地叫了一声:   “哥,你来了?”   姜鸿宇“嗯”了一声,把手里的杂志合起来,放到桌上。   他双唇紧闭,眉眼冷淡,眼中射出一道道寒光,比平时更加严肃。   姜萍意识到姜鸿宇今天有备而来。   哥哥肯定已经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了。   姜萍等着哥哥大发雷霆,但姜鸿宇只轻轻地说:“萍萍,你先出去,我跟赵体育有话说。”   两个年轻人又对望一眼,不知姜鸿宇要干什么。   “哥,你要干嘛?”姜萍低声问。   “我能干嘛?”姜鸿宇带着自嘲的意味问了一句,“我不会伤他一根头发的。”   姜萍更不放心了。   赵体育小声劝道:“你先去郑大姐屋里喝口热水歇一歇,我马上就过来。”   姜萍还是不放心,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赵体育催了她几次,她才很不舍地走了。   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把门带上,去找郑桂香了。   屋里只剩下两个男人的呼吸。   赵体育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打鼓一样响亮,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见姜鸿宇面前有只杯子,就习惯性地拎着暖水瓶,往那杯子里倒了半杯热水。   热水是郑桂香刚烧的,很烫,冒着热气。   倒完水,放下暖水瓶,赵体育不知道该干嘛了,也不知该站着,还是找个地方坐着说话。   此时,姜鸿宇下巴轻轻扬了一下,示意赵体育到对面的办公桌坐下。   那是汪母的办公桌。   赵体育这才敢走过去,像个小学生似的端坐着,后背绷的笔直。   他抬头偷瞄了姜鸿宇一眼。   姜鸿宇就像审视犯人似的盯着他,而他,真的像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的事,他经受不住这眼神的考验,又垂下了目光。   屋子里静默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还有炉子里炭火燃烧发出的兹兹声。   姜鸿宇终于开口了,声音冷的出奇:“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这意思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如果这时候还在装傻,那就从严从重处理!   赵体育知道自己不能再瞒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委顿:   “哥,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赵体育的心脏噗噗直跳,没有任何准备的,面临这样一场人生的大考,他不知该怎么应答。   他希望姜鸿宇能问点什么,给他个方向,但姜鸿宇一句话不说,只是直直盯着他。   赵体育只好艰难地说下去:“我跟萍萍,怕你不能接受,所以一直在考虑怎么说才能让你慢慢接受。”   赵体育觉得,姜鸿宇该问点什么了吧?   但姜鸿宇还是不说话。   赵体育只好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姜鸿宇的反应。   姜鸿宇的脸还是那么冷,冷的每一个棱角都像是一把冰刀,切在赵体育身上,让赵体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哥,如果你生气,你就骂我吧,但我跟萍萍,我们是认真的,萍萍她这几天一直很紧张,很害怕,怕你不同意。”   说到这里,赵体育开始心疼姜萍。   他也终于找到了谈话的思路,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把他和姜萍认识的过程,还有交往的过程说了出来。   一边说,一边自己也回忆。   回忆和姜萍的点点滴滴。   等全部说完,赵体育仍沉浸在美好的过往。   这时,姜鸿宇终于说话了,他问:“所以,从你那次去申城,就是有预谋的,对不对?”   赵体育慌忙从往事中抽回思绪,摇头否认:“不,我没有任何预谋,那次去申城,是飞姐突然叫我去的。”   “我知道,那你改口叫哥,不是别人叫你那么做的吧?”   “我确实有自己的私心,但是——”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赵体育没想到姜鸿宇会因为这事不高兴。   既然姜鸿宇觉得他有罪,那他就认罪!   “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再叫你姜老师。”   姜鸿宇却冷笑:“又在试探我?赵体育,你心眼儿未免过多了。”   赵体育脸色大窘,深深地低下了头。   好吧,姜老师永远是姜老师,不能在姜老师面前耍任何心眼。   赵体育刚才那么问,确实有试探的嫌疑。   如果姜鸿宇让他把称呼改回来,继续叫姜老师,那就证明,姜鸿宇是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   如果姜鸿宇松口了,说以后不用改了,还是叫哥,那就说明,他同意赵体育和姜萍的事了,接下来的话就容易多了。   没想到,这个小心机被姜鸿宇毫不留情地戳穿。   赵体育更加捉摸不透姜鸿宇这个人了。   没办法,那就只能剖开自己的心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姜老师,我知道我跟萍萍很多地方不相称,她各方面都比我优秀。在别人眼里,是我配不上她,但感我们是真心相爱,我想跟她过一辈子。   姜老师,请你相信我,我会尽我一生最大的能力,去照顾她,爱护她,不让她受委屈。   也许我还不够成熟,懂的不多,条件不够,但我希望能给我个努力的机会,我会努力变成你满意的那个人,我也会努力变成萍萍的依靠。   如果我说到做不到,是打是骂,任由你处置,我绝没半句怨言!我真的希望,等她老的那一天,是我在她身边陪着她,而不是别人。” 第552章   情绪崩溃   赵体育说完这一切,再次去看姜鸿宇。   却见姜鸿宇刚才那冷若冰霜的脸色,已经开始融化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赵体育的错觉,他恍惚见到姜鸿宇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他不敢多看,把目光挪开。   干咳了一声,继续说:“萍萍已经把满仓县那边的工作辞了,要到这边,帮飞姐处理财务问题。我想着,这样也不错,她一个人在满仓,我确实不放心,她要是在这,离我近一点,我可以顺便照顾她。   而且,在飞姐这边工作也挺好的,飞姐的事业,以后肯定会越做越大,我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萍萍来了,也算是帮我的忙,帮飞姐的忙。   飞姐常常跟我们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未来几十年,社会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个人只要有能力,就有伸展拳脚的机会。   我相信飞姐的话,她比普通人更有远见。   所以,我跟萍萍是这样想的。都是打工,为何不给自己人打工呢?   我希望以后可以和萍萍共同努力,努力组建我们的家庭,努力做一份我们自己的事业,也帮着飞姐去实现她的志愿。   哥——我跟萍萍不是心血来潮,我也绝没有玩弄感情的想法,我们认真地谈过我们的未来。   我知道她比我大五岁,但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小姑娘,我们之间,没有年龄上的差距。   我也绝不会因为比她小,就让她让着我,我发誓,以后我都听她的,让她当家,家里的事,都让她做主!   对我来说,能遇到萍萍这样的女孩,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我知道我现在说再多山盟海誓都没用,我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不是说空话。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自己。”   说完这些,赵体育又抬眼看了姜鸿宇一眼。   姜鸿宇脸上的表情自然了很多。这时,他伸手,端起桌上的那杯茶,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你知道我跟萍萍从小没有母亲吗?”   “我听萍萍说过。”赵体育赶忙回答。   姜鸿宇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长篇大论的语气说:   “我们的母亲早早就过世了,我爸也因为工作忙,经常跟着工程队到处走,常常不在家。   我跟萍萍从十岁多一点时,就开始自己照顾自己,我们就住在那天你去的那座房子里。   夜里没人的时候,萍萍会问我,说妈妈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留着什么样的头发,和村里的谁比较像。   我就告诉她,说妈妈长的什么样子。   但我不敢告诉她,妈妈和村里的谁比较像。   我知道,一旦我告诉她妈妈和哪个人比较像,她肯定会在心里把那个人认成是妈妈。   但人家不是我们的妈妈,我怕到时候萍萍把人家当成妈妈,但人家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时,萍萍肯定会感到难过。   所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妈妈具体像哪一个人。   但其实,我自己也忘了妈妈的样子,我只是——凭我自己的幻想,给萍萍编造了一个虚幻的形象。   她须要一个可以幻想的,但不能具体的形象,为的是,让她在心里有一个安慰,让她觉得自己也是有妈妈的。”   听到这里,赵体育心里的某根弦突然断了,没有任何征兆地,眼泪从他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太能理解那种没有妈妈的感觉了。   没有妈妈的孩子,在心里永远有一块无法填补的空洞。   只不过,大概赵体育早已习惯了从小无父无母的状态,很少会为自己而感伤。   可是此刻听到姜鸿宇说起姜萍的这段经历时,赵体育内心的情感瞬间崩溃了。   他可怜的萍萍,原来一直靠着哥哥给她编造出来的妈妈形象而支撑着整个童年。   赵体育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疼的滴血是什么滋味。   他真的是心疼到难以呼吸,只能任凭眼泪从眼眶里滚落。   姜鸿宇继续说,声音有些沙哑:“所以,我常常想,这些年,没有一个人能走进她心里,是不是跟这段经历有关。   萍萍不会轻易让一个人走到心里,因为一旦走进心里,就会成为软肋。   我们这个家,经历了很多波折。   小时候没有妈妈,成年以后,因为我高考落榜,她又不得不帮着支撑这个家。   她身上始终有个担子,现在我让她把这个担子卸下来,我告诉她,你可以去谈恋爱,可以去结婚,但她已经习惯了身上的担子,一时卸不下来了。   所以,如果将来有一个人,能走到她心里,能让她卸下肩上的担子,我希望那个人要有始有终,而不是随随便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赵体育抹了把眼泪,想跟姜鸿宇承诺,他一定会永远留在姜萍身边,绝不会离开。   但他喉咙里发哽,说不出一句话。   他长这么大,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   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而且哭的这么凶。   屋子里一时安静的只剩下赵体育哽咽的声音。   过了很久,他才能说话:“我会爱她一辈子,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不会离开她。”   “希望你说到做到。”   姜鸿宇轻飘飘一句话,让赵体育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这次是喜极而泣。   他双手捂脸,无声地让眼泪肆虐。   姜鸿宇再次端起茶杯,喝下大半杯水,然后长出了一口气,重新拿起桌上的那本杂志,又恢复了那副冰冷的语气:   “把眼泪收了,不要在这卖惨,让萍萍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赵体育吭哧两声,松开手,赶紧用袖子擦眼泪。   擦了眼泪,觉得有些丢脸。   他其实,真的从来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刚才不知怎的,一下居然没控制住。   真的是太心疼萍萍这些年的经历了。   一个女孩,从小没有妈妈,跟着哥哥长大。   成年后,因为哥哥疯了,她又顶替父亲出去工作,支撑着整个家,不至于让这个家垮下来。   这些年,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内心有过多少绝望孤独的时刻,只有她自己清楚。   难得的是,她脸上没有留下苦难的影子,仍然是个活泼爱笑的女孩,也从来不在赵体育面前抱怨自己过去的遭遇。   赵体育爱她活泼天真的一面,也尊敬她坚强独立的一面。   过了很久,两人的情绪都平稳了,才起身出了房间。 第553章   大年三十   姜萍正独自站在隔壁房间门口,靠着墙,垂头丧气的,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隔壁房间开了门,赶紧抬头去看那两人。   看见哥哥的表情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冷冰冰的,而赵体育的眼睛却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姜萍立马睁大了眼睛,不知到底发生什么。   刚才也没听到里边发生什么特别大的动静,赵体育为什么会哭?   是挨揍了吗?   想到哥哥会打赵体育,姜萍心里又难过又生气,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最近真的是太好哭了!   姜鸿宇径直走到姜萍面前,看着姜萍流泪的脸,说:   “哭什么,我又没打他——走吧,跟我回家。”   姜萍擦掉了眼泪,不知道两人在屋里那么长时间,究竟说了什么。   她去看赵体育,赵体育朝她露出一抹很勉强的微笑。   姜萍弄不清楚两人到底谈妥了没,怎么都是一副不能琢磨的样子?   姜萍一时间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走在前面的姜鸿宇回过头,说:“走啊,这么大的事,回家跟爸说一声,让爸也高兴高兴。”   姜萍瞬间破涕为笑,十分清脆地答应了一声,朝哥哥追了过去。   兄妹两个朝汽车站走去。   姜萍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哥哥后面,时不时掉两滴眼泪。   姜鸿宇见她哭鼻子,在她头顶挠了两下:“长大了,不能再这么说哭就哭。”   姜萍吸了下鼻子,抬起眼泪望着哥哥,说:“我以为你不喜欢赵体育,我以为你不会答应。”   “我没有不喜欢他,当然,一开始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姜鸿宇的语气突然温柔起来,“你告诉我,他到底哪里打动你了?你不是说过吗,你不想没日没夜地伺候一家子老小,怎么又突然想开了?”   “对啊,赵体育父母双亡,我确实不用伺候他一家老小。”   “--”有道理哦,姜鸿宇把这茬给忘了!   姜萍继续说:“我跟赵体育在一起,我永远是被照顾的那一个,任何事情,只要我说过的,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会帮我去做。而且,我认定他,不光因为他对我好,还因为跟他在一起时,我觉得很踏实。”   姜鸿宇终于无奈笑了:“你成功把我给感动了。”   姜萍也跟着笑了。   姜鸿宇又说:“如果你们一开始直接告诉我,不要拐弯抹角地试探我、接近我,还故意上门献殷勤,我至于今天来找他?”   姜萍委屈道:“我说了我直接告诉你就行了,他非说要从长计议!”   “赵体育这个人,心眼多的不像话!”   “我就说嘛,我哥哥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   姜萍脸上泪痕未干,就笑着挽住姜鸿宇的胳膊,说:   “哥哥真好!”   “再好也没人家姓赵的好。”   “我认识你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兄妹两个终于和好如初,经过了这件事,甚至比从前还亲密。   两人到家之后,姜鸿宇主动把这件事告诉父亲,说萍萍有男朋友了,就是那天到家里来的那个人。   姜山听了以后,立即脸上放光。   闺女的婚姻大事,其实一直是老汉心头的疙瘩,不过他这人不善言表,从来不在姜萍面前催,只在内心干着急。   现在知道闺女终于有了着落了,笑的满脸褶子。   好了,如今儿子复婚,闺女也有了人家,姜山就再没什么好挂虑的。   熬了一辈子,总算儿女都要成家立业。   他这一辈子,没什么大成就,唯独这一双优秀的儿女,算是他平淡人生中的光辉。   笑完以后,又交代:“等过了年,把小子叫到家里来吃顿饭,上回不知道情况,没有好好看,这回一定看仔细了!”   “行,过了年,把他叫来!”   两天以后,就是大年三十。   三十晚上,程雪飞家里无比热闹。   因为这天晚上,她家的十四寸熊猫牌黑白电视在放春节联欢晚会,左邻右舍,甚至住在村头老远地方的人,都跑来看春晚。   刘娥笑呵呵地欢迎每一个到她家蹭电视的人,一点也不嫌烦。   甚至把家里所有的暖水壶都装满热水,让邻居能喝上热水。   程发达虽然表面凶悍,其实内心也是个好客的人。   别人到他家看电视,他虽然会偶尔暴躁,耿言耿语地说两句难听的话,但从来不赶人。   所以,真正了解他的人,只会在表面怕他,内心还是很喜欢他的。   程雪飞家的这台电视机,是当初程雪飞刚搬到县城住时,怕父母在家没人陪着会无聊,特地托那个叫袁顺帮忙买的,顺便帮忙送到家里。   跟电视机一起买的,还有洗衣机。   程雪飞本来还想给父母买台冰箱,但家里实在也没什么值得放到冰箱里的,无非是几个咸菜疙瘩、一碟萝卜干子。   偶尔剩点饭,还有鸡鸭牛等着吃,根本就轮不到冰箱。   说真的,就那两碟咸菜,还不够电费的,老两口肯定也舍不得用,程雪飞就没买。   程雪飞打算等到明年夏天,再给他们买冰箱。   天气热了,才能显出冰箱的作用,估计老两口更容易接受。   自从买下电视机后,他们家每天晚上都有人来看电视,所以虽然姐弟三个经常不在家,但程发达和刘娥老两口一点也不会寂寞,反而比从前还热闹。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他们家堂屋几乎围了一屋子人。   有来唠嗑下棋的,有来喝茶的,有来听收音机的。   甚至有的,把家里的面和馅端过来,一块在程雪飞家包饺子。   边包饺子边看春晚。   这一年的春晚,虽然后来被称为史上最失败的一届春晚,但对于从来没看过这种联欢节目的程家村村民来说,仍然看的津津有味。   这届春晚,不但有美.国的一位市长登台献唱,还有好几名港岛歌手也登台唱了几部电视剧的主题曲。   其中正好有《万水千山总是情》和《霍元甲》的主题曲。   这两部电视剧,是今年以及明年的大热门。   春晚一过,估计着两部电视剧,会重新火起来。   程雪飞的录像厅正好有这两部电视剧的录像带。到时候,借着这股东风,录像厅又能赚一波热钱。 第554章   小丑竟是他自己   春晚看到凌晨。   凌晨一过,大家都各自散去,回家放鞭炮了。   程雪飞一家七口都跑到外屋门口。   程春生用竹竿挑起一挂鞭炮,程立夏点了根香,用香把鞭炮的信子点燃,点好了快步跑到墙根躲着。   竹竿下随即炸出一串急促又欢快的爆炸声,家玉家宝捂着耳朵,随着鞭炮声又蹦又跳又叫。   鞭炮炸完,空气里满是硫磺和硝酸的气味。   这就是过年的味道。   鞭炮声断断续续,一直到下半夜两点,才暂时收兵。   看过春晚,放完鞭炮,程雪飞带着孩子回屋睡觉。   第二天早上大年初一,又早起去给人拜年。   也有家里的一些小辈,来给程雪飞拜年。   而且,村里的大人都知道程雪飞是个有钱的主,暗戳戳地支使自家孩子来讨点好处,很多远的拉不上关系的后辈,也结伴过来讨要压岁钱。   要个一分两分的,买几块糖解解馋也是好的。   刘娥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提前换好零钱,往程雪飞口袋里塞了一大把镍币,有一分的,两分的,还有五分的。   不管谁家孩子来了,认不认识,只要说句吉利话,程雪飞就发一个,图个乐趣。   一直闹腾到大年初二。   程雪飞预感到姜鸿宇会在大年初二到她家来,连刘娥也有这种预感。   所以这一天,刘娥特地没有去走亲戚,留在家里,等着招待姜鸿宇。   让全家人没想到的是,姜鸿宇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把姜萍也带来了,这让全家人惊喜不已。   连一向板着脸的程发达,也对姜萍露出了不是很明显的笑容。   姜萍这是第一次到他们家来,因此一进来除了叫人,还在观察他们家的房屋和摆设。   嫂子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万元户,家里的生活条件绝对是全村第一了!   说是全乡镇第一都不过分!   程立夏一开始也欢欢喜喜地挤在人群里招呼姜萍。   可是,在看到姜萍胸前戴着的那枚银质小鸟胸针时,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疑惑。   咦,这枚胸针,好像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   赵体育略一细想,脑中立马浮现出和赵体育在申城的百货大楼里的情形。   这枚胸针,居然和赵体育买的那枚一模一样!   可也真巧了!   原来,老家这边也能买到和申城一模一样的货。   兄妹两个欢欢喜喜地来了以后,程雪飞从两人的脸色就看出来,赵体育已经通过姜鸿宇的考验了。   程雪飞这几天一直在家,不知道姜鸿宇见过赵体育的事。   也不知道姜鸿宇是如何突然想开的。   等到身边没人时,程雪飞和姜萍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姜萍拉着程雪飞的手,就像和闺蜜分享自己的小秘密似的说道:   “嫂子,我跟赵体育的事,我爸和我哥都同意了。”   程雪飞努力表现出一种惊讶的样子:“啊,是吗,你跟赵体育?”   姜萍笑着说:“嫂子,你别装了,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程雪飞脸色颇有些尴尬,自我检讨,难道是最近演技退步了?所以才被姜萍一语戳破。   程雪飞自我解嘲地笑笑:“好,恭喜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争取明年生个大胖小子!”   姜萍的脸腾的红了,嗔怪道:“嫂子你别胡说,还早着呢!倒是你,要不是现在实行计划生育,你跟我哥可以再给家玉家宝生个弟弟妹妹。”   程雪飞苦笑着摇头:“算了算了,我没勇气再去生一个!”   姑嫂两人在这边说着悄悄话。   另一边,程立夏仍在琢磨那枚胸针。   可是怎么也琢磨不透。   程春生见他心不在焉的,问他在想什么。   程立夏就把那枚胸针的情况告诉程春生。   程春生不可置信地瞪着哥哥,发出了振聋发聩的一声惊问:   “哥,你是不是我妈从沟里捡来的?你怎么这么笨!”   程立夏无缘无故被亲弟弟骂,心里老大不爽:“你别人身攻击,我跟你说正经的。”   程春生有些气急败坏,不知怎么跟这个榆木脑袋沟通,激动了半天才说:   “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些什么,难道你想象不到,萍姐的胸针,就是赵大哥送的吗!”   程立夏一头雾水:“不可能吧?赵体育跟我说,他买了胸针是送给他对象的。”   程春生脖子一抻,差点气昏过去。   这要不是自己亲哥,程春生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笨成这样,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赵体育口中的对象,就是姜萍啊!!”他已经急的直呼其名了。   “不可能吧?”   程春生朝天翻了个白眼:“出门别说你是我哥——要脸,丢不起这个人。”   程春生要走。   程立夏拽着弟弟,不让他走:“赵体育跟姐夫的妹妹,怎么可能走到一起,这完全没可能啊!”   “行了,别说了,不说话,你看着还像个聪明人,一说话就暴露了。”   程立夏脑子彻底糊涂了。   他不得不放开程春生,让程春生走了,然后就一个人在那琢磨,越想越觉得程春生的话有道理。   他三番五次问赵体育,问对象究竟是谁,干嘛弄的神神秘秘的。   赵体育就是打死不说。   程立夏还一直纳闷,有什么不能说的?   看来,就是因为这个!   但程立夏还是从内心不肯接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赵体育明明是跟他同龄的,只比他大半年。现在,这小子,不但谈起了恋爱,谈恋爱的对象,居然还是姜鸿宇的亲妹妹!   程立夏觉得他有了惊天大发现,像发现了全新的物理公式一样激动。   他再看姜萍时,那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特意等姐姐身边没人的时候,把这个发现告诉姐姐。   程雪飞表现的一脸诧异,可是这种诧异,好像在说:你怎么才知道!我们大家伙全都知道了,就剩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程立夏突然十分挫败。   姐姐知道了,代表着姐夫也知道了。   而且,就连程春生这个中考只考了一百多分的人,也能立马猜出赵体育和姜萍的关系。   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子,他真的突然怀疑起自己的智商了。 第555章   你个神经病,跑我家里撒疯   到了中午,刘娥好酒好肉地招待了一场。   吃完饭,姜鸿宇和程雪飞才有机会单独说会悄悄话。   程雪飞笑着问他:“怎么了,我们的姜同志,怎么突然改变想法,同意他们两个了?”   姜鸿宇盯着她,无奈道:“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我明明很好说话的,为什么你们总把我想的那么坏?”   “是是是,是我们的错,我们误解你了,我们的姜鸿宇同志是个大好人!”才怪!   姜鸿宇不理程雪飞的揶揄,说出他内心的想法:“这两个人,应该是真心相爱,至少现阶段,是真心相爱的。萍萍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我没有理由阻止,我也希望她能找到可以依靠的人,希望她下半生能幸福,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   “说的我也好想有你这样的哥哥!”程雪飞忍不住撒娇。   姜鸿宇给了程雪飞一个脑瓜崩:“不,你永远是我媳妇儿,别妄想别的了!”   姜鸿宇又告诉程雪飞:“后天初四,我打算正式请赵体育但家里吃顿饭,算正式见面。”   “好!这个好!”程雪飞忍不住称赞,“要不,那天我带两个孩子也回去吧?”   姜鸿宇眼睛一亮:“你也去?”   “嗯,咱们领了结婚证,好歹我也算是你正儿八经的媳妇儿了,过了个年,也没去见老人一趟,说不过去,不如就趁后天赵体育去的时候,我也一块去凑个热闹吧?”   自申城回来后,姜鸿宇三天两头往她家跑,礼尚往来,将心比心,她确实应该回河西村,到公公面前去露个脸。   姜鸿宇听说程雪飞要带着孩子一块回去,高兴的不得了,这媳妇太通情达理、太会做人了!   到了下午,太阳偏西,姜鸿宇和姜萍告辞回家去了。   临走时,姜鸿宇把程立夏叫来,给他吩咐了个任务,让他去赵体育家里通知一下,叫赵体育初四到家里来一趟,吃个饭,算正式见面。   程立夏得到这个光荣的任务后,等姜鸿宇前脚一走,他后脚就骑了自行车,直奔赵体育家去了。   赵家村离他们不算远,骑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到了赵体育家,见了赵体育,程立夏直接来了一记锁喉,像挟持人质似的,用胳膊勒紧了赵体育的脖子。   赵体育大骂:“你个神经病,大过年跑我家里来撒疯!”   程立夏加大力气:“行啊,赵体育,你瞒的铁桶似的,别人都知道了,就不告诉我,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你太不仗义了!”   赵体育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就猜出姜萍的事败露了。   赵体育笑道:“你都知道了?”   “你废话!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凭什么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赵体育一边笑着,一边试图推开程立夏的胳膊:“不想瞒你的,但我怕告诉你以后,你会走漏消息,你这人,就算嘴上不说,行动上也会表现出来,你姐姐姐夫那么聪明,他们立马就看出来了,到时候反而坏了我的事。”   “你这么不信任我!”   “不是不是,你松手,咳咳,松手!我跟你叫大哥行不行?!”   在赵体育快断气时,程立夏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臂:   “难怪在申城时,厚着脸皮要改口叫哥,原来那时候就没安好心!行了,我现在改口叫姐夫了,你这下名正言顺地叫哥了!”   赵体育诙谐地笑笑,一脸欠揍的得意。   程立夏消了火,把姜鸿宇要他传达的意思说了:“我姐夫说,要你后天到他家吃个饭,算正式见面。”   赵体育不敢置信:“他真这么说的?”   “你可以不信。”   “信,你告诉我的,我怎么会不信?!”   赵体育激动的一蹦三尺高。   他终于熬到“登堂入室”的机会了!   等程立夏走了以后,赵体育这才把他在外面谈了个对象的事告诉大爷大娘,还有三叔。   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全都不敢相信:   就这个,才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刚出去工作半年,居然自己就把对象的事给搞定了!   而且,对象还是鼎鼎大名的姜鸿宇的亲妹妹!   怎么觉得赵体育这孩子在说胡话呢?   那姜鸿宇的妹妹,指不定多少人盯着呢,人家妥妥一白天鹅,怎么就让你这蛤蟆吃着了?   但赵体育说的信誓旦旦,还说后天就要正式到他们家去了,问大爷大娘,该注意点什么。   于是,全家老少,一起上阵,纷纷给他出谋划策,告诉他该注意什么。   家里的弟弟妹妹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给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也跟着瞎激动。   第二天,赵体育特拿出全部家底,四处走访,淘了几样最贵重的礼物。   两瓶五粮液,两盒干海参,一根看起来挺像样的老山参,还有其他几样看起来比较上档次的礼物。   买这些东西,虽然花光了全部家底,但是他高兴!   反正过不多久,工资就又来了,不愁没钱花。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穿上干净整齐的新衣服,骑着能借来的最好的自行车,去了姜家。   上一次去姜家,心里是忐忑的。   这一次,却是理直气壮,一点也不畏怯。   而且,这次的待遇也比上次的待遇好太多了。   这一次,他身份转变,成了姜家的“新女婿”,就不用他下手干活了,坐在堂屋,安心当他的“座上宾”。   姜山也比上次热情多了,还对赵体育露出了十分拘谨的笑容。   一双苍老的眼睛,不住地打量他,让赵体育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他自小没有父母,现在总算有了老丈人,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了父亲一样。   不仅有了父亲,还有了一大家子亲人。   连带着,跟程立夏这个老同学也成了亲戚。   赵体育心里欢喜,姜山看着赵体育,也觉得喜欢。   老人家一辈子看过很多人,对识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他自信这双眼能大概看出一个人的好坏。   赵体育个头中等,身材匀称,一看就是个结实的小伙子。   结实的小伙子好,姜山就喜欢这种结结实实的。   而且,小伙子眼神活泛,看着挺聪明的,又不会过度圆滑,应该没那么多坏心眼,是个踏实本分、能过日子的。   找女婿,可不就得找这样的吗?   当然,最主要的是,闺女喜欢。   因此姜山越看越满意。 第556章   回家了   姜鸿宇见老父亲对待赵体育,比对自己亲儿子还亲,心里就纳闷,都是当人家女婿的,凭什么赵体育就能得到自己老丈人的喜欢?   而自己,挨了多少白眼,才把程雪飞娶到手。   直到如今,两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程老三看他的眼神,仍然跟看贼似的。   赵体育到了不多久,程雪飞带着两个孩子也到了,还有程立夏也跟了过来。   平日里冷清的连个鸟叫都稀罕的小土院子,突然变得热闹非凡。   这天中午的饭菜,照旧是姜鸿宇掌勺,程雪飞负责烧火和打下手。   现在,程雪飞是这家土院子的儿媳妇了,这些活,都成了她该干的。   夫妻两个在灶房忙着做饭,姜山去挑水、帮忙搬柴禾。   姜萍就在堂屋招待赵体育和程立夏。   程立夏坐在门内的一张小板凳上,晒着外面照进来的太阳,望着赵体育和姜萍眉来眼去、你侬我侬的,觉得又惊奇又郁闷。   惊奇的是,这两个人,居然真的成了一对?   郁闷的是,大家同窗这么多年,为何你赵体育一枝独秀?   不但把人家洋气漂亮的办公室女职工追到手了,还瞒的跟铁桶似的?   又想起那天在幼儿园,赵体育和姜萍一起带孩子出去买糖,当时赵体育解释说,怕姜萍出门迷路,特意去给姜萍带路的。   哼哼,迷的怕不是心路吧?   赵体育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脸色闷闷的,突然想起什么,说:   “对了,程立夏,跟你正式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姜萍。”   姜萍红着脸笑了。   此时,即便程立夏脾气再好,也气的胃抽筋:   重色轻友的狗东西,我稀得你给我介绍,我认识她,比你认识她更早!   到了中午,饭菜做好,摆上桌。   一张小小的饭桌,摆的满满当当,连放饭碗的地方都没了。   满桌的人,更是挤的腿挨着腿,没有一点空隙。   姜山看着儿子闺女如今都家庭圆满,嘴角一直没下来过,始终微微扬起。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这样开心过了。   老汉从小到大,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自幼随母亲讨饭来到河西村,白手起家。   一路走到今天,没想到还能看到这大团圆的局面,不由得感慨,人生路上,不知会在哪里出现转折。   这么难得的时刻,程雪飞当然不能错过了拍照的机会。   她让程立夏帮忙,在堂屋门口拍了张十分传统的全家福。   照片上,姜山坐着,腿上抱着家玉和家宝。   姜鸿宇、程雪飞、姜萍、赵体育就站在姜山身后。   这是他们第一张全家福。   乡下的新年,一直要到出了正月才算正式结束。   出了正月,大地解冻,春意复苏,又要开始一年的农事,才算真正过完年。   但对程雪飞、姜鸿宇他们来说,他们已经开始筹划各自的前程了。   初四吃过团圆饭以后,赵体育和姜萍就返回临河县,开始了这一年的工作。   赵体育先让姜萍熟悉这边的财务,然后慢慢地全权交给她打理。   自己好腾出时间,再和葛英雄去开辟新的市场。   光是这些录像厅之间的人员和录像带调配,还有各种宣传工作,以及幼儿园的招生,就够忙的了。   赵体育和姜萍开始工作时,程雪飞和姜鸿宇,也在准备着带孩子回申城的事。   程春生知道姐姐在申城分配到了住房,嚷嚷也要亲自去看看。   程雪飞被缠的没办法,只好答应,到时候带程春生一道去看看,在那住几天,新鲜新鲜,然后再赶程春生回来。   最后几天,程雪飞把家里和乡里、县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就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家,去申城。   这一走,要一整年不能回家,所以也很不舍。   父母只知道她要到申城上班,还不知道她未来一年要走几万里路程到野外工作,就叮嘱她,过几个月回家一趟,回家看看。   程雪飞当然不可能中途跑回家,但也没有说明,只说到时候会写信回家,让他们在家好好照顾自己,有了困难别硬撑,该找人帮忙找人帮忙。   在村里就找左邻右舍和村支书程军。   在乡里就找黄博华。   到了县里,就找赵体育或者葛英雄。   不过,程发达和刘娥都是本分朴实的农民,在家种地养牛,每天跟锄头铁锹打交道,最多就是到乡里办个事,应该还不至于找到县里。   处理完其他琐事,程雪飞和姜鸿宇又去了乡里找黄博华,跟黄博华喝了顿告别酒。   这次喝酒,不像上次那么伤感,都欢欢喜喜的,毕竟人家有了个好前程,应该替人家高兴嘛。   喝完酒,正月初八这一天,在别人家还在忙着走亲访友时,程雪飞腰里装了两万块钱巨款,和姜鸿宇、程立夏、程春生,还有家玉家宝,一行六人,从家里出发,坐火车去申城。   初八的火车已经很挤了,好在他们人多阵仗大,一路互相照应,丝毫不觉得路程艰难,反而因为大家抱团上路,觉得十分热闹温馨。   一路上,程春生央求姐姐,也把他带到申城去吧,他可以到申城上电大。   申城的电大,肯定比他们小小的临河县更好吧?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能到大城市去,谁还留在小地方啊!   程雪飞冷笑,小伙子还挺有头脑,也知道要去大地方找机会。   程雪飞当然不会打击年轻人的斗志,她答应程春生,等一年后,她工作回来,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到申城上学。   但有一点,程春生必须好好学习,把文化课学好了,才有机会到申城来。   否则,哪怕求爷爷告奶奶地走后门,也只能是热脸贴冷屁股。   关系再硬,也不如自身条件硬。   程春生得到姐姐的答复,高兴的差点把火车车皮顶个窟窿。   他发誓一定好好学习!要到大城市去!   老天爷给了他一条金灿灿的大腿,他可得抱住了。   六个人一路晃荡,在申城下了火车,又坐车来到了隆昌公寓。   从到了楼下,兄弟两个就惊叹连连。   他们眼不瞎,知道这块地段有多好,这是城区中的城区,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   能在这个地方有套楼房,那是许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   等上了楼,看见楼梯和过道上,都贴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打扫的干干净净,楼道里也没那么吵闹,安安静静的,更体现了这栋楼的气质。   开门,进家。   大人孩子一片惊呼。   程雪飞让他们换上拖鞋,兄弟两个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在房间里里外外转悠。   家玉家宝高兴地跑到沙发上蹦跳打闹。   程雪飞让他们各自收拾好行李,她去厨房烧水。   烧了热水,泡了壶红茶,一家人坐在餐桌边喝茶,程雪飞才觉得终于到家了。   以前每次来申城,对她来说,是到外地去。   现在来申城,是回家了。 第557章   偶遇班主任   程雪飞喝了壶热茶,简单休息了下,准备出门买菜。   之前图省事,总是到外面吃饭。   可现在全家都来了,要开始正经过日子了。再顿顿跑到外面吃,有点不像话。   再说了,饭店里的菜,也不一定有姜鸿宇做好吃。   正好姜鸿宇想趁机想跟程雪飞单独相处一小会儿,也主动陪她出门买菜。   在老家那么长时间,两个人就没有个好好亲热的机会。   姜鸿宇每天看得见,吃不着,心里就像有根狗尾巴草在不停挠他似的。   程雪飞知道他什么德性,肯定急的要命,所以一出门,就大大方方地挽起了他的手。   现在他们也是有红本本的正经夫妻了,在大街上拉手,也拉的理直气壮。   两人十指紧扣,来到家附近的露天菜市场。   因为刚过完年,菜市场还没完全开市,只有零星几个摊子,而且有的已经开始收摊了。   两人怕去晚了什么都买不到,分头去买东西。   程雪飞把她在粮食局新办理的粮本拿给姜鸿宇,让他负责买粮油调料。   粮本上有他们母子三个人的供应粮,加在一起大概有粮食五十斤,食用油一斤半,还有其他消费品。   程雪飞觉得,粮本上除了五十斤粮食足够他们一家人吃,食用油什么的肯定不够。   不过没关系,现在物资丰富,粮油食品市场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严格了。   现在只要有钱,就有办法买到想买的东西。   姜鸿宇去买粮油时,程雪飞去买肉菜。   没什么好挑的,有什么就买什么,多买点,反正天气还冷,放两三天不会坏。   看到鱼去买鱼,看到肉就买肉,看到青菜买青菜。   南方的菜蔬确实比北方的种类多。   在北方,冬天基本上就是萝卜和大白菜,几乎每天都离不开这两样。   但在南方冬天,尤其是申城这样的大城市,居然能见着几样大棚里种出来的绿叶菜,程雪飞当然得多买点。   路过一个卖咸水鸭的摊子,看见用铁丝吊起来的咸水鸭表皮嫩黄,看着挺有食欲,问了价钱,三块钱一只,就让卖咸水鸭的帮忙剁一整只。   正剁着鸭肉,姜鸿宇拎着一只布口袋和一个网兜找了过来。   布口袋装着大米,大概有十斤那么多,网兜里是各种调料。   走到近前,说:“现在还没开市,东西买不齐,先凑合用吧。”   姜鸿宇说完话,卖咸水鸭的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举着刀,悬在半空中,怔了一下,抬起头来,望向刚刚说话的姜鸿宇。   姜鸿宇发觉卖鸭子的人在看自己,也朝那人看去。   两人一对视,都懵了。   “方老师?!”   “姜鸿宇?!”   这个卖咸水鸭的人,居然就是姜鸿宇的班主任:方振!   两人尴尬对视,方振手里的刀久久没有落下。   姜鸿宇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沉默。   谁能想到,自己的班主任,居然在偷偷卖咸水鸭?   还被自己给遇到了!   不怪他刚才没认出来,方振老师,平日里一直是那种文人打扮,穿一身洗的发白的中山装。   而面前的方振老师,完全就是个市井商贩的形象。   他没有贬低商贩的意思,实在是,方振老师现在穿一件蓝布大褂,戴着两只油乎乎的黑色套袖,头上戴着顶破了边的毡帽,脸上泛着油光。   怎么看,都跟那个做学问的大学老师不符。   方振其实比姜鸿宇还郁闷,想卖咸水鸭挣点外快,谁能想到会遇到自己的学生!   关键是,这学生不是别人,是他的班长!   平时方振把所有能推的班务,都推给姜鸿宇,为的就是多抽出点时间去卤咸水鸭,多赚点钱。   这下好了,班长已经知道他在背后搞什么名堂了。   啊,社死现场!   程雪飞看清楚了状况,她也觉得场面有点尴尬。   这让她突然想到了上一世看过的一部美剧,一个老师在课堂上批评自己的学生不用心学习。   放学后,这个老师到汽修厂兼职,老板让他出去洗车,这个老师拿着毛巾准备擦车,却发现,车主居然就是自己在课堂上批评过的那个学生。   学生看见自己老师居然落魄到在这洗车,可算逮着机会报复了,对老师一顿冷嘲热讽、言语打击,亲眼看着自己的老师给自己洗完车,然后得意洋洋地开车离开。   程雪飞还以为,这种桥段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   没想到,现实里,真的会发生这种事!   只不过,姜鸿宇绝不是美剧里的那个学生。   空旷的菜市场,霎时间气氛凝滞。   程雪飞率先打破沉默,笑着说:“原来是老师啊,方老师你好。”   方振这才把手里的刀落到案板上,脸色微红地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   “姜鸿宇,这是——”   姜鸿宇回过神来,介绍道:“方老师,这是我爱人,小程。”   “哦……”方振笑笑,“原来是你爱人。”   对当老师的来说,虽然自己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单身,但也有个别的,上大学时已经结过婚了。   姜鸿宇年纪也不小了,结婚很正常,一点不奇怪。   方振又问:“你住在附近吗?”   “嗯,我现在住在隆昌公寓,离这不远。”姜鸿宇记得,他已经跟方老师说过了。   但方振仍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问:“你真的住在隆昌公寓?”   “对——”   方振眼冒精光:   原来这个学生不说吹牛,也没有搞错地名,他真的住在隆昌公寓!   方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出了内心的不信任,脸上又多出一层尴尬。   他连忙低头,重新抬起剁刀:“咸水鸭马上就好!”   方振再次“砰砰砰”地去剁咸水鸭,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节奏。   咸水鸭剁好,包在一张旧报纸里。   程雪飞一看方振用报纸包咸水鸭,很想阻止。   报纸上都是铅字,铅是重金属,沾在咸水鸭上,还怎么吃啊?   所以程雪飞从来不让人用报纸包吃的东西,尤其是像咸水鸭这样的熟食,每次看到都会阻止。   可是,可是这是姜鸿宇的老师,程雪飞很难开这个口。   犹豫着,方振已经把咸水鸭包好了。   程雪飞掏钱。   “不要钱了,送给你们尝尝!”   “这怎么行呢,你也是要成本的,我们怎么能白吃?”程雪飞坚持把三块钱放到案板旁边。   “下次再给,这次就免了!”方振拿着钱要塞给程雪飞。   程雪飞已经抱着咸水鸭转身跑开了:“方老师,你就别客气了,再会,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   姜鸿宇见形势不好,说了句“方老师,我先走了”,扭头朝程雪飞追了过去。   两人并肩走出菜市场,约摸方振看不见他们了,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程雪飞感慨道:“连大学教师都要出来摆摊卖咸水鸭,可真不容易啊!” 第558章   市场经济or计划经济?   姜鸿宇问:   “这一只咸水鸭多少钱?”   “三块。”   姜鸿宇沉吟一声,边走边分析:“咸水鸭一只要三块,但方老师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和补贴,我猜大概在六十左右。也就是说,他一个月工资,只够买二十只咸水鸭!”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说实话,如果放在前几年,一个月六十块钱工资,足够养活一家人。   但最近一两年,物价涨的厉害,想要靠这点钱养活全家,很难。   尤其是那些体制内的铁饭碗,外表看着光鲜,其实很多人的日子都过的很紧巴。   反而是那些放下脸面,出来摆摊的,能过的相对滋润一点。   像班主任方振这样,也许他卖一个星期的咸水鸭,比他在大学教书一个月的工资都高!   程雪飞心里清楚,姜鸿宇有那种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情怀,他很难接受一个大学老师,居然要靠摆摊卖咸水鸭来养家,所以劝慰道:   “放心吧,这只是经济制度转型时期的阵痛,避免不掉的,但我们国家不会一直这样,等过几年,会慢慢回归正常。”   “你有过研究吗?”姜鸿宇听程雪飞说的这么专业,也是有些意外。   程雪飞知道,姜鸿宇现在的大学课程,有研究当前经济问题的课题,两个人在信里提过,但一直没有深说。   现在路上有时间,不妨多说几句:“这几十年,国家一直实行计划经济,大到钢铁煤炭,小到针头线脑,生产多少,定价多少,全靠国家说了算。   但是国家这么大,各地实际情况不同,有时候政令下达的速度,跟不上实际需求变化的速度。   因此,在改革开放之前,国家经济,其实已经濒临崩溃。   所以现在要改革开放,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放开部分市场经济。   市场经济,由市场做主导,对市场的反应最灵敏。   在市场经济里,一样东西,卖不出去,自然就没人去生产了。   如果市场上缺这种货,自然会有人抓准商机,去生产。   所以,市场经济比计划经济更灵活。   该生产什么,市场说了算,而不是计划说了算。   这就是市场经济的优越性,能调动每个人的积极性,创造更大的财富。   领导也意识到,计划经济不会让国家更强大,所以逐渐开放市场经济。   但是这两种经济体制是截然相反的,让他们同时并存,必定会导致冲突和混乱,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渡。   在这过渡期间,有一部分人受到严重影响,就比如那位方老师。   但也有一部分胆子大、头脑灵活的,能乱中取胜,大发横财。   也许,那位方老师,今天卖咸水鸭,可能卖着卖着,生意做大了,心一狠,把大学老师的工作辞了,专门做咸水鸭,也能做成企业老总?   不过,谁也说不准,他是继续教书育人更有前途,还是卖咸水鸭更有前途,你觉得呢?”   程雪飞最后这个问题,把姜鸿宇问住了。   姜鸿宇也很难回答。   凭他脑子里的那点残缺不全的经验,对这个国家即将发生的巨大变化一头雾水。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刚才程雪飞对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对比言论,非常精辟独到。   而且一针见血。   比教科书上写的更精准、更深刻。   当真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姜鸿宇今年上半年的主要课题,就是讨论国家目前经济困境,包括国有企业的改革问题。   他为此看了大量报纸,也听过很多讲座。   但众说纷纭,姜鸿宇很难在各种杂音里找出经济问题的症结。   毕竟,十亿人口,没有一个人能旁观者清地从整个大局看清楚历史发展走向。   连领导也在摸着石头过河。   普通人就更看不清当前的局势。   程雪飞说的这些,却能以旁观者的眼光冷静分析。   姜鸿宇觉得,原来自己媳妇儿是个宝藏啊!   于是追问道:“那你说,以后政策还会变吗?会继续放开市场经济,还是会收缩市场经济?”   程雪飞回答:“如果前几年,你问我这个问题,我真不好回答你。但现在已经是八五年了,这种情况会减少。”   “确定吗?”姜鸿宇问。   程雪飞十分笃定:“确定……”   姜鸿宇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头顶的乌云瞬间散开,在他面前展现出了朗朗乾坤。   他今年上半年的课题研究有方向了。   两人一路走着说着,回到了家。   到家后,就不再谈论经济上的问题,把他们的关注点,从宏观问题,转移到了今天要吃的午饭上。   姜鸿宇知道这姐弟三个都不怎么会做饭,主动系上围裙,进入“家庭煮夫”的角色。   程雪飞见他那么主动,自己也不好心安理得的吃现成的,就派了“我方”的程春生,到厨房帮忙打下手。   程春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不乐意去动身,嘴炮十级地说:   “要是这里有锅灶,我帮忙烧个火就算了,有现成的液化气,也不用烧火,我帮不上忙。再说,哪有男人学做饭的?人家会说我没出息的!”   程雪飞赶紧朝程春生使了个眼色。   程春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男人做饭没出息?那姜鸿宇做饭呢?这么说,不是戳老虎屁股吗!   他怯怯地抬眼朝厨房看了一眼,只见姜鸿宇正站在厨房门口,拎着菜刀,两眼冒冷气地瞪他。 第559章   买家电   程春生顿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好好好,我学,我学!!”   这时,程立夏从次卧走出来,说:“姐夫,我跟你一块做饭吧?”   程春生求之不得!真是亲哥,不是捡的!   可姜鸿宇冷道:“不,就让春生来。”   程春生忍不住偷偷地翻白眼:   都是叫姐夫的,这偏心眼偏的也太明显了!   我肯定是全村最卑微的小舅子了!   程春生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厨房,帮着刷锅、淘米、摘菜、洗菜,别说,干的有模有样,不是那种笨手笨脚的人。   姜鸿宇掩饰住了自己眼底的满意,等程春生一切准备好了,再打开煤气灶,上锅炒菜。   炒菜的时候也不让程春生走,就让他在旁边看着。   不一会儿,饭菜都出来了,一份红烧鱼,一份香菇油菜,又做了个发菜蛋花汤,还有买的咸水鸭。   因为咸水鸭用报纸包过了,程雪飞担心给孩子吃了会铅中毒,就用流动的温水洗了几块鸭肉,专门给孩子吃。   其他人,该怎么吃怎么吃吧,反正全国都用报纸包吃的东西。   大不了多吃点水果,水果有助于代谢体内的重金属,尤其是铅。   一顿热腾腾的午饭吃下去,肚子饱了,人也舒坦了。   程雪飞回味着咸水鸭的味道,确实不错,肉质鲜美,咸淡适中,大概方老师真的有什么独家秘方吧。   吃完午饭,程雪飞收拾碗筷,其他人都躺到沙发上休息。   等打扫完卫生,程雪飞想回屋躺一下,下午还有事情要做,她得休息休息。   谁知刚和衣躺下,姜鸿宇就悄声跟了过来,顺手把门关上。   他一关门,程雪飞立马警觉。   这狗男人,属泰迪的吧?   姜鸿宇悄步走到床边,脸上挂着微笑。   程雪飞往后一缩,低声央求:“让我睡个午觉,我下午还要出门。”   姜鸿宇已经在床上半躺下来:“睡吧,我抱着你睡。”   “外边有人!”程雪飞小声却严肃地警告。   “我知道,我又不干别的。”姜鸿宇死皮赖脸,伸过手臂,要去抱她。   程雪飞一骨碌爬起来,屁股坐到脚后跟上,恳求:   “就让我眯一小会儿吧?”   “我抱着你眯。”   “不要,万一有人进来,影响不好。”   “立夏是不会进来的,春生要是敢进来,我就从窗户把他扔下去。”   程雪飞苦笑,继续央求:“你还是出去吧?”   姜鸿宇终于不耐烦了,伸长手臂,抓着程雪飞就往自己怀里拉。   程雪飞直接摔进姜鸿宇结实的胸膛里,两颗C差点给她压成两颗A。   姜鸿宇用手臂箍住她:“睡吧……”   程雪飞忍着胸痛,说:“这样不好,立夏和春生都长大了,在他们面前注意点。”   “别替他们操心,赶紧睡。”   “那你别乱动。”   “亲一下,不乱动。”   程雪飞只好仰起头,亲了姜鸿宇一下。   唇上的触觉让她心头麻麻的,她不敢多想,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躺在姜鸿宇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眼皮很快阖上了。   这一觉只睡了十五分钟,但睡的深沉香甜,醒来时,神清气爽。   她起身,把姜鸿宇叫醒。   两个人走出卧室,就发现程立夏程春生两兄弟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偷偷看着他们。   好像他们在卧室里干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程雪飞很想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两个崽子:   别误会,我们什么都没干,只是简简单单睡了个觉。   字面意义上的睡觉!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下仰躺在沙发里的程春生,让兄弟两个跟她出去买家电。   买东西的事程春生愿意干。   跟姐姐一块买东西,姐姐花钱不眨眼,光看着就特别爽!   程雪飞留姜鸿宇在家看孩子,她带着两兄弟出门。   来到专门卖家电的商场,花两千四百块钱,买了台十八寸的金星牌彩色电视机。   又买了一台小天鹅洗衣机,花了三百九十快。   还买了一台万宝牌冰箱。   顺带着买了个半导体双喇叭收音机,三盒流行音乐磁带。   大小四样家电,齐活了!   买好家电,到商场门口,找了那种专门运送家具家电的平板车,送到家里,一一摆放好。   然后就开始鼓捣家电。   程春生鼓捣电视机。   姜鸿宇照着说明书鼓捣洗衣机和电冰箱。   等姜鸿宇弄明白这两样家电时,程春生也调好天线,找到申城电视台的频道。   只可惜是个大圆球。   不过,是彩色的圆球!   家玉家宝头一回见到电视机上有色彩,忍不住在电视机前欢呼:   “是彩色的!”   程春生很得意地换着频道,说:“彩色电视机,当然是彩色的,一会儿里边的人也是彩的,怎么样,小舅厉不厉害?”   “厉害!小舅最厉害!”   等到大概五点多的时候,彩色大圆球消失了,出现了开机视频,然后放了两则广告。   一个是猪饲料广告,一个是杀虫剂广告。   广告上的人和猪,还有一个个卡通形象的害虫,全是彩的,可把家玉家宝高兴坏了。   广告放完,开始放动画片。   动画片居然是《黑猫警长》!   原来《黑猫警长》这么早就面世了。   家玉家宝看到动画片出来,开心的躺在沙发上打滚。   于是,一家人就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四个大人挤坐在一起,两个孩子就横在大人身上。   一部动画片也看的有滋有味。   动画片完了,是新闻联播,他们接着看新闻联播,程雪飞去厨房做晚饭。   晚饭是青菜鸡蛋挂面,还有中午剩下的咸水鸭。   吃过晚饭,正好到了放电视连续剧的时候,其他人看电视剧,姜鸿宇回屋写文章。   他今天听到程雪飞那一番言论,受到启发,对当前的经济形势有了更清晰准确的了解,平时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也豁然开朗,正好趁着还没忘,写篇关于当前经济问题的文章。   一落笔,如有神助,思路清晰,写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望着满满四页稿纸,重头看了一遍,非常满意,又稍微修改了一下。   到时候这篇稿子可以投在校报上。   他已经在校报和其他报纸杂志上发过几篇文章,还收到过几笔不错的稿费。   所以,在学校里,姜鸿宇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笔杆子。   班里要写什么材料,也是他执笔。   写完改完,把稿子放进抽屉,看了下腕表,已经九点了。   他会心一笑,夜生活要开始了。   姜鸿宇走出去,见大姐弟三个和小姐弟两个,仍挤在沙发上,五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   电视上放的正好是当年非常火的一部国产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   “睡觉了……”   ——没人理他。   姜鸿宇见状,径直走到电视机旁边。   姐弟几个这才看见他。   见他要关电视,程春生慌忙开口:“别——”   但已经晚了,电视已经被关了。   “九点了,睡觉。” 第560章   滚回屋睡觉去   程雪飞见姜鸿宇发话,知道他那点(龌龊的)心思,要是这时候忤逆了他,绝没好果子吃。   好汉不吃眼前,乖乖领两个崽子去洗刷。   程立夏也很听话,起身回屋,准备歇息。   只有程春生,一心抗拒,满脸讨好:“姐夫,我就再看一会儿嘛,姐夫最好了!”   “姐夫没你想的那么好……”说罢,姜鸿宇拍了拍旁边的收音机,“回屋听收音机去!”   程春生瞧出没有商量的余地,脸上的笑霎时收回去,拎着收音机回屋了。   一家人陆续洗刷好。   程雪飞带两个孩子脱衣上床,孩子在席梦思床垫上蹦蹦跳跳。   等姜鸿宇洗刷好进屋时,挨个把他们塞进被窝,放到最里边靠墙的位置。   然后关了灯,给他们讲故事。   程雪飞就贴在姜鸿宇后背,从背后抱着他的腰,腿缠在他身上。   一边在他身上摸鱼,一边听他讲那些大概是自己瞎编的故事。   姜鸿宇被摸的浑身冒火,嘴里仍然能保持绘声绘色地说他的故事。   讲着讲着,眼看着两个孩皮越来越沉,就要睡了,这时外边客厅突然传来嘁哩喀喳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两个孩子立马又精神了,都瞪大眼睛。   姜鸿宇这回真冒火了,抬起头,想也不想,冲门口喊了一句:   “程春生,给我滚回屋睡觉!”   却听见程立夏弱弱地说:“姐夫,是我——”   听到立夏的声音,姜鸿宇的火气立马又消了,头重新落回枕头上:   “哦,没事,别熬夜,早点睡吧。”   很快,外面动静消失了,门缝里的亮光也熄灭了。   姜鸿宇继续给两个孩子讲故事。   程雪飞抱着姜鸿宇发烫的身体,附在他耳朵后边,柔声抱怨:   “不带你这么偏心的。”   凭什么呀,春生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虽然调皮了点,学习上笨了点,懒了点,有时候欠揍了点,但其他优点多着呢?   比如——比如——   比如,长的好看也算是个优点啊!   凭什么姜鸿宇就那么喜欢程立夏,对程春生总是凶巴巴的?   难道就因为程立夏曾是他的学生?   但是,赵体育也是姜鸿宇的学生,也没见得姜鸿宇有多喜欢赵体育。   如此可见,姜鸿宇就是偏心程立夏,赤果果地偏心!   反正对程雪飞来说,这两个弟弟,她是一样的疼爱,一样的喜欢,就像喜欢自己的两个孩子一样。   手心手背都是肉,没有区别。   姜鸿宇听到程雪飞的抱怨,没有任何回应,继续讲故事。   声音越来越小,语气越来越淡。   过了一会儿,就停止了。   两个小家伙已经呼呼大睡。   姜鸿宇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转过身。   两个人胳膊搂着胳膊,腿缠着腿,扭成了一根麻花。   姜鸿宇嘴巴探进程雪飞的颈窝里,深深浅浅地吻着,程雪飞立马化成了一滩水。   脖子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姜鸿宇故意挑最敏感的地方下手,看来真是着急了。   吻了两下,姜鸿宇掀开被子,怕动起来时,被子跟着来回动弹,会弄醒孩子。   把被子堆放在孩子身边,正好形成一道屏障。   然后,姜鸿宇就急不可耐地开始给程雪飞解衣服,程雪飞配合着,也帮他脱。   小别胜新婚呐。   虽然他们没有小别,在老家时经常见面,但看在眼里,吃不到嘴里,两个人早就“如饥似渴”。   除掉衣服,摆好阵仗,程雪飞小声叮嘱:“轻一点,别闹出动静。”   意思是,隔壁屋里有两个半大小伙子,被他们听到了不好。   姜鸿宇却说:“只要你不出声,就没动静。”   “你——”   程雪飞又羞又气,立起指甲,在姜鸿宇腰上狠抓了一下。   姜鸿宇顺势挺了进去。   ——事实证明,姜鸿宇说的对,最大的噪音,其实来自她自己。   姜鸿宇能控制他的动作轻重,她却控制不住她身体里发出的声音。   姜鸿宇只能一边动,一边捂住她的嘴,才能把那尴尬的“噪音”降到最低。   结束后,姜鸿宇拉过被子,重新盖在两人身上,两人这才有功夫说话,声音都很低。   “你刚才说我偏心?”姜鸿宇搂着程雪飞,轻声细气地问。   “难道不是吗?”   “是!”   “偏心的这么理直气壮?”   “我这叫因材施教,懂不懂?”   程雪飞轻笑:“不懂,我哪有你姜大学者那么有学问——你因材施教可以,但是,你对春生态度好点,不然他心里会留下阴影的。”   “阴影?”姜鸿宇冷笑,“他懂什么叫阴影?”   “——”不生气,不生气!自己选的老公,不能生气!   程雪飞试图推开姜鸿宇,说:“我要睡觉了!”   姜鸿宇憋着笑,把她搂的更紧:“不能睡,还有一次呢。”   “没了,自己玩儿去吧!”   “不要,要你陪我玩儿!”   两人在被窝里面展开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没多久,姜鸿宇瞄准了机会,再次挺军直捣黄龙。   大军抵达,程雪飞徒然地挣扎两下,最后乖乖束手就擒。   第二次结束,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很快,就像刚打了麻醉似的,浑然不觉陷入沉睡。   一夜好眠……   醒来后,程雪飞悄悄穿衣起床洗刷。   刷牙时,照了镜子,发现今早皮肤特别好,光滑水嫩,红润有光。   姜鸿宇这两剂美容针打的好——   洗刷完,两个小家伙也醒了,她给两个小家伙穿衣洗刷。   孩子们把两个舅舅也闹了起来。   程雪飞拿了三块钱和一口小的钢精锅,让程春生去买早点。   程春生穿着衬衣,睡眼惺忪地问:“怎么又是我?!”   程雪飞悄悄戳了他一下:“在你姐夫面前,表现好点,快去,顺着楼下大路,往东走一会儿,就有卖早点的。”   程春生挠了挠他的鸡窝头。   现在,程春生也紧追潮流,留起了半长不长的头发,梳了个三七分,每天打理的流光水华。   虽然程发达曾经威胁他,如果他不把这不伦不类的长毛给剪了,就要在他头上放一把火。   但程春生仍然成功保住他的发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程春生感慨了这么一句,起身回屋穿衣服。   穿了衣服,接过三块钱和钢精锅,下楼买早点了。   顺着路,走了几分钟,看见路边摆了许多摊子,有卖菜的,卖面包的,卖水果的,还有卖早点的。   一派城市的烟火气息。   程春生的心情重新好了起来:   大城市就是大城市,连路边摊看着都跟乡下的不一样。   这里的路边摊丰盛多了! 第561章   怎么哪都有你   他先到卖面包的地方,给家玉家宝买了两个红豆面包,放进纸袋里。   又到卖早点的摊子,买了一锅豆浆,五根油条,五个油炸糕,两个粢饭团,堆放在锅盖上。   他小心地端着锅往回走,又遇到一个卖水果的摊子。   见到摊子上有红的苹果,橙的橘子,黄的——   咦,这个黄黄的是什么?   程春生问那卖水果的小贩:“这黄的是什么呀?”   小贩有些诧异地望着程春生,笑了:“这是香蕉啊,怎么,没见过?”   程春生觉得小贩肯定在心里嘲笑他是个乡巴佬,连这种普通的水果都没见过,心里就有点不乐意。   这肯定是南方水果,他一个北方人,上哪见过香蕉去?   老师也没教过啊!   程春生问了价格,还挺贵,可是又很好奇香蕉的味道,就准备奢侈一回,让小贩给他称了三根。   兄弟俩一根,夫妻俩一根,姐弟俩一根。   正好……   小贩正称着香蕉,此时,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大叫道:   “呀,是你!”   程春生听到这声音,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厌烦。   好像已经预料到自己会看见一个讨厌的人。   他抬头,果然!   竟然是那个脑子有病的女生!   叫什么来着,叫啥英?   还是叫啥红?   还是叫啥XX来着?   程春生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脑子有病(而且病的不轻)的人!   他面前遇到的人,正是与程春生有数面之缘的吴小英!   此时,吴小英也同样端着一只钢精锅。   钢精锅里是两根油条,两个茶叶蛋,几个煎的焦黄、撒着黑芝麻的生煎馒头。   生煎馒头的主人吴小英,瞪圆了那双杏眼,像看外星人似的瞪着程春生,扯着她那尖细的嗓门又叫道:   “哦哟,还真是你!我还当我看错了呢!”   程春生也尖叫,吓的差点蹦起来:“怎么哪都有你?!”   见鬼了吧,为什么三番五次遇到这个脑子有病的人?   难道他被这个女人跟踪了?!   吴小英双手拎着钢精锅的耳朵,狠狠一顿,就像要把锅摔到地上似的,叫嚣道:   “哦!年前我遇到你姐姐,知道你姐姐搬到对门去了,我当时就想,怎么见不着你这个人,难道是害怕躲起来了,哼,总算又让我见着你了!”   吴小英虽然说话气势汹汹的,但申城本地口音让她发起脾气来就像是撒娇发嗲,所以也没有任何威胁。   程春生冷笑一下,又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什么搬到对面去了?   “什么,你住我姐对门?!”   “是啊,怕我找你算账,故意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了吧!”   程春生的暴脾气上来了:“你放屁吧,谁是缩头乌龟,谁怕你算账?算什么账,谁欠你的?!”   吴小英急红了脸,踮起脚,抻着脖子吆喝:“你就是欠我的,你骗我说你是航空航天工程系的学生,你个撒谎精,你根本就不是!”   “哈哈哈……”程春生突然仰头大笑,“我说什么你都信,我说我爸是首长,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鬼,你个死人!”   “我警告你,大清早,别说晦气话!”   程春生的脸又板起来,仿佛随时揍吴小英一顿。   吴小英却根本不懂退步,继续吵:“跟我道歉,我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快!”   “我跟你道个乌龟王八蛋的歉,你赶紧跟我叫声大哥,我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然,这一大早找我的晦气,我跟你没完!”   那个秤好了香蕉的小贩,正拿着三根香蕉,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巡游。   本来以为,两个年轻人嘛,吵两句就算了,年轻人吵架不可能像泼妇那样一吵吵半天。   谁知,这两个年轻人看着体体面面的,原来心里都住着一个泼妇。   眼看着要打起来,回头再把锅里的豆浆油条泼一地,泼到他的摊子上,那他这生意还怎么做?   小贩没好气地说:“都别吵了,要吵到别的地方吵,别耽误我做生意,一大清早的,让小老百姓挣几毛钱吧,我家里还等着揭锅呢!”   程春生冲小贩说:“是她没事找事!算了,好男不跟女斗,看在这么多人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了。”   程春生向四周看了一眼,见周围几个摊子、几十上百号人都在盯着他们看。   奶奶个腿儿,堂堂大老爷们儿,丢不起这人!   程春生拔脚就走。   小贩在后面大喊:“你的香蕉,香蕉还没买!”   “不买了,没心情吃香蕉!!”   小贩生气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给你切下来了,你说不要,我卖给谁去?”   “留着,改天老子高兴了再来买!”   “喂——喂——”   不管小贩喂了几声,程春生头也不回,大步走了。   一路走一路嘟囔:   倒霉催的,大清早碰上个脑子有病的人。   关键是,这脑子有病的人,居然住姐姐对门!   我的个天呐,姐姐姐夫以后可怎么办?   不早晚被那人烦死?   更关键的是,还怎么放心家玉家宝自己在家门口玩?   要是碰上刚才那个叫啥啥的,回头再拿孩子撒气,以后可有的受了!   程春生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朝对门看了一眼,不知道哪个对门,旁边还有三个门,不知那个叫啥啥的到底住哪个。   程春生敲了姐姐家的门。   一进门,来不及脱鞋,就带着气问道:“姐,你说晦气不晦气,我刚才去买豆浆,竟然又特么给我遇着那个脑子有病的人了,还说住你对门,真的假的?!”   程雪飞正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煮好的鸡蛋,问:   “你遇着她了?”   “她真住你对门?!”   程雪飞点头:“她住三零一,我住三零四,可不就是对门吗?”   程春生不由自主地瞪起了眼珠子:“我滴个亲娘嘞!完了完了!”   程立夏已经从弟弟手里接过了钢精锅,学着母亲刘娥的口气,温言批评:   “什么完了,大过年,又是大早上的,别说不吉利的话。”   程春生用两只脚互相蹬鞋子,把鞋脱下来,趿拉着脱鞋进屋,说:   “就是啊,大过年的,又是大清早,那脑子有病的女的非要跟我吵架,我这一年怕是没好日子了!”   程雪飞劝道:“行了,别再说了,赶紧吃饭——其实她那人挺不错的,就是从小被她姑姑惯的,惯出了坏脾气,心眼还是挺好的。”   程立夏已经坐到餐桌边,听姐姐和弟弟谈论某个人,问:   “姐,你们说的是谁呀?” 第562章   机关幼儿园   程雪飞刚要开口回答。   程春生抢着说:“一个脑子得了不治之症的人。”   “得什么不治之症?”程立夏老实巴交地问。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先吃饭!”程雪飞命令。   大清早上在饭桌上说些难听的话,影响心情!   程春生终于闭口了,拿了只碗,给自己盛豆浆。   盛好豆浆,又忍不住自语道:“但愿我住在这几天里,千万别再碰着她!”   姜鸿宇从卧室走出来,坐到程雪飞和孩子身旁,问了程春生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春生,你为什么会走到哪跟人吵到哪呢?”   程春生端了豆浆准备要喝,听到姐夫问话,又从豆浆碗上抬起眼皮,解释道:   “我没跟她吵,是她先跟我吵的。”   程雪飞眼见这两人要在饭桌上争论,有些头大,赶忙盛了碗豆浆放到姜鸿宇面前,带着笑说:   “行了,吃饭时别说这些。”   姜鸿宇冲媳妇儿笑了笑:“我在跟春生讨论问题。”   程春生:我可一点都不想跟你讨论任何问题——   一家人终于不再争论了。   喝豆浆的喝豆浆,扒鸡蛋的扒鸡蛋,吃油条的吃油条。   两个小家伙,趴在桌边,啃着香喷喷的红豆面包,连撒在桌面上的一粒红豆,都要小心翼翼捡起来,放进嘴里。   这顿早饭,还是很丰盛的。   吃的差不多时,嘴巴终于腾了空,程春生开始跟哥哥抱怨,自己几次三番碰上那个叫啥啥的、脑子有病的人。   第一次,是在文化局招待所。   第二次,在文化馆摄影展览上。   第三次,在理工学院大门口。   第四次,就是刚才买早饭的摊子上。   程春生可就纳闷了,这四个地方,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居然能遇着同一个人。   程春生听说在理工学院门口也遇到了,就问:“她是理工学院的学生吗?”   程春生想了想:“我看不像,那种脑子有问题的人,应该考不上理工学院吧?”   程立夏没有多想,问了一句:“既然明知道她脑子有问题,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跟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吵架?”   “——”程春生顿时一脸黑线。   姜鸿宇会心一笑:“立夏,问的好。”   姜鸿宇刚才就想问这个问题,但是媳妇儿袒护小舅子,为了不把媳妇儿惹毛了,他没敢说。   现在终于有人替他问出来了!   程雪飞见那两人一唱一和地为难程春生,有些看不过去,可是确实没法再替程春生辩护,就随便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饭后,程雪飞准备去杂志社一趟,看看杂志社那边的工作有什么新进展。   顺便去问问幼儿园的情况,尽快把孩子入托的事确定下来。   不然,自己一走,把这个问题留给姜鸿宇,姜鸿宇哪有那么多时间分心?   还得尽快找个可靠的保姆,最好先让孩子跟保姆相处一下,适应适应。   把这两件最主要的问题处理妥当,她才能放心离家工作。   至于其他人,没什么具体安排。   师范学院和理工学院还没复课,姜鸿宇、程立夏不急着回学校。   程春生就更没事了,他在家蹲不住,也不想留在家里,生怕姐姐一走,姐夫又要拉着他跟他“讨论人生”,他宁愿跟姐姐一块出门见世面去。   姐弟两个一块出门。   先去了一家照相馆,洗点照片。   有两张是她和姜鸿宇的婚纱照,还有在河西村拍的全家福,以及上次带家玉家宝到青年宫玩时拍的照片。   洗成不同的尺寸,用相框裱起来挂在家里,顺便再给老家寄几张。   从照相馆出来,直奔杂志社。   来到杂志社时,照旧先跟伍泉打声招呼,然后去找陈主编。   陈主编说,孩子幼儿园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有家机关幼儿园,离隆昌公寓不远,而且多次被评为申城优秀幼儿园,平时想进都难。   文化局局长的大孙子就在那家幼儿园上。   局长跟幼儿园打了招呼,要了两个入学名额,还特意批了个条子。   到时候直接拿着条子,到幼儿园报到就行。   陈主编把条子给程雪飞。   程雪飞看了眼字条,心里终于踏实了。   夫妻两人,一直非常重视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   当初在西埠乡时,两人就早早把孩子送到乡里的幼儿园。   后来去了县城,为了孩子能有学上,程雪飞不惜花重金,专门办了家幼儿园。   如今到了申城,上学问题当然也是头等大事。   如今孩子能进入一家不错的机关幼儿园,有个不错的教育环境,程雪飞非常满意。   申城作为大都市,教育水平跟京城相比也差不到哪去。   跟西埠乡和临河县相比,就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即便临河县的幼儿园,是按照她自己的教育理念开办的,可是小县城整体外部环境,肯定没法和申城相比。   学校里的那些生源,申城机关幼儿园的生源也大不一样。   确定好幼儿园,程雪飞跟陈主编告假,说还要回去找个保姆。   等把保姆敲定了,她再回杂志社上班。   陈主编很通情达理,让她尽管回去,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   陈主编作为一个拖家带口的人,很理解女同志跟男同志的身份区别。   男同志为了工作,可以说走就走,把家里的老人孩子、大小事务都丢给妻子。   但女同志更顾家,不可能说走就走的。   陈主编设身处地想想,要是自己的爱人,因为工作,离开家一整年不能回来,家里肯定乱了套了!   简直不敢想象!   所以,人家愿意抛夫弃子,到外地奔波一年。   可能还要承担各种风险和不测,一般女人绝没有这样的魄力和野心。   现在给人家多放几天假,处理下家事,那是理所当然的。   程雪飞离开杂志社,先直接回家。   路上经过菜市场,又顺便多买了点鱼虾肉菜,放在冰箱里,大概够两天的量。   回到家,跟姜鸿宇商量找保姆的事。   这事必须跟姜鸿宇一起出面,找什么样的保姆,必须得到姜鸿宇的认可才行。   初来乍到,两人也没什么人脉,想通过熟人找保姆是不可能的,只能到居委会问问。   正好去居委会报个道。   这年代的居委会作用很大,很多事要靠居委会解决,比如年节时会发放买东西用的票证,平时组织集体活动。   居委会可以说神通广大。   像找保姆这种事情,也可以到居委会那打听打听。   两人一块出门,打听到了居委会的地址,就在隔壁弄堂里。   根据地址找了过去。   在街角找到一家石库门房子,门旁挂着“居委会”的竖匾。 第563章   居委会   居委会对门是一家商店。   商店是那种小窗式的,窗外挂着“香烟”、“白酒”、“公用电话”的木板,字迹经过风吹日晒,有些模糊。   窗下的地面上,还立着收购汽油票、国债券的牌子,十分醒目。   这时候,私下倒卖各种票券,尤其是国债券,非常盛行。   因为此时各地银行没有联网,每个地方的国债券价格不一。   有些人就钻了空子,从一个地方低价买进,到另一个地方高价卖出。   凭着中间差价,大赚特赚,发了横财,甚至后来出现了杨百万那样以倒卖债券发家的人物。   但此时,程雪飞的注意力不在国债券上面,她在意的是“公用电话”。   她到外地工作,肯定要经常打电话回来,了解下家里父子三个的情况。   正想找个打电话的地方,这不就遇着了吗?   程雪飞到商店门口,买了两包红塔山香烟。   借着买烟的由头,打听电话收费情况。   电话是双向收费的,打进来或者打出去,都要收钱。   市内电话三分钱一分钟,长途电话是八分钱。   如果是打进来的,还提供上门叫电话的服务,叫一次五分钱。   程雪飞了解了价格,用笔记下电话号码,跟姜鸿宇商量着,以后他们就打这个电话。   不过,她多数时间应该是在路上或者野外奔波,能打电话的机会很少。   只能尽量珍惜每一个打电话的机会。   问完电话的事,两人转身进了居委会。   居委会是座石库门房子,进门是个小小的天井。   天井里堆着一些纸箱,纸箱上写着“磁环”的字眼,大概是居委会接的外包的活,用来创收的。   天井四周,是连起来的二层小楼,楼上大概还有阁楼,看着还挺气派。   他们找到一个身穿灰色西装外套,带红袖章的阿姨,先跟阿姨报道,阿姨给他们做了住户登记,然后程雪飞问这位阿姨,附近有没有能帮忙照看孩子的。   居委会阿姨问了他们家的情况,孩子多大,有没有老人,须不须要住家,家里平时有什么活要干。   关于这一点,程雪飞提前跟姜鸿宇商量过了,他们不要住家保姆。   一来不希望家里有外人;   二来,父子三个平时都要上学,确实不须要住家保姆。   最好能找个家近的,平时负责接送孩子上学。   如果姜鸿宇有事放学晚了,或者周末有其他活动,保姆能把孩子带到他们自己家照看,等姜鸿宇回来,再到保姆家接回来。   他们对保姆年龄没有要求,但人一定要可靠,对孩子有耐心、有爱心。   居委会阿姨听了,满口答应。   如今物价飞涨,谁家都过的紧巴巴的,都想找点事情来贴补家用。   像这种帮忙接送照顾孩子的事,那些没有工作的家庭主妇都抢着干。   “阿姨,那就拜托你了,我家在隆昌公寓三零四,找到人后,麻烦去跟我说一声,我想尽快让孩子适应一下,好吧?”   说着,程雪飞掏出刚买的两包红塔山塞给阿姨。   这位阿姨连忙推辞说不要,这些都是应该的。   程雪飞硬把香烟塞到阿姨怀里。   阿姨推让了几番,收下了。   大概是这两包烟起了作用。或者说,周围想找这种工作的人太多。   程雪飞回到家不过两个小时,正准备要吃午饭时,那位阿姨就领了个人上门。   程雪飞把两人请进屋里,一边悄悄打量居委会阿姨带来的人。   这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细瘦,皮肤白皙,身上的衣服虽然不算时髦,但收拾的很干净,看着很舒服。   头上烫着卷发,也打理的很认真。   是个讲究人。   她一进门,就含笑冲程雪飞点头,程雪飞也报以微笑。   程雪飞对这人第一印象很不错。   双方打过招呼以后,这两人先是打量这座房子,满口夸赞这房子漂亮。   她们不是表面客套,是真心觉得房子好。   不但装修的好,家具家电应有尽有。   还有个十八寸的大彩电。   就冲这一点,这就是有钱人家,家里肯定有做生意的。   普通上班的,哪怕是厂长或者局长,家里也没这么阔。   打量完了房子,就打量家里的人,见他们一个个都气度堂堂。   尤其是家里的三个男人,个顶个的高大俊朗、仪表不俗,看的居委会老阿姨一脸桃花。   然后看到了家玉家宝。   两个孩子正在饭桌上玩剪纸。   居委会的阿姨十分夸张地说:“弟弟妹妹都长的好可爱,好招人喜欢!”   程雪飞让孩子喊人,不管年龄大小了,全喊阿姨。   两个孩子都喊了声“阿姨好”。   两个阿姨热乎乎地答应一声,笑开了花。   程雪飞让程春生给客人倒水,把客人请到沙发上坐着,开始介绍双方情况。   居委会的阿姨姓杜,人称杜阿姨,是居委会的主任。   那个年轻的,姓卓,程雪飞索性也跟着孩子喊她卓阿姨。   叫她卓阿姨,她也没有任何意见。   在本地,阿姨是一种普遍的称呼,并不代表年龄。   有些老人,也会跟家里年轻的保姆叫阿姨。   据介绍,这位卓阿姨,就住在他们刚去过的那条祥和里,家里有三个小孩。   最大的已经上初中了,两个小的,在上小学,一个五年级,一个二年级。   三个孩子,都比家玉家宝大。   卓阿姨丈夫是单位里的普通科员。   在申城,一个普通科员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五口人,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所以卓阿姨平时会做点活计,补贴家用。   她之前也帮人带过两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当时只有一岁,父母是双职工,家里没人照顾孩子,就每天把孩子寄养在卓阿姨家。   早上送来,晚上下了班来接。   等后来孩子够年龄上幼儿园了,父母就把孩子接回家自己接送。   听说那孩子回家以后,还哭着喊着要找卓阿姨。   杜阿姨直夸,说卓阿姨对待孩子尽心尽力,照顾的比自家孩子还仔细。   把孩子交到她手里,绝对放心!   程雪飞知道,那两人肯定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成分。   不过,通过她的观察,这卓阿姨确实不错,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这种性格很适合带孩子。 第564章   保姆的问题解决了   程雪飞暂时决定,先让这位性格温和的卓阿姨试一试。   她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询问价钱多少。   杜阿姨和卓阿姨没料到程雪飞那么爽快,有些猝不及防。   杜阿姨反问程雪飞,看看她能给多少。   可程雪飞不了解本地行情,不好随便开价,高了低了都不合适。   如果是一般的住家保姆,平时住在一起,那样可能比较容易估算,按照其他职工的正常工资来就行。   但卓阿姨只负责工作日接送孩子,周末偶尔帮忙照看一下,算是兼职,价钱肯定比那种住家的全职保姆工资低。   具体低多少,程雪飞不知情,只能先让卓阿姨她们出。   她们出的价格,肯定和市场价差不太多。   即便稍微高一点,程雪飞也能接受,没必要为了几块钱讨价还价,她又不是出不起那个钱。   说不定多给人家几块,人家心情好,会更加尽心尽力地对待孩子。   只要对孩子好,出多少钱她都愿意!   卓阿姨见程雪飞这人性格直爽,不像是存着心眼故意试探的,就结合实际情况,给了个市场价,十五块钱了,大概是其他普工职工工资的三分之一。   程雪飞觉得合适。   十五块钱,只是她一件衣服的钱,就一口答应了。   而且,她自己在心底盘算着,只要卓阿姨用心照顾孩子,以后逢年过节,她一定会有厚礼相送,绝不会亏待卓阿姨。   两边谈的出乎意料的顺利、愉快。   程雪飞把儿子女儿叫过来,跟这位卓阿姨熟悉一下。   卓阿姨确实是带过孩子的,很会哄孩子玩。不一会儿,两个孩子就跟卓阿姨聊上了。   两个孩子挺喜欢这位和蔼可亲,说话又温柔的卓阿姨。   不过,程雪飞还是没有直接就把孩子完全交给卓阿姨。   孩子再喜欢,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肯定会有个适应的过程。   所以到了下午,程雪飞和姜鸿宇特意把孩子送到居委会,让卓阿姨在居委会独自带着他们玩。   正好居委会一楼,也有间托儿所,收了附近十几个孩子。   现在正逢假期,教室空闲。   居委会的杜阿姨把教室借给他们,让卓阿姨陪孩子在里面玩。   姜鸿宇和程雪飞就在外面偷偷观察,很像那种孩子第一次上幼儿园,守在学校外的家长。   刚开始,家玉家宝有些紧张,会问爸爸妈妈呢,爸爸妈妈去哪了。   卓阿姨就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画画、剪纸。   很快,两个孩子就不再打听爸爸妈妈。   程雪飞在外面看到孩子没有哭闹,觉得很欣慰。   到了第二天,程雪飞就直接把家玉家宝送到卓阿姨家里了,让孩子跟卓阿姨一家培养下感情。   因为卓阿姨家里也有三个孩子,程雪飞担心卓阿姨家孩子会不会排斥家玉家宝。   不过程雪飞多虑了。   卓阿姨家的三个孩子,已经习惯了妈妈帮别人带孩子的工作。   妈妈帮别人看孩子,家里就能多份收入,父母手头就能宽松一点。   父母手头宽松,孩子当然是最大的受益者,吃的穿的用的,都能得到改善。   所以卓阿姨家的三个孩子,对这两个小客人很好,从没发生跟家玉家宝争抢打闹的情况,还主动陪他们玩,让着他们。   这样一来,家玉家宝就更乐不思蜀了。   也是这两个小家伙适应能力好,从小跟着他们的妈妈见了些世面,不像其他人家的孩子那样认生和怯场。   还因为姐弟两个互相作伴,不管到了哪,都是一起,能给彼此壮胆。   所以原本让程雪飞担心的保姆问题,解决的异常顺利!   上学和保姆,这两件大事都解决了,就是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她终于能全心全意地准备工作。   据说,《环球摄影》杂志社派出的团队这几天就要出发,很快能抵达申城。   等双方人马都齐了以后,再根据天气情况,挑一个好日子出发。   随着出发的日子临近,各个有关部门都挺紧张,也很期待。   文化局,旅游局,市政,其他杂志社,还有些民间文艺团体,都很关注这次活动。   《申城日报》还专程采访了程雪飞、匡阳、小徐,对这次活动进行了报道。   民间老百姓也觉得这次合作挺新鲜,头一回听说。   这要是搁以前,防美帝防的死死的,怎么可能允许别国的记者到我国来到处走动,那不是被万恶的美帝摸清自家的家底了吗?   如今真是风气开放了,各种新花样层出不穷。   由于这次活动逐渐受到了民间关注。所以,文化局等几个相关部门一合计,干脆为这些人办场欢送舞会吧。   申城原本就有举办舞会的风尚。   前些年因为各项运动,舞会被禁。   这一两年,上面的人带头办起了舞会,下面跟着效仿。   申城这样的地方,当然是领全国的潮流,舞会也办的风生水起,各种名目的舞会,层出不穷。   厂里效益好了,办舞会!   过节了,办舞会!   单位组织大型相亲活动,办舞会!   有点地位的人庆祝寿辰,办舞会!   连大学里也兴办舞会。   如今两国杂志社合作,多么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件事,怎能缺得了舞会呢?   大伙儿一拍即合,决定在青年宫办一场舞会!   到时邀请文艺界名流,齐聚一堂,顺便在国际友人面前秀一下,看看咱们国家的改革开放,可不是说着玩的。   咱们如今国泰民安,生活富裕,早不是从前那个风雨飘荡的国家了!   程雪飞作为此次活动的核心人物,当然被邀请在内。   舞会?   像这种有模有样的舞会,她还真从没参加过,确实很想见识见识。   虽然她不怎么会跳舞,但临时抱佛脚,学几个步子就好。   她还顺便,想带姜鸿宇去亮个相。   程春生知道了以后,那叫一个激动,撒娇卖萌地央求姐姐,也带他到舞会上见识见识,看看上流社会的人是怎么玩儿的。   他一个乡下孩子,可从来没见过舞会什么样。   程雪飞知道程春生好凑热闹,要是不带他去,估计他得没完没了地缠着自己。   只好答应了。   既然带了程春生,也不能冷落了另一个弟弟吧。   那就顺便把程立夏也带去,开开眼界。 第565章   捡漏旗袍   确定参加舞会后,程雪飞开始考虑该穿什么衣服。   这么隆重的场合,应该穿的像样点。   但这次从老家过来,因为知道自己要外出工作一整年,就没带多少衣服,翻了翻,没找到适合参加舞会的,只能现买。   她拉着姜鸿宇上街买衣服,逛了许多地摊和服装店,始终没找到满意的。   后来突然想起上次给姜鸿宇定做西装的那家裁缝店,或许可以到裁缝店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淘到宝。   来到那家裁缝店,店铺还没开门。   不过裁缝师傅就住在裁缝店上面的二楼,程雪飞直接找到裁缝师傅家。   张裁缝还认识他们两个人,笑问他们来干嘛的,年还没过完,这么早就上门了。   程雪飞跟张裁缝开了几句玩笑,说了些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就问他店里有没有现成的裙装,稍微隆重一点的,参加舞会穿。   张裁缝态度很和气地说:“我店里只有几件成品旗袍——”   “旗袍?旗袍也行!”   程雪飞有些喜出望外,光想着买成品裙装,竟然没有想着还能穿旗袍。   旗袍也是正装的一种,穿着旗袍去参加舞会,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要说老申城的旗袍,那真是风情万种,几乎成为申城的象征。   旧时,申城大街上的女子,十有八九,穿的都是旗袍。   只不过新国家建立后,旗袍作为封建糟粕、资产阶级情调,遭到了广泛的批评和抵制,逐渐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几十年里,旗袍一直是服装禁区,从来没人敢触碰的禁区。   即便是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旗袍仍然没有回到人们的视野中。   要等到九十年代,旗袍文化才开始复兴。   然后,二十一世纪初,一部叫《花样年华》的电影,再次把旗袍带火了。   当时的火热程度,不亚于后来的汉服。   不过在此时,八十年代,还从来没见到有人在公开场合穿旗袍。   如果程雪飞能穿旗袍参加舞会,她大概会是第一个。   张裁缝本来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程雪飞会对旗袍感兴趣,当下就从仓库最角落的地方,翻了半天,翻出一只旧木箱。   从旧木箱的箱底,取出了三件旗袍,挂起来,让程雪飞看。   程雪飞一看这旗袍,就被迷上了。   这不是流水线上批量生产出来的衣服,这一看就是私人订制,手工做出来的,精致到旗袍的裁剪,也跟着面料上的花纹走。   还有旗袍领口的盘扣,精致繁杂。   每件旗袍的盘扣各不一样。   就是这衣料,也是当下市面上绝对找不到的上等衣料,其中一件是缎面的,一件是真丝的,另一件上面全是手工绣品,看的程雪飞不住在心底惊叹。   据张裁缝说,这三件旗袍,是张裁缝的师父亲手做的。   当时是申城有一位很有名气的官太太,拿了三块上等衣料,到裁缝店做旗袍。   官太太还特意交代,说衣料很难得,其中一份,是很有名的苏绣,让师父小心做,千万别做废了。   官太太特地给了块小小的银锭子做手工费。   张裁缝的师父不敢大意,亲自裁剪,亲自踩缝纫机。   当时的张裁缝,不敢上手,只能帮着做盘扣、钉扣眼、压边。   旗袍终于做好了。   但是,一直等了好几个月没人来取。   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位官太太早就就随着丈夫撤退到了台岛。   那段时间,正值内战,许多大亨阔佬感觉苗头不对,都撤退了,报纸上经常见到这类消息,所以不稀奇。   张裁缝的师父担心那位官太太以后还会来取衣服,不敢擅自处理这三件价值不菲的旗袍,就一直留着。   一直留到去世,这间裁缝店传到张裁缝手里,旗袍也传到他这……   因为几十年间没人敢穿旗袍,这三件衣服一直保存至今。   从没见过天日。   没想到今天会让程雪飞误打误撞地翻出来。   程雪飞摸着这精致的旗袍,爱不释手。   衣服几处褶皱,但颜色丝毫未退,仍然如几十年前一样鲜艳夺目。   以后恐怕很难找到这样的布料,和这样高超的裁缝手艺了。   “张师傅,这三件旗袍,能卖吗,要卖的话,我都买了!”   张裁缝知道程雪飞出手阔绰,否则上次不会眼都不眨地,花一百块钱做西装。   他知道程雪飞不是跟他开玩笑,就问:“三件全买吗?可是,这些都是老古董了,已经没人再穿旗袍了。”   程雪飞笑道:“张师傅,你放心,时尚是个轮回,总有一天,会再轮回到旗袍上的。”   张裁缝在心里暗暗摇头:   都几十年没人穿过旗袍了,这老掉牙的东西,还能再流行起来?   就算有这一天,估计他是看不到了。   这件旗袍,在箱子里躺了三十几年,虽然颜色未退,但结实程度,肯定不如以前,竟然还会有人想买。   好吧,既然有人想买,那就卖了。   反正那位官太太是不可能再回来取的。   至于价格,张裁缝在心里好一阵踌躇。   要按照这个布料,这个工艺,肯定便宜不了。   但今非昔比,张裁缝最后以一百块钱的价格,把三套旗袍全卖给程雪飞。   程雪飞就在裁缝店里试起了衣服。   估计这官太太个头不低,但是比程雪飞胖了不少,胸和臀的尺寸正好,腰上肥了好多。   程雪飞就让张裁缝按照她的腰围,修改一下。   修改腰围,听起来好像很简单。   但因为旗袍是完全贴合身材的,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还要上下流畅协调,缝错了一针都不行。   好在这几天裁缝店正好打烊,没有新顾客上门,张裁缝有大把时间修改。   改了两天,把三件旗袍的腰围改好了。   程雪飞再回来试衣服时,这旗袍丝毫看不出是修改过的,好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张裁缝看见,时隔三十几年,终于再看到有人穿旗袍了,竟然激动的眼里浮上了泪花,不住地夸赞:   “小同志,你这身材,沙漏型的,像以前的那种可乐瓶子,这种身材,穿旗袍最合适了。”   程雪飞没想到自己的身材,穿起旗袍来会这么适合。   站在镜子前,正着看,侧着看,怎么也看不够。   只有姜鸿宇,他看着程雪飞那完美无暇的身材,在紧贴身体的旗袍下展露无疑,不禁有些冷脸。   她的身材,只有自己能看,凭什么要给别人看!   瞧瞧这丰满的胸,这蚂蚁的腰,这挺翘的屁股。   这怎么能穿的出去呢?   还是在舞会上穿?   姜鸿宇总觉得自己头上要冒青草。 第566章   原来是场戏   程雪飞根本不能体会男人的龌龊小心思,还一个劲到姜鸿宇面前问:   “鸿宇,你看看我,好不好看?”   气的姜鸿宇双臂抱胸,就当没看见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想说好看,怕助长了程雪飞的气焰。   想说不好看——实在不能昧着良心撒谎!   程雪飞买下旗袍,回到家,仔细清洗了一遍。   三十多年的光阴从衣服上碾过,总会落下些时代的尘埃。   她要把这尘埃都涤去,让旗袍重新焕发新的光彩!   旗袍刚准备好,另一边,来自大洋彼岸的《环球摄影》杂志社的访团就抵达申城。   这次,《环球摄影》共派了四个人。   三男一女……   其中一男一女,是上次程雪飞招待过的那两个。   另外两个,是第一次到这边来。   四个人到了之后,先由杂志社接待,作为贵宾,安排入住在文化局的招待所。   与此同时,青年宫的舞会,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那天,程雪飞正在杂志社,又遇见何聪上门。   何聪仗着《大家摄影》杂志社的花园洋房,曾是他们家的祖产,是他奶奶当年结婚时的陪嫁。   所以每次到这边来,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气势。   杂志社这边的人,明白这位大少爷有点来历。   不光有来历,还很有点大少爷的脾气,所以每次见了他,都很认真地招待。   何聪一来,直接找程雪飞。   他消息灵通,早就知道这次两国的摄影杂志社有合作,想着能谋个名额,也参与进来。   但无奈,杂志社这边居然不给面子,没有选他。   这一度让他很气愤,觉得杂志社没把他放在眼里。   后来,他听说这边已经确定了人选,就有些好奇,想知道到底是谁能有资格参加这次活动。   一听名单,居然有程雪飞——那个大美人!   何聪无比懊恼,早知道有程雪飞参与,他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也得给自己谋个名额啊!   有一整年的时间,跟大美人在野外奔波!   何聪瞬间脑补了他所知道的,古今中外,各种浪漫又刺激的情节。   虽然程雪飞自己说过,她有男朋友,也有孩子。   可是,山高水远的,两人发生点什么,谁又知道呢?   他居然生生错失了跟大美人零距离接触的好机会!   这天何聪来到杂志社,特意来见程雪飞。   程雪飞见了他,觉得既陌生,又莫名有点亲切。   陌生的是,她跟何聪没什么来往。   亲切的是,她曾经跟何聪,还有一个叫李敏的话剧演员,合谋设计了钱途。   这份秘密,暗中拉近了他们的关系,让他们就像两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   “老朋友”在一块叙了旧。   程雪飞闲谈之中,想起了何聪是吴小英的前男友,就问何聪与吴小英之间的关系。   “嗨!”   何聪浑不在意,似乎很不认同这段关系:   “什么男朋友女朋友,都是两家长辈硬撮合。我跟她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不瞒你说,我们小时候还帮彼此擦过屁股。   她对我没感觉,我对她也没感觉,彼此不讨厌罢了。   你以为她那天晚上到招待所找你麻烦,是真的想找麻烦?   别被她骗了,她就是故意想找理由分手,故意演给我看的。   她想分手,怕两家家长有意见,才故意在我面前演那么一出,当时连我都给骗了!”   程雪飞算是听明白了:哦,原来这就是场戏啊。   难怪当时吴小英那么干脆果断地分了手,敢情人家从头到尾就没在乎过。   也是,两个人那么熟了,确实不好下手。   程雪飞笑道:“说来也巧了,前段时间,我又遇到吴小英,还不止一次。更巧的是,我刚分了房子,房子就在吴小英姑姑家对面。”   何聪立马满脸夸张地瞪着程雪飞:“你搬到隆昌公寓去了?!”   “是啊……”   “乖乖,可了不得,那房子一般人只能想想,你走了什么后门?”   “——”呵,退!怎么说话呢?   “不,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知道那房子多稀有吗?那房子地段好,又是单门独户的法式公寓楼,平时很少有房间腾出来,好几年腾出这么一套,就把房子分给你了,你后台有关系吧?”   程雪飞玩儿了个冷幽默,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何大少爷你就是我在申城最大的后台了。”   何聪听她这么抬举自己,突然心花怒放,高兴的耳根子都红了:   “哎哟,别这么说,我,我算什么后台?前台都算不上!”   要是在几十年前,以何聪的家世,确实足够当别人的后台。   他曾外祖父是响当当的申城大佬,跺一跺脚,申城都要抖三抖的那种。   他祖父是叱咤风云的著名导演,是电影公司的大老板。   他们家的历史,是可以在官方的文史资料中查到的,真正的有家底子的。   只可惜,时过境迁。   经历了时代的激流之后,现在的何家,已经破败不堪。   当初申城要解放时,许多资本家见势不妙,纷纷南下逃离,何聪的曾外祖父因为年纪大了,留恋故土,没有走。   新国家建立之后,先是经历了公私合营的浪潮,何聪的曾外祖父把偌大的家产企业,全部上交国家,为此还获得了巨大的荣誉。   但后来,他们家的境况就没那么好了。   何聪祖父受到了一些非人的待遇。   因为承受不了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打击,选择上吊自尽。   何聪的奶奶,也没逃过。但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姐,挺过去了。   只是留下了许多病根,还有跛脚的毛病。   何聪的父母,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日子。   当时为了保护何聪,先是父母离了婚,又让何聪跟他们划清界限,后来何聪被派到了农村。   那段时间,全家人音信不通,何聪连自己亲爷爷去世的消息都不知道。   又过了几年,这个家才重新粘合在一起,回归了正常生活。   现在留给他们家的,只有祖上的名声,和一点空架子了。   何聪还很不合时宜的,继承了一种阔少爷的气质,整天一副阔少的做派。   他妈看他整天不学好,怎么劝都不管用,气的头疼。   很担心哪天再来一次活动,到时候何聪肯定第一个被揪出来,所以才想着,赶紧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   正好,何妈妈就看中了吴小英。 第567章   这就尴尬了   第一因为吴小英是何妈妈看着长大的,比较知根知底。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吴小英看着娇娇小小的,其实脾气非常泼辣。   给何聪这臭小子找老婆,就不能找那种唯唯诺诺,没有主见的,必须能在气势上压得住何聪!   另外,吴小英的姑姑也不是个善茬。   吴小英要是管不住何聪,还有吴小英她姑姑呢。   有这姑侄两个坐镇,何聪不得老老实实当个“五好青年”?   所以才硬要撮合他们两个。   可没想到,这番如意算盘被吴小英窥破了。   吴小英才懒得管何聪那一档子破事,她一招妙计,成功瓦解了何聪妈妈的如意算盘。   这招妙计,就是“捉奸”。   何聪这人,是个天字一号花心大萝卜,整天勾三搭四。   吴小英就等着何聪露出马脚,她好揪住机会,狠狠地敲一把。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天提前得到消息,说何聪要去招待所见一个女的,吴小英觉得,机会来了。   她虽然不太明白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但知道,男女一块去招待所,肯定没好事。   说来也巧,吴小英自己也不知道,她其实本来要抓奸的目标,是那个叫李敏的话剧演员。   大概是去晚了一步,误打误撞,把程雪飞给当场抓着了。   虽然当天晚上的“捉奸”活动不算成功,可还是让吴小英揪住了把柄,理直气壮地跟何聪分了手。   为此,何聪在母亲心里,居然沦落成了跟女人在招待所厮混的小流氓。   尽管何聪说破了嘴皮子跟母亲解释,可母亲已经不信任他了,坚定地认为自己儿子已经无可救药。   可把何聪给气坏了。   直到现在,何聪一想起这事,仍然满肚子牢骚,觉得自己被吴小英坑惨了。   程雪飞听了事情的原委,觉得自己好像对吴小英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两个不太熟的“老熟人”说了会话,程雪飞不想再跟何聪啰嗦下去,借故有工作要做,到别的地方去,把何聪甩开了。   谁知,何聪还真是个到处勾三搭四的人,他已经彻底被程雪飞的美貌迷住了,心里老惦记这个漂亮的女人。   得知程雪飞家的住址后,这一天下午,估摸着程雪飞该下班了,他特意打扮了一番,到程雪飞家去拜访。   反正学校还没开课,他每天有大把时间闲逛。   到哪逛不是逛,那就顺便到程雪飞家里逛逛嘛!   他很喜欢跟程雪飞在一起说话聊天。   这人不光长的漂亮,性格还很讨喜,又大方,又风趣,不像别的女生那样做作又无聊。   光是跟她聊天,就是种享受。   这天下午去程雪飞家,他特意穿了件西装外套,头上抹了发胶,打扮的像个风流公子哥。   路上,恰巧碰见路边有个卖玫瑰花的小女孩,大概看他打扮的太亮眼,估摸着是去约会的,就拎着花篮,到他面前推销玫瑰花。   何聪觉得,这大概是个好兆头,一高兴,从小姑娘手里买了一大捧玫瑰。   捧着满怀玫瑰花,上了隆昌公寓。   上去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会碰上吴小英或者吴小英她姑姑。   但是还好,什么人都没遇到。   这里真的很安静,不像外面的弄堂那么嘈杂混乱。   程雪飞说她住在吴小英姑姑对面。   吴小英姑姑住三零一,对面的话,应该是三零四吧?   来到三零四门口,又整理了下衣服,伸手抹了把头发,从怀里掏出小圆镜照了照:   完美!   就这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肯定一进门就把人迷倒了!   而后郑重敲门。   敲门声刚刚落下,门啪登一下开了,似乎开门的人就站在门口不远处,正好顺手把门开了。   门开了一条缝,何聪往里看。   咦,人呢?   怎么没看到人?   接下来,何聪听到一个奶声奶气地问话:“叔叔,你找谁呀?”   何聪低头,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开的。   小女孩白嫩嫩,胖乎乎,就像用白面捏出来的一样。   那双乌溜溜黑珍珠一般的瞳孔,卧在清澈的眼睛里,看着真可人。   何聪顿时脑里一懵:   啊,这——   这难道就是程雪飞的女儿?   原来程雪飞不是开玩笑的!   正在何聪尴尬的不知如何自处时,屋里又走出一个男人。   男人语气温和地对小女孩说:“家玉,爸爸跟你说过了,不可以随便开门,先问清楚是不是妈妈。”   小女孩回头冲爸爸说:“不是妈妈,是一个叔叔!”   何聪心想,坏菜了!   本来想着奔赴一场浪漫约会的,谁曾想,一进门就碰上人家老公孩子了?   何聪跑也来不及了,那样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不要慌,不要慌!   心里正七上八下时,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门口。   屋里的男人高大俊朗,五官立体,出众的外貌让人感到吃惊。他望着外面的人,再看看何聪满怀的玫瑰花,没有说话。   何聪却惊叫道:“哎哟,不好意思,我可能找错门了。”   他假模假样地又瞅了一眼门楣上的门牌号,讪讪道:   “你看我这眼神,还真找错了,我是找三零一的,怎么跑到三零四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屋里男人声音低沉地说:“没找错吧,你找的就是三零四。”   “——”他怎么知道的?“不是,我真的是找三零一的!”   何聪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没办法,只好装出泰然自若的样子,朝对门吴小英姑姑家走去。   这两家虽然说是对门,但不是那种很近的对门。   吴小英姑姑家是上了楼梯往左拐,程雪飞家是往右拐。   中间隔了两户人家,有十多米的距离。   何聪走过了这十多米,察觉到背后有道目光正盯着自己,刚才那男人似乎还没关门,好像就是要等着看他如何演下去。   何聪为自己捏了把汗,这人真够鸡贼的啊。   幸亏他认识对门吴小英姑姑一家,要不然,这回可糗大了!   没办法,为了不让那男人起疑心,他只能硬着头皮,吴小英姑姑家门上敲了下。   身后的那个男人见他敲门,大概是相信他真的走错了,这才把门关上。 第568章   他就是想勾引你   姜鸿宇关上大门,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又凝上了一层寒霜。   又是这小子?!   这小子真的以为他姜鸿宇有健忘症吗?   当初程雪飞得到了摄影大赛特等奖时,到杂志社领奖,这小子就开始纠缠程雪飞。   没想到,今天居然追到门上来了?   还捧了一大束玫瑰花!   这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对他的女人动歪心思?   姜鸿宇因为心里不爽,脸上的表情就很一言难尽。   程立夏、程春生兄弟两个没有发现姐夫的反常,但程雪飞下班回家时,只瞄了一眼,就发现姜鸿宇情绪不对劲。   程雪飞以为,程春生又干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把姜鸿宇惹毛了。   就悄悄把程春生叫到厨房去问他。   程春生一脸懵逼地摇头,说他今天乖的很,什么也没干。   没等姐弟两个说完话,姜鸿宇就冷着脸进了厨房。   程春生一见姐夫这个态度,立马识相地逃了出去。   程雪飞望着姜鸿宇,虽然她不怕他,但仍然装出一副非常害怕时楚楚可怜的样子,希望博得姜鸿宇的同情。   可是这一招,今天似乎不奏效了。   姜鸿宇双臂抱胸,冷冰冰地问:“那个何聪是怎么回事?”   “哈??”   “我没记错的话,是叫何聪吧,去年我陪你到杂志社领奖,我记得他当时是一等奖来着?”   程雪飞惊呆了,姜鸿宇居然不动声色地记住了何聪这个人!   这狗男人居然有这样的记忆力?   “他怎么了?”   “你把我们家地址告诉他了?”   程雪飞下意识地要说“没有啊”,可是再一想,不对哦,她好像确实跟何聪说过,自己搬到吴小英姑姑家对面。   这不就等于变相告诉何聪她家的地址了吗?   程雪飞短暂的沉默,让姜鸿宇认定了,就是程雪飞说的。   这下,程雪飞还真是有点害怕了,怯怯地问:“怎么了,何聪来过了??”   “抱着一大束玫瑰花来的。”   程雪飞眉毛一挑,张大了嘴巴:   真是不知者无畏啊,何聪这小子,这是虎口拔牙。   程雪飞在心里替何聪捏了把汗,问:“你把他怎么着了?”   姜鸿宇冷哼一声:“他脑子转的够快啊,一看到我,就说敲错房门了,说他是去对面三零一的,这样的谎话,我能信吗?”   “不,你不知道,那个何聪,确实认识我们对门的人——”   “既然认识对门的人,就更不可能走错了!”   好吧,程雪飞也不知道怎么辩解了。   这狗男人眼光太毒了。   她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小声嘟囔:“他没别的意思——”   “是,他确实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想勾.引你,我看出来了!”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啊。   姜鸿宇沉默了片刻,见程雪飞一副低眉顺眼受气包的样子,到底心软了。   但他还是嘴上很硬地说:“我警告你,他要是再敢来招惹你,让他后果自负,我不能保证我会用什么手段处理他。”   程雪飞喉咙一紧:   狗男人疯病还没好——   这人真是说到做到。   甚至悄咪咪地做了,还不让你知道。   何聪只是混了点,还不至于罪大恶极到被姜鸿宇惦记。   所以,一定要提醒何聪,千万离自己远点。不然,何聪很可能会在“一千万种死法”里挑一种。   姜鸿宇威胁完了何聪,又往前凑了一步,靠在程雪飞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还有你,等春生和立夏都走了,我再教训你。”   程雪飞脑中没来由地冒出小皮鞭和腰带。   一想到这个,她有些腿软。   “知道了吗?”   “知道了——”   ——   由《大家摄影》杂志社主办的“欢送舞会”,定在元宵节这天晚上。   这一天,外面欢天喜地的闹元宵,申城的青年宫一楼大厅,正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   青年宫原名大世界,之前就是远东第一游乐场,是著名的消金窟。   里面自带舞厅,所以想在这里举办舞会,场地和布置,都是现成的,稍微改造下就可以。   为了这次舞会,文化局的人,还特意请了当年红遍老申城的著名乐队,来现场伴奏。   这支乐队的成员,到现在,差不多都六十岁上下,已经成了老年乐队。   但就因为是老年乐队,才能原汁原味地演奏出老申城的风情。   再加上现场演奏的曲子,都是老申城的“靡靡之乐”,恍若把人们带回了几十年前的十里洋场。   很多文艺界或者其他有关系的人,都跑来凑热闹,想找找当年的感觉。   所以,当程雪飞一行四人坐着黄包车来到青年宫时,一楼的舞厅已经很热闹了。   程雪飞特意穿上从张裁缝手里买的旗袍,今天穿的是件湖蓝色的缎面旗袍,配了双露脚面的高跟凉鞋。   腿上穿了双肉色丝袜。   外面罩一件长至小腿的呢子大衣。   头发重新烫过,烫成大波浪卷,简单盘了一下,化了个淡妆。   这一天,姜鸿宇穿上了那件量身定做的西装。   西装是一套的,有西装裤,西装上衣,还有个同色的坎肩。   坎肩里面穿着白衬衫。   程雪飞又用新买的吹风机,给姜鸿宇简单吹了下发型。   这一捯饬,真的弄出了一个翩翩公子!看的程雪飞眼都挪不开了。   早知道他穿西装帅成这样,还怕什么腰带和小皮鞭!   至于程立夏和程春生,他们就随便穿穿,反正是来见世面的,不算数。   他们平时穿的衣服,已经够光鲜的。   下了黄包车,程雪飞冷的瑟瑟发抖。   凉风不断从旗袍下摆往身上钻,她只能假装优雅地挽着姜鸿宇的胳膊,蹭蹭姜鸿宇身上的热量。   进了青年宫一楼的舞厅,几个人立马被五光十色的彩灯,和现场演奏的爵士乐给吸引了。   尤其是兄弟两个,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一进来,眼睛都不够用了。   其实,在程雪飞看来,舞会还是挺简陋的,甚至不如几十年后一场生日会的效果。   但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是真的开心,脸上洋溢着那种纯真的、发自内心的欢笑。   最中央的舞池里,有几对组合在跳交谊舞。   跳舞的人,大多数是男男组合,或者女女组合。   偶尔有个男女组合,自然吸引了观众的目光。   程雪飞借着来回滑动的彩色灯柱的亮光,注意到了一对男女。   不光因为这一组是男女组合,还因为那女的打扮的十分精致。   她个头不高,穿一件显眼的红色小洋裙,戴着一对流光溢彩的耳坠,烫过的头发盘在脑后,还真有贵妇的风范。   可是,程雪飞再仔细看那女人的脸,赫然发现,这人竟然是吴小英的姑姑! 第569章   见了鬼了,怎么又是你   经过精心打扮之后,吴姑姑显的特别年轻,看着也就三十岁的样子。   一看就是平时保养的很好。   “我们对门的人也来了。”程雪飞对身边的人说。   程春生反应最快,追问:“你是说,那个脑子有病的女生,她又又又来了?!”   “不是,是那个女生的姑姑。”   程春生长吁了一口气:“吓我一跳。”   程立夏不解地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你这么反感?”   程春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哥哥一眼:“等你见了你就知道了——不过,我希望你永远别遇见她,我已经够倒霉了,不能让你跟我一样倒霉。”   程立夏心里莫名有些温暖,觉得这个弟弟终于开始懂事了,学会关心哥哥了。   程雪飞打断了兄弟两个的谈话:“好了,你们自己去玩吧,我跟你姐夫去转一转,跟熟人打个招呼。”   程雪飞目光瞥了一眼,有穿着白围裙的女服务员来回走动,又说:   “这里应该能点些简单的饮料小吃点心,你们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自己点。身上带钱了吧?”   “带了……”程春生一下来了精神,“放心吧,你们尽管忙你们的,别操心我们——哥,走,咱们先去转一圈。”   说着,拉起程立夏走了。   程春生巴不得能单溜,他可不想跟姐姐姐夫在一起。   跟姐姐在一起还好。   姐夫的话,就免了吧。   跟姐夫在一起太受拘束了,得时刻担心自己的言行,否则冷不丁就会得到一个冷眼,或者姐夫的一句“亲切又深刻的提问”。   兄弟两个像两条游鱼似的,顷刻间钻进人群里。   他们先去一个类似吧台的柜台前去点东西。   也没有菜单,只能口头询问。   问了有哪几种饮料,得知有咖啡、啤酒、白酒、橘子汽水。   程立夏要点橘子汽水,程春生非要点啤酒。   兄弟两个争执了好一会儿,最后程立夏犟不过弟弟,还是点了两杯啤酒。   一人端着一只玻璃杯,满意地离开了柜台。   程立夏先喝了一口。   啤酒入喉,又凉又爽。   再喝第二口,顺便抬头看看周围。   这一看,猛然看到一个眼熟的人。   霎时间原本凉爽的啤酒,变成了辣椒水似的,刺激着他的喉咙。   程立夏“噗”一口喷了出来。   程春生见哥哥突然如此失态,无比嫌弃:“哥,你干嘛呢?注意点,别跟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似的。”   程立夏呛的一个劲咳嗽,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边咳嗽,一边朝刚才那个人看过去想确认一下。   没看错,他刚才看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吴小英!   吴小英为什么会出现在舞会上?!   程立夏下意识地要跑。   可是,在他看到吴小英的那一刹那,吴小英也看见了他。   不光看见了他,还顺带看见了他身旁的程春生。   吴小英愣了一下,目光在兄弟两个中间徘徊了好几遍。   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或者看错了人,闭上眼,揉了揉,又睁开。   再睁开时,才确定,没错,就是他们两个:   胆小如鼠的程立夏,和那个嘴巴恶毒的嘴炮!   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吴小英满腹疑惑,朝兄弟两个走来。   快走到面前时,程春生也看见了吴小英。   “噗——”   程春生刚刚灌进嘴里的啤酒,一口全喷了出来,以惊人的速度喷到了吴小英的脸上、身上。   吴小英只觉脸上一阵冰凉,立马刹了脚闸,顿住了步子,震惊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好像自己被喷了满身大粪。   此时,程春生吐完啤酒,喉咙一紧,吞下口中残存的啤酒沫子,腾出空,嘴巴又开起炮来:   “见了鬼了!怎么又是你?我到底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怎么老是跟着我?!”   吴小英缓缓抬起头,杏眼圆睁,眼神迅速变化着。   先是震惊,再是恼怒,然后是疑惑,最后又变回震惊。   也是在此时,身旁的程立夏,也扭过头,无声又震惊地望着程春生。   程立夏的手有些哆嗦,沉重的啤酒杯差点从手指上滑下来。   他努力端着啤酒,用一种更加震惊地目光望向程春生:   “你,你认识她??”   “哥,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脑子有病那个人——”   程立夏脑子轰的一响,随即一片空白。   而此时,吴小英来回望着兄弟两个,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后,也问了一句:   “你们两个认识?!”   此话一出,又变成程春生震惊了。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交错的目光,硬生生在这空间里勾勒出一个平面三角形。   程春生:“怎么,难道我哥跟这个叫啥啥的认识?”   程立夏:“老天爷,春生和吴小英怎么会认识?”   吴小英:“哦哟,程立夏居然认识这个嘴炮,还一块喝酒?!”   片刻后——   程春生:“哦,想起来了,上上次就是在理工学院门口遇到这个叫啥啥的,莫非这个叫啥啥的真是理工学院的学生,跟哥哥是校友?”   程立夏:“原来春生天天骂的那个脑子有病的人,是吴小英?!而且,好像姐姐也认识她?还有,吴小英和她姑姑,居然住在姐姐家对面?!”   吴小英:“等等!这两人,个头差不多,身材差不多——哦,我说当初怎么会找到程立夏头上,这两人是亲兄弟啊!”   三个人居然没有吵,也没有闹,此时无声胜有声,都很有默契地在心里把各自心里的疑团捋了一遍,捋的八九不离十。   然而,又过了一个片刻——   吴小英抬手指着程春生,激动地语无伦次:“你,是你——原来——”   程春生抬手,“啪”一下打掉吴小英的小拳头:“我警告你,别指我,小心我掰断你手指头!”   吴小英气的呼呼直喘粗气:“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跟程立夏发生那么大误会!”   程春生冷笑:“我拜托你长个脑子行不行,但凡有花生米那么大的脑子,也不至于什么都往我身上赖——等等,你跟我哥有误会?”   程春生突然严肃起来,扭头望向程立夏,问:“哥,你跟她有什么误会,她是不是欺负你,别怕,她要是真敢欺负你,实话实说,我帮你出这口气!敢欺负我哥哥,我不把她腿给打折!”   连他程春生的亲哥哥都敢欺负,找死呢! 第570章   被打了   可是,程立夏灵魂出窍般地呆了一瞬,随即不可置信地想到了吴小英曾经说过的话。   他记的很清楚,吴小英说她当初跟一个人在理工学院门口吵架,那人自称是航空航天工程系一年级的学生,吴小英这才追到他们教室,见程立夏跟那个人长的有点像,所以才一直盯着他看。   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狗血误会。   当程立夏得知这个原由时,他一度恨透了那个跟自己长的很像的人:   谁他妈能跟自己长的一样?   现在来看,还真他妈挺像!   程立夏一瞬间解开了纠缠自己许久的疑团,前因后果全部都明白了。   他就像突然松开了身上的绑绳似的,感觉有点天旋地转,找不到东南西北,整个人随着舞池中央的彩灯不停旋转摇晃。   程春生察觉哥哥重心不稳,好像要跌倒,赶紧伸手搀扶:   “哥,哥,你怎么了,别怕她,今天我给你撑腰!”   程立夏却一把推开程春生。   两人的啤酒杯子剧烈晃动,里面的啤酒漾了出来,洒在衣服上。   程春生大惑不解,不知道一向性格温和的哥哥为何突然如此反常?   “你个混球,你给我惹是生非,你差点把我害死你知不知道!”   “蛤??”程春生懵逼了,顾不得啤酒打湿了他的前襟,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哥哥,拼命冲哥哥使眼色,眼珠子都要使出来了,好像在说:   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怎么害你了?   程立夏却根本不打算回答弟弟心里的疑问。   他攥着手里的啤酒杯,很想把这杯啤酒泼到程春生的狗头上。   但他明白,他做不到。   即便再愤怒,他也不能大冷天的,把一杯冰凉的啤酒,往他亲弟弟身上泼。   程立夏走到柜台旁,将啤酒瓶狠狠摔在柜台上,而后转身就走。   程春生望着哥哥反常的举动,吓坏了。   记忆里,哥哥从来不会这么生气,程春生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把啤酒扔到柜台上,朝哥哥追出去,拽住哥哥的手臂:   “哥,怎么了?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我没事,让我冷静一下——”   “有什么你好好跟我说,别闷声不说话。”   程立夏仿佛在极力忍着什么,看了程春生一眼,声音虚浮地说:   “松手,不然我不保证我会揍你。”   程春生笑笑:“哥,你从来不打人——”   话音未落,程春生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他还来不及闪躲,胸口就挨了一记铁拳。   “啊——”   程春生轻呼,弯腰捂住胸口,不敢相信哥哥竟然打他?!   哥哥从来不打人,软弱的哥哥,连吵架都不会,现在居然打他!   程春生从来不是个挨了欺负会忍气吞声的主。   藏在体内的暴脾气,让程春生想扑上去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提醒他,这是自己的亲哥哥,不能打!   妈妈说过,兄弟两个不能动手打架!   更重要的是,要是他敢动手打他哥,待会儿姐夫不得揍死他?   程春生只觉得胸口闷疼,疼的喘不过气。   他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捂住胸口。   浑身细胞都因为缺氧而陷入痛苦和狂躁。   程立夏见弟弟疼成这样,也很意外,他从没打过人,不知道自己拳头有多重。   没想到第一次动手打人,打的是自己亲弟弟。   他又愧疚又难过,但已经打了,再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也无济于事。   程立夏失了魂似的,一路冲撞,走出了舞厅,走出青年宫,来到门口马路边。   呼吸着初春夜里冷冽的寒风,想着刚才的那一拳头,心里很懊悔,不该打春生,春生也不是故意的,不该挨打。   但是,他也觉得自己委屈。   要是始终不知道最初那个引起误会的人是谁,也许事情就这么算了。   现在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明白是自己亲弟弟引发他被吴教授批评,被吴小英撞断了胳膊,还差点被学校开除,程立夏就有些怅然。   他信步走到一盏路灯下,靠着路灯的灯柱坐了马路边上。   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个人跟了过来。   那轻盈的脚步声,不是姐夫,不是姐姐,更不是春生。   一听就是吴小英。   吴小英跟过来,瑟缩着身子,双手揣在衣兜里,问:   “刚才那个人,真是你弟弟?”   程立夏没说话。   吴小英叹了口气,自顾说道:“对啊,你姐姐叫程雪飞,你叫程立夏,我应该早就想到你们是姐弟,我这脑子,但凡有花生米那么大,也能猜的出来。”   吴小英从头捋了一下事情经过,越想越觉得,其实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关联。   从她在理工学院门口遇到程雪飞姐弟俩开始。   那姐弟两个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理工学院,肯定是来送新生上学的。   而那个嘴炮声称自己是航空航天工程系一年级的学生,吴小英找过去以后,却只发现一个跟嘴炮长的有点像的程立夏。   如果她当时仔细想一想,很有可能想到,这三人是姐弟,而不仅仅是巧合。   再到后来,她知道程立夏的名字,也从报纸杂志上知道了程雪飞的名字。   这两人都姓程,一个雪飞,一个立夏,听名字就是一家人啊!   还有程立夏的姐夫,啊,对,程立夏的姐夫,跟那个嘴炮的姐姐,他们其实是夫妻关系。   她又想起,当初为了抓何聪的小辫子,特意追到了文化局招待所,看到何聪跟程雪飞在拉扯。   吴小英当时误以为那两人在幽会。   可程雪飞直接交代,说自己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比何聪长的高,比何聪长的英俊,比何聪有才华,比何聪有力气。   现在想想,好像还真是。   程立夏的姐夫,可不就比那个何聪强一百倍!   想通了这一切后,吴小英突然好像释然了。   她甚至觉得,这件事弯弯绕绕,还挺有趣。   吴小英站在程立夏身旁,心里有些发虚地说:“你的性格,跟你姐姐弟弟一点都不一样。”   本来以为这句无聊的话,会得到程立夏的挖苦或者沉默,但程立夏很平静地回答道:   “我随我妈的脾气,他们都随我爸。” 第571章   该打   吴小英听程立夏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笑了笑,走到程立夏身旁,蹲下来,扭头看着程立夏的侧脸,说:   “你妈一定是个脾气很温柔的人。”   程立夏又沉默了。   吴小英见他不搭理自己,双臂抱膝,百无聊赖地仰头看天,看见在昏黄朦胧的霓虹灯之上,有一片星海,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指着夜空说:   “你快看,天上好多星星,一闪一闪的,真好看!”   程立夏并不好奇天上有几颗星星,也不想搭理吴小英。   但因为自己所学的专业关系,他还是抬起头,望着浩瀚辽阔的银河,沉声说:   “总有一天,我们要造出载人宇宙飞船,离开地球,飞到太空里看星星。”   吴小英收回看星星的目光,又转头看着程立夏,笑嘻嘻地说:   “我支持你,这也是我爸的梦想!”   ——   此时,在青年宫的舞厅里,程春生捂着胸口,脑子还在蒙圈。   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   更不知道,哥哥和那个女生有什么牵扯?   他得赶紧把这事告诉姐姐。   程春生直起腰,抬头扫视。   因为姐姐姐夫个头高,站在人群中,会有鹤立鸡群的感觉,所以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们,两人正跟几个衣冠楚楚的人聊天,聊的挺愉快。   程春生顾不得会不会打扰到姐姐谈正事,钻过人群,来到姐姐身边,扶着姐姐的肩膀:   “姐,姐夫,我哥打人了!”   程雪飞还没做出反应,姜鸿宇先问:“打谁了?”表情严肃又迫切。   程春生趴在姐姐肩头,一脸柔弱地说:“打我了——”   程雪飞:“??”立夏是个柔弱心善的人,怎么可能动手打人?   打的还是自己亲弟弟!   此时,姜鸿宇一语道破玄机:“你干了什么把他逼急了是不是?”   程春生听了姐夫的问话,不敢再装柔弱,挺直了身体,揉着胸口,疑惑地说:   “我刚才居然又见着住在对门的,那个脑子有病的女生了,原来我哥也认识那个女生,我哥还说,我差点害死了他——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程雪飞和姜鸿宇对视一眼,都听的稀里糊涂。   但有一点,程雪飞听明白了,她问春生:“你说,立夏也认识那个叫吴小英的?”   “哦,原来她叫吴小英。”   姜鸿宇一听“吴小英”这三个字,脑子一个激灵,飞快闪过了另一个叫吴小英的人,那个个子娇小的女生。   那个让立夏唯恐避之不及的女生!   难道,程春生这几天一直在骂的,就是程立夏的冤家吴小英?!   姜鸿宇虽然感到错愕,但脑子十分清醒。   他快速分析了一下这两条线索里的“吴小英”,意外地发现,有几个地方居然能天衣无缝地重合起来?   比如,程雪飞和程春生曾经在理工学院门口遇见过吴小英。   而且,听程春生这几天叨叨叨地骂人,似乎每次遇到吴小英,两人都会吵架。   另一边,程立夏也说过,之所以跟吴小英发生了误会,是因为吴小英之前在学院门口跟别人吵架,那人声称是航空航天工程系一年级新生,吴小英信以为真,这才追到教室里,结果阴差阳错地找上了程立夏。   姜鸿宇稍微一推理,就从这个地方打开了一个缺口,这桩悬案,算是真相大白了!   原来罪魁祸首是这个惹是生非的程春生!   程春生挑出了这场事端,却让程立夏承担了后果。   想明白这个,就不难理解,立夏为什么会动手打人了:   “你活该挨打。”   程雪飞、程春生姐弟两个还在紧张讨论,猛地听姜鸿宇这么说,都有些发愣。   程春生很惶恐:“我——我干了什么了?”   “等会儿再收拾你。”   姜鸿宇懒得跟他解释,朝人群里张望,开始找程立夏。   程春生脑子蒙逼的不能再蒙逼了,无数次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值得哥哥和姐夫这么对他?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答案。   于是悄悄拉着姐姐问:“姐,我到底干了什么了?”   程雪飞一边寻找另一个弟弟的身影,一边对这个弟弟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如果连你姐夫都说你该打,那你确实活该挨打。”   程春生慌张地抱着姐姐的胳膊:“姐,如果等会儿他们联手揍我,你一定要帮我!你不能眼看着我挨打!”   “是的,我不能眼看着你挨打——我会一起动手的!”   程春生:“——”   三个人在舞场里找了一圈,没有发现程立夏的影子。   舞池里没有,旁边的卡座上也没有。   姜鸿宇倒不是怕程立夏会走丢或者想不开什么的,只是担心这孩子会心情不好,一个人在那钻牛角尖。   如果有个人陪他说说话,帮他纾解下郁闷的情绪,应该会好一点。   程雪飞找了一圈,回到姜鸿宇身边,说:“我们到外面看看吧,他可能已经出去了。”   两人离开了这个五光十色的舞会,出了青年宫大门。   外边灯光昏暗,程雪飞踩着高跟鞋,脚步不稳,姜鸿宇小心牵着她的手。   程雪飞裹了裹身上单薄的呢子大衣,紧贴在姜鸿宇身边,问: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春生?”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立夏在学校,跟吴教授的女儿发生了很多误会?立夏的胳膊被撞骨折,后来又差点被学校开除,都是因为吴教授的女儿。”   程雪飞也是个聪明的人,她立马联想到了什么:“吴教授?不会是——”   话没说完,脚下的高跟鞋好像踩到什么,一不留神,整个人往一旁摔倒。   姜鸿宇立即用双臂抱紧了她,把她抱在怀里。   等扶稳程雪飞,姜鸿宇说道:“这个吴教授的女儿,就叫吴小英,跟你们认识的吴小英,是同一个人。”   尽管程雪飞已经在潜意识里有了这种心理准备,但听到姜鸿宇说出口时,仍然吃惊不小。   我靠——   难怪呢,难怪三番五次地遇见吴小英,她就觉得情况没这么简单,原来是在这里埋了根线呢!   程雪飞再仔细回想,那次在理工学院门口遇见吴小英的情景,当时程春生骂了什么,程雪飞已经忘记了,只记得,程春生这熊玩意儿,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航空航天工程系的学生。   吴小英信以为真,所以直接追到班里去找程春生。   结果当然没有发现程春生这个“冒牌货”,但是把与程春生有点相似的程立夏找出来了。   弄明白前因后果之后,就能理解程立夏为什么会打自己亲弟弟了:   该打! 第572章   给你脸了是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上了大街。   目光在大街上搜寻了一会儿,就看见附近一盏路灯下,并肩坐着两个人。   两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很容易辨认,就是程立夏和吴小英。   看见他们都在,夫妻两个都在心里松了口气,没有贸然上去打扰。   那两人安静地坐着,好像也没有说话,但是这画面意外地和谐。   还从来没见过立夏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呢,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姜鸿宇手臂揽着程雪飞的后腰。   程雪飞轻轻靠在他身上,感慨地说:“这世上的事,可真巧啊,原来一直让立夏讳莫如深的人,是吴小英!”   “你还是继续假装不知道那些事吧。”姜鸿宇叮嘱道。   程雪飞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程立夏始终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差点被学校开除的事。   他不说,程雪飞也从来没有过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小秘密。   既然别人不想说,就不要刨根问底了。   “放心吧,我不会问的。”   姜鸿宇给了程雪飞一个笑容,昏暗中看见她娇嫩白皙的脸蛋,忍不住亲了一下。   又见程雪飞穿的太少,担心她着凉,便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呢子大衣外面。   他们在这站了一会儿,见那两人始终没有话说,这才走上前。   吴小英先察觉到他们的身影,扭过头,等看见是姜鸿宇和程雪飞,赶忙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   他们两个,一个是程立夏的姐夫,一个是那个嘴炮的姐姐,原来人家是一对夫妻。   再看那两人手挽着手,姐姐身上还披着姐夫的西装外套,一看就很恩爱!   最后,吴小英又仰着脸,借着霓虹灯,仔细端详了姜鸿宇的脸,对程雪飞说:   “你说的很对,你男朋友,比何聪强一百倍!”   程雪飞噗嗤笑了,原来吴小英还记得这边是呢!   姜鸿宇刚才还一脸温和,听到何聪的名字,脸色立马又阴沉下来:   姓何的这混蛋,怎么哪都有他?!   程雪飞没有察觉姜鸿宇的情绪变化(察觉了也没理会),她冲吴小英笑笑:   “我本来觉得我们已经够有缘分的。没想到,我们的缘分这么深,你居然是我弟弟的教授的女儿。”   此时,一旁的程立夏,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把裤子上的灰尘拍掉。   他似乎已经平静了,但脸色仍然没有完全恢复,默默地走到姐姐姐夫身旁,低声问:   “你们怎么出来了?”   “出来找你啊……”程雪飞说,“立夏,原来你跟吴小英已经认识了?”   程立夏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把自己和吴小英之间的恩怨纠葛说出来。   但最后,他只简单“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毕竟那件事太不光彩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吴小英听程雪飞话里的意思,也大概能猜到,原来姐姐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学校经历了什么。   应该是姐夫顾忌到程立夏的尊严和面子,故意没说。   吴小英突然很羡慕程立夏有这样的姐姐姐夫,他们很暖心,很招人喜欢。   要不是那个叫谁谁谁的太闹心了,这家人真的很完美。   正这么想着,那个叫谁谁谁的就追出来了。   程春生从青年宫跑出来,跑到大路上,一眼看到人都在这,他追上来,气还没喘匀,就大声嚷道:   “姐,就是这个人——”   程春生话没说完,就察觉三道目光一起朝自己射过来。   姐姐、姐夫,还有那个叫什么小英的,全都瞪着他。   程春生很有眼力价,看他们一团和气的样子,知道这里的形势似乎跟他预料的不太一样,便立马换了副欢乐的语气说:   “就这个人,我哥也认识她,你说巧不巧哎!”   吴小英原本文文静静的,一见程春生,又像炸了毛似的,踮起脚,抻着脖子喊:   “你个撒谎精,你说你是航空航天工程系的学生,原来你不是,你哥才是!我就说嘛,就你这样的,怎么考得上理工学院!”   “嘿,我给你脸了是吧?”   “哼,刚才挨那一拳,是不是打的不够爽,要是还嫌不够,再给你补两拳!”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另外三个人同时说道:“住口!”   “别说了!”   “闭嘴!”   三个声音一起发出来,也不知到底谁说了什么。   但这气势,把程春生震住了。   程春生赶忙闭口不语,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否则,要是犯了众怒,能有什么好日子?   现在连哥哥都开始打他了,照这样下去,他在家里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了!   一阵夜风吹过,吹的几个人身上发凉。   程雪飞更是冻的浑身哆嗦,牙齿打颤。   姜鸿宇搂着程雪飞,对几人说:“回去吧,有什么没解决的,到里面说。”   几个人转身往回走。   程雪飞瞧着身旁的吴小英,问:“我刚才看到你姑姑了,你们怎么会来参加舞会的?”   吴小英道:“是何聪请我姑姑来的。那天何聪莫名其妙的,抱了一大束玫瑰花到家里来,说有场舞会,要请她去,我姑姑最喜欢舞会了,所以就把我也带来了。”   程雪飞听了吴小英的回答,忍住没笑,悄悄在姜鸿宇手心捏了下,好像在说: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人家何聪真的认识对门的人。   姜鸿宇反手紧紧攥住程雪飞的整个手掌,像是在回复:   我不管他认识谁,他敢打你的主意,我就要动他。   程雪飞手上吃痛,不敢声张,默默忍受着,一边还像没事人似的,对吴小英说:   “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现在又住在对门,以后没事常过来玩儿。”   其实,申城人多是深居简出,互不干扰,邻居之间,并不经常串门。   不像程雪飞所在的乡下老家,那里人的生活是对外敞开的,互相之间几乎没有秘密。   谁家有什么样的亲戚,左右邻居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跟自己家亲戚似的。   谁家上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晚上全村人都能知道。   有的爱串门的人,在农闲时,甚至能一天不归家,串一天的门。   程雪飞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所以主动请吴小英上门玩,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第573章   闪亮全场   反而是吴小英,觉得这个姐姐好亲切,一点架子都没有。   “好,我平时上学的时候,都跟我爸爸住在理工学院,只有放假了,才到我姑姑这住,以后放假有时间就到你们家玩。”   程立夏、程春生两兄弟听说,吴小英要到家里来玩,都不约而同在心里翻白眼:   姐姐这回可犯糊涂了!   把这位姑奶奶请回家,家里还能有安生日子?!   几个人回到舞场,正好中美两国杂志社的访问团,正站在舞池中央,跟大家正式见面。   有《环球摄影》派出的三男一女,四个老外。   还有《大家摄影》的匡阳、小徐,以及文化局的一位干部。   就差程雪飞了。   文化局一位能说会道的干部,充当主持人。   程雪飞刚走到舞池旁边,那位主持人看见程雪飞,立马在话筒里招呼她:   “来,让我们有请,著名摄影师,程雪飞同志,请她上来!”   所有人顺着主持人的手势,望向程雪飞所在的方向。   灯光不是很亮,有些人不知道哪个才是程雪飞。   此时,程雪飞抖擞了下精神,把身上披着的西装脱下来,还给姜鸿宇。   接着,又把外边穿的呢子大衣也给脱了。   既然今天忍着寒冷穿了旗袍过来,不能白挨冻,至少让这尘封三十多年的旗袍亮个相!   程雪飞把大衣一脱,众人看见她那湖蓝色的缎面旗袍,顿时全场哗然。   一瞬间,灯光似乎都变亮了。   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我没看错吧,现在居然有人穿旗袍?!”   “好几十年没见有人穿过了——”   “以前只在旧报纸上见过,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真人穿旗袍,原来这么好看!”   “主要还是人长的好看,身材又好,你看人家那个水蛇腰,该胖的胖,该瘦的瘦,这肉真会长!”   “——”   程雪飞听到人们的议论,她能理解别人为何如此震惊。   旗袍已经从人们视线中消失几十年。   在人们心里,早就成了陈旧的不见天日的老古董,本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谁敢相信,今天居然又有人穿出来了。   而且穿的如此服帖得体。   只见这条修身的旗袍,把她女性的曲线美展现的淋漓尽致,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还有旗袍开叉下,那两条仙鹤一样笔直的长腿。   走起路来,两条长腿带动旗袍前后摆翻飞,真正的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看的人恍然以为,又梦回几十年前的十里洋场!   尤其是那几个老外,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程雪飞在全场瞩目中,走到那几人身边,现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只有姜鸿宇,看的心里不舒服,就像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啮噬一样。   他看见那些男人贪婪的目光,觉得自己的权利被人冒犯了。   这样曲线毕露的身材,只有他能看,凭什么要给别的男人见到!   这傻女人,是真不了解男人的内心有多龌龊!   男人见了她这样,从此在心里留下了她的影子,还不知道会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想到这个,姜鸿宇要窒息了!   此时的程雪飞根本不能体会姜鸿宇的小心思。   她在掌声中走到那八个人身旁。   本来想着,以她的资历,只配到边上站着,绝不敢往中间凑。   虽然这时候没什么C位的概念,但中间的位置,肯定轮不到她这个新人。   可是她刚在边上站稳,就被匡阳、小徐推到了中间位置上。   谁都看的出来,程雪飞俨然成为舞池里的主角,是主角,就该站中间!   而且,舞池中间这些人,也没有什么真正德高望重的长者,都是些年轻人。   年轻人在一起,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程雪飞站定后,主持人开始隆重介绍此次两国合作的友好团队,而后由中美两国的领队发言。   美国杂志社的领队是上次来过的,名叫安格斯.康纳利,他先发言。   他发言时,程雪飞就给他做现场翻译。   发言的大致内容就是,很高兴得到这次工作机会,能了解这个国家,向世界介绍这个国家,希望能享受这次工作,圆满地完成这次任务。   这位康纳利说完后,现场又响起了掌声。   不过,他们的掌声不是送给老外,而是送给程雪飞的,因为她流利的翻译和好听的声音,还有她优雅性感又收放自如的仪态。   老外说完,轮到他们这边说了,那干脆还是程雪飞发言,反正她有这方面的口才,大家也都喜欢听她说话。   程雪飞不知道来参加舞会还要讲话,没有任何准备,就现场发挥,免不了说些官方客套的话,感谢领导的信任,感谢同行的认可,感谢有这次机会。   最后又不失时机地给《大家摄影》做了个广告:“我们这次活动,对两国的民众来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对我们《大家摄影》杂志社来说,也非常重要,对我个人,就更加意义非凡。   所以接下来,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完成这次任务,到时候我会在《大家摄影》单独开设一个专栏,专栏名称叫《跟着雪飞去旅行》。   我会把沿途看到的风景,还有旅途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写出来,跟大家分享。   我相信,一定会给每一位读者,带来前所未有的精彩内容。   到时候请大家多多支持,支持我们《大家摄影》,支持我个人的工作,我先在这里,感谢各位的支持,谢谢大家!”   说罢,程雪飞微微欠身,鞠了个躬。   现场又是掌声雷动。   这番话其实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在喊惯了口号、说惯了套话的年代,这番发言,显得十分真诚。   而且,程雪飞说话语速平缓,声音清亮,丝毫不紧张。   那亲切大方的态度,就像是在跟老朋友闲谈一样。   因此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台下的程立夏、程春生还有吴小英,也一个劲鼓掌,都为这位能干的姐姐而感到骄傲!   等双方讲完话,文化局自然也免不了要讲两句。   让程雪飞惊讶的是,文化局派来讲话的人,居然是那个钱途! 第574章   那个油腻男是谁?   钱途仍然那副油腻的样子,一上来,那双眼睛不住打量程雪飞,似乎已经忘记上次的教训。   