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我家食肆通阴阳   作者:黑五   文案:   【下本开《我养的纸片人他不对劲》,专栏可见,文案在最下面,求收藏~】   陈乔一有一家食肆,通阴阳两界,人鬼皆可食。   她手能生花,做出来的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佳品。   食肆生意火爆,食客如云。   有在水里泡了数月之久的业界精英。   寿终正寝满面红光的老太太。   也有暂时归属人间的一干人类。   ......   偏偏陈乔一性情古怪,高兴时能慷慨赠你满汉全席,看不对眼了,食客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后来一富二代被陈乔一无情踢出食肆,愤愤叫嚷:“你等着,我迟早要你好看!”   陈掌柜红唇放肆勾起:“不用迟早了,就今日吧。”   “关门,放陈丞。”   -   陈丞是陈乔一的狗,是她养的忠犬。   陈乔一当初救下陈丞时就说过:“大狗狗,你要永生敬我,护我,伴我。”   陈丞知道她是世间唯一的魔女,却依旧视她为神明,成其矛,做其盾。   直到万千心思发根发芽,最忠诚的犬狗成了最贪婪的饕餮。   “我想亵渎我的神明。”   【随心所欲魔女x以下犯上忠犬】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乔一,陈丞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乔一食肆,够胆你就来   立意:热爱生活,珍惜眼前人 第一章   ◎白狗◎   十一月的冬夜,寒风凌冽。   凌晨十二点,正是城市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然而在宣城东华街的尽头,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从一间食肆里走出。   在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的东华街,“食肆”这样的叫法难免太古老了些。   但没人敢说那不是一间食肆,毕竟——   只听“咔嗒”一声,刚才还亮着“食肆”二字的灯牌骤然灭了。   毕竟,这家店的老板就将其命名为了食肆。   倘若再走近些,还能听见从食肆门口传来的属于中年男人的雄浑声音。   “不是我说,陈老板,你这食肆生意这么好,干嘛这么早关店?信我,就算你开到这个点数,都准有人来你这儿吃饭。”   陈乔一的手还搭在店门框上,闻言,细长眉尾挑了挑。她漫不经心地撩起眸子,轻飘飘地看了面前的中年男人一眼,而后翘起唇角,“咯咯”笑了起来。   “客人,您难道不知道,白日为阳,子夜为阴,阴阳交接的时候,正是鬼门大开之时。不是小老板我不想开久一点,只是您要是在小店逗留久了,可是会沾了一身阴气回去。”   她声线一压:“不吉利。”   此时陈乔一半边身子站在漆黑无光的食肆内,半边身子却处在霓虹灯的映照下,灯光耀眼,将她姣好的面容衬得无比清晰。   ——包括她笑得有些渗人的唇角弧度。   男人没来由得觉得背脊上一阵发凉,比着“五”的手掌微微僵直。他咽咽口水,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眼前的陈老板却已经转身,关上了店门。   关门声音不小,发出沉闷厚重的“哐当”声。   在男人看不见的视野里,三三两两趴伏在他身上的鬼魂因为这声关门声得到了号令般,不管是断腿还是断手的,长舌还是吊着脖子的,又或是浑身浴血、连五官都看不清的,都嬉笑叫嚣着从他身上离开,毫无阻碍地穿进了紧闭着的门内。   然后。   就着还留有人类余温的椅凳,乖巧安静地并排着“坐”好。   这些鬼魂大多是食肆的常客,且食肆在阴界太过出名,自然都知道陈乔一这里的规矩。   一不招惹正常人类,二不扰了食肆的正常氛围,至于三么......老板陈乔一才是这里的唯一规矩。   只要陈乔一兴致来了,前两条规矩不过是随时都可以废除的空文。   按理说,来食肆的鬼食客这么多,哪怕是弱鬼,光是叠在一起,压也能将陈乔一压死,倒也没必要守她的规矩。   只是谁让陈乔一的品种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是鬼,陈乔一却是魔女,连地府阎王爷都得礼让三分的魔女。   更何况这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食肆还受了她那位魔女姥姥的庇护。   魔女一族稀有且护短,魔女姥姥在食肆里下的诅咒,足以让他们在顷刻之间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陈乔一于他们而言,惹不起。   也惹不得。   漆黑不见五指的食肆里,随着陈乔一慢悠悠地走近,她的瞳色逐渐变红,成了食肆里唯一的光亮。   她抬抬手,放在柜台上的厚厚一沓菜单便尽数飞进了每一只鬼食客的手里。   陈乔一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整个身子无骨似的靠在收银台边。   “今日累了,一鬼一道菜,不能多点。”   有鬼匆匆瞥了眼菜单,不自主发出一声哀嚎:“陈老板,怎么今天还是没有玉露青子羹,我等好多天了。”   那鬼皮肤苍白,黑发凌乱地披散开来,许是被水泡久了,脸上都是褶皱,干裂的嘴唇委委屈屈地撅着,居然让她那张可怖的脸显得有几分滑稽。   她话音刚落,整个食肆里便霎时噤了声,所有鬼的目光都惊恐地聚在魔女身上。   陈乔一歪了歪脑袋,走到那鬼身后,指尖轻轻搭在鬼腐烂的肩膀上。   她微笑地看着女鬼肿胀到充血欲裂的眼睛,扯了下嘴角,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里头情绪:“怎么,是我做的其他菜不好吃?”   “当然不是!”女鬼死得够久,每天来食肆蹲食也有大半个月时间。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有关于眼前这位笑得花枝招展的魔女的传闻,她还是听了不少。   手段之狠之厉,足以到了连已经死过一次的鬼魂都闻风丧胆的地步。   女鬼知道自己嘴快说错了话,忙不迭改口,张嘴便说。   “其实我更想吃您今天菜单上的这道猪蹄雪花汤,您炖得那叫一个软糯细腻,骨香连绵。自从我吃过一次后,我就想它想得很,总算是被我等到了。”   陈乔一没说话。   就在女鬼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陈老板扔出食肆的时候,搭在她肩头的手指蓦地挪开,紧接着,陈乔一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不多时,一道猪蹄雪花汤被端了出来。   随着砂盖的揭开,香味扑面而来。猪蹄被炖得绵软,仿佛入口就能直接在舌尖化开。从屋外新接的雪花浮在和猪蹄同炖的雪豆、莴笋、黄豆上,汤面零散撒着碎葱花,色泽鲜艳,看不见一点肉沫。旁边还摆着一小碗蘸料,酱醋辣椒油齐全,是与猪蹄汤截然不同的口味。   女鬼正好奇碗边怎么没有魔女收账专用的彼岸花时,陈乔一好似已看穿了她的心思,伸了个懒腰后便慵懒转身。   “这碗猪蹄雪花汤的钱,你不用给了。”   -   从食肆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寒风一阵阵刮来,气温降得更低。   陈乔一拢了拢裹在颈间的针织围巾,抬手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单片金框眼镜,呼出口热气。   在垂下手的一瞬间,陈乔一挑了挑眉,敏锐地察觉出了异样。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嘴里哼着歌,慢条斯理地往街巷里走。   东华街是宣城出了名的美食街,街道错综复杂,各家店铺后厨通往的昏暗窄巷也比比皆是。   陈乔一在巷子里接连拐了好几个弯,一边是美食街喧嚣热闹的嘈杂声,另一边,却是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明显加快了的“脚步声”。   她弯唇一笑,轻点了点脚下,一道红光自她脚下乍现,瞬间又隐去,连带着陈乔一一起,消失地无影无踪。   昏暗后巷又回归平静,仿佛根本没有人来过似的。   半分钟后,两个穿戴着斗篷的“人”追至陈乔一消失的地方,望着空无一人的巷道,其中较高的那人不由得狠骂出声:“他奶奶的,又跟丢了。”   旁边的矮个子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那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高个子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先回去向上面报备,下次再来蹲她。”   他话音刚落,两人便化为一道黑烟,随着寒风消散在原地。   与此同时,陈乔一坐在巷道高墙的边缘上荡着腿,半眯着眼,眸色猩红。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轻哼了声:“连‘隐匿’都看不穿的货色,也好意思来蹲姑奶奶我?”   隐匿是魔女的特异技能之一,能将自身隐于周遭环境之中,以保不被人鬼发现。但只要本事突出,想要破除也很容易。   显然,刚刚那两人就不属于这一类。   陈乔一站起身来,随意拍了拍红裙上沾染着的灰,刚要跃下高墙,倏忽,又是几声叫骂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眼角向下耷拉着,看上去有点恹,没好气地拖着音调“啊”了声:“这都凌晨两点了,怎么还这么热闹,人类的精力可真足。”   陈乔一随意偏转过头,那声音愈发近了。   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闯进她的视线。   那是一条灰白色的大狗,品种看上去应当是中华田园犬,体型较大,腿像是半瘸了,脖子上还淌着血。   它拖着身子在巷子里奔,借着朦胧月色,依稀还能看见地上淌着的一长串血迹。   在它身后,紧追不舍着的是一个有着啤酒肚的男人,他手里拿着带血的木棍和蛇皮口袋,大概是怕惊扰了其他人,嘴里克制地低声叫骂着。   “老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还敢跑?看老子今天非把你腿给打折不可。”   那白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下来了,长时间的逃亡导致它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与男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陈乔一居高临下地观赏着这场追逐战,撅了撅嘴,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好可怜的一条大狗狗,今晚,还是明天?你就要进人类的肚子了。可惜姥姥说过,魔女不能随意插手人类的事,再见咯。”   她转身要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几乎是同一时间,白狗像是察觉到了陈乔一的存在,忽然抬起头,蓝绿色的眸子死死盯住了她的方向。   陈乔一脚步一顿。   她收敛起伪装出来的虚伪神色,缓慢眯细了眼,面无表情地同白狗对视。   半晌,她抬手在空中一翻,凭空变出了把镜子来,垂眸盯着镜中猩红未变的眸子两秒,又冷着脸地将目光移到白狗身上。   那白狗也不跑了,整个身子靠在墙边,身上痛得慌,不停地打着哆嗦。   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看着陈乔一,没有丝毫偏离。   陈乔一收起镜子,漂亮的面庞上重新浮现出夸张的笑意,她拖着尾音,慵懒地“啊呀”一声。   “有意思,你能看得见我?”   下一秒,她直接从足足有四五米高的墙檐上跃下,血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下坠飞扬,裙下纤细雪白的双腿若隐若现。   先是脚尖稳稳着地,随即是魔女吊儿郎当的腔调。   “巧了,我就不爱听我姥姥的话。”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祝大家腊八节快乐哦!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到封面右下角狗头的瞬间想起了那个表情包【狼与哈士奇.jpg】,然后就回不去了】   【对预收还挺感兴趣的诶!但是有点小隔应,就是设定上【文案上写的是】男主被困在女主的游戏里然后女主去玩才因此得救所以爱上女主?这样的话不是谁都可以了吗,只要有人去玩这个游戏男主就会爱上什么的。因为好多文都这样安排比如系统要求对攻好于是攻因此爱上受什么的…我个人有点介意这个所以想问问预收也是这种嘛?还是说有什么其它文案没提的细节呢】   【好喜欢这种题材!!】   【   【这个封面怪好看的勒】   【我以为囤的够多了,没想到才一点点呜呜】   【感情戏多还是剧情多呀】   【来迟啦 恭喜大大开文】   【小五,新文火火火!加油!努力冲啊!】   【恭喜开文哇】   【腊八快乐!】   【恭喜开文!腊八节快乐!】   【开文大吉!!!腊八节快快乐乐!有人节操好,有人人品好,有人智商好……但是……我心情好,砸你个火箭炮,不要潜水了出来码字吧~~~】   【大大腊八节快乐哦~】   【玫瑰开在九月里,我的心中只有你,好想和你在一起,一颗手榴弹送给你!】   -完- 第二章   ◎找到你了◎   男人察觉不到陈乔一的存在,见白狗停下,还以为是白狗终于被他耗尽了体力。   他面色狰狞,握紧手里的木棒,一步步向白狗逼近,奸笑道:“小崽种,怎么不跑了,有本事你继续跑啊?”   陈乔一正好落在白狗跟前,听见男人说的话,她回过头,淡淡瞥了男人一眼,嘴角噙着一抹轻蔑的笑,猩红眸色里藏着几分危险气息。   “喂,小土狗,想要我救你吗?”陈乔一将目光重新放回到白狗身上,她微俯下身,如瀑长发随着重力下垂,轻轻扫在白狗的头顶上。   她敛起眼尾,狡黠一笑,“我可是魔女,无所不能的魔女哦。”   男人在白狗面前停了下来。   “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大狗狗了。”陈乔一伸出手,修长洁净的指尖随意弹了弹白狗染血的耳朵。   男人高高扬起手中的木棒。   “我听说狗这一类生物最为忠诚,你要是成了我的大狗狗,就得永生敬我,护我,伴我,知道么?”   木棒眼看着就要落下,刮割起凌厉的风声。   白狗抬起头,陈乔一近乎妖孽般的面容映在它的眼眸里,正好同月色混为一体,像是染上了层乳白色的光晕。   她唇角一直都噙着笑,连带着那抹猩红都柔了几分。   敬她,护她,伴她,知道么?   白狗闭了闭眼,忍着钻心的疼痛,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木棒已经穿过陈乔一的身体,离白狗的头只有毫米距离。   陈乔一的笑容放大,她抬手随意打了个响指,那木棒便瞬间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白狗的脚下蓦地出现一转猩红色的轮/盘,同陈乔一此时的瞳色完全一样。   无数缕红丝从轮/盘里如生根发芽般冒出,争先恐后地叫嚣着往白狗的身体里钻,有妖艳的彼岸花沿着盘缘绽放,白狗浑身战栗颤抖着,牙关紧咬,看上去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陈乔一唇角扬起的弧度不减,她伸手探进红丝里,那些红丝无差别地缠绕上来,将她白皙干净的手臂割得血肉飞绽。   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感受到似的,任鲜血顺着臂弯流下,只一下一下摸着白狗的脑袋,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安抚它:“大狗狗乖,很快就结束了。”   不知是痛苦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亦或是陈乔一的安抚真的起了作用,白狗闷哼一声,逐渐阖上眼睛,昏倒在轮/盘里。   皎洁月光倾泻在白狗身上,将它淌着血的脖颈处新出现的蛇形印记照得透亮。   -   陈乔一一脚踢开大门,将昏迷不醒的白狗放倒在地,余光瞥见刚才被红丝割伤的臂弯,她垂下眼,安静地看着血顺着手臂的弧线流动。   她神色淡淡,眼尾却不知从何时起漾开了怪异的笑意。在血快要滴到地板上时,她将臂递到唇边,伸出舌尖,轻轻在伤口处舔了舔。   血还在往外渗,陈乔一却无所谓地耸耸肩,随意将高跟鞋踢进角落,再赤足踩上干净绵软的地毯,从白狗身上跨过,径直走进卫生间。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伸手捞过浴缸旁的浴巾,在身前简单裹了转,抬脚出了浴室。   白狗已经醒了。   它老实规矩地趴在地毯外的玄关处,见陈乔一打量的目光落在它半伸着的前腿上,条件反射性地将就快碰到干净地毯的前腿缩了回来。   陈乔一挑挑眉,下巴朝卫生间的方向扬了扬:“去,自己洗个澡。”   白狗没动。它又看了眼干净如新的地毯,竟还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大概是眼前的情景勾起了白狗不太好的回忆,它的身体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脑袋搁在前腿上,蓝绿色的眼睛微微上抬,迎上陈乔一灰黑色的眼瞳,看上去可怜极了。   然而下一秒,那双灰黑色的眼睛变得猩红起来,白狗看着陈乔一的指尖在半空中打了个转,而后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托了起来,往刚才她出来的方向移挪。   白狗还没来得及对眼前迅速变化的场景作出反应,就听“噗通”一声——它被毫不客气地扔进染了一缸血水的浴缸里。   与此同时,卫生间外还传来魔女的一声轻哼:“啧,养狗怎么这么麻烦,连澡都不会自己洗。”   -   白狗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陈乔一正躺在沙发上剥橙子吃。   她抬眸瞥了眼眼前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形,目光循循略过他紧致的腰腹,再在某处停留半秒,而后眉梢微挑,颇为夸张地“哇哦”一声:“不愧是我的大狗狗,变成人的样子还真不赖。”   白狗立在原地,垂眸看着骨节分明的手掌,起眸沉默地望向陈乔一。   陈乔一读懂他未明的意思:“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   她可是魔女。   无所不能的魔女。   白狗了然抿唇,抬手在脖颈处摸了一下。   没有流血了。   他身上先前受过的那些伤,经那缸血水泡过之后也全都好了。   陈乔一又塞了瓣橙子放进嘴里,忽然想起什么,眼眸亮亮地望着他:“对了大狗狗,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在接受轮/盘洗礼、和白狗签订契约的时候,她顺带着给他灌输了部分人的思想,所以不用担心白狗听不懂她说的话。   果不其然,没过几秒,偌大的房间里就响起另外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大白。”   陈乔一眯起眼:“什么?”   许是惊讶于他能开口说话说得这般流利,仿佛天性如此似的,白狗碰了碰喉结凸起的位置,沉默半晌,才又重复道:“大白,我的名字。”   哪知陈乔一的神色却骤然冷了下来:“不对哦。”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灰黑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白狗的眼睛:“你现在是我的狗狗,名字只能由我来起。”   而不是继续用前主人为他起的名字。   白狗猜测她或许是生气了,于是乖顺地垂下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陈乔一这才又扬起笑容来,边掰着橙子,边又将长腿放回到沙发上搭着。   “唔,你是我的狗狗,肯定得跟着我姓陈,”陈乔一说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里的橙子,“陈橙?不行,这名字不太适合你。”   她晃荡着腿,思考的时候,顺带将橙子吃到只剩一瓣,眼前忽然一亮:“有了。”   “你就叫陈丞吧,”陈乔一冲白狗勾勾手指,“大狗狗,过来,我教你写。”   陈丞应声走到她面前。   陈乔一瞟了眼手臂上刚结痂不久的伤口,漫不经心地用指甲将伤疤给划开,任血又流了出来。   她蘸着鲜血,一笔一画地在茶几上写下“陈丞”两个字:“记住了吗,这就是你的名字。”   陈丞盯着那两个猩红工整的字,点了点头。   陈乔一没停,继续并着“陈丞”写下三个字:“陈乔一,我的名字。”   她写字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没有注意到陈丞因她这短短一句话而神色微动。   过了半晌,陈丞才一字一顿地跟着念:“陈,乔,一。”   而后,他在陈乔一饶有兴味的注视下,单膝跪在地毯上,双手捧起她正在流血的手臂,将唇覆了上去。   男人温热湿润的舌尖舔舐着伤口,陈丞低垂着眼,舔伤的神情无比专注,仿佛这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他的动作很轻,粗粝舌尖滑过肌肤的时候,弄得陈乔一有些痒。   魔女眉骨微抬,对这个于她而言可以说是新奇的触感并不排斥。   她任由陈丞舔了好一会儿,直到没有血再流出来后,才将手里仅剩的那瓣橙子喂到他嘴边。   “乖狗狗,吃么?”   陈丞后退半步,盯着橙子看了一会儿,没动。   陈乔一眯起眼:“不吃?”   陈丞黑沉沉的眼睛望向她,低哑着声音问:“你不丢在地上么?”   他吃的一直都是地上的食物。   陈乔一难得愣了下,而后嗤笑出一声来:“张嘴。”   于是陈丞不再多问,百般顺从地张开了口。   陈乔一轻轻松松地将那瓣橙子喂进他嘴里,也不去看陈丞被酸得忍不住蹙眉的表情,拍拍手站起身,伸了个满足的懒腰后,抬步往卧室的方向走。   魔女变化的心情比翻书还快,她走到房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睨了紧跟在身后的陈丞一眼,声线一压。   “你,睡客厅。没有我的允许,永远不能踏进这个房间。”   -   [一一,活着有什么好的。]   [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当个异类,不累吗?]   [疯子,都别靠近她,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   陈乔一半夜惊醒的时候,觉得口干得很。   她从床上坐起身,平息匀着呼吸,抬手抹去额头渗出的点点冷汗,起身往客厅走。   魔女的夜间视力一向很好,不用开灯,陈乔一也能一眼看见蜷缩在客厅地毯上的人影。   约莫是没了绒毛护体,睡觉的同时,他的身体也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陈乔一皱了皱眉,走到陈丞面前,用光裸的脚尖踢了踢他的背:“大狗狗。”   陈丞当即睁开眼,仰头看清是陈乔一时,眼里的警惕才少了些,没有说话。   陈乔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开口问:“谁让你睡这里的?”   陈丞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他状似困惑地抿了抿唇,老实回答:“你。”   陈乔一:“......”   幸好她不是语文老师,不然一定会因为自己学生的阅读理解能力太差而生气。   她转身给自己接了杯水润润嗓,没好气地道:“滚沙发上睡去。”   陈丞侧头,目光落在沙发上,又看了眼魔女逐渐变得不耐烦的神色,识相地单手撑起身体爬上沙发。   一股清清淡淡的山茶花香扑面而来。   刚才为陈乔一舔伤口的时候,陈丞也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与此同时,重重的一声关门声响打断了陈丞的思绪。   他抬眸盯着紧闭的门扉,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正打算调整姿势,在这张几乎容不下他现在身形的沙发上睡下时,忽然发现身上多了套衣服。   是最普通不过的睡衣。   穿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陈丞又抬头看向卧室。   下一秒,身上又是一暖。   他顺势垂眸。   一条厚实的棉毯变魔法似的突然出现,不偏不倚地盖在他的身上。   陈丞盯着棉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棉毯裹卷起来抱好,在沙发上侧卧着睡下。   过了好半晌,寂静的客厅里响起一声低沉喑哑的呢喃。   “我终于,找到你了。”   ◎最新评论:   【好喜欢好喜欢!】   【蛙趣 猎人总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好看好看 大大加油加油】   【加油】   【大大再多点】   【哇偶~】   【好看好看!大大多更点!爱你爱你!】   -完- 第三章   ◎契约◎   陈丞是被刺眼的阳光给扰醒的。   陈乔一的家很大,客厅的一整堵墙做成了落地窗,此时窗帘被全部拉开,阳光将整个客厅照得透亮。   陈丞睁开眼,缓慢坐起身来。   空气中到处都充斥着陈乔一的气味,比起昨晚来有点淡,应该是陈乔一本人不在家。   他起身走到陈乔一的卧室前,昨晚陈乔一进去之前,那句警告还犹记在耳。   陈丞抬手的动作一顿,最终只轻轻地叩了叩门。   一声,两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陈丞侧眸,鸦羽般的浓密眼睫压下,平静地扫视一圈空荡荡的屋子。   他,又被抛弃了么?   余光所及之处,陈丞忽然被餐桌上的东西勾走了注意力。   他神色微变,抬步走过去。   餐桌上放着一个塑料饭盒,里面装着七彩寿司,不知是因为魔女刚走不久,还是她又在上面施了什么法,饭盒里的寿司居然还冒着腾腾热气。   饭盒的边缘还夹着一张小纸条。   ——“吃完,别乱跑。”   -   食肆里。   “亲爱的,”陈乔一双手撑着下颌,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目光呆怔的小姑娘,“我每月给你开近五位数的工资,就是为了让你站在我面前发呆的么?”   小姑娘叶岁一时不知是被陈乔一的笑颜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勾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反应迟钝地摇了摇头:“不是。”   陈乔一唇角扬起的弧度扩大,说话的语气却是冷冰冰的:“那你已经在这里发了一分二十三秒的呆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不想在我这儿干了?”   叶岁猛地回神,眼底闪过几分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恍惚。   她端起面前飘着浓香的豚骨朱罗面掉头就走,走前不忘鞠躬道歉:“乔一姐对不起,我这就好好工作。”   陈乔一盯着叶岁落荒而逃的背影看了好几秒,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   叶岁是她随意从人类中挑选出来的一个帮工,平日里干活做事利利索索,几乎很少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然而自打前段时间叶岁向她请了个小长假,回来继续在食肆上班后,精神就变得有些恍惚了。   陈乔一特意检查过叶岁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但这恰恰是反常的地方所在。   正思忖间,一个娇软妩媚的女声蓦地响起:“哎呀呀,一一可真凶,把人小姑娘吓成这样,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陈乔一收回视线,转而朝着半空弯了弯眼,顺手将刚做好的玉晶芙蓉糕往旁一推,跟着阴阳怪气道:“优优大白天都敢出来晃悠,优优也好凶哦。”   在食肆里众人看不见的视野里,陈乔一身边飘着只女鬼。   同大多数鬼惨死的模样不同,陆优皮相精致,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长发飘飘,红唇媚眼,若是凑近了嗅,还能闻见从她身上飘出来的勾人花香。   如果说在修仙世界有“练气、筑基、元婴”等这类阶级之分,那在鬼界,自然也有凶弱之分。   显而易见的,陆优并不属于弱鬼一类。   “人家是凶鬼,当然凶啦,”陆优笑得天花烂坠,纤纤玉指捻起一块芙蓉糕放入口中,眼前微亮,“唔,一一做得真好吃。”   玉晶芙蓉糕从外观上看像极了水晶,晶莹剔透,连里面的流心芙蓉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拿在手里的触感却软糯无比,入口香香甜甜,一块下肚,唇齿间都蕴着花香。   “客人觉得好吃就好。”陈乔一边说边凭空变出朵彼岸花来,捏着花端便往陆优身上戳。   她面色不改地看着花端吸附在陆优的手臂上,花蕊吸食般地剧烈蠕动:“我的荣幸。”   陆优惊惊咋咋地往后飘了半步,等花端枯萎后才状若委屈地撇着嘴道:“一一真小气,还收我钱。”   和人类的通用货币人民币不同,陈乔一收取鬼食客的钱的方式是通过彼岸花来吸食他们身上的怨气。   鬼的力量强弱由自身怨气的多少决定,但经陈乔一手做出来的食物能将鬼的怨气转化得更加纯粹,从而提升他们的力量,而陈乔一也能从这些怨气中得到她需要的东西。   这就是在食肆流通的独特的阴界货币。   陈乔一:“你大白天都上赶着来我这食肆给我送钱,我又岂能辜负你一片好意。”   “人家这不是关心你么,”陆优哼哼两声,表情终于正经了些,“对了,那些鬼还追着你不放?”   “不然?”陈乔一往贵妃椅上一躺,漫不经心地玩起手指来,“一群疯狗罢了。”   陆优:“......”   她回想起陈乔一以前的那些出名事迹,不由得在心里暗道,好像您才更疯一点吧。   “说起狗,一一,那么多人鬼上赶着想和你缔结契约,你怎么就选中一条狗了呀。”   陈乔一扳手指的动作一顿,过了好几秒,她才抬起眸子来,轻飘飘地看了陆优一眼:“陆优,你消息还挺灵光?”   见陈乔一神色冷下去,陆优反而单手揣进口袋兜里,掩唇“咯咯”笑起来:“这世上人鬼这么多,有什么消息不是遍地跑的?”   “是么?”陈乔一眯了眯眼,对陆优的说法不置一词。   她话音刚落,一个消息提示音忽然突兀地响了起来。   陆优从口袋里拿出阴界专用手机,低眸扫了眼,“哎呀”出一声:“诶,小白无常有事找我,那我先走啦。”   她顺手又从那盘玉晶芙蓉糕里捻起一块含进嘴里,娇笑着朝陈乔一挥了挥手,口齿不清地道:“一一再见,下次再给你机会请我吃饭哦。”   说罢,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陈乔一抬眸注视着陆优刚才站着的地方,若有所思地将盘子里未吃完的玉晶芙蓉糕倾倒在地上。   她漫不经心地抬了抬脚,高跟鞋鞋底便将其全部狠狠碾成了碎末。   -   叶岁端着空餐盘再回到后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乔一将头发从围巾里撩出来,戴上单片金框眼镜的模样。   在食肆帮了这么长时间的工,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乔一姐,您就要走了?”   陈乔一颔首。   叶岁迟疑地瞄了眼墙上的挂钟:“可是这才晚上七点。”   食肆的营业时间几乎是固定的,从下午四点开始营业,到午夜十二点就关店,哪怕还有客人没用完餐,也会被陈乔一毫不客气地赶出食肆。   之前不是没有发生过提前关店的情况,但像这么早的,在叶岁印象中,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陈乔一扶镜框的动作一顿。   她侧头,目光浅淡地落在叶岁身上,而后勾唇笑起来,朝叶岁勾了勾手指。   叶岁鬼使神差地走到陈乔一面前,眨了眨眼:“乔一姐?”   陈乔一倾身,贴着叶岁的耳侧轻声问:“亲爱的,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叶岁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然是您!”   “那我想现在就关,可以吗?”陈乔一歪了歪头。   不等叶岁回答,她便敛了笑意,冷着脸在叶岁额头上敲了一下。   “去,把营业招牌换了,送走这一批客人后就关店。”   -   陈乔一回到家的时候,落地窗的窗帘依旧大打开着,窗外霓虹灯交错,照亮了屋内的小寸天地。   ——包括坐在餐桌桌椅上的高大人影。   几乎是在一瞬间,陈乔一的眸色变为猩红,凭空变出一把小刀,以肉眼完全看不清的速度瞬移到那抹人影面前,小刀直直往致命处覆上去。   俨然是下的死手。   刀刃覆上那人脖颈皮肤的刹那,陈乔一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刀锋一转,堪堪在抹掉那人脖子前,止住动作。   一声响指骤响,客厅里的灯开关全部被打了开来。   陈乔一冷眼盯着陈丞,两人此时的距离几近咫尺,对方灼热的呼吸几乎都打在鼻尖上。   陈丞泛着蓝绿色浅光的眸直勾勾地回视陈乔一,眼底盛着的全是她的模样。   此时陈乔一呼吸急促,肾上腺素直冲脑门,她保持着这个距离和动作好一会儿,亢奋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大狗狗,”陈乔一慢条斯理地收回刀,瞥了餐桌上未洗的饭盒一眼,自然而然地转移开话题,“怎么,还要我回来帮你洗碗?”   仿佛差点就要了陈丞命的人不是她似的。   对于刚才发生过的事,险些就要和这世界告别的陈丞也不过问。   他顺着陈乔一的视线看向饭盒,将一旁的便利贴推到她面前,抿唇道:“你不是让我不要乱跑吗?”   陈乔一脸上难得露出名为“诧异”的表情:“所以,你就在这里坐了一下午?”   陈丞纠正她:“从十一点三十四分坐到现在。”   陈乔一:“......”   她没好气地撂下一句:“哪里来的蠢狗。”   陈丞抬眸,目光顺势落在陈乔一身上。   他的表情有些疑惑。   明明按照要求做了,为什么还会被骂?   对于陈丞投过来的视线,陈乔一视若无睹。   她边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边沿路脱下身上厚重的衣服:“自己去厨房把饭盒洗了。”   在陈乔一褪掉最后一件内衣之前,陈丞及时移开目光。   “知道了。”   -   陈乔一在卫生间里待了挺久,久到陈丞都快靠着沙发睡着了,蓦地听见从卫生间里传出的一声唤:“大狗狗。”   陈丞顿时清醒过来,走过去推开卫生间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陈乔一穿着真丝睡裙,湿着长发坐在镜子前的身影。   陈乔一的目光在镜子里同陈丞对上,她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吹风机,弯了下眼:“帮我吹下头发呗?”   她笑得天真烂漫,和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没什么两样,哪里还有刚才持刀狠戾的模样。   陈乔一才刚刚洗过澡,整个卫生间里弥漫着的都是山茶花香的气息。   陈丞神色微动,是他在沙发上闻到的气味——陈乔一的味道。   镜子里的魔女挑了挑眉,无声催促他。   陈丞抿抿唇,握着吹风机的手柄,叩下开关。   风声骤响,陈丞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心,而后撩起陈乔一的一缕长发,学着以前见过的方式以及陈乔一给他灌输的知识,略显笨拙地吹了起来。   与此同时,镜子里的魔女抬眼看向他:“你不喜欢这个声音?”   在嘈杂的噪音中,陈丞仍然辨别出了这句话,他颔首回答:“很吵。”   犬类都不太喜欢。   “噢,”陈乔一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受着。”   于是陈丞不再说话。   他吹得很仔细,捧着陈乔一头发的动作无比轻柔,视掌心里的一缕缕长发如同珍宝。   余光瞥见陈乔一洁白的脖颈,陈丞动作微顿,迟疑地将指尖覆上去。   在陈乔一的左脖颈处,那里生着一朵玫瑰花的印记。   陈乔一周身皮肤都白皙娇嫩,唯独脖颈一侧生着这印记。印记栩栩如生,尖刺延伸出来,仿佛真的能够刺伤人。   陈丞抬眼,眸光落在镜子里的他身上——在他的右颈处,同样也有这样一个蛇的印记。   “那是与我缔结契约后的标示。”陈乔一察觉到了陈丞的视线,难得懒洋洋地主动开口解释。   “只要有印记在,一旦你违反了与我缔结契约时许下的承诺,我可以随时随地取你性命。”   “印记会化为钻心毒药,入侵你的五脏六腑,最后让你只剩下一滩血水。”   “但是在那之前,我会先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再去同阎王爷打个招呼,让你永生入地狱。”   “大狗狗,害怕吗?”魔女扬起唇角,笑得无辜至极。   陈乔一没有告诉陈丞的是,印记还有一些其他的作用。   比如会让陈丞潜意识里更加信赖他的主人。   毕竟缔结契约时,诺言就是这样说的。   ——“敬她,护她,伴她。”   契约就像是块烙印一样,刻进骨髓,融入血液,让陈丞对陈乔一自然而然地拥有更多的依恋感,仿佛他们是与生俱来的主仆关系。   只是陈乔一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将这点内容告诉陈丞。   浴室里雾气蒸腾,为梳妆镜落上一层蒙蒙蒸汽,两人的面容在镜面上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陈丞温热的指腹覆在玫瑰花印记的尖刺上,轻柔地抚了两下,不知是契约在起作用,还是出于其他原因,陈丞觉得他的右颈在暗暗发烫。   单薄睡衣被水汽沾湿,隐约衬出男人紧致的腰腹和坚实的肌肉。   明明是荷尔蒙爆棚的存在,陈丞却微俯下身,随即像条百依百顺的狗,用他的右颈亲昵地蹭了蹭陈乔一的脖颈左侧。   透过不怎么清晰的镜面,蛇与玫瑰仿佛交织重叠在一起,蛇尾攀上玫瑰柔软的花瓣,与此同时,被尖刺洞穿尾端,彼此纠缠,生生不息。   “不害怕。”陈丞的下颔搁在陈乔一光洁白皙的肩膀上,他看着镜中两面印记紧密相贴,低声开口。   是陈乔一想要听见的话。   “你是我的主人。”   “我永远忠诚于你。”   至死方休。   ◎最新评论:   【好色气呀】   【小板凳已经准备好了】   -完- 第四章   ◎一碗牛肉面(1)◎   第二天。   陈乔一睡过了头,从卧室里出来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她刚推开房门,冷不丁被沙发上的陈丞吓了一跳。   陈丞此时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蓝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手还放在门把手上的陈乔一,跟雕塑没什么区别。   陈乔一起床气不小,也没给陈丞好脸色看:“大早上的就吓人?”   陈丞没应。   对此,陈乔一早已经接受自己捡了条闷狗回来的事实,懒得再赏给陈丞多余目光。   她慢悠悠地洗漱完,泡了桶泡面吃,又遥遥扔给陈丞一桶,而后径直走到玄关处,开始换鞋。   陈丞怀里抱着泡面,抬眸,终于问出今天的第一句话:“你又要出去吗?”   魔女穿鞋的动作不停,回话的语气理所当然:“不然哪儿来的钱吃饭?”   陈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地看着屋门被关上,偌大的房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   昨天关店关得太早,以至于陈乔一抵达食肆的时候,门口已经候起好些客人。   食肆的钥匙仅有一把,由陈乔一保管,以至于员工叶岁也在食肆门口等候。   她原本没精打采地在门外站着,遥遥望见陈乔一走过来,终于强撑着打起了点精神,挤出一个笑容来:“乔一姐,您总算来了,客人们都等好久了。”   陈乔一“嗯”了声算是回应,推门要进食肆时,余光蓦地在食肆的一角墙壁处顿了下。   叶岁注意到陈乔一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乔一姐,你在看什么?”   陈乔一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没什么,进去吧。”   她推门而入,身后的人群跟着一窝蜂地涌进食肆。   然而在没人看得见的视野里,那一隅角落里有两抹黑影闪过,往食肆后厨的方向飘去了。   -   等到日间营业结束,叶岁最后一个离开食肆后,陈乔一没急着先去开阴阳门,反而悠哉悠哉地往贵妃椅上一躺,就连声音也懒洋洋的:“两位,看我给人类做了这么久的菜,还没看够么?”   她话音刚落,原本空无一人的后厨里便显露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来。   身材瘦高的是个男人,头戴一顶高高长长的黑色尖帽,同他惨白的脸色形成强烈反差,身上穿的也一身黑,手里拿着一根赶魂鞭,不难看出其身份就是地府里的黑无常。   在他身边的是位老太太,面容慈祥红润,脸上满是饱经风霜的褶皱,看上去和蔼可亲,只可惜虚渺飘在半空中的身体彰显著她的身份——鬼。   陈乔一上下打量两鬼一番,微微眯细了眼:“两位来我这小小食肆,有何贵干?”   “陈老板,我有一事相求。”老太太往前飘了半步,十指交握放在胸前,神色紧张。   陈乔一印象中并没有在食肆里见过这张面孔,猜测或许是才死的新鬼:“讲。”   老太太说:“陈老板,我听黑祀大人说,您会做的那些菜中有一道能够让鬼的力量增强,从而暂时拥有实体,阴阳相通,能不能劳烦您,也帮我做一道这样的菜?”   陈乔一想也不想:“不行。”   大概是没料到陈乔一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老太太愣了下,迷茫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的黑无常。   这走向怎么和他们当初说好的不太一样?   “黑祀,身为阴差,你怎么连这点规矩都忘了?”陈乔一顺着老太太的目光,好笑地睨黑祀一眼,一对红眸风情千转。   “让鬼拥有实体本就是大忌,你还主动带人来找我,真不怕我上阎王那儿去参你一本?”   人死后化鬼,就代表彻底与人间断了联系,从此阳间之物不可摸,摸不着,除非踏入新的轮回,重新转世为人。   让鬼再拥有实体,相当于是乱了阴阳规矩,在阴阳两界都是万万做不得的事情。   见一人一鬼之间的氛围不对劲起来,老太太生怕会连累黑祀,连忙主动解释道:“陈老板,您误会了,这都是老婆子我自己的心愿,与黑祀大人无关。”   “只因我走得太急,还没来得及和我孙女好好道个别。我也没别的愿望,就想再亲手给她做一道菜,只要亲眼看见她吃了,我就能安心走黄泉了。”   在人间游荡的鬼分为两类,要么是错过轮回时间,成为一缕孤魂,再不可转生。要么是有未完之心愿,暂时还不愿走黄泉路。这样的鬼在世间待得久了,自然就会演变成前者。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位老太太目前还属于后者。   陈乔一无所谓地耸耸肩,口吻淡漠:“那跟我又有什么干系?”   黑祀终于开了口:“陈老板,这件事同您还是有点关系的。”   “噢?愿闻其详,”陈乔一双手托起下颌,眨了眨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对了,可千万别扯上我姥姥。”   这间食肆本来是当初魔女姥姥和地府阎王商量好了之后才开起来的,以人鬼为客的食肆同时也作为通道,鬼界为世间仅有的魔女陈乔一提供大小便利,相应的,在某些只有魔女才能处理的事情上,陈乔一也得帮鬼界的忙。   话虽如此,但阴界鬼才济济,很少有地方用得着陈乔一。   而且依着陈乔一的古怪性子,即使真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出手,除非是她自己乐意,要不然,即使是阎王爷亲自出面,也不一定能请动这尊大佛出山。   哪知黑祀摇了摇头:“与您姥姥无关。”   他迎上陈乔一饶有兴趣的眼,脸上表情没什么波澜起伏。   “这位老太太的孙女,就是您食肆里的那位员工,叶岁。”   -   打发走两只鬼后,陈乔一懒得再继续营业,不留情面地赶走一众候在食肆门口的鬼后,就直接回了家。   推开屋门的一瞬,她便觉察出了不对劲。   陈丞不在。   陈乔一神色骤沉,冷冷地环视空荡荡的房间一圈,昨晚陈丞所说的话还回荡在她脑海里,与此同时,还有其他的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叫嚣。   [全世界就你这样一个异类。]   [他们接近你,都是有利所图而已。]   [怎么可能会有人接受你这样的怪物。]   “吵死了,”陈乔一面无表情地“啧”了声,猩红眸色一闪而过,“谁稀罕。”   她冷着脸,正准备抬手覆上玫瑰花印记时,陈丞略带惊讶的声音蓦地从身后传进耳里:“你回来了?”   陈乔一动作一顿,在听到陈丞声音的一瞬间,她眼底的戾气就消褪大半,手抬到半空中又放下。   她闻声转头,在看清门口的身影时,又不由得蹙起眉心:“怎么搞成这样?”   晚间下了场雨,陈丞浑身都被雨水淋湿透了,脸上也蹭了灰,脏兮兮的。陈乔一才给他换上的新衣服不知怎么磕碜出几个小口,衣身上沾了不少污泥灰尘,看起来脏乱不堪。   像是条无家可归、可怜至极的落水狗。   未干的雨珠顺着陈丞的发梢滑下,不偏不倚落在他的鼻尖上,让他此时看上去更加狼狈。   他没有直接回答陈乔一的问题,而是哆嗦着冻得发紫的嘴唇,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陈乔一面前。   陈乔一垂眸。   那是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哪怕陈丞从头到尾湿了个透,钞票都没有沾上丁点水迹,一看就是被陈丞保护得很好。   陈丞低垂下眼帘,浓密细长的眼睫遮了他半分眉眼,让他的眼底更加深邃。   “我今天去帮人类干了活,他们给了我这个,”不等陈乔一出声询问,他先行开了口,“这些够吃饭了么?”   陈丞又抿了抿唇,眉头轻压,低沉喑哑的声音里带着分几不可察的请求意味,再配上他现在这幅模样,看起来可怜得紧。   “陈乔一,你明天能陪陪我吗?”   这是陈丞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最新评论:   【救命!大狗狗就是最棒的!!!!】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   【陪他吧 呜呜呜】   【啊啊啊啊好可怜的狗狗!!陪他!!】   -完- 第五章   ◎被他一个人吃掉◎   夜已深。   陈乔一平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对视良久后,又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给陆优发了条消息:【怎么养宠物?】   对于普通人来说,凌晨三点半是再阴间不过的时间点,任谁在这时候收到消息估计都得要抓狂,然而这正好是陆优最活跃的时间。   那头几乎是秒回:【养谁?你的那条狗狗?简单,给我养就行。】   陈乔一静静盯着“给我养”三个字,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没多久,陆优的又一条消息就迅速发了过来:【不至于吧一一,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就把我手给废了??你知不知道作为鬼要炼出一只新的手得有多不容易啊呜呜呜,你赔我的手!】   陈乔一:【你再废话一个试试?】   陆优的回复立马变得正经起来:【首先呢,你要给狗狗足够多的关爱。】   陈乔一想想第一晚她给陈丞的新衣服和棉毯,还难得好心地让他去沙发上睡觉:【然后?】   陆优:【其次,你不能饿着它。】   陈乔一又想想她给陈丞的那一瓣酸橙子、泡面,以及不知哪天就从食肆里带回来了的寿司:【还有?】   陆优:【最最最重要的一点,你要多和狗狗互动,这样狗狗才知道你在乎它。】   陈乔一再想想她特意让陈丞来给她吹头发,甚至还将契约的部分法则告诉给了他:【可是他想让我陪他。】   陆优回复得理直气壮:【那你就陪啊!】   陈乔一微眯起眼,不知怎的,陈丞垂着眼乞求她的模样又浮现在她眼前,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她一动不动地握着手机,安静地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倏忽,漆黑的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嗤。   “小狗就是小狗。”   -   第二天。   陈丞自从天刚泛起鱼肚白时就醒了过来,坐起在沙发上,不时往卧室的方向瞥。   他侧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缓慢走向“三”的位置。   放在前两天,这时候陈乔一早就已经出门了。   他抿抿唇,抬步走到卧室门口,迟疑地敲了敲。   没人回应。   如此又重复了好几次,门才被从里打开,露出陈乔一那张漂亮精致的脸。   当然,还有迎面而来的起床气。   陈乔一单手撑着门,眼眸微掀,话里表情都彰显著她此刻的不耐:“干什么。”   狗狗在察觉主人情绪这一方面异常敏感,陈丞也不例外。   陈丞动动嘴唇,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见地曲了下,斟酌着问:“你今天不出去吗?”   陈乔一不知从哪儿摸出昨晚陈丞带回来的那两张百元钞票,在陈丞面前晃了晃:“蠢狗,今天是陪你的时间。”   陈丞神色微动,轻轻拧了下眉。   魔女陪伴的方式...还真是稀奇。   见陈丞又开始不说话,陈乔一没好气地准备关门:“没其他事我就回去睡觉了。”   “等一下,”陈丞张口又哑然,在陈乔一催促的眼神扫过来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饿了。”   话刚一出口,两人都同时愣住。   陈丞最先反应过来,很快恢复再平静不过的神色,补充一句:“嗯,我饿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是谎话。   陈乔一:“......”   她脾气上来,刚想直接将门关上,蓦地想起凌晨陆优给她发的那几句话,手上动作一顿。   她目光对上陈丞平静的眼,蓝绿色的眼瞳漂亮得像无瑕的宝石,又像一汪无风的潭水。   陈乔一啧声,低声骂了句:“真是见了鬼了。”   “什么?”陈丞没听清。   却见陈乔一直接越过他,径直走向厨房。   陈丞跟在她身后,很轻地偏了下头:“你要做饭吗?”   陈乔一的脚步一顿。   这句话落在食肆陈老板耳朵里,无疑是在质疑她的职业水平。   陈丞还在思忖陈乔一怎么不继续走了的时候,倏忽,山茶花香气骤浓,紧接着的下一秒,他的下巴被微凉的指尖紧紧捏住。   陈乔一没有陈丞高,但抬手捏他下巴的时候,气势却完全不输给他。   她逐渐收紧指尖上的力道,唇角微勾,稍稍仰起头,似笑非笑着扬起眼尾:“大狗狗,你知道你这是在质疑谁吗?”   噢,她是魔女。   魔女什么都会。   在陈丞以为自己的下颌都要被捏碎了的时候,陈乔一轻飘飘地松了手,随口问:“想吃什么?”   不等陈丞开口,她又像是自问自答般地补上一句:“干脆就炖个骨头汤吧。”   “狗狗不就爱啃骨头?”   -   陈丞站在陈乔一身后,透过她看见空空如也的冰箱,魔女静立的背影写满了“沉默”二字。   他舔了下唇,低声道:“其实......”其实我也不饿。   不等他说完,陈乔一忽然转过头,朝他勾勾手指:“大狗狗,要不我们出门吧?”   两人离得极近,陈丞又被体内的本性驱使,不可抑制地将头微微靠了过去。   陈乔一洁净的指尖轻轻搔挠着他的下颌,男人颈部流利的线条紧绷,突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连带着颈侧的蛇印记都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据我所知,人类好像很喜欢遛狗,你一天到晚都待在家里,把小狗闷坏了怎么办?”她狡黠地弯一弯眼,“正好带你去看看我每天工作的地方,那里可以做吃的。”   她每天工作的地方?   陈丞心里微动,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好。”   -   陈乔一早在凌晨的时候就给叶岁发了消息,告诉她今天可以不用来上班。   只是暂停营业的牌子没有机会挂,以至于两人在快五点抵达食肆时,店门口已经候着不少客人。   “陈老板,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今天食肆不开了呢。”说话的客人是位小姑娘。   在看见陈乔一身边的陈丞后,她眼里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艳,连声音都跟着放轻放软了些:“这位帅哥是你的男朋友吗?”   真别说,她这辈子都没见到过长得这么帅的男人,看起来应该还是个混血儿。   “不是哦,”陈乔一勾起唇,笑容有些放肆,“他是我养的大狗狗。”   小姑娘:“......”   这难道就是所谓小情侣之间特殊的情趣吗?   作为母胎solo的人,她不明白。   不过小姑娘是食肆的常客,好歹对陈乔一的性子有些了解。   以至于在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时,只惋惜了一瞬,倒也没觉得有多大惊讶。   她兴冲冲地等陈乔一解了门锁,第一个奔到座位上坐好,期待地问:“陈老板,今天都有哪些菜呀?”   陈乔一背对着她走到柜台,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灰黑色的眸色变红,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随后,一沓崭新的菜单出现在她手上。   陈乔一转过身,将放在最上面的菜单递到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匆匆扫了两眼,抽搐了下嘴角:“这怎么都是骨头?”   赤焰豚骨、玉芙蓉排骨焖饭、干贝樽排骨......甚至就连搭配主食的汤,也是云端牛骨汤。   陈乔一:“大狗狗爱啃骨头,我也懒得再准备其他食材了。”   小姑娘一言难尽地将目光转到随后跟进来的陈丞身上,有些怀疑人生地开了口:“...那我要一份排骨焖饭和排骨汤好了。”   -   食肆里每天要用到的大多数食材都是陈乔一提前备好了的,就算没有,她也可以临时变出来。   按理说,陈乔一也可以直接给陈丞变道菜出来填肚子,不过她有心想带陈丞出来溜溜,也就有了来食肆这么一趟。   为防止被人类看出破绽,陈乔一还专门在食肆里下了道障眼法,在外人看来,整间食肆和其他餐馆没什么两样,这也是叶岁一直在食肆里帮工,却没有发觉任何异样的原因。   陈丞在走进后厨前,轻瞥了眼帘布上大写的“闲人免进”四个字,心里暗想,他是条狗,并不算在限制的范畴内,也就极其自觉地掀开帘布跟了进去。   他看着陈乔一有条不紊地从冷柜里拿出新鲜排骨,用清水洗净,再用菜刀砍成均匀小段,加入生抽、葱段、胡椒粉、料酒等腌制。   魔女修长的指尖轻飘飘地在腌制的盆上点了下,有红光闪过,这就算是腌制好了。再往热锅里倒油,加入腌好的排骨,煎至两面金光,放入葱结增香,倒入两勺老抽上色。   焖饭用的是电饭煲,煎排骨时她顺带就将饭给蒸上。此时将排骨全部倒进电饭煲里,再放入黄豆、青椒碎、卤汁一起蒸煮,搅拌均匀后便盖上盖子,转而去做汤。   陈丞看她做完这一切,斟酌着问:“为什么不直接用......魔法?”变出一道菜来。   “你怎么比我还会偷懒,”陈乔一觉得好笑,“做菜讲究的就是享受过程,魔法是万能的,但也不是万能的。而且姥姥说了,希望我能当个正常人。”   这句话落在刚变成人不久的陈丞耳里,哪怕有陈乔一给他灌输的思想加成,终究还是难懂了些,他想了半晌没能想通,转而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有。”陈乔一说完,指尖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电饭煲的盖被揭开,里面的食物尽数飞了出来,稳稳当当落在盘子里,没有滴下多余的汤汁。   她走过去,以手为笔,在盘子上空比划着。   像画画般,骨肉被红光划开,在陈乔一的手指下,逐渐绽放出一朵芙蓉花的形状。   陈乔一挥挥手:“去,送菜。”   俨然将陈丞默认成了食肆里的打杂工。   陈丞当然没有任何异议,他端起餐盘,转身走出后厨。   在食肆里搜索一圈,他很快在鸦鸦人头中找到小姑娘的身影:“你的菜。”   食肆上菜速度不定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只不过客人们乐意等。好不容易第一道菜端上来,都好奇地凑过来看。   “我天,陈老板这是怎么做到的,连骨头都能雕成花,还这么精致?”   “这又是什么新品吧,我来食肆这么多次,还从没见到过呢,陈老板想法可真多。”   “真不愧是陈老板的手艺,光闻着就好香啊。”   不知怎么回事,众人一口一个“陈老板”喊得自然无比,却听得陈丞不太舒服。   他目光下视,蓝绿色的眼眸盯着那位小姑娘,视线又移到她面前的焖饭上看了又看。   良久,他移开视线。   长年当狗,陈丞不太能够理解他心里莫名生出的名为“烦躁”的情绪。   他只是在想,迫切地想。   能不能就这样将菜给端走,端到这些满口都是“陈老板”的人类看不到的地方。   然后藏起来,被他一个人吃掉。   作者有话说:   零点还有一更~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闲人免进?我陈丞又不是人!】   -完- 第六章   ◎一碗牛肉面(2)◎   这样的想法当然只存在于陈丞的脑子里。   他都明白的。   这是陈乔一工作的地方,按照陈乔一的说法,不工作就没钱吃饭,魔女也就不会在他身边陪他。   所以他得忍。   陈丞敛着眼尾,又看了眼那道菜。   陈乔一应该是有强迫症,至少在做菜方面有所表现。   在对排骨肉的刻画、食材的摆盘处理上,可以说是一丝不苟。   被卤汁浸满的肉连带着脆骨被雕刻成了芙蓉花的形状,恰到好处地形成渐变颜色,肉汁缓慢渗出,同葱花配菜混在一起,看上去色味俱全。   米饭浸在卤汁里,一勺里盛满热气腾腾的米粒、黄豆和青椒碎,一口下去,肉香四溢,黄豆的软糯和青椒的爽脆完美地中和了肉腻,脆骨易嚼,入味十足,直让人欲罢不能。   陈丞看着小姑娘一勺入腹后眼前一亮,舌尖轻抵上颚,抬手在腹部抚了下,而后移挪开视线。   他闷声开了口,声音轻得很像在自言自语:“骗子。”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走神间,陈乔一忽然从帘布后探出头来,她笑眼盈盈地向陈丞勾勾手指,跟招小狗儿似的:“大狗狗,过来。”   陈丞神色微动,表面看上去平静淡然得很,脚下步子却不听使唤,抬脚便走了过去。   他掀开帘布,就见陈乔一已经懒懒散散地躺在了贵妃椅上,葱白指尖遥遥指着做好的排排食物,收回手时还顺带掩唇打了个哈欠:“辛苦啦,乖狗儿。”意图不言而喻。   陈丞:“......”   依陈乔一之前做焖饭的速度,她当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这么多份菜来。   魔女的嘴,骗人的鬼。   陈.乖狗儿.丞端起一盘菜要走,又听陈乔一叮嘱道:“端慢点。”   说完,她眨眨眼,脸上露出笑意,只是笑得有些虚伪:“姥姥说过,要努力迎合人类的思维生活。”   正常人哪儿会做饭做这么快。   于是陈丞点点头。   那他就努力适应陈乔一的思维生活。   -   厨房里还剩最后一盘雪云蹄花汤饭,陈丞依稀记得,外面所有客人点的菜都已经上完了,且这根本不是菜单上有的菜。   他正想问问陈乔一,转头却发现她此时正蜷着腿侧卧在贵妃椅上睡觉,双眸微微阖着。   陈丞从未见过魔女这么安静的模样。   好奇心亦或是其他未明的情绪驱使下,他走近过去,屈蹲下身,近距离地观察起陈乔一来。   其实陈乔一的五官生得并不柔和,即使是在睡梦中,眼尾也是微微上挑着的,像是只勾人的小狐狸。   陈丞蓦地又转念想起陈乔一在人前的样子,默默将最后一句评价收了回去。   还是像只千年老狐狸比较贴合她。   他视线转而移到陈乔一枕着脑袋的手上。陈乔一的指尖白皙细长,要是第一次见的话,肯定会觉得这是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但光是用来做菜又好像浪费了些。   那晚签订契约时,陈乔一指腹覆在他背脊上的感觉他还记忆犹新,很凉很滑,让他当即就觉得犹如触电般浑身战栗。   下一秒,陈乔一忽然睁开眼,灰黑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陈丞看,眼神能勾魂似的:“你看我这么久干什么?”   陈丞脸上表情没什么起伏,甚至丝毫瞧不出被抓包的不自在,他喉结滚了下,神色自若地吐出四个字:“看你好看。”   他说这话时的神色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陈乔一却一下子就笑出声来。   她笑得几乎不能自已,原本有些病色的苍白脸颊因她的笑涨得显出几分红润,眼尾往上挑着,越发勾人。   陈丞就这样看她笑了半晌,而后她抬起手,葱白玉手覆在自己的额发上揉了揉:“乖狗狗,嘴真甜。”   咚,咚,咚——   陈丞不受控制的心跳加快很快止于厨房里忽然响起的两声低咳。   他警觉抬眼,死死盯着咳嗽声响起的方向。   两道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是黑祀和叶老太太。   自从陈丞进来端最后一盘菜的时候,陈乔一就已经在食肆里察觉到两鬼的存在了。   只是黑祀见陈乔一在休息,又清楚她的脾性,怕忽然出现会打扰到她,惹她不悦,后来陈乔一醒后又一心逗自家狗狗玩,两鬼更加不敢贸然现身。   至于那声咳嗽声来自黑祀,他倒不是有意想要破坏食肆里的旖旎氛围,只是喉间不知怎的一痒,最后实在是没能忍住,才低声咳了出来,暴露了位置。   他余光瞥见陈乔一眸中一闪而过的红光,在心里猜测那痒意是陈乔一搞出来的把戏。   “你们怎么来了?”陈乔一笑眼盈盈地看着两鬼,指腹覆在陈丞冷白的脖颈上,摸狗狗似的捋着他后颈的尾发。   这个简单的动作很好地安抚了陈丞突然见到陌生面孔时的护主情绪。   叶老太太微怔,试探性地提醒道:“那个,陈老板,您昨天不是同意帮我了么?”   在听到叶岁就是老太太的孙女后,陈乔一没多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原因无他,阴界讲究“缘”,自从叶岁来到食肆里工作后,叶岁和她就产生了缘,而叶老太太和叶岁的缘早就因为祖孙关系而存在。   现在叶老太太主动找上门,相当于在她和老太太之间也因此产生了缘。倘若不答应,这缘线就斩不断。   陈乔一不喜欢和太多的人鬼产生缘。   闻言,陈乔一安抚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清清嗓子,理直气壮地“啊呀”出一声:“真是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她昨晚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养自家大狗,一时就将老太太这档子事忘在了脑后,甚至今天还没让叶岁过来上班。   “明天成吗?”陈乔一问。   黑祀摇摇头:“没时间了,陈老板,得赶在凌晨两点半前。”   陈乔一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人死后化鬼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生前还留有遗憾,还能在人间滞留一段时间让他们来弥补。   叶老太太寿终正寝,活得够久,相应的,留给她实现未完成心愿的时间也就不多。   要是没能在规定时间里喝下孟婆汤入轮回,唯一的结局也就只有化为一缕孤魂,永世不能超生。   “那我现在叫叶岁过来,”陈乔一作势要给叶岁发消息,点开手机屏幕时又掀眸看了老太太一眼,“不过我还是得重申一遍我昨天的态度,老太太,我是个生意人,不可能平白帮你一把。”   叶老太太连忙点头:“我明白的,陈老板,就按您昨天说的那样,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您想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陈乔一眸光微转:“我记得你说过,你只是想给叶岁做碗牛肉面?”   叶老太太:“是,劳烦您动手做道菜了。”   陈乔一想了想,随手拿起摆在料理台上的水果刀,眼也不眨地在虎口处划了一道,瞬间有殷红血珠从伤口处渗出来:“用不着那么麻烦,这样快一些。”   “至于代价么,你多给我做一份面就行。”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   ◎最新评论: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好好看啊!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七章   ◎一碗牛肉面(完)◎   陈乔一给血给得抠门,只让叶老太太尝了一滴。   不过光是这一滴血里蕴含着的力量,就足以让叶老太太实现她的心愿。   在等叶岁从家赶到食肆这段时间里,老太太已经做完了她想做的面食,重新变回了鬼的形态。   迎上陈丞困惑的目光,陈乔一笑嘻嘻地问:“大狗狗,你知道《西游记》里的唐僧吗?”   陈丞摇头。   陈乔一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往下解释:“不管对人还是对鬼来说,我就是那块唐僧肉。”   黑祀补充说明:“经陈老板手做的菜,能起到增强鬼力量的作用,这也是食肆在不需要进食的鬼中都能这么红火的原因。至于陈老板的血,哪怕只有一滴,也能产生奇效。虽然这样说不好,但不可否认,它非常珍贵。”   陈丞回想起他刚被陈乔一捡回家那晚,陈乔一给他泡的那一缸血水,以及在茶几上蘸着血写出来的名字,微微蹙起眉。   显然是在怀疑黑祀这句话的真实性。   一旁,陈乔一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紧接着的下一秒,她侧过头。   今晚的主人公叶岁终于姗姗来迟,她以为陈乔一找她是有什么急事,刚收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就匆匆出门打辆车赶了过来,推门进来时还在喘粗气:“乔一姐,您这么晚叫我过来,是食肆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偏头看见陈丞,一愣:“...这位是?”   黑祀和叶老太太都在场,但叶岁只能看见陈乔一和陈丞两个人。   自从叶岁的声音在食肆里响起时,叶老太太的情绪便肉眼可见地出现波动,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飘在原位。   陈乔一面色不改,照例以“大狗狗”三字介绍了陈丞,然后直接将叶老太太做的那碗牛肉面往叶岁面前推了推:“请你吃面。”   叶岁:“......”   她看了眼挂钟上指着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五分没错。她不是不知道陈乔一脾气怪,但陈乔一这个时间点把她叫出来,只是为了让她来吃碗面?   多少有些离谱了。   但当目光落到那碗牛肉面上后,叶岁瞳孔微微一缩:“乔一姐,这面......是你做的?”   陈乔一没正面回答她,只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就回去。”   “吃,当然吃,”如果细细听就会发现,叶岁此时的声音已经在隐隐颤抖,她垂着脑袋,灯光从头顶上方打下来,在她半边脸上铺下阴影,不怎么能看清楚她的表情,“只是我姥姥以前也经常给我做这种牛肉面吃。”   “见您做了那么多道菜,我以为您不喜欢做这样家常的菜的。”话音刚落,一滴眼泪悄然从叶岁脸颊处滑落,她立马侧过脸,用袖子将泪痕抹掉了。   说实在的,陈乔一很难共情到人类这种应该是名为“悲伤”的情绪,哪怕是那一天也不例外。   她偏了偏头,秉承着姥姥曾经很想让她像个正常人类一样生活的念头,尝试学着叶岁那样哆嗦几下嘴唇,只觉得奇怪极了。   陈乔一撇撇嘴,很快收敛好表情,递给叶岁一双干净筷子,然后将叶老太太做给自己的那碗端到一边,隔着叶岁一张桌椅坐下:“尝尝吧,再不吃就坨了。”   她刚要动筷,忽然想起什么,仰头看了陈丞一眼:“大狗狗,你吃吗?”   陈丞摇头:“很饱。”   厨房最后剩的那道雪云蹄花汤是陈乔一特意为他准备的,在叶老太太煮面期间,他就已经将其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滴汤汁都没剩下。   陈乔一也不强求他,收回视线的同时,注意到叶岁已经吃进了第一口面。   哪知下一秒,叶岁眼圈骤红,不可抑止地小声抽泣起来。   陈乔一很想当做没看见,但叶岁却在此时抬眼望向她,颤着声音道:“乔一姐,您做的这面,和我姥姥做的味道好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叶岁应该只是需要找个人简单倾诉一下,话刚一说完,就又垂下头去,不管眼泪大颗掉进碗里,大口吃了起来。   “阿岁她呀,从小就爱吃我做的这个。”陈乔一耳边听着叶老太太说话,并未侧头。   “她小时候过得苦,也怪我没有把好关,没能让她妈妈嫁个好人,酗酒,赌博,家暴她们母女不说,还逼得她妈跳了楼。阿岁从小没了父母,也就和我最亲。只可惜以前家里实在是穷,我给阿岁做上这么一碗牛肉面,她都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老太太看着叶岁边吃边哭,满是皱纹的眼角居然也有泪珠滑落。   “后来她有出息了,来了宣城,说是遇到了好老板,找到个好工作,老婆子我呀,打心底替她高兴,就和她约定好了,等她有空回乡里一趟,我就再给她做她最爱的牛肉面吃。”   “只可惜世事无常,人总是说走就走,我还没来得及见阿岁最后一面,”叶老太太的语气有些无奈,眼里更多的却是满足,“多亏了黑祀大人和陈老板您,这碗牛肉面......总算是让阿岁吃上了。”   “其实老婆子我没那么贪心,从没想过要长命百岁。我,我就是放不下她,”叶老太太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哽咽起来,“阿岁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没见到阿岁找到真正对她好的那个人呢。”   “陈老板,我经常听阿岁谈起您,您是个好人,就当老婆子我求您,以后能不能劳烦您,多替我照顾照顾我家阿岁,别让她步她妈妈后尘。”   陈乔一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叶岁向她请的那个小长假,想必就是为了回去给叶老太太料理后事而请的,也难怪回来后就跟丢了魂似的。   她没应叶老太太的请求,手拨弄着筷子搅了两下面条,面色平静地吃下一口。   牛肉面是陈乔一看着叶老太太一步步做的,用的都是再家常不过的食材。   牛腱肉煮出浮沫再沥干备用,起锅倒油,辣椒酱、豆瓣酱、花椒和生姜炒香,再同切块的牛腱肉一起放入锅里炖煮,加入桂皮、甘草、八角等香料。生怕时间不够,陈乔一特意帮忙加快了炖煮的速度,最后加入盐调味。   面条、青菜沸水入锅,煮好便捞起,碗底早已铺好红油、生抽、香油,还加了点儿面汤和今日陈乔一做的蹄花汤。牛肉浇头,赶在变回鬼的前一刻,叶老太太还往面上撒了把葱花,看上去色相俱全。   事实上味道也并不比它的卖相差。   红油汤底飘香,牛肉肉质细腻,软烂入味,大块入口无比满足,面条细滑黄亮,即使放了小一会儿,吃起来也依旧筋道,裹着香辣汁水入腹,就算是在这大冬天,整个人也跟着热乎温暖了起来。   陈乔一却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见状,叶老太太局促不安地飘到她面前,问:“陈老板,是面不好吃吗?老婆子我手艺不佳,实在是对不住您。”   “没有。”陈乔一站起身。   叶岁冷不丁听见她说话,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带着哭腔问:“乔一姐,什么没有?”   “叶岁,”陈乔一置若罔闻,她走到叶岁面前,倾身靠近,灰黑色的眸细细瞧着叶岁哭肿了的眼,平静道,“你不该哭。”   她抬起指腹,摩挲几下叶岁平滑光洁的脸颊,轻声开了口:“你知道吗,我姥姥都从来没有给我煮过面吃,你不该哭。”   她这话说得无厘头,不光是叶岁,就连叶老太太和黑祀都愣住了:“陈老板?”   倏忽,一道沉闷厚重的“吱呀”声响起,食肆半空蓦地出现一扇正在缓缓推开的大门。   大门上悬挂着两只纸灯笼,有诡异的蓝火骤亮,几声阴测测的角声中,裹挟着黑祀近乎无声的轻叹。   ——是鬼门关。   当鬼完成心愿后,鬼门关就会适时出现,引领他们前往黄泉。   陈乔一偏过头,注意到挂钟指针走向凌晨两点半。   她勾唇,像是笑了下,而后松开叶岁的脸,指节微曲,在桌面上叩了叩:“我和大狗狗就先走了,你吃完过后,记得把这里都收拾好了再回去。”   陈乔一领着陈丞要走时,余光瞥见鬼门关,脚步顿了顿,又转过身来,轻掐着叶岁的下巴,迫使她将脸转到叶老太太如今飘着的方向。   在叶岁的视野里,那里只有一个陈乔一不知从哪儿搜刮来挂在后厨里的二手灯笼:“乔一姐?”   “亲爱的,在我离开食肆之前,我劝你最好都望着这个方向。”陈乔一一双狐狸眼狡黠地上扬,见叶岁还想再问,她竖起一根手指,比划了个“嘘”的姿势。   “不要再给自己留遗憾,乖。”说完,她朝陈丞招招手,不疾不徐地往食肆外走,甚至口中还哼起了歌,像是在悠哉散步,让半分钟都不到的脚程拉长了好久好久。   黑祀的赶魂鞭已经察觉到有鬼魂该归位,变得蠢蠢欲动起来,被黑祀强制按着,才没有立即将叶老太太束缚住。   叶老太太眼里含泪,深深向陈乔一离开的方向鞠了一躬:“谢谢您,陈老板。”   叶岁在叶老太太去世的时候没能陪在她身边,所以陈乔一用这样的方式,让叶岁送了她最后一程。   一人一鬼都再无遗憾——哪怕叶岁毫不知情。   叶老太太这一躬鞠了很久,直到黑祀都在她身后催促起她,她才飘到叶岁面前,没有实体的手掌覆上了叶岁的脸。   她温柔地擦着叶岁眼角未干的泪痕,尽管人鬼相隔,这样做其实是无济于事,但这并不妨碍她想起叶岁小时候的某一天。   那天是叶岁生日,叶老太太同样给她做了碗牛肉面,用料很足。   小叶岁眼泪汪汪地吃着,惹得老太太心疼地给她擦起眼泪:“咱们阿岁怎么哭了,是姥姥做的不好吃吗?”   “没有,好吃,很好吃,”叶岁边吃边哭,奶声奶气的,“姥姥,您对我真好,等我以后有出息了,我一定带您去大城市里面住,给您买最大最豪华的房子,要带小花园的那种。您不是最爱养小鸡小鸭了吗,到时候我在家里给您开动物园,您想养什么都成。”   那时候叶岁才将将六岁,是小孩子对于未来最不切实际、也是最纯真最美好的幻想。   叶老太太没有打破小叶岁对未来的向往,而是摸了摸她的头,慈祥地笑起来。   “好,那咱们阿岁可要加油,姥姥等着住阿岁买的大房子。”   鬼门关发出的“吱呀”声越发地响,像是在催促未归的亡灵尽快归乡。   黑祀蹙起眉心,又喊了声:“叶婆婆。”   叶老太太明了地点点头,终究还是不舍地又摸了摸叶岁的额发:“阿岁啊,姥姥要走了,等不到住你买的大房子啦。”   赶魂鞭束缚上叶老太太的双手,迫使她离开叶岁,往鬼门关里一步步拖拽。   在鬼门关彻底关闭之前,食肆里响起最后一道属于叶老太太温和的声音:“不过姥姥已经很满足了,我们家阿岁,一定要好好的呀。”   “还有,阿岁,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4 20:05:24~2022-01-15 14:3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xzdzhk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   【嗷嗷嗷】   -完- 第八章   ◎张嘴◎   夜色昏黑。   陈丞回眸望了眼紧闭的食肆大门,抿起唇。   陈乔一没有回头,她往前走了几步,在路灯边驻足,脸上难得出现几分困惑的表情:“大狗狗,你有羡慕...或者嫉妒过别人吗?”   陈丞想起今天下午,他亲眼目睹小姑娘吃那份焖饭吃得津津有味时,自己内心产生的情绪:“有。”   “那是种什么感觉?”陈乔一问。   陈丞的回答言简意赅:“想要。”   羡慕是想要拥有同样的。   嫉妒则是想要抢过来据为己有。   陈乔一眨眨眼,牛肉面的香气还蕴育在她口齿间。   她垂下头,轻声道:“我姥姥从来没有给我做过牛肉面,叶岁有。”   顿了两秒,陈乔一歪了歪脑袋,继续说道:“可是就一碗牛肉面而已,我什么都有,为什么要稀罕?”   她说话的口吻很轻松,像是个未经人事的天真小孩儿。   而陈丞当狗当了太久,光是人的思维他就觉得难以理解,更别提陈乔一还是个脾性阴晴不定的魔女。   他想了想,主动上前一步,俯首,用他脖颈间的印记去蹭陈乔一的:“我可以给你做,我能学。”   闻言,陈乔一好笑地揉揉他的尾发:“你又不是我姥姥。”   陈丞没回话了。   其实他觉得,陈乔一真正在意的,或许并不是那碗牛肉面,甚至也不是她口中的那位姥姥。   但是犬类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要是他直接就这样说出来了,陈乔一可能又会生气。   他不想让陈乔一生气。   已经快要凌晨三点,就算是再热闹喧嚣的东华街,这时候也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不然要是被旁人看去,指不定会认为两人是一对当街调情的情侣。   两人此时的姿势有点暧昧,陈丞很高,屈腰埋在陈乔一的颈间,像是条黏人的大狗。   陈乔一指尖微曲着,习惯性地薅着陈丞颈后的发。   她的目光没有被遮挡住,以至于当陆优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黑夜里时,陈乔一的眸色骤然警觉变红。   “哎呀哎呀,怎么今天这么晚了,一一还在这儿?”陆优笑眼盈盈,扭着纤细腰肢,飘定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位置。   为鬼开的食肆顶多营业到凌晨两点,今天这种情况的确很少见。   见是陆优,陈乔一眼里的敌意减缓了些,言简意赅道:“食肆里来了特殊客人。”   如果拿一碗牛肉面换她一滴血的叶老太太算得上客人的话。   “原来如此,”陆优恍然大悟,桃花眼勾勾地落在陈丞身上,“这就是你养的那条大狗狗?”   只可惜陈丞不吃她这幅狐媚子的样,反而微微蹙起眉,一言不发。   护主情绪又上来了。   “真是看不出来,一一,你对你这大狗狗很是信赖呐。”陆优完全不介意陈丞的态度,话里却是意有所指。   显而易见的,刚才的情景都被她看进了眼里。   陈乔一静静打量陆优几秒,忽然咯咯笑出声来。   她冲陆优眨眨眼,眼角漾出平时吊儿郎当惯了的笑意:“真的吗?”   陆优被她这句话问得有些发懵,漂亮的眼睫轻眨了眨:“诶?”   夜风拂过,将陈乔一的长发吹得凌乱无章,同时笑得有些张扬。   她一字一顿地道:“陆优,咱俩好歹认识这么久了,你不会真的蠢到认为,刚才的我,其实是真正的我吧?”   -   直到陆优走后,陈丞的表情都平平淡淡的,波澜不惊。   真正让他情绪产生波动的,还是第二天陈乔一出发去食肆时,又将他给捎上了。   下午四点过,叶岁到食肆上班,惊讶地发现她的老板竟然提前到了,且陈丞倚靠着后厨帘布的墙沿,目光安静地落在正在准备食材的陈乔一身上。   叶岁有些局促不安地将手背在身后搓了搓,同陈丞点头致意后,隔着帘布脆生生地喊了声:“乔一姐。”   陈乔一正在处理虾,这是今天做菜要用到的食材,陈丞本来想帮她的忙,被陈乔一以要“享受做饭乐趣”给拒绝了。   听见叶岁喊她,陈乔一也懒得洗手,用眼神示意陈丞帮她拉起帘布:“嗯?”   叶岁欲言又止:“乔一姐,昨晚那碗牛肉面......”   陈乔一不喜欢人要说不说、浪费时间,不由得睥叶岁一眼:“有话就讲。”   叶岁咽咽口水,干脆一股脑问了出来:“那碗牛肉面,应该不是辞退前的最后一口饭吧?”   说完,她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呼,终于说出来了。   虽然在食肆里当了这么久的员工,但陈乔一从没让叶岁吃过她做的菜。   结果却在今天凌晨将她叫到食肆来,做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不说,还让她吃了一道完全不像是陈乔一会做的牛肉面。   这难免不会让叶岁多想。   只是有件事奇怪得很,自从凌晨离开了食肆后,叶岁莫名觉得这些天压在她心口上的悲痛情绪减轻了不少。   就好像,就算她知道姥姥已经走了,姥姥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只是换了一种特殊的方式。   “辞退?”陈乔一皱起眉,“辞退谁?”   叶岁闻言大松一口气,最后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眼陈丞,问:“没谁没谁,对了乔一姐,这位大...咳,他也是食肆的长期员工吗?”   陈丞原本是漫不经心的态度靠在墙边,听到这个问题,半倚着的放松姿态立马变得紧绷起来。   他望向陈乔一的目光有些紧张,还带点不易发觉的期冀。   像极了一条想要得到心爱的骨头,偏偏又不敢去争取的可怜小狗儿。   陈乔一没注意那么多,她想着,总归陈丞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把这个劳动力利用起来,给他找点事干。   “是,”她给出肯定答案,又略显刻意地补上一句,“你们好好相处。”   她记得以前闲着无聊时看过的电视剧,在有新员工到来的时候,里面的老板好像都会说这样一句话。   很好,又是像人类的一天。   魔女心情愉悦地哼起歌,又回到料理台前,继续剥起虾来。   -   今天陈乔一准备做的是百味炸串和蛤蜊米线锅,选择的食材大多都是参照的她的喜好。   五花肉切片,基围虾去虾线,蛤蜊撒盐静置吐沙,里脊切成小丁,排骨砍成长条,年糕煮软后再沥干,香菇切花刀,土豆切成薄片。   荤食得先进行腌制,往成片的五花肉里加生抽、料酒和盐,至于里脊、排骨等料理方式都是大同小异,只是多加了黑胡椒、姜片等物,腌制完成后,便同素食一道用竹签串好。   对于配料的选择,陈乔一准备了不同的风味。   先将蒜蓉辣椒酱下锅炒出红油,再混合番茄酱、糖、酱油和醋,煮开后倒入淀粉勾芡备用,是酱料。也有直接将辣椒粉、孜然粉、黑胡椒、熟芝麻、盐加在一起的干蘸碟。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炸串则要简单得多。   先将油倒入锅中,待油温逐渐升高后,先将素串放进油锅里,炸至金黄捞出后,经清油炸过的蔬菜鲜亮,光是放在盘子里就能让人食欲大开。肉串的炸法也是同理。   炸串的同时,陈乔一顺带使唤着陈丞去剥大蒜皮,好在陈丞虽然先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些,但他学习能力强,看陈乔一剥完一个后就学了个七七八八,剥起来像模像样的。   陈乔一见他顺利剥好一瓣蒜,弯弯眼笑:“怎么样,大狗狗,体会到做菜的乐趣了吗?”   陈丞:“......”   他低头看一眼手心里光洁干净的蒜瓣,又抬头看向陈乔一的笑眼,心道这做菜的乐趣没体会到什么,但看见陈乔一笑了,他心情倒是挺愉悦的。   陈乔一本来只是想逗逗他,也没打算听陈丞的答案,问完话后便将炸好的串放在锡纸上备用,转身去做蛤蜊米线锅。   先将蒜瓣剁成蒜泥,再将姜片切成碎末,同切成圈的小米椒一起备用。再往碗里加辣椒油、生抽、料酒、盐和清水搅拌均匀。   泡好的蛤蜊绕着锅的边缘成圈摆放,加入清水、调好的酱汁以及备用的三小样,煮至每只蛤蜊都开口、汤汁的香味飘出来时,就是下米线的最好时机。   此时已经逐渐有客人来了,叶岁本来想像往常一样,进后厨将客人的点餐单交给陈乔一,转念想起后厨有陈丞在,不知脑子怎么一抽,就直接断了要进后厨的想法。   虽然陈乔一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她总觉得她不该在里面,不然会变得闪闪发光,自带十万伏特的那种。   叶岁半掀开后厨的窗帘布,摸索着将点餐单放在靠墙的柜台上:“乔一姐,客人的点餐单我先放在这里了。”   帘布起到很好的遮挡作用,陈乔一挥挥手,那沓点餐单就到了她的手上。   她随意翻了两页单子,正想打个响指,自动将餐分好,余光忽然注意到正默默盯着那些炸串看的陈丞。   陈乔一眨了眨眼。   倏忽,一根裹好酱料的排骨串递到陈丞的面前,散发出阵阵肉香。   陈丞顺着排骨看向竹签另一头、陈乔一捏着竹签细白的手,而后抬眼看向她。   “第一串给乖狗儿吃。”陈乔一勾起唇,从窗外照进来的夕阳余晖在她弯翘的睫毛上镀上一层漂亮的金辉。   她说话的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带着些许魔女一贯的随意。   “大狗狗,啊,张嘴。”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   ◎最新评论:   【大大晚安!文真的好好看?*??(ˊ?ˋ*)??*?】   -完- 第九章   ◎杂碎◎   没有任何迟疑,陈丞乖顺地张开了嘴,接受魔女一时兴起的投喂。   炸过的排骨外酥里嫩,香脆喷香。因为沾了酱汁,咬开的时候还有蒜蓉和辣椒红油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   更绝的是,明明配的是酱汁,细细品味时,又觉得其中带了炭烤、卤香、冷锅等风味,不输其名。   至于肉香在这百种风味里毫不逊色,排骨鲜嫩,咬到脆骨时,还会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更让人...哦不,让狗食欲大增。   陈丞很快就吃完一串,反而觉得更加饿了,看向那些食物的眼神中多了丝渴望。   见状,陈乔一低声笑起来,抬手在陈丞的发顶上揉了下。   陈丞长相硬朗,发丝却出奇得软,触感极好,不由得让陈乔一又多薅了几把。   她另一只手操纵着一碗蛤蜊米线飞进陈丞手里,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大狗狗,吃完这碗就去干活,食肆里可不养闲人。”   “狗也一样。”   -   时针很快走向凌晨十二点。   等叶岁下班离开后,陈丞注意到后厨里还剩着不少炸串,他很轻地拧了下眉:“剩下的这些要怎么办?”   他很少吃人类的食物,但多少也知道,这样的炸物放久了,味道会大打折扣。   不过转念一想,陈乔一是魔女,他这样的担忧估计也是多余的。   没想到的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陈乔一的瞳色就开始逐渐变红,她眸光扫过陈丞,唇角弯弯:“大狗狗,谁告诉你,你今天就可以下班了?”   陈乔一很快用实际行动解答了陈丞的疑惑。   她简单动了动手指,才关上不久的食肆大门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打开了,再定神的时候,发现居然出现了两个食肆大门——一个是依旧紧闭的阳间大门,另一个则是敞开着的阴间大门。   一阵阴冷的寒风刮进食肆,与此同时,鬼群蜂拥而至。   食肆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对外开放了——对于这些不是活人的鬼而言。   无论是冲着经陈乔一手的菜能增强力量,还是冲着想再品品美食美味的鬼来说,这三天都难熬极了。   要是平常哪家饭馆的老板这么能鸽,这些鬼早就气冲冲地要让这家饭馆开始闹鬼事件,算是小鬼们独特的报复方式。   偏偏食肆的主人是陈乔一,这辈子见过的鬼比他们生前吃过的饭都多,他们还都打不过,只能每天老老实实地干等。   透过帘布,陈丞注意到那些凶神恶煞的鬼,脸上倒是没露出多少惊讶的表情来。   毕竟在他还是一条狗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和别的狗不太一样。   他能看见两腿行走的人,也能看见悬浮在半空中飘着的鬼,有时候那些鬼想逗逗他,反而还会被突然露出尖牙的他给吓一大跳。   当然,并不是他刚出生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些,而是自从那天过后。   正想着,陈丞感觉有股懒洋洋的力量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侧眸,陈乔一正冲他笑,眼睫弯弯的,好看极了:“待会儿就辛苦你咯,大狗狗。”   当初同意陈丞成为食肆的长期员工时,陈乔一还没想到这一层。直到阴阳门大开,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好像做了一个还不错的决定。   叶岁是人类,看不见鬼,而且阴阳两界相隔,在有鬼聚集的地方待久了,多少会对属于人间的叶岁产生一些影响,哪怕陈乔一再想偷懒,也不会选择这样做。   但陈丞不一样,他在初见那晚就发现了隐匿形态下的陈乔一,而在黑祀和叶老太太造访食肆的时候,也顺利看见过他们,这代表着陈丞与叶岁不同,他与阴界相通。   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他是陈乔一的狗。   主人偷懒,狗狗干活,陈乔一觉得这样分工很不赖。   陈丞很自觉地接下陈乔一交给他的任务,掀开帘布走出去。   他要做的事不多,在众鬼入座的一瞬间,今日份菜单便在陈乔一的操控下逐一飞进了他们的手里,陈丞只需要将鬼食客的点餐单一一收集起来即可。   此时众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点菜上,再加上陈丞的存在感太弱,以至于当他从后厨走出来的时候,食肆里没有一个鬼注意到他。   直到有鬼看完菜单,决定好要吃些什么后,才意识到今天的食肆和以往不太一样——魔女从头到尾还没有露过面。   他奇怪地四处张望,这才发现站在不远处的陈丞,疑惑地“咦”了声:“怎么到现在都还有人在啊,陈老板今天忘记赶人了吗?”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的鬼都瞬间抬起了头,目光聚焦在陈丞身上。   “呀,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注意到呢,这人长得可真好看。”说话的是只女鬼。   弱鬼的样貌都是死前的样子,她的死相在这一众鬼里算得上是体面的,只是眼神有些呆滞,嘴角还残留着点晶莹的液体,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旁边的鬼皱皱眉,碍于食肆里的规矩,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不对劲呀,我怎么感觉他好像看得见我们?”   “放屁,你他娘的眼瞎看不见他那一双腿吗,他是人类,人类怎么可能看得见鬼,”有鬼离开座位,开始往陈丞的方向飘,“还有我说,这脸有什么好看的,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个只看脸的娘们了。”   他的话粗鄙至极,落在其他鬼耳里,哪怕生前不是女性,心里也觉得不怎么舒服,看向那只鬼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不满。   但他们没忘记这是哪里,在食肆里打架,除非是不想“活”着飘出去。   察觉到其他鬼都没有吭声,那鬼更加放肆,抬手就要往陈丞脸上摸:“不就长得嫩了点吗,一看就是个只会甜言蜜语的假惺惺。”   看见陈丞,男鬼想起了他生前的一些事情。   那是在他的大学时期,他喜欢上了他班里的一个女生。女孩子的脸有些婴儿肥,性格温柔,说话声音也软糯糯的,平日里帮过他一些小忙,特别可爱。   他觉得自己坠入了爱河,没过多久就向那个女生告了白,但是被拒绝了。很快,他看见那个女生和另外一个男生走得很近,那男生长得和眼前的男人有点像。   他不想承认那男生比他更好看更优异,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女生,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她。   趁着下课时人群拥挤,去摸她的手,偶尔用下/体蹭她,跟踪她去图书馆,特地坐在她对面,装作弯腰去捡笔,用手机偷拍那个女生的裙底,在女生起身去上卫生间的时候,顺手拿过她的保温杯喝水。女生泡的是很清香的茉莉花茶。   ——他觉得这让他和那名女生前所未有的亲近。   直到偶然的一天,在操场鲜少有人的角落里,他看见男生抱着那个女生在亲吻。   那一幕彻底激怒了他,他觉得女生背叛了他们之间纯洁无瑕的感情。   所以在某天深夜,他尾随女生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四下无人,他没多犹豫,就将女生拖拽着拉进无人的小径里,用绷带封住了她的叫喊声,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他亲眼看着女生的眼神由惊恐到愤恨,再到最后的绝望,像是一朵才刚怒放就被折败枯萎的花。   他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却依旧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直到警察找上门来,他拒不认罪,甚至觉得警察阻碍了他们之间的真爱。   在逃离追捕的过程中,他误闯了红绿灯,最后被迎面驶来的大货车撞上,从此世间便多了一只鬼。   在变成鬼之后,男鬼又去看望了那名女生,让他更加愤怒的是,那个男生居然是女生的青梅竹马,还说他不会嫌弃女生,依旧愿意和她在一起。   男鬼嫉妒极了,但他已经成了鬼,无计可施。   直到他今晚在食肆里看到了陈丞,和那个男生有那么一两分相像的陈丞。   他们都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而力量逐渐增强了的他想将这副皮囊给撕碎掉。   男鬼的脸本来就因为车祸变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此时更是扭曲到近乎狰狞。   在他的手距离陈丞的脸只有毫米距离的时候,被他说成肯定不可能看到鬼的陈丞忽然移了视线,一双蓝绿色的眸冷冷地盯住了他,眼神阴鸷,紧抿着的薄唇里隐约露出属于犬类的尖锐獠牙。   在男鬼看不见的视角里,陈丞的手曲握成拳,在那一瞬间,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不远处,有只小鬼不经意间瞥见了陈丞微敞开的衣领,在他的右脖颈上,盘踞着一条蛇的印记,隐约渗着危险的红光——小鬼记得,他以前在陈乔一的脖颈上也看到过这样的印记。   小鬼顿时脸色大变,诧异地捂住嘴,惊呼出声:“等等,他,他是......”   不等小鬼说完,食肆里蓦地响起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淦你md!”   声音来自男鬼。   男鬼的手指还没碰上陈丞,忽然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向后弯折了近一百八十度,与此同时,陈乔一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后方悠悠地传过来:“第一,食肆里禁止大声喧哗。”   她一步步地往食肆中心走来,单片金框眼镜的镜片上折射着冰冷的月光,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让在场的鬼无一不心头发颤。她勾着唇,像是在笑,漂亮妖冶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笑意:“第二,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的地盘上称爹骂娘。”   