而站在舞池外的程春生,看到钱途之后,模糊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等到钱途一开口讲话,他立马认出来了,下意识地轻呼一声:   “怎么是这个王八蛋?”   站在他身旁的姜鸿宇听到程春生这么说,随口问道:   “怎么,你认识他?”   程春生何止认识他,还亲自去过他家,把一张捉奸的纸条亲自送到他老婆手上。   不仅如此,在他老婆追到招待所的客房,跟他扭打在一起时,程春生还带着照相机,亲自过去拍了照片。   一想到这个,程春生心里直乐(论偷拍,他可是专业的)。   因为姐姐不让把这事说出去,所以程春生差不多快忘了这事。   时再次见到这个人,才又想起来。   他对姜鸿宇说:“不算认识,也不想认识。”   姜鸿宇扭头望着程春生。   程春生对姐夫的眼神特别敏感,姐夫一看他,他就不由自主的肌肉发紧,立马会在心里检讨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刚才那句,好像没毛病啊。   可是姐夫还是问了一句:“你跟他有什么过节?”   程春生:这都能猜出来?!   他想起,姐姐特意交代过,关于钱途想占姐姐便宜的事,千万不能说出来,尤其不能让姜鸿宇知道。   所以,程春生必须瞒住姜鸿宇。   于是佯装淡定地摇头:“没有……”   姜鸿宇盯着程春生足足十几秒,程春生硬生生扛住了这波眼神的考验。   姜鸿宇这才慢慢把目光挪走。   程春生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他不是很明白,姐姐为什么非要把这事瞒着姐夫,可是姐姐既然这么交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吧?   舞池中间,三方代表都讲完话,接下来就是拍照了。   这位钱途钱主任也留下来跟他们合影。   而且就站在程雪飞身边,一只手搭在程雪飞腰上,两只眼睛不住地在程雪飞身上打量。   尤其是那饱满的胸脯上打量,似乎恨不得趴上去研究个彻底,一副色.欲熏心的油腻做派。   这一切,都被姜鸿宇看在眼里。   他看着程雪飞明明眼神里写满抗拒,却仍努力对着照相机镜头摆出微笑,心里蓦然腾起一缕愤怒的火苗。   他近乎命令地问程春生:“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程春生也瞧出了钱途那副色眯眯的恶心样子,气不过地说:   “这个人叫钱途,是文化局的干部,这人简直比茅坑里的蛆都恶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春生不说话了。   姐姐曾经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姐夫知道这事,他怎么敢说呢?   可是,姜鸿宇那副冷冽的目光,就像锥子似的,一下下往他身上戳,戳的他浑身难受,他只好临时扯了个谎:   “就是,上次我跟我姐来参加摄影展时,这个人当着我们的面,说了些难听的话。”   姜鸿宇一脸不信,继续用眼神逼问。   程春生有些承受不住了,但还是死命硬扛!   此时,那几个人拍完照片,现场重新奏起了一首节奏欢快的爵士乐。   有人领着舞伴,到舞池中间跳舞去了。   那个叫钱途的,似乎也想找程雪飞跳舞,但程雪飞一转头,主动拉着一个老外滑进了舞池,当场把钱途晒在一边。   钱途脸上的表情难堪极了,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舞池。   这一切,都被姜鸿宇看在眼里,看的一清二楚。   舞场上彩色的灯光,在他眸光中,燃起了一片怒火。   等他再转头找程春生时,程春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了,只剩程立夏一个人在他身边。   姜鸿宇已经意识到,春生这小子肯定瞒了他什么。   他若要逼问,不是不能问出来。   只是,程春生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要是真把他吓着,媳妇一定会心疼。   他不忍心让自己媳妇难过。   再说了,这小子滑的很,难保他不会撒谎。   于是,姜鸿宇看了眼身旁的程立夏,把程立夏带到一边,耳语几句。   程立夏听了姐夫的话,点了点头,然后就去找程春生去了。   此时,程立夏已经从刚才那件事中平静下来,他也想找个机会,跟程春生说几句话,算是主动和解。   别人家的兄弟,总是打打闹闹,不是争这个,就是争那个。   但程立夏和程春生,从小到大,几乎从没闹过矛盾,更别说打架了。   程立夏没想到刚才会那么激动,把弟弟给打了,现在平静下来,觉得很过意不去。   他先到柜台去找程春生,果然见程春生又买了杯啤酒。   程春生低头喝了口啤酒,抬头见哥哥走到面前,他假装没看见一样,直接绕走了。   刚才那一拳,他可还没忘呢!   程立夏心里有愧,一路追着弟弟。   程春生找了一圈,似乎想找个座位,但人都满了,没地方坐,就干脆靠墙站着喝酒。   程立夏先开腔了:“刚才打你那一下,不疼吧?”   “不疼?不疼我打你试试?!”   “你要是觉得打我能消气,你就打吧,我不还手。”   程春生又喝了口啤酒,冷笑:“我可不敢打你,你是姐夫的心头肉,我要是打你,我怕他把我手给掰断。”   程立夏苦笑一下,他知道姐夫确实偏疼自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沉默一会儿,找不到接下去的话茬了,干脆直接问:   “对了,你刚才发没发现,有个钱主任,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对姐姐眉来眼去的。”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程立夏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说实话,他还真没看出来,只不过是姐夫教他这么说的而已。   是姐夫安排他过来套话的。   程春生把啤酒瓶朝程立夏递了递。   程立夏不知道程春生是请他喝酒,还是让他帮忙端杯子,他接过啤酒杯后,犹犹豫豫地喝了一口。   啤酒冰凉,凉的浑身通透。   他再次问程春生:“你是不是,认识刚才那个什么钱主任?”   程春生忽然凑近了程立夏,小声道:“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姐夫啊?”   “我,我不说,不说!”昧着良心说假话真的挺难。   “那好,既然你不乱说,我就告诉你。” 第575章   学会了吗?   程春生把他们如何在摄影展览上遇到钱途,钱途如何想着要占姐姐的便宜,他们又如何联合其他人,设计对付钱途的事说了。   程立夏听的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   程春生说的口干舌燥,又把啤酒拿回自己手里,一口气喝了大半。   “记住了,这事别告诉姐夫!”   说完,程春生就走了。   没走两步,又回头说了句:“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说出去——如果你说出去了,那就是你的口风不严,跟我没关哦。”   程春生眨了下眼,笑着走了。   程春生走后,程立夏呆站在原地,愣了好久。   他看出来了,原来姜鸿宇跟程春生两个人在打哑谜,把他夹在中间当信使。   那这件事,他到底说还是不说?   姐姐虽然没有被人欺负,但钱途这人的行为实在太卑鄙下.流,连他听了都想狠狠揍钱途两拳,何况是他那个充满血性的姐夫?   姐夫要是知道这事,能放过钱途吗?   但钱途是文化局的干部,姐夫怎么整治人家?   程立夏突然感到很为难,不知该不该跟姐夫如实交代。   正犹豫间,姜鸿宇自己找过来了。   “春生都跟你说了?”   程立夏不会撒谎,尤其是在姜鸿宇面前,任何谎言都逃不过这双锐利的眼睛。   程立夏只得把他听来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姜鸿宇。   姜鸿宇听的脸色铁青,呼吸凝重。   脸上的肌肉紧绷着,似乎在暗暗咬牙。   程立夏不知该怎么安慰姐夫。   过了片刻,姜鸿宇问:“立夏,如果你喜欢的人,被人这么占便宜,你会怎么做?”   程立夏想象不出,首先,他没有喜欢的人,他无法感同身受地去考虑这个问题。   但有一点他清楚的很,男人应该保护自己的女人,就像从小到大,他爸爸保护他妈妈一样。   姜鸿宇见他回答不出,说道:“不知道?不知道的话,过来我教你。”   说罢,姜鸿宇抬脚就走。   程立夏不知道姐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步子紧跟上去。   姜鸿宇在舞场里转了一圈,找到了钱途的影子。   钱途正坐在一张桌子上,跟几个衣冠楚楚的人说话。   姜鸿宇就悄悄地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像猎人伺机捕捉自己的猎物似的。   程立夏恍惚闻到了一股子杀机,他的心猛的提到嗓子眼上,姐夫不会要杀了这个叫钱途的吧?   如果闹出了人命,事情就大了。   正在程立夏提心吊胆时,钱途起身离开了座位,似乎要上厕所。   姜鸿宇随即跟了上去。   舞场上灯光昏暗,人影来去,要跟踪一个人不是难事。   姜鸿宇一路跟踪钱途来到卫生间,钱途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等钱途进了卫生间以后,姜鸿宇站在卫生间门口。   他先把程雪飞脱下来的呢子大衣交给程立夏。而后,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也放到程立夏手上。   “姐夫,你要干嘛?”程立夏的声音有些发抖。   姜鸿宇神色平静,一边解开袖扣,一边说:“在外面等我,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说完,姜鸿宇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把门轻轻关上。   那轻轻的关门声,却在程立夏心里炸出了一声响雷。   怎么办,姐夫要是杀了人,背上了人命官司,这辈子就完了!   他开始后悔,难怪姐姐和春生一直瞒着这事,故意不让姐夫知道。   自己简直太蠢了,不该把这事告诉姐夫。   程立夏心惊胆战地后背靠着卫生间的门,生怕有什么人靠近卫生间。   过了不久,突然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一声闷叫:“啊——”   这一声喊叫,让程立夏听的心惊肉跳,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随即,一些无法分辨的声音不断从里面传了出来,既有人在痛苦中发出的嚎叫,又有东西撞击墙壁的咕咚声,还有轻微的拳脚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又有瓷器破裂声。   但自始至终,没有听到姜鸿宇一点声音。   程立夏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   他无比紧张地盯着过往的人群,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人过来。   过了不久,卫生间里安静了。   随后,门开了。   程立夏扭回头,卫生间里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姜鸿宇神色如常,正用手帕擦手,好像只是进去上了个厕所,别的什么也没干。   擦完手,随手把手帕扔到地上,拿起西装外套,手臂一伸,问程立夏:   “学会了吗?”   “——”   程立夏不敢回答,这种事,他大概永远也学不来。   “姐夫,你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没有,留了口气,去医院躺十天半个月就没事了。”   姜鸿宇从容不迫地穿上了西装,接过程雪飞脱下来的呢子大衣,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等到重新走入人群里,程立夏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几乎不敢再去看姜鸿宇的脸,只敢盯着后背看。   他觉得自己需要喘口气,缓解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于是悄悄溜了。   一个人溜到了柜台前,买了杯啤酒。   去端啤酒时,发现手抖的厉害。   他双手捧着啤酒杯,一口气把一大杯啤酒全喝了。   喝完后,浑身冰凉,但是刚刚揪紧的心,好像稍微舒展了点。   他确实被吓坏了,想赶快回家冷静冷静,但又想看看事态发展,于是在一个能看到卫生间的地方,找了个空位,坐立不安地等着。   钱途应该还在里边没出来,程立夏担心,要是一直没人发现,钱途会不会死在卫生间?   他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   不行,人是姐夫打的,他要是进去的话,那不成贼喊捉贼了吗?   他不能办那种蠢事。   正在程立夏一眨不眨地盯着卫生间门口,一个人悄然走到身边:   “喂……”   程立夏吓的一哆嗦,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抬起头,却发现是吴小英。   吴小英见程立夏受惊的样子,蹙着眉头问:“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没,没有。”程立夏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   不知为何,之前他很怕吴小英,总是躲着她,可现在觉得,吴小英也没那么可怕。   吴小英最多是不小心把人胳膊撞骨折,不会像姐夫那样,故意把人摁在卫生间痛打。   所以,这么一对比,好像还是姐夫更可怕一点,吴小英反而显得可爱了。 第576章   大人的世界,太险恶了   吴小英顿了下,百无聊赖地说:   “我正好也无聊。”   程立夏没反应,又把目光对准了卫生间门口。   吴小英见他不理自己,觉得很没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木呆呆地立在程立夏身边。   程立夏的心思,完全不在吴小英身上,他的眼里,只有通向卫生间的大门。   这时候,一个人内急,急匆匆地进了卫生间。   程立夏瞬间浑身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那人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一面跑一面系腰带,还冲旁人吆喝什么。   但是别人见他慌里慌张,手上还提着裤带,以为是个神经病,下意识躲的远远的。   那人又找到一个服务员,拖着服务员去卫生间。   可服务员是个女同志,死活不肯进去。   就又找来了几个别的男同志。   如此闹了好一会儿,一个像是负责人的男子来了。   负责人进了卫生间后,随即脸色惨白地跑出来。   那人不敢声张,去叫了几个人,抬了块木板进了卫生间。   不多久,就看见木板上抬了个什么东西走了。   直到这时,附近的人才发觉好像出事了,于是都望过来。   青年宫的负责人不敢把事情弄大,弄大了,破坏舞会现场气氛不说,对他们青年宫影响太恶劣了,他们绝对不敢张扬,只能偷偷把人抬走。   围观的人上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人怎么了?”   “没事没事,喝多了,上厕所时摔倒了,你们继续,继续!”   哦,原来是抬醉汉呢。   于是都散去了。   程立夏眼见着事情没有爆发,暗地里长长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   程立夏真怕把好好一个舞会搅的鸡犬不宁,到时候再像电影上放的那样,把整个舞场封锁起来抓凶手。   但电影只是电影,是为了增加戏剧效果故意设置的冲突桥段。   现实中,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个人恩怨,个人处理。   他们只要负责把受伤的人送到医院就行了,别人的恩恩怨怨,他们管不了。   程立夏见这么严重的事,居然没起任何风波,一直紧绷的神经和心脏,此时全都松懈了。   他突然感到浑身疲乏,取下了眼镜,捏了捏两个内眼角。   吴小英一直在他身边,她也见到了卫生间门口短暂的骚乱,但是没有往程立夏身上怀疑。   她见程立夏神情疲惫,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程立夏微微摇头,但他确实有些累。   心累……   他已经对这场舞会完全没了兴趣,只想早点回家,接了家玉家宝回家看会儿电视。   还是孩子好,单纯。   大人的世界,太险恶了!   他站起身,对吴小英说:“我先回家了。”   “正好,我也想回家,这舞会实在没意思,我跟你一块儿走。”   程立夏无语,想了想,吴小英好像就住在姐姐对面,要回家的话,正好顺路,也没理由不让人家走。   程立夏去找到姐姐,跟姐姐打个招呼。   碰到姜鸿宇时,他连姜鸿宇的正脸都不敢看,只跟姐姐说,他先回家,正好早点去卓阿姨家里接孩子。   程雪飞知道立夏是个不爱凑热闹、喜欢安静的人,没有多想,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他,让他回家休息。   吴小英也去跟她姑姑打招呼。   往舞池中间望了望,只见舞步飞扬中,姑姑正跟一个身形高瘦的男子在跳舞。   而那个男子——   呸,那男孩,居然是程立夏的亲弟弟!   吴小英顿时像吃包子时被噎住了一样,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一个小毛头,居然也敢找她姑姑这样精明的老妖精跳舞!   关键是,姑姑居然还真就答应了!   吴小英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见姑姑跳的这么开心,吴小英心里有气。   算了,不跟姑姑说了,直接走人,反正姑姑找不到她也会直接回家。   吴小英快步朝青年宫大门走去,生怕程立夏自己走了不等她。   来到青年宫大门,见程立夏已经走到大街上,似乎压根没有要等她一起走的意思。   不过,程立夏似乎不知该怎么回家,站在路上,朝左右望了望,背影看起来有些茫然无措。   吴小英趁机追上去,跳起来,在程立夏后肩上拍了一下:   “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程立夏吓的浑身一激灵,这个过于激烈的反应,又反过来把吴小英也吓了一跳。   吴小英不知道程立夏今天怎么回事,刚才在舞厅里也是这样。   这个人,是有什么心理创伤后遗症吗?   程立夏捂着心口,回头见是吴小英,那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她,想要把吴小英吃了一样。   吴小英自知理亏,不敢张狂,嗫嚅道:“对不起,我没有要吓你的意思。”   程立夏长长吐出一口气,气的扭头就走。   吴小英见他义无反顾地朝家的反方向走,又有些想笑:原来是个憨憨。   “喂,程立夏,这边,你走错方向了!”   程立夏步子不停,仍然跟头发怒的公牛似的往前闯。   就在吴小英以为,这人脾气可真够犟的,错也不认错,可程立夏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原路折回来了。   但他似乎不愿跟吴小英同路,而是朝马路另一边走去,脸上仍然气呼呼的。   吴小英见他回头,决定不跟这憨憨计较,主动迎了上去,跟在程立夏身边走。   程立夏两条长腿走路带风,吴小英腿短,要小跑才能跟的上。   一路呼哧带喘地跑到公交车站,正好能赶上末班车。   等车的时候,程立夏始终沉默,没跟吴小英说话。   似乎是故意冷落吴小英,也像是心里有事。   周围有很多一块等车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小英生怕她主动找程立夏说话,程立夏会故意蹭她,所以一直没开口。   她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呢。   上了公交车,车上没了座位,两人只能在过道里站着。   程立夏举手抓住公交车上面的杆子,可吴小英个头矮,只能勉强够到那根杆子。   之前曾被同学嘲笑,说她抓着着杆子,就跟玩单杠似的。   这句话严重伤害了矮子的自尊心。 第577章   矮子的悲伤   从那以后,她就从来不抓杆子,只扶住旁边座椅的椅背。   偏偏今天运气不怎么好,旁边座位上的人正仰躺在椅背上呼呼大睡,吴小英没东西可抓。   没办法,只能岔开双脚,努力稳住自己的下盘。   希望这个睡大觉的人,能早点醒,把座椅的靠背腾出来。   可是走了一路,这人在梦里咕哝两声,擦了下口水,头又歪向另一边,继续睡了。   吴小英有些丧气,哎,这世界,对矮子不太友好。   她悄悄抬头,看了眼一旁的的程立夏,但程立夏根本不理她。明明能看见她,却对她不理不睬。   吴小英更灰心了。   程立夏这人,也不太友好。   是自始至终从没对她友好过。   吴小英就好奇了,从前两个人有误会,程立夏故意躲着自己也就罢了。   现在误会解开,他们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为何他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吴小英想不通。   大概是最后一班公交车,司机着急回家,一路风驰电掣,一会加油门,一会踩刹车,一会朝左拐,一会朝右拐。   弄的吴小英一会朝前撞,一会朝后仰。   一会朝左歪,一会朝右倒。   周围的几个“大个子”似乎觉得有趣,不但没有表示反感,还很乐意被吴小英这么撞来撞去,暗地里希望司机的开车速度再猛烈点。   吴小英察觉到了周围人看好戏的心情,恨不得骂这几个瘪三一顿。   但人家也没明着欺负她,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开炮,只能暗暗咽下这口气。   她悄悄抬头看眼程立夏,程立夏仍然一脸冷漠,完全察觉不到她这个矮子所处的困境。   吴小英身高只有一米五五,而程立夏,目测大概在一米八五的样子。   三十公分的差距,听起来好像不是很长。   可放到实际身高上,那差距就太明显了。   吴小英近距离仰望程立夏,先看到的,是程立夏开始往外冒胡茬的下巴。   她就是拱到他咯吱窝底下,都不带露头的。   然后,公交车又突然一刹车,吴小英情急之下,只能抬手勾住程立夏的胳膊,吊在程立夏胳膊下面。   还好,程立夏没有推开她。   还算是有点善心的。   吴小英就这么一路吊在程立夏胳膊下面,吊到了下车。   下了车,吴小英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跟你有什么话要说?”语气依然毫无感情。   吴小英一下气的肝疼。   这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气啊!   她恨自己,干嘛要搭理这么一头又傻又倔又憨的驴。   可是过了两秒钟,她还是朝这头追去,追到身边,问:   “上次你到楼下扫雪,为什么突然跑了,你还是在躲我?”   程立夏边走边说:“咱们两个之间的误会,已经彻底澄清了,往后互不相欠,以后我也不再躲你,你也不要来找我的麻烦,好不好?”   吴小英很委屈:“我什么时候找你麻烦了,第一次,是真的误会,第二次撞你胳膊,不是我故意的,第三次,在实验室,也不是我本意,我什么找你麻烦,你把话说清楚一点,不要随便冤枉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很伤人?!”   “我是说以后——”程立夏似乎有些怂了。   “以后?以后的事都没发生,你怎么知道我会找你麻烦,我吃饱了撑的吗?”   “好,算我说错了,当我没说。”   “什么叫算你错了,本来就是你的错!”   程立夏咬紧牙关,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了:再说撕烂自己这张嘴!   于是,两人谁也不理谁,走到隆昌公寓楼下。   程立夏拐了个弯,朝一条里弄走过去。   吴小英以为这傻子不认识路,走错了方向,喊他:   “喂,这边!”   “我去接孩子。”程立夏懒懒地说。   “孩子?”吴小英惊讶,“你的孩子?”   程立夏默默叹气:“是,我的孩子。”他的外甥,可不就跟他自己的孩子一样吗?   不过吴小英的脑子及时拐了个弯,想起来,应该是他姐姐姐夫家的孩子,不可能是程立夏的。   就程立夏这副臭德性,他能娶到老婆?   女孩子得有多瞎,才会给他生孩子?   想到是姐姐姐夫的孩子,吴小英很好奇,想看看那夫妻两个的孩子什么样。   父母都是一表人才,孩子也不会差吧?   “等等,我跟你一块去接孩子!”   吴小英喊着,屁颠屁颠追上去。   程立夏对这个牛皮糖似的吴小英,没有丝毫办法,只能任由她跟着。   两人一块拐进弄堂,来到卓阿姨家。   卓阿姨家住在一楼,是由原先的会客厅改造的两间屋子。   卓阿姨一开门,门缝里就探出了两颗小脑袋,冲门外的人.奶声奶气地喊:   “大舅舅!”   然后,吴小英就看见,前一秒冷若冰霜,对人爱理不睬的倔驴,下一秒笑到露出了牙花子:   “家玉家宝乖不乖啊?”   “乖呀,特别乖!”小女孩口齿清晰,奶萌的声音,让人听了想吐血。   吴小英忍不住弯腰凑了上去:“小妹妹,你好呀!”   家玉把目光转向吴小英,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   “咦,这个姐姐是谁?”   吴小英兴冲冲地要说话,程立夏却故意作对似的,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把两个孩子领了出来,对卓阿姨说:   “卓阿姨,孩子我带走了。”   卓阿姨笑着把家玉家宝送了出去。然后,程立夏就一手拽着一个孩子,快步跑了。   四条小短腿被拽着跑的飞快,吴小英看在眼里,气的要命:   我又不抢孩子,你跑什么?!   家玉家宝起初跑的很开心,但无奈大舅舅的长腿跑的也太快了,一步等于三步,就有点跟不上。   家玉气喘吁吁地说:“大,大舅,跑,跑慢点,慢点——”   程立夏十分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吴小英还在后面,暂时没有追上来,可能没有要追的意思,就低头悄声对孩子说:   “咱们快点跑,后边那个人很危险,要离她远点,坚持一下下,马上到家了,加油!”   “好,我加油!” 第578章   羡慕别人夫妻恩爱   程立夏拖着两个孩子一路飞奔,出了弄堂,来到了那条梧桐大道上。   此时,吴小英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开始在后面追。   程立夏回头,见吴小英越追越近,干脆一手捞起一个孩子,夹在咯吱窝,迈开大步,朝隆昌公寓跑去。   以程立夏的经验来看,碰上吴小英,准没什么好事。   他自己受点苦就算了,千万不能让两个小幼崽跟着冒险。   这可是全家的心头宝,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程立夏以他的大长腿优势,成功跑赢了吴小英,先一步来到隆昌公寓。然后,一步三个阶梯地上了楼。   来到门口,放下孩子准备开门,听见楼梯井传来“登登登”上楼梯的声音。   程立夏紧张的像是被人追杀似的,迅速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拽着两个孩子的衣领,把孩子拖进屋里。   门一关,程立夏长长松了口气:   安全了!   两个孩子却被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程立夏赶忙拉开电灯,将孩子扶起来,查看他们身上有无异常,却看见两个孩子都是满头大汗,真是好心疼!   他正用手给孩子擦汗,就听“砰砰砰”有人敲门,敲门声里都带着怨气。   “程立夏,你跑什么!”   程立夏脑壳疼。   不过,毕竟现在已经平安到家,程立夏不害怕了。   他把两个孩子赶到卧室里,让他们在里面待着,不要出来。   然后回到门口,对门外的人说:“太晚了,回去睡觉吧。”   “你开门!”   “对不起,孩子困了,要睡了。”   “孩子睡孩子的,我找你!”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被人看见了,说不清,对你不好。”   门外的人好像愣了好久,没料到程立夏会这么说,隔了大概五六秒,吴小英骂道:   “就你这副德性,还孤男寡女说不清,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程立夏即便脾气再好,这时被人骂的伤及尊严,也忍不住了。   他“砰”地打开门,见吴小英站在门口,气的两颊发红,胸口不停起伏。   程立夏朝对门一指,命令道:“你给我回家去!”   “我——我没带钥匙,钥匙在我姑姑那。”吴小英理直气壮地说。   程立夏此时恨不得变成程春生,痛痛快快地跟吴小英吵一架,把她骂走。   可他知道自己没那个勇气,骂不出口,也不会骂。   他眼见着吴小英气势汹汹的样子,就是恨不起来,只恨自己太软弱、太好欺负。   他一咬牙、一跺脚——   转身回屋,把门空出来。   吴小英生怕程立夏突然反悔,连忙迈进屋里,反手把门带上,很自觉地脱下皮棉鞋。   她没有随便穿人家的拖鞋,就光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望向程立夏。   程立夏根本不理她,直接进了卧室,把吴小英一个人扔在客厅。   正好,吴小英可以不受打扰地好好看看他们家。   她看见家里不仅有上等的牛皮沙发,十八寸大彩电,还有双开门电冰箱,不由得感叹,真是户有钱人家!   从前只知道程立夏家境不错,没想到会这么有钱。   吴小英走到电视机旁,见到电视旁边有一沓照片,大概是刚洗出来的,没来得及装进相框,就拿起来看。   有一家四口的照片,有两个孩子的合影,也有兄弟两个和姐姐姐夫一家四口的合影。   看的出来,这一大家子关系很和谐,吴小英发自内心的羡慕这样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   那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姑姑半生未婚未育,爸爸那边,也一直是形单影只的,所以即便吴小英在两边都独受宠爱,但从来没感觉到这种大家庭的氛围。   从小到大,她很羡慕别的同学家里有父母亲,有爷爷奶奶,有兄弟姐妹。   吃饭的时候,可以闹哄哄围满一大家子人。   而不是像她那样,要么只有姑姑,要么只有爸爸。   吴小英翻到最下面几张放成十二寸的照片,是姐姐姐夫的彩色结婚照。   她立马睁大眼睛,看着比画报上明星照片还漂亮的俊男美女,居然看的春心萌动。   从前只羡慕别人家庭圆满,这还是头一回,羡慕别人夫妻恩爱呢。   吴小英不禁面红耳赤,不敢再看,放下照片。   她又打量了下整体家居。   目光扫到卧室门口时,就见两颗圆溜溜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刚才吴小英没有看清两个孩子的长相,在照片上看的也不是很立体,这时再看,真觉得这两个小毛头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圆润的脑袋瓜子,白嫩的脸蛋,清秀的五官。   尤其是那个小妹妹,脸上笑盈盈的,跟她妈妈一样爱笑。   吴小英童心大起,很想跟他们交个朋友,于是冲两个孩子招招手,小声说:   “过来呀……”   两个孩子似乎忌惮舅舅的嘱咐,没有出去。   吴小英摸了摸口袋,摸出块巧克力。   她拿着巧克力小声引诱:“姐姐有巧克力,吃不吃?”   这时候,普通人家的孩子虽然不缺糖吃,但巧克力还很少见,普通人很难买到。   她手里的巧克力,是友谊商店,专供外宾和华侨的货。   姑姑知道她爱吃巧克力,特意托关系从友谊商店的采购那里买的。   果然,两个孩子看到黑乎乎的巧克力,很好奇,悄悄打开门,从里面跑出来。   吴小英觉得脚底冰凉,就招呼两个孩子坐到沙发上。   两个小家伙也麻溜地爬上沙发,一左一右,都盯着吴小英手里的巧克力块。   吴小英掰着巧克力,像对好朋友说话似的,低声问:   “告诉姐姐,你们叫什么名字。”   家玉奶声奶气地介绍道:“我是家玉,今年五岁,这是我弟弟家宝,今年四岁。”   吴小英好喜欢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妹妹,冲她嘻嘻一笑,先掰下块巧克力,要塞到家玉嘴里。   程立夏赶忙出来,制止道:“不要吃!”   沙发上的三个人,都被这声命令吓了一跳,一起望向程立夏。   程立夏走过来,对两个孩子温声道:“家玉家宝,妈妈不是说过吗,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 第579章   兄弟俩的忧心   吴小英一听这话,心凉了大半,自己只是跟小孩子交个朋友,居然被人误会成对孩子下黑手的老巫婆!   吴小英气的,当着程立夏的面,一股脑将巧克力全塞到自己嘴里,一张樱桃小口被塞的满满的:   怕我投毒吗,那就先毒死我自己!   程立夏抱起两个孩子,对满嘴巧克力的吴小英说:   “你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等你姑姑回来赶紧回家——家玉家宝,走,我们去洗脸刷牙,舅舅给你们讲故事。”   程立夏一边抱着一个孩子,进了卫生间。   吴小英含着巧克力,满嘴苦涩。   要不是怕吓着孩子,她一定跟程立夏吵起来了。   什么人呐,人家好心好意,这人不领情就算了,还说些难听的话。   吴小英再能忍,也受不了程立夏这个怪脾气,干脆跳下沙发,穿上鞋,直接走人。   程立夏听到关门声,心里一喜,探出头来看看,吴小英果然不见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是,气松了一半,又想起来,吴小英说她没带家里的钥匙,又担心她会不会在楼梯道里干等着,心里有些后悔,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   吴小英再难缠、再讨厌,也只是个女生,怎么能大半夜的,把一个女生赶出家门?   她会不会怕黑?会不会遇到坏人?会不会独自坐在门口哭的稀里哗啦?   可是,刚开始反思,就听对门传来“砰”的关门声。   关门声又急又重,带着怨气,一听就是吴小英。   程立夏当场就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气的在心里骂: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成天想方设法躲着吴小英,谁成想,现在居然跟她成了对门!   在理工学院,他们是邻居。   到这里,又成了对门的。   真是躲都没法躲!   不过,比起吴小英,现在更叫他担心的,是姜鸿宇。   想起姜鸿宇在青年宫把人打的那么惨,虽然今晚暂时没有起风波,但是,等那人清醒过来,必定要报案。   一个国家干部,在舞会上被打,这案件绝不会小。   如果公安局认真查办起来的话,会不会查到姐夫头上?   程立夏很为姐夫感到担心。   他暗暗祈祷,希望姐夫动手时不要留下任何线索。   姐姐一家也不要再发生任何意外了,就让他们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吧。   程立夏惴惴不安地陪两个孩子洗刷完,把他们带到自己床上,给他们讲故事。   他讲故事不像姜鸿宇讲的那么生动有趣,他讲的很干瘪。   又因为揣着心事,常常讲的前言不搭后语,两个孩子都不爱听,不一会儿就从被窝里爬出来打架玩。   程立夏干脆不再讲了,由着他们打架,自己躺在一边想东想西。   ——   青年宫的舞会上。   尽管青年宫的工作人员,尽量掩盖有人被打的事实。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仍然不胫而走。   毕竟卫生间里一地狼藉,镜子整个碎裂,大理石洗手池上带着血迹,地上的血更是一道一道的,这哪里像是有人醉倒了摔在地上的样子。   这是明显有人被打,而且打惨了!   程春生起初听说这事,没怎么在意。   可是细思极恐,他不由得就想到姐夫身上去了。   之前姐姐明确交代过,关于钱途的事,千万千万不能让姜鸿宇知道,大概就是怕姜鸿宇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果然——事实证明,姐姐是最了解姐夫的人!   程春生不住地倒吸冷气,他赶忙去找哥哥,问问哥哥知不知道这事。   但望了一圈,没看到哥哥的影子。   反而看到姐姐姐夫正在舞池里相拥跳舞。   那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浓情蜜意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看的程春生浑身肉麻。   再仔细瞧姜鸿宇一脸温柔、风度优雅的样子,哪里像刚刚打过人?   可是,要说姜鸿宇是无辜的,程春生却是一百个不相信。   他几乎能认定,如果被打的人是钱途,下黑手的,必定是姜鸿宇。   钱途那个倒霉催的,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心狠手辣的姜鸿宇。   姜鸿宇疯病好了没几年,还没好利索呢!   程春生一心想把这事悄悄告诉姐姐,但姐姐始终跟姐夫在一起,他没机会说。   别说没机会说,现在就是让他靠近姜鸿宇,他都有些发怵。   也不知姐姐每天跟这个人同床共枕,是怎么过来的?   姐姐不害怕吗?   尽管程春生没有机会,把钱途被打的事告诉程雪飞,但仍然有别人,把有人被打的事跟程雪飞讲了。   程雪飞听说有人被打,也没多想,更没往钱途身上想。   在舞场上喝多了寻仇打架的,这事不算罕见。   可是后来,有人发觉,钱途钱主任怎么不见了。   大家找了一圈,没人知道钱途去哪了,就有人想起,坏了,被打的人,难道是钱途?   这么一想,大家心里都不太安生。   只不过当着外宾的面,不好表现出来。   正好舞会差不多该结束了,众人也没心思再跳下去,依次告辞回家,想回去打探下消息,看看猜测是不是真的。   程雪飞、姜鸿宇、程春生也回去了。   到家时,家玉家宝还没睡。   两个小家伙听到爸爸妈妈回来,一溜烟跑到爸爸妈妈屋里去。   程春生进了卧室,见哥哥脸色阴沉地躺在床上,赶忙坐到床边,把声音压在嗓子里,问:   “哥,有人被打了,你知道吗?”   “——”   “不会真的是——”   “嘘!”程立夏赶忙噤声,不让程春生说下去。   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程春生张大了嘴巴。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忍不住又嘘着声音问:“你不会也参与了吧?”   “我没看着,他只是让我在卫生间门口把风。”   程春生十分惋惜地说:“哥,你学坏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都吓死了!腿都软了!”   兄弟两个正叽叽咕咕说悄悄话,一道影子突然出现在门内。   两人扭头一看,见是姜鸿宇站在门口。   姜鸿宇已经脱下西装外套,穿着白衬衫和坎肩,正在解手腕上的纽扣。   这个动作,忽然让程立夏想起姜鸿宇要进卫生间打人的场景,不禁咽了口唾沫,整个人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   姜鸿宇一边解纽扣,目光一边在兄弟两个脸上来回打量,似笑非笑地说:   “早点睡……”   “哦,马上就睡!” 第580章   满脑子苟且   姜鸿宇点头,动作轻微的几乎不易察觉,临转身时,又交代了两句:   “不要聊太晚,不该说的不要说。”   不该说的?   兄弟两个立马领会了这句话的内涵,这是让他们,不要把这事告诉姐姐。   这人可真贼啊!   程春生一时不知该庆幸这人是自己亲姐夫,还是该倒霉这人是自己亲姐夫?   想想姐姐下半辈子,要陪着这么一个人,真替姐姐捏把汗。   姜鸿宇对兄弟两个交代完,回到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把坎肩和白衬衫都脱了。   仔细检查了下白衬衫,发现袖子上有几滴已经干了的血迹,就在水龙头底下冲湿衣服,打上肥皂,搓了几下。   肥皂泡泡很快就把血渍给融解了。   程雪飞进来找东西,见他在洗衣服,说:“才刚穿了一天,不用洗。”   “不知在哪碰了点脏东西,时间长了怕洗不掉。”   程雪飞忍不住“啧”了一声,会主动洗衣服的男人,真的叫人欲罢不能啊!   她趁着没人,伸长了脖子,在姜鸿宇脸上偷亲了一下,小声夸了句:   “好男人,继续保持!”   姜鸿宇突然笑了,警告道:“不要随便对我动手动嘴,今晚你会很惨的。”   “我才不怕你——”   说着,程雪飞从背后抱住姜鸿宇的腰,前胸贴着他的后背。   对程雪飞来说,这个小动作,只是女人下意识的撒娇行为。   可对姜鸿宇来说,这就成了赤果果的引诱了。   而他,受不了任何形式的引诱。   姜鸿宇放下水池里的衣服,一甩手,掰开程雪飞的胳膊,反过来将她摁在陶瓷洗手池上,眼看着要对她“下手”了,程雪飞这才开始害怕,压低了声音求饶道:   “不要——”   恰巧这时候,孩子在卧室里喊妈妈。   程雪飞赶紧挣扎了一下:“孩子找我呢!”   姜鸿宇这才看在孩子的份上,把她放了。   姜鸿宇把衣服洗好,挂到外面阳台上晾起来。然后,就跟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   洗刷完,换上睡衣,到床上给孩子讲故事。   等孩子睡了,悄悄转过身,发现程雪飞也已经睡着了。   姜鸿宇有些不忍心打扰媳妇的睡眠。可是,刚才在卫生间里被挑起的小火苗还没熄灭,正烧的厉害。   尤其闻着媳妇身上的香味,想到她穿旗袍时,前凸后翘的身段,就更按捺不住。   最近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盼到跟她双宿双栖,哪天晚上都不会落空。   今天晚上当然也不能错过。   于是,姜鸿宇不顾媳妇睡的正香,悄悄伏到她身上。   程雪飞睡的迷糊,半梦半醒中,察觉有人剥她衣服。   她今天真的好累啊,穿着高跟鞋,在舞会上站了两个小时,不停跟人应酬,现在真的是累的不想动弹,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她也明白,这狗男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男人呐,白天斯斯文文,一身正气,到了晚上,就原形毕露,不干人事,满脑子苟且。   程雪飞索性也不迎合,也不拒绝,随你怎么动,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反正该注意的事,他会注意的。   姜鸿宇全程一人,完成了整套操作。   等姜鸿宇在她身上得到了满足,从她身上下来之后,程雪飞眼都没睁,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到第二天早晨,程雪飞第一个睡醒。   睁开眼,那父子三个还在睡。   程雪飞悄悄起床穿衣,这时候,兄弟两个也还没起。   程雪飞随便披了件大衣,脸也没洗,头也没梳,端了小锅,下楼去买早饭。   早晨的天气还很冷,程雪飞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一路打着哈欠,来到卖早餐的摊点。   买了豆浆、油条、茶叶蛋、萝卜糕,端着正要回去,一转头,看见吴小英的姑姑吴芹也来买早点。   原本还在梦游的程雪飞,瞬间清醒了。   跟程雪飞的随意相比,人到中年的吴芹打扮的那可真叫一个精致,穿一件毛呢半身裙,一件卡其色条纹呢大衣,脚下是一尘不染的黑皮鞋。   头发也认真打理过了,脸上带着淡妆,涂着口红。   一双眉毛修的细细长长,看来也是认真画过的。   程雪飞再看看不修边幅的自己,突然就无地自容!   吴芹也看见了程雪飞,也是一愣,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   “吴姐姐,早啊。”程雪飞主动打了招呼。   吴芹一听程雪飞叫她姐姐,原本花骨朵似的一张脸,随即绽开了:   “早呀,你也来买早饭?”   “是,吴姐姐,你这是——”这是上班啊,还是买早饭的?   “来买点豆浆。”   吴芹说着,上下打量了程雪飞,目光里似乎带了点嫌弃。   不是嫌弃别的,主要是嫌弃程雪飞这么漂亮的一个人,也不打扮打扮就出门了,实在浪费这么好的皮囊!   吴芹生平眼光很高,那些个芸芸众生,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要么是空长了副好皮囊,却没什么脑子的。   要么是有点脑子,但外貌差强人意。   吴芹活了四十年,就没遇到过几个真正算得上“才貌双全”的人。   可就在昨晚的舞会上,吴芹终于亲眼见识到了,什么是才貌双全!   就是程雪飞这样的。   不过,今天早上再一看,程雪飞披散着头发,白着一张脸,随便披了件大衣,啧啧,太不讲究了!   好歹是上过报刊杂志的人,怎么一点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程雪飞看出了吴芹眼里的鄙夷,也不敢多说话,怕人家接着嫌弃自己,就说:   “我买好了,先走了。”   程雪飞匆匆回到家,把家里人叫起来吃早饭。   吃完早饭,没有去上班。   因为寒假即将结束,该上学的要上学,该回家的要回家。   程春生参加完舞会,了结了心愿,也该打道回府了。   程雪飞先把程春生安排送走,嘱咐他一个人上路,要小心点,星期天常回家看看爸妈,认真学习,不要惹事。   程春生当时听到这里,心说:   最能惹事的人不是我啊,是你枕边的人!   但他明知道发生了什么,硬是不敢跟姐姐提一个字。 第581章   分别在即   程春生离开了以后,程立夏也回了学校。   本来程立夏不用着急回去的,但一来在姐姐姐夫身边,怕不小心被看出破绽。   再者,他也怕吴小英找上门。   赶紧回到学校清静清静。   正好学校里有好些同学,因为家远,舍不得买车票,过年就没回去,程立夏也想早点回去看看同学。   只是,他仍然放心不下关于姐夫殴打钱途的事,很担心如果此事败露会怎么办。   姜鸿宇见他心神不宁,趁着送他出门坐车的机会跟他说:   “回去好好学习,什么都不要担心。”   程立夏见姐夫风轻云淡的样子,忧虑道:“可是,如果那个人报案的话怎么办?”   姜鸿宇笑了笑,像是故意宽慰:“不用为我担心,过几天你姐姐就要走了,等你姐姐一走,断了这条线索,就查不到我头上。”   程立夏听他这么说,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松了一些。   可又觉得,此事始终是个雷。   一直藏在心底的雷。   程立夏不得不佩服姐夫的心理素质,居然能藏的住这么大的事,这要是换成他自己,暗地里把人打了,肯定会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也许真的像姐夫说的那样,等姐姐走了,断了这条线索,就查不到姐夫身上。   等一年以后,姐姐回到申城。到那时,就更无从调查了。   但愿如此!   程立夏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回到理工学院。   见到同学后,渐渐把姐夫的事淡忘了。   程雪飞这边,送走两个弟弟,家里只剩一家四口,明显冷清(清净)了好多。   程雪飞特意把兄弟两个住过的次卧重新收拾了一下,作为小姐弟两个的房间。   不能老是让他们跟着爸爸妈妈睡,不方便不说,孩子长大了,也确实该分房睡了。   分房睡的第一天晚上,姜鸿宇在孩子那里,给孩子讲故事,等把孩子哄睡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程雪飞正坐在床头的写字台前整理笔记。   临出发在即,她必须在最后关头,把要整理的材料整理好。   还没整理完,姜鸿宇就走过来,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到床上。   没几天就要出发了,一想到两人即将分别,一整年不能见面,姜鸿宇心里像有把刀子似的。   他不能想象,没有媳妇儿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会很想很想她的,不光是心里想,身体也会想。   这些天,夜夜软玉温香,早已习惯了有媳妇陪在身边。   半夜醒来,就能摸到媳妇的手,早上睁开眼,就能看到媳妇的脸,他已经习惯这样的幸福生活,突然就要回到解放前了,他怎能不难受?   这也印证了那个千古至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程雪飞明白他沉重的心情,所以这些天对他格外顺从,格外温柔体贴,任凭他摆布。   但程雪飞越这样,姜鸿宇心里就越难以割舍。   现在两个人终于有了自己不受干扰的空间,他折腾到很晚,像是要把未来一年的自己提前掏空,好让未来一年少受点煎熬。   但他知道,这都是徒劳无功。   第二天,程雪飞撇下父子三个,带着一张有些肾亏的脸,去了杂志社。   出发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后天。   一切人员、物资、行程计划,都准备好了。   杂志社的人各个翘首以待,期待着出发的日子。   程雪飞到了杂志社后,陈主编把两台照相机、五十个胶卷、工作证明,还有社里发放的一千元补贴,都给程雪飞。   出发团队,又临时召开了一次小会。   团队五人,包括摄影师程雪飞,编辑部副主任匡阳,编辑小徐,文化局的一位科级干部魏怀军,还有司机老夏。   五个人,正好一车。   文化局派给他们一辆绿皮吉普,是这年代县团级领导的专用座驾。   这种吉普车,后车厢里没有多少空间,只能带一些十分必要的器材,和简单的野外生存的工具,以及必要的急救药品。   所以个人能带的行李少的可怜。   规定每人只能带一个小小的行李包,装自己的衣物用品。   不过因为程雪飞是女同志,女同志一般比较讲究,她又是这次行动的核人物,所以领导特别关照,她可以比其他男同志多带一个行李包。   即便这样,对程雪飞来说,也不够用,她只能尽量精简自己的行囊,能不带就不带。   人在旅途,不能那么多讲究。   这可不是明星去参加真人秀,能带上几大箱子行李,还有专门的摄影团队、助理团队全程跟踪服务。   她这回是在没有任何通讯设备,也没有导航、没有高速路、没有服务区的情况下,只带着一本全国地图册,深入内地,探寻当下那些不被外界知道的名山大川和风土人情。   这是一次严酷的挑战,程雪飞必须集中精力,全力以赴!   等开完会小会,程雪飞回到编辑部的办公室。   她如今在编辑部,也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不过平时很少坐班。   她一来,伍泉就跟她用商量的口吻说:“小程,下一期杂志,准备用你前天晚上在舞会上身穿旗袍的照片作为封面,你没意见吧?”   程雪飞还没开口回应,办公室里唯一一个女编辑酸不溜秋地说:   “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怎么会有意见呢?”   说话的女编辑,名叫裴茹,半年前新入职的,也是从文化局调过来的。   原本裴茹仗着自己是整个编辑部唯一的女同志,自恃团宠地位牢不可破。   可自从程雪飞来了以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转移到程雪飞身上,裴茹的团宠地位一落千丈,直接被程雪飞取代了。   让裴茹更酸的是,程雪飞不光是编辑部的团宠,更是整个杂志社的团宠,连总编辑都对程雪飞青睐有加。   仿佛这女人是整个杂志社的希望之光似的!   尤其是听说她在舞会上,一袭旗袍惊艳全场,裴茹简直,牙都要酸掉了!   程雪飞顺着说话的声音,朝这位女编辑看过去。   程雪飞跟她不熟,没打过交道。   但是听她说话阴阳怪气的,程雪飞也没必要给她留面子,笑嘻嘻地说:   “是啊,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我求之不得,怎么会有意见呢。伍编辑,你看好哪张照片,尽管放,多放几张我也没意见!” 第582章   钱途被打   办公室其他人听程雪飞这么说,都忍不住偷笑。   裴茹也没料到程雪飞会这么接话茬,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说你胖你就喘,给你个梯子你能上天是不是?!   其他编辑不理会裴茹的小情绪,聚在一起,开始选照片。   程雪飞看着自己身穿旗袍的照片,不敢说自己有多好看,但是这旗袍的风韵真是绝了!   等看到大合影时,编辑小徐看见照片上的钱途,突然说:   “对了,程姐,你还不知道吧,前天晚上,钱主任被人打了!”   程雪飞咯噔一下。   编辑部副主任匡阳赶忙打住话茬:“嘘,这事先不要乱传,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呢。”   小徐果然不敢乱说了。   钱途被打的确切消息,是昨天下午才传到杂志社的。   最先知道此事的人,是总主编熊书白。   熊书白听后听了后吃惊不小,连忙问钱主任被打成什么样。   文化局派来的人说,凶手下手特别狠,打断了钱途的鼻梁,掉了一颗门牙,另有一颗门牙,断了半截。   左胸肋骨断了一根。   最狠毒的是,钱途的弹药库被踢坏一颗,整套装备差点被打废了。   其他皮肉伤就更不用说了,从头到脚,可以说伤痕累累!   由于人是在舞会上被打伤的,所以文化局的人先来问问熊书白。   熊书白错愕不已,忙交代说那天的舞会他没有去,不知道现场什么样,要具体问问去过舞会的人,看他们知不知道什么线索。   熊书白立马找到去过舞会的人,旁敲侧击地打听钱主任昨晚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跟什么人起冲突。   连续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   钱主任昨晚心情不错,还跟人喝酒来着。   到舞池中间讲话时,也是笑盈盈的,没见他跟谁红脸。   熊书白没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钱途被打之事,跟他们杂志社无关,他可以放心了。   否则,如此紧要的关头,要是他们杂志社的人敢闹出这种幺蛾子,整个杂志社都得跟着遭殃!   说不定还要连累这次两国合作!   幸好,幸好跟他们无关。   文化局的人见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就离开了,继续到下一个单位打听。   那些被问过话的人,回去后私下里议论纷纷,都在问钱途怎么了。   联想到那天晚上听说有人被打,不免产生联想,被打的人,应该就是钱途!   至于钱途究竟被打成什么样,没人知道。   此时,程雪飞听说钱途被打,心里突然一阵舒爽。   现在程雪飞一想到钱途就觉得恶心。   且不说上次钱途在招待所约炮失败,不小心约到了自己老伴儿。   就说那天在舞会上,这老东西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偷偷揩油,摸她的腰。   程雪飞差点当场甩他一耳刮子。   但考虑到当时不光有几十上百双眼睛盯着他们,还有好几架照相机,程雪飞没有轻举妄动。   如果当时程雪飞跟钱途撕破脸皮的话,到时候钱途反咬一口,她很可能不仅博不到大家的同情,反而会被人指责行为不端,对上级领导不够尊重。   而且,当晚出席舞会的,有好几家媒体。   只要有一家媒体,趁机讨好钱途,帮着钱途打击报复程雪飞,到时候随意在报刊杂志上恶意造谣抹黑,程雪飞上哪说理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当时只能忍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以后腾出手来,再想办法对付这个老东西。   可没想到,才刚过两天不到,就听到钱途被人打了,还是在舞会当晚被打的。   程雪飞第一个念头是:   这是哪个好心人干的?干的可太漂亮了!   看来,钱途的仇家不少啊,或许是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被钱途占了便宜,故意借机报复。   那天晚上的舞会,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什么文艺界的人士,几大主流或者非主流的报刊杂志,相关团体。   甚至还有一些毫不相关的,像吴芹和程立夏、程春生那样,被别人带进来的,不在少数。   想在这种情况里查找凶手,难!   程雪飞心里乐开了花,要不是因为姜鸿宇不知道钱途的存在,她真想跟姜鸿宇分享一下她的喜悦之情!   再说钱途……   此时的钱途,正躺在申城第一医院的病房里,正痛不欲生。   浑身的伤,让他不敢动弹,嘴里只能嗷嗷直叫:“快,叫医生给我打止疼针,疼!”   病床旁,他的老婆孟志红唉声叹气地问:“你哪里疼?”   钱途气的在心里大骂: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浑身都疼!   他的头,他的鼻子,他的脸,他的胸骨,他的腿,他的蛋蛋,他的鸡鸡,他浑身都疼!   但是,最疼的,还是他的心!   他气呀,一想起在青年宫的厕所里发生的事,他就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但当时,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他正解开裤子小解,尿到一半时,卫生间的灯突然全灭了。   他的尿仿佛已经意识到危险临近,突然终止了。   他侧过头,就发现,黑暗中,一个幽灵似的黑影悄然靠近。   钱途以为看花了眼,把别的奇奇怪怪的影子错看成了人的影子。   但没等他再次看清,那道高瘦的影子已经走到近前。   钱途顿时毛骨悚然,赶忙收起尿尿的工具,还没收好,只觉脖子上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狠狠往地上摔。   钱途一个措手不及,当场脸朝下,直直摔倒。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真如浑身骨头都断裂了般,疼的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他的鼻梁骨,就是在那时候断裂的。   这一摔,也让他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接下来,他就被这道黑影当成了一块面团,前后左右,不停地捶打,打的他连吭都没吭一声,连害怕都来不及,因为当时整个人是懵的。   当他躺在地上快要昏厥时,只觉得裆部一阵剧痛,整个人痛晕了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睁开眼,看见几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   而他自己,正躺在手术台上。   他以为这是一场噩梦,所以又闭上了眼,等待噩梦苏醒。   可再次醒来,已经住进病房了。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噩梦,他是真的被人打了! 第583章   住院   医生见他伤势严重,不敢耽误,赶忙报了公安,附近派出所来人调查,问他姓名,哪个单位的,在哪受的伤,凶手是谁。   面对公安的询问,钱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浑身疼的甚至不敢大口喘气,更别提说话了。   幸好公安比较有耐心,搬了个凳子,就坐在病床边,听他慢慢交代。   钱途忍着剧痛,几乎一字一顿地把自己的姓名、单位、家庭住址告诉公安。   交代完这些,他又疼昏了。   再次醒来时,他老婆孟志红已经坐在床边,正期期艾艾地抹眼泪。   钱途、孟志红老两口虽然关系一般,平日整天吵闹,互相看不顺眼。   但夫妻毕竟是夫妻,二十多年共患难,孟志红亲眼看见自己的老头子被人打成这样,说不难过是假的。   看见钱途睁开眼,孟志红一边抹着泪一边骂:“你个死人,你得罪谁了,被人打成这样?打死你都活该!”   钱途在经历了一番磨难后,终于见着了亲人,回想自己差点被人打死,顿时百感交集,不禁当场落泪。   他一哭,又牵着鼻子、胸口作痛,真是想哭又不能哭,极力压抑着,那滋味,比死了还难受。   孟志红见老钱那副受罪样子,哭的更凶了,边哭边骂:   “哪个丧尽天良的,连个四五十岁的老人都打,干出这种缺德事,早晚遭报应!”   随即眼泪一抹,又换了副恶狠狠的语气:“告诉我,是谁打你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也不打听打听,你是谁家的女婿,让老爷子把那人抓起来吃枪子!!”   钱途含泪,动作极其轻微地摇头:“不知道,没看见。”   “什么,没看见?!”孟志红不可置信,“被人打了,你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钱途想说话,但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一说话就牵动着胸口和鼻子作疼。   他是真的没看清打他的人是谁,只看到一个高瘦的黑影子。   那人全程一句话没说,问都没问,上来就打,钱途怀疑,当时黑灯瞎火,对方是不是打错人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真是冤死了!   钱途被打的消息,很快传回文化局。   文化局的人听说钱途被打住院,起初不敢相信,堂堂一个干部,怎么可能被打?   就算真的被打,估计也就是点轻伤,怎么可能住院?   可是,等文化局派来的人亲眼看见,钱途满脸淤青,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说话都困难,这才知道钱途不是小题大做,是真的伤势严重!   文化局的人问清当时的情况后,赶忙回单位报告。   局里的领导听说后,不敢轻视,一边派人到公安局报案,一边派出本单位的人外出调查。   整个文化局纷纷揣测,老钱到底得罪什么人了,对方居然下手这么狠?   钱途这人,没别的大毛病,就是有点好.色,但最近也没听说他跟哪个女同志纠缠不清啊?   再说了,要因为争风吃醋打人,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   要知道钱途的后台不一般,他老丈人,曾是军区司令员,战功赫赫。解放战争时,是第一批进驻申城的主力军首领。   虽然老爷子现在退休在家,基本上属于半隐退状态,但人脉和余威仍在,没人敢挑战老人家的权威。   有如此强硬的老丈人当靠山,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钱途下黑手?   文化局的人外出调查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   公安局那边,也派出得力干警过来查案,想从钱途口中问点线索,可钱途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凶手是个男的,很高。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问他得罪过什么人。   钱途想了半天,无论如何想不出来,跟谁有什么深仇大恨。   公安局的人头大了。   什么都不知道,还查个屁!   钱途见公安局的态度,心知此事可能要不了了之。   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不能白白挨这顿打!   这事要是不了了之,让他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怎么在单位里立足?怎么面对家里的小辈?   要是不查个水落石出,他这辈子都要被人耻笑!   钱途知道,只要跟公安局那边施加压力,让他们把所有进入舞会的人全部排查一遍,总会查出真凶。   于是,钱途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的老丈人,让孟志红去求求老爷子,让老爷子跟公安那边交涉。   钱途知道,老爷子当年的老部下,就在公安系统任职。   只要老爷子出马,公安局不敢不重视。   一旦公安局亲自下场督办,挨个盘查,必定能抓到凶手。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断子绝孙的王八蛋敢这么打他,到时候他要十倍百倍地还回来,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可是,孟志红听说要去求老爷子办事,有点为难,犹犹豫豫地说:   “老爷子早说了,他已经不问江湖事了,之前其他几家也托他办事,他都回绝了,这回,恐怕他也——”   没等孟志红说完,钱途用尽全身力气,气急败坏道:   “这回不一样!之前是求他帮忙找工作,是属于走后门,以老头子那假清高的脾性,当然不答应。   但现在,我被人打的这么惨,你去求他,他能坐视不管吗?!只是叫他给公安局那边施加点压力而已,又不是托他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孟志红还是觉得这事没什么指望,但见钱途这么愤愤不平,她只好厚着脸皮,去求求老爷子。   孟志红心想,如果老爷子是她亲生父亲的话就好了,她肯定一求一个准。   事情难就难在,老爷子是她后爸,当后爸的,哪会真心对待继子继女?   何况钱途也只是个继女婿,关系就更远了一层。   不管了,先去求自己的母亲,让母亲给老爷子吹吹耳边风。   这些年,孟志红亲眼看见,母亲任劳任怨地伺候老爷子,在老爷子病倒时,甚至端屎端尿,照顾的无微不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老爷子即使不管那些继子继女的死活,难道他能狠心拒绝自己的老伴儿?   想到这里,孟志红又觉得,事情还是有些希望的。   于是,孟志红离开医院,去了母亲和继父家。   母亲和继父住在一处西班牙式的花园里弄,从前是外国商人在申城的住所。   申城解放后,住在这里的外国商人纷纷撤离,这条里弄,就成了军区大院。   而老爷子当年是第一批打进申城的军队首领,也在这里分到了一处住所。 第584章   去求老爷子   弄堂口有哨兵站岗。   哨兵认识孟志红,没有阻拦,就让孟志红进去了。   这条里弄修建的十分堂皇气派,进去就是一条宽阔的大街。   普通的弄堂,街面只有两三米宽,只能勉强开进去一辆汽车。   有些地方的弄堂狭窄逼仄,甚至两个骑自行车的人走对过,都要十分小心,不然就容易撞到一起。   但这条西班牙风格的花园里弄,路面宽阔,能同时并排开四辆汽车。   路面两边,各家门口,还有一小片花园,栽种着乔木花卉。   现在刚刚初春时节,天气还有些冷,但门口仍然有红艳艳的山茶花绽放。   孟志红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座院子门口,敲了敲大铁门。   不多久,大铁门上开了个小窗,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出现在小窗内。   女子见是孟志红,叫了声“大姑”。   以往,孟志红肯定会露个笑脸,但今天,她实在笑不出来,只说了句:   “楠楠,你奶奶在家没?”   “在。”   说着话,这个叫楠楠的,就把门打开了。   这个楠楠,正是师范学院外语系四年级的学生,姜楠,就是去年美国《环球摄影》杂志社来华洽谈合作时,《大家摄影》杂志社请的那位翻译。   不过,当时姜楠的英文水平有些尴尬,没能当好两家杂志社沟通的桥梁。   最后还是程雪飞出场,把问题给解决了。   那件事,让姜楠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是个耻辱,回去后像受到极大刺激一样,奋发图强,学习上更用功。   但错过就是错过了,到后来,姜楠听说,那个叫程雪飞的,凭着那次给外国人当翻译,居然被杂志社正式聘请,一下子鱼跃龙门,从一个乡旮旯的农村妇女,摇身一变,拿到了申城户口,而且还分到了房子!   更让姜楠懊恼的捶胸顿足的是,程雪飞还凭着那次经历,被国外的杂志社看上,选她作为两国合作的翻译,参与这次万众瞩目的旅行。   姜楠知道此事后,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就这么白白地把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拱手让给了别人!   要早知道有这么个机会,她就多多用功,好好钻研英文,那样的话,参与这次合作的,就是她姜楠了!   到时候,大家都在为毕业后的分配发愁,她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得到了人人艳羡的好工作!   可是机会就是这样稍纵即逝,等醒悟过来时,已经晚了天了。   姜楠只能仰天长叹!   直到现在,她仍然没从这件事的打击中缓过劲。   姜楠打开大门,孟志红进了院子。   这座房子,是西班牙风格的二层小楼,楼下有个小院。   因为母亲喜欢花花草草,小小的院子,种了许多景观花木,看着很是养眼。   此时孟志红根本没心思去看别的,一进来,直奔厨房。   正常情况下,她的母亲崔和珍要么围着锅灶转,要么在二楼伺候老爷子。   已经六七十岁的年纪了,仍然跟个老妈子一样,把老爷子照顾的无微不至。   家里虽然有保姆,但老爷子是北方人,来申城几十年了,仍然保持着北方人的口味,所以老爷子的伙食,一直是崔和珍亲自料理。   就冲这一点,老爷子无论如何,也得给自己老伴儿个面子!   孟志红进了厨房,母亲崔和珍恰巧就在厨房揉面,准备蒸白面馒头。   “妈——”   孟志红刚叫了一声妈,眼睛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   头发半白的崔和珍听到这声音,连忙转头,看见女儿这副样子,忙问:   “怎么了?”   孟志红奔到老母亲身边,声泪俱下地恳求:“妈,求你救救钱途!”   崔和珍还以为女婿出了什么事故,两只沾满面粉的手立马抽了出来,焦急地问:   “钱途怎么了?”   “钱途被人打了,呜呜呜——”   “打了?谁打的!”崔和珍老太太激动的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不知道,派出所那边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好好的被人打了,居然查不出来?”   “唔!”   孟志红抹了眼泪,哭哭啼啼地把事情原委告诉了母亲,最后又说:   “因为没有任何线索,派出所那边不想费力去查。妈,你说,好好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打了,这怎么得了?   这一次要是不把凶手揪出来,留着就是个祸患,说不定下次还要再打。   或者说,又会去打别人,妈,你算是做做好事,去求求老爷子。   他的老部下不是在公安局当领导吗,让老爷子去找他老部下,也许公安局就能重视起来。   只要认真查办,肯定能找到凶手。   妈,你是没看到钱途被打的多惨,人都不能动,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医生说了,至少半个月不能出院!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你!”   姜楠站在外面,听到姑姑哭哭啼啼地跟奶奶哭诉,也忍不住好奇,过来偷听。   听到这里时,忍不住插嘴问提醒:“姑父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让他好好想想,总能想出点线索!”   孟志红哭着摇头:“都问过了,说没有,他那么本分的一个人,他能得罪谁?”   听了这话,姜楠心里忍不住嘀咕,姑姑这是真傻还是装傻,连家里的小辈都知道,姑父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定是惹上什么风流债,被人报复了。   崔和珍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不好当着孙女的面挑明,就没好气地冲姜楠吆喝:   “去去去,回你的房间,该干嘛干嘛,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姜楠撇了撇嘴,转身离开了。   等孙女走了以后,崔和珍才问,钱途最近是不是招惹了什么情债,才被人打。   孟志红老脸一红,摇头道:“没有,妈,我跟你保证,这段时间,钱途老实的很,绝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孟志红说的是实话——至少是她自己认为的实话。   自从上次,孟志红在文化局招待所抓到钱途跟人幽会,当场大打出手以后,看钱途就跟看孙子似的,恨不得一步不离。   甚至钱途每天上班之前、下班之后,都要跟她交代一天的动向。   孟志红自认为钱途即便有那些花花肠子,也无法施展。所以,肯定不是因为这事。   崔和珍得知女婿无缘无故被打,心里也气不过。   但是,但是,她家的那个老头子早已经放话说家里有任何出头卖面子的事,都别再找他。 第585章   半路夫妻   前段时间,崔和珍的亲孙子想托老头子的关系,到计经委(计划经济委员会)工作,都遭到了老爷子的拒绝。   要知道,几个继子继女虽然不是老爷子亲生的,但家里的这些孙子辈的,都是在老头子眼前长大的,老头子疼的很,几乎是拿他们当亲孙子对待。   对自己的“亲孙子”都没能破例,更何况是女婿。   崔和珍知道老头子铁面无私的性格,她不愿去触这个霉头,犹豫之间,重新回去和面。   孟志红见母亲又开始和面,估计是不想管这事,就扯着母亲的袖子,央求:   “妈,难道你忍心看你女婿白白挨这顿打?”   崔和珍默默叹气,她当然不忍心看女婿吃亏。   老太太一共生了两儿两女,大女儿就是孟志红。   二女儿,已经随丈夫的工作调动,搬到外地去了。   三儿子,也已经搬出来住。   只有四儿子一家四口,跟他们住在这座洋房里。   老四一家之所以能心安理得地跟他们一起住,是因为老四已经改了姓,随着老爷子改姓姜。   当年,崔和珍与老爷子结婚时,她带着四个女子,而老爷子,当时是孤身一人,没有家室。   据老爷子自己说,他早年在老家是结过婚的,因为爆发战争,一家人分散了。   后来战争结束,天下太平时,老爷子回老家寻亲,但十年过去,家里的妻儿早已音信全无。   据说战争打响没多久,鬼子进村扫荡,全村男女老少死的死,逃的逃,当时一整个村子都荒了。   从那以后,老爷子的妻儿也下落不明。   有人估计,母子应该是在扫荡中不幸身亡。   毕竟,战乱之中,血火无情,成年男子想活下来都很困难,何况是一个裹了小脚的年轻女子,还带着年幼的孩子,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但老爷子不死心,总觉得自己的妻儿还在人世,所以多次回乡打听,还嘱咐了姜家的族人,委托他们,如果有了消息,一定写信或者发电报告诉他。   当地政府知道这位抗战英雄回乡寻亲的事,也多次帮忙登报寻人。   但让人失望的是,找了十多年,仍然没有半点音信。   那时候,老爷子已经四十多岁,人到中年,渐渐死心了。   后来,老爷子因为旧伤复发,住院治疗,在医院里,遇到了与他年龄相仿的护工:崔和珍。   崔和珍当时死了丈夫,一人带着四个儿女,她对老爷子无微不至的照顾,逐渐得到了老爷子的信任。   甚至老爷子出院以后,还不忘亲自到家里来,给老爷子做饭,主动给老爷子送药,甚至给老爷子洗衣服。   老爷子的部下见有人这么用心地照顾他,觉得很欣慰。   这两人,虽然地位悬殊太大,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军官,一个是出身乡下的护工。   但两人还是有相匹配的地方,比如年龄上挺合适。   而且一个寡妇,一个鳏夫,都有点过往,这方面也挺合适。   最关键的是,崔和珍很会照顾人,姜老爷子身上大小伤势数都数不清,说复发就复发,能有个体贴入微的人在身旁照顾,作为老部下,也会放心的多。   所以,老部下就开始撮合他们两个。   当时的姜老爷子也不再执着于寻找自己的原配妻儿了,认命的接纳了崔和珍,跟她正式结了婚。   两人结婚时,崔和珍的大女儿孟志红,也刚结婚不久。   崔和珍就带着另外三个没成家的儿女,住进了这座西班牙式的小洋房。   崔和珍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也为了拢住姜老爷子的心,很努力地想给姜家留个后。   不拘男女,只要是老爷子的骨血就行。   否则就怕有一天,老爷子厌倦了自己,再把这一家人给踢走怎么办?   如果她能生个姜家的亲生孩子,老姜肯定会看在孩子的份上,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在崔和珍的努力下,四十二岁的她,终于怀孕了。   这让她和姜老爷子开心不已,当时姜老爷子已经年近五旬。   年近五旬,终于老来得子,崔和珍觉得,自己的地位,这下牢不可破了。   她也是老姜家的功臣,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还没高兴几天,她居然没有任何原因地流了产,崔和珍为此哭了一个月,眼睛都哭出毛病来了。   姜老爷子也因为流产一事,深受打击,心情抑郁了好久。   对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来说,突然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那种失落,谁能扛得住?   流产后一直过了半年多,两人才渐渐从阴霾中走出来。   崔和珍就想着,就算自己不能生,也得有人继承姜家的香火,干脆,就让自己最小的儿子改了姓,改姓姜,这样也许能让老爷子高兴高兴。   顺便为了讨老爷子开心,让老爷子把四个子女的名字都改了,按照当时起名的风气,分别改了孟志红、孟志心、孟志向、姜志党。   前两年,姜老爷子老家那边,开始重修族谱,有人写信来询问,问老爷子要不要过继个侄子,作为自己的后代。   如果老爷子愿意,他们就商量着,给老人从众多的子侄中选一个。   崔和珍知道此事后,立马警觉起来。   她一下就勘破了老家人的真实目的,说的好听是续上族谱,其实就是觊觎老爷子的家业!   要是让他们得逞,等老爷子哪天一命归西,这帮子侄,肯定会跳出来,以老爷子后人的名义来争夺财产,谋求好处。   崔和珍非常担忧。   于是她跑到老爷子面前,忍不住落了泪,声称自己尽心尽力地侍奉他,从来无怨无悔。   几个儿女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这些年在老爷子面前已经尽了为人子女的孝道,就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那些平时没见过里面的侄子,就凭着姓氏一样,沾着点宗族血缘关系,就能比在面前陪伴二十年的继子更亲近?   更何况,小儿子十几岁时就改了姓,二十多年来,一直姓姜,早把老爷子当成自己亲生父亲,现在却要因为其他子侄,把自己儿子排除在外,这不是叫人寒心吗?   不光是她这个老婆子寒心,儿女也寒心,孙子孙女也寒心!   几十年相依相伴,难道最终敌不过一个外人?! 第586章   续族谱   在崔和珍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下,续族谱的事,终于不了了之。   老爷子再没提过关于族谱的事。   直到去年,乡下姜家特意支使老爷子的一个同族侄儿,千里迢迢,跑到申城当面跟老爷子请示,问姜老爷子续族谱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姜家其他人的族谱已经都续上了,只差老爷子的。   可是老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族谱就不续了吧,他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家族上少了这一脉,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这句话,听的姜家的侄子心里不得劲,在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眼里,还有什么比续族谱更重要的事?!   人活一辈子,死了一了百了,只有续上族谱,让这一脉代代相传,才不枉人间走一遭。   更何况,姜老爷子是他们姜家官位最高、最有出息的一个,是真正的家族之光,怎么能让这道光就此消逝呢?   而另一边,崔和珍听了老爷子的话,心情很复杂。   她一面高兴老头子不会让其他人续族谱,一面又动了小心思,希望小儿子姜志党能续上姜家的族谱。   不过这事非同小可,崔和珍不敢当着姜家侄儿的面提出来。   等姜家侄儿走了以后,崔和珍才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意见,说,既然老家侄儿千里迢迢跑一趟,别让人家跑空了,不如,就让老四上姜家的族谱吧,反正老四已经改姓二十多年了,早就等同于姜家的亲生儿子了。   而且,让老四登族谱,可以顺带把小孙子姜北也续上,这一下,就多了两代人呀!   但老爷子只轻轻摇头,说了句:“不提了……”   崔和珍生怕惹老爷子不开心,就真的再没提过这事。   崔和珍知道,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仰仗老爷子。   要不是老爷子,她能住上如此气派宽敞的花园洋房?   她能用上保姆?   她的四个儿女,包括女婿和儿媳妇,能有那么体面的工作?   更别提她的那些孙子辈的,要不是仰仗老爷子的庇护,他们能从一出生就衣食无忧、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而且,到现在,那些儿孙,一直对她恭恭敬敬的,还不是忌惮老爷子的权威?   否则,她要是像别的老婆子那样,老了,没有用处了,不知要遭受儿孙多少白眼。   所以,她不能惹老爷子不开心。   从那之后,家里重新恢复平静。   只不过,老爷子有了个明显的变化,就是不允许家里的任何人,再打着他的旗号走后门,一旦被他发现了,他不会轻饶。   老三家的孟钢,之前想托老爷子的关系,去计经委上班,因为计经委的工作是个肥差,只要去了,光靠灰色收入,就能富的流油,可以说是人人眼馋的部门。   但老爷子一口回绝。   自己孙子工作的事,老爷子都能拒绝的如此干脆。   现在女婿被人打了,想通过老爷子的关系,给公安局施加压力,估计老爷子更不会干。   崔和珍不想为了女婿的事,去跟老爷子闹矛盾。   所以就只能低头继续揉面。   孟志红见母亲沉默,哽咽道:“妈,你是没看到钱途被打成什么样,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你就真的忍心不管不顾吗?这事要是不管,万一再有下次,钱途说不定命都不保不住,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你外孙的面子上,他们都还没成家,不能这么早没了爸爸呀!”   孟志红当着老母亲的面,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崔和珍揉面的动作慢了下来,叹了口气说:“你先别哭,我不是不帮你,我是没办法啊,老爷子早就说了,他不会过问任何事——这样吧,你等我蒸完这锅馒头,我跟你去医院看看钱途。”   “嗯!”   孟志红重重应了一声,擦了眼泪。   只要母亲亲眼见到钱途被打的样子,肯定会心软的。   母亲心一软,就会去向老爷子求情,这事就有希望!   崔和珍揉了面,揪了剂子,等着面发好,然后上锅,蒸出了一锅宣软的白面大馒头。   申城人没有吃馒头的习惯,但老爷子是北方人,北方人吃惯了馒头,这么多年,胃口始终没有改变。   崔和珍为了讨老爷子欢心,就主动跟老爷子部下的家属,学了些北方的菜肴,包括蒸馒头、包饺子、蒸大包子、炖菜。   为的,就是让老爷子离不开她。   崔和珍蒸完馒头,故意和孟志红来到楼上,见了老爷子。   母女两个一唱一和地说钱途被人打了,正躺在医院里,她得去医院看看。   老爷子听了,没什么反应,只简单问了两句,伤的怎么样了。   孟志红立马红着眼、哑着嗓子说,胸骨骨折,鼻骨断了,还有点轻微脑震荡,浑身上下,都是瘀伤,疼的连喘气都困难,只能吸氧。   孟志红还很想说,连蛋蛋都被打伤了,但没好意思说出来。   要是说出来,被那些小辈知道了,还不被人笑死?   老爷子听了,那张脸上还是没有半点表情,也没问凶手查到了没,只让老婆子去看看。   母女两个心里有点失落,但也没办法,只能下楼去了。   崔和珍到了医院,亲眼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钱途,才知道女儿并没有夸大其词,钱途实在是被打的太惨了!   钱途看到岳母来了,拔掉了氧气管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妈,妈你得救救儿子!”   崔和珍鼻子发酸,气的声音颤抖:“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有什么深仇大恨,把人打成这样?!”   孟志红适时地上来哭鼻子:“妈,咱们平时跟人无怨无仇,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这么狠,这回挨了打,要是不管不问的,下次说不定就被人害了,妈,你一定要去求求老爷子,让他跟公安局那边说一声,只要公安局认真查办,一定能查到凶手!”   崔和珍虽然平时对这个女婿没什么好感,甚至有点瞧不上。   因为这个女婿,原本是个城市贫民,家里穷的吃不饱饭。   当时钱途和孟志红处对象时,崔和珍还没和姜老爷子结婚,只是一家医院的临时护工,大女儿孟志红也没什么正经工作。   俗话说“破锅自有破锅盖”,当时的无业游民孟志红,和穷困潦倒的钱途,也算是般配。   直到后来,崔和珍跟姜老爷子结婚,崔和珍的四个子女,才跟着平步青云,连带着这个穷的吃不饱饭的钱途,也沾了光,得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二十年里,经过几次升迁调转,也是钱途自己造化好,到现在,成了文化局的一位干部。   崔和珍一直觉得,这个女婿捡了大便宜了,当初要是大女儿晚点“谈朋友”,等崔和珍跟姜老爷子结了婚,肯定能给大女儿找个更好的女婿!   所以崔和珍一直对大女婿有些看不上眼。   但看不上眼归看不上眼,这时见到自己女婿被人打的这么惨,也有些气不过。   连姜老爷子的女婿都敢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于是,原本打算不管不问的崔和珍,也觉得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事情怎么跟老爷子说,这是个难题。 第587章   到底不是亲生的   崔和珍心事重重回了家。   到家时,已经是傍晚,儿子姜志党,儿媳妇王美华,孙女姜楠,孙子姜北,都回来了。   崔和珍先跟儿子一家通了气,跟他们说了这事。   儿子儿媳妇都不同意老太太管这事,他们的理由就是,老爷子已经明确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打着他的旗号给自己行方便,老爷子从来说一不二,还是别触这眉头了。   回头惹的老爷子不高兴,全家人都得陪着小心。   崔和珍也知道儿子儿媳妇说的是事实,可她已经答应了女儿和女婿,要是说话不算话,岂不是叫女儿女婿看不起,说她在家里没地位?   崔和珍没办法,得不到儿子儿媳妇的响应,只得自己出马。   夜里,她小心地服侍姜老爷子躺下,就坐在床边的沙发里做针线活,一边唉声叹气地诉说钱女婿被打的惨状。   姜老爷子半躺着,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要是平时,崔和珍见老爷子这副样子,肯定见好就收。   这回,她不知是怎么了,大概一方面是真的想为女儿女婿出头,一方面,也是有些不满老头子铁石心肠的态度,就故意埋怨。   埋怨公安局那边不重视,明明只要来个拉网式的排查,排查当天去舞会的所有人,肯定能找到线索。   但公安局怕惹麻烦,就是不肯加大力度,让好人白白挨打,这世道,怎么成这样了?   要是搁在前两年严打的时候,肯定不遗余力地把凶手揪出来。   这两年,明显松懈了。   崔和珍言语中,全是对公安局的埋怨,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不信老头子会没听出她的话!   要是老头子继续沉默,那他就是装傻!   崔和珍停下手里的针线活,一眨不眨地盯着姜老爷子,希望姜老爷子能睁开眼,哪怕说几句表示同情或者愤慨的话,崔和珍也能顺着话头,把话挑开了。   但是,等了好久,却等来一阵轻微的呼噜声。   老爷子居然睡了!   崔和珍顿时从头凉到脚,心里一阵阵酸楚。   哎,在这个家勤勤恳恳付出那么多年,到现在,老头子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她。   她怎能不伤心?   等到第二天,孟志红再来打听消息时,崔和珍垂头丧气地告诉女儿,老爷子没答应,这事再不要提了。   孟志红这回倒是没哭,而是愤愤不平地说,给老头子当了这么多年老妈子,那些馒头真是白蒸了,连这点忙都不肯帮!   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崔和珍听了心里不舒服,女儿的话确实刺痛了她,她也顾不得母女情面,直言道:   “你怎么不让钱途好好想想,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他要是想明白了,公安同志难道会查不出来?是不是他干了什么亏心事,不好意思说?”   “妈,你怎么能这么想!”   “你忘了上次你跟我说过,钱途在文化局招待所,跟外面的女人鬼混?你以为钱途是个省油的灯,别看我一把年纪了,我不糊涂,说不定钱途勾搭了谁家的年轻老婆,被人报复了!”   “妈,你不帮就不帮,怎么提那些破事,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没能耐说服老头子,别在这说难听话伤人心。”   崔和珍被女儿气的直喘粗气。   最后,母女两个不欢而散。   孟志红心情郁闷地回到医院。   钱途不用问,从她的表情就看出来,老爷子是不会帮忙的。   钱途冷哼一声,嘲讽道:“到底不是亲生的,平时看着像一家人,有了事才知道,没有血缘关系就是不行,你要是老头子的亲生女儿,他会不管不问吗?”   孟志红在母亲那里,已经被伤了一次心,没想到又被钱途无情地奚落一场,心里难受,忍不住在医院哭起来。   最终,公安局那边因为找不到任何线索,文化局那边,向当晚出席舞会的几家杂志社工作人员挨个打听,也没问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于是,这桩案子,就这么被搁置了。   接下来,钱途在医院足足躺了二十三天才出院。   在医院期间,他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可是,还是有一波接一波的人,到医院来“看望”他。   每次有人来看,他就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光着屁股被人围观的大猩猩,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虽然他极力想隐瞒自己受伤状况,可他的蛋蛋被打伤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连家里的小辈、包括自己的子女都知道了。   从此,家里的小辈,就不能用正常的眼光看他。   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浮现出各种蛋蛋受伤的画面。   三个儿女,都嫌他丢人,连带着自己在亲戚中间也抬不起头,所以住院期间,很少来看他。   此时,另一边,程雪飞并不知道钱途这边发生的事。   她也没有想到,钱途挨打,会跟她有关。   还有伍泉,他明知道钱途和程雪飞之间有过疙瘩,也没把钱途被打的事往程雪飞身上怀疑。   怎么能怀疑到程雪飞身上呢?   两个人的恩怨,已经算得上是“陈年往事”了,程雪飞要是想报复,早就下手了。   再说,伍泉亲自去医院看望钱途,亲眼见到钱途被打的不能动弹的惨状。   下手行凶的,必定是个心肠狠毒、性格暴戾的人。   程雪飞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怎么可能干的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   所以伍泉自始至终没有往程雪飞身上怀疑。   当然更不可能怀疑到姜鸿宇身上。   因为姜鸿宇这人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模样,说话态度也很柔和,绝不会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所以,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打了钱途。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程雪飞对于钱途被打,表面上表现的十分痛心,实则内心莫名爽快。   她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姜鸿宇的,可是又很按捺不住,就很委婉地跟姜鸿宇提了一嘴,说文化局有位干部,在舞会上被人打了,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姜鸿宇听了,微微挑眉:“他被打了,你很开心啊?”   “没有啊,我哪里开心了,我明明很同情的!”   姜鸿宇绷不住,噗嗤笑了。   程雪飞察觉姜鸿宇笑的很不一般,忍不住问:“好像是你很开心吧?”   姜鸿宇随即脸色紧绷:“没有,我也很同情他,莫名其妙被人打了,还挺惨的!”   “可是,我很好奇,到底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舞会上把人打的那么惨——丧(干)心(的)病(漂)狂(亮)。”   姜鸿宇紧紧地抿着嘴,不说话。 第588章   狗男人哭鼻子   在钱途被打、无从查访、苦闷至极的日子里,程雪飞终于等来了出发的日子!   虽然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等到临出发的前一天,看着家里的大人孩子,还是满心不舍。   这一走,就是一年啊。   一整年都见不到老公,见不到儿女,不知会怎么样。   两个小家伙还意识不到,他们即将跟妈妈分别,仍然该吃吃,该喝喝,无忧无虑的。   在程雪飞临出发的前一天,两个小家伙背上书包,带着小手绢,被送到了那家机关幼儿园。   大城市的幼儿园,尤其是这种专收机关干部子女的幼儿园,的确跟乡下的幼儿园不一样。   即便是程雪飞自己办的幼儿园,自认为比同时代的教育理念更先进。   可是跟申城的这家机关幼儿园一对比,还是在文化底蕴和师资力量以及整体规模上,差了一大截。   现在,两个孩子能在一线城市,进入这种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幼儿园,程雪飞觉得很安慰。   从幼儿园回来,原本姜鸿宇也应该回学校去的。   但他舍不得媳妇儿,想争分夺秒地跟媳妇度过临出发的最后一天。   程雪飞知道劝不动他,就干脆让他在家里呆着。   在家里呆着的结果就是,她走一步,姜鸿宇就跟一步,像只蚂蝗似的,牢牢吸附在她身上,推都推不开。   程雪飞见状无奈,干脆把他引到床.上,希望能彻底消耗掉他过剩的精力,然后自己再起来整理行李。   可是,几番酣战过后,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太单纯。   姜鸿宇爬不爬的起来她不知道,反正她是浑身瘫软,一点力气都没了。   这狗男人——   她躺在他臂弯里,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心口的皮肤,无力地安慰:   “说是去一年,但其实,也就十一个月,到了农历年底,我就回来了。这一年里,你好好上学,照顾好孩子。还有,不要在外边勾三搭四!被我知道了,我回来饶不了你。”   “这么不放心我?”姜鸿宇不悦地在她耳边问,温热的气息,吹的她耳朵发痒。   她轻笑一声,有些羞涩地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战斗力。”   “不放心我,就早点回来,或者,中途放暑假我去找你。”   “不要——放暑假时我会在哪我自己都不知道,估计那时,我在大西北,或者在沙漠里,也或者在草原上,那里通讯不方便,等你到了,我早拔寨转移了。”   姜鸿宇听了她的话,把她抱的更紧了。   她轻轻挣扎着,柔声安抚:“你先睡一觉吧。”   姜鸿宇无心睡眠,但到底身体被掏空,不多久,真的睡去了。   程雪飞也短暂地眯了一觉,而后小心翼翼地穿衣起床,继续整理行囊。   由于要带的行李十分有限,她只在行李包里放了一套运动装,一件短款呢子外套,一件毛衣,一条牛仔裤,一双结实耐穿的解放鞋,两套贴身换洗的衬衣,两套内衣,五双袜子,一件雨衣。   另外特意带了双胶鞋,雨天好穿。   另外,也防止到了西南地区,会遇上沼泽湿地什么的,穿上胶鞋,能隔绝一部分湿气。   其他的,都用来放卫生用品。   衣服可以随便穿穿,只要干净舒服就行,不在乎花样多少。   但卫生用品必须带够了,什么牙膏牙刷、卫生纸、毛巾、袜子、护肤品、洗头膏。   这些东西,装满了一个行李包。   她又另外带了个双肩包,包里放着自己的笔记本,几本书籍资料,还有自己随身用的相机器材,以及两包饼干、一个水壶,两个饭盒,一双不锈钢筷子,一顶很罕见的鸭舌帽,一块纱巾。   还有特意从药店买的两只棉布口罩,怕到了西北风沙大。   其他的,就是钱包,刚办好的一代身份证,工作证,弹簧刀,钢笔等等之类的零碎物件。   另外还有一本薄薄的相册,装着家里人的照片。   不仅是姜鸿宇和孩子的,还有父母和两个弟弟的照片。   另外还有一沓眉首上印着文化局单位的稿纸,用来写文章。   打包好了以后,再三确认没有重要遗漏,才放下心,只等着第二天拎包就走。   到了下午四点半时,两口子一起去幼儿园接孩子放学,全家人特意到了一家刚开的西餐厅吃饭。   吃饭时,姜鸿宇明显情绪不太好,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   程雪飞见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只有两个孩子,吃的很开心。   等吃完饭,回到家,姜鸿宇仍然蔫头耷脑,打不起精神。   程雪飞就主动承担起陪孩子洗刷、哄孩子睡觉的任务。   等孩子睡了后,再回来陪姜鸿宇时,发现姜鸿宇正面朝里侧躺着,背影落寞又孤单。   程雪飞觉得又好笑,又有些心疼,这家伙,是故意找存在感呢,还是真的心里难受成这样?   她反锁了房门,扑到姜鸿宇身上,想说些玩笑话哄姜鸿宇开心。   可是,目光扫过姜鸿宇的侧脸时,赫然发现,这男人的眼睛红红的!   程雪飞一下子懵了。   没说出口的玩笑话,顿时消散。   她愣愣地趴在姜鸿宇身上,不知该怎么办。   她见过他凶狠暴戾的一面,见过他傲娇闷骚的一面,见过他狡黠奸诈的一面,见过他温柔多情的一面。   可唯独没见过,他居然还会哭鼻子!   这——不至于吧?   程雪飞傻了几秒钟,从他身上滑了下来,愣愣地躺在他身边,一时竟然不知该干嘛。   又觉得心酸和好笑,就悄无声钻进被子里,从他背后抱着他,把腿盘到他身上,在他后脖颈上亲了一下,小声撒娇:   “别不理我呀。”   姜鸿宇动了动,握住程雪飞的手,带着哭腔说:“我真的不想让你走。”   “傻子——我很快就回来了。”   “没有你,一天都很难熬。”   程雪飞听他委委屈屈的说话声,真是心都要融化了,于是更用力地抱住他,安慰:   “有付出才有回报嘛,我要不走这一年,未来哪有机会跟你每天在一起?”   姜鸿宇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就是心里难受。   不光是因为要分别一整年,还因为这一整年里,还不知道媳妇儿要吃多少苦头,冒多少风险,才能圆满地完成任务。   一想到前路凄风苦雨、漫漫长途,姜鸿宇就心疼的要命,忍不住要掉眼泪。 第589章   开启全新的征程   程雪飞抱着姜鸿宇,不停地安慰他。   安慰的话翻来覆去,翻不出新花样了,又唱歌给他听。   舌头忙活了半天,累的口干舌燥,终于起了点作用,姜鸿宇默默转身,像小孩子似的,钻进她怀里。   程雪飞就像平日姜鸿宇搂着她那样,反过来搂着姜鸿宇。   同时心里不禁感慨,平时看着坚不可摧的男人,原来也有脆弱的时候。   人不可貌相啊!   程雪飞在狗男人脸上轻轻一吻,问:“要不要?”   “没心情。”   可真稀奇了,也有他没心情的时候?   “不要我就睡咯?睡着了,可别再叫醒我哦。”   姜鸿宇嘴上说着没心情,手还是很诚实地游进她衣服里。   程雪飞其实没有那种心思,但为了转移姜鸿宇的注意力,仍然努力做出热情似火的样子。   完事后,两人各自躺下,不多久,听到姜鸿宇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程雪飞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眼睛刚阖上,人就进入了梦乡。   半夜,模糊觉得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   她的心,也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一样,温暖又踏实。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睡了一夜。   清晨,闹钟响起,程雪飞从梦中醒过来,姜鸿宇还在牢牢握住她的手。   她微微翻了个身,含情脉脉地看着姜鸿宇,真怕姜鸿宇突然钻进她怀里哭鼻子。   但是还好,姜鸿宇睁开眼后,还算平静,甚至对她挤出了一丝略带苦涩的微笑。   是个坚强的男孩子!   程雪飞稍感安慰,抽回自己的手,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耳朵:   “我起来煮鸡蛋,你再睡一会儿。”   姜鸿宇没有接着睡,也跟着一块穿衣起床。   程雪飞穿好衣服,去洗刷,再到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饭。   姜鸿宇就把孩子叫醒,帮他们穿衣服。   孩子穿好衣服,程雪飞也煮好了鸡蛋。   一家人坐在桌边吃饭时,程雪飞一边用勺子搅拌奶粉,一边对孩子说:   “家玉,家宝,妈妈要出门,一年才能回来,在家里,要听爸爸的话,也要听卓阿姨的话,如果在学校里发生了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回家跟爸爸讲,好不好?”   这回是家宝先说话:“妈妈,一年是多长时间,很长吗?”   “也不算太长,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就都长一岁啦。”   家玉正在自己扒鸡蛋,两根小手指,一点一点把鸡蛋壳捏下来,听到妈妈这么说,随即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两个小家伙对一年有多长,毫无概念,但要说长了一岁,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们要长一岁,才能见到妈妈吗?!”家玉问。   程雪飞笑着点头,把冲好的奶粉,放到家玉面前:   “放心,你很快就会长一岁的,等我回来,你就差不多快六岁了。”   “哇,太好了,我快六岁了,六岁我就长大了!”   家玉放下鸡蛋,高兴的捂住自己两个肥嘟嘟的脸蛋,无比期待自己的六岁能早点到来。   比期待妈妈回来更加迫切。   刚吃完早饭,卓阿姨过来接孩子。   程雪飞给他们背上小书包,替他们在胸前别好小手帕,让卓阿姨把他们领走了。   临走前,蹲下来,抱了抱孩子。   抱着柔软的带着奶香的小身躯,想到要一年时间见不到他们,自己即将错过孩子一整年的成长历程,程雪飞鼻子一酸,差点也要掉眼泪。   她不敢多想,松开孩子,让卓阿姨带走了。   卓阿姨走后,程雪飞好一会儿才把眼泪收回去,然后就催着姜鸿宇去上学。   姜鸿宇不肯,要坚持把她送走了,再去学校。   程雪飞也不肯,她不想让姜鸿宇看着她走,两个人僵持不下,程雪飞提议。   要么,她把他送到学校,两人在学校门口分别,然后她再一个人去杂志社。   姜鸿宇勉强答应了。   两人这才拎着行李和书包,一块出了家门。   坐上公交,程雪飞跟他说:“等有时间,买辆自行车吧,以后骑自行车上学,比挤公交车更方便。”   姜鸿宇点头答应。   程雪飞也没再交代其他,她相信姜鸿宇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两个孩子。   再说,还有程立夏,到了周末,程立夏也会过来陪着父子三个。   有人互相照应,程雪飞还是挺放心的。   来到师范学院门口,姜鸿宇把装衣服的行李包还给程雪飞。   离别在即,姜鸿宇满眼不舍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沉声嘱咐:   “路上小心。”   “我会的,不用担心我。”   程雪飞不顾学校门口有行人来往,上前一步,抱住姜鸿宇,很温柔地说:   “记住了,不要勾三搭四,不然我回来割你鸡鸡。”   姜鸿宇会心一笑:“我保证守身如玉,等你回来。”   程雪飞笑了两声,松开胳膊:“去吧——”   随即又邀功道,“你看,我连幼儿园的孩子都没送,亲自把你这个大学生送到学校门口。”   姜鸿宇大概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属于男人的强烈的好胜心,让他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快去吧。”程雪飞催他。   连催了几次,姜鸿宇背著书包,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师范学院。   最后拐了个弯,消失在一片景观树中。   送走父子三个,程雪飞像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似的,长出了一口气。   她重新抖擞了下精神,转身再朝杂志社出发,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好了,人生进入下一个征程,一定要全力以赴!   一路鼓励自己,来到了《大家摄影》杂志社。   杂志社门口,停了两辆小轿车,两辆绿皮吉普。   那两辆绿皮吉普,就是他们团队的专用车。   杂志社大铁门今天完全敞开,大门上方,已经拉起“欢送两国友好团队启程”的横幅。   进了花园洋房,看见洋房旁边的草坪上一派热闹。   众人已经到齐了,还有多家杂志报刊的记者,甚至有申城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   杂志社的人,今天各个喜气洋洋,穿的很整齐,男同志要么中山装,要么西装,少有的几名女同志,也精心打扮过。   程雪飞因为送姜鸿宇去学校,耽误了时间,来的比较晚。   她一到,人就齐了。   一行八人,在草坪前合影留念,而后伍泉抱来两挂鞭炮,在大门口点上。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仿佛又把人带回过年的热闹气氛里。   随后,众人踩着满地碎屑,把两国的访问团送出大门。   先各自装好行李。   后备箱地方不够,就把行堆在车顶绑好。然后,在夹道的欢送中,两辆吉普车出发了。   程雪飞坐在吉普车后座上,开启了她的下一段征程! 第590章   事业更上一层楼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程雪飞斗志满满。   他们跟着地图,开车向南,来到申城南边的那个省份。   这个省份山区较多,名山大川、寺庙故居也很多,只不过此时消息不通,有许多地方不为外人所知。   程雪飞搜集资料的时候,再对照着自己记忆中后世的一些零碎记忆,找出了几个非常值得去的地点,按图索骥。   路途上,又常常发现一些意外的惊喜。   四十年前的国家,有许多古迹还没被破坏,当然也有许多古迹,没来得及修复,所以如今程雪飞看到的样子,和四十年后有很大区别。   程雪飞每到一个地方,她的彩色照相机就忙的咔嚓咔嚓不停响。   一想着自己能留下了宝贵的画面,程雪飞就很激动,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将产生的巨大的意义。   所以一路跋山涉水,从不觉得累。   白天在路上,晚上就找招待所歇宿。   因为他们有申城市政府特批的条子,每到一个地方,都受到领导一样高规格的接待。   晚上洗刷过后,开始给专栏写文章。   写好的文章,会随胶卷一起寄回去。   对于胶卷的处理,是他们此次行程最大的一项难题。   在没有无线传输的年代,想把拍好的照片寄回杂志社,要么寄胶卷,要么寄冲好的底片。   但不管是寄胶卷,还是寄底片,都有非常大的难度。   如果寄胶卷的话,只怕中途出现意外,造成胶卷丢失、损坏、曝光,那么一整卷胶卷全部报废,摄影师的心血也会付诸东流!   如果洗成底片的话,就要送到当地的照相馆。   但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底片冲洗出来,而且有的小地方比较落后,连照相馆都没有。   即使有照相馆,也不一定能洗彩色胶卷。   想要自己搭建个临时的暗房,那更不可能,已经十分拥挤的吉普车,不允许再带上冲洗底片的药水。   所以,最初一批胶卷,因为尤其珍贵,也因为路程比较近,是编辑部的小徐,亲自押送回申城杂志社,交到编辑部。   小徐把胶卷送回去之后,再马不停蹄,坐火车赶回去,跟大部队会和。   但随着行程越来越远,想再亲自把胶卷送回来不太现实,人也疲惫,也耽误时间。没办法,就只能冒险邮递。   十一个月的时间,程雪飞总共往回寄了七十五个胶卷,只有一个胶卷,因为受到挤压而曝光,变成了一卷废胶片。   其他的,全都完好无损。   离家一个月后,程雪飞走完了两个省。   到这时,最初的新鲜劲过去,人的斗志也在漫漫旅途中被消耗了,程雪飞晚上打开稿纸写游记时,开始有些想家。   她把相册拿出来看,看着老公孩子,看着爸爸妈妈,还有两个性格迥异的弟弟,心里也有短时间的柔弱。   但这种感觉非常短暂。   只要睡上一觉,第二天早上,又会满血复活。   程雪飞从一九八五年三月十号离开申城,到一九八六年二月底平安回来,总共历时十一个半月,途径二十一个省份地区,行程大概三万多公里。   去的时候,两辆绿皮吉普是崭新的。   回来时,几乎接近报废。   在这十一个月里,程雪飞不仅拍下接近四千张宝贵的照片,为专栏写了大概二十万字游记,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她拿到了驾照!   这时候汽车都属于公用,私人不允许有汽车,更没有专业的驾校。   每个职业司机,都是靠师父手把手带出来的。   每个师父,每年能带出几个徒弟,有名额限制,最多也就一两个。   而程雪飞,不失时机利用了这趟旅途,跟着两位司机师父,学会了开车。   当然她原本就会开车,只是为了找个恰当的机会和途径,拿到驾照。   两位司机师父,也乐于有人能跟他们换着班开车。   当然,更愿意当这位漂亮女同志的师父。   程雪飞主动学开车的事,让匡阳和小徐十分不解。   他们不理解一位女同志,居然想学开车?   学会了开车,难道准备以后改行,给领导当司机?   对他们的疑问,程雪飞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这些人怎么能想到,到明年,国家就允许私人拥有汽车。   程雪飞计划着,只要国家放开限制,只要她手里有足够的钱,她就要买一辆。   既然有这个打算,那不如趁这个机会,赶紧拜个师父,把驾照拿了,以后自己给自己开车!   一路上,程雪飞和另外两位师父,来回换着开,跋山涉水,走过高原草地,历经春夏秋冬。   这趟旅行,不仅让她成长壮大,也成为她人生中无比宝贵的养分,在几十年后,仍然滋养着她。   而在另一边的申城,姜鸿宇的事业,也有了质的突破。   年初寒假时,因为受到程雪飞的启发,写下一篇题为“社会主义经济的经济形势问题”的文章,发表在校内刊物上,一时间,引起巨大轰动。   姜鸿宇的名字,也随着这篇文章,被全校师生所熟悉。   后来,《申城日报》转载了这篇文章,在社会上也引起了很大反响。   因为此时,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并驾齐驱,造成非常大的矛盾。   甚至有人钻了两种经济体制并存的空子,导致贪.污横行,国家资产被个人侵吞,“薅社会主义羊毛”的行为屡禁不止。   又有许多民间正当经济活动无法可依,物价不断上涨,经济走势呈现出刻板和无序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   如何解决这复杂的矛盾,成为当下全国的焦点。   姜鸿宇的文章,主要讨论应该逐渐放开商品经济,并制定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律和监管体系,为商品经济保驾护航。   现行的计划经济,早已不适应当下的环境,应逐步摒弃。   既然要改革开放,那就不要缩手缩脚、畏首畏尾。   当然,在两种经济体制过度之中,难免会出现阵痛。   目前主要的难题是,如何尽量减少体制过度的过程中,对普通居民以及农村地区的百姓,所造成的影响与伤害。   《申城日报》转载了这篇文章之后,申城市政点名有关单位,研读这篇文章。   姜鸿宇一时名声大噪,经常在学校发表公开演讲。   或者被请到研讨会上发言。   他每次上台,都会穿着程雪飞之前给他定做的西装。   西装一穿,那高挑挺拔、风度儒雅的气质,就已经赢得了现场观众的好感。   再加上他之前当过教师,有丰富讲课经验,所以每次演讲,都能举重若轻、抓准重点,又不会沉闷。   因此每次都能赢得满堂喝彩。   姜鸿宇事业忙起来之后,周末就没有时间在家照顾孩子。   照顾孩子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程立夏身上。 第591章   专业气人   尽管程立夏课业也很紧张,这一学期开始学习火箭发动机的技术问题,课业越来越艰深复杂。   但他仍然每次周末,都会坐车到市区的隆昌公寓,替姐夫带孩子。   这就造成了另一个难题:   他现在想躲吴小英都躲不开了!   两人的线路一致,都是每逢周末假期,从理工学院出发,到市区的隆昌公寓。   尽管程立夏每次祈祷,最好不要遇上吴小英,可总有那么几次运气不太好!   这一天下午,程立夏再次从理工学院出发。   临出校门时,假装很不经意地四下打量,看看吴小英那个烦人精有没有出现。   看了一圈,还好,没看到。   程立夏松了口气。   走到路边的公交车站,等了一会儿,频频朝公交车来的方向看去。   谁曾想,没看到公交车,居然又看见了吴小英。   程立夏立马扭头藏进人群里,可是不行,个头太高太显眼。   就又往下蹲了蹲,心里不停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喂,程立夏!”   “——”   程立夏黑着脸,从人群中冒出头来,若无其事地绷着脸,根本不想理吴小英。   可是,吴小英乐呵呵地从斜背的书包里掏了本杂志,在程立夏面前晃了晃:   “我买到最新的《大家摄影》,上边有你姐姐的照片和文章!”   程立夏一秒变脸,伸手想拿杂志。   他现在也是靠杂志上的照片和文章来了解姐姐的行程状况。   姐姐写的游记,不光描写照片上的风景,还会写一些路途上发生的事,有的轻松有趣,有的惊险刺激,比那些什么《故事会》上发生的离奇古怪的事情更好看!   所以程立夏已经成为姐姐的忠实读者。   他每次都是到了姐夫家里,从姐夫那看到杂志。   没想到这一次,吴小英抢先买到了最新的一期。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姐姐的近况,一时忘记了和吴小英之间的恩怨,就要抬手去接杂志。   可是,刚刚抬手,吴小英又猛地把杂志收回去。   程立夏的手扑了个空,尴尬地呆了几秒钟。   他又恨自己,明知道吴小英故意作弄自己,偏偏每次都不长记性,老是上当!   活该被人欺负!   程立夏气的把头转到另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   “想不想看?”吴小英笑问。   “不想!”紧闭的牙关里崩出两个字。   “真的不想吗?”   吴小英明明一副天真烂漫的语气,却愣是让程立夏气的咬牙。   “不想!”别烦我!   吴小英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不看就算!这里边,真的有你姐姐的照片,是她的个人照片哦——戴着帽子和墨镜,拍的很好看呢。”   听说有姐姐的个人照片,程立夏又心动了。   可是,他还是怕被吴小英戏耍,愣是咬着牙,没有低头妥协!   偏偏吴小英就站在他身边,故意逗弄:“哎呀,明明很想看的,有些人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你说气不气吧?”   程立夏上头了。   他闭上眼,告诉自己要忍住,不要搭理这个烦人精,就让她一个人继续嘚吧!   说实在的,现在程立夏跟吴小英接触的多一点了,也知道,她除了有些烦人,有些聒噪,实质上,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   尤其在得知,自己的亲弟弟程春生好几次跟吴小英骂的旗鼓相当时,程立夏也像是沾染了点弟弟的勇气。   他也很想痛痛快快跟吴小英对骂一场。   可是——   可是毕竟吴小英是自己教授的女儿。   他很尊重自己的教授,怎么能跟教授的女儿闹矛盾?   传出去,人家不说吴小英无理取闹,只会批评他这个做学生的不懂得知恩图报,居然跟一个小女生斤斤计较。   可是,大道理他都懂,但每次一看到吴小英,还是会被气到头晕眼花,甚至浑身哆嗦。   如果生气能衡量的话,他估计他之前十八年生过的气加在一起,都不够吴小英一天的份量。   论气人,吴小英是专业的!   业内第一,天下无敌!   两人僵持了没多久,公交车来了。   这里地方偏,公交车少。   尤其遇上周末假期,学生特别多,所以车还没停,人群就奔向公交车的前门去了,生怕自己落后一步坐不上车。   程立夏也跟着人群往里挤。   吴小英每次都挤不过别人,总是别人都上完了,她才不急不缓地上去。   这次,她眼见程立夏往前冲,快速抓住程立夏的外套下摆,就像幼儿园小朋友排队时,每个孩子拉住前面孩子的衣服一样。   程立夏无奈,只能拖着这个拖油瓶往车上挤。   就快要挤到车门口时,忽然走不动了。   回头一看,却只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站在自己身后,根本看不见吴小英在哪。   要不是吴小英的手还死死拽着他的衣服,他都怀疑吴小英已经被挤出去了。   程立夏无奈,手臂一伸,顺着吴小英的胳膊,从她从那五大三粗的中年人后面捞了出来,拎着她挤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上的人,像满满一箩筐油条似的,彼此挨着。   程立夏抓住上面的杆子,目光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吴小英站在程立夏咯吱窝下面,等公交车平稳出发后,腾出手来,又从挎包内掏出杂志,翻开一页,放到程立夏面前晃了晃:   “你看看,我没骗你,真的有你姐姐的照片!”   程立夏被她骗了很多次,已经不相信她了。   不过,目光不经意瞥了一眼,好像杂志上确实有张单人照。   程立夏内心纠结的要命:   是冒险再相信吴小英一次呢,还是继续不理她?   “你看看嘛,看一眼,我不跟你开玩笑——再跟你开玩笑,我就是小狗,我给你学狗叫!”   程立夏还在纠结。   这时候,司机突然一个刹车,过道里站着的人一起往前晃了一下。   双手没有任何支撑的吴小英,随着惯性往后仰。   程立夏眼疾手快,拽着吴小英的胳膊往回拉,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你能不能站好?!”   这一声呵斥,周围人纷纷侧目看过来。   旁边座位上的一个老阿姨也抬起头,指责道:“小弟弟,对女朋友要耐心一点,对女朋友那么凶,会讨不到老婆的!”   程立夏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想否认,但舌头像打了结一样。   倒是吴小英镇定自若,笑嘻嘻地解释:“阿姨,这不是我男朋友,这是我弟弟。”   弟弟?   老阿姨满脸怀疑地打量了下两个人的身高和体型:   糊弄鬼呢? 第592章   请吃冰淇淋   程立夏的脸一直红到了下车。   一想起车上的老阿姨误会吴小英是他女朋友,程立夏心里就有些怪怪的,说不上什么滋味。   有一点很确定:   他很希望吴小英能离他远一点,不要再来烦他。   但事与愿违,下车后,吴小英像个小跟屁虫似的,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懒得理她,默默地去卓阿姨家接孩子。   一等看见两个可爱的外甥,程立夏的心情才好起来,紧绷的脸终于有了笑意。   可是,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似乎根本不在大舅舅身上,乌溜溜的大眼睛,都盯着吴小英。   程立夏见自己的外甥跟自己都不亲热,有点心塞。   吴小英一脸狼外婆的笑容,弯下腰,对孩子说:“妹妹,弟弟,姐姐请你们吃冰淇淋,好不好?”   “冰淇淋是什么?”家玉忍着口水问,“跟巧克力一样好吃吗?”   吴小英噗嗤笑了:   小家伙还记得上回没吃到嘴里的巧克力呢!   “冰淇淋比巧克力还好吃,姐姐请你们吃呀?”   “好!”   “我也要!”   “好,姐姐请你们一人吃一杯冰淇淋,走——”   程立夏却冷着脸说:“家玉家宝,我们不吃,我们回家看动画片好不好?”   “不要!”家玉很干脆地表态,“我要跟姐姐去吃冰淇淋!”   程立夏听了直叹气:   舅舅白疼你们了,这么不给舅舅面子!   吴小英双手叉腰,仗着两个孩子都向着自己,很气势地说:   “孩子想吃点东西,你都不给,你忍心看孩子可怜兮兮地回家哭吗,你就是这么当舅舅的吗?你知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合格的长辈?”   程立夏居高临下地瞪着吴小英,还算客气地说:“怎么当长辈,我比你清楚,你赶紧回你姑姑家,别在这胡搅蛮缠。”   “我答应了孩子要请他们吃冰淇淋,就要说到做到,他们那么可爱,我怎么忍心骗他们?”   程立夏说不过吴小英,反正怎么说,最后都是吴小英占理!   他绝望地低头看着孩子,用商量的口吻说:“家玉家宝,咱们不吃,咱们回家看爸爸回没回来。”   家玉提议道:“大舅,不如我们先吃完冰淇淋,再回来看爸爸?”   “——”为了一口吃的,连爸爸都出卖了!祖.国的下一代,很让人忧心啊!   吴小英得意地笑了,她又从斜跨的包里掏出杂志,很阔气地塞给程立夏:   “来,杂志给你,孩子给我……”吴小英领起孩子的手,“走,姐姐给你们买冰淇淋!”   家玉高兴地跳起来:“吃冰淇淋咯!姐姐,冰淇淋好吃吗?”   “好吃,当然好吃!不好吃的话,姐姐会请你们吃吗?”   “那,那巧克力呢?”家宝问。   “巧克力也好吃!等下次,姐姐家里再有巧克力,一定给你们留着,好不好?”   “嗯,姐姐,你真好!”家玉说。   吴小英高兴的哈哈笑起来。   程立夏捧着怀里的杂志,看着那两个小叛徒屁颠屁颠地跟人走了,心里盘算着,回去后,一定要告诉他们“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道理。   姜家和程家的后代,必须要有骨气,哪能轻易地被这么点好处收买了?!   再低头看看最新的《大家摄影》,顿了顿,也追了上去。   吴小英熟门熟路地带他们来到一家甜品店。   这家甜品店装修的很洋气,很高端,一进去就闻到咖啡和面包的香味。   而且,现在明明已经到了傍晚,店里仍然很忙碌,没有要打烊的意思。   吴小英问他:“你吃冰淇淋吗?”   “不吃。”   吴小英撇了撇嘴,领着孩子到柜台上买冰淇淋了。   程立夏自己找了张小圆桌坐下,迫不及待地打开杂志,按照目录,直接翻开姐姐的专栏。   一打开,就看见姐姐的彩色照片。   程立夏嘴角上扬,看来吴小英偶尔也会说句真话。   照片上,姐姐带着鸭舌帽和墨镜,半蹲在一个湖边,手里捧着水,对着镜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那片湖泊呈现美丽的深蓝色,广阔无边,就像一面蓝色的镜子,让人看了心胸舒畅。   这些照片,都是程雪飞拍完了以后,把胶卷寄回杂志社。   杂志社冲洗出来,再从底片里挑出好的,洗成照片,再经过精心筛选,放到杂志上。   平时放的多数是风景照,这一次,编辑部的人觉得程雪飞手捧湖水的照片拍的很好,阳光朝气,充满活力,就把这张照片放了上去。   看过照片,再去看旁边的文章。   姐姐的文笔虽然没有姐夫的好,但胜在通俗易懂,只要认识字的,都能看懂。   不像姐夫的文章,过于专业和深刻,单个字认识,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程立夏刚看了两行,一个透明玻璃碗放到他面前。   抬起头,看见吴小英和两个孩子已经回来了,人手捧着一只玻璃碗,碗里盛着一坨奶白色的东西,像冰沙,但似乎比冰沙更细腻。   “我说了我不吃。”程立夏道。   吴小英坐到对面:“我也没说是给你吃的,你别自作多情。”   “——”心梗。   家玉家宝小心翼翼地捧着玻璃碗,生怕走快了,玻璃碗会摔坏,因此蹑手蹑脚的,像捧着个炸药包。   等走到圆桌边,放到桌上,才松了口气。   自己爬上凳子,用一只小勺子舀着吃。   刚吃一口,两个孩子惊呼连连:“嗯,好好吃哦,谢谢姐姐!”   吴小英心满意足:“姐姐没骗你们吧,这可是全申城唯一一家卖冰淇淋的地方,别的小朋友都还不知道呢!”   说着,也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程立夏听着三个人舌头不停咂吧,默默叹气,接着去看杂志。   家玉看着大舅舅面前那碗冰淇淋一动不动,问:“大舅舅,你怎么不吃啊?”   “——”无法回答。   吴小英笑嘻嘻地说:“你大舅舅死要面子。”   家玉舔了舔嘴角,问:“姐姐,死要面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明明很想吃,但又不好意思。”   程立夏忍无可忍,抬起头,瞪着对面的吴小英。   他给气的头昏脑胀,又无可奈何。 第593章   你自己玩吧   这时,家玉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冰淇淋,站起来,高举着,颤颤巍巍地送到程立夏嘴边:   “大舅舅,你别死要面子了,来,我喂你吃。”   “--”大舅什么时候死要面子了?!   程立夏心底有气,可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发作,努力忍着,对孩子说:   “不,大舅不想吃。”   “真的很好吃的,大舅,你尝一口嘛?”   听着家玉奶声奶气的央求,这要是放在平时,哪怕外甥女让他尝的是一口盐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全吞下去。   可他就是不能让吴小英得逞,因此狠心摇头:“不,舅舅吃过了,舅舅不喜欢。”   家玉失望地把手放下去,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把那口已经融化的冰淇淋,送到自己嘴里。   程立夏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孩子,对孩子来说,能让出一口自己爱吃的东西给他,是真的爱他才能做到的,他却为了跟吴小英赌气,而拒绝孩子。   这下真成了死要面子了!   他满眼怜爱地摸了摸家玉头上的小辫子,柔声说:   “你喜欢吃,下次舅舅带你来。”   “嗯!”   吴小英像是故意要给程立夏添堵似的,也来凑热闹:   “我也喜欢吃,要不,下次你也带我来?”   “你等着吧——”程立夏冷冷地回应。   吴小英白了他一眼:“好,那我等着。”   说完低头继续吃冰淇淋了。   吃完各自碗里的,三人又把剩下的一碗瓜分了,然后离开甜品店。   到家后,天已经黑了,姜鸿宇已经放学回来。   两个男人到厨房,一起动手,准备简单的晚饭,孩子就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饭还没准备好,家宝忽然捂着肚子,跳着脚来到厨房:   “爸爸,我肚子痛!”   姜鸿宇扭头见孩子眼睛鼻子皱到一起,不像是装的,就问:   “怎么了,肚子哪个地方痛?”   这时,又听外面家玉也无力地叫唤着:“爸爸,我也肚子痛!真的好痛!”   两个孩子一块肚子疼,姜鸿宇知道肯定出了问题,连忙解下围裙,走到外面。   两个孩子果真疼的脸色发白。   家玉捂着肚子,弯腰跑进卫生间,爬上马桶,一边拉肚子一边疼的直哭。   等家玉拉完,又换成家宝去拉。   姐弟两个你方唱罢我登场,全都腹泻了。   好在拉完后,孩子似乎没那么疼了,都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   姜鸿宇蹲在旁边,轻揉孩子的肚子,扭头去问程立夏:   “你是不是带他们去吃什么不干净东西了?”   程立夏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弱弱地说:   “我,我带他们,去吃冰淇淋了。”   “冰淇淋?”姜鸿宇头一回听说这个东西。   “就是甜品店里卖的,跟冰沙差不多。”   “冰沙?!”   姜鸿宇蹙眉。   他没有批评程立夏,只是语气柔和地嘱咐:“记住了,孩子肠胃弱,现在还不到夏天,尽量别给他们吃太冷的,尤其是空肚子的时候,很容易刺激肠胃。”   “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   程立夏生怕两个孩子会把吴小英给供出来。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不想让姐夫怪到吴小英头上。   这事要是换成别人做的,姐夫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假如换成是程春生,姐夫说不定已经发飙了。虽不至于打人,但那严厉的眼神看人一眼,就足够可怕了。   姐夫对别人很严厉,唯独对他总是很宽容。   所以,由他来承担这个责任,是最合适的。   程立夏出去,到弄堂口的小商店里买了包红糖,回来给两个孩子一人冲了杯热红糖水。   孩子喝了红糖水,又一人吃了半碗软烂的面条,脸色终于渐渐恢复。   程立夏紧张的心,终于安定了。   通过这件事,也再次印证了他的担忧:   碰上吴小英,准没好事,以后还是让孩子离吴小英远点!   他认为,有必要对孩子展开一项“远离吴小英”的教育,就悄悄把孩子领到卧室里,坐在床边,郑重其事地对孩子说:   “家玉家宝,听大舅舅的话,以后咱们离对门那个姐姐远一点。”   家玉轻轻摇晃着身子,不太情愿:“不要,那个姐姐多好,请我们吃那么好吃的冰淇淋。”   “你忘了你肚子疼了?”   “可是,我喝完红糖水就不疼啦,下次,我吃完冰淇淋,立马喝红糖水,就没事了。”   程立夏叹气:   没出息的孩子,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   “想吃什么,跟舅舅讲,舅舅有钱,一样能带你们吃,以后别再麻烦对门的姐姐,不对,不能叫姐姐,要叫阿姨。”   “为什么叫阿姨,她不是姐姐吗?”   “不,她就是个子小,懂吗,她其实跟舅舅差不多大,有可能比舅舅还大一点,你想想,你们跟她叫姐姐,那她跟我叫什么?”   程立夏以为,就凭孩子的见识和智商,肯定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忽悠一下。   可他低估了孩子的脑回路,家玉说:“那让她也跟你叫舅舅嘛。”   程立夏捂着心口,像是受到无比沉重的打击似的,使劲摇头:   “不,我不想当她的舅舅,一点都不想!”   “那我也不想跟她叫阿姨!一点都不想!”   程立夏无可奈何地望着两个小家伙,没想到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有主见。   也难怪,姐姐姐夫平时都不是那种命令式的家长,凡事都跟孩子商量着来,很多事情都是让孩子自己拿主意。   久而久之,孩子有了自己的思维,就变得没那么好哄骗了。   “好,你们可以叫她姐姐,但是以后咱不跟她玩,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她这个人,不好玩,很会气人。”   “她气你了吗?”   “嗯,她每次故意气我,她想把我气死。所以,家玉家宝,为了你们的舅舅,咱们不跟她玩了,你们也不想舅舅被气死吧?”   程立夏觉得,以自己和外甥之间这么多年深厚的感情,应该能说服他们吧。   可是,他再次低估了孩子的脑回路。   这回是家宝开口了:“那我们跟她玩儿,你自己玩儿吧。”   “——”   程立夏绝望地倒在床上。   所以,他到底输在哪里了? 第594章   不让进门   当天晚上,两个男人带着两个孩子,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星期天,姜鸿宇却不能休息,他现在参加了一个讨论经济改革的研究会,每逢周末,都要去开会。   除了研究会,也要利用一切课余时间读书看报、研究资料,还要处理班务,忙的不可开交,所以一大早就出门了。   带孩子的任务,就全交给程立夏。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吴小英。   吴小英刚吃过早饭,就来敲门。   程立夏不想给她开门,但家玉家宝很欢迎她,一听到她在门外喊话,就急忙跑去把门打开。   吴小英进来,程立夏没有理睬她。   程立夏忙自己的,做家务,打扫卫生,洗衣服,尽可能替姐夫多分担一点。   姐夫太不容易了,一边上学,一边做研究,一边带孩子,很辛苦。   吴小英就陪孩子玩,跟孩子一块吃零食、看电视,教他们写字画画做手工,还把自己的玩具娃娃拿来给孩子玩。   居然还挺和谐?!   ——扪心自问,吴小英不故意气人的时候,也没那么讨厌。   快到中午时,程立夏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看做点什么吃的。   吴小英突然趴到厨房门口,伸着脑袋问:“喂,我们出去吃啊?”   “——”   不反对,吴小英就当他是默认,又说:“可是我没钱。”   “没钱就别吃。”   吴小英把脸贴在门框上,满脸委屈:“我的钱,昨天都用来吃冰淇淋了。”   不提冰淇淋还好,一提冰淇淋,程立夏就有些上火。   可他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火气,假装平静地说:   “冰淇淋多少钱,我还给你,你自己去吃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程立夏关上冰箱的门,转脸望着吴小英整个人贴在门框上,问: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带着孩子出去吃饭——顺便带上我。”   这是非要讹他一顿饭啊?   最后,程立夏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他们一块出去吃饭。   吴小英领路,带他们去了一条很偏僻的弄堂,里边藏着一家颇有些年代的小饭馆。   饭馆看着破旧,光线也不太好,但里边的饭菜不错,有很地道的咖喱牛肉汤。   他们点了三份牛肉汤,要了两个糍饭团,四个烧饼,一份糖醋萝卜丝,一份海带。   吴小英和两个孩子,埋头呼哧呼哧地喝着汤,都喝的额头冒汗。   程立夏看着他们埋头喝汤的样子,不知怎的,莫名想到以前生产队猪圈里的猪,差点没笑出来。   他极力忍着笑,怕别人发现,赶忙往嘴里送了口肉汤,堵住笑意。   又想起之前吴小英给他送饭,突然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现在两人居然会心平气和地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从一个盘子里夹菜。   吃饱喝足,吴小英摸着鼓胀的肚子,表示非常满意。   “不错,你总算大方了一回。”   程立夏本来心情挺好,一听她说话,又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借着起身付钱的机会,赶紧走开。   付了钱,一块走回家。   到家开门,两个孩子先进屋,吴小英也要跟着进去。   程立夏突然胳膊一挡,把吴小英拦在门外:“孩子要睡午觉。”   吴小英仰头望着程立夏板着的脸,很警惕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陪他们一起午睡?!”   程立夏嘴角抽了抽,半天才说出话:“不,我没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哦。”吴小英暗自松了口气。   程立夏正色说:“多谢你今天陪孩子玩,下午就不用你陪了,你回你姑姑家去吧。”   吴小英睁着一双杏眼,似乎很不满他“卸磨杀驴”的做法,又感到非常委屈。   于是带着强烈的怨怒,直勾勾盯着程立夏,盯的程立夏有些不忍心。   他生怕自己再次心软,陷入吴小英的“圈套”里,赶忙挪开视线,说:   “回去吧……”   两个孩子站在门内,家玉拽了拽大舅舅的裤腿,央求道:   “舅舅,你让姐姐进来吧?”   “不,姐姐要回自己家了。”   家玉大概听出舅舅不容反驳的语气,知道央求无用了,就抱着舅舅的腿,仰头看向吴小英。   吴小英抿了抿嘴唇,眼神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又笑着冲家玉挥了挥手,说:   “妹妹,弟弟,姐姐先回家了,下次一定给你们带巧克力吃。”   两个都是满脸不舍。   吴小英转身离开。   程立夏也关了门。   但他没有完全关上,而是留了一道门缝,一直等对面传来了关门声,才轻轻把门关死。   转回头,看见家宝气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气呼呼地说:   “大舅舅不让姐姐进来,坏死了!”   “我也不理你了!”   小姐弟两个说完,气冲冲钻进卧室,自己爬上床午睡去了。   程立夏无可奈何。   到了晚上,姜鸿宇放学回家,程立夏已经简单做好了晚饭。   吃饭时,两个孩子告诉爸爸,今天他们跟姐姐一起玩,一起出去吃饭,好开心。   “哪个姐姐?”姜鸿宇随口问道。   “就是住在对面的姐姐呀。”   姜鸿宇随即看向程立夏,语气有些惊讶:“吴小英?”   程立夏正在喝粥,闷声点了下头。   姜鸿宇嘴角微微上扬:“你跟她关系回暖了?”   程立夏不知姐夫为什么这么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出了真心话:   “她老是缠着孩子,我挺烦她。”   姜鸿宇又看向两个孩子,问:“家玉家宝,那个姐姐好不好?”   “当然好呀,姐姐还说要带巧克力给我们吃。”   孩子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孩子的内心世界很单纯,很真诚,就像一面镜子,谁用心对他们好,他们就喜欢谁。   很显然,不管吴小英怎么“烦人”,这个女孩子心眼不坏。   程立夏之所以烦她,一方面因为之前的误会对程立夏造成了心理阴影。   另一方面,就真的是性格的问题了。   程立夏应该更喜欢那种文静一点的女孩子,吴小英显然过于活泼外向 了,让他招架不住。   “立夏,吴小英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就算你不喜欢她,也别表现的太明显,给人留点面子。何况她又是你教授的女儿,你尽量别跟她闹别扭。”   “没有,我没跟她闹别扭。”程立夏小声说。   “可是你对她很凶!”家宝大声告状,仍然有些生气,“爸爸从来不会对妈妈那么凶,爸爸说,男子汉要保护女生,让着女生,你没有让她,还不让她进我们家!这是不对的,姥姥说过,别人上我们家玩,我们不能赶人家走,对不对,爸爸?” 第595章   我可以娶那个姐姐吗?   程立夏表情凝滞。   姜鸿宇却笑出声,平时很少见儿子嘴皮子这么利索,看来这回是真的气着了。   他挠了挠儿子的头,肯定道:“对,姥姥说的对,你说的也对。”   家宝又问:“爸爸,我长大了,可以娶那个姐姐当我媳妇吗,我好喜欢她!”   这下,姜鸿宇彻底忍不住,放下筷子,哈哈笑起来。   程立夏转头瞪着只有四岁的家宝,震惊不已:“你现在考虑这个,是不是有点早了?!”   “早吗?”家宝反问。   “当然了,你才多大点小屁孩,就想着娶媳妇?”   “那我多大可以想?十岁可以吗?”   “你最少要长大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才可以!”   这时候,换成家玉问话了:“那你为什么没有娶媳妇?”   “蛤??”姜鸿宇已经笑出了眼泪,他擦下眼泪,忍着笑说:   “你舅舅现在先学习,等毕了业,有了工作,才会娶媳妇。”   说到这,姜鸿宇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程立夏,又有些忧心。   就立夏这样闷葫芦的性格,就算以后娶了媳妇,夫妻相处,也是个难题啊。   好在还有几年时间,希望在这几年里,他能成熟一点,别再那么拧巴。   吃完饭,程立夏主动去洗碗。   他其实之前不怎么会做这些家务,都是最近才学会的。   刚开始学做饭时,甚至连稀饭和干饭都做不好,常常把干饭做成稀的,把稀饭做成干的。   炒菜方面,更是一窍不通,完全凭借着脑子里妈妈在灶台边炒菜的记忆,一点点摸索出了门道。   到现在,虽然做出来的饭菜不怎么美味,但勉强能吃的下去。   第二天,程立夏因为要返回学校上课,所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出门买早点。   买了豆浆油条回来后,那父子三个刚刚睡醒。   程立夏简单喝了口豆浆,拿了根油条出门了。   走到公交站时,油条刚好吃完。   回学校时心情比较轻松,因为知道不会遇到吴小英,吴小英通常星期天下午就返回理工学院。   坐上公交早班车,他闭上眼想再休息下,可脑子里总有吴小英的影子,吓的他频频睁眼,等确定吴小英不在车上,才又闭上。   到了理工学院,刚好赶上第一节 课。   去年第一学期主要内容是基础性和概念性的内容,到这一学期,才开始真正具体研究飞机火箭发动机方面的技术性问题。   这学期已经过去大半,但关于飞机火箭发动机的问题,好像才只开了个头,各种复杂的公式层出不穷,已经让班里多半学生抓耳挠腮。   不少学生都在考虑,要不要转一个相对简单实际点的专业,比如机械工程、电子专业,或者现在新兴的一种叫计算机的东西。   这种航空航天方面的,一开始觉得好像很酷,很威风,但实际学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切实际,而且没有头绪。   但程立夏刚好相反,他对这些复杂的公式非常痴迷,尤其是那种一列一整张草稿纸的公式,他越看越喜欢,就像画家欣赏一幅名画那样。   对他这种近乎变态的心理,邹延说他大概是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   到了体育课,学生们闲散之余,程立夏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申城新成立了家汽车内燃机研究所,想要自己研发汽车内燃机,正在到处找相关方面的人才。   自然而然地找到了理工学院,想从理工学院聘请几名相关专业人员。   据说他们的吴教授也在受邀之列。   程立夏觉得奇怪,吴教授明明是研究飞机火箭的,居然会有人找他研究汽车内燃机,好像有些专业不对口。   不过,其实机械方面的东西,多数是想通的。   能搞懂飞机火箭的人,再去研究汽车发动机,应该是小菜一碟。   只是目前还不知道吴教授答不答应。   另外两位被请的教授老师都答应下来了,因为每个月有高额的津贴,等研究成果出来以后,还有奖金,条件十分诱人。   邹延还告诉他,每位教授老师,都会带一名学生作为助理,连这个学生每个月都有三十多块钱的津贴。   不光如此,等到了周末,研究所会派人来车接车送,这可是很有面子、很威风的事,整个理工学院的学生都趋之若鹜,很希望自己能被选上。   邹延拍了拍程立夏,压低了声音提醒:“我觉得你有这个希望,平时吴教授对你就不错,你可以主动去找教授活动活动,看有没有这个可能。”   程立夏摇头,不为所动:“吴教授还不一定答应,就算答应了,四个年级,上百名学生,要选也会从高年级开始选,轮不到我头上。”   “说的也是,反正肯定选不到我头上了,我甚至都想转个专业,你说,研究计算机有没有前途?”   “不知道——”   “我听说,有个美国人预言,以后计算机会像电视一样,进入千家万户,这应该是吹牛吧,我们现在连电视机都买不起,更何况是计算机,我们连计算机具体什么样都不知道。”   程立夏被问住了:“以后的事,很难说。”   程立夏忽然联想起自己的经历来,两年之前,他还在临河县一中读书时,哪里敢想,今天能坐在申城理工学院的教室。   更想不到,他那个疯了的姐夫会突然不疯,考上大学。   还有他那个几乎走投无路的姐姐,今天居然能在申城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还分到了房子,拿到城市户口。   假如有人穿越时空,回到两年前,把如今的情况告诉当时的他,他肯定认为那是天方夜谭,绝不会相信。   所以,有时候未来是不可限量的。   谁也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   程立夏没有纠结这些虚无的问题,重新把心思放到了学习上。   而在另一边,吴教授的家里。   吃过晚饭,教务处主任储骏来到吴教授家里闲坐。   说是闲坐,其实储骏是来劝吴教授接受这次聘请的。   因为是晚上,保姆沈阿姨已经走了,吴小英主动替储骏冲了杯绿茶。   储骏接下茶缸,笑着夸道:“小英越来越懂事啦。”   吴小英也笑笑,就回自己房间去了,留下两个大人谈话。   储骏先说了通闲话,然后,话题慢慢谈到了内燃机研究所的聘请,说另外两名教授,都应下了,问问吴教授什么意思。   “我是做航天研究的,为什么会找我去研究汽车发动机?”吴教授很不解地问。 第596章   研究所助理   储骏噗嗤笑了:   “估计是觉得,你连天上飞的都能研究,地上跑的,就更简单了吧?”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领域的。”吴教授一本正经地说。   “老吴,你也别太较真了,既然其他两位教授都答应了,你也答应吧。”   吴教授没有表态,但那副冷淡的表情,已经表明,他不想答应这次聘请。   他身上有那种科学家的风骨和做派,更愿意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钻研。   而不是因为一百块的津贴,就改变自己的志向,跑去研究什么汽车发动内燃机。   储骏知道他的个性,又劝:“让你研究汽车发动内燃机,并不是让你放弃这边的教学和研究,只是周末和假期去一趟,主要起个指导的作用。   老吴,你想想,咱们国家现在的汽车,还是几十年前从苏联引进的技术,早就落后了,跟人家进口的汽车根本不能比。   要是咱们自己能研发出汽车发动内燃机,这也是为国家做贡献的好事!这份功劳,不比你研究航空航天的功劳小!”   另外还有一点,储骏没有明说。   航空航天事业,是个极其庞杂的大工程,须要整合整个社会最尖端的科学技术,最顶级的科学家、工程师,才能做出成绩。   在这个复杂又艰苦的工程里,个人的功劳,基本上是被忽略的。   与之相反,研究汽车内燃机就显得比较简单,更容易做出成绩。   从世俗的功利来讲,储骏还是支持吴教授去内燃机研究所的。   吴教授却沉声道:“这不是功劳大小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储骏有些急了。   吴教授也说不上来是哪些问题。总之,他是个较真的人,一旦决定去做某件事,就会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精力去做,不会半途而废。   所以,任何一个决定,他都非常慎重又小心。   储骏见还是说不动他,急的喝了一大口浓茶,最后身体探过来,用一种说悄悄话的语气说:   “老吴,你再想想,另外两位教授都答应了,要是唯独你不答应,你让他们怎么想?   你不是叫他们难堪吗?   要是有学生故意借着这个机会捧高踩低,到时候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所以我们整整齐齐的!要答应都答应,要不答应都不答应,叫所有人都没话说,你懂吗?”   吴教授听储骏这么说,一下子茅塞顿开:   哦,原来是这个道理,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另外两个教授,也许是为了那一百块钱津贴,才答应了研究所的聘请。   现在物价上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别人家,是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大家人,负担比较重。   而他只有一个女儿,并且这个女儿的日常开销,多数由姑姑负担,所以他们家是两个人的工资,养一个孩子。   对比其他人家,吴教授根本不差钱,从来没想过要为了一百块钱津贴去接受兼职。   