男鬼的身边明明空无一物,男鬼却仿佛受到了难以言说的威压,他瞬间痛苦地跪伏在地上,背脊以一种极其夸张的程度向胸腔处弯曲挤压,像是有重物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背上。   “第三。”陈乔一终于走到了男鬼的面前,红裙曳地,眸色猩红,她目光下视,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男鬼,冷冽的眼神像是在看恶臭的垃圾,泛起阴冷慎人的戾气。   “离我的狗远点。”   “杂碎。”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   ——   感谢在2022-01-16 19:24:50~2022-01-17 10:4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xzdzh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地雷就是我对你深深的热爱】   【疯批女主太爱了】   【姐姐踩我!!!】   -完- 第十章   ◎小猫的世界(1)◎   男鬼身上的威压消失了几秒钟,他痛苦地大喘一口气,刚想要如释重负地挺直腰板,谁知立马又被重重地踩了回去。   陈乔一的高跟鞋鞋底踩在男鬼的胸椎上,面无表情地来回碾了几下,对男鬼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充耳不闻。   她弯翘起唇角,愉悦地低笑着,仿佛给男鬼带来痛苦对她而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甚至还小幅度地歪了下脑袋。   男鬼正想努力地抬起头,下一秒,又忍不住惨叫出一声。   ——他的眼睛被挖了。   陈乔一理理裙摆,看也不看掉落在地上的眼珠子一眼,缓缓开了口,声音轻如低喃:“难怪闻着这么臭,这死得也太轻松了。”   男鬼痛得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甚至觉得陈乔一带给他的疼痛,比他被货车撞死时还要更痛数倍。   他不管不顾地开始哭嚎求饶:“对不起,魔女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不懂规矩,求求您饶了我吧!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饶了你?”陈乔一眨眨眼,唇角的笑意逐渐扩大,她倾身,距离男鬼更近,说出口的话更像是砸在男鬼天灵盖上的低吟,“可是我也是你口中的娘们呀。”   语气听起来还有些委屈。   “说说吧,傍生道,地狱道,饿鬼道,想去哪个道玩玩?”陈乔一漫不经心地晃起腿,由于她的脚依旧踩在男鬼的身上,以至于每晃一次,食肆里就会响起一声男鬼无力的叫痛声。   世间的人类大多数宣扬的是六道轮回,但只有真正的鬼和陈乔一这样的魔女才知道,世界上没有神这样的分支,天道、阿修罗道自然也就不存在。   男鬼颤着声音,想也不想便道:“傍生道,我愿意去傍生道!”   傍生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畜牲道,按理说,当过人的鬼,是不会愿意堕入这样的轮回中的。   但男鬼曾经从别的鬼口中听说过其他两道,轮回所受的痛苦都比傍生道大得多。   男鬼的打算是,大不了先入一世傍生道,等到下次轮回时,再选择入人道。   陈乔一闻言,顽劣地笑起来。   不知怎么回事,她一笑,男鬼的心里顿时就生出不详的预感来。   果不其然,他很快听见陈乔一冷哼一声:“傍生道,你也配?”   下一秒,有诡异的蓝色鬼火无端在他身上燃烧起来。   火焰在他身上肆意地跃动着,像降落人间的精灵,男鬼的状态看起来却像是受到了比先前还要痛苦千倍的折磨,剧烈的疼痛灼烧感居然让他从陈乔一的脚下拼命挣扎了出来,在地板上不停翻滚,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陈乔一,你tm怎么敢用鬼火烧我,你这是违反规定的!”   很少有东西能伤到鬼,但来自地狱十八层的鬼火便是其中之一,足以让一些弱鬼形魂俱灭,在阴阳两界都彻底消失。   而阴界规定,众魂自有归处,任何人或鬼都没有权利这样做。   “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食肆,我才是这里的唯一规定。我倒想看看,你口中的那个破规定,能不能在这个时候救了你?”陈乔一“啊呀”一声,表情由无辜转为不加掩饰的厌恶,“还有,你真的很聒噪。”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条鲜血淋淋的舌根落在了地上。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陈乔一眉骨上扬,垂眸瞥见高跟鞋底上沾着的绿色血迹,没忍住,嫌恶地拧了下眉。   她回头看了陈丞一眼,想了想,觉得男鬼的血太脏,暂时放弃了让陈丞给她舔干净的想法,抬手挥了挥,那点血迹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陈乔一转过头,目光落在痛不欲生的男鬼身上,幽幽开口:“你知道吗,前不久我还听阎王说,人世间的孤魂太多,他正愁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她平静地看着男鬼在地上不停打滚挣扎,声音难得轻柔起来,像是在和他简单唠家常:“我当然没那本事,不过,烧你这样一只鬼,帮小阎王分担一点点压力,这还是能够做到的。”   男鬼的身体很快在鬼火的灼伤下化成团团灰烬,在彻底消散前,他愤恨地瞪着陈乔一,用尽全身所有力量,化为响彻在食肆里的阵阵回声。   “陈乔一,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会下地狱的,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食肆的窗户没有关紧,有风从外面刮进来,轻轻一吹,将男鬼仅剩的余烬吹散了。   陈丞站在陈乔一身边,将她此时的状态尽收眼底。   魔女低垂着头,猩红的眼眸里没有光流连,周围气压如同凝固了般,低得吓人。   过了半晌,她忽然轻蔑地扬起眼尾,森然笑起来,又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我会不会下地狱,跟你这个已经形魂俱灭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无能狂怒的小可怜。”   -   在场的其他鬼亲眼目睹了整个经过,都被吓得躲在餐桌后面不敢出来,生怕被森森鬼火殃及半分。   先前的那只小鬼甚至因为害怕而被吓出了眼泪,只是怕哭声会吵到陈乔一,于是死死掩住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陈乔一看了圈周围,指尖撩起鬓间的碎发勾了勾,偏头去问陈丞,眼神无辜:“大狗狗,我很可怕吗?”   陈丞摇头:“不可怕。”   陈乔一抬手覆上他颈间的蛇印记,印记连接着陈丞的心脏位置,那里很平静,没有一丝起伏,说明陈丞没有说谎。   她眨眨眼,低低“噢”了声。   食肆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明暗交织,莫名让陈丞觉得她这时候乖得像个听话的小孩儿。   但很快,陈乔一牵起唇角,重新绽开一抹夸张的笑,她面朝众鬼:“让各位受惊了,作为补偿,今夜食肆免费向各位开放。”   所有鬼食客都面面相觑,在见识过刚才的阵仗后,谁也不敢第一个出声。   直到角落里响起一声细微的猫叫,一只猫鬼轻盈地“跃”上了给食肆客人准备的椅凳。   它晃晃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口吐人言:“那我要一碗蛤蜊米线锅,辛苦陈老板了。”   -   “吸溜...吸,唔,真好吃!”猫鬼生前是只猫,在成为了鬼后,除了会口吐人言外,还学会了使用筷子,只是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   砂锅汤锅的香味扑鼻,米线软硬程度刚好合适,蒜香酸辣入了味,蛤蜊个头大,肉又鲜,吸满了醇香浓郁的汤汁,猫鬼一口米线一口汤,吃得好不快活,还满足惬意地边吃边阖上了眼睛。   陈乔一难得没有窝在后厨,她坐到猫鬼身边,将头枕在臂弯上,眨巴着眼看猫鬼嗦粉,余光时不时地瞥到猫鬼毛茸茸的大尾巴上,指尖一下下在桌面上轻敲着,掩饰她内心里的蠢蠢欲动。   在她身后,陈丞的表情不太好看,他动动嘴唇,却没有选择发出声音。   猫鬼很快嗦完一碗粉,它捧着空空如也的碗,身后尾巴高高翘起,愉悦地来回摇了又摇:“陈老板,我还能再来一碗吗,真的太好吃了。”   “当然可以,”陈乔一朝陈丞使了个眼色,过了半分钟,见陈丞站在原地没动,她眯起眼,“大狗狗?”   陈丞这才有了动作。   很快,一碗新的热气腾腾的蛤蜊米线锅端了上来。   将碗放在餐桌上时,碗沿磕碰到了桌面,发出不小的杂音。猫鬼被这声音惊得抬头,对上陈丞黑沉沉的目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它嗅得出陈丞身上属于犬类的味道,作为一只生前完全不怕狗的猫,猫鬼难得在陈丞身上感受到了压迫力。   眼前这狗人好像不太喜欢它。   猫鬼这样想着,嗦粉的动作跟着收敛了不少,不时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一眼陈丞。   陈乔一很快发现这一点,她眸光扫过陈丞:“大狗狗,你吓着它了,回后厨呆着吧。”   在陈乔一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猫鬼敏锐地察觉到陈丞散发出的气压更低更冷,脑里顿时警铃大作,甚至产生了立马开溜的想法。   好在下一秒,陈丞就听话地转过身,抬脚便往后厨的方向走,看也没再看它一眼。猫鬼松了口气,嗦粉嗦得更加愉快了。   “新鬼?”过了一会儿,陈乔一突然开口问。   猫鬼看了一圈,发现陈乔一这是在问自己,于是乖乖点了点猫猫头:“是的,我刚死不久,陈老板。”   “猫化鬼很少见,”陈乔一单手托撑着下巴,意有所指,“你是自己找到食肆来的?”   猫虽然有灵性,但思维能力远不及人类,对一生所经历过的事不会有太多执念,几乎一死就能立马进入下一次轮回,但眼前的这只猫却罕见地化成了鬼。   顶着陈乔一目光的压力,猫鬼放下筷子,用爪子洗了洗脸,有些拘谨地回答:“不是的陈老板,是我的主人经常来您这里吃饭,我循着她的气味找过来的。”   “真有意思,”陈乔一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用指尖一下下轻点桌面,“你的主人去过那么多地方,你偏偏就找来了我这里?”   “小鬼,我看起来很像好骗的三岁小孩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   求求各位小可爱点个收藏叭,有收藏才有码字的动力,给大家拜个早年了,duangduangduang!   ◎最新评论:   【爪】   【撒花】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他醋了他醋了】   【哈哈哈哈哈哈狗人,笑死我了】   -完- 第十一章   ◎小猫的世界(2)◎   陈乔一明明是在笑,猫鬼却莫名觉得,要是自己再不给出她想听到的答案,下一秒铁定就会被赶出食肆。   在见识过惹怒了魔女的男鬼是什么下场后,它不敢再有所隐瞒,连忙重新解释:“其实是白二先生说,他不能随意插手阳间的事,只有您才可以帮我实现愿望,所以让我到这里来找您。只是...只是他不让我告诉您这是他说的。”   阴界的黑白无常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按照数字顺序依次排序下来,比如陪同叶老太太来食肆的黑祀就是黑无常里的第四个阴差。   陈乔一曾经问过阎王爷,地府里那么多无常阴差,为什么偏偏只有黑祀一只鬼搞特殊,要用“祀”而不是数字“四”。   阎王爷给答案也给得很爽快:“因为黑祀觉得这样更酷呗。”   陈乔一想起黑祀那张常常波澜不惊的脸,明确了一点,果然,鬼也不可貌相,表面再平静的鬼也有一颗中二的心。   至于猫鬼口中的白二,不难理解,就是白无常中的第二个阴差。   以“抠”在整个阴界闻名。   听完猫鬼的解释,陈乔一轻嗤一声:“哄鬼呢。”   “啊?”猫鬼愣住,“陈老板,这次我真没哄您,而且您也不是鬼呀。”   陈乔一:“...”   她笑眯眯地盯着猫鬼看,笑容惹得猫鬼背脊一阵发凉:“好老实的一只小猫儿。”   猫鬼不知道的是,即使作为阴差,归属于阴界的无常也不能随意接触人类,除非服用能暂时使阴阳相通的药水——哪怕在执行任务期间,这也需要阴差自掏腰包,用大量冥币来兑换。   白二让猫鬼来找她,无非是因为猫鬼的愿望牵扯到了阳间,相较于花冥币去买药水,他更倾向于让猫鬼隐瞒真相来找自己,这样就能省下一大笔冥币,当猫鬼实现了愿望入轮回后,他还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笔工资。   猫鬼权当陈乔一这是在夸它,有些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陈老板,我主人以前也夸过我老实,我可从来没有偷过小鱼干吃。”   “噢,那你的确值得被表扬。”陈乔一的心情有些愉悦,一双狐狸眼跟着上扬了些弧度。   倒没什么其他特殊的原因。只是和人鬼打过太多交道,偶尔能遇上猫鬼这么单纯的鬼,陈乔一觉得...唔,还挺好玩的。   “那陈老板,您能帮我实现愿望吗?”猫鬼圆鼓鼓的眼睛眨了眨,充满希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摇得异常起劲。   陈乔一没说话,甚至都没有掀眸去看猫鬼。   长久的沉默让猫鬼的心悬了起来,以至于摇尾巴的速度也跟着慢下来:“陈老板?”   陈乔一终于从猫鬼的大尾巴上收回视线,她翘起唇角,缱绻嗓音里染着笑意:“小猫儿,愿望可不是白白实现的。”   -   猫鬼一直在食肆里待到第二天下午。它刚化鬼不久,属于弱鬼中的弱鬼。   好在吃了两碗陈乔一做的蛤蜊米线锅,这才不至于在陈乔一还没帮它实现愿望之前,就在白天形神俱灭。   猫鬼飘在食肆半空中昏昏欲睡,倏忽,像是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耷拉着的耳朵立马“蹭”地竖起来,尾巴高高扬起:“陈老板!”   陈乔一掀起后厨的帘布,看了眼刚走进食肆的女人,挑起眉:“这就是你的主人?”   真要说起来的话,每天来往食肆的人那么多,陈乔一却难得对女人有那么点印象。   记忆中,女人几乎每隔一天就会来食肆一次,经常点一些海鲜和肉类的汤食,然后向叶岁要一份打包盒,提前装好一份,用餐结束后再带走。   陈乔一懒洋洋地倚着门框,很轻地偏了下头:“看来那些都是给你带的。”   猫鬼亲昵地用脑袋蹭蹭女人的手臂,尽管女人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却也很是满足,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女人的脸,只是阴阳相隔,它的舌尖直接从女人的脸庞处穿了进去。   女人名叫柳茵,是很标准的瓜子脸,五官生得柔和,给人一种好脾气的感觉。只是她眼睛有些肿,眼下有隐隐的黑眼圈,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   猫鬼有些心疼地用肉垫扒拉两下柳茵的脸,细细地“喵”了声,而后扭过头,低声叫唤:“陈老板。”   陈乔一无骨似的身子终于直了起来,她走到柳茵座位对面,双手撑在桌面上,扬起笑脸:“客人。”   柳茵有点轻微社恐,余光注意到面前多了个人,立马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抬起头,怔怔地用指尖指了指自己,轻声问:“您是在叫我吗?”   她认得眼前的女人,是这家食肆的老板。那些很好吃的菜都出自她一人之手,只是很少会在前厅露面,除了知道她厨艺一绝之外,几乎没人清楚她的底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年纪轻轻,就能在东华街上开一间这样的食肆的。   “对,”陈乔一自来熟地在柳茵对面坐下,垂眸扫了眼她面前的火沿芝士泡饭,明知故问,“今天客人不需要打包盒了么?”   猫鬼当然是优先护自己的主人,听到这话立马竖起尾巴:“陈老板!”   它知道柳茵要打包盒都是为了自己,现在自己都不在了,这不是揭柳茵的伤疤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柳茵的神色顿时变得落寞起来,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用了,多谢您的好意。”   “不客气,”陈乔一丝毫没有悔悟在别人伤口处撒盐的自觉,她又笑了声,目光落在还剩一小碗的泡饭上,“客人,这碗饭你还要吃多久?”   柳茵下意识握紧掌心,紧张地张望了圈四周:“是因为我占用这个位置太长时间了么?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很快就吃完了。”   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上帝的顾客身份。   “倒不是因为这个,”陈乔一单手托起下颔,眼尾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只是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就,挺急的。”   -   柳茵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想咪咪把脑子给想糊涂了,以至于在陈乔一提出要带她去其他地方时,她居然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而现在,她有些紧张地跟着陈乔一走,不时回头瞄一眼跟在身后、提着份餐盒的高大男人,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拐卖了。   “客人家里还有别人?”走到半路上,陈乔一忽然开了口,语气散漫,像是在随口唠家常。   柳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老实回答:“没有,我独居,之前打包的那些都是给我家咪咪带的。”   话刚一说出口,柳茵就想给自己一个爆头栗子。   她怎么连自己独居都说出来了。不过,这陈老板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应该没关系的吧。   “咪咪?”陈乔一好笑地瞄了眼飘在身侧的猫鬼,然后侧眸同陈丞低语,“当初是不是该给你起个名字,叫‘汪汪’?”   陈丞神色不变:“你要是喜欢的话,就都可以。”   哪知陈乔一却轻嗤了声:“没劲。”   陈丞:“...”有时候他觉得,魔女的想法真挺难懂的。   陈乔一收回心思,继续和柳茵闲聊:“今天不用给咪咪带了吗?”   猫鬼咪咪急了:“陈老板,您都知道原因了,还问这些干什么呀?”   果不其然,柳茵的情绪很快又低落下去:“不用了,陈老板,我已经找不到咪咪了。”   她说的是“找不到”,而不是“不在了”。   咪咪主动解释:“在我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害怕主人她会担心我,就趁她去上班不在家,自己偷偷跑出去了。”   在咪咪说话期间,柳茵咬了下唇,继续道:“我找了它很久。”   鉴于这是一路上柳茵第一次主动提起话头,某位魔女很给面子地“噢?”了声。   “快一个月,我到处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柳茵深吸了口气,“其实我听别人说过,小动物在快要去世的时候,是会主动离开家的。”   “咪咪它得了一些不好的病,是我不好,没能及时发现,把它带去宠物医院治疗的时候已经晚了。”柳茵的声音逐渐发颤。   “我家里人都不在宣城,因为工作,我一年都很难得回一次家。每次下班回家后,也就只有咪咪能陪着我,我早就把咪咪当成我的家人了。”   “不对,”柳茵说到一半又摇了摇头,“陈老板,不怕您笑话,其实咪咪于我而言,更像是个精神支柱。”   “精神支柱?”把宠物当成支柱,忽然听到这个说法,陈乔一觉得稀奇。   毕竟光是产生未来她有可能会把陈丞当成她的支柱这样的想法,她就觉得奇怪极了。   “对,咪咪它特别听话,也很乖,平时不吵也不闹。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它会特地跑到门口来迎接我,最喜欢用脑袋来蹭我的手,睡觉的时候,也会主动用爪子抱住我的胳膊,特别安静。”   “陈老板,您能想象吗?我不像您这么厉害,可以独自经营一家食肆。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社畜,只是每天带着一身疲惫回家,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有一只毛绒绒在等你回来,看见你的一瞬间,它就会高兴地向你摇尾巴。无论是吃饭、休息,还是睡觉的时候,身边都会有一团暖乎乎的身体贴着你。”   或许是回忆起了一些和咪咪相处的画面,柳茵的眼神中掺杂着温柔。   “其实像我这样远走他乡,到离家好远的地方来打工的人,有时候情绪真的挺容易...崩溃的,但是咪咪的存在极大程度地治愈了我,说得矫情些,它让我觉得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   只可惜魔女不是很懂这些,她懒懒地眯起眼,不置一词。   “但是,”柳茵低下头,“咪咪现在不见了,我的...精神支柱也没了,我很想它。”   “是么?”陈乔一终于停下脚步,她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建筑,说,“我们到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   ——   感谢在2022-01-18 05:45:11~2022-01-19 20:3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32663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爪】   【加油~ 作者大大的脑洞棒,快来一瓶营养液继续头脑风暴吧~】   -完- 第十二章   ◎小猫的世界(完)◎   三人停在一家建筑宏伟气派的公司前。   柳茵抬起头,惊讶地瞪大眼睛:“这里不是我工作的地方吗,陈老板,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陈乔一对于柳茵的问题置若罔闻,她绕过公司正门,走上另一条小径。   往里走,是一片草坪,只是位置比较偏僻,很少会有人到这里来。   陈乔一拨开一道灌木丛,径直走了进去。恍惚间,有一道细细的猫叫声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柳茵陡然睁大眼睛:“咪咪?!”   这个猫叫声又软又奶,不像是早就成年了的咪咪会发出来的声音,但柳茵依旧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期冀,她大步走上前,待看清眼前的光景后,忽然抬手用力掩住嘴唇,这才没有让呜咽声泄出来。   灌木丛底下躺着一只身体僵直的猫,如果只是粗略地扫一眼的话,或许只会以为它是睡着了。   在它身边还拱着两只毛都没长齐的小猫,因为有旧棉毯在下面垫着,两只小家伙只是在轻微发抖,并没有被冻得很厉害,甚至安心地蜷缩在妈妈雪白的肚皮下,对妈妈的离开全然不知。   如果有人可以看见鬼的话,或许就能够发现,躺在灌木丛里的猫和陈乔一身边飘着的这一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你还生了小猫?”陈乔一挑起眉,声音压得很轻,“怎么没听你和我说起过,就不怕它俩大冬天的被活生生冻死?”   虽然宣城的冬天并没有冷到零下几度,但对于这两只还没满月就没了妈妈照顾的小猫来说,生存条件终究还是艰苦了些。   “我拜托了白二先生,在我来找您的时候帮我照看它俩,”咪咪有些不好意思地甩甩尾巴,“陈老板,您能帮我把主人带过来,我就已经很感激您了,再麻烦您专门跑一趟的话,我心里面会过意不去的。”   说完,咪咪飘到两只小猫身边,毛茸茸的大尾巴怜惜地将它俩团团围住,然后像其他猫妈妈都会做的那样,用舌头将两只小猫的身体都给舔了个遍——哪怕这样完全不起作用。   按理说,咪咪现在已经归属阴界,和人间的两只小猫并不相通,但当咪咪靠近时,它们却觉得熟悉亲切的气息就浓浓地包裹在身边,很温暖,于是扯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喵呜”叫个不停。   柳茵很快被这叫声引得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蹲下身去,指尖颤抖地覆上咪咪在人间的尸体,原本就有些红肿的眼睛顿时涌出泪来:“...咪咪。”   两只小猫崽子大概是在她身上嗅到了妈妈的气息,居然毫不怕生地主动蹭上柳茵的指尖,粉嫩舌尖在她的指腹上舔了又舔。   柳茵一怔,不假思索地脱下身上的厚外套,只剩一件高领毛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两只小猫崽抱了进去:“我没想到咪咪居然把它们生下来了。”   当初给咪咪做全身检查的时候,医生就告诉她,咪咪已经怀有身孕,但它的病不适合它再进行繁育,不然会对母猫身体产生负担,甚至可能会在生育过程中死亡,建议柳茵同意做流产手术。   但咪咪患病的消息已经给柳茵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她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决定要先回去想一想——她不舍得咪咪除了病痛外,还要多遭一次罪。   结果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咪咪就从家里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嘿嘿,其实过程还是有点痛的,”咪咪晃晃尾巴,“不过我实在放不下主人,担心我走之后,她就只有孤零零一个人了,而且这两小崽子还没机会睁眼看看这么美好的世界呢。”   “我就想呀,主人照顾了我那么久,给我买了那么多好吃的猫粮、好玩的猫爬架,可是我以前送给她的老鼠、蝴蝶她又不喜欢,干脆就把我的孩子留给她吧,这样,我不用担心会吃其他猫的醋,它们俩也有着落。”   猫的世界真的很简单。蝴蝶、阳光、能够添腹的食物、可以睡觉的小角落...这些大概就是它们世界的全部了。   它们的思想也很纯粹,人类对它好,它便要想着法子回报回去——用它们自己独特的方式。   陈乔一不是很能够理解这种行为,毕竟她活得久,也见过太过虐猫弃猫的事件。她能看见咪咪生前的经历,只是她对猫的世界并不好奇,所以只粗略看了个开头就没再继续。   柳茵是咪咪的第二任主人,是在咪咪被前主人长时间地虐打丢弃后才捡到它的。   但在经历过那些不太美好的事情后,咪咪却依旧能够毫无保留地喜欢柳茵、喜欢这个世界。   陈乔一觉得这有点蠢,不过当她垂眸看见躺在柳茵怀里的咪咪时,猜测它或许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眯了眯眼,视线转到柳茵脸上。   片刻后,陈乔一俯下身去,定定看着柳茵满是泪痕的脸,没来由地问:“你现在是在难过吗?”   语气认真地像是个求学的学生。   在她的认知里,人类的哭,就是代表难过的。   没想到柳茵却回答她:“没有,陈老板,我现在挺高兴的。”   “高兴?”陈乔一微微皱起眉。人类真的好奇怪,为什么在哭的时候也会感到高兴?   “之前我一直担心咪咪在外面会过得不好,但是现在见到它这样,我更愿意相信咪咪是去了没有病痛折磨的喵星了。”柳茵怜惜地、毫不嫌弃地抚摸着咪咪身上泥泞黏腻的毛,目光中带着浓浓的不舍。   陈乔一有点想告诉她,咪咪即将要去的不是喵星,而是鬼门关。   她正思忖着,耳边就响起轰隆骤响。陈乔一掀眸,轻飘飘地看了眼出现在半空中的鬼门关。   时间到了。   “你还不走吗?”陈乔一收回目光,问柳茵。   柳茵摇摇头:“我想再陪咪咪在这里坐一会儿。”   陈乔一想了想,从陈丞手里取过提了一路的打包盒,递给她:“喏。”   柳茵疑惑地眨眨眼:“这是?”   “蛤蜊粉丝锅,”陈乔一轻声道,“我觉得咪咪会喜欢的。”   柳茵瞪大了眼,随即颤抖着手,将打包盒接了过来:“...谢谢您。”   在陈乔一起身要走时,柳茵忽然叫住她:“陈老板。”   陈乔一侧眸:“嗯?”   “那个,”柳茵抿抿唇,还是问出了一直揣在心里的疑问,“请问,您是怎么知道咪咪在这里的?”   闻言,陈乔一轻笑出声。   此时恰好有寒风吹过,拂起陈乔一凉薄的一袭红裙,轻扬的发丝将她风情万种的脸衬得更加妩媚,脖颈间的玫瑰花印记在这一刻看起来栩栩如生。   她促狭地弯起唇角,神神秘秘地朝柳茵眨了眨眼:“客人,或许,您相信‘缘’吗?”   然而不等柳茵回答,陈乔一便悠悠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快要走离草坪的时候,她忽然顿住脚步,微微侧过头。   鬼门关在此刻已经完全打开,鬼火灯笼在风中肆意摇摆着,似乎是在催促亡灵尽快归乡。   远远望去,还能看见驻足在鬼门关旁,属于阴差白二的身影。   此时已过黄昏,草坪上飞舞着几只花纹漂亮的蝴蝶,夕阳仅剩的温暖余晖洒在柳茵的身上,为她和她怀里的三只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蝴蝶、阳光、蛤蜊米线锅、主人的怀抱,小猫的世界,就都在这里了。   咪咪死在了离柳茵最近的地方,而在前往鬼门关之前,柳茵又陪它度过了在人间的最后一段时光。   猫的表情远没有人类那么丰富,在大多数时候,它们甚至只能用摇尾巴来表示自己的愉悦心情。   但在这一刻,陈乔一恍惚间好像看见猫鬼咪咪窝在柳茵怀里,脸上露出了一抹满足惬意的笑。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   ——   感谢在2022-01-19 20:39:54~2022-01-20 19:2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822099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好暖呀】   【呜呜】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   -完- 第十三章   ◎这个世界里,没有鬼◎   陈乔一静静看了会儿,忽然听见陈丞喊她:“陈乔一。”   她扬起眉骨,回头看了自家大狗狗一眼:“嗯?”   陈丞喊她名字的次数少之又少,以至于让陈乔一每次听到后都会好奇,他想要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路的陈丞抿起唇,鸦羽般的浓密眼睫遮去他眼里的大半神色,但他有些发闷的声音依旧暴露了大狗的某些情绪:“我也有尾巴,而且,毛比它多一些。”   陈乔一眨眨眼。   过了几秒,她忽然想起那晚和猫鬼咪咪做交易时,咪咪问她:“陈老板,我有什么可以和您做交易的吗?”   她回答说:“我想摸摸你的尾巴。”   交易进行得很成功,陈乔一心满意足地摸上自己馋了一晚上的尾巴,同时还对手感作出了评价:“唔,毛还挺软的,就是少了一点,摸起来不够痛快。”   而陈丞刚才说,他尾巴上的毛比咪咪多。   陈乔一清清嗓子,最后实在没忍住,咯咯笑了出来。   “大狗狗,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其实陈乔一并不懂“吃醋”是种什么滋味。   毕竟大多数时候,她都处于没什么情绪的状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说话时该用怎样的口吻语气,全凭她的心情。   但当陈丞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乔一脑子里莫名就蹦出来这么个词。   陈丞别过眼,没有回话。   陈乔一敛起眼尾,静静盯着陈丞看了一会儿,然后上前一步,没来由的开口问:“大狗狗,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其实你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她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声控,但不可否认的是,陈丞的声线听起来的确很舒服。   嗓音低醇,有点哑,说话的时候很像教堂里悠然辗转的大提琴在沉吟。   可惜他就是不爱说话。   陈乔一抬起手,覆上陈丞的唇,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两下,她弯眼笑起来,眸光却泛着冷:“大狗狗,你要多说话,知道吗?”   “不要当一只闷狗,不然从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这样不好,很不好。”   -   从柳茵的公司外离开后,陈乔一就带着陈丞回了家。   离开食肆之前,她就将食肆暂时交由叶岁,送走最后一批食客后就关店。   陈乔一在家里没什么事做,睡得早,自然而然地做了个梦。   耳边声音嘈杂,梦里很多人的声音交织重叠在一起,吵得她眉心紧皱。   [你又不是正常人,让他们打两下怎么了?]   [家?开什么玩笑,你闻到这满屋子的死人味了吗,你把这当‘家\'?]   [她怎么笑得出来,她爸妈就这样死在她面前,她这种怪物就不会觉得有丝毫难过吗?]   ......   陈乔一双眼陡然睁开,眸里红光乍现,呼吸急促,她定定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努力缓和着呼吸。   因激动亢奋而加剧的心跳还未完全平复下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忽然从屋外传进来,像是重物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陈乔一眯起眼,顺手戴上放在床头柜上的单片金框眼镜,起身朝屋外走去。   良好的夜视能力让她在第一时间就看清了客厅里的情况。   毛毯凌乱地搭拉在沙发边缘,陈丞背对着卧室的方向,蜷缩在地毯上,他将自己抱作一圈,单薄的睡衣被汗水完全浸湿,勾勒出男人背部流畅的线条,喉咙里不时发出野兽般压抑的痛苦低吼。   陈乔一侧眸,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见一轮圆月正高高悬挂在天边:“啊,我忘了,今天就到月圆了。”   她收回视线,赤足踩在干净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走近陈丞。   卧室到沙发的距离不过寥寥几步,陈乔一抱膝蹲在陈丞面前,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背脊:“大狗狗,疼吗?”   陈丞额间的碎发已经被汗水叠叠打湿,豆大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模样看上去狼狈至极。   陈乔一曾经听她姥姥说过,与魔女签订契约的缔结者在每月月圆时,身体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异样反应。   疼痛、瘙痒、兽变、亢奋...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只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和人或者鬼缔结过契约,也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至于今晚陈丞出现的反应,显而易见的——剧痛。   陈丞紧咬着牙关,蓝绿色的眼睛飘忽掠过陈乔一的脸,没有回答。   陈乔一敛起眼尾,指腹掐上陈丞的下颌,迫使他扬起下巴看向她。   “忘记我白天和你说过什么了?”她眯了眯眼,红唇微启,声音轻得像是在蛊惑陈丞,慵懒嗓音里夹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哄,“说话,闷狗。”   皎洁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陈丞毫无血色的脸。男人沉重地喘着粗气,终于从齿缝间艰难地泄出一丝难抑的低吟:“...疼。”   “这不就对了。”陈乔一满意地勾起笑容来,好心地替陈丞理了理黏腻的碎发。   “抱歉呐大狗狗,当初签订契约的时候忘记告诉你了,这是和魔女签订契约的代价,每月都会发生这种情况。要不要现在和我解除契约?这样你就不会再痛了。”   她说话的口吻听起来漫不经心,但空着的另一只手却已经覆上了颈侧,指尖状似随意地在玫瑰花印记上敲了两下。   只要陈丞敢发出丁点“要”字的音节,她就一定会让他在顷刻之间丧命。   魔女不需要一条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狗。   只是出乎陈乔一意料的是,在她话落的下一秒,陈丞软顺的头发就靠上她的肩,无意识地轻蹭了蹭,像是在寻求慰藉。   头靠着肩的姿势,让陈乔一看不见陈丞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得到,男人的身体在隐隐发抖,却依旧很轻地、坚定地摇了下头:“...不。”   他语气里带着央求:“不要解除。”   陈乔一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眼,随即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愉悦的笑:“乖狗狗。”   她干脆直接坐到地毯上,后背抵着沙发,而后探出手,将陈丞抱进怀里。   男人荷尔蒙的气味扑面而来,陈丞的身躯比她高大得多,这样一来,更像是陈丞整个人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陈乔一双臂搂着陈丞宽阔的肩,修长手指捋着他颈后细碎的发,余光瞥见他右颈上的蛇印记,甚至坏心眼地往上面呼了口热气。   反正痛的人又不是她。   和她所想的一样,陈丞的身体又抖了下。   陈乔一笑得越渐放肆,指腹沿着陈丞背脊的线条往下滑,紧实的肌肉摸起来有些硌得慌。她一遍遍重复着最初和陈丞签订契约时说过的话:“大狗狗乖,很快就不疼了。”   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疼痛持续到后半夜,陈丞一直压在陈乔一身上,最后居然痛到彻底失去了意识。   如山的重量全部压下来时,陈乔一才发现,刚才陈丞都是强撑着身体,才没有把整个重量都放在她身上。   陈乔一舌尖轻抵了下上颚,抬眸往窗外看去,圆月依旧高挂,只是乳白色的月晕染上了点猩红之色。   她眯起眼,后知后觉地发现,怀里的重量消失了。   -   陈乔一收回视线,打量了圈自己如今身处的环境。   这看起来是一栋豪华别墅,西欧装潢的风格,分为上下两层楼,透过窗户往外看,还能看到一片绿意盎然的花园,陈乔一此时正处于别墅一楼正中心的位置。   陈乔一偏了偏头,脸上表情倒没有起太大波澜,而是先摸向摆在面前的装饰瓷瓶。   如她所想的一样,她的指尖直接从瓷瓶中透明地穿了过去。   就像游荡在人间的鬼魂一样,她在这个空间里,没有实体。   陈乔一饶有兴味地“呀”了声,又朝着瓷瓶打了个响指。   瓷瓶纹丝不动——她的力量在这里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正思忖着,偌大的别墅里忽然响起小孩子的声音:“大白!”   陈乔一悠悠转过头,只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正追着一只毛色灰白的大狗跑进了别墅。   一人一狗脸上都脏兮兮的,头发、身上还沾着不少残叶碎屑,看样子是在花园里嬉戏打闹了一番。   陈乔一对白狗的模样熟悉得很,她向后一倒,将整个身体放倒在真皮沙发上,而后笑眼盈盈地看着白狗用毛茸茸的脑袋不停蹭着小男孩的脸,一字一顿地道:“真是我的好狗狗。”   这样一来,情况就很明了了。她在陈丞失去意识的时候,阴差阳错地被拉进了他的记忆碎片里。   换句话说,这个空间里的陈丞是以前的陈丞,她只是一个过客。   陈乔一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想要出去的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看完这一段过往,就能够回到现实世界。   想到这里,陈乔一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侧卧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陈丞和他的前主人互动。   只是陈乔一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虽然只是过客,但整段过往都是以陈丞的视角展开的。也就是说,她所看到的世界,都是陈丞眼中的世界,哪怕她并没有和陈丞共用一个身体。   陈丞眼中的世界平静而美好,甚至像是为这里的一切添上了一层滤镜。   但奇怪就奇怪在平静得有些过分了——这个世界里,没有鬼。   ◎最新评论:   【戳我泪点,很难不心动】   -完- 第十四章   ◎记忆碎片◎   因为体质特殊的原因,陈乔一每天在现实世界里,除了能看见形形色色的人以外,还可以看到来往不绝的鬼。   那些鬼混迹漂浮在人群当中,要么仗着人类看不见它们,俏皮地做着鬼脸、肆意妄为,要么学着和人类一样生活,只是接受了自身不能再触碰到阳间之物的现实,要么厌倦这一切,眼神空洞,真正变成人间的一名过客。   和陈丞相处了这么多天下来,陈乔一可以确定的是,陈丞是可以看到鬼的。   哪怕在遇到她之前也是如此,不然不可能察觉到“隐匿”状态下的她,也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   可是现如今整栋别墅里就只有一条狗和一个人,通过窗户大门往外看,也依旧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鬼存在的痕迹。   陈乔一原本以为陈丞是天生体质特殊,同他缔结契约以来,也从没想过要问他这件事。这样看来,陈丞是在这个时期之后才可以看到鬼的。   这样的例子倒也不是没有过,只是陈乔一活了这么久,还从没听说过会发生在狗或者其他种类的生物身上。   她单手枕着脑袋,看向自家大狗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只是很快,大步踏进别墅里的身影勾走了陈乔一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西装挺阔,做工高级,陈乔一认得这是某知名服装品牌的限量珍藏款,很是难得。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锃亮,同小男孩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不难猜出,这个男人就是小男孩的父亲。   注意到男主人回来的白狗嗷呜叫了两声,立马激动热情地迎上去,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得极欢,高兴地要顺着男人的裤脚往上蹭。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一脚踹开了白狗。   虽说这一脚并没有直接踹到陈乔一的身上,但根据白狗被踢飞的距离以及它因痛而无法压抑的哀嚎声,也足以看出男人这一脚的力道有多重。   某位旁观者魔女的眼眸逐渐眯细,望向男人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不长记性的死狗,究竟要我说多少次,不要在外面沾了一身泥又跑进来,会弄脏地毯,”男人理了理领带,看向蜷缩在地上的白狗的眼神却冰冷无比,带着几分狠戾,“这张地毯的价格比一百个你都要值钱,贱狗。”   场景忽然扭曲起来,随即变换到一间亮堂的室内,高大的木质书架并排列着,看起来像是间书房。只是整个房间看起来灰蒙蒙的,不太真切。   陈乔一知道,这是时间线更前的过往。在男人踹开它的时候,白狗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以前发生过的事。   同样的男人,同样的白狗,不同的是,地上胡乱丢弃着大堆的书籍,男人高高扬起手中厚厚的一本,眼也不眨地往因为害怕而小心蜷缩在地上的白狗砸去。   下一个场景,水汽蒸腾的浴室里,男人拎着白狗的脑袋,狠狠地往盛满了水的浴缸里按。   再下一个......   空间忽然抖动了一下,眨眼间又转回到别墅一楼的正厅。   哭闹着的小男孩已经被叫进来的佣人带回房间,男人解下腰间的皮带,一步步走近白狗,在白狗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是一鞭狠狠抽在了它的身上。   男人压根没有收敛手上的力道,一皮带下去,白狗身上的绒毛便渗出刺眼的红色来。   它浑身剧烈一颤,发出痛苦的嗷叫,看向男人的蓝绿色眼眸中充满了畏惧,却并没有选择逃跑,甚至已经染上血的大尾巴,还无力地晃了晃,像是个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儿、还要一味讨好父母的无知小孩儿。   只是男人看不到这些,他冷笑着。   “我让你不长记性。”一鞭。   “把我儿子也弄成那副脏兮兮的模样。”又一鞭。   “贱狗。”再一鞭。   “去死。”第四鞭。   “不听话的狗东西,我养你有什么用?”一声一声,近乎虐杀式的鞭打依旧没有停下。   ......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终于丢掉手中血淋淋的皮带,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他垂眼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狗,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沉声道:“干脆扔了吧,再给天天买一条新的就是了。”   -   山路崎岖,车子一路上磕磕绊绊,行到半山腰才停下。   一个司机模样的人先下了车,立马小跑到车的另一边,恭敬地替后座的人拉开车门。   待男人站定后,后备箱里染了血的麻袋被人扯出来扔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封口那端被打开,露出里面白狗的半截身体,它浑身都在不停发抖,看向男人的眼神湿润,像是畏惧,又像是在哀求。   男人视若无睹,他慢条斯理地拢火点燃一根烟,然后随意掸了掸烟灰,在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一脚踩上白狗无力伸着的腿。   又是一声哀嚎,伴随着骨头错位、很轻的“咔嚓”声。白狗瘫倒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刚才还想用这条腿蹭我?”男人眯起眼,眼神冰冷地像是在看一样死物。   他丢掉燃了一小截的烟,猩红烟头不偏不倚地砸在白狗染血的脖颈上,一小撮白毛瞬间化为焦黑。   男人没有再看白狗一眼,转身上了车。   车子一溜烟就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只留下奄奄一息的白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迷过去的白狗终于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皮。   它皱皱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然后拖着满身是伤的身体,艰难地向前一步步挪动。   像是想要循着来时的气味找回它的家。   哪怕被抛弃到荒郊野岭外,哪怕经历了一次又一次非人的虐待。   它依旧忠诚。   场景迅速变换到别墅的花园里,刚从专车上下来的小男孩朝白狗奔来,激动地将白狗抱进怀里,肉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它的头,奶声奶气地问:“大白乖,今天有没有想我?”   紧接着,又来到一个漆黑昏暗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个仓库。小男孩踮着脚,吃力地将一小袋肉从开了缝的窗户里扔了进来:“大白,我来给你送好吃的了。”   下一秒,又变回到荒无人烟的山坡上。白狗最终失去全部力气,无力地倒在地上。   陈乔一站在白狗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红唇冷冷吐出两个字:“蠢狗。”   山上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雨水打在白狗身上,在它爬行过的地方流下一滩血水印迹。   陈乔一是一路跟着上山的,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偏僻,估计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她垂眸观察起白狗此时的状态,以她的经验来看,白狗绝对不可能撑到下山。可在此之后,白狗依旧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在东华街遇到了她,成为了她的大狗狗。   陈乔一有些好奇,白狗在这座山上,究竟还经历了些什么。   雨一连下了两天,陈乔一也就抱膝蹲在白狗身边,静静陪了它两天,不时揉两下白狗毛茸茸的脑袋,哪怕它毫无察觉。   期间白狗不是没有尝试过再继续爬起来,只是每次都没能坚持太久,就又狼狈地重新跌回地上。   或许是它的生命在逐渐走向尽头,在这两天时间里,陈乔一跟着白狗回忆了不少它之前在别墅里的经历。   有点像人死之前的走马灯。   到了第三天黄昏,雨终于停了,火红漂亮的余晖倾泻在一动不动、满身血污的白狗身上,有种濒临绝望的美感。   一旁的陈乔一微微皱起眉,事情的走向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白狗大概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思忖间,濒死的白狗忽然如触电般抖动了一下,它挣扎着睁开眼,蓝绿色的眸子看向半空中的某处。   陈乔一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那里空无一人。   有鬼在那里?   寂寥无声的山上突兀地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声音空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再加上空间的主人——白狗此时的状态实在太差,导致声音断断续续的,陈乔一没能够听清楚内容,只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   她撩起眼尾,正想倾耳仔细去听,空间忽然变得扭曲起来。   再睁眼时,陈乔一已经回到了她的小公寓里嘉。   陈丞无意识地将她给赶出来了。   大概是因为那段记忆对空间主人非常重要,以至于空间主人将它小心保护了起来,不让他人触及。   就像喜欢宝藏的巨龙会将宝石偷偷地藏进山洞里,任何觊觎的人都会被无情赶走。   男人的重量还靠在身上,压得陈乔一有些缓不过气。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陈丞硬朗俊美的脸庞上,默默看了他几秒,忽然勾唇嗤笑了声:“算了,哪条小狗没有自己的秘密呢?”   白皙修长的指尖覆上陈丞的颈侧,陈乔一微凉的指腹在蛇印记上缱绻流连。   她眯细了眼,视线穿过陈丞的发,落在雪白的地毯上。   “七十二鞭,二十六个烟头,三十七次踹,还有踩折的两条腿。”魔女翘起唇角,像是隔空在和谁对话。   “没关系,这些,我都替陈丞记下了。”   ◎最新评论:   【我的狗狗呜呜】   【好喜欢狗狗呀】   -完- 第十五章   ◎“走丢”的人(1)◎   陈丞从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   他按了按太阳穴,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腰上还盖着一张厚厚的棉毯,上面残留着一些陈乔一身上的山茶花香气。   陈丞双手捧着棉毯,将它放到鼻尖下,跟小狗一样嗅了嗅,然后侧过头,打量起整个公寓。   陈乔一又不在。   挂钟的时针在这个时候刚好指向“四”,在以往这个时间点,陈乔一应该就快要到食肆了。   一阵食物香味忽然飘进陈丞的鼻子里,他起身走到餐桌边,不出意外的,餐桌上摆放着一个食盒,里面装满了脆皮炸鸡。   食盒边缘还夹着张小纸条——“吃完,记得洗碗。”   陈丞捏着纸条,沉吟片刻。   这次,魔女好像没有让他不要乱跑?   -   今天陈乔一准备做的是各式各样的七彩莲白煲。   先将鸡爪洗净,剪去指甲,沸水煮过之后,再用凉水浸泡。期间陈乔一引了些窗外的雪花进来,对鸡爪进行硬核降温,再贴着趾骨剪开,做去骨处理。   往热锅里倒少量油,加入葱段、姜以及酱汁,炒出香味,再将无骨鸡爪倒进去,翻炒均匀后,倒入清水没过鸡爪,盖上盖子焖煮。一刻钟后,加入少量小米椒、辣椒酱、料酒,大火烧至汤汁黏稠。   至于米饭是早就备好了的,用的是紫米,实实在在地压了半碗,烧好的鸡爪挨个放在饭上,留下最中央的空位。   再拿出一颗新鲜白菜,从中间切开,放进沸水里煮上一刻钟,放凉后,沿着叶瓣层层剥开,分成七片区域,分别加上辣椒酱、蟹黄酱、柠檬汁、芥末、青果酱、蝶豆花汁、洋葱片,再摆到鸡爪煲正中。   陈乔一的指尖在煲上悠悠地画起圈,被剥开的白菜就又神奇般地重新闭合上,形成花苞的形状,一道七彩莲白鸡爪煲就算是做好了。   接下来则是肉蟹煲。先将土豆、玉米洗净切块,芝士年糕留作备用。青蟹洗净,用工具敲出裂痕,开蟹盖,去掉蟹肠、蟹胃以及蟹腮,再将蟹身砍成两半。   烧热锅下油,给蟹身和蟹壳裹上生粉,下锅炸至金黄,盛出蟹膏备用。配菜除了土豆和玉米外,还有新鲜的基围虾。去掉虾线,放入油锅煎炸至虾身变红,再盛到碗里备用。   重新倒油,加入八角、香叶、花椒等香料,炒香后倒入辣酱炒出红油,将备用食材全部倒进锅中,掺水焖煮上半刻钟,出锅放在米饭上,同样在正中摆上一颗七彩莲白。   羊肉煲、酥肉煲、排骨煲的制作方式则是大同小异。   今天陈丞不在,端菜的任务就又重新回到了叶岁身上。   叶岁前来端菜的时候没忍住,隔着帘布喊了声“乔一姐”。   陈乔一撩起帘布,手上还戴着裹生粉的手套:“嗯?”   叶岁问:“那个,乔一姐,陈丞他今天不来食肆么?”   陈乔一了然,神神秘秘地眨眨眼,道:“他昨晚太累了。”压根没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   叶岁的表情却瞬间如遭雷击。   她迟疑地打量陈乔一两眼,不由得回想起陈丞那张虽然透着病态,但充满野性、像头凶兽的脸。但凭着她家小老板这攻气十足、春光满面的架势,把陈丞累着的这种情况......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叶岁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语重心长地劝道:“虽然但是,乔一姐,年轻人气盛有精力是好事,不过最好还是节制一点,对你和陈丞都好。”   “节制,什么节制?”陈乔一扬起眉,随即不感兴趣地在叶岁脑门上敲了下,“行了,哪来这么多废话,快去端菜,客人该等急了。”   “得嘞。”叶岁不敢再多说,忙不迭端起一盘鸡爪煲转身就走。   按照陈乔一的说法,叶岁将餐盘端到食客面前后,拿起旁边的瓷酒壶,沿着白菜花苞的中央缓缓浇开。   炖过排骨、酥肉等的肉汤从壶口淋出,合拢的白菜花苞逐渐舒展开来,像朵含苞欲放的花按下了加速键,里面包裹着的酱汁跟着流出,浇在鸡爪上,如其名,七彩纷呈。   在场的食客们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之色,惊呼:“这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太神奇了吧,像是在看画一样。”   “这是七种味道的?”   “快快,先给大家伙儿尝尝味。”   点这份鸡爪煲的食客连忙用筷子夹起浇了柠檬汁的鸡爪放入口中,只一嚼,便立马惊艳地瞪大了眼:“好吃!”   不知陈老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柠檬汁明明才刚刚淋上去,但味道尝起来,却像是汁水早已经浸满过整只鸡爪。鸡爪经过焖煮后油润亮泽,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入口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浓郁柠檬香,口感酸甜清新,后劲辣椒的辛辣味很快又迎上来,同柠檬味完美融合在一起,脱去骨的鸡爪肉质鲜嫩又有嚼劲,吃起来极其过瘾。   食客很快依次品尝完其他六种味道,明明每样风味都截然不同,但在这样尝过一遍后,却丝毫不觉得口感怪异。   叶岁去端第二锅的时候,余光正好看见食客的反应。她眨眨眼,小声地同陈乔一说道:“乔一姐,看来今天的菜,食客们也很喜欢吃诶。”   表情颇有些自豪,哪怕菜根本不是她做的。   陈乔一翘起唇角,不置一词。   在叶岁端着菜离开后,她似有所感地看了眼食肆门的方向,微眯了眯眼,然后放下帘布,悠闲地回到贵妃椅上躺下。   她还没能小憩上一会儿,就感觉到门帘被人掀开。   在陈乔一变出小刀的前一秒,陈丞低沉微哑的声音在后厨响起:“是我。”   “这次不偷摸看我了?”陈乔一从贵妃椅上坐起来,笑眼盈盈地盯着陈丞看,不等他回答,转而又问,“怎么不在家里待着?”   陈丞将纸条递给陈乔一:“你上面没有说,我不能来食肆。”   所以他按照陈乔一的要求将那盒脆皮炸鸡全部吃完,并将食盒洗得干干净净后,就凭着脑海里的记忆找到了食肆来。   “黏人大狗狗,”陈乔一鼻息里轻轻哼出一声,丢下这句评价,就又无骨似地倒回到贵妃椅上,“来都来了,那就去帮帮叶岁的忙。”   陈丞想了想,站在原地没走,压低声音提醒道:“外面有只鬼。”   游荡在人间的鬼不计其数,虽说白日会给鬼添上一层限制,但在他来食肆的一路上,依旧看见了穿插在人群中形形色色的鬼。   陈丞口中的有鬼,自然不是普通的鬼。   那鬼是专门冲着食肆来的。   陈乔一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指尖飞快地在上面敲打着什么,同时懒洋洋地“嗯”了声:“我知道。”   陈丞回想起那晚男鬼在她手下毫无反手之力的情景,觉得自己的担心好像有点多余,也就不再多说,转身端菜去了。   -   挂钟的指针缓缓走向十二点,叶岁和往常一样打扫完食肆的卫生,向陈乔一和陈丞道了别。   陈丞本来想直接去开阴阳门,手背却被微凉的指尖给按下了。   陈乔一身上特有的山茶花香骤浓,让陈丞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僵直一瞬。   他缓了片刻才侧过头,身后魔女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眸中有红光流连。   陈丞往后看了眼,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食肆里竟已经“坐”着了好一些鬼。他们面前摆着今日食肆供应的各类煲,正吃得津津有味。   他心里清楚,这些鬼都不是真鬼,估计是陈乔一搞出来的把戏,但闻起来的味道,却又和真鬼相差无几。   陈乔一翘起唇角,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是在示意陈丞不要说话。而后指节狡猾地滑进陈丞的指缝里,牵着他的手往柜台边上走,轻声道:“嘘,大狗狗,待会儿给你看大傻子。”   陈乔一在白天的时候就给陆优发了消息,让她将今晚食肆不开张的消息在阴界传出去,谁想死第二次的话也可以过来。   消息放出去后,就不用担心今晚食肆里发生的事会波及到其他鬼。   只是在这个时候,陈丞不怎么想看大傻子,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瞬间集中在陈乔一与他交握的手上。   魔女的手白皙洁净,又嫩又滑,如果是不认识她的人见到这双手,或许还会猜测这双手的主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她的手不算大,陈丞能很轻松地整只握住,他试探着捏了两下,手感很舒服,柔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陈乔一此时正盯着大门口,没有将陈丞这个犯上的动作放在心上。她悠悠地打了个响指,阴阳门被缓缓打开。   先是一股难闻的臭味飘进来,食肆里的温度随之骤然下降好几个度。   一个微微佝偻的身体探进食肆,杂乱无章的长发及地,潮湿阴暗的气味更加浓郁,即使脸上全是血污,腐烂得看不出一块好肉,但也能看得出这鬼生前是个女人。   她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黑气,双眼浑浊,先是扫荡了食肆一圈,阴冷可怖的目光在陈乔一和陈丞的方向停留片刻,没有言语。   但陈丞看得出来,女鬼能看见他们——陈乔一的“隐匿”对她无效。   女鬼明明是飘在半空中的,动作却显得极其缓慢笨拙。   她拖着身子慢吞吞地往那些鬼食客的方向挪动,隐约能看见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   “好久没碰上能看穿隐匿的鬼了。”陈乔一唇角笑意未减,陈丞甚至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愉悦。   又是一声响指,阴阳门缓缓闭合上。   “那我就不客气地,请君入瓮咯。”   ◎最新评论: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十六章   ◎“走丢”的人(2)◎   女鬼没有在意关闭的阴阳门,而是飘到一个正在吃肉蟹煲的小鬼面前,将手里的照片举给他看。   “请问,”女鬼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含了盘沙,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你有见过,这个小女孩吗?”   小鬼将注意力转移到照片上,看清上面的人后,摇了摇头。   女鬼的表情没有产生任何变化,仿佛这样的问答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她早已经习以为常。   她挪动身体飘到下一个鬼食客面前,重复问了遍她的问题,很可惜,仍然没有得到答案。   女鬼不知疲倦地问遍了食肆里所有的鬼食客,在得到一致否定答案后,她缓慢地、机械地将头转向陈乔一。   “请问,”女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片刻,将照片举到陈乔一面前,“你有,见过她吗?”   照片上的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三四岁大,笑嘻嘻的,有点婴儿肥,很可爱。她头上扎着两个高高的羊角辫,穿着一件厚实的棉袄,棉袄的款式很老旧,不像是属于这个年代的样式。   “没有,”陈乔一从容不迫地看着女鬼,顿了片刻,又指指陈丞,补充道,“他也没有。”   女鬼低低“哦”了声,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进心口处破破烂烂的口袋里收好,仿佛那照片是比她的魂还要珍贵的东西。   “那就,对不起了。”将照片放好后,女鬼居然深深地向陈乔一和陈丞鞠了一躬。   下一秒,她周围萦绕着的黑气骤然暴涨,原本就已经及地的长发更是在霎时变得更加稠密纤长,慎人尖锐的指甲从发缝里钻出,仿佛能直接取人心脏,“我也不想,这样做的。”   陈乔一连眼睫都没颤一下,甚至低眸玩起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问:“噢?怎样做?”   “有人告诉我,如果我能,毁了这间食肆,他就能告诉我,照片里的人,在什么地方。”大概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过这么一大段话,女鬼的声音越渐沙哑,听起来也很吃力。   她抬起头,食肆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让那张脸看起来更为可怖:“我原本打算的是,要是你们之中有谁,知道她的下落,我就可以,不杀你们,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得取你们的性命。”   “听见了吗,”陈乔一眼尾微微上扬,却是在和陈丞说话,“果然是个大傻子。”   食肆内的冷气凝滞一瞬,女鬼盯着陈乔一看:“你说,什么?”   “我说你蠢,”陈乔一懒得再装,她挥挥手,食肆里的鬼食客就在顷刻间消失不见,“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不是大傻子是什么?”   女鬼抿起唇,立在原地没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几秒,她缓缓问:“你是说,他们骗我?”   “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人有没有照片里的人的下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一旦你敢在食肆里动手,我就能叫你有来无回。”陈乔一无所谓地耸耸肩。   “到时候,就算他们手中真的有你想要的线索,那又如何呢?”   不用女鬼说,陈乔一也知道在背后唆使女鬼来食肆找麻烦的是什么“人”。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挺好。食肆里有魔女姥姥下的诅咒,陈乔一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女鬼来食肆一趟,多半是个送人头的,但女鬼本身的实力不弱,哪怕只能伤到陈乔一分毫,于他们而言都是血赚不亏的买卖。   女鬼摇摇头:“狂妄。”   “狂妄?”陈乔一笑起来,出于好奇,她没忍住问,“你知道陈乔一吗?”   女鬼:“不认识。”   陈乔一:“...”怪不得。   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受伤,转头便对着陈丞“哭诉”:“大狗狗,我白顶着‘魔女’这么个称号在阴阳两界混这么久了。”   “魔女?”女鬼的表情终于产生一丝变化,她上下打量起陈乔一,黑长的指甲稍微收敛了些,但依旧对陈乔一的话持怀疑态度,“陈桥月不应该,有这么年轻。”   听到“陈桥月”三个字,陈乔一瞬间收起虚伪的神色,眯起眼看向女鬼:“你认识我姥姥?”   “姥姥?”女鬼脸上露出明了的表情,很快实诚地摇头,“我不认识,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魔女的名号。”   “魔女,无所不能。”   女鬼话落,垂下头沉默好一会儿,张牙舞爪的如瀑黑发和长指甲全部缩了回去,又郑重其事地向陈乔一鞠上一躬:“很抱歉,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如果,您真的是魔女的话,可以请您帮我,找回我的,女儿吗?”   -   女鬼名叫孙芹,真要算起来,她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鬼了。   魔女的寿命一向比人类长得多,陈乔一看着像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实际上已经活了大几十年。而在孙芹还没成为鬼的那个年代,还是魔女陈桥月盛名的时期。   孙芹是偏远乡村里的人,年纪轻轻就结了婚,婚后半年有了身孕,没多久丈夫便说要去大城市里打工,却再也没回乡里过。   村里的其他人都说她丈夫肯定是看上了大城市里的漂亮女人,不会再回来了。奈何孙芹是个倔驴,不仅咬牙将孩子生下来,跟着自己姓,取名为茴,还一直带在身边,独自抚养。   好在孙芹会编草帽草鞋这样的手艺,差不多每隔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就会拉着小孙茴,带着自己编好的手艺到邻近的县城里去卖。村里的人同情她们母女俩,偶尔也会给她们一些生活上的帮助。   日子也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小孙茴才刚刚长到四岁,孙芹还在攒她将来上小学的钱,又挑着两篮草制手艺到县城里去卖时,一不留神身边就没了小孙茴的踪影。   孙芹当天找遍了整个县城,走得筋疲力尽,脚都磨出血泡,却没能寻到小孙茴的下落。   濒临绝望的孙芹去报了警,当询问起是否能找回女儿时,警察面露难色,委婉地告诉她,近来县城人贩子突起,儿童走丢的事件比比皆是,找回的可能性并不大。   孙芹不信邪,带着仅有的一张小孙茴的照片去打印了厚厚几沓寻人启事,见墙就贴,逢人便问,“请问,你有见过这个小女孩吗”,只可惜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   时间一长,孙芹渐渐对这样的对话感到麻木,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几月过去,县城找不到人没关系,她可以走到更大更远的城市去问。   一两年过去,用完积蓄没关系,她变卖了村里的房子,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要紧,寻人启事却一张都没有落下。   几年过去,彻底没了钱也没关系,她想尽办法找到了以前的丈夫,看到丈夫家庭圆满、事业有成,她丝毫没觉得心酸苦涩,只求丈夫能帮帮忙,结果却是被称作“疯婆子”,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所以后来,你就变成鬼了?”陈乔一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端着前两天做好的冰镇果酿,漫不经心地摇了摇。   孙芹低头,看着自己被黑气缠绕、几近干枯的手:“是。”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天死的,她只记得那天,她刚问完一个路人,就当着路人的面直直倒了下去,手中没有贴完的寻人启事散落在地,像极了她那颗快要绝望又不甘绝望的心。   变成鬼后,孙芹依旧没有放弃找寻,甚至庆幸自己变成了鬼。   因为鬼不会饿,不会累,不用顶着双全是血泡、找不到完整血肉的脚四处奔走——她可以不眠不休地继续找她的女儿。   孙芹也从其他鬼口中听到过魔女陈桥月的名号,但魔女神出鬼没,还没等到她寻到陈桥月的下落,就听说陈桥月已经消失了。   陈乔一拖腔带调地“噢”了声,又懒洋洋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杀鬼?”   她话落,孙芹的眼神便变得冰冷起来,黑气骤浓,声音发狠:“他们该杀!”   按理说,的确很少有东西能伤到鬼,但孙芹身上的执念太过浓厚,以至于怨气太重,在死后便化成了和陆优一样的凶鬼,拥有了伤鬼的能力。   而鬼至阴至暗,孙芹每杀一只,她的怨气便多一层,最终成长为今天的模样。   “我没有见谁都杀,”孙芹好不容易将情绪平复下来,又缓慢地开始解释,“我本性并不嗜杀的,只是他们都该杀。他们生前,都是人贩。”   孙芹记得,她当年抓住第一个刚化鬼的人贩子时,曾经拿着小孙茴的照片问他,在他贩卖过的那么多人当中,有没有小孙茴。   那时候的孙芹并没有现在这么恐怖凶厉,人贩鬼还没有那么怕她,只当孙芹这是在无能狂怒。   促使她下死手的最后一剂药引,则是人贩子匆匆瞥了眼照片后,嘿嘿笑着说:“谁当人贩子还要去记自己拐的人长什么样啊,只管数钱不就行了。”   听,多可笑。孙芹放在心尖尖上、直到死后都还在拼命找寻的宝贝,在这些人贩子的眼中,只不过是单纯用来换钱的工具。   所以她让这些人付出了代价。   “魔女,或者...陈老板?”孙芹记得今天白天她在食肆外游荡时,里面的食客都是这样叫陈乔一的,“能不能请您帮帮我。我保证,在找到阿茴后,我就会去地府认罪。”   变成鬼这么多年,孙芹知道鬼之间不能相残,而她又杀了那么多鬼,不是没有阴差来逮捕过她。可是她还没有找到阿茴,不甘心就这样下地狱,所以一次次狡猾地从阴差手里逃脱,今晚冒险来食肆,也是抱着最后的希望。   哪知陈乔一眼也没抬:“不行。”   孙芹蹙起眉,她倒不觉得陈乔一有帮她的义务,只是疑惑陈乔一拒绝得这么干脆的原因:“为什么?”   “难道我看起来,”陈乔一偏了偏脑袋,“很像是个会热心做好事的大善人吗?”   孙芹的瞳孔微微瞪大,还想再说什么。   陈乔一却已经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同时启唇,声音很轻:“出去。”   下一秒,孙芹的魂体被直接推出食肆。   言出法随。   就算是孙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力量在魔女面前,也是这么不堪一击,而她刚刚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魔女狂妄。   食肆里只剩下陈乔一和陈丞,安静得不像话,陈丞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到陈乔一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昏黄灯光打在陈乔一的半边脸上,红瞳藏在细长的睫羽之下,让人很难看清她此时的神情。   许久过后,陈丞听见陈乔一轻声问:“大狗狗,母亲都是这般疼爱孩子的吗?”   她微微仰起头,灯光照亮了她整张脸。   陈乔一平日里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试探,困惑,易碎,像是个被长辈责怪却根本没做错事的小孩儿。   陈丞的心忽然被狠狠揪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你能够看到这里,鞠躬!   下章就要入v啦,将会有万字更新掉落,比心~   下本开《我养的纸片人他不对劲》,文案如下,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专栏点个收藏哦~   -   路枝枝酷爱各种模拟经营游戏。   以至于当手机弹出“想试试最好玩的模拟经营游戏吗!”的页面时,路枝枝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只是等游戏界面加载出来后。   路枝枝:“上当了。”   开局降落在荒郊野外,留给她的只有一间一粒米都不剩的破烂店铺,还有个疑似店主、满嘴跑火车的骚/包男人。   路枝枝:“我拿头来经营这种破地方?”   但角落里的虚弱男人明明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仿佛下一秒就要提不上气来了,还执着于撩起桃花眼注视虚空,懒洋洋地问:“好心人,还是哪路菩萨?赏口吃的好不好?”   路枝枝:“......”   他看起来好可怜,氪个六块好像也没什么?   然后,路枝枝从六块一路氪了好多个“648”。   修店铺、拓田地、填仓库,搞经营。   破破烂烂的荒野店铺一跃成为享誉各个位面的存在,生意兴隆,宾客如云。   路枝枝顿时成就感爆棚:“没有什么是氪金不能够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再给骚/包男人氪一单。   于是乎,她戳戳刚关好店宣告打烊的秦鸩,兴冲冲问:“你觉得咱们店铺还差些什么吗?”   秦鸩望着虚空,桃花眼微敛,意有所指道:“还缺一个救过我命的小菩萨。”   路枝枝:“?”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起来。   -   秦鸩被困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店铺里足足半年。   他出不去,没有食物来源,却不会饿死,每天重复着睁眼、看着太阳从东到西、再到闭眼的日子,想死不得。   直到某一天,死寂的店铺里突然冒出一个软糯轻细的女声:“这是什么鬼地方呀。”   从此往后,秦鸩黯淡绝望的世界里多了一个温暖小太阳。   小太阳为他带来了充足的食物,有盼头的生活,绝对的自由和爱。   理所应当的,他将小太阳捧在手心,含在心尖尖上。   ◎最新评论:   【加油】   -完- 第十七章   ◎“走丢”的人(完)【三合一】◎   不得不说, 几十年的找寻过程下来,孙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第二天下午,陈乔一和陈丞照常到食肆门口的时候, 发现孙芹已经蹲守在门边。   孙芹变成凶鬼几十年,又陆陆续续地吞了好多鬼, 实力已经精进到完全不用惧怕白日阳光的程度。   好在她深知自己打不过陈乔一, 也不想和陈乔一打,所以只是目送着陈乔一和陈丞走进食肆,并没有跟进去的打算。然后守在食肆门口, 安静地看着食客们进进出出,直到月升高悬,阴阳门开。   像是个尽职尽责的门童。   奈何像孙芹这样的凶鬼并不常见, 她周身稠密阴森的鬼气不仅骇人, 也骇鬼得很。   那些鬼食客原本兴冲冲地在阴阳门开之前赶到了食肆来, 迎面碰见守在门口的凶鬼孙芹, 一时间面面相觑, 都被吓得不敢再靠近食肆一步。   鬼气绕体一般有两种原因, 第一, 死前的怨气执念太重,哪怕是死亡也无法令它们消散, 第二, 死后杀了其他的鬼,被杀的鬼的怨念一并移植到了自己身上。   好巧不巧的是, 这两点孙芹全都占了。   陈乔一不得已从食肆里出来, 掀眸瞥了半空中的孙芹一眼, 没好气道:“你吓到我的客人了。”   “...抱歉, ”孙芹说着, 退到离食肆足够远的距离,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手护着心口处的照片,又歉意地向陈乔一鞠了一躬,“陈老板,我不是故意的。”   陈乔一没理会她。   孙芹就这样一直守到阴阳门关,鬼食客们吃饱喝足后满意离开,食肆里最后一丝光亮熄灭,热闹的食肆重新回归宁静。   孙芹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继续蹲守在食肆门口,静静地等待天边泛起鱼肚白,再日头高照,又逐渐走向黄昏、陈乔一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街头。   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   到了第五天晚上,就连鬼食客都完全眼熟孙芹了。   甚至有小鬼觉得她这样看着挺可怜,小心翼翼地从食肆里探出头来,试探性地递给她一根水果串串:“那个,你要吃吗?这是陈老板亲手做的串串,很好吃的。”   孙芹微怔住,过了好几秒,才慢半拍地将串串接过来,声音沙哑又郑重:“谢谢你。”   小鬼给她的是荔枝串,新鲜果肉被完整地串在竹签上,外面包裹着圆圆一层透明的凉粉,晶莹剔透,色泽艳丽。   孙芹变成鬼这么多年,早就忘了食物是什么味道,生前几乎所有的积蓄又都花在寻找小孙茴这件事情上,别说是荔枝,就连一顿稍微正常一点的饭都没怎么吃上过。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荔枝串,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涩。她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小鬼见她光拿着荔枝串却不吃,不由得奶声奶气地问:“你怎么了,是不喜欢吃荔枝吗?陈老板还做了好些其他口味的,有西瓜、草莓、西柚,要不然我给你买别的?”   “不用,我喜欢的,”孙芹动作迟缓地摇起头,她飘在食肆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整只鬼置于一片昏暗中,这情景落在小鬼眼里,显得有几分落寞,“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女儿了。”   她记得有天她带着小孙茴去县城里卖草鞋,小孙茴待在她身边没事可做,忽然看见对面的摊贩在吆喝着卖荔枝,便伸出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央求着妈妈给自己买几颗尝尝味儿。   只可惜那天生意不好,买草鞋的人不多,孙芹握着手里为数不多的纸币,考虑到还差一两千就能凑够的学费,咬咬牙狠心地拒绝了小孙茴的请求。   只是后来她就再也没有机会给她的小孙茴买荔枝吃了。   “我可以,先不吃它吗?”孙芹问。   “可以是可以,”小鬼古怪地盯着她看,提醒道,“只是这个放久了可能会坏,会浪费的。”   孙芹思考片刻,还是先吃了一颗。   荔枝串经冰箱冷藏过,清爽冷气扑面而来,入口冰冰凉凉的。冰粉滑嫩爽口,一口就能直接咬到软绵多汁的荔枝果肉,还有裹在表面的甘甜冰沙。酸甜口感瞬间充满整个口腔,带着果肉独特的清香,一时间让孙芹有点恍惚。   她真的好久没有尝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如果是小孙茴的话,肯定也会很喜欢吃的。   孙芹这样想着,更加坚定了要将剩下的荔枝串全部留给小孙茴的想法。   下一秒,小鬼忽然惊惊咋咋地喊了声:“陈老板。”   只见陈乔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此时正倚着食肆大门,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扫了孙芹一眼:“你还要在这儿干扰我做生意到什么时候?信不信我待会儿就叫个阴差过来?”   明明是一句警告的话,但魔女的语气却轻描淡写的,听起来像是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孙芹沉默,在陈乔一以为孙芹也变成了像陈丞那样的闷鬼时,她终于缓慢地摇了摇头,笃定道:“您不会的。”   陈乔一觉得孙芹这话自信得有些过头,不由好笑地看着她:“你哪里来的信心?”   “直觉,”由于刚刚想起了小孙茴,孙芹那张可怖的脸上居然还保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我觉得,您好像想从我身上,找到一些您缺失的东西。”   孙芹话音刚落,陈乔一的脸色就没来由地沉了下去,呵斥:“闭嘴。”   她眯起眼,面若冰霜,阴鸷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孙芹,忽然转身走进食肆,重重摔上阴阳门。   顺带将小鬼也关在了外面。   小鬼:“?”   -   不知是某位魔女心情不好,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今晚食肆的灯光熄得格外得早。   黑幕里只有微弱的星光闪烁,寒风呼啸,东华街上还有人来来往往,和同行之人交谈间,口中跟着呼出浅浅白气。   小鬼早就离开了,孙芹孤零零地靠墙飘着,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荔枝串,另一只干枯发黑的手抚上心口处的照片,那张骇人的脸倒显得没那么恐怖了。   倏忽,她猛地抬起头,浑浊双眼望着正前方,如瀑长发在空中张牙舞爪地翻飞起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远处有两道身影走过来,准确来说,是飘过来的。   如果陈乔一还在食肆的话,就会发现这两只鬼正是她遇到陈丞那晚,跟踪她的那两个斗篷“人”。   两鬼很快飘到孙芹面前,高个子面色不虞,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和善:“孙芹,你到底什么意思,叫你来找这间食肆的麻烦,你倒好,成了这儿的守门神,还想不想要你女儿下落的线索了?”   孙芹:“想。”   高个子:“那你还在等什么?”   孙芹抿起唇:“我在等陈老板,回心转意。”   除了那些人贩鬼以外,她心里其实并不愿意伤害其他鬼,也不想将无辜的人鬼牵扯进来,之所以会答应来找陈乔一的麻烦,也是因为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魔女陈乔一成了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想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高个子脸色稍变,眼珠转了转,哼声道:“孙芹,你之前都在别的地方找你的女儿,不知道陈乔一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周边的鬼,他们都知道陈乔一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你不会真以为她会答应帮你的忙吧?”   “我看呀,就算她真的知道你女儿的下落,也不会那么好心地告诉你,”高个子不依不饶地继续道,“依她那个阴晴不定的性子,不把你耍得团团转才怪。”   在和孙芹做交易的时候,高个子就按照上级的吩咐,在她身上下了一道黑遣咒。   黑遣咒上身后很难察觉,中咒者的行为举止与日常基本上没什么区别,但他们内心的阴暗面会被无限放大,哪怕是平日里于他们而言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经过黑遣咒的作用,也会让他们情绪激动、亢奋,乃至做出一些难以预料的事。   而高个子现在打算做的,就是让黑遣咒在孙芹身上发挥作用。   毕竟他们手上压根就没有孙茴的下落,也没兴趣去帮孙芹找,只不过是想利用孙芹急迫想要找到孙茴的心,从而达到他们的目的。   至于孙芹最后能否从陈乔一手上活下来,那就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事了。   然而这几天暗中观察下来,孙芹却单方面变了卦,这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所以他们才会在今晚找上孙芹,想利用黑遣咒,加深孙芹和陈乔一的潜在矛盾。   孙芹眉心微蹙:“我觉得陈老板,不是这样的人。”   高个子嗤笑起来:“你是真蠢还是假蠢,你才认识她多久,这么容易就被她的外表给蒙骗了?”   孙芹沉默许久,固执地否认道:“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她在食肆外蹲守这么多天,不管是人还是鬼,食客们在食肆里轻松愉悦的状态和对陈乔一做出的吃食的夸奖她全部都看在眼里。   孙芹低头看向手心里的荔枝串,要是陈乔一真的像高个子说的那么不堪的话,她觉得陈乔一是做不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的。   更何况,她还想等找到小孙茴后,请陈乔一再做些水果串给小孙茴吃。   “直觉?”高个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狠狠往地上啐了口,“你的直觉要是真有用的话,那这么些年你这个当妈的怎么没凭着直觉找到你那什么女儿,到最后还不是要靠我们......”   高个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般骤止,他嚣张的神色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惊恐的表情,身体僵住。   他身旁的矮个子同样一脸惊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高个子缓慢而僵硬地低下头,瞪着被黑而尖锐的指甲洞穿的胸口,目眦尽裂:“你......”   他重重咳出一口绿血,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大概是完全没有料想到会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迎来自己第二次“生命”的终结。   更没想到,自己用来激化孙芹和陈乔一矛盾的手段,反而变相促成了自己的死亡。   “她叫孙茴。”孙芹双眼失神,脸上还溅着几滴高个子的绿血。   她不动声色地将荔枝串往身后藏了藏,如瀑的黑发瞬间暴起,将高个子团团包裹住:“不是你口中的‘那什么’。”   起初,还能勉强看见团团黑发里高个子挣扎的身形,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挣扎声逐渐减小,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亲眼目睹了整个经过的矮个子此时已经吓得在半空中稳不住身形,他不是没想过逃跑,只是两鬼之间显而易见的实力差距告诉他,孙芹可以像杀高个子一样瞬间杀掉他。   跑也没用。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片刻后,孙芹的瞳孔逐渐有了焦距。她低头看着指甲上染着的绿血,指尖微不可见地一颤,仿佛才从一场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杀鬼了,这次的鬼,生前不是人贩。   孙芹沉默半晌,才微微侧过头,瞥了眼一旁强装镇定的矮个子,声音沙哑得像是瞬间苍老了好几十岁:“你还不走吗?”   矮个子顿时如临大赦:“走,我马上就走。”说罢,瞬间化为一缕黑烟,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孙芹一只鬼。   东华街是宣城最热闹的美食街之一,所以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仍旧能在街上看到来往不绝的人。   只是谁都没有看见这场属于阴界的鬼之间实力悬殊的较量。   孙芹飘悬在半空中,身体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在轻微颤抖,好不容易才将莫名涌起的愤怒嗜杀情绪从心口压下去。   诚然,小孙茴一直是她不可触碰的逆鳞,但她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失控过,仅仅因为一句话就下了死手。   她又杀鬼了。   可是她本性不嗜杀的。   孙芹的指甲深深嵌进指肉里,将指节掐出了好几个深深浅浅的坑洼,墨绿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来,她却一直面无表情,似乎这样才能让她保持清醒。   她低下头,抬手抚上胸口处的老照片,那里有她的小孙茴。   “阿茴,妈妈不小心杀了不该杀的鬼,怎么办?”她嘴唇哆嗦了下,声音发颤,带着隐隐哭腔。   “你不要学妈妈,妈妈真的不是故意的,妈妈一直想给你做个好榜样...”   -   陈乔一今天打算做的主菜是地狱铁血牛排,这道菜的步骤繁琐,她懒得多做,就带着陈丞到供货商那里买了一定限量的牛排。   马上就要抵达食肆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一股腥味。   气味不算很臭,但也称不上好闻。   她瞥了眼飘在不远处的孙芹,虽然是散漫的问句,语气却很笃定:“你又杀鬼了?”   在听到“杀鬼”二字时,孙芹的身体明显不自然地抖了下,她迟钝地抬起头,张了张口。   不等她回答,陈乔一就走到她面前,指尖在她额间轻点了下。   孙芹:“陈老板,您...”   “嘘,我对你其他的记忆并不好奇,只是我认为我有权知道,你在我的店门口动手杀的是谁,”陈乔一很快在孙芹的记忆里看见高矮个子,挑眉“啊呀”一声,“是他们?”   虽然看不穿隐匿的鬼遍地都是,但陈乔一难得对高矮个子还有点印象。   很久以后陈乔一偶然回想起这件事,觉得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那晚被他俩跟踪之后,她就遇到了陈丞,所以那晚发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都记得一些。   只是现在的陈乔一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孙芹觉得更加局促,她试探性地问:“您认识?”   “不认识,”陈乔一顿了顿,瞥见孙芹的反应,她促狭地眯起眼,难得好心安慰道,“没关系,杀得好。”   孙芹:“...啊?”   杀得好,是什么意思?   按陈乔一以往的作风,像高矮个子那样的鬼,她都会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只是那天晚上实在有点累,才让他们侥幸逃过一劫,孙芹这么一来,算是帮她秋后算了账。   陈乔一忽然想起人类世界里的一句俗语——“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她垂眸瞄一眼陈丞手里提着的牛排,在脑海里将开店和帮忙两者需要花费的功夫权衡一番,然后笑眯眯地抬眸望向孙芹。   “你之前是想让我帮你找女儿,对吧?”   -   食肆内。   陈乔一将买好的牛排放进冰柜里,给叶岁发过消息让她不用来食肆上班后,在食肆门口挂上了“今日歇业”的标牌。   直到这时候,孙芹都仿佛还陷在梦里,她愣愣地看着陈乔一做完这一切,不由得干巴巴地问:“陈老板,我刚才,没听错吧?”   “我说,我可以帮你找女儿,”陈乔一悠哉悠哉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下听懂了么?”   孙芹浑浊的眼白微翻,终于因为这句话有了反应:“可是您要怎么帮我?”   陈乔一勾唇笑起来,她倾身上前,伸出修长葱白的手指,在孙芹胸口存放照片的地方轻轻戳了戳:“你难道不知道,你和孙茴作为母女,天生就维系着难以斩灭的‘缘’吗?”   由于照片对孙芹来说实在太过重要,她身上大半鬼气都用于聚集在心口处保护照片,以至于当陈乔一的手指碰上来时,鬼气迅速包裹缠绕上她的手指,将她的指尖腐蚀了小半。   那只白皙洁净的手在瞬间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豁口,就连沿端的血液都变得焦黑无比。一旁的陈丞见状,脸色立即冷了下去。   陈乔一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似的,甚至用两根指尖捻起照片一端,眸中有红光闪过,下一秒,一根飘渺的银色丝线就出现在照片一头,而线的另一端,则连接着孙芹心脏的位置。   孙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银色丝线,困惑地拧了下眉。   陈乔一嗓音慵懒地开口解释:“地府有阴差专门掌管缘册,只要你和孙茴之间有一方为鬼,两方有缘,那就能通过这条缘线,查到孙茴现在在什么地方,无论她究竟是人是鬼。”   她话落,打出一个响指,身后随即出现一扇巨大的石门。   是鬼门关。   阵阵阴风从门内叫嚣着刮出,蓝火灯笼“噼啪”作响,陈乔一的长发被吹得凌乱无比,红裙飞扬。   她一步步后退,笑容乖觉放肆。   陈丞看出她的意图,下意识道:“我和你一起去。”   “别这么黏人,大狗狗,我很快就回来,”陈乔一轻笑着睨他一眼,“狗狗就该乖乖留下来给主人看店,知道么?”   -   陈乔一既然说了快,那就是真的很快。   还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魔女的身影就重新出现在食肆内。   孙芹看着那一抹红裙,欲言又止:“陈老板...”   她想要问那个问题,又害怕问题的答案不是她所期待的那样。   “放心,问是问到了,”陈乔一知道她要说什么,粲然一笑,“不过我有要求。”   孙芹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您说。”   “第一,我要跟你一起去,”陈乔一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第二,我要那张照片。”   孙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心口处,黑紫的嘴唇微颤,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陈乔一歪了歪头,依旧是笑着的:“不可以么?”   “不,当然可以。”孙芹抿抿唇,将照片从胸口口袋里拿出来。   照片对于孙芹的意义非同一般。她这么些年几乎全是靠着要找到小孙茴的执念和这张仅有的小孙茴的照片才撑到现在。   但既然现在已经能够得知小孙茴的下落,照片对她来说,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孙芹深深吁了口气,把照片交给陈乔一。   缘册显示,孙茴依旧活在人世间,甚至目前的所在地陇弦村距离宣城也不远。   陈乔一接过照片后就顺手将照片放进大衣口袋里,她侧眸看了眼挂钟,时针就快指向六:“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她?”   孙芹沉默片刻,哑声问:“现在,就现在可以吗?”   早在她还没有死的时候,孙芹就想象过当她得知小孙茴的下落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本以为她会欣喜交加,激动万分,也有可能会嚎啕大哭,似癫似狂,但此时此刻,孙芹只感到后知后觉的麻木以及深入骨髓的愧疚。   如果那天她没有带小孙茴去县城,又或者她对小孙茴凶一点,强制要求小孙茴待在自己的视野里不许乱跑,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只可惜,人世间没有如果。   陈乔一轻飘飘地瞥了眼孙芹还紧紧攥在手心里的荔枝串,经寒风吹过一夜,冰粉层晶莹的色泽早已消失不见,荔枝果肉也变得有些干瘪。   她想了想,记起冰柜里还存着一些没卖完的水果串串。   陈乔一勾勾手指,两根新鲜的荔枝串就凭空飞进她手里。   她朝孙芹弯一弯眼:“那,出发?”   -   不得不说,魔女的能力在很多时候都非常好用。   比如需要四个小时车程才能到的陇弦村,陈乔一只打了个响指,标有“陇弦村”三个字的路牌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只可惜缘册并不像GPS定位功能那么好用,到了陇弦村,还得靠他们自己来找孙茴的具体位置。   陈乔一回想起曾经在电视剧里见过的问路方式,随手拦下一个路人,有模有样地问:“请问,你知道有个叫孙茴的人吗?”   青年路人是陇弦村的村民,二十出头的年纪,哪里见到过像陈乔一这么好看的女人。   他瞬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知道。”   孙芹飘到陈乔一身后,哑声道:“陈老板,走这边。”她抬起手,笃定地指向一个方向。   陈乔一侧眸,好奇地问:“你这么确信?”   孙芹点点头:“直觉。”   陈乔一饶有兴味地挑起眉,也不去看青年逐渐变得古怪的表情,抬脚跟上孙芹:“那就跟着你走。”   陇弦村的道路大多都是山路,坡沿陡峭,矮枝桠、灌木丛到处都是。   陈丞垂下眼,目光落在陈乔一曳地的长裙上,薄唇轻抿,主动落后她一个身位,然后俯下身,将及地的裙摆拖在手里。   很像西方为女王拖起华丽盛装的骑士。   陈乔一亦有所感地往后瞥了眼,在看见陈丞“任怨任劳”地为自己拖衣裙后,唇角勾起一抹顽劣的笑,倒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走了近十来分钟,孙芹抬眼,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平地,遥遥望去,侧方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佝偻着身子坐在老旧木椅上,微微抬头,望着西沉的太阳。   她的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是历尽岁月沧桑的标识,额角处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陈乔一的视线在孙芹和老人之间扫视一番,不得不说,即使老人已经人老珠黄,尽显老态,而孙芹又因为吞噬鬼魂被鬼气反噬、脸上很难再找出一块完整的肉,但一人一鬼的五官模样还是有那么几分相像的。   只是孙芹死的时候才刚步入中年,一般的鬼在化为凶鬼后,或多或少都会选择改变自己的样貌,毕竟谁都不想一直顶着自己的死相。但孙芹一心只想找到女儿,死后就一直维持着她死前的模样,要是让旁人看去,保不准还会觉得孙芹才是老人的女儿。   “...小阿茴,”孙芹张了张口,声音干哑,听起来有几分怅然,“原来都已经长这么大啦。”   长年的找寻早已让孙芹忽略了年月的流逝,以至于她都忘了,从人到鬼,她已经找了孙茴近七十年。   孙茴身后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小土房,二楼的晾衣杆上晾着整整一排的衣服,尺码和款式各不相同,由此可见,孙茴目前并不是一个人居住。   “奶奶,该吃饭啦。”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陈乔一侧过眼,一个看起来和照片上的小孙茴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从土房里跑了出来。   小男孩原本是想去喊孙茴的,奈何陈乔一和陈丞两人实在太过扎眼,他呆呆地眨了两下眼睛,就又屁颠屁颠地跑回到房子里去,激动地喊:“爸爸妈妈,有漂亮姐姐和帅哥哥到我们家来啦!”   不多时,一对中年男女从房子里走出来,看向两人的眼神除了惊艳外,还带着不小的警惕:“请问二位是?”   像陈乔一和陈丞外貌气质都这么出众的,在他们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但他们也不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他们这么偏僻的小村子里,更何况还是在他们家门口。   “你们好,”陈乔一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从容地接过话,笑意盎然的表情搭配上斯斯文文的单片金框眼镜,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之心,“我们是受‘人’之托,来这边找她的亲戚。”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找到了吗?”女人问,“我们在村子里住了很多年,村里大多数人我们都认识,或许可以帮你们问问。”   陈乔一瞥一眼已经飘到孙茴身边的孙芹:“找到了吧。”   她抬手指了指孙茴,轻描淡写地问:“请问,那边那位是?”   男人应声回答:“那是我妈妈。”   “噢,”陈乔一的眼尾微微翘起来,面含笑意,“她是叫孙茴吗?”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面前这一对夫妻的脸色皆是一变:“你认得我妈?”   -   从中年夫妻的口中,陈乔一才得知,孙茴患有痴傻症。   有关于孙茴的好多事情,都是他们从男人的父亲杨志口中听来的。   孙茴在好些年前独自来到陇弦村,杨志在村口边发现了不省人事的她。那时候的孙茴身上全是新新旧旧的伤痕,属额头上的那一道最为明显,一眼就能看出,她曾经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谁、来自哪里,整天口中只会呢喃着喊“阿茴阿茴”,以至于后来村里人都这样叫她。   杨志见孙茴可怜,等孙茴养好一身的伤后,也不嫌弃她痴傻,顶着村里人的流言蜚语把她娶进家门。   村里人都说杨志娶的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祖宗,杨志却只是笑笑,依旧好生将孙茴照顾着,从未有过怨言。   至于男人是杨志领养回来的,他印象中的孙茴一直很喜欢找个地方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男人说,这样的孙茴很像是在等待谁,可是她除了杨志外无亲无故的,最后又能等到谁呢。   只可惜杨志走得早,在他临死前,还特意将从孤儿院领养来的儿子叫到床边,说了些贴己话。   大致意思就是,孙茴这一辈子过得辛苦,即使在他走了之后,他们也必须得好好赡养孙茴,不能因为孙茴痴傻而有一分一毫的怠慢。   “我妈人其实挺好的,我爸对她好,她应该都知道,不然也不会在后来学会喊我爸的名字。”男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陈乔一挑挑眉,偏过耳朵去听,果然从孙茴不时的呢喃中,听到了不甚清晰的“杨志”二字。   心满意足地听完故事,陈乔一弯眼笑起来:“刚刚听那个小朋友说,你们准备吃饭了?”   “是的,你们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来?”男人说完话的同时,顺带看了眼陈乔一身后的陈丞。   陈乔一没兴趣和像男人这样的普通人过多接触而产生缘,于是道:“不用了。”   男人也不强求,毕竟他们家吃的都是粗茶淡饭,眼前着装精致的这两个人也不一定吃得习惯。   “那好,”他走到孙茴面前,蹲下身,仰视看着她,轻唤,“妈,吃饭了。”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孙茴才喃喃着回答:“......阿茴不吃。”   男人像是早就知道孙茴会这样说似的,依旧耐心道:“那妈,待会儿我把饭给您端过来,您多少吃点,好吗?”   这下孙茴不出声了。   见状,陈乔一随口问:“她不爱吃饭?”   “嗯,我妈胃口不好,对吃的提不起兴趣,这点我和我老婆都很头疼。”男人回答。   为了让孙茴多吃一点,这对中年夫妻每天都想尽办法地换着法子准备菜,只是效果都不太理想,每次孙茴只吃几勺就放下碗筷,甚至有时候连吃都不吃。   陈乔一眨眨眼,忽然喊:“大狗狗。”   陈丞知道她的意思,应声拿着荔枝串走上来。   陈乔一拿过一串举到孙茴面前,晃了晃问:“荔枝,要吃吗?”   男人面露难色:“小姑娘,我妈她应该吃不惯......”   他话音未落,瞳孔忽然因为震惊而放大。   因为孙茴盯着荔枝看了几秒,居然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不过她只是将荔枝串握在手里,半晌过去,嘴唇才蠕动了下:“...妈妈。”   飘在半空中的孙芹蓦地愣住了。   陈乔一想了想,从口袋里将那张照片摸出来递给孙茴:“在这里。”   那张照片本来归属于阳间,孙芹化为凶鬼之后,又强行忤逆规矩,将它变成阴界之物,按理说,孙茴是看不见的。   但是陈乔一在上面施了法,所以照片才能够暂时阴阳相通。   这是在小阿茴三岁的时候拍的,孙芹带着它找了孙茴几十年,哪怕保管得再好再谨慎,表面也不可避免地褪了色,留下岁月的痕迹,连人的五官都有些模糊不清。   孙茴却在接过那张照片的瞬间涌出热泪。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照片,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明明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此时却捧着照片哭得像是个三岁小孩,泣不成声。   男人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顿时慌了神:“妈,妈?您怎么哭了?”   就连反应一向迟钝的孙芹也迅速飘到孙茴面前,怜惜地给她擦起眼泪:“阿茴乖,不哭不哭,妈妈在这里呢。”   她浑身的鬼气都在此刻收敛起来,显露出妇女模样,这时候倒像是个普通人了:“陈老板,我能不能,再麻烦您一件事?”   陈乔一挑眉看向她。   “在我死后,有好心人帮我收了骨灰,我想请您,能不能在有空的时候,帮我将骨灰盒埋到这山头。”孙芹边抚摸着孙茴花白的头顶,边说,她的目光温柔。   “我在人间待不了多久了,但我这些年陪阿茴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我想用这样的方式,再多陪她一些年头。”   不管是出于她已经找到了小孙茴,亦或是因为自己无心杀的那只高个子鬼的缘故,她都会在这之后主动找到阴差,前往地府认罪,接受应有的惩罚。   陈乔一摸摸下巴,思虑片刻,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原因无他,对魔女来说,要想完成孙芹的这个请求,顶多只需要三步。传送过来,埋,再传送回去,也就打三个响指的事。   偶尔乐于助鬼一次,也不是不行。   孙芹感激地道:“谢谢您。”   陈乔一侧眸望了眼天色。他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晚上六点,又和男人聊了这么久,太阳早已落了山,夜幕降临。   收回视线时,她多看了孙芹一眼,视线落在孙芹的脸上几秒,忽然抬起手,从孙芹的眉心处牵引出一缕黑气来。   孙芹表情微变:“这是?”   陈乔一回想起孙芹的记忆,有些轻蔑地眯起眼,鼻息里哼出一声:“不是你的错。”   男人看不见孙芹,之前又一直在忙着哄孙茴,没有关注陈乔一的举动,以至于当他忽然听到陈乔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时,表情变得和之前那个路人一样奇怪:“小姑娘,什么不是我的错?”   “没什么,”陈乔一避而不谈,只促狭地弯弯眼,“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   “等等,”男人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开口叫住她,“小姑娘你刚刚不是说,我妈的亲戚在打听她的消息吗,刚刚光顾着和你聊天了,还没来得及问,是她的哪个亲戚啊,怎么没看见他来?”   陈乔一偏过头,深深望了飘在半空中的孙芹一眼。   孙芹周身萦绕着的黑气已经尽数褪去,她伸出双臂,将孙茴抱在怀里,一下下抚拍着孙茴的背,这情景看起来就像是人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母女。   “其实我也不知道,”陈乔一神秘秘地歪了歪头,灰黑色的瞳孔里流露出几分不知名的情愫,“不过我觉得。”   “应该是个和杨志一样爱她的亲戚吧。”   -   从陇弦村回到宣城之后,陈乔一先和陈丞回了一趟食肆。   主要是家里没什么食材,某位魔女又热衷于自己做菜,就从食肆里拿了一些打算带回家做。   今天晚上格外得冷,往日热闹喧嚣的东华街,今晚上几乎都看不到什么路人。那些常有游客打卡的网红店也早早关了门,整条街安静得不像话。   陈丞抿起唇,他手里还提着两大包食材,却下意识地走到陈乔一前面,舌尖轻抵上颚,显露出犬兽对于危险来临时的敏锐直觉。   魔女的洞察力当然不会慢于陈丞。她顿住脚步,单片金框眼镜后的眼瞳微微眯起,嗓音一贯的吊儿郎当:“啊呀,被抓住了呀。”   她慢悠悠地翘起唇角,脸上没有显出任何慌乱的神色,甚至还好整以暇地侧眸看了陈丞一眼,问:“大狗狗,发现了吗?”   陈丞身体紧绷,他思考片刻,沉声回答:“幻觉。”   陈乔一低低笑了两声:“唔,是幻觉也不是幻觉。”   她再熟悉不过。   就在前几天的月圆之夜,她才被带进过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   又是一个记忆碎片。   不同的是,这次空间的主人换成了陈乔一。   至于拉他两人进入记忆碎片的人,陈乔一不用动脑子想,都能知道背后是谁在捣鬼。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陈乔一叹了口气,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轻蔑,“连这样的小花招都能中。”   大概是因为有关于孙芹的事情触动了陈乔一心里的某根弦,按理说,这种仅仅需要看完一段过往就能脱离出来的把戏,放在以前,陈乔一绝对不会让那些鬼有机可乘。   “不过没关系,”陈乔一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周围的场景伴随着她的动作变幻扭曲,逐渐变得陌生起来,“礼尚往来嘛,我看过了大狗狗的记忆碎片,理应也该让你看看我的。”   她面朝陈丞,面带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这个动作不难让人联想到西方举止优雅的绅士。   魔女在月夜笼罩下轻声道:“大狗狗,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最新评论:   【   【超好看!!!!】   【恭喜入v撒花*^O^*】   【好看好看】   【恭喜入v】   【恭喜入v】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好好看啊!】   -完- 第十八章   ◎太喜欢你了【一更】◎   “无论是鬼还是魔女, 一旦和阴界挂上钩,大概率都能获得一些在人间俗称为‘异能’的能力。”陈乔一抬头望着从天空中央逐渐铺下的黑幕和周围变换着的环境,不疾不徐地和陈丞解释。   “比如, 陆优的能力是操纵花,咪咪的能力是拟人化, 孙芹则有她的指甲和长发, 至于引我们进入这里的鬼,拥有的能力是‘织幻’,通俗点说, 就是能够复现记忆碎片,这类鬼一般被称为‘织幻者’。”   “那我呢?”陈丞问。   他既不是鬼也不是魔女,但按照陈乔一的说法, 他与阴界相通, 应该也有所谓的异能。   “你?”陈乔一好笑地看陈丞一眼, 抬手摸了摸下巴, 作思考状。   在黑幕彻底砸下来,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黑暗时, 漆黑的环境里传出一声来自魔女的低笑:“你大概会小狗汪汪叫吧。”   -   很快, 周围的场景重新亮起来,陈丞发现他们正处于一个昏黑的深夜, 一轮圆月高高悬挂在天边, 零星能看见几颗星星。   潮湿昏暗的房间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抱膝蜷缩在角落, 泛着红光的眼瞳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光亮来源, 她缓慢而迟钝地抬起眼盯着来人, 整个人像个支离破碎的烂布娃娃:“姥姥, 我爸爸妈妈呢?”   除了五官和脸部轮廓比起年幼时变得更加凌厉妖冶之外, 陈乔一这些年的长相几乎都没怎么变过。   以至于陈丞在第一时间就认出缩在屋子一角的女孩就是陈乔一,只是...   他沉下眼,脸色说不上好看。   只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主人这幅模样过。   落魄,无神,如同行尸走肉。   陈桥月走到乔一面前,俯下身,温热的掌心在她额顶处揉了揉,声音温温浅浅,却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乔乔,你想去过正常人类的生活吗?”   乔一眼神空洞,湿漉水润的眼睛眨了眨,固执地问:“我的爸爸妈妈呢?”   陈桥月叹了口气,蹲在乔一面前,视线与她平视,耐心劝说道:“乔乔,当人类也很有意思的,乔乔不想试着当个人类吗?”   乔一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也没松口,过了好久,她锲而不舍地继续问:“姥姥,爸爸妈妈呢?”   下一秒,她被拥入一个怀抱里。陈桥月的怀抱说不上温暖,甚至体温有些偏冷,像是个活死人。   陈桥月抚着乔一的头发,语气平静:“乔乔,新的爸爸妈妈也会对你很好的,只是他们没有你强,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或许有的时候,还需要你来保护他们,可以吗?”   乔一终于不再执着于问题的答案,她奇怪地想要回头,后脑勺却被陈桥月的手给按住:“姥姥,你是在哭吗?”   没有得到姥姥回应的小乔一歪了歪头,试着用自己的手回抱住陈桥月,轻轻地在上面拍了拍:“姥姥别哭。我可以试着当个人类的,我可以学,真的。姥姥,你不要哭。”   场景扭转,昏暗无光的房间变成了阳光明媚的体育内场。   阳光一下子照进眼瞳里,刺得陈丞不适地眯了下眼。   乔一穿着一套宽大的运动服,面前是几个十二三岁的学生,将她密不透风地围堵在体育场的角落。   体育场很大,追逐打球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场里,以至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发生在角落里的事。   其中一个男生用脚踢了踢小乔一,冷笑道:“我听人说,你都不是你爸妈亲生的,哪里来的小野种啊?”   至于另一个男生则直接踩上了乔一垂在地面上的手,依稀能够听见骨骼错位的“嘎吱”声响:“一天到晚闷不吭声的,还是个哑巴?”   “话说你们觉不觉得,她从一年级到现在就没怎么长变过,该不会是什么晦气的妖怪吧,怪不得没有爸妈。”   最边上的男生话音刚落,其他两个男生就发出几声阴阳怪气的厌恶啧声。   好疼。   乔一动了动被鞋底狠狠碾着的指节,脸色泛白。   她这些年一直在学着控制自己的力量,以至于没有在男生踩上来的瞬间眼眸变红。   不能用魔力,她受了伤,如果去找人类的爸爸妈妈的话,他们应该会像别的父母一样心疼自己吧。   成为有爸爸妈妈心疼的小孩,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哪怕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乔一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略显怪异的笑。   好期待啊。   紧接着,场景继续变换,从装潢摆设来看,他们这次应该来到了人类的家。   乔一身上还穿着脏兮兮、满是脚印的运动服,她兴冲冲地将自己因骨骼错位而无力耷拉的手举给正在做菜的人类妈妈看,灰黑色的眼瞳里难得染上一丝光亮:“妈妈,我被同学欺负了。”   说完,乔一的眼睛眨啊眨,乖顺地站在原地,唇角抿笑,像是个渴望糖果的天真小孩。   只是下一秒,她表情一僵,眼里的光逐渐熄了下去。   因为人类妈妈用和那些男生看她时一模一样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神色没有丝毫波动,语气冰冷如冰窖:“反正你是魔女,让他们打一下又怎么了。”   乔一不甘心地补充:“可是妈妈,我的手被他们踩断了,很疼的。”   “魔女不是无所不能吗,”人类妈妈蹙起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断了再修好不就行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乔一咬了下唇,静静地盯着人类妈妈看。   她一直知道人类爸爸和人类妈妈没有生育能力,姥姥答应过他们,会给他们一大笔钱,同时会在她身上下一道咒语,不用因为她是魔女而担心他们的人身安危,咒语会保护他们。他们这才答应帮忙抚养自己。   起初他们会送她去上小学,给她买小女孩喜欢穿的小裙子,乔一以为这就是姥姥说的人类父母会对她好。   偶然的一天,她听见人类妈妈对人类爸爸说:“没想到养这魔女这么长脸啊,你是不知道,今天张太太和李太太看见她了,都在夸我养了个好女儿,可羡慕我了呢。”   乔一没有将人类妈妈的话放在心上,她很听人类妈妈的话,直到有一天在餐桌上,人类妈妈表情古怪地问她:“喂,你会笑吗?”   在张太太和李太太的提醒下,人类妈妈才想起来,虽然乔一长得精致,却对所有事情都没有感应,甚至不会哭笑。   那时候的乔一迟钝而缓慢地抬起眼睫,好看漂亮的眸子毫无生气,她平静地回答:“我不会。”   人类妈妈皱了皱眉,没什么耐心地扯了下唇角:“很简单的,你可以像这样牵牵嘴角,表示你很高兴。”   乔一学着她的动作勾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麻木渗人的笑,足以让人瞬间背脊发凉:“是这样吗?”   她说完,笑容逐渐扩大,也越发诡异起来:“抱歉,从来没有人告诉我笑是什么,为什么要笑。你们想要看我这样做,对吗?”   人类爸爸和人类妈妈的表情顿时都变得惊恐无比。   从那之后,他们便给了乔一一个新的称呼——小怪物。   而现在,人类妈妈看也不看乔一一眼,端着饭菜从她身边走过,甚至还撞了她的肩膀一下:“行了,吃饭了。”   乔一站在原地没动。   她垂下头,碎发遮住她的眉眼,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呢喃重复着:“骗子。姥姥,骗子。”   姥姥说,当人类很有意思的。可她见过的所有人类,都让她觉得非常讨厌。   姥姥说,只要她学会当一个人类,那就能够很快融入到人类的社会里去。可她真的努力在学了,但是没有人教她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甜甜地喊“爸爸妈妈”。她真的有在努力学了,可人类依旧视她为异物。   姥姥还说,人类爸爸和人类妈妈都没有她厉害,需要她的保护。可为什么光凭人类妈妈的两三句话,就能让她的心变得空落落的,仿佛被人剜去了一块呢?   真疼啊。   骗子姥姥,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骗她。   所以乔一离开了人类的家,想要去找陈桥月算账。   只是她在人类世界里待了好几年时间,以至于当她站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时,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寻找陈桥月。   忽然,整个世界被一团鬼火点燃,蓝色火焰沿着世界边缘开始剧烈焚烧。   陈丞偏头看向身边的陈乔一,她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勾起的弧度、微微抿着的唇缝、轻弯的眼睛,每一样都让她美得不可方物。   和记忆碎片里,最初乔一生涩怪异的笑容完全不同。   此时陈乔一正好在看他,眼瞳里倒映着跳跃的焰火,嗓音轻松而又愉悦,她问:“大狗狗,我这样笑得好看吗,像是一个正常人类会露出来的笑吗?”   陈丞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没有回答。   陈乔一并不在意,她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蓦地抬起手,向虚空狠狠一抓。   空间在她指尖的作用力下被硬生生地撕裂开来,她擒着一只男鬼的脖颈,将他从空间的另一端给拽了出来。   陈乔一笑着让男鬼的脸面朝自己,猩红瞳色里映着男鬼惊恐万分的模样。她似乎很享受见到这种表情,声音高调又悠扬:“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   男鬼的样貌很陌生,至少陈丞在食肆里待了这么多天,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此时男鬼被陈乔一单手捏住脖颈命脉,除了被恐怖和濒死的气息包裹着以外,还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为,为什么?”   为什么陈乔一可以在记忆碎片里准确无误地抓住身处在碎片之外的他?   “噢,你好像很意外?”陈乔一短促地扬起眼尾,嗤笑一声。   “也不看看这记忆碎片的主人是你哪位姑奶奶的,看了我那么多的秘密,你不会真以为你还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吧?蠢货。”   虽然是男鬼将两人拉入了记忆碎片里,但说到底,碎片的主人仍然是陈乔一。   再加上男鬼和陈乔一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实力差,以至于展示出来的过往究竟有多少,很大程度上依旧是由陈乔一来决定。   “没关系,影...影像已经通过我的眼睛传了回去,”男鬼用力扳着陈乔一的手,试图做最后无谓的挣扎,“我,我死得其所。”   “是吗?”陈乔一抬头,向虚空某处望了一眼。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几根黑色羽毛,正从半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就在快要落到陈乔一发端的时候,它们被突然出现的鬼火点燃,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陈乔一的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轻蔑:“比蠢货还可怜的,大概就是自以为是的蠢货吧。”   自以为记忆碎片里发生的过往会被第四个人看到,自以为自己死得很有价值。   陈乔一漫不经心地变出一把小刀,刀尖锋利,泛着寒光。   小刀在她手里花哨地翻转把玩着,随即染上一抹猩红色。   男鬼陡然睁大了眼。   陈乔一笑盈盈地观赏起男鬼表情的变化,将瞬间冒出血珠的指尖递到他眼前,声音循诱:“想喝吗?你们费尽心思地想抓我,不就是为了这一口血么?”   沉重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嗅到这样的气味,男鬼的表情立马变得如痴如醉,仿佛光是闻到魔女血液的味道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   魔女的一滴血里就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男鬼还被陈乔一单手擒着脖颈,却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样,拼命伸长着脖子,想要离流出来的血液再近一点,和一头很久没见到过食物的饿狼没什么两样:“...血。”   他的脖颈在蛮力的拉扯下居然硬生生扯出了裂痕,发出极其渗人的“嘶拉”声响,诡异的绿血从脖颈的裂缝中流出。   陈乔一咯咯笑起来,却在男鬼离血只有毫米距离时狠狠甩开手臂,血珠顺着她的动作飞溅到地上。   男鬼顿时目眦俱裂,眼白里布满血丝:“血!”   “放心,就算是浪费掉,也不会给你这种货色的,”陈乔一面不改色地收紧手上的力道,“带着你的愚蠢去死吧。”   男鬼的脖颈逐渐被重力挤压至变形,和记忆碎片里乔一的手掌被鞋底碾过时的声音一样,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最后彻底断了声息。   紧接着,一团诡异的蓝火从陈乔一的指尖处窜起,男鬼毫无生气的身体被点燃,眨眼间便烧成灰,随风消散了。   陈乔一随意地拍拍手,轻松愉悦的状态很难不让人觉得,刚刚才杀过一个鬼的人并不是她。   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同时转过身,微笑地看着陈丞,陈丞同样看着她。   半晌后,魔女抬起脚,周围的环境随着她一步步走向陈丞,重新回到了熟悉的东华街。   路人嬉笑谈聊,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昏黑的街巷拐角处,魔女正在逼近她眼前的高大男人,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几乎快要鼻尖相抵。   陈乔一身上独特的山茶花香味在瞬间将陈丞包围起来,他看见他的主人脸上的笑容变了变,不再像是先前一尺一寸从模版里刻出来的那样,反而带了些幼时乔一笑起来时的古怪和僵硬感。   魔女一字一顿地问:“亲爱的,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吗?”   声音很轻,像是在对陈丞下蛊,好让他说出她最想要听到的那个答案。   她不知道陈丞的真实想法,但哪怕是骗她的也可以。   在重温过回忆的今晚,陈乔一可以慷慨地将她的过往撕开给她的大狗狗看,也可以暂时容许狗狗骗她一下。   陈丞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好在今晚的陈乔一难得格外有耐心,甚至好整以暇地玩起了他长至颈后的尾发:“嗯?”   久到终于有路人注意到拐角处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时,陈丞有了动作。   他小心谨慎地将陈乔一手里的小刀收起来,然后双手近乎虔诚地捧起陈乔一的手,将她被小刀划破的指尖含进嘴里。   温热舌尖裹卷着指腹,轻轻舔舐过伤口,触感酥酥麻麻,好似过了道电。   陈乔一眯起眼,默许了陈丞的行为。   她不介意将自己的血给大狗狗吃。   “我说过,我永远忠诚于你。”直到不再有血珠渗出来时,陈丞才松开陈乔一,葱白指腹上泛着水珠,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别样旖旎。   陈丞低垂下眼,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只是我觉得,其实你不用特意去学要怎样做一个人类。”   陈乔一的瞳孔微微一缩。   “陈乔一,”陈丞很轻地蹙了下眉,倒不是对他的魔女,而是因为他看见的那些灰暗过往,以及陈乔一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的态度,“你可以就做你自己。”   陈乔一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事。   姥姥说,凭她的聪明才智,要学会当一个人类很容易。   小学时候的老师说,她独来独往,应该学其他小朋友那样,找到自己的朋友,和他们一起玩。   人类妈妈说,她只有学会笑,学会哭,学会闹,她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儿。   只有陈丞告诉她,你可以就做你自己。   陈乔一撩起眼皮,勾人的眼神直溜溜地盯着陈丞,猩红眸色在月光的温柔映照下,美得惊心动魄。   她就这样同陈丞对视了半晌,忽然闷笑出声,笑意从她的肺腑一直窜上喉咙,再歇斯底里地释放出来。   任谁都听得出来,陈乔一此时的心情很畅快。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然后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葱白纤长的指尖勾着陈丞的衣领,手上微微用力,就使得陈丞百般顺从地低下头来。   “大狗狗。”魔女咧着嘴角,红唇贴近陈丞耳边,轻轻地、慵懒地伸出舌尖,在他的耳垂处舔了一下,像是嘉奖。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在中午12点   ◎最新评论:   【大狗狗就是最棒的!!!!!!!】   【大大加油,奥利给!!!】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十九章   ◎伟大的艺术家(1)【二更】◎   黑幕深沉, 除了凌冽风声以外,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类难听的鸣叫,极其渗人。   某栋停工了的空旷大楼里忽然传出一声刺耳尖锐的低骂, 回音在大楼里缭缭不绝:“操。”   一个慵懒的女声随即响起,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和揶揄的口吻轻轻叹了口气:“乌鸦, 注意文明用语。”   在人类看不见的视野里, 大楼最顶层飘着好几只鬼,他们拥有着光鲜亮丽的外表,如果不是飘在半空中的话, 几乎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我文他奶奶个腿,”被称作“乌鸦”的男鬼往地上啐了口,眼白部分全是骇人的红血丝, 他抬手指着刚刚说过话的女鬼的鼻尖, 恶狠狠道, “你他娘的就会在旁边说风凉话, 你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吗, 啊?”   “能是什么?”女鬼慢悠悠地合拢折扇, 扇柄一端压下乌鸦的手指, 笑声道,“顶多就是魔女在通过‘眼睛’威胁你而已。”   “哪有你说的这么轻...操。”乌鸦话说到一半又止住, 满脸都是被东西哽住的难看表情。   还真被女鬼给说中了。   他的能力是“天眼”, 乌鸦是他的分/身,遍布世界各地, 能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给他, 他也因此习惯了别人叫他这个名号。   在织幻者拉陈乔一进记忆碎片之前, 他先送了一只乌鸦进去, 企图能通过眼先窥探到陈乔一的过往。   起初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织幻者居然真的将魔女拉进了记忆碎片,同时还带进了另外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听说那人就是魔女的契约者。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记忆碎片开始回放的一瞬间,记忆碎片里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猩红诡异的眼睛,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眼睛不会说话,只一眨不眨地同他对视着,乌鸦却莫名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脑袋里顿时只剩下一个念头——想要对这双眼睛下跪臣服。   如果不是意识到同伴还在身边,乌鸦不愿丢脸的念头死死撑住了他的话,说不定乌鸦此时已经直接噗通跪下了。   太强了,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对视,就让乌鸦深深意识到了他和魔女之间实力的差距。   他的监视堪称神不知鬼不觉,不然能力的名字也不会被称作天眼,但他知道,陈乔一肯定在进入记忆碎片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眼的存在,只是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而已。   在魔女面前,他简直弱得不像是一只凶鬼。   女鬼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乌鸦破防:“就你这样还想要分食魔女的血肉?癞□□说的不就是你吗。”   乌鸦暴怒,黑气顷刻在他周身弥漫开来:“你他娘的就会唧唧歪歪,有本事你自己来看...”   “行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吵的,”一个沧桑的男声适时响起,声音的主人同时轻飘飘地看了乌鸦一眼,意有所指道,“既然各位决定合作,那就将劲往唯一的目标方向使,不要窝里斗。”   说话的鬼被称为老者,从他居于最上的位置这一点,就足以看出他在这些鬼当中的地位。   女鬼气定神闲地摇起折扇,也不管乌鸦会不会再动手,挑衅的目光浅浅落在乌鸦脸上,笑而不语。   乌鸦咬咬牙,他虽然是凶鬼,但战斗能力并不强,更偏向于辅助类型,再加上现在老者也说话了,他要是再跟女鬼争下去,那就是不给老者面子。   想到这里,乌鸦不甘心地瞪了女鬼一眼,然后别过头去,彻底不说话了。   见状,老者满意地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女鬼,问:“你那里怎么样了?”   “放心,一切顺利,”女鬼用折扇掩住唇,盈盈笑起来,“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希望他不要像孙芹一样,至少也要给我们带来一个惊喜。”   -   第二天,孙芹的骨灰盒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送到了食肆来。   陈乔一本来提前到了,打算趁食肆还没有开始营业,先去一趟陇弦村,好替孙芹把骨灰盒给埋了。只是没想到叶岁爱岗敬业,比她到得还早,这个计划只能暂时作罢。   叶岁起初以为那是陈乔一用来屯放东西的木盒子,只是样式不太常见,不由得好奇问:“乔一姐,这个盒子是用来干什么的呀?”   陈乔一眸光扫过盒子,随口回答:“装骨灰的。”   叶岁顿时被这句话吓了个激灵,连食肆里为什么会出现骨灰盒都来不及探究,立马缩回刚刚碰到骨灰盒边沿的手,连连退出几步远,朝骨灰盒作了好几个揖:“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愿您在地下长眠安息!”   陈乔一见叶岁这幅诚惶诚恐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抬手在叶岁的额顶处弹了下,然后将骨灰盒抱进后厨放好,从冰柜里拿出要用到的食材,着手开始准备今天的菜品。   陈乔一今天打算做的是全家福炒饭,米饭是隔夜的,她在饭上撒了少量的水,转而去处理其他食材。   土豆、胡萝卜、番茄去皮切块,杏鲍菇、培根、洋葱、火腿肠、鸡肉、鱿鱼切丁,五花肉、蟹肉、巴沙鱼、午餐肉、红青椒切片,鸡蛋打散炒碎,基围虾去肠,烧油煎至两面金黄。   另起油锅,洋葱爆香,放入切片切丁的食材煸炒,再混合进豌豆、芸豆、肥牛卷、虾滑、将软化的米饭一并倒入锅里,并加入黑胡椒粉、香茅粉、味精、孜然、生抽调味,继续翻炒,出锅前淋少量的橄榄油,炒饭就算是大功告成。   食客陆陆续续地坐满整间食肆,由于今天的菜单上只有全家福炒饭这一样菜,倒是方便了负责端菜的叶岁和陈丞。   这些食客吃惯了陈乔一平日里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菜品,猝不及防见到菜单上独一行的全家福炒饭,险些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然而即使是再家常不过的炒饭,也依旧出乎他们的意料。   在炒饭出锅的瞬间,香味便迅速在整间食肆里弥漫开。淋过橄榄油的全家福炒饭色泽诱人,五颜六色的食材汇聚在同一碗里,不禁令人垂涎欲滴、胃口大开。   陈乔一为食客准备的吃勺不小,几乎能够包揽炒饭里的所有食材,满满一勺放入口中,无比满足。基围虾煎出了一层脆皮,口感酥脆,咬至里面的软肉时,海鲜独特的鲜美与覆满酱汁的鱼蟹、虾滑一并在舌尖爆发。五花、肥牛之类的肉质极嫩,酥烂味美,肉香四溢。   再多嚼几口,洋葱的清香、杏鲍菇的脆嫩、豌豆的细腻接踵而至,很好地中和了荤食带来的腻感,一勺暖和热乎的炒饭入腹,让冬日的胃也跟着温暖了起来。   有食客很快吃完一碗,觉得心满意足的同时,又好奇地去问叶岁:“陈老板怎么突然想起要做这种炒饭了?”   被问到的叶岁稍稍一愣,身为食肆唯二的员工之一,她也不是很懂自家老板的想法,但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和陈乔一的一段对话。   那是在陈乔一叫她深夜去食肆吃牛肉面的第二天,叶岁找上陈乔一,扭扭捏捏地想请老板教自己牛肉面的做法,这样一来,就算她哪天想姥姥了,也能给自己做碗牛肉面,算是安慰。   没想到却得到了陈乔一“我不会做”的答复。   叶岁觉得奇怪,依她对陈乔一的了解,那么复杂奇特的美食陈乔一都能信手拈来,现在不过是一碗普通家常的牛肉面而已,陈乔一怎么可能不会做,更何况,她已经做出来让自己吃了呀。   但叶岁不敢质疑老板说话的真实性,只好委婉地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呀乔一姐?”   叶岁还记得那时正好是食肆打烊的时间,食肆里的灯熄了大半,陈乔一倾身伏趴在柜台上,眼睫轻垂,姿态妖娆,柜台顶上的灯笼红光打在她的半边脸上,亦美亦邪。   陈乔一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懒洋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叶岁看来,这时候的陈乔一和往日的她不太一样。   陈乔一慢吞吞地“啊”了声,指尖在柜台面上一下下轻点,尾音下调,说了句听起来中二又出乎叶岁意料的话。   “大概是因为我不懂什么是爱吧。”   陈乔一在烹饪这方面极有天赋,那碗牛肉面的过程步骤以及用料她见过一次,就全部记在了脑子里。但在真正吃过一口后,陈乔一就知道她不可能复刻出同样的味道,至少,暂时不能。   因为她没有叶老太太对叶岁那么深厚的感情。   叶岁听得发懵,那时候不知道是脑子不灵光还是怎么,下意识地就吐出来这样一句话:“乔一姐,你也可以试试做一些家常菜嘛,我觉得,只要是出自你的手的话,食客们肯定都会很喜欢吃的。”   想到这里,叶岁挠挠头,对食客说:“或许我家老板偶尔想换个菜品风格吧。”她话音刚落,食肆一角忽然响起碗碎的声响。   叶岁一惊,循着声源的方向望去,率先看到的却是她家老板的身影。   陈乔一正隔着衣袖扣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右手腕,语气似笑非笑,却带着莫名的威压:“客人这是在做什么?”   她眼尾扫过一旁抱着卷纸、眼里充满警惕敌意的小男孩,挑眉问:“跑到我这间小小的食肆里,欺负小孩儿么?”   她刚准备将食肆暂时交给叶岁,好去一趟陇弦村处理孙芹的事,没想到刚一掀开帘布,就撞见刚才那一幕。   男人是个挺着啤酒肚的地中海,和男孩说了一两句话后,忽然就起身要去抢他手里像是画幅的卷纸,男孩不肯给,连续躲开两次后,男人来了脾气,伸手便打翻男孩还没吃完的炒饭,清脆的瓷碗破碎声惹得男孩抖了下,像头受惊的小鹿。   大概是没想到陈乔一的手劲会有这么大,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挣扎了一两次后没能挣开,低头看见陈乔一白皙洁净的手时,又猥琐地“嘿嘿”笑了起来:“陈老板误会了,我是这小娃儿的二叔,刚刚是在和他开玩笑呢。”   说完,他的左手想要顺势覆上陈乔一的手背,然而刚刚擦了个边,陈乔一便将他反擒住了,引得男人又是凄惨的一声嚎叫。   陈乔一眯起眼,不悦地瞥过刚才男人手碰过的位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她顿了顿,看向男孩:“他说的是真的?”   迎上男人催促的目光,男孩将画抱得更紧,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样的二叔。”   男人得意洋洋的神色骤变,他气急败坏地要用手去指男孩的鼻尖,大声嚷嚷起来:“路天,你个小兔崽子瞎说什么呢,怎么,爸死了就连二叔都不认了?”   他的声音太大,惹得陈乔一又不虞地啧了声:“真吵。”她亦有所感地别过眼,正好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陈丞。   陈丞一直在看男人的左手,脸色阴沉到近乎滴墨,这还是陈乔一印象中第一次见到陈丞表情这么难看的时候。   她眉梢微挑,这男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自家大狗狗给惹着了?   路天因为男人的这番话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爸,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真是笑死个人,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再说了,你以前不是那么讨厌你爸的吗,人死了就跑来装孝子了,要不要脸...哎哟卧槽!”男人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料想到陈乔一还会加重力道,瞬间痛到脸色发白,冷汗跟着往下掉。   他扭头质问陈乔一:“你tm干什么,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吗,信不信劳资去举报你?”   陈乔一好笑地轻嗤一声:“我的食肆里可从来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要举报的话自便,举报电话123x5,不谢。”   “不过在那之前,”她边说边朝路天扬扬下巴,态度毋庸置疑:“道歉。”   男人下意识地出声反驳:“凭什么?”   在陈乔一的眼神冷冷扫过来后,男人欲言又止,气势逐渐弱了下去。   周围食客的视线都聚拢在他们这边指指点点,男人一想到自己居然被陈乔一这样的女人给弄到毫无反手之力,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还不如赶紧道完歉走人了事,大不了之后再来报复陈乔一,于是撇撇嘴:“对不起。”   陈乔一睨他一眼:“没吃饱饭啊?听不见。”   男人不情不愿地提高音量:“对不起!”   声音之大,比起刚才吼路天的架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乔一啧啧两声:“你这幅样子居然是在道歉?我怎么没看出来?”   男人:“?”   他咬咬牙,知道陈乔一这是和自己杠上了,如果道歉方式不能让她满意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自己走的。   男人深吸一口气,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就这样僵持了一两分钟,他才狠下心来向路天鞠了个躬,大声道:“路天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爸爸,请你原谅我吧。”   路天被男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男人,最终咬咬下唇:“...没关系。”   他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准备脚下开溜,前脚刚迈出去,就又被陈乔一拎住了后衣领。   陈乔一笑眯眯道:“急什么,把地打扫干净,碗钱赔了再走也不迟呀。”   男人心说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跑来这里吃饭,又敢怒不敢言,只好按照陈乔一说的去做。   直到男人将地板拖得一尘不染、又赔了一大笔钱款后,陈乔一才满意地放他离开。   她低眸看一眼账户上新到账的赔款,翘起唇角:“抱歉,给各位带来了不好的用餐体验,今天各位在食肆里的消费全免,就当是刚刚那位先生请大家的吧。”   在众人欢呼的同时,路天神色踌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陈乔一的衣袖,小声道:“对不起。”   陈乔一挑眉:“和我道歉做什么?”   “我骗了您,”路天局促地扳起手指,声音越来越低,“其实刚刚那个人,的确是我的二叔。”   “我当是什么呢,就为这事?”陈乔一轻笑一声,“我知道。”   路天震惊地抬起头:“您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和他之间有缘。”在陈乔一的视野里,能清晰地看到路天和那个男人之间牵着一条银线,和孙芹连着照片的那一条样子差不多,只是颜色要浅淡得多。   陈乔一眼尾扫过路天胸前抱着的画,画与路天之间同样牵着一根银线,她短促地笑了声:“看来这画对你来说,的确很重要。”   路天茫然地低头看向怀里的画,不明白陈乔一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他抿抿唇:“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声音轻若蚊蝇,连他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这句话的真实性。   “是么,”陈乔一歪了歪头,表情中难得带了几分困惑,“真是个别扭小孩儿。”   明明他和那幅画之间的银线颜色很深。   “我才没有别扭!”路天下意识反驳,脸颊却涨得更红。   陈乔一懒得去探究小孩子的心思,她想了想,问:“你是和你二叔一起来的?”   路天看起来顶多六七岁,刚刚上小学的年纪,来这种地方应该是有家人陪同的。但从刚才的情况来看,他和男人大概是偶然在食肆里碰见的。   果然,路天摇了摇头,老实回答:“不是,我在东城一中上小学,妈妈她...还要处理爸爸的事,忙不过来,所以我自己找了家临近的店吃晚饭,待会儿妈妈应该就会来接我了。”   从刚才男人的话中,不难猜出“爸爸的事”具体指的是什么。   陈乔一注意到路天紧抿的嘴唇,看起来像是在压抑未明的情绪。   魔女不擅长也没兴趣安慰人,尤其是小孩子,于是轻描淡写地“噢”了声,转身招来叶岁,叮嘱了她几句话,同时余光在食肆里搜寻一圈,没看到陈丞人:“大狗狗呢?”   “大狗狗?”叶岁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乔一姐,您是说陈丞吗,他刚刚好像出去了。”   陈乔一脸上的笑意霎时收了个彻底,面色逐渐冷下去。   叶岁第一次见陈乔一的脸色这么差,不知所措地问:“乔一姐,您怎么了,陈丞他没有告诉您,他离开了么?”   陈乔一置若罔闻,撂下脸转身就走,红裙裙摆在半空中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待她走远了,叶岁还能听见一句不太清晰的冷呵。   “这么快就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真有你的啊大狗狗。”   -   路全离开食肆后,一路沿着街走。   他一边揉还在酸痛的右手,一边“嘶嘶”倒吸冷气,嘴里低声叫骂:“妈的,去吃个饭都能碰上这种倒霉事,一娘们儿脾气还这么怪。还有路天那小兔崽子,真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东西,一幅破画都不肯给我这当叔的看。”   他稍微活动了下右手手腕,瞬间吃痛到眼睛眉毛皱成一团。   一想到赔给陈乔一的那些钱,他更是心痛到不行。   路全早就听说食肆里用到的碗筷勺盆样样都是价值不菲的高档货,吃的也是罕见的新奇玩意儿,今天本来是打算去食肆凑凑热闹的,结果就赔了大半个月的工资进去。   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干脆拿出手机,打算给路天的妈妈打个电话,让她回去好好教训一下路天。   电话还没拨通,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路全下意识地转过头,还没看清楚拍他的是什么人,忽然被一把捂住口鼻,毫不留情地连拖带拽,拉进了一旁的小巷里。   ◎最新评论:   -完- 第二十章   ◎打狗也要看主人◎   陈乔一抵达陇弦村的时候, 几乎快要闻不到孙芹的气息了。   远处,孙茴正坐在旧木椅上看夕阳,手里捏着那张老照片, 嘴里咿呀呢喃着:“妈妈...杨志...”   白二正飘在半空中施结界,余光注意到陈乔一, 不由得想起被他哄去食肆的咪咪, 脸上飘过一抹心虚的尬色,奈何手上结界才刚刚施到一半,溜也没办法溜, 只能认命地讪讪喊:“陈老板,您怎么来了?”   有无常鬼在这座山头,其他鬼都溜了个没影, 倒是陆优懒洋洋地飘在半空中, 挥着她那只已经修复好了的手, 笑意晏晏地同陈乔一打招呼:“一一, 好久不久。”   “来埋骨灰, ”陈乔一言简意赅, 目光在那道结界上停留几秒, 随口问,“孙芹呢?”   “今天中午就被带回地府了。”白二回答。   陈乔一还等着他的后话, 没想到白二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不由得拧了下眉:“没了?”   白二:“...”他也不知道面前这姑奶奶究竟想问孙芹哪方面的事啊。   他试探性地补充道:“阎王爷说,虽然孙芹杀过很多鬼, 但那些鬼在失德录上都有记名, 再加上孙芹生前过得辛苦, 死后即使化成了凶鬼, 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所以阎王爷特此开恩,没让她去地狱。”   失德录和功德录的功能差不多,只是一个记载的是生前作恶多端的鬼,一个则是功德载身的鬼。前者会在入轮回时优先去傍身、饿鬼、地狱三道,而那些生前积了善的人,就能重新进入人道。   白二顿了顿:“不过她违反阴阳两界规定这一点是事实,阎王不可能直接让她去人道,就让她暂时留在地府里做苦工,做够两年就送她入轮回。”   说到这里,白二矜矜嗓子,一道极细极轻的传音传进陈乔一的耳朵里:“陈老板您放心,我听阎王爷说过,孙茴这一世长寿,还能再活二十多年。”语气极其地狗腿子。   他的话点到为止,陈乔一不傻,很快就明白了白二话里的深意。   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同时打了个响指,手里的骨灰盒便自动埋进了地下——处于结界之外的地方。   不用白二解释,陈乔一也知道结界的作用。和食肆在午夜十二点之前会“驱赶”人类食客一个道理,鬼要是和人接触久了,就会在人身上留下阴气。   虽然孙芹只陪了孙茴一天时间,但她好歹也是只七十年鬼气缠身的凶鬼,要是不施下结界的话,难保不会有其他鬼闻着鬼气前来骚扰孙茴。   而骨灰盒是除了孙芹的本体外,鬼气最重的载体。陈乔一将骨灰盒埋在结界外面,一是能起到威慑作用,二来也能降低鬼气对孙茴的影响。   陆优看着她做完这一切,上扬的桃花眼眨了眨,疑惑地问:“对了一一,今天怎么没看见你那只大狗狗,你把他关在家里了?”   蓦地听见这句话,陈乔一目色一沉。但她很快就收敛好情绪,唇角勾起弧度,轻声笑道:“总得让狗狗自己出去跑跑,老是黏在我身边,像什么话?”   说完,两个响指声接连响起,第一道声音落,陈乔一消失在原地,第二道声音落,白二施了一大半的结界支离破碎。   手还保持着施法动作的白二一顿,他的表情呆若木鸡,完全没预料到这样的“灭顶之灾”会突然降落在自己头上:“?”   他麻木地板起手指头算了算:“施一个结界要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我起码能勾十个魂,一个魂就是十块三级香灰,也就是说我今天至少少赚了...”   算到最后,白二痛苦哀嚎起来:“我的结界啊!!”   -   陈乔一从陇弦村离开后,就直接回了家。   落地窗的窗帘保持着完全敞开的状态,照亮了空无一人的房间。   陈乔一面无表情地脱下高跟鞋,赤足踩在柔软洁净的地毯上。   虽然陈丞当人的时间不长,但每晚睡过的沙发他都整理得井井有条,棉毯整齐叠放在沙发一头,赏心悦目。   陈乔一敛起眼尾,盯着棉毯冷冷看了几分钟,忽然走过去将棉毯掀翻到地上,赤着的脚踩在上面,仿佛将什么人同样踩在了脚底。   她向后一倒,任凭自己的身体坠落,整个人彻底陷进沙发里,与此同时,先前的那些声音接踵而至。   -   “你是世间仅有的魔女,仅剩的异类。”   “扒她的筋,剔她的骨,饮她的血,怪物活着也就这点价值了。”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就算你活着不累,在你身边的人都累了。”   “陈丞他没有告诉您,他离开了么?”   -   陈乔一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抬手就要覆上脖颈间的玫瑰花印记。   然而紧接着的下一秒,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陈乔一,你可以就做你自己。”   陈乔一的动作一顿。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她保持瘫躺的姿势许久未动,忽然从沙发上直起腰,咯咯笑了起来。   笑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有几分诡异,陈乔一摩挲着殷红的唇瓣,笑意盎然:“没关系,我还没有训过狗狗,狗狗会犯错也是在所难免的。”   她顺手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打开,音量调到最大,唇角的笑容却一点点地降了下去,很快又变回到原先面无表情的模样。   震耳欲聋的电视声依旧抵不过脑海里不断盘旋着的那些声音。   陈乔一冷着脸打了个响指,落地窗的窗帘瞬间拉得连条缝隙都不剩,客厅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电视惨白的灯光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将魔女的影子在背后洁白的墙壁上无限拉长。   “吵死了。”   -   陈乔一百无聊赖地换了几个频道,最后觉得内容实在是无聊,干脆将遥控器随手一扔,任由电视里播放最新出的肥皂剧。   挂钟的分针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走动,绕着钟走了快一圈时,传来一声很轻微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走廊声控灯的光亮透过缝隙投进屋内,陈乔一侧过头。   ——是陈丞。   陈乔一眉梢微扬,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神色就骤然冷下去。   虽然陈丞是背着光的,但魔女的夜间视力太好,能清楚看见陈丞凌乱褶皱的衣服和脸上未干的血迹。   象征危险的红瞳几乎在瞬间显露出来,陈乔一眯起眼,声音低得听不出任何起伏:“谁打你了?”   陈丞很轻地皱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陈乔一会问这个问题,他后知后觉地拭去脸上的血迹:“没有。”   这个答案显然没有让陈乔一满意,她冷呵一声,反问:“没人欺负你,那你这幅模样还能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不成?”   陈丞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陈乔一权当陈丞这是默认了,一想到陈丞下午的不辞而别,笑容越发阴冷起来。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陈丞面前,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将其拉至自己跟前。同时□□白皙的小脚踩上陈丞的大腿,迫使他单膝跪下来,好让她能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陈乔一微倾下身,对上陈丞蓝绿色的眼睛,两人此时的距离极近,近到陈丞只需稍稍抬头就能掠过陈乔一的红唇。   但陈丞暂时没心情想这些,也不敢冒出这些念头。   因为他听见陈乔一说:“陈丞,你是我陈乔一的狗。”   “你知道人类的世界里有句老话,叫作‘打狗也要看主人’么?”   这是陈乔一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狗狗没被打!狗狗没被打!狗狗没被打!   因为明天要上夹子了,所以明天的更新推迟到晚上十一点,比心!   ◎最新评论:   【撒花花】   -完- 第二十一章   ◎伟大的艺术家(2)◎   陈丞认真地看着陈乔一的眼睛:“你是在生气吗?”   陈乔一觉得好笑:“生气?我不会生气。”   一想到魔女不是很能够理解人类的情绪, 陈丞沉默片刻,也不再继续追问,他低声回答:“不是我的血。”   与此同时, 用柔软的发轻轻蹭了蹭陈乔一的掌心,像狗狗讨好主人那样。   闻言, 陈乔一微顿, 将陈丞拭过血的大拇指放到鼻尖下闻了闻,味道倒有几分熟悉,但的确不是陈丞的气息。   她在脑海里搜寻一遍答案:“路天的二叔?”   陈丞点头承认。   陈乔一又问:“你打的他?”   这回陈丞迟疑了两秒, 才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没想到自家闷狗还会有主动打人的一天,陈乔一饶有兴趣地勾起唇:“理由。”   陈丞:“...”   陈乔一也不急,左手食指勾挠起他的下颔:“哑巴了?”   陈丞突起的喉结上下一滚, 脑海里回忆起某个画面, 阴鸷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他抬手覆上陈乔一的手背, 在上面来回摩挲, 似乎是想要抹去什么痕迹, 又怕会弄疼陈乔一而不敢用力。   他哑声:“他碰了你。”   陈乔一挑眉:“他碰了我?”   好像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   陈乔一很排斥人类的触碰, 尤其是她感知得出来, 路全的手摸上来时,脑子里存的都是些下流龌龊的心思。   不过她曾经花过几年时间尝试融入人类社会, 在那几年里, 她很好地学会了如何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力量,才不至于在食肆里就动用能力, 用她的方式让路全付出代价。   陈乔一本打算之后再找路全算账, 结果因为陈丞的不告而别, 她就直接将这档子事忘在了脑后。   没想到陈丞先替她把这个账给算了。   她食指贴上陈丞的眉心, 目睹了整个过程。   怎么说呢, 难怪陈丞的脸上都被溅上了血。   路全确实被揍得挺惨的,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受虐。   让陈乔一印象最深刻的,则是在这场受虐进行到最后的时候,陈丞狠狠踩上了路全的左手,脸色却没有因此得到任何好转。   他垂眸睨着路全恐惧到生不如死的模样,目色阴沉,说话的语气冷得仿佛夹了冰渣:“滚,以后离祂远点。”   “祂”和“她”的发音一模一样,陈乔一没能听出其中的区别。   但魔女依旧发现了某个新大陆,她歪了歪头,口吻新奇:“所以,真的只是因为我?”   陈丞脸上露出几分困惑,不太明白陈乔一为什么会这样问:“只是因为你。”   显然,陈乔一被这个答案取悦到了。   她将脚从陈丞的腿上移开,葱白洁净的指尖一下下揉着陈丞的发。   陈丞的长相硬朗,发丝却出奇地软。   她轻哼,低骂出声:“蠢狗。”   陈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挨了次骂,但陈丞觉得自己被骂得值。   因为他听得出陈乔一的笑声很愉悦,像是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小孩儿。   -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在第二天的时候,路天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食肆里。   发现更换了新菜单之后,路天的情绪还有些低落:“原来每天的菜是不一样的啊。”   平时他吃的都是家里妈妈做的饭,昨天是他第一次到食肆来,发现菜单上只有一道全家福炒饭时还觉得惊讶,原来光靠一道菜就能开起一家这种规模的食肆吗?   而今天截然不同的菜单很好地解答了路天的疑惑。   陈乔一刚从食肆外面进来,恰好将路天这句小声的呢喃听进了耳朵里:“你只爱吃炒饭?”   “也不是特别钟爱,只是妈妈平常做的最多的就是炒饭,我吃习惯了,”路天见是陈乔一,连忙解释,“以前爸爸工作忙,没太多时间用在吃饭上,妈妈又担心这样下去久了,爸爸的身体会垮,所以经常做荤素都有、吃起来也不会花太多时间的炒饭给我们吃。”   为了工作,连饭都顾不上吃?   陈乔一挑眉,但也没多大兴趣去探究已经去世了的人的事,于是“噢”了声,无厘头地冒出一句:“那你可以试试‘铜钱三两’。”说完,她不再给路天多余的眼神,径直走进后厨。   路天闻言微愣,他低头看向菜单,“铜钱三两”赫然立于菜单的最上方,价格也在妈妈给他的预算之内。   他眨眨眼,拿过桌面上的黑笔,认真地在“铜钱三两”边的小黑框里打上一个勾。   -   铜钱三两是陈乔一尝试的新菜。真要说起来,方法和蛋包饭的制作流程类似,只是形状很像方孔的铜钱。   将胡萝卜、土豆洗净去皮,再同洋葱、鸡柳、午餐肉、青椒、火腿肠一并切丁,备好青豆仁、玉米粒、虾仁和干贝。   热锅后倒入少量底油,先炒香洋葱,接着放入胡萝卜、土豆等其他食材,翻炒均匀,倒进昨天蒸的米饭,至颗粒分明时加入孜然、胡椒粉、盐、香草碎调味,盛出备用。   接下来制作的则是“铜钱”部分。将蛋打散,加盐、太□□搅拌成蛋液,往锅里加入一匙油,倒入蛋液形成蛋皮,而后将炒好的饭均匀倒在蛋皮中央。   陈乔一用的是长锅,这样将蛋皮两边对折卷起来时,倒像是个春卷。红瞳显出,卷着炒饭的蛋皮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她的指尖下形成厚实的铜钱形状,四方各分布清晰的“开元通宝”四个字。铜钱三两一盘三份,区别则在于淋在上面的酱汁不同,分别是番茄酱、黑胡椒酱、辣酱。   路天在看到端上来的菜时,眼底不加掩饰地划过一丝惊艳。   原因无他,铜钱三两的蛋皮从中间向两端满满当当地鼓了起来,足以看出用料之实,但妙就妙在,他居然找不到蛋皮的封口所在,蛋皮相连,形成一个比巴掌还大的圆环,中间则被做成方形,赫然是个完整的铜钱形状。   既然没有封口,那这些料是通过什么方式塞进去的呢?   路天按耐住心里的疑惑,夹起一枚放进嘴里,下一秒,眼睛微微睁大。   蛋皮的最外层煎得酥脆,咬至内里时,又香嫩无比。炒饭的香味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微烫的酱汁跟着渗出来流至舌尖,鲜香诱人。   同昨日的全家福炒饭味道不同,蛋皮包裹着的饭味更加丰富醇香,松软米饭颗粒分明,青椒清脆,虾肉鲜香,玉米粒软糯,各种口感氤氲在齿间,令人满足不已。   路天抬头看向紧闭的帘布,又回想起昨天陈乔一毫不犹豫替他出头的场景,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涩感。   -   食肆一直开到近半夜,懂规矩的食客自觉结账离开。   阴阳门开,心急火燎的鬼食客们纷至沓来,几乎瞬间就“坐”满了整间食肆。   陈乔一正在按照陈丞收集起来的点菜单一道道复制菜品,忽然从门帘外传进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动作微顿,拧了下眉。   候在一边的陈丞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我去看看?”   “我来。”陈乔一掀帘走出去,一眼看见角落里的男鬼。   男鬼眼窝深陷,目下青黑,头发长至颈肩,胡子拉碴,一看就能看出,他生前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有好好修整打理过自己,生活习惯极其邋遢。   他周围的一些鬼用轻蔑的眼神上下审视着他,他却毫不自知似的,独自飘在角落,头也不抬。   陈乔一虽然不是鬼,但多少也知道阴界里一些不成文的风气。   在变成鬼之后,首先比较的是鬼自身拥有的力量,比如凶鬼和弱鬼之间,天生就存在阶级差。而当力量相衡时,弱鬼之间比的就是生前过得如何,比如一些业界精英和成功人士,就看不起生前活得不如他们风光的鬼。   陈乔一打量男鬼一番,从刚才听到的诸如“咱们的艺术家也找到这里来了呢”之类的话,再联系上男鬼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的确很容易引起某些优越感爆棚的鬼的比较。   艺术家?   陈乔一挑起眉,声调散慢:“在吵什么?”   看见她出来,刚才还在小声嘀咕的众鬼瞬间噤了声,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陈乔一也懒得同他们计较,眸光瞥过男鬼捏在手里的菜单,走过去问:“客人,想好要吃些什么了么?”   男鬼茫然地看向菜单上的菜名。他变成鬼已经快有半个月时间,听说这条街上有一家通阴阳两界的食肆,才决定今晚飘过来看看,奈何那些费解难懂的菜名就将他给难住了。   铜钱三两、花间京肉烧、玉露青子羹......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迟疑片刻,问:“请问,有没有那种荤素搭配均匀、吃起来很快的食物,比如...炒饭?”他生前很长一段时间吃的都是炒饭,以至于短时间内,脑海里居然想不出别的食物的名字。   闻言,陈乔一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男鬼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局促,试探性着问:“是不可以这样问吗?”   在来食肆之前他就听说过,这间食肆的陈老板脾气古怪,最好不要轻易得罪她,否则有可能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第二次都不知道。   “倒也不是,”陈乔一低笑起来,“只是客人有所不知,今天下午,我这食肆里来了一小孩儿,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而且,”她有意停顿两秒,观察起男鬼的反应,“和你长的还有几分相像,一时让我有些恍惚罢了。”   男鬼瞬间瞪大了眼,下意识低呼出声:“小天?!”   “噢?”陈乔一懒洋洋地拖长尾音,“客人你倒是提醒我了,那个小孩儿的名字里,的确有一个‘天’字。”   她笑意盎然地对上男鬼吃惊的目光,红唇轻启:“好像是叫,路天?”   -   男鬼名叫路鹤翔,确实是路天刚去世不久的父亲,也是众鬼口中所说的“艺术家”。   只可惜他这位艺术家徒有虚名,到死都没能画出一幅出名的作品。   用人类的话来说,画画是路鹤翔一直以来的追求,而成为一名艺术家,则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   路鹤翔从小开始学绘画,他的家境并不富裕,好在有家里人支持他,咬牙送他完成了学业。大学毕业后,路鹤翔自己开了间画廊,只展览售卖自己的画,但由于他的画作实在太过前卫,连画廊最基本的收支都很难相平。   后来,他娶了路天的母亲林琪为妻,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拮据,基本是靠林琪的工资过活。路鹤翔觉得自己这样太窝囊,也对不起林琪的付出,便放弃了他的艺术家梦想,出去找新工作。   陈乔一听到这里,悠悠开口,一语中的:“但之后,你还是重新开起了画廊。”   “是。”路鹤翔低下头。   转折点发生在林琪生下路天之后。随着小路天日渐长大,路鹤翔像是被下了咒似的,完全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辞掉手头的工作,又重新开始画画、办画廊。   只可惜事情的发展并不顺利。路家本就拮据的生活因为小路天的加入变得更加难以维系。一家三口的生活质量一天不如一天,但林琪对此并没有任何怨言。   她默默支持着路鹤翔的事业,家内外都尽她所能照顾得面面俱到,好让路鹤翔能够专心画画。   然而就连林琪都没想到的是,路鹤翔的事业越不顺,他陷得反而越深。每天除了画画以外,还是画画,一天几乎有二十个小时都泡在画廊里。   林琪担心再这样下去,路鹤翔的身体迟早会垮,又深知劝不动他,只好在上班之余,变着法子给路鹤翔准备各式各样的菜。   吃起来复杂的,路鹤翔常常是敷衍吃两口就放下,转头继续画他的画。做一些简单的,营养又很难跟上。这才有了后面几乎顿顿出场的炒饭。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个星期前的深夜两点,路鹤翔坐在画廊里画画时,忽然一阵心悸,猝死在他倾注了一生的画板前。   这无疑给这个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   陈乔一曾经见过林琪——路天来食肆里吃完晚饭后,林琪都会来这里接他。   听路天说,他妈妈以前很漂亮,是个温婉柔和的女人。   而她看见的女人却是一脸憔悴,尽显老态,不用特意去寻,都能发现黑发里夹带着的几根白丝。   陈乔一:“为什么不趁这个时间回家看看?”   “...我没什么脸面好回去的,”路鹤翔自嘲笑笑,“就算是变成了他们都看不见的鬼。”   “我对不起他们。特别是在有了小天之后的那几年,我花在他们母子身上的时间寥寥无几。小天讨厌我这个父亲,阿琪...如果阿琪这辈子没跟着我的话,她肯定也会过得比现在幸福轻松得多。”路鹤翔脸上划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陈乔一想起路全在食肆里撒泼时,对路天说的那句“你之前不是很讨厌你爸吗”,由此可见,路天以前给其他人留下的对路鹤翔的印象的确如此。   她细长的眼尾漫不经心地上扬,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在路全话音刚落时,路天张了张口,仿佛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些什么。   陈乔一单手托撑着下颔,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可是,万一路天并不讨厌你,林琪也从未后悔过嫁给你呢?”   此时陈丞正好端着鬼食客点的玉露青子羹走过来,她点到为止,适时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客人们用餐了。”   说完,她笑眼盈盈地盯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路鹤翔,指尖在“铜钱三两”上点了两下:“对了,推荐客人点这道菜,毕竟,小路天好像也很喜欢吃。”   路鹤翔怔怔地望着陈乔一离开的背影,良久,目光回落到“铜钱三两”四个字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小天怎么可能会不讨厌我呢?”   毕竟他这个当父亲的,从未去参加过路天任何一次的家长会,从未在他重开画廊之后陪路天玩过一次、在同一张餐桌上吃过饭,甚至在路天为了让爸爸陪自己去玩而不小心撕毁了他画的画时,还狠狠责骂了小路天。   “像我这么失败的人,”路鹤翔低声呢喃着,“他们应该都瞧不起我吧。”   与此同时,一道低沉清冷的男声忽然响起,打断了路鹤翔的思绪:“选好了吗?”   路鹤翔抬起头,一眼看见站在他跟前、面色隐隐透露着不耐的高大男人。男人的眸色很特别,像是一对蓝绿色的无瑕宝石。   除了陈乔一以外,陈丞一向对这些食客没有多大耐心。   ——尤其还是和陈乔一聊了那么久的路鹤翔。   路鹤翔没有察觉出陈丞的敌意,他恍然回神,将菜单递给陈丞:“一份‘铜钱三两’,谢谢。”   -   食肆一直开到凌晨两点半,陈乔一抱着她临时做好的牛肉粒,坐到柜台上慢悠悠地荡起腿,等待陈丞收拾好一切后离开。   刚关上食肆大门,一阵冷风就迎面拂过来,吹起几根陈乔一凌散的长发,若即若离地扫过陈丞的脸。   魔女身上好闻的山茶花香味扑面而来,陈丞的原身是狗,嗅觉更加灵敏,不由得被这香味晃了下神,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陈乔一洁净白皙的耳垂和脖颈间盛开的玫瑰花印记上。   陈乔一的声音成功唤回了他的思绪:“大狗狗,你说,路鹤翔未完成的心愿会是什么呢?”   这话虽然是在问陈丞,但很快,她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猜测:“要成为真正的艺术家?虽说他运气很好,化鬼得到的能力居然是能短暂地触碰阳间的物品,依旧可以画画。可是他穷尽一生都达不到的目标,真的能在死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吗?”   陈乔一懒慵地眯细了眼,同时往嘴里塞了颗牛肉粒:“如果实现不了的话,这人世间不就又要多一只鬼了?”   陈丞收回晦涩的视线,哑着声音回答:“可能,他的执念并不是这个。”   闻言,陈乔一有些意外地侧眸看他两眼,唇角扬起的弧度更大:“聪明狗狗。”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伸出舌尖,漫不经心地舔去指腹上残留的牛肉粒碎屑。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被她这副随意的姿态做得十足勾人:“怪不得路天是路鹤翔的儿子,两个人都别扭得要命,人类真是太奇怪了。”   陈乔一话音刚落,忽然从不远处传出几声低低的犬吠。   她挑起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小狗。   这是一只纯黄色的中华田园犬,估摸着有三四个月大,身上有点脏,一眼就能看出是附近的流浪狗。   它倒也不怕人,大概是闻着牛肉粒的味儿就跑了出来,皱着鼻尖在陈乔一的脚边嗅来嗅去,奈何什么都没找到,只好可怜兮兮地抬起脑袋,一双乌黑水灵的眼睛湿漉漉的,冲着陈乔一不停眨巴,模样看起来委屈极了。   “饿了?”见状,陈乔一两根指尖夹着装牛肉粒的塑料罐,停在半空中晃了晃。   小黄狗认出那是香味的来源,瞬间激动起来,奶声奶气地不停“汪汪”叫唤,甚至试探着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陈乔一的裙摆。   陈乔一被它这幅心急火燎的模样逗笑,便从罐子里抓了把牛肉粒放到地上。   小黄狗顿时被肉粒引走注意力,专心致志地吃起食物来。它大概是真的饿极了,吃相颇有几分狼吞虎咽的味道,连眼神都不再分给陈乔一。   “讨完吃的就不认人了,真是条小白眼狗,”陈乔一鼻息里轻轻哼出一声,“还是咱们家大狗狗好,对吧?”   说完,她侧眸望向陈丞,却发现陈丞不虞的目光落在小黄狗身上,神色阴翳,一言不发。   陈乔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就连声线都变得愉悦起来:“哟,我家大狗狗又吃醋了?”   她本以为陈丞不会说什么,毕竟上回送走咪咪后,她也问了陈丞相同的问题,那时候的陈丞就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然而刚一侧过头,她就听见男人用低沉喑哑的声音回答:“吃。”   陈乔一微怔,扭头重新看向陈丞,脸上罕见地带了几丝不加掩饰的错愕。   陈丞抬起眼,蓝绿色的眸子深深注视着她,认真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说谎话。   就这样沉默半晌,陈乔一突然笑开。   “吃的什么醋?”她问。   同时她捻起一颗牛肉粒,在陈丞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抵着他的唇,撬开他齿关,将牛肉粒轻松喂进他嘴里:“因为我给了它牛肉粒?”   柔软的指尖蜻蜓点水地划过陈丞的嘴唇,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神晦涩不明。   ——陈乔一用的是她刚刚舔过牛肉粒碎屑的手。   陈乔一压根没将这点放在心上,她的眼尾止不住地上扬,边笑边向陈丞张开双臂:“还是说,大狗狗。”   “你也想来蹭蹭我?”   -   其实对陈丞来说,和主人拥抱这样的互动太过奢侈。   在他以前还是条狗的时候,因为男主人不喜欢它,也严禁小主人和它太过亲近,主仆之间最亲昵的动作,顶多也就是小主人用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它的头。   而今晚,此时此刻,魔女向他伸出双臂,笑着问他,想要蹭蹭她吗?   一股莫名的情绪迅速将陈丞包围,脑海里紧跟着冒出一些声音。   她允许了,他可以这样做。   蹭她,抱她,在她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气息,做上他的标记,用他自己的方式宣誓他的占有权。   哪怕他只是陈乔一养在身边的一条狗。   哪怕这是一种以下犯上的行为。   陈丞用舌尖抵了抵上颚,迎着陈乔一逐渐变得玩味的目光,走到他的魔女面前,俯身拥住她。   陈乔一给人的感觉很难靠近,身子抱起来却很软,仿佛一搂就会化掉。   陈丞不敢用力,他只用稍稍垂眼,就能看见盛开在陈乔一颈间的那朵妖艳的玫瑰花,而在他脖颈相对应的位置,也盘踞着一条虎视眈眈的蛇。   这是陈乔一给他做的标记,但相对的,这也是他在陈乔一身上留下的印记。   除了他,谁都没有在魔女的身体上留下印记的资格。   除了他。   陈丞的眼神渐黯,忽然对准玫瑰花花蕊的位置,一口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以后的更新时间调整为每晚9点   ◎最新评论:   【好看!!!!】   【太太快说!您是不是隐藏的五星级大厨!】   -完- 第二十二章   ◎伟大的艺术家(3)◎   自从陈丞抱上来后, 陈乔一就感觉到有一股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处,她缓慢眯细了眼,这个感觉很陌生, 仿佛她成为了一头凶兽的猎物,下一秒就会被它叼住咽喉。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只是陈丞刻意收敛了他的獠牙, 甚至这并不能被称为“咬”。   毕竟在碰到她的皮肤后, 陈丞就将其改为了亲吻,最过分的举动,也不过是他克制地在玫瑰花印记上轻轻舔吮了一下。   从脖颈间传来的触感酥酥麻麻, 陈乔一几不可闻地嘶了声,猩红眼眸漫不经心地阖着,并没有将陈丞的逾距放在心上。   她任由陈丞这样抱了她好一会儿, 才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大狗狗, 它好像没有这样对我。”   陈丞将头搁放在她的颈窝处, 微哑着声音承认:“是。”   听见他这么诚实, 陈乔一也不意外, 只当狗狗这是在表达对主人的亲近。   只是陈乔一平时并不关注喂养宠物这方面的信息, 所以她不知道, 狗狗也会给主人进行标记。   而标记的方式,就是在主人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 以此来向别人宣告自己的占有欲和所有权。   -   在入睡前, 陈乔一没来由地想起陈丞落在她颈间的那个吻,联想到先前陈丞哪儿哪儿都要跟着自己的种种,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的这只大狗狗, 是不是太黏人了点。   她给陆优发了条信息, 意思简单明了:【狗狗黏人, 怎么办?】   陆优的回复也直截了当:【多转移狗狗的注意力。】生怕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她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那只手又没了。   陈乔一:【比如?】   陆优:【给他找点事情做呀。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一天到晚捧着手机刷视频看小说玩游戏的,光是这些时间就不够用,谁还有心思想其他有的没的?】   她很快补发一条:【要我说呀,你那大狗狗就是平时太闲了,又只认识你一个人,不黏着你的话,还能黏谁呀?一一,你听我的,多给他找点娱乐活动,再多交几个朋友,保证不会再黏你了。】   陆优说的话倒的确有几分道理,陈乔一将手机放回到床头柜上,打定主意。   那就给大狗狗买个手机吧。   至于陆优说的交朋友什么的,那还是算了。   -   傍晚,路天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食肆里。   经过两天的接触,他已经会在进入食肆后,先和叶岁陈丞打声招呼,再坐下来点餐。   在发现菜单上依旧没有全家福炒饭后,他的情绪几不可见地失落一瞬,又看不懂其他菜名,只好按照价格,在一道看起来像粥的菜后打了个勾。   陈乔一今天准备的主菜是翅鱼虾粉套娃盘。菜如其名,这的确是道从头套娃套到尾的菜。   首先是食材上的处理。黔鱼去鳞剖腹,只保留干净的鱼身,在上面划上几刀,擦干水分后,再放入少许盐、料酒、生姜进行腌制。鸡翅中去骨,加入料酒、耗油、奥尔良粉,抓匀腌制。小龙虾去壳开背,留下虾肉。   热锅倒油,将鱼煎至两面金黄后再捞出,烤箱提前预热,将黔鱼平整地放在锡纸上,烘烤半小时左右。另起油锅,加入两勺辣椒酱炒出红油,洋葱、八角、花椒炒香,倒入剁碎了的葱、姜、小米辣以及折耳根,加水的同时,再放入少许的生抽和耗油,等其自然收汁。   盛出一半,泡发好的细粉丝放进剩下的汤汁里烹煮至半软,再在陈乔一的“指挥”下,满满塞进开背后的虾□□里,裹上薄薄一层淀粉,和鸡翅一起入油锅炸至两面金黄,以保证里面的粉丝不会漏出。   下一步则是将颗颗饱满虾肉塞进炸好的鸡翅里,这时候鱼也烤好了,在长盘上铺好土豆片、藕、金针菇、午餐肉、香菜,烤好的烤鱼摆在正中,将包好虾肉的鸡翅排排放进鱼腹里,一半淋上酱汁,另一半,则做成蒜蓉风味。   只是套娃盘的价格超出了林琪给他的预算,路天偷偷瞄了眼斜对角食客面前新端上的套娃盘,在心里默想:怪不得会卖这么贵。   点好餐后,路天在食肆里坐了会儿,没想到菜没等到,先等来了一身红裙的陈乔一:“陈老板?”   陈乔一:“想吃罗仙粥还是炒饭?”   闻言,路天有些意外:“今天的菜单上不是没有炒饭吗?”   陈乔一答非所问,只道:“选哪个?”   路天:“那就炒饭。”   没过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全家福炒饭被端了上来。   路天边吃边细心留意了圈周围的食客,可以肯定的是,除了他这一桌以外,其他食客吃的都不是炒饭。   不难猜出,这碗炒饭是陈乔一特意为他准备的。   路天心里一暖,不由得道:“谢谢您,陈老板,您对我真好。”   他抿抿唇,低下头去:“比我爸爸都要好。”后面这句话的声音细若蚊吟,几乎快要淹没在略微有些嘈杂的食肆里。   然而陈乔一依旧听见了,她扬起眼梢,自然而然地在路天身边坐下,双手交握托撑住下巴,闲聊般接话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爸爸从来没有管过我,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画画这么一件事,我和妈妈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路天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都记得的,教我走路、吃饭、上幼儿园这些事情,他没有参与过,一次都没有。”   “天知道在我看见别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一起来接他们放学,听到周末时他们一家人一起去了哪个游乐场玩,他们的爸爸在他们生日时送给他们怎样的礼物的时候有多羡慕。”   “陈老板,”路天吸吸鼻子,“我不是任性,非要爸爸妈妈每天都来接我,我也不是贪玩,游乐场还是只是在楼底下散散步都可以,我也不是一定要什么生日礼物...”   小孩子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话,归根结底不过是别扭的一句——“我只是想要爸爸能陪陪我而已。”   “可我爸爸他,他就像是压根没有我这个儿子一样,他对待他画板上那些画都比我用心耐心一万倍,”路天年纪小,说及这些事时,很难压抑住情绪,眼圈几乎瞬间就红了,“我二叔说的对,我讨厌他,我宁愿没有他这个爸爸!”   在眼泪就要涌出来的一瞬间,他意识到周围都是食客,这样太过失态,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对不起,我不该和您说这些的。”   陈乔一不擅长哄人,只当作没听见没看见。她想了想,问:“你明天还会来食肆吗?”   “会的,”路天声音还带着点哭腔,听起来颇有些委屈,要是让旁人听去,指不定会以为是陈乔一欺负他了,“妈妈大概要忙到这个月月底。”   陈乔一算了算,还有近一个星期时间:“我能问你要个东西吗?”   “什么东西?”路天茫然地眨眨眼,像陈乔一这样的大人,会有什么是需要管他这样的小孩子要的?   陈乔一:“你第一次来我食肆那天,你二叔管你要的那幅画。”   闻言,路天一怔,随即避开陈乔一投过来的视线,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怎么会想要这个?”   “不可以吗,”陈乔一偏了偏头,“之后会还给你的。”   路天眼底划过一丝迟疑:“这......”   陈乔一看出他的犹豫,也不打算强求,盈盈起身:“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客人慢用,我回后厨继续做菜了。”   “等等。”路天下意识地叫住她,在陈乔一转头望向他时,张了张口,又没发出声音。   那幅画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路全之所以会来抢,估计也是以为那是出自路鹤翔之手的画,再不济也能买上几个钱。   但那其实是路天画的,一个小学生画出来的画,能有什么价值?   更何况陈乔一帮他出头,不厌其烦地听他发了这么久的牢骚,甚至为他这个只见了几回面的食客,特意准备了一份炒饭。   如果只是给她看一幅画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吧。   想到这里,路天抿抿唇:“陈老板,我明天将画带来给您,可以吗?”   -   路天说到做到,第二天来食肆吃晚饭的时候,顺带把画带了过来。   将画交给陈乔一时,他还有几分难为情,局促不安地捏着手指:“陈老板,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幅画,但是请您不要拿给其他人看,特别...特别是认识我的人,可以吗?”   陈乔一满口答应下来,同时让叶岁给路天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炒饭,转头就将画放在柜台上。   直到夜深阴阳门开,路鹤翔的身影出现在食肆里,余光瞥见柜台上的画卷,心里微动。   明明是一幅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画,他却莫名产生了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   否则就感觉他将会错过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路鹤翔迟疑地叫住陈丞:“抱歉,请问陈老板现在在食肆里吗?”声音越来越低。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能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感到莫名的压迫感和敌意。   好在男人只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在。”   说完,就端着餐盘消失在了帘布后面。   不多时,陈乔一从后厨里走出来,笑意晏晏:“客人有事找我?”   她边说边走进柜台,弯眼盯着路鹤翔看,似乎早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   路鹤翔勉强压住心里油然生出的怪异感,指了指摆放在柜台上的画:“陈老板,可以给我看一眼这幅画吗?”   “画?”陈乔一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噢,客人说的是这个呀。”   她轻笑着将画拿在手里把玩,拖长尾音道:“可以是可以,但我这食肆里的东西,可不是客人想看就能看的。”   路鹤翔一怔:“您的意思是,需要付钱?”   可是他现在变成了鬼,上哪儿找钱去,更何况像陈乔一这样的人,也不像是会差钱的样子。   果不其然,陈乔一低低笑出声来:“不,钱这东西对我来说没用。”毕竟魔女无所不能,她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路鹤翔:“那您需要什么?”   “让我想想,”陈乔一的目光在路鹤翔身上巡视一番,“要不然,客人为我画幅画吧,一画换一画,是不是很划算?”   “画?”路鹤翔惊讶无比,“什么样的画?”   陈乔一:“客人想画什么都行,譬如山川,河流,天空,食物,鬼,或者是人...只要是出自客人之手,就都可以。”   这个要求不免让路鹤翔跌破眼镜,应有尽有、无所不能的魔女,要他这样的弱鬼画的一幅画做什么?   但柜台上的画带给他的好奇强过了陈乔一这个要求的古怪感,路鹤翔没多犹豫就答应下来:“好。”   陈乔一这才将手里的画递给他,不忘提醒道:“还望客人看的时候小心一些,毕竟我答应过那位小客人,得完完整整地将画给他还回去。”   她当然记得路天将画交给她时,和她做的“不能将画拿给别人看”的约定。但是路鹤翔已经变成了鬼,并不属于人的范畴,给他看一眼的话,她也不算违反规定。   小客人?   听见这个说辞,路鹤翔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强烈的预感。   随着画纸一点点展开,在看清楚上面画的内容后,作为一个活了三十几年的大男人、如今化身为鬼的路鹤翔,居然在一瞬间流出眼泪来。   路天并不像路鹤翔,从小就经历过专业的绘画学习,因此画技显得十分稚嫩,甚至连线条都是歪歪扭扭的。   但路鹤翔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路天的画上画的人是他。   画里的他坐在画板前,右手边是他习惯性放的颜料盘,左边是一碗炒饭,而在画纸角落的位置,还有路天写的一行小字——“祝我最厉害的艺术家爸爸生日快乐!”   一笔一画,极其认真。   看见这行字,路鹤翔才忽然想起来,在他猝死的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那晚,林琪和路天精心准备好了生日蛋糕和晚餐等他回家,日子过得是拮据了些,但该有的仪式感不能少。   只是事违人愿,他们从夜晚等到凌晨,又从凌晨等到天亮,最后只等来了他逝世的噩耗。   ◎最新评论:   【大大,除夕快乐吖~】   【呜呜呜~】   【呜呜呜】   -完- 第二十三章   ◎伟大的艺术家(完)◎   路鹤翔捧着画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怎么会...小天他, 他怎么可能,我...”   他好半天都没能吐露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但陈乔一知道他究竟在震惊些什么。   那么讨厌他的路天, 那么厌恶因为画画而不顾他们母子的路天,怎么可能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庆祝他的生日, 怎么会将这作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又怎么可能会称呼他为...“最厉害的艺术家爸爸”。   路鹤翔不可置信地望向陈乔一:“陈老板,这幅画真的是小天画的吗?”   虽然魔女会糊弄他这样的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在他的印象中, 路天会画这样的画的可能性,同样也是寥寥无几。   陈乔一慢悠悠地打了个响指:“也许我会心血来潮地哄骗客人,但‘缘’一定不会。”   从画卷中央牵出一条银线, 连接着路鹤翔心脏的位置, 线的颜色浓郁而纯粹, 足以看出画卷和路鹤翔之间的缘有多么深刻。   虽说路鹤翔是新鬼, 但也听说过和缘有关的事。   他怔怔地看向手里的画:“所以小天他...”   “嘘, ”陈乔一将手指放到唇边, 笑眼盈盈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要问我,有什么问题, 让小路天亲自来回答会好得多。”   路鹤翔瞳孔一缩:“让小天亲自回答?”   -   这是路鹤翔在化鬼之后, 第一次见到路天。   ——因为愧疚,他甚至连自己头七的时候都没有回过家。   路天正坐在食肆角落里吃炒饭, 路鹤翔飘在半空中, 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他们本是血缘最为亲近的父子, 如今却人鬼相隔, 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路天余光瞥见一抹暗红的身影从后厨里走出来, 立马抬起头,脆生生喊了声:“陈老板。”   陈乔一闻声侧眸,见是路天,便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问:“小客人有什么事么?”   路天的耳根不自然地红了红,心虚地小声提醒道:“陈老板,那幅画您什么时候还给我?”   “客人是想问这个呀,”陈乔一勾起唇,“在那之前,我想先请问客人一个问题,为什么会画那样的画?”   一听这话,路天就知道陈乔一肯定已经看过了画里的内容,说话顿时结巴起来:“想画就,就画了呗。”   “噢?”陈乔一歪了歪头,微俯下身去,同路天平视,“可是客人不是和我说过,宁愿没有这样的爸爸么。既然这么讨厌他,还会专门画那样的内容?”   闻言,路鹤翔眼底划过一丝肉眼可见的受伤。   原来,小天已经讨厌他到这种程度了吗?   迎上陈乔一的视线,路天微怔,他嘴唇翕动,声音跟着颤抖起来:“...不是这样的,陈老板。”   “虽然爸爸心里只有画画,也几乎没有管过我,但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爸爸,”路天垂下头,圆平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似乎这样做可以带给他向陈乔一吐露真话的勇气,“其实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他,真的。”   “我听妈妈说过,爸爸从小就很喜欢画画,想要成为一个艺术家,只是爸爸的运气差了一些,其他人不懂得欣赏他,那些亲戚...尤其是我二叔,就知道打击他,但是爸爸没有因为这些放弃他的梦想,我觉得这样的爸爸好厉害。”   “只是,只是我是爸爸的儿子呀,我也希望爸爸能分一点时间给我和妈妈,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撒娇、请求、甚至...撕掉爸爸的画,说我讨厌他,什么样的方式我都试过了。”   路天小声抽噎着:“可是妈妈说,我和她都是爸爸最亲的亲人之一,更应该无条件地支持他,不然爸爸一个人太孤单了,但我又不太会说话,所以才想画那样的一幅画送给他。”   “我想尝试用画的内容来告诉爸爸,不管爸爸到底有没有成为其他人眼中的艺术家,他在我心里,早已经是最最最厉害的艺术家了。所以,他可不可以为了我和妈妈分出一点时间,毕竟,我们一家人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在一张餐桌上吃过饭了。”   说到这里,路天实在是没能忍住,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压抑着声音低哭起来:“可是直到最后,我都没能将这幅画送给他,也没有机会亲口对他说上一句,我和妈妈都好爱他。”   陈乔一不太擅长哄小孩儿,她看着泪流满面的路天,学着以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方式,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同时用他听不见的声音几近无声道:“别扭小孩儿。”   在她见到路天的第一天,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作为魔女,陈乔一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所以人类的某些行为在她眼里,才会十分难懂难学。   她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也不懂路天和路鹤翔之间的这种亲情。   以至于她无法理解,路天明明就不讨厌路鹤翔,为什么还要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厌恶的模样,而路鹤翔心里的天平明明更偏向路天和林琪,这么多年却没日没夜地泡在画廊里,几乎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   对自己爱的人坦白直接地说一句“我爱你”,“我在乎你”,很难么?   奇怪,真奇怪。   -   等林琪接走路天后,陈乔一不经意间瞥了眼飘在半空中的路鹤翔,淡漠地耸了耸肩。   路鹤翔的视线仍然朝向食肆的大门口,那是林琪母子消失的尽头。   他目光怔怔,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片刻后,忽然崩溃地捂住脸,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他边说边狠狠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能让他觉得好受一些:“我这些年,到底都在执着些什么啊。”   在路天出生以前,路鹤翔真的打心底里放下了想要成为艺术家的执念。这么多年追梦下来,他已经认清并坦然接受了自己并不是画画这块料的事实。   但路天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路鹤翔时常会想,如果他早一点认命去找工作,他和林琪的生活条件会不会因此变得更好一些,他们或许会有一笔不小的积蓄存款,两人都有稳定的工作,甚至已经攒钱凑够了一间小公寓的首付。   而不会陷入如今还得数着钱过日子的困境,还要让刚出生的小路天跟着他们受这样的苦。   在陪林琪去医院做产检时,他也经常会碰到一些同样陪着妻子来做检查的男人,他们大多光鲜亮丽,事业有成,只有他,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穷酸前艺术家。   自打和林琪结婚以来,路鹤翔不止一次地思考过,林琪怎么会选择嫁给他这样的男人。   路鹤翔不甘心。只是这次的不甘和以往不同,以前的不甘为的只是他自己,而这一次,为的却是他的妻儿。   他想让林琪和路天过上好日子。所以他决定再拼一拼,万一差的就是这一次的机遇呢?   于是,他辞掉手头的工作,重新开起画廊,拿起画笔,又开始一幅幅地画他的画。   几年时间下来,路鹤翔也不算是一事无成,每年都卖出过几幅画。只是这不但没让路鹤翔满足,反而让他在画画上变本加厉地投入更多的精力。   他开始将路天的所有事情都交给林琪照料,彻夜不归家地泡在画廊里,甚至为了多画几笔,连林琪给他送来的饭菜都没怎么动过,直到后来精致的饭菜改为炒饭,这样的情况才稍微改善了一些。   然而他的身体情况却越来越差,人日渐消瘦,因休息不足而间接性耳鸣、头痛、心悸,但长期以来的执念让路鹤翔完全忽视了这些,面对林琪担心的劝告,他也不闻不问。   他的脑子里仅剩下一个念头,要努力多画一些画,多挣一点钱,这样才能让林琪路天他们母子俩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念头陪伴他到死。   路鹤翔眼圈通红:“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和丈夫,我对不起小天和阿琪...”   他一直都在主观性地认为他一定要为路天和林琪做些什么,却从未想过,他们真正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陈乔一接了一小杯葡萄酒一饮而尽,闻言,毫不留情道:“的确,可是你已经死了。”   离开人世后再幡然悔悟,又有什么用呢?   路鹤翔死死咬住嘴唇,忽然攥紧拳头,在心里下定莫大的决心。   他飘到陈乔一面前,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陈老板,我想再请求您一件事。”   -   林琪的办事效率很快,五天后,只剩下路鹤翔的画廊还没处理。   虽说路鹤翔一走,家里处处都要用钱,且今后就只剩下她一人来独自抚养路天,日子将会过得更拮据。但画廊好歹是路鹤翔倾注了大半生的地方,林琪不肯卖,就当是给自己留个无望的念想。   三十出头的女人连续在外奔波劳累一月之久,憔悴得仿佛直接苍老了十多岁,她紧紧牵着小路天的手,同陈乔一点头致意:“这些天来,小天一直在您这儿吃饭,实在是打扰您了。”   陈乔一:“客人言重了。既然肯来我这小食肆里吃饭,那便是我的客人,谈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一边的路天仰起脑袋,小声地提醒陈乔一:“陈老板,您还没将那个东西还给我呢。”   “什么东西,”陈乔一歪了歪头,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没有吗?可是我分明记得,我早就已经还给客人了呀。”   “还给我了?”路天闻言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可能完全没有印象啊。   陈乔一不紧不慢道:“让我想想,就在昨天。”   昨晚是留给路鹤翔实现心愿的最后一天,在鬼门关大开,召唤亡灵归乡之时,路鹤翔急冲冲地飘进食肆,交给陈乔一两幅画。其中一幅是和陈乔一做的约定,相赠予她的,另一幅则是请求陈乔一一定要交给路天。   迎上路天一脸茫然的表情,陈乔一笑起来。   她俯下身,抬手揉了揉路天的脑袋,轻声道:“至于我将它放在了哪里,小客人应该很快就能发现了。”说完,转身走进食肆。   目送着陈乔一的背影消失在食肆门口,不得其解的林琪一头雾水,转头问自家儿子:“小天,你刚刚在和陈老板说些什么呢,妈妈怎么一句话都没听懂啊?”   “没什么,”为路鹤翔画了幅画作为生日礼物这件事,路天连林琪都没告诉,他不自然地搓了搓红润的脸颊,催促道,“妈妈,时间不早了,咱们快点去画廊吧,待会儿还要回家呢。”   -   路氏画廊,路鹤翔倾注了大半生的地方,生前便门可罗雀,在路鹤翔死后的这一月更是无人问津,显得十分凄凉。   林琪推开画廊大门,迎面扑来潮湿难闻的灰尘气息,她偏头咳嗽两声,轻车熟路地走进路鹤翔的画室——以往她每天都会来这里给路鹤翔送餐,风雨无阻。   画室里的大多数物件都蒙上了一层白布,路鹤翔最常用的画板摆在画室正中央,只是林琪亲手盖在上面的遮尘布,此时却轻飘飘地搭在了一旁的画桌上。   有人来过画廊。   可是画廊里的画早就被收走放在家里,除了一些难以搬运的大件外,压根没有剩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井井有条的画室也完全不像是遭过贼的样子。   林琪皱起眉,那个人来画廊做什么呢?   她大脑保持着高度警惕,同时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画板上。   待看清画板上夹着的画时,林琪一怔,不由自主地抬手掩住唇,连日没能休息好而泛着红血丝的眼里瞬间涌出泪来。   “妈妈?”随后跟进来的路天见状被吓了一大跳,慌里慌张地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纸巾,着急地问,“您怎么哭了?”   他顺着林琪的视线望向画板,声音随即戛然而止。   路鹤翔的画板很大,上下整齐交叠夹着两张画,一张是普通图画本大小的画纸,上面的内容路天再熟悉不过——是他画的他的艺术家爸爸。   而另一张几乎占据了整个画板的大小,画风怪异而又前卫,但作为路鹤翔最亲近的两个人,林琪和路天瞬间就认出这画一定出自路鹤翔之手。   虽然他们不知道这幅画是怎么到的画廊来。   路鹤翔画的是一家三口,他们围坐在餐桌前,桌上摆着的不再是一如既往的炒饭,而是几盘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其中一盘还是路天最喜欢吃的麻婆豆腐,餐桌的最中央摆着一个生日蛋糕,蛋糕温馨而柔和的烛光映照着一家三口的脸,同时照亮了他们脸上幸福满足的笑。   在画纸的最角落,工整地排列着一小行字——“和我最爱的人一起吃饭。”   林琪嘴唇颤抖,泪流满面。她伸手将路天搂进怀里,低声哽咽道:“看,小天,妈妈没有骗你。你爸爸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   毕竟路鹤翔用他最特殊最浪漫的方式,陪他们吃完了最后的一顿晚餐。   -   送走林琪和路天后,也快要逼近阴阳门开的时间。   叶岁打扫完食肆卫生后,就算是完成了她一天的工作,陈乔一懒洋洋地冲她挥了挥手目送着她离开,而后从柜台下拿出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她挑起眉骨,抬眸瞥了眼不远处的陈丞,轻笑道:“我倒是没想到,路鹤翔居然把你也画进这幅画里了。”   画里画着一男一女,女人穿着一袭红裙,笑容肆意而又张扬,高大颀长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立在她身后,这个站位像是将女人护进了怀里。   陈乔一左看看右看看,低低“唔”出一声:“不过我总觉得,这画里还缺了些东西。”   陈丞将陈乔一要的炸掌中宝端到她面前,眼尾扫过画上的内容,神色未变:“什么?”   陈乔一促狭地眯起眼,猩红色从眸底浮现,与此同时,画里的右下角被一团怪异朦胧的红雾包裹起来,看不真切底下的内容。   不多时,雾气散去,画里多出了一只灰白色的大狗,被女人揽在身前。   陈乔一颇为满意地欣赏起经由她添过笔的画卷:“既然有大狗狗,不把大狗狗的本体画进去怎么行?”   她将画卷高高举起,小幅度地歪了歪头:“正好客厅的墙壁空荡荡的,干脆就把这幅画挂在客厅吧,也不能让路鹤翔白画这么一幅画,你说是不是?”   “都可以。”陈丞说着,准备去开阴阳门。   陈乔一“嘁”了声:“没劲。”   她转手将画卷收起来:“对了大狗狗,今晚的菜我已经准备好了,统共一百份,要是卖完我还没有回来的话,你就直接关店回家吧。”   陈丞脚步一顿,他转头:“你要去哪儿?”   “狗狗还管起主人的事来了?”陈乔一觉得好笑,“去趟地府,阎王有事找。”   陈丞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好事,还是坏事?”   陈乔一正准备开鬼门关,闻言笑开,顺手塞了颗掌中宝入口,眨眼间便闪现至陈丞面前。   她不容拒绝地将掌中宝抵进陈丞唇里,猩红眼眸里藏着零星笑意,仿佛是在安抚狗狗的情绪:“蠢狗,不会有坏事发生在魔女身上,即使有,我也会将它变成一桩好事,明白吗?”   陈丞下意识地咬了下魔女的投喂。脆骨清脆,油香和肉香交织,在舌尖逐渐弥漫开。味道很香。   他轻缓地眨了眨眼,下一秒,陈乔一就从眼前消失了。   陈丞抬眼扫视一圈空无一人的食肆,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步走到陈乔一常憩的贵妃椅边,靠着贵妃椅的椅沿枕下。   像是条无端被主人抛弃了的可怜小狗,迫切想要寻找主人的气味聊以慰藉。   -   一百份菜品对于生意火爆的食肆来说,不过是两三轮客人更替的事。   听陈丞说陈乔一不在食肆,鬼食客们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放松许多,吃起东西来都快了不少。   陈丞端着菜从后厨出来的时候,用余光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距离陈乔一前去地府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了。   他垂下眼,还未往前踏出一步,骤然沉下脸色抬起头,定定望着食肆大门的方向。   狗对危险的感知一向敏锐,更何况他还是陈乔一的狗。   在食肆里的其他鬼食客还在说说笑笑的时候,一只脚悄无声息地迈进了食肆。   腐烂恶臭的难闻气息瞬间在食肆里弥漫开来,鬼食客们后知后觉地噤声,怔怔地放下手中的勺筷,看向大门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恐惧。   骇人的威压顷刻席卷整间食肆,像是特意要给食肆里的鬼一个下马威,紧接着,一团稠密的黑雾飘进食肆,隐约能看见雾里密密麻麻的阴森白骨。   有鬼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惊呼出声:“骨嗟?不,骨嗟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黑雾裹卷勾勒出一个庞大的身躯,身躯的顶端几乎快要碰到食肆的天花板,浑浊的黄色涎水滴落在食肆地板上,居然瞬间将地板腐蚀出了一小块缺口。   只听从黑雾里传出来一个沧桑年迈的声音,令人浑身不适:“居然有鬼还认得出老夫。”   三百年凶鬼骨嗟阴险狡诈,作恶多端,恶趣味十足。据说曾经有一只男鬼许久没有进入轮回,只为在走黄泉路前再见一面他的妻子,谁知其妻子化鬼后,还没来得及进入鬼门关,就被骨嗟当着男鬼的面猎杀,成为了他骨头的养分。骨嗟的名号就此在地府里传开。   后来,骨嗟在七十二年前被魔女陈桥月捉回地府,听说被关入了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的同时,被阎王判决永世不得超生。   既然如此,本该在十八层地狱的他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食肆里。   刚才还庆幸陈乔一不在食肆的鬼食客们瞬间后悔起来,哪怕骨嗟早已经被抓捕回地府,但其最爱虐杀弱鬼这点喜好在阴界里传得是沸沸扬扬,没有陈乔一在食肆里坐镇,万一骨嗟一时兴起想要虐杀,他们这些弱鬼哪儿来本事同骨嗟抗衡。   一些能力较弱的鬼食客的后背上已经渗出了点点冷汗,骨嗟释放出的威压让他们下意识地想要臣服,明明他们是飘在半空中的,脚却像是灌了铅的泥,动弹不得。   只听“哐当”一声,食肆的大门被重重关上,彻底断了某些弱鬼想要逃跑的后路。   “陈小儿当真不在?”骨嗟扫视整间食肆一圈,露出一个阴测测的冷笑,“虽说老夫很想亲手将她的血肉一刀刀剜下,根本不想听那些鬼的话在这个时候找上门,不过也没关系。”   “如果毁了这间食肆,陈小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随着他话落,他周身的黑雾顷刻在食肆里弥漫开来,眨眼间便铺满了整间食肆,就连边边角角都没有放过。骇人阴森的白骨从黑雾里显露出来,如果说孙芹杀鬼的武器是她的头发和指甲,那么骨嗟虐杀的方式,则是这一片阴冷黑雾和渗人白骨。   “这样一来,我也不算是违背和那些鬼的约定。”   骨嗟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以至于在场的鬼都能清楚听见他毫不避外的喃喃自语。   旁若无人的架势好似压根不怕他们听见自己说话的内容,就像是...就像是料定他们不会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间食肆一样。   这个想法让他们不禁又是后背一凉,但是他们知道,凶鬼骨嗟的确有这样傲慢的资本。   而骨嗟的话同样引人浮想联翩。   他口中的“那些鬼”是谁?为什么偏偏要让骨嗟专挑陈乔一不在食肆的时候来找茬?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他们没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来思考这些问题了。   因为黑雾里的白骨已经蠢蠢欲动地长出尖刺,腥臭难闻的涎水从尖端漫出,下一秒就能将他们的魂体贯穿腐蚀。   纵观整间食肆,到处充满了恐惧、惶恐、不安的情绪,除了...驻足在原地的陈丞。   其实在听到“陈小儿”三个字的时候,陈丞的脸色就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他将手里的套娃盘放到一边的取餐台上,蓝绿色的眸子里泛着冷光,盯着骨嗟的眼神仿佛能粹出冰渣。   察觉到陈丞的视线,骨嗟侧头转向陈丞的方向:“噢?这里居然还有个人类。”   他话音还没落下,陈丞就动了起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骨嗟还没反应过来,陈丞就已经近在咫尺。   一股强劲的拳风直冲骨嗟面门,耳边随即响起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你这样说话会让她很不高兴的。”   “所以,闭上你的臭嘴。老东西。”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事事顺心~   ◎最新评论:   【   【太好看啦!新年快乐大大!】   【新年快乐吖大大~】   【新年快乐~】   【帅爆了!   大大新年快乐!!!】   【好帅好帅!!!大大新年快乐!】   -完- 第二十四章   ◎薪火相传(1)◎   不仅食肆里其他的鬼食客看傻了眼, 就连骨嗟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作为一个活了三百多年、连地府阎王爷都头疼了好些时日、不得已寻求魔女陈桥月出马的凶鬼,时隔一百来年再出世, 居然会被一个看似孱弱瘦高的“人类”一拳打倒在地。   倒下的角度地点也极其微妙,他被打飞了好几米远, 却完全没有磕碰到食肆沿路的桌椅, 就好像是眼前这个男人为了避免损坏食肆里的设施,特意计算过力道和方向似的。   骨嗟极其狼狈地倒在地上,突起的眼珠不可置信地瞪着陈丞, 嘴里呢喃道:“区区人类,怎么可能看见老夫?”   他移了移视线,一眼锁定盘踞在陈丞颈肩处的蛇形印记, 恍然大悟:“原来是陈小儿手下的一条走狗。”   他话音未落, 脑袋便被浑身散发着怖人戾气的陈丞直接从地上拎了起来, 一拳砸上他还没来得及阖上的嘴。   陈丞冷眼睨着骨嗟, 声音凌冽:“我说过, 你这样会让她不高兴的。”   他不想让陈乔一不高兴, 尤其是为了这种不入眼的角色。   陈丞握紧拳头, 面无表情地一拳拳砸在骨嗟身体最为脆弱的地方,任腥臭的绿色鬼血在脸上飞溅, 眼也不眨。   用拳头肉搏是最为原始最为野性的战斗方式, 放在陈丞身上,居然有一种别具视觉上的暴力美感。   骨嗟之所以名为“骨嗟”, 除了其死后获得的能力是骨以外, 更是因为他的身骨极硬, 连鬼火都很难焚烧损伤到它们。然而当陈丞一拳又一拳砸下来时, 被砸过的地方居然硬生生凹陷了下去。   哪怕当初被陈桥月抓住的时候, 骨嗟都没有像今晚这样狼狈过。   他愤怒地发出一声低吼,四周盘踞着的白骨尖刺如同听到了号召般,瞬间朝身处食肆最中央的陈丞袭去,俨然是动了怒:“区区小儿,也敢在老夫面前这般放肆,老夫要让你为此偿命!”   尖刺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只与陈丞相距毫厘。   陈丞却像是压根没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似的,阴沉的目光依旧锁在骨嗟身上,视尖刺为无物。   令在场所有鬼都没有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尖刺在触碰上陈丞肌肤的一瞬间速度骤减,随即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歪曲弯折,“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上——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硬生生折弯了似的。   见状,骨嗟倏地瞪圆了眼睛,原本就往外突起的眼珠变得更加渗人,然而远不及他望向陈丞的惊惧眼神,如同看到了比他自身还要骇人恐怖百倍的怪物:“这不可能!”   白骨尖刺除了是他引以为傲的武器外,同样也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陈丞仅凭蛮力就能破坏他身体这一点已经不合常理,更别提陈丞明明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光靠肉身就能抵挡住他的骨刺。   骨嗟目眦俱裂:“陈小儿她...”   闻言,陈丞眸底冷意更深,不等骨嗟说完,就直接用手掌反摁住骨嗟的脑袋,重重砸向地面,将地板砸出一个深坑。他一字一顿道:“你听不到吗?我已经警告过你两次了。”   “不过没关系,”陈丞抿起唇,睥睨骨嗟的阴鸷眼神如同在看垃圾场里堆放了数月的垃圾,“把你的嘴打烂掉,你应该就说不出来话了吧?”   骨嗟的声音戛然而止。   又是新一轮的施虐。在陈丞力量的绝对压制面前,骨嗟毫无还手之力。   其他鬼食客噤若寒蝉,他们怔怔地望着陈丞,震惊地连嘴巴都合不上。   是他们看错了吗?这个能够完虐凶鬼骨嗟的角色,居然是陈丞?   陈丞给他们的印象一直是魔女养在身边、沉默寡言的一条狗,可就在刚刚,他们亲眼目睹了这场完虐的战斗。   太恐怖了,即使他们没有参与到这场战斗中,也依旧感受到了实力的绝对碾压。毫不夸张地说,陈丞带给他们的威慑感丝毫不亚于陈乔一。   就像是从这间食肆里诞生出来的第二尊煞神。   骨嗟从最开始的谩骂到后来的不住求饶,直到最后,他的面骨被陈丞硬生生用蛮力砸碎,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连续完整的话。除了骨头碎裂发出的“咯呲”声和骨嗟偶尔的吸气声以外,整间食肆安静得可怕,成为了陈丞施虐的完美场地。   直到一个吊儿郎当的女声打破这片诡异的静谧:“打得好。”   陈丞挥拳的动作一停。   他脸上还沾染着褐绿色的鬼血,眼底大片翻涌的阴鸷未能降下去。听见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   陈乔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食肆里,此时正坐在柜台上边荡腿边鼓巴掌,见陈丞转身望过来,她弯眼笑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我家大狗狗真厉害。”   说罢,向陈丞勾了勾手指。   招小狗儿似的。   陈丞喉结滚了滚,从骨嗟身上站起身,一步步向陈乔一走去。   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却在所有鬼食客的注视下,微俯下身,旁若无人地亲吻了下陈乔一的食指尖。   在场的鬼食客不由得咕咚吞咽了下口水。   原因无他。陈丞的转变太过诡异,分明刚才还是食肆里的一尊煞神,此时却成了主人身边温顺乖觉的狗。   他在看见陈乔一的一瞬间就收敛了周身煞气,亲吻陈乔一指尖的姿态又太过谦卑虔诚,就像是...   就像是魔女轻而易举地驯服了这头凶神恶煞的犬兽。   可是,可是如果这头恶犬的主人是陈乔一的话,这一切好像又发生得理所应当。   鬼食客们想。   “抱歉。”陈丞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   他单膝跪在陈乔一面前,好让陈乔一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没有控制好。”   他指的是在后来被屡教不改的骨嗟惹怒了之后,将骨嗟面门砸碎的同时,食肆的地板也没能幸免于难。碎裂一地的地板如同遭遇了一场浩劫。   陈乔一唇角笑意不减,甚至连眼神都没赏给躺在地上的骨嗟和地板一眼,姿态骄横傲慢到了极点:“没关系。”   她将提着的纸袋拎到陈丞面前晃了晃:“喏,拿去。”   陈丞一怔,伸手将纸袋接过来。   纸袋握在手里轻飘飘的,里面的东西不算重,陈丞面容疑惑:“里面是什么?”   “手机,”陈乔一笑,用刚才被陈丞吻过的指尖轻轻勾挠他的下巴,“给乖狗狗的奖励。”   -   来捉拿骨嗟的地府阴差来得很快,其中之一倒也眼熟,是前不久才在陇弦村见过面的白二。   白二一眼瞧见食肆里最为显眼的陈乔一,不由得想起那张被她一个响指破坏掉的结界。   那天为了重塑结界,他在陇弦村多逗留了近一个小时,错过了两个功德圆满的新鬼,让别的阴差先抢了活。   要知道,一只这样的新鬼就能抵他大半个月的工资,顿时又心痛起来,和陈乔一打招呼时都哭丧着一张脸:“陈老板好。”   陈乔一刚用魔法将食肆的地板修补好,眸底的猩红血色还未消,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见到一众阴差,眼尾微扬:“来得倒还挺快。”   生怕魔女一时兴起,又给他加重工作负担,白二立马道:“为您服务能不快吗,到时候给个五星好评就可以了亲。”态度转变之快,和狗腿子没什么区别。   只是话刚说完,白二就感觉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个度,居然让他这只鬼阴差心底发怵,冷得想要通过搓手臂来取暖。   他疑惑地用余光观察四周,正巧撞上陈丞投来的冷漠视线。   白二:“...”   在来食肆之前他就从其他阴差口中听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是眼前这个男人以一己之力制服了骨嗟。   果然,有资格成为魔女契约者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儿。   只是...只是他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盯着自己看,是自己的哪句话招惹到他了吗?   没等白二想出个所以然,面前的魔女就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噢?”   她睨向白二的眼神玩味,音调微微上扬,带了点不怒自威的味道:“我倒是想问问,被你们地府关押了这么多年的骨嗟,究竟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逃出来,还跑来我这间小小食肆撒了一顿泼的。”   “为我服务?”她似笑非笑,“用你们地府的失责来服务吗,那我是不是还得对你们感恩戴德?”   陈乔一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轻飘飘的语气却让白二冷不丁又生出几滴冷汗,后背发凉。   除了勾魂以外,他为了多赚几块香灰,还特意向阎王申请了地狱监察官的工作。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定期监察被关押在地狱里的凶鬼的阴差。   骨嗟这一逃,相当于是直接从他和其他监察官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尽管骨嗟没有在地府作乱,但侮辱性极强,这也是他立马被派来食肆的原因。   白二吞咽了下口水,他又不傻,哪能听不出陈乔一的弦外之音,连声保证道:“陈老板您放心,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地府处理不当,我们一定尽快查出事情的原委,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这话刚一说出口,就连旁边押运骨嗟的几名阴差的动作都肉眼可见地变快了不少。   陈乔一不再赏给白二眼神,转身时顺带打了个响指,鬼门关赫然出现在半空:“滚。”   白二如释重负:“好嘞陈老板,我们这就滚。”说完,暗暗递给其他阴差们一个眼神。   那些阴差麻利地押着骨嗟飘进鬼门关,白二最后一个飘进去,满脸堆笑:“祝陈老板身体健康,生意兴隆。”   “隆”字的尾音还未落下,他就迅速关上了鬼门关。   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   陆优给陈乔一出了个好主意,至少在刚拿到手机的这段时间里,陈丞没有再来黏过她。   陈乔一回想起昨晚白二他们走后,沉默许久的陈丞握着手机问她:“你希望我学会使用它吗?”   陈乔一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于是陈丞一直抱着手机,从昨天晚上折腾到了现在,食肆就要开店的时候。   陈乔一好奇地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几乎是在靠近的一瞬间,她身上的山茶花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陈丞的鼻子里,柔软的发丝如羽毛般落在他颈侧,弄得他有些痒。   陈丞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抿了抿唇,将手机屏幕侧给陈乔一看,言简意赅地回答:“新闻。”   陈乔一定定地瞄了眼上面的内容,是前几天发生在柳城的地震,死伤数人,损失惨重。   那时候陈乔一正在处理食材,柳城和宣城离得又远,几乎没感觉到有什么震感,后来从食客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冒出来的唯一想法也仅仅是,地府里的那些个阴差估计又要忙上好一阵子了。   见陈丞专注新闻的模样,陈乔一满意地揉了把他的发顶:“乖狗狗,是得要多关注关注人类世界发生的事。”   虽然在将陈丞变成人的时候,她顺带给他灌输过一些人的思想,但肯定比不上陈丞主动去接受接触人类世界的效果来得要好。   她享受陈丞的陪伴这点不假,但从没想过要让狗狗一直黏腻在自己身边。   陈乔一眼珠微转,忽然伸出手,从陈丞手里夺过手机,握在手里把玩。   陈丞掌心蓦地一空,他仰起头,略带疑惑地看了陈乔一一眼。   陈乔一朝陈丞弯唇一笑,笑容勾人至极:“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大狗狗去做。”   她将手机顺手放到一边的柜台上,转身往料理台的方向走:“过来,大狗狗。”   陈丞看着陈乔一用魔法将一块冻肉从冰柜里运出来,将其稳稳落在菜板上。   陈乔一递给他一把菜刀,指着冻肉中央的位置,简短地命令道:“砍。”   陈丞顺从接过,刀柄上还残留着陈乔一指尖的余温。   虽然心里还存有疑惑,但他依旧听话地学着陈乔一平时处理食材的方式,一手按在冻肉表面,将菜刀对准陈乔一手指着的位置精准砍下。   肉被瞬间砍成均匀两半,顺利轻松得仿佛压根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陈乔一:“觉得冰吗?”   陈丞反应了几秒才明白陈乔一指的是什么,老实地摇摇头:“不。”   陈乔一露出一个“果真如此”的表情,唇角笑容扩大,连语调都轻快不少:“狗狗真好用,看来以后我也不用自己处理食材了。”   从陈乔一见到陈丞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陈丞绝对没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毕竟不是哪条狗都有资格和本事,能够看穿隐匿状态下的魔女的。   但令陈乔一没想到的是,陈丞拥有的本事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食肆后厨里的每样东西都是经由她改造过的,其中也包括冰柜。制冷结出的冰融入了她的魔法,能够更好地保存食材的同时,比起普通的冰温度更低,这导致陈乔一平时处理肉时,都不会选择亲自动手,而是用魔法对抗魔法。   但陈丞却觉得冰的温度很正常。   至于骨嗟的白骨尖刺连鬼火都很难解决,刺端分泌出来的涎水更是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假如放在游戏里,那么骨嗟大概就是个会用毒的坦克,伤害高又抗打,是个会让人头疼的存在。   即使是陈乔一正面对上他,估计都会花时间思考片刻,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破掉骨嗟惊人的防御力。   但从昨晚的表现来看,骨嗟的毒奈何不了陈丞,那些直冲陈丞的尖刺也全数无效。如果要说是有屏障替陈丞挡下了这些伤害,不如说是他皮糙肉厚,就算是骨嗟都无法伤他半分。   如果说陈乔一是玩魔法的巅峰,那陈丞绝对是物理伤害和防御的天花板。只是现下这位天花板正在被某位魔女拉来充当处理食材的苦力。   丝毫不觉得自己大材小用的陈乔一满意地将冰冻过的肉全部从冰柜里运出来,整齐排列在陈丞面前:“那就辛苦你啦,大狗狗。”   正巧今天准备做的主菜只需要用到肉这一样食材,将活都交给陈丞来做的话,她就可以全程偷懒。   陈丞:“...”   他听话地刀起刀落,没有任何怨言。   -   只可惜陈乔一的偷懒之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她刚躺在贵妃椅上歇下,还没来得及阖上眼,灰黑色的眼眸瞬间被红瞳替代,她轻啧一声,没好气道:“出来。”   陈乔一话音刚落,半空中便显出两个鬼影来。   是老熟人黑祀和一个陌生女鬼。   陈丞随即停下手上的工作。   说到底,让他在意的存在本来就只有陈乔一一个,其他的人鬼于他而言,不过是会和他争抢陈乔一眼神的“对手”。经由昨晚骨嗟一事后,他对这些鬼更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他抿起唇,望向空中的两只鬼,就差将“不欢迎”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论刚来食肆就被两尊惹不起的煞神盯着看是什么感觉。   黑祀:“...”   总之,感觉不怎么好,甚至有点想溜。   反观黑祀身边的女鬼却自然多了。   女鬼身材娇小瘦削,比起黑祀来,足足矮了一个头,飘在黑祀身边时,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她脸上没受什么伤,只是肩膀和腰部以极其怪异的形状凹陷进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出了一个豁口,不仅如此,胸口应当也在生前被一根圆形的东西贯穿过,能透过她胸口上的圆洞,直接看到挂在墙壁上的料理瓶。   “怎么,真把我当成阿拉丁神灯了,是个没实现愿望的鬼就往我这食肆里带?”陈乔一一语道破两鬼的来意,侧眸瞥女鬼一眼,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话里情绪,“昨个儿地府才给我挑了事,今天就有脸上门来让我帮忙了?”   黑祀欲言又止:“陈老板,这是......”   “嘘,”陈乔一从贵妃椅上站起来,慢悠悠地围着女鬼转了一圈,缓慢眯细了眼,“让我猜猜,你是有什么未实现的心愿?”   她扳起手指,挨个挨个数着:“为你自己,丈夫,子女,还是说,是你的哪位长辈?”   “不是的,”不得不说,和其他鬼不同,女鬼的心理素质极佳,被陈乔一审视这么长时间也不显任何拘谨,她轻轻开了口,嗓音温润轻柔,很有亲和力,“陈老板,我只是放不下我的一个学生,所以想来求您帮我一个忙。”   “学生?”陈乔一闻言微蹙起眉,不由得多看了女鬼一眼,“我没听错?”   她活得久,见的鬼不少,像女鬼这样的倒是罕见。未完之心愿不是因为自己,不是因为家人爱人,仅仅是因为放不下自己的学生?   女鬼点头:“对,虽然我也很放不下我的家人,但最让我担心的,其实还是小洋。”   女鬼名叫杨丹,是柳城一中的一名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口中的“小洋”全名刘洋,是她班里的一个学生。   “小洋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听说在还没记事的时候就被父母给丢下了。他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性格比较孤僻,对所有人都抱有很大的戒心,就连我这个班主任,也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他勉强对我敞开心扉。”杨丹叹了口气。   她记得刘洋刚转来柳城一中的时候,其他班的班主任都因为他的情况不乐意接收他,带刘洋来学校的是孤儿院的院长,见状也很尴尬。   刘洋孤零零地站在办公室的角落里,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班主任将他视为烫手山芋来回推搡。他垂着脑袋,自始自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办公室里闷得慌,他深吸了口气,无声地往办公室外走,下一秒却被杨丹拦了下来。   个头还没他高的杨丹微笑着站在他面前,声音又轻又细,像是沐着春风化水:“你是叫小洋,对吗?你愿意到我的班上来吗?”   刘洋一愣,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对他笑得这么温柔过。   就这样,刘洋成为了杨丹的学生。   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有其他老师没忍住,曾经在私底下问过杨丹,明知道刘洋是典型的问题学生,保不准以后会出什么岔子,为什么还要接收他到自己班上。   “我是他的老师,”一向温和待人的杨丹第一次板起了脸,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小洋来我班里这么久,从来没有惹是生非过,上课认真听讲,作业也按时提交,是个好孩子,请您不要这样评价我的学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过后,沉默寡言的刘洋居然主动找到杨丹,请她为自己辅导功课。   “后来小洋逐渐和我熟络起来,我才知道这孩子比他表面看上去还要不容易。”   杨丹从孤儿院院长的口中了解到,刘洋的父亲是个赌棍,母亲则是村子里的妓/女,经常有人对刘洋父亲说,刘洋肯定不是他亲生的,不知道是他母亲和村子里哪个男人鬼混生下来的孩子。   刘洋父亲觉得脸面上挂不住,家里的钱又几乎都被他拿去赌和买酒喝,哪里有多余的钱来养一个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种的刘洋,于是直接将还没有记事的刘洋送去了孤儿院。   因为刘洋身世的缘故,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在就读柳城一中之前,他已经频繁转了好几次学。   原因只有一个,校园暴力——不仅来自同学和校外混混,还有他的老师。   “每到一个学校,有关于小洋的流言蜚语就满天飞。同学看不起他,混混找他收保护费,他以前的老师也是势利眼,不送礼就对自己的学生不闻不问,但小洋哪里有多的钱给他。”说到这里,杨丹心疼地摇了摇头。   躺在贵妃椅上听故事的陈乔一一言不发,修长食指轻敲着下颔,眼底藏着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过了好半晌,她才重新上下审视一番杨丹:“所以,你这身体?”   杨丹低头。   她才刚刚毕业成为一名中学老师,正值未来可期的年纪,然而生命却已经走向终结,就连魂体也因为死前的惨状而变得坑坑洼洼,不堪入目。   她抿了抿唇,神色平静地像是在解释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是被地震时掉落的石块给砸出来的。”   地震?   陈乔一想起刚刚陈丞在看的那则发生在柳城的地震的新闻。   杨丹居然也是这次地震的遇难者之一。   地震发生的时候,杨丹正在讲台上授课,毫无预兆的,整栋教学楼开始剧烈晃动,连带着天花板上的电灯大幅度地摇晃起来,发出骇人的“哐当”声响。   虽然是第一次遭遇震感如此强烈的地震,但杨丹作为老师也丝毫不慌张,她当机立断地开始组织班里的学生有序离开教室,去操场上避难。   起先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只是震感愈来愈烈,再加上她面对的都是些未经人事的未成年小孩儿,对于突如其来的灾害有着本能的恐惧。   慢慢地,开始有人拒绝听从杨丹的指挥,拼命地推搡挤开队伍,想要抢在队伍前面逃命,边跑还边大声哭喊。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恐慌的氛围在人群里迅速弥漫开来,整个队伍顿时支离破碎,只留下一片混乱。   虽说杨丹接受了刘洋,但不见得其他人也是杨丹。没有人愿意和刘洋做同桌,为了不让杨丹为难,刘洋便主动坐到了教室的最角落位置。   此时场面混乱,坐在角落的刘洋自然被挤到了队伍最后。   杨丹来不及将零散的队伍重新组织起来,耳边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声响,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眼,瞳孔不由得狠狠一缩。   天花板出现了裂缝,悬在空中的电风扇几乎摇摇欲坠。而风扇下方正对着的就是站在队伍最后方的刘洋。   杨丹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朝刘洋扑了过去。   刘洋在初中生中算是发育得比较快的,初二的年纪,身高已经逼近一米七。杨丹个头不高,但就是这样一个刚刚一米五出头的她将刘洋牢牢护在了身下,像是极力保护幼崽的鸡妈妈,不由分说地替刘洋承受了一切。   “杨老师?!”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起伏的刘洋在被杨丹扑倒的一刻神色骤变,他想侧身去推开杨丹,但沉重的风扇和随之掉落下来的天花板纹丝不动地压在杨丹身上,他担心一旦用力过度,会加重杨丹的伤势。   由于被杨丹护着,刘洋视野受限,大脑也无法去分析此时的状况。   但飞扬的烟尘、耳边震耳欲聋的重物磕撞声以及同学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告诉他,情况已经坏到了极点。   可是他都没有机会探身去察看杨丹的伤势。   刘洋的身体不可抑止地开始发抖,有温热的液体砸在他垂在腿侧的手腕上,一滴,两滴...逐渐变得越来越多。   刘洋陡然瞪圆了眼,语气焦急:“杨老师?杨老师!您怎么样了?”   过了好久,他才听见杨丹虚弱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没关系,老师很好。”   哪怕石块重重地砸在了她瘦削无比的身上,哪怕钢筋几乎就要捅穿她的腹部。   杨丹痛得连眼泪都快要流不出来了,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一声闷哼。   她只是缓慢抬起无力的手,温柔地将刘洋的脑袋压下,不许他抬头看自己:“没关系,老师很好,小洋不怕,老师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一遍遍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停在了“老师”二字上。   教室正在逐渐倒塌,不安的尖叫哭喊声此起彼伏。   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杨丹小心翼翼地护着刘洋的身体,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陈乔一不是很能够理解这种行为,“你以前亏欠过他?”   不然怎么会为了连亲人都算不上的刘洋而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杨丹微怔,似乎在困惑陈乔一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半晌后,她轻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没有为什么,陈老板,”杨丹将碎发别至耳后,语调温柔,莞尔一笑,“如果一定要我给出原因的话,那大概只有一个原因。”   “我是小洋的老师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5 19:47:26~2022-02-01 19:4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5114510 20瓶;lxzdzhk 17瓶;见鹤安 10瓶;4148910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大大好棒 看得我好想哭呜呜】   【   -完- 第二十五章   ◎薪火相传(2)◎   杨丹的心愿很简单, 她不希望自己的死亡对刘洋造成负担,所以希望陈乔一能代她去开导一下刘洋。   陈乔一慢吞吞地撩起眼皮:“如果我不答应呢?”   杨丹毫不意外陈乔一的回答,她轻轻弯起唇角, 看起来温和而又谦逊:“我觉得您会答应的。”   陈乔一饶有兴趣地挑起眉:“为什么这么说?”   “学会观察学生们的情绪是作为老师的必修课之一。”杨丹微笑着回答。   在提及刘洋身世,尤其是谈到他有被校园暴力过的经历时, 杨丹略有些诧异地发现, 陈乔一原本耷拉着的眼皮很轻地颤了一下。   虽然幅度轻微,几乎是稍纵即逝,但杨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直觉告诉她, 陈乔一对刘洋不是完全没有兴趣。   一旁的黑祀听得有些迷糊:“陈老板,你们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新型哑谜吗?   陈乔一没搭理他。她敛下眼眸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勾唇笑开, 轻声喊:“杨老师。”   大约是没想到陈乔一会这样称呼自己, 杨丹一怔:“啊?”   陈乔一语气真诚:“你的确很适合当老师。”   魔女夸人的方式实在特别, 杨丹感到意外的同时, 又礼貌地向陈乔一鞠了一躬:“谢谢您。”   “既然如此, ”陈乔一站起身, 顺手将金框眼镜戴上, “我就免费替你跑这么一趟。”   陈乔一答应得太轻松,甚至还特意强调了“免费”二字, 不由得让黑祀多看了她一眼。   毕竟以前拜托陈乔一帮忙时, 陈乔一或多或少都会向鬼客人提一些要求,尽管大多都很奇怪且无厘头。这次却什么都没问杨丹要, 就直接应了下来。   陈乔一一眼看穿黑祀的想法, 低哼了声:“这么想付出代价?我倒是不介意, 要不把你珍藏的那几坛百年好酒拿来孝敬给我?”   正如白二爱财, 黑祀爱的则是酒。而酒这东西放得越久, 味道就越是醇厚。自从黑祀变成鬼后,就偷偷珍藏了几坛酒,放到现在已有百年之久,就连地府阎王爷都会时常觊觎那么一两口。   黑祀:“...”   他极其识相地闭上嘴,将头别至一边,装作没有听见陈乔一说的话。   陈乔一也不再管他,转身朝陈丞招招手,吩咐道:“大狗狗,今天就不开店了,你让叶岁直接回去吧。”   陈丞没立即离开,他定定地看着陈乔一:“我和你一起去。”   “怎么还是这么黏人,”陈乔一没忍住,低低笑了下,她意有所指地朝手机的方向抬抬下巴,“大狗狗乖,先学会用手机,别光想着跟我到处跑,明白吗?”   “我...”陈丞话还没说完,魔女和半空中的两只鬼就已经消失不见。   他抿起唇,静默几秒后,将剩下未说出口的话一字一顿地说完:“我已经会用了。”   也不是想跟着她到处跑,只是无法忍受她眼睛里全是别的存在。   陈丞低啧一声,朝着空气。   -   再睁眼时,一魔女两鬼已经置身于柳城。   在地震发生时,杨丹将刘洋保护得很好,直到余震结束,他们被人从地下挖出来时,刘洋身上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但当听到杨丹死亡的消息后,刘洋的情绪变得极其不稳定,因此也被安排住在医院里,方便接受观察治疗。   陈乔一循着缘线,成功找到了刘洋的病房。   此时正好有一个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脸色不当好看,嘴里还叨叨念着:“年纪这么小,脾气倒挺大,真不知道一直嚷嚷着‘要去死’做什么,能从地震里捡回一条命还不满足吗,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幸运。”   她迎面碰上陈乔一,碎碎念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抹惊艳之色,神色也跟着缓和了些。   发现陈乔一的目的地是刘洋的病房,护士迟疑地叫住陈乔一:“请问您是?”   “噢,我是来探病的,里面住着的病人是叫刘洋吗,我是他老师的姐姐。”魔女撒起谎来信手拈来,唇角微微翘起,从容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自然而然地让人对她放下了戒心。   “原来如此,”在刘洋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护士听说过是他的老师救下了他,这才使得他在那场地震中幸免于难,听过陈乔一的说辞,护士脸上随即露出惋惜和敬佩的表情,“节哀顺变,您进去吧。”   陈乔一:“?”   节哀顺变?   她余光瞥了眼飘在半空中的杨丹,后知后觉地挑了挑眉。也不与和护士多说,直接推门进了病房。   由于刘洋的情绪状况很不稳定,医院特地给刘洋安排了一间单人房,此时病房里的窗帘都被人紧紧拉合上了,房间里昏黑一片。   病床上坐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身体正小幅度地上下起伏,喘着粗气,看起来刚刚才经历过一次不小的情绪波动。   听见推门声,他转头望向陈乔一,眼神警惕:“你是谁?”   陈乔一关上门,面不改色地走到刘洋面前:“杨丹的姐姐。”   听杨丹说,她在家排行老二,上面的确是有个姐姐的,这也是她不怎么担心在她死后,父母无人照料的原因之一,只是辛苦了她的那位姐姐,但她不觉得自己愧对了父母的养育之恩。   在曾经和刘洋的交流中,杨丹向刘洋透露过自己有姐姐这回事,再加上陈乔一看起来比一张娃娃脸的杨丹年长一些,这个说辞很容易让刘洋信服。   果不其然,刘洋听后,瞳孔骤然一缩。   轻飘飘的一句回答如同炸弹一样触碰到了刘洋的某根神经,他呼吸停了一瞬,随即跌跌撞撞地想从病床上爬下来,居然是想给陈乔一下跪磕头。   他边跪在地上边歇斯底里地吼:“对不起,对不起!该死的人明明是我,我没想到杨老师她会...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让杨老师代我去死的!”   陈乔一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她单手扶住刘洋的脑袋,这才使得他的头没有磕到地上:“她的死与你无关。”   刘洋压根听不到一样,他双膝跪伏在地,痛苦地将脸埋进掌心,重复呢喃着:“我才是该死的那个人啊,杨老师她究竟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该多好,我,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她救的,到底是为什么...”   陈乔一啧了声。   “啪”,空旷的病房里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刘洋疯了般的呢喃声随之戛然而止。   “陈老板,您...”飘在半空中的杨丹轻轻“哎”了下,脸上划过一丝心疼的表情,欲言又止。   她知道,这种情况下的刘洋确实需要好好清醒一下,而陈乔一的做法无疑是最快的解决方式。   只是...   她不由得多看了刘洋一眼。   唉,这孩子。   陈乔一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擦了擦手,灰黑色的眼眸冷冷地盯着刘洋,口吻淡漠:“说呀,怎么不继续说了?”   她这一巴掌完全没有收敛力道,刘洋被打得脑袋嗡嗡的,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他捂着脸,抬头怔愣地望向陈乔一,仿佛被她这一巴掌给彻底打蒙了。   “是杨丹平时对你太温柔了吗,不好意思,我和她一点儿也不像。”陈乔一蹲在刘洋面前,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不说了是吧,好,那轮到我来说了。”   “杨丹之所以救你,是因为她觉得你该救,你的命比她的命还要重要。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拿着杨丹好不容易换回来的命,在我面前说你‘该死’?”   “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是想让杨丹也跟着你一起白死吗?”陈乔一冷笑起来,“真这么想死,想用你的命换回她的命?你好歹也是个初中生了,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可能吗?”   “刘洋你记住,现在的你,身上揣着的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命,我要是你的话,才不会一个劲的寻死觅活,我只会想,究竟要怎么做。”   陈乔一边说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刘洋,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才能将一个人的命活成两个人的。”   刘洋陡然瞪圆了眼。   将一个人的命...活成两个人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因为这句话翻涌而起的震撼,他缓缓低下头,垂眼看着自己苍白的手。   也就是说,要他带着杨老师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么?   能一口气对着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类说这么多话,已经耗尽了某位魔女的最大耐心。陈乔一不再看刘洋,而是顺手将一张纸条和一张银行卡放在了床头柜上:“想通了就自己来宣城找我,我可以给你安排新的学校。”   纸条上写着的是食肆的地址和银行卡的密码。   她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这也是杨丹的意思。”   -   魔女和两鬼重新出现在食肆时,陈丞正靠坐在贵妃椅的扶手边上,抱着手机无所事事。   像极了一条苦苦等待主人回家的可怜小狗。   他一眼瞧见陈乔一脸上未消的寒意,不由得蹙起眉,眼底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色:“你是在生气么?”   “生气?”陈乔一挑挑眉,觉得这个说辞很是好笑,她顺手将刚擦过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嗤笑一声,“一个人类而已,有什么好让我生气的。”   陈丞随即冷眼看向半空中的黑祀。   “...”黑祀默默侧了个身。   看他做什么。   这又不关他的事。   还是杨丹歉意地向陈乔一鞠了一躬:“抱歉,陈老板,小洋他年纪小,又刚刚经历了这样的事,难免会...您别和他置气。”   “我说了,我没生气,”陈乔一古怪地睨她一眼,“行了,答应你的事完成了,走吧。”   杨丹有些迟疑:“那小洋他...”   陈乔一知道她想问什么:“如果他在时限之前来了,我会让黑祀通知你过来的。”   杨丹松了口气,又感激地向陈乔一欠身致谢:“谢谢您,陈老板,您是个好人。”   陈乔一:“......”   离大谱,发好人卡发到了魔女身上。   陈乔一没好气地挥挥手,直接将杨丹和黑祀的魂体呼出了食肆。   -   接下来的几天都无事发生。   陈乔一倒也过得心安理得,毕竟杨丹的需求她用自己的方式做了,话也原封不动地带到了,如果刘洋依旧陷进自己的死逻辑里走不出来的话,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她每天乐此不疲地思考要做什么新菜,乐趣则是逗自家狗狗玩。   由于今天准备的主菜是“百张”,做起来比较繁琐,所以陈乔一难得提前到了食肆。   “百张”顾名思义,就是由众多食材交叠在一起,类似于千层蛋糕。做起来却比千层蛋糕要复杂得多,因为放在陈乔一这里,既然名为“百张”,那就是实打实的一百张,可想而知需要花多大的耐心才能够做完成品。   先用盐和黑胡椒腌制牛排;将青虾仁打碎,混入少量淀粉、蛋清,交由陈丞摔打搅拌成糊状;猪大排同样用肉锤拍至松散,加入料酒、盐进行腌制;鸡蛋打散成蛋液,同淀粉一起搅拌均匀后,加入少量食盐;至于青菜则用清水洗净,剥成完整片状,胡萝卜、洋葱切丝,放在一边备用。   热锅下油,在油温逐渐升高后放入牛排,同时放入大葱和迷迭香,高温煎至牛油香循循飘出后翻面,再用锅勺将牛油反复淋在牛排表面,煎好后捞出。   另起油锅,逐个煎肥牛卷、培根片、虾滑饼,煎的同时加入适量盐、黑胡椒和白芝麻调味出香。腌好的猪大排裹上面粉、鸡蛋液和面包糠,高温油炸后再捞起控油。   食材初处理完成后,红瞳从陈乔一眼底浮出。厚牛排、炸猪排、虾滑饼被均匀切成薄薄一层,从上到下整齐叠好,层与层之间挨着加入黑胡椒酱、辣椒酱、韩式甜辣酱、秘制火锅酱,叠至腊肠时,调料则换成十三香,肥牛卷和培根片之间则是满满芝士片,青菜打底,用的是沙拉酱过渡。   陈丞掀帘走进后厨的时候,陈乔一正好叠完最后一张,完成了“百张”的最后一个步骤——用一根钝竹签固定。   亲手做完一样美食的成就感是不言而喻的,就连魔女也不例外。   侧眸望向陈丞时,陈乔一的眼尾极为慵懒漂亮地向上挑着,眸光清亮,和平日里魔女吊儿郎当的姿态说不出有什么区别,却又很不一样。   “怎么了?”她问。   不会有人见过陈乔一的这幅模样。陈丞保证。   所以他在见到刘洋时心底丛生的冷意骤然被压了下去,一种特殊的愉悦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定定地看着陈乔一,沉默半晌。   陈乔一扬眉走到他面跟前,高跟鞋鞋尖踢在他结实有力的小腿肌肉上,催促道:“又哑巴了?小闷狗,说话。”   力道不重,跟小猫儿搔痒似的。   陈丞鸦羽般的眼睫微垂,目光落在陈乔一将将收回去的脚背上,喉结几不可察地上下滚了下,又过了几秒,他低低开了口:“刘洋找你。”   ◎最新评论:   【一口气追平了 太太 饿饿 更更】   【唉,大晚上的快清晨,看一篇类美食文,着实看饿了呜呜呜呜,大大滴好看!】   【饿饿!!!】   -完- 第二十六章   ◎薪火相传(3)◎   刘洋被叶岁引到餐桌边坐了下来, 不时抬头瞄一眼后厨的方向,正好撞见先前的男人掀开帘布,从里走出来。   他立马低下头,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刚到食肆时的场景,背脊蓦地蹿上一股冷意。   原因很简单。   出于身世和性格的原因, 刘洋在其他人眼里一直是个孤僻古怪、不好招惹的存在, 但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对方却在听见他叫“刘洋”后瞬间沉下脸色,无声释放出的威压让他瞬间犯怂, 不敢与其对视,仿佛对方是头穷凶极恶的凶狼,再多看一眼就会被对方撕碎掉。   好奇怪。   他又没有招惹过他。   好在对方没过多久就收回目光, 冷漠地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坐着等陈乔一出来。   过了好几秒, 刘洋试探性地重新抬起头, 却没有在男人身后发现陈乔一的身影:“...”   怎么回事, 他被放鸽子了么?   他想再问问是怎么回事, 但食肆里的员工只有叶岁和陈丞, 此时正值饭点, 两人都忙着端菜,显然没空来搭理他。   刘洋抿起唇, 决定再等等看, 反正他都习惯被人忽视、当个透明人的日子了。   只不过...好饿啊。   陈乔一给的银行卡里的钱他一分都没有动过,从柳城到宣城的绿皮火车票是从他攒下来的存款里抠出来的。积蓄本就不多, 再加上火车票太过昂贵, 刘洋实在舍不得再多花一块钱去买填腹的食物, 以至于他从踏上火车起就一直饿到了现在。   而此时食肆里弥漫着浓郁诱人的菜香, 刘洋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 他下意识地捂住小腹,尴尬地瞄了眼四周。   坐在刘洋斜对面的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注意到刘洋羡慕的目光,男人自来熟地问:“小朋友,饿了?”   刘洋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和自己搭话,先是一愣,连忙摆摆手:“没有...”   他话还没说完,男人就极其大方地将自己的“百张”推到他面前,一语戳穿他:“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和你说,我可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了,这食肆是出了名的上菜慢,不晓得要等多久哩。来,饿了就先尝一口,别跟叔客气。”   男人说着,顺带将刀叉一并塞进刘洋手里,朝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刘洋一怔。   从小到大,除了杨丹和院长以外,他从未这么直接地感受到过来自别人的善意。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怎么可能会有人对他这样的人好,不被他难堪的身世和难以接近的性格给吓走就是对他最大的善意了。   而在这间食肆,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大叔,他居然感受到了名为“温暖”二字的情绪。   一时间,刘洋心底泛起一阵复杂酸涩的感觉,他犹豫片刻后,郑重其事地向男人说了声“谢谢”。   刘洋这辈子没用过刀叉吃饭,在开动之前,他窘迫地观察了几眼其他食客握刀叉的方式,学着用叉按住“百张”,然后取出竹签插进一端,再小心地用刀切下一小块来。   陈乔一将每一份食材都处理得又细又薄,但整整一百张叠在一起,份量依旧是肉眼可见的丰厚。   刘洋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食物,原本只想试着吃一小块,中年男人却在这时候补充道:“听陈老板说,这玩意儿要整一块儿吃进嘴里才是最香的,你试试?”   刘洋又是一囧,按照大叔的说法,微红着脸张大嘴,将切下来的“百张”全部吃进口中。   牛排焦香鲜美的肉汁第一时间在舌尖漫开,七分熟的牛排肉质韧嫩,富有嚼劲,黑胡椒酱辛香,裹挟着肉汁染上唇齿,味蕾瞬间得到满足。   再嚼下一口时,又变成香脆的炸猪排,外皮酥脆,能清晰听见咬下去的“嘎吱”脆响。辣酱和韩式甜辣酱的美味接连化开,猪排同样焦嫩可口。至于虾滑则Q弹鲜嫩,火锅油汁从细腻虾肉中渗出来,是其绝妙搭配。   中层的腊肠辛辣鲜咸,肠馅紧致,独特的风干腊味从先前的众多口味中脱颖而出,随即又变为奶香芝士,咸香浓郁的暖热芝士卷裹在肥牛培根上,搭配在一起意外地合适。   按理说,这么多的食材组合在一起,很容易让人生腻,然而搭配了沙拉酱的生青菜汁水清甜,瓣叶脆嫩,很好地将腻感给中和掉了,多重口感在舌尖层层迸发递进,令人欲罢不能。   怪不得陈乔一要让食客将“百张”一起吃下去,但凡少了其中任何一层,这道菜的口感风味都一定会大打折扣。   “觉得好吃么?”刘洋还没来得及压下心里油然生出的惊艳感,就听一道女声轻悠悠地从不远处传来。   他抬头,来人正是陈乔一。而在他看不见的视野里,杨丹和黑祀正飘在半空中,定定地看着他。   刘洋其实不是一个很会表达自己感情情绪的人,所以当初在不小心听到杨丹对自己的维护后,他选择的做法只是晦涩地请杨丹为自己辅导功课,以此来表达自己对杨丹的亲近。   但在听到陈乔一的提问后,刘洋先是一怔,然后低下头,罕见地坦诚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好、好吃。”   闻言,杨丹有些意外:“小洋居然会夸人了,看来陈老板做的菜的确非同一般。”   “你想试试的话,我也可以让大狗狗给你端一份。”陈乔一掀起眼皮,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杨丹身上停了一瞬。   刘洋还以为陈乔一这是在对自己说话,来不及思考她口中的“大狗狗”是谁,下意识便将头摇成拨浪鼓:“不用了,我没有钱。”   “钱”的尾音还未落下,他就注意到那位大叔面前新摆上了一份刚出炉、还冒着蒸腾热气的“百张”。   刘洋:“?”   他忙解释:“那位叔叔的那份在我这里。”   “那份是你的。”陈乔一睨他一眼,转头向还处在茫然状态的中年男人致以一个浅显的礼貌微笑,“至于客人这一餐就不用给钱了,就当是我请客人吃的。”   -   刘洋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份“百张”,用纸巾擦净嘴后,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陈乔一,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您不是杨老师的亲姐姐,对吗?而且,我听他们都称呼你为陈老板。”   如果是亲姐妹的话,不可能一个姓杨,一个姓陈。而且他早就对陈乔一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不然也不会犹豫这么多天,才找到食肆来。   自从那天陈乔一走后,又有另外一个自称是杨丹姐姐的女人找到医院里来。那个女人与杨丹的五官极其相似,还给出了和杨丹的合照,俨然她是杨丹的亲姐姐不假,同时也让刘洋陷入了迷茫。   陈乔一和杨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又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撒谎?   但陈乔一说的那些话的确处处都是从他和杨丹的角度出发着想,再加上她的那句“将一个人的命活成两个人的”深深触动了他,这也是他选择来宣城的最主要原因。   “我是杨丹认的姐姐,不可以么?”被刘洋戳穿身份后,陈乔一面色不改,甚至从容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懒洋洋道,“你想不想看我和她的合照?”   半空中的杨丹:“?”   她什么时候和陈乔一合照过?居然连她本人都不知道。   然而在陈乔一翻出来的相册里,有好几张都是她和杨丹的合影,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PS痕迹。   黑祀在半空中幽幽叹了口气:“魔女无所不能。”   刘洋心里仅存的戒备在看到这几张照片后烟消云散:“原来是这样。”   他犹犹豫豫地问:“那陈老板,杨老师有和您提起过,她为什么想要当老师吗?”因为没有从杨丹的亲姐姐口中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才选择不远千里来到宣城,赌这么一次试试。   如果陈乔一真的和杨丹关系很好的话,说不定真的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陈乔一陷入沉默,偏头瞥了杨丹一眼。   她能知道个鬼。   “小洋似乎一直都在纠结这个问题,”杨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他,会在他毕业之后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想到还没等到他毕业,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谁说没机会了。】   杨丹一怔。   耳边传来的的确是陈乔一的声音,但听起来有些失真,很像是经过上世纪的老唱片放出的声音。察觉到刘洋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杨丹才意识到,陈乔一只让他们这些和阴界相通的鬼听到了声音。   杨丹不敢胡乱猜测:“您...”   陈乔一又递给她一个眼神。   杨丹顿时明白陈乔一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迅速组织好语言:“我之所以选择当老师,是因为我的老师。”   陈乔一迎上刘洋的目光,有条不紊地将杨丹的话重复了一遍:“因为她的老师。”   “她是农村人,家境不好,父母的那点收入难以维持家里两个孩子相对高昂的上学费用,”陈乔一道,“杨丹就将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她姐姐。”   刘洋皱起眉:“可是,杨老师她明明是高校的毕业生。”不然也不会有资格成为柳城一中的一名班主任兼老师。   “对。因为她的老师——孙老师觉得她是个好苗子,如果只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就放弃学业的话,那就太可惜了,”陈乔一慢悠悠地抿了口清茶,等着杨丹的后文,“孙老师是下乡支教的,乡村条件艰苦,工资也不高,更何况孙老师也才刚刚毕业,本身就没什么积蓄。”   “但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孙老师依旧主动承担起了她以及村里数十个小孩的上学费用,不仅如此,还经常给他们送去鸡蛋、肉等粮食补贴,自己却将就着吃番薯、粗粮过日子。”   “孙老师经常会笑着和他们谈起大城市是怎样的,对于这些从小在偏远乡村里长大的孩子来说,是他们连想都无法想象出来的生活,但孙老师在他们和这些‘不可能’之间搭起了一座可能的桥梁。”   “原本的计划是,孙老师只需在村里支教半年就可以离开,但当半年真正过去后,孙老师却选择不走了。曾经的杨丹不是很理解她的选择,也追问过其中原因。”   刘洋吞咽了下口水,有些急切地问:“原因是什么?”   “...孙老师说,在村里待久了、和他们这些孩子相处的时间长了,也就走不动路了,总觉得自己肩膀上担着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为人师表的责任。就这样抛下他们一走了之的话,她迈不过去心里那道坎,也放不下他们。”   “如果没有孙老师的话,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杨丹。所以,‘要成为一个像孙老师一样的老师’这样的想法,早就在杨丹心里埋下了种子,生根发芽。”   说到这里,陈乔一放下茶杯,朝着刘洋很轻地偏了下头,轻声问:“不过,她也已经做到了,而且,并不比孙老师做得差,对吗,刘洋?”   刘洋瞳孔微微一缩。   他想起那天杨丹面对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男老师,挺胸抬头、义正言辞地为他辩护——“小洋是个好孩子”,想起地震发生时,杨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扑倒在身下,从死神手中夺回了他的生命,想起杨丹一贯地温柔,在伤势那么严重的时候,仍旧腾出精力来安抚他,自己却从容不迫地面对死亡。   刘洋嘴唇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他猛地低下头,额前碎发挡住眼里涌出的热泪:“是,她做到了。”   带着哽咽哭腔。   杨丹轻轻叹了口气,控制着魂体飘到刘洋面前,用被石块砸到崎岖变形的手摸了摸刘洋的脑袋:“傻孩子,有什么好哭的。”   可惜刘洋感受不到也听不见,没有机会回应她。   刘洋就这样默默哭了好一会儿,忽然吸吸鼻子,捞过放在身边的书包,从里面摸出陈乔一给他的银行卡和纸笔来。   陈乔一等着看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陈老板,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还是想留在原来的学校里继续读书,”刘洋边说边握紧拳头,像是在心里下定了莫大的决心,“至于这张卡,虽然这样说很厚脸皮,但是我想留下这张卡,就当您是我的资助人,等我大学毕业、成为一名老师后,我会加倍将钱还给您的,可以吗?”   陈乔一兴味:“成为老师?”   ◎最新评论:   【好好看!!!!】   【   【好棒 怪不到单元叫薪火相传 泪目了www】   -完- 第二十七章   ◎薪火相传(完)+小狗起立了◎   就连杨丹也完全没反应过来, 怔愣地望着刘洋,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刘洋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对, 我想成为一名老师。”像杨丹一样。   杨丹急了,忙道:“陈老板, 您快和小洋说一说, 没必要因为我做这样的决定的。”   虽然陈乔一并没有兴趣干预刘洋的选择,但既然杨丹都这样说了,她就慢悠悠地照做。   刘洋摇摇头:“您误会了。我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 并不全是因为杨老师。”   “如果没有杨老师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我,而且杨老师和她的老师的故事也让我很好奇, ‘老师’真的会让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吗, ”刘洋的脸上露出了和陈乔一见面两次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腼腆, 却又柔和坚定, 能从他的笑颜上发现几分杨丹的影子, “我想亲身去试一试。”   “那行呀, ”陈乔一吊儿郎当地挑起半边眉,指尖在纸笔上点了点, “立字据吧。”   杨丹不可置信地望向她:“...陈老板?”怎么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这可是关系着刘洋一辈子的决定。   陈乔一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也亲眼看到了,又不是我逼他的。】   【是你用自己的言传身教影响了他, 至于要做什么样的决定,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杨老师, 老师于学生而言, 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陈乔一双手交叠, 懒散地看着刘洋一笔一画地在空白纸张上立下字据。   【你于刘洋,就像当初的孙老师于你一样,不是么?】   闻言,杨丹还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好半天,她才将握紧的拳头放在胸口,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我明白了。”   她温柔地看着刘洋,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目光中却充满了自豪与骄傲。   在刘洋将写好的字据郑重其事地交给陈乔一后,森冷的鬼门关随即出现在半空中,鬼火灯笼被阴风吹得噼啪作响,阴测测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催促着亡灵尽快归乡。   在大半个身子踏进鬼门关后,杨丹忽然转过头,依依不舍地望了刘洋一眼。   【我有空的时候会去看他两眼的。】   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的时候,陈乔一仍旧低着头,浓密细长的眼睫遮了她大半眼眸,杨丹却觉得她好像在某个瞬间抬起了头,冲自己肆意笑了一下。   于是杨丹深吸了口气,深深地向陈乔一鞠了一躬:“谢谢您,陈老板。”   -   陈乔一很快给刘洋订好最近的一趟回程飞机,送他回了柳城。   一系列事情搞下来,她也没了开店的兴致,和叶岁打了声招呼后,径直从机场回到自家小公寓,早早洗漱完睡下。   她刚阖上眼不久,还没睡熟,就听见从门外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很像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   陈乔一不虞地拧起眉,起身推开门,一眼看见靠坐在卧室门口的陈丞。   陈丞修长笔直的双腿随意瘫放在地板上,模样看起来有些颓唐。他脸色苍白,呼吸沉重,抬头望向陈乔一的眼神迷茫恍惚,似乎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陈乔一。   有大颗汗珠从他额间滑下,他用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身体也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着。   见状,陈乔一先是侧眸看了眼窗外。不出所料,又是一月的月圆之夜到了。   陈乔一蹲下身,盯着陈丞的目光中充满探究和玩味:“大狗狗,又是疼?”   她边说边覆上陈丞的额头,原本是一个安抚性的动作,眼前的景色却在触碰上陈丞皮肤的一瞬间骤然切换。   陈乔一站起身,简单环视了一圈四周。   周围雾蒙蒙一片,所有的东西都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荒原,而陈丞此时正笔直站在她身边,抬眼望着的是另一个方向——“陈乔一”离开的方向。   他张了张口,罕见地流露出慌乱不安的情绪,急切抬起的手指想要触碰“陈乔一”,脚下却如同被锁链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陈乔一...”   “陈乔一”对陈丞的失措视而不见,她放肆地勾起唇角,红唇一遍遍吐露出冰冷残酷的语句:“陈丞,我不需要你这条狗了。”   陈丞的神色顿时黯淡下去,他垂下试图挽留的手,缓慢捏紧了拳头,指节苍白,颓靡丧气的模样和一条被主人抛弃了的丧家之犬没什么区别。   下一秒,“陈乔一”又出现在他的左前方,冷声重复着那句话:“陈丞,我不需要你这条狗了。”   紧接着,右前方、后方...   直到最后,四面八方全是“陈乔一”的身影,她们无一不盯着立在荒原最中心的陈丞,一遍遍重复着:“我不需要你这条狗了。”   陈乔一很快辨别出这次的情况和上次不同,这回陈丞身体出现的反应是幻觉。   幻境亦真亦假,真实与幻觉交替往复地出现,最坏的情况则是入境之人分不清现实与幻境,最后彻底在幻境中迷失掉自我。而幻境的主体是由被选中人潜意识里最在意最害怕发生的画面构成,这样最能击溃被选中人的心理防线。   陈乔一细长的眼尾轻轻上扬,因为陈丞幻境的内容显而易见——是她抛弃了他。   换句话说,这是陈丞目前心目中最在意的一件事情。   “蠢狗就是蠢狗。”明明是一句骂人的话,陈乔一的声调却极其愉悦,甚至在不经意间扬了扬下颔。倘若旁边有其他人存在的话,一定能够察觉出来,魔女此时的心情很好。   猩红眸色从陈乔一眼底浮现,她站在陈丞身后,稍稍踮了踮脚,将脑袋搁放在陈丞的肩膀上。   她慵懒地抬起手,从陈丞垂着的手臂和腰侧之间的缝隙中穿过,肌肤似有似无地擦过陈丞结实有力的上臂,以背后环抱的姿势轻轻攀上他的胸膛。   是一个极其亲昵的姿势。嘉   就像是他们立于同一处土地,共享同一片视野,他们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陈乔一的唇角轻翘,勾起的笑容张扬而又充满邪气。   她抬起下巴,撩起的眼尾一一睥睨过那些幻觉,姿态高高在上,如同在看一群低贱的垃圾:“既然要学姑奶奶,好歹也学得像一点,全是这么些个令人作呕的表情和语气,真是让人想吐。”   “不过为防大狗狗在幻境里待得太久,失去理智,我今天就不和你们多计较了。”   陈乔一说着,心念微动,那些前一秒还盯着陈丞、重复呢喃“我不需要你这条狗了”的幻觉,下一秒脸上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缝,像是平静湖水被突然扔进的小石子砸出涟漪、平滑的镜面从中间碎裂开来,支离破碎。   一般人在看到这么多个自己碎掉的时候,大多都会觉得极度不适和恶心,因为他们会联想成自己。   但陈乔一高高挑起的眼尾、猩红的眸色、弧度越发扩大的唇角无一不在对外宣告她的潜台词——碎得再多一些、再多一些。   整个幻境随即崩塌,一切重新回归到现实。皎洁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温柔倾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从幻境里脱离出来的一瞬间,陈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抖了下,察觉到胸前的触感,他低下头,陈乔一骨节分明、纤细洁白的手顿时映入眼帘,山茶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下一秒,那双手从他胸前松了开来,魔女洁净细腻的脚侧若即若离地擦过他的脚踝,缓慢转至他的面前。   随即陈乔一的手指轻轻勾挑起陈丞的下巴,抬眸对上陈丞蓝绿色的眼,她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不进来找我?”   在幻境展开最初,被选中人暂时还拥有分辨的能力,只要能在现实世界里找到破解之法,就能够直接脱离幻境。所以陈丞在这期间来到了陈乔一的卧室门口,明明极其害怕陈乔一就这样离他而去,却没有选择推门进卧室来找他的魔女。   陈丞眸中还带着些许身处幻境时的恍惚,又或许是因为从幻境里脱离出来后,魔女背拥着他的姿势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抿起唇,主动搂上陈乔一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垂眼注视着盛开在她脖颈间的玫瑰花,声音压得极低:“你不让我进。”   指的是陈乔一刚将他捡回家的那天晚上,睡前陈乔一对他的警告——“没有我的允许,永远不能进这个房间。”   闻言,陈乔一嗤声:“得,大狗狗还学会怪罪起主人来了。”   但她并没有拒绝陈丞的过分亲昵,反而用指尖玩起陈丞的发尾,笑问道:“不过大狗狗很乖,值得奖励。想要些什么?”   陈丞:“...要些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陈乔一不答应带他去柳城,回来后脸上却挂着显而易见的冷意,又想起之前路全对陈乔一的触碰,还有陈乔一对那些食客露出的笑容,哪怕是从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假笑。   他想要的有很多,想要触碰陈乔一,想要她所有的情绪和眼神,还想要做她永远的狗。只是此时此刻,他不敢暴露那些本不该出现在一条狗身上的奢望,但就这样说“没有”他又心有不甘。   于是他敛起眼尾,收紧手上的力道,与陈乔一贴得更近更紧,掌心随之下滑,牵拉起陈乔一的手,将自己的脸枕在她微凉的手心里:“想讨你一个吻。”   空气停滞一瞬。   陈乔一缓慢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陈丞:“...”   他拿出手机,打开一个短视频。   视频很短,只有几秒钟时间,主角是一个年轻女人和一只短腿柯基,不难看出一人一狗的主仆身份。   视频里的柯基原本是想一跃跳上女主人的床,奈何腿实在太短,弹跳力不足,直接摔了个结实的狗啃屎。女主人又心疼又被逗笑,一把将柯基抱进怀里,安抚性地在它额头上亲了一口。   视频到这里结束,陈丞将手机重新放回衣服口袋里,补充道:“就这样。”他垂下眼,额间碎发遮了他大半眉眼,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我以为什么呢。”   陈乔一喉咙里闷笑出一声,眼角漾开笑意,她拽着陈丞的衣领,迫使他弯下身来,然后在他额头处、手机里那条柯基被亲的同样位置,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亲罢,她垂下眼睫凑近陈丞,高挺鼻尖同他的相抵。由于两人距离太近,陈乔一的红瞳里盛着的全是陈丞的模样。   她慢条斯理地启唇,滚烫鼻息亲昵又不刻意地打在陈丞鼻尖和唇上:“够了么?还需要再亲哪里来安慰你吗,大狗狗?”   玩味的语调不难听出,魔女又在逗自家狗狗玩。   陈丞喉结上下滚了滚,喉间顿时变得干涩起来。一向亲近陈乔一的他在此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同陈乔一拉开距离。   过了好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道:“我回沙发了。”给人一种狼狈和落荒而逃的感觉。   原因无他。   小狗起立了。   ◎最新评论:   【他起立了!!!】   【啊啊啊 我死了啊】   【小狗起立了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嘿嘿】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狗起立妈呀 纯情小狗嘿嘿嘿】   【嘿嘿狗狗这么容易就……   以后再深入一点怎么办啊】   -完- 第二十八章   ◎春暖花开(1)【一更】◎   叶岁将最后一把椅凳放回原位, 犹犹豫豫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陈乔一,好几次分明张开了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要不还是算了?像陈乔一这样的人, 应该是不需要她提醒这些的。   “有话就说。”正在埋头练字的陈乔一头也不抬,脑袋上却像是多长了双眼睛似的, 将叶岁的迟疑尽收眼底。   至于练字帖, 这是她今天心血来潮选择的最新消遣方式。   在看见陈乔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字帖和钢笔放在柜台上时,叶岁还吓了一跳,以为她被什么怪东西给附身了, 不然怎么会突然大转性子,想起要练字来了。   陈乔一却名其曰能“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她就这样一直将情操陶冶到了现在。   叶岁想了想, 还是屁颠屁颠地小跑到陈乔一身边, 细气小声道:“乔一姐, 陈丞他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看他一直心不在焉的,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陈乔一写字的动作一顿, 终于抬起头, 往后厨的方向瞥了眼。陈丞早被她赶去后厨处理食材,已许久没听见传来响动, 也不知道是在干些什么。   “大狗狗天天黏在我身边, 能出什么事?”半晌后,陈乔一挑一挑眉, 鼻息里轻轻哼出一声, “估计就是被我亲蒙了吧。”说完, 她又漫不经心地垂下眼, 继续写下一个字。   被乔一姐...亲蒙了?   叶岁一脸不可置信地抽搐了两下嘴角, 表情目瞪口呆。   她听到了什么,不对,这是她能听的东西吗?乔一姐居然有这么猛?   等等,还是不对,她这脑子里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一想到整间食肆里现下只剩下她、陈乔一和陈丞三人,叶岁更觉得浑身不对劲,哪怕陈乔一和陈丞一个在正厅、一个在后厨,她也觉得自己像是个闪闪发光的一千瓦大灯泡,十分多余。   叶岁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脸颊因微微的窘迫而泛起红晕来,她连忙背上自己的小挎包,向陈乔一点头致意后便准备开溜:“那,那我就先走了,乔一姐明天见。”   她原已经转过了身,脑袋不知怎的一抽,又扭头迅速补了句:“祝您和陈丞生活幸福美满!”说罢,似乎觉得自己犯了蠢,溜的动作更快,还险些脚下踉跄摔倒。   直到写完字帖一面的最后一个字,陈乔一才重新抬起头来。   她望着紧闭的食肆大门,缓慢眯细了眼,将叶岁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在脑子里过了遍,慢半拍地“啊”出一声:“叶岁说,什么...美满来着?”   奈何叶岁语速太快,陈乔一多想了两遍也没想明白,便彻底失去耐心,身子往后一倾靠在木椅上,懒洋洋地喊了声:“大狗狗。”   轮到开阴阳门的时间了。   -   陈乔一对叶岁说的“估计是被我亲蒙了吧”这句话其实不无道理,毕竟从昨天晚上陈乔一吻过陈丞的额头后,陈丞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作为一条狗,陈丞的听力向来比常人敏锐得多,以至于刚才陈乔一和叶岁的对话,他也全都听进了耳里。   处理好的食材被整齐规矩地排列摆放在菜板上,陈丞靠在贵妃椅边坐着,手机里一遍遍播放昨晚给陈乔一看过的那则短视频,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的却是那个吻。   在第一次遇见陈乔一,和她相处的那段日子里,陈乔一不是没有亲过他,但那时候的陈乔一并没有将他变成人。   人类身体和狗的身体很不一样,陈乔一的唇落在他额头时触感温热湿润,却让他的身体仿佛在一瞬间烧了起来。   那些早在那段时间就已经埋下的种子在重新见到陈乔一后开始生根发芽,朦胧感觉在之后逐渐有了清晰而又完整的形状,每个细胞都在他的身体里疯狂叫嚣着他的欲/望——他想在陈乔一身体里成结。   