可现在的情况是,别人都答应,只有他不答应的话,好像故意显得自己多清高似的,确实让人家不好做人。   吴教授也恍惚地猜到,储骏之所以今晚到这来劝他,说不定也是受了那两位教授的嘱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教授要是再拒绝,以后跟那两名教授的关系就有点尴尬了。   这时候,吴小英也从屋里出来,她听懂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劝道:   “爸爸,储叔叔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你就答应吧。”   储骏笑着看向吴小英:   “不错,还是小英聪明,识大体!老吴,这事完全是有利无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也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你可以在你那些学生里面挑个助理,平时有什么不要紧的事,直接交给助理就行。   我倒是也想赚那一百块钱外快,可是人家不请我呀。要不是拉不下这个教务处主任的面子,我就去给你当助理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吴教授不答应都不行了,就不再坚持,点头道:   “好吧……”   “这才对嘛!”储骏如释重负,心情顿时明朗了,“小英,还是你的话有用,早知道,我就先找你了!”   吴小英嘻嘻笑着,不敢真的冒领这个功劳。   储骏又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第二天,吴教授到一年级教室给学生上课,上完课,望着讲台下喊了一句:   “程立夏,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程立夏茫然抬头,吴教授却没给他任何眼神上的暗示,夹着课本走了。   吴教授一走,同学们沸腾了,纷纷打听:“程立夏,什么事?”   “吴教授是不是让你做他的助理?”   “会不会吴教授的女儿又找你麻烦了?”   “——”   同学们纷纷臆测,说什么的都有,程立夏听了也很纳闷。   但肯定不会像刚开学第一天那样,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批评一顿。   现在他已经不像当初那么胆小怕事,就算真的把他叫到办公室骂一通,他也能承受的住,绝不会哭鼻子。   到了办公室,来到吴教授办公桌前。   吴教授先喝了一大杯水,放下杯子,抬头看他,面无表情地说:   “最近课业比较重,有没有什么问题。”   程立夏不懂吴教授说的“问题”,是哪方面的问题,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   “嗯,还行。”   “嗯,我最近要到一家内燃机研究所去,研发国产内燃机,需要一个助理,你有时间的话,跟我去吧,助理每个月有三十块钱补贴。平时周末和假期,你没什么事的话,就跟我去吧。”   “啊??”   程立夏一下子懵了。   这也不给个铺垫和暗示啥的,上来就告诉他,让他给吴教授当助理,程立夏完全没反应过来。   “没问题的话,从下周末开始,我先找找关于汽车发动机方面的资料,你也去图书馆找找资料,先大体了解一下。”   程立夏好久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   “哦”完又觉得不对劲。   不是,他周末和暑假还有别的事,他还得帮姐夫照顾孩子呢,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   “吴教授,我——”   “别担心,我知道你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你学的很快,理解力很强,能举一反三,汽车发动机,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行了,回去准备准备吧。”   “哦……”   程立夏走出办公室,脑子仍然一团雾水。   他觉得自己答应的太草率了。   他这就三言两语的,给自己签了卖身契了?   可是,孩子怎么办?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他跟着吴教授去研究所了,谁来帮姐夫照顾家玉家宝? 第597章   我要回家带孩子   还没回到教室,同学们就开始围上来问长问短:   “喂,吴教授找你有什么事?”   “吴教授是不是要去研究所,要你当他的助理?”   程立夏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但班里的同学已经猜出大概。   于是,程立夏刚进教室,吴教授要他当自己助理的事就传遍了全班。   所有人都艳羡不已,谁也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会落到他头上!   起初大家都认为,航空航天工程系四个年级,大概一百个学生,如果要选助理的话,应该从高年级开始选吧。   就连大四的学生也是这么想的。   如今正好快毕业了,如果能被吴教授选为助理,可以借此当做跳板,进入研究所,以后慢慢在研究所扎下根,能顺利解决工作问题。   所以很多人希望自己能被选中。   谁能想到,吴教授会出其不意,选程立夏这个一年级学生。   程立夏的同学知道这个消息后,除了艳羡以外,都不约而同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可程立夏内心十分纠结。   如果他去给吴教授当助理,肯定不能帮姐夫照顾孩子了。   他知道姐夫现在有多忙,估计连暑假都不能好好休息。   如果连他也没有时间的话,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要么,送到卓阿姨那,让卓阿姨帮忙带着。   可是那样的话,孩子整天放在别人家寄养,没有亲人的陪伴,岂不是太可怜了?   姐夫肯定不忍心那么做,他肯定会选择暂时放弃自己的事业,回到家里照顾孩子。   如果这样的话,程立夏会更加不忍心。   所以,如果他们两个人,必须有一个要回家带孩子,程立夏希望是他自己。   做下决定之后,程立夏又去找到吴教授,跟吴教授说了实情,说他周末和暑假没有时间,他要帮姐姐家带小孩。   吴教授听了,感到很意外。   一个聪明绝顶的堂堂航空航天专业的大学生,居然想放弃这么好的助理工作,选择回家带孩子?!   这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吗?   吴教授是又失望,又心塞,哎,自己用心培养的学生,居然要去干连大字不识的老太婆都能干的活!   吴教授毫不掩饰他的痛心,劝说程立夏再好好考虑考虑,暂时不着急。   程立夏表面答应着回去再想想,其实内心很坚定。   同学们知道程立夏居然拒绝吴教授,也是无不震惊。   这可是别人做梦都眼馋的机会啊,这人不但毫不动心,还给拒绝了?   简直痛心疾首啊!   程立夏虽然也觉得可惜,但可惜归可惜,在他心里,还是家人更重要。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两天后,突然又发生了变故。   那天中午,程立夏和其他人在食堂吃饭。   快吃完时,桌上的人忽然捅了捅身旁的人,小声又急促地提醒:   “喂,吴教授的女儿又来了!”   程立夏一听,连忙抬头寻找,真的看见吴小英正朝他们这桌走过来。   鉴于之前发生过的几场风波,全桌的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向程立夏。   程立夏顿时被噎住似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好久才出来。   不用说,吴小英又是来找他的。   奇怪了,吴小英已经很久很久没来主动找他了,上次来食堂,还是半年多以前给他送饭,这回又是什么事?   同桌的人都有看好戏的目光看着程立夏。   有人打趣道:“你又怎么得罪这位姑奶奶了?快,我们掩护你,你赶紧跑!”   他们大概还以为程立夏像害怕瘟神一样害怕吴小英呢。   但其实,经过这段时间跟吴小英相处,再加上程立夏也反思过自己的行为,今天的他,跟之前的愣头青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程立夏白了说话的人一眼,端起饭盒和筷子,起身走了。   程立夏跟吴小英碰面以后,也没正眼看她,径直朝食堂大门走去。   吴小英知道他这副德性,也不生气,大摇大摆地跟在程立夏身后。   桌上的人见那两人如此默契,无不惊奇,一下子炸开锅了:   “什么情况,程立夏居然不怕吴小英了?”   “两个人不会私下有什么来往吧?”   “有内幕,绝对有内幕!”   “邹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们?!”   邹延也是懵逼的很:“我什么都不知道哇!”   程立夏此时完全不知道那帮人的议论,他出了食堂,来到门口的水池边,把筷子和饭盒洗了,然后漱了口。   洗手的时候,问:“找我什么事?”   “我爸爸说,他找你当他的助理,被你拒绝了?”   吴小英的声音仍然十分开朗明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傻白甜。   程立夏把水龙头关上,甩了甩手,掏出手帕去擦手上的水,冷淡地应了声:   “嗯……”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不会是因为我吧?”吴小英笑嘻嘻地说。   程立夏一梗,转头瞪着吴小英:“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说完,程立夏拿上饭盒,扭头就走。   吴小英追了上去:“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爸?”   程立夏反问:“吴教授找我当他的助理,是不是你说了什么。不然,他为什么不找高年级的学生?”   “你太看得起我了——”   好吧,程立夏也认为,吴教授那么严谨的一个人,是不可能因为自己女儿的三言两语,就随便决定自己的助理的。   他的确太看得起吴小英了。   也太看得起自己在吴小英心里的地位了。   吴小英才懒得帮他在吴教授面前说好话!   吴小英一路小跑地跟在程立夏身旁,问:“听我爸说,你是因为要帮你姐姐姐夫带小孩,才不去当助理的,真的吗?”   程立夏以沉默作答。   在吴小英面前,他向来惜字如金。   沉默就是承认。   瞪眼就是否认。   吴小英已经摸的透透的。   “如果是这个原因,我可以帮你。”吴小英很爽快地说。   “你有什么办法?”   “你跟我爸去研究所,我帮你带小孩!”   程立夏停住脚步。   吴小英也及时地刹住步子,接着说:“我爸说,你是这个系里最聪明,最有天赋的学生。虽然我看不出来你哪里聪明,但既然我爸那么说,我也只能勉强信了。   我爸很难过你因为带小孩不能当他的助理,他说这是大材小用。   所以,我是个孝顺的孩子,我不希望我爸难过。所以,我可以勉勉强强,帮你带小孩,你就放心地去研究所就行了!”   程立夏听她说话的语气,好像她对自己施了极大的恩惠似的。   程立夏吐血拒绝道:“谢谢,不用你勉勉强强,我不须要你帮我带小孩!!”   说完拔脚就走。 第598章   我不会把孩子给你   吴小英又锲而不舍地追上来:   “你别觉得过意不去,没事的,我这个人很有爱心,你两个外甥都那么乖,他们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们,我们会相处的很愉快的!”   “你不用奉献你的爱心,我就是不去研究所,也不会把孩子交给你!”   程立夏加快步子。   吴小英要小跑着才能跟的上,她气喘吁吁地问:“为什么?”   程立夏忍不住冷笑,对吴小英的纠缠感到无可奈何,恨不得让吴小英原地消失,永远别再来烦他。   吴小英一路不厌其烦地各种劝说,程立夏就是不肯松口。   等走到教学楼前时,程立夏忽然站住,忍无可忍道:   “别跟着我,你不用去上学吗?!”   吴小英喘着粗气,有些说不出话。   程立夏抬脚要上楼梯,吴小英忽然一把抓住程立夏的胳膊,用近乎央求的语气说:   “好不好嘛?我帮你带小孩,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不放心的地方可太多了!   第一天让吴小英接触孩子,吴小英就带孩子吃冰淇淋,把孩子吃的拉肚子,这还是程立夏在场时发生的事,程立夏不敢想象,要是他不在,吴小英还不知道怎么拿孩子开玩笑呢!   他们全家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孩子的性命安危是第一位,别说只是一个研究所,哪怕他程立夏不上学了,也不能让孩子有任何闪失!   此时,从食堂吃完饭的同学,纷纷往教学楼走。   其他同学都已经认识他们两个了,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过误会。   现在又看到他们纠缠在一起,纷纷用好奇又戏谑的目光打量他们。   程立夏不顾别人的目光,推开吴小英的手,言辞激烈地说:   “我告诉你,吴小英,你别做梦了,我不会把孩子给你的!”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跟你保证,我就在你家里带孩子,不带他们出门还不行吗?”   “你想都不要想——”   程立夏说完就上了楼梯。   他简直无语,有哪个女生会主动上门,求着照顾别人家孩子的?   这要是放在乡下,不得给爹妈打瘸了?   也就吴教授和吴姑姑能对孩子如此纵容娇惯。   本以为他的态度已经足够坚决,吴小英应该知难而退了。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吴小英的脸皮厚度了。   吴小英一路跑着上了楼梯,直接追进了教室。   满教室的人一见吴小英,不约而同地开始起哄鼓掌。   程立夏此时觉得自己就像个被人围观的怪物,铁青着脸走回自己座位。   吴小英直接跟到座位上。   程立夏双手捂脸,真的很想把这个烦人精团成一个球,一把扔到太平洋里,从此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好不好嘛?”   周围的同学纷纷一听吴小英这声娇滴滴的询问,都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有人学着吴小英那撒娇耍赖的腔调,说道:“程立夏,你就答应她嘛!”   “对,答应她,答应她——”   程立夏脑子要炸开了,他放开自己的手,焦头烂额地说:   “这事我不能决定,我得去问我姐夫,要他答应才行。”   吴小英突然两眼冒精光:“那你就去问问你姐夫——你什么时候去问?”   “等我有时间的吧。”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黑着脸瞪着对面的吴小英。   吴小英面对程立夏已经气红了的脸,也有些畏怯了。   好女不吃眼前亏,她吐了吐舌头,决定见好就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是娇滴滴的一声叮嘱:   “那你早点去问哦,我等你回复。”   吴小英走了,程立夏顿时如释重负,长长吐出一口气:   老天爷,这吴小英到底是个什么新兴物种?   程立夏刚才答应要去问姐夫。其实,他压根就没打算真的去问。   那么说,只是缓兵之计。   他很清楚,一旦姐夫知道这事,肯定会让他去研究所,他不想让姐夫陷入为难。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吴小英居然自作主张,当天下午放学,直接坐车去了隆昌公寓。   吴小英目前在一家大专院校学习护理,那家院校离理工学院比较近,离市区姑姑家比较远。   所以平时放学,都是回理工学院。   但是今天,她放学后,直接坐车去了市区。   到了隆昌公寓已经快天黑了,她没有回姑姑家,先去了对面三零四。   敲门,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里面问:“谁呀?”   “是我,吴小英。”   门开了,姜鸿宇的脸出现在门内,看见吴小英站在门口,感到有些意外。   姜鸿宇以为吴小英是来找程立夏的,就说:“立夏不在。”   吴小英笑了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   这时,家玉家宝听到了吴小英的说话声,纷纷跑到门口。   等看见吴小英时,都高兴地跳起来:“姐姐来了!姐姐,你快进来!”   家玉家宝一边一个,扛着吴小英的手臂,把吴小英拽进门内。   姜鸿宇看见孩子的反应,才知道,原来孩子这么喜欢吴小英,真是神奇了。   吴小英被孩子拉到沙发上坐着,又是拿饼干,又是拿糖果,热情的不得了。   姜鸿宇见状笑笑,坐回餐桌边,问:“你特地来找我,是不是立夏又在学校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没有没有……”吴小英连连否认,“他没做任何过分的事。”   吴小英把程立夏拒绝去研究所当助理的事简单说了。   姜鸿宇听了后,垂眸沉思。   吴小英等了一会儿,才说:“我爸爸说,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对他以后有好处,但他因为要照顾孩子拒绝了,我想,照顾孩子的事,可以交给我,反正他们都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   你放心,我爸爸是理工学院的教授,我姑姑是第二商场销售部经理,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看好孩子,绝不出现任何闪失,不然你就去找我爸爸和姑姑!”   对吴小英这番自报家门的保证,姜鸿宇嘴角微微上扬。   他相信吴小英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忙,没有任何恶意。   但是,四五岁的孩子,正是让人头疼的时候,姜鸿宇平时自己带着,都要付出极大的耐心,否则一个忍不住,就要脑门上火。   自己的骨肉,没办法,再调皮也得忍着。   但吴小英跟孩子无亲无故,凭什么要人家一味忍让?   再说了,吴小英自己就是孩子脾气,平时在家骄纵惯了的,三个孩子弄一块,能叫人放心吗?   “谢谢你的好意,这样吧,我给立夏写个字条,麻烦你带给他,至于孩子,我自有安排。” 第599章   多管闲事   吴小英像是没听懂似的,有点懵。   此时,姜鸿宇已经起身回了卧室。   过了不久,拿了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出来,递给吴小英。   吴小英起身接了纸条,望了望,犹豫着问:“我能看吗?”   “看吧。”姜鸿宇的态度非常随和。   吴小英打开纸条,纸条上笔记潇洒,简简单单写着两句话:   立夏,放心去研究所,孩子的事另有解决办法。   知道姜鸿宇也支持让程立夏去研究所,吴小英放下心来。   可是,姜鸿宇没提孩子会不会交给她来照顾啊?   于是她又抬头仰望着姜鸿宇,问:“那弟弟妹妹让谁来照看?”   “会有人的。”   “不让我来照看吗?”   姜鸿宇笑了下,那笑容,就有点拒绝的意味了:“孩子很能闹腾的,就不给你添乱了。”   吴小英有点懵,如果这话要是程立夏说的,吴小英肯定又得叫板。   但姜鸿宇跟程立夏不一样,他身上有种当家领导的气度,让人不敢挑战他的权威。   吴小英就很小声地说:“没有,我不觉得是添乱,弟弟妹妹都很乖,我很喜欢他们,真的!”   在旁边的家玉家宝,对大人之间的谈话似懂非懂,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就只是眨着大眼睛来回看他们。   这时听吴小英说很喜欢他们,家宝也跟了一句:“爸爸,我也很喜欢这个姐姐。”   姜鸿宇完全不为所动:“喜欢可以平时在一起玩,不过照顾他们的吃喝拉撒,你应付不来的。”   吴小英泄气了。   她没再争辩,失落地把纸条装进挎包里,点头:“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又转身对家玉家宝说:“弟弟妹妹,对不起哦,这次没有巧克力,我回家看看,下次一定给你们带过来。”   “那你下次别忘记哦。”   “嗯!”   吴小英离开三零四,回到对门的姑姑家。   姑姑见她突然来了,非常意外,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吴小英不敢把她要帮人家照顾孩子的事说出来。否则,肯定会引来姑姑一通批评,就说是想姑姑了,特地来看姑姑。   吴芹听了侄女的奉承话,高兴的捧着吴小英的脸亲了好几下。   一举一动,仍然把吴小英当成小孩子来宠。   可以说,吴小英从小到大,真的是娇生惯养过来的。   虽然前些年经历了大革命的浪潮,许多人家里都过的艰难,也有很多人挨整,但也有幸免的人。   当年的吴教授,在一个导弹研究所工作,导弹研究所为他提供了一个避风的港湾,没人动他。   而吴芹,当时只是商场普通职员,也没有受到影响,仍然照常上班拿工资。   所以,吴小英从小到大,虽然家庭不完整,但生活方面,在同龄人之中,算是最优越的。   相比别人,她从没挨过饿,想吃什么有什么,在别的孩子吃着开水泡冷饭时,她有一口袋的大白兔奶糖。   在别的孩子穿打补丁的粗布衣服时,她穿着干净整洁的布拉吉,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   从小到大,她都是同学们、也是老师们的宠儿。   直到现在,她的穿着打扮,也比一般人更时髦精致,什么季节流行什么款式的衣服,她总能比别人早一步穿在身上。   姑姑真的是拿她当成洋娃娃一样打扮,在她身上花钱从不心疼。   何聪妈妈见吴芹这么宠侄女,不无羡慕地说,就是亲妈,也不过如此了。   越是受宠的人,别人就越是高看一眼,所以何聪的妈妈特别喜欢吴小英,非要撮合吴小英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   现在,吴芹要是知道,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侄女,追着别人,要给别人带小孩,估计得气吐血。   吴小英在姑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赶回自己学校。   等到下午放学时,她骑车回了理工学院,没有直接回家,先来到男生宿舍楼下。   她没有进男生的宿舍楼。   就算她再没分寸,不顾忌别人异样的目光,也知道一个女生不能随便进男生宿舍楼,所以就在楼下,随便抓了一个人,让那人去帮忙叫程立夏下来。   这男生见吴小英可可爱爱的,没有拒绝,答应的很干脆。   那人打听了程立夏的宿舍,找到程立夏,说楼下有个女生找他。   整个宿舍的人一听,又都沸腾了。   程立夏差点当场气绝。   他赌气爬到上铺床上,放了句狠话:“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在床上躺不住,觉得床板上有钉子一样,扎的他浑身难受。   突然又想起,自己要是不下去见面,吴小英会不会直接冲进宿舍?   这么一想,又吓的赶忙爬下床铺,在舍友们的嘲讽中,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在宿舍外的一盏霓虹灯下,看见吴小英正站在那,他没好气地走上去,也不说话。   吴小英倒是挺开心的,从口袋里掏出字条,递给程立夏。   程立夏不想接的,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就接下来,借着昏黄的灯光,努力辨认。   一看是姜鸿宇的字迹,心里就产生了狐疑。   再一看,居然是让他去研究所的,程立夏怒不可遏地瞪着吴小英。   那近乎凶狠的目光,让吴小英也缩了一下。   “你去见过我姐夫了?!”   吴小英心里有些怯怯的,但还是很勇敢地点头。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吴小英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程立夏。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别一天到晚给我添乱行不行?”   吴小英低下头,整个人好像变得更矮了。   程立夏原本打算跟她好好吵一架的,可是见她这个样子,又吵不下去。   程立夏内心的怒火无处发泄,气的牙齿打颤。   过了很久,吴小英才小声嗫嚅:“我也是为你好嘛。”   “为我好?为我好的话,以后别再来找我!咱俩就当从来没认识,听到了没?!”   说完,程立夏也不管吴小英有没有回答,毅然转身,大步跑进了宿舍楼大门。   留下吴小英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灯下。   恍惚间,周遭好像整个安静下来了,安静的就像下雪天一样。   无数蚊虫和飞尘,在霓虹灯的光晕里齐齐飞舞,吴小英突然觉得这光线变得无比刺眼,刺的她眼睛又酸又胀。   她揉了揉沙涩的眼睛,缓缓地拔脚离开。 第600章   尝到心痛的滋味   程立夏回到宿舍后,感觉脑子跟浆糊一样。   他一方面生吴小英的气,气她居然擅自干预自己的生活。   她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气自己,气自己刚才控制不住自己,对吴小英太过分了。   他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的分量,确实是太伤人了。   那些话,比骂人还难听。   这两种相互矛盾的念头在脑子里来回拉锯撕扯,把程立夏的脑子搅成了一锅浆糊。   他突然尝到了一种类似心痛的滋味。   舍友们见他一动不动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都感到茫然,纷纷聚在他床铺下面,问他发生了什么,瞧这副受到严重打击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了呢?   程立夏矛盾了一整夜。   天亮后,他再拿出姐夫给他的字条,反复地看,还是无法做决定。   于是,他也在放学之后,坐车去了市里。   等见到姐夫和两个外甥,他这一天一夜焦灼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姜鸿宇已经猜到了他为什么而来,就劝他,别因为孩子的事,就放弃一个难得的机会,那样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程立夏问:“那家玉家宝让谁照顾?”   姜鸿宇也早已想好了对策:“平时周末,就送到卓阿姨家里,让卓阿姨带着。”   “可是很快要放暑假了,暑假怎么办?”   “到了暑假,我在考虑,把孩子的爷爷,或者姥姥接过来,让他们帮忙照顾一下。”   程立夏忽然眼前一亮: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可以把老家的人接过来嘛!   要说带孩子,还是自家的长辈更可靠。   两个人就商量着,把谁接过来更合适。   程立夏当然希望自己妈妈能来。   姜山虽然是孩子的亲爷爷,很疼孩子,但他毕竟是个老爷们,老爷们粗手大脚,就是不如老太太细心。   而且,程立夏也有自己的私心。   就是如果妈妈能过来的话,他就可以经常见到妈妈,能吃到妈妈做的饭菜了,也能顺便把妈妈接过来享享福,看看大城市的风景。   一举多得!   姜鸿宇也觉得,把丈母娘接过来更合适。只是,不知道老丈人肯不肯放人。   老两口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早就习惯了有对方的生活,突然让他们分居两地,肯定不适应。   而且暑假正是农活繁多的时候,要是老丈人以各种理由阻挠的话,那岂不是把人给得罪了?   对于这一点,程立夏打包票,要是别的原因把妈妈带过来,爸爸说不定会有意见。但如果是为了家玉家宝,爸爸绝对不会阻拦的。   对老两口来说,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   听到这个,姜鸿宇放下心来。   姜鸿宇其实也觉得,刘娥比姜山更适合带孩子。   刘娥为人温柔细心,又会做饭,家务活上更是没的说。   不是姜鸿宇胳膊肘朝外拐,在带孩子方面,姜山真的比刘娥差远了。   让姜山偶尔照看一下还行,天长日久的,还是刘娥更妥帖!   决定好了以后,程立夏忽然有种拨开乌云见晴天的感觉,脑子顿时清朗了。   姜鸿宇见程立夏表情轻松的样子,问道:“现在孩子有人带了,你可以去给吴教授当助理了吧?”   程立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是……”   “孩子让谁带都可以,但是去给教授当助理,不是谁都能行的。事情分轻重缓急,不要自己想当然地做决定。”   程立夏一副深受教诲的样子,他有些惭愧地点头,觉得自己又明白了一些道理。   姐夫就是他人生路上的一盏明灯啊!   做下决定后,程立夏找了纸笔,在餐桌前给程春生写信,把这事跟程春生说了,说这个暑假,他和姐夫都有事情要忙,没人带孩子,把妈妈送过来住两个月,帮忙照顾家玉家宝。   等暑假结束,就把妈妈再送回老家。   家里的农活,还是请大爷和二大爷两家帮忙分担。   到时候把收来的粮食给他们分一分,反正姐弟几个都不在家,老两口吃不了多少粮食。   至于爸爸吃饭的问题,给谁家交点伙食费,去别人家搭伙吧。   再不济,随便自己找点东西吃。   铁塔一样的大汉,饿两个月,饿不坏的。   熬过这个暑假就行了。   程立夏写好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就等着明天寄出去。   洗刷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吴小英来。   一想起她,情绪又有些低沉。   说到底,在这件事中,吴小英虽然有点“多管闲事”,但也为他争取到了转圜的余地。   否则,他会因为带孩子而错失这么一次宝贵的机会。   想起昨天晚上对吴小英说过的气话,程立夏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并不是有意那么说的,真的是气头之上,一时没控制住自己。   希望吴小英大大咧咧的,不要在意,更不要为此难过。   如果有机会,他是不是应该跟吴小英道个歉?还是就这么僵着?   也许等时间久了,吴小英自然把这事淡忘了,又会来缠着他?   脑子里就这么乱哄哄地想着,很快沉入梦乡。   回到理工学院后,他主动找到吴教授,跟吴教授说,他考虑好了,愿意跟吴教授去内燃机研究所。   吴教授听了很满意,难得的露出一抹笑容,把好几本资料书,甚至有本全英文的资料给他。   他抱着一大摞资料,很想问一问,吴小英怎么样了。但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这事之后有很长时间,他都没再遇见吴小英。   放在之前,周末坐车回市里时,总会偶尔碰到吴小英。   但现在每逢周末,那家内燃机研究所都会派车来接他们,程立夏就没有机会再偶遇吴小英了。   他没事时会站到教学楼的走廊,或者教室的窗户旁,不自主地向下张望,希望能看到吴小英的影子。   但一次都没看见过她。   他甚至有几次,亲自到吴教授家楼下,等吴教授出门,想着大概会偶然碰上吴小英送吴教授出来,或者吴小英像之前那样站在窗口向外看。   那样的话,他就假装不经意地跟她打个招呼,算是主动和解。 第601章   刘姥姥进城   可不论他怎么努力,始终没见着吴小英的面。   要不是吴教授每天正常出入,程立夏真怀疑,吴小英是不是成了失踪人口了?   他时常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魂一样。   有一次,他特地赶在周末时,抽时间去了隆昌公寓一趟,站在自家门口时,盯着对面看了好久好久,希望吴小英能从里面开门走出来。   但对面的门,就像尘封千年的石门一样,岿然不动。   一次次希望落空之后,程立夏终于逐渐放下了自己的执念,不再期盼着和吴小英“偶遇”。   离正式放暑假还有两天时,程春生把刘娥送过来了。   程春生收到哥哥从申城寄来的信以后,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刘娥。   刘娥听说要把她接到申城,感到非常意外,她原本还等着女婿、儿子、和外孙暑假能回来呢。没想到,他们居然忙的不能回家,而且要把她接过去带孩子。   程发达听了,把脸一黑,说:“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愿回家乡,四年不认爹和娘!你瞅瞅,这才刚一年呢,就拽起来不愿回家了。这两个兔崽子,用不到明年,就不认识咱穷山沟里小老百姓了!”   刘娥翻起眼皮,瞅了程发达两眼,有些担忧地问:   “那你这意思是,不让我去了?”   “要你去你就去呗,谁能管的了你?”程发达屁股一扭,走开了。   刘娥懒得跟这个不讲理的老土匪计较,心里盘算着,既然要她去带孩子,那她无论如何要去的。   半年没见孩子,确实想孩子想的心里难受,正好可以去看看他们,看他们究竟在外面过的怎么样。   不过她有些放心不下程发达这个老土匪。   自她进了这个家门二十多年,程发达就从没掌过勺做过饭,只会帮着烧火,到现在,估计连做个干饭都做不好,自己要是走了,程发达决计不会自己开伙做饭的。   不能把老东西给饿死啊。   所以,刘娥就去了程老大家,跟大嫂沉香商量着,给他们家一袋稻米、一袋小麦,让程发达到他们家吃两个月的饭。   沉香答应的很痛快,说不要稻也不要小麦,自家人,太见外了!   刘娥听了笑笑,也没当真。   就程发达那个饭量,农活重的时候,敞开肚皮吃,吃干饭要吃四碗,吃馒头能吃五六个,到人家里吃一顿人家都心疼,何况是连续吃两个月。   反正到时候把粮食送过去就行了,还有自家院子里的瓜果蔬菜,自家养的鸡鸭鹅下的蛋,都拿到程老大家作伙食费,肯定不让程老大家吃亏。   周围邻居听说刘娥要去大城市了,都羡慕的流哈喇子。   村里多数人,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去趟县城,就跟出国一样高兴。   可人家刘娥,直接去了只在广播里听过的大申城,那简直,就跟去外太空一样遥远。   所有人都来恭维刘娥,说她老来有福,养了好儿女,找了好女婿,现在儿女出息了,以后就跟着享清福了。   刘娥听了,心里高兴,但嘴上还在谦虚,说哪里是享福,只是去帮忙看下孩子,等暑假结束了就回来。   可不管刘娥怎么解释,都改变不了别人羡慕的目光。   到了临出发的日子,刘娥特意用香香的洗头膏洗了头发,收拾几身最好的衣服,穿着新做的布鞋。   另外特意从鸡窝里捡了一筐新鲜的鸡蛋、鸭蛋、鹅蛋,要带过去。   程春生看着那一筐子大大小小的各种蛋,皱着眉头,撒谎说,人家火车上不让带这些东西。   刘娥没坐过火车,信以为真,就把一筐蛋留在家里,嘱咐程发达,等会儿拎到大哥大嫂家里。   而后,刘娥就在村里人艳羡的目光下,离开了程家村。   刘娥活了四十多年,快五十的人了,生平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心里有些忐忑。   可是看看小儿子在一旁,照顾的很周到,一路买车票,买饭,安排的井然有序,又觉得欣慰。   这个儿子,在家里还是个小孩子,出了门才知道,小孩子已经长大,能独当一面了。   母子两个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第二天上午,到了申城。   刘娥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城市,从前只以为县城就是城市了,可是跟申城对比,家乡的小县城,一下子降级成了大农村。   两个人上了公交车,一路周转,来到隆昌公寓楼下。   刘娥仰望着这栋大高楼,心里感慨,不是亲眼所见,都无法想象大城市的样子,现在真是见识到了!   母子两个上了三楼。   程春生重又来到大城市姐姐家,心里又自豪又开心,一步三个阶梯,提前一步来到了门口,用力敲门。   今天虽然不是周末,但姜鸿宇为了迎接刘娥,特意请了一天假在家里。   本来打算要带着孩子去火车站迎接,但天气太热,怕孩子受不住,就没出门,而是提前买好了菜在家等着。   程春生一敲门,两个孩子就赶忙跑到门口,喊着:   “姥姥和小舅来啦!”   家玉拧开门锁,打开门,看见程春生笑盈盈地站在门外,一起高声呼叫:   “小舅!!”   程春生大声应了一句。   家玉家宝又去张望:“咦,姥姥呢,姥姥怎么没来?”   话音刚落,刘娥就扶着楼梯扶手,出现了。   两个孩子直接穿着拖鞋,冲出屋子,比刚才更大声地叫着:   “姥姥!!”   直接扑进刘娥怀里。   刘娥来不及答应,双手爱怜地摸着两颗小脑袋,把他们按进怀里,高兴的说不出话。   过了好久,才松开他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哎哟,姥姥的小心肝,我看看,长高了呀,也变俊了,家玉家宝,想不想姥姥?”   “想,姥姥,我做梦还梦到你了呢!”家玉说。   “是吗,姥姥也梦到你了呢!”   这时,姜鸿宇已经站在门内,看着祖孙三个亲亲热热的场面,笑着说:   “妈,你快进来吧。”   刘娥这才抬头去看姜鸿宇,领着两个孩子进门了。   进门后,程春生脱掉凉鞋,没拿自己当外人的,直接奔到厨房冰箱里拿了瓶冰镇汽水来喝。   刘娥从来不知道进门还要脱鞋,但是看着门口鞋架上摆了一双双鞋,猜测城里可能就这个习惯,也跟着把鞋脱了。   “路上还顺利吗?”姜鸿宇笑着问。   “顺利顺利,一切顺利。” 第602章   从来没拿你当外人   刘娥顾不得跟姜鸿宇说话,只是不停地打量两个外孙,一会儿说孩子长高了,一会儿说孩子瘦了,一会儿又说比从前白了,又说连双眼皮都双的比以前明显了。   仿佛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刘娥的眼睛。   刘娥跟孩子在客厅里亲热,姜鸿宇就把程春生叫到厨房去做饭。   程春生有些不满,望着久违的姐夫,皮笑肉不笑地问:   “姐夫,我是客人,我刚进家门,气都没喘匀就叫我干活?”   姜鸿宇甩了一把青菜给他:“我从来没拿你当外人!”   程春生像接炸弹似的接下还沾着泥土的青菜,生怕弄脏自己干净挺括的白衬衫。   他脑子里不由想着姐夫半年前曾经打人的事,不敢违拗,无可奈何地择起青菜。   姜鸿宇就在案板前切五花肉。   过了不久,刘娥跟外孙亲热的差不多了,走进来要做饭。   在刘娥认为,有她在,根本不须要别人下厨做饭。   可是,一进这狭窄逼仄的厨房,刘娥就有些不得劲。   老家的灶房有多大?   足足两间屋子,二三十个平方,而且洗菜还是在院子里洗的。   可这里的厨房,三个人站在里面,都快转不开身了,对习惯了宽敞的农家小院的刘娥来说,真是难受啊。   可难受也不能表现出来,既然来了,就得接受这里的一切!   她把程春生赶出去。   程春生非常听话,放下青菜就跑了。   “小姜,你也出去吧,要做什么,跟我说一声。”   姜鸿宇笑着说:“妈,你肯定不习惯这里的厨房吧?大城市就这样,地方有限,房子都很小,跟鸽子笼似的,不像老家的院子那么宽敞。”   刘娥也笑着说:“挺好的,这里路也干净,屋子也干净,还是比乡下好!”   刘娥夺过菜刀,让姜鸿宇出去。   姜鸿宇就教刘娥怎么用煤气灶。   这时候的煤气灶,还须要用火柴来点,不是一拧开就有火的。   刘娥第一次见煤气灶,看着煤气灶上那小小的火苗连连惊叹,在心里直夸,城里人也太聪明了,居然把火都藏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   又不免有些担心,要是控制不好火苗,会不会把房子给点了,因此有些发憷。   还好,一顿饭下来,刘娥没有让火苗蹿到外面。   她也很快适应了这个狭小的厨房。   等中午吃完了饭,姜鸿宇给了刘娥一百块钱,让刘娥买菜用。   又跟程春生说,等下午凉快一点,带着老人孩子出去溜溜,到附近熟悉熟悉。   嘱咐完这些,就回学校了。   姜鸿宇走了之后,刘娥才认真打量这套房子。   挨个房间看了一遍,也看了两个卧室。   说实话,两个卧室挺好,跟老家的卧室差不多大。   但刘娥就是不习惯,这种抬头不见天日的感觉,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终于跟儿子说了心里的实话:“城里是不错,干净又漂亮,就是地方太小了,哎,没想到你姐姐姐夫居然住这么小的房子。”   言语之中,颇为心疼。   程春生听了震惊不已:“妈,你你知不知道,就这样的房子,整个申城,几十万人都抢不到,有的人,一家好几口,就挤在厨房那么大点的地方,跟别人公用一个厨房,厕所也是公用的,一大清早上厕所都要排队!”   “是吗?那这样,还不如咱乡下呢。”   程春生苦笑,也不再跟母亲争辩了。   对刘娥来说,就这几十个平方的地方,哪有他们乡下几百个平方的小院住着舒坦?   一下午的时间,刘娥逐渐熟悉了小房子里的生活。   到下午时,程春生就带他们出去逛了一圈。   出去看着花花绿绿的世界,刘娥又觉出大城市的好处来了,各种各样新鲜的事物,让人目不暇接。   尤其是大街上那些年轻男女,各个时髦洋气,气质出众。   但有一点让刘娥一直适应不过来,就是转向。   在这里,她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   哪怕程春生告诉她具体方位,她也总觉得方向不对劲。   因此,走出去没多久,她就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另有一个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这里的东西可太贵了!   到了菜场,想着买几个菜,看中了一把长的有些瘦小的小青菜,本以为也就两分钱就能买到,一问之下,居然要两毛!   刘娥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家里,就这种小破菜,是拿来喂鸡的,到了这里,居然卖两毛!   那她家里种着各种瓜果蔬菜的小菜园,岂不是能值一百多块钱?   不光菜贵,肉也贵,鱼也贵,这钱花的,让刘娥心惊胆战,有些承受不了。   只简单买了几样,另外给孩子买了个大西瓜,就回去了。   回去像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样,好久才缓过神来。   然后掏出钱数了数。   她只带了十块钱出门,本来以为最多也就花个一块钱,一数之下,发现居然花了三块多!   “大城市的东西,怎么这么贵?!”   刘娥忍不住惊叹。   程春生早就习以为常了,跟母亲解释:“所以才叫大城市,妈,你千万别拿乡下来比,真的没法比的,钱的方面你别担心,姐姐有钱,不缺你那几十块。”   “我知道,可我就是心里慌。”   “没事,多慌几次,就不慌了。”   刘娥也没啥更好的办法,只能接受了。   到了晚饭时,她动手做饭,本来想做手擀面,但没有那种长的擀面杖,案板又太小,施展不开,只能熬点绿豆粥,炒几个菜。   先把菜炒好,等姜鸿宇放学回来后,再下面条。   正吃着饭,程立夏也回来了。   他知道妈妈今天要来,放学后,特意坐车赶过来。   刘娥半年多没见大儿子,一见面,就拉着儿子,上上下下地看。   那热乎劲,让程春生见了都有些心理不平衡。   果然,一家子都偏心。   爸爸,妈妈——还有姐夫,都偏心学习更好、也更乖的哥哥。   也只有姐姐,能对他们一视同仁了。   程立夏等等妈妈看了个够,才坐下来一块吃饭。   刘娥给儿子盛饭,程立夏喝了口绿豆汤,笑呵呵地说:   “妈妈熬的绿豆汤,就是跟别人熬的不一个味儿!比别人熬的好喝!”   刘娥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都是绿豆和大米,哪有什么不一样的?”   姜鸿宇也顺势恭维:“是啊,妈,你做的饭,就是香!”   两个孩子更是捧着碗,喝的停不下来,一个劲说:   “好喝!”   刘娥被说的心花怒放,笑的见牙不见眼。   程春生冷眼旁观,心想:   一群马屁精! 第603章   纠结了个寂寞   吃完饭,刘娥去厨房收拾卫生。   姜鸿宇就开始安排今晚的住宿。   只有两间卧室,刘娥带孩子住一间,姜鸿宇和程立夏住一间。   剩下程春生,只能到客厅打地铺了。   因为一家人难得团聚,大家都不觉得困,两个孩子闹到了十点多还在沙发上玩。   最后玩着玩着,趴在那不动。   过去一看,已经睡着了。   刘娥把两个孩子抱回屋里床上,就陪孩子睡下了。   躺在床上,回想昨天还在程家村,今天就已经到了申城了,想想就跟做梦一样。   虽然暂时还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但能看到自己的这群孩子,依然特别开心。   刘娥的思绪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头沾着枕头不久,就睡着了。   一夜好梦,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的生物钟向来很准,到点就醒,估摸着此时大概有五点钟,就开始起床做饭。   可是,房子太小,一点动静就把在客厅打地铺的人吵醒了。   程春生朦朦胧胧醒来,知道刘娥已经在做早饭了,他赶忙拖着还没睡醒的身体去阻止。   他早就怀念申城的早点。   尤其是申城的油条,是程春生吃过的最好吃的油条,特别酥脆。   跟申城的油条对比,别的地方的油条,就跟半个月前刚炸出来的一样,软不拉塌,还咬不动。   程春生来到厨房,跟刘娥说,这里早上不做饭,都是出去买着吃。   然后,连哄带骗地,牙都没刷,脸都没洗,只匆忙抹了把眼屎,就带刘娥出去买早点。   母子两个一个端着钢精锅,一个端着小箩筐,来到隔壁弄堂口的早点摊子,买了豆浆、油条、萝卜丝饼、茶叶蛋、面包等等。   总之看到什么,买什么。   光一顿早饭,就花了三块多。   刘娥虽然觉得申城的东西太贵,但也默默接受了。   总不能不吃饭,把孩子饿着吧?   贵点就贵点,在有条件的情况下,真没必要为了这些必要的开支斤斤计较。   反正给自己孩子花钱,她心里高兴。   等买了早饭回去的路上,程春生一转身,居然又又又遇见了吴小英。   吴小英显然也没怎么睡醒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头发披散着。   她原本两眼迷瞪,一见程春生,立马又精神了。   她也看到了程春生身旁的刘娥,但没多想,以为这是他们家新请的阿姨,请到家里负责带孩子的,就没来由地心里有些发酸。   她不想再跟程春生吵,懒懒地打算直接走过去。   可架不住程春生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两个人就又拌了几句。   最后刘娥看不下去,把程春生扯走了。   一路上,刘娥不停教训儿子,让他不要随便跟人家吵架,尤其是跟个女孩子吵。   母子两个一路说着话,进了家门。   到家时,程立夏也早早起来,穿好了衣服,准备要出门。   看见他们买了早饭,随便拿了根油条,急急忙忙要走。   他们理工学院大概今天就要放暑假,他得回去。   走到门口时,刘娥对他说:“立夏,你好好说说春生,他一大早出门,就跟人家一个小姑娘吵起来了,人家也没得罪咱们,干嘛平白无故跟人家吵?”   程立夏听了这话,本来要去开门的,突然把手缩了回来,扭头望着厨房里的程春生,问:   “你又见到吴小英了?”   “是啊——”   “你又跟她吵架了?”   “是啊——”   程春生满不在乎的样子。   程立夏板起脸,一向好脾气的他,也忍不住严厉起来:   “你为什么老是跟她吵?她又没犯什么罪大恶极的错误,你为什么老是跟她过不去?”   “——”   程春生无比惊讶地转头望着程立夏,有点不相信这是哥哥说出口的话。   哥哥可从没这么义正词严过,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正义了?   程立夏叹了口气,说:“记住了,以后不要再跟她吵。”   说完这话,他打开门出去了。   留下程春生一个人在厨房里满脑门问号。   程立夏离开家门后,一路下了楼,目光无意识地搜寻吴小英的身影。   可能吴小英的学校已经放暑假了,所以住在姑姑家里。   如果这样的话,他就很有可能会碰到吴小英,如果见了吴小英的话,该说点什么好呢?   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跟她打个招呼。   还是上来就说对不起?   程立夏一路走,一路纠结,纠结的油条都吃不下去。   但一路下来,愣是没见到吴小英的影子。   路过隔壁弄堂时,还特意朝卖早点的地方张望了一圈,也没看到。   难道吴小英对他隐身了,故意让他看不到?   否则为什么程春生来这第一天就能遇到她,而自己等了那么久,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   踌躇之间,公交车来了,他顾不得再思前想后,赶紧大步朝车站跑去,上了公交。   ——哎,纠结了个寂寞。   当天下午,理工学院正式放了暑假。   同班同学,还有同宿舍的舍友,开始准备打包回家。   有好些人因为舍不得昂贵的路费,就不想回去,想着留在申城,找点临时工干,赚个生活费什么的,不求赚多少钱,能吃饱肚子就行。   所有人,无一例外地羡慕程立夏,羡慕他不仅在这里有姐姐姐夫可以投靠,还成为吴教授的助理,每个月能拿津贴。   不用为生计操劳,还得到老师的器重,真人生赢家了!   程立夏并不能真的体会同学们的心情,他简单收拾了点换洗衣服和一些资料书,就重新返回市区了。   那家研究所也在市区,住在姐姐家,去那更近一点。   最主要的是,能每天回到家,吃到妈妈做的饭,跟家人在一起,这是最开心的。   只是,回到隆昌公寓后,他没有再和姐夫睡一张床,而是跟程春生一块到外面打地铺。   程春生很不解,半夜悄悄问他:“哥,你怎么不回去跟姐夫一块睡,是不是也怕姐夫?”   程立夏本来不想说出原因的,但到底憋不住,就偷偷附在程春生耳边,小声告诉他:   “不是,是姐夫半夜睡着时,会不自觉地用手揽着我,我不习惯。”   程春生“噗”一声笑出声来。   “嘘——别笑!”   程春生笑的不能自已,笑罢,才说:“大概是把你当成我姐了吧,哈哈哈——”   程春生一边说,一边恶作剧的,把腿和胳膊都放到哥哥身上,假装去抱他。   程立夏被这恶俗的玩笑给气笑了,挣扎着推开程春生:   “一边儿去,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兄弟两个闹腾了好一阵才睡去。   又过了几天,程春生突然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第604章   通电话   那天傍晚,一家人正在吃饭,突然有人敲门。   程立夏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来的是隔壁弄堂口小卖部的人,喊他们去接电话。   姜鸿宇像弹簧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是雪飞来电话了!”   然后,全家六口人饭也不吃了,一起下楼去接电话。   程雪飞平时都是晚饭时打电话来,因为通常这时候姜鸿宇在家。   打电话的次数很不固定,次数多的话,一个星期能打一次。   但也经常遇上地方偏僻,没有打电话的条件。这时候,有可能十天半个月也通不上电话。   最长的一次,差不多有二十多天没来电话,姜鸿宇忍不住胡思乱想,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所幸,程雪飞最后还是打了电话过来,说只是进了深山,因为汽车没油,又不巧碰上泥石流,堵住了出山的路,一行人被困在山里了半个多月。   后来是山里的老乡扛着铁锹锄头,一块动手帮忙,重新开辟山路。   车把式赶了骡车,带着两个司机翻山越岭,去县城打了汽油,回来重新发动汽车,才离开大山。   这件事,后来被程雪飞写进了文章里,发表在杂志上。   姜鸿宇看了杂志,才了解整件事的过程,深深体会到他们旅途的艰辛与不易。   全家人到了小卖部没多久,程雪飞的电话就打来了。   姜鸿宇先接的电话,他问了几句近况,得知程雪飞一切顺利,才又把电话转给刘娥。   刘娥生平第一次打电话,从听筒里听到闺女的声音,嗓子立马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闺女这一下走了几千里路,她怎能不担心?   等过了几秒钟,刘娥收起眼泪,才问她在外边怎么样,辛不辛苦,吃饭怎么样,嘱咐她一定要小心,照顾好自己,等等之类的。   刘娥接完电话,就换成两个小家伙接。   小家伙每次跟妈妈打电话,都会奶声奶气地问一遍,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跟妈妈说,他们在幼儿园的事,还有他们最近吃了什么好东西。   小家伙接完,就换成程立夏。   程立夏跟姐姐说他在学校和研究所的学业和工作,又问了姐姐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   还没说完,电话筒就被程春生抢过去了。   程春生接了电话,刚张口叫了声姐,程雪飞就告诉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春生,你明天就坐火车,到我这来,不要耽误,明天就出发!”   程雪飞说了个具体的地址,让程春生按照地址找过去。   程春生有点发懵,问道:“姐,什么事?”   “不要问了,问就是好事,姐不会坑你的!”   程春生听说是好事,立马高兴起来。   姐姐不会骗他的,姐姐说是好事,那就一定是好事!   他百分之一百二的相信姐姐!   他赶紧跟小卖部里的人借了铅笔和纸条,把地址记下来。   逐字对照,确保没有弄错。   姜鸿宇在旁边听了,觉得有些蹊跷,就又抢过电话,问:   “雪飞,为什么叫春生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雪飞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放心吧,没事,有个机会,让他来,看他能不能抓住。”   姜鸿宇听出程雪飞的语气好像挺开心,挺轻松,不像是装出来的,就放下心了。   话筒又来回传递了几次,一共打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把电话挂了。   全家人接了电话,心里都踏实了,欢欢喜喜地回去。   回到家,又接着吃饭。   程春生兴奋的无心吃饭,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明天出发,按照姐姐给的地址,坐车去找姐姐。   说真的,全家人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姐姐。   跟姐姐在一起最开心。   跟姐姐在一起,总是有各种惊喜和好事发生。   他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一定会听姐姐的话!   姐姐叫他去哪,他就去哪。   第二天一大早,姜鸿宇特地抽时间,亲自送程春生去了火车站,到火车站帮小舅子打听具体路线。   打听好中间怎么转车、大概什么时间能到,然后买了火车票,就等着上车了。   姜鸿宇没有时间陪着等,看了下手表,嘱咐了几句:   “把钱装好,看好时间,不要误了点,然后——见到你姐,看看你姐现在怎么样,回来都告诉我。”   程春生点头,笑眯眯地说:“姐夫,你放心吧,见了我姐,我会告诉她,你跟孩子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惦记你。”   姜鸿宇见程春生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爽(嫉妒),他不明白,程雪飞为什么点名要程春生过去?   为什么没有点名让他去呢?   如果点名让他去,他一定会放下所有手头的事情,不顾一切,来一场爱的奔赴。   想着程春生能见到程雪飞,而自己,仍然要继续在思念里煎熬,姜鸿宇就心里不平衡。   越看程春生这副得意的样子,越是不爽,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你小子走运,能去见你姐。”   程春生明知在姐夫面前应该保持低调,可嘴巴还是忍不住凡尔赛起来:   “哎,其实我也不想去的,路那么远,那地方听都没听过,但是没办法,谁让她是我姐呢,我得听她的话是不是?”   这话把姜鸿宇惹毛了:“要不你别去了,跟我回家吧!”   “别呀,车票都买了,不去多可惜!”   姜鸿宇瞪了他一眼,不想再跟这臭小子扯嘴皮子,转身走了。   “姐夫你慢走,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程春生心情舒畅,终于在与姐夫的无形较量之中,占了次上风!   等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火车进站。   程春生在路上辗转两天半,在第三天的下午,终于来到了一个只在地图上见过的地方。   下了火车,按照纸条上的名字,找到一家文化招待所。   到招待所打听,终于见到了姐姐。   程春生差点认不出来了。   半年多没见,程雪飞瘦了,也黑了,头发也剪短了。   不过,虽然没有之前那么白嫩,但更多了一种健康阳光的美。   姐弟两个一见面,都特别开心。   姐姐一点也没有那种人在旅途的疲惫和沧桑,整个人神采奕奕的,浑身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   “姐,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好事?”   “我给你找了份暑假工,你干不干?”   “暑假工?!”   程春生一听心就凉了:   他千里迢迢大老远跑过来,居然是来打暑假工的?   他好想再打道回府啊——   程雪飞却神秘一笑:“你听我说完,这个暑假工可不一样,千载难逢啊!为了等你来,我特意拖住整个团队特地在这等了你两天,错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程雪飞把弟弟带到自己的房间,这才把这份暑假工告诉程春生。 第605章   偶遇西游记剧组   原来,就在前几天,程雪飞带着摄影团队采风时,偶然听说附近有座千年道观,非常有名,就循着方位找了过去。   到了道观,发现居然有剧组在那拍戏。   众人很有兴趣地上去围观,程雪飞也围了上去。   她还从来没见过剧组拍戏呢。   谁知这一看,吓了一跳:   有个猴子正在和妖怪打架,居然是《西游记》剧组!   八十年代,还有几个西游记剧组?   正是六小龄童那一版最经典的《西游记》!   八六年春节,这部电视剧一在电视台播出,立马火遍大江南北,几十年经久不衰,是每年暑假必放的电视剧,重播次数,超过三千次,是业内天花板,再没有任何一部电视剧的影响力能与之抗衡。   但是,这么一部经典的电视剧,拍摄过程,却异常的曲折坎坷,真的就像唐僧取经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从八二年成立剧组,到八七年全部拍摄完成,总共历时五年。   如果严格来讲,算上前期筹拍的时间,其实差不多应该算是六年了。   六年时间,拍了一部只有二十五集的电视剧,可以想象拍摄过程有那么艰难。   放到后世,二十五集的电视剧,估计三个月都不用吧?   如今正是八五年,《西游记》拍摄到了中后期,程雪飞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巧,无意间碰上这个剧组。   真是自己的造化!   她很激动地上前跟剧组打招呼,还帮他们拍了好多照片,又跟剧组人员合影,瞬间化身小粉丝和迷妹。   旁边的匡阳和小徐等人见了,都不能理解,这程雪飞平时看着像是见过点世面的,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一个破破烂烂的剧组而已,也没多少人,更没多少演员,连道观里的道士都被他们拉过去拍戏了。   看起来,比他们这个中美合作摄影团队还寒酸。   不过,这猴子的扮相可真精神呐!   举着个金箍棒上蹿下跳,武打动作非常流畅,尤其是那眼睛,还真有猴子的神韵。   摄影团在道观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找到一些历史遗迹,拍了照片,象征性地捐了些香油钱,而后准备离开,按照计划,再赶一段路,到下一个地方去歇宿。   但程雪飞说不着急,她想跟着剧组待到收工,顺便采访下这个剧组。   匡阳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剧组耽误工夫,这纯属浪费时间。   可既然程雪飞这么决定,他也不好再去争执,毕竟程雪飞才是这次活动的灵魂人物,她表态了,那就得听她的。   所以摄影团就跟着剧组一块待在道观。   等到收工时,两伙人马一块到山下的供销社招待所住宿。   等一起住进招待所后,程雪飞真正发现剧组的困难,他们自己带了锅碗瓢盆,自己做饭吃。   吃的饭很简单,从附近山民手里买了青菜,自己带的挂面,煮一大锅青菜挂面汤。   最大的营养补充,是一人一个定量的荷包蛋。   挂面煮出来,清汤寡水,没什么油星子。   匡阳他们见了,更觉得这个剧组落魄。   相比之下,自己的摄影团队,算是“大户人家”了,起码从来不用自己做饭,到哪都是下馆子。   吃完饭,程雪飞到他们中间聊天,跟杨导演闲谈,请教了一些问题。   杨导演跟程雪飞说了剧组目前的困难,说目前经费不足,处处节约,连演员都请不来。   这时候请演员,没有什么经纪公司,都是跟哪个地方的剧团或者歌舞团借调演员过来。   演员的工资,也不是很高。   可即便这样,还是缺演员,常常自己剧组的人各种客串,一个人扮演好几个角色。   杨导演跟程雪飞说起这些时,是带着些倾诉的意思说的,并没抱怨什么。   但程雪飞听出了这其中的机遇。   既然让她碰到了《西游记》剧组,这就是她的造化,她决定接下这次机会!   她跟杨导演说,愿意以个人的名义,给剧组资助一千元,略尽绵薄之力,希望能帮到他们,改善一下大家伙的生活条件。   程雪飞身上只有这么多钱,要是她有更多的话,她肯定愿意多出一点。   出这些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趁此机会,结识杨导演这些人,算是多结些善缘,大家以后就算彼此结交了。   从此以后,在文艺界里,程雪飞也有了一定的人脉基础。   杨导演想不到程雪飞出手如此阔绰,推让了几番。   最后见程雪飞是真心实意、不图回报地想帮他们,欣然接受了。   杨导演不接受也不行啊,屋里还有那么多人呢,都眼巴巴等着这些钱改善生活。   见杨导演愿意接下这一千块钱,众人皆大欢喜:   明天应该能下馆子吃顿肉吧?   程雪飞提供了钱之后,又跟杨导演说,如果剧组缺演员的话,她可以提供一个跑龙套的,不要酬劳、免费来打工的那种。   于是,程雪飞就顺利地把程春生推销出去了。   她回去拿钱的时候,顺便把相册带来,把程春生的“帅照”拿给杨导演看。   杨导演看见高高大大的一个青年,相貌英俊,皮肤白净,神态很自然,没有任何拘谨。   小伙子确实不错,镜头感很好!   程雪飞一顿牛皮,吹嘘她这个弟弟脑子如何聪明,腿脚如何灵活。   虽然不是专业的演员,但以前上中学时,经常被老师选去参加合唱,表现能力特别好。   正好现在放暑假,想找个机会锻炼锻炼他,不如就让他跟着剧组跑龙套。   不要钱,管饭就行。   如果没有跑龙套的资格,就拿他当个苦力,跟着剧组打杂,干点搬卸的体力活。   程雪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导演没有理由拒绝,白得一个帮忙的,谁不喜欢?   而且,剧组刚刚接下人家一千块钱,拿钱的时候没拒绝,人家想送个人来,又怎么好意思拒绝?   “那好,小程同志,你让小伙子过来吧,见了面,我看看给他安排点事情做。”   “好嘞!”   于是乎,程雪飞就把程春生召唤过来了。 第606章   剧组跑龙套   程春生听说是让他跟着一个什么《西游记》剧组去跑龙套,简直乐疯了。   他当然不知道这部《西游记》未来的潜力,但是能得到上镜的机会,一想到将来能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就高兴的抱住程雪飞,激动大喊:   “姐,你真是我亲姐,你对我太好了!”   “所以,这个暑假工,你打不打?”   “打!”   程雪飞没有耽搁,让程春生洗了把脸,就带着程春生出发到了剧组拍戏的地方,见了杨导演。   杨导演一看,呵,好俊俏的小生,小小年纪,人高马大,玉树临风的,让他出演白龙马也不为过。   杨导演当场留下了程春生。   安顿好了弟弟,程雪飞终于可以跟摄影团队一起离开了。   为了等程春生,程雪飞硬生生顶住压力,让所有人原地等了三天。要不然,他们早就到下一个地方去了。   临走时,又郑重地嘱咐了一顿:“跟着剧组,眼里要有活,这些人都是电视总台的,将来绝对是业界大佬。   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别给我矫情。   剧组的生活很苦很累,别想着吃喝享乐混日子,好好干,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惹是生非。   现在命运把握在你手里,你如果把握不住,将来一事无成,别怪任何人。我已经尽我最大的能力,帮你搭了这座桥,你明白吗!”   对姐姐的话,程春生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而且,姐姐的语气很少如此严肃。   既然这么说了,程春生也下定决心:“放心吧,我不是来吃喝享乐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会退缩!”   程雪飞很满意,给程春生留下一百块钱,然后就走了。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人的命运,虽然要有一定的外力帮助,但最后能走多远,还是要靠自己的实力和造化,别人干着急也没用。   程雪飞倒不是觉得,把程春生塞进剧组,程春生就一定会怎么怎么样。   但这至少是一个历练的机会,让他接触到不同的事物,开阔他的眼界,增长他的阅历。   多了解这个世界,才能形成自己的世界观,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接下来的整个暑假,程春生就跟着剧组开始打杂。   他每天跟着剧组同进同出,帮忙搬器材,布置场景,干活很主动,可是一直没有出镜的机会。   后来,终于换了个地点拍摄,才终于等来了一个小角色:   山大王身边的小妖怪!   没有台词,混在人群里充数的那种。   即便这样,程春生也很高兴。   可是,当他穿上厚厚的戏服,戴上乳胶面具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小妖怪,是不露脸的。   别说小妖怪,就是大魔王,也是带着面具头套不露脸。   程春生突然感觉是不是上了贼船了?   大夏天的,在户外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穿着花里胡哨的古装,热的浑身湿漉漉的。   关键是,还特么不能露脸!   鬼知道他是谁?   到时候跟人家说,这小妖怪是他演的,谁信呢?   可是,再想想姐姐临走前的叮咛,程春生还是忍了,兢兢业业地混在妖怪群中舞枪弄棒、然后被孙悟空追着打,最后假装倒地身亡。   就这样,程春生在一个多月里,跟着剧组跑了好几个地方,扮演了好几个妖怪。   后来他的演技越来越纯熟,演起妖怪行云流水,挨打逃跑的节奏拿捏的炉火纯青,得到了全剧组的一致认可。   杨导演也当面夸他,有演戏的天赋。   另一边,程雪飞在等待程春生的这几天里,专门写了一篇特别报导,讲述了她在山里和《西游记》剧组的偶遇。   写完了以后,和胶卷一起寄回申城杂志社,并且郑重叮嘱伍泉,下期杂志,一定要刊登有关剧组的照片。   这个剧组,虽然现在默默无闻。   但半年以后,等《西游记》前十一集在电视台播出,在全国引起轰动。   到时候,人们也许会想起,几个月前,《大家摄影》上好像专门介绍过关于这个剧组的事情。   读者们再翻出这期杂志,找到程雪飞写的文章,看到剧组的合影照片,必定会惊讶于程雪飞的前瞻性!   整个杂志社,都会感激程雪飞。   不过,程雪飞要的,不是别人的感激,她只是履行一个摄影师的职责,承担起摄影师的使命。   能够遇到《西游记》剧组,记录下有关剧组的一些影像,何尝不是她的福气?   在程雪飞把文章和胶卷寄出去之后,她又给姜鸿宇打了个电话,告诉家里,最近程春生要在外工作,跟着一个剧组打杂,暂时不会回去。   刘娥和程立夏听说以后,都有些想不通。   刘娥不懂剧组是什么东西。   别说刘娥不懂,就是程立夏和姜鸿宇,也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样的团队,只知道是拍电视剧的。   经过女婿和儿子的一番解释(糊弄),刘娥把剧组想象成了杂技团一样的地方。   她那个没有一技之长、只会耍贫嘴的小儿子,居然跟着杂技团跑江湖去了?   刘娥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走钢丝、吞刀子、胸口碎大石的场景。   以前甚至还听说过,有人被挑断手脚筋,变成了个残废人,每天蜷缩在一个小匣子里供人围观。   一想到这个,刘娥就心慌气短。   要不是因为这事是闺女安排的,刘娥肯定担心死了。   还好是闺女安排的,刘娥心里稍微踏实些。   女婿和儿子都是各忙各的,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天快黑了才能回家。   她这一整天时间,只有孩子陪着。   不过两个孩子也不是一整天都陪着她,因为孩子报了什么“画画班”,每天上午吃完早饭,都要送到幼儿园去学画画。   刘娥不禁感慨,城里的孩子真累啊。   搁乡下,这么大的孩子,还光着腚,围着村子乱转。   可她这两个外孙,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学校。放暑假了还不能消停,背著书包上什么画画班,可把她心疼坏了。   这天中午,刘娥去幼儿园接孩子回家,路上顺道买了菜,走到林荫大道上时,遇见了一个小姑娘。 第607章   相处愉快   家玉家宝一见那小姑娘,就撒开刘娥的手飞奔过去,把刘娥吓的赶紧追上去。   等追上去之后,看见两个小家伙已经跟那个小姑娘抱成一团了。   这小姑娘弯着腰,看起来个头不高,穿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整个人又漂亮又洋气,真好看。   刘娥笑着,刚想跟小姑娘打招呼,再一看小姑娘的脸,一下子愣怔了。   这丫头,不是那天早上跟春生吵架的那个人吗?   刘娥来申城第二天,程春生带她出去买早点,路上遇到了这个小姑娘,刘娥还没反应过来,春生就没来由地跟人吵了一架。   后来刘娥才从姜鸿宇口中听说,这小姑娘好像叫吴小英,是立夏的老师家的独生闺女,就住在对门。   兄弟两个跟吴小英都有点误会,所以两家之间的关系,有点不尴不尬的。   可是,不是说两家关系尴尬吗,怎么家玉家宝会跟吴小英好成这样,一见面就抱在一起?   家玉踮着脚,搂着吴小英的脖子问:“姐姐,我好久没看到你了!”   “是啊,姐姐,你去哪了?”   吴小英嘻嘻笑笑,揉着他们的脑袋说:“姐姐这段时间好忙好忙,所以才没时间跟你们玩,你们呢,你们都在干嘛?”   “我们每天上午去画画,下午在家里睡觉、吃东西、看电视,姐姐,你能到我们家,跟我们一起玩吗?”   吴小英半蹲下来,看着家玉家宝,不太开心地说:   “可是,你们的舅舅都不欢迎我。”   这时候,刘娥开口道:“欢迎欢迎,怎么会不欢迎呢,你尽管到我们家玩!”   刘娥本身是个热情好客的人,喜欢人家到她家里玩。   还有,人家是立夏的教授家的闺女,那就得对人家客客气气的,不能怠慢。   偏偏春生那个不懂事的,还跟人家吵架,刘娥也有替儿子赔罪的意思。   此时,吴小英抬头看向刘娥,只以为刘娥是他们家的保姆阿姨,就有些犹豫。   她站起来,小声对刘娥说:“阿姨,你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舅舅跟我有矛盾,他们要是知道你给我开门,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刘娥笑了:“没事,这两个兔崽子不敢找我麻烦。”   “嗯?”   这时,家玉仰着头说:“姐姐,你就去我们家玩嘛,这是我姥姥,她不怕我舅舅的,她会狠狠打我舅舅的屁股!”   吴小英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也有同学是北方人,知道北方人口中的姥姥,就是外婆。   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居然是程立夏的妈妈?!   吴小英想起刚才误以为这是他们家的保姆,一下子红了脸,有些慌张地道歉:   “对不起,阿姨,原来是你呀!”   刘娥不懂吴小英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反而被弄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领起孩子的手,对吴小英说:“走吧,外边热,我们回家去!”   “嗯!”   吴小英知道刘娥的真实身份后,终于没有顾忌。   就算让她遇上让程立夏和程春生那两个王八蛋,她也不怕了。   把她惹毛了,她就朝刘娥告状!   吴小英放开胆子,进了三零四。   进了家门后,吴小英跟两个孩子在客厅里玩。   刘娥系上围裙,进厨房做饭。   先把米饭做上,又清炒了盘黄豆芽,拌了个黄瓜。   还有头一天做的酱猪蹄没吃完,从冰箱里拿出来热一下。   做好了饭,吴小英要回去。   刘娥知道吴小英中午一个人在家,就让她今天中午就在这吃。   两个孩子也不让她走。   吴小英盛情难却,就留了下来。   坐到饭桌旁,见刘娥脸上一直笑盈盈的,非常和蔼亲切,真的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又想起程立夏曾经说过,说他的性格跟他妈妈一样。   现在看来,差老远了好吧!   程立夏冷冰冰的,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哪有他妈妈这么可爱?   吴小英忍不住说:“阿姨,你真好!”   刘娥有些不好意思,呵呵笑笑:“你们城里的姑娘,真会说话。”   “我是说真的,阿姨,你三个孩子里,只有你女儿像你,你两个儿子的性格,跟你真的不一样!”   “其实吧,我大儿子性格挺好,从小就乖,但他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我小儿子呢,从小调皮捣蛋,嘴巴很欠,长这么大,不知挨了多少打,但就是改不了坏毛病,到现在也没有长进。   只有我闺女,性格又好,嘴又甜,最会哄人开心,别说挨打了,她爸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吴小英看着刘娥说起自己孩子时,那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真是发自内心的羡慕起那三姐弟。   羡慕人家有这样一个妈妈。   也羡慕人家姐弟之间能守望相助的感情。   吴小英不愿多想,拿起筷子低头吃饭。   吃过饭,吴小英知道孩子要睡午觉,就要回去。   刘娥把吴小英送到门口,告诉她:“没事过来玩,一个人在家里的话,就到这里来吃饭,多添双筷子的事,不要跟我见外。”   刘娥一席话,听的吴小英心里暖融融的:“阿姨,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来了,你可别嫌烦。”   “怎么会,我正好也无聊,你来了,我眼前能多个人。”   吴小英真的没想到刘娥能随和到这种程度。   以前她也见过热情的人,但那种热情,多数是表面功夫,只是说说场面话,并不真的希望你到他家玩耍或者吃饭。   可刘娥的话,让人听的如沐春风。   她完全没有客套的意思,是真心实意的想让你到她家里去。   那种淳朴热心,是吴小英从没遇到过的。   所以,从这以后,吴小英几乎每天都过来陪他们。   吴小英来了以后,刘娥把家里的好吃的拿出来。   多数是刘娥自己做的吃的,肉包子,花卷,酱羊蹄,萝卜卷,肉酱手擀面,各种好吃的,吃的吴小英幸福感爆棚。   一开始他们只是在家里玩,后来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完全消失了,吴小英就带他们出去玩。   刘娥原本对这里不熟悉,平时不敢走远,每天几乎是三点一线,别的地方不敢去,活动范围很有限。   现在吴小英带着刘娥慢慢扩大了活动范围。 第608章   国营棉纺二厂   他们一起去人民广场,去公园,去商业街,后来再去大商场,可算让刘娥开了眼界。   刘娥的三个子女和一个女婿,都忙的没工夫陪她这个老太太,反而是让一个没有亲属关系的人陪着,刘娥常常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在女婿和儿子面前,对吴小英赞不绝口,夸吴小英一点没有城里大小姐的架子,人又可爱,说话又好听,性格又活泼,真是人见人爱。   程立夏听说妈妈跟吴小英相处融洽,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个是乡下的小老太太,一个是性格跋扈的城市小姐,这两个人居然能合得来?   也真是奇闻了。   姜鸿宇听说刘娥现在经常跟着吴小英出门逛街,担心刘娥钱不够花,隔三差五就给钱,一给就是几十块,让她看好什么尽管买,不要心疼钱。   刘娥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客气了,给她钱她就拿着,反正也不乱花,到时候剩多剩少,再还给他们。   对姜鸿宇来说,家里的老人孩子都安顿好了,他才能安心忙自己的事业。   此前他因为几篇论述当前经济体制的文章,引起一个经济研究讨论组的注意,邀请他加入这个小组。   姜鸿宇在加入小组之前,并不清楚这个组织的来历。   加入进来之后,才明白,原来这个小组不是什么没有背景民间组织,而是一个背靠政.府的官方组织。   经济研究讨论组,最早是由中央社会科学院发起的一个讨论小组,总部在京城。   这个组织有一份内部刊物,最早每期只印几百份,分发到社会科学院内部研究所,供内部参考。   后来渐成气候,开始发往国内的几家重点大学,还有各研究机关,以及各省市的经济研究和宣传部门,影响力越来越大。   再后来,申城这边也组织起一个研究讨论分组,很快从各地选拔出一批人,集中讨论当下的经济问题。   讨论组的人员,都是有关方面的人才,有的是报社评论员,有的是大学教授,有的从企业退下来的管理人员。   还有几个人,没有任何特殊背景,只因为发表了几篇讨论当下经济问题的文章,有独到的思想和见解,因此被选了进来。   姜鸿宇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这确实是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年代。   在改革潮流的推动下,许多有能力的人,直接从基层走进了研究领域,从而在研究领域取得成就。   讨论组的人,并不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开会讨论,纸上谈兵。   他们也会深入企业内部,参与调研。   暑假这段时间,姜鸿宇和一个小组成员名叫老牛的,被派到申城国营棉纺二厂,研究分析这家国营大厂的内部问题。   这是一家有三千多名工人的大厂子。   厂子不但有厂办的幼儿园、小学、初中、技校,内部还有专门的蛋糕房、澡堂、理发室。   厂里的福利好到令人惊叹,厂里的职工,每年发一次春装,一次冬装。   每人每月可以领五斤鸡蛋。   按照节令,还会发粽子、月饼、肉、大米、苹果、梨、西瓜、冰棒之类的东西。   只要进了工厂,可以说从生到死,一切事务,这家工厂都能包办了!   甚至包括介绍对象!   有时候夫妻吵架,闹到领导面前,领导也会帮忙调解。   不夸张的说,只要进了这家厂子,这辈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总之,这是人人向往的国营大厂!   这样的地方,应该说是良心企业,是全社会的模范单位了。   但姜鸿宇看过这家工厂的财务状况,厂子去年能勉强保持盈利,今年开始,已经出现亏损。   亏损的趋势非常明显。   再持续下去的话,能不能保证厂里工人的福利很难说,甚至有倒闭的可能。   问题出在哪里了呢?   姜鸿宇和另一名小组成员老牛,来到这家厂子,进入车间,观察了一段时间。   他发现,这里的工人虽然每天正常上班、按点下班,但实际算起来,每人每天真正工作的时间,才只有三个小时。   其他时间,要么在闲聊,要么是上厕所,要么就在那打毛衣,下棋,打扑克,大家都在混日子。   反正是铁饭碗,到了时间发工资,就算亏损,也有国家兜底,国家不会让他们没有饭吃的。   当然,一家厂子的亏损,工人工作态度懒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更大的原因,还是工厂体制问题。   观察结束后,厂里召开了讨论会,厂里的大小领导,包括书记和厂长,都要参会。   会上,经济研究讨论组的成员,要发表讲话,报告此次调研成果,提出改革方案。   老牛让姜鸿宇讲话,因为姜鸿宇口才更好,条理更清晰。   尤其他身上那种沉稳庄重的气魄,是与生俱来的。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改革改革,顾名思义,这一“改”,肯定要“革”掉很多人的既有利益。   这是得罪人的差事!   姜鸿宇身上有那种不怕得罪人的锐气。所以,这种发言,只能交给姜鸿宇。   姜鸿宇也已经习惯了几十个人开会的阵仗,面对全厂的领导,没有丝毫怯意。   上来先夸一通,捡好听的夸,把这家大厂的优点先说一遍。   正夸的每个人心里美滋滋时,一句“但是”,话锋急转,就开始提出厂里的一些问题,听的大家灰头土脸,脸色难看。   然后,姜鸿宇又开始给厂子提改革建议。   当然,他提出的改革建议,并不完全是自己脑门一热就决定的,他要先跟经济研究讨论小组汇报情况,大家一块商议,商议出了结果,再由他出面,跟厂里开会交涉。   这时候,厂里的书记员就翻开笔记本,记录姜鸿宇的发言。   姜鸿宇提出,首先要改变工资制度。   此前只要是工厂职工,不论实际工作多少,每月领固定的工资和奖金,这导致一些人磨洋工、混时间。   从现在开始,要提高厂子的工作效率,实行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每月根据实际工作量的大小,来发放工资。   第二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就是要尝试实行“厂长责任制”。   众人一听这话,整个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纷纷把目光转向坐在最上位的两位大领导:   厂里的书记和厂长。   只见这两位领导虽然表情如常,但眼神里分明有了情绪。   书记是恼怒,厂长是窃喜。 第609章   改革改到书记头上   要知道,在从前,书记绝对是厂里的一把手,厂长只是二把手。   平时大事小情,厂长都要听书记安排。   如果一旦实行了“厂长责任制”,那是不是意味着厂里要变天了,以后厂长成了一把手,书记沦为二把手?   位置一下子调换了!   所以当书记的,肯定心里不满。   当厂长的,会暗自窃喜。   改革改革,这就是改革!   在听完了姜鸿宇的报告和建议后,棉纺二厂的书记,好几天心里不痛快,就好像自己当皇帝当的好好的,突然得到消息说,太子要谋权篡位!   他当皇帝当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君临天下、大权在握的日子,哪能甘心让一个二把手夺他的权!   顺便介绍一下,这位棉纺二厂的书记,也姓姜,名叫姜志党。   姜志党好几天心情闷闷不乐的,回到家里,他老婆问他怎么一脸不开心,他就把厂里有可能要改革的事说了。   他老婆听了,也很生气,觉得这事简直胡闹。   哪有书记要听厂长的?   这不乱套了吗?   后来,他老婆又改变了思想,说这也好办,书记大,就当书记。   厂长大,就去当厂长。   到时候跟老爷子一说,把职位调动一下,这还不简单!   姜志党听了,连连摇头:“老爷子现在什么都不管了,他已经明确说了,不会再替任何人卖面子。”   他老婆倒是很乐观:“他不帮别人,可你是他的儿子,他真能忍心不帮你?”   姜志党哼哼一声:“什么儿子,又不是亲生的。”   “谁说你不是他儿子的!你已经改了姓,随他姓姜。我从进了你家大门,就认他是我的公公。   咱两个孩子,姜楠,姜北,也都跟着姓姜,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他不看别的,就看咱们一家人都姓姜的份上,也不能袖手旁观!”   姜志党听了老婆的话,也觉得有道理。   是啊,他姐弟四个人,只有他随这位继父改了姓。   老爷子不帮别人也就罢了,但他是随了老爷子的姓,成了姜家的嫡系传人,老爷子不会不帮他的。   姜志党突然就想开了,也没那么气闷了,平时对老爷子也更加关心,每天嘘寒问暖。   最近几天,老爷子腰伤犯了,他专程让厂里司机开车回家,亲自把老爷子送到医院打针。   老爷子病好了以后,为了哄老爷子开心,还把大姐孟志红一家叫过来,到老爷子面前尽孝。   这天正好是周末。   老大孟志红、钱途两口子过来吃饭。   老爷子难得的赏脸,下楼跟他们闲坐,顺便给客厅里的花木浇水。   姜志党上前去抢老爷子手里的水壶:“爸,你身体刚好,别累着,我来浇。”   姜老爷子轻轻推开姜志党的手,声音低缓地说:“不用了,我正好活动活动,浇花累不到我。”   姜志党这才缩回去,笑道:“是啊,爸,你当年可是带着上万人打过硬仗的,枪林弹雨里出来的!”   姜老爷子面色不改,丝毫不为继子的这番马屁而感动,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洒水壶,开始往花盆里倒水。   姜志党望着姜老爷子虽然年迈、但依然直挺硬朗的身板,真是由衷羡慕老头子身上的功勋和气派。   老爷子向来严肃,不苟言笑,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别说他这二十多年,仍然跟这位继父亲近不起来,就是姜楠和姜北两个小辈,从出生就在老爷子身边,也都非常惧怕这位爷爷。   从小到大,两个孩子犯了什么错,老爷子从不责骂,但他一声咳嗽,就能让两个孩子身上打寒战。   姜志党的老婆庄霞常常抱怨,就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老头子才对孙子孙女那么冷冰冰的,从来不像别人家的爷爷那样心疼孙子。   庄霞娘家的父亲,拿自己的孙子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   这就是亲孙子和继孙子的区别!   但姜志党解释说,老爷子一方面生性刚硬,是天生的。   一方面,经历过无数次大小战役,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心理多少有点变态和阴暗,所以行为方式肯定跟正常人不一样。   这并不代表老人家不疼孙子。   正因为心疼,所以才更加严厉。   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嘛!   庄霞听到这种解释,也觉得有点道理,毕竟是战功赫赫的老兵,多少次死里逃生幸存下来的,跟公园里那些一辈子庸庸碌碌的老头有很大区别。   这么想,心里才稍稍平衡一些。   过了不久,家里定的《申城日报》送过来了,女儿姜楠到门口拿了报纸,拿回来第一时间交给姜志党。   姜志党打开报纸,拣重要的看。   这一翻开,就看见一篇“涉及民生,大厂改革,迫在眉睫”的文章。   姜志党一看就来气。   再看看文章上面的照片,更来气了!   最后再看看这篇文章的作者,果然,就是他:   姜鸿宇!   姜志党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不自觉地烦躁起来,忍不住摔了报纸。   摔完之后,又好奇文章到底写了什么,就又把报纸重新捡起来,打开那一页,认真地看起来。   这一看,心里就哇凉。   果然,还是那一套,要搞什么“厂长责任制”,让厂长来负责抓生产,让书记靠边站。   都听厂长的,不听书记的,这岂不是背离了社会.主义原则,开始搞资本主义那一套了?   改革改到书记头上了!   姜志党气的想骂人!   姜志党一边研究文章,一边生闷气。   一直看到饭菜都端上桌了,众人都落了座,气还没消。   “志党,别看了,吃饭了。”老婆庄霞喊他。   “爸爸,等会儿再看,快过来吃。”女儿姜楠喊他。   最后,还是姐夫钱途喊了他一句:“老四,什么文章,看的这么入迷?”   姜志党这才灰着脸,从沙发上起身,坐到一张大圆桌旁,把报纸递给钱途,带着气说:   “你看看,又要搞改革,这回估计要动真格的了。”   钱途看了报纸上的文章,只瞄了两眼,不感兴趣,自嘲道:   “我一个文化单位的,对你们厂子改革的事一窍不通,听都听不明白。”   姜志党坐下,语气很冲:“听不明白?我这么跟你说吧,以前是厂长听书记,现在要改了,变成书记听厂长的了,听明白了吗?”   钱途这回听明白了,有些惊讶:“这不胡来吗?任何时候,都得听书记的啊,要听党.的指挥!”   姜志党听到这位姐夫的意见跟自己一致,语气才勉强好了一些,没那么冲了:   “就是,这帮人明明一窍不通,还成天胡来,尤其这个叫姜鸿宇的,胆子太大了,什么都敢说,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来头!”   听到这话,姜楠突然抬起头,问:“爸,你说谁?” 第610章   家宴   姜志党拿起饭碗和筷子,也抬头瞄了眼女儿,问:   “怎么,连你也听过他的名字?”   姜楠语气很夸张地说:“何止听过,我还认识他,他是我们师范学院的红人,是政治经济系的学生!”   姜志党微微吃惊,本来还有些不服气的,突然又有些服气了:   “难怪呢,原来是专门搞这一套的。”   政治经济系,可不就是专门鼓捣政治与经济的,难怪胆子那么肥,什么都敢说。   这要是一般人,谁敢当众提出来让书记听厂长的?   不过,姜志党也有些纳闷。   姜鸿宇不过一介学生,居然有那么大的胆识,莫非有什么了不起的靠山?   此时,姜楠不知道她爸现在乱七八糟的心思,她对钱途说:   “大姑父,报纸拿给我看看。”   钱途拿着报纸,正发愁该放在哪,听说姜楠要报纸,连忙送瘟神似的递给身旁的孟志红。   孟志红又隔了一个人,传到姜楠手里。   姜楠看了报纸展开的那一面,见到上面西装革履的人,笃定地说:   “对,就是这个人,姜鸿宇。”   身旁的庄霞不经意地问了句:“他也姓姜?”   “嗯,他也姓姜,好像是东阳省的。”   庄霞听说是东阳省的,不由得想深了一些:   东阳省姓姜的,那应该跟姜老爷子不是一个大家族的,因为姜老爷子的老家不是在东阳省,而在隔壁永昌省。   崔和珍坐在姜老爷子身边,替姜老爷子盛了碗汤。   听到大家说些乱糟糟的事,她怕影响老爷子的胃口,就说:   “好了,吃饭吧,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老太太发话,其他人不再出声了,都闷声吃饭。   但姜志党仍然心存疑问,过了一阵,等饭桌上的气氛正常了点,才轻声问:   “楠楠,你们学院的那个姜鸿宇,他有什么来头?家里的亲戚是什么官衔?”   姜楠有些被问住了:“没听说他家里有当官的,我只知道他老婆是个摄影师。”   “摄影师?照相的?”姜志党有些失笑,原来姜鸿宇老婆只是个照相的?   姜楠见爸爸那满脸轻视的样子,小声却很郑重地说:   “可不只是照相的,对了,我大姑父应该认识她。”   说吧,姜楠把目光投向钱途。   钱途抬起眼皮,好奇地问:“我认识吗?谁呀?”   “你们文化局下属杂志社的,叫程雪飞。”   钱途刚扒了口饭,还没咽下去,一听“程雪飞”三个字,浑身一抽抽,忽然被大米粒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整张桌子上的人都看向他。   孟志红见钱途在饭桌上如此失态,脸上臊的慌,一边拍钱途的后背,一边指责:   “你说你,那么大个年纪,饭也不会吃了?”   钱途努力忍着咳嗽,憋的脸通红,红的跟猪肝一样。   好不容易压住了咳嗽,抬起头来,众人发现他鼻孔里钻出一粒大米。   姜楠姜北两姐弟,都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庄霞看了,也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太明显,只能低头拼命忍着:   这个老不正经的,天天闹些花边新闻,天生就是块笑料。   孟志红见大家都拿钱途当笑话看,更是气的牙根痒痒,气这个上不了台面的钱途,也不知道给自己挣点脸,连累自己也被娘家人看不起。   这要是在自己家,她一定跟钱途大吵一架。   但在娘家,当着老爷子和两个小辈的面,她不能发作,只能拼命忍着,十分嫌弃地擦掉从鼻子里淌出来的大米,随手抹到钱途身上,骂骂咧咧地说:   “吃饱了就走开,别在这碍眼!”   钱途平定了喘息,终于不再咳嗽了。   他起身离开座位,捡起刚才姜楠随手扔在地上的报纸,拿过来看了一眼。   刚刚还说没兴趣,这不就有兴趣了么?   钱途仔细辨认报纸上画质粗糙的黑白照片,仔细回想了一下:   嘿,还真的见过这个人!   就是在元宵节那天,在青年宫举办的舞会上。   那次舞会,是专为中.美两国的摄影团队举办的,钱途知道,程雪飞作为这次团队的核心人物,一定会出场。   对这个大美人,钱途可真是念念不忘!   虽然上次莫名其妙被人下了套的事还没查清楚,钱途着实恨了些日子。   可他这人不长记性,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想到这个明眸皓齿大美人,就心痒难耐,把上次的教训全忘了。   这次舞会,他决定来个守株待兔。   但是,到了青年宫舞场之后,他发现一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寸步不离地跟着程雪飞,让钱途没法下手。   钱途怕招惹麻烦,只好忍着。   直到后来大家在舞池里合影,程雪飞穿着一身旗袍再次出现,那风韵优雅的气质,那前凸后翘的身材,让钱途差点当场飚鼻血。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趁着大家合影时,偷偷摸了把程雪飞的腰。   年轻女人腰部那肌肤紧实的触感,让钱途简直神魂颠倒、心尖发颤。   销魂的要死!   至今想起来,仍然忍不住流哈喇子。   只不过,对那天晚上的事,他不敢多想,每次一想,就不由自主想起那晚经历的毒打。   那顿毒打,跟程雪飞的腰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他只要想起其中一个,就会想起另外一个。   冥冥中,好像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似的。   难道,是老天爷故意惩罚他随便占女人的便宜,才让他遭此厄运?   现在,钱途看见报纸上的照片,再次想起那天舞会上发生的事,一边是让人销魂的女人的腰,一边是在卫生间里遭遇的那顿毒打。   再仔细看看照片上的人,脑子里又莫名冒出卫生间里那个高大的黑色影子,心里突然闷闷的,莫名有些恐惧。   为什么会有如此怪异的感觉?   饭桌上的人,见钱途脸色由红转青,还以为是给呛的,看过了笑话,就不再注意他。   姜志党继续问女儿:“楠楠,你刚才说的这个摄影师,她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等姜楠回答,庄霞抢着说:“这你都不知道?前段时间,美国有家杂志社要到咱国家来旅行拍照,跟《大家摄影》谈了合作,这事闹的非常红火,上了报纸的!”   姜志党一下子想起来了,对,他确实看过报纸上的新闻,据说文化局这边派了一支队伍,队里的主心骨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同志。   难不成,那女同志,就是姜鸿宇的老婆?   姜志党这下更感到好奇了。   两口子都这么有本事,到底什么来头?   姜志党在女儿那问不出什么名堂,就转而向钱途打听:   “大姐夫,这个摄影师,是从哪来的,之前在什么单位,家里什么背景?”   钱途还在愣神,摇头,讷讷回答:“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是你们单位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是隶属杂志社的,跟文化局隔了层关系,所以我不太清楚她的底细。”   姜志党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大姐夫的回答,脸色有些阴沉。   钱途怕惹的小舅子不开心,只好说了几句。 第611章   求锤得锤   钱途不想在别人面前提起程雪飞,就简单说了几句。   他说,这人之前只是个照相的,在老家开照相馆,是个个体户。   不知怎的,突然就时来运转,被杂志社招进来了。   就这么简单。   姜志党对程雪飞的“时来运转”表示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厉害的背景,帮她疏通了关系?不然,怎么那么巧,好事都发生在她身上了?”   钱途一听小舅子居然不信自己的话,心里也不太高兴。   怀疑别人走后门可以,怀疑程雪飞,那绝对不行!   程雪飞那可是钱途的梦中情人啊,他哪能允许别人这么诋毁自己的梦中情人。   于是故作平静地说:“她有没有什么背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去年《大家摄影》举办了个摄影比赛,向全国征集了上万张照片,当时程雪飞也投稿了,成绩还将就,得了个特等奖,第一名。   随后那一期杂志,就用她得奖时的照片做为封面,结果那一期加印了四次,比平时的发行量多了几十万本。   后来文化局和文化馆联合举办了个民间摄影展,她当时有两幅作品参加展览,是所有作品中人气最高的。   再后来,就是美国《环球摄影》杂志社过来跟咱们谈合作,当时需要一名翻译,我寻思着,楠楠不就是学英语的吗,就想给楠楠个表现的机会,就——”   说到这里,姜楠脸色僵住了。   要命了,全家没人知道她这桩丑事,可不能让“钱大嘴”给抖落出来。   “大姑父!你吃饭!吃饭!”   庄霞听到钱途提起自己的女儿,好奇心突然上来了,问道:   “怎么了,我们楠楠怎么了?你快说啊,你把我们楠楠介绍过去当翻译啦?”   钱途笑笑,说:“是啊,我把楠楠介绍过去了。但是,她好像,跟美国人沟通的不怎么顺畅,最后还是程雪飞出面,才把问题解决——”   钱途知道姜楠肯定瞒着家里人这件丢面子的事,此时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   “哎哟,怎么,你们都不知道这事?”   整个饭厅突然安静下来,安静的只剩心跳声。   姜楠:   大姑父,我谢你全家!就你知道的多!   庄霞本来还以为女儿做了什么给她挣脸的事,想来个求个锤。没想到,这锤直接砸自己脚上了,那张脸登时就垮了。   孟志红在饭桌下面,使劲掐了下钱途的腿,指甲快掐进肉里。   钱途嘶了一声:“你掐我干什么?!”   “——”   崔和珍见桌上的火药味又浓了起来,干咳一声,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   “行了,吃饭,吃饭,谁都别说话!”   这顿饭吃的可真够闹心的。   崔和珍一发言,大家才又重新动了起来,再也不说话了,只低头默默吃饭。   再没人提程雪飞托关系、走后门的事了。   姜志党也不问姜鸿宇什么来历了。   崔和珍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姜老爷子,只见姜老爷子对桌上的争论充耳不闻,慢慢咀嚼嘴里的饭菜,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这顿饭,吃的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尴尴尬尬。   姜楠被人揭了疮疤,生着闷气,没吃几口就走了。   孟志红心里生着钱途的气,也没心思多吃,硬往肚子里塞了一碗饭,就到厨房去干活。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屋休息。   姜志党亲自把姜老爷子送上二楼,安顿老爷子躺在一张竹制躺椅上:   “爸,你好好休息。”   “报纸我忘记拿了,帮我把报纸拿过来吧。”   “哎,好。”   姜志党下楼,把家里定的几份报纸都拿上来。   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什么都不管了,但仍然有看报和听广播的习惯。   所以,他绝对不是那种蒙昧无知的老头子,他只是不愿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已。   姜志党把报纸送给老爷子后,没有立即就走,他很想听听老爷子的看法,借机跟老爷子亲近亲近,就坐在老爷子旁边的小凳子上,问:   “爸,依你看,我们国营大厂这次改革,会动真格的吗?”   姜老爷子拿起老花镜戴上,翻开报纸,说:“哪次改革不是动真格的,不要低估领导人的决心。”   “可是这次改到了书记头上了,要是真的搞什么厂长责任制,让厂长当一把手,我这个书记,以后怎么办?”   “你还是书记,厂里仍然少不了你。”老爷子非常淡定。   “可是,权力是此消彼长的,如果真的改了,整个厂子的领导层,都会发生变动。到时候,说不定我就得靠边站了。”   “我知道,大势所趋,改革在所难免。”   姜志党心里有些凉凉的。   凉凉的,不是因为要改革的事,而是因为老爷子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   老爷子这是放任不管了?   哪怕他将来沦为二把手,老爷子是不是也不会过问?   姜志党在心里冷笑,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   不管他如何孝敬,还是无法打破血缘的壁垒。   姜志党在心底默默叹气,就起身下楼了。   他走后,姜老爷子才认真地去看报纸。   看了不多久,翻到姜鸿宇写的这篇文章这里,看到了作者的署名,知道这就是刚才在饭桌上讨论的那个人。   然后,他再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   看着姜鸿宇五官分明的脸,看着那双坚定从容的眼睛,看着那有棱有角的轮廓。   姜老爷子恍惚有种回到自己年轻时的感觉。   他年轻时,也曾这么意气风发。   只可惜,五十年光阴逝去,英雄迟暮,时日不多了。   他结束了一生的战斗,也结束了一生的使命,只是心里还留下一道遗憾,这么多年仍然无法释怀。   说来也奇怪,原本以为,这遗憾早已随时间而埋没了。但没想到,越接近生命尽头,反而越加清晰。   到如今,他闭上眼,脑子里仍然能想起当年离家时,他那娇妻年轻的容颜。   想来过去了五十年,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早已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了。   他想不出她会变成什么样的老太太。   他希望,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这个小老太太仍然在世,也许早已再嫁,已经儿孙满堂。   没关系,只希望那小老太太能活着见到这个太平年代。   可是有时候又觉得,活着的话,这些年一定经历了很多苦难吧?   想到这里,老爷子竟然不敢确定,究竟是活着更好,还是死了更好。   想着想着,渐渐睡过去了。 第612章   就你们也配?   《大家摄影》杂志社这边。   编辑部的人收到了程雪飞寄来的信件。   她在信里说,团队在一家千年道观里,遇到了西游记剧组。   她特意跟剧组接触了一下,做了简短的采访,拍了些照片。   这一期专栏的主题内容,就是介绍这个剧组的情况。   杂志社的编辑不明白,为什么程雪飞执意要介绍这个剧组,这不是偏离主题了吗?   但既然程雪飞的文章已经写好了,还拍了不少照片,也只能照办。   于是,下一期的栏目主题就叫:   西游遇上《西游记》。   另一边,暑假快结束时,程春生也结束了他的龙套生涯,告别剧组,一个人回到申城。   这段日子虽然艰苦,可事后再想想,还挺有趣。   只不过,要是让他当主角就好了。   只当不露脸的龙套,时间长了没意思。   他赶了一千多里山路水路,拎着行李回到隆昌公寓,敲开门一看,惊愕地发现,给他开门的人,居然是吴小英!   他又往屋里看了看,看见墙上挂着的照片,才认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我靠,我还以为我敲错门了呢,你怎么在这!”   刘娥满脸欢笑地走过来:“春生,你回来啦,快进来啊!”   程春生进门,换了鞋,目光仍然在吴小英身上打量:   “妈,她怎么在我们家?”   刘娥知道春生跟吴小英老是吵架,就收起笑脸,用教育小孩子的语气说:   “春生,别这么说话,不礼貌。”   “礼貌?跟她?跟她用得着礼貌吗?”   吴小英这次却没有跟以前那样跟程春生吵,现在她有了刘娥做靠山,用不着自己吵,就有人帮她撑腰。   吴小英搀着刘娥的胳膊,委屈巴巴地说:“阿姨,你看他——”   刘娥叹气:“春生,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   “懂事?妈,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说我不懂事,她才不懂事!”   刘娥一只手放在吴小英的胳膊上,笑着说:“小英比你懂事多了,你问问家玉家宝,这段时间,是谁一直在我们家陪着我们的,是小英啊。”   程春生见妈妈如此偏袒吴小英,简直惊掉了下巴。   从前,他跟别人发生争执的时候,刘娥也是批评自家孩子比较多。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刘娥是过分偏心吴小英了!   程春生扪心自问:   老天爷,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离家一个多月,怎么回来就变天了?   难道,难道是他哥的作用?   是他哥把这两人的关系拉近的吗?   不对啊,他哥也是跟吴小英有仇的,不应该变节。   程春生想不透。   他本来想着,回来能彻底放松一下的,但是有吴小英在,他总觉得很别扭,老是忍不住要跟吴小英拌嘴。   吴小英这家伙也学精了,当着刘娥的面,也不跟他吵了,装的像个乖乖女,让程春生觉得骂人简直是种罪恶。   还好,吴小英没有一直赖在这,等刘娥开始做晚饭时,就走了。   吴小英一走,程春生跟进厨房,想问问这段时间怎么回事。   刘娥知道儿子想说什么,先开口了:“你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跟个女孩子吵架。”   程春生满脸不解地问:“妈,你不会是看上她,想让她当你儿媳妇吧?”   刘娥被说的一愣。   她真从来没想过,要让吴小英当自己儿媳妇,因为——程立夏和程春生两个,根本不配!   这时候听程春生这么不自量力,刘娥忍不住教训道:   “就你们兄弟两个,你们也配?人家一个城里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人家吃.精米细面时,你还在乡下啃野菜团子呢。”   程春生不服气:“啃野菜团子怎么了,我啃野菜团子我也长了一米八多,她吃.精米细面,她也就长一米五!”   刘娥继续怼:“人家爸爸是教授,姑姑是商场经理。就你们老程家,往上数三辈,哪个不是贫农?”   “三代贫农怎么了,放在十年前,这身份多光荣!你不就是看中了我爸的贫农身份,才嫁过来的吗?   再说了,我哥现在是大学生,早就跳出农门了,将来说不定要当科学家,要造火箭的。就吴小英那种家世,她倒贴我哥,我哥也不要她!”   母子两个正吵的热闹。   这时候,程立夏自己开门进来了。   一进门,听见程春生吵嚷的声音,知道弟弟回来了,笑道:   “春生回来啦?你又跟我妈吵什么呢?”   程春生跑出厨房,求证道:“哥,你说,吴小英要是跟着你,你肯定不要她吧?”   “蛤??”   “哥,我妈非说我们老程家的人配不上吴小英,这不是瞧不起你吗,你快说,吴小英就是主动贴上来,你也不要她!”   程立夏仍然僵在原地,不知道母子两个的话题,怎么绕到这来了?   这是围地球绕了一个圈,才能绕到这吧?   程立夏有点生气,板着脸说:“你们说什么呢,怎么随便拿我开玩笑?”   “哥,没拿你开玩笑,是我妈看不起我们哥俩,我才那么说的。”   “这能随便乱说吗!”   “哥,你不会是——你不会,真的愿意要吴小英那种人吧?!”   程立夏没有回答这个荒唐可笑的问题。   他气的脱掉书包,挂在门口的一排钩子上,然后攥着拳头问:   “是不是在外面时间长,没人修理你,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程春生一脸震惊地望着程立夏,不可思议道:“哦,我算明白了,为什么我妈跟吴小英那么要好,原来是你看上人家,想娶人家当媳妇了——”   话没说完,程立夏突然发动,抓住了程春生的胳膊:   “你再敢乱说一个字,我掰断你胳膊!”   “啊!妈,我哥要谋杀我!”   刘娥赶紧出了厨房,见程立夏像抓犯人似的,反手抓着程春生的胳膊。这次,她不但没劝,反而在旁边煽风点火:   “对,叫你再不知天高地厚地乱说!”   “啊——我不说了——”   “再乱说,小心我揍你。”   程立夏松开程春生的胳膊。   程春生一脸失望,连连摇头:   刚到家,还没来得及享受家人的问候与关心,就先被人武力威胁。   哎,他的哥哥,变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哥哥跟姐夫在一起住的时间长了,已经跟姐夫学坏,会用武力威胁人了。   还有,连他妈也变了。   他妈不过进城一个多月,就沾染了城里小老太太嚣张跋扈的气息,不复从前的淳朴良善。   这要是回到程家村,跟程发达一句话不对付,老两口再干起仗来,那还得了? 第613章   暑假结束   程春生忧心忡忡地去卫生间冲澡。   冲完澡出来,姜鸿宇也到家了,晚饭也做好了。   刘娥把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坐在饭桌边吃饭。   姜鸿宇先问:“你见到你姐了,她怎么样?”   “她很好。”   “然后呢?”   “然后?就很好啊,还有什么?”   姜鸿宇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这回答太笼统了,具体怎么个好法?怎么连个细节都没有。   刘娥好像听出姜鸿宇内心的疑问,跟着问道:“你姐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吃什么苦,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她有没有想家?你说仔细点。”   程春生吃了口菜,想了想,道:“好像瘦了点,也黑了,不过应该没吃什么苦吧,看着乐呵呵的,挺开心。她没跟我说什么,只见了一面,把我带到剧组,然后她就走了,她告诉我在剧组要好好表现,没别的了。”   “她也没问问家里的情况?”刘娥问。   “没有……”   刘娥稍稍安心了一点,又叹气:“这孩子,心可真大,一走就是半年多,也不惦记家里的情况。”   程春生无所谓地说:“家里挺好,有什么好惦记的?”   姜鸿宇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没提起我?”   “没有啊,她为什么要提起你?”   姜鸿宇听到程雪飞没有问起他,那张脸,肉眼可见的拉长了。   程立夏悄悄在桌子碰了下程春生的腿。   程春生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改口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姐问我了,她问你在家里好不好,她其实很惦记你,惦记你吃没吃好,睡没睡好,我告诉她,你挺好的,吃的好,睡的好,让她不要惦记你。”   姜鸿宇听了这话,脸色才重新回暖,笑着点头。   兄弟俩悄悄对视一眼,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一家人边吃边闲聊。   程春生跟他们讲起自己在剧组的经历,说的最多的,是扮演孙悟空的那个人,那人姓章,扮起猴子,可真神奇,上蹿下跳,跟真猴子一样,听的家玉家宝满脸羡慕。   家玉问:“小舅,你在里面演什么?”   程春生讪笑,弱弱地说:“我在里面演妖怪。”   “妖怪?哪个妖怪?是精细鬼和伶俐虫,还是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   程春生不好意思说,自己扮演的妖怪,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顶多算是妖怪甲或者妖怪乙。   那些有名字的妖怪,由剧组的班底演员担任,还轮不到他这个临时加入的龙套演员。   但是他不能这么对别人这么说,于是答道:“反正到时候你们看电视,我告诉你们哪个是我。”   刘娥听说能在电视上看到他,问道:“春生,你真能上电视?”   “那可不?!”   刘娥听了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还能上电视?   要真上了电视,那真成了全村的光荣!   估计整个西埠乡,还没有一个上过电视的人呢,这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   姜鸿宇和程立夏也为此事感到高兴。   当然,他们都知道,这多亏了程雪飞从中牵线。否则,程春生一个乡下小子,哪来这样的机缘?   恐怕老死也不会有上电视的机会。   没过几天,杂志社那边,最新一期的《大家摄影》出来了。   家里收到这一期的杂志时,最先打开程雪飞写的专栏,正好看见有关《西游记》剧组的介绍情况。   上面有程雪飞跟剧组主创人员的合影,还有师徒四人和白龙马的合照,孙悟空的扮演者的独照,各路妖怪的照片,以及拍戏时的剧照。   家玉家宝从小听爸爸讲《西游记》的故事,看过《西游记》的小人书,也在电视上看过动画片。   但第一次见到真人扮演的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看的非常入迷。   而且妈妈还和他们站在一起,妈妈好厉害哦,他们也好想跟孙悟空一起拍照!   家玉又问:“小舅,你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你?”   程春生颇为遗憾地说:“你妈拍这些照片的时候,我不在那。要不然,我也能上杂志了。不过没关系,上杂志有什么了不起的,到时候小舅可是要上电视的!”   家玉家宝看着杂志上的彩色照片,喜欢的不得了,把这本杂志据为己有,没事就翻出来,当小人书看。   翻的次数多了,封面都翻烂了。   姜鸿宇索性重新到书摊上又买了一本,收藏了起来。   自从程雪飞入职杂志社以后,姜鸿宇就定了全年的杂志。   每一本看完之后,都按照时间顺序,很仔细地收藏到柜子里。   程春生自己也偷偷跑去买了一本,等着带回去,好给家里的小伙伴吹嘘一下,哥也是拍过电视剧的人了!   没过几天,暑假正式结束。   两个小家伙重新送到了幼儿园,刘娥的任务圆满完成,终于可以回家了。   她在这住了两个月,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逐渐喜欢上这个地方,现在要离开了,心里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刘娥离开的前一天,程立夏先回了理工学院。   这个暑假,因为每天都要去研究所,程立夏一直住在姐夫家。   如今要开学了,这才回去。   离开之前,程立夏突然想起,这一个暑假,也没时间陪妈妈出去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着最后一天了,陪刘娥出去逛一逛,到有名的景点去看看。   但刘娥说,该去的景点,吴小英都陪她去过了,该看的景都看了,不用再去。   程立夏听了这话,忽然想起来,整个暑假,他没有见过吴小英一次!   尽管两人住在对门,尽管吴小英几乎每天都过来。   但吴小英就像故意回避他似的,从没让他遇到过。   程立夏知道,吴小英大概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   他没想到,女生的气性那么大,那么坚决。   程立夏其实一直想着,如果见到吴小英,就跟她道歉的,可没成想,一直拖到现在。   带着心里难以言说的遗憾,程立夏拎着行李包出了大门,准备离开。   刘娥站在门内,嘱咐儿子:“立夏,回去路上小心点,照顾好自己。”   “妈,我知道了,你明天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好了,关门吧,别让蚊子进屋了。”   刘娥还想多看儿子两眼的,因为这一分别,估计又要到年底才能见面。   但程立夏不忍心让他妈看着他离开,就缓缓把门关上才转身。   朝楼梯口走了两步,突然听到有开门声。   他以为刘娥又把门开开了,想要回头看看,但一抬头,赫然发现,是对门三零一的门开开了。   吴小英从家里走了出来。 第614章   狭路相逢   程立夏看到吴小英的那一瞬间,心跳忽然停了一拍。   老天爷真是爱跟他开玩笑啊,在他成天躲着吴小英时,却总与吴小英各种偶遇。   等他开始期盼着跟吴小英见面时,两人却又总碰不到。   现在他几乎放弃希望时,居然又冷不丁相遇了。   造化弄人!   吴小英抬头看见程立夏时,也被吓了一跳似的,整个人提了一口气。   程立夏想要开口说话,但发现嗓子说不出话来。   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个标点符号都没给他留下。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吴小英先开口了,她微微仰着下巴,不太自然地问:   “你要回学校?”   “嗯。”   “哦。”吴小英好像没话可说了。   这时,程立夏终于回过神,才想起他之前要跟吴小英说的话:   “我其实,一直想跟你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   “那天晚上,在宿舍楼下,跟你说了难听的话。”   “是吗?我忘了。”   吴小英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明明就是在说:   我还在生气呢,道歉可不管用!   程立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看来吴小英一时半会,不会原谅他了。   女人的气性可真大!   “还有,我还想谢谢你,这段时间,你一直陪着我妈,非常感谢你。”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   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突然把程立夏难住了。   吴小英还是吴小英,嘴里不饶人的吴小英。   程立夏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说下去,也是自找难看,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这时候,吴小英径直朝程立夏走过来。   不对,不是朝程立夏走过来,而是朝三零四走过来。   过道不宽,吴小英似乎没打算绕开程立夏,眼看着再不闪开的话,吴小英就要撞到他身上了。   这意思很明显,自己挡了吴小英的道了,吴小英是让他给她让路。   但程立夏不知怎么,好像突然程春生附体了一样,就站在那不动,看吴小英知不知道自己绕开一点。   他就不信,吴小英真能朝他身上撞。   结果,眼看着吴小英要撞到他怀里时,终于停下步子。   一阵香风,紧跟着扑面而来,直往程立夏鼻腔里钻,让程立夏想打喷嚏。   吴小英站在程立夏面前,仰起下巴,半眯着杏眼,一张圆脸上满是严肃:   “让开——”   “你不会自己绕开吗?”   吴小英的眼睛又眯了眯:“那你为什么不能让开,你刚才不是还跟我道歉的吗,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我道歉,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我为什么要搭理你?你凭什么认为,你跟我道歉,我就一定要原谅你?有这样的道理吗?”   程立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那吐出来的热气,直接喷到了吴小英脸上。   吴小英皱了皱眉:“不要往我脸上喷二氧化碳!”   “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直接说出来,不要让人猜来猜去的。”   “我让你猜了吗?”   “——”程立夏暗暗咬牙。   “让开!”   程立夏很想坚持下去,看看坚持下去吴小英能怎么样。   可是,他到底还是先怂了,乖乖地挪到一边,给吴小英让了路。   吴小英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得意地哼了一声,朝三零四走过去,敲了敲门。   程立夏生怕刘娥一开门,发现他还在门口,于是赶紧拎包飞奔。   万幸,刘娥开门时,他已经溜下楼梯,没被看到。   吴小英是来给刘娥送东西的。   她知道刘娥明天要走,送块衣料给刘娥做礼物。   两人相处一个多月,吴小英很喜欢刘娥,这一次分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吴小英心底很舍不得。   刘娥收了礼物,也想给吴小英回赠点东西。   但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不知道人家城里的小姑娘到底喜欢什么,别送错了东西,回头闹了笑话。   刘娥就跟吴小英说,等以后有时间,到他们乡下玩几天。   就是乡下地方破旧,没有城里好玩,让吴小英不要嫌弃。   吴小英答应了,说等以后有时间了,一定会去的。   跟吴小英告别的第二天,刘娥和程春生就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姜鸿宇亲自送他们去了火车站,看着他们进站才离开。   刘娥母子两个,都带着满满的回忆,回到了程家村。   刘娥一到家,看见程发达,程发达就冲她呵呵直乐,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老两口还从来没分开这么长时间呢,这是头一回。   回来看见程发达还是那么彪悍结实,一两肉也没掉,看来没有饿着。   家里的小院也打理的很好,该拉秧的拉秧,该收割的收割了。   鸡鸭鹅一只没少。   牛也长的很壮实。   只是家里乱的跟鸡窝一样,水泥地上积了一层土。   刘娥一到家,就拿着小铲子,蹲在地上铲土。   左邻右舍知道刘娥回家,都赶过来看刘娥。   刘娥是她们这群老中青年妇女中,第一个到大城市去的,都想听她讲讲大城市的样子。   一看刘娥,直夸刘娥去了趟大城市没白去,人也俊了,皮肤也白了,脸上的褶子也少了。   一下年轻了好几岁!   刘娥只当是别人故意打趣她,没有理会。   有人神秘兮兮地跟她说:“你不好好盘问盘问程老三,他趁你不在家,天天带小妇女回来,那天我都亲眼看见了!”   刘娥老脸一红,继续铲地上的泥灰:“他爱带谁回来带谁回来,我不管。”   程发达在院子里听到这群妇女嘴里乱喷,抬高了声音骂道:   “对啊,我天天晚上带你儿媳妇回家,你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儿媳妇去!”   刚才诬告程发达的妇女,家里的儿子还小,才十几岁,听程发达这么说,也不生气,扯着嗓子喊:   “行啊,我回去问问,她要是承认了,看我不打断她的狗腿!”   刘娥由着他们插科打诨,一边铲土一边忍不住笑。   那群妇女打趣完了程发达,又来问刘娥大城市什么样。   刘娥就跟他们描述了大城市的样子。 第615章   突然回家   刘娥说,大城市高楼很多,有的楼,有几十层那么高。   立马有人怀疑:“那么高的楼,不会塌吗?谁敢上去住?”   刘娥又说,大城市晚上亮着路灯,照的跟白天一样亮堂,从楼上往下看,一片灯火,望不到头。   又有人惊叹:   乖乖,亮那么多灯,得多少电?太浪费了吧?   刘娥又说,大城市的姑娘也好看,又漂亮又水嫩,穿的还洋气,性格又好,一点没有看不起乡下人的意思。   刘娥说这话时,脑子里想的是吴小英的脸。   仿佛吴小英一个人,就代表了所有的城里姑娘。   不过,最让刘娥感慨的,还是大城市的物价。   “我刚到那时,我女婿给了我一百块钱,我寻思着,这也太多了,一夏天也花不了那么多,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你不会全贪.污了吧?”   “贪.污?我跟你们讲,那一百块钱,半个月不到,就全花完了!”   这下,没人再惊叹了。   一个个撇着嘴不相信:“你吹吧,半个月花一百块?这一百块,够娶个媳妇了!”   “就是,俺们家五口人,一年也就花这么多。”   另有一个人知道刘娥的性格,知道她不会说大话,就有点半信半疑:   “那你不能省着点花?你花那么多,你女婿不生气?”   “不生气,他还一个劲给我钱,跟我说,不要心疼钱。他自己也一堆一堆的往家里买,城里有的地方买肉不要票了,就是贵点,他一次就买好几斤,遇到什么买什么,就跟不要钱似的,说什么孩子在长身体,需要营养,要每天吃那个蛋白什么的,就是要每天吃肉,还要每天喝奶。”   刘娥吧啦吧啦说了半天,有人听的云里雾里,不禁啧啧叹道:   “哎哟,去了一趟大城市,学了好些个洋词,说话咱们都听不懂了,营养是什么羊?”   刘娥猛然察觉,她的话,好像有显摆的意味了。   虽然她明白自己没有故意显摆,她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听在别人耳朵里,这就是显摆!   刘娥立马住口,不再往下说了。   但其他人明显还没听够,仍然追着刘娥问长问短。   刘娥被追的没办法,又接着跟她们讲,这回注意措辞,尽量避免显摆。   说起大城市的高物价,众人又是连连惊叹,从前还幻想着大城市多么美好,现在才知道,就是把他们请到大城市去,他们也活不起。   还是乡下好啊!   她们一直问到天快黑,到做晚饭时间,才陆续离开。   ——   光阴似箭,秋去冬来。   一晃眼,又是小半年过去了。   刚入冬那天,刘娥正在家门口翻晒新打下来的豆子,就听到巷子里一阵汽笛声。   刘娥好奇地抬头张望,看见一辆破旧的吉普车拐进巷子。   她一时想不出吉普车要到谁家去的,模糊地怀疑,难不成是到他们家来的。   可是孩子都不在家,家里只剩老两口,谁会来找他们两个?   正疑惑着,隔壁邻居已经认出了车里的人,冲刘娥激动大喊:   “雪飞她妈,快看,雪飞开着小汽车回来了!!”   刘娥立马从地上站起来,朝挡风玻璃窗里一看,吓死了,还真是她家闺女!   哎哟亲娘嘞,这丫头居然会开小汽车。   刘娥仍在震惊中,后面又来了一辆车。   两辆车,就在她家门口停下。   程雪飞取下墨镜,笑的白牙闪银光,喊道:“妈!我回来了!”   刘娥简直不敢相信,就跟做白日梦一样,她迈步奔到车旁,程雪飞正好从车上下来,一下来就给了刘娥一个熊抱:   “妈,你想我了没?”   刘娥被闺女抱了个满怀,才相信这是真的,她的闺女回来了!   刘娥激动的眼泛泪光,含泪笑骂:“你这个丫头,吓我一跳,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给个消息!”   “正好路过这个地方,回来看看你,给你个惊喜啊。”   程雪飞松开刘娥。   刘娥顾不得手上脏,摸了摸程雪飞的脸,就像程春生说的那样,确实瘦了,也黑了,但脸色红润,看着很健康。   刘娥心疼道:“吃了不少苦吧,走了那么多路?”   “没怎么吃苦,大家都一起走,互相有照应。”   母女两个没说几句,车上呼啦啦下来好几个人,一块跟刘娥打招呼,有的叫阿姨,有的叫阿姐。   刘娥听出来了,都是申城的叫法和口音。   刘娥冲她们点头微笑,道了句“辛苦”,再往后面那辆车看过去,又被吓了一跳:   从车上下来几个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外国人。   哦哟,那个鼻子高的嘞,从来不知道人的鼻子可以那么高!   刘娥生平头一次见到外国人,有点紧张,招呼都不会打了。   四个老外一下车,就到处东张西望,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   然后走到刘娥面前,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刘娥听不懂的洋话。   刘娥听不懂,尴尬地陪着笑。然后,就听她闺女也叽里呱啦跟老外对话,然后对刘娥说:   “妈,我带他们进屋坐坐。”   “对对对,快请屋里坐!”   刘娥赶忙给大家做了个请的手势,带这些大城市来的客人进屋。   走过院子时,刘娥小声问:“雪飞,你怎么会说那些外国话?”   程雪飞嬉笑道:“路上现学的。”   “开车也是路上学的?”   “嗯!”   刘娥发自内心地感到惊喜和自豪,这闺女可太聪明了,仿佛什么都难不倒她!   一帮人涌进堂屋,母女两个顾不得叙旧,开始招呼客人。   程雪飞这次回家,确实是路过。   他们正好要去隔壁满仓县。   到那之后,程雪飞忽然想家了,反正路也不远,只有一百多里,就回来看看。   征得其他人同意之后,直接驱车赶了回来。   同行的伙伴知道要去程雪飞老家,都很高兴,好像比去其他名胜古迹还开心。   他们很好奇,程雪飞老家到底什么样,俗话说人杰地灵,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土,造就了这么一个大才女?   等到了村口一看,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小村子嘛,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大家反而觉得更钦佩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地方,飞出了一只金凤凰,真是不容易啊! 第616章   老外进村   等吉普车在程雪飞门口家停下,众人看见周围全是低矮的土坯房、石头房,只有程雪飞一家,是宽敞高大的砖瓦房,就知道他们家境殷实,绝不是普通人家。   再进了堂屋时,看见屋里的装修摆设、家具家电,所有你能想到的东西,这里应有尽有,一点都不落后。   甚至在别的地方没有的,比如墙上的那面大镜子,他们家也有。   就这条件,大城市的干部家庭,也不过如此!   而且,大城市的住房条件多差,匡阳身为杂志社编辑部的主任,家里也只有两间住房,好几家人挤在一个小院里。   人家这可是单门独户,还有院子,住的多舒心。   所以,谁说乡下就一定穷苦落后了?   这样的乡下,简直是个世外桃源啊!   这些人像参观博物馆似的,在屋里到处看。   又到大镜子前面,整理自己的着装。   刘娥就忙着给客人倒茶。   左右邻居知道他们家有贵客远道而来,自发地过来帮忙打水、烧水。   也有的孩子听说来外国人了,都到堂屋门口,看看外国人长啥样。   只看了一眼,就又跑了,跑出去招呼更多小伙伴:   “快来看呐,外国人的眼珠子是蓝的,跟瓷珠一样!”   “外国人长的吓不吓人,跟宣传画上的一不一样?”   “没有宣传画上那么吓人,老外还跟我笑呢!”   “真的假的,走,快带我去看看!”   不多久,他们家大门口就围满了人。   这个小小的程家村,除了当年有小日.本进过村,几百年来,还头一回有外国人来呢!   连大队书记程军听了消息后,也带着村里的干部上门瞧热闹,看看蓝眼珠子的外国人长啥样。   程雪飞已经预料到,村里头一回进外国人,肯定会招引一群人上门。   所以提前在供销社代销点买了糖果和瓜子,让刘娥拿出去招待邻居。   又有邻居提醒刘娥,让她赶紧去准备准备晚饭。   家里来客人了,怎么也得做顿好的。   刘娥又赶忙回到老屋,逮了三只小公鸡,一只大鹅,把脖子一抹,都给宰了。   左右邻居一块帮忙拔毛。   还有人帮忙熬粥,揉面蒸馒头、烙大饼。   程雪飞其实原本只打算回家看看,看一眼就走,晚上到县城招待所去住,顺便去见见葛英雄、赵体育和姜萍,还有幼儿园的其他人。   她没想到,老家的人太过热情好客,问都没问,已经把饭做好了。   程雪飞不忍心拒绝这么多乡邻的好意,就去问匡阳和那几个老外,要不今晚在这吃,吃完在这住下,明早再出发?   几个老外挺乐意,匡阳、小徐他们也没意见。   这一路,他们什么地方没住过,根本没那么多讲究。   他们常常因为找不到旅店,而住在老乡家里,有的人家,连床都没有,他们也照样住。   甚至有一次,汽车半路抛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干脆搭了帐篷就地睡下。   结果到了半夜,附近野地里的狼群大概嗅到了气味,围了过来。   那野狼各个眼冒绿光,恨不得要吃人。   当时程雪飞睡在车里,最先发现狼群的动静,她当时也被吓的不轻,她是生平第一次遇见这么多狼,而且离的这么近。   不夸张的说,差点吓到尿失禁。   但她眼看着狼群已经围上了两个帐篷,要是放任不管,帐篷里的人就是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程雪飞只能大着胆子,打开手电筒,朝狼群照去。   狼群立马骚动起来,龇着牙,发出瘆人的声响,把帐篷里的人吵醒了。   狼的影子投在帐篷上,众人见了,全都惊的浑身冒冷汗,不知该怎么办,当然更不敢出去。   程雪飞从后座爬到驾驶室,发动了汽车,空踩油门。   汽车发动机在寂静的夜空里,轰出巨大的声响。   而后,她挂上档,直接朝狼群撞过去。   狼群立马被冲散了,但是没有立即离开,仍然这个咆哮着的、巨大的铁家伙,试图发动攻击。   程雪飞挂上倒档,调转车身,再次对准狼群。   狠了狠心,对准其中几头狼,猛踩油门,飞快撞了过去。   狼群四下奔逃,但慌乱中,仍然有狼慢了一步,被程雪飞撞飞了。   当时汽车撞在狼身上发出的声音,让程雪飞好几天夜里睡不踏实,一闭眼脑子都是狼群的绿眼。   但当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痛下杀手。   汽车反复冲撞几次,狼群大概意识到,它们干不过这个体型庞大的铁家伙,只能丢下受伤的同伴,逃走了。   然后,所有人都跑出帐篷,在车里躲到天亮。   事后大家回忆起这事,仍然心有余悸,要不是程雪飞发现的早,他们估计要进了狼肚子了。   所以,只要不让他们在野外露宿,住在哪里都行。   况且,程雪飞家里的条件,比大多数的招待所要好的多。   招待所里可没有电视,没有洗衣机,更没有这么多热心好客的乡民。   他们决定留下以后,就到车里取行李,开始借用程雪飞家的洗衣机洗衣服,做卫生清洁。   他们一行十个人,到哪里都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十分扎眼,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刚开始,因为中西文化有很大差异,生活习惯也各有不同,语言也不通。   所以刚上路时,彼此很多不适应的地方。   程雪飞就在两边既充当翻译,又充当他们的调和剂,让双方顺利度过了磨合期。   后来彼此熟悉了很多,交流起来就方便了。   有时候光打手势也知道对方的意思。   匡阳和小徐还跟着学了几句外语,偶尔也能跟老外用语言交流,程雪飞的工作量就减轻了许多。   现在,程雪飞让小徐负责照顾这些客人,她自己溜出去跟父老乡亲见面聊天。   大娘婶子、嫂子弟妹快一年没见她了,一见她露面,就围上来嘘寒问暖,简直把她当成自家的亲闺女、亲妹子。   那种喜爱跟自豪,是发自内心的。   快到吃饭时,程发达终于赶着牛车,从外面回来。   他今天是帮侄子程友富去拉砖的,一天能赚好几块钱外快,从早上走,晚上才到家。   到家知道闺女从外边回来,来不及拴牛车,把牛绳随便往旁人手里一塞,就跑来看闺女。   等看到闺女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俗话说而行千里母担忧,这闺女出门远行,当老父亲的,那份忧心,是成倍的!   看到闺女平安回来就好! 第617章   小芬与友富的婚事   当天晚上,程雪飞和那个外国女人睡在她的房间。   另外三个老外,住在程春生的房间。   其他五个人,就暂时借住到程友富新家去。   这一两年,程友富的工程队日益壮大,从最早的几个人的队伍,慢慢扩展到十几个人,二十几个人,到现在,这支队伍,已经小有规模。   人多的时候,足有三十多口。   程友富也赚到了一些钱,终于实现了多年的愿望,把新房子盖起来了。   这些年,都是因为没有房子,才娶不上媳妇。   要不然,他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新房子跟程雪飞家的一模一样。   程友富盖了很多房子,也见了很多房子,但到目前为止,在乡下,没有哪座房子,能比程雪飞当初的设计更好。   所以,他给自己盖的时候,仍然采用了程雪飞的设计。   房子盖好,基本的家具也打好了,抱了被子就能来住。   程雪飞和程友富打着手电筒,把匡阳、小徐、文化局的魏怀军,还有两名司机师傅,送过来安顿好了以后,姐弟两个又原路返回。   两人虽然时间长没见面,但再见面时,没有任何陌生感,仍然很亲密。   程雪飞问他和小芬之间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没?   程友富笑了。   他这一笑,程雪飞就都明白了。   两人肯定情投意合,不用再多问了。   程雪飞心里很得意,第一次当媒人就这么成功,成功率百分之百啊!   “我已经正式去过小芬家,见过小芬她家人了。”程友富笑着说。   “去过她家了?她家人对你怎么样?”   “他们对我很好……”程友富又叹了口气,“她家的情况真挺可怜,不见不知道,真是挺惨。”   程雪飞想说,小芬家以前更惨。   从前小芬没有工作,全家人都指着小芬的爸爸在街上修鞋为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自从小芬到照相馆上班以后,起码每个月有四十块钱工资。   这四十块钱工资,放在大城市养不活一大家人,放在乡镇,足够让一家人吃饱穿暖。   再加上王大道修鞋的收入,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即便这样,程友富仍然觉得惨,那估计就是真心疼了吧。   程雪飞笑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小芬娶回家?”   一说起这个,程友富的语气凝重起来:“我其实问过她了,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她说再等等,她还想继续上班。”   “那你就告诉她,就算她结婚了,也能继续上班,我绝不会辞退她的,哪怕她将来怀孕生孩子,这位子,也会给她留着。”   “不止这个——”   “我知道,我都懂。”   程雪飞了解小芬在想什么。   要么说程雪飞喜欢小芬。   小芬是难得清醒的女孩子,她明白,一旦结婚嫁人,就没那么自由了。   她现在有工作,有收入,这些钱足以让家里过的好一些。   可是一旦结婚,有了婆家,到时候婆家也许会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甚至认为,她的工资,应该上交到家里。   这个年代,哪怕是女人自己赚钱接济娘家,也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所以小芬干脆不结婚,省掉了很多麻烦。   程雪飞认真劝道:“如果小芬坚持不肯结婚,你就再耐心等等,你也知道她家里负担重,她是不忍心把家里的担子撂下。”   “我跟她说了,结婚以后,她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跟她一起养家,到时候我的钱就是她的钱,她拿给她娘家的话,我绝不反对!”   程友富说这话时,明显有点激动,看来是真心想帮小芬养家。   程雪飞说:“我知道你不反对,但你站在女人的角度想想,到时候你妈会不会防着小芬,不让你们帮她娘家?你想想,有没有这种可能?”   程友富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他是个男人,习惯性站在男人的角度考虑问题,所以从来没想过,女人嫁过来以后,要面对婆媳问题。   “我不会让我妈欺负小芬的,将来如果我结了婚,我们搬到新家,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做主,我们爱把钱花就花哪,我妈没权力管我们!”   程雪飞对程友富的态度非常满意。   虽然这有点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意思,可乔翠花,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又爱占便宜,又爱讲歪理,嘴巴又毒。   摊上这样的婆婆,就是程雪飞也会头秃的。   “话是这么说,你也可以这么做,但小芬肯定不忍心你为了她,去跟你妈吵架。所以,她不着急结婚,是有她的道理的。”   程友富听堂姐也帮小芬找理由,不由得长叹一声。   看来,他还得再熬几年。   光棍的日子,真是难熬啊,明明有对象的,明明对象跟一朵鲜花一样,可是就是娶不到家,他急啊。   他只比程雪飞小几个月,人家的孩子,都五六岁了,他还是光杆司令。   再过几年,他就要三十了。   在村里,三十岁还不结婚,那就是老光棍!   他不想自己变成老光棍。   尤其自从他盖了新房以后,家里上门说亲的就没断过。   这回再没人给他说缺手指的姑娘了,都是找的好姑娘,所以乔翠花也急的要命,恨不得今天相亲,明天定亲,后天结婚,大后天就抱孙子。   现在程友富谁都不想要,就想要小芬一个人。   所以,母子两个几乎每天为这事争吵。   程友富还不敢告诉他妈,说他已经有了对象。   一旦让乔翠花知道了小芬的存在,估计乔翠花能直接找到小芬家里,催着他们结婚。   那样肯定会把小芬吓着,小芬肯定更不愿意了。   所以,程友富始终瞒着乔翠花。   母子两个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   锐上加锐!   程友富能挺到今天,真的挺不容易,还没结婚呢,就已经两面为难。   真不敢想象,结了婚以后会是什么场面。   姐弟两个说着话,已经到了家门口。   程雪飞劝他:“好了,别多想,再坚持坚持,结婚这事不能急,小芬是个好女孩,你不妨多等等。”   程友富已经平静下来:“我知道,这些话,我也就只能跟你说说,说出来,好受多了。” 第618章   到家了   程雪飞告别了程友富,回到自家堂屋,看见四个老外正在跟程发达和刘娥大眼瞪小眼。   彼此语言不通,打手势也看不明白,只能瞪眼了。   见程雪飞回来,程发达挠着头皮,急的骂道:“这老外叽里咕噜,说些鸟语,比驴叫还难懂!”   程雪飞上去问那些老外怎么回事,原来是刘娥发现他们杯子里的水凉了,担心他们喝凉水会闹肚子,就把凉水倒了,重新添上热水。   可是,老外是不喝热水的。   即使大冬天,也是直接喝冷水。   他们特意把水放凉,等着要喝,没想到被刘娥好心办坏事。   程雪飞把这话告诉刘娥,说老外不喝热水,他们喝冷水,让刘娥别再把他们放凉的冷水给倒了。   刘娥可真是惊掉了下巴。   虽然他们乡下人也喝凉水,但那是夏天,或者家里没热水了,才不得已去喝凉水。   这帮老外真奇了怪了,大冷天,放着热水不喝,非要喝凉水。   程发达弄明白老外的意思后,长叹一声,话不啰嗦,干脆直接到井边,给他们装了一壶井水。   这下不用特意放凉了。   老外接过水壶,知道里边是凉水,笑着对程发达说了声“三克油”。   晚上,那四个老外分别睡下,程雪飞就到父母屋里,跟父母说话。   母女两个坐到被窝里。   程发达坐在一张椅子上,背靠着一只木箱,听他们母女说话。   刘娥问程雪飞,她什么时候能回申城去,跟那父子三个团聚。   “快了,一个月吧,一个月就能到家了。”   刘娥温言批评:“哎,幸亏小姜脾气好,能忍让你,换成别人,哪能让你这么抛家弃子,一整年不回家?”   程雪飞听到这,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说她这次去了很多地方,进了很多村子,有好多人看上她了,问她愿不愿意嫁过来,到时候帮她在当地找个好婆家。   其中有个小伙子看上她,愿意用一只牛犊、五百斤稻米换她。   程雪飞知道那些人有这个意思后,吓的不敢留在人家吃饭,生怕人家强行把她留下,不让她走。   刘娥听了这事,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要是真的给人家留下来当媳妇,小姜不得哭瞎了?”   程雪飞在父母的房间,一直待到深夜,等父母开始哈欠连连了,才下床离开。   刘娥还有好多话没说,还想跟闺女多说几句,但程雪飞说她明天还要赶路,刘娥只能忍痛放手了。   又问她年底回不回老家。   程雪飞说她年底有假,会回来过年的。   刘娥这才放闺女离开。   一行十个人在程家村逗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吃了顿早饭,就又启程离开了。   走的时候,全村老少一起出动,昨天没有机会看到老外的,今天全来了。   那人挤人的场面,比平时放电影人还多。   两辆吉普车在全村的夹道欢送中,离开程家村,朝县城出发。   临河县的县城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可去的,不在他们的行程之内。   本来计划借着去县城住宿的理由,到县城逗留一夜,顺便见见县城里的老友。   但昨晚在程家村耽搁了一晚,今天就不能再因为她而耽搁时间了。   离终点目的地越来越近,大家也越来越心急。   这一年漂泊在外,都想早早回家。   所以程雪飞经过县城后,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个月,去了最后两个省,终于抵达申城。   这时候,时间已经进入一九八六年。   在到达申城之前,程雪飞与姜鸿宇通过电话,姜鸿宇问她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家,她说具体时间不确定,其实是故意留一个悬念,想给他个惊喜。   杂志社的人大概知道他们回来的时间,提前做了准备,已经印好了欢迎归来的横幅,又买了两大箱鞭炮。   杂志社全体工作人员,都在大楼里等着,等着他们回来。   这一天,两辆吉普车从大路上缓缓开过来,开到这栋著名的花园洋房门口。   楼上的人通过窗口看见两辆吉普车,激动地朝办公室里大喊:   “回来了,回来了!”   于是,所有人涌到窗口去看,果然看见两辆吉普车。   只不过,这两辆车去的时候是簇新的,回来时,经历了天南海北的风雨摧残,已经表皮老旧,看起来像到了风烛残年似的。   办公室的人全部涌了出来,朝楼下奔去,一路上吆喝着“回来了,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回来了,于是都跟着跑下楼。   两辆汽车在楼前的草坪上停下,车上的人打开车门下了车,整个杂志社的工作人员已经站在车前,开始鼓掌欢迎。   程雪飞看见熟悉的洋房,和杂志社里的同事,也很高兴,感觉终于到家了。   杂志社的总主编熊书白先走上来,满脸敦厚的笑:   “欢迎你们回来,这一年风雨奔波,路上辛苦了!”   程雪飞跟熊书白握手,也笑着说:“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大家依次握手。   程雪飞也跟伍泉这个老搭档握了手。   然后,他们提前买好的鞭炮也已经摆好,放到花园洋房外的大路上点燃,炸起了一片欢腾的声音。   最后,陈主编提议,大家在楼前合影,这趟旅程,算是圆满结束!   杂志社的人为他们举办了简单的欢迎仪式,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回家,好好跟家人团聚一下,过两天再来上班。   至于那四位老外,先暂时安顿在文化局招待所,由文化局负责安排他们回国。   程雪飞打算先把自己的行李放在杂志社,然后去师范学院找姜鸿宇,准备给他一个大惊喜。   差不多有一年没见到姜鸿宇了,说不想他,那是假的。   尤其是离家两个月后的那段时间,新鲜劲刚过去,夜里一个人睡觉,身边没有人,心里会莫名难受,非常想念姜鸿宇的怀抱。   那时候特别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现在终于熬到要见面了,巴不得立马见到他。   杂志社的人其实还想留住她,跟她多聊聊,可是她的心思已经飞了。   伍泉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的,打趣她:“怎么,着急去见你爱人?”   程雪飞被说的有些脸红,辩解道:“没有,我是想早点回去,看看孩子,一年没见孩子,不知道变样了没。”   陈主编说:“行,那你先回去吧,要是家里没什么事,明天再过来,现在杂志社少了谁都行,就是少不了你啊!”   “陈主编,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程雪飞客套了一句,“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 第619章   见面   程雪飞背了个双肩包,离开杂志社,去找姜鸿宇。   来到师范学院,找到姜鸿宇之前的教室,才恍然想起来,姜鸿宇已经是二年级的学生了,教室已经换了,她突然失笑,又跟别人打听二年级的教室。   可是,政治经济系有好几个班级,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   楼上楼下跑了两趟,也没找到人。   后来没办法,随便找了个人打听,那人一听到姜鸿宇的名字,就说姜鸿宇正在会堂开大会,让她去会堂找。   程雪飞心想,看来姜鸿宇在学校名气挺大,早知道,还找什么教室,直接问人就得了。   来到会堂,里面人满为患,门口都是人。   程雪飞立马听到了扩音喇叭里,传来了姜鸿宇那富有磁性的声音。   程雪飞费力往里挤,挤进去,踮起脚往舞台上看,就看见姜鸿宇西装笔挺地站在主席台后面,对着话筒讲话,精干又从容,让人为之倾倒。   程雪飞又往前挤了挤,挤到墙边,顺着墙往前走了一段,找了个人比较少的地方,靠着墙站住。   她扫视了一眼会堂,整个会堂挤了大概有上千人那么多,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姜鸿宇,听的很认真。   程雪飞还发现,台下坐着的,不光是年轻的学生,什么年纪的都有。   有些穿着中山装,一副干部模样。   还有的戴着眼镜,像个学者。   总之,好多人看起来都是社会上的“成功人士”。   连这些所谓的“大人物”也来听姜鸿宇的讲座,可见姜鸿宇如今的实力。   一年没见,这个男人,已经变得这么优秀了!   程雪飞一脸花痴地望着台上的人。   大概人的目光会产生某种独特的电波。   姜鸿宇站在台上,面对着台下上千双眼睛的注视,却偏偏在那一瞬间,在几千道目光之中,有一道目光,直接戳进他心窝子里。   姜鸿宇原本流畅的演讲,突然中断了。   他先是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满脸的震惊。   程雪飞冲他一笑,俏皮地冲他眨了下眼,姜鸿宇才确定他没看错,程雪飞真的回来了!   姜鸿宇站在台上,突然笑了。   台下的人见他突然没来由地发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   会场里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和诡异。   尤其是台下坐着的人里,有师范学院的院长和主任,还有姜鸿宇的班主任(那个卖咸水鸭的),以及姜鸿宇在研究小组里的老搭档。   这些人知道姜鸿宇水平特别稳,从来不会在台上发生那种紧张到忘词或者讲话结巴的状况,不知他为何突然行为失常,都有些心里发毛,生怕他搞砸了。   但姜鸿宇没有搞砸,他笑了一阵,又清了清嗓子,挪开目光,很坦诚地冲台下解释:   “对不起,刚刚看到一个很久没见面的老朋友坐在下面,没想到她会出现,所以比较激动,我们继续。”   众人听他这么解释,又都莞尔一笑。   提着的心,都放下了。   姜鸿宇低头看了眼提纲,重新找回自己的状态,继续演讲。   接下来,他故意避开程雪飞的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   一看心都乱了,还讲什么?   他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压制着内心的渴望,一直等到快结束时,才敢偷偷瞄了一眼。   人群中,程雪飞笑的那么甜,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是他爱的人呐。   他想了一整年的人,终于又见面了!   演讲结束时,会堂里爆发出海啸般的掌声,掌声经久不息,久到姜鸿宇忍不住开始赶人:   “请大家有序离场,麻烦门口的同学让一下,让大家顺利离开。”   会场里的人终于开始松动,人群缓缓离开。   也有一部分人,走上舞台,围住姜鸿宇。   姜鸿宇根本无心应付那帮人,频频朝程雪飞这边张望。   程雪飞见他那猴急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她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分心,干脆跟在人群后面往外走。   姜鸿宇一见她要走,急的跳下舞台,朝程雪飞追过来,一把拽住程雪飞的胳膊。   程雪飞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力度,熟悉的触觉。   尽管隔着厚厚的衣服,但她的身体认出了姜鸿宇的手。   程雪飞转过身来,对上姜鸿宇灼热的目光,因为会堂里还有好多人没有离开,她极力忍着扑进他怀里的冲动,笑着说:   “讲的真好!”   姜鸿宇笑的满脸灿烂,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子。   他声音很轻:“你别走……”   “我不走,我就是来找你的,我不走。”   “那就好,你在这等我。”   姜鸿宇生怕程雪飞跑了似的,把程雪飞摁在旁边空出来的座位上,然后才重新返回舞台。   舞台上的人看见姜鸿宇去见了一个女人,突然想起刚才突然中断演讲、没来由地发笑,原来是因为一个女人啊!   “小姜,那是女同志是谁?”   “是我老婆,她最近在外地工作,刚回来。”   “哦,这样啊,那咱们就不打扰你们了,改天再说,你先去见你老婆吧?”   难怪刚才那么激动呢,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哪个男人不激动?!   这些人很识相地离开舞台,把姜鸿宇还给人家的老婆。   临走的时候,还冲程雪飞点头微笑。   程雪飞回以微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姜鸿宇收起了演讲的提纲,折起来,放进口袋,而后直接跳下舞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程雪飞面前。   程雪飞回头看了一眼,见人还没走光,就往里挪了一个位置,示意姜鸿宇坐下。   姜鸿宇克制着亲近程雪飞的冲动,笑吟吟地靠着她坐下,问:   “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想给你个惊喜啊。”   姜鸿宇嗤地又笑了。   看来这个惊喜很成功。   夫妻久别,印象中,他们从来没有分开那么长时间,如今再见面,都好激动。   两人并肩坐着,都微微侧着身子,彼此打量对方,似乎想看看这一年来,对方有没有什么变化。   姜鸿宇眼神灼热,看的程雪飞脸上有些发烧,她小声提醒:   “别这样看我,好多人呢!”   “怎么办,好想你——”   程雪飞的脸腾的红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红着脸在姜鸿宇身上轻轻打了一下:“你别这样,注意点影响!”   可是,刚说完,姜鸿宇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凑过来,咬住了程雪飞的唇。 第620章   久别胜新婚   两人回到家。   刚进家门,就像两团火似的,烧在一起。   从门厅烧到客厅,从客厅烧到卧室。   所到之处,烈焰腾腾。   很快,就把两个人熔化成了一团,牢牢地沾在一起,无法分开。   程雪飞望着窗帘还没拉上。可是,脑子像被烧成浆糊似的,失去了对语言和身体的控制,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窗外,一片冬日的萧瑟和清冷。   窗内,是一对久别夫妻的狂热和激.情。   两人在烈焰最高点时,一同化为灰烬。而后,火势渐熄,他们飞散的身体又重新一点点聚合,重新属于他们自己。   程雪飞整个人瘫软在姜鸿宇的臂弯里,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脖颈,微闭双眼,感受着肌肤相亲的温热触感,觉得身心都无比满足。   “以后,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了。”姜鸿宇语气轻松地说。   被禁锢了一年的欲望,总算发泄了出来,他感到浑身轻松,程雪飞懒懒地应了声,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   姜鸿宇见她这副筋疲力尽的样子,笑了:“我向你汇报工作,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可是一直洁身自好呢。”   程雪飞嘴角微微上扬:“嗯,好棒。”   “你要给我补回来。”   “怎么补?”   “以后床上的事,都听我的,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   程雪飞的声音依旧沙涩慵懒:“我好累,以后再说。”   说完这话,程雪飞眼睛完全阖上,在姜鸿宇怀里睡着了。   看来,这一路,确实辛苦了。   姜鸿宇抱紧她,在她头上轻轻蹭了两下,也闭上眼睡了。   休息了一觉,被窗外马路上的车流声吵醒了,睁开眼,已经是斜阳夕照。   姜鸿宇眼看时间不早,这才松开程雪飞:“我得去接孩子了。”   程雪飞这才想到,两人光顾着在床上鬼混,孩子还没回家呢,连忙挣扎着爬起来:   “我也跟你去。”   姜鸿宇见她还没休息过来的疲惫样子,说:“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不行,我要去!”   于是,程雪飞从被窝里爬起来,捡起满地掉落的衣服重新穿上。   望着那一路掉落的衣服,想到刚才猴急的样子,都有点不好意思。   穿上衣服,两人一块出门。   程雪飞仍然有些腿软,她搀着姜鸿宇的胳膊,靠在他身上。   两人互相依偎着走上大街,姜鸿宇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很有些感慨:   “咱们也能终于也能过上普通夫妻的日子,光明正大地手挽着手出门,不用着急赶时间,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养孩子,闲来没事,可以一起逛街买菜,多好,是不是?”   程雪飞笑笑,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咱们的目标,实现了。”   “就怕到时候一毕业,又要各奔东西。”   程雪飞拍拍姜鸿宇,鼓励:“放心吧,最难的路,咱们都走过来了,以后的路,会越来越宽。”   姜鸿宇微微侧头,看着身旁的人:“娶个好老婆真好!”   说完,快速在程雪飞脸上偷袭了一下。   两人走了不多久,来到卓阿姨家。   卓阿姨已经把家玉家宝接回来了。   两个孩子见到程雪飞,起初不敢相认,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程雪飞看着已经脱去稚气,长高了不少的孩子,也有些不敢认。   双方对视了好久,姜鸿宇才提醒:“家玉家宝,是妈妈呀,妈妈回来了。”   家玉家宝这才欢呼着跳到程雪飞面前:“妈妈!”   “妈妈!”   程雪飞把两个孩子揽到怀里,有些鼻子发酸,眼眶也湿了。   孩子却根本不能体会大人的复杂情感,家玉仰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问:   “妈妈,你说过,等你回来,我就六岁了,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六岁了?”   家宝也问:“那我是不是快五岁了?”   程雪飞有些哽咽:“是啊,我的家玉家宝都长大了!”   身旁的卓阿姨,看到这一幕母子团圆的画面,也由不住开始抹起了眼泪。   接走孩子后,一家人去了一家西餐厅吃饭。   路上,家玉家宝拉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好开心。   跟爸爸在一起很开心,可是,跟妈妈在一起,会更开心!   妈妈爸爸都在一起,那就更更更开心啦。   吃饭时,程雪飞仍然不住打量两个孩子,她无法具体说出孩子究竟哪里变了,但给她的感觉,就是变了好多。   家宝从前不爱说话,现在口齿清晰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说起他在幼儿园的事滔滔不绝,而且不再像从前那样奶声奶气的。   这一年时间,孩子真的成长了好多。   吃完饭回到家,程雪飞一步不离地陪着孩子,日子仿佛又回到过去,每天陪伴在孩子身边。   等把孩子哄睡了以后,程雪飞仍然躺在孩子床上,看着孩子的脸,感受着孩子的变化,不肯离开。   姜鸿宇过来,轻轻掀开被子,把程雪飞抱回自己屋里,放到床上:   “陪完孩子,也该陪我了。现在,你是属于我的。”   程雪飞坐到床上,温柔地注视着姜鸿宇,说了句:   “这一年,辛苦你了。”   姜鸿宇显然误会了程雪飞的意思,坐在程雪飞身旁,直勾勾盯着她说:   “那就补偿我。”   程雪飞被他气笑了,拖起枕头去打他:“我说的是你照顾孩子的事,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姜鸿宇夺过枕头,顺势把程雪飞压在枕头下面:“照顾孩子不辛苦,夜里想你才辛苦,有时候想你想的整夜睡不着觉。”   程雪飞听着如此热辣的告白,有些羞涩,挣扎着要起身,但枕头死死地压着她上半身,她无法动弹。   姜鸿宇说:“你必须补偿我这一年的损失。”   程雪飞咬了咬嘴唇,问:“下午不是补偿过了吗?”   “不够——”   程雪飞声音软软地央求:“能让我休息一下吗?我好累。”   “累?累我教你练气功,练了气功就不累了。”   “噗哈哈——”程雪飞突然大笑,“气功?你跟谁学的,居然练起气功了?”   “我们学校好多人练,院长,还有我们班主任,带头练。”   说着,姜鸿宇拿开枕头,盘腿坐到程雪飞身边:“我来给你发功,看你能不能感觉到我的气。” 第621章   闲妻凉母   姜鸿宇煞有介事地往手心哈了口热气,两掌对擦了几下,而后就悬在程雪飞身体上方,好像真的有什么玄妙的力道,从掌心流向她的身体。   程雪飞就平躺在床上,痴痴地笑。   慢慢的,姜鸿宇的手开始落在程雪飞脸上,在脸上轻轻抚摸。   又向下,滑到了她细长的脖颈。   在脖颈上揉捏几下,程雪飞的身体跟着微微扭动。   姜鸿宇一手在脖子上揉捏,另一只手,则滑了程雪飞肩膀上,顺势挑开了她的睡衣,露出白皙柔嫩的肩头。   程雪飞目光迷离:“你这个气功,好像,不太正经——”   “正经的,我还没学会。”   姜鸿宇抬起手,关了大灯,只留下床头柜上一盏昏暗的台灯。   过了很久——   姜鸿宇发完“气功”,还没完全放过她,又缠着她说话,诉说这一年的相思之情。   程雪飞困的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还要装出听的很认真的样子。   但最后还是敌不过汹涌而来的睡意,眼睛一闭,睡着了。   睡梦中,姜鸿宇仍然像条藤蔓一样,牢牢地缠在她身上。   那种肌肤紧贴的触觉,让她感到安心,睡梦都是香甜的。   第二天早上睡醒,那种触觉不见了。   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旁边没人。   睁开眼,床上只剩她一个人,姜鸿宇已经起来了,似乎正在厨房做早饭。   程雪飞一夜好觉,醒来浑身舒爽。   她穿上睡衣起床,先到卫生间刷了牙,而后来到孩子的房间,站在门口,见孩子还在呼呼大睡,就又走到厨房。   厨房里,姜鸿宇正系着围裙,在砂锅里熬肉丝青菜粥。   啧啧——   在学校是个斯文的学者,晚上回家是个小流氓,白天又化身居家好男人。   真是男人千面!   程雪飞从后面抱住姜鸿宇,把脸搁在他肩上:“哥哥,抱抱。”   姜鸿宇一边搅拌锅里的粥,一边笑问:“起来见不到我,是不是不习惯?”   “唔。”   姜鸿宇盖上锅盖,关掉煤气灶,放下勺子,解下围裙,转身捧着程雪飞的脸,在她唇上,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下啄着。   “醒来就能亲到老婆,真好!”   “醒来就有老公抱抱,真好!”   两人在厨房里腻腻歪歪,还没腻歪够,就见两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站在门口,愣眼望着这对“不良男女”。   “爸爸妈妈,你们在干什么?”   程雪飞立马推开姜鸿宇,瞬间恢复良家妇女的本性,去给孩子穿衣服。   这边孩子穿好衣服,刷完牙洗完脸,那边姜鸿宇的早饭也端上桌了。   姜鸿宇一大早做了肉丝青菜粥,煮了鸡蛋,另外蒸了一笼屉小笼包,还有两样小咸菜。   程雪飞坐上桌,正想夸一夸姜鸿宇,谁料家玉问:   “爸爸,你今天为什么不带我们去吃油条了?我们为什么要在家里吃?”   姜鸿宇盛粥的动作顿了一下,干咳了一声,说:“今天不是妈妈在家吗?”   “那为什么妈妈在家,你就做饭,妈妈不在家,你就带我们出去吃?”   “因为——”姜鸿宇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找理由,“因为你妈爱吃我做的饭,明白吗?”   家玉家宝对看一眼:“可是,我们也爱吃你做的饭啊?”   姜鸿宇愣了一下,没料到孩子这么会拆台,他放下饭碗:   “你怎么不早说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爱吃我做的饭?”   “——”   家玉家宝再次对视,似乎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程雪飞见状,赶紧和稀泥,拿起鸡蛋,一人发了一个:   “来来来,我们吃鸡蛋,吃完鸡蛋,都去上学。”   家玉家宝拿起鸡蛋,慢慢把这事忘了。   姜鸿宇也扒了个鸡蛋。   他扒好鸡蛋,没有自己吃,而是掰下一块蛋白,送到程雪飞嘴边:   “来,吃口鸡蛋。”   程雪飞张大嘴巴,那鸡蛋自动投进她嘴里。   两个小家伙看见这一幕,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还带着蛋壳的鸡蛋,一下子就不香了。   家宝把鸡蛋放到爸爸面前:“爸爸,你也帮我扒一下鸡蛋。”   姜鸿宇把鸡蛋重新放到儿子面前,一脸温和地说:   “乖,自己扒,扒鸡蛋能锻炼你们的动手能力,会变得更聪明!”   家玉不高兴了,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把鸡蛋一放,双臂抱胸,开始抗议:   “爸爸给妈妈扒鸡蛋,不给我们扒鸡蛋,爸爸偏心!”   程雪飞忍不住想笑,好家伙,连“偏心”都会说了。   姜鸿宇没办法,只能妥协:“好好好,爸爸给你们扒,就这一次,下次自己扒!”   姜鸿宇一口气,把他煮的鸡蛋全扒了。   程雪飞一边喝粥,一边看着他扒鸡蛋,一边偷偷的幸灾乐祸。   等他全部扒好,程雪飞赶忙送上一勺带着肉丝的粥,表示慰劳。   吃完饭,程雪飞换上出门的衣服,一家四口出门。   到了楼下,姜鸿宇推上自行车,跟母子三个告别,浑身朝气地上学去了。   程雪飞就领着家玉家宝,把他们送去幼儿园。   然后一个人回家。   回去的路上,逛了菜市场,买了鱼肉蔬菜,又买了些糕饼点心小零食。   而后优哉游哉地回到家,收拾家务,洗衣拖地。   其实,她今天应该回杂志社的。可是,她今天偏偏就想当一天贤妻良母。   离家一年,刚回来,她必须尽量多做点事,补偿她这缺失的一年。   但,才当了半天贤妻良母,她又本性暴露,完全坐不住了。   算了,谁爱当贤妻良母谁去当吧,她哪有那么贤惠?装的可真难受。   等把家务活干完,程雪飞还是马不停蹄去了杂志社。   算起来,她到杂志社供职,也有一年了。   不过,这一年时间,她多数在外奔波,如今回来,除了要给这次旅行做好结尾,她还要面临许多事,也有自己的一些计划要实现。   这些事,都得慢慢来。   来到编辑部后,最先拿到这一年里她拍的全部胶片。   这几千张还没洗出来的照片,按照当时跟杂志社的约定,都是她自己的。 第622章   工作调整   当她把一袋袋按照时间分开装好的胶片,装到自己行李包里时,编辑部的人,才意识到,当初程雪飞为什么会要这些照片的所有权。   如果程雪飞没那么要求的话,这几千张照片,不全是杂志社的吗,以后怎么使用,都是杂志社说了算。   现在好了,照片到了别人手里,你再想用,得先问问人家同不同意。   编辑部的人忽然有种如梦方醒的感觉。   连程雪飞看到这些照片,也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明智。   如今,这些照片,全是她的!   她打算,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她要出一本摄影集,再把她这一年写的文章,重新整理出版。   她相信,这些照片,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显得越发珍贵。   收拾好胶片,熊书白和陈主编把她叫过去,谈论她以后的工作方向。   此前她一直在外工作,现在回来了,就要给她重新安排工作。   熊书白认为,程雪飞是个有才能的人,有才能的人,就应该受到重用。   至于怎么重用,才能既不浪费人才,又不至于让杂志社其他人眼红,这是个难题。   如果说,戏班子里有“台柱子”,那程雪飞,就是他们杂志社的“社柱子”,是《大家摄影》能和其他几家大型杂志同台竞争的一大利器。   此前,《大家摄影》其实很不起眼,在申城这个各路杂志满天飞的地方,最多属于第二梯队。   再加上各路后起之秀的威胁,眼看着要被挤到第三梯队上,为了挽救杂志的颓势,保住杂志社的脸面,才决定要举办什么摄影比赛。   没想到第一届比赛,就把程雪飞这么个宝藏挖了出来。   今年(其实算阳历应该是去年了)举办了第二届摄影比赛。   这次比赛,虽然也很热闹,收到了比去年更多的投稿,但没有出现第二个程雪飞。   如此可见,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的。   如今,因为程雪飞的到来,和她手里的专栏,《大家摄影》逆势而上,成功跻身申城杂志的第一梯队,跟《大众电影》、《故事会》、《文汇》还有刚刚崛起、势头强劲的《申城电视》,并驾齐驱。   这对一个比较冷门的杂志来说,是多么不容易!   所以,整个杂志社的人,都很振奋。   现在,旅行结束,程雪飞的这个专栏,大概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熊书白和陈主编都很担心,这个专栏,已经成了杂志的优势。   专栏取消了以后,杂志的订阅量会不会下滑?他们会不会再次沦落到第二梯队上?   对于从来没有成功过的人来说,也许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庸。   可一旦尝到了成功的滋味,就会上瘾,不能接受再度沦落。   所以熊书白想问问程雪飞有什么工作方向,能保持住杂志刚刚起势的苗头。   程雪飞没想到,她刚一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要面对这么重的担子。   她一个人,哪能那么大的能力,扛得起整个杂志的走势?   就算这一年来,因为她的专栏,杂志销量上涨,但世上没有常胜将军,没有谁能一直保持上涨的姿势。   偶尔的波动,才是事物发展的常态。   她让熊总编和陈主编先放宽心态,不要有那么重的思想包袱。   先把杂志内容做好,其他的,交给市场来决定。   根据市场反应,来调节杂志的内容方向。   而不是一上来,先自乱阵脚。   熊总编听了她的话,不禁失笑,直夸她有大将之风,能稳得住。   但这不能抵消熊总编的忧虑,如果直接砍掉程雪飞的这个专栏,该用什么内容来代替?   程雪飞说,让她先回顾这一年的专栏内容。   她拍了那么多照片,肯定有好多精彩的照片没有被选上,光是这些存货,就足够再发一年的。   所以,他们可以先暂时保存这个专栏项目,以后逐步缩减内容,然后再找其他专栏来代替。   这样的话,能尽量减少读者流失,保持住杂志的订阅量。   熊书白、陈主编都觉得这主意不错,就让程雪飞再继续负责这个项目。   定好了短期的工作内容,程雪飞就回到了编辑部办公室。   编辑部办公室里,已经有了属于她的全新的办公桌,安排在靠窗的位置上。   坐在这里,能看到花园洋房的草坪,视线非常好,是办公室里最好的位置之一。   程雪飞收拾了下自己的办公桌,又拿出那些底片,开始编辑下一期的内容。   杂志是月刊,每月只出一本。   程雪飞目前只须要负责自己的专栏就行,所以她的工作非常清闲,照片是现成的,到时候再写篇短文放上去。   她不用一天,就能完成一个月的工作量。   所以,她有大量的时间来做自己的工作计划。   其实,对于杂志,她是有很多想法的,但她初来乍到,还没在办公室立稳脚跟,不好一上来就摆出当家做主的姿态。   单位里论资排辈的风气非常严重,一时难以改变。   她一个刚入职不久的新人,没有任何后台,哪敢随意指导工作,这不是得罪人吗?   工作上的学问,其实有一半,是人际关系的学问。   她得先跟大家一块混几天日子,用实际行动告诉同事:我跟你们是一伙的,别拿我当外人。   等办公室的位子坐稳了,摸清了办公室的人际关系,再去开展别的工作计划。   在此之前,她可以先考虑自己的事业。   她的事业,不光是在杂志社,还有老家临河县那边的一个大摊子。   这个大摊子,主要交给赵体育、葛英雄和姜萍来处理。   程雪飞在外一年,并没有忽略那边的工作。   她每次打电话给姜鸿宇,也会同时打到临河县。   刚开始是打到文化馆那边,后来,在葛英雄的帮忙下,幼儿园也终于装上了电话,她就直接打到幼儿园。   通过电话,了解那边的工作进展,指导赵体育该干什么。   据赵体育和姜萍的汇报,这一年里,老家的事业还算顺利,起码没人敢使绊子。   西埠乡的照相馆生意红火,又雇了两个人,一个给关师傅当学徒,一个帮忙打杂。   幼儿园那边,随著名气越来越大,生源也变多了。   今年秋天,共收了一百二十名学生。   尽管仍然不赚钱,但至少,能收支平衡,不须要额外输血。   程雪飞当时设立的短期目标——不亏本,基本实现了。   只要稳住,等待时机,以后会有很大的发展前景。   最后一项,也是程雪飞的事业重心,就是录像厅。 第623章   扩张录像厅   说是事业重心,是因为,这是程雪飞三个项目里最赚钱的一个。   之前她离开临河县时,已经有九间录像厅。   每间录像厅每个月的净利润,保守估计,在一千六左右。   九间录像厅,每个月的净利润就是一万四千四百块。   一年下来,大概在十七万到十八万之间。   再加上照相馆的收入,总共算下来,她不在的这一年,可能会有二十万进账。   不过,实际上,她的收入,远不止二十万。   因为,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录像厅的规模,仍在继续扩张。   她走了之后没几个月,所有的录像厅都走上正轨,财务问题,也被姜萍打理的井井有条。   一切井然有序。   程雪飞让赵体育和姜萍去趟鹏城,让他们到那边再找找其他器材,回来继续开录像厅。   这个行业,大概还有十年的黄金期。   未来十年,录像厅将在全国遍地开花,逐渐形成规模,程雪飞作为这个行业的先驱者,当然不能放弃这块肥肉。   申城的特价放像机,已经卖光了,那就到鹏城走一趟。   顺便,也让赵体育和姜萍到改革开放的最前沿见见世面,开拓下眼界。   赵体育和姜萍听从程雪飞的指挥,经过一番准备,坐上南下的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周转,来到特区。   此前,两人只在报纸上见过这个地方,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很像另外一个世界,让他们觉得不太真实。   但等亲眼目睹了这里的繁华先进之后,两人彻底惊呆了。   这里,远比报纸上见到的更加震撼!   仿佛跟他们临河县不是一个同一个国度!   两人顿时变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两个“土包子”在申城逗留了一个星期,去了很多地方,特意去逛了好几个器材展销会。   在展销会上,赵体育买下一台录像机。   有了这个录像机,再买点空白的录像带,他们就能自己复制。   除了录像机,赵体育还发现一种全新的,自带荧幕的放像机。   这个放像机,跟程雪飞买的不太一样。   程雪飞买的那种,须要连接到电视机上才能用。   但赵体育发现的最新款,自带荧幕,尺寸更大,像放电影一样。   赵体育立马想到,如果有了这种大尺寸荧幕,可以扩大录像厅的地盘,每个场次可以容纳更多人。   他们现在录像厅里的电视机,只有脸盆那么大,一次只能有几十个人,人多了,离的远,根本看不清楚。   如果能换成这种大荧幕,别说几十个人,几百个人都行!   这就是个小型电影院!   赵体育下意识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商机。   但是,这样的放像机,每台居然要六千多块钱!   赵体育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买。   钱不是自己的,东西这么贵,万一买回去后发现东西不能用,花大价钱买了个废品,他怎么偿还的起这份损失?   他算了下,以他一百五十块钱的月工资,他得不吃不喝三年半,才能赔得起。   就算程雪飞大度,不让他赔钱,这也会成为他职业生涯的一次巨大的失误。   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要尽量减少因自己决策失误,给老板带来的损失。   赵体育很想跟程雪飞请示一下,看看程雪飞怎么说。   但两人山南海北,联系不上,想问个话都难。   要不,先回去,等程雪飞打电话回来再向她请示?   可是那样太拖沓了,这一来一回的食宿路费就要大几百,绝不能白跑一趟。   左思右想,最后大着胆子,决定先买两台回去看看。   这也正是赵体育有魄力的地方,如果说买错了,他认,赔钱不赔钱,他都会给人家一个合理的交代。   如果买对了,那就是一门好生意,赚钱的速度绝对翻倍。   他决定博一把。   最后,赵体育和姜萍带着一台录像机,三十盘空白录像带,又搜罗了两部武侠电视剧的录像带,十部电影录像带,还有两台价格昂贵的放像机,回到临河县。   回去后,试着放了一下新买的放像机,效果意外的好,真跟放电影一样。   看过的人都说很满意。   只是,又出现了一个难题:   他们没有合适的场地。   之所以买大荧幕,为的就是一次可以容纳更多人,否则,就失去意义。   但是他们主要和文化馆合作,文化馆的房间都不大,最多容纳一百个人,就挤的透不过气。   那些大的房间,要用来举办文化活动,他们不能随便占用。   再去找别的地方吧,哪个单位有那么大的空闲地方给他们用?   如果随便找个破旧的地方,又要翻新又要装修,还要置办全套座椅,那花费可就大了去了。   所以,赵体育担心,是不是真的买错了?   他急等着程雪飞的来电,想问问程雪飞该怎么办。   等了不久,程雪飞终于打电话回来。   赵体育把他自作主张买了两台大荧幕放像机的事说了,问程雪飞该如何处理。   东西买回来,很好用。   但是,找不到合适的场地。   是当成普通的放像机来用,还是多花点钱,另外找地方?   程雪飞在电话顿了顿,给了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建议:   “去跟电影院谈谈,问电影院,能不能空出块地盘,或者出让某个时间段,让我们来放录像,老规矩,收益分成。”   嗯?   赵体育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跟电影院谈?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程雪飞就是这么说的。   赵体育短暂的惊讶之后,突然欣喜若狂。   欣喜的是,电影院有现成的地方,如果真能谈下来,他们连场地都不用布置,拿过来就用!   但他对程雪飞大胆的设想,也感到很意外,他实在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敢打电影院的主意啊!   要知道,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电影院,平时已经看他们录像厅不顺眼了,怪他们录像厅抢了自己的生意。   所谓同行是冤家,电影院一直把录像厅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既瞧不上录像厅这种野路子,又嫉恨录像厅的红火。   两边的关系非常紧张。   在临河县还行,临河县是他们自己的地盘,算是有强大的靠山,电影院的人不敢明着跟他们作对。   可在其他县,有些背景强硬的电影院已经闹上门来,要求他们关闭录像厅。   每次闹事,赵体育是到处送礼、拉关系,软硬兼施,才能勉强把矛盾暂时压下来。   所以,他们平时躲电影院还来不及,哪敢妄想能把录像厅开进电影院?   可程雪飞就敢这么想,而且,她给出了充足的理由。 第624章   饭局   程雪飞对这几年国内的电影市场做过了解,最近两年,电影市场非常低迷,好多电影院入不敷出,经济困难。   原因有两方面,一个是最近没出什么叫好又叫座的片子,另一个是,这两年电视剧异军突起,好多人都在家看电视剧了,看电影的人自然少了很多。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跟他们录像厅相关。   录像厅里放着各种武侠片、言情片、枪战片,要激情有激情,要爱情有爱情,谁还去看那些不温不火的老套路电影?   这些原因,让现在的电影院过的很艰难。   这时候跟电影院提出合作,说不准能成功?   于是,一个敢想,一个敢干。   赵体育和葛英雄再次联手,先从临河县的电影院开始,没用多久,他们竟然成功的把录像厅开进了电影院!   这是所有人,包括电影院自己也没想到的事。   高高在上的电影院,居然向小小的录像厅低头了?!   临河县的电影院一破防,其他地方的电影院,就没那么难了。   很快,他们又攻下了市里的电影院。   后来,赵体育和姜萍,又去了趟鹏城,这次他们放开胆子,买下六台大荧幕放像机。   到了年底,他们已经顺利在八家电影院里开起了录像厅。   原先的小型录像厅,一次只能容纳几十个人,人数有限,但现在的大录像厅,一次容纳三四百也没问题。   而且,为了和之前文化馆里的录像厅区别开来,经过商量,他们把电影院里的录像厅的票价提高了一毛钱。   由原来的三毛,涨到四毛钱。   因为大荧幕看的更过瘾,座位更舒服,场地更宽敞,涨一毛钱,大家也能接受。   这样的话,多了八间大型录像厅,程雪飞已经无法估算,她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盲猜的话,肯定比二十万多。   她不能让这么多钱躺在账面上睡大觉,还是要考虑如何花出去。   她所谓的花出去,不是吃喝玩乐。   就算她吃喝玩乐,以现在的消费水平,也花不了那么多。   她考虑的,还是要如何再投资,合理分配这些钱,让这些钱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程雪飞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很多很多,有了初步的打算,看看时间不早,没什么事了,准备提前下班,早点回家接孩子。然后,继续做她的“闲妻凉母”,给家人做顿像样的饭菜。   刚要走,陈主编来到办公室,跟她说,局里打算后天晚上在锦江饭店摆一次庆功酒宴,让程雪飞到时候参加。   程雪飞没有多想,答应说到时候一定会去的,然后就走了。   先去幼儿园,接孩子回家。   到家准备做饭。   差不多一年没做过饭了,手艺有点生,做的手忙脚乱。   菜刚切好,还没下锅,姜鸿宇就放学回来了。   进了家门,看见老婆在厨房里忙活,姜鸿宇笑了笑。   他放下书包,进了厨房,从后背圈住程雪飞的腰,先在头顶蹭了蹭,又歪着头,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来做吧。”   “那怎么好意思,我都好久没给你做过饭了。”   “那你在旁边陪我,我来下锅。”   “嗯,那好吧,先亲一口。”   程雪飞在姜鸿宇怀里转过身,亲在他唇上。   这一亲,仿佛有无穷魔力似的,程雪飞肢体有些发软,脸也有些发烧,像病了一样。   她靠在他怀里,念叨:“完了,我没力气了。”   姜鸿宇含笑说道:“那就出去等着,我自己做,一会儿就好。”   “好吧,那我就不给你添乱了,我出去。”   程雪飞又在唇上亲了一下,转身出去,陪孩子一块看动画片去了。   姜鸿宇就在厨房里,接下了程雪飞留下的“烂摊子”。   其实,程雪飞是会做饭的,在女人之中,大概是中等水平,不算好,也不算差。   但在姜鸿宇的厨艺对比下,就显得有点黯淡。   本来她还想着,能跟姜鸿宇学点手艺。可实际上,跟他在一起,不但厨艺没有任何进步,反而有倒退的趋势。   所以,既然姜鸿宇愿意主动做饭,那她就不要班门弄斧了,安心当她的“闲妻”就好。   动画片放完,饭菜就做好了。   她关了电视,进厨房,把香喷喷的饭菜端出来。   吃饭时,程雪飞告诉姜鸿宇,说她后天晚上不回来吃饭,下了班,要去聚餐。   姜鸿宇要去夹菜的手倏地收了回来:“跟什么人去聚餐?”   程雪飞见他那过于敏感的样子,随口说道:“就是单位里的同事啊,旅程结束了,算是庆祝一下。还有,那几个美.国人马上就要启程回国了,算是给他们践行。”   程雪飞见姜鸿宇脸色似乎不太好,心想,完了,这家伙难道是大男子主义,不愿意让她出去跟人吃饭?   要真这样的话,那就惨了,以后两口子之间的矛盾肯定少不了。   说不定还会吵架。   哎,前一秒还卿卿我我,后一秒,就暴露出了婚姻的残酷。   都说婚姻是枷锁,说的一点不错!   “你是不想让我去吗?”   “没有啊……”姜鸿宇说,“只是,光是你们杂志社的人聚餐吗?文化局里的人会不会去?”   “应该会去的,文化局是我们的领导单位。”   说完这话,程雪飞猛的想到了什么。   她想到了钱途那个中年油腻男!   一想到这个人,程雪飞由不住皱起了眉头,她再抬头去看姜鸿宇,大概明白了姜鸿宇为什么不太开心,不是大男子主义,而是怕她再遇上钱途!   上次舞会时,钱途趁机占她便宜,在她腰上摸了两把,估计被姜鸿宇看见了,所以他才有些担心。   程雪飞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孩子在旁边,就闭嘴了。   等吃完饭,洗刷完,把孩子哄睡了,程雪飞回到自己的卧室,姜鸿宇正在书桌旁看书记笔记。   程雪飞没有打搅他,一个人悄悄爬上床。   还没在被窝里坐稳,姜鸿宇写完最后几个字,放下钢笔,阖上书,也到床上来了。   程雪飞难以抑制自己的嘴角,笑着粘了上去。   姜鸿宇张开手臂。   两人动作熟练地抱在一起。   程雪飞的头枕在姜鸿宇肩膀上,脸埋在男人的颈窝里。 第625章   戏精夫妇   程雪飞闭上眼,享受着男人坚实温暖的怀抱,闻着男人身上的气息,头脑开始混沌。   姜鸿宇却很清醒,眼中闪着思谋的光。   过了一会儿,他见程雪飞趴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像要睡着了一样,就问:   “雪飞,文化局里,是不是有人对你有意思?”   程雪飞语音模糊:“意思,什么意思?”   “你说呢?像你这么漂亮,男人不可能对你没那方面的意思,只不过有的人能稍微理智一点,有的人,会很无耻,像个畜生一样,见了漂亮女人就犯浑。”   程雪飞听他说话这么难听,那混沌的脑子一下清醒了许多,睁开眼,故意撒娇地问:   “怎么了,这么不放心我呀?”   “我当然放心你,我是不放心别人。”   程雪飞犹豫了下,不想再跟他云里雾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说话,就问:   “上次舞会上,你是不是看到有人想占我的便宜?”   姜鸿宇也没再装,很坦诚地“嗯”了一声。   程雪飞宽慰道:“你别太担心,上次是情况特殊,当时站在舞池里,大家都在看我们,还有那么多台照相机,我是担心影响不好,所以才没有动手。不然,我一定会狠狠扇他一耳刮子,把他揪出来。”   但这话并不能安慰到姜鸿宇。   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老婆被别人觊觎在心?   他的头上,可不能容忍一粒草种子。   程雪飞见姜鸿宇情绪还是低沉,又说:“对了,上次不是跟你说了,文化局有位干部被人打了吗,就是那个人。”   “是吗,打的还是轻了。”   “你不知道,听说打的很惨很惨的——”   “能有多惨?”姜鸿宇问。   程雪飞又有些茫然,她当时走的时候,只听说非常惨,具体惨成什么样,她也不太清楚。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也没人再提起这事,就更无从得知那些细节。   但为了安抚姜鸿宇,她还是自行编了一套说辞:“反正就是,特别惨,听说手也断了,腿也折了,脚也不能走了,脸上全是血口子,肠子都被打的绞在一起,你说惨不惨吧?”   姜鸿宇一脸疑惑:“——”我当时好像不是那么个打法,症状有点对不上。   他微微扭着头,看着编瞎话编的自己都快信了的女人,看着女人一脸真诚地撒着谎,心里莫名其妙地想要教训她一下。   但他按兵不动,决定还是配合着女人把戏演下去:   “是吗,确实挺惨——不过,这次聚餐,我跟你一块去吧,到时候让卓阿姨帮忙接下孩子。”   程雪飞不太乐意:“我走一步你跟一步,这样不好吧?”我连特么连出去应酬吃饭的自由都没了!!   “有什么不好?”姜鸿宇也不高兴了,“我跟我媳妇儿一块出门的自由都没有?”   程雪飞见他开始较真,又主动服软:“有,当然有,去就去——不过,答应我,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挑事。”   “放心吧,就算我想揍他,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手的。”   姜鸿宇见事情谈的差不多了,心头的邪念又膨胀起来:   “好了,不说别人,该办正事了。”   程雪飞被逗的咯咯笑起来:“你又要练不正经的气功了?”   “嗯,你不是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吗,拿出来,切磋一下。”   程雪飞笑的几乎要岔气,他见姜鸿宇已经翻身压了过来,提醒他:   “关灯……”   “不要,关着灯怎么切磋,我要开着灯切磋,看的更清楚。”   “讨厌——”   程雪飞费力地挣扎着爬起来,还是把灯关了。   到后天下午,该去聚餐的时候,程雪飞提前和杂志社里的几个同事,先一步去了锦江饭店。   这次聚餐,不是谁都能去的,杂志社里,除了总主编熊书白,陈主编,编辑部的两位主任(包括匡阳),还有程雪飞,小徐,还有一位发行部的负责人,另外就是伍泉。   伍泉自从把程雪飞挖掘出来之后,在杂志社里的地位明显上升了许多。   虽然没什么官衔,但每次杂志社有什么活动,都少不了他。   有很多比较重要的任务,也会交给他。   程雪飞到了锦江饭店后,看看天色还早,姜鸿宇应该还没放学,就跟前台服务员说了一声,让服务员留意。   之后跟其他人来到楼上包间。   包间开了两桌酒席,冷菜和酒水已经摆上了桌。   不多久,那四个老外,和文化局的人也陆续到了,一下子涌进来十几个人。   不光有文化局的人,还有别家杂志社的负责人,报社的记者。   总之,都是文艺报刊界的大拿级人物。   不出意外的是,钱途果然也跟来了。   钱途知道今天的饭局,程雪飞会出现,他早就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跟大美人亲近亲近。   可是,在来之前,他还是犹豫了好久。   他难免想起前两次的惨痛经历。   第一次在文化局招待所,想着跟大美人共度春宵,结果被自己的老婆抓了个现行,夫妻两个大打出手,被招待所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闹了一通笑话。   第二次,就是一年前,在青年宫舞会上,偷偷摸了一把大美人的腰,结果呢,结果莫名其妙被人差点打残。   这两桩案子,至今不明不白,没有个真相。   但再笨的人,也能联想到,这事跟程雪飞脱不了干系。   可是,在大美人的诱惑之下,钱主任的理智,已经成了负数。   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两条腿,跟着过来了。   一过来,再次见到程雪飞,见她穿着件红色鸭绒服,一脸娇笑,钱途只觉得晃眼。   他跟在其他人后面,排队等着跟程雪飞握手。   但是,等轮到他的时候,程雪飞直接越过他,跟别人打招呼了,晾了他的摊子。   钱途登时大窘,臊的耳热。   他生怕别人看出他的窘态,随即大度地笑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转身跟别人寒暄去了。   热闹了一阵,大家分别落座。   这些人都是熟面孔了,除了几个重要的领导,其他的,不分主次。   钱途一直盯着程雪飞,像哈巴狗似的,程雪飞到哪,他跟到哪。   他知道,程雪飞大概要跟老外坐一桌,给老外当翻译,所以从一开始,就往老外的人堆里凑。   等到程雪飞终于坐下时,他拼命挤到程雪飞身旁,刚要坐下,包间的门,“吱”一声打开了。   钱途一边落座,一边抬头去看。   这一看,屁股还没落实,顿时停住了。 第626章   新仇旧恨   来人穿一件黑色毛领夹克衫,高大挺拔,面容清俊,这副长相可不多见,钱途立马认出这人:   这不就是程雪飞的丈夫姜鸿宇吗?   也是钱途的小舅子姜志党目前最痛恨的那个人。   此时,不光是钱途,两张桌子上的人,也都齐齐看向姜鸿宇。   他们多数都见过姜鸿宇,见他来了,熊书白冲他招呼一句:   “姜同学也来了,快过来坐!”   姜鸿宇面上似笑非笑,微微点头,目光先是下意识地看向程雪飞,再然后,挪到旁边的钱途身上。   看见钱途要在旁边坐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涌上了一丝冷冽的气息。   这带着杀气的眼神,让钱途心头一紧。   姜鸿宇关上包间的门,朝这边走来。   钱途忽然感到一团冷空气压了过来,他想着要起身躲开,但屁股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似的,直接拍在了椅子上。   他一下有点慌,想解释,这不是他的意思,他不是故意要坐在程雪飞身旁的,于是赶紧起身。   刚起来,姜鸿宇已经走到。   钱途抬头瞥了一眼,看见身穿黑色夹克的人影,莫名有种熟悉的、让人恐惧的感觉。   脑子里没来由地想起那个黑影!   就是青年宫卫生间里的那个影子!   钱途猛然觉得嗓子像被绳子死死勒住了似的,整个人透不过气,心脏开始狂跳,那天晚上挨过的打,再度呈现在眼前。   连身上的疼痛也好像也回来了。   两滴汗,从钱途的鬓角流了下来。   姜鸿宇居高临下,冷漠地盯着钱途,淡淡地问:“这么喜欢跟我老婆坐在一起?”   “——”   钱途嗓子生锈似的,说不出话。   他感到皮肤紧绷,身体已经处于随时准备挨揍的状态。   但姜鸿宇好像没有打他的意思,姜鸿宇甚至半开玩笑地说:   “我老婆不喜欢别人随便靠她,她脾气不好,她要是不高兴的话,后果很严重的。”   “——”   包间里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默默地转移到程雪飞身上。   程雪飞傻眼:   这特么——搞事情呀!   程雪飞尴尬笑笑,扯扯姜鸿宇:“我们跟钱主任是老熟人了,爱开个玩笑。钱主任,你说是不是?”   钱途想说“对”,但嘴巴不受控制的,发出啄木鸟啄木头时“的的的”的声音。   大家听说是这个原因,虽然都不信,但好歹面子上过去了,都松了口气。   紧张的气氛也松动了。   钱途像条落水狗似的,仓皇逃跑,逃到另一张桌上,随便找了个座位。   姜鸿宇放下书包,安然坐在程雪飞身边,跟桌上的人点头微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钱途逃走之后,仍然心里发慌,脑子里一直有个黑色的影子飘来荡去,像幽灵一样。   神奇的是,那个黑成一团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就像画家作画似的,在凌乱的线条里,慢慢勾勒出了五官样貌。   随着线条越来越多,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   清晰到可以认出,那是姜鸿宇的脸。   姜鸿宇的脸,竟然严丝合缝地跟那个黑影重合起来!   钱途不禁冷汗迭出,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   他按捺着急促的呼吸,悄悄抬头看了那对夫妻一眼,见他们若无其事地跟旁人说笑,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此刻,钱途再次想起之前曾怀疑过,他在招待所和青年宫的两次遭遇,都是这对夫妻的手笔。   但当时他被美色迷惑,失去了心智,不肯承认罢了。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几乎确定,就是这两口子,一个明里构陷,一个暗里殴打。   这对夫妻表面看着正经本分,原来心肠如此歹毒,连他都敢暗害,是不想在申城混了?!   钱途又朝姜鸿宇看了一眼,越看越像,越看越肯定。   他忍不住捶胸顿足,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人呢,要是当时知道的话,跟派出所报案,让派出所把人抓了,肯定能查到点证据。   现在隔了那么久了,他要再跳出来指证,派出所的人还会信他吗?   不管怎样,钱途打定注意,决不能放任这两口子逍遥法外。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要是放过这两口子,以后岂不是就被他们拿捏在手里了?   他就不信,凭他家的实力,凭他在申城混了这几十年,难道还对付不了两个外来的人?   而且,程雪飞是文化局下属杂志社的,想对付一个下属,不跟撵死只蚂蚁那么容易?   再说姜鸿宇,就是个学生,听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背景,而且因为改革的事,得罪了不少人。   他钱途要是害怕这样的两个人,那他这几十年的饭白吃了!   想到这里,钱途的心里才好受点,呼吸和心跳也逐渐平稳。   另一张桌子上,程雪飞跟众人聊的正欢。   姜鸿宇因为上过几次报纸,在申城颇有点名气,也被人认了出来,有人就跟他询问最近工厂改革的事。   大厂改革,事关千家万户,所以都很关心。   当领导的关心,是害怕一改革,就威胁自己的官职。   普通工人关心,是害怕,一旦改革,自己的铁饭碗会不会保不住。   现在改革的风声到处吹,什么传言都有,好多传言没有出处,辨不清真假。   报纸上的消息,大家看的云里雾里,也参不透到底什么意思。   现在终于有个现身说法的,都想求个实锤。   一顿饭下来,饭桌上就没冷过场。   这顿饭,一直吃了两个小时,吃到最后饭菜都冷了,众人才起身散去。   姜鸿宇、程雪飞离开饭店后,匆匆赶到卓阿姨家接了孩子,然后回家洗漱睡觉。   另一边,钱途回去后,就开始筹谋如何对付这两个人。   在招待所里被人构陷的事,肯定不能旧事重提了。   一来时间太长;二来,自己也没脸再提,大家好不容易把那件事忘记了,他不能自揭疮疤。   至于在青年宫舞会被打的事,他必须说出来。   他不能白挨了这顿打。   到现在,他身上还留下被打的后遗症,小腹下的某个东西,时不时作痛。   还有今天晚上被姜鸿宇当众威胁羞辱,新仇旧恨,他得一起报了!   他想到一个人,决定去找那个人帮忙。 第627章   老部下   钱途能想到的人际关系,肯定还是他岳丈那边的关系。   他要找的人,是他老丈人姜老爷子的老部下:管涛。   这个管涛,从十二岁开始,就跟着老爷子。   刚开始是老爷子的小跟班,后来成了老爷子的警卫员,跟着老爷子一路南征北战,从根据地打到东北,又从东北一路南下,随着百万雄师渡过长江,解放申城。   老爷子在申城留下后,管涛也跟着留下,一直陪伴左右。   两人十几年同甘苦共患难,从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早已结下了比血缘还亲厚的关系。   老爷子对这个忠诚的老部下很器重,趁自己手里有点权力,能说的上话时,把管涛送进公安部门任职。   管涛有了老爷子的关系庇佑,也是他自己争气,一路官运亨通。   到如今,已经是申城公.安局副局.长。   二十年前,老爷子与崔和珍的婚事,也是这位管涛撮合的。   所以,崔和珍一家,都把管涛当成恩人,对管涛非常客气,每次管涛到家里看望老爷子,全家人都把他视为座上宾。   钱途在舞会上被打的那次,其实就想通过老爷子的关系,去找管涛帮忙。   但当时被拒绝了。   这次,钱途决定,背着全家人,私下里去找管涛。   他就不信,管涛能不管这件事?   这毕竟不是徇私情,而是真正涉及到违法的案件了。   正好到了年底了,钱途去买了几件像样的礼品,算是顺便给管涛拜个早年。   这天晚上,他拎着几样贵重物品,来到了管涛家。   他是第一次到管涛家,所以管涛一见了他,觉得很惊奇:   “哎哟,钱主任,稀客呀?快进来!”   管涛现年五十多,比钱途大几岁,所以钱途一直跟管涛叫哥。   钱途说道:“管哥,要过年了,来看看你,没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钱途本来担心管涛会不欢迎自己,不过看样子,管涛还是很给他面子的。   钱途进来,把拎来的礼物放到桌上。   管涛的老婆出来,跟钱途寒暄了几句,端了茶,两个人就在客厅里坐下了。   客气了几句。   管涛问:“老司令最近身体还行吧?有没有再犯老毛病?到了年底,单位事情多,我好些日子没去看他了。”   “我爸近来身体还不错,挺硬朗,没有犯病。”   “哎,老爷子不容易,当年打了多少硬仗,好几次命都要没了,能活到现在,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是是是,太不容易了。”   东拉西扯说了一通。   管涛知道钱途不是来跟他叙旧的——两人也没旧可叙。   见钱途迟迟不肯说明来意,管涛主动问:“钱主任,你这次来,有什么别的事吗?”   钱途幽幽地长叹一声:“瞒不过老哥你的火眼金睛,不瞒你说,我这次来,确实有不情之请。”   “你说吧,我能帮的上,一定帮。”   钱途神色凄苦地道:“其实,我都没脸说这事,一年前,我被人打了。”   “啊?”管涛毫不掩饰他的震惊,“被打了?”   “嗯。”   钱途把他在舞厅被打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把自己的伤势,也浓墨重彩地描述了。   管涛原本一副闲聊的态度,一听别人诉说案件的过程,立马进入办案状态似的,目光如炬,两眼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钱途。   这种眼神,但凡心虚一点的人,都不敢与之对视。   还好,钱途这回是真心觉得自己冤屈,因此没有任何闪避。   所以,管涛也看出来,钱途不是撒谎,是真的被人打的挺惨。   “当时没有报案吗?”管涛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报了,医院的人看我伤势那么严重,就到附近的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也过来问了,但他们说,办案难度太大,没有查下去。”   管涛一听,脸色就沉了:“没有查?”   “是啊,他们大概觉得麻烦,又怕得罪人——”   没等钱途说完,管涛有些怒了,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   “因为怕得罪人,就没有查下去?!岂有此理,你告诉我,是哪个派出所的?”   钱途就把医院旁边的派出所告诉管涛。   管涛记在心里,一副回去后要好好查办的样子。   不过,管涛又问:“这件事,你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   钱途脸色为难:“我是想来找你的,但是,我爸不让,你也知道我爸的脾气,他是不想再麻烦任何人。”   管涛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有点难受:“老司令这是拿我当外人了。”   “不,没有,管哥,我爸从来没拿你当外人,他就是怕给你添麻烦。”   “这叫什么麻烦,打击违法犯罪,维护社会治安,这本就是我们的责任,怎么能说是添麻烦。老司令上了年纪,老糊涂了!”   钱途被这番话说的心里也热烘烘的,知道这事算是有眉目了,他又说:   “管哥,这次我私底下来找你,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尤其在我爸面前,尽量别提。”   “放心吧,我会的——不过,这桩案子,已经过去一年了,已经过了最佳办案时间,再查的话,难度很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不是来为难你的,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已经知道当时打我的人是谁了。”   管涛眸光一闪:“谁?”   钱途咬了咬牙,说:“师范学院政治经济系二年级的学生,姜鸿宇!”   管涛又慧眼如炬地盯着钱途,仿佛想看穿钱途的内心,看他撒没撒谎。   钱途十分笃定地说:“我挨打的那天晚上,虽然没看清他,但是前几天,我意外碰上这个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他,我绝不会看错!你只要把他抓过来,一问就明白!”   管涛问:“那他为什么要打你?”   钱途的气势萎了下去。   他当然不敢实话实说,但也不敢撒谎,他已经想好了措辞,道:   “因为,这个人的老婆,是我们下属单位的,因为工作上的事,我们之间发生过摩擦,所以那个记恨在心,偷偷报复我,就是这个原因,没别的。”   管涛微微点头,垂眸沉思片刻:“你放心吧,我回去,一定好好调查这件事,如果事情属实,我会严肃处理!”   钱途一下子浑身都松快了:“谢谢你,管哥!” 第628章   妥妥的青年才俊   第二天,管涛回到单位以后,立马打电话给当时处理这个案子的派出所,询问具体情况。   接电话的公安一听说是局里打来的,不敢怠慢,赶紧找到当时的负责人回了电话。   负责人战战兢兢地报告,说当时确实有这么一桩案子。但是,因为报案的人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导致案子无法查下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管涛又问:“为什么不排查参加舞会的人?”   “管局长,不是我们不想排查,但排查难度太大,当时参加舞会的人员太过散乱,不光是那几家报社杂志里的人,还有许多不相关的社会人士,我们只怕,没有排查出结果,反而把人给得罪了。”   “这就是你们办案的态度吗?别给我找任何借口!”   管涛语气严厉,吓的对方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这位管局长在申城素有威名,没人敢得罪他。   但小公安也有他的苦衷,当时确实没法去查啊。   被人打的那么狠,肯定不是酒后闹事,这就是故意报复。   可被打的人,又说不出得罪了谁,这让他们怎么去查?   但凡钱途能说出个可疑人物,他们也有个目标和方向。   什么都没说,就让他们去抓坏人,那不是大海捞针么?   小公安做梦也没想到,事情都过去一年了,他早就把这事忘了,管局长为何突然旧事重提?   沉默了很久,小公安才瑟瑟发抖地问:“那,要不要,重新开始调查?”   管涛不置可否,只命令了一句:“把当时的资料都送到我这!”   “是是是,马上送!”   小公安挂断电话后,擦了把额头的汗,赶忙从浩如烟海的档案里开始翻找,费了半天工夫,终于找到当时的案底卷宗,连忙去了总局,送到管涛手里。   管涛大体浏览了一遍卷宗,又问了小公安一些问题,心里有了底,就让小公安回去了。   看来钱途没有说假话,至少被打的事情上,没有撒谎,当时的伤势也确实挺重。   只不过,事情过去一年多,再大张旗鼓重新启动调查,有很大难度,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既然钱途已经告诉他凶手是谁,那就先从凶手开始查起。   管涛亲自去了趟师范学院。   来到师范学院之后,直接找到教务处主任。   教务处的周主任见到管涛,一看那身公干服,心里就有些打鼓:   这又是哪个学生犯了事了?   而且,犯的肯定不是小事。否则,几个普通的小公安来就行了,眼前这人,一看就是所里的领导。   但是,等管涛报上名来,说他是局里的副局长之后,周主任吓的两腿发软:   这是犯了人命大案了吗?!   管涛见周主任脸色煞白,语气温和了一些:“只是到学校来了解下情况,不用担心。”   “局长,你想了解谁,尽管说。”   “你们学校政治经济系,有个叫姜鸿宇的,知道吗?”   主任一听关于姜鸿宇的,心又落回肚子里了:   吓死了,原来是打听姜鸿宇的。   “哦,姜鸿宇啊,他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品学兼优,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管涛一听,似乎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愣眼了:   “优秀学生?”   “那当然,全校公认的!他当时是以全省文科状元考进学院的,进了学院之后,他的才华,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他为人成熟稳重,做事有条理,很有威慑力,他们班级的事务,都是他在打理,全班同学,没有不服气的。   不光如此,他这人很会写文章,不光文采好,而且常常一针见血,直指要害,经常有报纸转载他写的文章。   他刚入学半年,就已经全校闻名,无人不知。   一年前,他写了篇关于经济体制的文章,这篇文章引起了很大轰动,据说还被收录在中央的内参里了,这是我们全校的荣耀!   他也因为这篇文章,进了经济改革讨论小组,现在专门研究经济改革的问题。局长,你不知道吗?”   “——”   周主任夸起自己学校的学生,就跟夸自己家孩子似的,夸的又顺溜,又自豪,不带停顿的,把管涛给说的开始自我怀疑了。   难道是他听错了?   还是钱途说错了?   这么优秀的学生,怎么会去打人呢?   管涛在公安部门工作多年,早已练就了不偏听偏信的习惯,任谁说的天花乱坠,他始终能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   所以,短暂的自我怀疑之后,管涛又恢复了冷静:   “这个学生,在学校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吗,比如,打人之类的?”   “没有,没有!”周主任十分肯定,“全校谁都可能打架惹事,哪怕是女生也有这个可能,但唯独姜鸿宇不会,他是个思想成熟的人,为人正派,绝不会打架斗殴、欺凌弱小,我用我的名誉跟你保证!”   管涛仍然持怀疑态度。   周主任见管涛不为所动的样子,忽然起身,走到办公桌后面的文件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出了几沓报纸。   抱着报纸,回到管涛身边,将报纸放到茶几上,再次发问:   “局长,你真的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说着话,周主任摊开报纸,指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   “就是他,姜鸿宇。”   管涛一见到报纸上的照片,顿时有种奇异的感觉,甚至有种惊为天人之感。   本以为,他要找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眼神桀骜,浑身痞气的二流子。   结果没想到,报纸上的人,清秀儒雅,一身正气。   他似乎正坐着,面前有一只裹着红布的话筒,嘴巴微张,正对着话筒讲话。   他直直望向前方,平和的目光中,透着股坚定。   乍一看,妥妥的青年才俊啊!   管涛再看看新闻报道的标题:《青年研究专家姜鸿宇同志在钢厂发表讲话》。   好家伙,能跑到钢厂去讲话,而且登了报纸,名字后面还特意加上“同志”这个称呼,足以显得此人有多受人尊敬了。   管涛心底的疑惑更大了:   这人,跟钱途口中那个手段凶残的人,简直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第629章   姜鸿宇的资料   周主任又翻开下面的报纸。   这摞报纸,看来是专门收集姜鸿宇的相关报道了。   一个学生,能得到学校领导如此重视,实属罕见。   果不其然,下面的每一张,都跟姜鸿宇有关。   不是姜鸿宇写的文章,就是姜鸿宇又在哪里讲话了。   都是跟经济改革有关的内容。   管涛模糊想起,自己好像之前也在报纸上见过这人,但没有留意。   经济改革的事,跟他的职业并不相关,所以即便看过内容,也没留在心里。   此时稍微琢磨,才觉得有点印象。   看完报纸,管涛终于信了周主任的话。   他又问了一句:“你们学校,还有另一个姜鸿宇吗?”   这下又成了周主任愣眼了:“啊,另一个?如果是政治经济系,应该没了。”   难道是钱途说错了?   因为,这么个成功的青年才俊,实在不像是会打人的人。   管涛又跟周主任要姜鸿宇的档案。   周主任有些为难,学生档案早就收起来,放到档案室了。   最近学校放寒假,档案室的负责人已经休假,这会儿再把人找回来,还不知要费多少周折。   但局长要的东西,周主任也不敢拒绝,就自己找了档案室的钥匙,跟管涛一块去找。   在档案室一翻半天,终于翻出了几张薄薄的材料。   这是当初姜鸿宇入学时的材料,上面的家庭关系,只写了老家的父亲和妹妹。   管涛在家庭关系那一栏上,看到了一个名字:   父亲:姜山。   姜山?   这名字——有些耳熟?   管涛对着这名字发了会儿呆,最后被周主任打断了:   “管局长,怎么了,他的材料有问题吗?”   “没有。”   管涛又特意看了眼籍贯,上面写的是“东阳省高安市临河县西埠乡”,地点对不上。   “周主任,这份材料,我能不能先带回去,以后再送给你?”   周主任哪敢不答应:“没事,你尽管拿去。”   管涛带着姜鸿宇的材料,离开档案室。   他又跟周主任要了一张报纸,跟周主任交代,这事先别声张,自己并非正式办案的,只是别的事情上有些枝节,牵扯到姜鸿宇身上,所以过来了解一下,让学校别多心。   周主任当然不会多心。   那可是姜鸿宇,一个品学兼优的五好青年,全校的骄傲,能有什么问题?   管涛回去后,又左思右想,考虑了很多。   钱途不像撒谎,但周主任说的也是事实。   那到底问题出在哪?   这个姜鸿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管涛突然很想认识一下这个人了。   管涛自认为在公安系统工作了那么多年,大小案件,办了无数,什么凶狠狡诈的人没见过。   只要犯了法,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肯定会露出马脚。   只要自己亲眼见了姜鸿宇,就能大概知道,姜鸿宇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只是,管涛暂时不打算去找姜鸿宇。   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轻易的打草惊蛇。   没过几天,恰巧遇上休假。   因为到了年底,一到休假的时候,上门走动的人特别多,管涛疲于应付,干脆趁机买了点干果年货,去看望姜老爷子。   虽然姜老爷子比管涛大不了十几岁,但管涛一直拿他当父亲一样看待。   如果不是姜老爷子当年收留了他,他可能早就饿死了。   当年老家大旱,庄稼绝收,全村有一多半人出门讨饭,他也跟着他爸妈出门。   但天下大乱,又逢饥饿年代,谁家都不宽裕。所以,他的父母半路上就被饿死了,死前,把最后一块高粱面饼给了他。   他吃完这块面饼,把父母就地埋了。   因为饿着肚子,没有力气,挖的坑很浅,管涛担心前脚刚埋上,后脚就被野狼野狗给刨出来。   又担心哪天下一场大雨,就把尸身给冲出来。   管涛急的坐在坑边哭。   哭的正伤心时,遇到一支队伍,问他怎么了。   管涛也没仔细看问话的人,说他爸妈饿死了,他没有力气埋人。   那几人听了这话,也是唏嘘了一阵。然后,就一块动手,把坑挖深,终于让管涛的父母入土为安。   管涛对这些人感激涕零,跪下就要给这些人磕头。   但因为饿的久了,头重脚轻,跪下去后,就一头栽倒。   有个人把他扶起来,从自己的干粮袋里,掏出一块杂粮面饼给他。   他看看面饼,再抬头看看给他面饼的人,从此就记住了那个人。   那人名叫姜广兴。   管涛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一面之缘,他的命运从此改变了。   此后几十年里,管涛一直跟随姜广兴,从一个小跟班,变成后来的公安局副局长,始终没有离开。   对管涛来说,姜老爷子对他不仅有救命之恩,更有知遇之恩。   要不是姜老爷子,估计自己早已饿死在田间地头了,连个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再加上两人在战争年代里同生死共患难,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管涛就是对自己老婆的感情,也没有对姜老爷子的感情深。   管涛提着东西去了军区大院,来到姜老爷子家的洋房。   崔和珍十分热情地招待他,比招待任何人都更加殷切。   管涛跟崔和珍客套了几句,互问了几句家常,就到楼上去看望姜老爷子了。   姜老爷子正在二楼上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听广播。   管涛见老爷子脸上被晒的红彤彤的,身体还不错,终于放下心了。   他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陪老爷子晒太阳。   姜老爷子关了收音机,声音苍老,却不疲倦:“你怎么有空过来?”   管涛笑了……   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铁面无私的表情,唯独在老爷子面前,笑的像个赤子:   “老司令,这话说的,我来看你啊。”   “我还好,用不着你惦记。”   这句话明明是安慰管涛,但管涛听在耳里,却品出一种日薄西山的悲凉。   他看着老司令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察觉老爷子这几年老的尤其快。   也许真的是时日无多了,也许是心里有什么执念还没放下。   “老司令,近来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挺好。”   “家里的孩子呢?”   “也都挺好。” 第630章   老爷子人间清醒   管涛知道,老爷子的继子们,对老爷子很重视,也很孝顺。只是,这层孝顺的背后,总是有种利益的牵扯,并不纯粹。   “老司令,以后,家里再有什么事情,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直接跟我说,别拿我当外人。”   姜老爷子听了这话,缓缓转头,看向管涛。   那双已经略显浑浊的眼睛,仍然残留着当年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锐气。   管涛平日里从来不跟老爷子卖关子,都是有什么就直说。   他回头朝屋内望望,见门口没人,就放低声音说:   “前两天,钱途来找我,说他一年前被人打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老爷子神情淡淡的,不喜不悲,没有任何感情。   “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管涛,以后别揽这些事了,也别利用你的关系,帮别人谋好处,该帮的,都帮了,你和我,都已经仁至义尽,再帮的话,就是以权谋私,时间长了,骑虎难下。你马上就到退休的年纪了,你不希望,自己带着什么污名从岗位上退下来吧?”   老爷子不急不缓的一席话,让管涛警醒了。   老爷子就是老爷子,不糊涂!   “老爷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钱途被打的事,也不算以权谋私。”   “不,别为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浪费人力物力。”   管涛瞧着老爷子这副“人间清醒”的态度,感到既钦佩,又有点难受。   看样子,老爷子对待自己的“家人”,仍然是设着防备的,并不完全交心。   也难怪,这家人,其实不一直就在吸老爷子的血吗?   从一开始,崔和珍带着四个子女跟老爷子结婚开始,就不停地吸血。   当年,管涛之所以撮合老爷子的婚事,完全是看在崔和珍会照顾人的份上,也是存着一丝侥幸,觉得崔和珍并不真的老,还是有可能给老爷子生个一儿半女的。   可没想到,最后鸡飞蛋打。   亲生的孩子没有生下来,还让这一家老小成了吸血虫。   要是他们能真心对待老爷子,把老爷子当成自己亲爹也罢了。   可事实上,管涛能感觉到,这个家,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用心关注老爷子,他们都是从利益出发,希望老爷子这棵大树能活的久一点,能继续帮他们遮风挡雨,继续给他们提供好处。   这是要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啊!   尤其是闹出了续族谱一事,更让老爷子寒了心。   本来老爷子对续族谱并不放在心上,觉得让自己的侄儿替自己续上族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考虑那么多。   但没想到崔和珍反应那么大,跳出来横加阻拦,生怕利益旁落。   从这件事开始,管涛和老爷子就看出了这家人真实面目。   没人从家庭亲情方面去关爱这么一位老人,都是利益捆绑者的考量。   所以,管涛有时候觉得,当年撮合老爷子娶崔和珍,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没有这一大家子人吸血的话,老爷子会不会晚年过的更舒心一点?   如果当年,能顺利帮老爷子找到失散的妻儿就好了,肯定不会是今天的局面。   管涛知道老爷子在老家有妻儿,而且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放下他们,否则就凭老爷子的地位,早就另娶他人了。   在战争年代,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许多人,打仗立了功,就把乡下的老婆弃之不顾,在外头另娶。   等到了和平年代,乡下的老婆带着孩子找过来,才想起来正式办理离婚,给一笔抚养费,把结发之妻打发走,连孩子都不要了。   有的连抚养费都不给,干脆装死,面都见不着。   相比之下,姜老爷子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南征北战那么多年,始终牵挂家里的妻儿。   但那时候,家乡发生了战乱,老爷子跟家里人失去了联系。   又因为战事凶恶,一直脱不开身回乡寻找。   等申城解放后,才终于腾出时间,回了老家,寻找自己的家人。   可是,家里的老屋已经易了主,妻儿早已不知去向。   管涛陪着老爷子多方打听,登报,登广播,断断续续找了十年,仍然音信全无。   那时候,管涛几乎确定,老爷子的妻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想活下来何其艰难,何况是一个裹过小脚的年轻女人和年幼的孩子?   可是,冥冥之中,管涛又常常觉得,老爷子的妻儿,很有可能活了下来,只是消息不通,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估计老爷子也会有这种不甘心吧?   此时此刻,管涛再次回头,看看屋里没人,又压低声音,慎重地问:   “老司令,原谅我旧事重提,咱们当年,回永昌省找您的老伴儿,一直没找到,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您的老伴儿已经离开永昌,到了别的省份?”   管涛看见,老爷子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两秒,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管涛等着老爷子说点什么。   但老爷子沉默了。   管涛犹豫了片刻,又问:“老司令,容我多问一句,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老爷子声音低缓地说:“姜杉……”   “那个山?”   “杉树的杉。”   “姜杉……”   管涛其实知道是哪个“姜杉”,但又怕自己记错了,所以特地问了一遍。   老爷子扭转过头,看着管涛,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管涛不敢跟老爷子说,自己发现了可疑的线索。   只是名字相似而已,不能代表什么。所以,管涛决定暂时不要惊动老爷子,自己先去查查。   总之,管涛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如果真的发生奇迹,找到了老爷子的亲人,到时候再告诉老爷子也不迟。   如果证明只是自己多心,还是不要让老爷子空欢喜一场了。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的。”   老爷子没有多想,他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凑近了管涛,耳语道:   “管涛,记住我说的,你也快退休了,以后这边再有任何事找你,不要随便答应。你手里的权力,是把双刃剑,若被人随意借用,最后只能伤人伤己。”   说完,老爷子给了管涛一个关切的眼神。   管涛倍受感动:“我知道了,老司令,你放心吧。” 第631章   姜鸿宇被调查   管涛答应了老爷子,不再随便出卖人情。   所以,对于钱途找他帮忙的事,他决定高拿轻放。   一方面,从他侧面了解到的姜鸿宇的为人来看,这绝对是个五好青年,不是那种成天无所事事、惹是生非的混混。   另一方面,就是姜鸿宇的出身问题,让管涛暂时不敢随意动手。   自从在师范学院档案室里,见到姜鸿宇的资料,看见姜鸿宇父亲的名字时,管涛心里就产生了怀疑。   再回去看姜鸿宇的照片,越看越觉得,这人的神韵,和老爷子年轻时如此相似!   两人都是窄长的脸,眉眼清秀,下颌凌厉。   虽然管涛没有看到姜鸿宇的全身照,但能从他修长的脖颈和平直的双肩看出来,这人一定身姿挺拔。   这一点,也和姜老爷子非常相似。   管涛越想越觉得激动,激动到夜里失眠。   梦里,都是跟姜鸿宇见面的场景。   他知道他很可能会跟姜鸿宇见面,但不是现在。   至少在没确定姜鸿宇的出身时,不能贸然相见。   到了年底,腊月二十六这天,管涛按照往年的惯例,带着家人,一块去给姜老爷子拜年。   崔和珍的另外几个子女,除了二女儿一家远在西南地区不能回来,大女儿,三儿子都会来陪老爷子一块吃饭,顺便几家人联络下感情。   都是各单位部门的佼佼者,互相拉拢一下,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几家人汇集在这栋西班牙式的洋房内,楼上楼下,院里院外,热闹非常。   这一天,钱途也来了。   钱途见了管涛,惦记着上次托他帮忙的事,好奇怎么一直没有动静,于是瞅了个机会,把管涛拉到角落里,悄悄问:   “管哥,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派出所那边,什么时候准备抓人?”   管涛不动声色地说:“我做过详细调查,还亲自到他们学校去了一趟,原来这个姜鸿宇,是个杰出青年,在他们学校,也是非常优秀,就我目前搜集到的消息来看,很难下结论。”   钱途有点听不太明白公安部门的这种官方术语。但是,管涛很显然在偏袒姜鸿宇,钱途一下子急了:   “管哥,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表面装的清白,实际上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千万别被他骗了!”   管涛心想,姜鸿宇阴不阴险,他不知道,他能肯定的是,钱途挨打一事,肯定另有隐情。   管涛说:“这样吧,等过完年,我再调查一下这个人。”   “还调查什么,直接把人抓了,严刑逼供,不怕他不交代!”   管涛依旧不动声色:“没有证据,我们不能随便抓人,尤其是个有影响力的人。”   “这——”钱途不依不饶,“管哥,你们公安局,不能让打人的凶手逍遥法外!”   “我知道,我会再仔细侦查的。”   管涛回复了这么一句,就走开了。   留下钱途一个人在那里咬牙切齿。   管涛在姜老爷子家里吃完这顿饭,回去后,简单收拾了点行囊,跟老婆交代说,自己要到外地出差,然后悄悄地带着自己的秘书,坐上了去东阳省的火车。   他要亲自去姜鸿宇的老家走一趟,到那去打探消息。   无论此次行程结局如何,他必须给老爷子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   另一边,姜鸿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每天都过的兴兴头头、有滋有味,感觉终于体验到了人生的乐趣。   没过多久,学校放了寒假。   经济研究讨论组那边,也因为要过年,没有再组织任何活动。所以,姜鸿宇总算能够稍微休息了!   这一整年,他像个疯狂旋转的陀螺。   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间。   现在总算能睡个懒觉,有了自己闲暇的时间了。   这天,他带着两个孩子去菜市场,又在菜市场见到了他的班主任,卖咸水鸭的方振老师。   如今,姜鸿宇再次见到方振卖咸水鸭,彼此都不像第一次那么尴尬。   现在方振的咸水鸭有做大的趋势,不仅换了个更大更新的三轮车,还雇了个徒弟帮忙。   姜鸿宇跟方振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像朋友,而不仅仅是师生。   毕竟,姜鸿宇现在是他们学校的大红人,风头正盛。   学院的领导和老师,都拿他当自己人看待,跟那些还在懵懂茫然的大学生完全区别开来。   方振一见姜鸿宇,立马让徒弟剁了只鸭子,说是送给孩子吃。   姜鸿宇没有拒绝,让两个孩子道了谢,就收下了。   姜鸿宇临走时,方振突然想起什么事,从三轮车后面追了上来。   姜鸿宇见方振一脸有话要说又不方便的样子,问:   “方老师,有事?”   方振怕被孩子听到,放低了声音问:“你最近,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吧?”   “没有啊,怎么了?”   方振盯着姜鸿宇的脸,好像在琢磨姜鸿宇有没有说谎。   看了一会儿,见姜鸿宇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慌的样子,才说:   “这事我偷偷跟你说,你别往外传。昨天我遇到我们学院的周主任,他跟我说,公安局局长到学校来调查你。”   “调查我?”姜鸿宇还真是懵了。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他是肯定不信的。   但方振从来不会胡乱开玩笑,更不可能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是啊,我也觉得可疑,为什么无缘无故来调查你,而且是局长亲自来的!”   姜鸿宇微微蹙眉,他不认识那什么局长,也没有任何来往,局长为什么要查他?   难道是因为什么案子?   他没来得及多想,对方振说:“方老师,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我。”   方振其实还想再问问的,但见姜鸿宇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也不好多嘴:   “嗯,你没事就好,你现在是搞改革的,一改革,说不定动了别人的利益,不知不觉就把人得罪了,我是担心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姜鸿宇淡然一笑,似乎没把这放在心上,又说了几句,就领着两个孩子走了。   回到家,放下东西,不禁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被人调查?   难道真的因为改革而得罪人了?   还是——因为别的? 第632章   给吴教授拜年   因为经济改革的事而得罪人,被人故意陷害,确实有这种可能。   但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可能?   他自认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从不干违法乱纪的事——   唔,“唯一”做过的稍微有点出格的事,就是一年前把钱途打到差点报废。   莫非,那天在锦江饭店吃饭时,被钱途认出来了?   想到这,姜鸿宇非但没有任何担心,反而觉得好笑。   这个老色批,他还真的有脸报警?   估计是跟公安那边有点裙带关系,走后门告状去了。   不然,公安局那边早就大张旗鼓地来找他,不会悄摸摸地调查。   姜鸿宇没在怕的,黑白两道,钱途想跟他玩,他奉陪到底!   姜鸿宇没有把公安局调查他的事告诉程雪飞,他谁都没说,静等着下文。   等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静。   程雪飞每天去上班,回来也没再提起钱途的事。   看来,老色批终于有点顾忌了。   大概是上次的饭局,让钱途有所收敛,没敢再来找麻烦。   又过去一段时间,程雪飞终于休了年假,程立夏研究所那边的助理工作也结束了,他们打算一起回老家过年。   临走之前,程雪飞又突发奇想,让程立夏买点东西,去给吴教授拜个年,感谢教授这一年的用心栽培。   不用买什么名贵的礼品,买点瓜子糖果什么的,也算是学生对老师的一点心意。   这下可让程立夏为难了。   让他跟着吴教授学习没问题,让他给吴教授当助理也没问题。   可是,让他给吴教授送礼,他可从来没干过这种送礼的活!   怎么送?见了面该说什么?   他跟吴教授都是不爱闲谈的人,平时对话,十句话有九句半都是跟专业有关。   难道送礼的时候,也继续谈航天燃料、宇宙第一速度和内燃机的构造?   程立夏一想到那个场面,就尴尬到脚趾头都紧绷在一起。   “不用去,我跟教授之间的师生情谊,不是通过送礼体现的,送礼就跟贿赂一样,说不定还会被教授批评!我不去!”   程雪飞开导:“也没让你送什么海参鲍鱼茅台五粮液,就称两斤奶糖,买两包瓜子,再拎点水果就行,花不了几个钱,谁家贿赂用这些东西?”   程立夏满脸不情愿,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就向姐夫投去求救的目光。   姐夫不是一直很理解他吗,每次都能像超级英雄一样,救他于水火,这一次也肯定会出言帮他:   “姐夫——”姐夫你倒是说句话,劝一劝我姐啊?   可是,姐夫坐在阳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选择性的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抱着他那本大部头,努力沉浸其中,一部《资本论》硬是让他看出了武侠小说的兴味。   程雪飞摸透了程立夏的小心思,故意支使道:“鸿宇,你出门去帮立夏买点东西吧。”   “哦!”   姜鸿宇立马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去穿外套。   程立夏:“??”这倒是答应的挺干脆哈!   姜鸿宇披上外套溜出去了,留程立夏一人势单力薄地与姐姐顽抗。   “立夏,大方点,你跟吴教授那么熟了,去他家一趟,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到了那,我说什么?”   “到了那,你自己就知道该说什么了,一回生两回熟,下次再去,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还下次?!”   没多久,姜鸿宇飞毛腿似的跑回来,拎了两包奶糖,一大包瓜子,一网兜橘子,还有两瓶白酒。   不是什么茅台五粮液,但是档次也不低。   于是乎,程立夏就不情不愿地,拎上这些东西,被姐姐姐夫合力赶出了家门。   程立夏茫然地站在门口,看看手里的东西,他突然好希望春生能在旁边。   要是春生在一旁,肯定能帮他出好主意,或者陪他一块去吴教授家也行啊。   就这么赶鸭子上架,他哪里会给人家送礼?   程立夏拎着东西,心事重重地下了楼,走到公交车站,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主意:   要不,在外边把东西吃完了,回去撒谎说他已经去过了?   不行,姐姐姐夫都是人精,他又不会撒谎,肯定一眼看出他说了假话。   最后,程立夏认命的,拎着这些东西,挤上公交车,去了理工学院。   理工学院里没有学生,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家属院里的孩子在空旷的校园里奔跑玩乐。   他来到吴教授家楼下,突然想起,吴小英会不会在家?   这半年以来,他跟吴小英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说话的机会更是没有。   每次碰面,吴小英都对他爱搭不理。   刚开始程立夏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觉得自己理亏,后来又开始觉得,这样也挺好,乐得清净。   两人就这么保持一定的距离,彼此相安无事,互不打扰,不正是他一直期望的状态吗?   所以也就一直维持着这种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状态。   现在来到吴教授家楼下,想到等会儿要给吴教授送礼,也不知开口该怎么说,是直接跟教授说“新年好”,还是说“教授,我来看看你”,还是什么都不说,直接把礼放到吴教授桌上?   不管说还是不说,都有些怪怪的。   估计吴教授也跟他一样不适应吧。   两人几乎天天见面,熟的不能再熟,突然来这么一套,真叫人难为情。   程立夏纠结半晌,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十分忐忑地敲响了吴教授家的门。   开门的,是他们家保姆,沈阿姨。   沈阿姨认识程立夏,见到他,笑道:“小程同学,你来啦?”   “嗯,吴教授在家吗?”   沈阿姨看见程立夏手里拎的东西,知道是送给吴教授的,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在家,快进来吧!”   程立夏拎着东西,十分不自然地进了屋子。   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吴教授的家,一进门就觉得十分拘谨,很想掉头就跑。   沈阿姨给他拿了双棉拖鞋让他换上,又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忍不住直夸:   “小程同学,你真是有心了,还能想着来看吴教授。”   程立夏尴尬笑笑,不敢说这都是他姐姐逼着他来的。   他刚换上拖鞋,屋里就有人问:“沈阿姨,谁来了?” 第633章   喂糖吃   是吴小英在问话。   程立听听这娇软稚嫩的声音,居然莫名心里一热。   接着,就看见吴小英穿着一套很可爱的毛茸茸的绵羊睡衣跑了出来。   跑到客厅一看,整个人傻眼了。   吴教授从另一间屋里走出来,看到是程立夏,也跟着傻眼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那场面,比程立夏想象尴尬多了。   还是保姆沈阿姨打破了凝滞的气氛,笑着说:“吴教授,小程同学带了东西来看你——小程同学,你坐,我去给你倒茶。”   程立夏微微欠身,无比感激沈阿姨帮忙调和气氛。   否则,要是让他一个人面对吴家父女,他的脚趾头能把鞋底给抠个洞。   吴教授看到桌上放着的那一堆东西,也觉得很不适应。   天天见面,都那么熟了,突然来这一套?   沈阿姨端了杯茶过来,送到程立夏手里:“快坐啊……”   于是,程立夏和吴教授,就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   程立夏双手捧着杯子,低头看自己的拖鞋。   吴小英站在一旁,来回看着他们两个,也跟着觉得尴尬。   又莫名有些好笑。   她干脆也过来,陪着坐下。   三个人在一块,就更不知道说啥了。   大家都沉默,没人先开口。   一向唧唧嚓嚓的吴小英,也只是偷笑不说话。   最后还是吴教授张口了:“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事,来给吴教授拜个早年。”   “哦,今天中午在这吃吧?”   “不用了,吴教授,我一会儿就走——”   “吃完饭再走吧!”这句话,是吴小英说的。   程立夏倒是很意外,没想到吴小英会主动留他吃饭。   无奈之下,程立夏悄悄看了眼腕表,已经十一点了,要是早点来就好了,这个时间点,不留下吃饭很难脱身,于是只能点头。   吴教授起身:“你们先聊。”   然后走进了厨房,去告诉沈阿姨,说程立夏今天中午要在这吃饭。   客厅里,程立夏和吴小英相对而坐。   面对吴小英,程立夏好想没那么紧张了,悄悄松了口气。   吴小英身体前倾,悄声问:“是你姐姐姐夫逼着你来的吧?”   “不,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吴小英嘻嘻一笑:“你忘了,你说过,你不会撒谎。”   “——”怎么办?内心好慌。   程立夏喝了口茶,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心里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该在外边把东西吃完直接回家,虽然姐姐姐夫能看出他在说谎,但是总比被吴小英这样毫不掩饰的耻笑更好吧?   失策了!   好在,吴小英笑话完了他以后,见他那浑身受拘束的样子,有点可怜他了,不再拿他开玩笑。   吴小英从茶几底下的筐子里,抓了一把糖:“来,吃糖,巧克力酒芯糖。”   程立夏摇头,继续喝茶。   吴小英笑着拿起一颗,剥开糖纸,露出里面黑色的一坨,送到程立夏面前,说:   “你尝尝,瑞士进口的,很好吃的。”   程立夏看着那进口的巧克力糖,本能地摇头:“我不喜欢吃糖。”   可是,吴小英哪里肯听人劝,又把巧克力往程立夏嘴边送了送,眼看着要碰到程立夏的嘴唇了,程立夏这才没办法,干脆,直接张开口,咬住了那颗巧克力,送进自己嘴里。   用牙齿咬开,巧克力中间的流心淌了出来,浓浓的酒味在舌尖化开,满嘴酒香。   他第一次吃这个东西,很奇异的味道。   吴小英眼见自己投喂成功,笑的更得意了,她以自己人的口吻对程立夏说:   “没事,你不要紧张,你跟我爸都那么熟了,有什么好紧张的,我爸又不吃人。”   “我没紧张啊。”   “——”   程立夏见吴小英那一个字都不带信的样子,知道自己已经被吴小英摸的透透的。   他又想起之前跟吴小英闹矛盾,想再跟吴小英正式道个歉。   可是,难得现在两个人这么融洽,如果旧事重提的话,是不是太煞风景了?   既然吴小英已经忘了之前的事,那干脆啥也不说了。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要是翻旧账的话,那两人的矛盾可就剪不断理还乱了。   这么想着,抬头再看吴小英,见她穿着一身幼稚又可笑的绵羊睡衣,坐在那里,真的像一只肥墩墩的白羊,程立夏很想笑,笑容刚到唇边,又及时忍住了。   吃完甜甜的巧克力,他又喝了几口热茶,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   然后吴教授带他去了自己的书房。   程立夏进了书房,就像进了女人进了时装店,立马被满眼宝藏吸引了。   书房很大,到处堆的琳琅满目,看着杂而不乱。   书架上许多专业书籍,还有各种先进的科教器材和绘图工具,看都看不过来。   程立夏正研究一套绘图工具时,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只听吴小英跑去开了门,惊讶地叫道:“姑姑,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吴小英的姑姑吴芹来了。   吴芹进来道:“来给你们送点东西,你爸那个人,过年了,也不知道买点年货,要是我和沈阿姨什么都不帮他置办,他过年连开水泡饭都吃不上。”   程立夏在屋里听到吴芹来了,连忙走出书房。   一出来,就看见,吴芹穿着一件时下非常少见的浅棕色皮草,头上戴着顶贝雷帽,贝雷帽下面是一丛蓬松的卷发,卷发里还有两只亮的晃眼的耳环。   脸上涂的雪白,猩红的嘴唇和浓墨般的眉毛,就显得尤其突出。   总之——妥妥的时髦贵妇!   尽管程立夏知道这位姑姑向来如此精致,但每一次见到姑姑,还是让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吓一跳。   吴姑姑踢掉她那目测有八公分的高跟鞋,抬头看见程立夏也在,吃惊道:   “哦哟,这不是我们对面程家的弟弟吗?”   程立夏礼貌地打招呼,叫了声:“吴阿姨……”   吴芹一听他喊“吴阿姨”,连忙纠正:“叫什么阿姨,叫姐姐。”   程立夏可懵了:这,这不合适吧?   他跟吴小英差不多同岁,跟吴教授又是师生关系,怎么能跟吴芹叫姐姐呢?   这不乱了辈分了吗? 第634章   吴教授家的饭局   可是,吴小英拼命朝他使眼色,冲他眨眼,那意思是:   听我姑姑的,她让你叫你就叫!   程立夏只好改口,十分别扭地叫了声:“吴姐姐……”   吴芹一下子高兴了,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夸:“乖!”   吴芹两手拎着不少袋子,有塑料袋,有纸袋,还有网兜,里面是各种年货,一看就是好东西,她把东西放到桌上,跟程立夏带来的东西放到一起,几乎把半张桌子堆满了。   程立夏眼看着别人一家团聚,而自己一个外人在这,好像,是不是多余了?   他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因为吴芹的到来,又开始不自在。   还好,吴教授只是出来应付了吴芹两句,就又带着程立夏躲到书房。   看来,吴教授跟自己的妹妹,也没那么多家长里短。   应该说,吴教授压根不是那种家长里短的人,他只对自己的专业感兴趣,其余的,都是浮云!   吴芹在外面客厅里,冲吴小英抱怨道:“你爸对他的学生,比对你好多了!”   吴小英叹息:“谁说不是呢?怪就怪我学习不好,考不上理工学院,不能跟着我爸去研究航空航天技术。”   “幸亏没考上!”吴芹一字千斤地说,“女孩子家家的,干点什么不好,千万别去研究什么不找边际的航天事业——还有,将来找男朋友,也万万不能找做这种工作的,听到没?!”   吴小英呆呆地望着姑姑,生无可恋地问:“姑姑,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能扯到我身上?”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也看到了,你爸就是个活生生的反面例子,我已经见证了你爸的遭遇,我可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记住了,哪怕将来找个修自行车的,也别找科学家做丈夫。”   “蛤??”一个单身了四十年的人,为什么教别人选丈夫教的头头是道?   “姑姑,我也像你一样,做个单身主义。”   “别不学好,将来该嫁人还是要嫁人的,嫁了人,才能正大光明的生孩子。还有,一定要生女孩子,姑姑喜欢女孩子,一定要像你这么可爱!”   “蛤??”他们家,难道就没个正常人?   姑侄两个说着闲话,不多久,沈阿姨就把饭菜做好了。   吴小英朝书房门口喊了一句:“出来吃饭啦。”   书房门打开了,程立夏和吴教授从里面走出来。   程立夏走到饭桌旁,看见饭菜都已经摆好。   他对吴教授家的伙食是比较了解的。   曾几何时,吴小英追着他,给他送了半个多月的饭,那时候就知道他们家保姆厨艺好,很会搭配。   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坐到教授家里吃饭。   只是,桌上的碗筷好像有点多。   每个人面前有两双筷子。   程立夏不明白这什么意思,从来没听说过,城里人吃饭,要用两双筷子的。   这是什么讲究?   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反应,见吴教授、吴姑姑、吴小英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也只好跟着坐下去。   一落座,谁也不说话。   程立夏当然更不敢说话了,他等到别人都拿起筷子了,他才动筷。   只是,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放两双筷子。   他悄悄观察坐在旁边的吴小英,吴小英像是故意给他做示范似的,先用第一双筷子,从盘子里夹了块红烧肉,放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然后放下,再拿起第二双筷子,用第二双筷子,把红烧肉送到自己嘴里。   程立夏恍然明白了:   原来每个人都有一双公筷!   程立夏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他头一回听说,在自己家里吃饭,要用公筷的。   难道是因为他这个外人到来,所以才用公筷?   想到这一点,程立夏如坐针毡,浑身都不得劲。   他也知道,可能吴小英家里一直这么讲究,并不是故意针对他一个人,但程立夏仍然觉得很不适应。   他本来就没多少胃口,这一下,胃口全无。   他拿着筷子,勉强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夹了块藕片,放到自己碗里,再放下这双公筷,去拿自己的筷子。   他实在不习惯两双筷子这么来回折腾,担心一不小心用混了回头闹笑话,准备就用这块藕片,把一碗米饭全干了。   比起当年上中学时用一筷子萝卜干配一碗米饭,这块藕片,可以说相当奢侈了。   但是,吴小英见他老不夹菜,就十分大胆的,往他面前的碟子里夹了块肉。   程立夏悄悄观察了下两位长辈的反应,见吴教授和吴姑姑都各吃各的,似乎没有注意到吴小英给他夹菜,于是大着胆子,把那块肉夹到自己碗里。   然后又给吴小英一个眼神提示,告诉她,不要再这么干了!   吴小英显然领会错了这个眼神的意思。因为,接下来,吴小英不停地给他夹菜。   他越是使眼色,吴小英夹的越多。   把满桌的菜,都夹了个遍!   这个举动,终于引起了两位长辈的注意。   吴教授和吴芹盯着他们看,看的程立夏心虚不已。   吴小英却是一点不心虚,大大方方地吃自己的饭,两双筷子无缝切换,用的比一双筷子还溜。   程立夏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把吴小英夹给他的菜全吃了。   吴小英见了,好像还挺开心,抓起自己的公筷,看样子又要给他夹菜。   程立夏急了,在桌子底下,轻轻朝吴小英的方向踢了一下,踢到吴小英的脚。   吴小英被踢,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好像不太明白程立夏什么意思,微微侧头看向程立夏。   程立夏冷着脸,放下筷子,表示自己吃完了。   吴小英就把那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碗里。   吃完饭,程立夏就像结束了劳改一样,起身离开座位。   又待了一会儿,觉得实在待不下了,便起身告辞。   吴小英见他要走,赶忙喊道:“等等,我送你!”   说完就往自己的屋里跑,大概是去换出门的衣服。   程立夏无奈,只好在门口等着。   等着的时候,就感觉到吴芹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过来,扎的程立夏浑身难受。   完了,吴姑姑一定误会他跟吴小英之间有点什么了。   这个吴小英也真是,说她笨吧,她有时候精的跟猴子一样。   说她聪明吧,偏偏又办蠢事。   在两个长辈面前,就不知道收敛一点? 第635章   你们在交往?   吴小英换了件短款鸭绒服,从屋子里飞奔出来,一路奔到门口,换上鞋子,跟程立夏一块出门了。   刚出门,呼吸到新鲜冷冽的空气,程立夏顿感心胸舒畅,看了眼旁边的吴小英,他说:   “不用送我了,回去吧。”   “送送你嘛。”   声音又软又萌,让程立夏没法拒绝,就随她去了。   想起刚才饭桌上的事,程立夏问:“你刚才为什么要给我夹菜?”   “不是你让我给你夹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夹菜的??”   “你那个眼神,不就是在跟我说,帮我夹菜吗?”   “蛤??”程立夏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拜托你下次,不要随便曲解我的意思,我那是让你给我夹菜的吗?我那是让你不要给我夹!”   吴小英一脸不开心:“那我怎么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又没跟我说明白。”   “——”当我没说。   两人又走了几步,程立夏发现吴小英跟不上他,就故意迁就吴小英,走的很慢。   想起吃饭时,他们家用的公筷,就问:“对了,你们自己家人吃饭,也要用公筷吗,还是因为我来了,才用公筷?”   吴小英有些无奈:“你别误会,不是因为你,是我姑姑,她除了跟我一块吃饭不用公筷,别的,她跟任何人吃饭,都得用公筷,包括我爸,所以不是因为你。”   程立夏听说不是因为自己,心里好受了些,看来人家不是故意针对他的。   他由衷感慨了一句:“你姑姑真讲究!”   吴小英忍不住吐槽起来:“我姑姑这人特别爱干净,从来没人能随意到她家去,人家知道她这个脾气,一般也不会随意来,连我爸都不会随意去她家。”   程立夏听了之后,心想,这么个爱干净的人,要是放在乡下喂猪喂牛,可怎么办?   他又问:“那你姑姑为什么不结婚,也是因为爱干净吗?”   “差不多吧,我姑姑,觉得男人特别脏。”   程立夏听了这话,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所谓的“臭男人”。   可是再一想,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因为我才不结婚,干嘛要低头检查我自己?   “你姑姑,真是不容易啊。”   两人走了一段,来到学校前面的梧桐大道上。   时值深冬,梧桐树上光秃秃一片。   吴小英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从里面拽出了一个大纸包:   “来,这个给你,带回家,给弟弟妹妹吃。不过这里面有酒,别让他们吃太多。”   程立夏低头看去,原来吴小英口袋里揣了这么一大包东西,里面应该是酒心巧克力糖,是吴小英从家里偷偷揣出来的。   程立夏看着吴小英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这女生虽然很会气人,但偶尔,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可爱。   他笑了笑:“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出来送我?”   “当然不是啊,是真的想出来送你,顺便把这个给你。”   “谢谢……”   程立夏明白,拒绝吴小英没有好处,倒不如坦然接受,于是接下了沉甸甸的纸包,好像生怕这包糖怕冷一样,小心地抱在怀里。   吴小英笑了,又说:“你是不是要回老家过年?”   “嗯。”   “你知不知道你妈临走之前跟我说,让我有时间,就去你们家玩。”   程立夏有些发懵,不知道吴小英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跟他回家过年?!   “不,你别听我妈的,我跟你说,乡下不好玩。”   “可是,你不也说过吗,你老家的星星更亮,你自己说的,别不承认!”   “——”   他有说过吗?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   吴小英瞧他这副懵逼茫然的表情,轻笑一声:“你别害怕,我不去,我就是想去,我姑姑也不给。”   程立夏放下心来,可是嘴上却假意客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欢迎你去,不过我老家真没什么好玩的,我说我老家的星星更亮,并不真的更亮,有可能是我记忆偏差。而且,乡下又破又旧又冷,这个时候,一眼望去,全是雪,河里的冰有一尺厚。”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看看。”   程立夏扭头看着吴小英,说:“你要真去了,鼻涕泡都能给你冻成冰。”   吴小英噗嗤笑了:“你真恶心!”   两人走过空旷的校园,来到门口。   程立夏停住脚步:“你回去吧,不然,你姑姑该多想了。”   “多想?多想什么?”   程立夏摸不透吴小英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没有解释,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吴小英目送程立夏的背影走远,过了不多久,程立夏不知怎的,回头望了一眼。   吴小英笑了,高举手臂冲程立夏挥手。   程立夏也抬起手臂,做了个让吴小英回去的手势,然后再次转身离开。   吴小英一直等程立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拔脚离开,一蹦一跳地回到家。   一进家门,就看见吴芹两手叉腰,在门口等着她,气氛莫名的沉重严肃。   吴小英一边换鞋,一边天真无邪地问:“姑姑,你在干嘛?”   “老实交代吧。”   “交代?交代什么?”   难道姑姑已经发现她偷了一包进口的巧克力糖给程立夏?   发现就发现吧,大不了她今年不要压岁钱了,用压岁钱来赔偿姑姑买来的巧克力糖。   吴芹又换了个双臂抱胸的姿势,问:“说吧,你跟程家的弟弟,什么关系?”   吴小英想了想:“他是我爸的学生,我是我爸的女儿,就这关系啊。”   “除了这层关系,没别的了?”   吴小英又认真想了一会儿,说:“我姑姑跟他姐姐住对门,这算不算关系?”   吴芹啧啧两声:“小英啊,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瞒我了?”   “姑姑,我瞒你什么了?”吴小英一脸无辜地反问。   “你跟程家的弟弟,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在交往?”   “怎么会?!”   吴小英绕过姑姑,走向自己的房间。   吴芹跟进屋里,问:“没有交往,你刚才为什么老是给他夹菜?”   “我是见他用不惯公筷,怕他不好意思,所以才帮他夹菜,没别的。”   吴芹冷笑:“谁信呐?你们俩没交往,他为什么在桌子底下踢你,就你们那点小伎俩,也想瞒天过海?”   吴小英没料到,连这么个隐秘的动作,都没能瞒的过姑姑。   这姑姑,难不成脚上长了第三只眼?   吴小英坐到床边,脱下了她的鸭绒服外套,解释道:   “姑姑,真的没有,你误会了!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没有?没有你刚才为什么要送他,而且送了那么长时间,之前你对何聪,从来没这么热心过吧?”   “何聪也从来没到我家来呀?是不是?”   “还不承认?我刚才都问过沈阿姨了,她说,之前你就跟程家的弟弟有牵扯,还闹的全校皆知,难道这也是假的?”   这一次,吴小英无法辩驳。   哎,这个沈阿姨,怎么什么都说!   吴芹见吴小英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紧张地问:“所以,你们是真的了?!” 第636章   意外的电话   吴小英听着姑姑的语气,抬头望着姑姑,反问道:   “所以,如果是他的话,就不行是不是?”   “当然不行啊!”   “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吴芹无法接受的样子,“我告诉过你了,你找男朋友,必须找个本地的,家庭出身差不多的,这样生活习惯、饮食习惯都能合得来。   最主要的是,将来你结了婚,留在本地,能离我跟你爸近一点,我们还能给你撑腰,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能照顾你。   但是,那个程家的弟弟,他将来毕业,还不知道要分配到哪去,你要是跟了他,就等于远嫁,我告诉你,绝对不能远嫁,这是底限!”   吴芹连珠炮似的一通话,刺的吴小英耳朵作疼。   她揉了揉耳蜗,劝道:“姑姑,你别激动呀,我跟他真的没有交往,人家看不上我。”   “看不上你?”吴芹有些吃惊。   “是啊,人家对我也没那个意思,你不信问问我爸,问问沈阿姨,他每天躲我都来不及。”   吴芹刚才满心以为,两个人已经在交往了,这时听说程立夏居然看不上吴小英,这个弯转的,让吴芹头晕。   “他看不上你?我还看不上他呢!”   吴小英听到姑姑这话,又有些不服气:“姑姑,你怎么就看不上他了,他哪点不如何聪?”   “他哪点比得上何聪?”   吴小英无比震惊地望着姑姑,明明程立夏比何聪强一百倍好不好?姑姑这是什么眼神?   最后,吴芹又说:“好吧,就算程家弟弟长的比何聪好看一点,但是光好看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根据遗传学,爸爸长的好看,孩子长的也好看,这不是用处吗?”   “蛤?!”   “再说,程立夏不光长的比何聪好看,还比何聪更聪明。不然,程立夏能考上理工学院,何聪为什么没考上?   你希望我将来生的孩子,像程立夏一样聪明好看,还是像何聪一样,是个智商平平的花心二流子。”   此时,吴教授端着茶杯,正巧经过吴小英门口,听到姑侄两个的对话,幽幽地说:   “我希望我的外孙,将来能像程立夏一样聪明勤恳、作风严谨。”   吴芹听到哥哥也跟着添乱,气的回头小声蹭了一句:   “有你什么事?!”   吴教授又端着茶杯,默默走了。   吴芹脸色难看,厚重的粉底都快遮不住她脸上的愠怒。   吴小英见势不妙,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小嘴一撇,低声道:   “再说了,我跟他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是你自己多想。”   吴芹气呼呼地瞪着吴小英,恶声恶气地说:“要不是因为快过年了,我肯定摔你一个大耳刮子,让你清醒清醒!”   吴小英无所畏惧地抱起床头的毛绒玩具。   她知道姑姑是不会打她的。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尝过巴掌的滋味。   吴芹见侄女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也是没办法,最后只能瞪着眼,说两句狠话:   “我告诉你,你要是哪天嫁到外地去,后悔了,可别找我哭!”   吴小英笑嘻嘻地说:“我说了,我跟你一样,做独身主义,谁也不嫁!”   “你气死我算了!”   “姑姑,别生气,生气会变老变丑的。”   吴芹摸了摸自己精致的脸蛋,好像在安慰脸蛋,让脸蛋别真的变老变丑,她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装生气吓唬孩子呢。   而后,吴芹捧着脸蛋走出屋子。   出去后,又到书房去找吴教授。   面对吴教授,也顾不得生气会不会变老变丑了,把火气撒到吴教授身上,责怪他成天只知道忙工作,也不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儿,现在女儿要被人拐跑了,还一无所知。   吴教授心不在焉地说:“她的事,不都是你在管吗?”   吴芹见哥哥这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数落道:   “喂,那是你女儿,咱们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你还有一点做爸爸的样子吗,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这么漠不关心。   好,你不管你女儿,行,但是你得管管你的学生,那个姓程的,成天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可别引狼入室,让他把咱们家小英给骗了。”   吴教授听到吴芹提起自己的学生,脸上才有了些精神,满口夸赞道:   “我那学生很不错,学术严谨,认真刻苦,将来肯定是国家栋梁,他要是真的有心,也挺不错的,就怕人家不想骗。”   “你——”   吴芹眼瞪的跟铜铃一样,不敢相信这是当爸爸的说出来的话,气的直喘粗气:   “我们是给小英选男朋友,不是给国家选人才,我拜托你像个正常人思考行不行,做学问做傻了吧?!”   吴教授面对妹妹的指责,也只能无奈地翻翻白眼。   女儿长这么大,他真的没操过什么心。   现在想操心,已经无从下手了。   再说,孩子长这么大,有自己的主见了,哪里肯听老父亲的忠告,说不定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这些想法,也只在吴教授心里匆匆划过,没有说出口。   一旦说出口,说不定又引来吴芹喋喋不休的指责。   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反正说什么都错。   吴芹见他这种反应,再争执下去也没用:“算了,咱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你就等着跟你的研究一起孤独终老吧!”   吴芹越想越觉得气不过,小英好好一个孩子,怎么摊上这么个爸爸?   要不是因为小英上学的地方,离理工学院更近,吴芹才不会让小英跟她爸住一块。   过了不久,吴芹让吴小英收拾收拾,跟她回隆昌公寓去过年。   小英是个好孩子,千万别沾染她爸身上那与人格格不入的习性。   按理说,吴家本来就人丁稀少,也没什么亲戚,只这三口人,过年应该在一块过的。   但奈何兄妹两个相处不来,各有各的性格脾气和生活习惯,谁也无法迁就对方。所以,过年也是各过各的。   好在理工学院这边过年也挺热闹,教职工们会举办各种活动和联谊会,所以吴教授不会太孤单。   ——   在程立夏去吴教授家时,程雪飞和姜鸿宇两口子,也在家打包行囊,准备第二天坐火车回老家。   走之前,他们买了好些礼物,装了满满一大包。   正在装几包点心时,有人来敲门。   程雪飞跑去开门,开门后看见是隔壁弄堂口小卖部的人,平时帮人喊电话的。   “姜鸿宇同志在家吗,楼下有他的电话,让他去接个电话。”   姜鸿宇在屋里,听到有人打电话找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程雪飞说了句“我去接个电话”,然后就披了件衣服出去了。   路上觉得好奇,不知道是谁找他。   是学校那边?还是研究组那边?   又或者是老家那边的。   来到楼下小卖部,等了一会儿,有电话打进来,小卖部的妇女先接起电话,两秒钟后,又把电话递给姜鸿宇。 第637章   奇怪的调查   姜鸿宇接过话筒:   “喂?”   “鸿宇?”   让姜鸿宇意外的是,电话是黄博华打来的:“博华,是你呀。”   姜鸿宇之前在小卖部给黄博华打过电话,打听家里的情况,所以黄博华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   黄博华听到姜鸿宇的声音,松了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就走,行李都收拾好了,怎么,有事吗?”   “那个……”黄博华有些迟疑,“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黄博华的语气让姜鸿宇立马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家里出什么事了?”   “不是不是,家里都挺好,没什么事——不过,今天上午,乡里来了个人,打听你的情况。”   “什么人?”   “是从申城来的,大概五十多岁,还带了个秘书,很气派,他拿出了工作证明,说是申城公安局的局长。”   姜鸿宇突然想起前几天在菜市场遇到班主任,班主任也告诉他,说申城公安局的局长到学校调查他。   当时姜鸿宇没放在心上,万万想不到,这个什么局长,居然会大过年的,跑了一千多里路,到他老家调查!   难怪黄博华的语气听起来战战兢兢的。   人命案子也不至于追的这么紧!   黄博华一定以为,姜鸿宇在申城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了。   姜鸿宇安慰道:“博华,你别多想,我没犯事儿。”   “你真没犯事儿?!”   “真的,你想想,如果我真干了什么,我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不会来接你的电话。再说,也不至于劳驾一个局长大老远地跑老家调查我,直接在这里就能判我的刑。”   他说这些话时,怕被小卖部的人听去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此故意把话筒拿的远远的,说的很小声。   黄博华听了,长长松了口气,脱口呼道:“哎呀亲娘呀,吓死老子了!我当时听说局长来调查你的事,腿都软了,还以为你杀人犯法了!”   姜鸿宇笑了,是故意笑给黄博华听的,好让黄博华安心。   黄博华又问:“既然你没犯法,为什么局长要来调查你?”   “我也不知道——这样吧,电话里说不清楚,我明天一早坐火车回去,后天就到临河县,你后天来县城找我吧,到时候咱们再细说。”   “好,我后天直接去雪飞的幼儿园去。”   “嗯……”   姜鸿宇挂了电话,付了电话费,没有立即回去,又掏钱买了包香烟、一盒火柴。   就靠在小卖部旁边的墙上,一边抽烟,一边沉思:   这个局长什么来头,为什么费尽周折地调查他?   如果是因为钱途的事,到学校去调查一下可以理解。   但为什么在大过年的时候,不远千里,到他老家去调查?   实在匪夷所思。   现在,姜鸿宇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局长之所以调查他,不是因为钱途的事。   否则,就算这人是钱途的亲爹,也不会那么干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   姜鸿宇百思不得其解。   连抽了两支烟,拍了拍衣服,让身上的烟味尽快消散,然后才走回家。   到家后,程雪飞问他,是谁打电话找他,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姜鸿宇撒谎说,是学校那边有点事,不要紧。   程雪飞听说是学校的事,就不再追问了。   没过多久,程立夏抱着一包巧克力糖,从理工学院回来。   程雪飞问他去教授家怎么样。   程立夏把他在在教授家的所见所闻说了,说吴教授的书房,说吴小英的姑姑,说他们家的公筷,但唯独没说关于吴小英的任何事。   没说吴小英喂他吃糖,没说吴小英给他夹菜,没说吴小英单独送他出门,也没说吴小英从家里偷糖给他。   可是,程雪飞还是问起了吴小英:“没见到吴小英吗?”   “见到了。”程立夏淡淡地说。   “没跟她说话?”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程雪飞的目光不停地在程立夏脸上搜寻,似乎想搜寻程立夏撒谎的证据。   程立夏开始心虚了,又改变了口径:“说了,说了几句闲话。”   “你们之间——没矛盾和误会吧?”   程立夏坦然摇头:“没有,我跟她能有什么误会?”   “那就好。”   程雪飞明知程立夏没说实话,她看的出,程立夏和吴小英之间,大概还是有点疙瘩没解开,不过问题不大,让他们自己学着处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过程,别人干着急也没用。   晚上,一家人洗刷完毕,程雪飞把卫生打扫完了,回到卧室。   卧室里,姜鸿宇已经把家玉哄睡着。   程雪飞悄步钻进被窝,躲进姜鸿宇怀里,两人小声说着话,讨论着回家以后的行程。   他们之前就决定好,今年过年,还是各回各家,程雪飞带着孩子回程家村住,姜鸿宇一个人回河西村住。   但年前年后那几天,他们会各自抽时间,到两边走动,让两边的老人,都能见到他们。   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第二天早上,全家人早早起来,收拾了行囊,带着孩子,坐火车回家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终于抵达临河县。   这里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雪,到现在路边还有灰色的未融化的积雪。   在汽车站下了车,照例先到幼儿园去,跟这帮老友们见个面。   她预感到,这些老友今天会在幼儿园里等他们。   果不其然,刚走到幼儿园门口,院里就涌出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不光赵体育、葛英雄、姜萍、程春生他们都在,还有文化馆的和幼儿园的人也在。   甚至黄博华和汪老师他们也来了。   还有几个是新面孔,估计是赵体育新招的员工,程雪飞还不认识。   满院都是人,把他们围在中间,程雪飞一时都不知道先跟谁说话。   闹哄哄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已经烧好了炉子,备好了热茶。   程雪飞放下行李,才有时间跟他们分别打招呼。   一年没见,再见面时,虽然都是老面孔,但多多少少有些变化。   姜鸿宇也跟众人打了招呼,但他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件事,没多久,就跟黄博华单独出去了。   两人一碰头,没有叙旧寒暄,黄博华掏出烟来,递了一根给姜鸿宇,小声说:   “看到你平安回来就好,我都担心死了。” 第638章   祖上的事   姜鸿宇手指夹着烟,语气平静地说:   “告诉我怎么回事。”   黄博华先掏出打火机,给两人点上烟,然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姜鸿宇。   这事发生在昨天中午。   当时黄博华坐在办公室里,准备下班回家吃饭。   刚要出门,看见两个生人进了大院。   这两个生人,一老一少。   这一老一少,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通体气质,都很气派,跟本地人不一样。   当时黄博华以为,莫非是上级领导突然下来检查了,于是主动上前招呼。   那个年纪大的,就问他们乡长在哪,要找乡长问话。   黄博华问他们是谁,他们却不说,弄的很神秘。   黄博华听他们的口音南不南,北不北,认定他们是外地来的,而且来头不小,就赶紧把他们领到王乡长的办公室。   等见了王乡长,这个年老的才亮出身份,说他是申城公安局的副局长,有事情要向他们打听。   此话一出,王乡长、黄博华、林秘书三人面面相觑,都被唬住了。   不怪他们被唬住了,实在是,他们从来也没见过这么远的地方来的官!   平时市里来个领导,就是了不起的大场面了。   哪里能想到,有一天,千里之外的申城会来这么个大局长。   申城的一位局长,比他们县长的官都大!   王乡长问:“是不是咱们乡里的人,在申城那边干了犯法的事,你们来通缉他?”   那人表情平和,但语气严肃地说:“不是,只是想跟你们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你尽管问。”   “姜鸿宇……”   王乡长、黄博华、林秘书三人异口同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人见他们三人的反应,又问:“你们都认识他吗?”   王乡长说:“何止我们认识,我们整个西埠乡男女老少,哪个不认识他?我们全县几十万口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名字的!”   那人意味不明地说:“看来他在本地名气很大。”   “当然,他——”   王乡长还要吹嘘,但黄博华急了,插嘴问道:“这位同志老大哥,姜鸿宇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他很好,没有意外。”   “那他犯法了吗?”   “也没犯法。”   黄博华听说姜鸿宇没出意外也没犯法,这才放心,却发现身上已经冒了冷汗。   那人大概觉得,自己的口吻和态度太过强硬了,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于是换了副随和的姿态,解释道:   “不要担心,只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来打听一下他的事情,跟任何案件无关,也不要向外声张。”   “好好好,同志,你请说,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我,姜鸿宇的事情我都知道!”   那人看向黄博华:“你跟他很熟吗?”   “是,我们初中高中六年同学,高中毕业后,我们又都回到公社,他在中学教书,我在人武部当民兵干事,离的很近,认识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他的事,我是最清楚的。”   那人双目有神地盯着黄博华,说:“那好,我想向你打听几个问题。”   “你说……”   黄博华以为,这人会问姜鸿宇平时有过什么事迹,为人如何。但是,这人一开口的问题,让黄博华有些措手不及。   那人问:“姜鸿宇祖上是本地人吗?”   “蛤??”黄博华迟疑了两秒钟,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谁会没事问别人祖上的事呢?   王乡长和林秘书也无比惊讶。   大老远的,就为了查人家祖宗?   那人见三人迟迟不答,还以为他们不知道。   但黄博华回过神来,回答:“不是,他们村,只有他们一家姓姜,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他们家原本不是本地人,是他奶奶当年因为战乱,带着他爸爸一路讨饭过来的。”   那人眼中立马精光四射,激动道:“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好像没人知道。”   “那,他奶奶如今还在世吗?”   “早就不在了,在他出生之前就过世了。”   那人眼中又泛上阴云,似乎非常失落。   过了一会,重新打起精神问:“那他们家现在还有什么人?”   “他爸爸,他姑姑,还有个妹妹,然后是他媳妇儿,还有一双儿女。现在他跟他媳妇儿还有孩子都在申城那边。”   “姑姑?他还有个姑姑?”   黄博华更感奇怪了,这个人的关注点怎么如此独特?   不关心别人,居然关心起姑姑来了。   “对,他有个姑姑。”   那人忖度着问:“他姑姑,是他奶奶改嫁以后生的吗?”   “没听说过他奶奶改嫁的事,如果改嫁的话,家里的孩子应该更多。而且,应该不姓姜。所以,应该不是改嫁,是来的时候就有的。”   那人微微点头,吐出一口气,情绪似乎有些低落,许久没有说话。   黄博华忍不住问:“他家怎么了?”   “没事。”   之后,那人又强打起精神,问了些其他问题。   黄博华和王乡长把姜鸿宇这两年的英雄事迹都说了。   包括他如何打击逃犯,如何考了全省状元。   林秘书还把当年报道这些消息的报纸拿出来给他们看。   那人仔仔细细看过报纸,脸上流露出了惊异之色。   原来,姜鸿宇不是在申城才闯出名堂,他之前在本地就已经是家喻户晓了。   再看看其中一张采访照片,是他们夫妻两个的合影,照片上俊男美女,非常养眼。   这样貌,堪比画报上的明星。   那人盯着照片陷入沉思,好久才合上报纸。   之后,那人起身告辞。   王乡长要留他们吃饭,他们谢绝了。   而后,黄博华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到了下午,就给姜鸿宇打了电话。   此时,站在幼儿园的走廊下,姜鸿宇听完了黄博华的叙述,他扔掉烟头,放在脚底下踩灭,嘱咐道:   “这事先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我明白,我们谁都没说,王乡长和林秘书也没往外讲。”   这事一旦传出去,怕传变了形,对姜鸿宇名声不好。   “也别告诉雪飞。”   “哦,好。”   “对了,那个局长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黄博华直叹气:“当时忘记问了,事后才想起来,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什么局长,我觉得,也有可能是骗人的……” 第639章   妻管严   姜鸿宇摇头,很肯定地说:   “不是骗人的。”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那个人?”   姜鸿宇再次摇头:“我不认识什么局长,不过,这个人在申城时就开始调查我了。”   “啊?!那他为什么要调查你?”   “不知道,我跟你一样,一头雾水。”   黄博华见姜鸿宇有些苦恼的样子,确定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黄博华说:“关键是,他问的问题都很奇怪,他为什么要问你祖上的事,还特别问了你姑姑。”   姜鸿宇也想不明白。   他早就跟他姑姑一家疏远了,一两年没见过面,谁会打听他姑姑家的事?   这事简直离奇!   想不明白,姜鸿宇也不再想了,他现在好奇的是,这个局长到底是什么来头。   只有摸清这位局长的底细,才能顺藤摸瓜,查明原因。   但是眼下申城已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只能等过完年回去再查了。   “行了,别为我担心,应该没什么大事。”   “哎呀,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黄博华捂着肚子说,“不过,你回来就好,你可千万别有事瞒着我!”   姜鸿宇笑了:“真的没什么瞒着你。”   “没有就好……”黄博华吸了口凉气,转身,“走,外边太冷,回屋里暖和暖和。”   两人回到屋里。   姜鸿宇立马把这件事隐藏起来,藏的滴水不漏。   程雪飞笑着问他:“你跟博华出去那么长时间,干嘛的?”   “没干什么,出去说几句话。”   程雪飞往他身上凑了凑,闻了闻:“抽烟了吧?”   姜鸿宇耸了耸肩,一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样子。   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葛英雄打趣道:“原来,我们的姜鸿宇同志,也有妻管严。”   其他人笑的更厉害了。   没过多久,县里又来了几名干部,特意拎着礼物过来给他们两人拜年,这简直让程雪飞受宠若惊。   其实,这一年,姜鸿宇和程雪飞虽然人不在临河县,但临河县依然有他们的传说。   他们的成就与事迹,是所有临河县人津津乐道的事情。   程雪飞的杂志在这里卖的很火,本地人特别爱看,爱看程雪飞拍的照片,更爱看她写的文章。   她的文章通俗易懂,生动有趣,小学生文化都能看懂。   看完了,还当成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别人听。   姜鸿宇的改革事业,也在这里流传很广,甚至有人把他的文章,当成风向标来看,就跟研究红头文件一样来研究。   别人当官,只能当一亩三分地的官,管眼前寥寥几个人。   人家姜鸿宇,虽然没有官衔,但已经是真正的决策者。   一个决策,能影响成百上千家工厂的命运,影响成千上万、甚至几十万铁饭碗的未来。   仔细想想,他们整个临河县,也找不出几个能有如此影响力的人!   所以,县里知道他们今天要回来,算好了时间,就登门拜访来了。   他们一来,屋里更加热闹。   本来打算,姜鸿宇和程雪飞回来以后,要在幼儿园吃饭。   郑桂香特意去买了菜,提前一天准备好。   可是今天一看,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原本只准备了一桌菜,但是看看,一桌肯定坐不下。   郑桂香犯了难,就去问姜萍该怎么办。   姜萍又去找赵体育,两人一商量,别在幼儿园吃了,干脆去饭店吧,就让人到饭店定了两桌菜。   然后,一拨人浩浩荡荡地朝饭店出发。   饭店里,尽管程雪飞已经提前说好,他们下午还要回家,不能喝酒。   但架不住那么多人劝酒,每人一杯,一圈下来,也有些晕乎乎的。   姜鸿宇一想起去年过年回来,三天喝了四场酒,差点没喝死,就心有余悸。   喝了一圈之后,再也不喝了。   再有人劝酒,程雪飞就主动出来帮他挡酒。   反正程雪飞继承她爸程老三的海量,千杯不醉。   大家见了,也不好意思为难一个女同志,所以没怎么闹,互相喝了几杯,就吃饭了。   吃完饭,在饭店门口各自告别散去,程雪飞姜鸿宇他们走回幼儿园。   回到幼儿园后,姜萍和赵体育抱着账本,喜滋滋地找程雪飞汇报这一年的收成。   程雪飞脸上染了酒色,腮帮子红扑扑的,但是脑子十分清醒。   她见了那厚厚的账本,还有财务报表,就知道自己非常关心的一个问题,即将揭晓答案。   那问题就是,她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她激动地搓了搓小手,接过姜萍手里的账本。   姜萍笑着说:“翻到最后一页,先看个总数。”   程雪飞也笑了,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上面的总数,先数了数小数点。   小数点位置没错。   然后,她就盯着最前面的那个数字,是以三开头的,三十二万!   她现在,居然有三十二万!   这确实超乎了她的估算。   去年还是个万元户,只一年时间,就是个三十二万元户了。   估计到明年或者最迟到后年,她就是妥妥的程百万了!   程雪飞只看了个总数,就阖上了账本,抬头看着赵体育和姜萍:   “这一年,辛苦你们俩了。”   赵体育和姜萍对视一眼,笑的一脸甜蜜。   赵体育笑道:“不辛苦,嫂子,这是应该的。”   好家伙,嫂子都叫上了,看来这两人的关系有突破性的的进展啊!   程雪飞来回看看这两个蜜里调油的小两口,越发觉得他们般配。   要说去年,这两人的关系还叫人不太适应,总觉得年龄、身份上有点悬殊。   可只经过一年时间,两人的差距神奇的弥合了,变得更有夫妻相了。   程雪飞再仔细看看两人,总觉得这两人——嗯,有点不太能描述的那种进展。   程立夏站在一旁,被他们两个人的腻腻歪歪弄的心里不爽。   一年前还能愉快的当好兄弟。一年后,人家半路有了女朋友,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单身的路上。   上哪说理去?   程立夏不明白,谈女朋友有什么好的,至于笑成那样吗,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变多了。   真叫人牙酸。   程雪飞合上账本后,还想单独跟他们谈一下工作上的事,以及明年的工作计划。   姜萍也满眼期待的,似乎有什么话要跟程雪飞说。   可县里派来了两辆轿车,要送他们回家,已经停在幼儿园门口。   程雪飞不好让轿车久等,于是商量着,等改天再谈吧,先回家看看。   姜萍听说程雪飞要先回家,眼神里的期待又落空了。 第640章   回家过年   程雪飞捕捉到了姜萍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小声问:   “萍萍,你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一向爽快的姜萍,突然支吾起来,小声道:“这事说来话长,改天专门跟你说吧。”   程雪飞预感到有情况了。   但这情况具体是什么,她还不能确定:“行,改天咱俩单独说,先回家。”   他们各自拎了行李,到门口上车。   程雪飞姐弟三个,带两个小家伙上了一辆轿车,回程家村。   姜鸿宇带着姜萍,还有赵体育,坐另一辆。   两辆车在门口分别,就一前一后地出发了。   程家姐弟三个,当然是满车欢喜,嘿嘿哈哈,笑语不停。   另一辆车里的气氛,就显得不那么自在了。   另一辆车上,赵体育坐在前面副驾驶,姜萍和姜鸿宇坐在后排。   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姜鸿宇大概喝的有点多了,又想着那位不知名的局长来调查他的事,所以一直不说话。   他一沉默,姜萍和赵体育就不敢随便开腔。   而且,姜萍和赵体育也揣着心事,有些提心吊胆的。   一路晃荡,姜鸿宇慢慢闭上眼,睡着了。   赵体育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姜鸿宇已经靠在座位上睡着,再去看姜萍,两人相视苦笑,也没再多说。   轿车直达河西村。   车停下时,姜鸿宇醒了。   他打开车门,拎了行李下车。   前排的赵体育也把自己的行李拎了下来,打算先在河西村待一会儿,等下自己回赵家村去。   他可没那么大的牌面,让轿车单独送他回家。   下车后,三人进了老家的院子,姜山正在院里堆柴,看见他们回来,冲他们笑笑。   对赵体育笑的尤其灿烂。   这一年,姜萍每次回家,都会带着赵体育一块过来。   赵体育每次来,都很主动地帮忙干活,对姜山嘘寒问暖,表现的比姜鸿宇孝顺多了。   因此,姜山好喜欢这个嘴甜又勤快的女婿。   现在,全村都知道他们家的大龄闺女,总算有对象了。   不枉全村老少的惦念!   赵体育待了没多久,眼看天色不早了,就要回去。   赵家村离河西村有段距离,腿走的话,要走到天黑,姜萍准备骑车送他,赵体育不让,让姜萍留在家里,不要出门,天太冷,别着凉。言语之中,满是关切。   两个人争执半天。   最后姜鸿宇发话了:“怎么,不让萍萍送,想让我送吗?”   “——”   赵体育再不敢多嘴,老老实实地接过自行车,骑车带姜萍走了。   那两人走后,姜山进了灶房去烧晚饭。   姜鸿宇的酒,醒了一半,他跟进灶房,问:“爸,这两天,有没有生人到家里来?”   “生人?没有,怎么了?”   姜鸿宇听说没有生人过来,稍微放心了。   他担心那个什么局长突然到家里来,别再把老父亲给吓着:   “没什么,随便问问。”   过了一会儿,又说:“爸,你跟姑姑,在申城没有亲戚吧?”   姜山被儿子问的有些糊涂,看了儿子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我们家哪里会有亲戚?”   姜山对自家那点来历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跟他母亲讨饭来到河西村,在河西村落脚生根,原本与这里没有联系。   他们本是无根的浮萍,飘到这个地方以后,才逐渐有了人际关系。   至于亲戚关系,更是一片空白。   姜鸿宇的母亲那边,人际关系很简单,而且姜鸿宇母亲过世多年,早没了来往。   唯一能算得上亲戚关系的,就是姜鸿宇姑姑那边了。   再往下,就是兄妹两个通过婚姻嫁娶带来的亲戚,有了程家村那一门亲戚。   等将来萍萍和赵体育结婚,那赵体育家,也就成了他们的亲戚。   至此,他们通过三代人的努力,才算真正融入这张关系网。   姜鸿宇听了父亲的话,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就不再多问,拎着自己的行李,回到自己家去收拾了。   天快黑时,姜萍把赵体育送回家,又一个人骑车赶回来。   ——   另一边,姐弟三个带着两个孩子到了家,当然是全家欢喜,热闹红火。   程发达整整一年没见两个外孙,一见面,喜的合不拢嘴,连夸他们长高长大了,拽着他们到门后量身高。   门后有两个孩子去年的身高记号,对比一下,看看长了多少,然后再把今年的身高刻上去。   乡下人,就是用这种古老的方法来记录孩子的成长。   程老大、程老二家的几个堂哥堂弟,也都拥过来,大人跟大人叙旧,孩子跟孩子叙旧。   晚饭也都留在这吃,鱼肉都是现成的,下锅热了就能吃,也不麻烦。   大家吃完闹完,到了深夜,程雪飞带着孩子睡觉。   过年就是这样,闹腾。   尤其像程雪飞、程立夏这样,一年到头在外面,只有过年几天才在家的,就格外闹腾,每天过的跟打仗一样。   对此,程雪飞早有心理准备。   说是放年假回来休息,其实这比在申城上班累多了。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程雪飞仍然不能休息,她要到照相馆去看看。   等到太阳升高了一点,天气暖和了,才推上车子出门。   骑车经过村头的大桥时,迎面也来了一辆自行车,对面车上坐着两个人。   是赵体育和姜萍。   程雪飞赶忙刹闸,跳下自行车。   奇怪了,赵体育和姜萍怎么突然来找她,昨天见面时,已经说了,有什么事,等过完年再商量。   这两人怎么这么着急来找她?   姜萍坐在自行车后座,身上包裹的严严实实,不仅穿上了厚厚的大棉袄,围巾、手套、棉鞋一应俱全,再不是从前那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时髦女性了。   “嫂子!”   姜萍跳下后座,跑过来。   “萍萍,你们怎么来了?”   姜萍跑到程雪飞面前,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了口鼻,有些扭捏地说:   “来找你,请你帮个忙。”   程雪飞来回看看他们,觉得这个忙,好像有点特殊。   肯定不是工作上的事。   程雪飞再看看包裹严实的姜萍,又去看看比从前成熟了不少的赵体育,她忽然,好像猜到了什么。   她故作不懂地问:“什么事,说吧。”   他们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两辆自行车走在两边,把姜萍一个人夹在中间。 第641章   闹出人命   等过了桥,赵体育清了清嗓子,说:   “嫂子,我跟萍萍在一起一年多了,我想,我们对彼此也足够了解,我心里认定萍萍就是我媳妇儿,我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姜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补充道:“嫂子,你能不能帮我劝劝我哥,我哥最听你的话,只要你去跟我哥讲,我哥肯定没有任何意见。”   程雪飞听懂了,这两个人,是着急结婚。   为什么突然着急结婚呢,真相只有一个:   他们闹出“人命”了。   程雪飞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姜萍肚子上瞟:“萍萍,你不会是——”   姜萍顿时脸红了。   赵体育还算有担当,主动替姜萍解释:“嫂子,这事怪我,别怪萍萍。”   程雪飞掩饰着自己的震惊,还有喜悦,把头扭到另一边,悄悄地呼出一口气。   她居然莫名地兴奋。   姜萍怀孕了,那她,就要当舅妈了!   姜鸿宇要当舅舅了。   家玉家宝,要有弟弟妹妹了!   啊——   这大概是她回家以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比挣了三十二万还开心!   但是她努力掩饰着内心的狂喜,板着脸,教训道:   “哎,你们两个呀,这事要是让你哥知道了,肯定要发脾气!”   姜萍哭唧唧地恳求:“所以才来找你嘛,嫂子,你帮帮我!”   眼看着姜萍眼泪要出来了,不是装的,是真的害怕她哥会发火。   两人要是着急结婚的话,就姜鸿那个多疑的脾气,肯定会猜到这里边有猫腻,他要是知道姜萍未婚先孕,一定会大发雷霆。   婚姻大事,一辈子只有一次,姜萍想办的圆圆满满的,想得到亲人的肯定和祝福。   她不想闹的鸡飞狗跳。   程雪飞明白这两个年轻人的困境。   说实在的,这两人一年前就确定了关系,也得到了姜山的认可。   如果双方父母都在,早就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   就是因为没人,才一直拖到现在。   想到这,程雪飞作为嫂子,也觉得有点失职。   没办法,实在是她和姜鸿宇两个人工作学业太忙,没顾得上这两人。   “萍萍,别担心,我会去跟你哥说的,你们也该结婚了——不过,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雪飞不是八卦,她是想具体了解下情况。真的……   姜萍没想到嫂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低着头,不好意思说。   赵体育也很不好意思,但是,这种问题,只能让他这个男人来回答了:   “是,是之前去鹏城的时候。”   原来已经有段时间了。   这两人是半年前去的鹏城,那时候是夏天。   当时程雪飞让他们到鹏城去找找机会,他们到那以后,住进了酒店。   其实,在住酒店之前,两人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之前虽然是恋爱关系,但也都规矩本分,守住自己的底限,没有胡来。   住进酒店的第一天晚上,赵体育洗刷完了以后,在脑子里感慨鹏城的先进发达,一时睡不着,去找姜萍聊天,说说话。   姜萍开了门,让他进来。   当时姜萍洗过澡,穿着背心和短裤。   背心里面没有文胸,隐隐约约透出点春光,让赵体育想看又不敢看。   姜萍看见赵体育不停靠近、不停躲闪的目光,也觉得自己穿的过于暴露。   再去换衣服的话,又显得太刻意了,就一直老老实实坐在床边,尽量不走动。   一直到这时候,两人还是努力保持着理智和分寸。   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和情绪都到了的话,是很难控制的。   尤其赵体育二十出头,正是血热的年纪,看到姜萍这么个熟透了的果子挂在枝头,口干舌燥的他,怎么能忍得住不摘?   于是,郎情妾意的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   尝到甜头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在鹏城的七天里,两人白天去逛各种展会,晚上回到酒店解放自己。   