等到陈乔一回房间休息后,陈丞原本是打算去卫生间里待一会儿的,然而在推开卫生间的门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里面留存着的属于陈乔一的气味更浓。   淅沥水声一直持续到天空泛起鱼肚白,陈丞再从卫生间里出来时,鼻翼鬓角处全是渗出来的细汗,单薄衬衣同样被汗水打湿,下腹位置应当是不当心沾上了水,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有力紧致的腰腹轮廓来。   狼狈至极。   思绪回笼,陈丞闭了闭眼,那些好不容易在凌晨压下去的情绪欲/望在此刻又隐约有了复苏的迹象,他轻轻“啧”了声。   下一秒,红色身影在他面前一晃,陈乔一身子慵懒地倚在门框边,微微仰着下颔,目光下视,轻飘飘落在陈丞身上:“怎么,这就叫不动人了?”   陈丞以前从来没有过不回应她的这种情况,他抿抿唇:“...抱歉。”   他说着,单手撑在贵妃椅的扶手上,稳当站起身:“我这就去开门。”   “行了,我已经开完门了,”陈乔一睨他,表情古怪,“端菜去吧。”   陈丞:“...是。”   -   虽然食肆通阴阳两界,人鬼食客都有,但常来食肆的通常都是一些弱鬼,以至于当凶鬼陆优的身影出现在食肆里时,其他鬼食客都是又惧又好奇。   陈乔一刚“训”完自家狗狗,察觉到陆优的气息出现在食肆里,便从后厨走出来:“你吓到我的客人了。”   “哎呀呀,真是抱歉。”陆优两根指尖轻轻掩住唇,说话的语气夸张却又不显得矫揉造作,她眨一眨眼,一团浅红色的云雾从她身边弥漫开,整间食肆里很快充满一股清甜的香气。   神奇的是,鬼食客们在闻到这股气味后,因实力差距而产生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他们的脸色归于平缓,重新拿起勺筷开始吃饭,仿佛陆优和他们一样都是弱鬼,没什么好害怕的。   这便是陆优操控花的能力之一——催眠,倘若要说其效果是安抚的话,不如说其具有的是催眠人鬼之心的作用。   陈丞的嗅觉比那些鬼魂更加灵敏,在闻到花香的气味后,他目光复杂地看了陆优一眼,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没有人注意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陈乔一问:“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好久没见到我的可爱一一,太想你了呗,”陆优皮了一嘴,眼看陈乔一目光冷下来,转而勾唇笑开,“我开玩笑的,一一别生气。”   她收敛起玩味的神色,一本正经道:“地府没从骨嗟口中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只好又将他扔回了十八层地狱。”   闻言,陈乔一脸上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想来也是,骨嗟被关在地狱里一百多年,受尽痛苦折磨,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结果没在外面混一两天就又被抓了回去,不仅如此,在被捕之前,还被陈丞在一众弱鬼面前毫不留情地揍了一顿。   别说是他了,随随便便哪个鬼碰上这样的事估计都会不服气,愿意供出幕后主使才怪。   陈乔一眯细眼:“不过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背后搞鬼。”   ——那群觊觎魔女的特殊体质、想要将她千刀万剐、分食她血肉的鬼。   只不过让陈乔一稍微有些意外的是,阎王爷管辖的地府里居然也有他们眼线的存在,不然骨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地狱里逃出来。   说话间,陈乔一察觉到食肆里的氛围又变得怪异起来,她移开视线,那些才被陆优安抚好的鬼食客此时正瞪着双眼、一脸惊惧地盯着她的方向。   原来是她无意识释放出来的气场过强,让陆优的催眠术失效了不说,渗出来的威压同样让他们这些弱鬼受到了牵连。   凶鬼陆优倒是没怎么受影响,反而咯咯笑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抱臂退到一边:“现在看来,倒是一一你自己把你的客人给吓到咯。”   她话音刚落,忽然侧眸往门口的方向瞄了眼:“啊呀?”   食肆门突然被一道劲风吹开,随即响起“咔嚓”的断裂声,俨然是门板出现了裂缝。   陈乔一:“...”   制门的材料是她从阎王爷手上坑骗得来的五百年老木,品质上乘,是不可多得的佳木,现下却被这股怪风给弄坏了。   她轻啧了声,眯眼看向门的方向。   先传进来的是一个粗犷的男声,紧接着一个脑袋探进来:“有人认识郭来...”   男鬼话还没说完,突然话锋一转,带着不知是哪个地方的浓重口音喊出声来:“哪里来的蠢蛋!”   原来是陈丞不知何时到了男鬼面前,直接一拳将男鬼揍翻在地上,随即大腿压上男鬼的前胸,青筋突起的手掌擒着男鬼的脖颈,是一个完全压制的体位。   他眼底染着一层阴鸷,但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似乎单纯是因为男鬼无端破坏主人食肆的行为而感到不悦,却因为主人没有下令而不敢有多余的行动。   只不过奇怪的是,陈丞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完全没有收敛手上力道,连骨嗟这样的角色在他手下都没有反手之力,男鬼却像是压根感觉不到痛一样,连挣都不带挣扎一下,只是眼睛溜圆地瞪着陈丞,一个劲地喊“蠢蛋”。   陈丞回头看了陈乔一一眼,陈乔一给他灌输的思想里面没有有关于这个词的解释。   反倒是一旁的陆优先咯咯笑了出来,等到陈乔一眼风扫过去后,她才稍稍收敛了笑意,软声道:“一一真是找了条看家护院的好狗狗。”   陈乔一没再搭理陆优,她走到男鬼面前,猩红色在眸里千转流连,一言不发地审视起男鬼。   未曾想男鬼一看见她的红瞳,更加夸张地喊起来:“您就是恁啥魔女对不对,俺找您有事,俺找您有事!”   “找我有事?”陈乔一用高跟鞋鞋尖踢了踢裂开的门缝,嗤一声,“那你弄坏我的店门是几个意思?”   男鬼被陈丞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使劲向后仰了仰头,才勉强看见坏了的阴阳门,立马扯着嗓子道歉:“对不起嘞魔女,俺莫得三感,推门的时候也不晓得手上究竟使了多大的力,俺不是故意要弄坏您的门嘚。”   陈乔一闻言挑起眉,不由得多看了男鬼一眼:“没了三感?”   -   男鬼边按照陈乔一的指示“坐”下来,边通过透明玻璃,摸着他的脖子瞧了又瞧。   发现脖子被陈丞硬生生压出了五指凹陷时,他震惊地从玻璃窗上移开视线,上下打量了番陈丞,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小兄弟力气恁大,还好俺莫得知觉,不然铁定痛死了嘞。”   陈乔一坐到他对面,重新问了一遍:“为什么会没有三感?”   从男鬼目前的表现来看,他能看见东西,也能听见声音,既然五感里少了三感,那他缺少的那三样应当就是嗅觉、味觉和触觉。   男鬼回答:“俺也不晓得,好像自从俺死后变成这副鬼模样之后,俺就没得感觉了。”   陈乔一饶有兴趣地“噢”了声。   男鬼不知道人死后化鬼的规律,不代表她这个魔女不清楚。不管是弱鬼还是凶鬼,在死后或多或少都会获得一定的能力,而这个能力大概率会和他们生前的经历以及未完之心愿有关,他们的力量越强,获得的能力也会随之变得更加厉害。   比如猫鬼咪咪想要陪伴柳茵,它获得的能力便是人化;孙芹的怨气来自人贩,得到加强的指甲和头发便能帮助她更好地复仇;路鹤翔生前大半的时间都在画画,于是获得了在死后还能拿起画笔的能力。   而男鬼获得的能力却是缺失五感中的三感。   陈乔一单手托撑起下颔,望向男鬼目光中的好奇意味更浓。   男鬼丝毫没有察觉,又抬手拨了拨被弄乱的头发,憨厚笑起来,“不过俺觉得,变成这样还是有点好处的,不然俺要是一直顶着刚死的那幅样子的话,才是真的见不得人了哩。”   从外表上来看,无法看出男鬼的死因,应当是身为凶鬼的男鬼改变了自己的死相,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男鬼光是推个门就能将店门推出缝隙,凶鬼的确有能力做到这点。   陈乔一:“我记得刚才你是说,有事找我?”   “对对对,”男鬼一拍脑门,“瞧俺,怎么都忘记最重要的事了。”   他端正好坐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和刚才骂陈丞“蠢蛋”时的模样大相径庭。他记得周围的那些鬼都称呼陈乔一为“陈老板”,于是跟着喊:“那个,陈老板,俺想请您帮俺找找俺弟。”   男鬼名叫郭壮,和他口中的那个郭来是年龄相差十五岁的亲兄弟。郭壮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结婚结得早,郭壮母亲生下郭壮时,也才二十出头。   随着郭壮一天天长大,郭壮的父母逐渐发现了不对劲——郭壮似乎天生就要比别人慢半拍。他最开始说话晚,学会走路晚,当别家的同龄孩子都在学习九九乘法表的时候,郭壮却连最基础的一位数加减法都还没学会。   直到这时,郭壮父母才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郭壮不是个正常的小孩儿。发育得比别人晚,智力也跟不上。   这让这对夫妻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也萌生了干脆再生一个孩子的念头。于是,在郭壮刚过完十五岁生日,这对夫妻双双快要步入四十岁的门槛时,他们如愿以偿地迎来了郭来。   出乎意料的是,郭来似乎将郭壮天生缺少的那一部分东西从母亲肚子里带了出来,同时补在了自己身上。   他在第十个月的时候已经会喊爸爸妈妈,在别人走路磕磕绊绊时,他就能撒开父母的手,独自健步如飞,不仅如此,在五岁的时候,就可以将乘除表倒背如流。   而他二十岁的郭壮哥哥只会边趴在教室窗台边等着接弟弟放学,边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用力地鼓巴掌,憨笑着夸:“来弟真厉害。”   只是那时候的郭壮不明白郭来为什么只是冷着脸坐回到位置上,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就像是他不懂为什么他和来弟明明是从同一个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然而除了那张长相相似的脸以外,却又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郭壮不知干渴地说了一大通话,刚想要切入正题,陈乔一却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骂我的狗狗?”   “骂狗狗?”郭壮似乎是被问懵住了,他挠了挠后脑勺,“俺啥时候骂了您的狗狗哩?”   陈乔一指了指陈丞,难得耐心地解释:“你刚刚骂了他,‘蠢蛋’。”她作为陈丞的主人,当然要先替自家狗狗讨回公道。   郭壮瞪圆眼睛,愣愣地反应了好几秒才道:“‘蠢蛋’是骂人的呀?俺不晓得嘞。”   “陈老板,您莫误会,俺真不晓得,”他满脸困惑的神色不像是在装傻,“以前俺村子里的人见到俺时,都是这么喊俺的,俺娘也跟俺说,这没什么不好的,所以俺以为这很正常,见人也都这么喊哩。”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怔,声音逐渐弱下来,同时脑袋也跟着垂下去,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浇了满头。他喃喃道:“...原来这是骂人的话呀,俺还以为...俺还...”   陈乔一抿唇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郭壮。   郭壮沉默良久,神色有些受伤,他闷声嘟囔着,不死心地问:“...陈老板,这真的是骂人的吗?”   “可是俺记得,来弟好像也这么喊过俺。”   作者有话说:   9点还有一更   ◎最新评论:   【有点心疼他 呜呜呜】   【壮哥好可爱啊】   【偶莫 新角色】   -完- 第二十九章   ◎春暖花开(2)【二更】◎   由于脑部有缺陷的原因, 郭壮一向不擅长记人记事,但那天留给他的印象却极其深刻。   那是临近郭来十八岁成年生日的时间,郭壮听说这是一个人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天日子, 所以特意在大冬天去河边捞石头。   他这一捞就是大半个月,活生生地被冻出满手冻疮也不知道疼, 反而从捞起来的石头中精心挑选出他觉得最漂亮的一颗, 在郭来生日当天兴冲冲地跑到郭来面前,将石头递给他:“来弟,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让郭壮没想到的是, 郭来直接掀开了他的手,自然将他手里的石头也拍飞到了地上,郭壮吃痛地“啊呀”叫出一声, 却完全没有因为弟弟突如其来的发火而生气, 反而担心地问:“来弟, 你咋的啦, 是不是不高兴, 有谁欺负你了吗?哥给你报仇去。”   郭来口吻不耐:“闭嘴,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我没你这样的蠢蛋哥。”   郭壮早就习惯了郭来对待自己的态度, 除了觉得他和爸爸妈妈对自己有点不太一样以外,倒也没将这放在心上, 于是又笑嘻嘻地将石头从地上捡起来, 一言不发地递给郭来,眼睛却亮晶晶的, 充满希冀。   ——因为来弟让他不要说话, 所以他就顺从来弟, 真的不说话了。   郭来垂眼扫过郭壮手心里的石头, 嫌恶地啧了一声, 一把抢过来后直接往屋外的方向用力一扔,使上了浑身全部的力道。   石头被抛得极远,瞬间便不见了踪影,连落地时的声音都没听见。   郭壮的瞳孔微微一缩,想要追出去找,又放不下郭来,只能急得在原地跺脚:“来弟,你这是干啥,怎么把俺送给你的礼物给扔了?俺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嘞。”   “谁要你那么块破石头。”郭来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进自己的房间。   郭壮见他要走,急了,忙拉住他手腕:“来弟,你要是觉得哥给你找的石头不好看的话,俺就再去给你找其他的,河边有那么多好看的石头,俺准能给你找块你喜欢的。”   郭来翻了一个白眼,狠狠拨开郭壮的手,不耐烦地冲他吼:“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没你这样的哥!”   郭壮冷不丁被郭来的吼声吓了一跳,他瑟缩了下脖子,小声道:“但俺就是你的哥呀,来弟,俺们可是一家人。”   “谁跟你是一家人了,”郭来用力推了郭壮一把,竟然直接将高高大大的郭壮推倒在了地上,“我告诉你,我已经考上了重点大学,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在这破地方待了十几年,我真是受够了这种日子。”   说完,他直接摔门进了房间,连看都不带看倒在地上的郭壮一眼。   农村的地面不平滑,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沙砾,郭壮又对郭来毫不设防,这一摔便摔了个结结实实。   郭壮“嘶嘶”地倒吸了口冷气,低头看着陷进掌心里的石子和涌出来的殷殷鲜血,眼角流出因钻心的疼痛而泌出的生理性泪水。   他没有叫疼,只是曲起腿,抬头望向紧闭的门扉,喃喃重复着刚才郭来说过的话:“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来弟为什么要离开?”   郭壮用手臂环抱住大腿,眨了眨眼,自言自语地问:“俺们不是一家人吗?”   他收紧双手,哭声越发地大,从无声的流泪变成歇斯底里的嚎哭:“难道俺们不是一家人吗,来弟为什么要离开?”   -   陈乔一问:“所以说,后来他真的走了?”   郭壮点点头:“俺爹俺娘说,来弟是村子里最出息的大学生,只要等到他大学毕业,在城里找到了好工作,咱们一家人就能跟着过去享福了,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俺后来也替来弟高兴。”说到这里,郭壮笑了一下,笑容真诚。   郭家并不富裕,为了供出这么一个大学生,几乎是将锅碗瓢盆都给搭了进去。在郭来去城里念大学这几年里,郭家上下都省吃俭用,只为凑够郭来的学费和生活费。   郭壮有时候会问郭妈妈,为什么家里的饭菜从一顿肉一顿素变成了一顿素一顿汤,为什么郭妈妈让他将他在工厂里打零工的钱都拿了去,也不再给他买新衣服穿,而是让他穿郭来以前穿过的衣服,为什么家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来弟的身影。   每每这个时候,郭妈妈就会摸摸郭壮的脑袋,像哄小孩子一样温声道。   “壮壮听话,家里的钱都得拿给你弟读书哩。你弟弟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志愿、考证、实习...还要花时间去做好多娘也听不懂的东西哩,不过壮壮放心,等你弟读出来了,家里情况就会变好,到时候咱们一家人也能团聚了。”   说到这里时,郭壮皱了下眉,高涨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他闷闷开口道:“可是直到俺娘死,来弟都没有再回过一次俺们村。”   那是郭来去城市里读书的第四年,郭妈妈告诉郭壮,弟弟马上就要毕业了,他们家的苦日子也算是快要到头了。   为了省钱,郭妈妈平时连电话都极少打给郭来,不过那天村子里有另外一个大学生从外地回来,郭妈妈不由得想念起自己的儿子,于是拨通了郭来的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   只是让郭妈妈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一通电话打过去,那头响起的却是一道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郭妈妈顿时握着手机僵在原地。   怎么会是空号?   她前两天给郭来打生活费的时候,明明都是用这个号码打通的,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就变成空号了呢。   郭妈妈不可置信地重新打过去好几个,不一例外全是同样的答复。   可是她并没有收到郭来更换手机号的消息,就这样等了半月,依旧没有等到郭来的新手机号打来的电话。   她以为是郭来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正想让郭壮去城市里去寻他,却后知后觉地发现,整整四年过去,他们居然都不知道郭来的学校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长期在工厂里劳作的郭妈妈查出了肺癌。   晚期。   奈何家里的钱基本上都寄给了郭来,再也没有多余的钱来医治郭妈妈的病。郭壮还记得那天郭妈妈坐在病床边,将他唤了过去,抱着他无声地流眼泪。   郭壮不懂郭妈妈为什么要哭,边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她擦眼泪,边急切地问:“娘,您哭啥子哩,来弟不是都要回来了吗,您别哭。”   闻言,郭妈妈哭得更凶了。   过了好久她才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郭壮,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壮壮,你爹要留下来照顾我,你拿着这些钱,去北方找你弟。娘没有别的愿望,就想在临死前,再见你弟一面。”   郭壮把信封打开看了看,厚厚一沓,一百,五十,就连几块几毛的都有。   这是郭家攒下来给郭来当生活费的钱,也是郭妈妈的救命钱。但现在她将这些钱都交给了郭壮,只盼望能再见到自己的小儿子一面。   哪怕希望渺茫。   “只不过俺刚离开村子没多久,就把娘给俺的钱给弄丢了。”郭壮说。   郭壮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年轻男人,听说了郭壮此行的目的,殷切地表示,他可以帮郭壮找到他弟,只要郭壮将那些钱给他。   信以为真的郭壮将男人当成了救命菩萨,没想到刚下火车,男人告诉他要去一趟卫生间,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俺在火车站外等了他好几天,期间还有好心人给俺面包和泡面吃,他们告诉俺,俺是被人骗了,”郭壮说,“但是俺身上啥也没有了,也不晓得要去哪儿找俺弟,俺着急嘞,只能逮着个人就问,他们认不认识郭来。”   陈乔一想起郭壮刚到食肆时,推门后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结果他们都说俺是个疯子,”郭壮说到这里,忽然仰起头望向陈乔一,小心翼翼地问,“陈老板,‘疯子’也是骂人的话么?”   陈乔一:“...”   郭壮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儿。   她又想起很久以前那些人对自己诸如此类的称呼,沉默了几秒钟后,弯唇笑了下:“不是,他们夸你呢。”   郭壮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天真笑颜:“俺就说嘛,俺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怎么会莫名奇妙就骂俺哩。”   陈乔一挑起眉:“你还知道这么多成语?”   “成语?”郭壮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这些是成语啊?俺以前听来弟念书时念过这些,来弟不肯跟俺解释,俺就跑去问俺娘,都是她告诉我的哩。”   陈乔一了然,继续问:“那后来呢?”   “后来?”郭壮道,“哦哦,后来俺就继续去找来弟嘞。不过俺没有钱,买不起吃的,只能去垃圾桶里翻别人不要的东西填肚子。俺也没有车,只能走到哪儿问到哪儿。刚开始还好,不过俺越走越痛,哪儿哪儿都痛,直到有一天,俺实在是痛到走不动路了。”   郭壮边说边将自己的脚露了出来,和曾经的孙芹一样,血肉模糊,几乎找不到一块儿好肉,他憨厚地笑起来:“俺本来也想将脚变得好看的,但俺脑子不好使,怕俺会忘记要找来弟这件事,就没有变它了。”   陈乔一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郭壮得到的能力是失去三感。   他生前一大段时间都是靠吃垃圾桶里的腐烂食物过活,有多难以下咽可想而知,而长时间的找寻让他的脚和身体机能一天天下降。所以他宁愿失去三感,成为一个闻不到气味、品不出味道、感觉不到痛的人。   陈乔一:“你不恨郭来吗?”   郭壮困惑极了:“恨?俺为什么要恨来弟,俺可是他哥,喜欢他还来不及哩。”   “既然不恨,那你浑身的鬼气从何而来?”郭壮的鬼气几乎和孙芹不相上下,不然也没有损坏五百年老木的力量。   郭壮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鬼气?”   陈乔一:“就是你的怨气。”   “...哦哦,您是说这个呀,”郭壮又反应了好几秒,才勉强明白陈乔一话里的意思,“陈老板,其实俺怨的是俺自己哩。”   郭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透过这双手,又看见了那天被郭来推倒在地时,陷在掌心里的石头碎渣:“如果俺那天能和来弟好好谈谈,让他不要走的话,说不定俺娘就能再见来弟一面了。”   “而且,要是俺有来弟那么聪明的话,会不会来弟就不会那么想离开俺们这个家,一直和俺们好好生活在一起了。”郭壮摸了摸后脑勺,嘴角弯起一抹笑容,似乎是想到了某些很美好的画面。   “但是,但是也不是俺想变成蠢蛋的。”说到这里时,郭壮愣了半秒,眼眶里忽然又涌出眼泪来,他没有知觉,发现有泪水“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时才发现,他居然哭了。   这一哭便像是打开了闸门口,郭壮抬手捂住通红的眼睛,悲切痛哭起来:“陈老板,俺也不想变成蠢蛋的。”   没有人能够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总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为这种天生的东西看不起自己,亦或是被别人看不起。   陈乔一默默地看了郭壮一会儿,忽然抬手打出一个响指,鬼门关随即在她身后浮现。   听见鬼门关吱呀打开的声音,郭壮慢半拍地抬起头,眼圈还通红通红的,明明是一只凶鬼,看起来却可怜极了:“陈老板,您这是要干啥,要抓俺回地府吗?”   他虽然一心都扑在找郭来身上,但也从其他鬼口中听到过,鬼门关是鬼魂进入地府必走的一条道。   “想什么呢,”陈乔一轻笑一声,“我去帮你找人,小疯子。”   -   和之前帮孙芹找孙茴相同的方法,陈乔一直接去了趟地府,找到管理缘册的阴差讳书,从他手里“要”来缘册。   缘册虽然叫缘册,但实际上并不是一本小册子,不然不可能容纳得下世界上那么多的人和鬼。   陈乔一将从郭壮身上搜刮来的头发放进缘册中央,同时捻了个决,打出一个响指来,属于郭壮的那一页缘便出现在了缘册上面。   郭壮生前接触过太多太多的人,缘册上延伸出来的线密密麻麻,最深的几条混在其中十分瞩目,分别是和郭爸郭妈、还有郭来的这三条。   郭壮没有欺骗陈乔一,他真的从来没有恨过郭来,哪怕郭来在家里的十八年以来一直对他冷眼相对。缘册上的银线说明了一切——郭壮与郭爸郭妈的缘线颜色和同郭来的几乎一样浓郁,甚至与郭来的还要深上一些。   唯一不同的是,缘线延伸至郭爸郭妈那一头时颜色没有变化,而郭来的那条线却逐渐变浅,到最后飘渺到几乎看不出颜色。   讳书规规矩矩地飘在陈乔一身边,拘谨得大气也不敢出,当他的余光不当心瞥到缘线图上的内容时,却不由得“啊呀”叫出一声:“这根线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淡成这样?”   讳书负责掌管缘册,自然对缘册里的细枝末节所代表的含义都了如指掌。   线的深浅代表着两方之间联系感情的深厚,郭壮生性单纯善良,由于郭来出生得晚,他觉得自己应该担当起一个当哥哥的责任,所以对郭来的感情比对郭爸郭妈还要更深,在缘线上也有所体现。   可郭来那头却淡得几乎看不见,这代表郭来对郭壮压根没什么感情。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他连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哥都给忘记了。   陈乔一不语,翻到缘册下一页,属于郭来的缘页上。由于郭来尚且还活在人世,地府只管辖归属于阴界的事,所以缘页上出现的只有已经逝世的人。   待看清缘页上面的内容后,就连讳书都情不自禁地直呼起“好家伙”:“陈老板,这人谁呀,缘页能长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也不怪讳书惊讶成这幅模样,毕竟郭爸郭妈和郭壮的名字统统都出现在了缘页上,但从郭来这一端延伸出去的缘线,基本上都透明到看不见。   陈乔一垂眸瞄了眼缘页上的其他信息,在看到想要看见的内容后,满意地翘起唇角。她记下缘册上显示的地址,合上缘册后便将其随意甩还给讳书,低嗤一声。   “他?蠢蛋一个。”   ◎最新评论:   【有人节操好,有人人品好,有人智商好……但是……我心情好,砸你个地雷,不要潜水了出来码字吧~~~】   【大大 你?是什么啊】   【求求大大了 让一一教训教训郭来吧】   【白眼狼 想骂人?】   【好看!!!!】   【虐渣虐渣!!!苦心人天不负呜呜呜呜呜】   【这个郭来也太没良心了吧我靠气死我了】   -完- 第三十章   ◎春暖花开(完)◎   郭壮按照陈乔一的要求, 在第二天下午两点的时候准时来到食肆。   他一看到那抹红色身影,激动的心情顿时溢于言表:“陈老板,陈老板, 您找到俺弟了吗?”   陈乔一颔首:“现在带你去?”   “好好好。”郭壮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还没来得及问要怎么去, 他眼前就蓦地一黑。再睁眼时, 他们已经身处另外一个地方了。   发现自己瞬移了之后,郭壮不由得诧异地瞪大了眼,他左顾右盼:“陈老板, 这这这,俺们刚刚不是还在你店里吗,咋突然就到这地方来了?”   “是瞬移, ”怕郭壮不能理解, 陈乔一特地补充上一句, “能瞬间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还有这种能力?”郭壮更觉得惊讶, 眼睛亮起来, “那要是俺有这么方便的能力, 说不定早就找到来弟了哩。”   陈乔一:“...”她敛起眼尾, 对于郭壮什么都能联想到找郭来这件事的行为不予置评。   不等她说话,郭壮便抬起手, 指向他们的左手边:“陈老板, 俺感觉来弟好像就在这边,离俺们还挺近的。”   陈乔一眉骨微抬, 满意道:“很好。”终于遇到一只自觉鬼, 不用她说, 就能主动开始找路。   在接连拐了两个弯之后, 陈乔一和陈丞驻足在民政局不远处, 看着一对男女从里面走出。男人神色颓唐,唇周满是胡茬,憔悴得不像是刚领结婚证的人,那答案便只剩下一个——他才和身边的女人离完婚。   他侧过头,似乎是想和女人说些什么,女人却高高扬起手,用力甩了他一个巴掌,然后拎着某知名品牌最新款的包,趾高气扬地进了停在民政局外的一辆豪车里。   豪车里的人按了按喇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不等男人回过神来,豪车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串车尾气。   见男人被打,郭壮顿时急了,跺跺脚想要追上去,又不想放下男人。他在心里纠结挣扎一番,最终选择留下来,飘过去围着男人打转,嘴里惊喜地喃喃道:“来弟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郭来看不见他,他只是怔愣地望着豪车离去的方向,眼眶通红,而后重重跌坐在民政局前的台阶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模样痛苦。   见状,郭壮忙扭头喊陈乔一:“陈老板,来弟这是咋的了?还有刚刚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打他呀?”   陈乔一不语,她抬脚走到郭来面前站定脚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等到郭来意识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抬头望向她后,她才直截了当地说:“你爸妈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乔一特地屏蔽了郭壮的听力,只让声音入了郭来一个人的耳朵。   任谁听到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对自己说这种话都免不了火冒三丈,更何况郭来才刚刚经历了人生低谷。他“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想要去拽陈乔一的头发:“你咒谁爸妈呢,啊?有病吧你。”   然而郭来的手连陈乔一的发丝都没来得及碰到,伸到中途便被另外一只手半道擒住了。只听“咔嚓”一声,很像是骨头移位才能发出的声音。   郭来顿时吃痛叫出声来,他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腕。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抓着他的腕部,指节修长,手背上隐隐有血管和青筋突起。   就连郭来也很难不承认,这是一只极其性/感的手——如果这只手没有让他的手腕脱臼的话。   他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出来,擒着他手腕的手却是纹丝不动,甚至有力道逐渐加深的趋势。   郭来不由得抬头,愤恨望向手的主人。然而在对上男人的眼睛后,郭来的身体没来由地一颤,匆匆移挪开目光,连和男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男人的眼睛是漂亮的蓝绿色,鸦羽般的眼睫微垂,阴鸷黯沉的眼神中隐约显露出几分轻蔑和厌恹。他丝毫没有掩饰他不虞的情绪,此时的状态同珍宝受到了外人侵犯而动怒的凶兽没什么区别。   郭来的身高在男性中已经算高的了,足足有一米八一,但在和男人对峙的时候,他还得微微仰头,更让他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失利。   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因为男人的眼神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只能在心里无声低骂了句“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连郭壮都没立即回过神来。还是陈乔一懒洋洋的声音先从身后传过来:“大狗狗。”   听见魔女的声音,陈丞脸色稍缓,下意识地开口解释:“我收敛力道了。”不然郭来的手此时指定已经被废掉了。   谁知陈乔一笑了下,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凉薄:“谁要你收敛了?”   陈丞闻言,先是偏头看了陈乔一一眼,而后若有所思地加重了手上力道。   郭来的哀嚎声变得更加惨烈,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的额头已经渗出点点细汗,嘴唇苍白,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他挣不开,又跑不掉,只能用嘴叭叭输出:“你们两人脑子有病是不是,敢当街打人,信不信我立马报警,让你们俩都去坐牢!”   陈乔一啧声:“真吵啊。”   于是陈丞直接给了郭来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双指顺势嵌住郭来的下巴,强制让郭来的嘴无法张合,自然也断了他想继续说话的念想。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陈乔一舒了口气,满意地走到郭来面前蹲下,笑眯眯地问:“不好意思,我耳朵不太灵,你刚刚是说要报警,对吗?”   郭来被这一摔弄得浑身上下都痛了起来,望向面前两人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奈何他此时又说不了话,只能拼命摇头,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发出气声:“没...没有,救...命...”   听见弟弟喊救命,郭壮总算反应过来,也不管先前陈丞光凭蛮力就让他的脖子变了形,只一心想着去拉开陈丞的手,好解救弟弟。   陈丞当然不会搭理郭壮,他侧眸,视线落在陈乔一身上,等着她的下一步指令。   陈乔一拍拍他的手腕,大发慈悲道:“好了乖狗狗,松开他吧。”   等到陈丞收回手后,郭来想也不想便从地上摸爬起来想逃跑,但当他转身看清眼前的情景后,蓦地愣在原地。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的环境变了样,民政局、路人、马路、天空...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片黑色。黑色纯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而突然出现的几抹红色成了这片空间里的唯一点缀——那是几朵怒放的彼岸花。   现在的情况完全打破了郭来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认知,如果刚才他还存着想要逃跑的念头的话,此时脑海里恐怕只剩下对未知的恐惧。   他连迈动脚步的力气都使不上来,转头怔怔地看向陈乔一和陈丞,重重地吞咽了下口水,声音里夹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音:“你...你们到底是谁?”   陈乔一弯唇笑起来,答非所问道。   “郭来,男,三十二岁,巩游村人,二十三岁时以建筑专业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台安大学,在拿到母亲打来的最后一笔生活费后,便销掉电话卡,主动斩断同家里人所有联系,后和同学一起创业,组建米云工作室。”   “在工作室生意逐渐红火之后,用一些不入流小把戏将同学踢了出去,独自霸占工作室,二十九岁时与女友结婚,‘事业爱情双丰收’,在三十一岁时被同工作室员工卷走工作室所有钱款,并留下高达八百万的债务独自偿还,在三十二岁时查出不具备生育能力,三个月前发现妻子出轨某企业家,于半个小时前离婚,这也宣告了一点——你一无所有了。”   迎着郭来从恐惧逐渐演变成不可置信的目光,陈乔一很轻地偏了下头,眼尾漾开笑意,声音却冷冰冰的,带着点不怒自威的味道:“到这里,我说清楚了吗?”   “如果我说清楚了,那我再重复一遍,你爸妈死了。”   “听明白了吗?蠢货。”   -   等到黑色褪去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在陈乔一展开结界的时候,并没有将郭壮拉进去,以至于他一直急得在外面打转,直到看见郭来毫发无伤地从结界里出来后,才长舒出一口气来:“可算是出来了,陈老板,您快要吓死俺了。”   “有什么好吓的,”鉴于都已经在郭来面前展开了结界,陈乔一也懒得在他面前遮遮掩掩,直接同郭壮对起话来,“我对他没有兴趣。”   不等郭壮回答,她又道:“他答应回巩游村了。”   “他”指代的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真的?!”一听这话,郭壮惊喜地飘到郭来身边,围着他转来转去,“太好了,俺终于能带来弟回村了,娘肯定很想他。”   闻言,陈乔一往郭壮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而一旁的郭来疑惑地顺着陈乔一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只看见一片湛蓝的天空。   刚刚她的那些话显然不是冲自己说的,再联想到先前那片怪异的黑色空间、莫名绽放的彼岸花和对自己生平信息了如指掌的陈乔一,直觉告诉他,他肯定是接触到了某个非科学能够解释的领域。   只是,巩游村这个名字好像有那么一点熟悉。   郭来正思忖着,眼前蓦地又是一黑,再睁眼时,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车水马龙、繁荣豪华的大都市,而是三面环山、随处可见的贫瘠土房,落差之大。   这个画面总算是勾起了郭来的回忆——他人生最开始十八年想要拼命逃脱的地方。   可现在,他又回来了。   “你还记得你家住在哪儿吗?”陈乔一侧眸瞥郭来一眼,见他脸红一阵白一阵,好半天给不出一句回答,不由得轻哼出一声,“算了,也没指望你能记得。”   毕竟是连自己亲生的父母兄弟都说扔就扔、掉头忘掉的“人”,能记得家住哪里才是奇了怪了。   郭壮没听出陈乔一话里的嘲讽,见到熟悉的家乡,他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激动起来:“陈老板,俺记得俺记得,往这边走。”   然而等抵达了目的地后,郭壮却愣住了。   他们家的房子是一楼平房,房子周围还围了一圈篱笆,用来日常种菜。而眼前却是一栋二层的“小别墅”,小小篱笆变成了高墙小院,种菜的土地被填上了水泥。   郭壮:“俺不可能记错呀,俺家就在这里。”   郭壮不知道,不代表看过缘册的陈乔一不清楚其中缘由。郭爸郭妈都出现在了郭来的缘页上,说明他们已经去世了,这也是陈乔一在见到郭来的第一面时,会说出那样的话的原因。   既然人已经不在人世上,那在巩游村的房子大概率也卖出去了,之后要怎么处理全凭买家心意。   只是陈乔一一直在想,究竟该怎么同郭壮开口,才能让他更好地接受这个事实。   此时正好有一名妇人从院子里走出来,她抬头看见陈乔一和陈丞两人,疑惑地“诶”出一声:“你们是?”村里不可能有气质穿着样貌都这么出众的人。   但当看见两人身后站着的郭来时,她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手指着郭来,一脸诧异地问:“你是不是老郭家的那个小儿子,叫郭、郭来,对不对?”   大概是没料到还会有人认得自己,郭来一愣,迟疑地点点头:“是我。”   “哎哟,我就说怎么会这么眼熟,”妇人笑起来,又指指自己,“你不记得我啦?我以前就住在你家旁边,你喊我龙婶哩。”   闻言,郭来面露尴尬之色,下意识看了一眼陈乔一,希望她能帮自己解围。   脱离巩游村这么多年,他连郭爸郭妈叫什么名字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还记得什么龙婶凤婶。然而当他目光落在陈乔一脸上时,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的眼神立马凌厉扫过来,像是在无声警告。   郭来吓得立马别开目光,下意识远离了陈乔一一些距离,同时顶着妇人的热切目光,迟疑道:“龙婶好。”   “嗐,你这小子,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才回来,”龙婶欲言又止,看着郭来憔悴颓丧的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是现在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你还不知道吧,郭大哥和郭大姐都走了,你哥出村去找你,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你也知道,你哥他脑子不...唉,现在是生是死都不一定,”她说着,侧身指着身后的高院,道,“还认得出来吧,这是你以前的家,郭大哥在去世前,将这块地卖给了我,说是两儿子都不在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说到这里,龙婶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神色:“我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就将你们原先的房子给拆了,重新建了这栋房。”   郭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道:“没关系,我在外地有房子住,您既然把房子买下来了,那就该任凭您处置。”   闻言,龙婶的表情才缓和了些,暗自舒出一口气。   “走了?”郭壮没管两人之间的对话,他皱起眉,小声问,“陈老板,我爹娘走哪儿去了呀?”   陈乔一反问他:【你难道感应不到么?】   郭壮微怔,经陈乔一这么一说他才察觉,自从回到巩游村后,的确一直有一股力量在指引着他往某个方向走。他用心感受了一会儿,抬手指向左前方:“好像是在那儿。”说完,他便开始往那个方向飘。   那是在房屋的背后,有一座小山坡,陈乔一闻到从那个方向飘来的阴气,比周围都要浓厚。   陈乔一向龙婶点头致意:“抱歉,郭来想先去他父母的墓前看看,可以吗?”   龙婶很快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对对对,瞧我都忘记了,是该先去坟前拜拜,他们的墓在...”不等龙婶说完,陈乔一已经转身往墓的方向走去。   郭来在两人中间来回看了一番,没多纠结就抬脚跟上了陈乔一。   毕竟他再听龙婶聊下去,只会觉得尴尬,而且陈乔一话都这样说了,要是他不跟过去的话,待会儿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龙婶想要指路的手抬起一半又犹犹豫豫地放下,她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疑惑地呢喃道:“真是奇了怪了,她怎么知道郭大哥郭大姐的墓在那边?”   -   陈乔一还没走到山头,便听见一声极其悲切的哀嚎声响起——来自郭壮。她顿下脚步,没再选择继续前进,而是偏过头,环顾起这一圈山周。   这里应当是巩游村埋葬逝者的地方,墓碑随处可见,燃至末端的红烛和青烟被吹倒在地上,挂青的白纸迎风飘舞着,阴测测的鬼气浓郁,有鬼魂飘于其中,感觉到陈乔一的气息,都远远地躲了起来,不多时,又好奇地探出头悄悄打量着她。   察觉到鬼魂们投来的视线,陈乔一弯起眼睛,俏皮地冲他们笑了一下。   郭来跟上来时,正好看见陈乔一此时的侧颜。   魔女的长相本就生得极其漂亮,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往上扬起些许弧度,眼角的泪痣更为其增添几分妩媚,阳光倾洒在她的发丝上,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美到不可方物。   饶是不久前才被陈乔一恐吓了一番的郭来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看愣住了。   直到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侧过眼眸,面无表情地靠近他,冷声警告:“别看她。不要被我发现第三次。”事不过三的最后通牒。   郭来顿时回神,将头低下去,没想到一块墓碑正好映入眼帘,哪怕现在是大白天,也不由得让他吓了一跳。他暗自吞咽了下口水,抖着声音问:“怎么不继续走了?”   陈乔一睨他一眼,觉得好笑:“怎么,亏心事做太多,大白天也怕鬼敲门?”   郭来刚想反驳,转念想起陈乔一在黑色空间里对他说的那一番话,显然她是将自己这些年来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的,就算他想辩解,在陈乔一面前也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干脆识相地闭上嘴。   然而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哪怕郭来已经尽量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墓碑了,但万里晴空的天气,他却莫名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发凉,像是有东西爬在他的脊背上似的。   他不自禁抖了抖身体,暗自骂了句脏话。   陈乔一注意到郭来的小动作,撩起眼皮看了眼大着胆子扒拉在他身上的鬼魂们。   鬼魂和阳间不相通这一点是事实,但人身上诸如怨气之类的情绪却会成为鬼魂们增长力量的好东西,在被鬼吸食情绪时,人同样会察觉到异样感,只是无法用肉眼看见。吸食的鬼魂越多,异样感会更加强烈。   按理说,这样做是不符合规定的,既然阴阳相隔,那就不应该让阳间之人察觉到任何一点来自阴间的东西。一旦被路过的阴差或者魔女发现的话,都会适当出手,制止这种行为。   但这个阳间之人如今变成了郭来,性格本就随性的陈乔一更是懒得管。   她看都懒得看郭来一眼,只慵懒地将身子靠在陈丞身上,无聊到对准陈丞的耳垂呼了口热气,撅着嘴小声嘟囔:“大狗狗,他哭得好慢啊。”   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像是在告状。   陈丞被陈乔一这样冷不丁一吹惹得身体一僵,垂在腿侧的尾指轻颤了下,像是有一道电流从身体内窜过。他绷直脊背,浓密的眼睫垂下遮住眼帘,掩去眼底翻涌而起的百般情绪,没有回话。   好在陈乔一没折磨他太久,很快便直起身,慢悠悠地抻了个懒腰:“算了,不等了,还得早点回去开店呢。”   她抬脚继续往山坡上走,不多时就看见了郭壮的身影,以及并排在一起的两块墓碑。   郭壮的表情落寞,似乎还沉浸在父母去世的伤感之中。和郭来比起来,他的确算不上聪明,但小时候也从郭妈妈口中听到过,人死后就会被竖起墓碑埋进地里,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他半悬在郭父郭母的墓碑前,试探地伸出手指,想要去触摸冰冷的墓碑,眼泪早已决堤:“爹,娘,俺把来弟带回来了,你们怎么不等俺,就先离开了啊?”   但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墓碑时,却从墓碑中间穿了出去。   化鬼之后,阳间之物不可摸,摸不得。然而郭壮仍旧固执地一遍遍用手去试,得到的却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他还不死心,只是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墓碑,甚至失去知觉的他还感受到了来自墓碑上的凉意。   郭壮一愣,偏转过头来,在看到陈乔一那张熟悉的面容后,哭得更厉害了:“陈老板,俺爹俺娘他们...”   “郭壮,和你一样,人都会死,”陈乔一神色不改,平静地说道,“你们只是换了种方式团聚。”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郭来的表情如被雷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乔一的背影,又回味一遍她刚才以及在民政局前说过的话,脑海里断掉的神经似乎被串了起来,瞬间想通了一切。   他的那个蠢蛋哥哥居然已经死了,还和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有联系,让她将自己带回到村子里,可郭壮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郭来无从得知。   今天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范畴,但他不敢直接问陈乔一来证实自己的猜想。毕竟显而易见的,陈乔一不是站在他这一边。   陈乔一压根没将郭来放在眼里,继续同郭壮道:“更何况,你也完成了当初你妈妈交代给你的事,不是吗?”   郭壮一愣,随即透过陈乔一,呆呆地看了她身后的郭来一眼。   过了几秒,他才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水,重新低下头,轻轻碰了碰两块墓碑,脸上终于露出了零星笑意:“是。爹,娘,俺把来弟带回了,你们看见了吗?”   明明是和之前的话一模一样的内容,但其中的含义却完全不一样了。   见状,陈乔一挑挑眉,朝陈丞挤眉弄眼一番,悄声道:“大狗狗,我这哄人哄鬼的技术是不是有进步?”先前叶岁和路天在她面前哭成泪人样的时候,她可是无动于衷的,现在倒是能主动说些安慰人鬼的话了。   陈丞却抿着唇不说话。   陈乔一哪能不知晓自家大狗狗的想法,鼻息里轻轻哼笑出一声 ,声线愉悦:“我倒是忘了,大狗狗除了黏人以外,还是个醋坛子。”   她用小指去勾了勾陈丞的尾指,直到陈丞脸色稍缓了些,用眼神去示意郭来时,她脸上的笑意才消失殆尽。   郭来揣摩着陈乔一的意思,走到墓碑面前,看着上面刻着的“郭越之墓”和“刘安花之墓”,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他亲生父母的名字。   他曲在腿侧的手握了握拳,思考着要不要跪下来磕个头来彰显一下自己的孝心。   陈乔一好似早就看穿了郭来心里的想法,轻描淡写道:“没必要假惺惺做那些,我不傻,可不认为能干脆利落地抛下父母近十年、面不改色地剽窃和别人一起的劳动成果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幡然醒悟过来。”   同样的,她没让郭壮听见这话。   被陈乔一这么直截了当地点明出来,郭来觉得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咬咬牙,没好气道:“那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只是为了实现某只鬼未完成的心愿罢了,”陈乔一说完抬起头,看见出现在半空中的黑祀和鬼门关,若有所思地挑起眉,“你可以滚了。”   黑祀向她和陈丞点头致意一番,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主动开口解释:“陈老板,阎王爷下令给我,说是这附近有只凶鬼的怨气快要消除,命我将其带回,没想到正好碰到陈老板您。”   黑祀口中的凶鬼是谁,不言而喻。   鬼魂未完成的心愿可以理解为他们怨气的来源,郭壮将郭来带回了巩游村,就算是实现了他同郭妈妈刘安花的约定,怨气自然而然地随之散去。   “郭壮生前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死后虽化成凶鬼,但也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惹出过事端,阎王念其生性纯真善良,命运坎坷,特地给他一次重入轮回的机会。”黑祀继续道。   陈乔一了然颔首,眸光扫过郭来:“那他呢?”   黑祀皱眉,他知道陈乔一想要问的是什么,不由得面露难色:“陈老板,这个恕我无可奉告。”   陈乔一眯起眼,声音冷下去,一字一顿地重复:“那他呢。”   黑祀:“......”   过了片刻,他似乎是听到了别的声音,这次没再犹豫,直接道:“为了补上目前的漏洞,他会欠下新的债务,最后债滚债,只能卖掉现在的住房,无家可归,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有人陪伴在他身边。”   陈乔一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她看向郭来,目光中却不带任何怜悯。   郭来的前半生不仅抛弃自己最亲、最爱自己的人,还背叛同窗好友,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即使在今后的日子里伶仃一人、孤苦死去,也能称得上是一句罪有应得了。   虽然不知道陈乔一在和谁说话,但郭来直觉她一定是在和那人谈论自己。他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带着几分急切的心情问:“我怎么了,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现在就告诉我。”   看看,自私到极点的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都对自己逝世的父母和兄长不闻不问,而一听到有关于自己的风吹草动便风声鹤唳。   陈乔一轻嗤一声,眉眼染上一丝厌烦:“无可奉告。”   如果不是考虑到郭壮还在场的话,陈乔一估计早就将郭来这个碍人眼的东西给扔走了。她垂眸看着墓碑,声音压得很轻,几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才能听见:“为什么不珍惜呢,明明有这么爱你的爸爸妈妈。”   只可惜郭来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上,压根没有去听陈乔一的喃喃自语,他还想再接着问,然而陈乔一已经转过身去,摆明了不会再搭理他。   “那么,我就先带他回去了。”黑祀说完,他手里的赶魂鞭变得蠢蠢欲动起来,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引领郭壮归乡。   郭壮茫然地看着面孔陌生的黑祀,又看向半空中突然出现的鬼门关,下意识地往陈乔一身后躲了躲:“...陈老板。”   陈乔一问道:“你已经将郭来带回来了,还不想离开吗?”   郭壮看着那根赶魂鞭,脸上露出几分怯意:“可是...”   陈乔一知道郭壮的顾虑:“放心,他只负责带你进入下一次轮回,等到了下辈子,说不定你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你的爸爸妈妈。”   闻言,郭壮瞬时激动起来:“您说的是真的吗?”   陈乔一:“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虽然和陈乔一只相处了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但郭壮心里清楚,陈乔一从来没有骗过他。不仅耐心地听完了他的故事,还带他找到了他的弟弟,实现了自己和郭妈妈的愿望。这样的陈老板,他怎么会不信任呢?   一想到这里,郭壮的顾虑也随之消散,他舒了口气,飘到郭来面前,伸手摸了摸郭来的脑袋,笑容一贯地憨厚温和,就像,哦不,他本来就是郭来的哥哥,而且,比大多数的哥哥都要负责。   “来弟,那哥就先走啦,你好生照顾自己,要是俺下辈子还是你哥的话,俺一定努力不成为一个蠢蛋哥哥了。”说罢,不消赶魂鞭缠上他的身体,他便自觉主动地往鬼门关的方向飘。   在郭壮的脚就快要飘进鬼门关的时候,陈乔一忽然开口叫住他:“郭壮。”   黑祀和郭壮一齐转过头,郭壮看着陈乔一,好奇地问:“陈老板,您叫俺还有啥事吗?”   陈乔一看了眼天色,快到食肆开张的时间了,她想了想,道:“你跟我回趟食肆,吃顿饭再走吧。”   闻言,黑祀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似乎是有话要说:“陈老...”   然而当陈乔一的眼风扫过去时,他想起阎王爷对自己千里传音说的那句“万事以顺着魔女的心意为要”,抿紧唇不说话了。   郭壮同样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憨笑着摆摆手:“陈老板您忘啦,俺莫得嗅觉和味觉,吃了也是白吃,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不会的,经魔女手做出来的饭不一样。”陈乔一说。   她定定地看着郭壮:“而且我觉得,你应该吃一次我做的饭。”   -   陈乔一今天的主菜有一个很文艺的名字,叫做“春暖花开”,倒是很衬现在寒冬过去、万物复苏的季节。   “春暖花开”的关键食材是鱼和牛奶,做起来并不复杂。   新鲜罗非鱼刮鳞剖肚,去除掉内脏之后,用少许料酒、盐进行腌制。土豆、胡萝卜、山药、莴笋洗净去皮,雕刻成花的模样。热锅下油,姜片切片炒香,再将腌制好的罗非鱼放进去,煎至双面微微金黄后,往锅里加水至淹没鱼的表面,再依次加入切片食材同芸豆香菇一起炖煮,等水烧开后,再整锅倒进陈乔一特制的砂锅里,小火慢炖。   等鱼汤飘出香味后再揭开砂锅,确认汤煮至乳白色后,倒入牛奶和少量椰奶,继续炖煮。同时将未用完的土豆打成泥,倒入牛奶、盐和少量黑胡椒粉,火腿肠、培根片切成碎丁,和玉米粒一同加入土豆泥里搅拌均匀,在团成圆球状前塞入一颗鲜虾仁,再裹一层鸡蛋液和面包糠。   紧接着另起油锅,将土豆球炸至金黄,捞出晾油后,撒上少许欧芹碎和肉松粉,再淋上少许柠檬汁。此时鱼汤也差不多炖煮好了,先撒上一把碎葱花和少量香菜,拿出凝状牛乳均匀挤在鱼汤表面,将黄金土豆球摆在托盘上,一道“春暖花开”就算是这样做好了。   叶岁将砂锅端到食客面前,用打火机点燃了锅底部的油灯,哪怕凝状牛乳将砂锅里的内容物都遮了个严严实实,但依旧能够听见“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食客眼前一亮:“这是?”   “乔一姐说了,这道菜请客人先享用上面的土豆球,等牛乳化开后,再吃砂锅里的东西,”叶岁脸上是一贯职业性的礼貌微笑,她向食客点头致意一番,“您请慢用。”而后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食肆后厨里。   为了不吓到食肆里的其他人类食客,陈乔一专程在后厨内给郭壮腾出一块空地,将砂锅摆了上去。   郭壮飘到砂锅面前,不抱希望地吸吸鼻子,忽然惊讶地瞪大眼睛:“陈老板,俺好像真的闻到菜香了哩!”   他试探性地用手去触碰了下碗筷,和先前触碰墓碑一样,他的手指并没有从碗筷中间穿过,而是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筷子一端。   陈乔一笑,冲郭壮抬抬下巴:“尝尝。”   郭壮已经很多年没有用筷子吃过饭了,此时握筷的姿势显得有些别扭僵硬,他浑然不知,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放在黄金土豆球上,极其笨拙地夹起一颗,大概是怕它半途掉下去,又急迫地探出头来去接。   迎面能够感受到土豆球的热气,郭壮定定神,勉强按耐住内心翻涌的激动心情,张嘴咬了一口。   黄金土豆球被炸得十分酥脆,能清楚听见外皮咬开时的“咔嚓”声响,内里的土豆香浓软糯,触及舌尖时,还能感受到刚刚出锅时恰到好处的烫意。火腿肠、培根和玉米粒丝毫没有影响其口感,最中间的虾仁肉质鲜嫩,大颗饱满,一口下去只觉得无比满足。   由于有柠檬汁的存在,即使接连吃下好几个土豆球都完全不会觉得油腻,此时牛乳也被高温逐渐融化掉,郭壮的目光也被砂锅里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没了牛乳的遮挡,里面的内容物全被煮沸了的牛奶鱼汤交替顶了上来。红色的胡萝卜、白色的山药芸豆、黄色的土豆、棕色的香菇和绿色的莴笋纷纷从汤里冒出来,当真有一种冰面化融、万物破冰而出,春暖花开的感觉。   郭壮先用汤勺盛出半碗汤吹凉,迎面扑来浓郁的牛奶香气和鱼汤的鲜香味。他小小地喝了一口,很快惊艳地瞪圆眼睛。   罗非鱼的河鲜味和牛奶的醇香交浓得恰到好处,喝起来丝毫不觉腥气,暖乎乎的热汤顺着食道入腹,让郭壮觉得他近十年没有感觉的胃和心都变得热乎了起来。   鱼肉极其鲜嫩,入口即化。因为没有刺,不用特意细嚼慢咽,吃起来特别满足。蔬菜的存在衬得鱼的风味更加鲜香,这些随处可见的菜更是唤醒了郭壮还是人的时候,郭妈妈常常给他做的那些家常菜的幸福回忆。   郭壮捧着碗大口大口吃得停不下来,热泪又快从他眼眶里溢出来,他边用袖子抹眼泪,边含含糊糊地说道:“太好吃了,俺好久没尝到食物的味道了。”   在寻找郭来的那段时间里,郭壮吃的都是垃圾桶里的腐坏东西,恶臭、难以下咽,并不能用“食物”二字来形容称呼那些东西。而在化成鬼的这些年里,他并不需要进食。   在食肆里的这一餐对郭壮而言,可以说是恍如隔世,也难怪他会激动得想要落泪。   “没人和你抢,”陈乔一说完,注意到黑祀滚动的喉结,眉骨微抬,“怎么,你也想吃?”   黑祀:“......”   作为阴差,黑祀一直以“认真工作,万事以公务为先”作为他的行事基本准则。听见魔女这样问他,他下意识想要应声“好”,但他还没送郭壮进鬼门关,怎么能在工作的时间里做这些和工作无关的事。   可是郭壮的吃相实在是太香了。   黑祀又吞咽了下口水,然后板着脸,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一个“嗯”字。   他只是受魔女的邀请才决定要吃的,并不是他想要玩忽职守,对,就是这样。   陈乔一打了个响指,取餐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春暖花开”中的一盘随即长出了一朵彼岸花,她微曲了曲手指,指挥着那盘“春暖花开”飘到黑祀面前,脸上随即露出一个模版笑容来:“客人用餐,记得给钱就好。”   黑祀:“?”   陈乔一看穿他的想法,揶揄道:“该不会地府的阴差满脑子就想着白嫖吧?”   黑祀:“...当然不会。”他将手指按在彼岸花的花蕊上,待彼岸花吸食完能量后,才将菜端到一边,姿态儒雅地吃了起来。   这边郭壮已经将他那一份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没留下。他擦了擦嘴,看着陈乔一染着笑意的眼思考片刻,从破破烂烂的棉袄里拿出一块东西递给她。   “陈老板,俺听说请您帮忙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俺没什么能够给您的,这些年身上唯一留着的东西就是这块石头。您瞅瞅,能看得上眼不?要是看得上的话,俺就将它送给您。”   那是一块毫不起眼的普通鹅卵石,还没郭壮的一半掌心大,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杂乱排布在上面的几缕红色花纹,倒有点像是彼岸花的细长花瓣。   虽然郭壮没有明说,但陈乔一仍旧能够猜出来,这块石头是当年郭壮精心准备了大半个月、却没能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她又掀起眼皮,轻描淡写地瞄了郭壮一眼。   只见郭壮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石头,他说话的口吻虽然听起来随意,但紧抿的嘴唇和四处乱瞟的眼神依旧暴露了他此时的紧张。   他在怕。   他怕陈乔一也看不上他的礼物。   毕竟他也知道,魔女陈乔一无所不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再稀奇的珍宝在她手中都没什么区别,更遑论是这样一块他从小河边捡来的石头。   然而出乎意料的,陈乔一笑了下,迎着郭壮略微惊讶的目光,她从郭壮手里拿过石头,握在手心里把玩了几下:“谢谢,它很漂亮,我很喜欢。”   “真的吗?”郭壮顿时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一双眼睛亮亮的,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您能喜欢真是太好了,那俺就放心了!”   他抬头望向黑祀重新开启的阴阳门,脸上终于流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找到了来弟,也用他的方式报答了陈乔一的恩情,而现在,他马上就要去找他的爸爸妈妈了。   哪怕希望渺茫。   夕阳的辉光透过半开的透明窗户映照在郭壮的脸上,同时也照亮了他那张略显木讷、又憨厚盈着热泪的脸庞:“爹,娘,俺完成你们交代给俺的事,终于可以来见你们了。”   春暖花开了。   ◎最新评论:   【好的好的 我看到啦 到时候开啦要告诉我们呦~】   【呜呜好暖心】   【暖心小故事~(郭来不算!)】   【呜 看完了 春暖花开 撒花撒花?】   【大大大大 我是想问你的微博是什么 我想关注你 我之前去搜了你晋江这个名字 没找到 呜】   【唉,这很圆满吧】   【呜呜呜,好好啊】   【春暖花开啦】   -完- 第三十一章   ◎马马肩(1)◎   将郭壮送去喝过孟婆汤、走过黄泉路后, 黑祀单手持着赶魂鞭,往冥府的方向走。   守卫冥府的阴差见是他,都向他点头致意。   黑祀木着脸回了一礼, 径直走进冥府。冥府里的摆设空旷简单,一张竹床, 寥寥几个书架, 一张几案,便是冥府的全部,很难想象这种地方竟然是地府最高掌权人阎王爷的居所。   几案面前坐着一个少年模样的男人, 他侧身倚靠着几案,姿态随意,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搁放在几案上。   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见到他的话, 绝不会认为像他这样吊儿郎当的人居然会是掌管整个地府的阎王方云清。   方云清正抱着手机刷短视频刷得不亦乐乎, 偏偏他视力又不好, 得凑到手机屏幕跟前才能勉强看清。   大概是视频里的内容正好戳中了他的笑点, 他狠狠一拍大腿, 笑得前仰后合, 又拿过手边的高脚酒杯, 仰头将里面的可乐一饮而尽。   黑祀显然早就见惯了方云清这幅不正经的样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略清一清嗓, 微微屈身行礼:“阎王。”   听见他的声音, 方云清连坐姿都懒得端正,只是从手机里抬起头来, 露出一张极具少年气息的面庞来:“哟, 黑祀回来了呀,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 将郭壮送入下一个轮回中了, ”黑祀如实禀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生将会是个正常人,虽无大富大贵,但也能活得顺风顺水,平安度过一生。”   “好好,辛苦你了,”方云清说完便将头重新埋进手机里,“下个月给你加工钱。”   黑祀:“...”他合理怀疑方云清将他当成了白二。   方云清又接连刷了好几个视频才发现黑祀还站在原地未走,不由得抬起头,挑挑眉问:“还有什么事么?”   黑祀想起在巩游村时,方云清给他的那条千里传音,略微思索片刻,试探性地问:“您为什么对魔女这么特殊?”   地府里几乎所有鬼都知道阎王爷和魔女的交情非同一般,毕竟在陈桥月的那个时代,两方就已经交好,有过不少次合作。而目前魔女陈乔一所经营的那间食肆,也是由阎王做主,以一己之力办了起来,再转交给的陈乔一。   只是在黑祀眼里,方云清虽然整天没个正形,从来不端阎王这一身份的架子,但其内心也是一个恪守规矩的人,偏偏对于陈乔一这种明显违反了规定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很难不让黑祀想歪。   方云清抬眸扫黑祀一眼便知道黑祀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好笑道:“黑祀,本王倒是第一次发现,你居然还这么八卦?”   黑祀忙低头:“黑祀不敢。”   方云清也没往心里去,毕竟是人是鬼,都会有那么点好奇心:“别想歪,虽说本王看起来年轻英俊又风流倜傥,不过按辈分来算的话,陈乔一都得喊我一声爷爷了。”   他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那场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让这小魔头叫爷爷的话,那还是算了,他消受不起。   方云清摸摸下巴,将手机随意抛回到案桌上,浓黑的眼睫下垂,似乎陷入了过往的回忆当中。过了半晌,他才低声开口道:“这都是我欠她的。”   “毕竟因为我的失误,她才会被那些凶鬼给抓走,亲眼目睹了陈桥月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剜下,血管里的鲜血被众鬼分食,最后连一根骨头都没留下的全部经过。”   -   陈乔一说石头好看的那一句话的确不是哄郭壮的,在郭壮被送入鬼门关后,她便将那块石头用来充当压纸板,是个随处可见的位置。   练了这么久的字帖,陈乔一的字比起之前好看了不少,已经到了能够脱离字帖写出一手好字的程度了。   这晚,陈乔一刚练完最后一个字,面前突然探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来: “陈老板。”是只小鬼,从面相来看,死前应当没超过七岁。   小鬼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将脑袋搁放在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上,规规矩矩地趴在柜台边缘,声音又细又软。   给人的感觉倒是挺软萌可爱的——如果可以忽略掉他满脸的干涸鲜血和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的话。   陈乔一对小鬼有点印象,记忆中他常来食肆里蹲守各种各样的吃的,曾经还好心地分给过孙芹一串荔枝串。   很少会有这么小的小孩儿化鬼,所以小鬼同样很讨其他鬼食客、尤其是一些女鬼的喜爱——小鬼会让她们联想到她们尚在人世的孩子和弟弟。   陈乔一不慌不忙地将字帖整齐放好后,才抬眸看向小鬼,启唇问:“客人有什么事么?”   由于陈乔一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很少有弱鬼敢和她进行长时间对视,小鬼巴巴地冲她眨了两下眼睛后便迅速低下头去,奶声奶气地道:“陈老板,我有事求您。”   “鬼的事情可不归我管,”陈乔一眼尾扫过小鬼充满期冀的脸,喉咙里悠悠发出一声笑,她扬扬手机,问,“需要我帮你联系阴差吗,白二、白三、黑祀,你想要哪个来帮你的忙?”   “不不不,”小鬼连忙将头摇成拨浪鼓,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陈乔一一些距离,同时压低声音,生怕他们之间的对话被旁人听了去,“陈老板,这个忙只有您可以帮我。”   他话音刚落,冷不丁察觉到身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光是产生这样的感觉,就已经让小鬼后背渗出点点冷汗,小鬼回过头,刚好撞上陈丞的森冷视线。   小鬼:“......”   骨嗟来食肆找茬那天他也在场,亲眼目睹了这尊不起眼的煞神是怎样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骨嗟揍得毫无反手之力的。   小鬼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又扭头看向陈乔一,心里冒出来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看得出来,陈丞的眼神里夹杂着不虞情绪和极强的占有欲,仿佛他再多靠近一点,都是对魔女的无端冒犯。   于是小鬼尝试着飘离陈乔一,同她拉开距离,紧接着再悄悄咪咪回头瞄了陈丞一眼。   不出他所料,陈丞的阴沉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不少,同时移开目光,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小鬼顿时大松一口气。   呼。   还好他会察言观色。   陈乔一顺着小鬼的视线看向陈丞,将小鬼的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只觉得好笑。   她只当是陈丞的黏人程度又上升了一级,已经到了不允许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鬼黏自己的程度,也没将此放在心上,轻飘飘一句话将话题掰了回来:“只有我能帮?”   “对的,”小鬼被带回思绪,“陈老板,我想在爷爷临终前见他一面。”   “噢?”陈乔一缓慢眯起眼,看向小鬼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和兴味,“临终...前?”   小鬼的词用得微妙,既不是“时”,也不是“后”。既然是临终前,不难得出小鬼口中的见一面,是想用他的鬼形态和依旧归属于阳间的他的爷爷见上一面。   也难怪小鬼说只有陈乔一能帮他这个忙。   就算是阴差也不能擅自使用连接阴阳的能力,这也是最初就连叶老太太想间接给叶岁做碗牛肉面这样简单的愿望,阴差黑祀都选择通过陈乔一之手来实现。   更遑论小鬼想直接和阳间之人见面,不可能会有阴差冒这么大的风险答应他的请求。   “客人应该知道,这是违反了规定的。”陈乔一既没拒绝,也没急着答应,答复得模棱两可。   小鬼咬咬下唇:“我都清楚的,陈老板,我愿意接受一切后果,只要您肯帮我这个忙。”   他知道陈乔一能力强大却脾性古怪,好些找她帮忙的鬼魂都被她给毫不留情地回绝了。如果不是发现躺在医院里的爷爷快要撑不住了的话,他也不会冒着风险来找陈乔一帮忙。   小鬼姓曾,名叫曾乐,他口中的爷爷叫做曾志国,已是位耄耋老人。   曾乐和刘洋不同,刚出生便是家里人的掌上珠、心尖宝,尤其是家里的两位老人对他这个孙子宝贝得不行,到了可以称为“溺爱”的程度。   这导致曾乐虽然听话乖巧,但在某些方面却十分地固执倔强:“我死的那天其实是爷爷的七十岁生日。那天爸爸妈妈带我去爷爷家为他庆祝生日,但是没有为爷爷准备生日蛋糕。”   “爸爸解释说,是因为爷爷的牙口不好,吃不得这些太甜的食物。但是那时候我没想太多,只觉得这是一种人人生日都会有的仪式感,如果不给爷爷准备蛋糕的话,那就不算是一个完整的生日了。”   “那时候我年龄小,又被爷爷奶奶宠爱惯了,所以当场闹了脾气,爷爷疼爱我,又说这是孙孙心疼他,便做主要带我出去买蛋糕。”   “那晚运气很好,爷爷带我找了好几条街,居然真的被我们找到一家还没打烊的糕点店,现做了一个生日蛋糕,”曾乐抿起唇,声音逐渐降低,“只是那天实在太晚了,街道上也没什么人,刚拿到蛋糕的我太高兴,就主动撒开爷爷的手,跑到大马路上去撒欢。”   陈乔一上下打量一番他的死状:“然后,你就出了车祸?”   对于每一只鬼来说,自己的死法都不能被称为是个很好的回忆。被汽车撞飞时的剧烈疼痛感在恍惚间似乎再次席卷全身,曾乐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扁嘴闷声道:“...对。”   “其实我自己都知道,都是我太任性才造成了这一切,”生怕陈乔一误解什么,曾乐急切地解释起来,“如果不是我非要给爷爷买生日蛋糕,又或者我再听话一些,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爷爷他只是太疼我了,但他一直都很自责,认为是他的原因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变成鬼的这些年,我其实每天都有回家,也知道爷爷一直没有迈过心里的那道坎,酿成了心病,所以我不想爷爷到临终前都还这么自责。”   “既然这样,反正他都快要死了,”陈乔一随意的口吻仿佛只是在叙述“反正他都吃过饭了”这样简单普通的事情,唇角勾起的笑容显露出一丝残忍来,“你们爷孙以鬼的形态相见,你再同他解释清楚,这样不好么?”   既然曾乐是曾志国埋在心里十几年的心病,那曾志国在死后也有极大的可能会化鬼,陈乔一这样说倒也不无可能。   “我不想让爷爷抱憾临终,”曾乐局促地搓搓手指,“明明都是我的过错,我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我不想爷爷死后还因为这样的原因不能立即进入轮回。”   他亲身经历过死后化鬼这样的事,自然清楚其中诸多不好,他想让曾志国走得了无遗憾。   “一面,只要能见一面就好,”曾乐竖起四根手指保证,“之后我任您处置,要我下地狱都成。”在提及“地狱”二字时,他瘦小的身体抖了两下,分明是怕得不行,却仍旧眼神坚定地看着陈乔一。   见状,陈乔一懒洋洋地勾起唇,拖着尾音问:“第十八层也肯去?”   “......”曾乐虽然没亲眼见识过地狱十八层的恐怖,但好歹也从别的鬼口中听过一二。   毕竟是折磨骨嗟这一类凶鬼的地方,像曾乐这样的弱鬼,在里面估计活不过三秒。   虽说曾乐化鬼已有好几年时间,但心智上仍旧是个小孩儿,此时被第十八层地狱的恐怖一吓,眸里瞬间泛起泪光,仿佛下一秒就能当着陈乔一的面直接哭出来。   即便如此,曾乐仍旧吸着鼻子点点头:“去,肯去。”   反正他都是死过一次的鬼了,再死一次也无所谓——如果这样就能够让爷爷安安心心地离开人世的话。   “那好吧,”陈乔一身子往后一倒,懒慵无骨似的靠在椅子上,“你想什么时候去?”   曾乐试探性地问:“最迟明天下午可以吗?”   他这几天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医院里度过,从医生的话和他父母的表情中大概就能得知,曾志国的身体状况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陈乔一撩起眼皮想了想,颔首答应下来:“那就明天下午两点,食肆见。”   “太好了,”曾乐喜出望外,“谢谢您,陈老板!”   他往食肆大门的方向飘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喊:“那个,陈老板。”   陈乔一眼尾扫过他。   “等心愿完成后,您要拉我入十八层地狱之前,能不能,”曾乐咽咽口水,声线不自觉发颤,“能不能请您提前几秒,知会我一声?”   至少先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毕竟魔女阴晴不定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说不准上一秒还在冲他微笑,下一秒他就被丢进地狱里,魂飞魄散了。   陈乔一好笑地看着曾乐,语气吊儿郎当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你去十八层地狱了?”。   曾乐懵了:“诶?”不就在一两分钟前?   见状,陈乔一勾唇笑开,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的满足小孩:“别担心,我不需要你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这下轮到曾乐困惑了:“...为什么?”在他的印象中,魔女可从来不和鬼做免费买卖。   “要问原因啊?”陈乔一单手枕着下颔,葱白指尖在唇上一下下轻点,忽然向曾乐促狭地眨了眨眼。   “大概是因为,你送给孙芹的那一根荔枝串吧。”   ◎最新评论:   【好看!】   【大大你赔我眼泪 呜】   【大大写的每一个案子都好感动啊】   -完- 第三十二章   ◎马马肩(完)◎   送走曾乐之后, 差不多就到了关店的时间。   陈乔一有些困了,也不管那些鬼食客吃没吃完饭,就将他们统统赶出了食肆, 也懒得等陈丞动手收拾,懒洋洋地打出一个响指, 整间食肆便瞬间干净如新。   察觉到陈丞投来的目光, 陈乔一回望过去:“有话就说。”   “没什么,”生怕陈乔一生气,陈丞想了想, 又补充一句,“只是我感觉,你最近好像一直在无条件帮鬼。”   “谁让我是个好魔女呢。”陈乔一说这话时的表情里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得意, 她说完, 身子就脱了力似的往陈丞的方向倒, 全身重量都毫无保留地压在他身上。   她大概是真的累乏了, 双手环上陈丞的脖颈, 小声嘟囔道:“大狗狗, 带我回家。”   温软的触感撞上陈丞挺直的背脊, 山茶花香骤然变浓,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脊骨神经直窜大脑, 让陈丞冷不丁颤了下。   陈丞也不问她怎么不用法力, 他闭了闭眼,舌尖轻抵上颚, 乖顺地将魔女稳稳背到背上, 走上回家的路。   因为姿势的缘故, 他看不见陈乔一的脸, 自然也就不会发现, 魔女将头枕在他的肩膀处,眉眼间的疲色神奇般地一扫而空,唇角处露出了一抹轻笑。   既然狗狗黏人,那她就给他机会,让他光明正大地黏着。   她可真是个疼爱狗狗的好主人。   陈乔一这样想着,又将脑袋往陈丞的颈窝里埋了埋,当真睡了过去。   -   第二天。   曾乐怂兮兮地瞄一眼陈乔一身边高大挺拔的陈丞,压低声音问:“那个,陈老板,丞大人他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倒不是说不可以,只不过光是想象一下两尊煞神中间夹着一个自己的画面,他就已经觉得浑身不自在极了。   弱小。   卑微。   无助。   大概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陈丞,陈乔一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曾乐这样喊他其实是不无道理的。和阳间地位权利至上相同,阴界讲究的则是力量至上。   弱鬼的地位天生要比凶鬼矮上一头,更遑论陈丞是碾压凶鬼骨嗟的存在,哪怕陈丞本身并不归属于鬼的范畴,也值得弱鬼恭敬称呼一声“大人”。   只是落在陈乔一耳朵里,便觉得好笑极了。   “去呀,怎么不去,”陈乔一边说边笑盈盈地往陈丞身上靠,姿态亲昵,她懒洋洋地抬起手,作势要去勾陈丞的下巴,“谁让咱们的丞大人是只黏人大狗狗呢。”   在陈乔一身子靠过来时,一直沉默无言的陈丞表情终于有了些微波动。他几不可见地抿起嘴唇,有了一个向上弯曲的弧度,似乎是因为魔女的靠近而变得心情很好,甚至主动往前低了低头,好方便陈乔一的动作。   曾乐:“......”   他只是个死前才六岁不到的小鬼啊,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些。   陈乔一瞧出曾乐的窘迫,喉咙里哼笑出一声,收起戏弄的心思:“行了,走吧。”她还计划着早点弄完了事,好按时回来开店。   猩红眸色刚从眼底浮现,就听见曾乐喊:“等一下!”   陈乔一正准备打响指的动作一停:“?”小鬼事好像还挺多。   “那个,”生怕会引起陈乔一的不悦,曾乐小心翼翼地恳求道,“陈老板,能不能麻烦您到时候给爷爷施个障眼法之类的法术?”   说话间,他下意识地用小小的手掌遮挡住自己身上大大小小因车祸留下来的骇人伤口。   虽说当时出车祸时,曾志国作为旁观者亲眼目睹了一切,但他不想在今天这个时候,还让这些伤痕勾起曾志国几年前的不好回忆。   爷爷会担心的。   他想让爷爷看到平平安安的自己。   “我当是什么事呢。”随着魔女话落,一声响指跟着响起,与此同时,曾乐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气流从下而上席卷全身。   待气流拂过最后一根发丝后,曾乐发现,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居然奇迹般地全部消失了。   他怔怔地回转过头,在他的视野里,干净的透明玻璃将他的模样照了个七七八八——除了伤痕外,就连他脸上的血污和被汽车撞出来的血洞也全都不见了。   如果不是飘在半空中的身体仍旧彰显著他是鬼的身份的话,他此时的模样大概和刚放学的小学生没什么两样。就像是...就像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人间一样。   感到欣喜的同时,曾乐心底又泛起一阵酸涩感。   再像人又怎么样,早在八年前,他就已经变成鬼了。   曾乐还没来得及唉声叹气,就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轻轻拍了一下。   身后是陈乔一的声音:“行了,出发吧。”   再睁眼时,他们已经置身于万和医院——曾志国生病住院的地方。   医院拥挤嘈杂,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在普通人看不见的视野里,空中还飘荡着好一些鬼。   他们大概是才刚经历死亡没多久,有的怔怔望着自己的家人抱着自己的尸体失声痛哭;有的尸体早已被运走,只是他们还没有接受自己居然变成了鬼的事实,呆呆地飘在半空中,在阴差到来之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还有一些鬼目睹了陈乔一他们凭空出现在医院里的全过程,对他们的到来感到好奇之外,同时也被魔女和陈丞身上无意识散发出来的威压吓得不敢靠近。   陈乔一一直不太喜欢医院的环境,她忽略掉那些新鬼投来的视线,只道:“带路吧。”声音恹恹。   曾乐忙应声称好,领着两人往曾志国的病房方向走。   曾家家境殷实,对待老人也毫不含糊,给曾志国安排的是一间单人病房,不同于刘洋先前住的那间,曾志国的病房很是宽敞。   离病房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听见从病房里传来的劝说声。   “爸,您就好好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吧,好端端的回家做什么呀。”是曾父曾世益的声音。   随即响起的是一个年迈的声音,沧桑而略显虚弱,听起来饱经了病痛折磨:“我就要回家,我想乐乐了,就算是死在家里,我也想再在乐乐的房间里待一会儿!”   是曾志国。   曾乐的表情中显出一丝迷茫和喜悦:“陈老板,我爷爷他的情况好像变好了,他以前都没有力气说这么长一大段话的。”   陈乔一却抱臂倚在门框边上,向病床上的老人投去一个淡漠的视线,没有回应曾乐的话。   曾乐年龄小,没有经历过这些,不代表看过太多生老病死的她不明白,不是曾志国的身体情况突然有了好转,恰恰相反,这正好是他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病房里的三人看不见使用了隐匿的魔女和陈丞,曾世益还想再劝,他身边的妻子杨莺却轻轻碰了碰他的臂弯,温声劝道:“要不就顺了爸的意思,带爸回一次家吧。爸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肯定也想乐乐了。”   她又侧过头,刻意压低声音,用只有她和曾世益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爸他本来得的就是心脏病,要是咱不让爸顺心的话,保不准他一气,反而病得更重。今天爸的情况好不容易变好了点,都能这么流利地说话了,回一趟家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曾世益脸上划过一丝犹豫,但转念一想,妻子说的的确在理,于是拍拍病床上曾志国的手,哄道:“那爸,我先去问一下医生,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要是医生也同意的话,我和莺莺就带您回趟家,好不好?”说罢,他起身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曾世益就重新回到了病房,和先前不同的是,他眼睛有些红肿,眼角也湿润润的,像是刚哭过一场。   曾乐不明白其中缘由,他皱起眉,喃喃问:“陈老板,我爸爸他这是...哭过吗?”   可爷爷的病情有了好转分明是件好事,这有什么好哭的?   陈乔一不语,但也将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   估计是经验丰富的医生将实情告诉给了曾世益,同时也让他们这些做子女的要做好心理准备。   另一边,曾志国已经回到了病床边,重新扬起笑脸,尽管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他捧起曾志国瘦骨嶙嶙的手,带着难以发觉的哭腔道:“爸,医生他们同意了,我们马上收拾东西,这就带您回家。”   -   说是收拾东西,然而除了抢救性药物以外,曾世益几乎什么都没从医院里带走。   哪怕曾志国的主治医师用词再怎么委婉,他也能听明白,曾志国回这一趟家,大概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曾世益和杨莺小心翼翼地让曾志国坐进车后座,显然,又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自从曾乐发生车祸、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曾志国便对这类小汽车产生了心理阴影,别说是坐了,就连平日里在街上看到,都会像受了刺激的精神病人一样疯疯癫癫地喊:“打死你们这些害了我孙孙的汽车。”   如果不是拿出“爸,坐这个东西回家最快,您难道不想快点回到乐乐的房间吗”这样的说辞的话,估计曾志国到现在都还是不肯坐上车。   见曾志国在后座上安安静静地坐好了,曾世益和杨莺这才松了口气,一个坐进驾驶位,一个则坐在曾志国身边,方便照顾他。   在他们看不见的视野里,陈乔一和陈丞正坐在汽车车顶上,而曾乐则乖乖坐在曾志国身边,小脑袋倚在他的肩膀上,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曾乐没办法和杨莺他们交流,只好依赖地搂着爷爷的臂弯,困惑地问陈乔一:“陈老板,为什么我爸爸他们什么都没带走呀?”   回答他的则是凭空扣在脑袋上的一记暴栗,力道并不重,要说是惩罚的话,更像是一个警告。   随即是从车顶上压下来的属于陈乔一的慵懒声调:“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乖乖闭嘴,等着回家就是了。”   “...噢。”曾乐不敢再问,他抿起唇,将全身重量放在曾志国身上。哪怕现如今没有实体的他于曾志国而言,比一缕空气还轻。   曾家距离万和医院不远,只是考虑到曾志国身体和心理上的原因,曾世益开得很慢,半个小时左右才到家。   杨莺先扶着曾志国走进家门:“爸,乐乐的房间我还没来得及打扫,您要不先在客厅里坐会儿?”   在曾乐离世的这几年时间里,杨莺其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去清理打扫,只是近来工作和曾志国的病让他们夫妻俩忙得焦头烂额,这才暂时搁置了下来。   曾志国想也不想便拒绝,固执道:“不行,我现在就要去乐乐的房间。”   生怕老人生气,杨莺忙答应:“好好,那我扶您去,来,走慢点。”   曾乐的房间就在二楼拐角处,哪怕这么多年无人居住,但里面的装潢却从未变过。曾乐幼儿园时期得过的奖状一张张整齐排布在墙壁上,除此之外,还有他和家里人的合照。   小男孩喜欢的玩具有些杂乱地摆放在书桌、床上——杨莺说,这样能营造出曾乐还在家中时房间里最真实的状态,所以她在收拾房间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要移动它们。   扶着曾志国在床边坐好后,杨莺拿出纸巾,擦了擦曾志国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语声轻柔:“那爸,您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把您的药拿过来。”说罢,她起身离开房间。   等到门被轻轻阖上后,陈乔一才睨曾乐一眼,言简意赅:“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既是她给曾乐拥有实体的时间,也是阻拦曾世益和杨莺撞见这一切的时间。   曾乐点点头:“足够了,谢谢您,陈老板。”   猩红血色逐渐占据陈乔一的瞳孔,她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同时漫不经心地打出一个响指来。   -   曾志国坐在床边,用因病痛折磨而消瘦得不成人样的手颤颤巍巍地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相册来。   相册的封面是他和曾乐的合照,那时候曾乐才三岁出头,刚刚参加完幼儿园的文艺汇演,额心处还点着一枚红印,脸圆嘟嘟的,很讨人喜爱。   曾志国的手指一寸寸地抚摸过照片上的小男孩,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乐乐,乐乐...爷爷对不起你。”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带曾乐出去,或者一直将曾乐的手牵在掌心里,不让他到处乱跑的话,那么惨剧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他的乐乐会在所有人的疼爱保护下健康茁壮地长大,八年过去,已经是个快要初中毕业的中学生了,但就是因为他的过错,让乐乐的年龄永远停在了六岁。   悔恨的泪水盈满了曾志国的眼眶,视野里小男孩的笑容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以至于当耳边突然响起熟悉而又久远的小男孩声音时,曾志国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爷爷。”   曾志国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小小人影:“乐、乐乐?”   曾乐立马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甜甜地喊:“爷爷,是我。”   “...这,这不可能,”巨大的震撼和迷惑让曾志国一时之间陷入了茫然,他怔怔地向曾乐抬起手,又硬生生僵停在半空中,没有勇气去触碰眼前的人影,“我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不然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幻觉。”   曾乐眼底的心疼一闪而过,但他很快收敛好情绪,用撒娇的语气道:“才不是幻觉呢。”   他捧起曾志国的手放到自己的侧脸上,弯眼笑起来:“爷爷,真的是我,乐乐。”   在触碰到曾志国皮肤的一瞬间,就连曾乐自己都陷入了一瞬的迷茫,太久了,像这样能够真切触碰到实物的感觉,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到了。   但曾乐知道,他没有时间花在感叹这些事情上,陈乔一给他的时间只有五分钟。   他连忙切入正题:“爷爷,我是回来看您的。”   孩童肌肤真实的触感让曾志国内心大震,他好像没有做梦,眼前真真切切站着的这个人,就是他的孙子乐乐。   “回来看我的?”曾志国来不及深究其中不合科学常理之处,只想抓住这个机会和他的乐乐多说几句话,“那乐乐,你之前在什么地方,你不是已经...”   “嗯,但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爷爷哦,”曾乐笑道,“爷爷,以前您和我讲的那些故事其实都是真的,我离开之后才发现,这世间居然真的有鬼魂存在呢。”   “鬼魂?”曾志国瞬间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曾乐点点头:“对,只是爷爷没有办法看见我罢了。”   曾志国闻言皱起眉来,乐乐说他没办法看见他,可是他的乐乐此时分明就完完整整地站在他的面前。   曾乐:“这是我拜托一个好心大姐姐帮了忙,爷爷才能够看到我的。”   老人连连应了两声,又瞪眼哆嗦着手将曾乐从眼睛摸到手掌,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对不起乐乐,爷爷当年没有保护好你,不然你也不会那么小就...都是爷爷不好。”   “爷爷,您可千万别这样说,”曾乐伏趴在老人的双膝上,继续将脸枕在曾志国的手掌心里,“我出意外和爷爷没有关系,再说了,我现在过得好好的呢。”   “虽然不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去学校上学,但是变成鬼的世界也很精彩哦,”曾乐语调轻松,“我交到了好几个鬼朋友,他们会和我一起玩,而且呀,我每天都会去好心大姐姐的店里吃饭,她做菜做得特别好吃,也很厉害,如果没有她的话,我也不可能让爷爷您看见我。”   “爷爷您放心,那个大姐姐很照顾我的,这次我来见您,那位大姐姐不放心,都跟着我一起来了呢。”曾乐说罢,扭头看向陈乔一的方向。   正坐在椅子上看戏的某位魔女:“?”   好端端的,把她扯进来做什么,当初和小鬼做交易时,可没有包含友情出演这一项。   由于陈乔一在施法的时候只将曾乐和曾志国囊括了进去,所以曾志国的视野里并没有陈乔一的存在。   听见曾乐这么说,曾志国又惊讶又好奇地在房间里张望起来:“乐乐,爷爷怎么没有看见你口中的那位大姐姐呀?”   曾乐连忙冲陈乔一做口型:“陈老板,求求您。”   陈乔一:“......”   她和曾乐僵持半天,最后轻啧了声,还是走到曾乐身后,摸上他的脑袋,主动在曾志国面前显出身形:“您好。”   魔女刻意收敛了自身的威压,单片金框眼镜架于鼻梁之上,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微笑,看起来斯斯文文,倒的确有点邻家大姐姐的味道。   死了好几年的孙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件事,已经完全打破了曾志国对常理的认知,以至于当眼前凭空又显出一个人影时,曾志国已经不觉得太过惊讶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伸手去拿身边的拐杖,居然是想起身向陈乔一鞠躬致谢:“感谢您照顾乐乐,他要是哪里给您添麻烦了,老头子我先向您赔个不是。”   的确添了不少麻烦。   但曾乐暗暗伸手拽了拽陈乔一的衣袖,暗示意味十足。   于是陈乔一轻笑了下,道:“没有,乐乐他很乖,我会照顾好他的,您老尽管放心好了。”在她说话期间,陈丞顺带搭了把手,在曾志国拿到拐杖之前,将老人扶回到床上坐好。   曾志国先是愣了下,显然是没想明白陈乔一明明还站在原地未动,他手上的力道又是从何而来。   是什么法术吗?   他压下心头疑惑,慈祥地看向曾乐,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下子就算是死,我也能够死得瞑目了。”   “爷爷,您快别这么说,”曾乐连忙伸出小手,想去捂住曾志国的嘴,不让他说这些晦气话,“您还能活好久好久呢。”   曾志国却只是沉默地看着曾乐,含着热泪的浑浊双眼里蕴着诸多不舍和慈爱。过了片刻,老人忽然笑了下,轻声问:“乖乐乐,想不想再骑一次马马肩?”   这是以前曾乐最喜欢和曾志国一起做的游戏之一。   小时候的曾乐最会撒娇,走上几步路就奶声奶气地喊累,这时候曾志国就会将曾乐放到自己肩上,稳稳扶着他的双腿,好让曾乐能舒舒服服地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听见曾志国这么问,曾乐有些犹豫地瞄了陈乔一一眼,无声地做着口型:“...陈老板?”   虽说曾志国能够看见他了,但他能感觉到,他依旧没有重量。   陈乔一看穿曾乐的心思,只道:“去吧。”而后悄无声息地隐去身形,将两人共处的时间重新归还给这对爷孙。   曾乐放下心来,三下两下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骑上曾志国的肩膀。坐稳以后,他还不放心地偏头问:“爷爷,重不重呀?”   “不重不重,爷爷受得住。”曾志国和蔼笑起来,稍微调整了下曾乐的姿势,好让曾乐能坐得更加舒坦。   曾乐俯身搂住曾志国的肩膀,余光瞥见相册上的照片,“哎呀”一声:“爷爷,您居然还保存着这些照片。”   这本相册是专门为曾乐准备的,记录了他从刚出生到不到六岁这一段时间的所有回忆,八年过去,却依旧被保存得很好,像新的一样。   曾志国:“当然,不然爷爷想乐乐了的时候,该怎么办?”他说着,翻开相册的第一页。   第一张是曾乐刚从医院被接回家时,曾志国爱不释手地抱着他,笑得合不拢嘴的相片:“听医生说,你刚出生就有七斤,活生生一大胖小子,又跟了你妈的长相,好看。那时候我还跟你奶奶说呢,一定要让你健健康康地长大,肯定能长成一个帅小伙儿。”   下一张是小曾乐一岁生日时,撒开爸爸妈妈的手,在平地上跑得极欢的画面:“我还记得拍这张照片时,乐乐你前前后后摔了好几跤,结果哭也不哭,拍拍屁股就自己站起来了。”   第三张是曾乐两岁生日时,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结果就将自己吃成了个大花猫。紧接着是第四张、第五张...   有关于生日纪念的照片在曾乐五岁时戛然而止,生怕翻到下一张不属于纪念的照片时,又会勾起曾志国不好的回忆,曾乐忙搂住曾志国的脖子,指向第五张照片:“爷爷,您还记得这张吗,那天天气好好,您问我要不要再坐一次马马肩,还说等我再长大点,您就背不动我啦。”   照片里,曾乐骑在曾志国的肩膀上,乖巧亲昵地搂着曾志国的脖子,和两人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笑颜如花。   然而曾乐等了好久好久都没等到曾志国的回应,曾志国的手指还松松捏着下一张照片的边缘,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曾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哆嗦着嘴唇,试探性地喊了两声:“...爷爷,爷爷?”   但曾志国依旧没有回答,安静地仿佛睡着了一样。   曾乐:“......”   他沉默不语地从曾志国的肩上爬下来,然后走到曾志国面前,看见老人阖着的双眼和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曾乐最终没能忍住,捂住双眼,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撕心裂肺,是陈乔一从未听过的悲切哀嚎。   见状,陈乔一眉眼压下,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困惑来,她走到曾乐面前俯下身,视线同曾乐平视,平静地问:“为什么还会哭?”   她明明都已经帮曾乐实现愿望了。   “因为爷爷是最疼我,对于我来说最...最重要的一个人,可是爷爷现在走了,”曾乐抽噎着,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的,“哪怕他以前看不见我,可是只要我一回到家里,我就能够看到他的脸,听见他的声音,但是...但是以后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就算今后我再回到这个房间里,也不会再看到爷爷了。”   “陈老板,如果有一个对您来说很重要的人永远离开了的话,或许您就会明白了。”   很重要的人?   陈乔一活得久,生命里见过的、遇到过的人无数,但谁对于她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抿起唇,眼神轻描淡写地从身边沉默寡言的陈丞身上划过,尝试换位思考了一下。   如果有一天她从食肆回到家,发现陈丞永远不见了的话,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陈乔一眯起眼,无声地啧了下。   大狗狗闷是闷了点,但总归是条极乖又黏人的狗狗。   他会为她舔舐伤口,会为了让魔女陪陪他而去打一天苦工、最终淋成一条狼狈颓丧的落汤狗,会因为别人对她的冒犯而动气,会一直陪着她。   陈乔一以前从来不相信别人的陪伴,毕竟表面上再亲近她的人类,背地里想的却都是怎么样才能剜掉她的血肉。   可直觉告诉她,陈丞不一样。陈丞告诉她,他会永远忠实于她,也只有陈丞告诉她,她可以就做她自己。   如果陈丞永远不见了?嘉   陈乔一敛起眼尾,半晌后,她慢悠悠地勾起唇角,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低笑。姿态倨傲又高高在上,仿佛光是有人产生这样的想法,就是极其愚蠢的一件事情。   “永远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陈乔一盯着陈丞蓝绿色的眼,几近无声道,笑容肆意而又张扬。   无所不能的魔女会将所有苗头扼杀在摇篮里,她会让她的狗永远陪伴着她。   这是陈乔一第一次在心底宣告对陈丞的主权,不容他人侵犯觊觎,哪怕是陈丞本人也不行。   明确这一点后,陈乔一满意地收回视线,伸手拍了拍曾乐的脑袋,道:“好了,要哭也别在这里哭,我们该走了。”时间就要到了。   在离开之前,陈乔一偏转过头,多看了曾志国一眼。   今天是个好天气,初春,日头晴朗,温暖和煦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倾洒在瘦削佝偻的老人身上。老人坐在床边,手里捧着孙儿的照片,双眼阖着,嘴角勾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永远离开了人世。   陈乔一抿了抿唇,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她无声地打出一个响指,仿佛不愿惊动沉睡的老人,安安静静地为他在胸前献上了一束盛放着的白菊花。   ◎最新评论:   【我昨天睡太早了 没有看 刚看到大大请假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大抱抱 等你回来哦 不许一个人偷偷哭鼻子哦 摸摸】   【会等你的大大!!大大加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   【大大加油,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大大加油啊,别忘了照顾好自己,身体重要】   【大大加油,我会一直等你的】   【好好哭】   【好好看啊!】   【好看】   -完- 第三十三章   ◎“完美”小孩“不完美”(1)【一更】◎   这件事发生过后没几天, 陈乔一收到一封来自地府的书信。   黄色信封就放在陈乔一常栖的贵妃椅上,位置极其显眼,生怕陈乔一看不到似的。   嗅觉敏锐的陈丞遥遥便闻到来自信封上的鬼气, 比他在任何一个阴差或者是鬼的身上闻到的气息都还要浓郁,不由得蹙了下眉。   倒是陈乔一神色平静地捻起那封信, 懒洋洋地在贵妃椅上躺下来后, 才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撕开,瞥了眼上面的内容,轻哼出一声。   察觉到陈丞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陈乔一弯一弯眼,安抚道:“别紧张,大狗狗, 只是阎王想请我去地府喝喝茶而已。”   毕竟她前不久让郭壮通了阴阳, 又擅自让曾乐拥有了实体这些事算是坏了规矩, 不可能不被传到方云清的耳朵里, 要是阎王不让她去地府, 那才是真正不正常的事。   她说罢, 指尖点燃一缕鬼火, 眨眼间便将信纸烧成灰烬。   在听见“阎王”二字时,陈丞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但他很快又收敛好神色, 沉声问:“你不去吗?”   “当然不,让魔女亲自赴约, 这像什么话, ”陈乔一高高扬起眼尾, 姿态倨傲, “更何况我还得开店, 没空去地府溜达。”   她说完,想起自己先前被方云清叫去地府的那次,一本正经地补充道:“那次是意外。”   突然回想起这档子事,陈乔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中有一些耐人寻味的地方。   那次她的确是被方云清一纸书信叫去的地府,然而方云清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才来?”   陈乔一平日里随性惯了,当时也没细细去探究这句话的深层含义,然而就是在那天晚上,骨嗟就到食肆里来闹事,如果不是有陈丞镇场的话,还不知道骨嗟能闹到哪种程度。   那晚过后,陈丞也将骨嗟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尽数告知给了陈乔一听,再同方云清的话联系在一块儿的话,显然是有人在其中操控。   陈乔一眯了眯眼,血红色在她的瞳孔中凝了一瞬,随即又散开。   稍微动脑子想想就能知道在背后搞怪的会是什么人鬼,她轻呵一声,显然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陈乔一一直都知道她很强,作为魔女,她比陈桥月要强得多,那些鬼也不会是她的对手,不然不会像苍蝇老鼠一样躲在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里,只会在背后耍这些阴招。   她的气息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余光瞥见陈丞手里亮着的手机屏幕,眨一眨眼:“又在看新闻?”   有时候连陈乔一自己都觉得奇怪,陈丞这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是会沉迷新闻的样子。   “嗯。”陈丞应声,主动将手机的方向一转,递给陈乔一看。   陈丞这次关注的是本地新闻,标题起得很有噱头——“宣城一中天才少女坠楼,究竟是承压过大无法忍受,还是意外身亡?点击就看事实真相!!!”   然而等点进去后,里面的内容却是“想必大家都知道宣城一中有位天才少女童清吧?没想到她在上周五坠楼身亡,这无异于是一颗文曲星的陨落,大家肯定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其坠楼的吧,小编也很好奇呢,接下来就和小编一起...”诸如此类的废话。   陈乔一啧了声,摇摇头评价道:“老营销号了。”   她说着,拿过陈丞的手机摆弄一通,再递还给他时,关注列表里已经没有营销号的踪影,而是多出了几个诸如“宣城日报”“宣城新闻”的官方账号。   她葱白的指尖在官方账号的昵称上指了指,故意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道:“大狗狗,少看些浪费时间的营销号,真喜欢看新闻的话,就认准官方新闻,知道吗?”   与此同时,在宣城的另一端。   这个时间点正好撞上下班时间的高峰期,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人们脸上或多或少透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只想快些回到家里,好同家人一起共进晚餐,享受一天最后时分的难得清闲。   谁也没有想到,在不远处的街巷一角正上演着一场一对多的“欺凌”年度大戏。   一个打扮精致、长相年幼的女鬼正将三只男鬼逼进阴暗潮湿的墙角里,她身材瘦小,连男鬼的胸口都不到,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压过男鬼一大头。   那三只男鬼生前是三兄弟,死于同一场车祸,后来成为了这一带除凶鬼以外的地头蛇,好些弱鬼见了他们兄弟三鬼就选择绕道走。   只有一个原因——打不过。   只是谁曾想,他们会被这样一个看起来顶多是个初中生的小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大大大大大人...您有什么事,咱们三兄弟以前好像没有招惹过您吧?”   小鬼并没有将他们毕恭毕敬的称呼放在心上,洋娃娃般精致的脸上看不出起伏波动,她冷冰冰地询问道:“你们知道哪里有冰淇淋卖吗?”   为首的大哥傻眼了:“大人,您是不是忘记了,阴阳两界不相通呀,就算有冰淇淋卖,咱也买不到,吃不着啊。”   小鬼的目光冷冷一扫,完全没将男鬼的话听进耳朵里,只是一字一顿地重复:“你们知道,哪里有冰淇淋卖吗?”   明明是和先前一模一样的话,但三兄弟的直觉告诉他们,要是再不给出一个让眼前这只小鬼满意的答案,他们准吃不了兜着走。   排行最后的老三焦急之时,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立马叫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大人,食肆里卖,食肆里肯定有冰淇淋卖!”   小鬼:“食肆?”   经老三这么一提,其他两只鬼也想起来这茬,连声附和:“没错没错,食肆里绝对有您想吃的冰淇淋。”   老三继续补充:“大人,城东有条东华街,那是宣城最出名的一条美食街,您肯定听说过,食肆就开在那条街上。”   “店面老是老了点,但生意很好,您一去准能找到。里面的老板姓陈,她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经由陈老板手做出来的食物,咱们鬼也能吃,而且好吃得很!”   小鬼抿起唇,将“食肆”两个字在嘴里重复念了几遍。   在三兄弟以为小鬼应该会就这样放过自己了的时候,小鬼又抬起头,目光牢牢锁在他们身上:“你们,带我去。”   三兄弟哪敢不从,三鬼的手指齐齐指向同一个方向,默契地异口同声道:“大人,您这边请。”   -   东华街。   食肆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热闹,阴阳门开启之后,众鬼鱼贯而入,食肆里瞬间爆满。   陈乔一早已经备好了菜,此时正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至于陈丞则守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陈乔一的睡颜。   在陈丞展现了自己的真实实力后,一些弱鬼便怕极了他,端菜也不用陈丞去端,反倒是自己极其主动地跑到取餐台边将餐取走,久而久之,其他的鬼也这样照做。   陈乔一默许了这种行为,并自我反思了好一段时间,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想到让这些鬼自己来取餐,导致少偷了好多懒。   后厨里安安静静,偶尔有鬼食客窸窸窣窣的说话交流声传进来,倒也不显得聒噪。   在陈丞数到陈乔一左眼第一百五十二根睫毛的时候,陈乔一忽然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轻轻“诶”了声。   陈丞凝眸:“怎么了?”   陈乔一饶有兴趣地侧眸望一眼门的方向,而后朝陈丞促狭地眨了眨眼:“大狗狗,又来有趣的新客人了。”   与此同时,一只白皙秀气的手推开了阴阳门,属于凶鬼的气息随即在食肆内部霸道地弥漫开来。   只见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站”在食肆门口,环视了整间食肆一圈,黯淡无光的眼神随即落在从后厨出来的陈乔一脸上,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请问,这里有冰淇淋卖吗?”   -   童清握着叉,踌躇地看着眼前的爆浆岩溶芝士蛋糕,有些为难该从哪里下手。   “用刀将蛋糕从中间十字划开就可以了。”随着声音落下,陈乔一坐到童清对面,顺带将一杯奶茶放到蛋糕旁。   并排放着的还有三杯吃得干干净净的冰淇淋杯、托撑过巧克力星空的蛋糕纸、串过烤串的一大堆竹签。   童清按照陈乔一的说法将蛋糕划开,惊讶地看着火红色的“岩浆”从豁口涌出,清甜奶香随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用叉子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眼睛微微亮起来:“好甜。”   陈乔一不喜欢太甜的食物,所以其实经她手做出来的蛋糕不会过甜,童清却觉得甜,这点倒是有些奇怪。   她面上不显,只问:“客人不喜欢这个味道?”   童清摇摇头:“您误会了,我很喜欢。只是以前我没吃过这些食物,没想到它们看起来这么精致,吃起来也这么好吃。”   陈乔一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童清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某知名品牌推出的春季新款卫衣,虽然比不上价值不菲的限量款,但也称不上平价,是一般家庭难以长期负担的价格,由此不难看出,她的家庭条件并不差。   然而童清却告诉陈乔一,她连像蛋糕奶茶这类小孩子最喜欢也是最常吃的甜品都没有吃过。   大概是察觉到了陈乔一的疑惑,童清先是顿了一下,而后放下手里的餐盘,用干净纸巾矜持地擦了擦嘴,向陈乔一礼貌地开口解释。   “以前我妈妈不让我吃这些。”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晚9点还有一更   ◎最新评论:   【更新啦!!!开心!!!!!!!!!!】   【   【大大回来啦 撒花撒花 先评论再看 嘻嘻】   【大大回来啦撒花花~】   【哇大大你回来啦!!!太好了~】   -完- 第三十四章   ◎“完美”小孩“不完美”(2)【二更】◎   童清死之前刚满十三岁不久, 一直是其他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听话乖巧,成绩优异,不仅如此, 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同时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 在下个月大概就能够考取钢琴六级。   在周围人的眼里,童清完美无缺,年幼自律, 不像自家孩子。童清从不看那些浪费时间的动画片,也不玩手机打游戏,读名著、练乐器就是她的娱乐方式。童清也不吃那些“垃圾食品”, 每天穿着打扮都很精致, 像是一个小公主。   “妈妈为我规划好了一切, ”说这话的时候, 童清扯了扯卫衣帽子上的线绳, 声音却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完全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活力, “精准到每一分钟该做些什么,每天要穿什么样的衣服, 梳什么样的发型, 吃什么样的东西...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大概在我出生之前, 就已经给我安排好了我的一生。”   “我的同学都很羡慕我有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妈妈, 因为妈妈会带我去他们去不起的高级餐厅, 会给我买很贵很贵的衣服, 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我的身上, 我告诉他们,我也很羡慕他们,他们却说我是在开玩笑。”   但是童清没有撒谎,她的羡慕都是真的。橱窗里的小蛋糕、在周末偷闲睡的懒觉、考试考砸后母亲的责骂,这些于她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我今年初二,算上小学时大大小小那么多次考试,只有两次不是第一名,”童清说,“第一次是上上次周考,我发了高烧,答题的时候连笔都快握不稳了,成绩自然而然地跌出了前三。”   “出成绩那天,我拿着成绩单回家,本来想和其他同学一样,和妈妈撒撒娇,保证下次一定能考好,但妈妈只是将成绩单攥在手心里,沉默地盯着我看。”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妈妈看到成绩单时的眼神,冷漠,失望,仿佛不是第一名的童清就不是她的孩子一样。”大概是那个眼神留给童清的心理阴影太大,以至于在回想起这件事时,童清眼底还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我宁愿那时候的妈妈狠狠骂我一顿,也不愿见到她那时的眼神,后来妈妈只是将成绩单还给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童清,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以后再考这样的成绩的话,妈妈不知道还能怎么帮你’。”   “我不明白,于是我问她,‘这真的是我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您为我安排好的人生吗?’”说到这里,童清笑了一下,“妈妈一贯温文尔雅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痕,她指着我的房间,让我进去好好地自我反省,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和妈妈说话。”   “在我进房间之前,我转头看了妈妈一眼,大概是叛逆期到了,我继续对妈妈说,‘原来您还当我是您的女儿,而不是您精心制造出来的机器人呀。’”   “第二次就在前天,准确来说,我也考了一个第一名,只不过是倒数第一。”   童清抿起唇,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了些许弧度,是报复性的快意笑容:“周考的所有试卷我都一字没写,出成绩的时候,老师们都以为是机器出了故障,导致我的分数没被录入,却没想到我会一遍遍地告诉他们,这就是我考出来的成绩。”   “不听妈妈的话的感觉真的很好,我觉得自由。如果我有零花钱的话,我一定还会在死前将橱窗里的小蛋糕和超市里的冰淇淋买个遍,再去游乐场里玩上一整天,”童清顿了下,继续道,“只可惜我还是不敢带着零分的成绩单回去见妈妈,也没想到我会失足从教学楼的天台上坠下。”   她边说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碎裂的头骨和粘在头皮上的干涸脑浆,面对死亡平静从容的态度实在不像是一个初二的中学生:“这样也好,妈妈大概也不会想到,她每天都精心打扮的芭比娃娃,最后会以这样的丑陋模样离开人世间。”   童清说完,那些阴翳的情绪便瞬间一扫而空。她双手捧起奶茶,“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然后冲陈乔一眨眨眼,充满期待地问:“请问还有奶茶吗?您做的真的很好喝。”   “当然,客人想喝多少就有多少。”陈乔一话音刚落,陈丞又端来一杯奶茶。   童清将其接过,余光瞥了眼身边鬼食客食物上的彼岸花,她面前的食物却空空如也,不由得问:“您不收我的钱吗?”   在来食肆之前她就听那三只男鬼说过,食肆里的陈老板什么食物都可以做,只要能向她支付相应的价钱。   刚刚化鬼的童清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奈何想吃冰淇淋的愿望太过强烈,便询问那些鬼,在阴界有没有什么可以赚钱的手段。   让童清没想到的是,那些鬼闻言一脸惊惧地望着她,口中还说着奇怪的话,大概意思就是,“大人,您浑身都是陈老板要的钱”。   后来童清才在男鬼的解释下明白过来,食肆里的通用货币,就是鬼所拥有的怨气力量,而陈乔一收钱的手段,就是放在餐盘边的彼岸花。   所以她才敢空着双手跟那三只男鬼到食肆里来。   “就当是我请客人的吧,”陈乔一弯眼笑起来,“谁让我们有缘呢。”   虽然没有和童清一起经历过,但直觉告诉她,她一定在人类妈妈的脸上见过和童清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神。   童清闻言面露迟疑,手心里捧着的奶茶也放回到了桌面上:“我不能白吃白喝您的东西。”   毕竟妈妈教导过她,这样是在占别人的便宜,是一种很不道德的行为。   陈乔一却低嗤一声,眼神中带着轻蔑,倒不是冲童清:“别把我当成你妈妈。”   童清微愣,过了好半天她才重新拿起奶茶嘬了一小口,细声细气地说道:“谢谢您,您是个好人。”   陈乔一:“......”这些鬼是一个个发好人卡发上瘾了吗?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童清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事就说。”   “我还听说,您可以帮鬼实现未了的心愿,”童清试探道,“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帮我...”   陈乔一扬眉看她:“你有什么心愿?”   童清局促不安地舔了下唇:“我想请您带我去玩一次游乐园。”她如今变成了鬼,没有实体,就算能够自由进出游乐场,也没有办法触碰到阳间之物。   陈乔一却敛起眼尾,直勾勾地盯着童清看:“你的负责阴差是白二,他叫你来的?”   “您怎么知道?”童清有些意外,“我的确听见别的鬼喊那位阴差‘白二老爷’,陈老板,难道您也认识他?”   在她坠楼身亡之后,她守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守了一段时间,然后就看见出现在她身边的“人”。   那人自称自己是白无常,能够引领她去鬼门关、进入下一个轮回,但由于她的情况特殊,必须找到食肆的陈老板完成她的心愿后,她才能够进入轮回。   说完这些话后,白无常便凭空消失了。   走得很急,就像是赶着要去抢钱一样。   童清一心系在她没吃过的小蛋糕和冰激凌上,也没有将白无常的话放在心上。未曾想满足她吃甜品愿望的陈老板和白无常口中的陈老板居然是同一个人。   如果陈乔一能够做出鬼也可以吃的食物的话,那她也一定能够帮自己实现另一个心愿。   听到童清的话,陈乔一勾唇笑起来,笑容中却泛着凉意:“当然认识。”也只有白二这个钻进钱眼里的东西有这个胆子,敢让鬼来找她破除阴阳两界的界限。   见陈乔一这幅表情,童清意识到不对劲,她试探性地说:“如果不可以的话也没关系的。”   毕竟能够吃上冰淇淋,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哪怕不走下一个轮回也没关系,她并不介意继续用这样的身体“活”着。   陈乔一没立即回答童清。   她耷拉着眼皮垂下眼,神情看上去有些恹,思绪像是在不经意间飘远了。   过了好半晌,她才慢悠悠地撩起眼皮,促狭地朝童清笑了一下:“不去游乐园,去别的地方,再换个‘人’陪你玩,成吗?”   -   时钟的指针就快指向“二”,一些鬼食客已经用完餐,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食肆,偏偏有鬼反其道而行之。   阴阳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外向里被轻轻推开,探进来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随即响起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陈老板,我听白二大人说,您有事找我?”   是曾乐。   自从曾志国去世之后,曾乐连续几天都没来食肆蹲食,而是跟着曾世益和杨莺他们去守夜。   如他所愿,实现了心愿的曾志国没有化成鬼,而是无憾地离开人世间,顺利进入了下一个轮回。   曾志国走得安详,曾乐心里的悲伤情绪散得也快,他由衷地替曾志国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和内心的愧疚感到高兴,从殡仪馆那边回来没几天,便逐渐对曾志国逝世这件事释然了。   陈乔一朝他勾勾手指,同时将早就备好了的奶茶蛋糕推到他面前,笑眯眯地问:“你想玩跷跷板吗?”   “跷跷板?”曾乐眼睛顿时亮起来,很快意识到什么,眼神又逐渐黯淡下去,他指了指自己飘在半空中的身体,提醒道,“陈老板,我现在已经变成了鬼,碰不了人间的东西,想玩也玩不了的。”   陈乔一面色不改:“如果我说,我能够让你玩上呢?”   她话落,向飘坐在她身边的童清抬抬下巴,意有所指道:“不过有个条件,你得和她一起玩。”   “这个时间点应该没什么人在清湖公园,你俩去玩一会儿正好合适。”陈乔一说。   她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大善人,愿意花大力气去帮素不相识的童清驱动游乐场里那么多的娱乐设施,但如果仅仅是让童清能够触碰到阳间之物,玩上一些以前从未玩到过的玩意儿的话,那她还是有心情帮忙的。   -   清湖公园坐落在东华街附近,穿过两个十字路口,再走一两百米左右就能够抵达。   这是近几年新建起的公园,坐地面积很大,有专门供人玩耍锻炼的区域,秋千、跷跷板、旋转木马等设施应有尽有。   陈乔一懒洋洋地坐在未启动的旋转木马上,撩着眼皮看曾乐和童清两只鬼坐在跷跷板上,你上我下有来有往,玩得不亦乐乎。   她捧着奶茶吸了一口,用手肘碰碰身边的陈丞,随口问道:“大狗狗,你说,那跷跷板真有这么好玩?”   不然两只小鬼怎么会笑得这么开心。   陈丞低眸看向眼神一移不移的陈乔一,略微思索片刻,道:“如果你想玩的话,我可以陪你玩。”   “谁想要玩那种小孩儿才喜欢玩的东西了,”陈乔一轻哼一声,顺手将奶茶塞进陈丞手里,让他帮自己拿着,“幼稚。”   她说完,从外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来,垂眼瞄了眼上面的消息。   是陆优发来的:【一一,你今晚怎么又没开店?我还想来吃东西呢。】   陈乔一:【开了,又关了,有事。】   陆优:【啊呀呀,咱们一一真是个大忙人,又在忙什么事呀?】   陈乔一重新抬起头,看向将阵地转移到秋千的两只小鬼,想了想,在手机上敲下三个字:【带小孩。】   陆优那头沉默了好几分钟,消息再发过来时,俨然是炸了:【带小孩?!!你带小孩?!!!哪家的小孩儿这么倒霉会交给你带,死久见!!!】   陈乔一没再回复。   毕竟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大晚上的带着自家狗狗一起,跑到清湖公园来带两只小鬼玩。   就在她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的同时,陈丞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陈乔一。”   陈乔一侧眸,发现陈丞正盯着她的奶茶看,不由得挑挑眉,揶揄道:“大狗狗想喝就喝,不用问我。”   陈丞原本是嗅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想要提醒陈乔一一句,却被她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怔住了。   他的视线转而挪向奶茶吸管,管身上还留有陈乔一唇上留下来的一圈规则的口红印。   陈丞滚了下喉结,落在吸管上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晦涩。   陈乔一说,他可以直接喝她喝过的吸管。   以他这段日子从手机上看到的一些内容来看,这个行为在人类世界里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那就是间接接吻。   他可以和陈乔一,间接接吻?   这个想法在陈丞脑海里冒起了一个苗头后便如野草般开始疯涨,他压下眉眼,察觉到的异样下意识地推至脑后,将奶茶递到自己唇边。   忽然,一道劲风骤起,在他和陈乔一之间形成了一堵不透明的风墙,硬生生地将两人分割开来。   在风墙成型的最后一秒,陈丞看见红瞳从陈乔一眼底浮现,她周围的环境突变,很像是被拉入了一个记忆碎片当中。   东西落地后发出的“啪嗒”声响很快让陈丞回神,他没去管四周不知何时形成的黑色屏障,而是冷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以及被劲风吹刮到地上的奶茶杯。   奶茶从杯子里倾倒出来,洒落一地,黑糖的浓郁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陈乔一喝过的吸管也随着杯盖的脱落掉落在地上,上面的口红印随即被潮湿的泥土弄脏。   这个空间应当是被单独分裂出来的,仅有陈丞一人被拉了进来,寂静到可怕。   突然,陈丞面前出现了一团黑雾,浓密黑雾里逐渐显露出空间里第二个人的身影,随即响起一个难听嘶哑的声音:“你好,魔女的契约者。请容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活了两百四十三年的凶鬼,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号——乌鸦。”   陈丞却站在原地未动,置若罔闻。   他敛下眼尾,过了好久才将目光从吸管的口红印上移开,浓密眼睫下藏着骇人的阴鸷冷冽。他冷冷注视着乌鸦,沉声问:“陈乔一呢?”   而在乌鸦看不见的地方,他藏在衣料下的手臂已经暴起青筋,冷白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俨然像一头进入了战斗状态的凶兽。   作者有话说:   乌鸦:你好,我是乌鸦,我吧啦咕叽hsinj...   陈丞:很气,间接接吻没了,你完了   ◎最新评论:   【我看到了哦大大 大大真好又回复我了耶 嘿嘿 不过有时候太累什么的可以和我们请假呦 我们等你~】   【大大以后固定几点更吖~】   【大狗勾气极了 有人要遭殃啦!】   【哈哈哈哈,乌鸦你没了】   【啊啊啊 大狗狗真可爱~】   【哇哇哇!!!!下一章一定也很精彩(星星眼)】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三十五章   ◎找到你了,大狗狗◎   陈乔一侧眸, 打量起四周陌生而又熟悉的环境,轻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次拉她入记忆碎片的织幻者的本事显然比上一只要强上许多,居然直接将她拉进了这段记忆里。   陈乔一如今身处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地穴里, 她面前摆设着一个古老的祭坛,数不清的被黑雾笼罩、看不清面容的鬼飘在半空中, 而魔女姥姥陈桥月正平躺在祭坛之上。   周围的气氛诡秘又怪异, 阴气沉沉的冷风从四周刮起,向中央祭坛汇聚,凌乱吹起魔女厚重的黑袍, 不时遮挡住陈桥月湛蓝无神的眼睛。   她双手交叠,面容平静,如果不是有一把足有半人高、柄身上缠满了蓝色鬼火的银色巨剑从腹部贯穿了她的整个躯体的话, 这时候的陈桥月看起来甚至安详得像是在午睡。   悬在地穴最顶端的圆钟很快走向午夜十二点, 沉重悠远的古钟声随即响彻整个地穴, 重重回荡, 经久不息。   那些鬼仿佛得到了指示一般, 阴邪诡异的欢呼声在他们当中爆发。   而最中央的陈桥月弯起唇, 似乎是冷笑了一下。   古钟声激发了每只鬼身上昂扬的情绪, 也点明了陈桥月的死期。   陈乔一双手托起下颔,唇角翘起一个怪异的弧度, 她缓缓启唇道:“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五日。”   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位于众鬼中央的一只鬼向前飘了半步,一个沧桑年迈的声音随之响起:“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五日。”   ——一魔女一鬼说出来的话居然完全重合。   陈乔一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 她高高扬起眼尾, 继续说道:“我们终于将罪人陈桥月带来刑场。”   老者:“我们终于将罪人陈桥月带来刑场。”   陈乔一:“陈桥月阴险狡诈, 一生作恶多端, 为了洗刷她的罪行, 经神圣伟大的我们商议决定,处以她最严酷的极刑。我们将用鬼火燃烧腐蚀她的身体,用六十七把小刀剜开她的寸寸皮肉,剔掉她的根根筋骨,用鬼火之剑继续将她邪恶的灵魂镇压于此。”   她说罢,也不再去听老者会继续说些什么,因为她知道,老者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一定会和她的话一模一样。   毕竟陈乔一是当年众鬼分食陈桥月全经过的目睹者,她亲眼看见六十七把银刀是如何残忍插在陈桥月的身上,而陈桥月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   在事后,她连续做了长达三年的噩梦,每晚梦到的都是发生在地穴里的这一切,所以早已能将老者说的话倒背如流了,而众鬼用来分食陈桥月的道具——小刀和鬼火,也成为了陈乔一如今最喜欢用来对付鬼魂的器具。   那些鬼将自己阴暗的目的说得冠冕堂皇,在分到陈桥月的血肉之后又尽数原形毕露。他们神色贪婪,就着带血的肉整块塞进嘴里咀嚼,就连粘在嘴角的鲜血也舔得一干二净,进而露出餍足的表情。   但当他们将整块肉吞咽下肚后,望向身体支离破碎的陈桥月的目光中仍旧充盈着令人作呕的渴望,甚至有鬼将目光转移到了被绑在一旁石壁的陈乔一身上。   顷刻间,整个地穴里充满了咀嚼和吞咽口水的声音,和一大群丧尸竞相啃食身体的声音如出一辙。   陈桥月眼也不眨地看着小乔一,张口说话的速度像是被按下了0.25倍速播放键和静音键,小刀依旧不停歇地落在她的身上,而她只是无声重复着口型,“活下去”。   她死死盯着神情麻木、脸上还沾着她的鲜血的小乔一,一遍遍地告诉她,活下去。   紧接着,在一团混乱中,她那双漂亮的、如海水一般湛蓝的眼睛不知道被哪只鬼生生剜去了,陈乔一随后听到了一声球体被咬爆的声响。   陈乔一闻若未闻,平静地走到小乔一身边,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还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小蠢货,看够戏了的话,就要准备逃了哟。”   “要加油,跑快一点,不然就会被追上,等待你的就是和姥姥一样的后果呢。”   在陈乔一说话期间,猩红血色逐渐爬满了她的整个瞳孔,她抬手覆上颈间的玫瑰花印记,感受着那里的肌肤发热滚烫,暗藏在肌肤之下的血管突起涌动。   陈乔一勾唇轻笑了一下:“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跑出去的,所以我就先去找大狗狗啦。”   她眼角漾开笑意更甚,葱白洁净的指尖在印记上辗转流连,似乎是在安抚印记的情绪:“真是的,才这么一小会儿没见到主人,大狗狗的脾气就变得这么大了。”   话里居然还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俏皮与嗔怪。   和陈乔一能够通过玫瑰花印记感受陈丞是否对自己说谎一样,印记的变化同样能向陈乔一传达陈丞的情绪。   显而易见的,陈丞此时的情绪很不稳定,波动极大,应当是愤怒到了极点。   陈乔一慢条斯理地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然而在紧接着的下一秒,她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在碎片的另一角,五指硬生生将碎片撕裂出一个大洞,伸手一抓,便擒住了一只鬼的脖颈。   那鬼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死亡就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同他打了个招呼。   这次陈乔一的处理速度极快,在鬼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之前,她指尖已经燃起鬼火,将男鬼的身体烧了个干净。   碎片世界随之崩塌,周围的环境又变回了清湖公园,陈乔一拍拍手掌,侧眸望向邻近的黑色结界。   她唇角染笑,一步步向结界走去。   -   黑色结界里。   乌鸦的目光停在陈丞的手臂上一瞬,桀桀笑了两下:“别急,我只是来和你聊聊的,如果在聊完之后,你对魔女的态度依然没有发生改变的话,我会考虑放你走的。”   他举起双手,示意陈丞稍安勿躁,同时开启了自己的长篇大论:“我想,作为魔女的契约者,你应该知道魔女血肉的作用吧?”   “其实之前我们还很好奇,魔女为什么会选择你成为她的契约者,不过在看到你的实力碾压了骨嗟之后,我们承认,你的确有那个资格,这也是我这次亲自前来找你的原因。”   “我们一直在计划抓捕陈乔一,只可惜她太阴险狡诈,几乎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加入我们,向我们定时汇报陈乔一的动向,并在最后时刻助我们一臂之力,这样我们的计划一定能够顺利进行。”   乌鸦阴测测地笑起来,嘴角都快夸张地咧到耳根,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他口中的计划成功实现的那一天:“当然,你也能够分食到属于你那一份的魔女血肉,份量定会让你满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丞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盯着乌鸦的森冷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缓慢眯起眼,一字一顿道:“分食...魔女血肉?”   沉醉在美好幻想中的乌鸦并没有察觉到陈丞散发出来的戾气,又或者是说,他并不觉得陈丞会真正伤害到他,所以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他仍旧如痴如醉地闭着眼,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魔女血液的香甜味道,他用他那难听嘲哳的声音道:“对,你肯定知道她的血肉有多么美妙,对吧?不然你也不会冒险选择成为她的契约者。”   “不瞒你说,自从我尝到陈桥月的血后,我的实力就大有精进,简直无法想象,要是能吃上一块陈乔一的肉的话,我的实力会成长到什么样的程度。只可惜陈乔一比她那个姥姥还要难抓,当时我都告诉他们了,在分食陈桥月的时候就不该只让陈乔一在旁边看着,将她一起分了该多好。”   “偏偏他们不听,让这贱蹄子给逃了。不过跑了也好,那时候我在团队里面的地位不高,就算真将陈乔一分食了,估计也分不到什么,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乌鸦越发欢愉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嘴里猛地吐出一口浓墨色的绿血,缓慢而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死死盯着陈丞贯穿了他身体的手臂:“你...咳...怎么可能?”   他可是天眼,能监控任何人鬼一举一动的存在,陈丞怎么可能在他压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瞬移到了他的面前:“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我们’是谁,但你们搞错了几点。”   “第一,我不需要你来放我走,杀掉你对我来说轻而易举,第二,我也不需要你们来承认我配不配当她的契约者,我从来都只需要她的肯定。”陈丞没有在意乌鸦瞳孔里的巨大震惊,他面不改色地将手臂在乌鸦的身体里来回碾磨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依稀能听见内脏被挤压破碎的声音。   “第三,你真的很该死。”   不仅将他和陈乔一间接接吻的机会给弄没了,还当着他的面说要伤害陈乔一。   该死,真该死。   乌鸦又咳出一口绿血,瞳孔有一瞬的涣散:“你有什么...好装的,你选择成为陈乔一的...契约者,不就是为了最后能够吃掉...她吗,你不会真...以为,光凭你自己就...就能解决掉她吧?”   这句话无疑又触碰到了陈丞的逆鳞,他眼神一冷,直接将手从乌鸦的身体里拔了出来,同时带出许多腥臭难闻的墨绿色血液,他嫌恶地啧一声:“别把我和你们这些垃圾相提并论。”   饶是乌鸦反应再迟钝,这时也能彻底看出陈丞的立场态度了,他倒吸一口气,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嘴上却依旧依依不饶道。   “你说我们是垃圾,那你又算得上什么东西,在陈乔一的......眼里,你不过是她心血来潮养的一条狗罢了,像她这种冷血无情的存在,等她哪天对你失去...兴趣了,你只会被她毫不留情地丢掉,哈......忠犬被一直信任的主人抛弃,想想就可怜。”   闻言,陈丞没再说话,他抿起唇,额角碎发遮了他的眉眼,眼底深邃在明暗交织中若隐若现。   见状,乌鸦以为自己这句话戳中了陈丞的痛处,刚想继续借此羞辱他一番,却见一直面无表情的陈丞勾起唇,低声笑了出来。   陈丞很少笑,就连陈乔一都会经常逗挠他的下巴,问他声音明明这么好听,怎么就是不笑。   事实证明,陈丞的确很适合笑。他嗓音低沉又富有磁性,喉咙里低低笑两声就能勾魂。   只是他此时笑得几近不能自已,唇角弯起的弧度又极其古怪诡异,乌鸦在那一瞬间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陈乔一的影子。   过了好半天,陈丞才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直接用手拎起乌鸦的脖颈,骤然使力,将乌鸦凌空后再狠狠摔回到地上。   他没给乌鸦任何喘息的空间,又迅速低下身去,五指擒住乌鸦的头骨,膝盖顶在乌鸦的喉咙位置,蓝绿色的眼眸冷冷同乌鸦对视:“那你还搞错了一点。”   先前不敢暴露在陈乔一面前的情愫此刻在他的眼底疯狂翻涌起来,歇斯低语如同在对他此生唯一的、最珍视的神明告白:“我本来就是陈乔一的狗,别说是被她抛弃了,就算她什么时候想要我这条狗的命,我都能立马挖出心脏来献给她。”   乌鸦瞳孔一缩。   又是一个疯子。   怪不得魔女会选择这样的人成为她的契约者,两人都疯到一块儿去了。   但乌鸦再也没有力气来反驳或者挣扎抵抗了,他只能用最后的精力大口呼吸,企图能靠此再多苟活几秒。   陈丞没再赏给乌鸦眼神。   他改扯乌鸦的头发,想起上次被困在记忆碎片里时,陈乔一往虚空伸手一抓,便将身处在碎片外面的织幻鬼直接抓了进来,这说明记忆碎片和外界相通,只是有一块屏障将两处分隔开了。   这个空间显然不是记忆碎片,但说不定同样适用这个方法。   陈丞拎着乌鸦的头发,在地上拉拽了一路,留下一条长长的绿色血迹,另一只手则摸索着空间的边界,不多时,便摸到了一处类似于墙壁的东西。   他指节弯曲,手上微微使劲,墙壁便被他硬生生抠出了一个洞。   他还想继续往下撕拉,扯出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空间,然而没等他用力,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便探了进来,同时带进一阵裹挟着山茶花香气的风。   在指尖相触的一瞬间,陈丞听见外面响起一声熟悉的愉悦低笑。   那只手准确无误地插进他指间的缝隙里,紧紧地同他十指相扣。   “找到你了,大狗狗。”   ◎最新评论:   【磕到了磕到了】   【嗑死我了 好想看大狗狗疯掉(对一一的情愫肆虐再肆虐)】   【狗勾!!坠棒了狗勾!】   【我在补作业 来晚啦 等会看完再来评论】   -完- 第三十六章   ◎“完美”小孩“不完美”(完)◎   陈乔一将陈丞从记忆碎片里带出来时, 注意到陈丞另一只手拎着的乌鸦,挑了挑眉:“啊呀?”   她三步两步走到乌鸦面前,俯身打量起乌鸦的惨状, 唇角勾起一抹假意虚伪的笑:“啧啧,真可怜。”   昔日通过眼传达回来的红瞳图像此时近在咫尺, 原本奄奄一息的乌鸦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像是条砧板上待宰还拼命想要赢取生机的鱼,他又怕又恨地叫出来:“恶魔!”   陈乔一歪头:“我认识你吗?”   乌鸦气得又是一口黑绿色的血吐出来,他恨不得能指着陈乔一的鼻梁骂, 奈何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装什么糊涂呢,你杀了我的眼,还威胁过我, 如今我落在你这个恶魔手里,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   “有么?”陈乔一回想了几秒, 勉强记起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她“哎呀呀”一声, 慢悠悠地弯起眼, 说出来的话差点让乌鸦活生生气死,“真是不好意思, 可能是因为你太弱了, 我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所以没有花精力去记这些事。”   乌鸦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他好歹是只凶鬼, 自打变成鬼来, 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他粗粗喘了好几口气, 忽然两眼一翻, 俨然是被陈乔一的话给直接气晕了过去。   陈乔一挑挑眉站起身,手指着昏过去的乌鸦,仰起头冲陈丞无辜地眨眨眼,笑容顽劣:“大狗狗,你可要替我作证,我刚刚没动手,是他自己晕过去的。”   陈丞:“...”   陈乔一也没想过闷狗陈丞会有什么表示,只是让她没料到的是,陈丞默了一瞬后便微垂下头,轻声道:“我作证。”   闻言,陈乔一有些意外地望向陈丞,期间余光在昏厥过去的乌鸦脸上扫过,带笑的脸色突然一凝。   在乌鸦晕过去之后,他额心处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即从缝隙中睁开了一只湛蓝色的眼睛,速度极快地在裂缝里转动着,像是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测仪。   这是乌鸦的第三只眼,也是乌鸦全身上下能力最强的地方所在。只要乌鸦不死,它就能够保证乌鸦即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依旧能够监测到附近所发生的一切,就算有危险靠近,也能让乌鸦惊醒,并将留存在眼睛里的一部分力量输送给他,从而让他有余力逃脱。   陈乔一走到乌鸦面前,眸色逐渐变得猩红。   那只眼睛明显察觉到了陈乔一的接近,按照以往的情况来说,这时候它就该向乌鸦的神经发出警报,迫使乌鸦从昏迷状态清醒过来,准备逃命。   这次的情况却不一样,湛蓝色的眼睛停止了转动,且随着陈乔一的靠近,乖乖停在了裂缝最中间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盯着陈乔一愈来愈近的面庞。   陈乔一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将这只眼睛从裂缝里挖了出来。   在那一瞬间,乌鸦像是被抽干了全部能量似的,原本就瘦削的躯体突然剧烈萎缩起来,皮肤开始干裂,头发逐渐变得花白,身体最终缩小到原先的一半,面相也老去了几十岁。   整个过程中,那只眼睛都没有挣扎,而是静静地待在陈乔一的掌心里看着这一切发生,仿佛乌鸦压根不是它需要保护的主人似的。   一声哀嚎骤然在不远处响起:“陈陈陈陈老板,您怎么把他的天眼给挖了!”   陈乔一透过陈丞望向不远处,看清来人后,神色仍旧冰冷如霜:“你来这里做什么?”   在半空中显现出身形的白二望见陈乔一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这位姑奶奶说话,他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手指着陈丞的方向,立马老实回答:“陈老板,我是追着鬼的气息过来的。”   虽然乌鸦的战斗力在凶鬼中排名靠后,更偏向辅助性质,但实力依旧是弱鬼无法比拟的,死后又作恶多端,和骨嗟一样,靠虐杀弱鬼来提升自己的力量,是地府重点逮捕的对象之一。   奈何乌鸦的能力是眼,没人比他的侦察能力更强,常常在地府有所行动之前,乌鸦就反侦查到了异常,从而能够先一步溜走,继续逍遥法外。   在今晚以前,地府已经许久没有捕捉到过乌鸦的行迹了,就跟乌鸦在阴间蒸发了似的,好不容易重新寻得他的踪迹,白二这个哪里有钱就往哪里钻的家伙自然第一个领命来捕,没想到刚到,就发现乌鸦已经落于陈丞手里了。   这样也好,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乌鸦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被陈乔一挖走了,这样一来,他怕是要损失不少的赏金。   白二清清嗓子,满脸堆起笑意:“那个,陈老板,能不能请您将那只眼睛交给我,毕竟它属于乌鸦,而乌鸦是地府的罪犯,您看这...”   陈乔一垂眸,手心里眼睛的颜色是纯粹的蓝,像是一颗纯天然的蓝宝石,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湛蓝的天空,以及波光粼粼的海水。   即使是被从眼眶里挖出来的,但眼睛周围并没有染上一丝血色,就像是它和乌鸦是互不干扰的两个个体,它只是被镶嵌进乌鸦的眼眶里的而已。   陈乔一喉咙里发出一声嘲讽的低笑,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是说,它属于乌鸦?”   “对呀对呀。”白二点头如小鸡啄米。   毕竟乌鸦就靠着这只眼睛才逍遥法外这么久,而且眼睛就长在乌鸦脸上,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那你怕是搞错了,”陈乔一眯起眼,将蓝色眼睛攥进手心,“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它物归原主罢了。”   白二震惊道:“物、物归原主?!”   陈乔一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才是这只眼睛的主人?   但是怎么可能,早在很多年前,乌鸦就以三只眼在阴界闻名了,而那时候他连陈乔一都没见过几面,总不可能是乌鸦把陈乔一的眼睛给抢了吧。   陈乔一用两指手指捻住蓝色眼睛,微眯起眼,一副思绪飘远了的样子。   过了好半天,她才轻声启唇:“姥姥的眼睛长在这种垃圾脸上这么多年,早就该回到魔女手上了。”   她从没忘记过在地穴里的遭遇,做噩梦做了那么多年,刚刚又在记忆碎片里重温了这一切。   陈桥月那双比浩瀚天空和汪洋海水还蓝还要漂亮的眼睛被一只手剜去,在口中咬爆的黏腻声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只是没想到,那只手的主人会是乌鸦。   也难怪乌鸦自诩为天眼,能看透看穿世间一切,却偏偏对陈乔一和有着陈乔一气息的陈丞无效。   除了陈乔一和陈丞本身实力就极强以外,魔女一族也是出了名的护短。   哪怕陈桥月已经神魂俱灭了这么多年,她的眼睛也被乌鸦同化成了自己的力量,但在感受到属于陈乔一的气息时,她残留在眼睛里的那一点神识依旧能够辨认出陈乔一来,从而占据天眼的控制权,最大程度地为陈乔一提供便利。   白二并不知道当年发生在陈桥月身上的事的细节,他定定地观察了蓝色眼睛几秒,“咦”出一声。   是了,虽然蓝色眼睛给人的感觉温婉平和,而陈乔一辨识度极高的红瞳嚣张跋扈,但白二仍旧从两只截然不同的眼睛里看出了相同点。   它们同源。   察觉到这点后,白二就知道陈乔一真的没有唬他,这的确是魔女陈桥月的眼睛,自然也不敢再提要让陈乔一将眼睛给他这一档子事。   他轻咳两声,讪讪试问道:“那陈老板,能否请您让您的契约者将乌鸦的魂体交给我,这...总能让我带回地府去复命了吧?”   “当然。”不知是白二话里的哪一点触碰到了陈乔一的愉悦神经,又或者是说随性的魔女陡然转换了性子,总而言之,她的脸色顷刻缓和了不少,还懒洋洋地勾起唇。   “你领得的三分之二的香灰换算成人类的货币,交给大狗狗就行。”   白二顿时大叫出声:“这怎么能行!”   没了天眼的乌鸦本来就不值钱了,更遑论他还要分给陈丞总赏金的三分之二,这还不如直接要他的老命。   “噢?”陈乔一挑起半边眉梢,眼尾扫过白二,不留情面道,“鬼是大狗狗揍的,魂体是他逮的,你顶多就起一个跑腿的作用,还想拿多少的悬赏香灰?”   “乌鸦弱是弱,但他既然能这么长时间不被你们抓回去,就证明他没那么容易被抓到。如果不是今晚他冲着大狗狗来,主动现了身,你不会真以为凭你那小三脚猫的本事,今晚就能将乌鸦带回去吧?”   她鼻息里轻哼一声,眯起的眼眸中夹带几分不加掩饰的警告:“还是说,你忘了我也有领悬赏奖励的资格?到时候,你少的可就不只是这三分之二的香灰了。”   虽说陈乔一不是地府的阴差,但由于陈桥月和阎王爷方云清做的交易,作为地府“帮手”的陈乔一同样拥有逮捕地府悬赏榜上的鬼的义务和获得悬赏的资格。   身为阴差,白二当然知道其中利害,乌鸦作为地府重点逮捕对象,哪怕只能够领到三分之一的悬赏金,也比他哼哧哼哧逮大几个月的鬼魂赚钱。   他在失去所有香灰和只丢掉三分之二两个选择中痛苦纠结一番,最终哭丧着脸选择后者:“那陈老板,就按您说的办,等我领到悬赏金了,我再一分不少地将那一部分带来交给您。”   陈乔一这下满意了,递给陈丞一个眼神:“给他吧。”   陈丞听话地将刚从昏迷状态清醒过来的乌鸦扔到白二面前,发出不小的“咚”的声响,硬生生将乌鸦又摔晕了过去。   白二连忙用赶魂鞭将乌鸦紧紧捆住,同时意有所指地望向陈乔一的身后:“还有,陈老板,那个童清...”   陈乔一转向童清,问:“小鬼,刚刚玩得开心吗?”   童清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曾乐并没有被一同拉进记忆碎片和陈丞所在的结界里,而两者里面的时间相对于外界都是静止的,相当于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原本一派祥和的公园里便莫名多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凶鬼和未散的鬼火气息。   陈乔一的红瞳还未完全褪变回灰黑色,阴差没有使用鬼火的资格,陈丞又是纯粹的物理流,不难看出,正是魔女动用了鬼火。不过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事情应该都被顺利解决了。   童清很会察言观色地没有多问其他,而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是先前从没有过的畅快笑容:“开心,谢谢您,陈老板!”   她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的白二长舒出一口气,耳边同时响起一声沉闷的声响。   童清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不知何时,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道石门,石门上雕刻着千奇百怪的人脸和鸟兽图象,有风从里面呼啸刮出,撞得顶部的蓝火灯笼噼啪作响。   而白二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根新的赶魂鞭,鞭身上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鬼气,直指自己的方向。   感受到赶魂鞭对自己的牵引力,童清茫然地往鬼门关的方向看了眼,疑惑地问:“陈老板,那是什么?”   “鬼门关,”陈乔一回答,“能够让你进入下一次轮回的地方。”   “轮回?”虽然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过电视剧和小说,但童清或多或少从大人口中听说过这些迷信,不过在自己真正化成鬼的前一秒,她依旧是相信科学的。   她紧张地抬头看了陈乔一一眼,抿紧嘴唇:“我是要离开了吗?”   白二抢先替陈乔一回答:“对,你生前未完成的愿望已经由陈老板实现了,也就没有理由再逗留在人世间了。”   “可是我还不想离开。”童清皱起眉,同时往陈乔一身后躲了躲。   “为什么?”不等陈乔一开口,白二先惊惊咋咋地喊出声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知道有多少孤魂野鬼巴不得快点投胎转世吗,这福气给你,你居然不要?”   童清垂头盯着脚尖,闷声道:“我不想走,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她可以随意在陈乔一的食肆里吃到好吃的甜点,也会有别的小朋友陪她玩这些在妈妈口中是浪费时间的游戏,虽然没有实体,但起码比她活着的时候要轻松自在。   “诶你...”白二还是第一次碰到像童清这样的鬼,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乔一,“陈老板...”   要是童清不肯走的话,他的工资就又要少领一些了。   陈乔一轻声道:“小鬼,下一世会比现在好的。”说罢,还顺带揉了把童清的脑袋,丝毫没在意她后脑勺处被水泥地撞出来的血迹。   闻言,童清拧巴起眉心:“您怎么知道?”   陈乔一笑起来:“魔女无所不能。”   童清转头回望曾乐一眼,见他点头如小鸡啄米,似乎是在给魔女做担保,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迟疑:“...您不会骗我吧?”   陈乔一:“魔女从来不骗鬼。”   几乎是在她话落的一瞬间,陈丞垂着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几近无声地反驳了一句:“骗人。”   只是童清没有听见。   她又抬头望向鬼门关,鬼火灯笼被森冷阴风刮得噼啪作响,隐约还能听见角声和亡灵的哀嚎,好似在催促她尽快动身。   童清收回视线,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忽然握紧拳头,像是下定了某个很重要的决心。   “小鬼,再不走的话,鬼门关就要...”陈乔一染着笑意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童清一头扑进魔女的怀里,同时张开双臂,环抱住了魔女的腰。   由于以前有妈妈管教,童清的一举一动都不能够超出礼节,也不敢对一向严肃的妈妈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陈乔一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抱的第一个人。   童清微微红了脸,小心翼翼地将臂弯收拢,将陈乔一抱得更紧了些。由于害怕脸上的脏污蹭到陈乔一干净华丽的大衣长裙上,她稍微侧了侧脑袋,刚好枕在魔女胸前,依稀能够听见魔女比常人要缓慢许多的心跳。   她舔舔嘴唇,小声道:“谢谢您,乔一姐姐。”   谢谢您给我做这么多好吃的,也谢谢您让我玩到了十几年来都没有玩上的跷跷板和秋千,更要谢谢您,愿意花时间为我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实现心愿。   说罢,童清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立马松开陈乔一,转身便往鬼门关的方向飘,背影带了点落荒而逃的仓皇:“那我就先走啦。”   就在童清前脚马上就要踏进鬼门关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陈乔一的声音:“等一下。”   “诶?”童清脚步一顿,转过头,脸上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她眨着眼睛询问,“您还有事吗?”   陈乔一没立刻回答她,歪着头、略微恍惚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童清这突如其来的一抱给直接抱懵了。   过了片刻,她才抬起手,打出一个响指来,下一秒,一杯奶茶便出现在她手上。   紧接着陈乔一闪至童清面前,将奶茶递给童清,而后低下头,在她的额头处轻轻吻了一下。   童清的瞳孔骤然一缩。   做完这一切后,陈乔一后退两步,脸上露出罕见的温柔微笑。她向童清挥了挥手,算是告别:“进了鬼门关之后还要再走一段路,这杯奶茶就留在路上喝吧。”   乳白色的温柔月光倾泻在魔女脸上,在那一刻,童清觉得,她在陈乔一的身上,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和爱。   ◎最新评论: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真好呀】   【啊啊啊 一一好好】   -完- 第三十七章   ◎奇怪的女人(1)◎   月明星稀, 不时有乌云遮挡住月亮乳白色的柔光,几只乌鸦扑扇着翅膀,聚拢停在同一根枝桠上, “嘎嘎”的叫声难听嘲哳,很快便彻底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 废弃大楼里。   老者“坐”在最高位上, 沉声道:“乌鸦被地府的人抓走了。”   “都说了,他就是个蠢货。”躺在吊椅上的女鬼哼笑出一声,姿态安然闲适, 脸上瞧不出分毫队友被抓走的惋惜和悲伤,甚至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自作聪明地想要去策反魔女的契约者,被反杀也就算了, 居然还连带着又一个织梦者跟着一起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老者扭头看向女鬼, 缓慢眯起眼, 威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虞的审视。   女鬼读懂老者未说出口的意思, 脸色未变, 甚至打开折扇, 神色轻松地来回摇了摇。   “您也看到了,乌鸦的能力已经对我们没有用了, 就冲他这冲动没脑子的性格, 说不定还会在今后打乱我们的计划。他就这样死了,以后分食魔女血肉的时候还能少一只鬼, 总归是他自己犯蠢赶着趟去送死, 与您和我们都无关, 又何乐而不为呢?”   老者沉吟片刻, 似乎觉得女鬼说得在理, 便收回目光,沉吟道:“对于接下来的计划,各位有什么打算?”   其他的鬼皆抿着唇不说话。   女鬼眸光悠悠扫过在场众鬼,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感叹这些不争气的队友。她慵懒地抬起手,轻扯着嗓音道:“十分抱歉,我收回刚刚说乌鸦犯蠢的话。”   等到其他鬼的视线聚焦到自己身上后,女鬼才扬起眼尾,流露出几分笑意:“毕竟,他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找出了魔女目前暴露出来的唯一缺点。”   “不是么?”   -   清湖公园。   月光温柔地倾洒在湖面上,也将立于湖边的两个人影照得清亮。   再转过头来时,陈乔一发现陈丞压着眉眼,兀自望着早已经消失了的鬼门关的方向,薄唇微微抿着,表情不当好看。   见状,陈乔一眉梢一挑,揶揄道:“大狗狗,你现在不会连只小女鬼的醋也要吃了吧?”   陈丞收回目光,同陈乔一对视片刻,而后迈着步子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地将陈乔一搂抱进怀里——刚刚童清也是这样抱她的。   陈乔一没有拒绝自家狗狗的亲昵,反而懒洋洋地将脑袋的全部重量都搁置到陈丞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过了好几秒,陈丞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盛放的玫瑰花上面,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陈乔一眨眨眼:“大狗狗,我好像越来越像个人类了。”   闻言,陈丞喉结滚了下,将魔女揽得更紧了些。蛇形印记与玫瑰花紧密相贴,依恋地蹭了又蹭:“你就像你自己。”   陈乔一很快明白过来陈丞话里的意思。   魔女的思想行为或许的确会越来越像是一个人类,但无论是像魔女的陈乔一,亦或是像人类的陈乔一,她都是只是陈乔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陈乔一。   她挑眉,低低笑出声来,嗓音清朗。   “说的也是。”   -   自童清走后,食肆安稳平静了几天。倒是曾乐觉得遗憾,只和童清玩了短短几个小时,童清就重新入轮回投胎去了。   陈乔一放下手里切菜的刀,偏头瞄曾乐一眼,语气平平:“我看是你自己想去公园里玩,又没有玩够,还把锅推到人童清身上吧。”   被陈乔一一语中的,曾乐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还试图掩饰自己的小心思:“陈老板,您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陈乔一鼻息里哼出一声,也懒得再搭理曾乐。   曾乐识趣得很,乖乖从后厨飘走,就等着阴阳门开,好来食肆里吃美食。   陈乔一正操纵着指尖在菜品上雕花,忽然抬头定定望向虚空,同时打出一个响指来:“出来。”   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从虚空里显出形来,像是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拽出来的一样。   是白二。   他匆忙稳住身体平衡,顺带抬手扶了扶额顶上的阴差高帽,同陈乔一目光对上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立马堆上笑脸:“陈老板好。”   “你又来干什么?”陈乔一眯起眼,她没感应到食肆里有其他鬼存在的气息,白二应当不是带鬼来麻烦她的。   “陈老板,您别误会,我这次来是给您的契约者送银行卡的。”白二忙不迭解释,并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他要递不递的,满脸都写着“舍不得”三个大字。   在陈乔一轻描淡写的目光扫过来时,白二又是一抖,赶紧双手将银行卡呈上来,顺带将脑袋埋下去,仿佛只要别人看不见他那张哭丧脸,他就能慷慨大方地将银行卡交出来似的。   典型的掩耳盗铃行为。   他赔笑道:“密码是六个八,一共六百六十六万,保证一分不少,您需要先去ATM机上清点一下数目吗?”   “不用了,”虽然白二爱财,但陈乔一谅他也不敢动属于魔女的东西,“别给我,你自个儿拿给大狗狗。”   “得嘞。”   就在白二声音落下的同一时间,陈丞正好掀帘进来,他显然是早就嗅到了白二的气息,并不意外在后厨里见到白二,但当看到白二和陈乔一“共处一室”时,他还是不悦地蹙了下眉心。   白二忙不迭飘到他面前,态度恭敬:“您的卡。”   陈丞没接。   他皱着眉,从银行卡上挪开视线,转而将目光投向陈乔一:“?”   “抓到乌鸦的悬赏金,”陈乔一笑眯眯地摩挲两根手指,比划出一个“钱”的手势:“大狗狗可以用来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她没有过多解释,当初在向陈丞灌输人类社会的知识时,她就顺带将这些东西一并灌进了陈丞的脑子里,其中就包括ATM机的使用方法。   果不其然,这次陈丞没再犹豫,伸手将银行卡接了过来,他两指捏着卡,敛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抬眼问:“什么都可以买吗?”   陈乔一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你不打算在宣城买一套房的话。”   毕竟银行卡里的数额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已经是足够花一辈子的财富了,哪怕是在除一线城市外的地方买房和车,也是绰绰有余。   陈丞应了声,若有所思地将银行卡收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白二见状,跟着道:“既然银行卡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祝陈老板您财源广进,生意兴隆。”他说完便溜得无影无踪,瞬间逃离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陈乔一眉梢轻挑,倒不是因为白二跑得快,让她真正感兴趣的,来自于食肆大门外。   “怎么了?”陈丞总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这些微不足道的情绪变化。   陈乔一勾唇笑起来:“大狗狗,咱们食肆好像要来一个挺有趣的客人。”   -   陈光飞被请进食肆后厨,拘谨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魔女,试探性地问:“您就是陈老板吧?”   “是我。”陈乔一说着,将备好的菜放到他面前。   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菜色,陈光飞的表情中流露出一抹惊讶:“怪不得阴界对您的评价之一是,‘做的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菜’。”   至于其他的评价,不用他说,陈乔一也知道是些什么。   她上下打量陈光飞两眼,说起话来倒是毫不客气:“像你这样好几年实力都没半点精进的弱鬼,也挺‘见所未见’的。”   一般来说,人化鬼之后不需要进食,但除了经陈乔一手做出的食物以外,吸食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能成为他们的食物来源,以此来增长他们的实力,比如人类的情绪。   按理说,鬼在人间待得越久,实力就会越强——没有谁喜欢自己没有力量,尤其是在力量至上的阴界。   但陈光飞却不同。陈乔一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力量气息,居然比曾乐这样的小鬼还要微弱一些,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被陈乔一这样说,陈光飞也不觉得生气,他笑笑,坦然回答:“我要那些力量没什么用,只求能有个弥补遗憾的机会就好。”   “遗憾?”陈乔一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什么遗憾?”   “我想找一个人,”陈光飞面上露出几分属于大男孩的腼腆羞涩,如果细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他隐藏在这幅模样下的悲伤,“是我的未婚妻。”   陈乔一:“这年头鬼找人的这么多?”有了孙芹、郭壮两个先例不说,现在倒好,还来了一个陈光飞。   陈光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实不相瞒,陈老板,其实我就是听说您帮孙大姐和郭兄弟找到他们想找的人后,才动了打扰您的心思。”   这点倒印证了陆优先前所说的话不假,留在人世间的鬼数不胜数,消息几乎都是遍地跑的。   陈乔一没拒绝也没答应,只道:“详细说说吧。”   陈光飞的未婚妻叫罗芳,和陈光飞一样,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   两人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是壶坝村出了名的青梅竹马,惹得村里的青年姑娘都很艳羡。两人也早早定下了婚约,就等着寻个黄道吉日举办婚礼。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某一天,村里来了几个衣着光鲜的陌生青年人。壶坝村的村民都很热情好客,以礼接待了他们,并留他们在村子里住了几天时间。   期间他们“无意”之中透露给村里人一个信息,他们这是要去南市做生意,如果成功的话,能够赚一大笔钱,只可惜还差了几个生意伙伴。   其中一人抛出橄榄枝:“看在大家这么好心肠的份上,不知道有没有哪些兄弟愿意和我们一起干,都不是什么技术活,到时候有钱大家可以一起赚。”   壶坝村地理位置偏远,像陈光飞这样土生土长的年轻人,很少会和县城甚至城市里的人打交道,再加上村子里民风淳朴,在村民们眼里,很少会将别人当成坏人,哪怕是这种听起来就和“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区别的话术,他们也没产生任何怀疑。   虽说陈光飞能够接受过一辈子的苦日子,但他打心底里心疼罗芳,要是有机会可以赚一笔钱,那就能给罗芳举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说不定还能带她去城里过好日子。   信以为真的陈光飞决定和村里其他几个小青年跟着那些人去试一试,毕竟他们还年轻,哪怕失败了,再回到壶坝村重新开始也不迟。   只是没曾想刚离开村子不久,他们就被那几个青年迷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全身的通讯设备都被没收,一路卖到了某个煤窑里干苦力。   煤窑里的管事并不把他们当人看,几十上百个人挤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伙食顶多不会让他们饿死,每天除了挖煤就是挖煤。   陈光飞在这个地方受尽折磨,他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距离壶坝村和罗芳到底有多远。   好在看似没有尽头的苦日子并没有磨灭陈光飞的意志,他自始至终都存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再回到村子里去,见罗芳一面。   后来煤窑里突发意外,陈光飞抓住机会,趁乱从煤窑里逃了出来,未曾想上天又和他开了另外一个玩笑。   他找不到来时的路,漫无目的地在荒郊野岭里打转,最终居然饿死在了寻找罗芳的半路上。   在变成鬼以后,陈光飞才发现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他在其他鬼的帮助下找到了去往壶坝村的路,却发现村子变成了公路,早已不复存在,而他也找不到他的罗芳了。   陈光飞飘在公路边上,怔愣地看着汽车来来往往,眼神中透露出迷茫,第一次失去了方向和目标。   世界这么大,他能上哪儿去找壶坝村和他的姑娘?   说到这里,陈光飞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悔恨:“后来我才知道,我在那里居然待了快十年。”   这个故事不由得让陈乔一想起孙芹,她饶有兴趣地挑起眉,问:“既然如此,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变成厉鬼回去寻仇吗?”   就像是孙芹选择的做法一样。   陈光飞点点头又摇摇头:“发现壶坝村不在了之后,我的确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循着原路找回去后我才发现,在我走后不久,煤窑里就出了事故,听周围的鬼说,那天负责人来勘察情况,结果被一同炸死在那次事故中,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剩下。”   所以就连复仇这样一件事,他都不知道该向谁复。   多么可笑。   陈乔一:“那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陈光飞:“您在阴界的大名,五个鬼当中大概就有三个会谈论到您,尤其是您为鬼做的这些事。”他指的是陈乔一帮助孙芹、郭壮这一类事情。   “所以我才想试着来找您帮忙,”陈光飞道,“毕竟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回去娶她的。”   陈乔一:“那你怎么不想想,一个女人怎么会等你这么多年?”   “我知道的陈老板,”陈光飞苦笑起来,“我每天都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我太想她了,实在是很想再见她一面,就算她已经...为人妇。”   陈乔一没立刻答应,她双手托撑着下颔,指尖轻轻拂过唇瓣,眯眼打量着陈光飞。   良久的沉默过后,直到陈丞颇为在意的目光望过来时,陈乔一才翘起唇角,懒洋洋地将身子靠回到椅背上:“行,罗芳是吧?我帮你找。”   陈光飞顿时惊喜地瞪大眼睛:“那您需要从我身上获取什么代价么,只要能找到阿芳,我什么都可以给您。”   他早就从其他鬼的口中听说过,魔女陈乔一不做亏本买卖,只是从鬼身上收取的代价都和她这个人一样,古怪极了,比如孙芹的老照片、路鹤翔亲手画的画。   没想到陈乔一却道:“谁说要你付出代价了?”   这回轮到陈光飞愣住了:“您...”   “看在你和我同姓的份上,”陈乔一弯眼,“这个忙我就免费帮了。”   -   和之前帮孙芹找孙茴相同的方法,陈乔一直接去了趟地府,找到管理缘册的阴差讳书,从他手里“要”来缘册。   缘册显示,罗芳如今尚活在人世间,居住在临泉县,离宣城并不远,乘坐高铁的话,不出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在阖上缘册之前,陈乔一余光顺带瞥了眼下方的缘线图,似乎是在上面看到了某个令她好奇的内容,不由得眯细了眼。   缘线图和人物关系图相似,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是一个显示的是人物之间的关系,另一个却是人物之间的缘分深浅。   陈乔一垂眸看着缘册上由“罗芳”二字牵引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银线,其中一条指向的是陈光飞,这和当初孙芹与孙茴之间的缘线没什么区别。   然而两个名字间除了这条纯粹漂亮的银线外,还有一条罕见的黑线。   陈乔一的拇指轻轻摩挲过那条黑线,面色平静,许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身边的讳书见到她这幅模样,心里却惶恐不安极了。   按理说,像缘册这样的东西是不能够随随便便拿给别人看的。上回陈乔一来拿缘册时,他好说歹说都没能让陈乔一回心转意,最后还险些被陈乔一因不耐烦而无意释放出来的威压给吓尿裤子。   这回倒好,这位姑奶奶连问都不问了,直接将缘册从他手里抢了过去,不仅如此,还半天都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这很难不让讳书产生“下一秒缘册就会毁在陈乔一手上”的猜测。   讳书大气不敢出,试探性地唤了声:“姑...哦不,陈老板?您看到什么了?”   陈乔一歪过头,笑意盎然地将缘册还给讳书,俏皮的模样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当然是看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2 19:44:54~2022-03-04 19:4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32663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周末要来了 大大周末好吖~】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好看~】   -完- 第三十八章   ◎奇怪的女人(2)+永远在一起◎   回到食肆之后, 出乎意料的,食肆里只有陈光飞一只鬼在。   陈乔一环视食肆一圈:“大狗狗呢?”   陈光飞反应好半天才意识到陈乔一是在指谁:“他说他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陈乔一听后, 脸色倒没有多大变化,她自顾自地走到柜台边, 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百味果酿, 慢条斯理地酌了一小口。   魔女这幅不急不慢的作态同陈光飞形成鲜明对比,他不由得有些急迫地问:“陈老板,您找到阿芳现在在什么地方了吗?”   陈乔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她将酒杯放下,神神秘秘地问:“你真的决定好了要去找她么?”   陈光飞闻言一怔。虽然他这些年都在致力于打探罗芳的消息,但和阴界有关的一些事情, 他还是或多或少地了解到过一些, 其中自然也就包括缘册的神奇之处。   缘册能够看见同鬼有联系的人鬼信息, 其中便包括两方的缘分深度、所在位置、生死现状, 而万事皆可使两方产生缘, 比如滴水之恩、有朋之亲, 还有...婚姻。   该不会是陈乔一从缘册上看到了一些别的信息, 比如其实罗芳早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所以才会这样问自己。   陈光飞的心底顿时翻涌起一阵酸涩情绪, 心尖处仿佛被一把锐利的小刀给扎了一下, 可是他早就已经预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了,不是吗?   哪怕他和罗芳之间早就定下过婚约, 可毕竟都已经快过去十年时间, 细细算下来, 罗芳都三十多岁了, 而在壶坝村人的普遍认知中, 一旦超过五年都没有一个人的消息,那就可以默认那人是个死人了。   他留给罗芳的,仅仅只有离开前的一句空话,他又凭什么要求罗芳因此而苦苦等他这样一个死人这么多年呢?   更何况,比起他这个没有实体的鬼来,罗芳本来就值得有更好、更心疼她的人来爱她。   一想到这里,陈光飞释然地点点头:“我确定。”   他没有注意到陈乔一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味:“那就明天吧,明天下午三点之前,你来食肆找我,我带你去找她。”   她说罢,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陈光飞手里随即凭空出现一个打包盒,里面盛装着热气腾腾的芝士浓茶包饭:“这是?”   “拿去吃了,”陈乔一抬抬下巴,“我可不想让我的客人成为第一个因为力量太弱而被阳光晒死的存在。”   下午三点虽然不是日光最烈的时候,但也不见得陈光飞这么弱的鬼能承受得住,说不定到时候人还没找到,陈光飞先魂飞魄散了。   陈光飞忙接过道谢。   将陈光飞“赶走”之后,陈乔一回到后厨,开始着手准备给鬼食客们备菜。   不多时,有纷杂的鬼气陆续进入食肆,陈乔一猜测是陈丞回来了,并打开了阴阳门。   不出她所料,没过几秒,从外面回来的陈丞便掀帘进了后厨。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回来得这么快,在看见陈乔一的眉眼时,陈丞短暂地晃了下神,下意识开口解释:“我给你发了消息。”   他还记得前两次没有告诉陈乔一自己的去向时,再见到陈乔一的时候,她的脸色都不当好看。所以这次决定暂时离开食肆时,他就用短信告知了陈乔一自己的去向,只是陈乔一一直没有回复他,应当是没有看见。   没想到陈乔一这次并没有在意,反而挑眼看向陈丞背在身后的手,笑眯眯地问:“大狗狗,藏了什么东西?”   她能看出大致轮廓,猜到了是什么,但仍然想听陈丞主动向她汇报。   陈丞抿了抿唇,在魔女的注视下,将东西从身后拿了出来。   那是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隔着两个身位的距离,能够闻见玫瑰的淡淡花香。   他垂眸,定定地看着陈乔一,将玫瑰花束递给她,解释道:“我用那张银行卡里的钱从一个老婆婆手里买来的。”   过了几秒,他又补充上一句。   “陈乔一,送给你。”   -   昏黄灯光笼罩下的食肆后厨里幽幽响起陈乔一的声音:“送给我?”   陈丞颔首。   前两天他在用手机看新闻的时候,界面上忽然跳出了一个推送——“讨女孩子欢心最有效的八大方法”。   那时候已经接近关店尾声,陈乔一闲着没事做,便端端正正地坐在柜台前练字,有光从她头顶上打下来,在她漂亮妩媚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万分动人。   陈丞盯着这样的魔女看了许久,才勉强将注意力转移到手机上,明明是陈乔一口中说的典型营销号的起标题方式,他却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第一条方法就是,在女孩子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送她一份礼物。   营销号特意将这个方法用红色字体大写加粗,让人想忽略都不行,陈丞就将这点记在了心里,只是他没有钱,只能暂时将这个想法搁置。   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抓住了一只凶鬼,得到了这么多钱。   陈丞想要送给陈乔一一个礼物,但是他没有陈乔一能够瞬间移动的本事,又不想离开陈乔一太久,所以将选择范围暂时锁定在了东华街上。   然而东华街基本上都是卖各色吃的,陈丞走遍了整条街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礼物。   在从街尾尽头往回走时,陈丞忽然注意到一家流动摊贩旁的人影。   那是一位看起来年过六十的老婆婆,臂弯里挎着一个花篮,面前还摆着一个大塑料桶,里面放着一支又一支鲜艳的玫瑰花,还能看见花瓣上的晶莹水珠。   她吆喝不过周围的音响大喇叭,就静静地坐在小木凳上,微笑看着来往不断的人流。   虽然已经入了春,但宣城的春夜并不是那么温暖,老婆婆裹着一件老旧的棉袄立于寒风中,她的身形瘦削,看上去有些可怜。   陈丞走到她面前,低头沉默地看着桶里的玫瑰花。   见状,老婆婆主动问:“小兄弟,你是想给你的女朋友买束花儿吗?这些玫瑰都是新摘不久的,包得可好了,价格也便宜,十块钱一支。”   陈丞抬起眼,眸底一片平静,否认道:“不是女朋友。”   “嚯,那肯定就是喜欢的人,”老婆婆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慈祥地笑起来,“你放心,小姑娘很喜欢男孩子送她花的,送这个当做礼物,绝对不会出错,小兄弟你又这么面善,肯定很快就能追到心上人了。”   陈丞:“......”他没再否认,蹲下身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玫瑰花的花瓣。   这些花都开得极好,娇艳欲滴,陈丞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盛开在陈乔一白皙颈侧的玫瑰花印记,潜意识里觉得,这些花都没有那一朵好看。   但他依旧问:“要送人的话,买多少朵最好?”   老婆婆先是愣了下,显然没想到男人会问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这要看小兄弟你呀,一朵代表一心一意,九朵代表爱人的决心,五十二朵代表喜欢,九十九朵代表永远在一起。”   老婆婆顿了下,又继续补充:“当然了,一般来说,送九朵就足够了,包成花束也很好看的。”   她“九”字的音节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陈丞的话给中途截断了:“您这里有九十九朵吗?”   老婆婆一愣:“...啊?”她没听错吧,真有人要买九十九朵花啊?   陈丞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证明他刚才所说的话不假:“您这里有九十九朵花吗?”   “有有,当然有,只是...”老婆婆欲言又止,只是压根没有买九十九朵的必要啊。   “那请您给我包一下,”陈丞摸出才从ATM机里取出来的一沓红色钞票,数给老婆婆十张,末了不忘补充,“麻烦您包好看一点。”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陈丞:“卖花的婆婆说,送对方九十九朵花,代表能够永远在一起。”   陈乔一闻言没忍住,咯咯笑出声来,但她依旧伸手将玫瑰花接了过来,同时抬起空着的那一只手,揉了揉陈丞柔软的发:“傻狗,那是哄小情侣的说辞。”   陈丞压下眉眼,似乎没有太理解陈乔一的话。   他沉默了好几秒,沉声道:“但是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都极其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和陈乔一开玩笑。   陈乔一唇角玩味的笑容一僵。她敛起眼尾,揉着陈丞尾发的那只手逐渐移至他的后颈,轻声诱问:“大狗狗,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再说一遍?”   陈丞蓝绿色的漂亮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陈乔一,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陈乔一默了半晌,忽然又笑了出来,她笑得极其畅快,眼角泌出生理性泪水,连胸腔都跟着上下剧烈起伏。   陈丞见不得她流眼泪,哪怕是笑出来的也不行,于是上前一步,想要吻去陈乔一眼尾的泪珠。   没想到他刚俯下身,还没来得及触碰上陈乔一的眼,就被魔女拽住衣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倾,紧接着,他的唇便被一个更为柔软的东西含住。   明明是接吻,陈乔一却没有闭眼,她能看见陈丞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愕然,还坏心眼地咬了下他的舌尖,有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开,她一寸寸舔着陈丞的唇瓣,猩红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美得动人心魄。   陈丞亦注视着她。   在陈乔一的舌尖轻轻缠上陈丞的时,陈丞忽然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回吻了过去。   他的动作算不上绅士,甚至带着野兽侵略领地时的粗鲁,野蛮地剥夺着陈乔一口腔里的稀薄氧气。   帘布起了很好的遮挡作用,外面的鬼食客们还在纳闷今晚怎么没有人来取点餐单,却没有一只鬼能够想到,帘布的另一边会是这样一番风景。   嘴里和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越发浓郁,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紧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忘情接吻,像是两只初尝甜头的小兽。   过了良久,陈乔一才虚虚推开陈丞,任他滚烫炙热的掌心扶搂着自己的腰,收回跨坐在他身上的腿。   缓缓喘了几口气后,她又攀上陈丞的脖颈,一点点舔去他下唇处被自己咬出来的血迹。   魔女勾起唇,旖旎目光在陈丞渗着血丝的唇上缱绻流连,嗓音又娇又媚,像是含着温吞的酒,比春水还要诱人。   “那就说好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4 13:44:14~2022-03-05 13:4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xzdzhk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撒花】   【啊啊啊 居然接吻了!!! 这可以过审!!! 请大大以后多写点 ?】   【好康】   【好耶!!!大狗勾好耶!!永远在一起】   -完- 第三十九章   ◎奇怪的女人(3)◎   第二天, 陈乔一和陈丞抵达食肆的时候,陈光飞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准确来说,他应当是一直没走, 直接在食肆附近转悠了一整夜和大半个白天,以便能在第一时间出发。   虽说临泉县地理位置偏僻, 面积很小, 但在这样的县城里找一个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陈乔一站在街道中央,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 蹙眉啧了声。   她转头望向飘在半空中的陈光飞,问:“你有直觉吗?”当初带着孙芹来找孙茴的时候,可没这么费功夫。   陈光飞反应了好几秒才大致猜出陈乔一的意思, 他环顾一圈周围, 最终确定一个方向:“陈老板, 往这边走。”   两人跟着陈光飞在街道里左拐右拐, 最终将位置锁定在一家小区前。   到小区门口后, 陈光飞顿在原地不动了:“阿芳应该就住在这里, 但是我感觉不到更具体的位置了。”   显而易见的, 罗芳就长期居住在眼前这个小区里,不过按理说, 越靠近住处, 有缘之人对她的感应就会更加浓烈,但陈光飞却感应不到更加具体的位置。   陈乔一在心里无声道了句, 怪事。   她敛起眼尾, 漫不经心地开始打量眼前的小区。   小区应当属于年代久远的那一类, 进出的大门上锈迹斑斑, 墙上的油漆斑驳脱落, 从各家晾在窗外的衣服来看,已经没有几家人还住在这个地方了。   恍惚间,耳边响起一个女声:“诶?”   陈乔一收回视线,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那是一个中年妇女,看起来大概有五十出头,是可以喊一声大婶的年纪。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像陈乔一和陈丞样貌这么出众的,那位大婶不由得多看了两人一眼,与两人擦肩而过时,没忍住开口问:“怎么见你俩这么眼生,你们是这里哪家人的亲戚吗?”   陈乔一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单片金框眼镜,微微一笑:“不是,我们是来找人的。”   魔女这幅模样实在太具有迷惑性,大婶顿时放下心里对陌生人的戒备,自来熟地问道:“找人?找谁呀,要不和大婶我说说,我对这一块儿可是熟得很,说不定认得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哩。”   “我找罗芳,”陈乔一顿了片刻,纠正了下措辞,“准确来说,是替她的未婚夫找的,您认识她吗?”   “罗芳?”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婶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好似听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连带着她看向陈乔一和陈丞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我倒的确认识一个叫罗芳的人。”   她重新打量两人一番,眼神中带着审视,过了好几秒,才迟疑地道:“可是,她早就结婚了。”   陈乔一:“结婚了?”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大婶却觉得,她并没有从陈乔一的脸上发现过多惊讶的表情,仿佛眼前这个女人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再一联想到罗芳的性格事迹,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以至于再多看一眼陈乔一的笑容,她都觉得后背爬满了冷汗:“...是啊。”   太诡异了,哪怕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笑得再怎么温和,她都莫名觉得渗得慌,原本到了嘴边的其他话,也统统咽了回去。   大婶避开陈乔一的目光,干脆抬手指向某一方向:“算了算了,我不说其他的了,你们要找罗芳的话,看见这栋小区了吧,她就住在四单元的704号房。”   常年和阴界打交道的陈乔一对这些数字异常敏感,她将门牌号记下,唇角笑意更甚:“谢谢大婶。”   大婶却一改先前百般热情的态度,直接转身离开,仿佛再和陈乔一多说一句话,就会被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给缠上似的。   大婶的态度转变之大,陈乔一全都看在眼里,面上却不显。   目送大婶的背影消失在街巷拐角处后,她才收回目光,懒洋洋地望向空中表情已经僵硬住的陈光飞:“所以,你还是想去?”   虽然已经在心里做过无数次的心理建设,但当亲耳听到罗芳嫁人的确切消息后,罗光飞还是觉得心尖处被人用小刀狠狠戳了一下,他沉默好长时间,不难从他哆嗦的嘴唇和轻颤着的身体看出,他内心正在经历一番痛苦挣扎。   过了好半响,他才点点头,声音喑哑晦涩:“...是的。”   只是多了一个目的。不再仅仅是为了再见罗芳一面,他还想再亲眼看看罗芳现在的丈夫,到底对她好不好。   陈乔一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陈光飞的答案,在他声音落下的后一秒便启唇道:“那就走吧。”   -   小区的内部建设比陈乔一想象中还要破旧一些,四处可见斑驳的楼墙和早已织满蜘蛛网的路灯,像是走进了一片经年失修的危房区。   这里不是电梯公寓,要想去往罗芳的住处,还得老老实实地一层层爬楼。楼梯的扶架上锈迹斑斑,布满灰尘,当陈乔一和陈丞踏上楼梯阶梯时,还能听见扶架的“哐当”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坏掉崩塌。   整个七楼虽然有六间房屋,但实际上其余几家住户都搬走了,只剩下罗芳孤零零的一间。   到达704的门口后,某位魔女并不打算礼貌敲门,而是隐上身形,直接从上了锁的房门中间穿了进去。   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遍地堆放着的寻人启事,玄关地毯上摆着两双拖鞋,不难看出这家人是有两个人在居住,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其中一双拖鞋破破烂烂,另一双却干净如新,像是没有人穿过一样。   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罗芳不在家。   陈乔一目光浅浅落在那些寻人启事上,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无声轻笑了下。   飘在半空中的陈光飞同样注意到了那些显眼的寻人启事,和陈乔一平静的反应不同,他陡然睁大了眼,迅速飘到离他最近的寻人启事前,不可置信地瞪眼看着上面的图片。   照片的像素并不高,和好些年前的老照片很相似,照片里的人像也有些模糊,只能够勉强看清楚人的五官。   陈光飞却一眼认出了照片上的人——正是他自己。   陈光飞甚至对这张照片的来历还有印象,那是十二年前,去外地打工回来的邻居龙大哥带回了一个照相机,村里很少有人见过这种新鲜玩意儿,觉得新奇的同时,也纷纷叫嚷着请龙大哥帮他们每人都拍一张照。   拍到最后只剩下陈光飞的时候,龙大哥顺便将罗芳也叫了过来,说是要给他俩拍张合照,还随口开了句玩笑话,这就当是随份子钱了。   那时候的罗芳还是个腼腆羞涩的小姑娘,听到这句话后,脸顿时羞得通红,嘴上却不反驳。   等到照片拍好后,她又好奇又满意,爱不释手地捧着相机看照片,还偷偷将陈光飞拉到一边,小声商量道:“光飞哥,等到咱们结婚的时候,能不能就将这张照片洗出来,当咱俩的结婚照呀?”   罗芳说话的时候,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得陈光飞心都快化了。   他说好。   然而寻人启事上的两人合照被截了一半,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罗芳挽着陈光飞的半只手。   照片下面打印着,“寻丈夫陈光飞”,紧接着是一连串有关于十年前的信息。   陈光飞大脑里一片空白,他迅速将房间飘了个遍,映入眼帘的全是他的寻人启事,以及双人的洗漱杯、双人的碗筷、双人睡的床,只是和玄关处的拖鞋一样,另一份都同样崭新。   同时他还发现了供在圆盘餐桌对角的牌位,赫然入目的是“罗芳之夫——陈光飞”。   明明是双人份,另一份却崭新得像是无人使用过的物件、所有有关于他的寻人启事、牌位上刻着的内容无一不指向一点。   大婶并没有骗陈乔一,罗芳的确已经结婚了。   只是她的结婚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宛如在人间蒸发了十年、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的陈光飞。   这样一来,大婶在听到“罗芳”这个名字时骤变的脸色也有了解释,毕竟,谁会认为一个主动和逝者冥婚的人是正常人?   陈光飞一时无法言语他此刻的心情,内心翻涌的情绪久久未能平静下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扭头望向神色自若的陈乔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您早就知道阿芳她...”   陈乔一倚在一边,懒洋洋地点了下头。   “可是她怎么会选择和我冥婚,”陈光飞完全想不通其中因果,他甚至觉得现在的情况比罗芳和别人结婚还要更难让人接受,“陈老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壶坝村的人普遍迷信鬼神之说,自然也听说过冥婚这种说法。   在他们的认知中,冥婚是为了给死去的人寻配偶。有些人在定婚之后就因故去世,迷信的人认为,如果不替他们完婚,那么他们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家宅不安,因此,家中长辈会特地进行一个冥婚仪式,将两人合葬在一起,也能避免墓地里出现孤坟。【1】   但冥婚向来都是被动结合的,就连迷信的壶坝村人,也从未听说过有谁会主动与死人结婚。   赶着趟去给死人守寡?想想这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我又不是罗芳,你问我,我问谁?”陈乔一耸耸肩,“不过有个很简单的方法。”   她翘起唇角,笑得像个无辜无害的小孩儿。   只是危险的猩红色迅速占据了她的瞳色,陈乔一慢悠悠地抬起手,一股飓风在她掌心中迅速成型,下一秒,她的手中出现了一只男鬼。   陈乔一笑眯眯地侧眸,对上男鬼的眼睛:“那么,能否请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男鬼显然是被那股飓风给瞬间抓进来的,听见陈乔一的问讯,还瞪着眼睛,短时间内没能回过神来。   他是一只长期游荡在这附近的弱鬼,知道鬼魂可以吸食人类的情绪为食,因此增长了不少实力,已经成为了这一带的鬼大哥。   然而就在十几分钟前,他突然发觉周围的能力波动很不对劲,直觉告诉他,这附近肯定来了位惹不起的大人物。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凶鬼到这种偏远的地方来,但男鬼还是决定先暂时避避锋芒。   只是还没等他脚下开溜,男鬼就感觉自己被一股不可抗力擒住了后颈,硬生生地往某个方向拖拽,再睁开眼时,就直接对上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诡异红瞳。   红瞳、周身散发着的足以让鬼禁不住想要下跪臣服的威压、明明是和人差不多的外形,却能够看见鬼。   哪怕男鬼并没有到过宣城,但也从别的鬼口中听说过有关于魔女的传闻——那是一个比阴差凶鬼还要恐怖千倍万倍的存在,而这个存在现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的命脉被她擒在手里。   男鬼到这时候才知晓自己的猜测差得有多离谱,顿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下意识忽略了陈乔一的话,满脑子只剩下求饶的想法:“魔女大人,别别别杀我!我化鬼以来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类,增长力量都是靠的吸食情绪,我是遵纪守法的好鬼,求求您放过我吧!”   陈乔一:“...”外界究竟把她传成了什么样,以至于这些鬼一见到她就怕成这副模样?   她没好气地啧了声,冷冷说出两个字:“闭嘴。”   男鬼霎时噤若寒蝉,只有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彰显著他的恐惧。   陈乔一满意地重新开始她的审问:“知道是谁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吗?”   男鬼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闻言只稍微转动了下眼球,在看到满屋子的寻人启事后,忙不迭点点头:“知、知道。”   陈乔一:“你了解多少有关于她的事情,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男鬼迅速在脑海里理了一遍思路,开口道。   “这人叫罗芳,在几个月前搬来的这里,是个怪人。毕竟这栋小区是临泉县出了名的危楼区,人人都知道这里没几年就要拆了。小区里的人拼了命地赚钱想要搬出去,偏偏就她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里钻。不过要是知道她做的其他事情,这点倒不足为奇了。”   据男鬼所言,罗芳搬进小区那天他刚好在附近游荡,罗芳的房东前脚将钥匙交给她,后脚便和街坊邻居说她这人不太正常。   因为罗芳当初在寻找房源时就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四单元704的。   这些数字单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但凑在一起,谐音就太不吉利了,再加之这里又是危楼,更没有人愿意租她这间房子。   罗芳却直截了当地要选择她这一间。   路过的男鬼因此对罗芳产生了些许好奇,偶尔会游荡到她家附近看看,然而之后看到的一切才让他更加吃惊。   有关于一个叫“陈光飞”的人的寻人启事占据了罗芳家的大半空间,这点倒没什么,可罗芳洗漱、吃饭、睡觉时,身边都会供放着属于陈光飞的牌位,这让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后来男鬼才知道,罗芳刚搬进来那天背包里放着的,除了未张贴完的寻人启事外,就是陈光飞的牌位。   听街坊邻居讲,罗芳早在四年半前、还在较远的湖雅县找寻陈光飞时,就主动完成了和陈光飞的冥婚仪式。   四年半以前,正好是陈光飞失踪五年的时间——按照壶坝村的规矩传统,杳无音讯的陈光飞已经是个死人了。   “有人问过她,她那时候才二十六七岁,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时光,怎么就偏偏吊死在了一棵树上,还是棵不知是死是活、说不定早就娶妻生子、有了自己家庭的树,”男鬼说到兴起时,也忘了对陈乔一的恐惧,“您猜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男鬼学着罗芳当时的语气,一脸坚定道,“‘光飞哥说了,他一定会回来娶我的,就算他还活着,只是不要我了,我也要再见他一面,要是他死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尸体,跟他埋在一块儿。’嘿,您说这女人蠢不蠢?”   陈乔一没搭理他这说相声似的问话,余光瞟了眼空无一人的房间,漫不经心地问:“那她现在人去哪儿了?”   “大概又是出去贴寻人启事了吧,”男鬼回答,“她每天都这样,除了必要的休息睡觉会待在家里以外,其他时间基本上都在外面找人。听说她只会在一个地方住半年左右时间,等到将寻人启事贴满所有地方,她就会离开,再到其他地方继续贴。”   陈乔一挑眉:“怪不得。”   怪不得陈光飞对罗芳的感知到小区附近便戛然而止,房子里一大半时间都没人居住,的确剩不下太多气息。   “什么怪不得?”男鬼有些疑惑,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八卦地问,“对了魔女大人,您怎么突然想起到这种地方来了?”   陈乔一:“帮别的鬼找人。”   “找人?您想找谁呀?”男鬼立马变得狗腿子起来,“我可是最熟悉这附近的鬼,您说个名字,我保准知道。”   “我心领了,不过,我已经找到了,”陈乔一悠悠笑起来,“还多亏了你,我才了解到有关于她的不少事情。”   “多亏我?”男鬼顺着她的目光向一旁投去视线,这才慢半拍地发现除了魔女以外,房子里还有另外两个存在。   其中一个应当是个人类,长相英俊,身形挺拔,周身同样散发着骇人的威压,和魔女肆意张扬的气场不同,他的威压阴沉而又内敛,像是头盘踞在原地、伺机待发的凶兽。   然而他的眼神却一直沉默地放在魔女身上,好似除了魔女以外,眼里压根看不见其他存在。   另一个则飘在空中,由于自身力量太弱,男鬼险些没有注意到他。   男鬼一边在心里感慨怎么会有这么弱的存在,一边视线上移,将目光放在那鬼的脸上。   嚯,眼窝内陷,身形瘦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说不定一阵风来就能将他给吹跑。一看就是只可怜的饿死鬼。   只是这脸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   男鬼不由得蹙起眉。好像就在前不久才见过,但是不应该啊,他可是这附近的鬼大哥,要是地盘上真来了这么一只弱鬼的话,他肯定会有深刻印象的。   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过?   “看来你的记忆力不怎么样呀,”陈乔一一眼看出男鬼的疑惑,邪魅笑起来,同时指尖随意捻起一张寻人启事放在他眼前,轻描淡写地问,“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了吗?”   照片上的男人和空中的男鬼五官极其相似,如果不是男鬼拥有着更加成熟和孱弱的外表的话,这两张脸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男鬼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是在这上面看过...”他的话才刚刚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等等,魔女是来帮别的鬼找人的,而魔女说,从他这里了解到了不少有关于那个人类的事,可他刚刚明明只说了有关于罗芳的信息,眼前这鬼又和罗芳要找的陈光飞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说,魔女帮的那只鬼就是陈光飞?!   幡然醒悟的男鬼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居然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说她又蠢又奇怪。   他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脸色瞬间崩裂:“对不起魔女大人,我不知道您要找的人就是罗芳,我不是故意那样说她的,求求您原谅我,别杀我,我还想再活五百年,求求您了!”   陈乔一:“......”什么玩意儿。   她正要开口,耳边忽然传来钥匙扭开门锁的声音,是罗芳回来了:“啊呀?”   男鬼见状,不肯放过任何立功的机会,不用陈乔一开口问,他便忙不迭解释道:“她应该是被城管赶回来了,大人您知道的,现在人类致力于建设文明城市,我听说宣城都成功了。咱临泉县也积极响应号召,不会容许像寻人启事这样的东西影响县容的。”   想问的信息差不多都问到了,陈乔一也懒得再听男鬼啰嗦,随意打了个响指,便将男鬼送出了房间:“辛苦你了,滚吧。”   沉默许久的陈丞终于在此刻往前一步,走到陈乔一身边,将陈乔一刚才碰过男鬼的手牵进手里,还若有若无地摩挲了两下,似乎是想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味道。   陈乔一瞥他一眼。   “以后这种事情,我能做,”对上魔女猩红的眼睛,陈丞闷声开了口,浓密眼睫微微垂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厌恹,似乎因为陈乔一的手碰过男鬼而感到很不高兴,“你别碰他们。”   他好不容易才在陈乔一身上留下自己的味道,完全不想有别的人鬼的气味掺杂进来。   有关于陈乔一的一切,都该是他的。那些人鬼,不配。   “我把你给惯坏了?”陈乔一轻笑一声,目光浅浅落在陈丞牵着她的手上,意有所指,“大狗狗居然敢对主人提要求了。”   不过鉴于自家闷狗难得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魔女心情大好,甚至反握住陈丞的指节,嘉奖般地同他十指相扣:“那大狗狗可得学会察言观色,不要等到主人动手了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等陈丞回答,她便慵懒似无骨地靠在他肩上,低眸看向刚进门的罗芳。   如果不是陈光飞亲口告诉过她的话,陈乔一大概想不到,眼前这女人居然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   罗芳肩上背着一个沉重的旅游包,双肩似乎因为常年承重而已经有了下弯的趋势,她手里还抱着厚厚一沓寻人启事,显然是没来得及张贴出去的。   她皮肤蜡黄,厚重的眼袋和黑眼圈更是让她看起来老了十岁,随意扎起的头发里掺杂着几根扎眼的白头发,她却也不在意,进门便喊:“光飞哥,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1】:资料来源于百度百科   -   感谢在2022-03-05 15:20:00~2022-03-06 15:2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326637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又是一个苦心人……】   【今天好多 爱了爱了~】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   【真难得啊】   -完- 第四十章   ◎奇怪的女人(完)◎   陈乔一注意到, 半空中的陈光飞因为罗芳的这句话颤了下身子。   “在壶坝村的时候,我和阿芳是邻居,她每天都会去村里的织布厂帮忙, 很晚才会回家,到家的第一件事不是进门, 而是先来敲敲我家的窗户, 每次说的就是这句话。”   陈光飞完全没想到,那时候养成的习惯,罗芳居然到现在都还保持着。   罗芳将未贴完的寻人启事整齐堆放好, 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然后走到陈光飞的牌位旁坐下。   她抬起手,缓慢抚摸过牌位上的名字, 弯唇笑起来, 看起来瞬间就年轻不少。   “光飞哥, 今天我又被城管赶回来了。我也知道我不该影响他们工作, 这样做不好, 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可是除了这样以外, 我实在是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找你了。”   “不过光飞哥,你放心, 我肯定不会放弃找你的, 如果这个地方没有你的消息,我就去成云市, 那里交通发达, 说不定会有关于你的线索。”   罗芳边自言自语, 边将脑袋枕在手臂上, 温柔地笑着, 同牌位紧密相贴,“光飞哥,我和你说哦,附近的邻居都说我有病,我也觉得我有,不然怎么会又在找你,又觉得你已经不在了,和你冥婚呢。”   “可是光飞哥,你以前不是最疼我了吗,邻村小虎子说我一句坏话,你就会替我出头,把他揍得半个月都下不了床,现在好多好多人都在说我的不好,你怎么还不出现来帮我啊?”   她话音刚落,半空中就响起一声极其压抑的哽咽。是陈光飞。   他迅速将脸埋进掌心里,不愿让陈乔一和陈丞看见他通红的眼。   罗芳轻轻笑了下,眼泪却顺着她的眼角无声滑了下来:“不过没关系,只要能有一点关于你的消息,我就原谅你了...如果能在我死之前找到你就更好了,这样咱们还可以合葬在一起,真正地冥婚了。”   她默然片刻:“光飞哥,我好想你。”   从陈光飞的方向传来一声更加沉闷的抽噎。   过了好半天,陈光飞才抹干眼泪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陈老板,能不能请您...”   “不行。”不等他说完,陈乔一便已经猜出了他想要问些什么似的,直接拒绝。   罗芳不是阳寿将尽的曾志国,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留在人世间,如果没有设相应的阵法的话,不应该和鬼直接接触。   更何况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罗芳也不是没有机会见到陈光飞,并不需要借助她的力量。   或许早就料到自己会被拒绝,陈光飞并没有强求,不忍的视线在罗芳身上停留一瞬后,他抿抿唇,在心里下定决心:“那能不能麻烦您用个法子,将这个交给她?”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从破烂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简约方盒。   “这是我在离开村子前就准备好了的戒指,如果不是跟着那群人走了的话,我早该给她戴上了的,”陈光飞苦笑一声,“那时候我没多少积蓄,想到和她结婚后,家里肯定还有一笔不小的支出,就先只给她准备了一枚不带钻的。”   方盒的正中央静静躺着一枚纯金戒指,尺寸很小,能看出来是一枚女戒,在戒指内环里,还刻着“LF”和“CYF”的缩写。   陈乔一没立即接过来,她打量着戒指,饶有兴趣地问:“居然没有被那些人搜走?”   陈光飞只回答:“它比我的命还重要。”   陈乔一便懂了。   因为这枚戒指代表了他和罗芳之间纯洁无暇的爱情,也成了他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一定要活着回去,亲手将它戴在他的罗芳的无名指上。   所以他活着,就尽全力将戒指隐藏了起来,而在他死后,由于天性过于淳朴老实,并没有产生像孙芹那么浓郁的怨气,最怨的还是自己,自然没有孙芹那么强大的力量,便耗掉几乎所有力量将金戒指转化成阴物,一直放在自己心口处的衣服口袋里,保留至今。   这也是他身上的力量比曾乐还要微弱的原因。   但陈乔一并不懂什么是爱情。   她从陈光飞手里接过金戒指,握在手里静静看了半晌:“为什么?”   陈光飞:“什么为什么?”   陈乔一定定地看着他,神色中难得出现一丝困惑:“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   陈光飞怔了一瞬,随即弯唇笑了出来,坦然回答:“因为我爱她。”   “阿芳过得苦,她家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太严重,刚生下来就被送到咱们村子里、她爷爷家中寄养,听说连她妈妈的一口奶都没吃上。村里的小孩子又不懂事,经常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是没人要的孩子。”   “虽然我和阿芳是邻居,但那时候她几乎不敢出门,一出门就会被说,家里大人教育了也没用。所以在她来村子的前三四年时间,我都没怎么见过她。直到某一天,她帮她爷爷送东西,半路上又被堵着骂,我刚好路过,没看过去,就站出来帮了她一把,后来她就跟在我身边,乖乖地喊我‘光飞哥哥’了。”   “村里人见到我俩的时候,都说阿芳是我的小跟屁虫,毕竟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她也不反驳。后来我们长大了,她还是继续那样跟着我,村里人就换了说法,说她是我的小媳妇。阿芳脸皮薄,每次听到这些都会脸红,但她还是不反驳。”   “偏偏也是这样的阿芳,在我发高烧的冬夜里,穿着一双薄拖鞋来回走了十几公里路,给我请了医生过来看病。那时候我爸妈去城里处理事情,如果不是阿芳发现我卧病在床的话,估计我早就死了。”   “那时候阿芳的一双脚被冰雪冻得毫无知觉,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在我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让我坚持住,不要死。后来阿芳回想起那一天晚上,说她肯定丑死了,叫我不要嫌弃她,我却觉得,那晚的阿芳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小菩萨。”   陈光飞低下头,有些自嘲地笑了下:“陈老板,您说,我怎么能不爱她?”   陈乔一眯细了眼。其实她还是没有明白多少。人类的感情真的好复杂。   她用余光瞥了眼伏在餐桌上、抱着牌位的罗芳,思考半晌后,将戒指盒轻轻放在客厅茶几上,整个房屋里最显眼的位置:“这样就可以了吧?”   “可以了,谢谢您,陈老板,”陈光飞说话的同时,低头看向罗芳,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带着些许释然,叹出一口气,“我的心愿完成了。”   在见到罗芳之前,陈光飞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将戒指送给罗芳,又担心罗芳早已成家,这样做会给她和她的家庭带来困扰。不过现在好了,他相信,金戒指会代替他守护罗芳,也能够以此了却罗芳对他的牵挂。   陈光飞化鬼后得到的能力是“长居”,从字面意思来理解,他能够不受时间限制的影响,一直以鬼的形态留在人间,一旦他的未完成之心愿了结后,他依旧能够和其他鬼一样进入轮回。   这样的能力对一些愿望很容易实现的鬼魂来说用处不大,然而对于像陈光飞这样完成心愿的时间跨越如此之大的鬼魂来说,却是十分适合。   如果曾乐获得的能力是“长居”的话,说不定这时候已经重新投胎,进入下一段人生了,不过现在的生活于他而言,也算不赖。   就在陈光飞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半空中随即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是鬼门关开启的声音。   由于没有阴差的指引,所以阴测测的鬼风从门里呼啸着刮出,代替了阴差的作用,包裹住陈光飞的魂体,引领他往鬼门关的方向飘。   与此同时,罗芳抹掉眼角的泪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始往客厅的方向走。   在抬眼的一瞬间,她注意到客厅茶几上凭空出现的方盒。   罗芳先是愣了几秒,然后迅速跑到茶几边将方盒打开,几乎是在看到戒指的一瞬间,她眼里涌出泪来。   她颤颤巍巍地拿出戒指,指腹摩挲过戒指内的字母缩写,而后强忍着哽咽声,将其戴进无名指里。   由于积蓄都用来四处奔波、打印寻人启事,罗芳已经很久没吃上过一顿饱饭,整个人瘦得不成人样,戒指戴进去时,尺寸还大了一圈,她却捂住唇,又哭又笑起来。   她很快意识到什么,又猛地抬起头,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张望:“光飞哥,你回来找我了?”   罗芳忽然定定看着半空中的某个方向,缓慢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光飞哥,是你在那里吗?”   如果此时有普通人站在旁边的话,就会发现罗芳正盯着毫无异常的半空,嘴里念念有词,但在罗芳的视野里,那个方向却有一团朦胧的巨大黑雾,隐约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身形。   和她找了快十年的人极其相似。   “光飞哥,是你吗?”罗芳惊喜地呢喃着,又匆忙转过身去,将脸埋进臂弯里遮挡起来,“不,不能让你看到现在的我,我,我已经变得又老又丑,配不上你了。”   按理说阴阳相隔,罗芳作为阳间之人,是不可能看到化鬼的陈光飞的。   所以在发现罗芳准确无误地看向自己的方向时,就连陈光飞自己都身形一顿,他望向陈乔一,震惊而又困惑地问:“陈老板,阿芳她怎么能看见我?”   或许是知道陈光飞很快就会被鬼门关给带走,陈乔一难得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因为她主动和你进行了冥婚。”   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存在于万物之间,但除了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以外,缘看不见,也摸不着。人鬼阴阳相隔时和缘同理,阴阳互不相扰是天地更古不变的法则。   但罗芳和陈光飞进行了冥婚,相当于是她主动搭上了自己和阴界的线,陈乔一在缘册上看到的那条黑线就是因此而产生的,而戒指上附着有陈光飞的气息,加深了这条线的效果,这也是她能恍惚看见陈光飞身影的原因。   鬼门关已经打开,陈光飞脸上划过一丝挣扎的神色,似乎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了心意,暂时不想走了。   但很快,他又变得释然,从鬼门关的强劲阴风的吸力中脱出身来,开始往罗芳的方向飘。   他飘到罗芳面前,轻声道:“阿芳,你看看我。”   罗芳拼命摇着头,将脸埋得更深。   陈光飞没有强迫她,而是耐心地道:“阿芳,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鬼门关了。再不抓住机会的话,以后我们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闻言,罗芳浑身一颤,她立马仰起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光飞哥,你能不能不走?我明明好不容易才见到你的。”   她说着,伸手想去拉陈光飞的衣袖。陈光飞想躲又迟疑了一瞬,因为他知道,罗芳一定会落空。   但在罗芳的指尖马上就要触碰到陈光飞衣袖的前一秒,陈光飞的余光发现有一道红光闪过,紧接着,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一股小小的力道倔强拽住。   是罗芳的手。   不难猜出,这是来自谁的手笔。   陈光飞愕然,偏头望向陈乔一原先站着的方向,却没在屋子里发现陈乔一和陈丞的踪影。   陈乔一显然还在这间屋子里,不然她不会在刚刚那个时刻那么及时地让罗芳触碰到他的身体。显然,魔女是想给一人一鬼留下足够的空间,好在这最后的时刻能够好好地道别。   陈光飞在心底无声道了句感谢,重新看向他的罗芳。   罗芳显然是长时间营养不良,一双小手瘦骨嶙峋,拉着他衣袖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陈光飞摸了摸罗芳的后脑勺,略一思考片刻,还是狠下心道:“阿芳,那些人说得对,我早就死了,不能还留在人世间的。”   他心疼地抚摸着罗芳的手背,将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言简意赅地告诉给了罗芳听。当然,省略了很多其中不易的部分,他舍不得再让罗芳心疼他。   陈光飞:“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跟了我,不仅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还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罗芳拼命地摇着头,哽咽道:“没有这回事,光飞哥,你别这样说,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陈光飞却苦笑了一下,他捧起罗芳的脸,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部轮廓,似乎是想努力记住些什么:“阿芳,我想再求你一件事。”   罗芳:“什么事?光飞哥,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去给你做。”   陈光飞尽量放平语气:“等我今天走了之后,你就不要再等我了,你还年轻,找一个真心喜欢你、疼爱你的人来照顾你,共度余生,好吗?”   未曾想罗芳却陡然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不行,我已经和你结婚了,我生是你陈光飞的人,死也要当你陈光飞的鬼,你休想凭这么一句话就摆脱我!”   见状,陈光飞眼角又有热泪要流出来,他见不得罗芳这么痛苦的样子,也不想让罗芳见到自己因无能为力而流泪的狼狈模样,只得用手掌蒙住罗芳的眼睛,一遍遍地亲吻她满是泪痕、长着细纹的脸,然后用自己的额头抵着罗芳的额头,无声流泪。   一旁,隐去身形的陈乔一轻啧一声:“蠢货。”   明明满心都是罗芳,却偏偏还要当着罗芳的面,让她去找别的人来爱她。   哪怕不明白什么是爱的魔女,也觉得这种行为愚蠢极了。   她直接凭空显出身形,也懒得顾虑这样的举动会不会打扰到互诉衷肠的一人一鬼,而是直接打出一个响指,分开了他们。   紧接着,陈乔一走到罗芳面前,微俯下身,同罗芳对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陈乔一的出现显然让罗芳吓了一跳,但当看见陈乔一的红瞳时,罗芳便很快反应过来,眼前的女人并不是普通人。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茫然地看了眼陈光飞。   饶是陈光飞也没想到陈乔一会突然出现:“...陈老板,您?”   陈乔一理都懒得理他,只定定看着罗芳,催促性地发出一声鼻音:“嗯?”   不知是陈乔一的气场太过强大,还是说陈光飞明显和陈乔一认识的态度让罗芳放了心,她吞咽了下口水,点了点头:“您问。”   陈乔一:“你真的愿意将这一辈子的时间都浪费在这只鬼身上?包括但不仅限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看到他,感受他,他将永远保持现在这幅样子,但你却要逐渐老去。”   罗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愿意。”   她说罢,视线转到陈光飞脸上,目光里流连着深厚爱意:“但我不觉得这是浪费。”   “行。”陈乔一又侧眸看向陈光飞。   “那你呢,你愿意放弃目前的轮回机会,这一世都以这种形态存在于世间,你将青春永驻,但会目睹罗芳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一个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皱纹和老年斑长满全脸的老太太。这样的未来,你愿意吗?”   陈光飞紧紧攥着罗芳的手,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陈乔一却无动于衷:“别着急,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陈光飞和罗芳对视一番,即使有黑雾遮挡,但他们仍旧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如出一辙的坚定眼神:“愿意的。”   “那好。”陈乔一变出一把小刀,眨眼间便划破了她的食指指腹,霎时有两滴殷红血珠从伤口处冒出来。   她微动了动手指,两颗血珠便像是拥有了自主意识般,分别往陈光飞和罗芳的额心处飞。   在血珠同他们的身体融为一体的一瞬间,陈光飞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轻盈了些,一直吸引着他的鬼门关像是忽然停止了运作,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而罗芳眼中的陈光飞则变得更加清晰可见,她能看见陈光飞脸上细细的绒毛和青黑的胡茬,同陈光飞十指紧扣的手的触感也要更加鲜明。   一人一鬼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涌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们不可置信又充满希冀地望着陈乔一的脸:“您...”   陈乔一避而不答,只道:“记住你们刚刚对对方的承诺,倘若有一方违反,哪怕只是萌芽出了有关于这方面的丁点念头,那一方都会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说罢,她抬眸看了眼空中的鬼门关,轻飘飘地打出一个响指,鬼门关随即关闭消失。   在离开罗芳住处的前一秒,陈乔一看了陈光飞一眼,用手指触碰了下自己的眉心,意有所指道:“小心一点,不要在地府的人面前露出马脚咯。”   -   从罗芳家里出来后,陈乔一闻着外面的空气,都要觉得呼吸更加顺畅一些。   罗芳经常不在家里,门窗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紧闭状态,并不通风,屋里干燥闷热,还能闻到一股不算好闻的淡淡气味,不过陈乔一觉得,自今天以后,704的空气质量应该就会开始有所改善了。   她伸了个懒腰,往小区正门口走了一半路程,又若有所感地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老旧小区房。   四单元704号房的窗户前一秒还紧闭着,下一刻却被一双手从里推开。罗芳从窗户口探出头来,很快找寻到陈乔一和陈丞的身影,立马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   至于陈光飞则飘在罗芳身后,宽大的手掌搭在罗芳肩上,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怀里。他同样望着陈乔一的方向,向两人点了下头,目露感激。   陈乔一无所谓地低笑一声,收回目光,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轻声问:“大狗狗,什么是爱情?”   陈丞:“......”   他顿住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魔女,回想起方才陈光飞落在罗芳面颊上的一次次亲吻,眼底翻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迎着陈乔一的目光,陈丞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随着她微微垂睫的动作,小心摘下了她的半片金框眼镜,而后俯身,温柔而又虔诚地亲吻了一下她的脸。   ◎最新评论:   【大大我看到了 谢谢大大】   【大大 我看到了 谢谢大大】   【大大 曾乐为什么不能入轮回啊 不是完成心愿就得进轮回了吗】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撒花】   -完- 第四十一章   ◎百年姻缘(1)◎   半个月后。   罗芳来到了食肆, 陪同她一起来的,自然还有陈光飞。   罗芳的气色比起原先好了不少,眼下的青黑减轻了许多, 干瘦的脸颊上也长出了不少肉,泛着可爱的红润。   她给陈乔一带来了自己亲手做的豆瓣酱, 装在透明玻璃罐中, 色泽漂亮,光看外表就能让人食欲大开。   陈光飞说:“陈老板,这是阿芳的拿手手艺, 搭配着米饭吃特别香,以前我光靠这豆瓣酱就能直接吃下三大碗饭。”   罗芳被陈光飞这样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 用胳膊肘轻轻撞了陈光飞一下:“陈老板, 您别听光飞哥瞎说, 我这点手艺肯定入不了您的眼, 您别嫌弃才是。”   “是吗?”陈乔一对眼前这对小夫妻打情骂俏的行为不置一词, 她接过豆瓣酱闻了闻, “的确很香, 我会试着将它用进我做的菜里的。”   罗芳宽心地笑起来:“您喜欢就好。”   在之后的闲谈中,罗芳谈到, 她最近幸运地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工资不算高,但足够养活她自己, 周末还有双休, 便趁休息的机会来一趟宣城, 再当面向陈乔一道一次谢。   而有了陈乔一的血液, 陈光飞能够触碰到的阳间之物越来越多, 当然,仅限在704那间房子里。   但陈光飞也已经很满足。现在的他可以帮着打扫家里的卫生,做好饭菜等罗芳下班回来,尽可能地想办法调理罗芳虚弱的身体。   除了外人看不见陈光飞这点以外,他和罗芳就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而他和罗芳并不介意这一点。   两人没有在食肆里久留,罗芳明天还要上班,得早些赶回去。他们向陈乔一告了别,在离开之前,还为食肆的营业额做了贡献,打包了两份翡翠珍珠白玉盘。   在罗芳和陈光飞离开不久后,食肆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迎面走进一个戴着墨镜的高瘦男人,他衣着价值不菲,气质出众,尤其是脚上锃亮的皮鞋,如果有识货的人在场的话,估计能够立马认出,那是出自某知名设计师最新推出的限量款。他这一套行装下来,倒是让他手边那把普普通通的红伞都显得高贵了起来。   男人先是站在原地,环顾了一圈食肆,而后走到叶岁面前,礼貌地摘下墨镜,露出他那张称得上赏心悦目的脸来:“请问,这家店的老板是姓‘陈’么?”   “是的,”叶岁觉得眼前的男人长得有些眼熟,她似乎是在某个地方见过男人,但一时之间又回想不起来,于是很快将疑惑抛到脑后,露出招待食客时的惯有笑容,“客人您是听人介绍来咱们食肆的么,这边刚好还有一个空位,您可以先坐下点餐。”   男人忙摆了摆手,神色局促,还显得有些难为情:“您误会了,我不是来吃饭的。”   “不是来吃饭的?”叶岁有些困惑地皱起眉,来食肆不吃饭还能做什么?   男人问:“我有事找这儿的陈老板,请问她今天在么?”   “您是专程来找乔一姐的呀,”叶岁恍然大悟,她不由得多看了男人两眼,男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不像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她心里的戒心也因此降下了些,“那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她。”   说罢,叶岁转身便往后厨的方向走:“乔一姐,有客人找您。”只是没人答应。   叶岁也不急,耐心地在帘布外等着。果不其然,过了好几分钟,陈乔一懒洋洋的声音才隔着帘布传了出来:“你直接让他进来吧。”   直接让男人进去?嘉   叶岁皱了下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听男人的语气和话的内容,他显然是不认识陈乔一的,更像是听了别人的话,才来到了食肆。而在这几分钟时间里,陈乔一连帘布都没有掀起来过,压根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来找她,居然就同意让男人这么进去了。   但叶岁不敢妄自揣测陈乔一的意思,她想了想,还是“噔噔噔”地跑回到男人面前传话:“乔一姐请您去后厨找她。”   她引着男人走到后厨,掀开帘布,对男人做了个“请”的姿势:“乔一姐就在里面。”   男人点头致谢,然后走进后厨。   让男人略微惊讶的是,和外面古色古香的食肆相比,后厨给人的第一眼印象要更加朴实无华,所有的厨具看起来都平平无奇,在来食肆之前,他也暗自做过一些小调查,很难想象这家食肆的老板是怎么通过这些普通厨具,做出那么多佳品的。   男人不知道的是,陈乔一早已在整个后厨里施下了法术,呈现在普通人眼里的后厨只是陈乔一想让他们看到的样子。   而陈乔一此时正好完成最后一样菜的制作,她将菜端到取餐台上,这才撩起眼皮看了男人一眼,同时抬抬下颔,示意男人坐下说话。   男人迅速地上下打量了陈乔一一番,面露疑色:“您就是陈老板?”   陈乔一轻笑着反问:“怎么,客人是觉得我看起来不像?”   男人连忙摆摆手,脸涨得更红:“不不,您千万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没想过陈老板居然会这么年轻。”   陈乔一:“噢?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听人说,您很神,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我还以为您和那些天师很像。”   男人从别人口中听来陈乔一名号的时候,脑海里幻想出来的形象便是身穿道袍、手持桃木剑,剑尖直指空气,口中念着诸如“何方妖孽,拿命来”这样的说辞。   虽说他并没有任何看轻陈乔一的意思,但想象中的高人此时却穿着一身红裙,安静地在这样的后厨里做菜的形象,的确有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某位魔女难得沉默了片刻:“......”究竟是谁将这种事情传出去的,还传得这么离谱。   一直以来,她做的都是和鬼有关的交易,阴阳不相通,阴界不会将她的事告诉给人间的人类,人间的人类也无从得知阴界的事。   秦枫能主动上门,显然是有人刻意而为之,至于这“人”皮后面藏着的是什么角色,那便耐人寻味了。   陈乔一倒并不戒备秦枫,从短短这么几分钟的接触下来,她能感觉得到,秦枫对她没有恶意,而且她对他带来的那把红伞很感兴趣,这也是魔女没有第一时间赶走他,还能心平气和地让他坐下来慢慢聊天的原因。   “行了,我开店很忙,没时间扯这些有的没的。”陈乔一拿出手帕,一根一根将手指擦净。   言下之意便是让秦枫有事就直接说。   秦枫抿抿唇,将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红伞递到陈乔一面前,刻意压低声音:“陈老板,不瞒您说,最近我总觉得这把伞上面有东西,就是...那种东西。”   陈乔一挑眉:“客人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这伞是我父亲传给我的,虽然我这样说会显得大不敬,但是,但是它实在是太邪门了。”   秦枫最初发现这把伞不对劲的时候,是在不久前。   红伞是油纸伞的样式,看上去的确有了些年代,即使父亲将它保管得很好,但仍旧能一眼看出伞柄上使用许久的痕迹。   秦枫的父亲过世得早,临终前将这把红伞交给他时,只说这把伞对他们家很重要,一定要妥善保管。秦枫孝顺,自然按照父亲的话来办。还特意定制了一个装伞的木匣。   但就在前段日子,一直被放在木匣里的红伞却离奇地出现在秦枫的画板旁,秦枫家里只有一位做饭阿姨,阿姨却说她从来没有动过木匣。   秦枫觉得这件事有些怪异,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只将红伞放回了原处,很快便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未曾想没过几天,红伞又从木匣里“逃”了出来,这一次直接躺在了秦枫画画坐的木椅上,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这不禁让秦枫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毛骨悚然,紧接着,他在画板边看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让他来东华街找食肆的陈老板,方可解决他的问题,这才有了这之后的事。   听完,陈乔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伞上,沉默半晌,就在秦枫以为就连陈乔一也无法解决他的难题时,陈乔一忽然启唇道:“睡。”   秦枫闻言一怔,不由得疑惑地问:“什么睡?”   然而“睡”字的音节还未来得及发出,他便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困意汹涌袭来,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直直往后倒了下去。   在彻底阖上眼睛的前一刻,一个疑惑突上心头。   等等,这陈老板的眼睛之前有戴过美瞳吗,怎么眼睛变成了这么浓郁的红色?   陈乔一静静看着秦枫后倾下坠,倚靠在贵妃椅上纹丝不动。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她压根不关心秦枫会不会因此磕碰到脑袋。   下一秒,红伞却灵异地拥有了自主意识般,瞬间闪至秦枫的身后,靠伞身替他做了缓冲。   随即,一个女人身影从伞面浮现出来,向陈乔一敛衽行了个礼,轻声细语道:“陈老板好。”   陈乔一上下打量女人一番:“你一直待在这把伞里,也能认识我?”   如果不是女人飘在半空中的话,并不会有人会认为她是已逝去的鬼魂。女鬼穿着一身华丽汉服,五官柔和,举手投足温文尔雅,很像是古代大户人家里的大家闺秀。   女鬼回答:“虽然这把伞是小女子的一方天地,但秦枫的家中偶尔会有误闯进来的鬼,从其他鬼口中,或多或少还是能听到些有关于陈老板的事。”   陈乔一:“原来如此。”   见陈乔一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女鬼主动道:“陈老板,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陈乔一撩起眼皮。   女鬼深深看了昏迷过去的秦枫一眼,柔和的目光中带着决绝:“我想请您彻底除掉我。”   “噢?”太多太多的鬼请求魔女帮他们实现愿望,但像女鬼这样的请求,陈乔一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瞒您说,小女子在这把伞里安安静静地待了好几百年,也陪伴了每一世的他几百年,但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跨越过阴阳的界限,做不该做的事,”女鬼抿唇,“但是最近不知是怎的了,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我的控制,秦枫方才和您说的那些事情,都不是我的本意。”   “我怕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我会做出伤害秦枫的事,”女鬼边说边捏紧拳头,“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要是放在之前,陈乔一肯定会觉得这样的行为极其愚蠢,但在见证了陈光飞和罗芳之间的事后,陈乔一忽而觉得,她好像能够理解一点女鬼的做法了:“所以,你就宁愿让自己消失?”   女鬼颔首,她望着陈乔一,神色悲切:“陈老板,我早该消失了的。”   -   女鬼名叫楼婳,是只五百多年前的鬼,生前的确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至于楼婳和秦枫的相识过程称得上狗血和戏剧。   那天楼婳带着自家小丫鬟绿叶去外游玩,不巧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主仆二人便寻了处凉亭,在亭里避雨。   偏偏有土匪想要绑架楼婳去威胁楼家家主楼单,刚好寻得机会,便一路跟踪两人到凉亭,只是在见到被雨水淋湿的楼婳后,土匪心痒难耐,动了别的心思。   楼婳和绿叶都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然抵不过身强力壮的土匪。   就在楼婳绝望之际,偶然路过的秦枫救下了她们。土匪不愿多惹是生非,边警告秦枫边落荒而逃。   秦枫并没有将土匪的警告放在心上,他穿着一身雪白素袍,清新淡雅的皂角香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这个味道很好地缓解了楼婳的情绪,也成为了楼婳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别过眼,特意不去看此时略显狼狈的楼婳,而是将撑着的红伞留于一侧,一言不发地冒雨离开了凉亭。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雨霖阁的画师,”提及往事,楼婳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温柔,“我便常常去雨霖阁看他作画,也多次向他表达过谢意。”   当然,还有那时候的女子不可说道不明的爱意。   只是那时候的画师是人们普遍看不起的存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楼单。   当他得知自己的女儿和一个画师私下交往过密时,不由得大发雷霆,认为此事一旦传出去,必定会败坏自家的名声,于是下令将楼婳禁闭于家中,阻断了她和秦枫的往来,并开始安排楼婳和城中有名的书香门第赵家赵公子的婚事。   楼婳自然不从,她让绿叶偷偷逃出去给秦枫送了封信。信纸足有满满三页,其中毫不隐瞒地对秦枫表述了自己的爱意,并表明如果秦枫愿意的话,她可以抛下一切跟着秦枫走。   但是秦枫的回信却只有寥寥凉薄的一句——“秦某不配得楼姑娘如此厚爱,愿楼姑娘和赵公子百年交好。”   “他要我和别人百年交好,我偏不听。”楼婳轻哼了声。   于是在同赵公子成亲前夕,她把红伞交与绿叶,让绿叶将其送还给秦枫,自己却在白雪纷纷的寒冬腊月,于自家庭院中、穿着她初次见到秦枫的那一身装扮投井自尽。   只是死后的楼婳陷入了迷茫。   她看见绿叶哭晕了过去,也看见她的娘亲悲痛欲绝地指责楼单,还看见自己的魂魄被一个戴着竖高黑帽的男人勾走,马上就要飘进一扇巨大的石门。   楼婳不甘心地阖上了眼,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消失,甚至眼前便是她心心念念着的秦枫。   只是秦枫看不见附于红伞上的她的身影,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他正撑着那把红伞立于楼婳的墓前,第一次如此失控地失声哭泣。   而楼婳也终于得偿所愿,听到了秦枫的真实想法。   早在凉亭一遇之前,秦枫便已经心仪这位温婉大方的楼姑娘,只可惜他深知自己就是一个穷画画的,怎么可能和楼家门当户对,便只能将爱意埋藏在心底,哪怕他知道楼婳对自己芳心暗许。   他见过楼婳和绿叶游玩交谈时的娇俏神色,也见过楼婳在花灯节上一语道出众多才子都没能解出的谜底时的风发模样,还见过楼婳耐心地握着无家可归的小乞儿的手,送给她一份冒着腾腾热气的煎饼和几块碎银的温婉表情。   所以他才更加不愿让这样的楼婳嫁给自己受苦,于是乎,屡屡拒绝楼婳的示意。   像楼婳这样的姑娘,值得有更好的人来爱她。   楼婳听着秦枫在她的墓前诉尽衷肠,忍不住伸出手,满足又悲凉地摸了摸秦枫的鬓发。   她看着她近乎透明的指尖穿过秦枫的发缝,之前在雨霖阁时,她故作失手碰到过秦枫的发,触感柔顺,很是舒服。但现在,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多可笑,明明该是一对两情相悦的佳话,如今却要以这样的方式天隔一方。   ◎最新评论:   【女神节快乐哦大大~】   【大大,女神节快乐!】   【妇女节快乐大大~】   -完- 第四十二章   ◎百年姻缘(2)◎   “你确定, 你是看着你的魂魄被勾走的吗?”陈乔一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楼婳颔首。她不会记错,那时候她就飘在不远处,看着男人手中的长鞭裹卷上她的魂魄, 目送着魂魄被勾进那扇大门里。   等等,目送?   经陈乔一这样一说, 楼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如果她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她的魂魄被别人勾走的话, 那现在的、没有魂魄的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思忖间,陈乔一却打断她的扩散思维:“你继续说。”   “...噢, 好,”楼婳定定神,来不及思考其中怪异, 继续回忆道, “那天秦枫还在墓前许诺, 他将终生不娶。”   “自那之后, 我便一直依附在这把红伞上, 与他从暖春度过寒冬, 陪他从青丝到白头。他也真的做到了。”   后来秦枫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在自己生命垂暮之际,将红伞交与他, 让他好好保管, 并要他将自己葬在楼婳坟墓的不远处。   他不配同楼婳合葬,便要用这样的方式默默地守护她。   楼婳在红伞上孤孤单单地过了好几十年, 看着秦枫收养的孤儿在他将死之际和秦枫做了同样的事, 这把红伞也就“一代代”传承了下去。   但让楼婳怎么也没想到的是, 一百来年过去, 红伞居然又流传到了一个长相同秦枫极其相似的少年手里, 准确来说,少年就是秦枫。   只是那一世的秦枫依旧终生未娶,这点完全出乎楼婳的意料,甚至再之后的几世,仍是一模一样的情况——秦枫自始自终都没有喜欢上过其他人。   这并不是楼婳所想要看到的。   她的确心悦秦枫,但喜欢和爱并不代表独占私有,能够看着秦枫娶妻生子、幸福美满地度过每一世才是她心中真正所愿。   哪怕她单单是作为红伞上的一缕孤魂,能够就这样不近不远地守护着秦枫,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直到这一世,出现了楼婳更不可控的事件,就连楼婳自己也害怕起来。她担心自己的存在于秦枫而言是个诅咒,担心她会给秦枫带来困扰,更担心她会伤害到他。   所以她请求陈乔一除掉她,她知道无所不能的魔女有这样的本事。   而此刻,这位无所不能的魔女正用那双猩红诡异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大概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魔女还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好吧,我可以答应你这个请求,”陈乔一的指节微曲,轻轻叩着桌面,姿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过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心愿吗,在你神魂俱灭之前?”   楼婳陷入沉默。她这样一只待在红伞上几百年的鬼,还能有什么样的愿求呢?   良久后,楼婳道:“我希望秦枫这一世顺风顺遂。”   陈乔一啧声:“你难道没有自己的愿望吗?”   ......自己的愿望?   楼婳又沉吟一会儿,飘到秦枫面前,白皙的指尖滑过他的面颊,神色眷恋:“我想给他画一幅画像。”   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经常去雨霖阁看秦枫为别人作画,一笔一画,模样神似。   楼婳本来也想让秦枫为自己画一幅,但秦枫为城中权贵画,为名门闺秀画,偏偏就是不肯为她画。   那时候的楼婳不懂,以为单单是因为秦枫不喜欢她,想要和她保持距离。但她不知道的是,要做到画出一幅完整的人像画,常常需要画师细致耐心地观察被画之人很长一段时间。   秦枫怕,他连和楼婳长时间对视都不敢,更遑论还要替她画画像。他怕他藏不住他对楼婳的缱绻情意,更怕楼婳从他的眼神里发觉他拼命藏起来的情愫。   没能得到被画机会的楼婳也不气馁,反而常常在秦枫帮别人画完画后,自告奋勇地想要帮秦枫画一张:“秦枫,让我为你画一幅画像吧?”   秦枫当然也不肯。   无论是长时间注视楼婳,亦或是长时间地被楼婳注视,他都挨不过。   好在陈乔一二话不说就为楼婳实现了这个心愿,她打出一个响指,一整套完整的画具便出现在食肆后厨。   画具齐全而又精致,甚至画板上还夹着一张未完的画。   楼婳看着那张熟悉的画,一整只鬼愣住。她偏头,认真地问陈乔一:“陈老板,您是直接将秦枫的画具偷...拿过来了吗?”   陈乔一点头,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这样多方便,你直接画吧。”   楼婳:“......”她看了眼时间,决定不再纠结其中细节,只求“速战速决”,毕竟让秦枫就这样晕过去太久,也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当楼婳换上一张崭新的画纸,真正拿起画笔时,她的动作却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   她想认认真真地为秦枫画一幅画像,这是她能为秦枫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陈乔一没有打扰楼婳,而是选择将做好的菜品都移到取餐台上,再交代叶岁就待在大厅,端菜的任务全权交给陈丞去做,然后来到柜台上练字。   陈丞同她擦肩而过时,余光瞥了正在用心作画的楼婳一眼,眉心微蹙:“她...”   “嘘,”陈乔一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朝陈丞眨眨眼,“大狗狗,不要打扰她。”   陈丞低声道:“她和那些鬼不一样。”   陈乔一顺手捏了捏陈丞的胳膊,硬邦邦的,很有力量感,她很喜欢这种触感,同时撩眼看向窗外:“我当然知道。”   楼婳和之前的鬼都不一样。   按理说,像楼婳这种存活了五百多年的凶鬼,哪怕红伞是她唯一的活动场地,就算是骨嗟来,那也得喊上一声老姑奶奶,但陈乔一在见到红伞的第一时间就知道楼婳并不强,因为她的魂魄不完整。   准确说来,现在的楼婳只是她魂魄中的一魄。   根据陈乔一的猜测,这是楼婳化鬼后得到的能力,她的一部分神知能够独立地留存在人间,这样能够不受未完之心愿的限制,依旧进入下一个轮回。   只是这样也有弊端——能力的拥有者一直是不完整的个体,这会导致其命格受损,以至于他/她的转世会因此受到或大或小的影响。   陈乔一之所以选择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楼婳的这一魄回归到她的本体里罢了,这样能彻底斩断楼婳在人间的挂念,秦枫也不用跟着受其影响,一直孑然一人。   但有时候,结束并不意味着终结,它同样象征着重新开始。   陈乔一挑眉看向食肆窗外,笑了下后便收回目光,开始练字。   -   楼婳这一画就画到了天黑。   陈乔一懒得回后厨装样子,便直接在食肆里下了道障眼法,营造出自己一直在后厨里认真做菜的假象。   她一口气练了五页字帖,又写满了两张白纸,纸上的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在整个过程中,除了有一次食肆的门被推开,陈乔一抬起过一次头以外,她练得都很用心专注。   “陈老板。”楼婳细软的声音从后厨帘布处传来。   陈乔一闻声回首,看到楼婳探了个头出来,用只有她和楼婳才能听见的声音问:“画好了?”   楼婳颔首。   陈乔一应声走回后厨,顺带捏碎了障眼法,去欣赏楼婳的画。   在这之前,陈乔一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毕竟楼婳生前就不是专门画画的,且不说她还在红伞里待了这么多年,别说是画画了,她连现在的画笔都没有摸到过。   但成图却很出乎陈乔一的意料,楼婳将秦枫画得很好,尤其是五官,极其神似。画上的男人白衣长袍,发髻高高,手中执着画笔,神色认真专注,足以看出画画人曾练过多少次画这样的画,才能将其画得如此惟妙惟肖。   楼婳伸手抚过画纸,平静地看着她的指尖从画纸上穿过——陈乔一已经收回了让她能够触碰到阳间之物的能力:“陈老板,能不能请您将这幅画交给他?”   陈乔一答应得爽快:“好。”   她说完,看着楼婳收回手,问:“就这样了?”   楼婳:“...就这样了。”   五百多年前就该消失了的人,终于要和秦枫说再见了。   楼婳垂下头,乌黑秀丽的长发遮住她巴掌大的脸,同时也将顺着她脸颊滑下的晶莹泪珠很好地遮挡了起来。   陈乔一打出一个响指,楼婳的身体随即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虚无缥缈的金光,身形消失在原地。但奇怪的是,这道金光并没有就此消散,而是凝结成一缕,穿过帘布,直直往食肆某处飞去。   陈乔一毫不意外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平静地走到依旧昏迷着的秦枫面前,红唇吐出一个字:“醒。”   随着她话音落下,秦枫的身体似电击般抖动了一下,而后缓慢睁开眼,悠悠转醒。他茫然地看着陈乔一的脸:“陈老板?”   “...我刚刚是怎么了?”他疑惑地挠挠后脑勺,惊讶地发现窗外天色已经繁星点点。他来到食肆的时候,明明还不到黄昏饭点。   “你没事了,”陈乔一将伞递还给秦枫,对于发生在这几个小时里的事只言不语,“以后不会再有那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秦枫原本还有点不敢将伞接过去,听陈乔一这么说,他才犹犹豫豫地接过伞,不知是心理暗示还是怎的,他的确感觉到上面的重量比起先前来轻了不少。   他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一个劲地道谢:“太好了,麻烦您了陈老板,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才是。”   陈乔一勾唇:“想报答我?”   秦枫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陈老板,您需要什么,只要是我秦枫做得到的,我都会尽量去做。”   “两个要求,”陈乔一也不跟他客气,她先是将楼婳画的那幅画递给秦枫,“收下这幅画,不要在这里展开,不要多想。”   秦枫将画接过,正想看看里面画的是什么内容,听到陈乔一的后半句话,他便听话地将画阖上拢了拢,没有选择打开。   但当他将画卷整个握在手心里时,眉心却几不可见地一皱。   早在触碰到画纸的一瞬间,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用手揪了下,失落怅然的情绪如潮水一般涌来,仿佛失去了什么于他而言很宝贵的东西。但很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将他包裹在其中,他空落落的心似乎被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给填满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   陈乔一没有在意秦枫的神色变化,她慢悠悠地立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如果没认错的话,你是不是那个最近在龙坛区开展览的艺术家?”   虽说陈乔一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但陈丞却是个新闻迷,陈乔一不时会从他手机上看到一些新闻,偶然间也看到了有关于秦枫的消息。   秦枫可谓是当下最受欢迎的新兴艺术家,在如今这种快节奏短视频当道的时代,秦枫的画却很难得的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备受瞩目。   要说原因的话,大概和媒体对秦枫的评价一样——秦枫有一对发现美的眼睛,以及一双能将美化为笔下作品、引起大众共鸣的手。不然很难让人想象,他究竟是如何将艺术这么小众的东西变为让多数大众都能接受的事物的。   不过此时秦枫脸上没有露出任何骄傲自豪的表情,反而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承认道:“对,是我。”   “那我想要你的展览门票,”陈乔一竖起手指,在秦枫面前晃了晃,“两张。”   秦枫虽然出名,但他从不因此倨傲,也没想到像陈乔一这样的人会想要去看自己的展览会。他受宠若惊地摸了摸上衣口袋,当真从里面找出几张门票来。   但很快他又将门票放回原位,作势要去拿手机:“陈老板,您稍等一下,我让我助理带几张VIP通道的票给您。”   “没必要那么大费周章,”陈乔一直截了当地从他手里抽出两张票来,两指捻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两下,“这两张就行。”   说罢,她从贵妃椅上站起身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朝秦枫挥挥手:“行了,你不欠我什么了,走吧。”   秦枫本来还想再坚持一下,毕竟他知道自己的展览会拥挤得很,如果没有特殊通道的话,陈乔一估计还要排不少时间的队,但陈乔一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过身就开始忙自己的事情了。   秦枫站在原地,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无声地向陈乔一鞠了一躬以表达自己的谢意,转身离开后厨。在掀开帘布的同时,他正好撞上打算进门的陈丞。   秦枫余光在陈丞脸上匆匆瞥了一眼,记起这好像是食肆的员工之一,陈老板似乎还叫他...大狗狗?   即使同为男人,秦枫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所谓的大狗狗是他见过的所有男人中气质条件最好的。   不仅身形挺拔颀长,同样能看出他隐藏在单薄衬衣下的身材极好。由于要工作,男人将衣袖随意地挽至手肘,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端着餐盘的小臂微微用力,能依稀看见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突起。   尤其是那一双蓝绿色的眼眸是他全身上下最为迷人性/感的地方,平静,神秘,像是一颗天然璀璨的绿宝石。   作为一名艺术家,秦枫在那一瞬间萌生出一个令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念头——他想将这个男人画下来。只是下一秒,这双眼睛的主人眯细了眼,眸里闪过一丝审视的微光,盯着自己的眼神像极了一头锁定猎物的野兽。   秦枫的背脊蓦地升起一阵凉意,被这个眼神盯得定在了原地,心里才升起的想法荡然无存。   他注意到男人很轻微地动了动鼻尖,似乎是在嗅空气中的什么东西,而后男人紧绷的脸色才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一些,说;“你走吧。”   声音低沉,带着点哑,像是奏响在空旷教堂里的大提琴声。   秦枫堪堪回神,“哦哦”应了两声,飞速离开了后厨,等到他往外走了两步后,他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他怎么这么听男人的话,让他走他就真的走了?   但是,男人的目光紧接着重新浮现在秦枫的脑海里,他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犯怂想着,走就走吧。   秦枫走到食肆正厅后,一眼瞧见在食肆里忙碌的叶岁,实在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叫住了叶岁:“请问,你知道那个男人和陈老板是什么关系么?”他用手指了指后厨的方向。   叶岁立马明白秦枫指的是谁:“您是说陈丞啊,他是陈老板的恋人啦。”   说罢,她不由得多看了秦枫两眼,微微皱了下眉,又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他可喜欢乔一姐了,而且很爱吃醋的。别说是有人喜欢乔一姐了,就连多看她一眼,他都会觉得不高兴呢。”   不管秦枫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叶岁的心肯定是向着陈乔一陈丞这边的,势必要将一切从源头掐灭。   只是秦枫一心都放在紧闭着的帘布上,再加上他本来就没有衍生出其他想法,自然没有听出叶岁的弦外之音。他很快又想起陈丞充满野性的双眸和陈乔一肆意妄为的笑容来。   不管是在见到陈乔一,亦或是见到陈丞的一瞬间,秦枫心里都会冒出一个念头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他们的伴侣,直到他从叶岁口中听到了答案。   与此同时,他看见陈乔一和陈丞一前一后地从后厨里走出来,两人相对无言,然而陈丞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追随在陈乔一的身上。   是了。秦枫想。   只有像陈乔一这样的人才有本事驯服这头不安的凶犬,也只有像陈丞这样热烈又毫无保留的爱意才有可能打动女王的心。   他们无比般配,他们天生一对。   ◎最新评论:   【天生一对!!!】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超甜的双陈!】   -完- 第四十三章   ◎百年姻缘(完)+美丑无罪(1)◎   秦枫想给陈丞画一幅画像的想法很快由此打消掉。   他虽然喜欢美好的事物, 但也能一眼分辨出来,陈丞这个男人只有在看到陈乔一的时候才是活起来的。   就像被囚禁的夜莺再也不会歌唱,被温养的腊梅只会枯萎, 为别人静下来的陈丞,同样失去了他本身的魅力。   想通这一点的秦枫没有选择在食肆里久留, 他重新戴上墨镜, 遮住他那张好认的脸,一手拿画,一手握伞, 开始往食肆大门走。   与此同时,一张侧脸撞入他的视线之内。   那是一个身形纤瘦的女人,她应该是刚刚在食肆里用完餐, 走得比较急, 秦枫没来得及看清她的侧脸, 就见她已经推开大门, 匆匆走了出去。   接过画时的揪心感再次袭来, 秦枫觉得, 如果他不追上去做点什么的话, 他将会因此后悔一辈子。   他没有过多纠结这样的想法从何而来,抬脚便追了上去, 还险些撞到走进食肆的食客。   好在他步伐极快, 没几步便追上了那抹身影:“请等一下。”   女人闻声回头,由于不确定秦枫叫的是不是自己, 在转过头时, 看到取下墨镜的秦枫, 还茫然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您是在叫我吗?”   如果陈乔一在的话, 一定能够在第一时间认出, 女人的脸和楼婳长得一模一样。   秦枫确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个长相温婉秀气的女人,但没来由的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心跳前所未有地变快:“对。”   “不好意思,我知道我这样的行为会冒犯到您,”秦枫深吸一口气,定定看着女人乌黑水润的眼睛,尽量表现得友善得体,“但不知能否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让我为您画一幅画呢?”   -   或许是因为又一次让鬼触碰到了阳间之物,在刚回到家时,陈乔一就再次收到了来自地府阎王的信函。   陈乔一看都懒得看信的内容,直接用鬼火将信函烧了个干净,然后躺回到卧室床上,让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她今天有些累,躺到床上后就阖上眼睛,昏昏睡了过去,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被一阵叩门声吵醒。   某位魔女的起床气一向很重,陈乔一边啧声边翻了个身,语气中夹带着不小的情绪:“大清早的干什么?”   约莫是听出了陈乔一话里的不耐,门外的陈丞默了一瞬,才轻声道:“说好了,今天白天要去逛秦枫的展览会。”   闻言,陈乔一从床上坐起来,胡乱理了理头发后,想起来她的确有说过这档子事。   昨天秦枫离开后厨后,陈丞正好进来。   躺在贵妃椅上歇息的陈乔一将他之前的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揶揄道:“大狗狗,你怎么不直接来闻闻我?”   陈丞就不说话了。   陈乔一也懒得再继续逗他,直接将从秦枫那里拿来的两张门票塞进他手里,交由他保管,小声说了句“明天去看展”,紧接着就往食肆正厅走。   此时的陈乔一就是后悔,极度后悔,她有病才会提出今天要带陈丞去看展,一觉睡到接近正午不香吗?   不过既然醒都醒了,陈乔一睡意全无,她吁了口气,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出了卧室。   等吃完早饭后,两人拿着票出了门。   展览会的地点选在了宣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来逛展的人比陈乔一想象中还要多上许多。   陈乔一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两张普通门票,又抬眸看向望不到尽头的排队长龙,啧啧摇了摇头。   猩红瞳色迅速占据她的瞳孔,她勾着陈丞的手腕,光明正大地往入口走去,轻飘飘地将两张门票放进废票筒里,再大摇大摆走进展厅。   任谁都没有注意到原先站在队伍末尾的一对极其养眼的男女凭空消失,也没人发现废票筒里多出来了两张门票。   陈乔一的身体里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能够坚持每天练字就是她在琴棋书画这几方面中最大的兴致。提出要门票时,陈乔一也没有多想其他。   一是她不想让秦枫白嫖,毕竟魔女已经和鬼做了好几次亏本买卖,二是自从她将陈丞捡回来后,两人的活动轨迹基本上就在食肆和公寓两点间来回,除了帮鬼实现愿望以外,她还没单独带陈丞去过其他地方。   偶尔带大狗狗来这种地方逛逛也不错。   更何况她曾教导过陈丞,不能一直以她为中心,陈丞需要多多接触外界,这也不失为一次机会。   秦枫的画作跨度很大,大到浩瀚宇宙,小到凋零在泥土里的花瓣,他画人也画动物,随处可见的静物也在他的绘画范围中。   展览会中展出画作的时间跨幅也大,从秦枫拿起画笔的第一幅开始,一直到他最新画的一幅——秦枫并不怕将自己所谓的黑历史暴露在他人面前,他认为每一幅画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在他作画的时候,他就已经全力以赴地将其画到了最好。   陈乔一很快和陈丞逛完了展览会的第一楼,余光瞥见洗手间,叫住他:“大狗狗,等一下。”   陈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动了动嘴唇。   “怎么,大狗狗还想跟着我进女卫生间?”陈乔一笑完,又觉得如果是陈丞的话,说不定真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所以不等陈丞开口,陈乔一便揉揉他的发尾,语气中带着点哄:“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   不远处,几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的女生聚在一起,对着某一个方向的高大身影小声指点。   “我的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帅的男人。”   “他是外国人吗,眼睛居然是这种颜色,但这长相看起来完全不像呀。”   “或许我们可以找他要个微信?”   这个女生说完,注意到她们当中唯一一个没有说过话的女生同样将目光放在男人身上,不由得眼睛微亮:“梦雨,你也感兴趣了?”   被称作梦雨的女生一怔,立马轻声嗔道:“你别胡说。”   其他两个女生却不肯放过她,拱着火将梦雨往男人的方向推:“别不好意思呀,喜欢就上,先把微信拿下再说。”   “就是就是,咱们梦雨出马,肯定能手到擒来。”   梦雨抵不过三人的力气,被推到男人身后,险些一头撞上去,她堪堪稳住身形,立马转过头,想瞪自己的同伴们一眼。   谁知道三人已经跑回了原位,还幸灾乐祸地朝她做了个“加油”的姿势。   见状,梦雨叹了声,她转头看向男人宽大挺直的肩背,紧张地吸了口气。   梦雨全名田梦雨,是宣城大学的大四学生,也是宣城大学公认的校花之一,是许多男生求而不得的高岭之花,不可攀之月。   田梦雨家境殷实,父母都是上流企业家,人脉颇广,开办展览的秦枫就与她父母交好,这次和小伙伴相约来展览的几张门票也是秦枫送给她的,走的是vip通道。   虽然田梦雨待身边的人都很厚道,但性子难免因为家庭的原因有轻微的倨傲,以至于极少有男生能入得了她的眼。至于眼前的男人,就是那极少数之一。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像这样一眼就能让她心跳加速的人了。   田梦雨稍微理了理额间精心打理过的刘海,这才走到男人身边,露出一个自然而又恰到好处的微笑:“你好,你也是来看展的吗?”   陈丞正在默数陈乔一离开的时间,闻声,他侧过头,确定田梦雨是在和自己说话,只简单应了声。   田梦雨没有因为陈丞的冷淡态度而感到沮丧,她自来熟地指着面前的几幅画作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条理逻辑清晰,欣赏角度奇特,的确能够让大多数听者眼前一亮。   只可惜陈丞一直都表现得兴致缺缺。   田梦雨无所谓地勾起唇,洁净的指尖很快指向这一排的最后一幅:“对了,我一直都很信仰爱神,我认为秦大画笔下的爱神也非常美。”   “秦大的这幅画在发布之初就得到了外界很高的议论度。还有人从这幅画中看出了秦大对爱情的态度,热烈,横冲直撞,还有...悔恨,”田梦雨看向陈丞,“你觉得呢?你认为爱情是什么样的?”   陈丞蹙眉。   田梦雨很会察言观色:“抱歉,是我冒犯到你了吗?”   不得不说,除了陈乔一之外,陈丞并不想和别人说话,但一想起陈乔一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要多和外界接触的话,他抿了抿唇,还是沉声回答:“没有。”   田梦雨思忖着自己或许不该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正想要转移话题,忽然听身边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回答:“光。”   “光?”田梦雨有些意外,既是因为这个答案,也是因为男人第一次对自己作出了较为正式的回应,“你是想说,爱情是能够照亮你前进方向的明灯吗?还是说,爱情就像光一样,能够无时无刻地照耀到你身上,与你同在?”   陈丞在心里一一否定了这两种说法。   不是的。   陈乔一的存在就是光。   他也从不需要光为他而来。   他一直都在拼命追逐光。   但陈丞没有选择将这些说给田梦雨听,他的目光静静落在爱神画上,轻轻摇了摇头。   见陈丞不是很想多谈的样子,田梦雨也不强求答案,她顿了片刻,又问:“话说回来,你有哪位信仰的神吗?”   此时陈乔一刚好气定神闲地走到两人身后,恰巧将田梦雨的这句话尽数听进耳朵里,于是饶有兴趣地停住了脚步。   她也挺想听听,她养的这只小闷狗会信仰哪位神仙。   展览会的灯光从会场顶部直直打下来,映射在陈丞脸上,硬朗的面庞上光影变幻莫测。   他盯着画上爱神圣洁的面容,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陈乔一的脸:“我有。”声音低沉又缱绻。   田梦雨的呼吸没来由得一紧:“是谁?”   陈丞轻垂下眼,一字一顿道:“我信仰的神是,陈乔一。”   闻言,田梦雨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她小声呢喃道:“奇怪,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神叫这个名字?”而且,这不像会是神/的名字,更像是哪个人名。   而就站在两人不远处的陈乔一在此刻低低笑出声来。   听见无比熟悉的声音,陈丞侧眸,眸光顿时一亮,立马大步向陈乔一的方向走去,连声线起伏都跃动了些:“陈乔一。”   “陈乔一?”田梦雨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人就是男人所信仰的那位“神”。   原来,原来男人已经有...   她今天也真够糊涂的,完全没有考虑男人有没有女朋友,就直接来搭讪企图讨要微信。   陈乔一随意勾着陈丞的手,走到小姑娘面前,狭长的眼尾扬起来:“你还有什么话想和他聊吗?”   田梦雨的脸立马变得通红,她连忙摇头,结结巴巴道:“没有了,我,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祝你们逛展愉快、百年好合!”   说罢,她转身就走,背影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远处等待田梦雨的几个女生同样目睹了这一幕,见田梦雨灰溜溜地回来,觉得惋惜的同时也不免惊叹。   “果然,那么好看的帅哥都是有女朋友的。”   “不过你们觉不觉得,他女朋友长得好漂亮,还特别有气质。”   “对呀对呀,他们俩好般配啊,简直比我见过的一些明星夫妇还要养眼。”   听着同伴们的议论,田梦雨只沉默不语地搓着发红的耳朵,目光复杂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她的同伴不知道她和陈丞的谈话内容,但她这时候细细回味一番,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今天表现得很不对劲。   不管是冒失地前去要微信,还是和陈丞说的那些类似于套近乎的话,都不是她平日里的作风。   真是奇了怪了,跟中了邪似的。   田梦雨一心考究其中的不对劲之处,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有一记黑线落在她的衣袖上,再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她的身体里。   -   从展览会上离开后,陈乔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准备给自己放一天假。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指尖飞快敲打起屏幕,让叶岁今天不用来食肆上班了。   做完这一切后,她随意拍拍陈丞的小臂:“走吧大狗狗,看电影去。”   闻言,陈丞眸光微动,连眨眼的频率都不易察觉地比以往快了一些。   直到陈乔一将他带回家,再在手机上操作一番,往电视上投屏完电影后,他才意识到陈乔一口中的“看电影”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陈丞:“看这个?”他以为陈乔一至少会带他去电影院里,就像他在手机上见过的那些小情侣一样。   陈乔一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扔,整个人随意地躺倒在沙发上,顺带侧眸瞥他一眼:“怎么,大狗狗不想看?”   两人靠得近,陈乔一偏头的时候,鼻尖都快碰到陈丞的肩膀上。   氤氲香气逼近,陈丞喉结下意识地上下滚动,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陈乔一用赤着的脚尖踢了踢他的裤腿,瓷白色的肌肤在纯白地毯的映衬下极其晃眼:“去,把冰箱里的果汁拿过来。”   陈丞敛眸,迅速移开目光,强行压下那一点不合时宜的燥,简单应了声便起身往冰箱的方向走,拿回陈乔一亲自做的果酿。   陈乔一正要伸手去接,忽地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令她极其感兴趣的东西,眉梢跟着往上一挑:“啊呀?”   陈丞正疑惑她看到了什么,颈间忽然传来魔女指尖微凉的触感:“别动,大狗狗。”   紧接着,陈乔一的气息骤近,她伸出手指,抚上陈丞的耳垂,好奇地眨了眨眼:“大狗狗,你这里居然有颗痣,上次我都没注意到。”   