直到买完放像机返回临河县,这种关系才暂告一段落。   两人约定好,回去后,绝对不能胡来。   虽然这年头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不像前两年那么重,但是如果被人发现的话,对谁都不好。   说不定还会连累嫂子的事业。   因此,他们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逾越规矩的行为。   只有当他们离开临河县,一起到外地出差时,才能偷偷一解相思之苦。   他们也害怕会不小心怀孕,一直非常注意。可是,这种事简直防不胜防。   就在前段时间,两人到市里跟电影院谈合作,晚上住在招待所,睡觉之前来过一次,半夜又稀里糊涂缠到一起。   就是那一次,让姜萍中标了。   姜萍知道自己有可能怀孕之后,吓的六神无主,捂着肚子流眼泪。   但赵体育听说了之后,高兴疯了。   自己爱的人怀上了他的孩子,这是他们爱的结晶,是他辛苦耕耘撒下的种子,能不高兴吗?   反正是奔着结婚去的,流产是不可能流产的,他们肯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不就是还没结婚吗,那就干脆把婚礼办了,让孩子堂堂正正地出生!   正好到了年底,再过段时间,姜鸿宇和程雪飞就要回来了。   他们耐着性子等了一段时间,终于等到程雪飞回来。   其实昨天姜萍就想跟程雪飞说这事的。   可昨天人实在太多,姜萍没有机会跟程雪飞说悄悄话。   只能今天上门来找她。   此时,程雪飞又看了眼姜萍的肚子。   衣服穿的太厚,看不出形状。   “几个月了?”   姜萍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几个月,没敢去看医生。”   程雪飞嘴角扯起了一抹笑容,随即被她压了下去:   “你怀孕的事,千万不能让你哥知道,不然他可能又要发疯,这样吧,咱们先把这事瞒住了,先给你们举行婚礼,等你们结了婚,一切都好说,就算到时候你哥知道你们未婚先孕,他也不能怎么样。”   姜萍激动地抱住程雪飞的胳膊,哽咽道:“嫂子,你真好!我哥娶了你,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   赵体育也跟着感恩戴德:“嫂子,你既是我们的媒人,又是我们的恩人!”   程雪飞嗤了一声,再去看赵体育,她是越发欣赏这小伙子,干什么都是无师自通,一手拱白菜的好技术,简直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再想想自己那个只会学习的弟弟,啧啧,一个学校出来的,差别怎么那么大? 第642章   准备婚礼   程雪飞简单跟两个人商量了下结婚的事。   “你们早应该打电话跟我说,那时候还来得及准备嫁妆被褥什么的,现在都到了年底,肯定来不及了,过完年,一时半会儿也不开市,买不到东西。”   姜萍道:“没事,嫂子,我们一切从简,我跟体育商量好了,反正我们自己有工资,该买的东西,以后可以慢慢添置,不一定非要一次买齐,只要把婚礼办了就行。”   程雪飞觉得头秃。   别说现在没有足够的时间操办婚礼,就是给她时间,她也理不清头绪。   乡下结婚,有许多繁文缛节的东西,程雪飞完全搞不明白。   就算再简单,也得准备点新被子、新衣服之类的。   再简单的话,那就不像个婚礼了。   寡妇改嫁,也得有点准备不是?   程雪飞不忍心这么能干的小姑子,那么潦草的出嫁。   但这些细枝末节,还都是小问题。   更为叫人难的是,两人结婚,连个婚房都没有。   赵体育没有父母,跟着大爷大娘生活,大爷大娘只负责把他养大,根本不可能帮他准备房子。   他们也没有正式的单位,赵体育一直跟其他几个人蜗居在文化馆后面的简易宿舍里,勉强有个栖身之所。   姜萍住在幼儿园。   这两人跟着程雪飞干事业,一年下来,兢兢业业,替她挣了三十二万,现在小两口要结婚,却连婚房都没有,这让身为老板的程雪飞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未来任重道远!   但是,程雪飞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即便眼下困难重重,但她不能被困难吓到。   一步步来,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让赵体育先送姜萍回家,别在寒风里吹了。   现在刚怀孕不久,正是虚弱的时候,要好好保养,不能操心劳力。   结婚的事,让她和赵体育来想办法。   小两口对程雪飞千恩万谢,骑上车子离开。   程雪飞一个人返回照相馆。   回到照相馆后,却无心过问照相馆的事。   跟小王、小芬、关师傅他们打过招呼,就开始考虑姜萍结婚的事。   过了不久,赵体育回来了。他把姜萍送回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照相馆,跟程雪飞商量对策。   对策就是:   没有对策!   撸起袖子就是干!   一切问题,迎难而上!   程雪飞翻了下老黄历,正月十六日子不错,适合嫁娶,那就定在正月十六。   在此之前,尽一切努力把婚礼办好,能办成什么样就办成什么样。   没有婚房?就用幼儿园的宿舍充当婚房。   反正正月十六还没开学,借用举办个婚礼,谁敢说什么?   至于那些个繁文缛节,都是浮云,随它去吧。   自己都没意见,谁闲的没事来挑理?   不管怎样,排除万难,把这两人的婚事办了。   身为老板,身为嫂子,她要是不管这小两口,那这小两口就没人管了。   程雪飞有时候确实有点雷厉风行的做派,一旦有了确定了方向,就会不遗余力地去实现目标。   她先跟关师傅打听,结婚该买什么,记在小本本上,然后带着赵体育,挤了公交车,去了县城。   趁最后一点时间,把该买的都买了。   他们先来到幼儿园,让郑桂香推着她平时买菜用的三轮车,跟他们到百货大楼去。   到了百货大楼一看,都是排队等着买年货的人,他们根本挨不上号。   程雪飞干脆,就厚着脸皮,走一次后门吧。   她直接找到百货大楼的经理。   经理一眼认出,这是他们临河县的大红人程雪飞。   得知程雪飞想买东西,经理二话没说,都不用程雪飞亲自动手,让仓库保管员照着程雪飞开的单子,直接到仓库取货。   买来的东西,用三轮车拉了两趟才拉完。   赵体育早知道程雪飞办事干脆,没想到这这件事情上,也这么干脆。   上午还一筹莫展,到了下午,就把一切结婚用的东西,几乎买齐了。   买东西的钱,也都是程雪飞付的。   赵体育要付钱时,程雪飞说,他的那些钱,留着以后过日子。   将来生孩子,坐月子,养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让他做长远打算,不能苦了姜萍和孩子。   不然,姜鸿宇是不会答应的。   赵体育感动的一个劲点头,发誓以后要好好工作,好好爱媳妇儿,好好爱孩子。   还有,也要团结哥哥嫂子,报答哥嫂对他们的照顾。   赵体育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情。   把东西拉到幼儿园大院后,打开了姜萍的房门,让郑桂香帮忙布置一下,按照新房来布置。   程雪飞看了看,似乎还缺点像样的家具。   就又发动了文化馆里的人,让他们满县城找家具。   县城没有家具厂,也没人卖家具,都是请木匠现打的。   可眼下他们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想办法去搜罗。   最后,文化馆的杨大画家找到一个木匠家里,说那木匠给客人打好了一个三开门带玻璃柜的大衣柜,还有一张两头沉的写字台。   打好了,放在木匠家没有拿走。   程雪飞就去了木匠家,说愿意出高价买下来。   起初木匠不答应,说他已经跟原先那人讲好了,过完年就来拿家具,不能随便转让。   程雪飞就跟他磨。   不停加码,提高价钱。   反正她不缺钱,她缺的是家具,只要能把家具买到手就行。   磨到最后,程雪飞多出了一百块钱,木匠终于抵不住巨大的诱惑,同意把这两样家具让给他们。   文化馆的人合力把大衣柜、写字台抬上平板车,拉回幼儿园,放进姜萍的房间。   两样家具这么一放,就更像个婚房了。   买完这些东西以后,天快黑了。   程雪飞又交代郑桂香,请她和汪母一起动手,帮姜萍做两床新被褥。   棉花和布料已经买好了,动个针线,缝起来就行。   弄完这一切,两人坐车回家,准备第二天大年三十,直接去河西村下聘礼去。   虽然这么做,有点唐突。   算是给他们一个新年惊喜吧。   赵体育知道这个计划后,又高兴又忐忑。   高兴的是,事情解决的太迅猛了。   忐忑的是,事情解决的过于迅猛,事先没打个招呼,一点风声都没有,万一姜家父子不能接受怎么办。   会不会把他们赶出家门?   而且,大年三十上门下聘礼,没听说过啊! 第643章   大年三十下聘礼   “大年三十下聘礼怎么了?形势所迫,非常时期,非常对待。等过完年,更没时间,你放心,一切有我,咱们只要能镇得住姜鸿宇,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万一,镇不住他怎么办?”赵体育一脸忧虑。   程雪飞想了想,说:“那就明天多带几个人,把立夏和春生,还有两个孩子全带上,咱不怕他!”   赵体育见程雪飞一心一意为他考虑,真是好开心:   “那就谢谢嫂子了!”   两个人准备了一些明天下聘礼要用的东西,就坐车回家了。   回到家,程雪飞又拿出一千块钱,封了个红包。   又把自己从申城带来的东西,各自拿出一部分,明天一块带过去。   准备好这些,又去跟刘娥打听,下聘礼该带什么。   刘娥说了一通,什么糖果,喜饼,龙凤烛,枕巾,干果,烟酒,茶叶,化妆品,衣料,有条件的还要手表、戒指——   程雪飞没等刘娥说完,就让刘娥打住。   照这么办,正月里是结不了婚的。   有什么就用什么吧。   吃饭时,程雪飞把明天赵体育要下聘礼的事说了,让那兄弟两个明天一块跟着去。   “什么?!”程立夏震惊。   “我没听错吧,赵哥要跟萍姐结婚?!”程春生也震惊。   程雪飞淡然点头:“嗯,正月十六就举办婚礼。”   “我靠!”程春生说,“我没听说呀,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中午刚刚决定。”   这一回,连刘娥和程发达也惊呆了。   刘娥说:“雪飞,你不是开玩笑吧,今天刚决定,明天就下聘礼,这也太仓促了,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程雪飞咬了口馒头,说:“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反正这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结婚是早晚的事,两边家里,都没有能帮他们操办婚事的人,只能由我出面。   下聘礼,也只是走个形势而已,姜家的人,应该不会太挑理,唯一不好对付的,就是姜鸿宇,只要他不鸡蛋里挑骨头,就没任何问题。”   程春生听出点猫腻了,问:“你们明天要下聘礼的事,姐夫不会还不知道吧?”   程雪飞挑了挑眉:“明天他就知道了。”   全家各个目瞪口呆,吃饭的兴趣都没了。   这骚操作!   刘娥放下饭碗:“雪飞,你这——”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程立夏也放下筷子,不悦道:“姐,你这么帮赵体育对付姐夫,真的好吗?姐夫知道了,不会生你的气吗?”   只有程春生,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重点:“姐,他们两个那么着急结婚,不会是——有孩子了吧?”   程雪飞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狠狠剜了程春生一眼:   “就你知道的多!”   程立夏听了这话,身上一哆嗦,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不会是真的吧?赵体育——他——我——”   程立夏完全结巴了。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简直像一记惊雷。   比当初他知道赵体育和姜萍搞对象更震惊。   赵体育,居然,要有孩子了?!   他们可是多年同学诶,一个还在学校读书,另一个居然要当爹抱奶娃了!   程雪飞没料到,程春生会把这事给捅出来。   她叹了口气,绝望地看着程春生:“你一个小屁孩,你怎么什么都懂?你舌头怎么那么长?比长舌妇还长?”   程春生振振有词道:“我早看出他们两个关系不简单,果然没猜错!”   程春生忽然笑了,对程立夏说:“哥,你跟人家是同学,现在人家都要结婚生孩子了,你看你,还单身一个呢。”   刘娥原本也很懵,听到春生这么说,一下子有了别的联想:   “是啊,立夏,你这会儿要不是上大学,也该给你说媳妇儿了。”   程立夏嘴角抽了抽,没料到,这样的话题,都能往他身上扯。   简直是往他身上捅刀子。   捅刀子,不是因为他嫉妒赵体育结婚生子。   而是,赵体育这两年像火箭开了加速器一样,火速的升职加薪,火速地找到了对象,火速地要结婚生子了。   他都不敢想象,明年再见到赵体育,赵体育会变成什么样。   他只知道,明年的自己,仍然是个在校苦读的学生,过着一成不变的校园生活。   而人家赵体育,已经成家立业,老婆孩子都有了。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点牙酸。   程雪飞说:“先别胡乱揣测,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不造谣不传谣。总之,明天一定要配合我,只要帮助赵体育度过这次难关,你们都是功臣。”   程立夏有些替姜鸿宇鸣不平:“姐,你这么先斩后奏,不太好吧,怎么说也得提前跟姐夫商量一下。”   程雪飞郑重其事地说:“立夏,形势所迫,没时间跟他商量,这一回,你必须站在我的阵营里。”   程春生帮腔道:“对对对,姐姐跟姐夫,谁更亲?当时姐姐更亲了,姐姐是唯一的!”   “姐姐是唯一,那姐夫就不是唯一的了?”程立夏开始挑理。   程春生寻思:   那当然啊,姐姐没法换,但姐夫就不一定了!   但他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否则,要是让姐夫知道了,他可要遭殃了。   他转移了话茬,对程雪飞说:“姐,我永远无条件站在你这边支持你!放心,明天要是打起来,我一定帮你!”   程雪飞拿了个馒头塞到程春生嘴里:“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第二天一大早。   赵体育穿戴整齐,带着他前一天准备的聘礼,顶着寒风,早早来到程家。   在程家吃了顿热腾腾的早饭,然后跟程家的姐弟三个,还有姜家的小姐弟两个,一块浩浩荡荡的朝河西村出发。   一路上,所有人都有些忐忑,无法确定此行吉凶。   别人家提亲下聘礼,那都是双方商量好久的,谁也没听说过,有男方不打招呼就上门下聘礼的,还是在大年三十这一天!   真是开了先河了。   等来到河西村以后,到了姜鸿宇老家。   姜家有不少邻居来串门,不能说满院子人吧,至少有十几口子男女老少。   这样更好,有人在,姜鸿宇会有所收敛,不至于当场发威。 第644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三辆自行车在门口停下,院里就吆喝开了:   “哎呀,小宇媳妇儿带着孩子回来了。”   “萍萍姑爷也来了!”   “还有那两个大小伙子是谁,是孩子舅舅吧?哎哟,长的可真俊,眉清目秀的,怎么那么好看!”   三辆自行车鱼贯进入院门,车子停下,大人孩子下了车。   三辆自行车的笼头上,各挂着红色的包袱,一模一样,总共六个。   在本地,这么多崭新的大红包袱,一看就是用来定亲下聘礼的。   于是就有人发问:“咦,这是要,下聘礼吗?”   姜鸿宇、姜萍两兄妹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堂屋的矮门出来。   一出来,看见六个亮晃晃的红色包袱,兄妹两个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了。   尤其是姜萍,震惊的无以复加。   她当然明白,这红的扎眼的包袱意味着什么。   不是吧,这是——来下聘礼的吗?   她昨天才刚找过嫂子,这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带着红包袱来了。   这么神速?!   程雪飞拎着两个包袱走过来,走到姜鸿宇面前,撸下头顶的红色围巾,露出一张冻的红彤彤的脸蛋。   姜鸿宇瞟着她手上的红包袱,问:“这什么意思?”   程雪飞清了清嗓子:“来给萍萍下聘礼的。”   听到这话,姜鸿宇呼吸一滞,那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就在姜鸿宇处在即将发作的边缘时,两个孩子跑上前,一左一右,抱住姜鸿宇的两条大长腿,扬起小脑袋喊:   “爸爸!”   程立夏也提心吊胆地叫了声:“姐夫!”   程春生也想跟着叫,但是一张口,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一叫,说不定火上浇油。   姜鸿宇听到孩子清脆稚嫩的叫声,已经涌到脑门的火气稍稍下去了一些,他摸着孩子的脑袋,目光却一直在程雪飞和赵体育脸上来回扫射。   这时候,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开始起哄:“萍萍,你总算要结婚啦,要我说,早就该结了,都怪你爸,平时对你不闻不问的,一直拖到现在!”   “不过你爸也真是的,你这都要结婚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是,你们兄妹两个也瞒的死死的,怎么不说一声?”   “我们一早上在这坐到现在,也没说请俺们吃块喜糖,不行,必须拿糖来!”   程雪飞听大家起哄,赶忙伸进包袱,从里面抓出一大把奶糖,分给在场的吃瓜群众。   “来来来,吃糖,吃糖,现在吃也不晚!”   吃瓜群众们个个眉开眼笑,起身过来接糖。   接了糖,根本不吃,都揣进口袋,等着回家给孩子吃。   程雪飞也不小气,每人给了一小把。   “哎哟,这还是奶糖呢,还是小宇媳妇儿大方!”   此时,姜山挑水回来,一到门口,看见院里停了三辆自行车,满院热闹的样子,就知道家里来亲戚了。   再定睛细看,是儿媳妇和准女婿来了,喜出望外,赶紧挑着担子跨进门槛。   一进来,那些吃瓜群众就笑着埋怨:“姜山啊,你这嘴还真牢靠,闺女都要结婚了,你一声不吭,你是怕我们吃你的喜糖吗?”   姜山原本很高兴,听到这话,一头雾水,满脸茫然,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再看看程家姐弟手里那一朵朵大红花似的红色包袱,更加懵了。   愣了一下,去看姜鸿宇。   姜鸿宇阴沉着脸,轻轻推开孩子:“乖,家玉家宝,去找爷爷。”   而后对程雪飞说:“雪飞,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程雪飞料到姜鸿宇会有这么一出,没有犹豫,转身把手里的包袱塞到赵体育身上,然后跟着姜鸿宇朝外走。   走到姜山身边时,她停下来,对姜山说:“爸,我今天带小赵来下聘礼的,趁过年时候都在家,想把萍萍和小赵婚礼给办了,定了正月十六的日子,你没意见吧?”   姜山茫然点头:“没意见,没意见,是该办了。”   其实,姜山也一直惦记着闺女的婚事。   但家里没有能帮忙的人,他一个老汉,总感到无从下手,眼看闺女二十六七岁了,再拖下去,就要奔三十,心里正干着急呢,现在有儿媳妇出面替他解决这桩心事,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   姜山正这么想着,孙子孙女朝他跑来:“爷爷!”   “爷爷!”   姜山听到孩子喊爷爷,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扔下扁担和水桶,伸手去摸孩子的头。   老汉一向不善言辞,见了心爱的小孙子,一时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笑。   程雪飞见姜山笑的如此灿烂,知道他没有任何意见,就放心了。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那个爱作妖的狗男人。   摆平了狗男人,就万事大吉了!   她提了一口气,走出院子,到姜鸿宇的新家去。   进了堂屋,看见姜鸿宇正背对着她站在屋内,浑身往外冒冷气。   那冰冷的态度仿佛在说: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给我主动交代,不要等着我问!   程雪飞预料到他会生气,早有心理准备。   进屋后,也不主动说话,就默默地解开头上的红围巾,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那意思好像是:   你不问,我就不说——   僵持片刻……   姜鸿宇终于憋不住了,回头要发火,但一看见程雪飞那张漂亮的脸蛋,在红色围巾衬托下,越发显得娇艳动人,他立马沦陷了。   要命,他对这张脸,毫无抵抗力!   有人在的时候,他还能表现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两人独处时,就完全变了。   所以,他最后也只是故意凶巴巴地问了句:“你这是干嘛?”   “下聘礼呀。”   “谁的聘礼?”   “萍萍的,赵体育跟萍萍正月十六结婚,我给定的日子。”   “跟我商量过了吗?”   “来不及商量。”   “来不及?”   “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商量,如果今天不下聘礼,就要等到年后,你想想,到时候还来得及吗?”   姜鸿宇从鼻子里出了口气:“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对不对?你早就想好怎么对付我了,是不是?”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怎么可能对付你?”   姜鸿宇冷笑:“行了,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第645章   我糊弄丫的,丫的糊弄我   程雪飞挑眉。   狗男人!这点套路都被你看出来了。看来,事先准备好对付他的那一套,直接作废了。   程雪飞叹了口气,坦诚地说:“事已至此,大家都知道萍萍正月十六要结婚,老人家也没有任何意见,我们这边帮他们准备准备,摆了喜酒,他们就成家了。”   言外之意是:生米煮成熟饭,你想阻拦也不可能了。   不料姜鸿宇突然激动起来:“不,雪飞,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反对萍萍结婚,知道吗?”   “那你反对什么?”   “我反对的是,你为什么没跟我说一声,咱俩是夫妻,夫妻一条心,你不应该故意瞒我!别说没来得及告诉我,如果你诚心想让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你这是不信任我,所以自作主张,联合别人,摆了我一道!   我自己妹妹结婚,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把我置于何地?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男人?!”   姜鸿宇双目炯炯地盯着程雪飞,眼中满是幽怨。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他是伤心。   他伤心,自己的媳妇儿,没把他当成自己人!把他当成傻子一样!   他以后,在赵体育、程立夏、程春生他们面前还怎么做人?   这不仅关系到他的面子,还关系到他的尊严。   别人来伤害他,他可以无所谓,他自己媳妇儿怎么能伤害他?   程雪飞见他双目发红,真的动怒了,也不敢随意触他的霉头,咬着嘴唇,闭口不言,想着等他发完火再开口。   否则,两人要是都在气头上,可能真的会吵起来。   她不想两人大过年的吵架。   尤其今天这种场合,要是两人闹掰了,对所有人都不好,也会平白给赵体育和姜萍的婚事蒙上一层阴影。   所以,她得为大局考虑,忍一时之气。   哎,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什么海誓山盟,夫妻恩爱,永不吵架,你信你就输了!   人跟人之间,哪有什么真诚,都是男人忽悠女人,女人忽悠男人。   我糊弄丫的,丫的糊弄我!   哼哼——   姜鸿宇发完一通脾气,想等程雪飞主动解释。   但见程雪飞这副“俯首认罪、不予辩解”的样子,突然又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话。   冲自己媳妇儿发脾气,算什么男人?!   换个角度想想,她又没做错什么,她肯定有她的考量,反而是自己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   见程雪飞始终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想放下架子,又一时放不下来,别别扭扭问了句:   “生气了?”   程雪飞本来不生气的,被这么一问,还真委屈起来了,瘪着嘴,眼里蒙上一层雾气。   姜鸿宇的心嚯的疼了一下,刚才还放不下的架子,瞬间被踩在脚底:   “对不起,我说话太重了,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程雪飞抽了抽鼻子,故意扭头不看他。   姜鸿宇伸手要去抱她,她推开他的胳膊,不让抱。   姜鸿宇弯下腰,把脸凑上去,柔声哄道:“真生气啦?”   “——”   “好,我知道错了,别不理我嘛。”   “——”   姜鸿宇再次张开胳膊去抱她,她还是不让抱,浑身都在抗拒。   姜鸿宇急了。   急的抓耳挠腮。   “媳妇儿,我错了,别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我下次再也不跟你这么说话了,我再这么说的话,直接去跪搓衣板,行不行?要不你骂我两句,打我也行!”   说着,姜鸿宇趁机去抓程雪飞的手。   然后,趁机把她拉进怀里,用力抱着。   把媳妇儿结结实实抱在怀里,心里终于踏实了。   “好啦,既然你都决定了,我也没有任何意见,就让他们正月十六结婚吧,具体怎么做,你说了算,都听你的!”   程雪飞听他这么说,才沙哑着嗓子问:“真的?”   “真的!”   好吧,程雪飞决定不跟他计较了,气的在他后背又捶又打,眼泪还真就下来了:   “以后不许欺负我,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   有了这次经验,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了!   姜鸿宇的心也终于放下来了。   嘴唇在程雪飞冰凉的头发上亲了亲,又要往她脸上亲,但程雪飞余怒未消,不让亲。   “乖,别气了,都怪我不好,回去后,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好不好?”   “回去后,睡一个月沙发!”   “啊,这个不行,换一个,换个更狠的。”   “一个月不行,那就两个月!”   “不,我是说,不睡沙发,换个别的惩罚方式,跪搓衣板也行,就是别让我睡沙发。”   “那我睡沙发。”   “也不行,你必须陪我在床上睡!”   “不要脸——”   “要什么脸?有媳妇儿疼我爱我就足够了!”   姜鸿宇哄了又哄,总算把媳妇儿哄好了:“好啦好啦,咱们快回去吧。不然,他们还以为我们偷偷在这干嘛了呢。”   于是,姜鸿宇把人揽在怀里,半推半抱地拥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不停往人的脸上拱,亲的程雪飞一脸口水。   正拱的带劲时,打开大门,赫然看见赵体育、程立夏、程春生三个大小伙子,一排溜站在门口,各个目瞪口呆。   赵体育:“——”尴尬到头皮发麻。   程立夏:“——”尴尬到想抠脚趾。   程春生:“——”尴尬到想自戳双目。   姜鸿宇:“——”尴尬到想一人呼一巴掌。   程雪飞默默挣脱姜鸿宇的怀抱: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没人先开口。   最后,姜鸿宇色厉内荏地问:“干什么的?没事瞎跑什么!”   三个大小伙子顿时手忙脚乱的、像三只无头苍蝇似的,转身走开。   他们刚才看见姜鸿宇脸色不善,担心他们会吵架,所以想跟过来劝架的。   可是,跟过来以后,院里静悄悄的,没听见有吵架的声音。   于是又都犯起嘀咕,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   不进去的话,万一两人在里面动起手来怎么办?   进去的话,万一人家夫妻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不就尴尬了么。   所以就站在门口等着,只要里面传出什么动静,立马冲进去救人。 第646章   别人有的,你都会有的   过了没多久,听到两人走来的脚步声,于是一起在门口等着他们出来。   可谁能想到,门一开,就让三个大小伙子“大饱眼福”,见到如此限制级的画面。   赵体育还好,他毕竟经历过男女之事,明白两口子之间黏糊起来,是没有下限的。   只是想不到,平日高冷的让人胆寒的姜鸿宇,原来也跟普通男人没两样。   至于程立夏和程春生两个悲催的单身狗,就被狠狠地误伤了。   三个人脚步凌乱地跑开后,双颊通红的程雪飞,在姜鸿宇胳膊上狠命掐了一下:   叫你抱,叫你亲,叫你行为不检点!   现眼了吧?人设崩的稀碎稀碎的!   姜鸿宇咬牙忍着疼痛,怒瞪前面那三个混账:   混账玩意儿,回头再收拾你们!   五个人前后脚回到家。   这时,河西村的吃瓜群众听说姜萍要结婚的事,全拥过来要喜糖吃,把姜家的小破院围的跟集市一样。   姜萍笑着给人抓糖。   程雪飞带来的糖不多,他们家也没个准备,糖不够分的,只能拿出家里准备的饼干桃酥来分。   姜萍一边发着糖和饼干,抬头看见那五个人各个脸色紧绷地走回来,还以为事情谈崩了,手上发糖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结不成婚,还发个毛线糖?   她干脆三两下就把糖抓完了。   抓完跑去问赵体育,是不是哥哥不同意,不然大家伙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赵体育左右看看,在姜萍耳边嘀咕几句。   姜萍听了,捂脸偷笑。   赵体育摸着心口,心有余悸地说:“你还笑?场面如此尴尬,以后大家还怎么见面?”   姜萍很紧张地问:“那到底我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赵体育琢磨道:“看那样子,应该是同意了吧?”   姜萍内心雀跃:   这么说,她正月十六,就能跟赵体育结婚了!   她的孩子,到时候能名正言顺地出生了!   原本她和赵体育还在为未婚先孕的事愁的吃不下睡不着。没想到,嫂子一出手,都给办妥了。   嫂子威武!   姜萍开心到飞起。   赵体育见她高兴成这样,也跟着高兴。   结了婚,他们就是正经的两口子,以后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赵体育和姜萍的婚事,虽然经历了这一小段波折,但总算定了下来。   只不过,姜鸿宇同意是同意,对赵体育的脸色,始终没好过。   姜鸿宇怎么也想不到,凭他老谋深算,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自己曾经的学生给不动声色的算计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因为今天是大年三十,所以,他们下完了聘礼之后,没有留下来吃饭,中午之前就都回去了。   走之前,约定好,等年初二,再到程家村集合,继续商量婚礼的事项。   一大堆事等着忙活。   他们走了以后,那些来要糖吃的乡邻也都散了,各自回家忙活贴对联,准备过年。   人都走了,留下满院狼藉,姜萍开始收拾。   她虽然在早孕阶段,但是还好,除了吃不下任何荤腥油腻、胃口不太好之外,几乎没什么反应,也不会像别人那样恶心呕吐,所以在家这两天,一直瞒的很好,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当然,两个粗心大意的大老爷们,是不会那么细心的。   她心情好,一边干活,嘴里不停哼着歌。   收拾完院子,就到屋里整理那几个包袱,挨个打开,包袱里面有各种下聘礼用的东西,还挺全乎。   姜萍不得不为嫂子的果断感到叹服。   他们昨天才去找她帮忙,今天就能把这些东西送过来,这速度也是没谁了。   姜鸿宇在一旁看着姜萍那吃了蜜的样子,也忍不住嘴角上翘。   不管怎样,能让他妹妹这么亟不可待地想要出嫁,赵体育还是有点本事的。   但愿赵体育能一辈子让他妹妹这么开心。   姜鸿宇也来围观包袱里的各种东西。   看到一个红包,打开来,里面有一沓大团结,数了数,足足一千块,也是她的聘礼。   姜鸿宇见姜萍数钱时,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忽然想到,这个婚礼办的太仓促了,全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也没有准备陪嫁什么的,就觉得很过意不去。   “萍萍,你如果明年出嫁的话,我肯定能帮你置办一份整齐的嫁妆,让你什么都有——”   姜萍听哥哥这么说,惶恐的以为,哥哥要反悔:“不,不用,我什么都不须要。”   姜鸿宇也没领会妹妹的真正意思,说:“你结婚太匆忙了,我什么都没为你准备。”   姜萍看出哥哥不是要阻拦她结婚,松了口气,笑道:   “你跟嫂子是一起的,嫂子准备的,不就是你准备的吗?我估计这些钱,这些东西,都是嫂子的,这就够了。”   姜鸿宇仍然觉得亏欠了妹妹:“那好吧,等你以后有了孩子,我肯定好好准备,到时候都给你补上,别人有的,你都会有的。”   “——”姜萍低头,不敢声张,“那,那好吧,以后再说。”   姜萍有些慌张的把红包里的钱拿出来收好。   这时候,姜山从外面回来。   默默走到里屋,在里面摸索了一阵,好像在翻找什么。   过了不久,拿着一只旧布包出来,坐到桌边的小凳子上。   把布包放在膝头,打开来,里面是一沓钞票,面值有大有小,是他平时攒的。   姜山是个勤俭的人,虽然近年在家种地,没什么额外收入。   可前些年当工人时,还有些老本,加上平时儿子闺女给他的零用钱,攒了不少。   他把布包里的钱拿出来,说:“萍萍,不知道你突然决定结婚,没能给你准备嫁妆,这些钱给你,结婚后,缺了什么,你自己慢慢买,结婚是人生大事,别委屈了自己。”   姜萍和姜鸿宇怔怔得对望一眼。   姜鸿宇道:“爸,萍萍需要什么,我们会帮她买的,这些钱,你留着吧。”   向来没什么主见的姜山,这回很坚持:“你们的是你们,这是我的。”   说完,姜山又从布包下面拿出一个小小的泛黄的纸包,微微颤抖着手指,把纸包打开。   里面是一对还很光亮的银耳环。 第647章   未婚先孕的事你都干的出来   兄妹两个都很奇怪,老父亲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从来没见过。   姜山望着耳环,说:“这副银耳环,是我跟你妈结婚时请银匠打的。你妈早死,什么都没留下来,只有这副耳环留到现在。   当年你哥结婚时,我怕你嫂子嫌弃这副耳环晦气,没敢给她。萍萍,你要是不嫌弃,留给你吧。”   姜山说完,抬头看向闺女。   姜萍愣愣地望着父亲膝头放着的一对银耳环,眼睛一红,眼泪刷的涌了出来。   姜萍这一哭,倒把姜山吓着了。   姜山都多少年没见到孩子哭过了?   闺女性格开朗、要强,平时大大咧咧的,很少有伤心难过的时候。没想到,今天竟会因为这副耳环落泪。   姜山忽然有些手足无措,特别后悔,这又是过年又是结婚,双喜临门的好日子,怎么把这个晦气的耳环拿出来,把孩子给惹哭了!   姜山赶紧把纸包重新包上:“算了算了,这东西不吉利,咱们不要了,萍萍,你别哭,这些钱你拿着,自己给自己买件首饰!”   姜鸿宇见父亲又把那个泛黄的纸包藏进布包里,伸长手臂,又把小纸包拿了出来。   纸包很轻,里面的东西却沉甸甸的。   姜鸿宇没想到,母亲会留下这样一件遗物。   所以他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姜萍心里的痛,他理解姜萍为什么会突然落泪。   他把小纸包放在姜萍手心里,轻轻拍了拍姜萍的后背,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   “拿着吧……”   ——   程雪飞成功地把聘礼下了,心里松快了许多。   最难的一个坎,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全力准备婚礼就行。   回去的路上,程雪飞心情特别好。   赵体育心情更好。   但程立夏心里有个疑团没有解开。   他故意朝赵体育吹了声口哨,示意赵体育骑慢点。   赵体育放慢了速度,两人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逐渐落到后面。   程立夏小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跟萍姐,你们俩这么着急结婚,是不是有孩子了?”   赵体育听到这话,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一脸慈父的光彩。   尽管程立夏料到是这个结果,但是仍然感到十分震惊:   “赵体育——你胆大包天啊,这种事你都做的出来,没结婚就——”下面的话,他一个清.纯的童男子说不出口。   “你不懂——”   “——”   程立夏感觉自己的尊严被人践踏了。   好家伙,果然是快要当爸爸的人了,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   两人一年多前还是一个咸菜坛子里吃萝卜干的同学,今天已经差了辈分了。   程立夏突然被气笑了:“你要是让我姐夫知道这事,看他怎么收拾你。”   赵体育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一大半,扭头严肃地瞪着程立夏,威胁道:   “你敢!”   程立夏不会真的去告密,只想吓唬吓唬赵体育,但是他一想到赵体育即将当爸爸了,又为赵体育感到高兴:   “孩子现在几个月了?”   “不知道呢,估计两三个月吧。”   “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这种未婚先孕的事都干的出来。”   赵体育一想起姜萍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又是满脸灿笑:   “我都说了你不懂了,等你自己经历,你就明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程立夏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又觉得非常羡慕,羡慕赵体育这种幸福满满的状态,甚至非常佩服赵体育:   “看来我从前小看你了,你将来绝对是个人物。”   “这还要感谢你……”赵体育一脸真诚地说,“当时要不是你找我去给你姐帮忙,我说不定现在在哪个工地搬砖呢,哪会有今天的好运气——多谢你!”   程立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受不了地说道:“别给我来这一套,真想谢我,将来孩子出生,认我做干爹,怎么样?”   赵体育突发奇想:“要不这样,别做干爹了,将来咱俩做亲家吧,亲上加亲。要是都生男孩,就做兄弟,都生女孩,就做姐妹,怎么样?”   “好是好,可是——”   “可是,你还是个光棍呢,哈哈哈——”   “滚蛋吧你!”   程立夏气的一边骂,一边靠近赵体育的自行车,抬起长腿,往他车上踹。   赵体育夺路狂奔。   来到路口,两伙人分道扬镳,赵体育一个人回赵家村去了。   他得回去跟大爷大娘他们说一声,告诉大爷大娘他要结婚的事。   婚礼初步商量好,在县城幼儿园举办,到时候请大爷和小叔一家,作为男方的亲属代表,去参加婚礼。   至于赵家村的父老乡亲、左邻右舍,到时候再回去另外举办一场,摆几桌酒席,把该尽的礼数尽了。   否则,乡下的那些大爷大娘、叔叔婶子、哥哥嫂子、兄弟姐妹,肯定会挑他的理,说他眼高于天,不把人放在眼里。   越是乡下小地方,越注重这些俗礼。   一想到马上要成为新郎官了,赵体育好激动。   简直跟做梦一样!   这多亏了嫂子,嫂子真是他这辈子的贵人,是他的大恩人!   不但给了他工作,无意中帮他牵了这条红线,还挺身而出,帮他把婚事办了。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嫂子给的。   他发誓,他这一辈子,除了姜萍,嫂子就是他最亲的人!   他这一辈子,都心甘情愿为嫂子卖命!   ——   作为嫂子的程雪飞,此时不知道赵体育已经暗中把命卖给她了。   程雪飞回到家后,又一门心思考虑婚礼的事。   她从来没有一把手为人操办过婚礼,没有任何经验,什么事情都是抓瞎的状态。   还好刘娥对这些懂的比较多,她可以找刘娥打听。   初步理清了头绪,做好婚礼的计划,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按部就班就可以,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   房子……   两人可以暂时把幼儿的宿舍当成婚房,反正白天孩子上学时,他们也要工作。   等晚上回来住的时候,孩子又都放学了。   可以说互不干扰。   但是等孩子出生以后,产妇和孩子都需要休息,就不适合再住幼儿园了。   幼儿园的孩子一个个跟皮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吵吵嚷嚷,程雪飞不忍心自己的小姑子、自己的优秀员工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别说她会心疼,姜鸿宇也会心疼的。   所以,必须尽早给他们安顿一套合适的房子。 第648章   建设住宅楼   不光是姜萍和赵体育,还有她手底下几十名员工,这些员工的住房条件都不太好,都是随随便便找个能放下铺盖的地方,夜里勉强能有个栖身之所。   一年两年还行,时间长了,这些年轻人,早晚也会像赵体育一样,面临结婚成家、娶妻生子的人生大事。   到那时候,一样要被住房问题给难住。   房子的事,往小了说,是个人的事。   往大了说,也会影响到程雪飞的事业发展。   虽然录像厅的事业只有十年的黄金期,十年以后,这个行业会从没落走向衰亡。   但就这十年黄金期,有着巨大的潜力,能帮她赚到一大笔钱。   有了钱,她才能去做想做的事,去实现自己的野心。   退一步讲,如果她将来在杂志社混不下去,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把工作辞了,恢复自由之身,不至于为了一份生计,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到时候再回到临河县,那也是个身家千万的人。   所以临河县的事业,是她最强大的后盾,她要让这份事业健康持久地发展下去,源源不断地为她赚更多的钱!   考虑再三,程雪飞最终决定:   她要解决员工住宿问题!   她要建住宅楼!   她现在账面上有三十二万,这些钱,建一栋住宅楼绰绰有余。   在心里做好了计划,当天晚上,各家各户忙着过年包饺子、放烟花、看春晚时,她把堂弟程友富叫过来,在一片嘈杂声里,跟程友富商量盖楼的事。   程友富心里有点忐忑,他的工程队虽然一天比一天壮大,但一直盖的是民房,普通民房,最多就二层小楼,还从来没盖过城里那种大高楼,不知道能不能行。   程雪飞鼓励他,让他放手去干,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正式工程队的人来指点,万事开头难,这一回把住宅楼盖好了,以后就能承接更多住宅楼。   程友富平时最信这位堂姐的话,当初要不是堂姐借钱给他,鼓励他组织工程队,他哪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所以,既然堂姐让他干,他就放手一博!   于是,程雪飞找来纸笔,把自己的设计划在纸上。   按照她的计划,这栋宿舍楼,共有四种户型,即三室一厅一卫,两室一厅一卫,一室一厅一卫。   还有,就是类似筒子楼的那种大单间。   楼高设计为五层,共划分五个单元,一梯两户,总共五十套住宅。   这五十套住宅,足够解决当下她所有员工的住房问题。   当然,这些住房,不是白给住的,她会按照户型不同,适当收取不同的房租。   但难就难在,她如何能拿到地?   虽然住房商品化是从八十年代开始的,但在临河县这个小地方,还从来没出现过私人买卖住房的事,更别提买地皮了。   土地是国家的,谁也不敢开这个先例,拿国家的土地卖给私人。   程雪飞想要顺利买到地皮,必须费点心思。   相比之下,举办一场婚礼,显得简单多了。   程雪飞真是没想到,只是回家过个年,最后过出这么一篮子事情。   不过她也知道,这对她是挑战,更是机遇。   她必须抓住这次机遇!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她几乎一夜未眠,脑子高速运转了一整夜。   到第二天早上,本想补一觉的,又被刘娥拉起来吃饺子,然后应付一帮来讨要压岁钱的小孩。   之后,就是《西游记》正式开播了。   在程春生的大力宣扬下,整个程家村都知道程春生参加了《西游记》的演出,所以,一到了播放时间,都聚在电视机前,等待开播。   只不过,程春生说,今天只播出一集,没有他,他要到后面那几集才出现。   众人都说没关系,今天不出现,那就等明天。   明天再不出现,那就等后天。   反正守在电视机前,总能蹲到!   起初,左邻右舍围过来看《西游记》,都是冲着程春生来,都想瞧瞧他们村第一个上电视的人演的什么样。   但是电视机一开播,完完全全被吸引了,都把程春生抛到一边。   因为,《西游记》实在是太好看了!   这猴子的扮相真是活灵活现,还有那唐三藏,面如冠玉,体态端庄,长的可真漂亮!   程春生也没料到《西游记》会拍的这么好,看了之后大为惊叹,赶紧去找程雪飞:   “姐,你快来看,快来啊,再不来就看不到了!”   程雪飞不想说,这《西游记》以后每个暑假都会播的,不用着急,以后机会多的是。   连刘娥、程发达,一向对电视剧不感兴趣的人,也完全被吸引了,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看的十分专注。   家玉家宝就更不用说了,脑袋都快伸到电视机里去了。   等到看完一整集,所有人意犹未尽,约好了,明天再来看第二集 。   那些孩子们,也各个学起孙悟空来,像个猴子一样走路。   程春生激动地抱着程雪飞,说:“姐,我预感到,这部电视剧绝对会火,你信不信?”   程雪飞点头赞同,这小子,预感还挺准,又或者仅仅因为他参演了这部电视剧,所以是带着滤镜吧。   总之,这个参演《西游记》的机会,程雪飞为她弟弟抓到了。   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意想不到的缘分,怎么就偏偏让她遇到了《西游记》剧组了呢?   遇到这个剧组的人不在少数,但当时没人能预料到这部电视剧会有怎样的潜力,所以也没人把它当回事。   甚至,在拍摄过程中,有个演唐僧的演员,因为给的工资不够高,直接罢演了。   另外一个演唐僧的演员,因为当时要拿一个野鸡文凭,也放弃了继续演出的机会。   如果他们当时能预料到,这部《西游记》将成为世界上重播次数最多的电视剧,肯定贴钱都要演。   只可惜,人生的际遇,谁也预料不到。   第二天大年初二,按照计划,姜鸿宇、姜萍还有赵体育,都要到程家集合,商量婚事具体细节。   正好,年前因为回来的晚,姜鸿宇没能到程家来,这次正好过来走动,拜见下老丈人。 第649章   筹备婚礼   一九八六年的春节,就在赵体育姜萍的婚事,还有《西游记》的火热播出中,走向尾声。   《西游记》播到程春生参演的那一集时,程老三家的堂屋围满了人。   程春生指着电视屏幕上一个戴着胶皮面具的妖怪说:   “这就是我!”   于是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妖怪看,仔细看看,嘿,还真是!   虽然看不清全脸,但是嘴和下巴都露在外面,眼睛也露出一部分,熟悉程春生的人,都能认出来。   这下子,程家村沸腾了。   家家户户都知道,他们村的程春生,居然演电视剧了!   如今,整个村子,家里有电视的,一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普通人家连电视机都买不起,这小子,居然有这个能耐,上了电视!   绝对能让他们在外村人面前吹上一整年了!   后来没想到,他们不止吹了一整年,他们足足吹了一辈子!   而且,随着《西游记》的火爆,《大家摄影》之前那一期介绍这个剧组的杂志,再次被翻了出来。   《申城日报》甚至转载了程雪飞当时拍的照片。   当时程雪飞是给杂志社打电话请假,说她老家有事,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去,跟杂志社多请几天假。   杂志社的人非常兴奋的告诉她,说她之前那一期关于《西游记》剧组的专栏,随着《西游记》的热播,被大家翻了出来,引起了注意。   伍泉说,杂志社还打算,再做一期关于剧组的内容,反正程雪飞拍了好多照片,当时只选了几张,还有好多没用的,足够再做一期了。   趁这个热度,肯定能大卖。   陈主编还在杂志社当众夸奖程雪飞,说她有眼光,能够慧眼识珠,把这个剧组挖掘出来。   现在,多少家报刊杂志都在眼红羡慕呢。   尤其是匡阳和小徐,此时回想起当时遇到剧组的情形来,都后悔的捶胸顿足,早知道那毛猴会这么火,也跟他们合个影照个相什么的。   错过了一次抱大腿的机会!   《申城日报》的记者亲自登门,来到杂志社,向他们“借用”几张《西游记》的花絮照片,好登在报上。   程雪飞说,报纸想要转载她的照片可以,但必须付她稿酬,还必须注明摄影师的名字。   因为,这些照片的版权都在她手上,是她的照片,如果未经同意擅自转载,是侵权行为。   杂志社的人听了之后更加觉得,这女同志年纪轻轻,还真是老谋深算,花了公家的钱去旅行,拍了照片,却都成了她个人的。   以后要用这些照片,还得付钱给她了?!   但是没办法,谁让当初大家有言在先呢。   而且程雪飞更加精明的地方在于,当时双方是认真签了合同、按了手印的。   白纸黑字,谁也不敢胡来。   程雪飞向杂志社多请了一段时间假期,就一头扑向两件大事中:   举办婚礼,筹备建设住宅楼。   大家群策群力,一块帮忙,事情倒也进展的挺顺利。   初二一过,大年初三那天,程雪飞加班加点,帮赵体育和姜萍拍了组婚纱照,拍完后,加班加点地洗出来。   在他们拍婚纱照的同时,姜鸿宇和程立夏,就在家里写请帖。   姜鸿宇虽然接受了妹妹即将结婚的事实,也为妹妹能找到幸福的归宿感到开心。   可一想到自己遭到了赵体育的联合算计,心里还是气不过。   于是一边写帖子,一边骂“赵体育个混账”。   程立夏听了,也只好跟着骂。   你一句,我一句,骂的不亦乐乎。   一边骂着,还不耽误手里的帖子写的飞快。   骂累了,歇一歇,喝口茶,姜鸿宇若有所思地看着程立夏,非常遗憾地说,要是自己再有个妹妹,一定要找程立夏这样的对象,绝不会找赵体育那种心机深沉、爱耍心眼的人。   程立夏忽然就觉得脊背发僵,不理解,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又往他身上扯?   初三忙完,到了初四,赵体育、程立夏、程春生四个人,就开始到处送帖子,大家到这时才知道,他们家要办喜事。   这太突然了,事先也没个风声。   可能,现在年轻人都讲究效率吧?   初四送完一部分帖子,初五这一天,再一块坐车去县城,到县城继续送帖子。   而今他们的人际关系,有一大部分是在县城,所以要送的有很多。   至于姜萍,她这个准新娘,就留在家里,哪也不能去,安心等待出嫁。   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自发过来帮忙,指导她给自己置办嫁妆。   婚礼虽然仓促,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不能让人家笑话这边不通礼数。   程雪飞他们来到县城幼儿园,打开姜萍住的那间宿舍,全部给惊到了。   之前还只是间普通的单身宿舍,立马变成了充满喜气的婚房。   他们不在的这几天,郑桂香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崭新的大衣橱和写字台上,已经贴上了大大的红双喜。   这些红双喜,也是郑桂香带着她的两个闺女剪的。   还有床上的大红被单、大红纱帐,大红色的搪瓷脸盆,等等等。   放眼望去,屋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洋溢着火红的喜色。   这下,连姜鸿宇也忍不住心生羡慕,直感叹,赵体育这混账玩意儿哪辈子修来的福啊,不光能顺利娶到聪明能干、健康活泼、性格开朗的姜萍,还能得到程雪飞如此偏爱。   人生简直顺风顺水,没有半点坎坷!   啧啧,这么一对比,姜鸿宇这个当哥哥、当丈夫的,一下子就不香了。   不过再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高光的时刻,不管是谁,不可能永远当主角,有时候也要作为观众,诚心地为别人送上祝福。   程雪飞跑去感谢郑桂香,感谢郑桂香想的这么周到,把新房布置的这么好。   郑桂香这几天确实也是一门心思都在打扫新房上面。   但她丝毫不觉得累,反而非常高兴,也跟着沾了喜气似的开心。   她两个闺女郑沐曦、郑沐晨也忙的兴兴头头,主动帮忙干活。   眼下其他事情都忙的差不多了,就还有两床新被罩还没做好。   这几天,她就抱着布,到汪父汪母家里,跟汪母一起整理被罩,然后用他们家的缝纫机缝被罩。   郑桂香还用剩下来的布头,给姜萍做了两只枕套,又在枕套上绣了一对鸳鸯。 第650章   两个老太太干架   汪母站在缝纫机旁边,看着郑桂香手脚并用,缝纫机的针咔咔咔钉在枕套上,不多久,一只彩色的鸳鸯就出现了。   汪母震惊地连声夸赞:“哎哟,桂香,你可真了不起,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用缝纫机绣花绣的这么好,用粉笔简单打个样子就绣出来了!”   郑桂香被夸的不好意思:“这有什么,一点粗活而已。”   “你别太谦虚了——要不,我家里也有两块闲布,你也帮我做对枕套?”   “行,园长,你拿来吧,我也帮你绣对鸳鸯。”郑桂香开起了玩笑。   汪母老脸一红,呵呵笑了:“不是给我绣的,是给小健绣的。”   郑桂香听说是给汪健绣的,就不再玩笑了。   汪母起身到一只木箱里翻找,找到一块桃粉色的布料。   料子绵软,很适合做枕套。   这块料子,还是多年以前,人家送的。   颜色太嫩,用来做衣服不太合适,做别的东西,又舍不得,就一直留到现在。   眼看着再放几年,等自己两腿一蹬,这块料子就要被丢尽历史的垃圾桶了,今天看见郑桂香高超的绣花工夫,干脆拿出来,给儿子做对枕套。   两个人在缝纫机前,把料子摊开来,看了看大小,做一对枕套绰绰有余。   汪母打量着说:“要是还能剩下一点,就给大丫二丫也做个小点的枕套,再不济,也能给她们裁个小背心、小手绢什么,你试试,这料子摸在手里多舒服!”   郑桂香听了这话,觉得很窝心。   窝心不是因为汪母要把边角料给孩子裁手绢。   窝心是因为,汪母能时时刻刻想到孩子身上,连做枕个枕套剩下的边角料,也能想到女孩子须要的小背心和小手绢。   郑桂香微笑着,一边摸着柔软的布料一边点头:“是啊,是块好料子,要是能剩一星半点,我就给大丫二丫做点别的。”   “对!”   她的两个闺女,什么时候得到过除了她的以外的长辈的如此关爱?   亲奶奶从没给两个丫头买过一寸布。   亲姥姥也只是拿别人不要的旧衣服、旧布头给她们。   可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却时时刻刻能把两个孩子放在心里,什么事情都能想到两个孩子身上。   要不是亲身经历,郑桂香万万不敢相信,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人之间,会有这样深厚真挚的感情。   而且,有时候汪母直来直去的,数落起郑桂香,就跟数落自己孩子一样,让郑桂香倍感亲切。   比她那个满嘴客套话的的亲妈好多了。   郑桂香亲妈,一个月总要来两趟,不是生病吃药得花钱,就是家里揭不开锅了,要么没有衣服穿了,总之换着花样给闺女哭穷。   有时候一个人不够,还带着自家的儿媳妇一块来。   每次来,哭诉一通,总能多多少少从郑桂香这里搜刮到一点好处。   郑桂香既感到心寒,又觉得无可奈何,经常独自落泪。   后来汪母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偷偷的劝郑桂香,以后不能老那么纵容娘家人。   要是十天半个月来一回也就罢了,闺女孝顺爹妈是应该的。   但隔三差五来一趟,胃口也越来越大,那不叫孝顺,那叫吸血!   而且,光是娘家母亲来也说的过去,娘家嫂子弟媳天天跑上门来哭穷算怎么回事?   一个一个比赛似的,生怕自己吃了亏,恨不得天天在门口蹲着!   真是应了那句话: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汪母告诉郑桂香,再这么下去,将来两个孩子也不得安生,为了两个孩子,也得跟重新理清跟娘家的关系。   绝不能惯着!   下次再来,统统轰出去,谁也不让进。   要是她们当面说难听话,那就随她们说去,反正舌头长在她们嘴里,爱怎么翻腾怎么翻腾。   说破了天,一毛钱别不往外拿!   这亲戚关系,能处就处,不能处,一刀两断!   郑桂香听了汪母的话,觉得有道理。   她其实早想把娘家那边的关系清理干净,只是一直没那个勇气,总是瞻前顾后的,怕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   现在有汪母在背后理解她、支持她,她终于下定决心。   以后,娘家的人再来哭穷,她也跟着哭穷。   哪怕明摆着自己两个闺女吃的圆润白胖,穿的花枝招展,那也得哭!   一来二去,哭的次数多了,娘家人发现不管用了,就开始撒泼闹腾,说家里养了个白眼狼,现在日子好过了,就不顾娘家人的死活,自私自利,没有良心!   也不想想,当年被婆家赶出家门,是娘家人收留了她们,现在不应该回报娘家人吗?!   郑桂香本来铁了心的要跟娘家人打擂台,可是提及过去的伤心日子,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汪母一见郑桂香开始软弱了,害怕之前的努力全白费,就亲自上场拉偏架。   郑家的人刚开始瞧这小老太太干净斯文,不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开始还挺愿意听她说话。   但是听着听着,觉出味道不对了,汪母对郑家的人明褒暗贬,表面看着笑嘻嘻好像挺公道,说话损着呢!   郑家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城里的小老太太是个笑面虎!   于是,两个老太太就对着干起来了。   尽管汪母想尽力维护住自己退休教师的体面,“要文斗不要武斗”,可架不住郑母的野路子,两个老太太发生了肢体冲突。   这一冲突,就不分城里的老太太还是乡下的老太太,都掐在一块了。   后来汪健匆匆赶来,看见自己亲妈和郑桂香的亲妈打起来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把两个老太太分开。   分开了以后,郑家老太太知道今天无论如何讨不到任何好处了,她也不傻,于是鸣金收兵,回家去了。   但是,郑家老太太没打算善罢甘休。   她回到村子,还没进家门,就喊声连天,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进城找闺女,结果被城里人打了,还骂她老不死的,她没脸活了,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球!   家里的人一听,什么,郑家老太太找自己的闺女,居然被多管闲事的人打了,那还了得?   于是一个个义愤填膺,决定给郑老太太讨个公道。 第651章   群架   第二天,郑家族亲七八个壮劳力,各个手持棍棒铁锹,拥着老太太,一块找上门来了。   幼儿园的人一见阵势不妙,被吓的不轻。   尤其是郑桂香,脸都黄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更没想到,自己亲妈,居然会如此对待她这个亲闺女。   两边人正在闹的时候,隔壁中学里,汪健站在楼上,远远看见幼儿园这边情况不妙,知道肯定是郑家的人来闹事了。   一向好脾气的汪健,终于动怒了。   他转身走到教室门口,喊了一声:“全班男生都跟我出来!”   班里的男生还以为,有什么课外劳动,没有多想,跟着出去了。   出去后,汪健也没说让他们干什么,只是让他们跟着走。   而且,汪健不光只叫了这一个班级,他把他带的六个班级的男生,全叫走了,乌泱泱两百多个男生,一起下了楼。   出了校门,拐到幼儿园门口,指着郑家那些个拿棍棒铁锹的,大喊一声:   “这帮人到幼儿园来闹事,把他们给围起来!”   这个年纪的学生,本来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勇斗狠的年纪。   再加上武侠小说看多了,精神受到荼毒,天天幻想着像书里的大侠一样,惩奸除恶,一战成名。   这时,终于等到机会了。   汪健一声令下,两百多个学生,半分钟之内,就像包包子似的,把郑家的人当成肉馅一样,裹在了里边。   郑家的人不知道一下从哪冒出这么多半大的孩子,看他们各个威风凛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都吓的缩成一团。   不但他们害怕,连汪母和郑桂香她们也害怕,她们从来没见汪健如此强势、如此果决。   而且,一个老师,带这么多孩子来打群架,这还了得?   万一真的不小心把孩子碰伤了,怎么跟学校交代?   怎么跟家长交代?   这老师不当了不要紧,严重了,要送去劳改的!   但汪健当时根本顾不得这些,他走到学生前面,喝道:   “都给我抱头蹲下!”   郑家的人左右看看,彼此用眼神商量着,该不该听这人的话。   但是,当第一个人率先表示出投降的意思时,其他人也放弃抵抗,接连放下手里的武器,抱头蹲在地上。   “把他们的棍子铁锹都给我下了!”   一帮学生自发上前,把棍棒铁锹全拿走。   汪健双手叉腰,踱步走到这些人面前,喝问:“说,来干什么的,说不出个原因,现在就送你们去派出所!”   郑母之前见过汪健,她抱着头,仰起脸说:“我,我是来找我闺女的。”   “找你闺女,用得着带那么多人,还拿着棍子?”   “我——我们母女两个,有点误会。”   “所以,你想来要她的命?!”   “——”   郑母被汪健咄咄逼人的语气吓着了,她自知理亏,无法自圆其说,说也说不过城里这帮肚子里有文化的,干脆瘪着嘴,不再说了。   另外一个中年汉子抬起头来,看着威风凛凛的汪健,讪笑道:   “好汉饶命,我是郑桂香的哥哥——”   不等说完,汪健喊道:“你是她哥哥,我也是她哥哥!我是她干哥哥!”   郑家大哥愣了下神,又说:“我是她亲哥哥。”   汪健火了:“你特么你还知道你是她亲哥哥,亲哥就那么对她,带那么多人上门找事!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谁,你敢带人来找我妹子的麻烦,先问我同不同意!”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汪健的怒火吓到了。   包括他的那些学生,还有幼儿园的人,也包括汪母和郑桂香。   汪健一向性格温和,对谁都不会粗声大气地说话,更不会这样威胁任何人。   有时候自己的学生调皮打架,他最多是拍着桌子说几句批评的话,不会动真格的。   所以学生私下里从来不怕他,甚至觉得这个汪老师软弱可欺。   但没想到,汪老师也有如此硬气的一面!   于是一个个都为汪老师暗中鼓劲儿。   有个不安分的学生主动上前,问:“汪老师,要不要先揍他们一顿再说?”   郑家的人一听这话,连忙求饶:“别别别,好汉饶命!”   “好汉,我们知道错了,别打我们!”   郑桂香的亲妈也连声求饶:“大哥,有话好说,千万别下手!”   汪母听了,害怕真的打起来,这帮孩子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要真动起手,场面失控,万一闹出人命怎么办?   到时候汪健成了罪魁祸首,说不定要吃枪子儿!   汪母赶紧挤进人群,当着众人的面,对郑家的人一通指责,把平时他们压榨郑桂香的事都说了出来,听的那些学生都很生气,各个摩拳擦掌。   郑母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一直低着头。   汪母控诉完,说:“这段日子,你们该拿的都拿了,该要的都要了,以后别再来哭穷哄骗了。   你闺女自己也要过日子,你两个外孙女,也要吃穿,也要上学,每天都要开销。   你要是再继续逼着你闺女贴补你儿子,真是坏了良心了。   从今往后,各过各的,没事不要再上门。   你要是肯听我的,以后逢年过节,你闺女该怎么孝顺还怎么孝顺,人家闺女给爹妈买什么吃的穿的,你闺女也少不了你的。   要是你再来无休止的纠缠,那干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众断绝关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   别再想着你闺女能给你一毛钱好处。你自己选!”   郑母还来不及作答,其他人连连点头答应:“好好好,就这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汪健故意问:“是想断绝关系吗?”   郑母抢答:“不不,不要断绝关系,以后我少来几次就行了!”   汪健提高了声音:“少来?我说的是不来,听懂了吗?!没听懂的话,我让这么多人挨个跟你解释一遍!”   那帮学生紧跟着起哄,讨伐声像滔滔洪水,眼看要决堤了。   郑母忍痛答应:“好好好,不来,我,不来就是了。”   “这是你说的,我要是再在县城看到你,我不答应!”   说着,汪健又指着郑母,对自己的两百多个学生交代:   “同学们,记好了这张脸,以后决不允许这张脸出现在县城!”   学生们就像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似的,齐声高喊:   “记住了!” 第652章   汪老师一战成名   在两百多个学生的山呼海啸中,郑家人落荒而逃,走的时候,连铁锹都不敢拿。   从此,郑母还真就没在县城出现过。   不止郑母,郑母的儿媳妇们,也再没来骚扰过。   郑桂香终于不再担惊受怕,不用一睁眼就开始担心娘家人会不会上门。   她的日子也越过越安心,越过越好了。   但郑桂香也并没完全忘记自己的父母兄嫂,过年过节时,会让人捎点东西回去,算是偿还父母养育之恩。   至于汪健,他带了两百多个学生“打群架”的事,让他在临河县一战成名。   从没听说过,哪个老师敢带着自己学生打群架。   汪健是独一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因此,汪健受到了县教育局的全县通报批评,也受到了学校的处分,罚工资,写检讨书,记大过。   虽然汪健在事业上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但他从此,在学生心中的形象,变得高大光辉,无人能及。   汪老师成了武侠小说里惩奸除恶、深藏不露的汪大侠。   从那以后,汪父汪母,还有郑桂香,也好像改变了对汪健的看法。   从前见他不吭声不吭气,没想到他还有如此火爆的一面。   只有汪健自己知道,他哪是什么深藏不露的“汪大侠”,他只是一时被气急了而已。   风浪过后,他仍然是那个夹着课本,兢兢业业、默默无闻、一脸沉郁的汪老师。   每天按时上课、按时下课,每天为学生们一塌糊涂的课堂作业、还有萎靡不振的考试分数感到心力憔悴。   这件事,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被人抛在了脑后,变成回忆,压在心底。   此时,汪母和郑桂香理着这块桃红色的布料,汪健从外面回来,进了堂屋。   汪母听到儿子进门的动静,赶紧扯着布料给儿子看:   “小健,这块料子,我藏了好多年,拿来给你做对枕套,怎么样?”   郑桂香笑着补充了一句:“园长还要在上面绣一对鸳鸯呢。”   汪健听了,有些不好意思。   他一个光棍汉,哪里用的着两个枕头?   还绣鸳鸯,这不是成心让他夜里睡不着觉心里难受吗?   “绣什么鸳鸯做什么枕套,我那枕套不挺好的,不用绣,要绣,就给你们自己绣吧。”   郑桂香看汪健脸色讪讪的,觉得不该随便开人家的玩笑,又改口:   “要不绣别的,绣个鱼戏莲叶吧?”   鱼戏莲叶?   鱼戏莲叶,跟一对鸳鸯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寓意没那么明显罢了。   但是汪健没再挣扎,勉强点头听人摆布:“行,那就鱼戏莲叶。”   于是,郑桂香绣完手里的一对鸳鸯之后,就开始动手裁剪,给汪健做鱼戏莲叶的枕套。   做到中午,听着外面的挂钟敲响十一点半,郑桂香要起身回家,两个孩子还在幼儿园剪红双喜,她得回家给孩子做饭。   但她一起身,汪母知道她要干嘛,就说:“中午就在这吃吧,不值当回去的,反正家里都是现成的年货,热一下就行。”   郑桂香不太好意思:“大丫二丫还在家呢,我得回去看看。”   “不用了,我让小健去把大丫二丫带过来就行……”说着,汪母就朝里屋喊,“小健,你去幼儿园,把大丫二丫领过来,中午在我们家吃。”   汪健这回没有拖延,应了一声,就从里屋出来,出门去接孩子了。   郑桂香见状,只好作罢,继续做枕套。   过了没多久,汪健带着郑沐曦、郑沐晨两姐妹来了。   两姐妹在家里,给姜萍剪红双喜,剪了好多,多到用不完,就带了许多过来。   她们一来,就跑进屋里:“妈妈,我们给萍萍小姨剪的红双喜用不完。所以,我们在自己屋里也贴了一些,贴的可好看了!”   郑桂香听了苦笑不已:“傻丫头,红双喜哪能随便乱贴?”   这时,汪母端着饭锅进了堂屋,笑着说:“红双喜一贴,你妈就成新娘子了!”   姐们两个一听妈妈变成新娘子了,都开心大笑。   笑声清脆爽朗,充斥整间屋子。   汪母听着她们的笑声,蓦然想起一年多以前,她在幼儿园里第一次见到大丫二丫时的场面。   那时候别说笑了,两个孩子眼神里充满惊慌,畏畏缩缩地躲在她们母亲身后,大气不敢出。   由于常年营养不良,都瘦的跟黄豆芽似的,头发枯黄,表情呆滞。   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总是在看别人的脸色。   一想起那个情景,汪母就觉得心疼。   现在好了,郑桂香的日子好了起来,当初的两根黄豆芽,都长成了两棵碧绿茁壮的小白菜。   个头抽长了,身子骨也结实了,脸也圆润了,头发也变得乌黑柔顺。   就连郑桂香她自己,也变得比从前丰润了许多,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此时再看,才发觉,郑桂香其实长的非常耐看。   尽管谈不上什么气质出众,但她是属于那种乍看不惊艳,但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舒服的那种类型。   于是,一中家属院就有一些爱搅合事的人动了歪脑筋,眼看着这么个年轻能干的寡妇,就这么单着实在可惜了,不如趁早找个下家,大人孩子都有个落脚之地。   此事一经提起,立马引起了众人的兴趣,开始在熟人之中物色合适的人选。   这头一个,就想到了汪健!   汪健这个大龄青年,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三十多岁了,还不肯结婚,似乎想熬一辈子光棍。   熬光棍有什么光荣的,眼前放着一个丰.满健康的寡妇,不如早早成个家,过夫妻美满的小日子多好。   这些人不好直接去找汪健,就去找汪母。   汪母听了大家伙的意思,像是受到惊吓似的。   她可从来没想过,要把郑桂香跟汪健撮合到一块去,于是当面拒绝了,让他们别乱点鸳鸯谱,这不可能的事!   别人不知道,汪母清楚的很,这两人,都是抱定了不结婚的念头。   想把他们撮合到一起,难!   可是,等冷静下来,汪母也有些心动。   她想起,向来老实和善的儿子,为了维护郑桂香,不惜冒着违法.乱纪的风险,带了一帮学生替郑桂香出头。   又知道,原来两人已经暗地里结拜了异姓兄妹。   种种迹象表明,汪健虽然不愿意结婚,但他不排斥郑桂香。   郑桂香也是这样,她明确表示自己没有结婚的打算,平时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跟别的男人有接触,可唯独跟汪健有来往。   这不就是明显的信号吗?   所以,就连汪母也觉得,这两个人居然挺般配! 第653章   暗中撮合   汪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汪父。   汪父听了,觉得这是胡闹,让她别像那些没有文化的小老太太那样搅弄是非。   这两个孩子既然拜了干兄妹,两家人以后就当亲戚走动。   如果硬把这两人往一块凑,但两个孩子却没有这种意思,岂不是让大家都尴尬。   以后见面,多不好意思。   汪母听了之后,觉得一盆凉水浇在头上,人也清醒了。   确实啊,这两人都不是小孩了,不是说撮合就能撮合的。   两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都有自己过往的经历,不会随随便便能改变自己心意,还是别胡乱搅合了。   于是汪母只好作罢。   但这时,汪父沉思片刻,又换了副口气,说,其实他也觉得这两人挺合适。   眼看着汪健的终生大事一年耽误一年,而做父母的,也一年比一年老,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留下汪健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世上。   如果真这样的话,老两口死也不会瞑目的。   现在他们只希望儿子身边,能有一个陪他过日子、替他料理家务的女人。   不拘美丑,不拘年龄大小,不拘文化高低。   只希望儿子身边有个伴儿,回到家能吃上一口热饭就行。   眼下,郑桂香不就挺合适吗?   郑桂香是个过日子的一把好手,性格敦厚,长相也很标致,一进门,还带来两个乖巧懂事的闺女,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多好啊!   老两口越想越觉得合适,他们都看好了郑桂香和她两个闺女,于是合计着,怎么把他们凑到一块。   不要明着撮合,要暗中撮合。   平时多给他们创造点见面的机会。   于是,汪母总是趁着儿子在家时,把郑桂香叫到家里,帮他们做针线活,替他们做衣服。   然后又指使汪健给大丫二丫辅导功课。   大丫二丫有了专业老师辅导,成绩突飞猛进,每次都能考班级前三名,每个学期都能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   孩子进步如此明显,郑桂香觉得这都是汪健的功劳,因此做起针线活来更卖力。   汪健的那些新衣服、旧衣服,几乎都经过郑桂香的巧手。   现在郑桂香不用量尺寸,眯着眼都能给汪健做出一身新衣服。   除此以外,汪母还经常借口家里没饭吃,让汪健到幼儿园去蹭饭。   又或者留郑桂香和两个孩子,在家里吃饭。   汪母坚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只要男女双方逐渐习惯了彼此,早晚有一天,这两人会“水到渠成”!   此时坐在饭桌旁,汪母一个劲往两个孩子碗里夹菜,把鱼身上最好的一段肉,放到孩子碗里。   看到孩子吃的香喷喷的,大人的胃口也变好了。   吃完饭,郑桂香和汪母去洗碗,郑沐曦、郑沐晨就在门口玩她们剪好的红双喜。   汪母见了那通红的双喜,突然计上心头。   她找出前几天贴对联时没用完的浆糊。   浆糊干了,往里面倒了点热水,重新搅散,端给两姐妹,又在她们耳边耳语几句。   两姐妹听了偷偷笑,然后,在红双喜上涂上浆糊,悄步来到汪健的房间。   汪健正半躺在床上看书,看见姐妹两个鬼鬼祟祟地进来,只假装没看见,看她们想干嘛。   结果,两个小丫头突然从背后拿出什么东西,往墙上一贴。   计谋得逞,哈哈笑着跑走了。   汪健抬头朝墙上一看,居然是大大的红双喜,不禁摇头苦笑。   过了一会儿,两姐妹左右拉着汪母的胳膊,把汪母拖进屋子:   “周奶奶,你快过来看看!”   汪母假模假样地走进来:“进来看什么?”   “快看墙上,汪老师墙上贴的红双喜好不好看?”   “哎哟……”汪母故作惊讶地惊叹,“小汪老师成新郎官啦?”   两姐妹再次捧腹大笑。   汪健叹了口气:“妈,你也跟她们一块胡闹。”   汪母笑着摸了摸两个丫头的脑袋:“大丫,二丫,以后小汪老师当新郎官了,你们也帮他剪红双喜,好不好?”   “好,我们一定帮汪老师剪最大最好看的双喜!”   汪健在床上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子,继续看书去了。   郑桂香在汪家待了一下午,一直到了天黑,才把两对枕套绣好。   一对是姜萍和赵体育的鸳鸯戏水枕套,一对是汪健的鱼戏莲叶枕套。   还剩下一大块边角料,等忙完这场婚礼,再看看给两个丫头裁个背心什么的。   做好枕套时,天已经黑了,晚饭也是在汪家吃的。   吃完饭,汪母又撺掇汪健,把母女三个送回幼儿园。   汪健没办法,只得被赶着出门,送她们回家。   郑桂香抱着被罩和枕套,跟汪健并肩走出家门。   郑沐曦、郑沐晨一出门,就像鱼归大海似的,跑的远远的,两个大人就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郑桂香在缝纫机前坐了一天,累的腰酸脖子疼。   现在总算能活动活动腿脚,边走边转动脖子。   汪建突然轻声笑了:“你看出我妈那意思了没?”   郑桂香停止了动作,顿了顿,心知肚明地说:“嗯,看出来了。”   他们又不傻,早就发现,汪母明里暗里地把他们往一块拉拢,而且手段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明显了。   汪健:“你别介意。”   “没事,你跟我心知肚明就行了。”   郑桂香言语之中满是理解与宽容,让汪健感到庆幸。   庆幸郑桂香如此通情达理,能与他达成一致。   汪健顿了顿,语气一转,言语郑重地说:“你真是善解人意。”   郑桂香猛然被一个男人这么夸,很不好意思。   这话要是那些贫嘴滑舌的男人说出来也倒罢了,她只当是句玩笑。   但汪健是个一本正经的人,能得到他这么直白的夸赞,郑桂香感觉自己得到了重大嘉奖似的,特别开心,她笑道:   “这没什么,周园长他们年纪大了,希望你早日结婚成家,这是人之常情,你也不要戳破,我们以后小心应付就行了,别伤了老人的心。”   “嗯……”   两人一路聊着天,快走到幼儿园门口时,郑桂香说:   “行了,我到了,你回去吧,外边太冷了,回去暖和暖和。”   汪健不肯离开,望着剩下的一小段黑漆漆的路:“没事,反正快到了。”   郑桂香见他这么执着,笑了笑,不说什么,一块走到幼儿园门口。   到了门口,郑桂香掏出钥匙,开了锁,犹豫着,客套了一句:   “要不,进去坐坐,喝口热水吧?”   这是非常寻常的一句客套,就像路上遇到认识的人,跟认识的人说“上我们家吃饭”,只是一句客气话,没人会真的到别人家吃饭。   但对郑桂香来说,这句话是纠结了半天才说出来的,她有些担心汪健会错了意思,万一当真了怎么办。   还好,汪健很上路:“不了,我回去了。”   郑桂香暗地里放下心来,锁上大铁门,转身往院子里走。   汪健看她们母女三个都进了屋,屋里亮了灯,才转身回家。   郑桂香进屋后,没有立即就睡。   她来到姜萍的宿舍,跟大丫二丫合力把把被罩和枕套都装好,铺叠整齐,这个新房,就完成的差不多了。   等到程雪飞、赵体育他们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一个完全布置好的婚房。   赵体育十分惊喜,几乎认不出这竟然是姜萍的房间,他跑到郑桂香面前,鞠躬道谢。   婚房收拾好了,其他准备工作,也按部就班地展开了。   送请帖,请厨子,还得再去找拉新娘的车。 第654章   买摩托车   从河西村到县城,有四五十里路。   前些年,条件一般的人家,都用牛车、骡车去迎亲。   这两年,大家过的比以前好了,一般人家结婚,都去借拖拉机去拉新娘子。   只有干部家庭的子女结婚,才能坐的上小汽车。   姜萍虽然不是干部子女,但以她哥嫂在临河县的人脉和影响力,借几辆小轿车是没问题的。   果然,程雪飞以自己的名义,跟县里借两辆小轿车,县里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两辆小轿车肯定不够,程雪飞又让姜鸿宇去找他的老同学袁顺,跟袁顺借用一下他们运输公司的大货车。   姜鸿宇依言去找袁顺。   袁顺不等姜鸿宇把话说完,就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而且,袁顺又给程雪飞带来一个意外之喜。   他特意跑到幼儿园,找到程雪飞,跟程雪飞说,他哥们儿手里有辆岛国进口的铃木摩托车,是去南方运货的时候,从南方偷偷捎带过来的水货,想拿到这边来卖的。   但价格太高,临河县没人能买的起。   他们还专门找到本县的万元户。   这些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万元户看了摩托车,也眼馋的很。   可一问价格,居然要六千块钱,又都摇头,舍不得花那么多钱,买这么一个东西。   卖不出去,这摩托车就成了烫手山芋,眼看着要砸自己手里了。   袁顺想到,临河县唯一能买得起的人,大概只有程雪飞了。   可是人家远在申城,见不到人。   袁顺正想着,等过完年,再到幼儿园这边打听打听,看程雪飞在不在。   没想到,姜鸿宇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袁顺趁机向程雪飞推销了这辆价格昂贵的摩托车。   车绝对是好车,只不过,是通过走私而来的,来路有点不正。   要不是来路不正,像这样的摩托车,一般还买不到呢。   程雪飞听了以后,让袁顺把摩托车推来看看。   袁顺就和他的几个哥们儿把车骑到了幼儿园。   一到幼儿园,这摩托车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全都围过来看稀奇。   整个县城,好像也没听说谁家有摩托车的,有些人见都没见过。   程春生前些年跟他姐姐去市里买东西时,当时看见人家骑着屁驴子招摇过市,眼馋的要命。   眼前的这辆铃木摩托,可比之前看的那些屁驴子威风多了。   所以一见到,就激动大喊:“姐,买它!我要买它!”   程雪飞也真心喜欢这台崭新漂亮的摩托车,在确认了没有任何毛病之后,又跟袁顺那几个人商量好,以后要确保汽油供应。   因为这时候汽油供应限量,普通人买不到汽油。   袁顺在运输公司工作,能帮他们搞到汽油。   反正摩托车用油不多,大货车随便洒点,就够摩托车用的。   谈好条件之后,程雪飞当场付了定金,买下这辆摩托车。   车子一买,皆大欢喜,就跟盖了新房一样高兴。   别说,程雪飞老家盖了一座小院,也没花这台摩托车的钱,当然高兴了。   赵体育、程立夏、程春生他们轮流骑上去,在院子里转悠。   众人都以为,程雪飞是给她自己买的这辆车,但没想到的是,她决定,把这车,作为陪嫁,送给赵体育和姜萍两口子,算是给他们的新婚贺礼。   这一下,除了赵体育之外,所有人都酸了。   也包括姜鸿宇。   他本来就对程雪飞偏袒赵体育一事心有不满,眼见程雪飞居然袒护到这个地步,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说是给姜萍的陪嫁,这不就是变着花样的送给赵体育的吗?   程春生眼见着新买的摩托车,被姐姐毫不犹豫地送了人,心里那个羡慕嫉妒啊!   他也想现在就结婚,然后姐姐也送他一辆摩托车!!   啊——谁愿意嫁给我?   嫁过来,我骑摩托车带你兜风!   于是,他死缠烂打,抱着姐姐,哭求姐姐也给他买辆摩托车。   程雪飞怎么可能放心让程春生这野小子整天骑着摩托车瞎晃悠,就哄他,等他年满二十周岁再说。   二十岁之前,还是继续骑自行车吧。   婚礼的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程雪飞又开始着手另一个计划:   盖住宅楼……   一九八六年,改革开放的第八个年头。   企业改革已经拉开帷幕,在摸索中一步步推进。   与此同时,关于房子的改革,也迫在眉睫,上边已经为住房商品化定下了基调,但目前为止,房子改革,还没有正式铺开。   作为改革试点的鹏城,也才刚开始学习如何搞房地产。   所以,程雪飞提出以个人名义建住宅楼,是闻所未闻的事,没有任何先例。   对于没有先例的事,有其困难的地方,也有其方便之处。   正所谓,机遇与挑战并存。   机遇自不用说。   而挑战,对程雪飞和姜鸿宇,也是小菜一碟。   姜鸿宇本身就是搞改革的,对相关政策的研究,比谁都清楚,什么时候上头开了什么样的会,传达了什么样的精神,下发了什么样的文件,蕴藏了什么样的机遇,他能随口说出一篇上万字的发言报告。   所以,当他和程雪飞一起去找临河县的县长葛福顺时,他口若悬河,直接把这个县长说懵了。   葛福顺对姜鸿宇的口才,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讲话水平,葛福顺从没见过!   所以,一通“忽悠”之后,葛福顺又组织了县里的三套班子开会研究,研究该不该开创这个先河,批地给他们盖住宅楼。   这个会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大家各执己见,无法决断。   最后没办法,又把姜鸿宇和程雪飞请来一块商议。   姜鸿宇早就见惯了大阵仗,对这种小场面驾轻就熟。   他再次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还有满腹才华,征服了全场领导,说的大家只有点头的份。   最后,县里同意,出让一块空地给他们,让他们建房。   得到县里领导的批准以后,程雪飞坐在旁边,不由得对姜鸿宇满脸仰慕。   这狗男人,真是有一套!   而后,在县领导的陪同下,他们选了太平庄旁边那一块空地,期限是五十年。 第655章   结婚   程雪飞把最困难的一项地皮的事解决了,其他事,就交给别人来处理。   在筹建住宅楼和准备婚礼的忙碌之中,日子一天天过去。   正月十六这天,两辆小轿车和一辆大货车,披红挂彩的从县城出发,驶向河西村,去迎接新娘子。   此时,程雪飞正在河西村,帮姜萍化妆,给姜萍盘头发。   姜萍穿一件现买的红色呢子大衣,头上盘着蓬松的卷发,戴着塑料花和珍珠。   脸上的妆容浓艳精致,不显浮夸。   左邻右舍看了,直夸程雪飞手巧,这么一捯饬,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姜萍被众人逗的大笑。   身为新娘子的她,当然格外漂亮,格外精神,甚至昨天夜里激动的一夜未睡,也丝毫不见疲惫。   等到外面响起了阵阵鞭炮声,知道是她的新郎官来了,姜萍激动的手微微颤抖。   鞭炮声落下时,就听见外面一阵骚动。   一身西装的赵体育来了。   新郎官今天也格外的意气风发,他在外面,带着他的“伴郎团”,经过重重闯关,终于走进堂屋,见到了他的新娘子。   两人见面的那一刻,被程雪飞拍进了镜头里。   两人在屋里,进行了简单的乡间仪式,而后就准备启程。   启程之前,新郎新娘在正堂屋给姜山磕头行礼。   姜萍这一天都是开开心心的,笑的合不拢嘴。   但在磕完头,抬头看到老父亲的那一刻,眼里突然涌出了泪。   她这一哭,引的姜山也红了眼眶。   赵体育看见父女相视落泪的场面,也不禁动容,他对姜山保证:   “爸,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萍萍好,绝不让她吃苦受委屈!”   姜山含泪点头,声音哽咽:“去吧,好好过日子。”   周围人看见这一幕,都觉得感动。   那些心肠软的人,触景生情,也跟着悄悄地揉眼角。   在娘家,无论年纪多大,都是个孩子。   一朝嫁做人妇,就是大人了,从此承担起一个新的家庭。   人生路上风风雨雨,都不能再逃避。   其中悲喜,也只有自己能体会。   程雪飞掏出手帕,及时擦掉姜萍眼里的泪。   姜萍努力笑了笑。   把眼泪擦干,转过身,跟她的新郎官走了。   外面的鞭炮声立马又响成一片。   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在夹道的人群中,在漫天的鞭炮纸屑中,姜萍挽着赵体育的胳膊,上了外面停放的婚车。   上了婚车后,姜萍眼睛仍然红红的。   赵体育在她面前逗了逗,她看着英俊笔挺的新郎官,心里越发喜欢,忍不住破涕为笑。   家玉家宝作为花童,也上了新娘子的车。   家玉钻进车里,看见姑姑眼睛红红的,问:“姑姑,你怎么哭了?”   赵体育把家玉家宝抱到自己腿上,解释:“姑姑是太高兴了,高兴的想哭!”   姜萍作为他们村第一个坐着汽车出嫁的,已然成了全村大姑娘小媳妇羡慕的对象。   全村老少,倾巢出动,来围观这场堪称盛大的婚礼。   新娘子上车后,后面的嫁妆也都已经抬上后面的大货车了。   最亮眼的嫁妆,要数那辆威风凛凛的屁驴子了。   这年头,能陪嫁一辆自行车,就是村里了不起的大事,没能想到,居然还有陪嫁屁驴子的!   这下河西村人可算开了眼界了!   别人家嫁闺女娶媳妇都爱攀比,比彩礼,比嫁妆,比被褥,比家具,比新衣服,比喜糖,比喜烟。   样样都要比出个长短。   可唯独姜萍结婚,实在没法攀比,因为姜萍堪称全方位碾压,旁人只有咂舌的份。   不说别的,只这三辆汽车的排场,一辆屁驴子的陪嫁,十里八乡,无人能及。   旁人要是知道,他们的嫂子因为他们,特意建造了一栋住宅楼,估计能羡慕的口水直流三千尺。   嫁妆抬完了,所有送亲的人也都上了车,又是一通鞭炮,汽车缓缓朝县城出发。   县城幼儿园的院子里,也已搭好炉灶,摆开桌凳。   姜鸿宇待在这边负责应酬。因为,今天来喝喜酒的,有一大部分,是冲姜鸿宇和程雪飞两口子来的。   知道姜鸿宇亲妹妹结婚,都赶来捧场混脸熟。   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也都来。   实在不熟悉、连面都没见过的,来了以后,只送上喜礼,看着喜簿子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和姜鸿宇打个照面就走,不留下吃饭。   所以,事后姜鸿宇看着喜簿子上的名字,居然有许多听都没听过的。   因为算是新式婚礼,没有那么多老规矩,新郎新娘来了以后,就出来敬酒点烟。   这一天,姜萍除了离家的时候哭过,其他时间,都是欢欢喜喜的,完全是个幸福的新娘子。   姜鸿宇见妹妹嫁的这么开心,心里总算踏实了。   说来也奇怪,之前看赵体育怎么都不太舒服,总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这一结婚,特么居然就硬生生地把人给看顺眼了!   此时再看赵体育,觉得这小伙子健健康康,结结实实,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从前觉得赵体育心眼太多、爱耍心机的坏毛病,此时也变成了一个优点,至少说明赵体育爱动脑子,不是那种傻不愣登那种人。   跟爱动脑子的聪明人在一块生活,会很省心。   总之,姜鸿宇现在总算也把赵体育当成自己家的猪了,自家的猪拱自家的白菜,拱就拱吧,哪对夫妻不是这么拱过来的?   先看看这小子的表现,日子长着呢。   姜鸿宇因为开心,完全放开了,有人敬酒,来者不拒,那酒就跟白开水似的,一杯又一杯往嘴里倒。   程雪飞见他喝成那个死样子,生怕他一会儿喝醉了,在婚礼上出丑,就去劝他少喝几杯。   没想到,姜鸿宇一把抱住程雪飞,旁若无人地亲了起来。   程雪飞一下子就懵了,跟遭了雷劈一样。   旁人见了这个火辣辣的场面,都起身跟着起哄。   程雪飞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她努力想要推开姜鸿宇,可姜鸿宇就是不肯松手。   最后还是赵体育和程立夏,合力把他拉开,将他扭送到婚房。   到了婚房,他已经完全认不出这是哪了,栽在床上倒头就睡。   人家结婚的床,新郎新娘还没来得及睡,倒让他先睡上了!   程雪飞气急,在外面待不下去了,跟着进了婚房,看见姜鸿宇已经呼呼大睡,气的在心里大骂: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自己亲妹妹结婚,居然闹这么一出,把新郎新娘的风头都抢了。   脸呢?!   但姜萍完全不介意,很贴心地给哥哥脱了鞋,盖上被子,让哥哥睡下。   今天她结婚,她开心,哥哥也开心。 第656章   闹洞房   婚礼闹到下午,宾客开始散场。   一帮同学留下来,准备晚上闹洞房。   程雪飞眼看着姜鸿宇睡的人事不知,无奈地把他拖拽起来,让他赶紧回去,给新郎新娘腾地方。   姜鸿宇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见满屋子喜气洋洋的,他那娇滴滴的小媳妇就站在面前,他撑着软塌塌的身子坐起来,一把抱住自己媳妇儿的腰,把头埋在媳妇儿的胸口蹭啊蹭:   “飞飞,今天是不是我们结婚的大喜日子?”   程雪飞听他还没醒酒,还在说胡话,气的面红耳赤。   一屋子人想笑又不敢笑。   只有黄博华敢走过来,扯了扯姜鸿宇的袖子:“鸿宇,你醒醒,今天是你妹妹结婚,不是你结婚。你当新郎官的时候,咱们已经闹过洞房了,现在轮到人家当新郎官了。”   程雪飞也柔声哄劝:“是啊,鸿宇,你先回去,把地方腾出来,人家还要闹洞房呢。”   姜鸿宇听说要闹洞房,一下来了兴趣:“闹洞房,来啊,让他们闹,我不怕他们闹。”   程雪飞想发火又不敢发:“不是闹你的洞房,是闹赵体育和萍萍的洞房!”   “不要嘛——我也想闹洞房,我也想跟你结婚。”   不论程雪飞怎么劝说,姜鸿宇就是抱着媳妇儿不肯走,要跟媳妇儿结婚,要跟媳妇儿闹洞房,要跟媳妇儿亲亲抱抱。   满屋子的人,本来不敢笑的,实在是忍不住,都噗呲笑出声来。   程春生眼看着平日高冷严厉的姐夫,现在居然跟只小奶猫似的,想着这么好拿捏的姐夫,还是头一回见,该是报仇的时机了,存心想看姜鸿宇出丑,于是上前笑问:   “姐夫,要不,今晚你们也结婚,咱们一起闹,闹起来肯定更热闹,好不好?”   程雪飞一瞪眼:“有你什么事,一边儿待着去!”   姜鸿宇却难得的认同小舅子的提议,他终于睁开眼,赞赏地说:   “春生说的对,姐夫没白疼你。”   程春生:“??”你什么时候疼过我了?   程雪飞彻底没了耐心,冲赵体育扬了扬下巴,示意赵体育:   找人把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给弄走!   赵体育领会程雪飞的意思,但他怎么敢随便对大舅哥动手,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啊,于是就说:   “嫂子,你看哥醉成这样,就让他先在这睡到酒醒了再说吧?”   姜萍坐在床边也劝:“是啊,就让我哥在这睡吧,大不了我们不闹洞房了。”   姜萍此话一出,赵体育那帮同学不干了,一块起哄:   “不行,结婚哪有不闹洞房的!”   “就是,闹了洞房,才算真正结婚!”   闹洞房可是这些人的主要目的,早就想好了一百个折腾新娘子的办法,道具都准备好了,哪能说不闹就不闹?   最后没办法,有人提议,让姜鸿宇继续在这睡,他们闹他们的,两不相干。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一致认可。   程雪飞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就只好让姜鸿宇继续睡。   而后,那帮人,就闹腾开了。   这些人,都是他们录像厅里的员工,除了曹小六几个人以外,其他多数是赵体育的同学。   一共十几二十多个大小伙子,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新娘子。   程雪飞怕他们闹的太凶,姜萍刚怀孕,经不起折腾,于是就坐在婚房里监督着。   但是,这帮人哪能容许程雪飞在旁守着。于是,又一起把程雪飞给轰出去了。   房门一锁,就花样百出的闹了起来。   姜萍知道躲不过这一出,只能硬着头皮陪着闹。   起初他们还算保守,用一根线吊着个苹果,让新郎新娘啃苹果。   姜萍还以为,也就只是啃苹果而已,看来也没什么难度嘛。   但是,她低估了这帮社会青年的尺度了,啃苹果,只是餐前的开胃菜,真正的大餐,还在后面等着呢!   撤下苹果,他们在赵体育腰间绑了根巨大的胡萝卜,让姜萍把这根胡萝卜全吃了,不能用手。   姜萍看着那根胡萝卜,羞的满脸通红,气的想骂人。   姜萍已经跟赵体育有过夫妻之实,像她这样有了男女经验的人,都无法接受这种毫无下限的闹法,更何况那些婚前没有任何经验的女子,不直接当场羞死?!   赵体育看着自己的新媳妇儿为难的样子,好心疼,但是他也身不由己,好汉敌不过人多,他一反抗,立刻招来更多人的压制。   他替姜萍恳求:“要不,换我来吃胡萝卜吧?”   众人哄笑,说新娘子身上没长胡萝卜,哪里能吃的到?   不过没关系,新娘子身上虽然没长胡萝卜,但是长了馒头,等会儿让新郎官去吃新娘子身上的白面馒头。   说着话,那帮人还真就拿出两个白面馒头。   馒头正中间,居然还镶了两颗红枣!   姜萍一看那馒头,气的头晕眼花,又忍不住面露苦笑。   她这下,总算体会到了闹洞房的可怕之处。   “下个月不想发工资了是不是?!”姜萍大声威胁。   本以为这一招能对他们有效,但他们完全天不怕地不怕:   “我们不要工资了!”   “对,不要工资了!”   赵体育见这帮人不依不饶,仍然替姜萍恳求:“那就啃两口就算了,别都吃了,好不好?”   有人很鸡贼地说:“别说废话,先啃两口试试!”   满屋子的人起哄让姜萍去啃胡萝卜,姜萍就是不肯。   她想要逃出去求救,但刚一抬脚,就被人拦了下来。   她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不能真的翻脸砸东西。   万般无奈之下,再去看看那跟巨大无比的胡萝卜。   也不知这帮人从哪弄来这么个大胡萝卜!   “就一口,我只吃一口!”姜萍讨价还价。   “先尝尝再说!”   姜萍被迫无奈,不情不愿地走到赵体育面前,脸上已经烧的跟煤炭一样灼热。   两人对视一眼。   姜萍眼里又是羞愤,又是怨怪,赵体育则一脸歉疚。   姜萍在一片催促声中,缓缓蹲下来。   蹲下来才发现,赵体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反应。   他今天穿的少,估计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西装裤,连秋裤都没穿。   里面有了反应,一下就看出来了。   姜萍一见这样,更下不去嘴了,满脸抗拒。   赵体育也极其难为情,不忍低头去看。   那帮起哄闹事的人见了他们羞羞答答的样子,立马沸腾了,吵吵闹闹,喊声震天,窗玻璃都要被震破了。 第657章   新娘子怀孕   姜萍心想,反正说好了只啃一口,啃一口就算!   他们再闹,下个月,一毛钱的工资别想拿!   打定了主意,姜萍抱着视死如归的壮烈心情,凑到那胡萝卜上面,随便啃了一口。   也许是这个过于变.态的姿势,让她产生了生.理性不适,姜萍刚咬了第一口,突然腹内一阵翻涌,她“哇”一声,朝旁边吐了起来。   整个人,随之跪在地上。   赵体育赶忙蹲下来搀扶:“萍萍,怎么了,怎么了?”   姜萍只是吐,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吐,吐的脸都黄了。   刚刚还沸反盈天的婚房,霎时寂静无声,全都盯着跪地呕吐的新娘子。   谁也没想到姜萍会突然呕吐,而且吐的这么厉害,闹洞房的热情顿时冷了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   新娘子为何无缘无故地呕吐?   难道就因为那根胡萝卜?   没道理啊……   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难道是——   “新娘子不会已经怀孕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警醒。   原本两人突然结婚,就够让人疑惑的,有人暗中向赵体育打听原因,问他是不是先上车后补票的,赵体育撒谎说没有,只是想趁哥嫂在家,把婚事办了,没别的原因。   大家听了,都有些半信半疑,总觉得赵体育没说实话。   现在新娘子突然呕吐,这不就等于,当场揭穿了赵体育的谎言吗?   婚房里安静了片刻后,又有人起哄:“赵体育,原来你是双喜临门啊!”   赵体育眼看媳妇儿遭了这么大的罪,这时有些生气了:   “瞎说什么,什么双喜临门!说话注意点!”   有些个不知进退的厚脸皮继续嚷嚷:“你还装,新娘子怀孕了,你还想骗我们!”   “就是,新娘子怀孕是好事啊,说出来,大家伙更高兴是不是?”   “对,早知道新娘子怀孕,我们就不这么闹了——”   赵体育一个人说不过那么多张嘴,他也懒得再计较了,总归是自己的婚礼,不好真的发脾气。   但是再看看自己媳妇儿脸都吐黄了,又心疼的不停自责。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忽略了床上还躺着一个姜鸿宇。   姜鸿宇睡的昏沉,任凭旁人如何吵闹,听在他耳中,都只是一片模糊朦胧的声音,好像一锅沸腾的米粥,咕嘟嘟冒泡泡。   可是,“新娘子怀孕”这句话,就像一瓢凉水倒进锅里一样,登时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竖起耳朵,仔细再听,就听见了那句“早知道新娘子怀孕,我们就不这么闹了”。   姜鸿宇睁开眼,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坐起来,就看见姜萍正跪在地上,面前一滩呕吐物,赵体育半跪在一旁,小心地搀扶着。   姜鸿宇并未完全醒酒,望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努力定了定神,下了床,走到姜萍身旁,把跪在地上的姜萍横抱起来,抱到床上放着。   而后朝众人吼了一句:“出去!都给我出去!”   刚才还在叫嚣起哄的一帮人,顿时全部噤若寒蝉,跟过街老鼠一样,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程立夏和程春生两人踌躇不前,不知该不该留下来劝架。   姜鸿宇冲他们喊:“你们也给我出去!”   程立夏见姐夫这回是真的发怒了,不敢顶撞,乖乖地和程春生一起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赵体育心想完了,姜鸿宇肯定听到姜萍怀孕的话了。   本以为能瞒天过海,眼看着婚礼就要结束了,没成想,却败在最后一个闹洞房上。   该死!   早知道如此,哪怕把人全得罪了,也不能让他们闹这个破洞房!   赵体育慌张地站起身。   起来后,发现腰上还系着那个让人羞耻的大号胡萝卜,赶忙拽了下来,一脚踢进大衣橱底下藏着。   而后战战兢兢地走到姜鸿宇:“哥,你消消气。”   姜鸿宇铁青着脸站在床边,仍然有些头重脚轻。   他闭上眼,极力稳住自己。   等再睁开眼时,低头看看姜萍,正好对上姜萍那怯弱的目光。   “你怀孕了?”   “嗯,哥,你别生气好不好?”   姜鸿宇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不光是生气,还有一丝丝欣喜,再想到刚才妹妹跪在地上呕吐的场景,又特别心疼。   “你嫂子也知道这事,是不是?”   “嗯。”   “所以,你告诉你嫂子,却没告诉我?”   姜萍想说什么,张开口,又没说出来。   事已至此,姜鸿宇无法再去指责自己的妹妹。   他又扭头去瞪着赵体育。   赵体育被姜鸿宇冷若冰霜的脸色吓的一缩,他以为姜鸿宇还在因为姜萍怀孕的事生气,赶忙主动认错:   “哥,是我的错。”   姜鸿宇却指着那一滩呕吐物,火冒三丈:“萍萍嫁给你,你就让人那么欺负她?她吐成那样子你都不管?!”   “我——”   “赵体育,不要以为结了婚就万事大吉,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能保护好她,随时可以离婚,哪怕她怀孕,也不一定要跟着你过日子!”   赵体育本来就心里难过,被姜鸿宇这么一骂,更难受了,低着头,说不出话。   姜萍眼看着自己的男人被哥哥骂的跟孙子一样,小声地维护道:   “哥,他们只是闹洞房,不是真的欺负我。”   “闹洞房有把人闹吐的吗?!”   “是我怀孕了,反应大,真的不怪任何人。”   姜鸿宇指着赵体育说:“你看着没,萍萍一心一意维护你,委曲求全,为你说好话,赵体育,你要是个男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体育后悔不已,深刻反省自己的过错:“哥,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让萍萍受任何委屈。”   “说话不费牙劲!”   姜萍听到哥哥居然没有因为她怀孕的事而大发雷霆,反而因为赵体育没能照顾好她而生气,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又有些窃喜。   此时,婚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进来。   姜鸿宇扭头,正要冲门口的人发火,一看,进来的人是程雪飞,就又立马闭口。 第658章   洞房花烛   程雪飞刚才在外面收拾残局,程立夏、程春生两兄弟突然找到她,说完了完了,姐夫知道萍姐怀孕的事了,正在屋里发作,你赶紧去看看。   程雪飞心里一惊,问,姜鸿宇是怎么知道的。   程立夏就十分含蓄地把刚才洞房里的事情讲了。   程雪飞听了之后也火了:“一帮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混账,怎么不回家闹他们老娘去!”   好不容易把这事情给瞒的死死的,眼看着圆圆满满的大喜日子就要过去了,没想到在最后一关掉了链子!   程雪飞准备赶过去救火。   但姜鸿宇肯定正在气头上,这狗男人疯起来她也害怕。   就去找了扫帚和撮箕,到炉灶旁铲了些炭灰,假装过来清理呕吐物。   推门进了房间,立刻察觉到屋子里的紧张气氛。   但是还好,没人哭,没人喊,说明局势比较平稳,还没打起来。   她做出“我只是个打扫卫生的”样子,径直奔向那堆呕吐物,把炭灰均匀地倒在呕吐物上。   沉默——   程雪飞又在炭灰上轻轻踩了两脚,借此拖延时间。   还是沉默——   姜鸿宇的目光如芒在背。   “雪飞……”   终于说话了。   “啊?”程雪飞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你醒了?”   姜鸿宇死死盯着她,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问:“萍萍怀孕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   程雪飞心想:   大家伙为什么瞒着你,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姜鸿宇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似的,说:“别在心里骂我,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   “——”狗男人!   姜鸿宇目光阴沉地扫视着程雪飞、赵体育和姜萍,突然有些伤心:   “亏我那么信任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我的,是吧?”   程雪飞见姜鸿宇并没有发怒,这才敢走过来,似笑非笑地说:   “鸿宇,主要是想给你个惊喜,既然你提前知道了,不如就赶紧给你外甥想个名字。   准备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不,准备四个吧,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因为有可能是双胞胎或者龙凤胎,如果能一胎生两个最好。   不过就算只生一个也没关系,反正萍萍跟体育都不是体制内的铁饭碗,也没有单位管着。   到时候生完第一胎,趁人不注意,抓紧把第二胎也给生了,争取三年生两个。   生完直接交罚款,反正孩子生下来了,就是国家的公民,谁也不能怎么着,对不对?”   程雪飞一席话,直接把在场的三个人忽悠瘸了。   一想起即将出生的小奶娃,赵体育和姜萍的心情又都好了起来。   他们悄悄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即将为人父母的温柔和期待。   就连姜鸿宇,脑子里也浮现出了肉乎乎的小奶娃的可爱面孔。   他自己两个孩子出生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不正常了,所以对这种小奶娃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如今妹妹要生孩子,他觉得这是个可以弥补的契机。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软乎乎、香喷喷的小奶娃趴在他身上喊舅舅的画面,脸上逐渐浮上一种圣父的神采。   程雪飞见状,又冲赵体育使眼色:“体育,孩子生出来,一定要让你哥起名字,听到没?”   “那当然,那当然,我哥是我们家最有文化的人,当然要让哥哥起名字!别说生一个,就是生十个,也让我哥起名字!”   姜萍听说要让她生十个,赶紧踢了赵体育一脚:“你才生十个,你当我是母猪吗!”   赵体育噗嗤笑了,旁若无人地跟姜萍开玩笑:“我要是能生,我肯定不让你吃这个苦。”   姜鸿宇听着小两口腻腻歪歪说些肉麻话,脸上的圣父光彩消失了,白了那两人一眼,而后成心要在新婚夫妇面前秀恩爱似的,牵起程雪飞的手,说:   “走吧,我们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程雪飞见这狗男人居然没有借题发挥,甚是欣慰,她很顺从地依偎在姜鸿宇身旁,抱着他的胳膊,甜甜一笑:   “走吧……”   那两人离开房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一对新婚夫妇。   望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一片凌乱的婚房,两人忽然如释重负,相视一笑,都长长松了口气:   这一大关,总算过去了!   夜里,新郎新娘来不及收拾房间里一堆乱糟糟的嫁妆和新婚礼物,洗刷完毕后,异常疲惫地躺倒在床上。   回想这一天的经历,都觉得无比漫长。   赵体育伸过手臂,搂着姜萍,突然笑了:“结婚真好玩。”   姜萍却有些心有余悸:“好玩?这叫好玩?”   赵体育又搂紧了姜萍,无比满足地说:“不管怎么说,你终于是我媳妇儿,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不对吗?”   姜萍羞涩一笑。   赵体育低头,看着姜萍已经恢复正常的脸色,想起她下午吐的脸色发黄,心疼坏了:   “吐的很难受吧?”   “还行,没多难受,就是突然控制不住,不知道怎么回事。”   赵体育暧昧地笑了:“被那个大胡萝卜吓到了,是不是?”   “你还好意思说!”姜萍在赵体育胸口打了一下,“你事前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赵体育十分冤枉:“我怎么知道他们那么损,我什么都不知道!等着吧,他们结婚了,我也这么闹!除非他们打光棍!”   姜萍反对:“别这样,羞死个人了,我跟你,好歹之前在一起经历过,像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媳妇,说不定能被吓出心里阴影。”   “我们家萍萍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这样吧,不要轻易饶了那帮损货,你下个月把他们的补贴和奖金全扣了,只发基本工资!”   “我可不敢公报私仇——对了,那根胡萝卜呢?”   “你还要吃吗?你要吃我给你拿过来。”   “讨厌!”   姜萍使劲捶打赵体育的胸口。   赵体育笑着去握住姜萍的手,满脸宠溺:“别动别动,别吓着咱们的孩子……”   姜萍停下来不打了,手又放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想到里面住着个小宝宝,她就止不住嘴角上扬。   能跟心爱的男人共同孕育一个孩子,真是件无比幸福的事。   赵体育微微撑起身子,在姜萍微笑的唇上亲了亲。   姜萍察觉到赵体育呼吸灼热,柔声说:“我听人家讲,怀孕前三个月,不能在一起。”   “可是,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一辈子只有一次。”赵体育声音沙涩。   “那怎么办?”   “那我轻一点好不好?”   姜萍脸上发烧,把头别到另一边:“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鬼话?”   说着,赵体育已经伏到姜萍身上。 第659章   婚礼结束,返回申城   第二天,两个人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都知道新婚夫妻昨夜肯定忙到很晚,所以没人来打扰他们。   连郑桂香也特意交代两个闺女,让她们玩的时候小点动静,不要吵到赵叔叔和萍萍小姨,也不要到他们的门口去转悠。   所以他们一直闷头大睡。   一直到姜鸿宇和程家姐弟三个,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幼儿园,看到小两口的房间门窗紧闭,窗帘遮的严严实实的,姜鸿宇沉着脸,让家玉家宝去喊姑姑起床。   家玉家宝来到房门口,一边拍门,一边喊姑姑。   姜萍被敲门声惊醒了,摸起床头的闹钟看了看。   妈呀,都快十点了!   姜萍使劲推了推身旁的赵体育,让他赶紧起床,哥嫂他们都来了。   赵体育看了时间,也觉得不好意思,还不知道别人怎么误会他们呢,肯定以为他们昨天夜里缠绵到很晚。   但其实,他们纯粹是因为结婚累的,不是熬夜干那啥。   昨晚真的只是“蜻蜓点水”,匆匆结束一场,就再没精力,直接睡了。   小两口匆忙起身穿衣,甚是尴尬地开了房门。   郑桂香见他们房门开了,送了壶热水放到门口,给他们洗漱。   姜萍去拿热水,小声朝郑桂香抱怨:“郑大姐,怎么不叫我起来?院子里静悄悄的,连点动静都没有。”平时也没见这么安静的。   郑桂香笑笑,不说话。   那坏坏的笑,让姜萍有些耳热。   姜萍、赵体育匆忙刷牙,洗了把脸,来不及梳头,就跑到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看见哥嫂、程立夏、程春生、汪父汪母、汪老师、葛英雄他们都在。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怀好意”目光看着他们,让他们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犯了什么偷鸡摸狗的罪过。   姜萍看见地上放着几包行李,恍然想起来,哥嫂他们今天要返回申城。   一想到哥嫂要走了,姜萍心里很舍不得。   其实姜鸿宇和程雪飞、程立夏早该回去的,都是因为姜萍的婚事,才耽搁到现在。   婚事办完,他们也该走了。   程雪飞临时在办公室开了个小会,交代了工作上的事。   包括照相馆、幼儿园、录像厅。   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建设住宅楼。   有任何问题,打电话给她,她也会经常打电话回来询问进展。   等把工作上的事交代清楚,程雪飞又单独跟姜萍说了几句悄悄话,嘱咐她好好养胎,要去医院检查身体,还有,赶紧把证领了。   这段时间光忙着办婚礼,没来得及去领证,这两天就把事情给办了。   姜萍一一点头答应。   交代的差不多了,县里派来的小轿车,开到了幼儿园里。   程雪飞、姜鸿宇、程立夏三个跟其他人一一告别,上了轿车。   姜鸿宇拉开车门,临上车之前,回头看了眼姜萍和赵体育,最后冲赵体育说了句:   “好好照顾萍萍。”   “哥,我会的。”   姜鸿宇点点头,上了副驾驶。   轿车缓缓驶离幼儿园,朝火车站出发。   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天,第二天上午又回到申城。   程立夏直接从火车站去了理工学院。   程雪飞和姜鸿宇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市区家里。   一到家,全都累的不想动。   这段时间,可把两口子累坏了。   好在一切圆满结束,终于到家。   这忙碌的一年,又开始了!   ——   再说管涛……   过年期间,管涛为了调查姜鸿宇的身世,带着手下不远千里,来到东阳省西埠乡。   碰巧遇到姜鸿宇的同学,那个同学跟管涛说了许多关于姜鸿宇的事。   当管涛得知,姜鸿宇原本不是本地人,是姜鸿宇的奶奶在战乱中流离失所,一路讨饭来到这里,在此定居。   当时管涛听到这个消息,激动的无法自持,在心里大呼:   找到了,找到了!   苦苦寻觅了几十年,他终于帮老司令找到失散的妻儿了!   但是没等管涛高兴多久,他又听说,姜鸿宇还有个姑姑。   得知这一消息,原本满腔热血的他,顿时又被泼了一头冷水。   他记得老司令说过,当年老司令离开家时,家里只有一个两岁大的幼儿,没有闺女。   难道是自己找错了?   战乱年代,孤儿寡母外出讨饭的数不胜数,连管涛自己,当年也跟着父母讨过饭。   难道姜鸿宇的奶奶,只是碰巧夫家姓姜,又碰巧儿子叫姜山,又碰巧外出讨过饭?   管涛原本满心希望,突然又面临希望落空,他有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落差。   他当时有想过,要不要亲自到姜鸿宇老家的村子里再仔细打听打听,或者干脆,直接找到这个姜山,当面问个清楚。   可是,住在县城招待所里,一向果决的他,这回却踌躇无法决断。   他害怕,自己满怀希望地跑去打听到确切消息之后,会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姜鸿宇一家,跟老司令没有任何关系。   一番纠结之后,管涛再没了来时的勇气和热血。   最后,管涛打消了直接去见姜山的念头,收拾了行李,趁着年前最后一班火车,回了申城。   到家时,已经是大年三十的上午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管涛照例要到姜老爷子那里,陪姜老爷子吃饺子。   管涛和老爷子都是北方人,北方人过年的习俗是吃饺子,但申城人过年吃的是元宵和春卷,两人很不适应。   自从崔和珍跟老爷子结婚以后,崔和珍在吃饭胃口上很照顾老爷子,家里请的保姆,也都是北方人,所以逢年过节,仍能保持北方的口味和习惯。   管涛每逢大年初一,都要到姜家去蹭顿饺子。   这天他骑上自行车,再次来到姜家。   姜家的人知道他要来,也已经在等他了。   他一进门,崔和珍就很热情地欢迎他:“管局长,新年大吉,新年大吉!”   “老夫人新年大吉!”   姜志党、庄霞夫妻两个也上来打招呼:“管哥,新年好呀!”   “志党,庄霞,新年好!”   庄霞又朝屋里喊:“楠楠,小北,管叔叔来了,快来给管叔叔拜年!”   话音未落,姜楠姜北都从各自房间跑出来,高高兴兴地跑到管涛面前:   “管叔叔新年好!”   管涛点头笑着,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两个红包,一人给了一个。   姜楠姜北接在手里,笑的无比开心:“谢谢管叔叔!”   庄霞故意说道:“哎哟,都长那么大了,楠楠都参加工作了,不用再给红包了。”   “参加工作了,对我们来说,也是孩子嘛——对了,楠楠已经工作了,在哪工作?” 第660章   寻找说悄悄话的机会   一提到姜楠的工作,庄霞就开始叹气:   “哎,别提了,这个孩子,太难伺候了。这毕业才半年多,已经换了好几份工作了,她都不满意,干不到一个月就不想干了。   最长的一个工作,也只干了一个多月。   后来志党想把她调到厂子里,给她个管理岗位,但是现在厂子在搞改革,搞的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女孩子家家的,不想让她淌那个浑水。   这不,没办法,又让她姑父,把她安排进了文化局,现在文化局待一段时间看看,以后有合适的岗位,再给她调。   可惜楠楠是个女孩子,她要是个男孩子,就让她跟着管哥进公安系统,还是公安最威风,最有派头。”   庄霞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楠楠是个女孩子,不适合当公安,但姜北是个男孩子啊。   等到姜北以后安排工作的时候,想抱管涛的大腿,跟着管涛混。   虽然姜老爷子明令禁止,不让家里人再托他的关系去办事,可管涛跟他们认识二十年,两家的关系,已经不用再靠老爷子来当纽带了。   他们托管涛办事,不算是利用老爷子的关系。   管涛听出了其中玄妙,也只是微微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以后都会有出息的。”   大家说笑一通,管涛就去见了姜老爷子。   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些恭贺新年的场面话。   管涛一直想找机会单独跟老爷子说几句,但没有机会。   崔和珍在旁边,不是端茶倒水,就是送点心,再就是说几句关切的话。   管涛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崔和珍之前也是这么热情。   但现在才觉得,崔和珍似乎故意防着他们似的,生怕管涛和姜老爷子暗中密谋什么。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管涛心里就不舒服。   再看看行将就木的姜老爷子,心里满是同情。   一家人虽然照顾老爷子照顾的无微不至,但他们眼中的姜老爷子,顶多是个摇钱树,或者是个会下金蛋的母鸡,有着巨大的利用价值。   并没有人真正关心老爷子活的开不开心。   这世上,只有亲生儿女,才会真正用心对待一个老人。   想到这里,管涛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无论结局如何,他必须继续追查老爷子的家人。   管涛陪老爷子吃完了饺子,见实在找不到说悄悄话的机会,就说要陪老爷子到街面上去溜溜,看看热闹,顺便消化消化肚子里的饺子。   姜老爷子原本不太愿意外出,可他见管涛一直在自己身边转悠,显然有话要说,于是答应了。   崔和珍听说他们要出门,也去拿自己的外套,要陪着老爷子一块出去。   管涛眼见着连最后一个机会也要没了,心里有些着急。   这时,老爷子朝崔和珍轻轻摆了摆手,明确拒绝:   “不,让管涛陪我去就行了,你在家里吧。”   崔和珍不敢忤逆老爷子,只好又放回外套。   管涛心里窃喜,老爷子果然是老爷子,人虽然老了,但威风不堕。   于是,管涛搀扶着老爷子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后,他们也没有走远,就在门口的巷弄里随便走走。   姜老爷子拄着拐杖,轻轻推开管涛的手,示意不用搀扶,而后问道:   “管涛,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老司令眼光毒辣,瞒不过你……”管涛顿了下,问道,“恕我多嘴问一句,老司令当年离家打仗时,家里有几个孩子?”   “只有一个儿子,我走的时候,才两岁多,还不太会说话。”   提起当年的幼儿,姜老爷子表情柔和,嘴角甚至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管涛听了这话,却满脸失望,仿佛最后一个微弱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像受到了打击一样,垂头不语。   姜老爷子慢慢踱着步子,侧过头,仔细打量管涛失望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老头子身经百战,早练出极其敏锐的观察力,他一眼就看出管涛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再联想年前,管涛特意来问过他儿子的名字,老爷子问:   “怎么了,你还在帮我调查那件事?”   管涛点头:“是,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留意。”   姜老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非常豁达地说:“已经过去五十年了,五十年时间,能埋没多少人和事,算了吧,你也别老是记挂在心上,别再为这件事操劳了。”   “可是,我总觉得心有不甘,我总觉得,老司令的妻儿,还有可能在这世上。”   姜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常常觉得,他们可能还活着,但是人海茫茫,到哪里寻找,从前找不到,现在更难找。”   “老司令,其实,这一次我查到了一户人家,多数情况都附和。只不过,那家人不在永昌省,是在隔壁东阳省。”   这话,引起了老爷子的注意,他停下步子,那浑浊苍老的眼睛,直直盯着管涛,想要听管涛说下去。   管涛继续道:“前段时间,我在调查一个人,那人名叫姜鸿宇,是师范学院政治经济系的学生。   我去学校查他的资料时,看到他的家庭关系,他父亲叫姜山,山川的山。   当时我就想,这跟老司令的儿子同名,只不过字不一样,所以我才来问你。   前两天,我又特地去了趟他老家,到他所在的乡镇去打听,恰好找到了这个人的同学。   他同学对他的情况很了解,我问他同学,姜鸿宇家祖上是不是本地人,那个同学说不是,当年战乱时,是他奶奶带着他爸爸一路讨饭来到这里的。”   姜老爷子听到这里,原本平静无波的目光中,也闪过一丝激动。   管涛察觉到了这股情感变化,又赶忙解释:“但是,后来他的同学又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姑姑。而且,这个姑姑不是他奶奶改嫁之后生的,是来到这里时就带过来的,所以——”   后面的话管涛没有说出来,因为对老爷子来说,有些残忍了。   他看着老爷子眼底的希望又消散下去,有些后悔,不应该在还没确定时,就对老爷子提起这事。   管涛继续道:“所以,我才来跟老司令打听仔细,问家里到底有几个孩子。” 第661章   互相提防   就目前管涛搜集到的信息来看,姜鸿宇家的情况,有几个地方非常吻合。   比如姜鸿宇父亲的名字是姜山,跟老爷子的儿子姜杉一样的发音。   还有,姜鸿宇的奶奶是逃荒而来,这一点也很附和。   但不吻合的地方更多,首先就是名字,只是发音一样而已,字不一样。   还有地点也不一样,姜老爷子的老家在永昌省,姜鸿宇的老家在东阳省。   管涛特意看过地图,算了下两地距离,足足有八百多里。   在战乱年代,一个小脚女人,拖着个两岁的孩子,能走多远?   管涛当年跟着他爸妈外出讨饭,才走了没几百里路,他爸妈就双双饿死了,何况一个年纪轻轻的小脚女人。   还有一点就是,姜鸿宇的奶奶,有两个孩子。   而老司令的妻子,当年只有一个儿子。   所以,姜鸿宇的奶奶到底是不是老司令的妻子,管涛也左右摇摆、无法确定。   他常常前一秒觉得根本不是的,只是他一厢情愿,还是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吧。   后一秒又重新升起希望,觉得只要有一丝可能,都不应该放弃。   他反复纠结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向老司令打听一下。   姜老爷子又微微叹了口气,重新迈开步子:“管涛,我家里的情况,你比任何人知道的都清楚,所以,不用再来问我了。你也别太执着,我这把岁数,时日不多,不用再为我操劳了。”   老爷子的话,让管涛鼻子发酸。   他跟上老爷子的步子,说:“老司令,我看过这个姜鸿宇的照片,觉得他确实很有老司令当年的风采。”   “你说的这个人,我应该知道一些。”   管涛很意外:“你知道他?”   “嗯,听说这人是搞经济改革的,要改革志党的棉纺厂,但是遭到了志党的反对,因为一旦改革,厂里的大权就要交到厂长身上,志党是厂里的书记,他不想放权,一直不肯松口。”   “原来还有这事?从来没听志党说起过。”   “你是公安部门的人,跟他的厂子没有什么关系,他当然不会跟你抱怨这些。”   “那这么说,志党也认识这个叫姜鸿宇的?”   “嗯,两人现在是死对头。”   管涛没来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两人说着话,走到巷子口,朝外面望了望,外边确实热闹的很,但是姜老爷子无心去凑热闹。   他们把重要的话说完了,就转身往回走。   一转身,看见崔和珍拿着个围巾追了上来。   管涛看着崔和珍,心里蓦地涌出一丝苦涩。   看来,姜老爷子现在是完全处在崔和珍的监控之中了,离开一会儿都不行。   管涛把姜老爷子送回家之后,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离开了。   崔和珍安顿老爷子到楼上休息,趁着给老爷子整理被子的机会,崔和珍笑问:   “管涛来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老爷子双目微闭,声音淡然:“只是陪我来吃饺子的。”   “哦,是吗,我还以为是有别的事找你呢。”   崔和珍观察老爷子的神情,见老爷子闭着眼,渐渐睡去了,就不再说话,悄悄下楼了。   下楼后,崔和珍总感到心里不踏实。   他悄悄找到正在品茶的儿子,小声问:“志党,你觉不觉得,管涛最近跟老爷子有点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他们两个,最近好像不太对头。”   姜志党眉心微蹙,望着母亲,问:“怎么了?难不成,他们还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我就担心这个,你说这个管涛,会不会在背后搞小动作?”   “他?”姜志党想了想,“应该不至于吧,你不是寸步不离老爷子吗,老爷子的事,你知道的最清楚,他们能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   崔和珍一脸算计地说:“你忘了,老爷子在老家还有一帮侄孙呢,前两年那伙人闹到家里,非要让老头子选个子侄,好续族谱,这事我好不容易给拦下来了,你说会不会,老头子不死心,偷偷让管涛去办这事?”   “哎哟,不会吧,老爷子一向说话算话。难不成,真的在背后来这一套?”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崔和珍伤心起来:“哎,我辛辛苦苦照顾他二十年,还是焐不热他的心。”   庄霞从厨房出来,见母子两个在这嘀嘀咕咕,气氛严肃,也赶紧走过来,问:   “怎么了?”   姜志党看着老婆,小声说:“我妈说,老爷子跟管涛在背后搞小动作,可能是让管涛帮忙替他续家谱。”   庄霞一听,不乐意了:“不是说了这事不提了吗,怎么老爷子说话不算话!”   姜志党赶忙“嘘”了一下:“小点声,别张扬,你想让大家伙都听见是不是?”   庄霞这才放低了声音,毫不留情地骂道:“管涛这人不仗义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太恶心了!”   姜志党想起了什么,问:“妈,你是怎么发现的?”   崔和珍回忆道:“前几天管涛过来,我当时因为厨房里忙,没顾得上看着他们。后来想着上来看一眼,到了门口,就听两个人在晒台上叽叽咕咕,声音很小,我听不清楚。   我当时也没多想,结果今天管涛来了,一直围着老头子转,眼里都是话。   我怕他们私底下搞小动作,就一直防着,没敢离开。   可是管涛这人精的很,说什么吃了饺子怕不消化,要到外面走走。   我一眼就看出来是找机会单溜,所以我想着要跟上去。   但他们是铁了心的要撇开我,老头子不让我去,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没有跟出去。你想想,他们要是光明正大的,怎么会怕我跟着?”   姜志党、庄霞夫妻二人听了后,都感到一种危机。   庄霞抱怨:“老爷子真是的,从我进这个家门,就认他是我公爹,跟亲的没两样,孙子孙女,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他还是惦记咱们不是他亲生的。”   庄霞当着婆婆崔和珍的面,已经说的很委婉了。   实际上,她对姜志党抱怨的话,比这难听多了。   姜志党也愤愤然:“妈,要是他惦记续族谱的事,你去跟他说,把我续上不就得了,我姓都改了,难道还没资格上他们老姜家的族谱?!” 第662章   被人防范了   崔和珍叹气:   “前两年闹这事的时候,我跟他说过,他说再不提了。”   “既然不提,好好的,怎么又跟管涛背地里做小动作,太欺负人了!”   庄霞问:“别光顾生气,得想想办法呀,万一管涛真的帮老爷子把家谱续上了,等老爷子百年之后一闭眼,他老家的侄子侄孙,再拿这事来跟咱们争夺家产怎么办?”   说着,庄霞又很不舍地看了眼现在住的大房子,好像这房子真的要被人夺走了一样:   “这么好的房子,我可不想拱手让给别人!”   这话,激起了崔和珍跟姜志党的恼怒。   姜志党语气坚决地说:“妈,你必须阻止这事,千万别让老爷子续族谱,那族谱有什么了不起的,干嘛非要续上,你说好了,要续就续我和小北,别人不行!”   崔和珍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这样吧,以后管涛再来,你们都帮我盯着点,别让他再跟老爷子说悄悄话,也让保姆注意着点。”   庄霞信誓旦旦道:“放心,管涛再来,我什么都不干,也会盯着他的!”   姜家的人计议一番,达成一致。   所以,以后管涛再来,全家一起上阵,都盯着管涛,不让管涛单独跟老爷子相处,哪怕出门也不行!   如果非要出门,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   元宵节那天,管涛再来看姜老爷子时,显然注意到了姜家人的变化。   姜家人虽然仍然对他很热情,可那热情里,都是防范的意味。   管涛闹不明白,为什么姜家的人突然防范起来了,难道他帮老爷子寻找妻儿的事,被姜家人知道了?   没道理啊,管涛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哪怕是他手下的秘书,跟他一块去东阳省调查姜鸿宇,也不知道管涛的真实目的。   所以应该不是因为姜鸿宇。   至于到底为了什么,管涛想不通。   他只知道,他再也没机会跟老爷子单独聊天了。   更没机会再提起姜鸿宇的事。   姜鸿宇这边。   他们一家四口从老家返回申城后,在家休息了半日。   第二天,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姜鸿宇回到学校,先到班主任那报道,跟班主任交接了下班务,然后去找了学校教务处的周主任。   他要向周主任打听那个副局长的事。   这件事,一直盘桓在他心底,让他非常疑惑,他必须查个清楚。   他找到周主任时,周主任也正好想找姜鸿宇问问,问姜鸿宇是不是跟什么人有纠葛。   姜鸿宇解释,自己跟人没有任何矛盾,不明白那个副局长为什么要查自己。   他从周主任口中得知了那位副局长的具体信息,得知那人的姓名,那人叫管涛。   姜鸿宇再三回想,确认从来不认识这个管涛。   也没听说过。   可以说,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可是,没有交集的话,管涛为什么找上自己?   这其中,肯定有某条线索在牵引。   周主任还告诉姜鸿宇,说管涛亲自去了档案室,查看了他的档案,看了之后,还把档案拿走了,前几天刚送过来。   姜鸿宇就问,什么样的档案。   周主任就从抽屉里找到了姜鸿宇的档案袋子,是前几天管涛让人送回来,还没来得及放回档案室的。   姜鸿宇打开档案袋,看了下自己的档案,上面简单介绍了他的个人情况,有他老家父亲和妹妹的信息。   所以,管涛是照着这份档案,查到他老家的?   姜鸿宇知道他在周主任这问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于是看完档案后,就离开了。   他打算继续追查下去。   但他平时又要忙课业,又要忙着经济讨论小组的事,还得抽空陪老婆孩子,根本没有闲暇的时间专门查这事,只能顺带着打听。   过了段时间,他又回到了经济改革讨论小组。   讨论小组的大本营在计经委,他们在计经委有一间专用的会议室,平时就到那里开会。   计经委全称“计划经济委员会”,是由原计划委员会和经济委员会合并而成,主管整个申城的计划经济。   改革开放之后,关于经济改革的任务,也主要交给计经委来督办。   姜鸿宇所在的经济改革讨论小组,也是计经委的领导发起组织的。   所以,姜鸿宇虽然不是计经委的正式职工,但他在计经委,有很大的名气。   他到了计经委后,打听到了管涛的一些消息,包括管涛的家庭情况什么的。   但从他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还是找不出任何与自己有关联的蛛丝马迹。   而且,这段时间,管涛似乎消停了。   本以为,管涛到他老家打听消息之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比如,到姜鸿宇老家去一趟,或者到学校找姜鸿宇,又或者,派人来逮捕姜鸿宇。   但是都没有。   一切静悄悄的。   管涛自从去了西埠乡以后,就再没其他动静了。   整件事情,发生的莫名其妙,结束的也莫名其妙,要不是有黄博华和周主任帮他作证,他都有可能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又或者说,这只是一场误会。   可是,姜鸿宇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因由,引发了这场误会?   误会也得有个起因吧?   这位高高在上的副局长,总不至于在上百万申城市民之中,随意挑选了一个姜鸿宇来调查,又在大过年的时候,乘坐火车千里北上,到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乡镇去打听消息吧?   这事疑点重重。   所以,姜鸿宇表面上把这事搁下了,但内心一直在留意着。   终于,又过了段时间,他意外得到了一条线索。   他听说,这位管涛背后的靠山大有来头。   这个靠山,是位军.区司令,早年间,管涛只是这位司令的警卫员,是这位司令把他送进了公安系统。   有了司令官的护航,管涛在公安系统里一步步升迁,升到了现在副局长的位置上。   而这位司令官,名叫姜广兴。   也是个姓姜的。   姜姓不是什么稀有姓氏,世上姓姜的人千千万万,遇到一个跟自己同姓的人,不稀奇。   可是,姜鸿宇隐隐猜测,这个管涛之所以调查自己,也许跟他的姓氏有关也说不准?   但问题又来了,申城姓姜的人那么多,管涛是如何盯上他的?   总不至于,是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文章,突然对他发生了兴趣吧。 第663章   大胆的假设   姜鸿宇一时想不出这其中的关联。   想不出,也不多想了。   不过这个未解之谜,始终搁在他心底,没有消失。   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一天,姜鸿宇又发现了一些相关信息。   那天他正好空闲,去图书馆查阅资料,偶然间发现了一本旧书。   旧书封面上,赫然印着“姜广兴”的名字。   当时,他脑中立马想到了管涛背后的那个势力人物,他把书拿到座位上翻开来看,看到了这位老战士的丰功伟绩。   原来这也是个英雄一般的人物,年轻时参加了抗战和内战,立下过赫赫战功。   当年解放申城时,随着南下的部队来到申城,从此镇守此地,直到最后因病退休。   姜鸿宇粗略看了遍这位老英雄的事迹,竟然有种看历史书的感慨。   他最后看到了这位老战士的黑白半身照。   照片上的姜广兴大概五十岁上下,一身戎装,目光坚毅,神情严肃,一看就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是真正杀过人的那种。   这副相貌,让姜鸿宇肃然起敬。   看完了这本旧书,姜鸿宇又感慨了一会儿,然后把书放回原位。   此那以后,再想起管涛时,就会同时想起这位姜广兴。   可是,他仍然不知道,这些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勘破了其中的关联。   这事还要感谢程雪飞。   程雪飞年后回到杂志社,正式进入了新一年的工作。   除了继续用她存留的照片,写她的专栏以外,又和伍泉负责起新一年的摄影比赛:   《大家摄影》第三届摄影大赛。   文化局还特意在那栋花园洋房里举办了一次动员大会,邀请各地的摄影爱好者、各家报刊杂志的记者共同赴会。   姜鸿宇突然想到钱途,这个人应该也会去吧。   姜鸿宇一直怀疑,管涛调查他的事,可能跟钱途有关,不如趁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查到点蛛丝马迹。   于是,姜鸿宇打算借此机会,接近钱途。   程雪飞误以为姜鸿宇又要去找钱途麻烦,有点担心,不想让他去。   两口子为了此事,差点发生了口角。   最后程雪飞见姜鸿宇固执己见的样子,就只好随他去了。   动员大会那天,姜鸿宇来到杂志社。   动员大会是在楼下的草坪里举办的,此时正是草长莺飞、春光明媚的好季节,花园里一片新绿,大家都到楼下参加活动。   姜鸿宇一个人站在楼上的办公室,顺着窗户朝下看,他果然又看见了钱途。   除了钱途之外,他又很意外的,见到了一张认识却不熟悉的面孔。   他第一时间没有想起这人是谁,迟钝了大概一秒钟左右,才想到那人的名字:   姜楠……   姜楠也是师范学院的学生,跟姜鸿宇是校友,比姜鸿宇大三届,应该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了。   两个人不同系也不同级,平时没有任何来往。   只不过之前程雪飞给三个老外当翻译时,有过一面之缘。   从那以后,两个人在学校里遇见时,也会互相点个头,没有太深的交往,所以姜鸿宇会一时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   如今在校外又遇见了,姜鸿宇猜测,姜楠应该从事相关方面的工作,所以才会到这来。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   此时,程雪飞因为要找什么文件,回到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看见姜鸿宇躲在窗户旁朝下张望,一副侦察者的姿态,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后,问:   “你在看什么?”   姜鸿宇用一种十分戒备的语气说:“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人是姜楠吧,就是之前咱们来杂志社遇到的那个女学生。”   “对,她现在在文化局工作,过完年后刚调进来的,我也是今天刚刚知道。”   姜鸿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家在文化局有什么人脉关系吗?”   “嗯,那个钱主任,其实是姜楠的姑父。”   姜鸿宇听到这话,立马把视线转向程雪飞:“钱途是姜楠的姑父?”   “嗯,怎么了?”   姜鸿宇怔了一下。   他当时还来不及想太多,只隐隐觉得这层关系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自语道:“原来钱途的老丈人一家,都姓姜。”   “不,我听伍编辑说过,钱途的老丈人虽然姓姜,但是他老婆不姓姜。”   这曲里拐弯的关系,让姜鸿宇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钱途的丈母娘是带着孩子改嫁给钱途的老丈人的。”   姜鸿宇瞬间明白了:“哦,意思是,这个老丈人是后爹。”   两个人分析了一下,把他们家这算不上复杂的关系弄清楚了,姜鸿宇转头继续望着楼下,陷入沉思。   程雪飞见姜鸿宇满脸思谋,忍不住问:“怎么了?”   姜鸿宇口不对心地回答:“没什么……”   程雪飞明明见他肚子里又在谋划着什么,却不肯承认,就更好奇了。   但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这狗男人不是逼问就能问出答案的,他要不想说,谁也奈何不了他。   算了,爱说不说,她还懒得问呢。   于是扭头走了,留下姜鸿宇一人在屋里,慢慢的抽丝剥茧,原本互不相干的线索,慢慢在他脑中拼凑出了模糊的形状。   姜鸿宇做了个大胆的假设:   假设,姜楠的爷爷如果是那位姜广兴的话,这些人的关系就立马清晰了。   以姜广兴为中心人物,钱途是姜广兴的女婿,而那位曾经调查过姜鸿宇的副局长管涛,是姜广兴的老部下。   那么,钱途应该认识管涛。   所以,如果钱途认出了姜鸿宇就是打人的凶手的话,说不定会去找管涛帮忙。   这就是管涛为什么要调查姜鸿宇的最初原因。   姜鸿宇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但唯一一点他不能确定的是,姜楠的爷爷,到底是不是姜广兴。   想要验证这一点,也很简单。   姜广兴在申城是个大人物,一问就能问出来。   于是,他让程雪飞暗中帮她在单位里打听一下,姜楠的爷爷,或者说钱途的老丈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须要问出具体姓名,只要知道这位老爷子什么来历,姜鸿宇再对照他曾经在图书馆看到的那本关于姜广兴的资料,就能基本确定他的设想。 第664章   大家都在玩宫斗   程雪飞听说要让她去打听钱途的老丈人,就趁机问姜鸿宇,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这个时候,姜鸿宇终于不再瞒程雪飞,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说过年那段时间,公安局的副局长在调查他,他怀疑事情跟钱途有关,想查查钱途的背景。   姜鸿宇坦白交代此事时,他完全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还不知道,女人有第六感这种东西。   程雪飞眨巴眨巴眼,问他:“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钱途的事,所以钱途才去找公安局的副局长告状?”   姜鸿宇一个警醒,暗叫不妙!   卧槽,被这女人看出破绽来了!   他立马钻进被窝,用被子蒙着头,在那装死。   程雪飞用力扯着他的被子:“你说,你到底对钱途干了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姜鸿宇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回答。   “没有?没有你心虚什么?快如实交代!”   姜鸿宇抵死不认账:“没有,真的没有!”   程雪飞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用糖衣炮弹迷惑他,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能一味惯这狗男人。   于是,程雪飞也学起泼妇来,一脚踹在姜鸿宇的被子上:   “不说就给我下去,别在我床上睡!”   姜鸿宇被踹下床以后,又默默爬了上来,赖在床上不肯走。   程雪飞再来踹他,他就将程雪飞反手绑到背后,绑的程雪飞毫无还手之力,趴在床上徒劳挣扎。   姜鸿宇看见程雪飞衣衫凌乱、红着小脸努力挣扎的样子,觉得这样撒泼的媳妇儿分外可爱,又不禁动起了邪念。   于是,两人打着打着,就打成一体。   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合”,大概就是这意思。   直到最后两人入睡,姜鸿宇仍然没有交代他到底对钱途干了什么、才让钱途到公安局局长那告发他。   程雪飞对这心机深沉的狗男人一肚子不满,心里打定主意,狗男人都不对她说实话,她为什么要帮狗男人打听钱途老丈人的事?   老娘才没那么傻!   但是,睡了一觉,第二天到了单位以后,她还是跟办公室里的同事打听到钱途老丈人的来头。   原来钱途的老丈人,是个功勋卓著的老司令。   如今的年轻人对这位老司令不怎么熟悉,但老一辈人,都知道他的威名,提起他来,都是一脸尊敬。   问出这个消息后,程雪飞忽然有些替姜鸿宇担忧起来。   钱途背后有这么个实力强大的老丈人,就凭姜鸿宇一个毫无根基的大学生,要是双方掐起来,姜鸿宇就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啊!   这么一想,程雪飞不由得为这狗男人担心。   她有些忧心地下了班,接了孩子回到家,发现弟弟程立夏也过来了。   她无意之中,跟程立夏说起,说姜鸿宇可能跟他们单位上级领导有了矛盾,现在两边正在暗中较劲。   程立夏一边啃着梨,一边问:“姐夫怎么会认识你们领导?”   “就是上次青年宫舞会上见过一面,从那时候,你姐夫就看那个人不顺眼了。”   程立夏一听到“青年宫舞会”几个字,突然就被梨呛住了,剧烈地咳嗽。   程雪飞见他反应如此剧烈,忍不住怀疑起来。   等程立夏止住咳嗽,程雪飞问:“怎么了,莫非,你知道什么?”   程立夏木呆呆的,拿着梨就要往外跑。   “你给我回来!”程雪飞命令。   程立夏又老实巴交地转回头。   程雪飞放下手里的菜刀和菜,突然计上心头,决定诈一诈这个弟弟,于是假装自己已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说:   “哦,原来连你也知道了?”   程立夏问:“姐,你也知道?”   “嗯,你姐夫已经都跟我说了,不过我没想到,原来你也会有事瞒着我,立夏,你不是春生那个油嘴滑舌的,你是个好孩子,你怎么能故意瞒我呢?”   程立夏一脸愁苦:“姐,不是我要瞒,是姐夫硬逼着我跟春生不告诉你的。”   “什么?春生也知道?!”   靠,原来大家都在玩宫斗!   程立夏点头,单纯如他,直接把事情交代了:“嗯,那天晚上回来,我姐夫就到门口,威胁我们,让我们不该说的不要说,那意思就是别告诉你,然后第二天我跟春生就直接走了,根本没机会跟你说,后来就把这事给忘了。”   程雪飞听的似懂非懂,又不敢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就又诈他:   “那,当时你们参与了没?”   “我,我没参与,我只是,帮姐夫把门,我本来以为,姐夫只是吓唬吓唬他就罢了,没想到会把人打的那么惨,幸好,幸好没出人命。”   程雪飞听到这,暗地里倒抽一口冷气,极力掩饰着内心的震惊,不动声色地问:   “那,当时在哪打的?”   “就是在卫生间里——”   在卫生间里被打?   程雪飞一下子全明白了:   我滴亲娘呀,原来打钱途的,就是姜鸿宇这个胆大包天的狗男人!   正在此时,家里的门开了。   姜鸿宇的气息随之飘进屋里,他站在门口换鞋,朝厨房里看了一眼,笑道:   “立夏回来啦?”   姜鸿宇再去看程雪飞,只见程雪飞脸上表情精彩,一双眼睛忽闪不定。   姜鸿宇玩笑道:“怎么了,媳妇儿,在单位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姜鸿宇!”   姜鸿宇一听媳妇儿连名带姓地叫他,不由得汗毛直竖:   “怎么了?”   “还跟我装呢!原来钱途是你打的,你还在那装无辜?”   说着,程雪飞从厨房冲了出来。   姜鸿宇来不及穿拖鞋,大步跑开,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肯定是程立夏把那天晚上他们暴打钱途的事都告诉程雪飞了,他指着程立夏训斥:   “立夏!我怎么交代你的?我让你不要说,你怎么不听话!”   程立夏被姐夫骂懵逼了。   啊,原来姐姐并不知道,是故意套他的话!   程雪飞见姜鸿宇迁怒于程立夏,更生气了:“姜鸿宇,你自己打人也就罢了,为什么把我弟弟拖下水,你就是这么当姐夫的,带着小舅子去打人?还威胁他们不告诉我!”   “我没带他打人,我只是让他帮着看门而已!”   “你还跟我嘴犟,我忍你很久了!”   “雪飞,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   “我听你跟我狡辩!我说你怎么会盯上钱途,原来是你自己把人打了,心里虚——好家伙,现在好了,钱途认出你了。   所以到公安局那边把你告了,公安局才来查你的底细——我天天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原来,我们家最能惹事的人不是别人,是你姜鸿宇!” 第665章   压压惊   家玉家宝坐在客厅沙发上,原本一心一意看动画片。   此时,全都抬头,望着爸爸妈妈围着沙发转圈圈。   程立夏走出厨房,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再次傻掉了:   姐姐姐夫不是最恩爱的吗,全天下谁都可能吵架,只有姐姐姐夫,是绝不会吵架的。   他们哪次不是蜜里调油、腻腻歪歪让人起鸡皮疙瘩,怎么这对神仙夫妻,也堕入凡尘,开始吵架了呢?   难道,这就是婚姻的真相?   还有,这个在他心里犹如神明一样高高在上、端庄稳重的姐夫,居然还有被人追着打的一天,啧啧。   立夏低头咬了口梨,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别开生面的戏码。   夫妻两个绕着沙发不知转了多少圈,最后程雪飞直接爬过沙发,扑到姜鸿宇身上。   姜鸿宇一把将程雪飞箍在怀里,只用一只手臂,就将程雪飞箍的无法动弹。   “媳妇儿,你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别气坏了身体。”   程雪飞靠在姜鸿宇怀里,累的大口喘气,只想骂娘。   她这暴脾气!   可是,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孩子,还有淡定吃梨的程立夏,她又努力劝自己:   冷静,冷静,要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要维持自己贤妻良母的好形象,不能崩了。   姜鸿宇见她气消了,主动说道:“好,我跟你认错,人是我打的,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你松手,咱们到屋里说。”   “好好,我松手,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别再生气。”   姜鸿宇试着松开手臂,见程雪飞没有反扑的打算,就完全放开了。   她横冲直撞地走进卧室,姜鸿宇心累地跟了进去。   进卧室之前,回头看了眼程立夏,大概想骂两句的,但是瞧了眼这么好的孩子,又不忍心骂,只能叹了口恨铁不成钢的气。   姜鸿宇进了卧室,见程雪飞气呼呼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命令道:   “去,到床边坐好了!”   姜鸿宇哪里肯听她的话,腆着脸弯腰抱住程雪飞的脖子,贱兮兮地说:   “媳妇儿,别气了嘛。”   说着,贴近程雪飞的脸来回蹭了蹭。   程雪飞被蹭的没了脾气。   不过余怒未消,仍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姜鸿宇,你把人打了,现在惹祸上身,公.安.局.局.长都调查到你老家了,这么大的事,我居然到现在才知道?”   姜鸿宇听她说到这个,正色道:“不,雪飞,那个副局.长查到我老家,绝不是因为我打了钱途。”   “——”程雪飞想听听狗男人怎么说。   “如果是因为我打了钱途,想为钱途报仇的话,根本不须要到老家查我,直接在这边就把我抓了。   还有,自从咱们回来以后,也没见着公安局那边有任何动静。所以,你不要担心,公安局那边查我,跟我打钱途的事没有关系。”   程雪飞仰起头,去看姜鸿宇,问:“那是为了什么?”   “我也想不通,所以最近在调查这件事。”   “你怎么调查?”   “我不是托你打听钱途老丈人的事了吗,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程雪飞又有些来气,不想说话。   姜鸿宇笑笑,使劲在她脸上亲了又亲,撒娇道:“媳妇儿,告诉我嘛,别这么严肃,你发起脾气,可把我吓坏了!”   程雪飞冷笑:“别谦虚了,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你会怕我?”   “是啊,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媳妇儿生气,你说怪不怪吧?”   程雪飞听着一个大男人这么贱兮兮的说话,终于忍不住,被气笑了。   她推开姜鸿宇,仰着头,说:“我告诉你,你这回可是一脚踢到泰山上了,钱途的老丈人,是本地区司令。”   姜鸿宇听了这话,脸色随即冷了下来:“所以,我的猜测没错。”   “你猜的什么?”   “我猜,那位副局长之所以调查我,确实跟钱途有关。”   “你刚才不是说无关的吗?”   姜鸿宇坐到床边,耐心的解释:“那位局长刚开始到学校调查我的时候,也许是因为钱途告发,但他后来不远千里到我老家调查,绝不是因为钱途,估计是因为别的——至于究竟为了什么,我现在还想不明白。”   程雪飞眼珠子转了转:“要不,咱们也去调查他?”   姜鸿宇知道程雪飞这女人有时候脑瓜子比他的还好用,就问:   “你有什么办法?”   “暂时还没有,不过,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姜鸿宇笑了:“媳妇儿说的对,都听媳妇儿的!”   程雪飞故作凶狠地瞪着姜鸿宇:“记住,以后不要瞒我任何事!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打人,打了就打了,我生气的是,你打了人以后,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让我也开心开心!”   姜鸿宇眉毛一挑,开始翻旧账了:“那萍萍怀孕的事,你怎么瞒着我?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   “--”狗男人还记着这茬事呢!   见程雪飞心虚的哑口无言样子,姜鸿宇也不真的跟她置气,语气软软地说:   “好了好了,以后一定不瞒你——刚才被你吓到了,来,亲一下,压压惊。”   姜鸿宇起身,弯腰凑过来求吻。   程雪飞嗔道:“厚脸皮!”   “脸皮不厚,怎么能娶到这么聪明漂亮、温柔贤惠的好媳妇儿?”   说着,两人轻碰,吻了一下。   这轻轻一吻,便把两人之间的硝烟全化解了。   然后,两个人和和美美地出了卧室的门。   外面,程立夏一脸淡定地看着他们,那样子好像在说:   看吧,就知道你们打不起来——   两人短暂地吵了一架之后,夫妻感情原地回暖。而后,两人就开始考虑,如何反向调查,把这个管涛的底细摸清。   一个公.安.局的副.局.长,可不是随便想调查就调查,想接近就接近的。   如果引起了公安那边的怀疑,随时有可能被抓起来。   而且,眼下不知道管涛是敌是友,不能擅自打草惊蛇。   更关键的是,也许管涛已经把他们家的情况摸的清清楚楚,也许正盯着他们呢。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人监视,程雪飞就无法淡定。   她必须尽快想到办法,查清这个管涛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但她没想到,事情突然在姜鸿宇那边出现了转机。 第666章   老爷子意外到来   那天姜鸿宇正在教室内准备上课,辅导员走进教室,告诉他,操场上有人找他,让他过去一趟。   姜鸿宇正在写字的手,立马顿住了。   脑中自然而然想到了管涛。   这段时间,一直风平浪静,还以为管涛就此收手了,没想到,还是出动了。   姜鸿宇收起钢笔,装好书本,背著书包,走出了教室。   他很淡定,甚至有种谜底即将揭晓的期待,觉得头顶上悬着的东西,总算要落下了,是好是坏,都能有一个结果。   他大步走到操场。   因为是上课期间,操场上几乎没什么人。   只有一拨年轻人在球场上打篮球,旁边的观众席上零星坐着几个人。   姜鸿宇扫视了一眼,没有看到任何身穿制服的公安,也没有任何像是公安的人。   打球的人在球场上跑动,争夺篮球,观众席位上的几个人都在聊天玩乐。   另外有个老人,身板笔直地坐在位子上。   虽然老人看起来年迈苍老,手上还扶着根拐杖,但那挺拔的坐姿有股铁骨铮铮的霸气。   姜鸿宇目光略过老人,没看到哪个像是来找自己的。   他再次扫视一圈。   目光又扫到了那位老者的身上,那老者好像也在扫视全场,寻找目标。   两个互相寻找的目光一对视,那一瞬间,就隐隐感觉到,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   姜鸿宇远远地望着那个老人,心下越加狐疑。   来的路上,他满心以为,是管涛来找他。没想到,会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抬脚走过去。   一路上,老人的目光始终没有挪开。   走到近前,姜鸿宇打量老人,老人身材颀长,面容清瘦,头发斑白。   身上穿的灰色中山装熨烫的非常平整,而且一点灰尘都看不见。   脚上的皮鞋,也是干干净净的,不沾泥沙。   手心握着的龙头拐杖,好像是金丝楠木做的,价值不菲。   整个人仪表不凡,一看就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老者。   在姜鸿宇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姜鸿宇。   因为是迎着阳光,老人半眯着眼。   两人就这么毫不掩饰地互相打量着。   不知怎的,姜鸿宇原本有些防备,可是面对老人如此坦荡赤诚的打量,他对这老人产生了些微好感。   他再仔细辨认老人的容貌时,只觉得有些熟悉。   再一回想,猛然想到在哪见过这张脸了:   在图书馆里!   他在图书馆那本旧书里见到过这个人的照片!   虽然照片上的人和眼前的老人差了几十岁,但五官神情,尤其是那双锋利的眼,几乎一模一样。   眼前这人,正是姜广兴姜老爷子!   姜鸿宇认出老人之后,内心错愕不已。   他不明白,这位当年威名赫赫的大将,为什么会突然来找自己?   姜老爷子的到来,让原本就扑朔迷离的事情,变得更加疑团重重。   “你就是姜鸿宇?”   “我是,你是——”   姜鸿宇想说“你是姜老爷子吧”,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摸不清老爷子来找自己的原因,还是谨慎一点。   姜老爷子并不知道姜鸿宇已经认出了他,也没打算做自我介绍,他语气里带着些欣赏地说:   “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文章,你的文章写的很好,很大胆,很有远见。”   “是吗?”   姜鸿宇才不信姜老爷子是因为看了他的文章,特意跑到学校来见他的,但既然老人家这么说了,他也没有戳破。   姜老爷子微微低头,看了下旁边的座位:“你坐吧……”   姜鸿宇从肩上取下自己的双肩包,放到凳子上,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   “老人家,你来有找我,有什么事吗?”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人老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你家里的儿孙呢?”   姜老爷子眼底划过苦笑的意味:“家里的人,不一定更亲近。”   姜鸿宇再次打量下老人的气度和穿着,这是个在生活上没有受过委屈的人,他敢断定,老人在家里一定很有地位,不然不会这么体面。   既然在家里有地位,又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你家人对你不好吗?”   “好,当然好。”   “那就行……”   姜鸿宇狐疑,老人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   片刻,老人又转过脸来看姜鸿宇,问:“你家里有什么人?”   来了,来了,终于问到他家里的情况了。   他敢断定,姜老爷子今天来找他,一定跟管涛有关,说不定是管涛亲自送过来的。   但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周围的人,没看到任何像是管涛的人。   “我家里有我爱人,还有一对儿女。”   老爷子好像有些吃惊:“哦,你有儿女了?多大?”   “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半。”   老爷子又上下打量姜鸿宇:“你很年轻,儿女都这么大了?”   “嗯,我结婚比较早。”   “听说你爱人在杂志社上班?”   姜鸿宇明白,老爷子一定仔细打听过关于他的消息了,但姜鸿宇还是问了句:   “老人家,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夫妻两个,都很有名气,很容易打听。”   姜鸿宇心想,他们夫妻两个虽然在申城有点名气,但知道他们是夫妻的,并不多。   所以,姜老爷子还是特意打听过了。   姜鸿宇没有挑明,谦虚道:“工作需要,有时候要抛头露面,算不上什么名气。”   姜老爷子脸上的皱纹稍微挪动了下,好像在微笑,他又问:   “你老家还有什么人?”   “还有我父亲,我妹妹。”   “你母亲呢?”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   “那你——”老爷子顿了一下,“你奶奶呢?”   “我奶奶也早过世了。”   “什么时候过世的?”老人声音有点沉重。   “很早就过世了,那时候我父亲还没有成家。”   姜老爷子缓缓提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姜鸿宇注意到,老爷子握着拐杖龙头的手掌张开又阖上,阖上又张开,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次。   这表明,老爷子此刻情绪波动很大。   姜鸿宇不动声色,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想看看老爷子到底想说什么。   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参不透老爷子来找他的目的。   最后,老爷子叹了句:“人生无常啊。”   “是啊,人生无常。”   “你知不知道,你奶奶姓什么?” 第667章   姜老爷子大吃一惊   姜鸿宇听到这个问题,隐隐感觉到,这个问题似乎很关键,他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   “老人家,你为什么要问我奶奶的事,我奶奶姓什么,有什么关系吗?”   “只是想打听一下,没别的意思,不要担心。”   “我奶奶过世的早,林地里也没有任何墓碑。所以,我并不知道她到底姓什么。”   姜老爷子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只是好像非常失望。   “对不起。”姜鸿宇道歉。   姜老爷子反过来安慰:“没什么,你没见过你奶奶,不知道她姓什么,很正常。”   两个人都沉默了。   好长时间没人说话。   两人抬起头,直视前方的蓝天白云,还有远处的屋脊和烟囱。   姜鸿宇再次转过脸看这个老人时,心里莫名对这个老人感到有些亲近。   很难相信,这个在历史书上出现过的英雄人物,会坐在他身边,跟他闲聊。   姜鸿宇见老人的话似乎问完了,现在轮到他开始发问了:   “老人家,我的情况,是谁告诉你的?”   “我说了,你很有名气,很容易就打听到你的情况。”   “恐怕不是吧?”   姜老爷子大概察觉到姜鸿宇的语气里,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问道:   “那你以为呢?”   “是不是管局长告诉你的?”   “他已经去见过你了?”   “没有,他没来见过我,我并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在查我,不光到我学校里查,还不远千里,到我老家查我的事,这些我都知道。老人家,既然他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了,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要调查我吧?”   姜老爷子不可思议地盯着姜鸿宇,完全没想到,姜鸿宇会知道这么多:   “年轻人,你很聪明,警惕性也很高。”   “一个公安局局长来查我,我当然要提高警惕,反思我自己究竟犯过什么错,需要劳驾堂堂一个局长亲自调查。”   姜鸿宇故意这么说,是想试探一下姜老爷子和管涛的态度。   姜老爷子显然中了姜鸿宇的圈套:“你放心,他查你,不是因为你犯了什么错。”   “那是因为什么?”   “——”老爷子一时被姜鸿宇为难住了,“总之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针对你。”   姜鸿宇知道管涛不会故意跟他作对,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姜老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你知道管局长,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既然知道管涛和姜老爷子不是故意跟他们敌对,姜鸿宇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他望着老爷子,平静地说: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姜广兴老爷子吧?”   姜老爷子大吃一惊。   那张素来沉着冷静的面孔,此刻也有些发懵。   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不但知道管涛在调查他,还知道自己是谁。   姜老爷子原以为,姜鸿宇肯定一无所知,原来刚才都是他装出来的,实际上他对他们了如指掌。   这个年轻人,了不起!   若是放在战争年代,这样通透机敏的人,绝对是个能领兵的将才!   他不禁感到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想要知道这些并不难,你女婿,是在文化局工作吧?”   “你说的是钱途?”   “对,我爱人就在文化局下属的杂志社上班,所以我认识他。”   “哦,原来如此。”   “老爷子,管局长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找上我的?”   姜老爷子想了想,说:“他告诉我,是因为一桩案子,无意中找到了你。”   姜鸿宇笑了下,果然跟他之前猜的一样,就是钱途去找管涛告状,管涛才开始调查他:   “那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案子?”   姜老爷子再次茫然,他恍惚意识到,管涛有事瞒着他。   这让他脸色有些难看,因为管涛是从来不会故意瞒他的。   他从来不允许自己的手下故意瞒他!   老爷子握紧手心的龙头,问:“什么样的案子?”   姜鸿宇却没有回答:“回去问问钱主任吧,他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姜老爷子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做了个深呼吸,他万万没想到,今天只是想来跟姜鸿宇见个面,却反过来被姜鸿宇这个年轻人将了一军。   这让他有些气不过。   这么些年,谁敢挑战他的权威?   谁让他这么为难?   没有人!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部队,没人敢这么对他。   但是,他却一点也不生这个年轻人的气,反而无比欣赏这人的聪慧和胆识,他多少年没有遇过这样的人才了。   真正让他生气下不来台的,是钱途。   他知道钱途不是什么好货色,这人一肚子花花肠子,他瞧不上那种人。   有时候姜老爷子会觉得庆幸,庆幸孟志红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否则,亲生女儿要是找了这么个人做丈夫,他一定会气死。   也正因为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没有随意干涉,对待钱途,始终保持表面上的礼节和客套。   他想不到,有一天,这个他从来没有亲近过的女婿,会让他在别人面前下不来台!   姜鸿宇见老爷子脸色铁青,说:“姜老爷子,您是个有威望的人,您也不希望家里乌烟瘴气,损害您的威名。   所以,回去后,好好警告一下你那位女婿,让他不要再胡来。   否则,我不会对他客气。   之前在文化局招待所,还有在青年宫舞会上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从今往后,他再要做出不守规矩的事,我不管他是什么干部,也不管他背后靠山是谁。   我只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老天若是看不见,还有我,我看得见。老天不收拾,我会亲自收拾。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您不要生气。”   姜老爷子干瘪的两腮动了动,皮肤松软的喉结,也一升一降。   这要是放在他年轻时,他一定拔枪指着钱途的脑门,痛揍一顿。   甚至一枪崩了钱途,以解心头的怒火。   他不知道钱途那个油腻混账到底干了什么,把姜鸿宇给惹了,他也无须再问,问了只会给自己脸上抹黑,让自己脸上难看。   他暗暗咬牙,说:“我会回去查个清楚的。”   要是钱途那混账真的做出了丢人败坏甚至违法的事,他不会顾及什么脸面,他会直接让管涛去处理。   当然,他也绝对不会替钱途做过的丑事而向任何人道歉。   钱途是钱途,他是他。   冤有头,债有主。   就算钱途是他亲女婿,他也没有理由为亲女婿向任何人道歉。   更何况是继女婿。 第668章   老爷子失踪   姜鸿宇也不愿意为了钱途的事再继续让姜老爷子脸上难堪,他作势要起身:   “老爷子,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上课了。”   “去吧……”   姜鸿宇站起身,去拎书包,他抬头观望一圈,想找找陪老爷子来的人,但是仍然没看到,于是问道:   “老爷子,谁送你过来的?”   “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这让姜鸿宇有些意想不到,他看了看老爷子拄着拐杖,想必老爷子年纪大了,腿脚不结实,此时再让老人家一个人回去,姜鸿宇有点于心不忍。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姜老爷子听说姜鸿宇要送他回去,难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说完,姜老爷子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撑起长条凳,缓缓站起来。   站起来后,又稳了一下。   看样子,确实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太灵便。   “这里台阶多,我把你送出学校吧?”姜鸿宇道。   姜老爷子见姜鸿宇不是客气,没再逞能:“也好,你要是不赶时间,送我两步。”   姜鸿宇背上双肩包,搀着老爷子的胳膊,陪老爷子走下台阶。   姜老爷子有姜鸿宇在旁搀扶,步伐稳了许多,而且心里暖融融的,便讲起了自己腿受伤的经历:   “我这两条腿,早年受过冻伤,那时候在东北打仗。有一次在雪地里埋伏了两天两夜,那两天两夜,生怕被敌人发现,不敢生火做饭,不敢烧热水,只能吃生的肉干,喝的是冰和雪,两条腿都冻麻了。   有的人,晚上还好好的,到了早上,已经断了气,浑身都是冰。   我算命大,活着打完那场仗。   打完仗以后,到附近老百姓家里借宿,住进了有炉子的屋子。   等身上暖和起来后,发现腿上的肉已经冻烂了,而且越烂越大。那种身体一点点腐烂的感觉,这辈子都忘不了。”   姜鸿宇听的肃然起敬,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队里有个赤脚大夫,用刀子生生把烂肉割了,洒了高度白酒消毒。   后来又费尽周折,弄到一些盘尼西林,又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才保住这两条腿,但是从此落下了病根,时不时发作,发作起来,疼的不能走。”   姜鸿宇听的深受感动。   看来,这位功勋卓著的老将,真的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老人家能活到今天,也算是奇迹了。   “老爷子真是了不起,能从那十几年战争中活下来的,都是幸运儿。”   “是啊,我是幸运儿,你也算是幸运儿。”   姜鸿宇笑了:“老爷子说的是,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我父亲应该经历过一些,他也是幸运儿,不然哪有今天的我。”   姜老爷子那严肃的脸上,也露出微弱的笑意。   穿过校园,来到校门口。   姜鸿宇替姜老爷子拦了辆人力三轮车,扶着老爷子上了车。   望着老爷子的脸,姜鸿宇觉得,这张脸已经不像刚见面时那么陌生和严厉,老人还是挺亲切的。   “老爷子,如果刚才说的话不小心冒犯了你,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没有,你做的很好,至于钱途的事,我回去会问明白的。”   姜鸿宇没有当着姜老爷子的面把钱途干的丑事说出来,其实已经算是给了老人的面子了。   姜鸿宇点头。   人力车夫回头见老人坐稳,吆喝一声,蹬着脚蹬走了。   姜老爷子今天的确是一个人出来找姜鸿宇,没有任何人陪伴。   他是趁着崔和珍不注意,悄悄溜出来的。   他早就察觉到了,现在全家人都防他像防贼一样。   尤其是当管涛来家里时,全家人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他和管涛,生怕他跟管涛密谋什么。   以至于他现在和管涛无法交流,只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些场面话。   对此,姜老爷子虽然不说,但心底早已酝酿着怒火。   他一生征战,杀人无数,谁都没服过,到老居然成了这一帮人的傀儡?   他要是就此服软,他就不叫姜广兴!   他没有让车夫送他直接回家,途径一家茶馆,停下了进了茶馆,买了一壶茶,一客点心,慢悠悠地品尝。   喝茶时,他已经想象的到家里是什么样的情形,必定乱成一锅粥了。   让他们先乱去吧。   不乱一下,他们还以为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头子已经成了活死人了。   姜老爷子悠闲地喝完了一壶茶,另外看完了今天没来得及看的报纸,见时间差不多了,才撑着拐杖,起身回家。   而这时,他的家里,已经彻底乱了套。   最近几年,老爷子极少离开家门,就算出门,也必定有人陪伴。   所以今天突然没打招呼就突然失踪,让崔和珍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崔和珍上上下下,每个房间找了个遍,没发现人影,就去叱骂保姆,责问保姆怎么没看好老爷子,老爷子走了都不知道。   保姆委委屈屈地说,老爷子前脚还在那浇花,浇的好好的,没想到突然就不见了。   崔和珍就和保姆一块到弄堂里找,但把周围弄堂转了个遍,也没发现老爷子的身影。   到这时,崔和珍真正害怕起来:   老爷子可是他们家的参天大树,是她的倚仗。   这棵大树要是倒了,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全家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老爷子多活一天,他们就能多托一天的福。所以,老爷子千万不能有事。   崔和珍赶紧给棉纺二厂打电话,把老爷子失踪的事告诉姜志党。   姜志党一听也觉得大事不妙,又打电话到他老婆庄霞的单位。   庄霞听说老头子不见了,也赶忙提前下班回家。   姜志党夫妻二人回到家,都急的不行。   庄霞担心老头子会不会被人劫持了,想要钱,如果要的不多的话还好说,他们能付得起。   如果绑匪要的太多了,那可怎么办?   但姜志党认为,不可能有绑匪。   因为老爷子威名远扬,老部下还是公安局的副局长,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劫持这么个人物,怕死的晚了吗?   崔和珍听儿子儿媳妇谈论这些,她模糊意识到什么:   “老头子肯定是自己走的。”   庄霞急道:“他自己走?他能上哪去?” 第669章   全家人急疯了   姜志党想了想,突然一拍脑门:   “哎呀,老头子不会偷偷溜出去找管涛了吧?”   庄霞听了,一阵心惊肉跳:“难道,是管涛带老爷子偷偷溜出去见他老家的人,要安排续族谱的事,哎,这个老爷子,凭我们对他那么好,妈每天照顾的无微不至,他怎么还是不知足,还想着老家的族谱,这不是让我们寒心吗?”   姜志党一向容易受老婆的蛊惑,听老婆这么说,也有些生气:   “妈,这可怎么办,老头子还是拿我们当外人,说不定早晚有一天要跟我们翻脸。他跟我们翻脸,我们认栽,可你是他正经办了结婚手续的妻子,他总不能跟你也翻脸吧?”   崔和珍听了儿子的话,本来想帮着老头子说几句的,可是想起自己精心侍奉老头子二十年,老头子却一直防着她。   而且被儿子媳妇当面说出来,这让她觉得很没面子,也忍不住伤心起来。   她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先别说这些,还是找到人再说吧,你打电话给管涛,看看他在不在局里,他要是不在,那准是带老头子出去了。”   姜志党家里装了部私人电话。此时,姜志党赶紧跑到电话旁,翻开电话簿,给公安总局打电话。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管涛居然在局里。   姜志党一下子有些支吾:“那个,管哥,我问一下,我爸在不在你那?”   “嗯?”管涛疑惑了一下,“老司令不在我这啊,怎么了,他出事了?!”   “是这样,我爸原本在家好好的,突然就不见了,哪都找不到,到现在都好几个小时了,没见到人。”   管涛一听,顿觉头皮发紧,他来不及多问:“你在家等着,我马上来!”   撂下电话,管涛就带着两名公安,乘坐警车,火速赶到姜家。   进了姜家之后,让公安又上上下下查找一番,管涛亲自询问崔和珍和保姆。   保姆是最后见到老爷子的人,据保姆说,她从厨房出来扔菜叶子,当时老爷子在院子里浇花。   保姆回到厨房,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时,人就不见了。   保姆以为老爷子回楼上去了,没有多想,因为往常也是如此,浇完花,就到楼上去。   后来崔和珍从楼上下来,问老爷子去哪了,保姆才意识到不对。   保姆把她知道的说完,已经泣不成声,好像老爷子的失踪,是她造成的似的,她完全被吓坏了。   而崔和珍刚开始误以为老爷子失踪,是和管涛串通好的,现在看见管涛急的脸色通红、头上冒汗,知道那不是装的。   他们终于确认,老头子出门不是去找管涛的。   他们甚至担心,老头子是不是真的被人绑架了,还是出门时,遭遇了不测。   崔和珍一想到老爷子有可能突然离去,感觉就跟天塌了一样。   她是依附了老爷子,才能有今天优渥富裕、被人高看的日子,老爷子一旦不在了,她就从云端跌落到地面。   她一下子怎么承受的过来?   管涛也完全没料到老爷子会突然不见。   这段时间,姜家其他人看的紧,他和老爷子没有私下说话的机会。   难道老爷子因为这事想不开,离家出走了?   不可能,老爷子绝不是这种人。   姜老爷子虽然人老了,当年的火爆脾气也收敛了许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姜老爷子绝不会像个受气包似的,受了气而离家出走。   以管涛的了解,老爷子会暂时隐忍,忍够了,总会找个机会一顿全收拾了。   那么,老爷子突然失踪,这又是闹的哪出?   管涛趁着这个机会,以公事公办的口吻,把崔和珍、姜志党审问了一番,算是给他们个下马威。不然,他们还真以为他管涛是吃素的。   要是姜老爷子真的发生不测,管涛绝不会轻饶了这帮吸血虫,他永远也不会给这帮人好脸色!   管涛的审问,也确实把姜志党他们震慑住了。   姜志党心神不宁,无比恐惧,于是打电话给大姐孟志红、钱途夫妻两个,还有老三孟志向夫妻两个,把这些人全叫回家。   在文化局上班的女儿姜楠,得知爷爷失踪,也赶忙回了家。   不多久,全家除了老二一家在外地,其余人都赶到了。   连钱途的大儿子,还有老三家的两个孩子,老四的儿女姜楠、姜北都到了。   比过年时人还齐。   全家人齐聚在姜家那栋西班牙式小洋房的客厅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场面,让人有种姜老爷子即将断气时,把全家人都叫到面前来的错觉。   甚至比老爷子即将断气还糟糕,因为眼下连老爷子的人都找不到。   到现在,老爷子已经失踪半天多了。   随着时间流逝,会慢慢的凶多吉少。   管涛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忍不住火气直往上蹿:   他妈的,平时也没见你们这么用心关爱老爷子的安危,现在要出事了,才想起来!   他挨个询问,没人知道老爷子去哪了。   也没人能说出点有用的线索。   管涛审问了一圈儿,觉得不能再等了。   他正要打电话给局里,让局里赶紧向各派出所下达命令,一起出动寻找姜老爷子。   他刚拿起电话,忽然有人喊了一句:“爷爷!爷爷回来了!”   所有人一起转头看向门口,就见姜老爷子拄着拐杖,面色冷峻地走进客厅。   崔和珍从沙发上站起来,勾头想外看,看见老爷子活着回来,突然控制不住,“嘤”的一声,又哭了,哭的无比伤心,好像老爷子真的死了一样。   老爷子的继子继女、媳妇女婿、孙子外孙,都像见了菩萨真身似的,全都涌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口询问:   “爸,你可算回来了!”   “爸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都担心死了!”   “爸,你有没有遇到危险,是不是有人把你劫走的?”   管涛也挤上前,摸着突突直跳的心口,声音都变了:   “老司令,你总算平安无事!”   姜老爷子面对这帮孝子贤孙的问候,什么都不说,只是点着头,踱步往里走,像一条乘风破浪的巨船似的,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第670章   审判现场   他走到沙发前,越过正在哭泣的崔和珍,对自己的老婆子也没有任何的安慰,缓缓落座。   楠木拐杖竖立在两腿之间,双手叠放在龙头上,抬眼望着屋里的众人。   管涛见到老司令这副风轻云淡却暗潮汹涌的神情,就知道,老司令要出手了。   但让管涛更好奇的是,老司令出门这半天,究竟干嘛去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和老司令说悄悄话了,不知道老司令一个人在谋划什么。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都等着老爷子发话。   姜老爷子嘴唇蠕动两下,开口了:“大家都在,正好,我说个事情。”   声音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是这副架势,让其他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大家面面相觑,生怕老爷子要说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   姜老爷子目光平视前方,好像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但他突然点了钱途的名字:   “钱途,你之前是不是找管涛告过状?”   钱途冷不丁听到老爷子叫了他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咯噔的同时,居然还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但他受宠若惊还不到一秒钟,听到后面的话,小心脏立马提到嗓子眼里。   他往前走了一步,表面上对老爷子点头哈腰的,但心里对管涛产生了不满:   这肯定是管涛告诉老爷子的,不然老爷子怎么会知道有这茬事?   这个管涛,真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都特别交代他,不要跟老爷子说,为什么还要告诉老爷子?   但此时的管涛心里也糊涂。   他确实跟老爷子说过这事,但没有细说,只是随便提了一嘴,当时老爷子还交代他,不要再管这些人的事了。   事情已经过去很长时间,老爷子怎么突然翻起旧账了?   其他人,就更摸不着头脑了,都是面面相觑,也包括孟志红,她都不知道,原来钱途这狗东西私下里找管涛告状去了。   告谁的状?   钱途支支吾吾道:“爸,这事,我——”   老爷子目光望向众人,问:“你们中,除了管涛,还有谁知道钱途去告状的事?”   “不知道——”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老爷子又望向钱途:“钱途,你当时为了什么事而告状?”   钱途的冷汗下来了,这事可千万不能提啊,绝对是他的耻辱!   他央求道:“爸,我要做错了什么,我跟你道歉,以后再不犯了,好不好?”   “说,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你为了什么事去告的状。”   钱途欲哭无泪,转而向崔和珍卖可怜:“妈,妈——”   崔和珍此时已经抹了眼泪,不再哭了。   她也弄不明白,老头子今天唱的哪出戏。   但她确定,老爷子今天是故意针对钱途,她当然不能蹚这浑水,哪怕这时候是亲生女儿求她,她也不能管,何况只是个女婿。   崔和珍头也不抬地说:“你爸问你什么,你就照实说,求谁也没用。”   钱途四目望了一下,希望能找个帮他说话的人。   但看了一圈,没人回应他求助的目光,他只有转而望向管涛。   只有管涛跟钱途对视。   管涛劝道:“钱主任,你还是照实告诉老司令吧,没人能在老司令面前撒谎。”   钱途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管涛见他磨磨蹭蹭的样子,心里不爽,主动说道:   “钱主任,你要是不说的话,那我就替你说了。老司令,钱主任去找我告状,说他找到了一年前在青年宫舞会上打他的凶手,让我来调查这个凶手。”   管涛原本不打算把这事张罗出来,但他看出老司令今天似乎下定决心,要拿此事开刀,他有必要配合老司令,把这场戏唱下去。   管涛此话一出,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   原来钱途已经知道一年前是谁打他的。   孟志红道:“钱途,你既然知道是谁打的你,你直接去派出所报案就是了,你干什么鬼鬼祟祟地找管局长告状?!”   庄霞也附和:“就是,找到凶手,这是好事呀,干嘛弄的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大家七嘴八舌,都在数落钱途。   他们哪里懂得钱途的苦楚,此事要真那么简单,钱途也不用瞻前顾后,他肯定正大光明地去报案了,还不是因为他调戏了人家老婆,才挨了这顿打。   他亏心在前,才去偷偷告状。   他红着脸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不想光明正大的报案,实在是因为,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凶手又特别凶狠狡诈,我没办法,才不得已私下找管哥告状。”   孟志红义愤填膺地问:“凶手到底是谁?”   “对啊,到底谁打的你,说啊?”   钱途不想说,低着头,像头倔牛似的咬紧牙关。   姜老爷子眼里放射着阵阵寒光,对管涛说:“管涛,你告诉大家,当时钱途要告的凶手是谁?”   管涛犹豫了一下,照实回答:“那人叫姜鸿宇。”   “啊!”   “什么?”   大家又一次惊了。   最吃惊的人,是姜志党和姜楠父女两个。   姜鸿宇一介书生,文质彬彬,居然能把钱途这个脑满肠肥、一身肉膘的人打的伤筋动骨。   这可能吗?   姜楠道:“不可能是姜鸿宇,他是我们学校的优秀学生,在学校从来不会惹是生非,怎么可能打人?”   钱途终于敢开口争辩:“就是他,我虽然当时没认出来,但之后再见到他,我敢确定,就是他打的我!”   “那他为什么要打你?”老爷子又问。   老爷子一说话,大家又都闭口了。   钱途也闭口了。   他无法回答为什么被姜鸿宇打,他明明知道原因,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说不出来。   此时,他瞪着管涛,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恨意。   早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他宁愿咽下那口恶气,不去找管涛。   他去找管涛,就是想把姜鸿宇给法办了。   可现在,不仅没有把姜鸿宇绳之以法,反而被管涛出卖,把这消息告诉老爷子,让老爷子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审他!   此时,脸厚如城墙的钱途,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老爷子继续审问:“说,既然你认定姜鸿宇打你,那他为什么打你?”   钱途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第671章   跪地认错   姜志党小声催着:   “大姐夫,你快说啊,我爸问你话呢!”   钱途吞吐道:“我,我跟他,有点误会。”   “什么样的误会?”   “就是,就是误会。”钱途还是不肯说。   他眼看着自己要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了,突然双膝一软,当着众人的面,噗通一声,跪在老爷子面前,小声恳求:   “爸,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错了,我私底下跟你说就行了,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了,都是些小事,不值得一提。”   姜老爷子不为所动:“既然不值一提的小事,那你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我——”   钱途要哭了。   孟志红见钱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跪恳求,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走上来,也不要面子了,指着钱途怒问:   “钱途,你到底干了什么了?”   “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我没杀人放火,没做任何犯法的事,我是个好人,你们要相信我!”   无论旁人如何逼问,钱途始终一口咬死,什么也没做。   因为他当初找管涛告状时,没有对管涛说出实情,他料定老爷子和管涛都不知道他是因为调戏程雪飞,才被姜鸿宇暴打。   只要他不说,这桩丑事就不会被人知道。   姜老爷子见他死鸭子嘴硬,问不出话来,也没在这事上浪费时间,又提出另一桩事:   “还有,之前你在文化局招待所干了些什么?”   钱途听到这句话,有两秒钟的茫然:   他在文化局招待所干了什么?   他一时居然想不起来。   但孟志红比钱途清醒的多,孟志红一听到“文化局招待所”几个字,脑中立马浮现出那件事:   钱途曾在文化局招待人跟野女人幽会!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当时孟志红收到一张纸条,说钱途在文化局招待所某某房间里,跟其他女人开房。   孟志红看了纸条,开始有些半信半疑,等她到了招待所一看,果真看见钱途正待在房间里,正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野女人。   孟志红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跟钱途打了起来,打的难解难分。   事后,孟志红觉得这事太丢人了,不想往外说,可是又感到憋屈,就悄悄跟她母亲崔和珍说了,在崔和珍面前抱怨一通。   本以为崔和珍不会把这桩丑事往外说。可没想到,崔和珍私底下又跟儿子姜志党抱怨,说钱途不省心,在招待所跟别的女人胡闹。   姜志党又跟他老婆庄霞说。   庄霞又偷偷跟嫂子说。   嫂子又跟哥哥说。   大人之间说悄悄话,又被家里的孩子听到了。   如此一来,这桩不想往外张扬的事,就都传遍了。   全家除了姜老爷子,没人不知道。   所以,当老爷子问到“文化局招待所”时,大家都联想到了那件事,也都感到意外,纷纷用目光询问,谁把这事告诉老爷子的?   众人的反应,都落在姜老爷子的眼里,他声音淡淡地说:   “看来,大家都知道这事了。”   管涛是唯一不知道的,他向老爷子询问:“老司令,到底什么事?”   姜老爷子冷冷一笑,其实老爷子也不知道文化局招待所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从姜鸿宇口中听说了这几个字。没想到,这一问,还真就问出点东西了。   老爷子也不故意不懂装懂,很坦然地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但是看来,你们都知道的很清楚,而且非常默契,一起瞒着我。”   崔和珍、姜志党他们一听老爷子说这话,都有点慌了。   崔和珍顾不得眼里的泪还没干,慌忙解释:“老爷,不是故意瞒你,这是件小事,不值得跟你说。”   姜志党也道:“是啊,爸,我们是怕大姐夫干的丑事辱没了你的耳朵,搅扰了你的清净,所以才没告诉你,我们是为你好,不是故意瞒你。”   姜老爷子望着姜志党,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个大姐夫,到底干了什么?”   姜志党不敢不答,反正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于是瞅了跪在地上的钱途一眼,说道:   “大姐夫,约外头的女人,在文化局招待所开房。”   孟志红补充道:“不过,当时被我及时发现了,没有开成——”   钱途也直起身,连连解释:“对对对,没有开成,志红能作证。而且,当时志红已经打过我了,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改邪归正了,爸,你不要生气!”   崔和珍此时,也不得不开口帮钱途说话了。否则,老爷子真动起真格的,一家子都得受连累:   “老爷,你消消火,钱途知错就改,这是好事,给他一个机会。再说,这也不是大不了的过错,他一个当干部的,单位里那些小狐狸精成天勾引他,他肯定是一时糊涂,你就别动气了,气坏了身子。”   姜老爷子盯着钱途,问:“钱途,那你回答我,到底是哪个小狐狸精勾引你,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钱途感到自己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了,他忽然趴在地上呜咽着哭起来。   姜老爷子看着钱途的表现,精明如他,已经全明白了。   老爷子嘴角慢慢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所谓的勾引你的狐狸精,就是姜鸿宇的老婆吧,所以后来在青年宫的舞会上,姜鸿宇才会打你。   你挨了打,可是又心虚,不敢直接报案,就私下里去找管涛,让管涛帮你查案,我说的没错吧?”   老爷子说完,全场的人,包括管涛,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们知道钱途曾经跟某个不知名的狐狸精在招待所幽会,知道钱途曾经挨打。   但没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原来这两件事存在这样的因果关系!   再想想姜鸿宇的老婆程雪飞是什么样的大美人,再想想钱途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老油条,人家有可能勾引他吗?   肯定是钱途主动勾引程雪飞,但反过来被人家算计了,最终才没有得逞。   但这事被姜鸿宇知道了,姜鸿宇才趁着舞会,狠狠地报复钱途。   这就是钱途不敢报案,只能私下里朝管涛告状的原因。   因为他自己私德有亏,经不起调查。 第672章   以后不要再踏进我们家一步   崔和珍坐在沙发上,听到这里,突然无比后悔,刚才不该替钱途说话,害得自己也惹了一身狐臊。   她恨铁不成钢地望着钱途,骂道:“钱途,你不是个东西!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你跟志红结婚!要不是我们家志红,你到现在指不定在哪个街口要饭,你居然不知感恩,不好好上进,还往我们家脸上抹黑!你——你——”   崔和珍说着话,人像是要晕了似的,捂着头,翻起白眼。   孟志红哭着扑到母亲面前:“妈——妈——”   钱途也哭着跪行到丈母娘面前,声泪俱下地恳求:   “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给我个改正的机会吧!”   人群里,钱途和孟志红的儿子,眼看着父母如此毫无根骨、丢人现眼的画面,觉得没脸再待下去了,悄悄转身跑了。   姜志党眼见着今天闹这么一出,势必不能善罢甘休。   在他看来,到了站队的时候了。   他必须牢牢抱紧姜老爷子的大腿,跟钱途划清界限,哪怕撕破脸皮也在所不惜。   一个钱途算什么,还不是借着他们家的权势,才能走到今天。   没有老爷子,钱途屁都不是!   姜志党宁愿得罪一百个钱途,也不能丢掉老爷子这条牢靠的大腿。   他走到钱途身旁,指着钱途,指名道姓地骂道:“钱途,你这人真是不知道好歹,爸已经明确说过,不要打着他的旗号给自己行方便,你倒好,借着管哥跟我们家的关系,去找他告这种状?你这不是故意给我爸脸上抹黑吗?你让我们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钱途眼见着连姜志党都跳出来为难他,更是嚎啕大哭,心想,完了!   他钱途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栽在这么一件小事情上!   老头子要是不理他了,那么,往日里这些称兄道弟的亲戚,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立马跟他翻脸。   一个姜志党,就几乎能代表全家人的态度。   姜志党一说完,崔和珍的三儿子孟志向生怕落后似的,也跳出来指责。   管涛眼见着这一幕又哭又骂的,忍不住感叹:   人情凉薄,在利益面前,谁跟谁是亲戚?   这也足以让老爷子看清这帮人的真实面目:   利字当头,没人会顾念任何情分,都是见风使舵的人!   管涛再去看老爷子,只见稳坐沙发,像一尊岿然不动的雕像。   看来,老爷子是铁了心的杀鸡给猴看呐!   但更让管涛奇怪的是,老爷子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老爷子刚刚失踪那半天时间,究竟干嘛去了?   之前还好好的,回来之后就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把人给收拾了。   姜老爷子扶着拐杖,缓缓站起身,说:“我有点累了,先上去休息。”   管涛听了,要上前去搀扶,顺便想借机跟老爷子探探底细,问问老爷子这半天工夫究竟到哪去了。   但老爷子冲管涛摆摆手:“管涛,你也回去吧。”   “是……”   管涛站在楼梯口,看着姜老爷子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吞吞地上了楼。   管涛明白,老爷子故意支开他,不让他陪着上楼,是为了让他撇清和这件事的关系。   否则,姜家其他人,肯定以为,今天这个场面,是管涛一手导致的。   老爷子为了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老爷子上楼以后,楼下似乎消停了一些。   大家演戏的情绪,也没那么高涨了。   可姜志党还是气不过,指着钱途小声骂:“你今天把老爷子惹生气,以后不要再到我们家来了,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大姐夫!”   钱途抹了把泪,压抑着哭腔,说:“志党,你别在这幸灾乐祸,我告诉你,今天你们能把我赶出家门,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你们身上了。”   姜志党目眦欲裂,怒不可遏地等着钱途:“钱途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姜志党气的要朝钱途身上踢。   管涛见状,赶忙飞奔过来,抱住姜志党:“志党,别冲动!”   钱途害怕挨打,也忙扶着沙发站起来。   崔和珍气的头晕眼花,嗓音颤抖地骂道:“你看看,你看看,狼心狗肺的东西,托了我们家福,过了几十年人上人的日子,不但不感恩,还倒打一耙,你的好日子过够了,别来祸害我们!”   庄霞也凑上来,阴阳怪气地说:“是啊,不要因为一个人不知检点,把咱们全家害了,老爷子这也是为了全家人的名声,有些人呐,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孟志红半跪在地上,听到大家的奚落,忍不住抱着母亲的腿痛哭。   她既恨弟弟弟妹的无情,又恨钱途的窝囊,又恨自己有眼无珠,怎么就看上钱途这个蠢货,当初她母亲崔和珍跟姜老爷子结婚、变成官太太时,她就该一脚踹了钱途这个城市贫民,找一个配得上自己的。   现在好了,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不但害她在娘家抬不起头,还害的全家人不得安生。   肠子都悔青了!   姜志党见大姐哭的悲痛欲绝,更加生气,指着钱途道:   “钱途,你给我滚,以后再不要踏进我们家一步!”   钱途眼见别人对他落井下石,已经心如死灰,不抱任何希望了:   “别狗眼看人低,今天是我被赶出家门,说不定,改天就轮到你们,反正你们都不是老头子亲生的!”   这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姜志党跳起来,还要去打钱途:“钱途你个狗东西,有种你别跑,老子揍不死你!”   “志党,不能打人,冷静点!”管涛和两个公安死死拦着。   姜志党怒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把这个王八蛋狗牙打掉!”   钱途知道自己已经把话说绝,再无缓和的机会,赶紧溜之大吉。   姜志党怒喊:“别走,你们快拦住他,让他把话说清楚了,别让他走!”   但是没人真的去拦钱途。   姜志党眼见着钱途要溜了,脱下一只皮鞋,狠狠朝钱途砸过去,正中钱途后脑勺。   钱途捂着后脑勺,一路跑走了。   钱途一走,家里又吵开了。   就连家里的小辈也开始数落这个姑父不厚道,给他们家闯祸。 第673章   接媳妇儿下班   管涛不想再听他们家的人吵吵嚷嚷,见事情摆平,吐了口气,说道:   “大家都消消气吧,事情已经这样了,还好老爷子平安回来。”   崔和珍抬头望着管涛,用质问的语气说:“管涛,老爷子这么半天,到底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啊……”管涛觉得冤屈,“我刚才跟你们一样着急,我也不知道老司令刚才到底去哪了!”   “那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是你告诉他的吗?”   “我——”管涛苦笑,“钱途在招待所发生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怎么能告诉老爷子。再说,我这段时间,跟老爷子说了什么,难道你们不清楚吗?”   崔和珍等人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他们都知道管涛另有所指。   管涛也懒得再跟这帮人掰扯:“好了,我先走了,老司令出门半天,估计累的不轻,好好照顾老司令,我改天再来。”   管涛交代完,带着两个公安,大步走了。   坐在警车里,管涛虽然心里乱糟糟的,但他对姜老爷子的手段佩服的五体投地。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不适当地耍一下手段,他们还真当老头子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管涛走了以后,姜家人火气渐消,逐渐冷静了下来。   姜志党好奇,老爷子是怎么知道钱途干的那些事的?   众人纷纷猜测,猜不出老头子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但大家还是被今天老爷子的反应吓到了,都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今天能对钱途动刀,明天说不定就要对他们动刀。   老爷子要是老来昏聩,成心收拾他们的话,绝对够他们喝一壶的。   姜志党提醒崔和珍:“妈,你去看看老爷子怎么样了。”   崔和珍擦干了眼泪,推开还在哭哭啼啼的女儿,亲自到厨房,泡了一杯菊花枸杞茶,战战兢兢地端到楼上,想试探一下老爷子的态度。   崔和珍当然能看的出来,老头子今天是故意发威,发泄自己的不满。   否则,就凭钱途干的那点事,绝对不值得老头子发那么大火。   难不成,老头子真的变心了?   可是,二十年来都相安无事,到了这把年纪了,怎么突然学会作妖了呢?   崔和珍端着菊花茶上了楼,屋里静悄悄的。   来到床边,发现老爷子已经盖被睡下了。   崔和珍不知道老爷子是真睡还是假睡。   但即便明知老爷子在装睡,崔和珍也不敢惊醒老爷子,悄悄地把菊花茶放到床头,转身离开了。   此时,另一边。   姜鸿宇送走姜老爷子以后,再回去上课时,有些心不在焉,无法集中注意力。   所以,放学后,他没再去图书馆,也没有去研究那一堆堆资料,骑着自行车去接程雪飞下班。   程雪飞下班走出杂志社的大铁门,看见姜鸿宇正在路边等她,有些小意外。   两人虽然现在住在一起,但像今天这样姜鸿宇特意来接她下班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她高高兴兴跑过来,笑呵呵地问:“今天怎么有时间?”   “想我媳妇儿了,等不及来看看她。”   狗男人,油腔滑调!   可是,她还是因为这句话开心到飞起。   可见女人有多好哄。   程雪飞说了句“那走吧”,就要往后座上跳。   姜鸿宇指了指前面的大杠:“坐前边……”   程雪飞蹙眉:“不太好吧,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孩,怎么能坐前面?”   姜鸿宇已经跨上自行车了:“你就是小孩,我说是就是,坐前面。”   程雪飞往单位门口看了看,确定没看到有同事从里面出来,才别别扭扭地钻到姜鸿宇怀里,侧身坐在了大杠上。   她这是第一次坐在前面,感觉还挺不错。   就是,时间长了,有点硌屁.股。   姜鸿宇踩着自行车,汇入了浩荡的车流之中。   他一边小心地避让着同方向的车子,头微微前倾,嘴巴靠在程雪飞耳边,说:   “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   程雪飞使劲地扭着脖子,回头去看姜鸿宇,预感到姜鸿宇要说的事非同寻常。   姜鸿宇目光直视前方,说:“我今天在学校见到一个人。”   “什么人?”   姜鸿宇就把钱途的老丈人姜广兴老爷子去找他的事说了。   他之所以选择告诉程雪飞,一来是吸取了前几天的教训,觉得有些事不能瞒着程雪飞,否则瞒着瞒着,就会变成性质恶劣的故意隐瞒。   还有一个原因,姜鸿宇也想找个人说说话。   当然是找自己媳妇儿说话最贴心最可靠了。   程雪飞认真听他讲完整个过程,才开始发问:“他为什么会问你家里的情况?”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而且,他还问我奶奶姓什么,我说我不知道。”   程雪飞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曾经看过的狗血电视剧,还有各种寻亲节目。   按照电视剧和电视节目的套路,这会不会又是一场狗血的寻亲大戏?   不是程雪飞脑洞大、思路奇葩,光是这两人都姓姜,就已经让人浮想联翩了。   而且姜家在河西村是外来户,是姜鸿宇的奶奶当年讨饭来到这定居的。   难道,难道姜鸿宇的奶奶,有可能是姜广兴老爷子的原配妻子?   一想到这一点,程雪飞惊的合不拢嘴,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姜鸿宇见她这副发呆的样子,问:“怎么了?”   程雪飞不敢把她这个脑洞大开的想法说出来,因为这实在是太扯淡了!   就姜山那老实木讷的性格,还有姜兰那跋扈不讲理的脾气,怎么可能有一个当大将的父亲呢?   电视剧害人不浅啊。   什么东西一旦套上电视剧的路子,就容易跑偏。   程雪飞定了定神,说:“没什么,我在想,他对你是什么态度,是想要威胁你,替他女婿报仇,还是来教训你的?”   “都没有,好像,只是来找我说说话的,他看起来好像挺不错,表面看起来挺严厉,但是不坏。   而且好像很公正的样子,我把钱途做过的事简单给他提了一下,他脸色很不好,好像在生气。”   程雪飞直直地望着姜鸿宇的脸,问:“你怎么说的?”   “我什么都没说,多说无益。我只是用文化局招待所和青年宫舞会,给他提了个醒,他要是有心去查,会查出来的。”   “——” 第674章   程雪飞的狗血设想   等等,姜鸿宇说什么?   文化局招待所?   她记得,没把这事告诉姜鸿宇啊?   “你,你怎么知道文化局招待所里的事的?春生告诉你的?”   姜鸿宇低下头,冷冷瞟了程雪飞一眼:“他要是不说,你打算瞒我一辈子,是不是?”   程雪飞倒吸一口马路上的浊气,闷闷地说:“人家怕你听了心里难受嘛。”   姜鸿宇长叹一声,在心里念叨:   家里有个漂亮媳妇儿,真是操心!   程雪飞见话题苗头不对,就去看路边的商店和小摊。   看见一个点心店,指着点心店说:“去那家,给家玉家宝买点面包和鸡蛋糕。”   姜鸿宇小心避让着旁边的自行车,骑到店门口停下。   程雪飞跳下车子,进去买了一大袋点心出来。   买了蛋糕,重新骑上自行车,沿途又买了许多吃的。   回到家时,两只手上拎的满满的。   他们一块去卓阿姨家接了孩子,把好吃的给卓阿姨家的孩子分了一些,然后带两个孩子回家。   到家吃完饭,哄了孩子洗刷后,两人回到卧室。   姜鸿宇趴在书桌前写东西,钢笔在稿纸上发出富有节奏的沙沙沙的声音,非常好听。   程雪飞半躺在床上看杂志,听着这声音有点入迷。   她用杂志掩饰着自己的目光,偷偷去看姜鸿宇的侧脸。   台灯下,这张侧脸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好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让人越看越爱。   望着姜鸿宇认真书写的样子,程雪飞脑子里又想到了电视剧里的狗血套路。   报纸上各种寻亲消息屡见不鲜,可见电视剧上的套路,也是来源于生活的,只是经过艺术加工,变得更符合大众的口味而已。   如果说,姜鸿宇真的跟那位姜老爷子有血缘关系,会怎么样?   程雪飞想到有这种可能,居然有些心疼。   她轻手轻脚下了床,赤脚走到姜鸿宇身后,圈住姜鸿宇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鬓角,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和皮肤的触感,又用嘴唇轻轻碰了下他的眼角。   姜鸿宇写字的动作慢了下来,嘴角上扬:“等不及了?”   “唔。”   姜鸿宇听着媳妇儿娇软的声音,心里一荡,放下手里的钢笔:   “难得你主动一次,赴汤蹈火也要满足你。”   姜鸿宇作势要起身,程雪飞使劲摁住他:“你就不能装出坐怀不乱的样子吗,让我多主动一会儿?”   姜鸿宇微微侧着头,笑眯眯的:“能坐怀不乱的,那是没遇到你。”   “我就是想这样抱抱你,疼疼你。”   “那你想怎么疼我?”   程雪飞把姜鸿宇当成小孩子一样,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不带任何欲.念。   又在他脸上来回抚摸,就像母亲疼孩子那样,怎么疼都不够。   姜鸿宇感受到了这种母爱,转过身,把头轻轻往程雪飞怀里靠,抱住了程雪飞的腰,把脸埋进了柔软又温暖的怀抱里。   程雪飞环抱着他的脑袋,轻轻安抚着,声音温柔:   “记住了,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我跟你一起承担,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好……”   姜鸿宇回应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像被云朵包围着,整个人轻飘飘的,徜徉在云海之中。   而且,不会担心跌落。   因为他有个愿意包容他一切的媳妇儿,愿意和他共担风雨的爱人。   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他从这怀抱里仰起头,抬手摸了摸程雪飞的脸,捏着这张小脸,往自己面前拉近。   等拉近了以后,轻轻吻了她的脖子。   程雪飞腿上的骨头像被抽掉了一样,有些站不稳。   姜鸿宇顺势把她抱到自己腿上。然后,又把她放到了书桌上。   程雪飞最终没有把她的狗血设想告诉姜鸿宇。   她希望这只是自己被电视剧荼毒后的不良影响,是虚妄的。   他们现在的生活好不容易上了正轨,她并不希望姜鸿宇再突然冒出什么失散的血亲,即便那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们用不着去攀附那种高高在上的关系。   像姜老爷子那种半路结婚的家庭,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们家关系一定很复杂。   尤其还有钱途这样的败类当亲戚。   如此关系复杂的家庭,程雪飞并不想沾染。   她更愿意过自己清清静静、努力向上的小日子。   靠自己的双手,争取自己想要的,给全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这才是她向往的生活。   程雪飞希望,这件事赶快过去,姜老爷子一家,还有那个叫管涛的,不要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但事与愿违。   管涛没有像程雪飞希望的那样,不再插手他们家的事。   没过几天,管涛再次登门,来到了姜家看望老爷子。   自从那天姜老爷子失踪半天之后,姜家变得安静了许多。   老爷子虽然每天照常下楼,陪家人吃饭,也照常在院子里浇花,但所有人看他,都是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喘。   这回,保姆再不敢粗心大意,把老爷子一个人晾在院子里。   只要老爷子到院里浇花,保姆就在那盯着,哪怕厨房的锅开了,都不敢随意挪步。   生怕一个不慎,老爷子再走丢了,到时候家里再闹一场。   这回把钱途闹的滚蛋了,下回再闹,又轮到谁滚蛋?   即便崔和珍自认为是老头子的正经妻子,可老爷子这人心肠硬起来,比秤砣都硬。   要不然,怎么能在枪林弹雨、血肉搏杀的战场上活下来?   崔和珍生怕哪天老爷子一不高兴,就要跟她离婚,然后把全部家产都给老家的侄子侄孙。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崔和珍就堵得慌。   当管涛再次来到家里时,崔和珍诚惶诚恐地接待管涛,再不敢明目张胆地监视了。   管涛上楼时,也只送了杯绿茶,就故意登登登踩着楼梯下楼去了。   管涛听见下楼的声音,冲坐在躺椅里的姜老爷子神秘一笑:   “老司令,您这招高明啊!”   姜老爷子好像没听懂的样子:“说人话……”   管涛嘿嘿笑着,在老爷子身边坐下。   他趴在老爷子身边,问:“老司令,那我就直接说人话了,你可别瞒我,你那天离家出走半天,到底去哪了?”   老头子没有再继续装糊涂,他对管涛坦白:“我去见你说的那个姜鸿宇了。”   “啊?!” 第675章   有可能是你亲孙子   管涛呆望着姜老爷子,愣了好久。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老爷子失踪半天,居然直接去找姜鸿宇?   所以,老爷子突然知道什么文化局招待所,还有舞会上的那些事,都是姜鸿宇告诉他的?   这么一想,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管涛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苦笑道:“老司令不愧是老司令,真有你的!”   想想当年,敌军数万兵力的封锁,都没能拿姜老爷子怎么样,姜老爷子又怎么会把崔和珍他们区区几个人的监视放在眼里?   老头子宝刀未老!   “老司令,你见到姜鸿宇本人?”   “见到了。”   “你告诉他你是谁了?”   姜老爷子却摇了摇头:“没有,我本来只是打算以他的读者的身份,见他一面。但没想到,他其实已经知道我是谁。”   管涛大为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光知道我的身份、我的名字,还知道你在调查他,不光如此,他还知道钱途和我们的关系。”   管涛震惊地汗毛直竖,身体不由得坐的笔直,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他是怎么知道的?”   姜老爷子直直盯着管涛,苍老浑浊的双目,迸发出一种久未出现过的激情,是那种即将面临血战的兴奋和警惕。   姜老爷子说:“你在调查他的时候,其实他也在调查你。这个人,有很强的警惕性和反侦察能力。当年在战场上,如果有这样一个敌人,那绝对是我们的灾难。”   管涛悄声惊呼:“如果真像你这么说,这是个人才呀!依你这么说,在舞会上打钱途的,就是他。”   “他不仅知道我们的身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清楚的知道,你是因为钱途的案子才找到他,所以调查他。”   管涛被说的脊梁骨直冒凉气。   如果姜老爷子说的是真的,那姜鸿宇这人简直料事如神。   要是能把这么个人才招进他们公安系统,那申城公安的办案速度和办案效率,绝对提高不止一个等级。   管涛突然有些兴奋。   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说:“老司令,恕我直言,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个姜鸿宇,真的很有你当年的风采!”   言外之意是,姜鸿宇,很有可能,是你的亲孙子!   姜老爷子听到这话,脸上有些动容,他移开目光,道:   “我跟他打听,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他说他奶奶早就过世了,在他出生之前就不在,我问他知不知道他奶奶姓什么,他说他不知道。”   “老司令,要不,我再去一趟东阳省,亲自到他老家,找他父亲当面问一问。当孙子的不知道奶奶姓什么,当儿子的,肯定知道自己老母亲的姓氏吧?”   姜老爷子目光放空,没有回答。   一向行事果决的老司令,这时候内心应该极其复杂纠结吧。   寻找了几十年的亲人,一直没有任何音信。本来已经完全放弃了,谁料到在暮年时,又突然看到了希望。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不容易的事。   管涛不忍心再看老爷子的面容,轻抚了下老爷子的后背,忍着满腹心酸,说:   “老司令,不管怎么样,这事总会有个了结,我再跑到东阳省跑一趟,好不好?”   一向精明强悍的姜老爷子,此时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默默点头。   管涛看着老爷子满头白发,突然想到,老人家已经年过七十,没几年光阴了,如果这次再找不到失散的亲人,这辈子,就彻底没希望了。   管涛暗暗祈祷,希望这次不要再扑空。   他虽然没见过姜鸿宇本人,但从报纸上的照片来看,姜鸿宇的相貌,和姜老爷子年轻时确实有几分神似。   如果最终证明,姜鸿宇真的是老爷子的亲孙子,那再好不过了!   老爷子能有如此出类拔萃的孙子,管涛也会特别欣慰。   管涛离开姜家后,回到单位,把工作交代了一下,然后又带上了他的秘书,启程前往东阳省。   如果这次再找不到,他以后永远也不会再查了。   ——   劳动节的时候,赵体育和程春生结伴来了申城一趟。   这两人,一个是来度假消遣的,一个是来向程雪飞请示工作的。   住宅楼已经开始建了。   建设过程中,出现了很多问题要,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写信的话太慢了,沟通不及时,赵体育就趁着劳动节假期,和程春生一块来申城请示工作。   顺便,也有一些手续,须要程雪飞签字。   赵体育上一次来申城,是和程雪飞一起来的。   那时候,程雪飞在申城没有落脚之地,都住在酒店里。   这一次,赵体育跟着程春生,直奔隆昌公寓。   正好是劳动节假期,姜鸿宇和程立夏难得都休假在家。   程雪飞的工作也一直比较清闲,每逢假期,都正常休假。   他们提前知道赵体育要来,都在家等着。   所以,赵体育和程春生一进家门,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完全没有身在外乡的感觉,看到的都是自己的亲人,非常亲切。   程雪飞一上来就问萍萍怎么样了。   赵体育知道哥哥嫂子一定很关心姜萍的现状,特地在家拍好了几张生活照,拿出来给程雪飞看。   照片好像是在临河县的河滨公园拍的。   姜萍轻轻倚靠在摩托车旁,穿一件灰白色的薄毛衣,肚子长势喜人,已经显形了,整个腰围圆润饱满,脸也胖了,红扑扑的脸蛋,散发着初为人母的温柔。   姜萍还把她那一头长发剪了,留了齐耳短发,戴了个鹅黄色碎花头箍,仍然是个时髦的都市女性。   程雪飞看完照片,把照片递给姜鸿宇看。   姜鸿宇见妹妹气色不错,一脸幸福的样子,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看来,赵体育这小子,把他妹妹照顾的不错,没有让姜萍受委屈,很好。   赵体育见姜鸿宇面带喜色,知道自己又过了一关,就完全放松下来。   接下来,他就跟程雪飞汇报临河县那边的工作进展。   虽然录像厅、幼儿园、照相馆已经都走上正轨,不需要操心太多,但他们也不是完全高枕无忧的。   现在,有好多人发现了录像厅的商机,也开始学着开起了录像厅。   赵体育习惯了他们一家独大的局面,没想到会出现竞争者,所以有些担心。 第676章   坐车巧合   程雪飞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她开解赵体育,别人开别人的,他们开他们的,同行不同利,不需要过于担心。   毕竟,他们已经把录像厅做的很有规模了,其他人,只能是些小作坊,不会动摇他们的根基。   而且,有其他录像厅的崛起,也有一定好处。   这么多录像厅,肯定会把市场继续做大。   市场大了起来,他们可以分到更多蛋糕。   只要他们按部就班,根据他们的节奏,继续开展录像厅就行了。   下次再去鹏城,多带两个人,在保证资金链不断的情况下,尽可能多买新式放像机,回来后,先把各大电影院占据了。   这样,就凭那些散兵游勇、小作坊式的录像厅再多,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意。   赵体育听了程雪飞的吩咐,很认真的把要点记在笔记本上。   而后,程雪飞又跟赵体育说,回去后,可以在县城再开一家照相馆,把关师傅调到县城的照相馆去工作,让关师傅的徒弟,留在西埠乡的照相馆里。   最近各大城市,开始督促普通市民办理身份证。   估计用不多久,这股浪潮就能涌到下面的县乡。   到时候,人人都要拍照片,对照相馆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契机,要尽可能把握住。   而且,未来的婚纱摄影市场,也会逐步打开局面,他们也可以抢占先机。   赵体育听了,一边在笔记本上做记录,一边默默叹气。   他来的时候,可没有准备照相馆的戏份,没想到老板突然给了他这么个大任务。   好吧,谁让这个老板非比寻常呢。   说完了录像厅和照相馆,最后才是重头戏,住宅楼的问题。   之前程雪飞和姜鸿宇到县里买地皮的时候,因为没有先例,县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茫然之中,被姜鸿宇一通忽悠,就卖了块地给他们。   事后县里朝市里汇报,市里又朝省里汇报。   省里接到报告,商议了一番,本来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是又听说,特区那边已经有人开发了住宅小区。   其他大城市,也萌发了建设商品楼的意思,不如,就先让临河县这边探探路子,如果可行,以后继续在其他地方推进。   如果不可行,反正就一栋住宅楼,大不了充公嘛。   于是一道道文件下来,下发到临河县,让这边补办各种证件。   赵体育就拿着这些文件来,让程雪飞签字。   除了签字,工程上的问题,还要跟程雪飞商量着来。   建设住宅楼要用到大量建材,钢材、水泥、木材、细沙、管道,这些建材都是按照计划调拨,而他们手里没有计划指标。   没有计划指标,就要到市场上去买。   如今实行的是价格双轨制,市场上的东西,价格要贵一半。   这样的话,建一栋住宅楼,大概要多花十万左右。   十万块钱,是笔巨款。   姜萍下定决心,必须弄到指标,把这笔钱省下来!   不然,她还做什么财务?   做财务的,不就是想办法省钱吗?   赵体育也觉得,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必须拿到计划指标。   为了拿到指标,赵体育特意买了贵重的烟酒,打着程雪飞和姜鸿宇的旗号,到县计经委去送礼。   但计经委这些人,早就和一帮倒爷串通好了,就等着借这些指标赚钱,他们哪能放着大钱不赚,去赚这几个烟酒?   利益当前,哪怕程雪飞和姜鸿宇的名头再大也不行!   赵体育在计经委那边碰了一鼻子灰,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来请示程雪飞,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弄到指标。   程雪飞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可没有什么手眼通天的本事,这也不是简单的送点礼、或者说点好话就能解决的。   这背后,涉及了一大帮倒爷的经济利益,典型的那什么什么勾结(不好说的太明白)。   她偷偷去看姜鸿宇,突然打起了姜鸿宇的主意。   姜鸿宇整天搞改革,习惯了跟这些人打交道,也许,他能有什么办法?   赵体育见程雪飞去看姜鸿宇,也跟着去偷瞄姜鸿宇。   两人再一对视,彼此心领神会。   也许,关键时刻,还得姜鸿宇这老狐狸出手。   不过,直接跟姜鸿宇说,可能不太好使,因为姜鸿宇这人,有他做人的原则。   上次买地皮的事,能请他帮忙,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了,再托他办这种事,程雪飞也不好意思开口。   两口子之间,有时候就是这么生分(现实)!   程雪飞让赵体育先把这事放一放,她慢慢想办法。   谈的差不多时,一大家人下楼,到饭店吃饭。   赵体育和程春生在申城玩了两天。   两天时间,程春生乐不思蜀,完全不想回去,还想再接着玩。   跟程春生这个光棍汉不一样,赵体育只来了一天,就熬不住了,尤其晚上睡觉,在次卧里打地铺时,翻来覆去睡不着,惦记家里怀孕的媳妇儿。   程立夏陪他一块打地铺,见他迟迟不睡,不明所以,问他是不是不习惯打地铺。   赵体育抱着枕头,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句:“你怎么能懂我的心情呢?”   程立夏气的冒烟。   还是睡在床上的程春生更懂赵体育的心思,笑着说:   “哥,你让赵哥抱着你睡就行了,赵哥跟我姐夫得的是一样的病,抱不到人,就睡不着。”   程立夏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赵体育是想媳妇儿了。   程立夏恶作剧地把腿翘到赵体育身上,赵体育使劲推开他:   “一边儿去,谁要闻你的臭脚!”   赵体育在申城待了两天,才和程春生一块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赵体育心情特别好,不管对谁都笑容可掬。   也包括他们对面卧铺上的人。   等到了省界,下车换乘,再次上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时,一落座,听到对面座位上的人,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声音。   赵体育和程春生抬头去看,发现前之前跟他们睡对面的,现在居然又跟他们坐对面。   双方看到彼此,都为这种巧合感到惊喜。   到这时,赵体育和程春生才仔细打量对面的两人,发现他们都气度不俗。   一个五十多岁的样子,穿一件干净的灰色中山装,头发斑白,气场很干练,应该是单位里的领导。   而且是个大领导。   另一个年轻人,三十岁上下,对那个年老的非常恭敬,应该是助手或者晚辈吧。 第677章   不会又是同路吧?   那个年纪大的冲他们点头微笑:   “这么巧,又跟你们同行?”   赵体育跟程春生放好行李,依次坐下。   赵体育也笑道:“是啊,这么巧,大爷,你们在哪下车?”   “我们到高安市火车站下。”年纪大的人回答。   赵体育和程春生对望一眼。   程春生惊讶道:“我们也到高安市下!”   “哦,是吗?”对面两人都笑出声来,连那个年轻人也拘谨地笑了,“真是缘分呐。”   因为有了两次同行的缘分,双方都熟悉起来,虽然没有打听对方的姓名,但聊的挺开心。   那个年纪大的听出赵体育和程春生是北方人,问他们去申城干什么的。   程春生说他们去申城探亲,他姐姐姐夫还有哥哥都在申城。   程春生听出那两人是申城口音,尤其是那个年轻的,完完全全是申城本地人,也问他们到北方来干嘛的,那人就说到这边有点公务。   程春生听说是公务,又很好奇,追着问什么公务。   那两人有些不太好说明的样子。   赵体育用胳膊肘戳了程春生一下,程春生会意,就不再问了。   毕竟公务这种事,有可能涉及机密。   而且,人家有私事要处理,不好直接说,就推说是有公务,怎么能随便打听呢。   他们越过了这个话题,又聊起别的。   一路聊着,火车进了高安市火车站,他们又一同下车。   赵体育问他们要到哪去。   本来以为,那两人肯定要到市区去,想着帮他们指条路什么的,但那人的回答,再次让赵体育和程春生大吃一惊。   他们居然也要到临河县!   程春生非常惊喜地说,可真巧了,他们也是到临河县的。   那两人也感到无比惊讶,于是,四个人又一块坐车去临河县。   直到上了市区开往县城的公交车,双方觉得此次缘分不浅,才互相问了姓名。   原来那个年纪大的人姓管,赵体育、程春生就跟他叫管大爷。   另一个年轻的姓刘,他们跟他叫刘哥。   管大爷和刘哥,就称呼两个年轻人小赵、小程。   一路聊下来,双方的关系又亲近了一步。   赵体育还邀请他们到他家做客。   管大爷笑着说,难得有这样的缘分,等办完了事,肯定到赵体育家去坐坐。   于是,赵体育就把幼儿园的地址告诉管大爷,让他们到了县城随便打听,没人不知道这家幼儿园。   公交车到站,乘客鱼贯下了车。   管大爷、刘哥、程立夏、程春生也拎着自己的行李,跟在乘客后面,挤下公交。   他们以为,一路同行,即将就此分别。   赵体育又邀请管大爷和刘哥,让他们办完公务,一定到他家里坐坐。   管大爷点头。   临分别时,程春生又多嘴问了一句:“管大爷,你们要坐车到哪去?”   管大爷不是很爽快地回答:“我们,去西埠乡。”   赵体育、程春生一听,再次讶然,互望了一眼。   管大爷心思缜密,见他们这副表情,也有些吃惊:   “不会是,又跟你们同路吧?!”   程春生从申城回来,带了不少东西,要回家送给爸爸妈妈,所以他说: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我还真的跟你们同路,我也是坐那辆车的!”   管大爷、刘哥同时惊叹出声,两人甚至怀疑起来,这也太太太巧合了,要不是这两个小伙子看起来坦坦荡荡、不像坏人,他们甚至怀疑自己被人跟踪了。   程春生年纪小,好奇心重,又有些口无遮拦,忍不住追问:   “管大爷,你们去西埠乡,是办什么公务的?”   管大爷此时已经有些提防了,他说:“我们是去打听一个人。”   “打听谁,我认识的人多,或许我能帮到你。”   管大爷看出来,程春生这小伙子可能的确是真心想帮他们,但他要办的这件事,还是别往外张扬了,他担心会节外生枝,于是说:   “我要打听的人,年纪比较大,你们肯定不认识。”   “年纪大点没什么,你要是知道他们家孩子的名字,我或许能知道一些。”   管大爷一脸礼貌的笑。   原本一路上几乎无话不谈的,突然之间有了戒备。   管大爷说:“还是谢谢你们。”   赵体育察觉气氛有点不自然,讪笑着说:“春生,管大爷说了你不认识,你肯定不认识,你们赶紧去吧,别耽误坐车,我也回去了。”   赵体育惦记家里的媳妇儿,眼看着到家门儿了,哪有心思跟他们闲谈,就对管大爷说:   “管大爷,那我先走了,你们忙,别忘忙完了,到我家里玩儿。”   管大爷对赵体育露出真心的笑容:“好,我一定会去的。”   赵体育拍了下程春生的肩膀,然后转身朝车站大门走了。   程春生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大声喊:“赵哥,你摩托车能不能借我骑回家,我明天早上再给你骑回来?”   赵体育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不给!嫂子说了,不给你骑!”   程春生无奈叹气。   转回头,对管大爷说:“走,我带你们去坐车。”   他们找到去西埠乡的公交车,上了车,前后位坐好。   程春生坐在前面,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这两个人神秘兮兮的,让人捉摸不透。   越琢磨不透,他就越想琢磨。   最后还是摁不住这颗操碎了的心,回过头,问:“管大爷,你们到底是去打听谁的,不能跟我说说吗,我认识很多人,真的可以帮你们打听。”   管大爷大概觉得,这小伙子是问不出来不罢休了,只好说出了一个这小伙子可能根本没听过的名字:   “我们在找一个叫姜山的人。”   “哦……”程春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脸淡定,“你们找这个人干嘛?”   “没什么,有点事打听一下。”   程春生再次盯着那两人看,眼神里全是防备:“打听什么事?”   管大爷大概被问烦了,又不好对一个小孩子怎么样。   那个刘哥却不怎么客气,语气生硬地说:“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认识这个人。”   程春生贼溜溜的目光,像个钟摆一样,来回不停地在这两个人身上摆荡,小声说:   “巧了,我还就真的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刘哥笑了,觉得这小伙子纯吹牛,他才不信。   怎么就那么巧,说到什么他都知道。   整个乡镇那么大,几十个村子,随便说了一个中年人的名字,这小伙子恰巧就能知道?   肯定是随口胡诌的!   “我们要找的这个人,跟你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第678章   小伙子,帮忙带个路吧?   程春生眨巴眨巴眼:   “那你们要找的这个姜山,他有什么来头?”   刘哥彻底不耐烦了,一路上留下的好感,此时都被这小子破坏了。   刘哥想要发作,管大爷用一个无比轻微的动作制止了。   管大爷道:“那你说说,你认识的这个姜山,他有什么来头?”   程春生顿了顿:“他没什么大来头,但是,他儿子有点来头,是不是?”   管大爷眼神肉眼可见的闪了一下:“他儿子有什么来头?”   程春生又不肯多说了。   这回变成管大爷追问了:“小程,你真的知道姜山这个人?”   “唔,知道。”   “你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他住在我们隔壁村,离我们村不远。我家东院墙的邻居家的三儿子的媳妇儿的娘家,就在你们说的这个姜山家的隔壁。   我邻居家的三儿子结婚时,我跟去帮忙抬嫁妆的。   不过我邻居家的三儿子结婚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他们家的事。   后来他家儿子考上大学,考了全省第一,我才知道,原来是我邻居家的三儿子的媳妇儿的娘家的隔壁那一家。”   管大爷和刘哥显然被这一家又一家的给绕晕了,眼神都迷糊了。   不过,管大爷还是听出了重点:“所以,你知道他们家在哪?”   程春生一脸天真地回答:“算是吧……”   管大爷眼冒精光:“小伙子,你给我们带个路吧?”   “你们大老远的,从申城赶过来,就是为了找姜山?他犯了什么事儿了?还是,他儿子犯了什么罪?   我好像听说,他家儿子就在申城上大学,叫什么来着,我一下想不起来了,叫姜汉民啊还是姜什么东西?”   “是不是叫姜鸿宇?”   程春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消失了,一本正经地说:   “哦,对对对,好像是这个名字。怎么,他在申城犯法了是不是?”   “没有,没犯法,只是想找这个姜山打听点事情。”   “那还是犯法了!”   “没有,没犯法!”   “反正我不信,他肯定是犯法了。不然,你们为什么大老远地跑来打听?”   管大爷和刘哥都被问住了,不知该怎么解释姜家的人没有犯法。   程春生又靠近了一些,满脸八卦地打听:“管大爷,刘哥,你们跟我讲讲呗,我跟他们家又不熟,知道了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你们还不相信我吗,我是个好孩子,守口如瓶的好孩子!”   管大爷再次打量了下这个看起来单纯又热心的小程,最终还是架不住这孩子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吐露了一部分实情:   “是这样,姜家的老祖宗,跟我认识的一个人是老战友,我们受人之托,去他们家慰问慰问。”   “啊,祖宗?”那表情好像是,姜家还有祖宗?   “对,反正有点关系,不是你以为的犯了什么罪。”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还真当他儿子在外边杀人放火了呢。”   管大爷又起了疑心,追问道:“怎么,他家儿子有杀人放火的前科?”   程春生从牙缝里吸了口气,思忖道:“呃,也不是,就是,他家儿子,你知道的,这里不太正常。”   程春生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管大爷震惊了:“啊,你是说,他脑子不正常?”   “嗯,不过这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管大爷眨巴眨巴眼,一脸三观裂开的迷惘。   但是管大爷毕竟是管大爷,很快恢复了镇定,好像觉得不该偏听偏信,于是心存怀疑地看着程春生,问:   “你听谁说的?”   “我们村的人都这么说。”   “可是,如果他脑子不正常,他怎么会考上大学?”   “就是因为这个!他高考时,考了全省文科第一,你想想,全省那么多文科考生,偏偏让他考了第一,他脑子能正常吗?”   管大爷彻底茫然了,模糊觉得,小伙子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他们一路说着话,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就听售票员喊:   “要去河西村的,可以下车了!”   程春生赶紧起身喊:“师傅,有人下车!”   程春生又对管大爷说:“大爷,到了,我带你们去他家,我应该能找到。”   管大爷和刘哥对视,似乎有些犹豫,他们总觉得小伙子奇奇怪怪的。   但公交车开始靠边停下时,他们还是果断跟着起身下车。   料想这么个心地单纯又热情的小伙子,不能蒙骗他们。   就算真的带错了路,也不怕,总不至于暗害了他们。   三人下车后,朝一条绿荫小道里走。   走了十多分钟,看见了绿树掩映里的村庄。   再往里走,就看见窄路两旁蹲着一群闲散的男女老少。   这帮人齐刷刷地望着他们,不时交头接耳,隐约能听到他们互相询问这些人是谁。   显然,小村子不常有生人过来。   等程春生他们渐渐走远了时,大概有人认出了程春生,站起来朝程春生背影喊了句:   “是程家的小舅子吧?”   程春生回头不客气地吆喝了一句:“你才是程家的小舅子!”   而后,又对身旁的管大爷解释道:“他们认错人了,把我当成我家东院邻居家的儿子了,他也姓程。”   管大爷“哦”了一声,没有怀疑。   因为程春生刚才就说了,他家东院邻居的三儿子的老丈人就是这个村的,他们误把眼前这个小程,当成另一个小程,也很正常。   程春生带他们拐进了一条巷子,最终停在一户非常破旧的小土院的院门口,说:   “就是这家了。”   此时,从申城千里而来的管涛,站在这方土地上,突然心脏噗噗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   他望着这个土墙斑驳,墙高只到成人肩膀的小院子,看着简陋的摇摇欲坠的门楼,再看看院子里面,颓败陈旧的茅草房。   他万万没想到,他要找的这户人家,居然过的如此穷苦!   难道,姜鸿宇就住在这里吗?   难道,堂堂姜老司令的亲生儿孙,就住在这个破旧的地方?   再想想崔和珍和姜志党一大家人,像吸血虫一样,傍着老爷子,住在申城那栋独门独院的西班牙式洋房里,管涛心头汹涌着难言的酸楚与悲痛。 第679章   找到姜山家   管涛不愿当着别人的面露出真情实感,他抿了抿嘴,按下波涛汹涌的情绪,迈步往里走。   两扇简易的木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   来到院里边,发现里边没人。   “大爷?大爷在家吗?”程春生试探着问。   没人回应……   “估计有事出去了吧。”   程春生解释了一下。   没找到人,管涛既失望,又有种把心重新放回肚子里的感觉。   他突然更加期待了。   不知道这个有可能是老司令的亲生儿子的人,会是什么样,会不会跟老司令很像。   管涛这么想着,有些等不及了。   过了不久,木门突然被撞开,一辆独轮车推了进来。   管涛无比激动地去看那推独轮车的人,却发现是一个灰扑扑的、戴着草帽的老头。   管涛有些失望,觉得可能是左右邻居,不是他们要找的姜山。   但程春生冲那人喊道:“大爷,有人找你!”   管涛望向程春生,满脸疑问,声音都变了:“小程,他,他就是姜山?!”   程春生冲他点头:“嗯,他就是。”   管涛不可置信地再去望着那灰扑扑的老头,满脸的惊讶,心情五味杂陈。   要说姜鸿宇跟老爷子在身高、体态、神韵上还有点像,可是眼前的姜山,跟老爷子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姜山不仅个头不高,五官也非常平庸,没有老爷子年轻时的伟岸风华。   管涛甚至不相信,普普通通的姜山,会生出姜鸿宇那个出类拔萃、相貌英俊的儿子!   眼前那老头,胡子拉碴,脸上一层亮晶晶的汗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扔在人堆里,别人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身上穿的虽然是成品衣,看起来不便宜,但脏兮兮的,卷起的裤脚上沾满泥土。   脚上的解放鞋也灰不溜秋,沾着泥浆,几乎快看不出原色。   独轮车上堆着两个蛇皮袋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应该是从田里刚回来。   姜山进门,一抬头,看着程春生带着两个陌生人在他家,刚要开口问话,看见程春生右手放在腰间,偷偷朝他摆手。   姜山一时愣怔,看不明白什么意思。   来不及多想,管涛大步走到姜山面前,声音颤抖地问:   “同志,你就是姜山吗?”   姜山目光略显呆滞:“我是,你是?”   程春生预料到姜山肯定一头雾水,跟过来说,故意用一种非常客气的,跟陌生人说话的口气,说道:   “大爷,我在路上遇到两个人,是从申城来的,说是要找你打听一下家里的情况,我就把他们带来了。”   姜山听说是申城来的,更加疑惑了。   但他很容易联想到自己的儿子,于是连忙放下手里的车把,紧张地问:   “同志,是不是我儿子他们家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管涛声音里依然止不住的颤抖,“你儿子没事,我们只是来找你问些别的。”   姜山听说不是儿子出事,胸口起伏,呼出了一口气,摘下草帽,把客人请到屋里坐。   院子里的破木门虽然没锁,但堂屋的门是落了锁的。   管涛进了堂屋,打量屋里的摆设。   他发现,这屋子虽然外表破败,但里面装饰的很不错,新式的条几,碗橱,饭桌,柜子,一应俱全。   不光如此,家里还有一台进口的彩电,双喇叭收音机。   只这两样值钱的东西,就表明姜山的生活应该还是挺优渥的。   管涛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管涛和刘秘书在饭桌旁的小凳子上坐下。   程春生则站在门旁,眼睛贼溜溜地寻找着什么,看到门后角落里躺着一柄斧头,好像找到了什么目标一样,他放心了。   就一直站在斧头旁边。   姜山给客人倒了茶水,放到客人面前的桌子上,而后坐下来,满脸好奇地打量着管涛,也不主动发问,等着客人先开口。   管涛慢慢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再次望着姜山的脸,想从姜山的脸上找到和姜老爷子的相似之处,但是再次失败了。   他又发现,姜山头发灰白,看起来,似乎比管涛的年纪还大,心里就有些失望,觉得这次可能又找错人了。   一阵寂静之后,管涛问:“同志,家里现在还住着什么人?”   “就我自己。”   “就你自己?”   “嗯,我儿子一家都在申城,我闺女已经结婚了,现在住在县城,家里就我一个人。”   管涛微微点头:“那你老伴儿呢?”   “早就不在了,孩子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管涛听了又有些心酸:“同志,我们这次来,没有任何恶意,也不是因为你儿子怎么样,我们是有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   “行,你们尽管问吧。”   对姜山来说,他能知道什么特殊的情况?   他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没干缺德事,不怕人家找上门来查问。   他也没有藏着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有什么不能说的?   管涛见姜山憨厚直爽,放心了许多。   又后悔要早知道姜山为人这么憨厚老实,上次就该直接到村里来,也不至于拖到今天。   “同志,我冒昧问一下,你母亲什么时候过世的?”   姜山听了这话,脊背倏地挺了一下。   就连站在一旁的程春生也感到诧异。   谁会大老远跑来问一个入土几十年的老太太?   姜山想了想,讷讷地回答:“大概三十多年了吧。”   “那,那你还记得他老人家的姓名吗?”   这回,姜山回答的没那么痛快了,他抬眼忘了站在门旁的程春生一眼,程春生也大惑不解。   程春生帮着姜山反问:“管大爷,你们打听一个过世三十多年的老人家的姓名干什么?”   管涛早就准备好了解释:“是这样,我们最近在整理老档案,在档案里发现,您的老母亲,有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位老前辈的亲人。所以,我特意过来找你问一下,希望你能告诉我。”   管涛话说的非常客气,语气非常殷切,姜山就算有怀疑,也还是如实说了。   他在脑子里想了好久,然后很确定地说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名字:   “我老母亲,叫苏媛。” 第680章   老弟,我找你找的好苦   管涛登时彻底呆住了,随即眼里起了一层水雾,眼前的一切都化成了一团无形的模糊。   他仿佛从这个嘈杂的世界剥离出来一样,周围只剩下他自己。   他看不清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听到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巨大声响。   他眼眶灼热,喉咙发哽。   有种能量巨大的感情无处宣泄,在他血液里来回激荡着,快把他的骨血皮肉给冲垮了似的。   最后,刘秘书的声音把他拖回现实中来:“管叔,管叔,你怎么了?”   管涛的思绪重新回来,他再次去看姜山,却发现自己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他低头,悄悄抹了把眼泪,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但是已经被人看的清清楚楚。   姜山被面前这个人的举动吓着的,他怯生生地问:   “同志,你真的能帮找到我母亲那边的亲人吗?”   管涛点头,在心里说:   我何止能帮你找到你母亲那边的亲人,我还能帮你找到你亲爹!   管涛目光灼热地望着面前这个庄稼汉,尽管这人性格脾气、身材长相都不像姜老爷子,可那又怎样,人说儿子不一定随亲爹,也有许多孙子像爷爷的。   姜山不像姜老爷子,可是,姜鸿宇无论从哪方面,都和姜老爷子如此相似!   管涛控制不住自己,当着另外三个人的面,频频抹泪。   一边抹泪,脸上还挂着复杂的笑:   老司令,总算找到了,总算找到你失散的妻儿了。   虽然妻子不在人世,但这世上,总算还有你的血肉至亲!   寻寻觅觅几十年,总算有了正式的结果了。   管涛哭了一通后,恨不得立马打电话回去告诉老爷子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他又极力按捺住内心的喜悦,想着,这么好的消息,一定要当面告诉老爷子,他想亲眼看到老爷子听说自己找到亲人时的反应。   老爷子会不会跟他一样喜极而泣、老泪纵横?   一想到这个,管涛更加克制不住,捂着脸大哭起来,哭的跟个孩子一样。   刘秘书坐在一旁,整个人呆若木鸡。   跟了管涛好几年,倒是经常见到管涛发脾气骂人,可从没见过管涛哭鼻子啊!   不是亲眼看见,他都不敢相信,这个铁面无情的管局长,居然还会哭?   程春生站在管涛的背后,看着管涛哭的一颤一颤的双肩,也无比惊奇:   这老头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千里迢迢赶过来,问人家过世三十多年的老娘叫什么,问了之后,又是哭又是笑的,奇怪。   程春生再看看门后躺着的斧头,看来是用不着了。   对面的姜山也是木呆呆的,紧张地双手绞在一起,好像犯了什么错一样。   管涛哭哭笑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来到姜山面前,用他那沾着鼻涕眼泪的双手,握住姜山长满老茧的双手。   管涛哽咽地叫道:“老弟!”   “嗯??”姜山不知所措。   “我——我找的你好苦啊!”   “你是?”姜山发挥他那贫瘠的想象力,问,“你是我老娘那边的亲戚吗?”   管涛见姜山的心思,根本没往自己的老父亲那边想,想着要不要跟他说清楚。   可是再一想,暂时别说了,说了只怕姜山不肯相信,可能还会坏事,就只能暂时应承下来:   “老弟,咱们不是亲戚,也算是亲戚,我们真的找了你好多年,没想到你会在这!”   姜山见管涛激动成这样,也有些感动,手上加大力气,握住管涛黏糊糊的手:   “好,太好了,太好了!”   姜山不太会说话,只是反复重复着“太好了”。   管涛总算完成了几十年的心愿之后,感觉自己就跟做梦一样,一点也不真实。   他没有在姜山家多待,简单问了家里的情况之后,眼看天色不早,就和刘秘书回去了。   姜山以为管涛是自己的老娘那边的亲戚,诚挚地请管涛留下来吃顿饭,管涛也没吃。   姜山把三个人送到巷子口,想要跟程春生说几句话,但程春生全程装作跟姜山不认识一样,姜山看出猫腻来了,就只好假装彼此不认识。   三个人又经过村子的中心大街,走了一段路,来到公路旁等车。   此时已是傍晚,田野间清凉幽香的晚风吹在管涛身上,让管涛身心舒畅。   他顾不得自己双眼肿的像核桃,笑看着程春生,主动去跟程春生握手,说:   “小程,今天太谢谢你了,没有你,我可能要多跑一大段路!”   程春生被动地握着管涛的手,努力想要忽略那一手的鼻涕和眼泪,问:   “管大爷,你真的是他们家的亲戚吗?”   管涛笑盈盈地说:“比亲戚还要亲!”   程春生仍然难以置信。   此时,开往县城的汽车来了。   程春生赶忙挣脱管涛的手,又冲汽车招手。   汽车缓缓停下,管涛上车前又夸了一句:“小伙子不错,是个热心肠!”   而后就上车了。   汽车开走,卷起一屁股尘土,程春生赶紧往裤子上擦了擦手,寻思道:   要不是跟我姐夫有关,谁有闲工夫给你带路。   程春生误打误撞,当了回带路人,他回到家后,把这事跟爸妈讲了,说姐夫家有亲戚寻上门了,这家亲戚好像有点来头,是大城市来的。   刘娥听了非常高兴,直说有亲戚好,从前总觉得姜鸿宇家单门独户,根基单薄,现在有了亲戚,是件大好事!   再说管涛坐在公交车上,一路上心情激动,向来沉得住气的他,恨不得立马飞到姜老爷子面前,把这事告诉老爷子。   人的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顺眼,看旁边的刘秘书,也顺眼多了,夸刘秘书工作尽心尽力,回去后,有合适的岗位,一定给刘秘书调个岗位。   刘秘书一听,艾玛,这是要升官的节奏啊,也激动地拍起管涛的马屁,把管涛当成自己亲爹一样。   两个人的关系,前所未有的融洽。   到了县城汽车站下车,已经夕阳西下,西边天空一片绚丽的火烧云。   管涛的好心情也像这晚霞一样四处弥漫。   他突然想到下午跟赵体育分别时,赵体育跟他说的,要他办完事,去找他。   原本管涛没有真的打算去打扰人家,可现在心情好,又想起两个小伙子跟他们一路同行,程春生还无比热心地给他带路,就想着不如去走动走动,也算是结了个忘年之交。 第681章   小赵家庭条件不错   两人来到车站外,随便拦了个路人,打听到那家幼儿园。   只问了头一个人,就问出了地址。   他们又到汽车站的小卖部里,买了点东西,拎着东西找了过去。   来到幼儿园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幼儿园大院里亮起了电灯。   管涛进了院子,一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跑过来,很有礼貌地问他们找谁,管涛说,他们找一个姓赵的人。   那小丫头就转头朝一间屋里跑去,边跑边喊:“赵叔叔,有人找你!”   管涛、刘秘书跟过去,快走到门口时,赵体育果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看到管大爷、刘哥,非常高兴,忙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   “管大爷,刘哥,你们来啦,快进来坐。”   管涛、李秘书也不客气,笑着进了屋子。   可是,一进屋,赫然发现,这是间喜气洋洋的新房,新房床帐子下面,还坐着一个年轻端正的女人。   这女人肚子微微隆起,看来是怀有身孕,正坐在床边,整理床上的东西。   管涛、刘秘书原本兴兴头头的,以为赵体育一个人,没想到屋里还有女人,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管涛道:“小赵,这是——”   赵体育笑道:“这是我媳妇儿。”   说罢,又对坐在床边的姜萍介绍:“萍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跟春生路上遇到的管大爷和刘哥。”   姜萍毫不扭捏,十分大方地冲客人笑笑,说:“下午他还跟我说呢,说坐火车路上,遇到两个人,一直从申城同车同路,到了县城才分开,我还当他胡说,原来是真的,进来坐!”   管涛见姜萍也是个爽快的人,心情又放松下来,把他们在商店买的东西放到进门的桌上。   “小赵,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可喜可贺呀!”   赵体育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屋里唯二的两把椅子搬到他们面前让他们坐,问:   “管大爷,事情办完了,还顺利吗?”   “顺利顺利,非常顺利……”管涛、刘秘书分别坐下,“多亏了那个小兄弟,不然也没那么顺。”   赵体育没有像程春生那样,追着问人家去办的什么事,只是说:   “那就好……”   姜萍见客人都坐下,轻抚着肚子站起来,去拎暖水壶要给他们倒水。   可是刚刚握住暖水壶的把,就被赵体育夺过去了。   两人对视一笑,姜萍没说什么。   管涛瞧见这小两口动作亲昵,一看就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连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都有些羡慕。   姜萍没有待在屋里跟他们周旋,她招呼了两句,就很知情识趣地离开。   姜萍走后,管涛、刘秘书果然更自在了。   他们打量这间新房。   新房子里红彤彤的,透着股让人愉快的喜色。   而且,这里虽然空间不大,但什么东西都是新的,新柜子,新桌子,新的十六寸大彩电,新的落地电风扇。   要不是空间有限,估计还会有更多新家具家电。   “小赵,家庭条件不错嘛。”   赵体育讪笑:“都是结婚时,哥哥嫂子给置办的。”   “有这样的哥哥嫂子,不错。”   赵体育陪他们在屋里聊了一会儿。   管涛看了他们的条件,以为赵体育的父母是单位里的领导,就随意问了一嘴,赵体育跟管涛略作解释,说他没有父母,他自己也不是正式的铁饭碗,他和他媳妇儿,是给他媳妇儿的嫂子打工的。   管涛听了感到非常惊讶,没想到,给一个个体户打工,居然就有这么好的生活条件,就问他嫂子是干嘛的。   赵体育不愿吹嘘,也没说他手底下到底管了多少人,只说嫂子在这边开了照相馆、录像厅、幼儿园,但即便这样,也让管涛觉得诧异,直夸他的嫂子能干。   一个女人,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家业,确实了不起。   他们在这边聊了一会儿,姜萍那边,已经让郑桂香帮忙准备了一桌酒菜。   酒菜不算多么丰盛,四菜一汤,有荤有素。   准备的差不多了,过来请他们。   管涛真心觉得这小两口看起来年纪轻轻,为人处世却都很豪爽热情,没有那么多虚伪客套,难得!   他们在幼儿园吃了顿饭,喝了点酒。   饭后,赵体育骑上他那辆摩托车,把这两人送到招待所。   管涛和刘秘书再次为这辆威风凛凛的摩托车感到震惊不已。   就是在申城那样的大地方,能买得起摩托车的人也没多少。   而且就算想买,也很难买的到,买到了,加油也是个麻烦事儿。   没想到这么个小小的地方,居然有人开上了摩托车,还是岛国进口的!   这下,管涛着实吃惊不小,问赵体育,摩托车也是他嫂子给买的?   赵体育说是,这摩托车是嫂子给他们的结婚贺礼,算是陪嫁。   能买得起摩托车作陪嫁,这得什么样的家底?   管涛忍不住好奇,就问,他嫂子手底下有多少人。   手底下管着多少人,这应该是最直观的能体现一个人事业大小的标准了。   否则,官衔再大,是个光杆司令,每天自己管自己,也没多大用处。   官衔再小,能领导一群人,那也是手握实权、不容忽视的。   赵体育语气谦虚地说,大概有五十多个吧。   管涛啧啧赞叹,五十多个人,一个像样的单位,也没这么多人。   看来是他小瞧了他们的事业了。   赵体育帮他们安排住宿。   一切安排妥帖,把他们送进客房才离开。   等赵体育走后,管涛对着刘秘书感叹,小地方平平无奇,没想到能人辈出啊!   尽管管涛喝了点酒,但是这一夜,他还是兴奋到几乎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上了返程的火车,在车上晃晃悠悠,才睡了一会儿。   到了家时,管涛匆忙换了套衣服,洗了脸,又去见姜老爷子。   姜老爷子在听到姜山的母亲名叫苏媛时,有好长时间没回过神。   过了好久,才终于红了眼睛,忍不住潸然泪下。   管涛跟了老爷子几十年,期间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忍过多少病痛,从未见老爷子掉过一滴泪,这是头一回。   管涛也忍不住又跟着哭了一通。 第682章   班长,有人找你   这时,另一边的程雪飞和姜鸿宇,仍然过着风平浪静的小日子。   他们根本想象不到,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程雪飞也根本没有预料到,她认为那些异想天开的狗血桥段,会真的成为现实。   赵体育走了以后,程雪飞把老家建造住宅楼,却面临建材高价采买的问题,告诉姜鸿宇。   姜鸿宇一听就明白了。   因为程雪飞面临的问题,也正是他研究课题的一部分。   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是一场巨大的变革,要经过几十年才能走完这个过程,价格双轨制就应运产生。   其实刚开始,价格双轨制,是为了保护国有企业。   因为国有企业大而笨重,积重难返,问题很多,根本竞争不过那些更加灵活的乡镇私营企业。   所以才出台了价格双轨制,以打压私营企业的手段,保障大厂的生存。   但价格双轨制利弊并存,促成了一帮倒爷的诞生。   这些倒爷,可不是那些民间跑买卖的小商小贩,而是一帮有点背景和来头的关系户,他们钻了国家的空子,以公谋私,为自己谋取暴利。   这种行为可轻可重,小的话可以遮掩过去,要是认真追查起来,是能问罪的。   姜鸿宇所在的讨论组,对这种行为也头痛不已,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希望加快推进改革的步子,早点把这个尴尬的时期过渡过去。   对于程雪飞说的购买建材的计划指标的问题,其实不算多困难。   如果他们亲自出马,去跟临河县计经委的人去谈谈,是有一定胜算的。   怎么去谈,必须要有十足的准备。   姜鸿宇让程雪飞先别操心,他会想办法解决,大不了请几天假,专门回去一趟。   哪怕耍点手段,也得把这十万块钱省下来。   程雪飞很开心,当着孩子的面,亲了姜鸿宇一大口。   这一天,跟平常的一天没什么两样。   姜鸿宇早起,跟老婆孩子在楼下早餐店吃了八宝粥和小笼包。   喝粥时,家玉家宝都因为粥不够甜,央求妈妈再给添一勺糖。   程雪飞原本是不想给多加糖的,又架不住孩子软声细语的可爱模样,一人给加了半勺。   两个孩子喜滋滋的把白糖摁进粥里,轻轻搅拌,用汤勺一大口一大口往嘴里送,吃的肚皮滚圆。   姜鸿宇匆匆吃完早点,摸了摸大人孩子的脑袋,跟他们告别,一个人先走了。   骑车来到学校,照常上课。   一直到吃过午饭,仍然没什么特殊的。   下午有活动课,他难得的没有到图书馆泡着,被几个同学拉去打乒乓球。   他乒乓球的技术不算很好,跟人对打时,有输有赢,胜负不稳。   正打的身上出汗,忽然有人喊他:“姜班长,有人找你!”   姜鸿宇听人喊姜班长,知道是喊他。   他抬头张望,就看见一个陌生的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那人一身威严与正气,眼神闪着不一样的亮光。   姜鸿宇见那样子,感觉到,那人来找自己,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事。   于是把球拍递给别人,拿上自己的运动服外套,走到那人的面前,问:   “同志大叔,你找我?”   那人比姜鸿宇矮半个头,仰头打量着姜鸿宇,笑容里满是慈爱:   “你是姜鸿宇?”   “是我。”   那人伸出手:“你本人比照片上更精神,很高兴见到你。”   姜鸿宇在运动服外套上擦了下手心的汗,很郑重地跟那人握了手,心底产生了狐疑:   “请问你是?”   “你应该能猜到我是谁。”   “管局长?”   管涛呵呵地笑出声来:“对,是我,你果然很聪明。”   姜鸿宇对管涛的到来并不感到特别意外,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会跟管涛见面,甚至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管涛见姜鸿宇神情淡定,越发欣赏此人的沉稳:“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来找你?”   “算是吧……”姜鸿宇忽然开了个玩笑,“我以为你会带着公安和手铐来抓我。”   管涛哈哈大笑,忍不住赞叹:“果然有老司令的气度!”   然后,不等姜鸿宇领会这句话里的深意,管涛又放低了声音说:   “你指的是钱途被打的那件案子吧?你是个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果哪天钱途真的堂堂正正地到派出所报案,我当然会公事公办,会彻查到底,到时候也许真能查到你头上。   但是,既然钱途没有报案,我这边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咱们也不能随便抓人屈打成招,所以这案子,就不好查办。”   说完,管涛狡黠一笑。   姜鸿宇听懂了这段话的言外之意,他也笑了。   他当然知道钱途没有勇气堂堂正正地去报案。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管涛,此人中等身材,相貌端正,一副官相,跟姜鸿宇想象中差不多。   不过,姜鸿宇没想到管涛会这么亲切和蔼,好像完全没拿他当外人。   姜鸿宇见管涛对他完全没有敌意,主动问候了一句:   “管局长今天有何贵干?”   “有个人要见你。”   “是姜老爷子吗?”   管涛再度惊讶:“对,是他。”   姜鸿宇什么都没问,十分干脆地跟着管涛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球场,往观众席上走。   远远看去,姜老爷子仍然坐在上次差不多的位子上。   只不过,今天操场上人比较多,观众席上也有很多人,一大部分是女生。   姜鸿宇走向观众席时,周围的女生都在对他行注目礼,眼神兴奋地盯着他。   而姜鸿宇的目光,只落在姜老爷子一个人身上。   等走近了时,老人家扶着拐杖站起来,手搭凉棚,望眼欲穿地盯着姜鸿宇。   那种迫切的眼神,让姜鸿宇心里莫名的涌起一丝感动。   管涛先一步跑到姜老爷子面前:“老司令,人来了!”   姜老爷子郑重点头,并不去看管涛,两道目光像钉子一样,牢牢地楔在姜鸿宇身上。   姜鸿宇走到面前,关切地问:“老爷子,咱们又见面了,您近来身体怎么样,腿还疼吗?”   姜老爷子欣慰地笑笑,老爷子上次跟姜鸿宇讲过他的腿曾经冻伤的事,没想到姜鸿宇牢牢记在了心里:   “多谢你还惦记,最近还好,没有再犯。” 第683章   老爷子的往事   管涛听到这一老一少的问答,突然有些动容。他扶着老爷子,让老爷子坐下,而后十分恭敬地说:   “老司令,你们慢慢谈,我到旁边去看看。”   管涛说完离开了。   他并没走远,走到观众席最前排坐着,假装去看场上的排球比赛,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   这里只剩下姜老爷子和姜鸿宇两个人。   “坐吧。”姜老爷子说道。   姜鸿宇把外套放在旁边,在老爷子身旁坐下。   老爷子见姜鸿宇脸上汗津津的,摸索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递给姜鸿宇,说:   “擦擦脸上的汗。”   姜鸿宇看着那手帕,有些惊异。   但老爷子误以为他是嫌弃老人用的手帕,说:“干净的,没用过。”   姜鸿宇没有解释自己不是嫌弃的意思,接过老人的手帕,擦擦脸上还有脖子上的汗珠。   手帕的确是干净的,有股淡淡的皂香。   擦完汗,不知道该不该把手帕还给老人,就一直握在自己手里。   此时,老爷子的目光终于从姜鸿宇身上拔开了,他发觉周围一些女生的目光,总是偷偷朝这边打量,有时候还跟同伴说着悄悄话,然后捂着嘴偷笑。   老爷子明白,她们可不是看他这个老头子的,而是看姜鸿宇的。   老爷子也曾年轻过,不敢说风华绝代,但也是个妥妥的美男子。   他明白,像姜鸿宇这样年轻帅气、气质儒雅的男人,最受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小女生的欢迎。   老爷子笑了笑,忽而脸色严肃地说:“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我回去查问了,文化局招待所的事,还有舞会上的事,我基本问清楚了,是钱途的过错,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姜鸿宇知道老人没有骗他,因为他从程雪飞口中听说,钱途最近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整个人非常颓丧,在单位里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   有人猜测,钱途是跟老婆闹矛盾了。   也有人说,钱途经常跟老婆闹矛盾,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可能是跟老丈人那边闹掰了。   要知道,钱途是靠着老丈人那边的关系,才能在单位里站稳脚跟,没人敢惹他。   要是真的跟老丈人的关系弄僵,没了靠山,以后在单位里就不好过了。   此时姜鸿宇听到老爷子亲口证实了他的猜测,姜鸿宇除了感激之外,还有惊讶。   惊讶于老爷子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女婿下狠手。   虽然不是亲女婿,但也是名义上的女婿。   怎么会为了姜鸿宇一个外人,就把自己的女婿给处理了?   “老爷子,多谢您明察秋毫,希望没给你添麻烦。”   “放心吧,我不会有任何麻烦,反而是对你,我觉得很抱歉。”   老爷子的话语情真意切,似乎非常痛心的样子,让姜鸿宇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爷子,您没有必要抱歉,钱主任在外边做了什么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那么嚣张。”   这倒是……   “对了,你说你有孩子,你身上有他们的照片吗?”   姜鸿宇疑惑不解地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一脸的温柔慈爱,让姜鸿宇不好拒绝。   他翻了翻外套的口袋,里面有个小钱包,打开来,有他老婆孩子两寸照片。   他把孩子的照片抽出来,递给老爷子。   老爷子手指微颤地接过照片,放在眼前看了看,脸上漾起了笑意:   “这一双儿女真漂亮。”   姜鸿宇笑道:“谢谢……”   老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照片上的两个小人儿,看了很久很久,好像生怕挪开视线,就会忘记他们的长相似的,努力把这副长相都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姜鸿宇见老爷子行为奇怪,不知道老人家为何对他家人那么感兴趣。   先是管涛到他老家调查他父亲他姑姑,后来老爷子又来问他奶奶姓什么。   现在,老爷子又盯着他孩子的照片看。   姜鸿宇虽然聪明,但这时候,他却是一叶障目。   过了很久,老爷子又说:“孩子像爸爸,也像妈妈。”   “老爷子,你见过我老婆?”   “我在杂志上见过你老婆的照片。”   姜鸿宇想不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也会看摄影杂志。   难道是特地为了他才看的?   姜老爷子终于放下了孩子的照片,但没有要还给姜鸿宇的意思,仍然握在自己手心里。   他抬头望向正前方,问:“你想不想听听一个老头子的故事?”   姜鸿宇知道那个老头子就是老爷子,他说:“我洗耳恭听。”   姜老爷子缓缓说道:“曾经有一个人,他跟你一样,年轻,英俊,有很多小姑娘爱慕他,每次他一出街,总有许多人偷偷看他,甚至有的姑娘央求父母,请了媒婆,到那个小伙家里说亲,想要嫁给他。”   姜鸿宇听了这些,忍不住想笑。   他知道老爷子年轻时,也肯定是个高大挺拔、威武俊朗的人。   “但越是这样,那个小伙就越自以为是,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那时候都是包办婚姻,很多夫妻成亲的时候,掀开盖头,才能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那个小伙仗着自己上的是洋学堂,非常反对旧式的包办婚姻。   所以,当他家里人做主,帮他娶了一个小脚女人的时候,他很反对。   他坚决不娶没受过新式教育的旧式女人。而且,那时候,他在外面已经有了一个喜欢的女学生,为了那个女学生,他选择逃婚。”   说到这,老爷子沉默了许久。   姜鸿宇不知不觉被老爷子的讲述吸引了,问:“他逃婚成功了吗?”   “他家里料到他会逃婚,所以把他锁在屋里,看的死死的,他想逃,却没有机会。   他成亲的那天,是被他两个弟弟一路押着,把新娘子娶回家的。   娶回家后,又把他五花大绑,送进了洞房。   他被绑在洞房里一动不能动,看着坐在床边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心里有气,就故意骂新娘子,让新娘滚回家,他这辈子都不会跟一个小脚女人做夫妻。   他一直骂到半夜,最后嗓子哑了,骂不出声,才停下来。   那个小脚女人,顶着盖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好几个小时,到最后,大概是又渴又饿,见那个小伙子累的睡着了,才偷偷地自己掀开盖头,去找水喝。   他喝水时,把小伙子吵醒了。   小伙子看着小脚女人手里的茶碗,也渴了。   小脚女人就一声不吭地端了碗凉茶送过来,喂了那小伙子喝了下去。   喝完了之后,那小脚女人说,你别再骂我了,我也并不想嫁给你这么个人,你要是想走,你就走吧,我不勉强你。   然后,那个女人,她竟然把绳子解开了。小伙子还以为女人是故意骗他,到时候说不定他一走,小脚女人就会把人喊过来。” 第684章   年轻时的荒唐事   说到这,老爷子又顿住了。   姜鸿宇看着老爷子悲伤的神情,猜测道:“所以,那个小伙子还是走了,是不是?”   老爷子沉重地点点头:   “对,他一走就是两年,两年没回过家。因为他私自逃婚,他父亲断了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再没给他一分钱,他在外面过的也并不如意。   因为没有生计,过的可以说穷困潦倒。   但他就是有股战天斗地的倔劲,他要跟家里赌这口气。   他也希望,他能以不回家,胁迫家里,把那个他看不上的小脚女人给退了。   那小脚女人家里是开药铺的,家底厚实,在本地也很有声望,家教也很好。   像这样的女人,即便被人退了亲,也一样能再嫁出去。   所以小伙子就期盼着,哪天这女人被退回家了,他再带着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学生回去。   但小伙子想错了,他一等两年,这女人依然赖在他家里。   而且,小伙子喜欢的那个女学生,最后也因为他过的不如意离开了他。   他在外面晃荡了很长时间,有一次遇到了他弟弟,被他弟弟拽回了家。   他回到家后,仍然不愿意搭理那个小脚妻子,两人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不像夫妻,反而更像是互相避嫌的大伯子和小嫂子。   那个女人也从来不招惹他,仿佛他不存在似的,每天清清静静,不争不抢,该干嘛干嘛,跟家里所有人都一团和气。   甚至是跟两个小叔子也和和气气的,但唯独对自己的丈夫,看都不多看一眼,也从来不埋怨什么。   有时候,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不是打骂和指责,而是冷漠和忽视。   那小伙子就犯了贱脾气,经常会跟小脚妻子较劲,处处找小脚妻子的不痛快。   有时候偷偷往小脚妻子的饭碗里撒盐,有时候故意把小脚妻子的绣花针藏起来。   小脚妻子从来不理他,任他作,任他闹,也不从来不告状,默默承受着小伙子的找茬和挑衅。   但这不代表女人是好惹的。   后来有一次,家里人都得了伤寒。   那个小脚妻子回到娘家,在娘家药铺里抓了治伤寒的药,亲自到灶房里熬药。   给公婆熬了药,给两个小叔子熬了药,给小姑子熬了药。   连家里两个帮忙洗衣做饭的老妈子都有药,唯独没有那个小伙子的。   那小伙子闻到家里有药味,知道全家除了他,都有药喝。   他那暴脾气上来,到灶房,把药罐子砸的稀巴烂,把没煮的几副药,全扔进臭水沟里。   全家上下一块骂他,两个老妈子也说怎么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唯独小脚妻子,坐在屋里默默地做针线。”   姜老爷子一口气讲到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容里,却掺杂了对陈年往事的无限眷恋和缅怀。   姜鸿宇也笑了。   想不到堂堂的姜老爷子,年轻时干过这么荒唐的事: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老爷子歇了口气,继续说:“后来,闹着闹着,就闹到一块去了,男人的那点心思,你懂的,特别幼稚。”   至于两个人怎么和好的,这个过程,不太适合跟姜鸿宇讲,只能一句话带过。   姜鸿宇当然懂。   老爷子又说:“后来,只过了一年,他们的儿子就出生了。那小孩子虎头虎脑的,很健康,不到一岁就学会走路。但也是那个时候,战争爆发了。”   姜老爷子的脸上,也随之弥漫上一层阴云。   姜鸿宇道:“所以,小伙子离开家,打仗去了?”   姜老爷子点头:“他天生是个不安分的人,心里总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宁愿轰轰烈烈的死,也不想一事无成老死在床上。   更何况敌人快打到家门口了,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他决定离开家。   他那小脚妻子知道他的决定,没有拦他,亲手帮他收拾了离家的行囊,又把手里值钱的东西让他带上,亲自把他送出了家门。   他带上了一柄短刀,一把猎枪,就和同乡的几个伙伴一起走了。   走的时候,以为打完仗,很快就能回来。   但没想到,一当你卷入战争以后,就完全被拖了进去,变得身不由己。   他那一年,没能回家。又过了一年,再听到家里的消息时,得知鬼子进村扫荡,整个村子有一多半的人都逃了。   他惦记家里的妻儿,尝试写信回家,但是信寄出去后,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也许是这些往事过于悲痛,老爷子有些讲不下去了。   姜鸿宇心里也沉沉的,像有铅球似的,一个劲地往下坠。   等了很久,姜鸿宇忍不住问:“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后来他辗转回到村子一趟,他的家已经被一把火烧没了,他的父母死在鬼子的流弹里,他的妻儿不知所踪。”   老爷子的声音开始轻微地颤抖:“所以后来,那小伙子把鬼子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是鬼子害的他父母双亡,是鬼子害的他妻离子散。   他在战场上从来不会手软,宁愿拼尽最后一口气,哪怕跟鬼子共归于尽,也毫不退缩。   就这样,他一路拼杀,居然活到了胜利,又活到了解放。   到这时,他已经离家十年。   从前打仗的时候,他每天枕戈待旦,提着脑袋过日子,没有时间想别的。   等到战争结束,天下太平,他每天都会想起他那小脚妻子。   想到年轻时心高气傲,不愿跟妻子成亲,成亲当晚又逃婚,一逃就是两年。   回来之后又闹别扭,刚和好没多久,孩子出生,妻子又操劳着带孩子,孩子还没长大,他就又打仗去了。   他总想着干一番扬名立万的大事业,却想不到,男人最该做的事情,是给女人支撑起一个家,把妻子和孩子聚拢在这个家里,为他们遮风挡雨,成为他们的依靠。   但他太糊涂,太幼稚,总是追不上形势,总是晚一步。   他愧对他那小脚妻子,那么多年,没让妻子过几天好日子,他很想把妻子找回来,好好弥补这些年的过错和缺失,但他明白的太晚了。”   姜老爷子再也说不下去了,两行浊泪划过他那沟沟壑壑的脸。 第685章   抱抱我,好不好   姜鸿宇看着老爷子的脸,也有些喉咙发哽、鼻子发酸。   他把自己刚才用过的手帕,递给老爷子。   老爷子接下手帕,抹去悔恨的泪。   两人沉默着,都在心底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姜鸿宇问:“后来找到他们的消息了吗?”   “没有,我们又找了十几年,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也在广播电台播了寻亲的消息,但始终没有任何回音。”   “真遗憾……”   “是啊,真的遗憾。但是,也许人在念念不忘的时候,总会有回响。”   姜鸿宇听到这话,沉重的心情倏地往上一提,问:   “后来有消息了吗?”   “前段时间,管涛无意中查到了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父亲的名字,跟我年幼时的儿子名字很相似。”   姜鸿宇隐隐有种不明朗的预感,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   “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老爷子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过脸,望着姜鸿宇,说:   “他叫姜杉,杉树的杉。”   姜鸿宇脑中轰然一响。   老爷子仍然定定地凝视着姜鸿宇,继续说:“当年我跟管涛都犯了一个错误,我们只以为,我那个小脚妻子,带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肯定走不远,所以我们就只在我老家的省份查找。   但我们都没想到,人在绝境之中,有着巨大的潜力。她当年很有可能,带着孩子走远了,走到了别的省,在遥远的地方安家落户,所以我们才找不到。”   姜鸿宇已经听不清楚老爷子究竟说了什么。   他像堕入深海一样,耳边咕噜噜冒着水泡,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周围全是幽暗冰冷的海水,要把他裹进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深海岩洞里去。   老爷子见他脸色灰白,呼吸都凝滞了,心疼地叫了他一声:   “孩子——”   老爷子的呼唤,像一条绳索,把姜鸿宇拽出了海底。   他渐渐浮上水面,突然大口喘着气,无比惊愕地望向姜老爷子。   老爷子仍然双眼通红,眼里布满血丝,他说道:“孩子,上次见面,我问你,你奶奶姓什么,你说不知道,你其实知道的,你不想告诉我,是不是?”   姜鸿宇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那你说,我奶奶姓什么。”   “她姓苏,是不是,她叫苏媛。”   这一天之后的事,姜鸿宇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模糊记得,他跟姜老爷子在观众席上,默默坐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   姜鸿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的记忆,是从程雪飞带着孩子回到家以后,才复苏。   程雪飞下班接了孩子回家,一开门,就闻到屋里一股呛人的烟味。   她惊慌地以为家里着火了,一看,姜鸿宇的鞋子胡乱摆在门口,没有放到鞋架上。   家玉家宝也闻到了烟味,一边在鼻子前扇着,一边说;   “好臭,妈妈,什么味道这么臭?”   程雪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开了窗户通风,让家玉家宝自己看电视,然后跑到卧室。   卧室里轻烟缭绕。   透过烟雾,姜鸿宇正半躺在床上抽烟,床头有个搪瓷骨碟,骨碟里满是烟灰和烟蒂。   程雪飞顾不得指责姜鸿宇为什么要在家里抽烟,为什么穿着出门的衣服躺在床上抽烟。   她走到床边,看见姜鸿宇的脸色有种吓人的灰白。   她从没见过姜鸿宇这个样子。   哪怕受过伤痛,也从来没如此颓败。   姜鸿宇手指夹着烟,用一种神游物外的疏离目光,望着程雪飞。   “怎么了?”程雪飞小声问。   姜鸿宇在骨碟上弹了下烟灰,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程雪飞见他情绪低落但是稳定,不像是要大发雷霆或者抱头痛哭的样子,才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鸿宇的嗓子被烟熏的沧桑沙哑:“姜老爷子今天又去学校找我了。”   “他,他威胁你了?”   摇头……   “那——”   程雪飞脑子一下冒出那个曾经遭她鄙视的狗血桥段,但她不敢把自己的设想说出来,怕万一不是的,岂不是闹个大误会?   姜鸿宇又吸了口烟,而后动作迟缓地把烟在骨碟上摁灭,满脸疲惫地靠在靠背上,说:   “我说了估计你都不会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终于知道那个管涛为什么大过年的,会千里迢迢到我老家,去打听我们家的事。还有,上次姜老爷子去学校找我,特意问我奶奶姓什么。”   姜鸿宇忽然凄然一笑:“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在这世上,我还有别的亲人。如果我告诉你,那位姜老爷子,有可能是我爷爷,你肯定不会相信吧?”   程雪飞:“——”   神特么狗血桥段!   程雪飞虽然曾经做过这样的预想,可是如今从姜鸿宇口中得知她的猜想居然是真的,她仍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望着姜鸿宇那灰白憔悴的脸,忽然心疼起来,他知道这事的时候,一定被吓坏了吧?   程雪飞忽然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祝贺。   夫妻两个一时相对无言。   姜鸿宇缓缓坐直了身体,嗫嚅道:“抱抱我,好不好,让我抓住一点东西。”   程雪飞转了个身,靠墙坐着。   姜鸿宇疲惫地趴进她怀里,把头埋在她胸口,声音闷闷地说:   “雪飞,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也不离开你,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不要分开。我不想像姜老爷子一样,我想让你跟孩子都在我身边,好不好?”   程雪飞心疼地抚摸姜鸿宇的头,柔声道:“好,当然好,我跟孩子都陪着你呢。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不过,你先把今天的事都告诉我,好不好?”   姜鸿宇闻着程雪飞身上的淡香,抱住她绵软的身体,才感觉自己真正抓到了什么具体的东西似的,有了归属感。   思绪也都回来了。   他回想今天姜老爷子跟他说的那些事,再结合自己知道的,经过一番整理,把姜老爷子和他奶奶这几十年的人生历程说了一遍。   姜鸿宇起初听到那段往事时,只觉得感动。   这时把那个“小脚妻子”想成自己的奶奶时,心底又泛起了惆怅。   他从来没想过,他那个没见过面的奶奶,会有这么一段荡气回肠的往事。   如果不是姜老爷子,他永远不会知道。   程雪飞听到最后,一向有些大条的她,也忍不住落了泪。   两人抱的更紧了。 第686章   很高兴你们能陪爸爸吃饭   夫妻两个心情渐渐平复。   程雪飞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的脑子还是懵的。”   两人话没说完,家宝从客厅跑了过来,趴到程雪飞腿上,饿的有气无力:   “妈妈,我好饿,我可以吃块饼干吗?”   程雪飞这才想到,大人光顾着说话,把孩子给忘了。   再抬头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屋里也暗了下来。   程雪飞松开姜鸿宇,说:“乖,妈妈现在就给你们做饭去。”   “可是我已经很饿很饿了,可以先吃块饼干么?”   经不住家宝的央求,程雪飞只好一个孩子给了一块夹心饼干。   程雪飞去厨房,简单煮了锅西红柿鸡蛋挂面。   姜鸿宇被老婆抱过后,丢了的魂整整齐齐地收回来了。   他把床头骨碟里的烟灰倒了,洗澡换了衣服,终于神清气爽地坐到饭桌边。   看着老婆孩子稀溜溜吃着挂面,姜鸿宇又想起姜老爷子与妻儿失散的事。   而且,他已经潜移默化的,把那个失散的幼儿,想成了他的爸爸姜山。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爸爸,也有爸爸。   姜鸿宇想到他爸爸的爸爸居然还在世,不由得为爸爸感到高兴。   又想到姜老爷子和姜山父子两个,经历了半个世纪的离散,做父亲的没能看着孩子长大,做儿子的,没有父亲依靠陪伴,就庆幸自己能陪着儿女一起吃饭。   他来回摸摸孩子的小脑袋,心里涌起无限怜爱。   家玉很奇怪,抬头问:“爸爸,你老是摸我跟弟弟的头干嘛?”   “爸爸很高兴,你们能陪爸爸吃饭。”   家玉莫名其妙:“我们当然会陪你吃饭啊,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姜鸿宇笑了。   但愿他的孩子,永远不懂。   到这时候,他才想到,孩子的两寸照片,还在姜老爷子的手里。   走的时候魂不守舍的,根本想不到照片的事。   这张照片,是姜老爷子特意留下的。   老爷子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姜鸿宇后,他们在观众席上沉默地坐了半个小时。   管涛频频回头,见他们这副表情,知道他们已经把话挑开了。   他以为爷孙两个会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他们一直闭口不言,他明白,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于是他起身走过来,把姜老爷子接走了。   走的时候,姜鸿宇也没有特别的表示。   管涛有些失望,他原本非常乐观的以为,姜鸿宇突然多了个有权有势的爷爷,一定会特别激动,跟爷爷特别亲热吧。   说不定还会抱头痛哭一场。   没想到恰恰相反,姜鸿宇态度相当冷淡。   他有些无法理解,如果姜鸿宇突然多了一个老弱无能、需要赡养的爷爷,增加姜鸿宇的负担,姜鸿宇也许会不情愿。   可老爷子不是普通老人,是老战士,是国家功臣,一人功勋全家荣耀,姜鸿宇为何如此淡漠呢?   管涛扶着老爷子离开师范学院,上了门口等候着的轿车。   坐在车里,管涛担忧地问:“老司令,您这位孙子,是不是不想认你?”   “给他个慢慢接受的过程吧,他是有些吓到了。”   “也对,希望他早点接受。老司令,他真不错,也是文武双全的一个人,有你当年的风范。”   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比我当年强多了,至少,他能留在他老婆孩子身边照顾他们。”   “年代不一样嘛……”管涛安慰,“当年四处战乱,也是没办法,大家都不去打仗,都窝在家里贪图享乐,等着敌人打到家门口,会有更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姜老爷子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又转过头问:“对了,我还没问你,你见到姜杉,他现在怎么样?”   管涛有些懊悔:“当时应该带个照相机的,拍个照片带给你看看,他家以前应该挺苦的,房子很旧,像我小时候住的茅草屋,但是里边不错,什么都有,现在他儿子有出息,听说女儿也结婚了,应该都挺孝顺。”   老爷子点头,过了一会儿说:“我亏欠他们!”   “以后慢慢补偿。”   管涛这么说,只是顺嘴安慰,但话一出口,就引起了如何补偿的问题。   如今老爷子找到了失散五十年的儿孙,崔和珍那边的关系,就越发复杂起来。   原本他们一家就提防着老爷子,要是知道老爷子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孙,不得气炸了?   不管怎样,管涛一定会替老爷子牢牢护住姜鸿宇,绝不让崔和珍他们欺负但姜鸿宇头上!   在车上当着的司机的面不好说太多,等着下了车,一定要好好跟老爷子计议计议,看看该怎么办。   想到崔和珍他们善妒强势的性格,估计又是场难缠的硬仗。   汽车在西班牙式的花园洋房前停下。   管涛扶老爷子下车。   刚出车门,崔和珍就开门迎了出来,速度之快,让管涛怀疑,老太婆是不是一直在楼上盯着这条路,所以一看到汽车,连忙下来迎接。   事实上管涛猜对了。   崔和珍确实对老爷子的动向又好奇又担心。   自从上次老爷子当着全家的面发过一次威风,崔和珍不敢再干涉老爷子的动向。   她只是问老爷子出门干嘛,管涛只说几个老战友聚一聚。   崔和珍拐着弯问,要不要她跟着去照顾。   管涛不好说什么了。   姜老爷子开了口,说,老战友说好了不带家属,崔和珍去了不太好。   崔和珍只能作罢,眼巴巴的看着管涛把老爷子接走,她心里认定:   这两人肯定背着她偷偷摸摸没干好事!   她在家里坐立不安,干什么都没心情,就待在二楼的阳台上,一边织毛线,一边向门口的大路张望。   结果织了半天,也没织出几道。   终于看见管涛的汽车出现,忙不迭放下毛线,朝楼下奔。   看见老爷子又回来了,崔和珍就跟见了财神爷一样,眉开眼笑,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一来半天不见老爷子,是真的不习惯。   二来,也是防着管涛再和老爷子说悄悄话。   管涛见崔和珍狗皮膏药一样,本来想跟老爷子聊上两句,商量下一步怎么做,现在也没机会说了。 第687章   黄澄澄的金子谁不爱   老爷子让管涛先回去。   管涛只好走了。   管涛走后,崔和珍想问又不敢问,一直在老爷子身边转悠,有意无意的问那几个老战友身体怎么样,谁谁谁的肾病好了没,谁谁谁中风落下了后遗症怎么样了。   不管问什么,老爷子一律回答:“都挺好……”   崔和珍见老爷子没别的话,显然是敷衍她,心里有数,也不敢再试探了。   她拿起老爷子脱下的外套,往口袋里掏了掏,想找点线索什么的。   没想到,这一掏,还真就掏出了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张小小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一对漂亮的男孩女孩。   崔和珍见了大为震惊。   这是谁家的孩子?!   难道是老爷子老家的侄孙子?这老爷子选定的继承人!   这个念头,像一记重锤,把崔和珍的心狠狠的锤了一下,锤的鲜血四溅。   她恼恨地望着照片上的孩子,无比厌恶,像看着一对恶魔似的。   当天晚上,他就把照片的事跟儿子讲了。   崔和珍觉得事态严重,还特意把三儿子、三儿媳妇叫到家里开小会。   又破天荒的让姜楠姜北两个小辈也加入进来。   从前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从来不让他们参加。   可这回非比寻常!   “我跟老头子结婚二十年,从来没见他把谁的照片装在口袋里,这是头一回,那两个孩子,绝对有问题!”   姜志党也觉得不可思议,问:“妈,会不会弄错了,别人不小心装进去的?”   “不可能,他嘴上说是去见老战友的,如果是真的,哪个老战友会莫名其妙,把自家孩子的照片装进一个老头子的口袋里,要我说,出去见老战友,只是个幌子,那个管涛,肯定是带着老头子,去见他老家的侄子侄孙去了,照片上那两个孩子,肯定是他侄子侄孙的后代!”   崔和珍有理有据,把几个人说的心里七上八下。   姜楠姜北从来没掺和过这些事,有些不理解大人的心思。   姜楠问:“爷爷只是跟他老家的人有来往,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干嘛那么紧张?”   庄霞给女儿甩了个眼色,道:“你个白痴,你懂什么,你爷爷老家的那些人,他们上赶着想过继到你爷爷名下,为的什么,难道光图好玩?他们就是想借这个由头,喝咱们家的血,占咱们家的便宜。”   庄霞又把目光抛给屋里的其他人,借机说:“我有个相好的老姐妹,他公公也是个老战士,还没咱家老爷子官位大呢。   我听说啊,四九年解放申城那会儿,有些大老板为了保命,都跑去抱他的大腿,求他庇佑,送了好多股票黄金珠宝呢。   那老战士收了东西不敢动,都装在一个坛子里埋着,想着以后局势平稳了再拿出来。   没想到,一埋就是几十年没敢动。   一直到前段时间,他儿子要去南方做生意,手里没钱,到处跟人借,那老头才把这一罐子的宝贝偷偷挖出来。   听说那金条足有两根手指那么宽,锃亮锃亮,放在灯下都晃眼。   他们不敢直接拿到银行里兑换,自己在家偷偷剪开,一次拿一小块到黑市上跟人交易。只卖了半根金条,就凑够了做生意的本钱,好几万呢!”   庄霞把大家讲的心驰神往,仿佛那金条已经在他们眼前闪闪发亮一样。   就连姜楠姜北两个人,都要流哈喇子了。   黄澄澄的金子!堆成小山的大团结!   谁不爱?!   庄霞又看着姜楠,说道:“万一,你爷爷手里也有这么一罐子宝贝,等你爷爷百年之后不在了,姜家老家那帮人,再跳出来跟咱们争那些东西,你给还是不给?”   姜北一下子激动起来:“当然不给!”   庄霞看着儿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崔和珍看着这个精明的儿媳妇,有点责怪她故意挑事,好像姜老头子真的瞒着他们私藏了什么好宝贝似的。   虽然庄霞讲的有鼻子有眼,似乎确有其事。   但以崔和珍这二十年对姜老爷子的了解,老头子应该没藏什么私货。   就算真的藏了,也绝不像庄霞说的那么夸张,什么两指宽的金条,什么珠宝,做什么美梦呢?   崔和珍板着脸说:“不说这些有的没的,老爷子虽然没什么家底,但是万一他那些侄子侄孙,要真的过继给老爷子,那咱们以后就有打不完的官司。”   姜志党也十分坚定:“对,哪怕老头子什么都没有,就咱家眼前这点家产,也绝对不能让那帮外人惦记着,回头隔三差五来恶心人!”   崔和珍的三儿子,孟志向问:“那怎么办?老爷子可不好惹,你看上次对钱途毫不留情,那就是杀鸡儆猴,杀给我们看的。   先拿钱途开刀,说不定下一步,就轮到我们头上。反正我无所谓,我也没跟老爷子姓,老四,你整天在他面前,你小心点,别把他惹毛了。”   这话有点酸不溜丢的,听的姜志党又膈应又有些小得意。   但两兄弟,不好说什么难听话。   庄霞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说:“唉哟,三哥,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我们要是不好过了,你能好过?”   崔和珍眼见兄弟两家要起争执,轻声呵斥:“行了,什么时候,还在这拌嘴,你们想想办法,怎么阻止老爷子跟他老家的人来往?”   姜志党咬牙道:“都是管涛多事,要是没有管涛,就什么事都没有,要不这样,以后只要管涛来了,就使劲盯着管涛,他要是再把老爷子带出去,一定要跟着。”   崔和珍叹气:“不行,老爷子不让跟。”   “妈,不让明着跟,你就偷偷跟嘛!”   庄霞也说:“是啊,妈,你暗中跟着,只要跟一次,当场抓个现行,大闹一场,一哭二闹三上吊,保证以后老爷子再不敢背后搞小动作!”   崔和珍也觉得,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儿媳妇说的对,老头子一向自视光明磊落,只要她抓住一次现行,闹他个大红脸,再哭闹一场,估计能消停几年。   老爷子七十多了,还能有几年活头?   最后几年,要是保证老爷子能跟老家那边彻底断了联系,以后老爷子撒手去了,全家人就高枕无忧了。 第688章   在申城还有个爷爷   姜鸿宇这边。   知道老爷子和他们家的关系的当天晚上,姜鸿宇一直难以入眠,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老爷子跟他讲的,小伙子和小脚女人的故事。   他见身旁的程雪飞睡的香甜,悄悄起来,从抽屉里拿了信纸,来到客厅的饭桌上给黄博华写信。   在信里,他把事情前前后后、仔仔细细说了,足足写满四张信纸。   写完信后,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终于像卸下一桩心事似的,回屋睡下了。   第二天把信寄出去后,又给西埠乡打了个长途电话。   黄博华接了电话,姜鸿宇跟他说:“博华,我给你寄了封特快信件,估计三四天就能收到。”   黄博华在电话里笑了:“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长话短说就行了,非要寄信?”   “电话里说不清楚,不过我现在跟你长话短说一下,我可能,找到我亲爷爷了。”   “——”   “喂?”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长话短说说完了,具体情况,你看我的信吧,看了信以后,你去我家里走一趟,把这事告诉我爸,我怕我直接写信给他,他会不相信。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黄博华完全懵了,还想再问。   但姜鸿宇已经把电话挂了。   黄博华呆呆地举着电话筒,回想刚才的话,总觉得自己听错了,但又好像没听错。   以他跟姜鸿宇的默契,不会听错电话内容。   于是,黄博华无比焦急地等待着那封信。   每次只要看着邮递员小王,就要拦下来,问问有没有他的信。   问完,没有,就又嘱咐,一旦有他的信,第一时间给送过来。   这封信,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终于送到黄博华手里。   黄博华什么也不干了,就在路边把信拆开。   看见姜鸿宇熟悉的字迹,一口气读完,人都懵了。   姜鸿宇的信思路清晰,文笔顺畅,很好读,他在信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像分析案件一样说了出来。   他把一个叫钱途的人打伤了,这个人到局长那里偷偷告状,然后这位局长又到学校调查他,看到他的资料,知道他父亲叫姜山,然后到他老家调查。   之后又引出了一位叫姜广兴的老爷子。   原来,这位老爷子早年与妻儿失散,当年,老爷子的儿子才只有两岁,名字也叫姜山。   所以,他的父亲姜山,应该就是这位姜广兴老爷子的亲生儿子。   黄博华看了以后,莫名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仿佛血液沸腾了一样,从毛孔里往外冒气泡。   姜鸿宇还在信里说,到他家,见到姜山时,不要一上来就告诉姜山这个消息,怕姜山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事。   一定要像他在信里写的这样,把事情整个过程讲出来,让他慢慢接受。   于是黄博华又无比激动地看了两遍,自己偷偷在心里复述。   确定自己牢记无误,才骑上自行车,带着信,来到河西村。   当时姜山不在家,跟邻居打听,听说是在田里。   黄博华就又找到地里,见到姜山正戴着草帽,拿着锄头,在给玉米地锄草。   姜山看见黄博华过来,猜到是儿子托他送什么口信,就扛着锄头,来到地头。   两人坐在田埂边。   黄博华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按照姜鸿宇嘱咐的,慢慢讲起。   刚开始姜山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黄博华到底要说啥,但他始终没有打断,一直静静地听着。   等听到说自己居然还有个老父亲时,他愣了半天没回过神,十分怀疑地望着黄博华,眼神里满是“大白天你给我讲鬼故事呢”的表情。   于是,姜山说了声“哦,我知道了”,就又扛着锄头,钻进玉米地里了。   黄博华见姜山不信,也跟着钻玉米地,信誓旦旦道:   “叔,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鸿宇跟我打电话了,说他现在有爷爷了。”   “我知道了,小黄,你回去吧,玉米叶子拉人,别把你胳膊拉破了。”   黄博华实在没办法,只得从他那破皮革公文包里掏出姜鸿宇的信,展开来,举到姜山面前:   “叔,这是鸿宇的信,你自己看看,我真的没骗你!”   姜山听说有儿子的信,半信半疑地拿过来,放在眼前,大体浏览了一遍,跟黄博华说的大差不差,又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程春生带了两个人到他家,说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   不是说他亲戚吗,怎么又成亲爹了?   姜山还是不信,把信塞给黄博华,说:“小黄,你问问他,是不是弄错了,这种关系别乱认。”   姜山不肯相信儿子的话,但黄博华对姜鸿宇是深信不疑的。   姜鸿宇若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写这么一封信回来。   可是,无论黄博华如何巧舌如莲,姜山仍然不肯相信,他一边锄草,一边不紧不慢说:   “我老娘当年带着我们要饭来到这,那时我还不记事,五十年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找的到我们——   就算真的有这门亲戚,五十年不来往,也走动不起来了。我知道有这回事就行,没必要硬往上贴,到时候反而弄的两边都尴尬。”   对一个从小没有父亲的人来说,他并不能体会到父亲是个什么概念。   他只知道,他作为父亲,要照顾自己的儿女和子孙。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也有父亲。   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所以,黄博华告诉他这件事后,信或者不信,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大影响。   他仍然照常下地干活,照常吃他的一日三餐。   他也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妹妹姜兰。   但是,有一天,他的闺女和女婿骑着摩托车来看他。   姜山一见闺女女婿,就高兴的绽开笑脸。   尤其看见姜萍那圆滚滚的肚子,嘴上不说,心里高兴的很。   姜山责怪闺女不该乱跑,这时候要待在家里养着,那摩托车看起来不太稳当,怕出意外。   姜萍却跟以往一样灵活,一回到家,就穿上罩衣,要打扫卫生。   姜山和赵体育都怕她不小心扭着,拦着她,不让她干。   赵体育脱下姜萍的罩衣,穿在自己身上,主动帮忙打扫。   姜山也拦着,不让女婿干活。   三个人推推搡搡了一阵,最终还是赵体育把活干了。   姜萍就坐在一张大椅子上,跟父亲聊天,说她哥从申城寄了信回来,原来他们在申城还有个爷爷,这事是真的吗? 第689章   在锦江饭店正式见面   姜山完全不为所动:   “不知道真假。”   姜萍其实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她一开始,是从程春生嘴里得到了些风声。   程春生从老家返回县城后,到幼儿园告诉她和赵体育,原来他们在火车上认识的那个管大爷和刘哥,居然是要到河西村去找姜山的,他们自称是姜山的母亲那边的亲戚。   当时赵体育和姜萍听了,都不信。   程春生这孩子满嘴跑火车,他的话,得挑着听。   所以,不管程春生如何赌咒发誓,姜萍和赵体育只嘴上相信,心里完全没有当真。   直到后来,姜萍收到哥哥的信,说他们在申城可能还有个爷爷,姜萍联想到程春生说过的话,才觉得程春生可能不是撒谎。   姜萍特意叫上赵体育回家打听一下,问问姜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山却毫不关心这从天而降的“老父亲”。   有什么好关心的,就算是真事,从来没在一起生活过,哪来的感情?   姜萍见父亲态度平淡,也就没多说什么,在家吃了顿午饭,给父亲塞了些钱,下午就和赵体育回去了。   姜家父女对这事很平常,可是,乡里的消息却传开了。   黄博华不想把这没有落实的事情张扬出去,可实在是憋不住,就悄悄跟王乡长说了,告诉王乡长,原来上次申城的那位局长过来打听姜家的事,是来给姜家寻亲的。   姜鸿宇的父亲,原来是位鼎鼎有名的大功臣失散多年的儿子!   人家曾经当过司令,受过共.和.国表彰的,早年手底下管着好几万人。   姜鸿宇,就是这位老司令的亲孙子!   是根正苗红的功臣后代!   他们西埠乡有不少出去打过仗的,也有些人转业后在外当官,可没人能达到姜老爷子这样的高度。   王乡长听了,不停咂舌。   于是,王乡长也憋不住,又把这事悄悄跟他亲近的人说了。   所以,个顶个都憋不住,没用多久,这事就闹的大家都知道了。   在申城的姜鸿宇,并不知道老家那边已经流传开了。   他这边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大人孩子每天上学上班,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他也没有去姜老爷子那边走动。   因为他知道,姜老爷子现在是有家室的人,继子继女,儿孙满堂。   现在突然冒出个亲孙子,这关系肯定不好处理。   所以,他和程雪飞商量过了,他们不会主动贴近。   其实有些话,程雪飞藏在心里,没有对姜鸿宇说。   以她自己的意见,她现在生活的好好的,清清爽爽,利利索索,不想跟钱途那种人有任何亲戚瓜葛。   但姜老爷子不是她的爷爷,她没有发言权。   这事如何发展,也由不得她。   最主要的是姜老爷子和姜家父子的意思。   所以他们每天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直到有一天,姜鸿宇放学回来,说管涛今天到学校找他,跟他说,老爷子想正式邀请他们一家吃顿饭,要他把老婆孩子都带去。   姜鸿宇知道程雪飞并不热衷认这门亲,小心地打量程雪飞的脸色,问:   “你想不想去?”   程雪飞反问:“你是不是已经答应了?”   “嗯。”   “你都答应了,还假惺惺地来问我?”   姜鸿宇笑了,把程雪飞小心摁进怀里,嗲声嗲气地说:   “我这点小心思,逃不过我媳妇儿的火眼金睛。”   程雪飞也嗤的笑了。   姜鸿宇说:“你就看在老人和孩子的面子上,去吃个饭,彼此见一面,咱们也不图他任何好处,吃完饭就回家,以后怎么样,让老爷子和我爸来决定,我跟老爷子,毕竟是隔了一层,我爸才是他儿子,家玉家宝跟他的关系,就更远了一层。”   “对啊,老爷子自己也有孙子孙女,虽然不是亲生,但他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肯定比你对老爷子更有感情。   不管怎么样,咱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我们什么都不图他的,我只想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   姜鸿宇捏捏程雪飞的脸:“好……”   晚上吃饭时,姜鸿宇把要带孩子出去吃饭的事说了,家玉家宝都很高兴。   他们喜欢跟爸爸妈妈一块出去吃好吃的。   听说饭桌上还有位很老的老爷爷,他们要叫他太爷爷,孩子就问,太爷爷凶不凶,吓不吓人。   姜鸿宇说:“我不知道他对别人凶不凶,但对你们,肯定不会凶的。”   孩子放心了。   饭局约在星期六的锦江饭店。   那天上午,一家四口穿戴整齐,就朝饭店出发了。   程雪飞以为他们来得挺早,结果到了饭店,老爷子和管涛已经到了。   饭局设在一个非常豪华的包间里,服务员一推开门,就看见里面坐着两个人。   一个年老的,穿一身浅色丝绸唐装,看起来非常气派。   老人瘦高个,一把年纪了,腰背挺拔。   程雪飞看见他,仿佛能看见姜鸿宇老了以后的样子。   怪不得总觉得姜鸿宇跟姜山不太像,原来是隔代遗传了这位爷爷。   另一个人五十多岁,中等身材,穿一身黑灰色的干部装。   这个应该就是局长管涛。   管涛一看门开了,立马起身,满脸笑意:“你们来了!”   姜鸿宇道:“管局长,我们来晚了。”   “没有没有,是我们来早了……”管涛非常热情,“以后不要跟我叫局长,叫我管叔吧,千万别拿我当外人。”   姜鸿宇跟管局长很客气地握了手。   而后,管涛看向程雪飞。   程雪飞不知怎么称呼,叫局长,还是叫叔?   瞧管涛那热情劲,好像真没拿他们当外人。   要是她故意疏远,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于是清脆地叫道:   “管叔!”   管涛听程雪飞跟他叫叔,高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小程,我在杂志上看你写的专栏,一期不落,全看了,写的真好,是个大才女!”   “管叔过奖了。”   管涛大笑,笑声爽朗,把两个孩子吓的往后退。   管涛低头看着两个小家伙,他一向对这么大的孩子欠缺爱心,可因为这是老司令的重孙子,是老司令的血脉,管涛就猛地爱心泛滥起来,弯下腰,眼冒精光地惊呼:   “哎哟,姜家的弟弟妹妹怎么这么漂亮?”   家玉家宝看见一张吓人的脸贴近他们,好像故事里的狼外婆,都缩到妈妈身后藏着。 第690章   爷爷给的红包   程雪飞摸了摸藏在她身后的小肩膀,说:   “家玉家宝,这是管爷爷,不害怕,管爷爷是公安,专门抓坏蛋的,是好人。”   家宝一听说管爷爷是公安,探出脑袋来问:“真的吗,可是他没穿警-服,也没有枪。”   管涛笑呵呵地说:“因为管爷爷今天是来见你们的,所以没穿警服,也没带枪。”   家宝的睫毛煽动了几下:“真的吗,那你会开枪吗?”   管涛很自豪地说:“当然会!管爷爷当年打死了好多鬼子呢!”   “哇,好厉害,你竟然打过鬼子!”   管涛朝身后的姜老爷子指了指:“我不厉害,你们的太爷爷才厉害,他可是神枪手,百发百中的!”   家玉家宝又都一起望向姜老爷子。   此时姜老爷子已经站起来,目光怜爱的望着这边。   姜鸿宇和程雪飞对望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还好,管涛缓解了他们的尴尬,把两个孩子领到老爷子面前,说:   “这是你们的太爷爷,叫太爷爷,太爷爷会给你们讲打小鬼子的故事。”   家玉家宝异口同声地喊:“太爷爷!”   声音清脆响亮。   姜老爷子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神采与慈爱。   他放下手杖,两只手一边一个,同时摸着孩子的头:   “小乖乖,长这么高。”   管涛从没听老司令跟哪个孩子叫过“小乖乖”,心窝里满满的温热。   亲的就是亲的,血缘关系,永远改变不了、无法替代!   家玉笑吟吟地说:“爸爸说的对,太爷爷一点都不凶。”   姜老爷子呵呵笑出声:“是吗,爸爸这么说的?”   “嗯!”   姜老爷子抬头看向姜鸿宇,笑眼里带着感激。   然后,老爷子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包:“来,太爷爷第一次见到你们,给你们红包,拿着。”   “谢谢太爷爷!”   两个孩子也不去问爸爸妈妈能不能收,直接拿下。   厚厚一个大红包呢!   老爷子手里还有两个,显然是给姜鸿宇和程雪飞准备的。   程雪飞、姜鸿宇看着那红包,突然都有点发窘。   因为他们什么都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其实临来的时候,程雪飞也考虑过,要不要带点礼物。   但又想到,两边还没正式认亲,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态度,要带礼物的话,显得他们故意上赶着巴结这门关系似的。   所以就干脆只过来吃个饭就算。   没想到老爷子会给他们准备红包。   更没想到,两个小孩子有红包也罢了,两个大人也有红包?!   这回真是输了礼数了。   管涛见两人表情有些呆怔,用眼神叫他们上前。   姜鸿宇挽着程雪飞的手,走到老爷子面前。   管涛望着这对恩爱的年轻人,笑着说:“老司令,你看看你孙子孙媳妇,多般配!”   这句孙子孙媳妇,说的程雪飞两人心里怪怪的。   但姜老爷子却似乎已经在心里认定了他们是自己的孙子和孙媳妇,他很自然地把两个红包送上去:   “这次,算是正式见面,一人一个红包。”   两人对看一眼,商量着该不该接。   管涛语气欢快地说:“爷爷给的,拿着呀!”   程雪飞只好厚着脸皮双手去接:“谢谢爷爷。”   姜鸿宇看她伸手,也有样学样,跟着伸手,说:“谢谢爷爷。”   姜老爷子一脸满意。   两人试着红包的厚度,不知道红包的面额是多少,反正试着挺厚的。   姜鸿宇掂着厚实的红包,心里原本那点轻飘飘的血缘亲情,也跟着厚实起来。   不是他见钱眼开,而是,在他这个三十而立的年龄,居然也能像小孩子一样有红包拿,是件很幸福的事。   管涛见他们都收下红包,吐出一口气,扶老爷子坐下,招呼道:   “来,坐吧,随便坐。”   大家先后坐下。   圆桌不是很大,不像几十年后饭店里那种傻大傻大的圆桌,大到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这张圆桌小小巧巧,一桌正好坐七八个人,所以坐下以后,彼此挨的很近,一下拉近大家的距离,显得亲近起来。   桌上放着四个小凉菜,其中一盘是裹着糖衣的花生米。   家玉家宝的馋虫被勾出来了,一直盯着那盘花生米,想吃又不敢动。   管涛看在眼里,起身,笑呵呵地把花生米端到孩子面前:   “饿了吧,来,先吃。”   程雪飞忙说:“管叔,没事,他们不饿,来的时候刚吃过东西,就是眼馋。”   说着,又把盘子端回桌子中间。   管涛其实也是个讲究规矩的人,即便在家里,也从来不允许孩子把自己爱吃的菜端到自己面前。   但这一回破了例,他实在太喜爱这两个水嫩又漂亮的小人儿了。   发自内心的喜欢。   管涛见程雪飞不肯,就又端起盘子,调整了下菜的位置,让花生米尽量离孩子近点:   “吃吧,别客气。”   程雪飞就真的不客气起来,用勺子盛了点花生米,放到孩子面前。   孩子用手抓着送进嘴里,嘎嘣嘎嘣,咬的脆响,这声音让两个孩子格外开心。   管涛笑眯眯地看着孩子吃的喷香,又抬起目光,看着端坐着的姜鸿宇和程雪飞,感慨地说:   “这些年,我跟老司令一直在找你们,刚解放那会儿,我们几乎每年都回老家打听消息,找了十年时间,一直没有音信,当时真的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老天可怜,终于看到你们团聚了。”   管涛还想说,这事多亏了钱途。   要不是钱途那草包来告状,管涛也绝查不到姜鸿宇头上。   姜鸿宇说:“我们也从来没想到,我们在这世上,还有别的亲人,我已经写信回家告诉我爸还有我妹妹了。”   “他们一定也很高兴吧?”管涛想当然问。   姜鸿宇回答的有些气势不足:“额,对,他们,当然高兴。”   姜鸿宇不好说实话,爸爸和妹妹其实不太相信这件事,也没那么大热情。   但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只能这么说了。   姜老爷子终于开口了:“我跟你们管叔商量好了,过段时间,我想抽空回去看看。”   回去?   回哪去?   程姜两人又对看一眼,老爷子不会要去河西村吧?   管涛见两人茫然,说道:“其实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前段时间,我去了你们家一趟,见到你爸了。” 第691章   回家看看儿子   姜鸿宇有些意外:   “管叔,你去河西村了?”   “嗯,去了,我去见了你爸,问了你奶奶的姓名,才确定你们就是老司令的亲人。老司令想去看看你爸,所以,到时候你也抽个时间,陪我们一块回去吧?”   姜鸿宇道:“我看爷爷腿脚不大利索,老家离这又远,一路奔波,打电话叫我爸坐火车过来也行。”   其实姜鸿宇是不想把这事闹的满城风雨,想尽量低调一些。   可姜老爷子说:“我的腿脚没大问题,我还是亲自去看一下吧。”   他的声音又变得悲伤起来,“当年我离开家时,你爸才两岁多,我一走五十年,想自己回去看看他。”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   姜鸿宇才明白,原来老人家是这个意思。   虽然说现在的河西村,已经不是老爷子之前离开的那个家了,可是心里总有个回家去看看儿子的情结。   姜鸿宇忽然觉得感动,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他爷爷和他爸爸之间的父子之情。   他毅然点头:“好,你们什么时候去,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陪你们。”   这时候包间门开了,冲散了屋里的沉闷。   服务员进来,把一盘盘热菜端上桌子。   有大的跟手掌一样的大虾,有海参汤,有腌笃鲜,每样都是硬菜,量少精致。   管涛捉起筷子:“来,吃吧,别光让孩子吃花生米了,吃点热菜。”   程雪飞拿起筷子,先给两个孩子一人夹了只大虾,让他们自己动手扒虾壳,自己随意夹了点菜,慢吞吞嚼着。   她没什么吃饭的心情,也没有随便插话,一直在旁边,娴静文雅的样子。   其他人也只是随便吃了几筷子。   等桌上的气氛好了一些,姜鸿宇问:“对了,爷爷,你只说我爸爸,为什么没提我姑姑,我还有个姑姑,不是吗?”   “不,我当年离开家时,并没有你姑姑。”   程雪飞微微吃惊。   姜老爷子又问:“你姑姑叫什么名字?”   “姜兰。”   老爷子了然于胸地点点头:“那就是了。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我二弟家的女儿,我离开家时,我二弟的女儿才出生几个月,后来鬼子进村扫荡,这孩子的母亲被流弹打死了,孩子也不见了。   所以后来都以为她们母女一起遭遇了不测,也就没再寻找,你那位姑姑,很有可能就是我二弟家的女儿,当时你奶奶逃跑时,应该把她也带上了。”   程雪飞听到这个解释,终于释然了。   原来如此……   她一直就觉得,姜山和姜兰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性格,怎么可能是一家子里长出的亲兄妹。   原来是出厂设置不一样。   他们一边聊一边吃,话渐渐多了起来。   程雪飞也开始搭话。   老爷子问了他们家的一些基本情况,从小到大的事情,包括姜鸿宇考了全省状元。   姜鸿宇都说了。   正聊的热络融洽时,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这一次,却不是服务员上菜。   来的,是崔和珍那一帮人。   崔和珍受到了儿子的指点,如果管涛再带老爷子出门,一定要阻拦。   不能阻拦,就要求跟着。   不让跟,那就偷偷跟。   所以,这一天,管涛再来带老爷子,说是曾经的几个老部下,要请老司令吃饭,大家聚一聚,不让崔和珍跟着,崔和珍就等小汽车走了以后,就和孙子偷偷跟着。   姜志党深知管涛每次来带老爷子出门,都会坐汽车,所以不知从哪弄来一辆旧摩托车放在家里。   这一天恰巧姜北在家,崔和珍就让姜北骑上摩托,一路跟踪。   摩托车虽然破旧,好在汽车跑的也不是太快。   他们一路跟到了锦江饭店。   进去一打听,还真的问到了。   老爷子确实在这吃饭,但不是跟老部下一起吃饭的,听说是一对年轻的男女,还带了两个孩子。   崔和珍一拍大腿:   总算抓了个正着!   她不管老头子安的什么心,她今天非要闹一闹,叫老头子趁早收了那些花花肠子,别再想着过继续族谱的事。   她让姜北出去打电话,把三儿子孟志向一家四口,四儿子姜志党、庄霞二人,还有孙女姜楠,统统叫来。   怕阵仗不够大,还把已经很久没来往的大女儿孟志红也叫来了。   这些人自从知道老爷子可能对他们有二心之后,自然而然地拧成一股绳,在对付老头子的事情上,立场一致。   崔和珍等人都到齐了,气势汹汹地赶到包间外。   他们都以为,老爷子是跟姜家老家的人人一起吃饭。   可是,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大家看到饭桌上的人时,全都愣住了。   他们都认出了桌上的那对年轻男女,居然不是什么老家的人,是申城赫赫有名的姜鸿宇和程雪飞!   他们本来对这两人不大熟悉,只是因为姜志党痛恨姜鸿宇要拿他们厂子搞改革,每次只要一看到姜鸿宇的文章或者报道,就气的大骂,所以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有这么个人物。   其他人对程雪飞的了解,也仅限于程雪飞写的那档旅游专栏。   他们对这两个人产生更大的兴趣,是出了钱途那档子事以后。   所以此时开门进来,看见是他们,一路上的火气,顿时哑火了。   一个个脸上既震惊又茫然。   包间里的人抬头看见这帮人,也有些愣眼。   不过,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帮人来者不善。   程雪飞认出了人群里的姜楠,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管涛第一个站起来,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问:   “你们来干什么?”   管涛认真扫了一眼,从鼻子里喷出一团热气,冷笑着说:   “全都来了,真是一帮孝子贤孙,这么关心老司令,我们饭都没吃完,你们就都到了,到的如此齐整?”   崔和珍他们听出管涛话里带刺,可是他们无法回嘴,似乎还在懵着。   姜楠先缓过来,叫道:“姜鸿宇?程雪飞?怎么,是你们?!”   程雪飞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来的正好,我们还没吃完呢,过来一块吃啊。”   姜楠问道:“你们为什么会跟我爷爷在一块吃饭?”   崔和珍稍稍回过神来,她看见了桌上放着的红包,红的扎眼,厚厚一沓,指着红包问:   “红包是谁的?”   此时,两个孩子已经害怕地躲到爸爸怀里,正被爸爸用手臂揽着。   听到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婆问起红包,赶忙伸长小手把红包拿过来死死抱着:   “红包是我和弟弟的,谁也别想拿走,哼!”   崔和珍一听就炸毛了。 第692章   程雪飞发飙   崔和珍本来脸上有点讪讪的,突然激动起来,指着两个孩子骂道:   “哪来的小野种,在这撒泼,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砰——”   程雪飞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把管涛吓了一跳。   姜鸿宇也铁青着脸,额角青筋暴起,但因为要护着儿女,就没作声。   程雪飞指着崔和珍的鼻子,说:“我告诉你,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你年纪大了,我就得让着你,别怪我没警告你,上一个这么骂我孩子的,被我扇了两巴掌,你要是再嘴里喷粪,不管你老不老,我一样扇!”   崔和珍全家都被程雪飞这泼辣气势吓到了。   他们不是真的害怕,而是,没想到程雪飞居然敢这么指着崔和珍的鼻子威胁人。   谁给她这么大的胆?   崔和珍几十年没受过这样的气了,哪里能受得了。   尤其是在全家人面前,她要是被这一个小丫头给收拾了,以后还怎么做人?   何况她今天带了这么多人,而程雪飞他们只有两个人,还带着两个拖油瓶。   就凭这两个人,也想压倒她?   没门!   她挺起腰杆,挪到程雪飞面前:“你这市井小泼妇,也敢打我?你有几个胆?我就骂,怎么了,我就骂他们是小野种,你有本事你就来扇我!”   程雪飞没有立即去扇。   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席位上冷着脸的姜老爷子,又回过来望着崔和珍,咬了咬牙,说道:   “刚才忍你一回,是因为你年纪大,我现在看在老爷子的面子,再给你一次机会!”   崔和珍得意了。   他身后的那帮人也得意起来。   就知道这女人没这个胆量!   崔和珍谅程雪飞一个小小的杂志社编辑,不敢打自己,肯定会一步步退缩认怂,她就等着出这口恶气,逼着程雪飞当众出丑,于是更加嚣张:   “说狠话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重,别在这丢人现眼,我就骂,小野种——”   话音未落,崔和珍眼前一闪。   还没来得及躲避,只听“啪”一声,还没试着脸上的耳光,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着向后趔趄。   “妈——”   “奶奶——”   一群尖叫声中,姜志党那帮人抢上去扶着,但慢了一步,崔和珍已经倒在了地上。   崔和珍后背着地,狠狠摔了一下,尾骨和大椎撞到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疼的整个人麻了,疼的感觉不到脸上的耳光。   管涛震惊的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   这——   他刚才见程雪飞坐在那温温柔柔、眉眼和顺,一直想夸来着,这怎么,一转眼,就冷起脸,甩开巴掌打人了?   打的还是姜老爷子的老太婆!   只见程雪飞稳稳地站在原地,右手轻握,似乎在缓解打人后手心的痛感。   这一巴掌,她可没有保留。   程雪飞不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女人,她个头高,力气足,手劲也大。   要么不出手,出手就用尽全力,让人试着疼。   她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让一让二不让三,这老太婆以为她在逗她玩儿呢?   反正面子和机会她已经给了,老太婆自己不要脸,送上来给她打,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姜鸿宇坐在位子上,不可思议地望着程雪飞,似乎有些不认识她了。   他意识到情况不妙,忙把两个孩子先推给一旁的姜老爷子。   姜老爷子张开手臂,像母鸡护着小鸡似的,把他们护在自己怀里。   老爷子刚才也有些吃惊,顿时对程雪飞刮目相看。   这个孙媳妇,路子有点野!   不过有时候,还是野路子好用。   他居然莫名欣赏这股子野劲。   虽然自己老伴儿挨了一巴掌。可是,老伴儿骂人的嘴脸太恶毒了,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骂两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子为“小野种”?   谁家的小野种?   这是他姜广兴亲生的重孙子,居然无端被人如此辱骂?   他原本想出手制止的,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先看看情形再说。   让子弹飞一会儿。   崔和珍的儿女孙子,一起把崔和珍扶起来。   等看见老太太憋的紫青的一张脸,终于倒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   姜志党冲向程雪飞爆喝:“你敢打我妈!找死!”   姜鸿宇也早已准备好,要去护着程雪飞。   谁料程雪飞忽然一抬手,“欻”一声,亮出一把弹簧刀。   银白的刀刃,微微闪着寒光。   这把弹簧刀,还是几年前姜鸿宇给她防身用的。   他给过她两把,第一把,被她用来杀了那两个绑匪,丢在了那个废弃的土屋里。   之后姜鸿宇又给了一把,这几年,她一直装在随身的包里,以防不测。   没料到,今天还就派上用场了!   姜志党刚要扑到程雪飞面前,准备挥拳头揍程雪飞,突然被这把弹簧刀吓的一哆嗦,连忙刹住了。   可是人已经冲到程雪飞面前。   程雪飞顺势把弹簧刀往前一送,全场惊呼。   管涛也吓的汗毛直竖。   乖乖,不得了,这是要当着他这个公安局局.长的面行凶吗?!   可是,程雪飞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把弹簧刀往姜志党身上送,而是停在了姜志党心口处:   “我再告诉你,这把刀上曾经死过两个人,要是不介意当第三个,直接撞过来,到时候我就说是我防卫过当,有人要来打我,我是被迫的,他自己往我刀子上撞,不怪我,过来试试吧,看看撞的准不准?”   庄霞干嚎一声扑上来阻止姜志党,生怕姜志党真的要跟着女人拼杀。   姜志党哆嗦着嘴唇,被庄霞扯着一步步后退,嘴里念经似地说:   “疯子,疯子——”   “砰砰砰——”   程雪飞握着刀柄,在饭桌上狠拍了三下:“你他妈你不疯,你跑过来撒什么泼,上来就骂我孩子,我孩子杀你亲爹,还是挖你祖坟了?”   姜志党、庄霞一下子竟被镇住了,舌头打结了似的,不能说话。   崔和珍另外两个儿女也没料到,眼前这女人会有这股子疯劲。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他们本以为,程雪飞漂漂亮亮一张美人脸,肯定是个软柿子。   没想到,这哪是软柿子?   这明明是一颗手榴弹!   拉开拉环就能炸一片。   他们都不敢上前犯险,生恐这疯女人突然大开杀戒。   扶着崔和珍,列开随时逃跑的架势。   程雪飞见一时安静,又发话了:“还有什么话,赶紧说!” 第693章   威胁不成   崔和珍缓过气来了,她脸上火辣辣四个手指印,呼天抢地地奔向姜老爷子:   “老爷,老爷,我们夫妻一场,你给我做主啊!”   奔到老爷子面前时,心里真的涌起了悲伤,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家玉家宝眼见老太婆奔来了,又都麻溜地挣开老爷子,躲到爸爸姜鸿宇身边,抱着爸爸的腿寻求保护。   姜鸿宇搂着孩子,冷冷地看着崔和珍在那哭。   崔和珍哭的她那些子女心里难受。   姜志党颤抖着手,指着姜鸿宇:“姜鸿宇,你老婆又打人又骂人,还威胁要杀人,你管不管?”   姜鸿宇:“对不起,我管不了。”   “你——”   姜楠眼见奶奶挨打,也气坏了:“程雪飞,你怎么这么嚣张,连老人都打,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程雪飞丝毫没觉得良心不安:“我警告过了,给了两次机会。”   “亏得你们在人前一本正经,原来都是装的!程雪飞你等着,我回单位就把你开除了,我一个人不行,还有我姑父。   总之,你以后别想在杂志社呆了!还有姜鸿宇,你等着,我要去学校告你,说你纵容你老婆殴打老人,还要杀国-家干部!”   姜楠一席话,似乎给崔和珍他们找回点场子。   他们稍稍恢复了点勇气和信心,一个个跳出来指责。   程雪飞握着弹簧刀冷笑,笑的渗人:“你可以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我们开除了,看看到时候谁先滚蛋。”   程雪飞敢这么说,是料定了钱途现在在文化局的地位不容乐观,而且整天恍惚敷衍,不认真工作,谁还能把他放在眼里?   而姜楠,刚入职文化局没两个月,就想大显身手,把程雪飞这个“社柱子”开了?   姜楠大概还没认清两人的实力。   而且,以程雪飞的了解,姜楠似乎在哪个单位都干不长远,凭着家里的关系经常换工作。   保不准程雪飞没怎么样,姜楠很可能已经先一步滚犊子了。   至于姜鸿宇,他更不可能被师范学院开除。   所以程雪飞很放心。   姜楠被怼的气势矮了一大截,又不肯服输,气的牙齿咯咯作响,又无可奈何。   姜志党眼见奈何不了这两个滚刀肉,只好又向管涛求救:   “管哥,你是局长,你来管管这两个人,她手里拿着凶器,要杀人,一定要把她抓起来!”   管涛眼见着自家人闹成这样,也是头大如斗。   他去看老爷子,想看老爷子什么意思。   但老爷子只是阴着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管涛只好自作主张,清清嗓子,说:“大家不要吵,误会,误会,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谁跟她自家人?!”庄霞怒喊,“管涛,我们家待你不薄,你怎么眼看着我们被人欺负,不管不问,还说误会,还说自家人?你把话说清楚了,谁跟他们是自家人?仗着都姓姜,就恬不知耻来冒充自家人,谁来认?”   “我来认。”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像闷雷一样,打在所有人头顶。   屋内的人一起望向说话的姜老爷子。   连崔和珍也忘了哭泣,抬起脸,红肿的脸上满是讶然:   “老爷,你说什么,难道,你铁了心的,要续上那个没用的族谱吗?”   崔和珍语气绝望又凄凉:“老爷,咱们夫妻二十年,这几个孩子跟你叫了二十年爸,孙子也是在你面前长大的,你不看在我日日夜夜不辞辛苦照顾你的份上,也看在几个孩子份上,你难道真的为了几个外人,就把我们二十年的情分都抛干净了吗?”   姜老爷子深呼吸道:“是谁说要续族谱了?”   “难道不是?”崔和珍神情悲凄,“不是续族谱,你为什么背着我跟管涛见这些人?”   姜老爷子微微闭着眼,眉心拧成一个肉疙瘩,似乎有些疲惫,他吩咐管涛:   “管涛,你来说吧,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了,但既然你们今天追过来误会了,就干脆把话说明白。”   于是,崔和珍一伙人全部望向管涛。   管涛道,声音低哑:“我跟老司令,原本确实没打算把这事告诉你们,现在还是跟你们说吧,姜鸿宇,是老司令的亲孙子,这两个小孩,是老司令的重孙。”   “什么?”   “啊?!”   满屋哗然……   崔和珍更是懵了,像大冬天突然掉进冰窖。   “管涛,你,你,别胡说八道,你别诓我们!”姜志党声音都变了。   “志党,我是说真的,这些年你们应该也知道,老司令之前曾经有妻儿,只是在战争中失散了,找了很多年还没找到,前段时间,钱途来找我告状,让我调查姜鸿宇,我就去学校查了的资料,意外发现,他父亲的名字跟老司令的儿子一样。   所以我就追查到姜鸿宇老家,又找姜鸿宇父亲问仔细了。原来,姜鸿宇的父亲,正是老司令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孟志红一听,这事既然跟钱途有关,一下子脸黄了。   在场的人,好像模糊明白了什么。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就是向来不怎么出门的姜老爷子,突然失踪,失踪后回来就把钱途处理了的原因!   原来问题的关键,都出在钱途这个搅屎棍身上!   要不是钱途,老头子就不会找到什么亲孙子!   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于是所有人又恨起钱途。   连孟志红也恨了起来,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   但崔和珍不肯相信,她趴到老爷子面前央求:“老爷,这不是真的,肯定是他们骗你!你千万别上他们的当,他们就是图你的好处,想攀咱们家的高枝,你千万看清楚了!”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姜老爷子心也是够硬的,任凭老婆子哭的梨花带雨,仍然不为所动:   “我会甄别,真真假假,瞒不过我的眼睛。”   这话,听的有些人心里打鼓。   崔和珍真是心如死灰,想再央求,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她得为自己留点尊严。   而且,老爷子是不喜欢人家哭哭啼啼纠缠的,她要拿捏好分寸,见好就收。   她恨恨地望向姜鸿宇、程雪飞,还有那两个孩子,一口老血直往上涌。   她原以为,老爷子只是想找个人续上族谱。   没想到,失算了。   老爷子居然找到亲生的儿孙!   崔和珍一口气上不来,眼白一翻,在一片惊慌声中,晕死过去。 第694章   幸好老婆给我撑腰   晕倒的崔和珍,被送去医院。   程雪飞收回弹簧刀,和姜鸿宇,领着孩子,在喧闹中告辞回去了。   因为刚才没吃什么,这时候有点饿了,就又来到一个小饭馆吃饭。   程雪飞沉着脸,不说话。   两个孩子也有些惊魂未定,来回望着爸爸妈妈,吃的没滋没味的。   姜鸿宇翻了翻眼皮,往每个人碗里夹了块红烧鱼,干咳一声:   “雪飞,吃点吧?”   程雪飞这才低头吃饭。   吃饭也不说话,表情依然冷酷。   姜鸿宇有点怕怕的,这女人,真是得了她爸程老三的真传。   凶起来,连他都有些腿抖。   他想起从前,程雪飞确实杀过两个穷凶极恶的逃犯,再想到前些天程雪飞生他的气,在客厅对他围追堵截,突然后背发凉。   感谢老婆不杀之恩!   于是又默默往老婆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十分关切:   “多吃点,好的都给你吃。”   程雪飞总算恢复了冷静,扒拉了几口饭菜,头也不抬地问:   “你是不是心里怪我,给你出难题,把你和你爷爷家的关系弄僵了?”   “没有!”姜鸿宇语气坚定,“咱们本来也没打算跟他家搞好关系,再说,你打的好!我是个男人,没法下手打一个老太太,如果今天只有我自己在场,我肯定输定了,幸好有我老婆给我撑场子!”   姜鸿宇一通马屁,把程雪飞拍笑了。   程雪飞一笑,那父子三个的心情也顿时好转。   程雪飞说:“你不怪我就行,反正今天撕破脸皮了,我本来就觉得他们家关系复杂,不想跟他们家走的太近,现在好了,彻底不用来往了。   至于老爷子,他想让你做点什么,你就尽量帮他做吧,我看老爷子是真的拿你当亲孙子的。   我不是不看老爷子的面子,实在是那老太婆骂孩子太难听,绝对不能让孩子当受气包!   小时候受了气,有可能一辈子都是个受气包的性格,我得让我的孩子直起腰杆子做人!”   姜鸿宇听了媳妇的话觉得很欣慰,媳妇儿这么护犊子,他很开心。   他的才五六岁的小孩子,天真纯净,没有任何坏心眼。   平时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孩子说,哪能容忍外人那么骂?   媳妇儿那一巴掌,打的又长脸,又解气!   姜鸿宇绝对无条件支持。   事实上,程雪飞这次“倾情演出”,确实把姜家上上下下镇住了。   也把管涛和姜老爷子给镇住了。   管涛把崔和珍送到医院以后,又把老爷子送回家。   坐在车上,管涛沉默了很久,才赞叹:“老司令,你这孙媳妇,是个人物啊!我本来还有点担心,夫人会不会欺负他们,现在看来,多虑了。”   这两口子,哪个是好惹的?   姜鸿宇敢把钱途打成重伤,现在程雪飞又当着众人的面狠扇了崔和珍一耳光。   就这暴脾气,谁敢惹?   崔和珍被送进医院后就醒了,在急救室吸了会儿氧,人完全恢复过来,这才真正感觉到脸上火辣的疼痛。   想到刚才受到的屈辱,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没法活了!   本来以为,老头子只是想找继承人续族谱,谁能想到,那会是老头子的亲孙子、亲重孙?   姜志党暴躁地在母亲面前走来走去:“都怪钱途那个王八蛋,要不是钱途坏事,老头子怎么会找到姜鸿宇!姜鸿宇,为什么偏偏是姜鸿宇,他想革了我的书记还不算,还想抄我的家!”   孟志红缩在一边,蔫头耷脑,战战兢兢。   庄霞扑到崔和珍面前,恳求:“妈,你想想办法呀,不管姜鸿宇是不是老爷子的亲孙子,不能让他们认这门亲,他要是认了,把咱们置于何地?”   崔和珍哭的双眼失神,眼泪划过那肿的像馒头似的半边脸,又辣又疼。   她恍惚意识到,都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自己人不争气。   钱途作死在先,他们作死在后。   这一前一后,都是在给人家铺路搭桥。   要不是今天她大张旗鼓带这么多人闯进去,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现在好了,这是逼着老头子公布他找到亲儿子、亲孙子的事。   到现在,姜鸿宇是不是老头子的亲孙子,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事,他们今天把局面闹僵,如果老头子存心想借题发挥,说不定一狠心,也会像处理钱途那样,对他们不留情面。   崔和珍悔不当初!   众人在医院都感到束手无策,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最后,都没头没脸地回了家。   回家后,本来等着老爷子发话的,看看老爷子什么态度。   可是,老爷子故意摁着,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他越这样,姜家人心里越没底。   钝刀子杀人,过程比结局更煎熬。   有姜老爷子坐镇,家里消停了一段时间。   没人再提那天饭店里的事。   崔和珍自己,更是没脸再问。   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尽管彼此心里有嫌隙,可谁也不敢摆到明面上讨论。   姜志党他们,只好夹紧尾巴做人。   不过,姜志党还是按捺不住。   他不敢找老头子问话,但是能直接去找姜鸿宇。   于是,姜志党趁着周末,借故去计经委办点事情,去看看姜鸿宇在不在。   巧的是,姜鸿宇正好开完一个会议。   姜志党走进了会议室,径直走到姜鸿宇面前。   姜鸿宇正低头整理会议上的笔记,察觉一个人走近,抬起头,见是姜志党,语气淡定地叫了一声:   “姜书.记。”   两人算是老熟人了,正式场合见过很多次,也曾一起吃过饭。   但姜志党始终看不惯姜鸿宇这副大刀阔斧的改革做派,觉得这小子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只会纸上谈兵瞎指挥,一直瞧不上姜鸿宇。   从来没敢想象,有一天,两人会突然变成这样的关系。   姜志党也不用招呼,气派十足地在姜鸿宇对面坐下,拉开谈判的架势:   “说吧,你到底什么目的?”   姜鸿宇盖上笔帽,轻轻一笑:“姜书.记说话,我怎么听不懂了?”   姜志党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不用跟我装,说吧,你想要什么,咱们今天把话说明白,不要总在后面搞小动作。”   姜鸿宇怔怔地望着对面这个人,突然很想念他老婆的弹簧刀。   要是他老婆在就好了。   但是老婆不在,姜鸿宇只好独自面对。   他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第695章   北上寻亲   这句话,把姜志党问的哑口无言。   他哑口无言,不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而是自己担心的事情说不出口。   姜鸿宇见他回答不上来,继续说:“姜书-记不用患得患失,要不是那天你们自己带人找到锦江饭店,我们原本也没打算把这事说出来。   老爷子找到我,也不是我本意,至于担心我会抢走你什么,你也完全不必担心,属于你的还是你的,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日子要过,并不想跟你们有任何牵扯。”   “你这叫没有牵扯?跟老爷子在一起吃饭,还收了老爷子红包,这叫没有牵扯?!”   姜鸿宇冷笑:“真可怕……”   “你什么意思?”   “我本来以为老爷子儿孙绕膝,生活的挺逍遥自在的。没想到,你们却像对待犯人那样对他,连他出去跟谁吃饭,给了谁红包,也要过问清楚,看来老爷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姜志党脸上挂不住了,他用指关节叩响桌子:“姜鸿宇,你不要阴阳怪气,说吧,你想要什么?”   姜鸿宇想了想,道:“我本来是什么都不想要的,但是你来了以后,我现在突然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什么,你说。”   “无,可,奉,告。”   说完,姜鸿宇收拾桌面上的东西,起身走开了。   姜志党起身跟过去:“你说,到底要什么?”   “姜书.记别急,等我跟你要的那天,你会知道的。”   姜志党气的肝疼,没想到,一把年纪了,居然对一个年轻人束手无策。   姜鸿宇到底想要什么?   钱?地位?人际关系?   难道姜鸿宇想把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全都夺走?   直到这时,姜志党也懊悔不迭,那天不该追到锦江饭店。   如果他们早知道姜鸿宇是老爷子的亲孙子,肯定会有所忌惮,说不定还有可能当成“一家人”相处。到时候,姜志党会慢慢收拾姜鸿宇。   可关系闹到这一步,双方已然剑拔弩张,没有缓和的可能了。   姜老爷子想要去东阳省看儿子的计划,没有因为这场矛盾而耽搁下来。   没过多久,管涛安排了假期,又向上级借了辆吉普,说是要送姜老爷子回乡寻亲。   考虑到火车来回周转、等车不方便,管涛决定直接开车过去。   这一回,他们没有遮遮掩掩地找理由,大方地跟姜家人说明,要去外地见失散五十年的亲生儿子。   崔和珍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人家找到自己亲儿子了,她有什么资格阻拦?   于是,姜鸿宇也请了假,收拾薄薄一包行李,跟管涛和老爷子一起出发了。   临走之前,他给姜萍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说了,姜萍感觉跟做梦一样。   别说姜萍了,就连姜鸿宇也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无法想象,老爷子和姜山父子相聚的那一刻,是什么场景。   姜山向来是个不善言谈的人,对谁都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态度,老实本分,不喜不怒,他会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老父亲?   姜鸿宇隐隐有些忐忑,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睡的很不踏实。   他们坐着吉普车,一路北上。   考虑到老爷子身体可能吃不消,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当天下午,在离临河县还有两百里的地方歇了脚,第二天一大早又出发。   开了两个小时左右,到了临河县县城。   姜鸿宇要先到幼儿园去。   管涛坐在副驾驶,听到姜鸿宇提起幼儿园,忽的想起上次到临河县来,也进了一家幼儿园。   他直夸幼儿园里有个小赵很不错,为人厚道热情,他们还在一块喝酒吃饭,吃完饭,小赵还亲自开着摩托车,送他们去招待所。   姜鸿宇听了,知道管涛说的,肯定就是自家的幼儿园了。   否则,整个县城,还有几家幼儿园?有几个小赵?有几辆摩托车?   但他没说出来。   等吉普车在门口停下时,赵体育在办公室里望见有车停下,猜到姜鸿宇来了,从屋里跑出来。   可还没看见姜鸿宇,就先看见了一个让他无比意外的人:   “管大爷?”   再看看从后座下车的姜鸿宇,更是惊讶的张着大嘴:   “哥,你们?”   姜鸿宇说:“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管涛也觉得奇怪,看看姜鸿宇,再看看赵体育,问:   “小赵,你们也认识?”   姜鸿宇介绍道:“管叔,这是我妹夫,赵体育。”   “妹夫?”管涛震又惊讶了,看着赵体育问,“那天怀孕的那个?”   赵体育傻里傻气地点头:“啊,是我媳妇儿。”   管涛轻呼一声,激动地握住赵体育的手:“咱们真是有缘啊,居然先见上面了。”   管涛忽然想到了别的,又问:“那,你说你嫂子,她是——”   姜鸿宇主动认领:“他嫂子,是我老婆。”   管涛震惊的无以复加,那个曾经给管涛带来极大震撼、无比能干的“嫂子”,居然就是程雪飞?   是那个扇了崔和珍一耳光、又拿刀吓退一帮人的程雪飞?   想不到啊想不到,原以为她只在申城有点名气,原来人家不止是杂志社的小编辑,人家居然在老家有这么大一份家业,是个妥妥的女强人!   这么一看,老司令的孙子,这是“高娶”了。   管涛还在震惊之中感慨着。   姜鸿宇问:“萍萍呢?”   “她昨天就回家了,晚上没回来,估计在家等你们。”   “好,那上车走吧。”   赵体育答应一声,很高兴,哥哥这是拿他当家人了。   赵体育跟在姜鸿宇后面钻进汽车,一进去,就看见一个仪表堂堂的老人。   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爷爷了。   果然是在大城市当过大官的,气势就是不一样。   赵体育冲老人笑笑,十分干脆地叫了声:“爷爷好……”   姜老爷子原本绷着一张脸,也微微露出点笑意。   姜鸿宇悄无声息地斜睨了赵体育一眼:   这家伙倒是自来熟,还没正式介绍,就叫上爷爷了,还叫的这么甜。   姜鸿宇介绍:“这是我妹夫,小赵。”   姜老爷子打量赵体育,小伙子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脸上棱角分明,笑容真诚。   老爷子点头称赞:“不错……”   赵体育得到夸奖,笑的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管涛坐到前面副驾驶,一路回头,在老爷子面前把赵体育一顿猛夸。   夸完赵体育,又夸姜萍。   然后又感慨:“老司令,你老来有福,有后报,孙子孙媳妇,孙女孙女婿,都是正经能干的人物啊。”   车上多了个赵体育,好像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人似的,小小的车厢,突然热闹起来。   一路聊着,汽车很快到了河西村。 第696章   爹回来看你了   一进村口,大家又都不说话了。   姜鸿宇一路悬着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里。   村口那帮闲着的人,见到这么辆威风八面的吉普车开进来,就猜测,是不是到姜山家去的。   姜山家如今已经成了他们村的显贵人家了,但凡村里来了什么有排面的人,多数是去他们家的。   于是一看到汽车进来,也都跟着过来了。   此时,姜山和姜萍父女两个已经在家等着了。   姜萍那天接到电话,特意回家帮家里收拾收拾,准备了些待客的茶叶点心,也给姜山好好打理了下头脸,让他洗澡洗头,找村里的剃头匠剃了头发,刮了脸,打理的有模有样。   所以,今天的姜山,很像一个体面的工人,跟上次管涛见到的那个胡子拉碴的庄稼汉判若两人。   汽车在门口停下时,姜萍站在院里,冲屋里喊了一句“爸”,就捧着皮球一样圆滚滚的肚子往门口跑。   赵体育见她跑,一脸宠溺地说:“你慢点跑,急什么?”   姜萍还是大步流星地冲过来。   刚想说什么,看见前面副驾驶上下来一个人,姜萍认出了这个人,无比惊奇:   “呀,这不是管大爷吗?”   管涛上回在幼儿园看见姜萍,并没有多在意,只把他当成小赵的老婆。   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是老爷子的亲孙女,所以再看之下,就觉得亲切多了。   “是呀,是管大爷。”管涛玩笑似的说。   姜鸿宇也从车上下来。   姜萍脆生生叫了声“哥”。   姜鸿宇嗯了声。   目光瞥见姜萍丰腴了不少,白胖的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很喜庆。   他没时间跟妹妹叙旧,走到另一边,把姜老爷子搀了下来。   姜老爷子虽然经历了长途劳顿,但精神很好,气色红润。   他今天穿一套浅灰色丝绸唐装,仍然拄着那根龙头拐杖,一下车,就朝这座小院张望。   小院低矮破败,墙头生着杂草,用木头搭建的简易门楼,也开始腐朽。   不过,门口站着的丰腴富态的姜萍,倒是给这幅衰败的画面,增添了鲜活明亮的色彩。   姜萍也十分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来自申城的老人,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气派堂皇、养尊处优的老人,会是她 的亲爷爷。   真像戏文里的故事!   一老一少互相打量着。   老爷子盯着姜萍的脸看了许久,那慈祥的目光里,仿佛在找寻模糊已久的记忆。   找了很久,记忆深处的影子,似乎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走到亮光下,重新变得生动鲜亮。   一个被他埋葬在心里几十年的人,又活了过来。   姜萍见老人盯着自己,渐渐笑了。   老人见她笑,也笑了:“你是姜萍?”   “嗯,你真的是我爷爷吗?”姜萍好奇又天真地问。   管涛在一旁,听姜萍说话有趣,笑道:“当然了,怎么,有了爷爷,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   “高兴,就叫爷爷呀。”   姜萍不太确定地去看哥哥,见哥哥神色如常,同意的意思,很生疏地叫了一声:   “爷爷……”   叫完自己又笑了。   姜老爷子也笑着答应了一声。   赵体育领着大家伙往院里走。   姜鸿宇问:“爸呢?”   “爸在屋里。”   姜老爷子就朝堂屋门口看。   屋门窄小,隐隐看见,门内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的确良衬衫的人向外张望。   此时的姜山,心情非常的复杂忐忑。   姜山活了大半辈子了,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人,做梦也想不到,如今年过半百,头发也白了一半,居然突然冒出个父亲。   而且这个父亲,居然大有来头。   昨天闺女特意跑回家告诉他,说这个父亲,要从申城来看他,他一下子着了慌,本来觉得不像真的,这下,就算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他站在堂屋门内,两只脚像陷在泥淖里,拔不出来了。   就一直扶着门站在那,望着那个有些苍老,却气派十足的老人,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堵在那里,让他呼吸艰难。   他看着老人一步步走过来,觉得这更像戏台子上唱的一出戏。   只不过从前都是看别人演戏,而今,这戏台子搭在他家,他成了戏里的主角。   他有些畏缩,不想登场。   但他知道,台子已搭好,他必须上场了。   他艰难地拔起腿,跨过门槛,走到门口。   就听对面老人像也像唱戏一样,拖长了声音唱道:   “小杉,爹回来看你了,爹回来,看你了——”   那一声声饱含深情的呼唤,让姜山又愣住了,不知如何接下这句台词,也没人教他怎么唱。   他无助地望向姜鸿宇。   姜鸿宇脸色动容,说:“爸,这是爷爷,他回来了。”   姜山讷讷点头,手忙脚乱道:“坐,进,进来,坐吧。”   姜老爷子却没有立即进去,定定地望着姜山头上灰白的头发,哽着嗓子问:   “你才多大,五十岁出头,怎么头发白成这样?”   姜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刚理的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白头发不是很正常吗?   他都忘了,自己的头发是什么时候白的,大概,是从姜鸿宇高考落榜、神智失常之后开始白的吧?   头发白了,就再没黑回去。   他勉强干笑了一下:“一把年纪,头发也该白了。”   姜老爷子松开姜鸿宇,两只手朝前抓。   姜山下意识地上前迎接,四只苍老枯干的手就牢牢握在了一起。   老爷子摸着姜山手心里的老茧,浑浊的眼底浮上一层清泪:   “孩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姜山几十年没听人家叫他孩子了,又恍惚了一下,摇头道:   “没有,没吃什么苦,挺好的。”   姜山握着老人枯瘦的骨节分明的手,渐渐找到了一点真实感,也问候了一句:   “你老人家过的怎么样?”   “我也挺好,找了你几十年,找到心都灰了,本以为这辈子没可能见到你了,没想到老天眷顾,今生能再见你一面。”   姜山真的被感动了,眼睛有些发痒,不停地眨着眼,说:   “我也,我也没想到,你老人家还在世,早年我娘跟我说,说我爹外出打仗了,他打了十年仗,我只以为活不过来了,没想到啊。”   “我没记错的话,你右胳膊肘上,有块胎记,比别的地方白一些,现在还在不在?” 第697章   团聚   姜山又愣了一下。   抽回自己的右手,抬起胳膊肘一看。果然,胳膊肘上有块不规则的胎记。   其实算不上胎记,只是这地方始终比周围的皮肤白。   从小就如此。   老爷子看见这块胎记,笑着点头:“就是这个,都五十年了,还是比别的地方白。”   姜山终于相信了,眼前老人,的的确确是自己的亲爹。   他一下绷不住了,重新握住老父亲的手,两行清泪从眼窝里流出来。   老爷子半眯着泪眼,朦朦胧胧地看着这个苍老的儿子,似乎想从五十年的岁月里,把一个面容模糊的两岁小男孩,演变成面前这个头发灰白的人。   想象着孩子渐渐长大的过程,幼儿,儿童,少年,青年,中年,再到现在两鬓苍苍。   可是无论怎么想象,那半个世纪的光阴,终究错失了,再也找不回来。   姜萍靠在赵体育身上,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管涛拼命忍住,最后眼泪还是冲出了眼眶。   姜鸿宇的喉咙里,也像噎着一个铁疙瘩。   这时候,早已有河西村的村民围上来,涌进姜家的小院。   本以为能看场热闹,没想到欢天喜地地进来,却看见每个人泪眼汪汪的,于是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等他们事后知道怎么回事时,个顶个都惊掉了眼珠子。   早听说姜山小时候是跟着他母亲一路讨饭来到这的,竟想不到,当年那可怜的孤儿寡母,居然是大人物的家眷。   他们又想到,姜兰怎么没来?   姜山姜兰是兄妹俩,怎么亲爹来了,只看儿子,不看闺女?   于是,一些好事的人赶忙跑到姜兰家里,跟姜兰说:   “大祥他妈,你亲爹来了,你亲爹来找你了!”   姜兰领着大孙子在门口玩耍,听到这话,破口骂道:   “你亲爹才来了呢,从坟里爬出来找你!”   那人被骂的噎了一下,啐了口唾沫:“呸,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舌头烂了才多管闲事来告诉你!”   于是又走了。   人家知道姜兰不信这话,也都不来跟她说了。   可是,她还是从儿子郭大祥口中听到了真实的消息,说村里来了辆大汽车,直接开到舅舅家门口,人家都说是舅舅的亲爹找过来了,是不是真的?   姜兰顿时想起先前别人告诉她的,一拍脑门,哎呀,原来人家不是哄她,她亲爹真的来了。   坐大汽车来的!   姜兰赶忙领了自己的大孙子,一溜烟跑了过去。   一进门,扯开嗓子大喊:“爹呀,爹你原来还活着,你总算找来了,爹呀,没想到我也是有爹的人了!”   姜兰原以为,自己苦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总算时来运转,被有钱的爹找上门来了。   那以后是不是可以飞黄腾达,过上好日子了。   两个儿子也能托这位姥爷的福,到城里找个像样的工作,以后都能娶上媳妇了?   可是,她脑子里想的花团锦簇,现实却没那么美好。   姜鸿宇走上来,铁面无情地告诉她,老头子不是她亲爹,两兄妹不是亲的,是堂兄妹。   姜兰一下子哑火了,不相信这是真的,一定是侄子故意骗她。   姜兰冲进屋里,想找老头子理论,问他是不是故意偏心,只想找儿子,不想找闺女。   可是一进屋,看见端坐的笔直的老头子,一下子被老人身上的气度吓到不敢说话。   其实老爷子这时候一点也不凶,只是他身上有种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的冷峻。   姜兰不敢喊叫了,规规矩矩地问:“你,你真不是我亲爹吗?”   姜老爷子还算和气地说:“我是你大伯。”   “那,那我亲爹呢?”   “你爹前些年已经过世了,但你还有弟妹在老家,我等会儿告诉你地址,你去跟他们联系。”   姜兰眨巴眨巴眼,问:“那他们是当官的,还是普通老百姓?”   “普通百姓。”   “哦,那就算了吧。”   姜兰问了一场,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也觉得没意思。   姜鸿宇看见姜兰的大孙子,突然想到,这孩子当初还是程雪飞给接生的呢。   当初包在衣服里黏糊糊的一团肉球,没想到一眨眼,小肉球已经满地跑了。   小家伙随他爸,皮肤是古铜色的,虎头虎脑。不过,眉眼之间,似乎能看到他妈朱彩云的痕迹来,有些清秀,估计长大了也不丑。   这孩子的妈虽然可恨,但到底孩子是无辜的。   姜鸿宇从桌上抓了把果子,在小家伙面前蹲下,带着笑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看着姜鸿宇手里的果子,咂着手指头,不肯说话。   姜兰推了推孩子:“说话啊,这是你表叔,你名字还是你表叔给你起的呢,快告诉你表叔,你叫啥名。”   小家伙这才不清不楚地说:“涛涛……”   “涛涛,想不想吃?”   涛涛点头……   “想吃就拿着。”   说着,姜鸿宇把果子往他手里放。   小孩手太小,放不下那么多。   姜兰伸手要去接,但姜鸿宇没理姜兰,掀起孩子的衣服下摆,把果子放到衣服上兜着。   涛涛兜着许多果子,冲姜鸿宇笑了。   姜老爷子在家吃了午饭,跟儿子、孙子、孙女叙了家常,问了这几十年来发生的事。   问他们是怎么走到这的,怎么在这扎下根。   又问姜山母亲是怎么走的,得的什么病,走的时候受没受罪。   姜山都说了。   姜山其实对这个父亲,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任何印象。   但他们认识共同一个人,就是姜山的母亲,那个吃了半辈子苦的小脚女人。   父子两个回忆往事,时不时抹眼泪。   中午饭是姜鸿宇、赵体育一起做的。   管涛也帮着烧火,难得的体验了回“农家乐”。   因为提前做了准备,家里什么都有,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子菜,吃的很丰盛。   下午,管涛和司机到乡里住宿,姜鸿宇让他们去找黄博华,让黄博华帮忙安排。   管涛并不知道黄博华是谁,等来到乡大院,见到黄博华本人时,才知道,原来就是第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个人。   黄博华再见到管涛,比上次热情了许多,忙把他们安排到供销社招待所去了。   去的路上问了才知道,原来真是姜鸿宇的亲爷爷来寻亲了。   黄博华一激动,连夜打着手电筒,骑车赶到了河西村,一来跟老同学叙叙旧。   二来,见见这位申城来的姜老爷子,回去也好跟王乡长他们交代交代。   姜鸿宇领着黄博华见了老爷子。而后,又简单收拾了几个小菜,拉着黄博华一块喝酒。   喝完,就在这住下,明天一早再走。 第698章   多好的一家人   在黄博华跟姜鸿宇喝酒时,姜山和姜老爷子在姜鸿宇那边的新家聊天。   屋里只有父子两个,说话也方便了很多。   老爷子坐在床上,说:“我知道,这些年,你肯定吃了很多苦。要不,跟我回去吧,回申城去,跟着我好好享几年福。”   老爷子是真的心疼儿子这些年受的苦,想要好好弥补一下。   他原以为儿子会欣然答应,但姜山摇摇头,说:“我不能去。”   “为什么?”老爷子有点失望,“小宇他们一家四口也都在那,你去了,也方便跟他们见面。”   “可是萍萍快要生孩子了,她没有公公婆婆,没人帮她带孩子,她和她姑爷工作都很忙,肯定顾不过来,我打算,以后帮她带孩子,替她分担分担,她也不容易。”   姜山虽然还没跟姜萍提过要帮她带孩子的事,但姜山心里是打定主意的,不用商量。   老爷子理解地点点头,他想让自己的儿子享享清福,可儿子心里也惦记自己的孩子。   看来,父子团聚的梦破灭了。   “也好,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有时间能过去一趟,去看看,你从没去过申城吧?”   “没有,没去过。”   姜山何止没去过申城,他去的最远的地方,也没超过三百里。   老爷子说:“那等你有时间了,去看看吧?申城还是挺不错的,到了那,我带你去逛逛,看看风景,我从解放就待在那,三十多年了,我对申城熟的很。”   姜山一辈子没享受过父爱,没想到一把年纪了,突然被人当成小孩,心里又怪异又高兴,笑着说:   “好,有时间,我会去的。”   老爷子再借着灯光,看看儿子头上的白头发,叹息道:   “才多大岁数,怎么头发白成这样,管涛比你大好多岁,也没你这么多白头发。”   姜山嗫嚅两声,说:“其实家里有些事,没都跟你说。”   “家里还发生了什么?”   姜山就把姜鸿宇前些年三次高考,三度落榜,疯了三年的事告诉老爷子。   他的头发,就是那三年里白的。   当时只以为这辈子完了,全家人没有出头之日了,真是整日忧愁,整夜整夜睡不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小宇就恢复了神智,人也清醒了,醒来后,他跟他媳妇儿离了婚,他又回到乡里,一边在人武部做事,一边准备考试,这一次是老天开了眼,让他考上了,他去上了大学,不到一年,他媳妇儿也去了申城上班,两人才复了婚。”   老爷子听完姜山平淡而简略的讲述,又是好一阵感动,心疼地说:   “没想到这些年,你们经历了这么多苦,几个孩子都太不容易了!”   “是啊,都太不容易了,好在他们自己争气,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好犯愁的事了,就希望他们太太平平的,把日子过好,不求大富大贵。”   “说的对,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和和美美,比什么都重要。”   父子两个说闲话一直说到深夜,还舍不得分开。   说话也没什么主题,想起什么说什么,东拉西扯,可就是感觉还藏着一肚子话。   一直等姜鸿宇那边喝完酒,过来以后,姜山才察觉时间已经很晚了,便回了他自己的老屋。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   乡村的夜晚,更有一番与城市不同的宁静,让人感到踏实。   姜鸿宇替老爷子铺好床铺,看着老爷子躺下。   老爷子躺在枕头上,仰面看着床前的孙子,说:“刚才你爸跟我说你之前高考落榜,还有你离婚的事。”   姜鸿宇不在意地笑笑:“我还以为他不会告诉你。”   老爷子歉疚地说:“我要是早几年找到你们就好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没弄丢你奶奶跟你爸爸,你们也不至于过的这么苦。”   “你要不把我爸弄丢,怎么会有我,就算有我,我可能会在另一个地方,那样就遇不到我媳妇儿了。”   老爷子躺在枕头上,呵呵笑了。   他看着姜鸿宇,好喜欢这个踏实稳重、韧性十足的孙子。   再想想已经白了头发的儿子,活泼勤快的孙女,孝顺可靠的孙女婿,还有那个特别能干、能干到出人意料的孙媳妇,还有两个聪明漂亮的重孙子,还有即将出生的重外孙。   多好的一家人!   跟这家人在一起,老爷子感受到了在申城那栋洋房里从没感受过的温暖与舒适。   他真正感受到了家的美好。   姜鸿宇替老爷子盖好被子:“睡吧,这边夜里冷,一定要盖好了。”   老爷子终于觉得身上疲乏,他闭上眼,昏沉地说:   “你也去睡吧。”   说完话,老爷子很快沉入梦乡。   多少年没睡的这么香的觉了,梦里都是大自然的气息。   姜鸿宇关了电灯,到外间简易的小床上躺下,在酒的作用下,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村里和乡里都知道姜家失散的亲人找上门,这个亲人,还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都过来慰问关心。   王乡长也亲自骑了自行车过来了。   一上午来客络绎不绝。   姜鸿宇觉得,再待下去,也是不得清静,干脆早点走。   他这次回来,还顺带了别的任务,他要到县计经委,帮程雪飞的住宅楼申请建材计划指标。   所以,他们还得在县城待一下午,要等明天再启程南下。   由于老爷子舍不得跟姜山这么早分开,姜鸿宇顺便也把姜山一块带走,让那父子再多相处一阵。   所以,一行人又整整齐齐地出发,从河西村,来到了幼儿园。   姜鸿宇把老爷子托付给姜萍,让姜萍负责照顾。   他们在这边继续团聚,姜鸿宇就带着赵体育、葛英雄,还有那个负责住宅楼施工的堂弟程友富,一共四个人,来到了计经委。   计经委见到这么多人,连姜鸿宇也亲自来了,不敢怠慢,单位里的主要领导,都出来迎接。   姜鸿宇就开始替程雪飞争取建材计划指标。   他在来之前,就做足了准备。   一上来就拿出各种材料,包括上级下发的各种关于改革的文件,还有各地的实际数据,放到计经委所有干部的面前,一套一套说着他的理论,把计经委的人全唬住了。 第699章   两家关系让人头疼   主要他理论知识太扎实,口才又好,条理清晰,反应敏捷。   而计经委那些人,哪里像他那样见过大世面,全都服了。   连身旁的葛英雄、赵体育、程友富也佩服的五体投地。   最后,他们如愿以偿,拿到了他们想要的计划指标,包括大量钢材、木料、水泥等等。   姜鸿宇大功告成,谢过了计经委的领导,就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看着手里盖着计经委印章的条子,欣喜若狂。   有了这些条子,他们就能买到便宜的材料,能省一大笔钱。   赵体育想想自己又是烟又是酒的,跑了多少趟都没办成的事,姜鸿宇却只凭着手里的材料文件和两片嘴皮子,就把事情摆平了。   知识改变命运啊。   这就是差距!   赵体育觉得无论他多努力,也无法达到大舅哥的高度。   姜鸿宇就是赵体育心里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   虽然不能翻越,但仰望着他,学个一星半点,也受用终生。   在姜鸿宇他们去计经委时,姜萍就带着姜老爷子和姜山以及管涛,开车绕着县城转悠。   到河滨公园走了一圈,回去时,正巧路过那栋在建的住宅楼,就让汽车停了下来,姜萍指着忙的热火朝天的工地,告诉车上的人,那就是她嫂子程雪飞出钱盖的住宅楼。   工程一个多月前就开工了,现在已经打好地基,开始要往上建。   就等着拿到计划指标,去买材料。   一旦材料到齐,进度就很快。   管涛真是惊的无以复加,他下了车,靠近工地,看见偌大一片场地,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个人投资建设的。   姜萍见管涛下车,也陪着下车。   管涛就问,你嫂子到底是干嘛的,怎么那么有钱。   管涛唯一能想到赚那么多钱的办法,就是抢银行了,除了抢银行,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姜萍嘻嘻笑着,告诉管涛,反正就是照相馆、录像厅、幼儿园一起赚的钱。   具体怎么赚的,赚了多少——商业机密,不能透露。   管涛彻底叹服了,这一家子,不得了。   这么一对比,崔和珍和姜志党那一帮人,真是弱爆了。   那帮人,在老司令二十多年的光环庇护下,也算混的不错。   可是老司令的亲孙子,明明抓了副烂牌,却凭着自己的努力,打出了王炸的效果。   简直把崔和珍他们秒成渣渣。   这天晚上,姜老爷子和姜山住进了县委招待所,父子两个又聚了一晚,说了许多话。   想起第二天要分别,老爷子依依不舍,嘱咐姜山,要给他打电话。   村里没有电话,就到乡邮政局打。   然后,老爷子又拿出一笔钱要给儿子。   姜山推说不要钱,在家里没什么大的开销,他的衣食用品,都是闺女和女婿帮他买,平时闺女和女婿也会给他钱,他根本用不上,让老爷子自己留着。   老爷子说,这是一点心意,如果不收,他会过意不去。   最后,姜山还是把钱收下了。   第二天上午,姜鸿宇就陪着老爷子一起离开临河县。   走的时候,姜萍、赵体育,还有县里的一些领导,都过来送他们,围了好多人。   离别虽然有点伤感,但这趟行程也是收获满满。   吉普车上了大路,慢慢离开临河县县城时,老爷子的心情还不算坏,有种功德圆满的感觉。   可是,等车渐渐走远,他们又不得不面临新的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不适合在车上讨论。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家宾馆入住。   晚上由管涛照顾老爷子。   管涛把老爷子扶上床,两人商量着来回去后怎么办。   这一趟走下来,就算正式认了亲,回去后,要怎么处理两家人的关系?   这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一道难题。   如果说,之前还有可能让两家友好相处。那么,自从程雪飞在锦江饭店扇了崔和珍一耳光之后,是绝没可能再友好相处了。   别的不说,就程雪飞那火爆起来六亲不认的性格,也绝不可能委曲求全。   老爷子也不会让自己的孙子孙媳妇受那样的委屈。   所以,两家人的关系,着实让管涛头疼。   管涛从事公安工作几十年,断了多少案子,纵使他断案如神,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姜鸿宇从老爷子和管涛的神情中看出来两人为此为难,等坐在车里时,他坦然地跟老爷子说:   “爷爷,等回去以后,为了避免再产生矛盾,我可能不会去你那里走动,但是我们可以在外面见面,你也可以到我家里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姜鸿宇主动表明态度,这话题就没那么敏感了。   管涛叹道:“小宇啊,那天在锦江饭店,你也看到老夫人他们的态度了。”   “我知道……”姜鸿宇说,“那天的事,我希望你们也能理解,小程其实不是那种不讲理的性格,她是受不得任何委屈的,更加不会让孩子受委屈。   所以才会那么做,她其实私底下,非常善解人意,非常善良的一个人。别人不惹她,她从来不会惹别人,但别人要是惹她,她也不会手软。”   管涛听姜鸿宇话里话外护着老婆,唯老婆命是从。看来,两家人之间的关系,主要取决于程雪飞的态度。   而程雪飞,显然是那种爱憎分明的性格,她既然把崔和珍打了,又当众拿刀威胁姜志党,势必不会再与那一家人和好。   老司令好不容易找到自己亲人,却面临如此两边为难的境地。   一边是自己的血缘至亲,另一边是跟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继室,偏偏两家人势同水火,估计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两边的矛盾。   甚至这辈子都解决不了。   这时管涛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给老司令找这么一家人?   但凡崔和珍他们通点人情,讲点道理,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还好老爷子心胸豁达:“那天的事,不用再计较了,也不用再解释,小程没有做错,你也不要为难。”   “谢谢爷爷的理解。”   老爷子意味深长道:“不用再说感谢或者道歉的话了,我是希望你们能过的好的,以后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事,可以来找我,或者去找你管叔,记住,有任何困难,都来找我。”   “我会的……”   姜鸿宇嘴上这么说,但管涛听出了敷衍的意思。   事实上,姜鸿宇确实是在敷衍。   他知道老爷子在申城的人脉关系和影响力,但他从来没想过要靠着这份关系给自己谋什么好处。   他们凭自己的能力走到现在这一步,也能凭自己的实力继续走下去。   靠投机取巧托关系得到的东西,永远不会牢固。   尽管如此,管涛还是把他家里和单位的电话都告诉姜鸿宇,让姜鸿宇有事找他。   姜鸿宇把写着电话的纸条装进口袋。   他以为他根本用不到这个电话。   但是,他根本想不到,几个小时后,他就打了这个电话。   因为,他回到家发现,程雪飞失踪了。 第700章   程雪飞失踪   吉普车把姜鸿宇放到隆昌公寓楼下,姜鸿宇开门进了家。   一进门,他就察觉家里不对劲。   抬头望向客厅,只见平日里整洁的客厅乱糟糟的。   但那种乱,又不像是故意打砸抄家的乱,有点像进了贼,到处翻找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是电视机、收音机什么的又都整整齐齐地摆在原地,没有动弹,也不像是进了贼。   姜鸿宇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阵热血直冲头皮。   他屏住呼吸,直接冲进卧室,卧室里也有些凌乱,他赶忙打开衣橱,找到他们平时放钱的地方。   钱全不见了。   姜鸿宇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赶忙摸到厨房。   厨房还算整洁,但是家里的水果蔬菜,全都不新鲜了,青菜叶子已经发黄腐烂,至少是两天前买的。   姜鸿宇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在胸腔内一阵阵地擂着鼓,敲的震天响,他在屋里喊了两声:   “雪飞,雪飞!家玉,家宝!”   没人回应……   他忽然感到头痛欲裂,有些喘不上气,他提着一颗心,把家里所有的橱柜都打开了,没有发现任何发现。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媳妇儿呢?他的孩子呢?   为什么都不见了?   姜鸿宇惶惶然站在家里,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快站不稳了。   他几乎听见了噩梦苏醒的声音,拖沓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朝他走来,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   姜鸿宇疯了一样冲向楼下隔壁弄堂的小卖部,动作颤抖地拿起电话,打电话到程雪飞的单位,询问程雪飞的动向。   在等待电话接通时,姜鸿宇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里。   他在心里祈求,希望不要出任何事,希望程雪飞只是临时出差。   可是,临时出差,为什么没给他留个字条?   如果是临时出差的话,孩子怎么安顿?   程雪飞绝不会为了工作,把孩子扔下的。   姜鸿宇无论怎么找理由,始终无法劝服自己,他已经感觉到,程雪飞出事了。   他突然懊悔,不该一走那么多天。   他为什么要离开家呢,他不应该走的,他应该留在家里!   无比漫长的几秒钟后,电话终于接起了。   姜鸿宇极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问:“喂,程雪飞在吗?”   电话里一声叹息,问:“你是姜鸿宇同志吗?”   那一声叹息,让姜鸿宇提到嗓子眼里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是我……”   “对不起,程编辑失踪了。”   姜鸿宇听了这话,就像耳边炸起了一声巨雷,震的他两耳发懵,什么都听不到了,像是极其严重的耳鸣。   他靠在小卖部的墙上,费力地喘息着,仿佛掉进水里一样,他垂死挣扎,却仍然止不住地往下沉,不知要沉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抬起听筒,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杂志社的陈主编告诉他,两天前的上午,他在办公室接到程雪飞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程雪飞说。   如果今天中午十二点,她没有到杂志社的话,就让陈主编到派出所报警。   陈主编听了这话,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程雪飞开玩笑。   但程雪飞什么都没说,把电话挂了。   陈主编战战兢兢地来到编辑部办公室,在那等着,结果,那一上午,程雪飞真的没来上班。   陈主编越等越心焦,快到十二点,知道情况不妙,没敢耽搁,连忙去附近的派出所报了警。   到现在,已经两天了。   两天没有任何消息。   公安那边派了人,到程雪飞家里查看,家里没人。   找人开了锁,进来后四处翻找,以防有人入室作案,但是家里没有像被人闯进来的样子,也没发生恶斗。   程雪飞是在外面失踪的。   姜鸿宇在电话里问,孩子呢,孩子在哪。   陈主编说,他们也不知道孩子去哪了,程雪飞打电话到杂志社,只说让他们报警的事,完全没有提到孩子。   后来也没有查到任何孩子的消息。   姜鸿宇听的浑身冰凉,心像被刀戳了一样疼,疼的人浑身麻木。   呼吸都是疼的,像无数刀片在喉咙里刮过。   脑子里也像结了冰,无法运转,无法思考。   稍微一动脑子,就能听到脑袋里冰块相撞发出的声音。   那一阵,他感受到了生平从未感受到的绝望。   如果没了他们,他什么都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卖部里的妇女大声喊他,把他叫醒。   他这才重新回过神。   想起了口袋里还装着管涛给他的号码,连忙掏出来,往管涛家里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突然被人接通了。   管涛也是刚刚进家门,一进家门就听到电话铃响,于是跑过来接电话,声音里带着喘,管涛问:   “喂,哪位?”   电话里,已经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了,只听那人说:   “管叔,小程失踪了。”   管涛愣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姜鸿宇的声音。   姜鸿宇告诉管涛,程雪飞失踪了。   管涛顿时像遭了个晴天霹雳。   于是,还没来得及坐下,管涛又火速赶回了公安总局。   在公安局的走廊里,见到脸色苍白的姜鸿宇。   管涛把姜鸿宇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然后就让人调查这个案件。   忙了一阵,终于有人过来汇报,说辖下的派出所确实有这么一件失踪案件,失踪人,正是程雪飞。   其实,各个派出所的失踪案件并不少,多数是老人孩子不小心走丢了,遇到这种案子,派出所联合街道上的人,一块帮忙找找,基本上都能找到。   而一般有妇女失踪的案子,派出所那边不太放在心上。   因为妇女失踪,常常是因为家庭不和闹矛盾。   要么婆媳吵架,要么夫妻吵架,女人受了气,选择离家出走。   派出所对这样的案子已经摸出规律,基本不用找,因为用不了几天,多数女人会惦记家里的孩子,自己回来。   可程雪飞这个案子明显不同。   报案的人,是杂志社的陈主编。   陈主编慌慌张张地告诉公安,他们杂志社的编辑程雪飞失踪了,失踪之前特意打电话交代过,如果十二点之前没到单位去,就去报警。   能提前预告自己可能出意外,这确实挺离奇,派出所的人之前从没接到类似的案子。   所以,派出所连忙派了两名公安,到杂志社去调查。 第701章   一道晴天霹雳   整个杂志社都为了程雪飞的失踪感到震惊。   太突然了,前一天下班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失踪了?   而且程雪飞和单位里的人关系都不错,没听说跟谁有了不起的矛盾。   好多人抱着侥幸的态度,觉得可能有什么误会,或者被什么事耽搁了,所以才没来。   连公安也这么希望。   可是,过了一下午,程雪飞没有任何音信,弄的整个杂志社人心惶惶,都没心情工作了。   公安只得到程雪飞家里打探消息。   家里门窗紧闭,里面没人。   公安找开锁匠开了锁,打开房门,进去找了一圈,只发现家里有些凌乱,没有任何可疑的踪迹。   他们生恐遭遇了什么杀人藏尸的案子,特意翻过家里大大小小的柜子,也没有任何线索。   于是又到居委会那边调查情况。   居委会也一头雾水,没听说附近有失踪人口啊。   居委会的想法和派出所的公安是一样的,一般女人失踪的话,多数是吵架离家出走。   可程雪飞绝不是那种女人,人家夫妻恩爱的很,日子过的非常顺心,又体面又稳重,不可能像那些市井妇女,随随便便负气离家出走。   居委会的阿姨又告诉公安,说他们家的孩子在附近一家机关幼儿园上学,让他们去问问。   于是公安又到了幼儿园。   这时幼儿园已经放学了。   问了幼儿园的老师,老师说孩子今天没来上课。   幼儿园老师也觉得奇怪,因为这两个孩子从来不会无故缺课。   公安还在幼儿园门口遇到了那个卓阿姨,就是平时帮忙接送家玉家宝的人。   因为程雪飞下班时间常常不固定,有时早有时晚,所以一般由卓阿姨准时准点过来接。   这天卓阿姨到点过来接孩子,却没有接到。   公安问卓阿姨,前一天跟程雪飞见面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卓阿姨想了想,很肯定地摇头:   没有任何异常。   头一天下午,程雪飞和卓阿姨一块到了幼儿园门口。   接到孩子后,一块回的家,路上有说有笑的,跟往常一样。   卓阿姨问公安,程雪飞家发生了什么事。   公安告诉她程雪飞失踪了,卓阿姨惊的捂住嘴不敢相信。   两个公安走访一圈,没查到任何线索,他们知道,事情真的越来越不妙了。   他们这才回到派出所,把情况向上汇报。但这时,已经到了晚上,就又等到第二天人到齐了,才临时开了个小会,联合附近几家派出所,加大办案力度。   可是一直到姜鸿宇从老家回来,案件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管涛听完汇报,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努力维持自己的镇定,强撑着,组了个临时调查组,抽调了局里一位富有经验的公安老马,专门负责这个案子。   布置完任务后,管涛才发现,姜鸿宇一直坐在办公室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管涛突然无比懊悔。   他们不该随便拉着姜鸿宇,让他陪着去临河县寻亲。   要是姜鸿宇在家的话,也许不会发生这种事。   管涛真是痛心疾首,肠子都悔青了!   他走到姜鸿宇面前,他看着陷入沉思的姜鸿宇,无力地劝慰道:   “小宇,你先别担心,不要往坏了想,一定会查出来的!”   但是这种安慰人的话,连管涛自己也不信,他又道歉:   “对不起,我没想到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这才走了几天,我不应该让你离开!”   姜鸿宇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还在那失神,脸色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灰白,让管涛看了心如刀割。   管涛不敢想象,姜鸿宇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普通人丢了老婆孩子,肯定已经急疯了。   姜鸿宇那么爱他的老婆孩子,怎么能承受的住这种打击?   而且,那可是老司令的孙媳妇和重孙子啊。   一想到这点,管涛就忍不住心尖发颤。   老司令才刚刚找到自己的血亲,难道就要让他面临如此悲痛的人间悲剧吗?   管涛办案多年,手里经过多少案子,可是从没哪桩案子,让他感到如此揪心。   管涛拍了拍姜鸿宇肩膀,问:“小宇,要不要给你爷爷打个电话?”   姜鸿宇终于动了,他微微直起身,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摇摇头。   “你要振作起来,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姜鸿宇的脸色,逐渐褪去了那种瘆人的灰白,恢复了一点点血色。   奇怪的是,姜鸿宇在听说了案件的细节之后,反而从恐慌中冷静下来。   冷静的让他自己也感到惊奇。   脑子里的冰块逐渐融化,思维开始重新流淌。   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可怕的后果,开始冷静地分析整个案件,说:   “管叔,先别惊动我爷爷那边,先不着急,让我再想想。”   “你能想到什么线索吗?好好想!”   姜鸿宇目光茫然地望向一片虚无,像是在自言自语:   “雪飞出事前,给杂志社打过电话,说明她提前知道自己已经面临危险。而且,我翻过家里放钱的地方,家里钱的没了。   但是藏钱的地方,没有明显的被别人翻动过的痕迹,说明是她自己把钱拿走的。   虽然我不知道,她拿了钱要干嘛,但我能猜到,她一定有所防范。而且,这事绝不是意外,是是有人精心预谋要害她,被她提前发现了。”   管涛听说不是意外,更是汗毛直竖。   他还没来得及想到这,这时听姜鸿宇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   “对,我感觉也不像是流窜犯随机作案,对方可能是提前计划好,有目的的!”   姜鸿宇接着说:“既然是有预谋的,应该是平时有些恩怨,或者利益冲突,否则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去害人。”   姜鸿宇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管涛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上一阵颤栗。   他几乎没有稳住身子,跌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他惊恐地望着身旁的姜鸿宇:“你,不会是怀疑——”   姜鸿宇那散漫的眼神,忽然聚焦:“除了他们,还有谁?他们就是故意挑了我们不在的时候下手。” 第702章   你慌什么   管涛稳了稳心神,忽然暴跳起来:   “他妈的,我这就带人去抓人!”   “等等!”   “还等什么?!”管涛真的是火了,“你都猜到了是谁下的手,还能安心地坐在这?”   姜鸿宇目光定定地看着管涛,神情里全是疲惫,疲惫的让人心疼。   姜鸿宇忽然红了眼圈,说:“管叔,丢的是我老婆孩子,我比你着急,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两天了,我们着急没用,如果轻举妄动,反而会坏事。   你直接带人去抓人,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随便抓人,你不怕被反咬一口吗?   或者,如果这时大人和孩子还在他们手里,还活着的话,万一他们狗急了跳墙,撕票了怎么办?”   话没说完,姜鸿宇哽住了嗓子,已经说不出来了。   他喉结来回滚动几次,用力咬了下嘴唇,继续说:   “在没有摸清的前提下,尽量不要乱动,如果你相信我,听我的,按我说的去做,好不好?”   管涛被弄的心软,冷静下来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跟我说,我照做!”   姜鸿宇强打着精神,把他的计划告诉管涛:“你现在,先带人去文化局,雪飞失踪,派出所的人只调查了杂志社,但还没调查文化局。文化局是那家杂志的上级,去文化局调查一下,也是情理之中,没人会怀疑你的真正动机。”   管涛领会了姜鸿宇的意思。   姜鸿宇让他去文化局,表面上是到文化局调查走访,其实是为了调查一个人:   “你认为钱途也有嫌疑?”   “对,看看他在不在,先从他身上开始调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问题。我虽然对这个人不太了解,但我总觉得他浑身肮脏,而且做事愚蠢,所以,先从他下手最好。但你不要露出马脚,让他觉得你在怀疑他。”   管涛点头,对姜鸿宇能在这种打击之下,仍然能保持理智的头脑王者感到敬佩不已。   “调查完钱途,不论结果怎么样,约莫天黑的时候,到爷爷家去走一趟——”   “好,不用你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管涛没有耽误时间,连忙叫上几个人,准备一块儿去文化局。   去之前跟姜鸿宇交代:“你就在办公室里等消息,哪也不要去,这里有值班室,会有人给你安排食宿,你尽量不要乱动。”   姜鸿宇点头。   管涛走了……   管涛先去了文化局。   在去的路上,重新梳理了一下这个案子。   确实,姜鸿宇的怀疑,确实很有道理。   程雪飞失踪,嫌疑最大的,而且是唯一有嫌疑的,是崔和珍那帮人。   首先,那帮人准确地知道他们三个人寻亲的具体日期,知道他们此行来去的路程要好几天。   另外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和崔和珍一家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其实这些很容易想的到,只是管涛刚才急糊涂,一时忽略了。   管涛不知道这事到底谁是主谋,他好奇的是,到底谁那么大胆子,居然敢对程雪飞下这么狠的手,竟然直接把人绑了?   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只要程雪飞出事,他们以为他们能脱得了干系?   他倒是想知道,到底谁这么蠢?!   只要让他找到凶手,不管是谁,他决不轻饶!   只是,如果人出了事,就算抓到凶手又怎么样。   想到那个能干又漂亮的程雪飞,两个聪明伶俐的小家伙,管涛就觉得心痛。   也不知道姜鸿宇如何承受的住这种突然间失去妻儿的打击,连管涛都忍不住心疼这个小家庭,心疼这几个孩子。   也心疼老司令。   一路情绪复杂到了文化局,带着几个手下进去调查。   文化局的人对公安的到来感到错愕。   局里的人知道程雪飞失踪的消息,但没想到,会查到这来。   几个公安按照吩咐,依次找人问话。   管涛在那等着,等着钱途主动出现。   但钱途迟迟没有露面,于是管涛打听了钱途的办公室,主动来到钱途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就闻到一种复杂难闻的,老男人身上的气息。   钱途正歪坐在沙发上,在那吞云吐雾,看起来颓废又放肆。   看见管涛,也没起身,略带着点惊讶与戏谑地问:   “管哥,你怎么来了?”   管涛咬了咬牙,然后做出一副闲谈的样子,踱步走进来:   “没什么,到你这歇歇,找口水喝——外边几个小兄弟在查案。”   “查案?查什么案?”   “有人失踪了,过来问问。”   管涛假装漫不经心地说这话,可眼角的余光,始终盯在钱途的脸上。   钱途笑笑,笑的很局促,然后又吸了口烟:“我知道是谁失踪了。”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有心情在这抽烟。”   “跟我有什么关系?”钱途近乎是瞪着管涛说出了这话。   管涛想笑,但是笑不出来:“我知道,肯定跟你无关,不过,说无关,也不全对。”   钱途突然坐直了,把烟扔到地上,又朝地上吐了口浓痰,说:   “管哥,你这什么意思——这么些年,我可没拿你当外人。怎么,你反手就捅我刀子?”   “钱途,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我捅你刀子?”   钱途大概觉得自己话说的过分了,收敛了一点:“你敢摸着良心说,老爷子那天那么对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管涛回头想了想,好像无法反驳,哼笑一声:“你要是这么说,这事还是怪你自己,若不是你找我告姜鸿宇的状,我怎么会查到姜鸿宇身上,老爷子又怎么找得到的姜鸿宇,姜鸿宇又怎么会告你的状,这还不是因为你。我跟你直说了吧,如果不是你手脚不干净,想占别人的便宜,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钱途也无法反驳。   他又往旁边一瘫,哼了一声:“所以,是我活该!”   管涛瞧他这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心里一阵嫌恶,可还是忍着厌恶,说:   “现在好了,程雪飞跟孩子一起失踪了,以我的经验,恐怕凶多吉少,我现在就怕,姜鸿宇那边找不到人,会胡乱揣测,他是个狠人,比我们都狠,这个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钱途咽了一下,满脸恐惧地直起身,抱着管涛的胳膊,央求道:   “管哥,那怎么办,你不能让他伤及无辜,我是无辜的,我跟你保证,这事跟我无关,你不能让姜鸿宇怀疑到我身上,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胆小,我只是看了女人控制不住我自己,但我没有那么大胆!我不敢做坏事!”   “你慌什么?” 第703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钱途好像是真的害怕了,一脸欲哭无泪的绝望。   这灰心丧气的样子,让人又恨又可怜。   管涛说:“那你就祈祷他老婆孩子早点平安归来吧。”   管涛在文化局调查了一圈,看看时间差不多,就走了。   临走时,派了两名公安,让他们换上便衣,二十四小时盯着钱途,看他有什么动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吩咐完后,又带了两个公安,去了老爷子那。   按照姜鸿宇交代的,掐着饭点去的。   到了之后,他让公安在门口待着等他,一个人进了院子。   来到客厅,果然看见全家人正坐在餐厅里吃饭。   姜老爷子气色很好,看来并不知道程雪飞失踪的事。   但其他人都恹恹的,明显打不起精神。   见到管涛,一家人的表情都不太自在,不知是因为上次在锦江饭店的事,让他们产生了隔阂,还是因为程雪飞失踪,怕他找上门来要调查。   总之,管涛明白自己已经不受欢迎了。   崔和珍和姜志党他们,已经全然把他当做敌对势力。   没关系,反正管涛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崔和珍不冷不淡地请管涛坐下吃饭。   饭桌是长方形的,老爷子坐正上方,其他人坐两侧。   管涛来了之后,就坐老爷子正对面,这样能把全家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一落座,原本就不活跃的饭桌,更冷的没人说话。   管涛也没说话,而且脸色不好。   姜老爷子看看众人的反应,再看看对面的管涛。   以老爷子对管涛的了解,他看出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老爷子手里拿着筷子,问:“管涛,有什么事吗?”   管涛掩饰不住脸上的痛苦表情。   他正面直视对面的姜老爷子,真正注意的,却是两旁的人,声音凝重地说:   “老司令,有件事必须告诉你,小程,还有两个孩子,都失踪了,前天失踪的,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线索。”   两旁的姜志党、庄霞、崔和珍、姜楠姜北,全都低着头,脸色残残的。   看来,他们都知道了。   姜楠在文化局上班,文化局的人知道,她也一定知道,想装不知道都不可能。   姜老爷子的脸没有任何变化。可是,一秒钟以后,他突然把筷子摔到饭桌上,正好摔进一碗汤里。   汤汁四溅……   溅到两旁人的身上。   庄霞和姜楠两个人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扔下饭碗往后躲。   姜老爷子嘴唇抖动,瘦削的脸颊止不住的抽搐。   管涛看了,实在心里难受。   他生怕老爷子承受不住而昏死过去。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说出口。   管涛不敢再看老爷子,转而关注其他人。   每个人都很惊慌,尤其是姜志党,他眼神飘忽不定,举止瑟缩,明显藏着心事。   以管涛在公安系统几十年的经验,姜志党必定手脚不干净。   管涛遏制着心头的怒火,对老爷子说道:“老司令,您别着急,我在查,一定能查出线索的!”   姜老爷子眼如火炬,照射出刺眼的光芒,射在每个人身上,冷道:   “管涛,查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如果那母子三个能活着回来,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如果回不来——”   所有人摒神静气,等着老爷子说话。   老爷子却不说,举起他平时用的紫砂壶茶杯,一个用了很多年的杯子。   举起,松手。   “啪——”   紫砂壶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并不清脆,但直击耳膜的碎裂声。   声音落在每个人心里,如同一块巨石落进深潭。   老爷子摔了杯子,扶着拐杖,努力想站起来。   试了几次,没有成功。   旁人也不敢上前搀扶。   只有管涛,起身快步走过去,把老爷子扶起来。   以为老爷子要去楼上休息,但是老爷子朝外走。   走到院里,老爷子才显出了苍老疲惫的声音,问:   “小宇呢?他已经知道了吗?”   “他在局里,他都知道了。”   “带我去看看他。”   “好……”   管涛临走时,悄悄把带来的两个公安留下,让他们盯着姜志党书记。   要全天候盯梢。   两个公安吓了一跳,居然要盯着姜书记?   难道姜书记有嫌疑?   但没来得及细问,管涛就带老爷子离开了。   老爷子拄着拐杖,来到公安局办公室,悄悄打开办公室的门,见姜鸿宇仍坐在那条长凳上在发呆。   只半天没见,人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   姜鸿宇听到有人,扭过头,看见姜老爷子,眼睛倏地有些发红。   老爷子走过来,摸了摸孙子的头,说:“孩子,要振作起来。”   姜鸿宇点头,很乖巧,也很无助。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鸿宇还是点头,不肯说话。   老爷子陪姜鸿宇坐了一会儿,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只是默默陪伴,也是种鼓励。   后来夜深了,管涛才把老爷子送回家。   他们走后没多久,姜鸿宇也离开了。   他在这里待不下去,心都是空的,没有着落似的,到处飘着。   他迫切地想找到点东西抓住,哪怕只是点影子。   离开公安局,走在大街上,望着马路上的霓虹灯,望着路两旁的万家灯火,眼睛不知不觉地又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在这世上,从没感觉如此孤单无助,从没如此茫然不知所向。   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恨什么了,只是害怕,害怕以后的每个夜晚,都像今天这样凄清孤寂、无处着落。   他一路走到隆昌公寓楼下,再次抬头仰望这栋大楼,找到他家的窗口。   黑洞洞一片。   周围都有温暖的光透出来。   一方方亮光,在黑夜里抠出一小块洞,骄傲地向人宣示,这一小块亮光后面,有一个温暖的家庭。   而原本属于他的那块亮光,熄灭了。   这里以后还会为他亮起来吗?   他以后再回到家,一开门,还会有他最爱的那些面孔吗?   想到这个问题,他已经麻木了的心,再次感到剧烈的疼痛。   痛的他心肺俱裂。   他在楼下站了好久,始终没有勇气走回家。   等那一小块一小块亮光逐渐熄灭,不再刺痛他的眼睛时,他才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楼。   以往每天回家的步子多轻快,像归巢的小鸟一样,心里都是欢快的歌声。   今夜,每一步像赤脚踩在荆棘丛里,歌声没了,心里都是咬牙忍痛的声音。   他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进了家。   家里的气味还在。   可是,他没有勇气开灯。   在一团黑暗里,突然有个声音叫他:“姐夫?” 第704章   我知道孩子在哪   那一瞬间,姜鸿宇汗毛直竖。   他立马打开灯。   一开灯,发现程立夏正坐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毛线毯,正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程立夏又叫了声:“姐夫?”   “立夏?”   姜鸿宇看见了小舅子,心里的委屈和酸涩一起往上涌,很想抱着小舅子痛哭一场,好好发泄他这一天的苦楚。   但他忍住了。   有些痛苦,他一个人承担就好,没必要再给立夏增添心理负担。   程立夏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像知道了什么,问:   “我姐到底怎么了?”   姜鸿宇不知怎么开口。   程立夏站起来,问:“我姐突然把家玉家宝交给吴小英——”   “什么!!”   姜鸿宇大步冲向程立夏,死死抓住程立夏的胳膊,“立夏,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姐在哪吗?”   “不,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家玉家宝在哪。”   一个小时后。   程立夏和姜鸿宇来到理工学院,敲开吴教授家的房门。   一身睡衣的吴小英,披头散发,揉着惺忪的睡眼,来给他们开门。   打开门,就看见两个满头大汗的男人站在门口。   姜鸿宇冲口问道:“家玉家宝呢?孩子呢?”   “嘘——”吴小英让他们小点声,一只手还在使劲揉眼,另一只手指着她自己的房间,“弟弟妹妹已经睡了。”   姜鸿宇冲进了吴小英指着的那个房间。   一进去,闻到了熟悉的、孩子身上的气味。   然后,借着台灯的亮光,姜鸿宇看见两个孩子,正头靠着头,并排躺在一张床上睡的正香。   那一刻,姜鸿宇浑身松快了,在眼眶里转了一天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他没有立即进去,等平稳了呼吸,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又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盯着这两张甜美可爱的小脸蛋。   而后俯身低下头,凑在两颗小脑袋上面,感受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吸,让温热的气息打在自己脸上。   他感觉他的世界又活过来了。   他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孩子白皙细嫩的脸蛋,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他们的存在,他终于露出这半天多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但他的内心在痛哭,哭着感谢老天爷,把他两个珍爱的宝贝还给他了。   他没有失去他的两个孩子。   老天爷终究是仁慈的,没有把灾难降临在他无辜的孩子身上。   或者说,他该感谢孩子的妈妈,是她保护了他们。   姜鸿宇怕把孩子吵醒,他不想让孩子睁开眼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看过孩子后,他把眼泪抹掉,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   走出来,吴教授也被吵醒了,出来看见姜鸿宇。   姜鸿宇郑重地朝吴教授轻轻鞠躬:“吴教授,给你添麻烦了。”   “额,没有,没有,别客气,你们先聊,我回去睡了。”   吴教授回屋了。   姜鸿宇和程立夏坐在客厅沙发上。   吴小英这时不再揉眼了,到厨房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两人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身上的汗一直没干过,此时都觉得渴了。   尤其姜鸿宇。   他这半天,几乎滴水未进,也不觉得饿,现在因为心情放松了一部分,终于感到浑身空虚无力,端着杯子一气喝了。   吴小英又给他们倒了一杯。   姜鸿宇说了声“谢谢”。   吴小英坐到他们对面,带着困意,把两个孩子怎么来到这的经过告诉姜鸿宇。   那天早上,她姑姑正在家梳洗,准备上班,程雪飞突然敲门,把两个孩子、一包衣服,都推到姑姑家。   吴芹当时愣眼了,问都来不及问,两个孩子已经麻利地脱了鞋,赤脚踩在她家地板上。   因为程雪飞知道吴芹有洁癖,所以来之前已经把孩子教好了,一进吴芹家,就赶忙脱鞋,什么都不要碰。   两个孩子都照做了。   吴芹原本要把两个孩子往外推,看见他们脱了鞋,穿着洁白崭新的袜子站在那一动不动,就暂时没推,去问程雪飞怎么回事。   程雪飞语气十分郑重地告诉吴芹,先把孩子放在这一下,麻烦吴芹过一会儿把孩子送到理工学院吴小英那,或者让吴小英来带。   先让吴小英帮忙带几天。   另外告诉程立夏,让他先别回隆昌公寓,等两天,他姐夫姜鸿宇从外地回来,再过来告诉姜鸿宇孩子在哪。   程雪飞又加重了语气说,孩子爸爸回来之前,就让孩子待在理工学院,哪也不要去!   吴芹忙问程雪飞,你要去哪。   程雪飞说她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   吴芹还要再问,程雪飞已经关门离开了。   吴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看看两个小家伙,觉得怪可爱的,也不淘气,也不脏,只好暂时收留了他们。   等她梳洗完,只好亲自把孩子送到了理工学院,送到他哥哥吴教授家里,让吴教授家的保姆先带着。   吴小英回家后,看见家玉家宝,也是又惊又喜。   听说是她姑姑亲自送来的,更是惊讶万分。   她特意打电话到她姑姑工作的商场,问是怎么回事,吴芹就把程雪飞说的话告诉吴小英。   吴小英也觉得奇怪。   她又突然脑子一热,想给程立夏一个“惊喜”,当天下午,带着两个孩子,一副领着孩子找亲爹的派头,大摇大摆来到学校食堂,到食堂去找程立夏。   程立夏抬头见到吴小英和两个孩子时,都怀疑自己眼花了。   要不是周围的人一起哄笑,他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两个孩子见到程立夏,高高兴兴围上来喊舅舅,弄的程立夏又尴尬又开心,饭也顾不得吃了,就和吴小英带着两个孩子走了,留下背后众人的八卦和调笑。   他们来到外面,吴小英把程雪飞的话转告给程立夏。   程立夏感觉很懵。   他知道姐夫要回老家寻亲,这几天不在家。   但姐姐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值得把孩子抛下呢?   而且是抛给吴芹。   不是说吴芹不靠谱,而是——   总之就是,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两个人按照程雪飞的交代,吴小英带着孩子在她家住下,白天她去上学,就交给保姆沈阿姨。   吴小英放学回来,就带着孩子在校园里玩。   学校人多,场地大,体育器材也多,两个孩子很喜欢,而且有大舅舅和小英姐姐陪着,他们也还适应,没有因为想爸爸妈妈而哭鼻子。   后来,到了姜鸿宇回家的日子。   程立夏按照姐姐说的,晚上回到隆昌公寓等姜鸿宇。   没想到,一直等到了下半夜,姜鸿宇才回家。 第705章   铺天盖地的报道   姜鸿宇听完吴小英的叙述,又真诚地说了声:   “谢谢你,吴小英。”   吴小英抱着膝盖,问:“程姐姐到底去哪了?”   程立夏也问:“是啊,我姐姐到底去哪了,什么工作那么重要?”   姜鸿宇看了看他们两个,说出了实话:“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程立夏又要问什么,姜鸿宇不想再多谈,他已经疲惫至极,他只说现在没人知道程雪飞到底去了哪,他已经报警,让公安帮忙找了。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出“失踪”那两个字。   吴小英见那两人又困又乏的样子,再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三点了。   宿舍楼早就关门了,外面也没地方住,就只好让他们两个,到书房去打个地铺,将就一晚。   程立夏躺在凉席上,很快睡着了。   姜鸿宇虽然身心疲惫,身体需要休息,但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脑子里又浮现出孩子惨遭不幸的各种画面,他真正地感觉到了一阵后怕,身上都是冷汗。   还好,他知道他的孩子平安无事,就在隔壁,他几乎能听到孩子的呼吸声,这是他这一天里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可是,孩子安全了,孩子的妈呢?   程雪飞把孩子托付给别人,保护了孩子的周全,那她有没有保护好她自己?   这个女人,总是给他带来各种惊喜,各种奇迹,希望这一次,她也能度过难关。   只要她能平安回来,他愿意付出一切。   在这种执念中,姜鸿宇的心稍微平定了一些,迷糊地睡了一觉。   天刚亮时,他又被心头的意念惊醒了,醒来时其他人还在安睡。   他一个人悄悄起床,离开了理工学院,再次骑上自行车回去了。   姜鸿宇回到公安局之后,把孩子平安无事的消息告诉管涛,管涛长长松了口气。   孩子没事,不幸中的万幸!   接下来,全城的派出所又大张旗鼓地寻了两天。   两天里,没有任何收获。   管涛派出去跟踪钱途和姜志党的公安,也来汇报那两人的行踪。   没有异常……   两人这几天的行程简单到令人怀疑,几乎是两点一线,要么在家,要么在单位,没有任何疑点。   这下子,管涛不淡定了。   他明知道钱途、姜志党这两人有猫腻,可愣是抓不到把柄。   而且查不到程雪飞的任何线索,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有一次,派出所接到报警,说江岸码头捞上来一具无名女尸,吓的管涛连忙让人拿着程雪飞的照片去对比辨认。   幸好,那女尸不是程雪飞。   这时候,报纸上已经刊登出杂志社女编辑失踪的新闻。   各家大小报刊,铺天盖地的报道。   甚至有些街头小报,胡乱编纂出一些离奇的故事来博人眼球。   整个申城,都知道堂堂有名的程雪飞失踪了。   先前不知道她名头的,也借着这次失踪案,都知道有她这么个人物。   市民们每天都眼巴巴地打听着案件消息,询问程雪飞有没有找到,甚至还有传言,说人已经遇害。   一时间流言纷纷,不辨真假。   这个案子,甚至已经惊动了市政。   管涛作为副局长,倍感压力。   这份压力不仅来自市政领导和民间百姓,更来自于姜老爷子和姜鸿宇,还有他自己。   工作几十年,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压力。   但不管他如何焦灼急躁,不论他如何精心部署,案件仍然没有任何进展。   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似的,一通乱飞。   管涛每天趁着晚饭时,到姜老爷子家里,去跟老爷子汇报调查进度。   每次都是同一个答案:   没有进度……   管涛对自己的无能惭愧不已。   这两天,姜鸿宇的行踪也神神秘秘的,管涛经常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让人到他家寻找,也没找到。   管涛有些担心,姜鸿宇会不会像上次殴打钱途那样,私下里报复。   这可行不通,虽然他相信,姜鸿宇有能力做的干净漂亮不留痕迹,但那毕竟是违法的。   管涛身为公.安局的副局.长,如果知道姜鸿宇私下里干了违法的事,他不可能视若无睹。   这样的话,管涛又会面临里外为难的局面。   所以,他希望姜鸿宇能冷静对待——尽管这对姜鸿宇来说太不公平。   可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对好人不公平。   他们公安系统,虽然是惩奸除恶的地方,但往往是人被害了,事后再去抓捕犯人。   这时候,被害的人受到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   就如同程雪飞的这个案子,假如程雪飞此时真的遭到暗害,他们可能会抓到凶手。   可那有什么用呢,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姜鸿宇永远失去了老婆,孩子永远失去了妈妈,父母永远失去了女儿。   这个家庭从此支离破碎。   抓到凶手又有何用?   管涛办案多年,深知这个矛盾,可能永远无法解决。   就在管涛犹豫,要不要冒一次险,直接逮捕钱途和姜志党,先拿过来审问一番时,他们又接到一个失踪案。   这个失踪案最初没有引起管涛的注意。   失踪的那个人,姓祁,外号祁大牙。   这个人多年前因为赌博输了钱,去当路匪,被抓判了十年劳改,最近刚放出来,没成想恶习不改,又去赌,输了一大笔钱,借了很多外债,说等赢了钱马上就还。   结果不出意外,又输了个精光。   输了以后,人就不见了。   那些债主找上门来,但家里人说,祁大牙不在家,好几天没回来了,不知道上哪去了。   债主们威胁说,再不还钱,就去报警。   祁大牙家里人说,报警就报警,把祁大牙抓了也不关他们的事。   债主们以为祁大牙家里的人想抵赖,就联合起来,到派出所报案。   不是报案祁大牙赌博不还钱,而是报祁大牙失踪。   原本这起失踪案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有一点,引起了派出所的注意。   债主们声称,这个祁大牙虽然还不了钱,但他家亲戚有点来头,是当干部的,家里很有钱。   祁大牙曾经跟人吹嘘过,他家亲戚有钱,到时候他还不了,还有他亲戚,让债主们别着急。   而这个有钱的亲戚,巧了,就是钱途。 第706章   审讯室审问   原来,祁大牙跟钱途是表兄弟,祁大牙的妈,跟钱途的妈,是亲姐妹。   管涛无意中听说了这个不起眼的案子后,突然灵光一闪,仿佛在一团乱麻中,找到头绪。   他马上去调查了这个叫祁大牙的人。   调查后得知,祁大牙失踪的时间,跟程雪飞失踪的时间,正好一致!   管涛激动的心脏突突直跳,总算找到突破口了。   原来真是钱途干的!   只要抓住祁大牙,就能坐实了钱途的罪名,或许也能找到程雪飞——不管是死是活。   管涛一方面加大人手跟踪钱途,也顺便跟踪孟志红。   另一边寻找姜鸿宇,想把这事告诉姜鸿宇。   可姜鸿宇也不见了踪迹,不知道他在干嘛。   不管怎样,案件总算有了头绪,管涛也终于锁定了目标。   管涛在为找到这个线索而兴奋时,也得到了姜鸿宇的踪迹。   原来姜鸿宇这些天一直在暗中跟踪调查姜志党,正巧公安也在跟踪姜志党,是公安发现了姜鸿宇的身影。   管涛知道后,让公安给姜鸿宇递话,他们基本锁定了目标,就是钱途。   也找出了关键人物祁大牙,让姜鸿宇回来一起调查这两个人。   可姜鸿宇让公安回话,他觉得姜志党嫌疑更大,所以要紧跟姜志党。   一个要调查钱途。   另一个认为姜志党才是主谋。   管涛和姜鸿宇,在这件案子上,第一次产生了分歧。   管涛把更多精力,放在钱途这边,想从钱途和祁大牙身上下手破案。   可是,钱途这边始终一切正常,钱途没有任何异常行为,反倒是姜志党这边,先出了状况。   那天,负责跟踪姜志党的小公安匆匆赶回来,跟管涛汇报,说天刚黑的时候,一个戴着口罩、蒙头盖脸的人到了姜家院墙外,朝里面扔了个东西就跑。   当时他们都觉得这人有问题。于是,姜鸿宇先追了上去,小公安就回来负责朝管涛汇报。   管涛一听,还真的有情况!   于是连忙又加派了人手和车辆,亲自赶到姜老爷子家附近。   到了老爷子家附近,去找姜鸿宇和另一名公安打听情况,却发现,姜鸿宇和那个公安,都不见了。   他们去哪了?   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姜鸿宇和那个小公安,是中了反间计了?还是一起离开家去跟踪姜志党了?   管涛意识到出了新情况,于是假装去看望老爷子,来到了姜家。   到了姜家一打听才知道,姜志党也不在家。   半个小时之前出去了。   管涛听到这个消息后,脑子嗡的一响,完全没料到事情突然发生这样的转折。   看来姜鸿宇的猜想是对的,姜志党才是真正手脚不干净的人!   他交代手下的公安,赶紧四处找人,他自己匆忙跑到楼上,想跟老爷子说一声。   来到楼上卧室,看见老爷子正站在一幅山水画前面,盯着那幅画发呆。   管涛上去,不敢贸然打扰,盯了一会儿,见姜老爷子慢慢抬手,似乎想把那幅画取下来。   管涛主动上前帮忙。   取下玻璃画框,才发现,原来墙上有个洞,洞里放了个铁匣子。   老爷子打开铁匣子,里面是空的。   管涛隐隐猜到里面放的是什么,不是钱,不是金银珠宝。   “枪没了——”   老爷子收藏几十年的那只勃朗宁手枪,被人偷走了。   管涛忽然感到那只手枪,正悬在自己头顶,冷不丁就要放一枪。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一哆嗦。   管涛慌忙跑下楼梯,打电话到公安局,把值班的公安全叫起来,让他们另外打电话通知各派出所,要他们搜索辖下地方,寻找姜志党、姜鸿宇、程雪飞、祁大牙的踪迹。   另外,连夜下发了逮捕令,正式逮捕钱途!   管涛打完这个电话,转过头,看见崔和珍、庄霞、姜楠、姜北站在一旁,人人面色惶恐。   崔和珍跑过来抱着管涛的手,恳求道:“管局长,你不要怀疑志党,程雪飞失踪,跟志党无关,志党不敢那么做,肯定是钱途干的,肯定是钱途!”   庄霞也抹着泪辩解:“管哥,你冤枉志党了,你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那么做!我跟他那么多年,他绝对不敢害人!”   管涛按捺住自己的火气,装出和气的样子来,说:   “放心吧,我们只是调查,不会冤枉他的。这里暂时会有人看守,你们哪都不要去,安心在家等消息。”   管涛回到局里,局里已经忙活开了。   过不多久,就有公安押着钱途进了局子。   管涛来到审讯室,钱途戴着那对“银镯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看见管涛,起身哭嚎道:“不是我,不是我,管哥,为什么要抓我,真的不是我!”   一个年轻的公安呵斥:“坐好!”   钱途被公安摁回凳子上,一边用银镯子敲打桌面,一边哭:   “我是冤枉的,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管涛坐在对面,铁青着脸,什么都没说,一直等到钱途差不多哭累了,哭不出声了,才开口:   “钱途,看看我后面墙上写了什么字。”   钱途抬起泪眼,不用看也知道写了什么: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钱途情绪激动地说:“我真的不知道,程雪飞失踪,真的跟我无关!”   管涛叹了口气:“既然你选择顽抗,那我们只好从严从重了——祁大牙你认识吧?”   钱途一听这个人名,突然不哭了,直勾勾瞪着管涛问:   “他人在哪?”   “他人在哪,我倒想问问你,祁大牙人在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他为什么失踪?是不是你叫他去加害程雪飞?”   钱途溃防了,趴在桌上委屈大哭:“我真的没有叫他去害程雪飞,都是姜志党那个王八蛋,是他——”   钱途呜咽哭喊着,把他和姜志党以及祁大牙之间的勾当都交代了。   原来,姜志党自从听说,是因为钱途找管涛告状,才把姜鸿宇牵扯出来,最终让姜老爷子找到了自己的血亲。   都怪钱途,要不是钱途作死,连累一大家子人,家里哪会发生这么多事?   老爷子怎么会疏离他们?   所以,钱途是罪魁祸首。   姜志党不敢去找姜鸿宇和程雪飞的麻烦,只好去找钱途出口恶气。   前些天,姜老爷子真的去乡下寻亲了,姜志党越想越气愤,越想越不甘心,忍无可忍,决定去找钱途。   找到钱途时,发现钱途正被他的表弟祁大牙纠缠。   祁大牙找钱途这个表哥借钱,钱途不肯借,两个人就开始扯皮。   姜志党对钱途的这个表弟知道一些,知道这个祁大牙好吃懒做、好赌成性、好勇斗狠,前些年当过路匪,被判了十年。   没想到现在被放了出来。 第707章   杀人案件   姜志党看到祁大牙后,忽然改变主意,萌生了另一个险恶的计划。   姜志党主动掏了二十块钱扔给祁大牙,把祁大牙打发走了。   钱途一看就知道姜志党没安什么好心眼,他心里有数,姜志党恨死他了,巴不得整死他,怎么可能大出血,主动替他掏二十块钱出来?   钱途冷冰冰地问,要干嘛?   姜志党提议,这个祁大牙看起来孔武有力,相貌很凶,不如叫他去收拾程雪飞。   钱途说,不敢,怕姜鸿宇报复。   姜志党鼓励说,姜鸿宇这几天不在申城,陪老爷子回老家寻亲了,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钱途还是不敢。   姜志党骂他废物,这点胆量都没有,只是狠狠教训一下,让她吃点亏。   至于如何教训,随祁大牙折腾,就程雪飞那个美貌,绑起来,睡两天,也是好的。   这个提议,倒是把钱途说动了心了。   钱途这人色迷心窍,想起漂亮女人,脑子就犯糊涂。   两人一合计,还真就定下了个胆大包天的计划。   可是,有些事情计划的挺好,一旦实施起来,就不受控制。   他们没想到,程雪飞和祁大牙,一块失踪了!   钱途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一开始怀疑,是不是祁大牙见到程雪飞的美貌之后,被程雪飞的美貌收服了,想一个人独占这个女人。   钱途一方面气这个表弟不仗义,一方面又害怕万一不是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战战兢兢地打电话给姜志党,问姜志党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是,姜志党却反过来指责他,说他表弟靠不靠得住,会不会把他们出卖了?   钱途不知道姜志党说的是不是真话,他总觉得,姜志党是故意装的,这家伙肯定另有图谋!   但姜志党指天指地的说,他真的不知道祁大牙和程雪飞为什么会失踪。   两人各怀鬼胎,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到最后互相怀疑,互相责怪,谁也不信谁。   钱途每天胆战心惊,后悔不该一时脑热,听了姜志党的摆布。   现在好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关键是,没有程雪飞和祁大牙的消息,钱途寝食难安,那颗心就像被活活叉起来,架在火上炙烤,烤的他痛不欲生。   但那时候,事情还没闹大。   直到老爷子和姜鸿宇寻亲回来,管涛开始调查这件案子,突然之间,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钱途真的吓尿了。   姜老爷子,管涛,姜鸿宇,这三个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一个也不敢招惹,却偏偏同时招惹了这三个人。   钱途偷偷给姜志党打电话,生平第一次连名带姓地骂姜志党,姜志党你个王八蛋,你到底把祁大牙和程雪飞藏哪了,你不是说只是教训一下吗,现在姜鸿宇他们都回来了,你还不把人放回来?是生是死,你给个交代,你这样算什么?!   电话里,姜志党也变了声,他气急败坏地回骂,钱途你他妈别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以为是我搞鬼吗,我怎么知道那两个人到底在哪,肯定是你表弟祁大牙把事情办砸了!   钱途又问,事情办砸了,总该有个回声,哪怕两个人都死了,尸体也该被人发现,为什么连个影子都没有?   两人在电话里互相对骂,骂到脑门冒汗。   害怕被别人听去,又都挂了。   从那以后,两人又开始真正的“志同道合”,经常偷偷摸摸打个电话,互相询问进展,问问有没有找到祁大牙和程雪飞。   都说不知道。   公安局动用了那么多武力,依然毫无所获。   所以,直到钱途被抓,也没人程雪飞和祁大牙的去向。   管涛听完钱途断断续续的哭诉后,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极力克制着想冲上去揍钱途一拳头的冲动。   这个人简直无药可救!   既愚蠢,又恶毒。   人中败类!   简直丢男人的脸!   管涛不敢想象,要是真的让钱途和祁大牙得了手,程雪飞得遭多大的罪、受到多少侮辱?   可是,生气归生气,摆在面前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程雪飞到底在哪?!   管涛已经快被这个问题折磨疯了。   他一天不查个水落石出,这一天就百爪挠心、不得安宁。   他见实在问不出有用的消息,就让人把钱途关起来,以后再审问。   钱途被带走的时候,还在苦苦哀求:“管哥,我没做什么坏事,求你开恩,咱们认识那么多年,你一定要保我!”   管涛理都没理,直接离开审讯室。   他回到办公室,继续等消息,看看其他派出所有没有查到线索。   现在他们的目标范围已经扩大。   之前是寻找毫无踪迹的程雪飞和祁大牙。   现在,又多了姜志党和姜鸿宇。   管涛预感到,只要找到这些人中的一个,就能揭开谜底、破解真相。   管涛坐在办公室,焦躁不安地等待着。   他的心噗噗直跳,跳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   他摸着心口,暗暗祈祷,今天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可是再一想到姜老爷子丢的那把枪,管涛就忍不住冒冷汗。   那把枪,还是在抗.战时,老爷子从一个败兵手里缴下的战利品。   那把枪制作精良,老爷子非常喜欢,一直带在身边。   解放后,就被他收藏起来。   管涛早就忘了这把枪的存在,还以为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枪已经没了,没想到老爷子仍然珍藏着。   只是,突然又丢了。   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姜志党偷偷拿走的。   至于什么时候拿走的,恐怕老爷子也不知道。   姜志党这回,是真的丧失理智,走上不归路了!   管涛继续等着,期盼着某个人过来跟他汇报,说找到其中一个人了。   但他没有等来他期望的消息,反而等来另一个,更让他震惊的消息:   有人报警,在城北江边一家废弃的厂房里发生了刑事案件!   报警电话是直接打到局里的,又是在这种紧要关头。   接电话的人立马给管涛汇报。   管涛得到消息,心脏突的剧烈跳了一下,差点没缓过来。   他定了定呼吸,随即下令:   带上枪支武器,派两辆警车,朝那家废弃厂房出发。 第708章   黑暗中的废弃工厂   是夜,星月朦胧。   空气里,带着股潮气。   姜鸿宇借着时明时暗的天光,一个人来到城北地带,那一片废弃的厂房附近。   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他和另外两名公安,同时蹲守在姜家那栋西班牙式的小洋房。   虽然管涛已经派了两名公安暗中盯梢,但姜鸿宇有种预感,他必须亲自盯着。   自从在理工学院得知,程雪飞失踪之前,把两个孩子安顿好了以后,他就感觉到,程雪飞一定在谋划什么。   这个女人,像她爸程老三一样强悍,是不会轻易认输,不会任人宰割的,她一定在想办法反击!   尽管她没有给姜鸿宇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但姜鸿宇冥冥之中感觉到,他必须做点什么。   而姜鸿宇认为最有必要做的事,就是亲自盯着姜志党,寻找程雪飞有可能留给他的任何可疑的暗示。   他知道,总能等到机会破壳的那一刻。   而这一刻,终于来了——   幽暗的夜色里,那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姜家墙外,往姜家院墙里扔了个东西就跑。   姜鸿宇和公安立马警觉起来。   公安要吹哨子,姜鸿宇一把夺过公安的哨子,扔在地上,警告公安,不要打草惊蛇,静观其变。   公安忽然冷静了下来,这才觉得,差点坏了大事。   姜鸿宇让一个公安回公安局向管涛汇报,让另一个公安继续在这蹲守,看看姜志党会有什么反应。   而他自己,负责追踪刚才那个朝姜家扔东西的人。   姜家所在的这一片花园弄堂,其实属于军.区大院,弄堂口有岗哨,进出都须要盘查。   想要不被盘查,只有翻墙进来。   姜鸿宇一路追着那个影子,来到一堵墙下,眼看着那人要翻墙出去。   姜鸿宇迈开长腿,旋风一样扑过来,把那个人拽下。   那人从墙上跌落,屁股着地,疼的哎哟乱叫。   是个男人,听声音,年纪不大。   姜鸿宇用膝盖压住那人心口,那男人顿时疼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姜鸿宇扯下男人的口罩,此时正巧一片天光洒在那人脸上,姜鸿宇万分震惊地认出了那张脸:   是他——那个叫何聪的人!   何聪胸口被压,疼的龇牙咧嘴,无法呼吸。   姜鸿宇挪开膝盖,问:“为什么是你?”   何聪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又缓缓吸了一口。   姜鸿宇顾不得去想别的,抓着何聪的领子,问:“你知道她在哪是不是?快说!”   何聪眼神慢慢聚焦,聚焦在姜鸿宇脸上,喘息着说:   “别别,别动手,我和你是一伙的!”   “是她让你来的,是不是?”   “是!”   “她在哪?”   何聪仰躺在地上,双手抱住姜鸿宇的手,生怕姜鸿宇把他掐死,一个劲央告:   “你放心,她目前很好,你先松手,咱们松手说话!”   姜鸿宇没有松手,反而加大了力气,语气恶狠狠的:   “听着,何聪,我没时间跟你啰嗦,告诉我,她在哪!”   “我告诉你——但是,你能不能,先松手?”   姜鸿宇只好松了手。   何聪从地上坐起来,大口喘息,低声骂骂咧咧的:   “真鸡儿刺激——”   姜鸿宇没时间听何聪骂娘:“告诉我,你刚才往姜家扔了什么。”   “是,是一张纸条。”   “谁写的纸条,写给谁的?”   “是一个,叫祁大牙写的,写给姜志党的。”   “纸条谁给你的?”   何聪像告状一样,气哼哼地说道:“谁,还能有谁,当然是你那伟大的老婆!”   姜鸿宇听到自己老婆还活着的确切消息,下意识地长出一口气,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落下了!   可是,他不理解,纸条是祁大牙写的,却是程雪飞拿给何聪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何聪像是猜到了姜鸿宇的疑惑,凑近了姜鸿宇,小声说道:   “——”   姜鸿宇听完,松开何聪,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主动向何聪伸手。   何聪望了姜鸿宇一眼,惊魂未定的,把手伸出去。   姜鸿宇一把拉起何聪。   两人一起翻墙。   姜鸿宇身形潇洒的落地。   何聪活像一只扑腾的小笨鸡,扑棱半天才从墙上下来。   落地后,何聪双手扶住膝盖,还在喘粗气,姜鸿宇已经大步离开了。   姜鸿宇踩着浓重的夜色,来到城北江边这一片废弃的工厂附近。   说是废弃的工厂,其实是还没正式起用的摄影棚。半年前,申城电影制片厂想要搭建一个摄影棚,看好了这块地盘,于是租了下来,准备用来拍电影。   姜鸿宇来到这里时,黑漆漆的夜色下,这个地方,就像传闻中闹鬼的老宅一样阴森。   大铁门半敞着。   姜鸿宇闪身进了院子。   里面有一排厂房,厂房内黑咕隆咚,没有灯火。   姜鸿宇贴着墙,在墙壁的阴影下往里走。   摸到一扇窗子下,抬腿跳进窗内。   厂房内一片漆黑。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种黑暗,从黑暗中模糊分辨出一些深深浅浅的黑影。   约莫是一些废弃的架子和机器,杂乱无序地堆放着。   他站在黑暗中,竖起耳朵,努力吸收周遭的所有声音。   寂静之下,有许多细微的声音。   他从这细微的声音里,分辨出了虫鸣,微弱的风声,以及他的心跳声,隐隐约约又捕捉到类似电流的声音。   他迈开步子,小心贴墙行走。   一边走,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丝毫动静。   他知道,程雪飞和祁大牙就在这里,但他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个不慎,破坏了程雪飞的计划,他只能潜藏在黑暗中。   就在他小心踱着步子时,风声里似乎裹挟着轻微的脚步声。   姜鸿宇屏住呼吸,以确定这脚步声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橐——橐——橐——   脚步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姜鸿宇悄悄来到一扇窗户边,贴着墙壁,向外张望。   夜空中,浓云滚动,月亮时隐时现。   一个黑色的人影,也随着天上的月光,变得时浓时淡。   姜鸿宇认出,那不是程雪飞的影子。   程雪飞影子细瘦高挑,而外面的这个影子,显然是一个中年男人。   姜鸿宇认出这个人影,是他,姜志党。   姜志党步子有些犹疑,不停地东张西望,看来也很紧张。   而且,姜志党始终捂着口袋,这个动作出卖了他。   姜鸿宇意识到,姜志党是带着武器来的。   而那个武器,如果不是匕首的话,那一定是枪。 第709章   被耍了   姜志党是被那张纸条叫过来的。   纸条是祁大牙写的,只有短短两行字:   人在此,速来。祁大牙……   下面一行,是这个厂房的地址。   这几天,姜志党快被逼疯了,他不知道祁大牙和程雪飞究竟在哪,为什么会一起失踪,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在接到纸条的那一刻,即使他想到,这有可能是个陷阱,仍然义无反顾赶了过来。   来到厂房外,望着空旷的夜色下,厂房静静地趴在那,如同一只巨大的乌龟,正对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一旦他踏进去,这只大乌龟就会闭上嘴巴,用锋利的牙齿把他咬碎,然后生吞进去。   想起这些,姜志党有些胆寒。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他想看看,祁大牙和程雪飞,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枪,给自己壮胆,告诉自己,不用害怕,一旦发现任何风吹草动,立马掏枪。   来到厂房正门口,望着紧闭的大门,他又畏缩了。   他几乎能听见他正滑进这只大乌龟的胃里,正被一点点消化着,很快就会把他消化掉。   然而,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恐惧,他摸出口袋里的枪,牢牢握在手里,另一只手试图推门。   推了一下没推动。   再使劲……   “哗啦啦”一声巨响,吓的姜志党头发全站了起来。   原来门后放了一大块玻璃,推开门时,玻璃倒地碎裂,发出巨大的声响。   姜志党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也被这声音刺激到了。   反正已经暴露了,他猛的推开门,踩着满地碎玻璃,大步走进厂房,举着枪怒喝:   “祁大牙,你给我出来,不要在这装神弄鬼!”   偌大的厂房内,无人应答。   只有他的回音,在四壁之间来回冲撞。   “祁大牙!程雪飞!”   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姜志党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疯子,一个人在黑暗中唱独角戏。   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瘆人的孤独感,子弹上膛,“砰”,放了一枪。   枪声也有回音,砰,砰,砰,一声比一声微弱,最后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姜志党本来还有点胆怯的,但枪声激发了他潜藏已久的野性,他走进厂房,吆喝道:   “快出来!”   然而,不论姜志党如何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厂房依然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动静。   姜志党忽然笑了:“他妈的,老子一定是疯了,才会上这个当!”   姜志党用枪砸了下自己的头,恨自己怎么就这么上当!   他转身要走,忽然之间,眼前一闪。   灯亮了!   姜志党猛地回头,就看见厂房中间,亮着一个明晃晃的灯棒。   乍然出现的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   姜志党随即又举起手枪,给子弹上膛。   就听一个从广播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说:“姜志党,你这招栽赃嫁祸、一石二鸟,真叫人大开眼界!”   “程雪飞,你竟然还活着?!”姜志党抬起枪,循着声音找过去。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姜志党故意引程雪飞说话,想找到程雪飞的藏身地点。   “我玩什么把戏?应该问,你玩什么把戏?”   姜志党四下里看不见程雪飞和祁大牙的身影,但他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似乎藏在一排铁架子后面。   他举着枪,小心翼翼朝铁架子靠近,一边发问:“祁大牙呢?”   “你放心,祁大牙也活的好好的,在我手里,我还得留着他当证人,给我证明,是你雇他杀了我。”   “不,不是我雇他杀你,是钱途,祁大牙是钱途的表弟,是钱途让他杀的你。”   程雪飞冷笑:“都这时候了,你还装什么无辜?你先是怂恿钱途找他表弟祁大牙,让祁大牙教训我一下。但随后,你又私下里找到祁大牙,许诺他,只要杀了我,事成之后,你会给祁大牙一大笔钱,让他远走高飞。   等事情告发后,公安一定会查到钱途身上。到时候,公安必定以为,是钱途买凶杀人,让他表弟祁大牙把我杀了。钱途这个冤大头,可能到死都不会知道,是你在背后借刀杀人,让他当替罪羊。”   姜志党顾不得程雪飞说的都是实话,趁着程雪飞说话的工夫,快速奔到声音发出的地方。   到那用枪一指,却发现,在一个货架上,放了一个有线广播,声音正是从那里边传来的。   他妈的,被耍了!   好狡猾的女人!   姜志党彻底怒了,举枪狂喊:“对,是我让祁大牙杀你的,他这个废物,没能杀的了你,我亲自动手!”   说着,砰,又是一枪。   “我要先杀了你,再杀你两个孩子,我要亲眼看见姜鸿宇生不如死的样子。”   说着,姜志党诡异地笑了:“我只恨我下手晚了,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他是我的死敌,是我的克星,他不但要革掉我这个书记,他还要抢走现在属于我的一切,我发誓,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得不到的,我也不会让他得到,在他毁掉我之前。   我要亲手毁了他,哈哈哈,我想看看他知道他老婆被人奸污惨死时他是什么样子,再看看他孩子死了时什么样子,他一定会很惨很痛苦吧,说不定会活不下去,一死百了,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在厂房里来回飘荡,惊的周围的虫子都不敢再乱叫。   而就在此时,突然另一声爆喝冲了进来:“姜志党,我命令你,放下枪,举手投降!”   声音却不是程雪飞,也不是祁大牙。   是管涛!   姜志党不知道的是,本来管涛没那么快找到他的,但他的两声枪响,把管涛引了过来。   管涛带着一帮公安冲进厂房,公安们各个持枪,蹲着身子,朝里面瞄准。   姜志党听到动静,犹如当头棒喝,他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妈的,程雪飞,你故意陷害我!”   喇叭里又传来程雪飞几乎冷酷的声音:“没人能陷害你,是你自己作孽。”   管涛又在门口喊话:“姜志党,你冷静点,不要伤人,一步错,步步错,你尽早回头是岸,放下枪,跟我回去!” 第710章   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姜志党藏在一排货架后面,痛苦地喊道:   “管局长,我被人陷害了,我才是受害者,是程雪飞那个贱人故意给我下了个圈套,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失踪,是她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陷害我,管局长,你不要上她的当!”   “你先出来,谁对谁错,自有公道,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不,你们先把程雪飞抓了,你们先把她抓了!”   “你先出来,我们会抓她!”   “不,你们不抓她,我绝不出来!”   双方突然陷入僵持。   姜志党知道,只要他一现身,就什么都完了。   程雪飞故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往里跳,而他,居然傻傻地中计了!   他姜志党一世英名,没想到会败在这么个女人手上,他如何能接受的了这个事实?   要死,大家一块死,绝不能白白便宜了姜鸿宇。   他要姜鸿宇尝到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要让姜鸿宇终其一生都在悔恨中度过!   管涛见僵持不下,悄悄地朝一名公安使了眼色,那名公安循着声音方位,悄悄摸了过去。   但姜志党警惕性极高,从架子后面看见了公安,他凄厉大喊:   “别过来,再过来我开枪了!”   咔咔——   子弹上膛……   那名公安随即藏在一个铁皮桶后面。   管涛尖声大喊:“姜志党,我再说一遍,现在投降,还有回头路。否则,一旦你开枪,就是袭警,你再也别想回头了!”   “我说了,你们先把程雪飞找出来,把她找出来,我任由你们处置!”   管涛不是不知道姜志党安的什么心思。   只要程雪飞一出现,姜志党一枪过去,程雪飞小命就交代了。   程雪飞也不傻,始终没有露面。   管涛放低了声音,苦口婆心地劝道:“志党,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要接受现实,就算老司令找到他亲生的子孙,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你们仍然是他的家人,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对你们怎么样。”   “没有对我怎么样?”姜志党又哭又笑地说,“老头子对钱途的态度,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老司令对钱途怎么了?他对钱途什么都没做,是你们自己落井下石,把钱途赶出家门!”   “别说了!管局长,你对老头子忠心耿耿,我知道,老头子让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老头子对你,比对我们所有人都亲!”   管涛激动起来:“老司令信任我,是因为我跟他出生入死十几年,我从十几岁就跟了他,我永远无条件的信任他,可你们呢,你们像防贼一样防着他,限制他的行动自由。   老司令找到自己亲生儿孙,你们不但不为他感到高兴,还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暗害老司令的孙子孙媳妇。   姜志党,你扪心自问,这二十多年,老司令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却要这么对他,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姜志党没再说话。   厂房里一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姜志党冷笑一下,悻悻地说:“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一家人,觉得是我们沾了老头子的光。不然,我们一家人,现在指不定在哪个街口摆摊修鞋,是不是?”   “到底谁看不起谁?”管涛怒不可遏地大喊,“要不是老司令,我现在早就饿死了,谁比谁高贵,谁比谁出身好,都是从一无所有走过来的。   你自己一肚子龌龊阴暗,就觉得别人也跟你一样!姜志党,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别再犯傻,放下武器投降,主动认错,我们还有机会从头再来,你不为自己,也为老夫人,为庄霞,为你两个孩子,你心里难道只有仇恨,没有你的亲人吗?”   姜志党发出了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声音放肆又绝望:   “我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怎么会栽在两个年轻人手里,老天爷不公平,不公平啊!”   藏在铁皮桶后面的公安,听出姜志党已经意志涣散,于是悄悄起身,从另一道货架子上悄悄接近。   却不料,脚下踢到一个铁块,发出“当啷”一声。   姜志党立马朝公安放了一枪。   公安也开枪。   砰砰砰,两边火拼起来。   公安惨叫一声,中枪了。   管涛随即带人冲了进去。   姜志党匆忙逃跑,边跑,边朝这边开枪。   又有一名公安应声而到。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过来。   管涛只觉得手里的枪被人夺走。   他朝那人看去,只看见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姜鸿宇。   姜鸿宇夺下管涛手里的枪,朝天一射。   精准无比地射在那只灯棒上。   灯棒“呲呲”,火花闪动,随即熄灭,只留下一道白影,在黑夜里垂死挣扎,最终如同灰烬一样,彻底消失。   整个厂房陷入一片黑暗。   管涛不敢声张,连忙示意身旁的公安不要轻举妄动。   他看着姜鸿宇的身影像幽灵一样飞奔,心猛的提到嗓子眼上。   姜志党大概看见了这道影子,惊慌大叫:“别过来,我开枪了!”   “砰——”   管涛听到这声枪响,心几乎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可是,他听到的却是姜志党的惨叫:“啊——”   姜志党似乎撞到了架子上,架子应声倒地,发出哗啦啦一阵杂乱的巨响。   姜志党只觉得腿上麻麻的,失去了知觉。   他伸手去摸,摸到一片黏腻的血污。   他腿上中枪了。   此时,那个清瘦的黑影朝他飞来。   姜志党举枪去打,手指将要抠动扳机时,却又听一声枪响,他的手臂被一阵巨大的力量冲击着抬起来,手里的枪飞了出去。   而后,那个影子跑到近前,抬起枪托,对着他的头狠狠一砸。   姜志党的头,重重撞到地上。   滚烫的枪口落在他的太阳穴上。   黑暗里,一个凶恶的声音说:“你应该庆幸,今天有管局长在这,不然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他听出这是谁了——姜鸿宇。   又是姜鸿宇!   但此时,他已经无力再去反抗,他浑身麻痹,几乎动弹不得。   他知道,他完了,彻底完了—— 第711章   我永远在你身边   管涛和公安一窝蜂抢上来。   有人拧开手电筒,几道光束齐齐照在姜鸿宇身上。   只见姜鸿宇正用枪抵着姜志党的太阳穴。   管涛吓的大叫:“小宇,留他一条命!”   管涛生怕姜鸿宇正在气头上,把姜志党给打死了,那姜鸿宇也成了杀人犯。   可是,姜鸿宇毕竟是理智的,没有开枪。   等管涛来了以后,姜鸿宇缓缓起身,把枪还给了管涛。   管涛激动地接下枪,想起刚才姜鸿宇混乱中开了三枪,一枪打在灯棒上,一枪打在姜志党腿上,又一枪打在姜志党胳膊上。   百发百中!   管涛忍不住赞道:“神枪手!有你爷爷当年的威风!”   管涛来不及询问姜鸿宇是怎么学会开枪的,就命令其他两名公安,把姜志党铐了起来。   姜志党小腿和小臂都中了枪,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   头上被枪托狠砸了一下,整个人是半晕的状态,再也没了挣扎的能力,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   姜鸿宇回过神,朝厂房里喊:“雪飞,雪飞,你在哪,出来吧,你安全了!”   昏暗中,一个清亮欢快的声音回答:“鸿宇,我在这——”   这回,声音不是从喇叭里传出来的。   几道灯柱,在厂房里来回扫射,寻找程雪飞的踪迹。   他们本以为程雪飞藏在某个角落,却没想到,最终在房顶上发现的她的脸。   程雪飞正趴在墙角一排架子上。   架子很高,差不多有三米,直通房顶。   程雪飞趴在那,露出一颗脑袋,因为被手电筒的灯柱照的睁不开眼,她抬着脏兮兮的手去遮挡光线。   姜鸿宇看见她的那一刻,刚才还硬的跟石头一样的心,瞬间化成一汪水。   一汪滚热的温泉水。   他快步跑到架子下面,张开手臂,柔声说:“下来吧……”   程雪飞半眯着眼朝下望:“可是我看不见你。”   “你直接跳下来就行了,我在下面接着你。”   程雪飞有些不放心,这架子接近三米高,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直接掉到地上,不是要直接摔个残废?   可是,她永远无条件相信姜鸿宇。   姜鸿宇让她跳,她就不用怀疑:“那我跳咯?”   “跳吧。”   程雪飞缓缓爬出来,爬到架子的边沿,闭着眼,朝下一滚,直接落进了一双强壮有力的臂弯里。   再睁开眼时,就对上了姜鸿宇那双含情脉脉的眼。   程雪飞立即勾住姜鸿宇的脖子,脸上笑开了花,把头埋到姜鸿宇脖子里,声音热切地说: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不管我在哪,你都能找到我!”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没必要说对不起,你吓坏了吧?”   “嗯,我真的吓坏了。”   姜鸿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哭腔,他微微偏着头,在程雪飞脸上蹭了又蹭,感受这俱温热甜美的身体。   他突然绝望地说:“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你不会没有我的,我永远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我会永远守着这个家,永远守着你。”   程雪飞近在耳畔的声音,像一剂镇定剂,打在姜鸿宇身上,消除了他这些日子的恐惧、烦躁、疲劳。   程雪飞抬起头,又换了副轻快的语气说:“我刚才看到你进来了,从窗户进来的,是不是?”   “你真坏,明明看到我进来,也不吱一声。”   程雪飞笑了,又开始互相脸蹭脸,在蹭脸的时候,偷偷捎带一个轻吻。   两人在这蹭着脸,管涛站在远处,讪讪地问:“祁大牙呢?”   程雪飞朝墙角一指。   管涛就从一堆杂物里扒拉出一个人。   这人鼻青脸肿,被捆成了个粽子,似乎几天几夜没吃过饭了,只能勉强睁着眼,连喘气都费劲。   管涛看了,也不问这个祁大牙到底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直接把人拎出来。   姜鸿宇抱着程雪飞朝外走。   程雪飞踢了踢腿:“放我下来吧。”   “不,让我抱着你,抱着你,我才踏实。”   姜鸿宇抱着沉甸甸的一个人,就像抱了全世界在他怀中。   她也许不是他的全世界,但一定是他世界里的定海神针。   两人随管涛一同回到公安局。   坐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程雪飞把这几天的事情都交代了。   原来前些天下班回家时,她就隐隐感到有人跟踪自己。   说实话,自从姜鸿宇走后,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因此一直很小心。   尤其在她接孩子回家的路上,当他认定自己被人跟踪了以后,她就决定反击。   因为她不能让她的孩子受到威胁。   她必须保证她孩子的安危!   这是作为母亲的天职。   所以,她迅速做了个并不完善的计划,先把孩子托付给对门的吴芹。   而后简单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衣物用品,还有绳索刀具之类的,又把家里的钱都带走了。   当天夜里,她门窗紧闭,也不敢睡觉,一直守在孩子身边。   等天亮了以后,她打起精神,先把孩子送到对门。   然后拎着东西下楼。   下楼来到大路上时,又见到那个跟踪自己的人跟了上来。   好在路上人多,对方一时不敢当众下手,她就到小卖部里打了个电话到杂志社。   之后又给何聪打电话。   她跟何聪最近一直有联系,只是一直瞒着姜鸿宇。   她必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实施她的反杀计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聪。   当然,如果当时找不到何聪帮忙的话,她也能实施她的计划,只不过难度稍微大一点。   幸好当时何聪在家。   程雪飞让何聪帮忙找个比较隐蔽的,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何聪问她要干嘛,她说要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何聪一听说“见不得人的事”,兴趣就上来了,他想起电影制片厂最近租的那块空置的厂房,打算搭建摄影棚的,就告诉程雪飞这个地址。   程雪飞让何聪现在就到那个地方等着她。   美人相约,何聪哪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连忙收拾了行头,提前到了厂房。   却没想到,程雪飞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带着一个壮汉一起来的。   更让何聪想不到的是,两人居然联合起来,把这个壮汉给绑了。   接下来,让何聪更加想不到的是,他亲眼目睹了程雪飞一个光鲜漂亮的大美女,居然对一个壮汉拳打脚踢、威逼利诱。   那血腥恐怖的程度,差点没把何聪吓出毛病。 第712章   程雪飞反杀   程雪飞最终,从这个叫祁大牙的壮汉嘴里问出了钱途和姜志党的计划。   钱途只以为,绑了程雪飞,教训一顿就算了。   哪里能想的到,姜志党却背地里阴了他一把,打算直接把人杀了,然后嫁祸给钱途。   而这个叫祁大牙的,见钱眼开,根本不顾和钱途的表兄弟情谊,听了姜志党的摆布,打算一旦得手,就拿钱远走高飞。   姜志党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能托关系,把祁大牙送到海外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程雪飞听说了这个计划以后,突然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   如果她现在就到派出所去报案,空口无凭,谁会信她的话?   再说,钱途和姜志党肯定会矢口否认,到时候说不定反咬一口,说她故意泼脏水,那岂不是迎风放屁,自己搞臭自己?   可是,如果她这次不把这一伙人给端了的话,这帮人势必会更加疯狂地报复她,说不定还会报复她的孩子。   一想到她可爱的孩子会有生命危险,程雪飞就不能忍。   所以,她必须把钱途和姜志党这两个老东西一起收拾了。   她要让他们现出原形!   她知道,以她一人之力,肯定办不到,她必须要等管涛和姜鸿宇从老家回来,有他们在暗中帮忙,才能实施她的计划。   于是她让何聪先离开,她和祁大牙藏在这个厂房里。   她每天只给祁大牙喝一碗水,什么都不给他吃。   起初祁大牙痛骂不止,后来饿的不停哀求,再后来,连哀求的力气都没了。   程雪飞就是什么都不给吃,连一粒米都不给。   两天过去后,程雪飞估摸着,姜鸿宇他们应该都回来了。   只要姜鸿宇回来,肯定第一时间发现她失踪的事。   她相信姜鸿宇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她,而且一定会找到她的,就像几年前她被人绑架那样。   正是这个信念,支撑她在这个厂房里度过了一夜又一夜。   但姜鸿宇回来之后,她没有立即发作,时机还不够成熟,她要等着把事情闹大,所以继续在这憋着,等待事情继续发酵。   她知道,钱途和姜志党找不到祁大牙,一定会自乱阵脚。   她就是要让他们自乱阵脚,消耗他们的耐心,才好逼他们现出真面目。   又过去几天,她认为时机差不多了,逼着祁大牙写了张纸条,让何聪给姜志党送过去。   接下来的事,和程雪飞预料的相差无几。   她唯一想不到的是,姜志党居然是带着枪来的。   程雪飞在公安局里,十分冷静地把前因后果都讲出来以后,管涛,包括局里的其他人,全都被她的机智和果敢给惊到了。   办案多年,这绝对是他们遇到过的、最成功的反杀案例!   可以编进教材的!   程雪飞供述完之后,管涛又派了车,把他们送回家。   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两个人卸下一身疲惫,一起到浴室里洗澡。   浴室里刚装了热水器,他们就站在龙头下面,一起冲澡,互相帮对方洗头发。   一边洗,一边不停拥抱亲吻。   一直洗到天微微亮,把每一个毛孔都洗的清清爽爽,才出来。   姜鸿宇用吹风机给程雪飞吹头发,头发还没吹干,就等不及的,滚到卧室的床上做运动了。   运动过后,两人躺在自己的床上,心满意足地睡去。   这一觉睡的无比香甜,再醒来,已经时过中午。   两人彻底休息过来。   但程雪飞贪恋姜鸿宇的怀抱,不肯起床。   她枕在他的臂弯里,牢牢抱住他肌肉紧实的身体,把脸埋在他光洁的胸口,陶醉在满满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里,感觉幸福的要化掉了。   “怎么办,我好想这样抱你一辈子。”   姜鸿宇嘴角上翘:“只怕等我老了,你就不想抱了。”   “不会,你老了,我也会老,我还是想抱你。”   “小嘴真甜。”   两人又在床上贪婪地嬉闹了一个多小时。   奈何肚子不争气,饿的不行,才不得不穿衣起床。   起床后,姜鸿宇到厨房,找了些还能吃的东西,简单做了顿饭。   程雪飞把家里收拾了一下。   上次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家里弄的一团糟,赶紧收拾一下。   收拾完,又吃了顿饭,两人手挽手走出家门。   程雪飞先打电话给杂志社报了平安。   此时杂志社还不知道程雪飞已经平安归来的消息,得知她平安无事,熊总编和陈主编,还有编辑部办公室的同事,高兴的大声庆贺。   程雪飞来不及多做解释,又给临河县打了个电话。   姜萍接了电话,原来她也刚刚得知嫂子失踪的消息,还来不及分辨是真是假,正担心着,就接到程雪飞的消息。   打完电话,两人一起去商店买东西。   一路上,不停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似乎认出了他们。   程雪飞这副长相,在申城不多见。   她个头高挑,相貌出众,之前就是报刊杂志的常客,经常在媒体上露面。   自从闹出失踪的案件后,到处都是她的照片,现在连三岁的孩子都认得她了。   这时见到她,都觉得奇怪,背地里窃窃私议:   哦哟,这是不是那个失踪的程雪飞?   应该是,看着很像,听说她就住在这一带。   这是回来啦,我还当她已经遇害了呢!   你看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你巴不得人家遇害?   我没这个意思,失踪那么多天,没想到还能平安回来,哎哟,一定受了不少罪吧,啧啧——   热心的广大群众对这起案件议论纷纷。   程雪飞寻思着,看来,她有必要写篇文章,把这几天的经历写出来。否则,还不知道别人怎么以讹传讹呢。   两人在商店买了许多东西,拎着东西去了理工学院,来到吴教授家里,见到了孩子。   与孩子分别其实没几天,但一家人就像经历了生死离别似的,团团地抱在一起。   中午,一家四口请吴小英和程立夏到学校对面的饭店吃饭。   程立夏这几天被吓的够呛,整天茶饭不思,本来就瘦的一个人,这下更瘦的脸颊凹陷。   吴小英一边忙着给他夹菜,一边不留情面地批评道:   “你呀你呀,就是胆子小,一个大男人,胆子就跟针鼻那么大,不能再大了!”   程立夏抓起筷子,说:“失踪的又不是你亲姐,你当然不担心,站着说话不腰疼!”   程立夏嘴里嫌弃着,筷子却很诚实把吴小英夹给他的菜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那动作,流畅又自然,没有任何卡顿。   程雪飞和姜鸿宇默默对望一眼:   这两人——有情况呀! 第713章   判决书出来   吃完饭,他们在饭店门口分别。   程立夏和吴小英一道穿过马路,走向理工学院的大门。   程雪飞和姜鸿宇就傻不愣登地站在饭店门口,望着那两人并肩行走。   吴小英一路走,一路唧唧嚓嚓地说着什么,仰着头,侧脸看向程立夏。   突然一辆自行车骑过来,程立夏下意识地用胳膊护住吴小英,好像又骂了她一句,骂她走路不看路。   吴小英完全不生气的样子,依然不停地说着话。   那两人继续往前走,挨的很近。   而且,程立夏的身体微微倾向吴小英,好像在认真听吴小英说话。   肢体动作是不会骗人的。   程雪飞和姜鸿宇,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人进了学校大门。   家宝拽了拽爸爸的裤子,问:“爸爸,妈妈,你们在看什么?”   姜鸿宇笑了,无比欣慰地说:“你们的大舅舅,终于长大了!”   两个孩子一脑门问号,似乎很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程雪飞却很能体会姜鸿宇此时的心情。   她也觉得很激动。   啊,一头不开窍的猪,突然会拱白菜了,这还真叫人措手不及啊!   虽然程立夏不一定真的和吴小英有什么。但是,至少,程立夏已经跟吴小英化解了之前的矛盾,也学会了跟女生和平相处了。   这简直实现了质的飞跃!   回去的路上,姜鸿宇甚至已经开始跟程雪飞商量,将来立夏有了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字?   程雪飞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是不是想的有点远了?”   片刻后,程雪飞又自言自语地纠结:“也不知道立夏将来是生女孩,还是生男孩,计划生育那么严,肯定只能生一个,以立夏的年纪,也熬不到放开二胎那一天,可惜啊。”   ——   几天后,公安局的判决出来了。   钱途因为涉嫌教唆犯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祁大牙杀人未遂,被判终生监禁。   罪孽最重的,是姜志党。   他既涉嫌买凶杀人,又涉嫌滥用枪支,而且打伤了两名公安,情节恶劣,多罪并处,被判枪毙,七天后执行。   这个判决一出来,崔和珍全家垮了。   全家陷入哀痛之中。   管涛预感到姜家这几天会不安生,不想上门。   一来怕麻烦;二来,他身为局长,老是出入死刑犯的家里,怕引起误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应当注意避嫌。   可他又惦记姜老爷子,老爷子这两天肯定也不得清净,于是就叫自己的秘书,每天早晚到姜家去一趟,看看老爷子有什么需要。   如果崔和珍他们实在闹的厉害,干脆暂时把老爷子接出来住几天。   可是,刘秘书去了姜家一趟,回来说,这几天不巧,老爷子腿伤犯了,腿疼的几乎不能下地行走。   管涛重重叹气,屋漏偏遭连阴雨!   往常老爷子腿伤犯病的时候,有崔和珍和姜志党母子两个照料。   如今姜志党入狱,崔和珍一定无心照料老爷子。   至于家里其他人,肯定恨老爷子恨死了,也决计不会出面照顾老人,老人真成孤家寡人了。   管涛只能亲自到老爷子家去看看,想听听老人家自己的意思。   管涛一到了姜家,不出意外,全家老少一起抱着他大哭,恳求他法外开恩,饶了志党,志党只是一时糊涂,给他个悔改的机会,他一定不敢了。   管涛说,判决书是法院下的,不是他这个公安局的副局长能左右的,所以求他没用。   崔和珍还是不肯放过他,甚至给他磕头下跪。   管涛被纠缠的实在没辙。   偏偏姜老爷子这时躺在床上,腿脚不方便,不能救场。   两边纠缠了半天,管涛说破了嘴皮子,才逃脱崔和珍他们,独自到楼上去见老爷子。   为免打扰,管涛把房门反锁了。   庄霞跟到楼上,边哭边拍门,见求告无用,又开始说难听话,听的管涛心烦意乱。   管涛看看躺在床上的姜老爷子,真正可怜起这个孤家寡人了。   这个时候,他倒宁愿姜鸿宇守在老爷子身边。   姜鸿宇其实也很想来看看老爷子,但两家人早已势同水火,势必不能和平相见,所以姜鸿宇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上门。   管涛手上抹了点活络油,开始给老爷子按摩腿,试探性地问:   “老司令,家里鸡犬不宁,要不,咱们先去军.部疗养院住段时间吧?”   姜老爷子终于在管涛面前流露出了孤独无助的样子,点头说:   “也好,送我去疗养院吧,也省的你天天担心。”   “诶!”   管涛替老爷子捏完腿,洗了手,然后就开了门,去跟崔和珍说,老爷子腿伤复发,要去疗养院住段时间。   崔和珍本来悲痛欲绝,一听这个消息,整个人像要崩溃似的,声嘶力竭地喊,难道老爷子要跟他们一家划清界限了吗?   这是不要他们了吗?二十多年的朝夕相伴,难道还换不来老头子一点同情吗?   管涛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说现在家里乱糟糟的,老爷子腿疼无人照料,还是住到疗养院更好,其他人也省心。   无论管涛怎么说,崔和珍他们坚定地认为,老爷子无情无义,打算彻底抛弃他们了。   管涛烦不胜烦,逃跑一样离开了姜家。   管涛预感到,事情也许比他想象中更麻烦。   现在崔和珍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怕他们不会轻易让老爷子离开。   他们认为,留住老爷子,也许还能留下最后一点希望,一旦老爷子离开,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管涛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一方面不想让老爷子继续留在姜家,另一方面,也不愿真的跟崔和珍他们撕破脸皮。   毕竟,在外人眼中,他这个老部下,只能算是个外人。   而崔和珍,是老爷子的正牌妻子。   一个外人,跟老爷子的妻子对着干,似乎有点不太占理。   管涛左右为难、万分苦恼。   后来,管涛突然想起姜鸿宇。   管涛作为外人,不好跟崔和珍对着干,但姜鸿宇是老爷子的亲孙子,亲孙子总有资格照料自己的亲爷爷吧?   于是去找姜鸿宇商量。   姜鸿宇听说了老爷子的困境,也感到揪心。   这么一个抛家弃子、为国征战的功臣,应当安享晚年,不应该像个人质一样,被所谓的亲人软禁起来。   所以,姜鸿宇下定决心,既然老爷子自己愿意到疗养院住,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接出来,不能再让崔和珍他们为了一己私利挟持老爷子,限制老爷子的人身自由。   住到疗养院以后,姜鸿宇去看老爷子也更方便。   程雪飞和两个孩子,也可以到疗养院探望。   姜鸿宇拿定主意,管涛才算有了主心骨。   两人商量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老爷子接出来,哪怕动用武力。   到时候管涛开着警车,带上两个公安,一起去姜家接老爷子。   那一片是军.区大院,量崔和珍他们也不敢太张狂。   事情这么定下了。   但他们万万想不到,又出现了变数。 第714章   心如死灰   姜志党被执行枪决的前一天。   崔和珍眼见求告无门,心终于死了。   庄霞和姜楠姜北母子三个,眼睁睁看着姜志党要被处死,却无处申诉,急疯了一样。   他们再也无法在这个家待下去了,每多待一秒,就像是在伤口撒盐。   这个曾让他们无比自豪骄傲、带给他们无上荣光的小洋楼,已经成了他们的炼狱。   庄霞负气之下,带着姜楠姜北离开这里,发誓再也不会回来!   庄霞走后,这个往日里热闹的西班牙式小洋楼,更显出凄清和死气沉沉。   崔和珍绝望地想,这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往日里那些上赶着巴结的人,现在唯恐避之不及。   她的儿子,从堂堂的国营大厂的书记,突然沦为杀人犯。   可是,她的儿子,明明没有杀人啊,都是被人陷害的!   她可怜的儿子,明天就要被枪决了。   想象着一颗冰冷的子弹穿进身体里的感觉,崔和珍心痛的不能呼吸,那该是怎样的恐惧和无望?   崔和珍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家里转着。   保姆见了,吓的不敢靠近,隔的老远问她,夫人,你还好吗?   崔和珍目光清冷地看向保姆,说,你先走吧,回去吧。   保姆不知道该回哪去,她一直是住在这个家里的。   但是崔和珍让她走,她不敢不走,于是就换了衣服,打算给自己放个假。   以前总盼望着能放假休息的,现在终于等到了,应该高兴才对,但保姆总觉得惴惴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家里发生了那么大变故,身为保姆,也快被沉重的气氛压的透不过气。   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保姆走后,崔和珍关上院门。   把大门也从里面反锁了。   又把窗户关上。   做完这一切,崔和珍上了楼,来到卧室。   姜老爷子半躺在床上。   因为腿疼,几乎无法下床走路。   崔和珍来到床边,坐在藤椅上,失神地望着窗外,许久,一言不发。   这段日子,两人的关系一直既敏感又紧张。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前些天,姜志党被抓以后,崔和珍曾恳求过老爷子帮忙求情,放姜志党一马,但老爷子完全无动于衷。   崔和珍知道老爷子的脾性,一言九鼎,不容更改,无论她再怎么恳求,都没用了。   于是,两人一直冷战。   直到现在,崔和珍心里有无数怨言,可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老爷子身边,像个行尸走肉。   这一回,姜老爷子难得地先开了口,说道:“事情已经这样,既来之则安之吧。”   崔和珍表情木然,声音虚弱地说:“老爷,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志党跟你叫了二十多年爸,早就随你改了姓,楠楠和小北,也是在这个房子里出生,在这个房子里长大的,从出生就认你是爷爷,为什么,你对他们一点情分都没有,这二十多年,难道都白过了?”   这个问题,虽然一直横亘在两人中间,但他们从来没有拿到台面上说。   此时被崔和珍提了出来,姜老爷子也不像以往那样回避,他说道:   “不要认为我无情,一码归一码,我不曾亏待过你们,也不曾亏待过志党,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咎由自取。”   崔和珍眼泪下来了,她没有去擦,任凭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泪痕:   “你的心还是这么硬啊。”   “我是不会原谅志党的,但我也不会混淆是非,你在我身边照顾我二十多年,我不会因为他做过的错事牵连你,你也不要担心我会把你怎么样,你仍然是我夫人,没人能动摇你在这个家的地位,只要你自己不做出格的事。”   “不出格的事?”崔和珍轻哼一声,语气凉薄地说:“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我是不是应该搬出来,给你的亲生儿孙腾空,让他们登堂入室?”   顿了一下,又说:“是我不识相,我应该早点给你们腾空,也不至于让我的儿子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崔和珍的话,每一句都淡淡的,却像一把冰凉的匕首,往老爷子的心里戳。   老爷子望着崔和珍,语气坚定地说:“没人让你们给谁腾空。我之前的确想过,让我儿子到我身边来,因为我从没对他尽过半分做父亲的责任,我可怜他半生劳累,想让他到我身边享几天清闲。   但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根本没想过要登堂入室。至于我那个孙子,他也不会跟你争抢什么。没人想过让你给谁腾空,至少我没那么想过。”   老爷子这段肺腑之言,并没能打动崔和珍。相反,她听出老爷子话里话外,都在维护自己的亲生儿孙,心里又一阵酸涩妒忌,她冷笑着感叹:   “你不用再解释了,二十多年掏心掏肺的陪伴,终究比不过亲生的!”   姜老爷子听崔和珍这么说,明白自己没必要再说下去了,他永远也得不到崔和珍的谅解,随她去吧。   想改变一个人心里的成见,没那么容易。   老爷子不想再为此费心解释。   “这样吧,我们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没几年日子,也没必要再拿那一纸离婚书,但从此以后,我们各过各的,你也不须要再费心照料我,我仍然会对你尽我赡养的责任,我们好聚好散。”   崔和珍哭了:“你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   “你还有什么异议?”   崔和珍哭的说不出话,心里一片悲凉。   她早知道老头子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她不该痴心妄想,不该痴心妄想企图暖化他的心。   她错了,大错特错!   二十多年啊,当初只想着攀附上这么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后半生能衣食无忧,儿女们都能有个好前程。   她也确实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可她发现,最难得到的,是老头子的这颗心。   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了那么些年,到头来,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亲生儿孙,反目成仇。   崔和珍为自己的儿子感到不值,可怜志党改姓换名,跟老头子叫了二十多年爸,尽心尽力侍奉二十年,最终败给了人家的亲孙子!   早知道是这个下场,当初何苦处心积虑巴结这个铁石心肠的人?   是她把自己的儿子害了,她对不起志党!   崔和珍失魂落魄地起身,呜咽道:“我没有异议,都听你的——”   姜老爷子望着崔和珍像游魂一样离开了房间,忽然觉得胸口像压了块巨石,有些喘不过气。   他仰面躺着,缓缓做着深呼吸,却闻到淡淡的烟味。   他以为是外面飘进来的味道,可是那味道越来越浓,过不多久,耳边似乎听到有东西燃烧时发出的毕剥声。   家里起火了。 第715章   一把大火   火势是从楼下蔓延上来的。   崔和珍点了根红蜡烛,端着蜡烛,绕着家里走了一圈。   望着角角落落无比熟悉的一切,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见到这所大房子时的震惊与艳羡,当时她就想,要是能住进这样漂亮的豪宅,就是住一天,这辈子也值了。   后来真的住进来了,又盼望着,能死在这里该多好!   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半,她在这住了二十多年,就差死在这里了。   那今天,就实现另一半心愿吧。   她走到窗边,拉上天鹅绒窗帘,摸着质地厚实的窗帘,在手心里搓了搓,而后拎起来,放到蜡烛火苗上。   火苗腾的跳到窗帘上,眨眼间,一片橙色的火焰,在墙上飞舞。   崔和珍又走到沙发旁,点着了沙发。   又点着了地毯。   地毯很快在木地板上烧出一个大洞,慢慢的,整个木地板烧了起来。   崔和珍曾经无比珍爱家里的木地板,每年都要打蜡保养,现在看见自己珍爱的地板烧成黑炭,她却一阵畅快。   由于房间多用木头装饰,地板和墙裙都是木头的,火势很快蔓延开来,把一楼变成一个熔炉。   火苗又开始顺着木质楼梯,往二楼滚动。   崔和珍踩着楼梯来到二楼,又把二楼外间的窗帘给点了。   楼下涌起的热浪和烟雾一阵阵往上扑,扑进了卧室。   崔和珍端着蜡烛进了卧室,见老爷子仍淡定地躺在床上,双目微闭,似乎对这场火势无动于衷。   崔和珍心里的那点畅快,忽然消减了一大半。   她问:“咱们夫妻一场,死在一起,你开不开心?”   老爷子嘴唇微动,眼睛睁都没睁:“最让我开心的死法,已经不存在了。”   “最让你开心的死法是什么?”   “死在战场上——”老爷子缓缓睁开眼,“对我来说,世上只有两种死法,一种是在战场上壮烈牺牲,另一种是不在战场上壮烈牺牲,我已经错过了最佳死法,剩下的死法,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崔和珍听了这话,只觉得如鲠在喉。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她来不及说什么,浓烟涌进来,呛的崔和珍扶墙咳嗽。   死亡真正来临的这一刻,崔和珍还是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她不能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她颤巍巍地端着蜡烛,来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将蜡烛往里一送。   几乎是轰的一声,火焰腾空而起。   ——   保姆最先发现了家里的火势。   崔和珍把保姆打发走了以后,保姆感到无处可去,只到常去的菜市场转了一圈,就又回来了。   回到家门口,远远望见家里有些异样,似乎有淡淡的烟雾往外飘。   她心里咯噔一下,没敢多想,快跑到门口使劲拍门,但里面无人应答。而此时,烟雾越来越浓,滚滚黑烟往外冒。   保姆吓的大哭,大喊:“着火啦,着火啦,快来救火啊,快来啊——”   此时,左右邻居听到哭喊,都走出来朝这边张望。   一看之下,也大惊失色:“不好,姜司令家着火了,快打火警电话!”   “再给公安局打电话,让管局长过来!”   “别等了,快点灭火吧,不然一会儿,这一整排全烧了!”   “快回家拿水救火!”   在弄堂口站岗执勤的士兵发现了这边的火势,慌忙吹响口哨,大喊:   “救火!快回家取水救火!”   于是,各家各户都拎着水桶脸盆,从家里接了水过来,但院门紧闭,谁也进不去。   眼看着浓烟滚滚,火势越来越大,大家却都束手无策。   一张张脸上,全是绝望的表情。   保姆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上前问:“家里有没有人?”   保姆哭道:“老爷和夫人都在家,可是,老爷腿伤发作,躺在床上不能动。”   “快打电话给管局长,让管局长过来!”   “已经打了,但公安局那边说,管局长不在!”   就在众人急的团团转时,一辆汽车一路响着喇叭,驰进弄堂,一个急刹车,停在姜家门口。   车刚停,车上跳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管涛,一个是姜鸿宇。   两人全都脸色蜡黄。   管涛头发直竖,他看着浓浓的黑烟,几乎忘了恐惧,再转头看看地上的保姆,咆哮着问:   “老司令呢,老司令人呢?!”   “在,在家里。”   “夫人呢?”   “也在家——”   管涛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凝成一个个鞭炮,开始在他体内噼里啪啦炸响。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忘了呼吸。   姜鸿宇问:“爷爷在哪?”   “在,在,在二楼上——”   姜鸿宇望了望二楼的窗户,再四下里看了一眼,忽然看见对门院子里,晒了一床薄被。   他冲进对门,把薄被拿出来,提起水桶,把水全泼了上去,而后又端起一盆水,从头浇下,浇的浑身透湿。   管涛见他有冲进去救人的意思,拦住他,问:“你干什么?”   姜鸿宇拿着湿漉漉的被子往隔壁家的院子里跑,边跑边说:   “二楼的烟不算大,也许能把爷爷救出来。”   “你不能去!”管涛一把扯住姜鸿宇的胳膊命令。   姜鸿宇没有丝毫犹豫,推开管涛的手,说:“让我试试。”   管涛追着姜鸿宇,心如刀绞地说:“小宇,你不能去,如果你出了意外怎么办,我怎么对得起你爷爷?”   说着话,管涛的眼泪就下来了,他拦在姜鸿宇面前,把姜鸿宇往外推,想说什么,但是已经泣不成声。   姜鸿宇抱着管涛轻轻一摔,把管涛撂倒在地,而后来到墙下,把湿透的被子扔到墙头,手脚并用,三两下爬到墙上。   而后带着被子,又爬到房顶。   房子顶层有间阁楼,阁楼上开着个小窗。   姜鸿宇踩着瓦片,来到小窗上方,捡起两片瓦片,朝玻璃窗狠狠一砸。   第一下没有碎,又捡了三块瓦片,再次用力砸去。   “哗啦——”   玻璃碎了……   白色的烟雾随即从这个洞口往外冒。   姜鸿宇把薄被在身上裹了一圈,扒掉屋檐边缘上的所有瓦片。   瓦片哗啦啦掉了一地,掉到楼下院子里。   姜鸿宇两手扒住屋檐上,两条腿缓缓放下。   房子下面的人见了,全都吓的屏住呼吸。   有人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喊出声来。   姜鸿宇只是抓着屋顶的边沿,稍有不慎,就会像瓦片一样,从上面掉下来。   管涛更是看的心惊肉跳,生怕姜鸿宇跌落。   但是,姜鸿宇凭着两手的力量,没有掉下。   他的脚慢慢伸进小窗里,而后是小腿,然后是大腿。   而后,姜鸿宇忽然松开手。   楼下的人终于不忍再看了,胆小的人已经捂住双眼,不忍去看姜鸿宇掉下来的情景。   可是,姜鸿宇没有掉下。   他一个跳跃,身子顺着小窗,跳进了屋里。   楼下的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716章   火场救人   窗户上的碎玻璃渣,刺进姜鸿宇皮肤里,扎的他阵阵刺痛。   但更致命的,是满屋的浓烟。   他一落地,就被浓烟呛的剧烈咳嗽。   他忍着咳嗽,把薄被子披在身上,拉起一角,捂住口鼻。   他没有时间休息,矮着身子,准备下阁楼。   来到楼梯口一看,楼下已经一片火海,木制的楼梯开始燃烧,散发着刺鼻的白烟,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那一瞬间,要说完全不畏怯,是不可能的。   但他想的是,老爷子半生戎马,为国征战,不该是这个下场。   即便早晚都有一死,也该寿终正寝,而不是死于非命!   他冲楼下大喊:“爷爷——爷爷——”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女人尖叫。   声音惨烈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是崔和珍!   崔和珍还活着,那么,老爷子说不定也在。   姜鸿宇立马跳下楼梯。   二楼满屋浓烟,火热的气浪一阵阵往他身上扑。   墙裙上火苗攒动,木地板被烧的卷曲起来。   姜鸿宇踩在火苗上,隐隐感觉到火焰隔着鞋底,灼烧他的脚心。   他猫着腰,循着崔和珍的叫声找过去。   来到一间卧室时,看见一个火人正在屋里失控地扭动着,嘴里不停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此时,姜鸿宇已经喘不上气了,他胸腔憋闷,头上像戴了紧箍咒一样,阵阵发紧。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绝对不能倒!   他快速冲进屋子,看见姜老爷子正蜷缩在床上,剧烈地咳嗽着。   姜鸿宇奔到床边,把被子顶在头上,腾出手来抱起床上的老人。   老人冷不丁被人抱起,抬头一看,见是姜鸿宇,无比震惊,嘶哑着嗓子说:   “你怎么来了,快走,别管我!”   姜鸿宇无法开口说话,抱着老爷子往外走。   此时,那个火人大概看见有人闯进来要带走老爷子,尖叫着冲上来。   姜鸿宇抬脚就把那团火球踢的远远的,而后转身冲出卧室。   楼下已经是一片火海,没有逃生的道路。   四周全是浓烟,姜鸿宇一时不知该往哪走。   情急之下,看见一块烧的不那么厉害的地方,只能往那跑去。   顺着这里,找到一扇后窗。   来到后窗时,姜鸿宇已经感觉自己支撑不住了,胸腔像要炸了一样。   他放下老爷子,用拳头砸碎窗玻璃,一股清凉的风吹了进来,姜鸿宇大口喘息,几乎要呕吐了似的。   他朝下面望了望,下面是洋房的后弄,大概三米高,他一个人跳下去没问题,但老爷子筋骨脆弱,不能跳。   姜鸿宇看了眼身上披着的湿被子,迅速撕破棉被,撕成一条一条的,连在一起,绑在老爷子腰间。   这时候,他才去看老爷子的脸。   老爷子眼中噙着泪,那眼神,叫人心碎。   姜鸿宇安慰道:“没事的,爷爷,没事,我们会离开的。”   老爷子什么都没说,被姜鸿宇抱起来,放到窗户上:   “抓住绳子,不要松手,我送你下去,我们会离开的!”   姜老爷子只是点头,两手死死握住绳子。   而后,姜鸿宇一点点将老爷子放下来。   老爷子平安落地以后,撑着两只胳膊,朝旁边挪了下位置。   姜鸿宇站到窗框上,朝下跳去。   两脚落地的一瞬间,脚掌抽筋似的一阵剧痛。   身上的碎玻璃渣,也似乎在拼命往肉里钻。   还有胸腔里的窒息感,仍然没有退去,像无数利爪一样,挠着他的心肺。   然而,他们终究逃出来了。   他跪地喘息着,呼吸道里火烧火燎的疼,每一口呼吸都那么艰难。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将老爷子抱起,走出了后弄。   此时,救火队已经赶到。   姜家的院门也被打开了。   众人一起往姜家泼水,忙成一团。   混乱中,忽然有人指着弄堂口大喊:“出来了,人出来了!”   “姜司令被救出来了!”   众人一起转过头,就看见一身烟熏火燎的姜鸿宇,抱着姜老爷子缓步走来。   管涛听到喊声,从院里冲出来,见到两人生还,含着泪冲上去,从姜鸿宇臂弯里接过姜老爷子。   姜鸿宇松开老爷子后,终于完成任务似的,一直在勉力支撑的身体突然松软下来,耳中嗡嗡作响,眼前突然像拉了闸一样,一片漆黑。   然后,他在一片惊呼声中倒了下去。   ——   等再恢复意识时,模糊听见远处有人喊话:“同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同志,能听到吗?”   他想回复一句能听到,但感觉不到说话的地方,只感觉充沛的氧气往他鼻子里钻。   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会死。   他不能死,这世间有太多美好的事、美好的人,他要留在这里。   他还有许多事没做,他要陪他爱的人共度余生,他要看着他的孩子长大,他要留在他们身边。   他爱这世上的一切,好的,坏的,都让他留恋。   他还没来得及跟他爱的女人好好说一句“我爱你”。   然而,他又昏昏睡去了。   他的世界随之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醒来。   耳边的嘈杂声不见了,呼吸道里的灼痛感也消失了。   他感觉到一只手温柔地在他脸上抚摸,轻声问:“鸿宇,你醒了吗?”   姜鸿宇睁开眼,就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是他心心念念、一直盘桓在他脑海中的这张脸,他笑了。   他想说话,但嗓子干哑,发不出声音。   程雪飞又问:“想喝水吗?”   姜鸿宇眨了下眼。   程雪飞就拿了根软管,打吊瓶的那种软管,塞到他嘴里。   他试着吸了两下,温热甘甜的水流进嘴里。   他费力地咽了两口,嗓子没那么干了才能说话,一开口却是:   “雪飞,我爱你。”   程雪飞笑了,明亮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她附在他耳边,柔情缱绻地说:   “我也爱你,永远永远爱你——”   姜鸿宇像吃饱奶的婴儿一样,放心地闭眼睡了。   等到再次醒来,姜老爷子、程雪飞、程立夏、管涛都守在病房。   姜老爷子坐在轮椅上,怜爱地摸了摸姜鸿宇的头,说:   “孩子,辛苦你了,你救了爷爷一命。”   管涛也无比感动地说:“小宇,了不起,是条硬汉!” 第717章   住进养老院   姜鸿宇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伤好出院。   在他住院期间,姜志党被枪毙。   据说,姜志党死前得知,母亲崔和珍已经先他一步,死于一场大火,姜志党顿时万念俱灰,瘫在地上,几乎是半昏死的状态。   那场大火,最终被救火队和左右邻居一同扑灭了,没有伤及两边的房屋。   火焰熄灭了以后,公安进屋查看,屋里的一切被烧的干干净净,只剩四壁黑灰。   公安架着梯子来到楼上检查,又在楼上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身形扭曲,死状极惨。   这具尸体,正是崔和珍。   她想和老爷子一块死的愿望,终究落空了。   巧的是,这一年年末的春晚上,那首《冬天里的一把火》横空出世,立马火遍大江南北。   程雪飞原本很喜欢这首歌。可是,自从经历了这场大火,她再听到这首歌,总好像有心理阴影似的。   不光她,姜鸿宇听到这首歌,也总觉得怪怪的,喜欢不起来。   要到好多年以后,他才彻底解开这个心结。   姜老爷子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出院后,被安排住进了军部疗养院。   姜家的那栋小洋楼,虽然主体没有受损,但已经成了凶宅,没人再愿意住进去,连姜老爷子也不愿意回去。   而且修缮要花一大笔钱,没人出这笔钱,就暂时搁置了。   到后来遇到房改,房管局的人找到姜老爷子,跟他商量这栋房子如何处置,大概是准备要收回去的意思。   姜老爷子又去问孙子孙媳妇的意见。   程雪飞不同意收回去。   房子虽然出过这样一场事故,但这房子位置绝佳,环境一流,属于万中无一的精品,周围邻居也都不是白丁。   这么好的房子,想买都买不到,如果因为一场事故就拱手让人,实在可惜。   于是程雪飞一次性掏了十万块钱,把这栋洋房买了下来,挂在老爷子名下。   又花了一笔钱,找人里里外外修缮了一遍。   说是修缮,其实基本等于拆了重建,只保留了前院的格局。   新房建好后,总算一改这条弄堂的面貌,人们几乎忘记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火灾,邻居们也不再对这座房子心怀恐惧。   至于姜家的其他人,也各自作鸟兽散。   钱途入狱,钱途的妻子孟志红从此一蹶不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勉强上了几年班,就提前办了退休,在家给儿女们看孩子。   姜志党的妻子儿女,也再没露过面。   姜楠原本在文化局的工作,因为自己的姑父和爸爸成了杀人犯,她没脸再待下去,就没去上班。   后来听说姜楠找了个外地对象,母子三个都跟着搬到外地去了。   崔和珍的二女儿、三儿子,就更没了踪影。   这一大家子,突然间走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管涛心想,走干净了好。   不是他不顾及这二十多年的情分,他是真的被那家人整怕了。   先变相地软禁姜老爷子,后又买凶杀人,再然后,一把火烧了房子,想来个同归于尽。   这家人简直成了管涛晚年的噩梦,好几次半夜梦到那家人狰狞的面孔,吓的他从梦中惊醒。   梦醒后发现只是一场梦,又觉得无比庆幸。   从这些事情中,管涛切身体会到一个道理:   得到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时,要心存感恩,而不是得寸进尺、患得患失。   正应了那句话: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老爷子住进疗养院,管涛就完全放心了。   军部疗养院管理严格,医疗条件也好,比住在家里更让人省心。   那里还有几个老熟人,大家在一块,有共同的话题,老爷子过的更舒心。   但更叫老爷子开心的是,他的孙子孙媳妇,还有两个重孙子,每到星期天,都会来看他。   天气好的时候,姜鸿宇还会把他接到家里吃饭。   老爷子大概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夏天的时候,姜山来过一次。   姜山知道申城这边发生的事故,特地赶在姜萍生孩子之前,来看望自己的老父亲。   是程春生陪他一块来的。   姜山、姜鸿宇、程雪飞、程春生,还有两个孩子,一块赶到疗养院时,管涛正好也在。   程春生见到管涛,一直躲着,不敢正脸面对。   管涛瞧着程春生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戳戳姜鸿宇,问:   “那小伙子是谁啊?”   姜鸿宇朝程春生望了一眼,回答:“我小舅子,另一个小舅子。”   管涛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说:   “我还以为,他是你邻居家的闺女的婆家的西院邻居呢?小伙子好演技啊,连我都给骗了。”   姜鸿宇沉下脸:“他怎么骗你了?”   管涛见姜鸿宇要去算账的样子,劝阻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夸他心眼够用,没别的意思。”   姜鸿宇还是来到程春生身边,似笑不笑地说:“春生,听说你胆子不小啊,连申城公安局局长都敢骗?”   程春生一脸无辜:“是吗?”   管涛上下打量高大帅气的程春生,赞赏地说:“小伙子不错——演技不错,是个人才!”   “管大爷,过奖了。”   姜山在申城这几天,也住在疗养院。   父子两个住在一间房里,姜山亲自照料老父亲的饮食起居。   白天一块去食堂吃饭,遇见老战友或者老部下时,老爷子就跟人介绍:   “这是我儿子!”   老战友老部下笑着打趣:“姜司令老来得子啊,可喜可贺!”   姜老爷子也跟着笑笑,心情特别好。   身体好的时候,老爷子领着儿子到外面逛街,看看申城的景物:   “小宇他们都忙,没时间陪你,我带你出去逛逛。”   姜山担心老爷子身体吃不消:“咱们就在附近转转,别走远了。”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萍萍不是要生孩子吗,咱们去给孩子买点小玩意儿。”   姜山听说要给小孩买东西,就没拒绝。   两人蹒跚着到外面拦了辆三轮车,坐着三轮车去附近的市场。   在繁华热闹的市场走了一趟,买了一堆哄小孩的玩具。   两个老人带着一大堆玩具,高高兴兴回到疗养院。   回到房间时,姜鸿宇正在那里等着。   姜鸿宇见到他们买的拨浪鼓、摇铃、小泥人、口哨、风车、布老虎,简直哭笑不得。   两个老人却很宝贝他们淘来的东西,放到桌上,自己先玩起来了。   玩的不亦乐乎,活像两个老顽童。   姜山陪父亲住了八天。   八天后,姜山告别老父亲,回了老家。 第718章   姜萍生孩子   跟姜山一块回去的,还有程雪飞和程春生。   本来姜鸿宇打算他回去的,但程雪飞觉得,女人生孩子,身边一帮大老爷们陪着,不是个事儿,还是有个女的在旁边更方便。   正好,程雪飞半年没回家,趁这次,回家看看。   也顺便看看她的住宅楼盖成什么样了,再处理下其他工作。   到了临河县,见到姜萍时,姜萍已经肚大如箩,眼看要生了。   生之前,汪母和郑桂香提前帮她准备好生孩子要用的褥子、尿褯子。   郑桂香还帮婴儿缝了小包被、小肚兜、开裆裤。   因为幼儿园环境嘈杂,不适合休养,而住宅楼一年半载还不能入住,他们在离幼儿园不远的地方,另租了一套小院,搬进小院里住。   姜山临时先回了河西村,等着姜萍生了孩子以后,再过来帮忙照顾。   他们回来没几天,姜萍发动了。   她起先觉得肚子轻微的疼,一阵一阵的,不明显,以为是吃错了东西。   郑桂香听说后,觉得情况不对,可能要生了,连忙把生孩子的那一套东西找出来,又把赵体育叫了回来。   程雪飞也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   果然,疼痛逐渐加重,他们把姜萍送进县医院,住进了病房。   在病房里,赵体育眼见姜萍咬牙强忍疼痛的样子,又着急又心慌,不知该怎么办,恨不得能替她承受这份罪。   程雪飞见了也心疼。   后来姜萍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大颗大颗掉眼泪,握着赵体育的手喊:   “我不生了,我不要生了,我可不可以不生了?”   “不生了,不生了,咱们以后再也不生了!”   可是眼下的痛苦却躲不过去。   姜萍硬生生扛着疼痛,被送进产房。   来到产房门口,听到里面此起彼伏传来产妇杀猪般的惨叫,姜萍更是哭的梨花带雨,十分害怕,不肯松开赵体育的手。   赵体育听到那种凄厉的喊声,也感同身受似的,哭的稀里哗啦的,不忍跟姜萍分开,一直跟进产房。   护士一见他跟进来,大声呵斥:“你进来干什么,出去,出去!这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吗!”   赵体育硬是被护士连推带搡地赶了出去。   姜萍进了产房后,汪母、程雪飞、赵体育、郑桂香就守在门口。   这年头虽然在搞计划生育,但生孩子的人还是很多,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喊声就没消停过。   隔一会儿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   每次一有这种声音,程雪飞他们就全都抻起脖子朝里望,看看是不是他们家产妇生了。   但连续生了好几个,都是别人家的。   程雪飞见赵体育紧张的手在抖,劝他:“你别慌,稳住了,萍萍不是那种娇气的人,一定会没事的。”   “哦,哦。”   可赵体育还是忍不住手抖。   郑桂香先笑了,说:“小赵,你手抖成这样,一会儿怎么抱孩子?”   听到这话,赵体育也残残地笑了。   过了很久很久,一个护士往外走。   门外等候的家属全都眼巴巴地望向护士。   只听护士一边走,一边气定神闲地问:“姜萍家属呢?”   尽管赵体育他们一直在等着姜萍的消息,但突然听到姜萍的名字时,还是全部愣了一下。   程雪飞最先反应过来,朝前走了一步问:“怎么了怎么了,生了吗?”   “生了,七斤的大胖丫头,包被给我。”   几个人全都在心底轻呼。   赵体育捂住胸口来了句:“哎呀妈呀!”   郑桂香笑吟吟地把包被送上去,跟护士道了句辛苦。   护士拎着包被,又气定神闲走回去了。   汪母笑呵呵地说:“小赵,恭喜恭喜,当爹的人了!”   赵体育意识到,自己真的当爹了,高兴的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是好。又心疼媳妇儿受了那么大罪,一时间百感交集。   一伙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心情无比轻松,也开始闲谈起来。   三个女人啧啧惊叹,萍萍真有本事,七斤呢!生下来就自带斤两,将来肯定长的结结实实的,养着省心。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就见姜萍走出产房,身边一个护士帮忙抱着孩子。   赵体育也顾不得不能进去了,冲过去就要抱起姜萍。   “别动我!”   姜萍紧张地呵斥,声音中气十足,没有半点虚弱的样子,吓的赵体育赶忙缩回手。   护士也跟着斥责:“你怎么又进来了?!”   赵体育讷讷解释:“我,我来接我媳妇儿。”   “人这不出来了吗,你急什么,就差这几步路?喏,孩子给你。”   赵体育这才去看护士臂弯里的那个小婴儿,红红的脸蛋,果然胖嘟嘟的。   他的手又开始抖了,不敢伸手去接。   还是程雪飞过去,接住了婴儿。   一抱着小婴儿,程雪飞满脸母爱:“哎呀,真是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我们终于出来了!”   汪母和郑桂香也都围过来看孩子。   “长的真俊啊,高鼻梁,小嘴巴,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   此时,姜萍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孩子时的痛苦狼狈,她精神很好,对自己生了个大胖闺女也很得意,在赵体育的搀扶下,自己走回了病房。   孩子落了地,剩下的,就是漫长的养孩子的过程了。   他们在医院只待了半天,大人孩子一切正常,医生就让他们出院了。   赵体育骑着摩托车,把姜萍和孩子带回家。   到家后,开始忙活给产妇做饭。   程雪飞让赵体育回河西村报喜,顺便把老丈人接过来。   老头子照顾产妇,虽然不如老太太那么方便、细致,但平时帮忙买菜做饭、洗个尿布还是可以的。   赵体育先安顿姜萍吃了顿排骨面,看着姜萍睡下,就骑上摩托车去了河西村。   一个多小时候后,把姜山带来了。   自此,姜山留在姜萍身边,帮忙照顾孩子。   对一个小家庭来说,生孩子是件天大的喜事,尤其是头一胎,就更是父母的心尖肉。   赵体育忙活一天,到了晚上,抱起自己的孩子,无比满足。   姜萍躺在床上,见赵体育抱着孩子边唱边晃悠,自得其乐的样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   “赵体育,我生了个女孩,你会不会有些失望,你会不会更希望这是个儿子?”   赵体育无比深情地望着怀里的孩子,缓缓说道:“萍萍,你别这么想,我真的很喜欢她,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是男孩或者女孩,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是我们的孩子,她身上融合了我和你两个人的血脉,是我们在爱里孕育出来的。她是属于我的,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姜萍看着那父女深情对望的画面,忍不住偷偷揉了揉眼角。   是啊,太神奇了。   茫茫人海,两个人相遇,生了孩子,组成了一个小家庭,从此以后,他们就在这一叶扁舟里共同航行。 第719章   程春生考入大学   姜萍生孩子当天下午,程雪飞就给姜鸿宇打了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姜鸿宇。   姜鸿宇听说妹妹平安生产,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孩,心里总算踏实了。   人生之中,结婚生子两件大事,姜萍终于完成了,而且完成的超乎寻常的顺利。   但愿将来的日子,能一直顺心如意。   他也相信赵体育、姜萍,会把日子过好。   他给刚出生的外甥女起了名字:赵星冉。   像一颗新星冉冉升起。   孩子十二天时,在幼儿园举办了一场酒席。   席开二十桌,比人家结婚还要隆重热闹。   喝完这场酒,程雪飞就返回了申城。   没过多久,家里又发生了一件喜事。   这件喜事,发生在程春生身上。   此前,程春生一直嚷着,求姐姐帮他在申城安顿个地方,他不想继续窝在老家小县城。   程雪飞虽然一时没找着合适的地方,但这事一直搁在心里,一直在留意有什么好机遇。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让她发现了个最最最合适的地方:   申城电影学院!   这消息最初是何聪告诉她的。   何聪说,他们电影学院,要开设演艺培训班,招收一批学生,教表演,以后毕业了,也能拿到文凭,而且分配到电影厂当演员。   何聪把这事告诉程雪飞,是觉得程雪飞外形条件好。   要不是因为程雪飞现在的工作也不错,真希望程雪飞去考一下。   万一考上去了,以后就是正经的电影演员了。   现在当演员多吃香。   工资高,外快多。   万一哪天火了,全国人民都认识了,多给祖宗长脸!   但程雪飞没有当演员的志向,也没那个表演才能。   可她立马想到了她那个弟弟,这不正是他们一直等的机遇吗?!   正巧,程春生暑假就在申城,程雪飞立马带程春生去报名参加考试。   第一关是文化考试,第二关是面试。   然后最好还要有剧团或者歌舞团之类的团体推荐信。   因为招收的学生少,报名的比较多,所以考核很严。   程雪飞担心,以程春生这个中考只有一百多分的学业水平,很可能考不上。   可程春生这回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觉醒了,他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必须抓住!   他让姜鸿宇帮他借了一套申城本地的高中教材,每天哪也不去,头悬梁、锥刺股,闭门苦读。   姜鸿宇见他这回终于上了正道,也特意抽时间帮他辅导。   程立夏回来,也一块帮忙。   程春生到底这两年没有荒废学业,在临河县的电大确实学了点东西,再加上他自己刻苦学习,还真就突然开窍了。   考完试公布成绩时,一百多个考生,居然考了个第五名。   别说姜鸿宇、程雪飞、程立夏都惊掉了下巴,连他自己也惊了。   第五名!   妈呀,做梦也没想到能考个第五名!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光辉的战绩了!   比试通过后,就是面试。   面试对程春生来说,就简单多了,无非是看看这人外形条件怎么样。   程春生高大英俊,一双眼睛脉脉含情,痞帅痞帅的。   虽然算不上能歌善舞、能唱会跳,但好在他大大方方的,也还算拿的出手。   而且,他曾经在电视剧《西游记》中跑龙套的经历,帮他加分不少。   面试老师一听说他居然演过《西游记》,都对他青眼有加。   至于推荐信,程雪飞特意去联系了拍《西游记》的杨导演。   自从这部电视剧火了以后,杨导演名声大噪,成了电视圈的大腕,影视圈里的人对她很是看重。   程雪飞联系杨导演,请她帮程春生写个推荐信,杨导演很痛快的答应了,没多久,就寄来一封推荐信。   终于,程春生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实现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飞越,成为申城电影学院演艺培训班的学生!   暑假结束,开学报道,程春生没有再回临河县读电大,他鸟枪换炮,独自拎着行李,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校园。   走在校园里,遥想几年前,他和姐姐送哥哥上大学的情景,当时羡慕的眼红,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读大学的机会了。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他也鲤鱼跳龙门,成了一名大学生!   学校里有负责接待新生的学哥学姐。   程春生想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来接待自己。   他朝人群中望了一眼,突然就和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了。   是他——叫什么来着,一下想不起来了。   何聪正打算看看报名入学的人里,有没有漂亮的学妹。   这一看,漂亮的学妹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个漂亮的学弟。   何聪举着个牌子走上前,戏谑地笑笑:“哎哟,这不是程家的弟弟吗,好久不见呀?怎么,走错了地方了是不是?”   程春生嗤笑道:“切,什么叫走错地方了?哥们儿现在是正经的大学生了!”   “哟,真的假的,什么系的?”   程春生一下子难住了,他只知道自己是演艺培训班的,还真不知道是什么系。   但他不能露怯,他气场两米八地说:“表演系……”   何聪一下子想起来了:“哦,演艺培训班的!”   何聪又笑了,“我把这消息告诉你姐姐,你姐姐没来,倒把你送来了。”   说完,何聪主动朝程春生伸出了手,又说:“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是摄影系的,说不定以后,咱们还会有合作呢。”   程春生知道何聪是学摄影的,也知道何聪家似乎都是搞电影的,家世很厉害,也就不再拽文,也伸出手,有模有样地握了手:   “幸会……”   何聪也算是一语成谶。   几年以后,何聪去了电影制片厂工作,扛起了摄像机。   又过了两年,从摄像师,转行当起了电影导演。   何聪当导演,是有家学渊源的,他爷爷当年就是老申城有名的导演,骨子里有当导演的天分。   而那时候,程春生也毕了业,分配到了申城电影制片厂当演员。   两人真的开始合作拍电影。   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两人越来越有默契,程春生几乎成了何聪导演的御用男演员,何聪每部电影,几乎都有程春生的影子。   而何聪,也成功地把程春生送上了影帝宝座。   程春生凭借他精湛的演技,成为第一个拿了欧洲三大电影节影帝大满贯的华人。 第720章   程立夏的祸事   老话说的好,祸福相依。   程家发生了这么一件喜事之后,又意外地迎来一桩祸事。   这桩祸事,发生在程立夏身上。   作为三好学生的程立夏,差点又一次被学校开除。   上次要开除他,是因为吴小英。   这一次学校要开除他,起因还是跟吴小英有关。   吴小英大专即将毕业,分配到一家医院实习,做起了护士。   吴小英本身长的娇小可爱,这几年,越发长开了,长的青春漂亮、惹人怜爱。   尤其当他穿上那一身洁白的护士服,戴上护士帽时,就更有一种动人的气质,这就引起一些社会青年的心躁动起来。   有个流氓阿飞,故意装病,到医院让医生给他开药。   不开吃的药,不开喝的药,专门开打屁股针的药。   开了药,专门找吴小英,脱了裤子,让吴小英给他打针。   吴小英一开始就觉得苗头不对,但也没办法,只能给打了。   但打的很潦草,每次都是像扔飞镖似的,狠狠一戳。   有时候戳一次不行,要反反复复戳好几次。   但即便这样,阿飞仍然打的乐此不疲,就跟打了蜜一样,恨不得吴小英整天在他屁.股上戳。   打了两回以后,吴小英见那阿飞死缠烂打,终于忍不住了。   吴小英这个火爆脾气怎么能吃哑巴亏?   她找来一个给猪打针的针头,阿飞再让他打针时,她中途偷偷换成了这个针头,狠狠地往阿飞屁.股上一扎。   阿飞惨叫……   叫声惊动了整个楼层。   吴小英几乎是在屁.股上戳了一个洞,戳的鲜血直流。   阿飞这下真得看医生了,让医生给他包扎屁.股。   本以为这样,阿飞能死心了。   可是,阿飞养好屁.股以后,又按捺不住,又又又来找吴小英打针。   吴小英把阿飞带来的药水往地上一摔,发飙了:“你个死泡仔子,你再来找我打针,我直接给你打尿!”   阿飞看着吴小英生气的样子,没皮没脸地说:“你给我打什么都行,只要能给我打针。”   “滚!”   吴小英撂下一句国骂,扭头走了。   可是,吴小英越这样,阿飞就越觉得吴小英可爱,觉得吴小英有个性,跟其他那些做作忸怩的女生不一样。   吴小英的姑姑知道有人到医院骚扰她侄女,哪里能忍?   吴芹直接找到院长告状,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医院的不是,又吧啦吧啦威胁了一通。   院长也不想惹麻烦,从此就把那个阿飞列为黑名单,专门找人看着,以后这个人再要进医院,直接轰出去。   阿飞不能进医院打针了,就开始在路上追着吴小英。   而且,阿飞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又带来了阿飞二号,阿飞三号,阿飞四号。   阿飞一二三四号每天在吴小英上下班的路上尾随吴小英。   吴小英就每天让她姑姑陪着。   奇怪的是,有她姑姑在,那帮阿飞就不敢上前。   就这样,吴芹每天像送孩子上学似的,接送吴小英上下班。   可事情总有不凑巧的一天。   这天下午,吴芹单位有事要加班,不能接吴小英。   吴芹急了,生怕那帮流氓再骚扰吴小英,她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可靠的人,最后想到了程立夏身上。   她虽然有点看不上程立夏,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没有坏心眼。   让程立夏去接吴小英,绝对可靠。   现在程立夏正好在那家发动机研究所当助理。   吴芹打电话到研究所,找到程立夏,让程立夏去医院门口接吴小英。   程立夏并不知道吴小英被人骚扰的事,也不明白吴芹为什么突然让他去接吴小英。   但还是去了。   吴小英下了班,来到医院门口,看见程立夏站在台阶下,好像在等人,吴小英非常惊喜,一蹦一跳地走上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程立夏茫然地说,不知道啊,你姑姑让我来接你,我就来了。   吴小英见他傻乎乎的可爱,吃吃笑了。   吴小英说,走,我请你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程立夏说,不知道,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吴小英说,那就吃奶油蛋糕吧。   两个人 朝大路上走。   走了没多久,那四个阿飞就上来了。   阿飞们见吴小英的姑姑今天不在,是一个男的来接吴小英,心里都有点自家的白菜被人偷了的感觉。   而且,看看这小子,虽然长的高,但呆头呆脑的,还戴了副眼镜,很好欺负的样子,于是便仗着人多,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程立夏不知道他们是谁,去看吴小英。   只见吴小英怒瞪着双眼,说:“好狗不挡道,让开!”   阿飞一号流里流气地问:“吴小英,这个呆头鹅是谁,他也想找你打针吗?”   另外三个阿飞一块哄笑。   吴小英说:“只有你这个死变态没病找人打针。”   吴小英越骂,阿飞一号似乎就越得意,调戏道:“吴小英,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生,改天你再给我打一针吧?你这么长时间没给我打针,我的病又加重了。”   吴小英气鼓鼓的,就像一只青蛙。   这时候,程立夏就算真傻,也看出那四个人的流氓本性了。   他望着阿飞一号,问:“想打针是吧?我送你去医院。”   话音未落,一只拳头狠狠地落在阿飞一号脸上。   阿飞一号登时被打的鼻血横流。   吴小英不敢置信地看着程立夏,整个人懵了。   她做梦都不敢想象,刚才那只拳头,居然是程立夏伸出来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阿飞二号、阿飞三号、阿飞四号一拥而上,将程立夏围在中间,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程立夏身上。   可怜程立夏从小到大都是个标杆一样的乖孩子,从没打过架,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第一场架,就要以一敌四,可以想象,他被打的有多惨。   吴小英见他们把程立夏打的不能还手,不停尖叫:   “住手,别打了,王八蛋,别打了,滚开——”   吴小英的喊声引来一群人,但是那些人见四个阿飞穷凶极恶,不敢上前。   后来负责这一片治安的片警赶了过来,吹响哨子,那四个阿飞才逃了。   而此时,程立夏已经浑身脚印,躺在地上蜷曲着,眼镜掉在旁边,已经被踩碎了。   吴小英见他这样,一下子哭了出来,坐下来抱住程立夏伤心大哭。 第721章   程立夏被打   吴小英哭着把程立夏扶进了医院。   万幸的是,程立夏只受了些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   医生给开了活络的药。   吴小英就在护士的值班室里,给程立夏擦药。   她一边擦药一边哭,一边哭一边骂:“你说你傻不傻,他们四个人,你一个人,你能打的过他们吗?”   “可是他们说你难听的话。”   “说就说嘛,说了又不会少我块肉,你左耳听右耳冒就行了,干嘛冲上去打人,明知道打不过还动手,你是不是傻!”   程立夏当时很丧气地想,他到底不是他姐夫。   当初姐夫把钱途打的重伤住院时,就像只是去洗了个手那么简单。   没想到,打人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打人很累……   被打很疼……   连擦药都那么疼。   程立夏强忍着疼痛,让吴小英往他脸上擦药。   擦完脸上的,吴小英又让他脱衣服。   程立夏连连摇头,说身上没有伤,不用擦。   吴小英朝他身上一摸,程立夏立马疼的龇牙吸气。   “还说没伤!”   “我,我自己回家擦就行了,不用你帮我。”   “赶紧脱,我什么没见过!病人都跟你这么扭扭捏捏的,还看什么病?”   程立夏很害羞,不好意思当着吴小英的面脱衣服,但拗不过吴小英,只好犹犹豫豫的,把上衣脱了,光着上半身。   吴小英一见程立夏浑身青紫,又忍不住吭哧吭哧地哭鼻子。   程立夏见识过吴小英的哭功,她一哭起来就特别认真、特别伤心,眼泪能把人淹了。   程立夏见了头大。   不过这一次,程立夏却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吴小英哭的眼睛鼻子红红的,小脸粉嫩,有些可爱。   吴小英在袖子上擦了把眼泪,继续往程立夏身上擦药油。   擦完身上,程立夏生怕吴小英再叫他脱裤子,那就彻底尴尬了。   但是幸好,吴小英没那么做。   吴小英只是让他吃了几颗化瘀的药丸,两人就回家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程立夏没戴眼镜,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吴小英挽着程立夏的胳膊,给他领路。   两个小可怜惨兮兮地回到隆昌公寓,在门口分别。   程立夏回到姐姐家。   这天正巧,平时住校的程春生也回来了。   姜鸿宇、程雪飞、程春生,还有两个孩子,正坐在桌边吃饭。   听到开门声,一起抬头望过去。   眼前出现的一幕,却叫他们全都惊的合不拢嘴。   只见程立夏蓬头垢面,鼻青脸肿,眼镜也没了,手里还拎着一袋药。   “哥!”程春生先跳了起来,“你怎么了,你怎么被人打了?”   程立夏脸色讪讪地换了鞋,低声说了句:“我没事,一点小伤。”   程雪飞拍了桌子:“立夏,谁打你的!”   可是,无论家里人怎么问,程立夏都决口不谈。   姜鸿宇阴沉着脸,走到程立夏面前,冷冷地问:“谁打你的?”   程立夏知道逃不过盘问了,只好嗫嚅着说:“是我先动手的,他们人多,我没打过他们。”   程春生第一个不信,哥哥会先动手打人?   不可能!   哥哥是那种被人打了,都不知道还手的人,怎么可能主动打人?   姜鸿宇和程雪飞也不信。   他们继续盘问。   程立夏坐到沙发上,捂着脸,一副无颜面见江东父老的羞愧:   “别问了,都别问了,我真的没事。”   后来,还是对门的吴芹过来,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吴芹过来给程立夏道歉,她本以为让程立夏去接吴小英,会比较保险,哪能想到程立夏会挨打。   这下子,全家人都知道他为什么挨打了。   为了给吴小英出气,却没想错料了双方实力,反而被人打了。   等吴芹走后,程春生气的嘴上冒燎泡:“哥,你是不是傻,为了吴小英那种人挨打?没人教你打的过再打、打不过就跑吗?!”   “我哪知道那么多道道?”   姜鸿宇和程雪飞听说了缘由以后,反而没那么气了。   甚至有些刮目相看。   虽然挨了打,不光彩,可是,总觉得有点进步了呢。   事情到了这,本来应该告一段落的。   但是,坏就坏在姜鸿宇这。   姜鸿宇越想越觉得不是个事儿。   他来到程立夏的屋里,看见程立夏正自己给自己擦药,两条腿上全是淤紫。   再看看上身,更惨。   姜鸿宇心疼坏了。   他站在床前,铁青着脸问:“能不能查到那几个打你的人是谁?”   程立夏木然地仰头看着姐夫,不知道姐夫几个意思。   程春生立马领会了姐夫的意思,怂恿道:“哥,必须把他们揪出来,挨个弄死他们!”   程立夏本来不想惹事的,可架不住姐夫和弟弟的威逼,再想想那几个人纠缠吴小英,确实可恶。   于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没用几天工夫,还真就让他们查到了那四个阿飞的下落。   这天晚上,那四个阿飞从一家新开的舞厅出来,喝的醉醺醺的,突然从路边冒出三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黑衣人,抢上来,一顿拳打脚踢。   结果是,把他们一伙全送到医院打针去了。   事情如果到此为止,也没什么。   可是,那四个阿飞挨了毒打以后,很容易联想到是程立夏下的手。   他们哪能咽的下这口气?   这四个人就开始打听程立夏的消息,结果打听到了程立夏原来是吴小英爸爸的学生。   不巧的是,某个阿飞家里确实有点背景关系,于是把这件事告到了市政,说理工学院的学生程立夏。   因为争风吃醋,伙同一帮社会不良青年,埋伏殴打他人,造成四人重伤入院,请市政调查处理这事。   市政派人到理工学院调查此事,找到辅导员。   辅导员一听就知道确有其事,因为这几天,程立夏脸上带着明显的伤。   辅导员把程立夏叫来,叫到市政工作人员的面前。   工作人员见到脸上淤青未退的程立夏,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给理工学院下达了处理决定:   开除程立夏。   程立夏得知自己即将被开除,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过这一次,比上一次淡定多了,他没有再哭哭唧唧,他冷静的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第722章   老子整不死你   程立夏回到家,第一时间把这事告诉姜鸿宇。   姜鸿宇听了只是冷笑:“这帮狗崽子,还真敢反咬一口。不要怕,我来想办法解决,不会让你被学校开除的。”   说完,姜鸿宇想到别的地方,又小声嘱咐:“不过,这事尽量别让你姐知道,咱们私底下解决就行,懂吗?”   程立夏瞧着姜鸿宇那讳莫如深的神色,点头道:“懂……”   姜鸿宇原本打算,他悄悄把这事解决就算了,不能惊动程雪飞。   否则,程雪飞要是知道他带着两个小舅子打人,事情就严重了。   ——奇怪,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他别的不怕,就怕老婆生气。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程雪飞还是从吴小英那里听说了此事。   吴小英一开始不知道程立夏又找那四个阿飞算账的事,直到理工学院通知要开除程立夏,吴小英才知道程立夏居然把那四个人打到住院。   吴小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慌慌张张地跑到对门想问个清楚,先遇到程雪飞,跟程雪飞一说,事情就是这么露馅的。   当天晚上,姜鸿宇、程立夏、程春生三个人,一排溜坐在沙发上,接受程雪飞的审讯。   程雪飞拉了个凳子坐在他们对面,目光一趟趟的在三个人脸上扫过来、扫过去,看的那三个人心里发憷,一个个臊眉耷眼的,不敢跟程雪飞对视。   程春生被看的坐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是陪绑的,跟另外两人不是一伙的,要起身。   “坐下!”   程雪飞一声呵斥,程春生又麻溜地坐回去。   “说吧,谁出的馊主意?”   三个人面面相觑,似乎在商量着,该让谁出来顶包比较合适。   而后,程春生指向姜鸿宇,姜鸿宇指向程春生,程立夏指向自己。   程雪飞见三个人意见不统一,冷笑道:“怎么,提前没商量好吗,还是起内讧了?”   程春生一个劲向程雪飞使眼色,无声呐喊:   姐,他们都在骗你,只有我没撒谎——可是,可是我又不敢说,我怕姐夫打击报复!   程雪飞完全无视程春生的抛过来的眼色,冷道:“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谁出的馊主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最好别在我面前撒谎。”   程春生仍然坚定不移地指向姜鸿宇。   姜鸿宇知道程雪飞是个人精,这事看来骗不了她了。于是,刚刚还指向程春生的手指,又缓缓挪动着,指向了自己。   程立夏见状,得了,少数服从多数吧,于是也指向姜鸿宇。   案子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地破了。   程雪飞望着这三个“问题青年”,恨恨地说:“我就知道是你,行啊你姜鸿宇,出息了,都学会带孩子打架了是吧,你隔一段时间不打人你手痒痒是不是?”   “我——”   “别给我解释,你就是这么给他们做榜样的吗,一把岁数,光长年纪,不长记性,上次打钱途的事你又忘了是不是,人家直接找到公安局局长那告状,这次打人,人家告到市政去了,你是觉得我过两天清净日子,你心里不舒服非要给我找茬是不是?”   “他——”   “现在好了,立夏又要被学校开除了,你高兴了吧,立夏考个大学容易吗,十年寒窗,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进了大学,好家伙,三天两头被人开除,你逗猴儿呢?猴儿也不能这么耍呀?”   程春生一脸坦荡地沉默着,反正他只是帮凶,不是主谋,要论罪,他是最轻的。   程立夏觉得这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却连累姐夫被骂,替姐夫觉得冤屈,想帮姐夫说几句好话。可是,看了看姐姐的面色,又不敢说。   姜鸿宇头一次当着两个小舅子的面被这么数落,也有些抹不开脸,他想解释,可每次一开口,还没说话,就被怼回去了。   算了,别往枪口上撞了,老老实实挨骂吧。   程雪飞见他们都不开腔,问:“说话啊,你们打人的本事呢?”   姜鸿宇这才开口:“雪飞,你消消气,听我说,立夏不会被开除的,你放心,我有办法。”   程雪飞被气的脑子有点缺氧,她扶着脑门站起来,无力地说:   “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要是立夏被开除了,你们都打包回家种地吧,别浪费国家资源了,国家培养个大学生不容易,不是让你们到这打架的。”   程雪飞晕头胀脑地回到屋里躺下。   剩下三个男人仍然窝在沙发里。   程立夏、程春生两兄弟一起看向姜鸿宇,小声问:   “姐夫,怎么办?”   姜鸿宇眼神一凛,冷道:“凉拌……”   狗崽子,连累老子挨骂,老子整不死你!   反正程雪飞已经知道这事了,也不用藏着掖着,事情反而好办了。   第二天,姜鸿宇就行动起来。   他带着吴小英、程立夏,到吴小英实习的医院走了一趟,问清了具体情况,而后一纸诉状,将那四个阿飞告到法院。   然后,又带着吴小英和程立夏,到申城妇联去举报,举报流氓阿飞骚扰白衣天使吴小英。   妇联听说了吴小英的遭遇,一怒之下,当天就把这事告到市政,又叫人到那四个阿飞所在的街道去调查。   这还不算完。   姜鸿宇又加急写了篇文章,揭露阿飞们的恶劣行径,说阿飞们没病装病,借故到医院骚扰实习护士吴某某,脱了裤子让吴某某打针。   又用言语骚扰,给吴某某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一度影响正常生活。   后来好心人士程某某见义勇为,却遭到阿飞们的痛打,打的浑身青紫。   那伙人还不肯善罢甘休,恶人先告状,又到市政把好人程某某给告了。   在这件事情中,市局某单位的领导,是某阿飞的亲叔叔,起到关键作用,利用职权便宜,公报私仇,恶意抹黑,连累程某某要被学校开除。   我们的社会,绝不能容忍如此恶势力存在!   一篇文章写的慷慨激昂,谁看了都要忍不住拍案。   写完后,姜鸿宇亲自把文章送到报社,交给一个平时关系不错的记者手里。   那记者也是师范学院毕业的,平日就非常仰慕姜鸿宇,拿到文章后,二话不说,报给社里。   报社最近正愁没什么劲爆的新闻,突然看到这一篇,真是如获至宝,立马发表。   姜鸿宇三拳出击,拳拳到肉。 第723章   孤男寡女,花前月下   于是,第二天,阿飞们和他们的家长,还有阿飞的叔叔,就全慌了。   法院、妇联,还有整个社会的舆论界,一夜之间,怎么全变天了?   究竟是谁在幕后操控这一切,谁有这么强大的影响力?   阿飞们虽然一时不知道这些出自谁的手笔,但他们都明白,这事绝对跟程立夏有关。   原来程立夏也是有后台的,而且后台更狠、更强大,不是他们能随便欺负的小白鼠。   于是,他们赶紧跑到市政那边说明情况,主动认错。   又亲自来到理工学院,跟院长还有学院的领导澄清误会。   还见了程立夏。   四个鼻青脸肿的阿飞,站成一排,给程立夏鞠躬道歉。   虽然他们认错认的心不甘情不愿。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程立夏看着这四个阿飞,生平第一次放了狠话:“记住了,以后再敢骚扰吴小英,我不会放过你们!”   “记住了——”   理工学院撤销了对程立夏的开除处分。   而后,法院那边,也自然撤销了对阿飞们的控告。   只不过妇联和舆论界的影响,是没法消除的,这算是对他们的惩罚。   妇联上门对四个阿飞提出了严肃批评,街道也罚那四个人扫一个月大街,包括打扫公共厕所。   这件事,算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   事后,姜鸿宇厚着脸皮爬上床,悄悄抱住程雪飞撒娇道:   “老婆,气消了没?你看,我说立夏不会被开除,果然没被开除吧?”   程雪飞被气笑了,叹息道:“你说你可怎么办呀,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我怕老婆呀,有我老婆管着我就行了。”   “厚(不)脸(要)皮(脸)!”   ——   吴小英知道程立夏不会被开除以后,非常高兴。   下了班,特意从市区跑到理工学院,找到程立夏。   两人偷偷来到操场,一起爬上单杠,坐在单杠上抬头仰望星空。   吴小英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个饭盒,打开饭盒,里面放着块奶油蛋糕:   “我说了要请你吃蛋糕的。”   程立夏借着满天星辉,看着饭盒里的蛋糕,没有客气,腾出一只手,拿了蛋糕,咬了一大口。   吴小英把空饭盒塞回包里,侧头望着他,见他吃的有滋有味,比自己吃了还开心。   “你身上的伤好了没,还疼不疼?”   程立夏摇头:“不疼,早就好了。”   “多亏了你,那些死变态再也没有来烦我了。”   程立夏想起自己被四个人摁在地上打的情形,有些尴尬:   “这都是我姐夫的功劳,多亏了他,我什么都没做。”   “你不要这么想,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   程立夏幽幽地来了句:“为你挨打算吗?”   吴小英咯咯笑了。   笑完,突然十分认真地说了句:“你这人真好。”   “你这么说,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我是说真的。”   吴小英一直侧头注视着程立夏,但程立夏只是在吃蛋糕,什么都不看。   星光下,程立夏的侧脸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   吴小英细细地去想,还是想不出来。   等程立夏吃完蛋糕,指头上沾了些奶油,他自然而然地把手指塞到嘴里去吮。   吴小英连忙说:“别放嘴里,不卫生!”   说着,吴小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干净的手帕,要去替他擦手。   程立夏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接过手帕自己来擦。   可是,两人坐在单杠上,要用一只手扶住单杠,才能坐稳,两只手都松开的话,容易掉下来。   犹豫之间,吴小英已经展开手帕,开始帮他擦手。   吴小英的动作近乎淑女,这让程立夏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吴小英吗?   而且,那种轻柔的触觉从手帕传到他的指尖,又从指尖传到心里,让他颤了一下。   他突然闻到吴小英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味,是洗头膏和雪花膏混合的味道。   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息,清爽,香甜,似有若无。   是他之前在任何人身上从没闻到过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切不像真实的,更像是梦境。   或者更像是他看过的为数不多的武侠小说里的情节,孤男寡女,花前月下,总是让人想入非非。   吴小英帮他擦完手指,抬起头,发觉程立夏正出神地看着自己。   两双眼睛,就这么忘我地对视着,像是要陷进去似的。   程立夏觉得身体里有种力量鼓动着他,让他去做点什么。   他的身体甚至已经微微侧倾过去了。   可是理智又让他不要乱动。   两种意识在他脑子里互相绞杀,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两人只是对看了一阵,又各自挪开了视线。   此后多年,程立夏每次想起这天晚上,就无比后悔。   浪漫的星光,美味的蛋糕,淡淡的幽香,老天爷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却什么都没做。   往后几年甚至几十年,他总是在脑海里篡改这天晚上的记忆,他想象着,在吴小英抬头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应该去吻她。   这天晚上,本该成为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结果被他白白荒废了。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吴小英仰天打了个哈欠。   程立夏说:“回去吧……”   说完,程立夏跳下单杠。   吴小英也跟着跳下来。   落地的时候,吴小英“哎哟”一声,摔了个屁蹲。   程立夏笑着把吴小英扶起来:“怎么样,没摔着吧?”   吴小英笑嘻嘻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没有,刚才坐的腿有点麻。”   程立夏默默地陪吴小英走到她家外面,看着她进了家门,又看着她屋里亮起灯。   然后她走到窗口冲程立夏挥手。   程立夏也跟她挥手。   两人隔窗微笑。   吴小英先拉上了窗帘,只留下一片模糊的亮光。   程立夏望着那片亮光,忽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落寞。   大概,他从这时候就开始有些后悔了。   时间像无形的碌碡一样,在每个人身上一圈又一圈碾过。   这一年秋天,程雪飞那栋住宅楼终于盖好了。   程雪飞专程回去一趟,参加了竣工仪式。   仪式搞的十分隆重,市里、县里来了好多领导。   剪彩仪式上,程雪飞站在中间,满面春风地剪断红绸,宣告临河县第一栋个人建造的住宅楼正式竣工。   竣工以后,就开始分房。 第724章   出国留学   房子不多,一共只有五十套。   程雪飞先给自己预留了一套三室房子,在最顶层五楼。   又给自己父母预留了一套三室的,在一楼。   然后是姜萍和赵体育也分到一套三室的,在二楼。   另外在姜萍和赵体育对面,留了套两室的给姜山,让他们住对门,这样既不太远,也不太近,生活上更方便一些。   其余的,让她手底下的工作人员自己来选。   这时候,程雪飞手下的员工虽然已经达到了七八十人之多,但留在临河县县城的,只有二十多个,所以暂时房子足够分的。   另外,如果有在外县工作的员工,也想在这分一套用来安家的话,也可以。   房子不是白住的,要按照户型大小来交房租,自己负责装修。   赵体育拿到房子的钥匙,第一个开始装修。   不仅帮自己装修,也帮五楼程雪飞的房子、还有对门的姜山的房子一起装。   他的房子最先装好。   装好后,也没等空置一段时间,选了个适宜搬家的黄道吉日,一家人高高兴兴搬进了新家。   姜山也搬进了对门的房子里。   姜山自从闺女生了孩子后,就一直留在闺女身边帮忙带孩子,没再回河西村。   他一生劳累,想不到晚年会时来运转,既找到了自己的老父亲,又能陪在闺女身边,帮闺女带孩子,真正享受到天伦之乐。   姜萍住进新家后,没过几个月,很突然的,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让所有人都想不到。   第一没想到的是,她的速度会这么快,老大才刚刚学会走路,老二就出生了。   第二个没想到的是,大家事先根本不知道她怀孕。   因为姜萍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就一直有点胖,大家只以为她是产后发福,根本没往别处想。   再加上冬天天气冷,穿的厚厚的大棉衣。   谁能想到,她肚子里会揣着一个小娃娃。   还有,姜萍不是国家铁饭碗,单位里没人管她肚子里的事,即便超生,也不会丢工作,把罚款一交,就万事大吉。   直到老二出生以后,县计生办的人才来找她,带她做了结扎手术。   这时候,人家已经儿女双全了,结扎也无所谓。   两个孩子生出来,都交给姜山带,姜山忙的不亦乐乎。   至于程发达和刘娥,程雪飞也想让他们放下家里繁重的农活,到县城里住,过过城里人的日子。   但两个人习惯了程家村的生活,谁也不愿意离开老家的小院和农田,还有家里的鸡鸭鹅牛,以及同一个村子住了几十年的邻居和叔侄兄弟。   所以,县城留给他们的房子,就一直空置着。   许多年以后,程雪飞在申城买了大房子,接父母到申城去住,老两口去那没几天就待不住了,闹着要回家。   再到后来,程立夏去那里工作,定居京城,也想把父母接过去。   老两口想着,京城是个好地方,一定非同凡响,也想见识见识,于是去了。   可是到那几天,还是觉得不习惯,就又回来了。   天南海北住了一圈,程发达和刘娥仍然觉得,老家最好。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光阴荏苒,时代巨变。   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   程立夏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也能出国留学。   在他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吴教授突然提出来,想让他考美国的常春藤大学,学习新兴材料。   学校有五个出国留学的名额,如果程立夏愿意去的话,会留一个给他。   程立夏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当然是非常高兴。   高兴过后,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就回去找姐姐姐夫商量。没想到,姐姐姐夫也都很支持他,希望他出国学习,长长见识。   于是,程立夏就开始准备各种材料,开始考试。   经过几个月努力,终于收到了常春藤大学的入学通知书。   拿到通知书时,吴教授非常欣慰。   班里的同学,甚至全校的学生,都既羡慕又嫉妒。   姜鸿宇、程雪飞也都无比高兴。   程雪飞已经开始帮他筹备出国要带的东西了。   只是有一个人,始终没有露面。   那个人就是吴小英。   自从那天晚上在理工学院操场上分别之后,两人的关系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还跟以前一样。   但是又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   程立夏总觉得有种似是而非的感情,在心底作祟。   吴小英大专毕业后,进了医院工作,成为一名真正的护士,工作开始忙碌起来,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也从来没有特意约出来见面。   偶尔碰面,还跟以前一样闲谈打闹。   程立夏知道,有很多男生在追吴小英,可吴小英从来没接受任何一个人的追求,始终潇洒地保持单身。   程立夏偶尔开玩笑地问吴小英,问有没有流氓无赖再缠着她。   吴小英就笑着反问,如果有的话,你还会为我打架吗?   程立夏考虑了下,半认真半玩笑的说,会的,但这次一定会提前准备好了再打。   吴小英听了哈哈大笑。   现在,程立夏要出国留学了。按理说,吴小英肯定会知道这件事,她为什么一直没有现身呢?   程立夏等了一段日子,想等吴小英出现。   可等了很久,吴小英就像神隐了一样,突然从这世界消失了。   他每次去姐姐家,都会特别留意对门,想知道吴小英在不在。   可还是没见到吴小英,只看见吴芹。   吴芹祝贺他即将出国留学,程立夏谢过吴芹。   等吴芹快走远了以后,程立夏才来不及地追问,吴小英呢,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吴小英?   吴芹只简短回答了一句,小英上班呢。   原来吴小英没有消失,只是从他的世界消失了而已。   又过了几天,巧的是,程立夏忽然有点发烧。   原本发烧的话,买几颗药丸吃,发发汗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来到吴小英所在的医院。   他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吴小英的踪迹,一边去看医生。   医生见他心不在焉,有时候答非所问,还以为他烧糊涂了,给他开了药,让他打针。   程立夏晕晕乎乎地付钱买了药,拎着药不知去哪。   恍惚间,有个好听的声音问他:“你在干嘛?” 第725章   打针好疼   程立夏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颤。   一转身,发现吴小英就站在他身旁。   虽然戴着口罩,但那双炯炯有神的杏眼,是不会认错的。   吴小英仰头看着程立夏,大概见程立夏脸色发红,有点不对劲,于是抬手试了试程立夏的额头:   “这么烫?”   程立夏高兴地咧开嘴笑:“嗯,有点发烧。”   “烧糊涂了吧,发烧还笑的这么开心?”   程立夏确实有点晕乎乎的,但就是高兴。   吴小英拿过他手里的塑料袋,看了一眼,说:“过来打针吧。”   程立夏应了声,跟在吴小英身后走了。   来到一间值班室,吴小英打开药水,吸进针管,又拿了个消毒棉球,而后对呆坐在病床上的程立夏说:   “脱裤子……”   “啊?”   “啊什么啊……”吴小英没好气地说,“你没打过针吗?”   程立夏脑子迟钝了半天才意识到,打针是要脱裤子的。   他真的被烧傻了!   他一下子局促起来。   要是让别人给打针的话,那还好说,可是,让吴小英给他打,他有些难以接受。   吴小英冷冷地盯着他:“你到底打不打?”   “哦,打——”   程立夏在吴小英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非常难为情地松开裤带。然后,又非常不熟练地往下脱了一点点。   吴小英看着他只露出半截腰,叹了口气,问:“你让我打你腰上吗?”   程立夏没办法,只好又往下挪了一点。   十分“大方”地挪了两公分。   吴小英冷眼瞥着,有些不耐烦的,主动上手,拽着他的腰带,狠狠一扒。   这泼辣大胆的动作,把程立夏吓了一跳。   他不忍心回头去看自己白花花的屁.股,扭头半趴在床上。   棉球轻轻擦拭,而后几乎是“咚”一下,针头扎进肉里,疼的他从牙缝里吸了口气。   打针好疼!   但是很快,针尖拔了出来。   吴小英用棉球帮他摁住针眼。   程立夏长抒一口气。   疼痛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这才想起要对吴小英说的话:   “我要出国了。”   “我知道……”   吴小英语气冷淡,似乎根本不关心程立夏出不出国,这让程立夏感到很失落。   他伸手摁住了自己屁.股上的棉球,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可笑,就赶紧提上裤子,重新系好腰带。   然后,他抬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吴小英。   吴小英已经放下针管,双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半眯着眼看着他,有些无精打采的。   程立夏问:“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你想让我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别一句话不说。”   吴小英想了想,说:“那就祝你一路平安,身体健康吧。”   程立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吴小英又嘱咐:“一个人到了国外,要照顾好自己,装的聪明一点,别让人看出你傻,会被人欺负的,在那边可没人帮你出头撑腰,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嗯……”   吴小英似乎没什么要说了,垂下眼睑,过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皮,问:   “你会给我写信吗?”   “会,当然会。”   吴小英似乎挺满意:“我得回去了,你在这躺一会儿,等烧退了再走吧。”   “嗯……”   吴小英离开了。   吴小英走了以后,程立夏才觉得,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出口,心里空落落的。   但是,他能说什么呢?   马上就要分别了,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他还能说什么?   也许曾经有过机会的。   可是现在,机会像泡泡一样,在阳光下消失了。   也许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发了会儿呆,觉得浑身无力,就干脆在床上躺下,晕晕乎乎睡着了。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吴小英悄悄回到值班室,打开房门,看见程立夏正侧身蜷缩在这张单人床上。   吴小英悄悄走近,把手伸到程立夏额头上试了试,头上没刚才那么烫了,还有点微微出汗,放下心来。   正要收回手,程立夏忽然攥住了她的手。   吴小英的心猛的提了一下,呼吸也静止了好几秒。   她怔怔地望着程立夏,但程立夏仍然在昏睡,似乎是无意识的抓她的手。   她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程立夏没有醒来,她才伸出另一只手,在程立夏并不浓密的头发上轻轻摸了两下,而后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走开了。   程立夏大概又睡了一个小时,醒来时,烧退了,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他想起自己刚才找吴小英打针的事,就跟做梦一样。   他起身,没有再去找吴小英,自己离开了。   这天之后,他也没再见到吴小英的面。   到了临出发的日子,理工学院为出国的学生举办了场欢送会。   程立夏以为吴小英会来参加,所以一直满心期待地等着她出现。   但是,一直到散场,吴小英也没现身。   程立夏不知怎的,觉得特别难受,像醉酒一样。   他虽然没有醉过酒,但觉得醉酒应该就是这样的,胃里难受,想要呕吐。   他突然有满肚子的话想跟吴小英说,可是又怕自己见了吴小英的面,又一句都想不起来。   就这样一直等到真正出发的那天。   他从姐姐家出发去机场,姐姐姐夫还有春生一起送他。   那时候,已经允许私人拥有汽车,姐姐刚买了一辆进口桑塔纳,开着这辆桑塔纳去送他。   坐在车里,姐姐姐夫不停嘱咐他,要他到了国外如何如何,春生很兴奋地在他旁边聒噪,他都无法集中注意力,脑子里想的全是吴小英。   想着那天在医院里见到吴小英的一幕幕。   早知道那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应该请吴小英吃顿饭,两人好好告个别。   再往前回想,两人好像才刚认识,吴小英跑到教室里找他的事历历在目,仿佛昨天才发生,没想到眨眼间,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这次他出国留学,又是好多年。   人生还有几个好多年?   想到这个问题,程立夏感到茫然无措,心里像结了个疙瘩。   到了机场,姐姐、姐夫、春生,拉着行李箱把他送到登机闸口,一家人要真正分别了,心情都有点沉重。   姐姐微笑着说:“到那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机会,我可能会到美国看你。”   程立夏点头答应。   姐夫拍了拍他的胳膊,鼓励道:“我相信你没问题的。”   程立夏还是点头。   程春生感觉没什么好说的,就道:“别忘了,帮我买点麦当娜的原版唱片寄回来——还有,打架的时候,要觉得打不过就赶紧跑,不要逞能。”   程立夏勉强笑了笑。   他再一次望着面前的三个人,再把目光往旁边挪了挪。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第726章   毕业分配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是定睛细看,没看错。   吴小英穿一件白色连衣裙,站在不远处,微笑望着自己。   程立夏觉得自己的心“砰”地动了一下,他不敢相信,吴小英真的来了。   吴小英走过来。   程立夏无比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送你呀。”   姜鸿宇瞧出了苗头,冲程雪飞使了个眼色。   程雪飞会意,就让两人先聊,他们到旁边等着。   其他人走了以后,程立夏直勾勾地看着吴小英,有些责怪地问:   “欢送会那天,你怎么没来,我以为你会来的?”   一向直爽的吴小英表情不太自然:“我那天没有时间。”   程立夏不信这个托词,就算吴小英那天没时间,那其他天呢?   他大着胆子问:“你是不是故意躲我?”   吴小英低下头,嗫嚅道:“没有啊,我怎么会躲你?”   程立夏看出吴小英在撒谎,但他没有戳破,他笑了笑,说:   “那天在医院,我应该请你吃顿饭的,回去后才想起来,可是又不好意思再去专门找你。”   “那就等你回来的吧。”   “要等好多年呢?”   “没关系。”   程立夏低头看着几乎比他矮一个头的吴小英,心里那个疙瘩慢慢解开了,可是黏黏糊糊的。   他又想起从前两人哭过笑过的往事,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生怕自己上了飞机以后,再去后悔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小英,认识你真好,我突然发现,我回想在理工学院这四年,想的最多的,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你。”   吴小英脸上微微一红,笑着说:“是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没有,如果没有你,这四年时间,我可能什么都记不住。”   “那你到了国外,也要记住我,不要忘了。”   “不会,不会忘的。”   这时候,机场的广播里响起了航班要起飞的声音,程立夏低头拎起行李,依依不舍地说:   “我要走了。”   吴小英轻轻摆手:“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   “我会的,你也要健健康康的,等我回来请你吃饭,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姐姐姐夫,他们会帮你。”   吴小英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程立夏不忍再多看吴小英强颜欢笑的样子,他又朝不远处的姐姐姐夫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背上,让他不敢回头。   走到闸口时,望着前方,再也没有回头路。他忽然停下来,想再回头看一眼。   转过脸,却看见人群中,吴小英已经泪流满面。   吴小英哭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一颗颗泪珠,落在胸口,转瞬湿了一大片。   程立夏的心被狠狠抓了一下。   他拉着行李箱,逆着人群跑了回来。   跑到吴小英面前,放下行李,把吴小英紧紧抱在怀里。   吴小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在他怀里不停颤抖。   程立夏红着眼睛,哽咽道:“小英,不要哭,不要哭,等我回来,好不好?”   吴小英哭的伤心欲绝,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张开手臂,环住程立夏的腰。   这时候,守在闸口的工作人员看见他们拥抱着不肯分开,开着喇叭提醒了几句。   程立夏狠了狠心,松开吴小英,替她擦了把脸上的泪,捧着她的脸,想说什么,可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   他轻轻推开吴小英的手,而后拎起行李,大步走了。   再也没有回头。   等上了飞机,坐下来时,想起吴小英流着泪的脸,程立夏终于忍不住潸然落泪。   吴小英跟着程雪飞的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她的泪终于渐渐收住。   她望向车窗外的天空,忽然看见一架飞机呼啸着慢慢爬升,她连忙摇下车窗,趴在窗户上,盯着那架飞机越飞越高、渐行渐远。   直到飞机成为一个小小的点,最终消失在蔚蓝的天空里。   ——   在程立夏准备出国这段时间,姜鸿宇也以优秀学生毕业了。   与别的毕业生为了分配工作而愁眉不展相比,姜鸿宇显然轻松了许多。   此时,姜鸿宇已经出了一本经济学论着,在经济界和改革界有了相当重要的地位,成了颇有实力的青年才俊。   他毕业后的去向,也成了很多人关心的焦点。   师范学院领导们的意思是,希望姜鸿宇留校考研,以后能留在学校执教。   而管涛的意思是,想让他进公安系统。   管涛见识过姜鸿宇的枪法,知道这人原来也是个神枪手,而且心思缜密、头脑冷静,对断案很有一套。   这样的人才,留在公安系统最合适不过。   而东阳省那边,也早就惦记着他们省有个姜鸿宇在这边上学,一直盯着这棵苗子。   好容易苗子长成了小树,不等毕业,省里就过来跟学校要人,想把姜鸿宇要过去。   按照此时的毕业分配方案,哪来的,再回哪去。   姜鸿宇是他们东阳省出来的学生,自然要再回到东阳省去。   至于还有其他单位想争抢这么个人才,那就不用说了。   姜鸿宇一时间简直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不管外界怎么吵嚷,姜鸿宇早就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前程,而且已经做好了规划,他又去问程雪飞的意思。   程雪飞却不咸不淡地说:“你自己肯定早就有你自己的打算了,还来故意问我,是想试探我吗?”   姜鸿宇那点小心思被老婆看穿了,有点不好意思:   “我就是想听听你怎么说。”   程雪飞换了副很认真的语气说:“不用来担心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支持你。”   不支持也没办法。   姜鸿宇和姜老爷子一样,都是野心勃勃的野生动物,有他向往的森林和草地,拦是拦不住的,那干脆潇洒地放手,让他去闯一闯。   有了老婆的理解与支持,姜鸿宇就决定了自己的去路。   他年纪不小了,不想再继续读书,想尽早做点实事,所以第一个拒绝了学校的挽留。   随后,他又婉拒了管涛的好意。   他知道,如果他听从管涛的建议,留在申城,进申城公安系统的话,肯定会有很不错的发展,以后的工作和升职也会更加轻松。   可办案查案,不是他志向所在。   他也不想一辈子活在爷爷的光环下,他想离开这个温室,尽量凭自己的本事谋求发展。   所以,他选择回到东阳省。 第727章   担任副县长   只是有一点,回东阳省工作,就要和老婆孩子分开过,这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   两个人努力了那么久,结果到头来还是要分居两地,老婆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不开心。   姜鸿宇生怕程雪飞会有小情绪,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哄着。   后来,程雪飞终于坦白承认,她虽然支持姜鸿宇追求自己的事业,但想想一家人要分开过,心里很舍不得。   而且,程雪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姜鸿宇到了地方上,肯定有女同志愿意投怀送抱。   就算姜鸿宇能自持,不乱来,将来官.场逢迎,少不了逢场作戏,万一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故意用美女引.诱他怎么办?   一个独居的男人,能抗拒的了那些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的撩拨吗?   程雪飞不想自己头顶长草,绿油油一片。   姜鸿宇听到程雪飞说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后,嗤嗤笑了半天,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他没有指天指地的对谁发誓,只是跟程雪飞约定,两个人至少一个月见一次面,最长绝不能超过三十天。   虽然他暂时不知道自己会分配到哪个地方,但他到时候会把他所有假期攒到一起,攒起来回家看她。   而且现在交通越来越发达,好多地方都在修飞机场,东阳省和申城有了直通航班,当天就能打来回,很方便。   程雪飞听了姜鸿宇一通“忽悠”,想想也对。   两个人每天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没啥感觉了。   分开的话,还能有点新鲜感。   她又想到,以后能自由自在一个人睡觉,清清静静的,不用再每天晚上被人打扰,心情突然又好起来,就答应了。   东阳省那边,知道姜鸿宇愿意回来,都无比期待。   组织部立马开会讨论,如何安顿这位青年才俊。   按照当时的惯例,毕业生要先到基层去锻炼两年,然后再提拔重用。   不过有人提议,姜鸿宇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根本不需要锻炼。   如果放到基层,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太浪费人才,干脆直接留在省城,进机关单位去做领导。   可也有人表示反对,如果直接留在省城当领导,没有任何群众基础,反而对他以后发展不利。   如果先下了基层,干出点真正的成绩来,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将来对他的升迁有巨大好处。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决定,放姜鸿宇到基层锻炼两年。   而这个基层,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到乡镇去,甚至是到村办的集体企业里,或者到县里的某个不起眼的单位去。   姜鸿宇的这个“基层”,显的有点与众不同。   省里居然破天荒的,让他再回到临河县,担任副县长,主管全县的经济与乡镇企业发展。   要知道,基层干部,可能熬一辈子也熬不到县长的位置上。   姜鸿宇却如天降神兵一般,毕业就成了副县长。   这是绝无仅有的一项任命!   当然,这只是在这个特殊年代里,才会发生的事。   几天后,姜鸿宇就带着组织部和人事部的介绍信与任命文书,从省城回到临河县。   临河县这边,也确实缺这么一个抓经济的副县长,一直在等着上面任命。   甚至有不少人瞄着这个位子,上蹿下跳的活动。   直到后来,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消息,说副县长人选已定,是个很有来头的空降兵,大家都很好奇,这人能是谁。   等姜鸿宇带着文件到临河县组织部报道时,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这个新任县长,居然是姜鸿宇!   姜鸿宇时隔四年,回到临河县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县长了!   姜鸿宇在自己县委大院的办公室里,椅子还没坐热,黄博华得到这个消息,喜滋滋地跑过来,一进门,就满口官腔地祝贺:   “哎呀,姜县长,欢迎欢迎,欢迎来到我县工作,我们全县人民都盼着你呢!”   姜鸿宇也有模有样地起身去跟黄博华握手:“黄主任,初来乍到,请多指点!”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黄博华上上下下打量姜鸿宇,真是想象不到,这老同学居然成县长了!   别说,有了县长的头衔,气派立马就上来了!   姜鸿宇回来以后,没有住到县委大院给他分的房子里,而是住到程雪飞盖的那栋住宅楼。   程雪飞当时给自己留下一套三室的房子,这些年没怎么住,只过年时偶尔住几天,其他时间一直空着。   这房子设计的比县委大院的住宅先进多了,也方便多了。   而且楼下就是父亲还有妹妹一家。   姜鸿宇搬过来,每天都能都能跟家人聚一聚,其乐融融。   再说姜鸿宇回到临河县后,县里给他安排了一位秘书。   这位秘书也算是老熟人,之前是西埠乡王乡长的秘书小林。   小林前些年刚从农校毕业,来到基层给王乡长当秘书,后来调到县委办公室。   在县委办公室干了一年,又意外地成了姜鸿宇的秘书。   小林眼看着姜鸿宇的非凡成就,不禁心生感慨,自己比姜鸿宇早毕业好几年,却给刚毕业的姜鸿宇当秘书。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人员配备齐了以后,姜鸿宇很快展开了工作。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把火,就烧在了那家白酒厂身上。   这家酒厂多年前就开始亏损,这些年情况越加严重。   从前还有信用社愿意提供贷款,给厂里的工人发工资。   这一两年,信用社见厂子不可能起死回生,也不再提供贷款了。   于是,工人闹事,闹到厂领导那。   可领导也没办法,领导自己的工资也没有着落,每天都有债主上门讨债。到县里讨办法,县里也无能解决,真成了老大难。   现在就差宣告一句“破产”了。   姜鸿宇上任后,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这么个连破产都破不起的老大难。   他打电话让酒厂负责人到办公室开会,具体了解下厂里现在的情况,再做定夺。   白酒厂原先的领导,有能力的,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个负责人,姓孙,人称孙主任。   姜鸿宇没想到的是,这个孙主任来到他的办公室时,他才发现,原来他认识这位孙主任。   那位孙主任来到办公室看见是姜鸿宇,也愣了好久。 第728章   这几年发生的事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孙二桥,曾经的孙副县长的二儿子,于红梅的未婚夫。   只不过曾经的辉煌与意气都离孙二桥远去了。   如今的他,没有当县长的父亲,也没有漂亮的未婚妻。   如今孑然一身,只是个形象落魄的酒厂头头。   两人见面,一时都有点尴尬。   但是很快,姜鸿宇进入了正题,问起厂子现在的状况。   孙二桥也勉强打起精神,把他了解到的,都跟姜鸿宇汇报了。   只用了几天时间,姜鸿宇清算了白酒厂的资产与负债,敲定方案。   他打算死马当成活马医,拿这个厂子开刀,做改革试点。   既然要改革,那就大刀阔斧,该切割的切割,先买断工龄,让部分工人下岗。   剩下的工人,全部签订劳务合同,以后是雇佣关系,认真工作才有工资,工人不再是铁饭碗。   最后企业改组,引进外资,合作生产啤酒。   姜鸿宇在这家酒厂倾注了巨大心血,他刚到任时,厂子已经是破产状态。   等他三年后调到市里时,这家厂子又重新焕发生机,成为本县的纳税大户。   姜鸿宇不光解救了这家工厂,几乎临河县所有国营工厂,几乎都被整顿过。   该关的关,该救的救。   该私人承包的,就让私人承包。   而且,这几年,正是乡镇企业崛起的黄金年代。   姜鸿宇大力扶持乡镇企业,在本地造就了一大批成功的乡镇企业家,和乡镇企业典范。   姜鸿宇在任三年,几乎重新规划了临河县的经济布局,为临河县后面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   在这三年里,他不光处理企业经济上的问题,还顺带着解决了另一桩小事。   这件小事,就是张春桃的工作。   张春桃为此受过很多伤。   刚开始有王乡长护着还好,到王乡长退休,另换了一个乡长上台,就没人再为张春桃撑腰,张春桃面临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   王乡长见状,心里难过,可他也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他没办法再护着张春桃了。   已经退休的王乡长于是找到姜鸿宇,求姜鸿宇念在往日一条大街工作过的情份,给张春桃换份工作。   姜鸿宇听了王乡长的话,又想起程雪飞曾经说过,说张春桃其实不适合那样的工作,太得罪人。   一个孤家寡人没有任何背景的女同志,很容易有危险。   所以姜鸿宇当即答应,给张春桃调了工作。   正好县里有家养老院,缺个院长,就让张春桃当养老院院长。   张春桃只能服从命令,从西埠乡来到了县城。   这样一来,也算是升了。   从那以后……   她每天待在养老院,和那些五保户还有无人照料的残疾人待在一起,尽心尽力地照顾这些老弱孤寡。   很快,张春桃从人人痛恨的革命脸,变成了人人称赞的张院长。   ——   这三年里,另外发生了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   其实已经算不上多新鲜的喜事,但对当事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大喜事,那就是程友富与小芬,终于结束了六年爱情长跑,正式结婚了!   程友富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六年!   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小伙子,熬成了三十岁的中年。   回想这六年,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所以,等到真正结婚时,他反而觉得不真实。   新婚之夜,他在自己的新房子里,终于搂到小芬时,整个人颤抖的不像话。   小芬感激程友富这六年的等待,所以婚后尽心尽力地做一个好媳妇儿,几乎一辈子,没和程友富红过脸、吵过架。   哪怕婆婆乔翠花为难自己,她也不让程友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尽量自己容忍。   只是有一件事,她非常坚持,而且从来没有改变过。   那就是,不管程友富有多少钱,万元户,甚至后来程友富成了程百万,再后来又变成了程千万,小芬仍然坚持到照相馆上班,几十年如一日,未曾改变。   程友富也很体谅媳妇儿,他心疼媳妇每天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的,为了让媳妇儿上边更近便,干脆直接搬到了乡里住。   刚开始是租房子。   后来程友富在小芬家旁边买了座老宅子,建起了一座二层小楼,两人就搬到小楼里住。   为此,程友富的妈乔翠花大骂儿子是个倒插门,把好好的小楼盖到老丈人家门口了。   乔翠花对小芬这个儿媳妇有诸多不满,觉得这儿媳妇家庭不好,配不上他们家的程友富。   要知道程友富现在是他们村排名前五的大款,除了程老三家儿女有出息,排在前头,再就是程友富了。   这样的儿子,找什么样的老婆找不到,干嘛偏偏找修鞋匠的闺女?   可程友富就跟吃了蜜一样,不管他妈说了多少难听话,他左耳听右耳冒,听完就完了。   婚后,小芬很快生了孩子。   又恰好当时张春桃被调走了,他们一气生下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各个健康结实。   小芬一边照顾三个孩子、操持家务,一边坚持到照相馆上班。   程友富实在怕媳妇儿过于劳累,就开始劝小芬,不如把工作辞了,安心回家带孩子,再找一个可靠的人接替她的工作就是了。   小芬没同意。   小芬没有忘记,当初这份工作是怎么救了她一家的生计,她对这份工作有着很深很深的感情。   所以坚持留在了岗位上,兢兢业业,成了在这个照相馆工作时间最长的人。   ——   在这三年里,西埠乡还发生了另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几乎没人知道的喜事。   当年西埠大街的一枝花于红梅,十分低调地结婚了。   结婚时,于红梅已经年满三十。   当年,于红梅学历高,家世好,工作好,人长的又漂亮,穿衣打扮也很洋气,惹的多少大小伙子眼红心跳,可她偏偏谁也看不上。   后来,为了对付程雪飞,于红梅违背心意,选择了孙二桥,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在文化馆跟那位路馆长,闹出一通丑闻。   丑闻过后,于红梅受到重大打击,自己觉得没脸再出来上班了,每天就躲在家里,由父母养着她。   再到后来,父母见她整日闭门不出,心里着急,想方设法地让她出去走走。   可她每次出去,见到别人指指点点、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无法忍受,又躲回家里去了。   后来就连售货员的工作也丢了。   在家养了几年,人越来越不修边幅,也没了再出去接触社会的勇气。   再后来,她母亲葛群花因为肝癌过世,他父亲于大荣也退休在家。   家里生计陷入困顿,她才不得不出来工作。   可是身无一技之长,也已经跟社会脱节久了,没有生存的技能。   没有办法,只好在路边开了家小卖部,卖点油盐酱料、烟酒糖茶。   到了那时,西埠大街上的人惊讶的发现,曾经高傲的让人不敢直视的一枝花,转瞬间凋零成一片枯叶了。   三十岁时,于红梅跟曾经无比仰慕她的一位老同学结了婚。   但婚后没两年,那个男人受不了于红梅的冷淡和漠视,转而跟另一个人好上,把于红梅离了。   于红梅就自己带着不满一岁的儿子生活。   从此孤独终老。   她当然也再没见过孙二桥的面。   不过,后来她五十岁的时候,去过一次县城。   在县城新开的商场里,远远地见到一个像是孙二桥的人,她立即地躲开了,生怕那个疑似孙二桥的人会看见她。   这个时候,谁能想象的到,这个畏畏缩缩、躲躲藏藏的小老太太,会是几十年前让许多男人不敢奢望的一枝花呢? 第729章   命里的姻缘   姜鸿宇在临河县待了三年。三年后,调到市工商局,两年后成为副局长,一年后转正。   又过了两年,他成为市办公室主任。   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三年,又被调到省里。   在工作期间,他不畏强权、重拳出击,连破数起贪.污大案,揪出埋藏地下的关系网,牵连近百人,最高级别,甚至到了省.厅。   涉案金额,更是高达上千亿。   办案期间,姜鸿宇遭到恐吓威胁,甚至遭到一次人为车祸,导致他出行要带保镖。   案子办完后,省里伤了元气,姜鸿宇也因为风头太过,受到牵连,被贬到某市,主持当时还比较冷门的开发区工作。   在开发区蛰伏两年时间,他参与策划新楼盘开发,修高速路,招商引资建工厂。   到后来,姜鸿宇离开开发区几年以后再回来,开发区已经按照当初姜鸿宇的设计,建成了省内优秀新区范例。   几十年官.场起伏,终于造就了一位传奇人物。   另一边,程立夏在常春藤留学五年,一气拿下博士学位。   五年后回国,回到理工学院,也像他的老师吴教授一样,一边执教,一边做研究。   工作期间,与等了他五年的吴小英顺举行了婚礼,婚后,住进吴教授家里。   一年后,吴小英生下儿子,取名程航。   在理工学院待了没两年,程立夏被调到国防部工作。   吴小英的工作也随之调动,进了国防附属医院。   一家三口,迁居京城。   在京城几年,一家人又随着程立夏的工作,来到大西北卫星发射基地。   在基地里,程立夏参与设计了第一次载人航天飞船的发射,真正实现了他的航天梦。   与他一起实现航天梦的,还有他的外甥,家宝,如今叫姜修己。   姜修己在大舅舅的影响下,也选择了航空航天专业。   毕业后,随着舅舅,一起去了大西北,跟舅舅舅妈还有小表弟住在一起。   载人航天飞船发射升天时,他也在控制室里,见证了这一历史性时刻。   而他的姐姐姜宴然,毕业后一直跟着他们的妈妈程雪飞。   当时,程雪飞已经身兼多职,她既是一家时尚杂志《时尚嘉人》的创刊者和总主编,也是一家传媒公司的老总。   另外,还是一家上市教育集团的董事长。   也是多家公司的控股人。   她事业繁忙,就把女儿留在身边。   至于姜鸿宇,孤家寡人一个,儿子跟了舅舅,女儿跟了妈妈,儿女没有一个留在他身边。   反而是另一个人,跟他走的最近。   那人就是他的侄子:郭云涛。   是当年程雪飞亲自接生的那个孩子。   郭云涛小时候生活在河西村,后来到了上学年龄,正好姜鸿宇在临河县做县长,就把郭云涛从河西村带到县城,送到程雪飞开办的私立学校读书,平时由姜山照料。   郭云涛很聪明,功课很好,一路从幼儿园读到小学,高中,又顺利考入大学。   大学毕业时,姜鸿宇在省里工作,又把郭云涛安排到省城一个单位里去了。   郭云涛从小跟舅爷一家亲近,跟姜鸿宇更亲,跟他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关系也不错,相处的像一家人。   程雪飞也挺喜欢这个她亲自接生的孩子,这孩子中和了父母的特点,聪明圆滑,可是心眼不坏。   郭云涛长的也不错,高大健壮,肤色较深,属于硬汉那种类型,可是脸型又是那种偏秀气的,很受女孩子追捧。   他从来不去追问自己母亲的事,大概他自小就听村里人说过一些他母亲的种种劣迹,所以打心眼里有种抵触的心理。   后来有一次,他开车去看望表叔姜鸿宇时,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女人,突然冲上来,抓着郭云涛的西装,神经兮兮地大喊:   “儿子,我是你妈呀,我是你亲妈,快看看我,我来找你了,你还认我吗?!”   那疯女人身上散发阵阵恶臭,手上脏兮兮黏糊糊的,郭云涛嫌恶地推开那女人,迅速逃到车上,开着车跑了。   还好,以后就再没碰到过这种倒霉的事。   他从来没想过他妈的去向,他知道他妈是一个作风有问题的人,这一点,从别人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他妈就看的出来。   只不过,另外有一个人,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盯着他看。   那个人,就是汪健。   程雪飞开了幼儿园没几年,等到政策相对稳定一些之后,又开了一家私立小学。   等到郭云涛能上初中的时候,程雪飞又开设了初中。   程雪飞开办了初中以后,学校规模就已经比较大了,她把汪健请过来当校长。   汪健答应下来,到这家私立学校当校长,也顺带着给学生上课。   恰巧,郭云涛就成了汪健的学生。   每次见到这个学生,就忍不住想起从前的那些荒唐事,这让汪健很痛苦、很羞愧。   他从来没把心里的痛苦告诉任何人,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   有一次,郑桂香无意间向汪母打听,问汪健为什么一直不结婚,是不是有什么打不开的心结。   汪母就叹息着,把汪健之前的那个女人的事告诉郑桂香,郑桂香才明白过来,原来汪健受过情伤。   郑桂香觉得很惋惜,觉得汪健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该一直单着。   但她不敢把这话说给汪母听,她知道汪母一直在撮合她和汪健。   刚开始是暗中撮合,后来干脆当着郑桂香的面,问郑桂香的意思。   郑桂香只说她和汪健都是死了心的人,都没有再结婚的打算。   汪母又说,反正两个都死心了,正好凑一块,大家都死了心,日子反而好过。   郑桂香无奈笑了,推说以后再看吧。   这一推,就推了好多年,推到汪父过世、汪母因为脑中风而偏瘫。   郑桂香把汪母接到自己家里,每天亲自照料,把汪母当成自己亲妈一样,弄的干干净净、周周到到。   到这时候,汪母反而不催了,她彻底放弃了。   催了十几年也没催出个结果,还催什么?   可是,大概是郑桂香和汪健命里注定有这么一段姻缘。   汪母放弃了以后,又有别人继承了汪母的衣钵,开始撮合他们。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郑桂香的两个女儿,郑沐曦、郑沐晨两姐妹。 第730章   我们的时代,我们的青春(完)   两姐妹在汪家一家人的照料辅导下,先后考上大学。   姐姐郑沐曦师范学院毕业后,回到了临河县,进了程雪飞开办的私立学校,也当起老师。   平时在家里,郑沐晨也帮忙照顾汪母的起居。   她对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奶奶非常孝顺,每天早上给奶奶梳头,帮奶奶穿衣服。   没事时,就用轮椅推着奶奶出去散步。   汪母常常对人说自己命好,白捡了这么两个孝顺的孙女,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虽然汪健和郑桂香没有结婚,但他们像一家人那样,甚至每年的年夜饭都是在一起吃的。   那一年,吃过年夜饭,汪健一个人走回家,没走出多远,郑沐曦就追上来。   汪健没想到的是,郑沐曦居然接过了汪母的衣钵,开始催婚了。   汪健被自己的母亲催婚,已经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头一次被郑桂香的女儿催婚,这让他开始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郑沐曦催完了汪健,又去催自己的母亲郑桂香。   她说:“妈妈,你才四十多岁,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过。以前,你为了我们不肯结婚。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你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你该为自己考虑了,如果你愿意接受汪老师,你们就结婚吧?”   郑桂香没想到会从自己的女儿口中听到这些。   那一刻,她差点没忍住要落泪。   事实证明,郑沐曦的话到底起了作用。   没几天之后,汪健买了电影票,正式地请郑桂香去看电影。   郑桂香怪不好意思的,觉得那都是年轻人干的事,两个加在一起快九十岁了,凑什么热闹。   嘴上那么说,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一起去看电影的路上,郑桂香又笑着说,上次两人一起看电影,是被葛英雄骗了去的,还记得吗。   汪健也想起此事,说记得,一眨眼,都十几年了,但这次不是骗的,是真正的请你看电影。   两人进了电影院,电影放到感人的地方时,郑桂香忍不住又落了泪。   她忍不住去擦眼泪,等手落下时,汪健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电影放完,两人到茶餐厅喝茶。   喝完一壶茶,汪健直接说,桂香,我们结婚吧?   郑桂香笑着问:是大丫跟你说了什么吧?一把年纪了,没什么必要。   汪健淡淡地说,我也想过,这辈子过去了大半,也没什么必要,可是想想,人生还有一半时间没过去,剩下的这一半时间,也许该换一种活法,也算是圆了我妈,还有两个孩子的心愿。   郑桂香看着汪健,很认真地问:你确定要结婚?   汪健点头,确定。   郑桂香说,那就结吧。   两人挽着胳膊,一起离开茶餐厅。   几天后,两人就去领了结婚证。   这两人结婚没多久以后,程雪飞给家乡西埠镇捐建了一座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建成后,程雪飞举办了一场出道二十年摄影展览,精心挑选了过去二十年里拍过的近千张照片,放到中心展览。   展览的主题是:   我们的时代,我们的青春。   展览上,有一张特殊的照片,引起了一帮人的围观。   这张照片光线不太好,有些模糊,但是依稀能辨认出是谁,照片上拍的人,都是二十年西埠乡的干部,有王乡长,黄博华,于大荣,当年的林秘书,还有其他单位的头头脑脑。   这些人,全喝的面红耳赤,一个个在镜头前摆出幼稚可笑的姿势,显然喝大发了。   这照片——   一时居然没人认出来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了,连照片上的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张照片!   只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对着照片忽然笑了出来。   他知道这照片是怎么拍的了,当时西埠乡举行了第一届表彰大会,大会成功结束了以后,一众干部聚在一起吃饭,后来不知谁提议,让程雪飞也来喝两杯。   大家本来是想叫程雪飞来给大家助兴的,结果没想到,一帮人,全被程雪飞喝趴下了。   喝趴了这帮干部后,程雪飞居然还拍下了照片,留下了这么一个“把柄”。   时隔二十年,没人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张照片,还以为早就在岁月里消失了。没想到,今天被放在了展览上。   站在照片面前的于大荣笑了。   此时,又有一个人,凑到这张照片前围观。   于大荣轻轻扭过头,看见了这人,他略微惊讶地叫了一声:   “张局长?”   那位张局长也扭过头,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个人,也有些惊讶:   “于站长?”   于大荣不好意思地笑笑:“叫我老于吧,早就不是什么站长了。”   这位张局长,就是张春桃。   她在养老院当了几年院长之后,又调到了劳动局,成为劳动局的副局长。   这些年,也算升了不少,只是,她仍旧孑然一身。   两个人,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自从张春桃调到县里,几乎就没见过。   已经年过半百的张春桃,有些中年发福,整个人反而比年轻时温和了许多。   张春桃望着于大荣头上的白发,笑着说:“老于,你也老了!”   于大荣笑笑:“可不是吗,一把老骨头了。”   这时候,有其他人挤过来看照片,推了于大荣一下。   于大荣晃了晃,张春桃连忙上前扶住于大荣,说:   “这里人多,太挤了,咱们到旁边走走吧。”   “也好,有劳张局长了。”   张春桃扶着于大荣朝外走,嗔怪道:“我都叫你老于了,别跟我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行了。”   “好,那我,就叫你春桃了,你可别生气。”   张春桃呵呵笑了:“不生气,不生气。”   两人一路说着话,慢慢走远了。   ——   姜鸿宇因为身份特殊,不想太过招人耳目,没有亲自去看展览,不过他还是给程雪飞准备了一份礼物,委托黄博华帮他送上。   那时候,已经是临河县县长的黄博华,把程雪飞带到正中心一张蒙着幕布的照片前,笑着告诉她:   “这是鸿宇特意为你准备的,你自己揭开看一下。”   程雪飞好奇地望着这幅照片,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拉开幕布,无比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他们的结婚照!   不是他们复婚时拍的婚纱照。   而是,他们第一次结婚时,由葛师傅拍的那张黑白结婚照!   只不过,曾经的黑白照,被修复成了彩色的,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鲜活。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容颜啊!   二十多年前的姜鸿宇和程雪飞。   程雪飞以为,这张照片早已湮没在岁月长河里了,却没想,原来姜鸿宇一直保存着,留到了今天!   程雪飞的视线,透过这张照片,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间的一幕幕,都从黑白胶片上跳了出来,染上了时光的色彩,复活在她眼前。   这就是我们的时代,我们的青春!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