陈丞很快便记起陈乔一口中的上次——被带入陈乔一的记忆碎片那晚,她问自己会不会背叛她,在自己给出答复后,她好像很高兴,于是用舌尖嘉奖般地舔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走神间,一丝酥麻而又温热的湿润触感从耳垂处传至大脑神经,陈丞瞳孔一缩,知道那是陈乔一又舔了一下,他哑着声音喊:“......陈乔一。”   陈乔一抬手,揉了把他的尾发:“没大没小,要叫主人。”   她说罢又笑了声,将话头给扳正了回来:“大狗狗,你不知道你这里有痣?”   陈丞摇摇头。   他几乎没用过陈乔一安置在卫生间里的梳妆镜,也不会花心思去注意耳垂这个地方,他所有的精力都只放在了陈乔一一人身上而已。   陈乔一促狭地撩起眼,也不再说话了,指腹轻轻碾磨起那颗小痣,直到将陈丞的耳垂捻到显露出润红色才肯松开手。   她掀眸看向陈丞隐约发红的眼尾,眼角漾开几分满足的笑意。   此时电影正好播放到火药爆炸的情节,爆炸声震耳欲聋,如同惊雷般在陈丞耳边炸响。   先前陈丞送给陈乔一的那一大束玫瑰花也刚好进入了陈丞的视线当中,由于陈乔一在花上施了法术,它们依旧开得极艳极好。陈丞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发生在食肆后厨,那个野蛮又热烈的吻来。   火药爆没爆炸他不知道,陈丞只知道,就在这一刻,小狗快要爆炸了。   但陈丞很快集中精力,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陈乔一上扬的漂亮眼角上,仍旧听清了从她喉间发出的一声低笑,嗓音缱绻勾人。   她不讲理地揽上陈丞的脖颈,柔软的身子跟着贴上去,放松地伏趴在陈丞紧绷的身体上,用唇瓣代替指腹,一遍遍地舔吻蹂/躏起那颗可怜的小痣来。   “既然连大狗狗都不知道,那这颗痣就是属于我的了。”   ◎最新评论:   【好耶加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大威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狗勾的小狗太辛苦了!!!!】   【"闻闻"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是问问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 第四十四章   ◎美丑无罪(2)【一更】◎   不出意料的, 某只大狗又和小狗在卫生间里待到了第二天天亮。   好在陈乔一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又或者说,她懒得向陈丞挑明, 等到下午,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带着陈丞前往食肆。   就这样无事发生了好几天, 食肆终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请问, 这里的老板姓陈...诶?”女生叫住叶岁,询问的话刚说到一半,余光忽然瞥见在食肆里穿梭的高大身影, 话音戛然而止。   陈丞同样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新客人,他微眯起眼,确定自己记忆中从没见过这张脸, 但女生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耳熟, 他还闻到了一丝略微熟悉的味道, 不由得多看了女生一眼。   与此同时, 陈乔一正好从后厨里出来。她大概是才刚睡醒, 灰黑色的眼睛惺忪, 染着些许迷蒙的水汽, 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视线,她微侧过头, 眉梢一扬。   在看清楚陈乔一的面孔后, 女生脸上的惊讶更甚。   叶岁没有注意到女生的异样表现,她自然而然地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食肆的老板, 您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直接和她说。”心里却在暗自嘀咕, 怎么最近找乔一姐的人这么多。   陈乔一走过去, 细细打量女生一番, 虽是疑问句, 语气却很笃定:“问神女孩?”   这个称呼让女生一愣,她怔忪片刻,似乎在惊讶陈乔一居然认得出现在的自己,同时又将脸捂得更加严实:“...是我。”   女生正是前不久在展览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田梦雨,她的样貌虽然比不上陈乔一漂亮惊艳,但和大多数同龄女孩相比,也算是面容姣好的那一类。然而这次再见到,却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她的身材依旧纤瘦,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微卷,但没有染过,看起来光洁亮丽,比绸缎还要柔顺。   但她的皮肤不复原先的白嫩光滑,而是黄中带了点黝黑,小眼厚唇,鼻梁有些塌,扎眼的雀斑布满她的鼻翼和眼下,黑眼圈和眼袋也很明显,属于一旦淹没于人海中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长相。   要不是陈乔一的眼睛和普通人类都不一样,能看出一些常人看不出的细枝末节,或许她还真不一定能够认出眼前这个女人就是田梦雨。   田梦雨的脸被完全换成了另外一张脸。   她问:“您就是陈老板吗?”语气和询问内容和当初的秦枫一模一样。   陈乔一不用问就能猜出田梦雨是怎么找过来的了:“是我。”   田梦雨的震撼不比当初的秦枫少分毫,但她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只犹豫了半晌,就放下一直遮掩着左半边脸的手,将全貌展现在陈乔一面前:“您也看到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除了她的长相变得平平无奇之外,这张脸上居然还长着一个狰狞的青色胎记,她咬紧下唇:“您知道,这不是我本来的样子的。”   这显然不可能是科学能够解释的事,田梦雨很理智地没有选择报警求助,毕竟有很大可能,她会被当做精神病人请出警局。   在刚刚发现自己的脸变了的时候,她便想起同样遭遇了灵异事件的秦枫,于是立马拨通秦枫的电话,通过秦枫这条线找到了食肆来。   陈乔一:“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田梦雨老实回答:“就在今天中午。”   她每天都会固定地和自己的同伴去学校的食堂吃饭,吃完饭后,再单独去卫生间里补个妆。   今天中午,田梦雨习惯性地对着卫生间的镜子补妆,离开卫生间时,发现进出的女生都在盯着自己看,但当她回望过去时,那些女生却又匆匆移开了视线。   田梦雨觉得奇怪,这和她以往接收到的目光不太一样,这样的目光刺眼、令人焦灼,泛着难以言喻的恶心。   她勉强压住心中油然升起的怪异感,很快整理好心情,向自己的同伴走去。   然而同伴在看到她时,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打招呼,亦或是快步走过来亲昵地挽她的手,反而皱起眉移开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倒胃口的怪物。   田梦雨更觉古怪,她走过去问:“木木,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木木正是在展览会上怂恿她去向陈丞要微信的女生之一,罗木木。   罗木木的眉皱得更深:“你谁呀?我和你很熟吗?”   “我是梦雨啊,”田梦雨直觉有哪里变得不对劲了起来,罗木木的表情和说话口吻明显不是在和她开玩笑,但她暂时想不通是因为什么,只好继续勉强维持着笑脸,想上去牵罗木木的手,“怎么了,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你就不认得我了?”   “神经病吧你,”罗木木避瘟神般往后连连退了几步,“真以为你和梦雨穿同样的衣服你就成梦雨了,哪里来的学人精。”   不仅如此,还小声说了句“晦气。”   食堂里人来人往,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驻足围观议论。   “这人可真丑啊,以前怎么没在学校里见过?”   “该不会是新转来的吧?咱们学校要是有这么难看的人,早该‘出名’了呀。”   “还好意思碰瓷梦雨学姐,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我呸,真不要脸。”   田梦雨从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被众星捧月的存在,哪里听过这些充满恶意、不堪入耳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在最后一个人的话及时点醒了她。   是啊,她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不仅木木认不出她,还受到这么多的冷言嘲笑,光看长相,真的至于吗?   理智让田梦雨没有在食堂里久留,她低头挤出人群,迅速离开食堂,找到一个无人的偏僻角落,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终于看清了相机里那张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脸。   -   “事情就是这样,”田梦雨余光瞥见食肆里安装的透明玻璃,上面能模糊映照出她现在的模样,她声音一紧,“您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将我的脸找回来吗?”   一想到她今后要顶着一张不是自己的脸过活,田梦雨简直就要疯了。   陈乔一摊手:“知道是知道,但你也看见了,我是个生意人。”言外之意很明显。   田梦雨一愣,很快便明白了陈乔一的意思:“那个,请问您需要多少报酬?”   她家里虽然有钱,但父母给她的生活费有限,而她又不是秦枫,身上大概率没有能让陈乔一看得上眼的东西,她担心在陈乔一帮自己解决完问题后,自己无法给出相应的回报,陈乔一会认为自己赖账。   “很多,”陈乔一一本正经,“你付不起的。”   田梦雨不甘心:“您能说个准确数字吗,或许我可以找我的父母帮忙。”   她的父母一向疼爱她这个唯一的女儿,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的脸被小偷拿走的。   “八位数?”陈乔一漫不经心地比出一个“八”的手势,在看到田梦雨面如死灰的表情后,她又哼声笑开,“或者,我可以免费帮你。但需要你将‘百年好合’换成别的祝福语。”   田梦雨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陈乔一后半句话的意思,她愣了愣,才想起那天在展览会上,她最后祝陈乔一和陈丞的话——“看展愉快,百年好合。”   她思忖片刻,试探性地修正:“祝你们...永结同心?”   这个说辞显然愉悦到了某位魔女,陈乔一挑起眼尾,笑意盈盈:“好,我答应帮你找回脸。”   田梦雨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得到了陈乔一的承诺,直到回到家里之后,她都没有想明白。   反正人都只能活一百年,既然这样,永结同心和百年好合难道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   陈乔一虽然答应了要帮田梦雨找脸,但实际上她并没有立刻展开行动。不仅如此,还慢悠悠地开了两天店,迎来了一位熟客——柳姻。   自从在柳姻的公司草坪别过之后,柳姻来食肆的频率少了一些。   听柳姻说,她在不久后就被升了职,薪资更高,工作内容较之前也更轻松。但柳姻并没有因此松懈,反而更加勤勤恳恳地工作。   不过有一点倒是变得不一样了,在工作之余,柳姻将更多时间花在了照看两只小猫上,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两只小猫都成长得很健康。   柳姻朝陈乔一莞尔一笑,温声道:“对了陈老板,我拍了一些小猫儿现在的照片,你想看一看吗?”   “什么,有小猫咪?!”爱猫人士叶岁敏锐地听到关键词,立马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点菜单,“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陈乔一扫她一眼,眼神很淡。   叶岁的激动劲儿立马降了一半,她清清嗓子,怂兮兮地冲陈乔一眨巴眼睛,又竖起四根手指保证:“乔一姐,看完小猫咪我就去认真工作,我保证。”   “行吧。”陈乔一难得很给面子。   柳姻打开手机,将相册界面递到陈乔一面前,她专门为那两只小猫创建了一个相册,取名为“宝贝”,里面几大页全是有关于小猫的照片。   有它们刚刚睁眼的、在地上爬的、挤在一起闭眼入睡的,要多乖有多乖。   陈乔一还没有作出反应,叶岁已经先惊惊咋咋地叫嚷开了:“哇哇哇客人你也太会养了,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胖,太可爱了吧!这我能rua一辈子!”   听见叶岁的夸奖,柳姻也很高兴:“那陈老板,你想不想在食肆里面养一只?”   没想到柳姻会主动说起这个,陈乔一想起她对咪咪的珍惜程度,眉心一挑:“你舍得送给我?”   “谈不上什么舍得不舍得的,”柳姻抿唇,轻轻笑了,“如果不是陈老板你的话,这两只小家伙估计早就冻死在外面了,我也不会遇到它们。我又没什么能够报答您的,思来想去,不如我将它们养大一些,再送您一只。”   只是两只小猫是一起长大的,不知道就这样分开它们,它们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叶岁不知道发生在柳姻和陈乔一之间的事,她满脑子都是食肆里将会有这么一只可爱的小家伙的想法,顿时连陈乔一都顾不上怕了,双眼亮晶晶地摇起陈乔一的手臂,撒起娇来。   “乔一姐,要不咱养一只吧,您不用怕麻烦,我肯定能将小猫咪照顾得妥妥的,您只需要等着撸猫就完事了。”   不等陈乔一开口,身后蓦地响起陈丞的声音:“陈乔一。”   陈乔一偏眸看过去,就见陈丞站在不远处,定定望着自己的方向,脸色不怎么好看,显然是将刚刚三人的对话都听了去。   陈乔一浅浅笑了,也没搭理陈丞,转过身后却对柳姻道:“不用了,食肆里已经养了只,还是只很会吃醋的大狗狗,我要是再养只猫的话,他肯定要不高兴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上一句:“饭估计蒸好了,我去后厨看看,欢迎客人有空下次再来。”说罢,向柳姻点头致意一番,转身走了。   只剩一脸茫然的柳姻和表情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叶岁。   柳姻又疑惑地看了圈食肆,确定自己的确没有看岔眼。   这哪里像是养了条狗的样子。   她问叶岁:“我怎么没有看见陈老板养的狗狗啊?”   知道内情的叶岁不知道该怎么向柳姻解释两人之间特殊的情趣,她也不好意思说,乔一姐和陈丞之间的事,哪轮得上她和别人解释呀。最后只得冲柳姻尬笑两声,随便将柳姻糊弄过去,这件事才算是结束。   -   陈乔一回到后厨,放在料理台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   她先躺到贵妃椅上歇下,然后才拿过手机看了眼,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请问是陈老板吗,我是田梦雨的父亲田镇,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谈一下有关梦雨的事情?】   这两天来,陈乔一都没有联系过田梦雨,田梦雨心急归心急,但她知道陈乔一是目前唯一可以帮自己的人,也不好太过催促她。   作为田梦雨的父母,心态则更加不同。任谁看到自己子女的脸变成了别人的,肯定都无法接受。而田镇也有和田梦雨相同的顾虑,又怕叨扰到陈乔一,便选择这样一种更加委婉的方式。   至于联系方式是陈乔一留在某黄/色软件上的,为了方便某些需要提前订餐或者询问食肆是否开门的食客,陈乔一特意将她的手机号码放在了平台上。   但找脸和找人不一样,缘册派不上用场,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张脸,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方法总比困难多,游荡在人世间的孤魂并不见得比人少,某些事情更适合让鬼去做。   陈乔一又点开另一条比田镇更早些的时候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短短六个字,魔女却满意地勾起了唇。   她的指尖快速地敲打着屏幕,言简意赅地回复了田镇的短信:【明晚晚些时候,让田梦雨到食肆来。】   而后仰脸看向随后跟进来的陈丞,促狭地弯一下眼:“大狗狗,帮我按按头。”   陈丞顺从地走到她身后,双手拇指搭上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按了起来。   他的手劲一向极大,在触碰陈乔一的身体——包括但不仅限于按摩时,力道却控制得很好,让陈乔一很是满意。   “你说,为什么会有鬼要去偷别人的脸呢?”陈乔一眯着眼睛憩了会儿,懒散地问。   陈丞沉吟片刻:“想要。”   他在目送叶老太太入鬼门关那晚就已经回答过陈乔一这个问题。   羡慕是想要拥有同样的。   嫉妒则是想要抢过来据为己有。   田梦雨的命格显示,她就是个比普通人命稍微好上那么一点、长得又稍微出众一点的另一种普通人,身上并没有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被拿走脸,不过是“运气好”被选中了而已。   而拿走她脸的那只鬼显然占据了以上两点。   陈乔一拍拍陈丞的手,示意他可以停了。   她将手机解锁,灰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聊天界面里的内容。   那是一张和田梦雨一模一样的脸,但她脖子的颜色和脸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黄白对比,身材瘦小,发型是最简单朴素的学生头,除了那张脸以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飘在半空中、脊背微弯,看上去有些驼背的身形。   照片所拍的不是田梦雨,而是那只抢走了田梦雨脸的女鬼。   在照片底下,还有一条已读消息。   【黑祀:陈老板,青桥街。】   作者有话说:   晚9点还有一更~   ◎最新评论:   【好看 这个小姐姐很冷静~】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四十五章   ◎第三次月圆【二更】◎   是了, 像黑祀这样的阴差,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活跃在各个片区捉鬼渡魂,接触到的人鬼比陈乔一多得多, 找鬼的任务交由他去做,比陈乔一亲自出马会更有效率。   事实证明, 的确如此。   知道偷脸贼的活跃地区之后,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容易许多了。   至于为什么要推迟到第二天晚上去做......   陈乔一心不在焉地眯细了眼,此时她已经和陈丞回到了家中,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打破寂静, 叮铃铃响了起来。   屏幕发出来的光线是目前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她拿过手机看了眼,是她专门设置的闹铃, 备注显示着“大狗狗”三个字。   陈乔一侧眸, 平静地看了眼窗外。   月圆之夜, 又到了。   -   然而今晚的客厅却极其安静, 没有传出任何异响。   陈乔一握着手机想了想, 还是下床推开房门, 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客厅里没有开灯, 漆黑一片,只有朦胧月光穿过落地窗, 将客厅里的家具投下阴影, 在雪白的墙壁上拉得极长,凭空增添了几分萧瑟阴森的氛围。   好在昏暗的环境并不影响陈乔一的视力, 她的目光浅淡落在沙发上, 眯了眯眼。   毛毯痕迹凌乱地滑下, 一角就快触碰到地上, 而沙发上空荡荡的, 月光照进来,在皮面上投下稀疏的树叶剪影。   陈丞不在。   但陈乔一分明还在客厅里感受到了陈丞的气息,她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开始找寻,最后在隐蔽的墙角一隅发现了陈丞的身影。   陈丞坐在地毯上,背脊靠着墙壁,头微微垂着,初初一眼望过去,看上去有些颓丧。待到陈乔一走到他跟前后,才发觉陈丞此时的状态不太对劲。   准确来说,是很不对劲。   陈乔一倾身,指尖覆上陈丞的皮肤,轻微皱了下眉。   陈丞的体温滚烫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他的呼吸急促而又沉重,原本是冷白色的皮肤,在此刻也染上了大片大片的潮红,像是中了世间最毒的春/药。   虽然事实似乎的确如此。   他蜷缩在客厅角落,被陈乔一碰了一下后,就立刻将胳膊往回缩,罕见地在排斥陈乔一的触碰。   陈乔一喊他名字:“陈丞。”   陈丞没理,甚至将头埋得更深,企图将自己藏起来,不让陈乔一看见。   陈乔一也不生气,指尖绕过他的后颈揉上发尾,语气不轻不重道:“说话,别当闷狗。”   陈丞浑身被牵带着剧烈颤抖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才缓慢抬起头来。   他额间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浸湿了发额,似乎是克制自己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就连眼尾也泛上点点猩红,血色和他蓝绿色的瞳色交织,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和破碎感。   陈丞艰难地张开口,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喑哑:“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哟,大狗狗脾气见长,还学会指使起主人来了?”陈乔一顺势挑起陈丞的下巴,一点点靠近他,又用空着的手指了指自己,“还认得我是谁吗?”   陈丞喉间泄出一声低喘,断断续续地道:“主......人。”   他大概是真的很想让陈乔一离开,居然主动喊出了这个称呼。   哪知道陈乔一双手捧起他的脸,不依不饶地纠正:“不对,是陈乔一。”   “......”这个姿势让陈丞无法低头,他被迫同陈乔一对视,眼角的红更艳,尾音带着点可怜的哀求,“你回去,回去吧,我很快就没事了,真的。”   闻言,陈乔一却嗤笑一声,低骂了句脏话:“放屁。”   她虽然只有过陈丞这么一个契约者,但从陈丞前两次月圆之夜的反应和表现来看,怎么可能有他说得这么轻松好熬。   更何况让傻子来看都能看出来,陈丞现在的情况已经坏到了极点。   陈乔一合理怀疑,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的话,陈丞估计连今晚都熬不过去。   于是她勾挠起陈丞的下巴,放轻声音,带着点哄的口吻问:“要不要?”   她点到为止,但她相信陈丞能懂她的意思。   他曾从陈乔一那里接收过这方面的知识,在手机上也不当心看到过一些,在这种情况下,他很清楚陈乔一这句话的含义。   陈丞瞳孔猛地一缩,想也不想便道:“不行。”   陈乔一挑起眉:“怎么不行了?”   哪怕陈丞曾在暗地里怀揣过对陈乔一的无数遐想,但在此时此刻,他脑子里难得还维持着理智:“我是你的狗。”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如此。   陈乔一鼻息里轻轻哼出一声,她贴近陈丞,额心相挨,鼻尖相抵,两人的唇几乎都要贴在一起,说话间若即若离地擦过,吐息交缠,暧昧而又灼热:“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还用得着顾虑这么多?”   陈丞闷哼出声,很快又死死咬住下唇,兀自压抑浑身燥热难耐的反应:“没有顾虑。”   陈乔一恍然大悟:“噢,那看来是我误会了。大狗狗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意思,其实是想看着我和别的男人共度余生,再当好我身边的一条乖乖狗,听话地冲着我俩汪汪叫,对不对?”   这话无异像尖锥一样刺中了陈丞的某条神经,他骤然咬紧牙关,手背上的青筋突起,眼神发狠。   陈乔一注意到他的这些细微反应,又低低笑出两声,用裸露在外的膝盖轻轻蹭了蹭陈丞此时硬挺着的某个部位,戏谑着问:“又或者说,大狗狗,你是不是不行?”   这种话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几乎都是对其尊严的挑战,陈丞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他才从陈乔一刚刚的一番话里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要永生看着陈乔一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一起吃饭、睡觉、看电影、经营食肆,还有......翻云覆雨?   不行,绝对不行,陈乔一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陈乔一勾起唇角,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逗陈丞玩,眼前的男人却已经倾身压了过来,眨眼间,两人的姿势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置物架被两人的动作“啪嗒”掀翻带到地上,里面的东西随之散落一地,只是此刻的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管它。陈丞轻轻将陈乔一抵进角落,脑袋埋进陈乔一的颈窝里,鼻息喷于她的锁骨之上,炙热又滚烫。   他垂眼看着那朵盛放的玫瑰花,一会儿用滚烫的面颊去蹭一蹭花蕊,一会儿又将唇凑过去,舌尖在上面反复勾卷,一遍遍描摹玫瑰花的轮廓形状。   或许是契约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他一改平日的闷狗形象,宽大的身躯压着陈乔一,有力的手臂搂在她的腰间逐渐收紧。   直到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空隙后,他才满足地用唇贴着陈乔一的耳朵,热气无意识地打在她的耳垂上,黏黏糊糊地喊起她的名字来:“陈乔一,陈乔一...”   语气依恋、亲昵,又囊括着无限爱意。   平日高高在上惯了的陈乔一不是很喜欢这种姿势,她抬起手,本来只是想推一推陈丞的脑袋,示意他快一点,没想到指尖刚覆上陈丞的嘴唇,便被他顺势含进了口中,粗厚的舌头卷裹着她的手指来回舔舐,触感温热湿润。   陈乔一快要被陈丞这幅模样给气笑了,她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手指,指腹按着陈丞的舌尖,口中却在低声催促:“别墨迹。”   然而当真的进行到陈丞进入的那一刻时,陈乔一还是后悔了。   她没能忍住,倒吸一口冷气后,手指掐着陈丞结实有力的大腿,低声骂了出来。   “陈丞,你是种了大丹犬的血统吗?”   作者有话说:   修狗此时只想高歌: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最新评论:   【鸡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比昨天更爱大大?】   【好!刺!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卡在这里!!!】   -完- 第四十六章   ◎美丑无罪(3)◎   再醒过来的时候, 陈乔一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窗帘紧闭着,整个房间里昏暗无光, 很难分清楚现在是几时几分。   陈丞的手还搂在她的腰上,上面明显是由她抓出来的红痕彰显著他们昨晚的疯狂。   她揉了揉太阳穴, 只能勉强记起昨晚陈丞抱着她从地毯到沙发, 再从沙发到浴室,最后在她的允许下,进了自己的房间。   陈乔一尝试简单活动了下身体, 只觉得有点酸软乏力,倒没有太多不适感。   不得不说,排除掉最开始可以忽略不计的撕裂感, 陈丞到底怕弄疼了她, 动作起来隐忍而又克制, 到后来才逐渐放开。   除了时间太长以外, 陈乔一倒也被陈丞伺候得很舒服, 跟着爽了, 也就懒得和陈丞计较其中细节。   忽然, 从屋外传进一声微弱的手机铃响。陈乔一实在不想动,抬手懒散地打出一个响指, 手机便出现在了她手上。   是叶岁发的消息:【乔一姐, 今天不开店了吗?】   陈乔一蹙了下眉,抬眸看了眼时间, 才发现居然已经下午五点了, 也难怪叶岁会发消息过来问, 那些食客估计也等急了。   她动动手指, 还没来得及回, 身边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睛,蓝绿色的漂亮瞳孔里盛着的全是她的模样:“醒了?”   开口说话时,陈乔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干。   陈丞重新闭上眼,又搂紧了陈乔一一些,他将头埋进陈乔一的颈窝里,低低“嗯”了声。   颈间有热气不断传来,陈丞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着,搔得陈乔一有些痒。   陈乔一觉得好笑。怎么一晚上过去,陈丞的黏人程度又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她用脚轻轻踢一踢他:“得去开店了。”不想动归不想动,但她还记得和田梦雨的约定,今晚不去食肆不行。   陈丞耍赖似的搂着她不动。   陈乔一挑起眉,又推了推他:“起开,我渴了。”   陈丞这才松开她,从床上起身去客厅接水之前,还不忘俯身亲吻了下陈乔一的指尖。   很快,陈丞端着玻璃水杯回到床前,陈乔一正好回完叶岁的消息。她接过水杯,抿了几小口,这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一点。   递水的时候,陈丞手臂上的红痕不由得让陈乔一又想起昨晚的一些细节,她捧着水杯看向陈丞,眼尾轻撩,语气不咸不淡的:“从哪儿学来的那些东西?”会玩的花样还挺多。   陈丞老实回答:“之前看新闻的时候,不小心点进了叫什么棠的网站。”   他停顿片刻,又自然而然地补充一句:“我没看多少就退出来了,以后可以再多学学。”   陈乔一:“......”学你个头。   她仰头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一时间心里思绪万千。   不是说这网站的入口难找又难进吗?   陈丞可真有本事。   -   待到抵达食肆后,已经是晚上六点过了。   叶岁第一个发现他们,遥遥同陈乔一和陈丞打了声招呼,等两人走近后,她的脸色微变,碍于还有其他食客在场,只能将震惊惊讶尽数咽回到肚子里。   在推门进入食肆的时候,叶岁小心翼翼地多看了他俩一眼,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最近的气温在逐渐升高,陈乔一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戴围巾了,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痕,极其惹眼,哪怕叶岁是个纯纯的母胎SOLO,也一眼能看出那些都是吻痕。   而陈丞也完全没有想过要遮掩什么,扫一眼就能看见他颈后的几道挠痕,两人一个面色红润,一个紧抿的唇角有着轻微上扬的弧度,不难猜出他们昨晚经历了些什么。   叶岁一边在心里暗诽两人这也太生猛了点,一边想以前也没见弄得这么激烈过啊。   不过叶岁不是那种喜欢八卦别人的人,尤其对象还是她的上级老板和同事,她的八卦之心刚燃起点苗头就被自行浇灭,很快便整理好表情,以最好的状态投入到新一晚的忙碌当中。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挂钟的时针很快指向晚上八点整。   陈乔一从后厨里探出个头,朝叶岁招招手,示意她过去:“我待会儿有点事,和大狗狗出去一趟,要是田梦雨来了的话,你就把店关掉,让她在食肆里等我。”   叶岁懵了:“乔一姐,田梦雨是谁啊?”   陈乔一:“前两天来食肆找我的那个女生。”   经陈乔一这么一说,叶岁脑海里立马对号入座了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以及女生左脸上难以忽视的青色胎记。   对于陈乔一越发无常的关店时间,叶岁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向陈乔一拍拍胸脯,保证道:“明白,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   晚上九点,青桥街。   青桥街是宣城大学城的主街道之一,宣城最出名的几个大学都穿插坐落在青桥街附近,其中也包括田梦雨就读的宣城大学。   陈乔一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单片金框眼镜,黑幕早已降临,街两侧的霓虹灯纷纷亮起,五光十色的灯光错乱交织,在她脸上投下了一道漂亮的阴影。   此时正好是逛夜市的高峰期,街上的学生们很多,不时向陈乔一和陈丞投去打量的视线。   陈乔一视若无睹,血红色却逐渐占据她的瞳孔,她勾着陈丞的尾指,继续往前路走去。   至于那些上一秒还盯着两人看的学生们则惊讶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漏了什么,下一秒,又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因为过于出众的长相和身材气质,陈乔一接收到过太多太多这样的目光,但她并不喜欢,这很像动物园里任谁路过都要驻足看一眼的珍稀动物,所以她更偏向于施道障眼法,或者是直接在人群中隐去身形。   显然,这次是后者。   至于女鬼会回到这个地方来,陈乔一一点都不觉得惊讶,甚至认为理所应当,毕竟她抢走的是田梦雨的脸,而田梦雨的大学就在这里。   “想要”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从羡慕变成嫉妒,而女鬼做法的程度无疑陷得更深,心理扭曲到了这种地步,陈乔一不觉得她不会回来显摆她拥有了心心念念的脸。   哪怕没有人能够看到。   陈乔一慢悠悠地和陈丞并排走在路上,气定神闲,像是一对饭后出来散步的情侣。   她眸光随意扫过来往人群,忽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左前方,红唇微翘:“大狗狗,发现小偷了。”   -   女鬼一路往前飘着,周围人群有说有笑,她不时飘到他们跟前,再将那张漂亮的脸蛋对准他们——哪怕那些人压根看不见。   女鬼倒也不在意,她似乎只是为了显摆这张脸,每当有一个人经过,她就凑上去停个一两秒钟,边笑边左右歪头,再继续搜寻下一个目标。   直到她对上一双妖冶漂亮的红瞳,女鬼得意的笑容顿时僵在唇角,怔愣片刻后,才将视线从红瞳移到它主人的脸上,随即蹙起眉心。   女人的长相居然比她现在这张脸还要惊艳。五官出众,眉尾轻挑,一双狐狸眼往上勾翘,看似闲适散漫,实则勾人得紧,她微微低着头,半片金框眼镜下,浓密的眼睫如鸦羽轻垂,浑身透着股慵懒劲,又好似是因为她完全不将其他事物放在眼里,所以没法提起兴致。   一瞬间,嫉妒的情绪在女鬼心底疯狂蔓延,以至于女鬼都忽视了眼前女人那双明显不是正常人类能够拥有的红瞳,在内心疯狂叫嚣起来。   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果然,只要外表出众,一切都会顺风顺水,别人也会对你死心塌地。   女鬼怒目凝视起女人身边的高大男人,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女人身上,没有偏移分毫,仿佛除了女人以外,再没有东西能够入他的眼。   她愤恨地咬着牙,在心里默想,如果这张脸是她的,那就好了。   只可惜自己的能力有冷却时限,短时间内还不能再次换脸,不如先在这女人身上留个标记,等冷却时间过了,再循着标记过来找她。   女鬼边想边往女人身上弹了记黑线,也没注意到黑线还没触碰到女人的身体时就消散了,直接往左飘了一步。   未曾想眼前的女人也跟着往左迈了一步,好巧不巧,就挡在她面前。   女鬼眉皱得更深,不由得多看了女人一眼,发现她兀自垂着眼,唇角噙着抹浅淡的笑,不像是故意的,再说了,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看见鬼。   女鬼啧了声,到底没往心里去,开始往右飘。   然而陈乔一却跟着往右一步,继续挡在女鬼的面前。   如此周旋了几个来回,在女鬼的怒气值达到顶峰的时候,陈乔一终于抬起眼,歪了歪头,对上女鬼不满又愤怒的眼,轻笑着问:“小鬼,用别人的脸用得开心吗?”   别人的脸......?   等等,眼前这个女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女鬼瞳孔一缩,立马像只被踩着尾巴而炸毛的猫,猛地向陈乔一扑过来。   只是她没有任何接近陈乔一的机会,就在半途被拦下,在女鬼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陈丞抬手掐住了女鬼的脖颈,迫使她停下来,目光阴冷,带着警告。   女鬼被陈丞钳制得动弹不得,一张小脸涨成猪肝色,陈丞却没有收敛力道的自觉,甚至有愈发收紧的趋势。   即使变成了鬼,不需要借助空气呼吸,此时女鬼也产生了马上就要窒息的错觉。   仅仅一回合下来,她就深知自己不是眼前这两人的对手,只能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求饶:“放...放开我...我错...咳,我错了...放开我...”   陈乔一笑眼盈盈地欣赏着女鬼挣扎的姿态,立在原地无动于衷。   直到女鬼挣扎的力道逐渐变弱,仿佛下一秒真的就要死了的时候,陈乔一才拍拍陈丞绷紧的臂弯,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好了乖狗狗,放开她吧。”   她微笑着歪了歪头:“让我们来听听,小偷会怎么为自己作辩解?”   陈丞应声松开手。   女鬼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稍微缓过来后,她抬头看着陈乔一,一脸警惕:“你...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是她偷了田梦雨的脸这件事。   “谁让魔女无所不能呢?”陈乔一边说边一步步靠近女鬼,她在女鬼面前站定,笑容捉摸不透地抬起手。   女鬼目光惊恐,以为陈乔一是想对自己做点什么,她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眼睁睁地看着陈乔一瞳孔里的红色加深,一团模糊的红雾逐渐在陈乔一掌心里成型,紧接着,那团红雾沁入她的脑袋,随即从她的额心处飘出来一根黑色的丝线。   女鬼浑身一怔,周身煞气跟着收敛不少,那双属于田梦雨的眼睛也变得清明起来,她喃喃自语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在那根黑色丝线被牵引出来之后,陈乔一就露出了一切了然的表情,但见女鬼这幅模样,她抬抬眉,好笑地问:“这不该问你自己么?”   女鬼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多日来模糊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当中,短时间内要将这么多回忆接收完全,对女鬼来说无异是不小的负担,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任那些记忆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一幕幕播放。   不知过了多久,女鬼才消化完所有记忆,她陡然睁大了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可置信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现在没有镜子,女鬼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她仍旧感觉得出来,她的皮肤变得比以前更滑更嫩,吹弹可破,像是块新鲜做出来的嫩白豆腐,让人爱不释手。   女鬼却仿佛触到了什么具有强腐蚀性的东西般,立马弹开手,尖声叫起来:“我的脸?”   陈乔一跟着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学着女鬼的语气重复:“你的脸?”   含带着点阴阳怪气的意味在里面。   “不,我不是故意的,”女鬼慌乱得语无伦次,此时的她和先前的行为态度判若两鬼,变化之大,如同人格分裂了一样。她急切地想要向陈乔一解释,“不是我想偷她的脸的,这不是我的本意。”   陈乔一:“看来你还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事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女鬼声音颤抖,声线里夹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她痛苦地捂住脸,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不,请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想要这样的。”   陈乔一笑眯眯地凑近女鬼,红瞳里映出属于田梦雨的脸的惊恐模样:“小偷偷了东西被抓住现行时,一般也是这样为自己解释的哦。”   她打出一个响指,瞬间移动,周围环境瞬间变换成了食肆的熟悉装潢。   陈乔一拉出一张椅凳坐下,微笑地看着对面的女鬼。   “让我听听,小偷还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呢?”   -   女鬼名叫邱燕,是从一个普通家庭里出来的孩子。   至于左脸上的那块青色胎记自打她出生起就跟在了她的脸上,直到她化鬼后都没消失。   邱燕本就长得普通,再加上那块胎记太过狰狞,导致她从小就因为长相被无数人嘲笑。   “‘丑女’,‘怪物’,‘丑八怪’,这是那些人最喜欢给我起的外号,”说起这些往事,邱燕脸色平静,好似早就对这些尖酸刺耳的称呼习以为常,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依旧能够发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刺痛之色,“这些外号跟了我这一生。”   这也是邱燕年纪轻轻就已经有驼背迹象的原因。   她在这些异样的目光和不加掩饰的恶意中长大,抬不起头来。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平平无奇的长相和丑陋的胎记,所以努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努力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努力不让更多人厌恶自己。   这些思想伴随她太久,已经深深刻进了她的骨子里,以至于即使她换上了田梦雨的脸,在黑祀拍摄到的那张照片中,她也仍旧无意识地驼着背,直不起腰。   “从小到大,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他们都讨厌我,远离我,所以我一直形单影只。直到我遇到了邹海,我的男朋友。”说到这里,邱燕眼睛逐渐亮起来。   “他和我遇到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和我说,他不会介意我脸上的胎记,我脸上的胎记让我成为了世界上很独特的存在,很多人都没有的东西,我却拥有了,我不应该为此感到难过,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和我说这样的话,”邱燕继续道,“他对我也很好,会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去图书馆学习,还会送我回寝室。”   “他还说他喜欢我,想一直对我好,希望我能给他这个机会,所以在我们认识不久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们相处得依旧很愉快,只是没过多久,我发现邹海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邱燕抿唇低下头,情绪低落起来,“他对我的态度逐渐变得不耐烦,经常不回我消息,哪怕我们在同一个校园里,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我问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他也不和我说,我真正发现不对劲的那回,是我约他去图书馆学习,他却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不在学校,但当我去宿舍楼下丢垃圾的时候,却看见他送另外一个女生回宿舍,那个女生怀里还抱着一大束玫瑰花。”   邱燕脸色微微发白,开始搅动自己的手指:“我当时很生气,上前质问他们,邹海却将我拽到一边,说那只是同协会的学妹,办完事回学校的路上碰巧遇到的而已。”   “我不信他的说辞,他就要和我分手,说我长得丑就算了,居然性子还这么无理取闹。”   听到这里,陈乔一半眯起眼,想起了人类世界里现下很流行的一个词语——“PUA”。   邱燕毫无察觉,她继续回忆:“我慌了起来,央求他不要提分手,以后我不会再无理取闹,我们谈了很长一段时间,邹海才勉强答应,也同意至少每天见一次面。”   “可是我逐渐发现,诸如此类的情况越来越多,我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经常会听到他手机里传出来的女孩子的声音,有时候我去找他,也会看到他和女生在一起,可是我不敢再问他,我怕他又和我提分手。他对我很重要,我离不开他的。”   “直到那一次,我和他去图书馆学习,他中途去了趟卫生间,却忘记带手机。没多久他手机屏幕亮了,我不当心瞥了一眼,发现是微信里有个备注是‘宝贝’的人给他发的消息,消息的内容是...是,‘老公,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呀?’”   “我当时如遭雷击,解锁了他的手机,看到更早时候他和不同女生亲密的聊天记录,还有...”大概是觉得难以启齿,邱燕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咬着牙继续道,“还有他和那些女生在酒店里拍的亲密照,都在他和我交往的期间。”   “邹海回来后,我实在没忍住,将手机扔给他质问,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原本以为,他再怎么也会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是他却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还说做的时候对着我这张脸,他都不一定能...石更起来,而我还不让他找别的女人纾解,不把他当正常男人看。”   “他还说,除了他以外,不可能会有人看上像我这么丑的人了,他跟我在一起是怜悯我,而我还不懂得珍惜,我一点都不替他着想,不喜欢他。可我真的很爱他,不想失去他,”邱燕声音细微发颤,“所以我问邹海,是不是我变得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好看,他就不会这样对我了?”   “但邹海只给了我一个眼神,我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个眼神,嘲讽,高高在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不久后我听说,可以通过整容的方式去除掉我脸上的胎记,正好我知道和我同专业的一个学生,家里有一位亲戚就是做整容的。所以我就去做了咨询,那个人告诉我,做整容的钱不便宜,我肯定拿不出来。”   “可是我真的很想摆脱我脸上这个胎记,很想变得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漂亮,很想让邹海看得起我,和我永远在一起。所以我拿出了我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还去申请了贷款,能申请到的贷款我全申了,这才勉强凑够了那笔钱。”   “只是在我将费用全部交给那个人之后,他带我去的却是一家特别偏僻、完全不成型的‘医院’,不过他向我保证,大多数整容医院都是这样的,而且他亲戚经验丰富,已经做过很多起整容手术了,都非常成功。他还说,如果我对结果不满意的话,还可以将钱全部退还给我。”   “我这才放下心来,同意做那场整容手术,但我没想到的是...”邱燕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之后的事对她而言难以启口。   陈乔一平静地替她将话接了下去:“但你没想到的是,你直接死在了那场整容手术上。”   邱燕瞳孔猛地一缩,过了好半天,她才极其艰难地点了下头承认:“......是。”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同学的亲戚曾经就在一场整容手术上出现过重大失误,因此被吊销了医生执照,只能出来单干,所用的器材设备也是早就淘汰了、有一定风险的,坑的就是像她这样急于手术、没有了解清楚的门外汉。   她脸上的胎记也并非那个同学所说的那样容易好取,但同学的亲戚赚钱心切,完全不顾手术将会面临的风险,直接答应了下来。   邱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手术台上,告别了她短暂的、还没来得及绽放的人生。   在发现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后,邱燕还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两个周身萦绕着厚重黑气、和她一样飘在半空中的“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回过神来,不甘心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两个“人”告诉邱燕,她已经死了,成了和他们一样的鬼,而他们有能力帮她实现她生前的愿望。   生前的邱燕错信了别人,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死后的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便跟着两鬼离开。   她被带到一栋废弃的大楼里,在那里,她看到了很多黑气绕体的鬼,也有很多和她差不多的存在。   他们按照要求聚到一起,紧接着一只鬼飘到他们面前,在他手心里凝起一团黑球,黑球里竞相飘出一缕缕黑色的丝线,那些丝线争先恐后地往他们的额心里钻。   当黑线钻进邱燕额心里的一瞬间,邱燕只觉得头昏脑胀,愤怒、悔恨、嫉妒...这些情绪将她重重包裹起来,再之后,邱燕便感觉自己如同堕入深渊,意识模糊,直到陈乔一将那缕黑丝抽离她的身体,才让她重新清醒了过来。   陈乔一知道黑线是什么东西——黑伦咒。   黑伦咒和曾经孙芹受过的黑遣咒相似,但两咒又不完全相同,施咒的方法和对施咒人都有了更高的要求,且黑伦咒对人鬼的影响比黑遣咒更深。   黑伦咒能完全激发出潜藏在人鬼内心里最直接的恶,恶会压制住心智的另一方善,导致人鬼的躯体以及灵魂完全被恶意占据,这样的人鬼,已经不是原来的人鬼了。   也就是说,对田梦雨做出这一切的并不是邱燕真正的本意,而是被“恶”操纵了思想和身体的“邱燕”搞出来的把戏。   陈乔一双手交握撑住下颔,随意地往后厨方向瞥了一眼,问:“为什么会选择田梦雨?”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和她有过交际,而且在那之后,我已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了,如果真的要问原因的话,”邱燕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是因为邹海曾经和我说过,隔壁宣城大学的校花田梦雨是他们男生的理想型,长得好看,身材又好,还很优秀,所以我很羡慕她,潜意识里想要成为她。”   “‘如果我能成为像田梦雨那样漂亮优秀的女孩子的话,邹海是不是就会更加喜欢我了’,我曾经这样想过。”   说到这里,邱燕猛地抬起头,紧张地保证道:“不过请您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动过其他的歪念头,抢走田梦雨的脸这件事,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伤害别人的。”   陈乔一置若罔闻,她红唇微启,冷冷吐出两个字:“蠢货。”   邱燕一怔:“您说什么?”   陈乔一:“我说你是蠢货。”   “如果现在我给你一个梦想成真的机会,你是想要变漂亮,好让邹海回心转意,再死心塌地地爱上你吗?”   邱燕心里微动,但她捉摸不透陈乔一的心思,嘴唇嗫嚅几下,没有回话。   陈乔一看出她的犹豫,又冷笑一声,骤然起身前倾身体,在邱燕面前简单抹了一下,邱燕眼前随即浮现出一些陌生的片段。   是邹海,他和几个男生在一间昏暗的KTV里玩真心话大冒险,玩得比较大,这一轮轮到邹海输了,抽中的惩罚卡片是“在一周内追上一个女生,并在一起达半个月以上。”   其他男生瞬间起哄,纷纷给邹海“出谋划策”,直到有一个男生提到了邱燕的名字,其他男生默了片刻,旋即起哄声更凶更烈。   有人说像邱燕这样的肯定很难追,更有富二代大放厥词,扬言要是邹海能在规定时间内追到邱燕,就给他转账五千块钱。   邹海闻言笑起来,说这五千块钱他拿定了,还表示不仅会追到邱燕,还一定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邱燕眼神呆滞,她瞥见KTV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正是她和邹海在一起的前五天。   画面里的场景瞬间又变换到教室外,KTV中的其中一个男生走近邹海搭上他的肩,同他闲聊了一会儿后,笑问:“海哥,你都和邱燕在一起快一个月了,怎么还不分手,你不会真喜欢上她了吧?”   邹海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冷笑一声:“开什么玩笑,我又不瞎,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个丑女,光是看到她那张脸我就快吐了好吗?不过那丑八怪蠢得很,特喜欢给我送钱,每次我说我想要个什么,她就立马把钱给我转过来了,当个提款机玩玩也不赖。”   邱燕咬紧下唇。她记得那段时间邹海经常在她面前说看上了哪款限量跑鞋,手机用了许久也该换了,同寝室舍友都有的某某电子设备,就他没有,很掉面子。   那时候的邱燕觉得邹海对自己特别好,自己不能什么都不为邹海做,所以将大部分生活费都转给了邹海,自己则省吃俭用,不够时则从她积攒的积蓄中拿,微信支付宝里几百几千的转账记录比比皆是。   不过话说回来,她一直觉得邹海对她好,但是究竟是好在哪里了呢?   邱燕迷茫地看着画面里保持着嘲讽笑意的邹海,脑海里有关于她和邹海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的回忆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她记得邹海会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饭,但在吃饭时邹海从不抬头看她;   在图书馆里学习时也是如此,邹海会和她并排坐,但会在“不经意”间将椅凳拉远一些,还会长时间地去卫生间不回来,他们在一起学习的时长还比不上邹海去卫生间的时间;   每次送她回宿舍时,邹海也经常东张西望,不时落后或走快一些,现在回想起那个画面,她和邹海就像是两个刚好同路的陌生人。   邱燕的心脏忽然狠狠抽痛了一下,她盯着画面里邹海的脸,面容戚戚,一滴眼泪悄然顺着脸颊滑下。   过了半晌,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他、他怎么能骗我呢,明明只有他不在乎我的胎记,明明他说过他喜欢我的。”   陈乔一神色未变,又是轻描淡写的一抹,画面里的场景旋即变成了其他:“邹海在不在乎你的胎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不在乎你脸上的胎记。”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中年妇女的脸,邱燕喉间一噎,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妈妈”。   妇女正是邱燕的母亲郑英,她正牵着小小的、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邱燕逛集市买菜,菜摊的老板看到邱燕,不由得“哎呀”一声,大大咧咧地问:“造孽哦,你这娃儿的胎记怎么长在这里,以后怕是嫁人都不好嫁吧。”   原本和和气气笑着的郑英脸色立马变了,她将邱燕护进自己的怀里,瞪圆眼睛、气势汹汹道。   “你怎么说话的?我女儿有胎记怎么你了?她嫁不嫁得出去用得着你管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以外貌取人啊,我女儿乖巧又懂事,就算她嫁不出去我也能养她一辈子,你算什么东西?”   邱燕印象中的郑英一直是温和好说话的形象,但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忘记了,个头矮小的郑英也有面对一米八的壮汉毫不胆怯、拼命为自己说话的模样。   就像是努力将小鸡仔保护起来、不让它受到任何来自老鹰威胁攻击的鸡妈妈。   邱燕又想起来一件她淡忘很久的事,那年是跨年夜,家里的亲戚被邀请来他们家做客,那个期末邱燕考了年级第一名,亲戚们都很给面子地夸奖邱燕争气,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然而郑英只是轻轻摸了摸邱燕的脑袋,低头含笑地看着她说:“小燕子将来当个普通人也没事,只要她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我这个做妈妈的就知足了。”   郑英并没有因为亲戚们的夸奖恭维而给邱燕任何压力,与之相反,她笑得很温柔,轻声说着自己平凡的心愿。   但在那一刻,邱燕在郑英眼里看到了光。   场景继续变换,来到了邱燕小区外的公园。   天上纷纷扬扬地下着雪,邱燕走在上学的路上,发现在公园外墙的长椅上躺着一个流浪汉,他穿着的衣服破破烂烂,全身冻得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邱燕于心不忍,便用身上仅剩的几块零花钱买了热乎的馒头包子,又哒哒跑回家,在爸爸的同意下带走了爸爸已经穿不下的棉袄,将它们一齐赠送给了那个流浪汉。   流浪汉感激地接过食物和衣物,说邱燕是他遇到的最善良的女孩。   下一秒,画面上场景变成了趴在树上的邱燕。   她正在为一个小女孩取不小心挂在树上的风筝,在下树的时候,邱燕的胳膊还被尖锐的树枝刮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小女孩没有注意到邱燕胳膊上的伤口,她接过邱燕手里的风筝,在邱燕没反应过来之际,用力抱了她一下,还甜甜地、奶声奶气地说了声谢谢。   ......   而在陈乔一为她呈现出来的景象中,还有很多她不知道、或者早就被她忽视遗忘了的事情。   比如班主任在其他老师面前表扬她勤奋好学,对她不加吝啬的夸奖,又比如她在运动会上取得了长跑第一名的成绩,一举将班级落后的名次冲到了综合前三,有同学称她为“长跑女王”、“班级英雄”,还比如...   在看完这一幕幕画面后,邱燕早已经泣不成声。   陈乔一:“你一直困在自己给自己施加的外貌枷锁上,却忘记了外貌并不是一个人的全部,也忽略了其实还有很多并不在意你的外貌、真正爱你的人。”   “邹海口口声声说他喜欢你,又说你配不上他,邱燕,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配不上他吗?”陈乔一扬起眉梢,“至少我觉得,你比很多人要努力优秀,有善心,懂事乖巧,光这么几点,就比大多数人、比邹海要强了。要我说,其实是邹海配不上你才对。”   邱燕如梦初醒,她双手紧捂着脸,痛声哽咽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但是她都干了些什么呀,她完全没有考虑真正爱自己的人的感受,反而因为邹海的贬低、自己的自卑,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甚至还因此抢走了无辜的田梦雨的脸。   可生命已逝,无法挽回,现如今的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等等,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1 00:09:09~2022-03-12 00:0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xzdzhk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   【撒花?】   【叭】   【好好看耶!!】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四十七章   ◎美丑无罪(完)◎   邱燕抽噎的动作一顿。   她不奢求能够得到田梦雨的原谅, 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属于田梦雨的脸还给她,好还她一个平静的生活。   一想到这里, 邱燕迅速抹掉眼泪,红着眼看向陈乔一:“陈老板, 能不能请您将我和田梦雨的脸换回来, 再帮我转达给她一声道歉,我对不起她,都是因为我的错, 才让她平白多了这么些糟心事。”   陈乔一转头看向后厨,轻笑一声:“邱燕,想道歉的话, 不亲自去可没什么诚意。”   “什么?”邱燕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后厨的方向, 在看清站在后厨帘布处的人影后, 整只鬼怔愣住了, “田...田梦雨?”   和生前的邱燕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女人立在帘布前, 眼睛里流连着若隐若现的红光, 那是陈乔一在她身上施下能暂时破除阴阳界限的法术的表现。   女人目光复杂地和邱燕对视:“是我。”   尽管亲耳听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以及邱燕的遭遇,但当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别人脸上时, 田梦雨内心还是不可抑止地觉得怪异。   她定了定神, 走到邱燕和陈乔一面前,向陈乔一微微点头致意:“陈老板。”   陈乔一:“你都听到了?”   田梦雨颔首:“都听见了。”   陈乔一:“那你的想法呢?”   邱燕紧张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她立马向田梦雨深鞠躬九十度, 饱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换你的脸的, 我知道我没脸奢求你的原谅...”   田梦雨皱眉, 打断邱燕还未说完的话:“急什么,我又没说我有怪你。”   邱燕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听这话,彻底懵了:“啊?”   她明明对田梦雨做了这么过分的事,田梦雨却不怪她?   “又不是你想换我的脸,真正要怪的,应该是往你脑袋里塞那根黑线的鬼,”田梦雨皱起眉,满不在意道,“所以别再说什么原不原谅的了,你又不亏欠我什么,哪来原谅一说。”   邱燕顿时惊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见到田梦雨的那一瞬间,她设想过无数可能,田梦雨打她骂她也好,想让她灰飞烟灭也好,唯独没考虑过这种结果:“你,我...”   田梦雨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也不管邱燕能不能够接受,直接收回目光:“陈老板,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陈乔一颔首,猩红瞳色随即加深,她响指声刚一落下,邱燕和田梦雨便同时觉得眼前一黑,双双条件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没过一会儿,陈乔一慵懒闲散的声音在她们耳边响起:“好了。”   田梦雨率先睁开眼睛,第一反应便是拿出包里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盯着里面万分熟悉的脸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终庆幸地吁出一口气来。   果然还是用自己的脸更加舒坦。   她又抬起头,发现邱燕正盯着食肆的透明玻璃出神。   整间食肆介于阴界和阳界之间,不存在阴阳相隔的情况,这也是人鬼食客都能在食肆吃饭用餐的原因,而邱燕自然也能够从透明玻璃里看见自己。   脸换回来后,邱燕依旧保持着她死前的样子,脸上到处都是因手术失误造成的血痕,触目惊心。   而那块困扰了她一生的青色胎记依旧牢牢扒在她的左脸上,因手术被划开了许多口子,仿佛在嘲笑邱燕的自不量力,就算到死,她也不可能摆脱它。   邱燕释然又无奈地笑了出来,她唇角刚刚扬起一个不小的弧度,笑容就蓦地僵在嘴边。   透过透明玻璃,邱燕看见田梦雨抬起手,“摸”上了她满脸的血痕,而与此同时,她的脸上也传来温热又温柔的触感。   邱燕扭过头,一脸震惊地看着田梦雨:“你...”   像田梦雨这样的漂亮公主,怎么能用手来碰她,难道不会嫌弃她这幅鲜血淋漓的样子吗?   田梦雨的手指最终停留在青色胎记上,试探性地做了个抚摸的动作,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像是田梦雨轻轻抚了抚邱燕的胎记。   田梦雨抿起唇角,眼睛亮亮地看着邱燕,语气真诚道:“你很漂亮。”   闻言,邱燕顿时吃惊得合不拢嘴巴。   刚刚田梦雨说什么?她说她...很漂亮?   不对啊,怎么会有人觉得她漂亮?她明明长得这么普通,脸上还有这么一个狰狞丑陋的胎记,这样的她,怎么可能配得上“漂亮”二字。   可是田梦雨说话时的神情不像只是为了哄她开心,仿佛真是这么觉得似的。   邱燕内心翻涌而起的震惊久久不能平静。   与此同时,陈乔一发完消息,将手机放回到衣兜里,旋即抬头看向邱燕,语气淡漠:“都这时候了,还犯蠢呢?”   邱燕怔忪。   是了,别人的看法如何,有那么重要吗?一个人的美与丑,就是评判这个人的全部标准吗?在长相上稍微普通了一些,就要活该受到别人的嘲笑和排挤,永远抬不起头来吗?   一个从出生便决定了的东西,真的应该成为罪过吗?   邱燕脑海里断掉的那根线顿时被陈乔一一语连了起来,她抿紧嘴唇,重新将目光投向透明玻璃上的自己。   玻璃里的鬼影身体微微佝偻,脸型有点宽,鼻梁平塌,眼睛小,嘴唇厚,手术失败的伤痕将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变得更加难以入目,暗红的血迹很是渗人。   邱燕却缓慢地、尝试性地抬头挺胸,将腰杆立得笔直,她坦然正视起那道胎记,不知怎的,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心里没有生出任何想要遮掩它的念头。   虽然它的存在让她这一生并不是那么美好顺畅,但这是上天送给她的一份独特的礼物。   邱燕深吸了口气,动作迟缓却又坚定地覆上那道胎记,轻声道:“我很漂亮。”   在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连邱燕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萦绕在她周身的黑气悄然散去,而她的魂体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清澈透明。   陈乔一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小小的变化,抬了下眉。   黑气是人化鬼之后生出的怨气,黑气的数量越多越浓郁,代表鬼的怨气越重,如今邱燕的怨气尽数消散完全,也就代表她放下生前的执念了。   如果光看表象的话,很可能认为邱燕是因为长期被邹海PUA、爱而不得而心生不甘,又或者是因为倾尽所有想要改变自己的容貌、最终却落得财命两空的下场。   但真正铐住邱燕、将她锁在这里的,其实仅仅是邱燕对自己外貌的执念,她一直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好在陈乔一的一番话和田梦雨真诚的赞美让她幡然醒悟过来。人是由多方面构成的,外貌并不是一个人的所有,甚至只是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一个部分,当一个人的品性人格足够亮眼的时候,他/她依旧能够灿烂,像恒星那般发光发热。   随着“吱呀”一声响,食肆半空出现一扇厚重的石门,黑祀飘在鬼门关前,向陈乔一点头致意:“陈老板。”   他在收到陈乔一的短信后就立即赶了过来,邱燕的情况特殊,害人并不是她的本意,且她化鬼的时间不长,还有重新入轮回的机会,他此次来,为的就是带邱燕走。   看着突然出现的石门和高帽男人,田梦雨愣住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阴差,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脸被换走这件事就已经足够离奇了,但由之牵扯出来的一系列事情更是让她怀疑人生。   眼看黑祀就要将邱燕带走,田梦雨不知从哪儿涌上来一股勇气,直接开口叫住他:“请等一下。”   黑祀面无表情:“有事?”   不得不说,和黑祀那双死人眼对视,的确很让像田梦雨这样的活人瘆得慌,她吞咽了下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抖:“邹海和那个医生呢?”   他们都对邱燕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了吗?   邱燕的眼睫轻轻颤了下。   黑祀皱眉:“他们自有自己的归属,和你无关。且地府将会有专人来清除你及和这件事有关的人的记忆,你的生活将会重新步入正轨,知道了这些也毫无用处。”   田梦雨欲言又止:“可是...”可是她还是气不过,他们简直是太过分了。   就在田梦雨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陈乔一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反正到最后她也不会记得,告诉她又怎么了。”说罢,她眼风凉飕飕地扫过黑祀。   黑祀:“......”   一魔女一鬼无声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以黑祀没能扛住陈乔一的威压失败告终。   他叹了口气,如实讲述在因果册上看到的内容:“邱燕死亡的事情没能压住,郑英不同意私下和解,给邱燕做手术的医生被她告上了法庭,将会被依法处置。”   “至于邹海则死性不改,继续在同一时间段同多名女性/交往,结果遇上仙人跳团体,赔偿了大量金额并欠下债款不说,这件事以及邹海以往的所作所为都被曝光了出来,最后被学校勒令退学,而邹海的父母都是比较古板的人,认为邹海有损邹家的颜面,便彻底断掉邹海的经济来源,让他自生自灭。”   邱燕问:“这些事情在未来都会发生吗?”   “当然,除非有人强行修改因果册。”黑祀说着,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陈乔一,毕竟以前她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陈乔一:“你不会还在舍不得吧?”舍不得邹海的因果报应。   “当然不是!”邱燕立马否认,“我只是觉得,他伤害过那么多女孩子的感情,光是这样好像还是有点便宜他了。”   “噢?”陈乔一兴味,“那你还想怎样?”   邱燕咬咬下唇,大概是这辈子还没这样诅咒过别人,她觉得有些难为情,声音也愈发得小:“比如,比如直接让他下面烂掉。”   整间食肆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当中。   田梦雨、黑祀:“......”   邱燕不安地眨了眨眼,立马将脑袋埋下去。其实话刚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样想好像是有点恶毒。   没想到紧接着的下一秒,陈乔一的笑声就打破了死寂的氛围,她边笑边鼓巴掌:“唔,这个想法非常不错,我记下了,黑祀啊,你回头让掌管因果册的那个谁把册子给我送过来,我一定好好给他添一笔。”   黑祀无奈扶额,他已经彻底放弃劝说这位姑奶奶了,毕竟他心里清楚得很,就算他这里拒绝了陈乔一的要求,日后陈乔一也一定会前往地府,达成她想要做的事:“明白。”   说罢,他将视线转向邱燕:“邱燕,我们该走了。”   邱燕应声,不用赶魂鞭来牵引她,她便主动地往鬼门关的方向飘。   在踏入鬼门关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陈老板。”   陈乔一:“嗯?”   邱燕纠结片刻,又飘回到她面前,小声道:“那两只鬼将我带去的是一栋废弃大楼,只是在去的过程中,我的视觉被屏蔽了,所以不知道具体是在什么位置。还有,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当时给我们施咒的那只鬼,周围的鬼都很恭敬地称呼他为‘老者’,他们还提到过您的名字。”   她不知道陈乔一需不需要这个情报,但她没什么能回报陈乔一的了,只希望这个信息能对陈乔一派上哪怕一点点用场。   闻言,陈乔一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梢:“我知道了。”   -   鬼门关很快重新阖上,旋即悄无声息地消失。   田镇的车一直候在食肆外,当看见田梦雨完好无损地从食肆里走出来时,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一时间居然红了眼眶。   他和田母一个劲地向陈乔一道谢,直言无论陈乔一想要什么答谢,他田家都一定会双手献上。   陈乔一摇摇头:“我要的报酬,田梦雨已经付了。”她说罢,挥一挥手,就将三人一齐送回了田家。   春夜的风清清凉凉,一直躲在云层后的繁星月亮也渐露柔光,偶尔有几声虫鸣响起,整个夜晚恬适得不像话。   陈乔一懒洋洋地靠在陈丞肩上,细细回味起方才邱燕所说的话。   “老者,老者...哼。”她嘴里反复碾磨着这个名号,笑容愈发灿烂。   被银色巨剑贯穿腹部的陈桥月,古老的地穴,全是血的房间,软绵绵的尸体.....所有的所有,她都一直记得。   陈丞垂眼看她:“要去找邱燕说的废弃大楼吗?”   “当然不,”陈乔一眼尾微敛,像极一只慵懒的大猫,“老者既然敢大规模地使用黑伦咒,说明他早就做好了暴露的准备,即使现在我们找到世界上所有的废弃仓库,结果也一定是人去楼空。”   “不过别急,大狗狗。”她抬头望向虚空,眸中有红光流连。   “小老鼠们快憋不住,就要出洞了。”   作者有话说:   准备开始收尾啦~   ◎最新评论:   【是快结束了吗大大】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好耶!魔女冲冲冲!】   -完- 第四十八章   ◎前主人(1)【一更】◎   月光皎洁, 照亮一座废弃已久的工厂。   鬼没有实体这点到底有一点方便,说要迁移基地随时就能迁,完全不用顾虑其他。   工厂内部。最高位的老者抬手抹去嘴角墨绿色的血迹, 脸色如滴墨般阴沉。   黑伦咒是以他的血为载体释放的,陈乔一在将黑伦咒从邱燕身体里牵引出来的时候, 顺手在黑色丝线上掐了个鬼火决。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缕, 但这好歹是来自魔女的报复,所以仍旧对老者的魂体产生了不小的反噬。   四周的凶鬼皆神色紧张地看着老者,生怕老者发生什么意外, 只有女鬼兀自躺在吊椅上,懒洋洋地用折扇为自己扇风。   “都这么多次了,你们还不明白吗?陈乔一可和她的那个魔女姥姥不一样, 这些小把戏对她来说, 顶多算得上是娱乐消遣罢了, 保不准人家把咱们当小老鼠逗着玩呢。”   这些凶鬼都不是傻子, 当即听出女鬼话里的嘲讽之意, 他们看向女鬼的目光不悦, 但也不可否认, 女鬼说的的确都是事实。   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鬼,都是那场分食陈桥月盛宴的参与者, 得到过魔女血肉的他们, 自然知道魔女的血肉有多么美味,也自然更加渴望将目前仅剩的一个魔女化为他们的口粮。   只是陈乔一的成长速度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陈乔一的实力比陈桥月强太多太多, 她就像是没有任何弱点、无懈可击的盾牌, 偏偏又是个毫不手软, 疯子做派的利矛, 这也是他们一直不敢贸然出手的原因。   老者的瞳孔浑浊,扫向女鬼的眼神却极其凌厉:“你想如何?”   “我?我没什么想法,只是在陈述一些事实罢了,”女鬼掩唇,咯咯笑起来,“不过老者,您真的放心继续放任陈乔一这样发展下去么?”   她撩起桃花眼看向老者,很快又轻笑着移开视线,似乎这只是轻飘飘的一瞥。   老者却缓缓垂下眼,状似沉思。   这次黑伦咒的使用规模之大,下咒的同时,他也吸收了那些鬼的不少阴气,加上先前积攒下来的阴气,只要能将它们成功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就足够让他用出那一招了,当初抓陈桥月的时候,那个招数就是作为最后底牌,也成为了计划成功的一大关键。   只是目前还需要一点时间。   几乎所有鬼的目光都集中在老者身上,当年逮捕陈桥月那场行动的“指挥官”就是老者,结果让他们很是满意,所以在这场行动中,他们依旧愿意听从老者的指示。   思虑片刻后,老者抬起头来,□□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鬼身上:“娄清。”   “在。”被称为娄清的女鬼抬起眼眸,红唇微启。   她的声音和她的面容一样清冷,不说话的时候,眉眼会微微上挑,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但倘若仔细看的话,居然能够发现她的五官和陈乔一有几分相像。   准确来说,是陈乔一和她长得相似。   毕竟在场的鬼都知道,娄清就是魔女陈乔一的亲生母亲。   -   娄清不是魔女,生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由于体质和血脉的特殊,魔女一族和人类延续生命的方式不太一样。   正如“魔女”二字所代表的内容一样,魔女只能是女性,且并不是魔女和人类之间的子嗣就一定能够诞生出新的魔女。   这也是魔女越来越稀少的原因之一,再加上魔女的血肉珍贵,常常遭到他人的觊觎和捕杀,以至于到了陈乔一这一代,最后只剩下她这么一个魔女。   按理说,娄清是陈桥月的亲生女儿,但当娄清出生之后,陈桥月并没有在娄清身上感受到属于魔女一族的力量,于是默认自己这一脉到娄清这里便断了。   只是让陈桥月没想到的是,关于魔女的捕杀计划突起,原本就稀少的魔女数量开始锐减,陈桥月尽量庇护着自己的家人,同时奇迹般地发现,她居然从娄清和娄清丈夫生出来的女儿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魔女之力。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娄清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无法忍受自己一天天衰老,可陈桥月的面容却经久未变,甚至在她和陈桥月出去逛街时,有人半开玩笑地问她们是不是姐妹。   她是姐姐,陈桥月是妹妹。   而陈乔一的出生更是告诉她,她的母亲和女儿都是魔女,长生不老的魔女,只有她会一天天地老去,直至死亡。   至于整个世界对魔女的讨伐更是让娄清连正常人的生活都难以过上,她和丈夫女儿开始跟着陈桥月四处奔波,疲于逃命。   娄清早就过倦了这样的日子。   于是她向陈桥月祈求,祈求陈桥月能分给她属于魔女的血肉,一旦她吃下,即使她不是魔女,也能够获得非同常人的力量。   那时候的陈桥月听后,神情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她只是深深望了娄清一眼,嘴唇哆嗦几下,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娄清在这方面的渴望近乎偏执,她不依不饶地跪下来:“妈,您给我吧,求求您给我吧,我可是您唯一的女儿,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那些恶鬼手里吧?”   陈桥月用沉默一次次拒绝了她。   直到最后一次,陈桥月的胳膊被娄清用刀割开一道不小的口子,险些割下一小块肉来。她抬手狠狠扇了娄清一巴掌,抖着声音道:“我可是你妈。”   女儿口口声声说要吃自己亲生母亲的血肉,甚至为达目的而动手,那娄清和那些紧追不舍的凶鬼们有什么区别?   最后陈桥月抱着小乔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住宅。   小乔一窝在陈桥月怀里,探了个头出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不住哭泣的娄清,红瞳如血,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姥姥,要不然就让妈妈吃我的血肉吧。”   如果妈妈真的有那么那么想的话。   陈桥月不由分说地将小乔一的脑袋按回进自己怀里,态度坚决:“不可能,不管是你还是我的,都不可能。”   小乔一歪了歪头。真的吗?   可是她今早明明看见,姥姥用水果刀划开自己的手腕,往一家人的早餐里加了几滴自己的鲜血。   如果姥姥真的铁了心的不想给妈妈的话,又何必要这样做呢?   -   后来小乔一偶然得知,吃下魔女血肉会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比如会让自身的鲜血、气味变得更加甜美,这样的人只会成为凶鬼们明晃晃的目标。   所以姥姥一直不肯将自己的血肉给娄清,她只是想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女儿罢了。   自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小乔一都和陈桥月住在另外一个地方,再也没有见到过娄清和父亲。   小乔一经常会想念爸爸妈妈,但陈桥月却说,他们一家人就这样分开,或许才是保护他们的最好方式。   小乔一不懂,也想不明白,女儿想见到爸爸妈妈,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有错吗?   但她只能听姥姥的话,她现在只有姥姥了。   只是某天清晨,小乔一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她没来由地觉得慌乱,于是趁陈桥月一不留神,偷偷跑回到了他们先前常住的那间小公寓,却发现娄清和父亲已经死在了那里。   墙壁、地毯、茶几、窗户......到处都是淋漓鲜血,两人的死相惨不忍睹。   娄清浑身都软绵绵的,应当是在死前被卸掉了所有关节,眼球突出,瞪着洁白的天花板,死不瞑目。   小乔一立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继而一步步走到死去的娄清面前,蹲下身歪了歪头。   她穿着一身明亮鲜艳的红裙,宽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影子从后往前投射下来,整间公寓里光线昏暗,让她整个人都处于沉重的阴翳当中。   恍惚间,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紧锁的房间门被猛地踹了开来,开锁的师傅、周围的邻居和警察站在门口,皆怔怔地看着房间里的小乔一。   他们陡然瞪圆了眼,目光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她在笑?”不知人群中是谁先抖着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   紧接着,有其他人开始附和:“她怎么能笑?”   “死的人不是她的父母吗?”   “她笑得好渗人啊。”   “这是个怪物吧?!”   小乔一抬手摸了摸唇角,发现自己的唇角真的是往上翘的。   “为什么不笑呢?”她偏过头,语气理所当然,“妈妈死了的话,就不用再忙着逃命了。”   她轻轻眨了眨眼,浓密的眼睫如蝴蝶般扑扇,唇角上扬的弧度扩大,声线中却夹着一丝难以发觉的颤,像极哭腔:“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在场的其他人完全不能理解小乔一的逻辑,也无法想象这样的话是从这么丁点大的小女孩口中说出来的。   “我怎么记得,她两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了,这张脸像是没变过一样。”   “她姥姥也很年轻,看起来和她妈妈差不多大。”   “该不会这一家子都是怪物吧?”   人群里蓦地爆发出一声尖叫:“警察同志,她是怪物,杀了她,不能让怪物活着!”   小乔一站起身,笑容淡下去,她一一扫过在场部分熟悉的脸,一字一顿道:“怪、物?”   她还不能很好地运用魔女的力量,眼瞳里有红色闪过,很快又变为一片灰黑。   失败了。   在警察一步步向小乔一靠近的时候,小乔一忽然抬起头,目光略过警察,直直看向他们身后。   房间里骤然亮起一道蓝光,待光芒消失后,在场的人已经找不到小乔一的踪影了。   ......   小乔一是被陈桥月带走的,后来,她被陈桥月抹去了那段记忆,魔女力量也被下了禁咒,送到人类家里。   和人类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对小乔一来说算不上好,好在最后她成功凭借缘找到了陈桥月,却目睹她一直找寻的妈妈飘在姥姥对面,面无表情地用银色巨剑贯穿姥姥的腹部,一身的魔女之力瞬间失效。   再后来,地穴里的一切随之发生,出于想放任小乔一再成长一段时间的想法,老者有意无意地放走了她,只是没想到这一放,就再也没有机会将她抓回去。   直到现在。   娄清将碎发别至耳后,往前飘了几步,声线清冷:“我会去找她。”   “不,”老者摇头,“是我和你,一起去。”   -   食肆这边。   这几天陈乔一仍旧照常开店,只是每每备完菜后,便开始往地府跑,一去就是几小时几小时地不回来,留下辛苦工作的叶岁和将“不高兴”全都写在脸上的陈丞。   叶岁托着餐盘,小声问:“陈丞,你知不知道乔一姐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呀?”   陈丞动作一顿:“不知道。”   叶岁:“诶,连你都不知道吗,我以为乔一姐会和你说呢。”   陈丞的脸黑了两度:“......”   叶岁叹了口气,毫无察觉地继续扎刀:“她以前可几乎没这样过,出去的时间比待在店里的时间还久。”   陈丞端着盘沿的手力道稍稍加重,瓷盘直接被捏出一条裂缝。   叶岁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陈丞忽然皱皱鼻尖,立马放下餐盘:“她回来了。”说罢,直接转身往后厨去。   见状,叶岁一脸懵。谁回来了?乔一姐吗?   不对呀,乔一姐一没现身二没出声,陈丞怎么知道她回来了?还是说他是狗吗,鼻子这么灵,闻着乔一姐的气味就知道是她?那这也太夸张了。   叶岁不得其解地摇摇头,注意到有一桌客人刚好用完餐,正要过去收拾,食肆大门忽然被推开。   迎面走进一个穿着不菲的中年男人,一眼看见叶岁,张口便问:“你们这儿的老板是姓陈吗?”   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笑容和煦,让叶岁不由得短暂晃了下神:“您找她有事?”   “对,她现在在吗?”   “在......的吧,”叶岁没亲眼见到陈乔一回来,心里也没多少把握,“我去后厨帮您看看。”   她说完转身,没想到正好看见陈乔一掀开帘布,从后厨里走出来:“乔一姐,您真回来了呀?”陈丞真是神了。   陈乔一简单应了声,目光浅淡落在男人身上,眼神一凝。   她对男人既熟悉又陌生。   诚然,在现实生活中,她和男人之间压根没有过交集,然而男人的脸却和陈丞记忆碎片里的男主人重合在了一起。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丞的前主人——彭深。   ◎最新评论:   【我这两天课变多了 怎么这么快就完结了!!!】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期待~】   -完- 第四十九章   ◎前主人(2)【二更】◎   “乔一姐, 乔一姐?”叶岁连连唤了几声,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陈乔一恍然回神:“嗯?”   叶岁:“我见您一直没反应,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陈乔一:“没什么, 你去忙吧。”   叶岁打量的目光在陈乔一和彭深之间徘徊片刻,最后还是乖乖“噢”一声, 听话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   陈乔一重新审视起彭深来。她倒是没想到, 她还没去找彭深的麻烦,彭深却主动上门送人头来了。   只是奇怪的是,比起在记忆碎片里见过的彭深, 如今彭深的脸上已经爬满了细纹,满是岁月的痕迹。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不对。   这不合道理。   第一晚见到陈丞时,那时的大狗狗除了没有记忆碎片里狼狈以外, 几乎没怎么变过样子。   可彭深明显就变老了不止二十岁, 陈乔一也悄然检查过了, 她没有在彭深身上发现任何有关于咒术的气息, 说明他是自然变老的, 记忆碎片里的时间距离现在, 的确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于一个人类来说, 或许只是漫长生命中四五分之一的一段路程,但是对于一条狗而言, 却足以让它从生命的开端走向终结。既然如此, 为什么经过了这么多年,陈丞的模样却几乎没有发生改变?   其中到底有哪点被她忽略掉了?   “陈老板?”见陈乔一好不容易被叶岁唤回神, 结果没多久又陷入沉思, 彭深心里焦急, 催着又喊了声, “陈老板, 您有在听我说话吗?”   陈乔一收回思绪,暂时将疑惑抛到脑后,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彭深面露喜色:“太好了,我有很重要的急事找您,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什么方便谈话的隐蔽地方?”   他都已经做好跟着陈乔一走的准备,哪知陈乔一轻笑一声,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在外面谈论的,非要找个隐蔽地方?莫非,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没料到陈乔一的攻击性会这么强,彭深的表情骤然变得难看起来,他眼底闪过一丝狠色,但念在自己是有求于陈乔一,也不好发火,只能耐着性子道:“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我想您这食肆人多嘈杂,实在不适合......”   他还没说完,便被陈乔一直截了当地打断了话:“人多嘈杂?你是眼睛不对还是耳朵不好,我倒觉得我这食肆安静得慌。”   饶是彭深再蠢,也能听出陈乔一字句中的刻意针对,他紧蹙眉心,在心里暗暗回想,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过眼前这个女人?   一番思索下来,却毫无印象,要不是那封书信里说这女人能帮自己,他都不知道东华街上还有这么一间食肆存在。   只是,这女人真的有能力帮自己,又真的会帮他吗?   不过总归他这次来,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能帮上忙自然最好,就算那封书信是骗自己的,他也完全不担心陈乔一会将自己的所求宣扬出去。   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女人的话,能有什么信服力?   一想到这里,彭深耐着性子道:“好,既然陈老板执意要在这里谈的话,那我们就在这里说吧。”他话落,余光忽地注意到一抹身影,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陈乔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陈丞。   他手里端着餐盘,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神晦涩地落在彭深身上,一言不发。   彭深的眉头旋即皱得更深。毫无疑问的,不远处的男人就是在打量他,可他在脑海里搜索一圈,也没有一张认识的脸能同男人的脸对上,只是他莫名觉得,男人蓝绿色的瞳孔和灰白交织的发色有那么一点眼熟。   怪事。   自从进了这间食肆后,怪事真是一件接一件,除了刚刚迎他进来的那位女服务员以外,老板和另一位员工身上都流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彭深的心跳加速,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叫嚣着提醒他:“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彭深也有那么一瞬间是想直接走人的,但一想到他来这里的原因,他咬咬牙,硬着头皮问:“陈老板,这位是?”   陈乔一却不搭理他,她慢悠悠直起身来,等陈丞的目光从彭深身上转回到自己脸上后,纤细的手指握上陈丞的手腕,拉着他往后厨的方向走:“大狗狗,过来。”   彭深:“?”他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冷落,眼里先是划过一丝不可置信,在目睹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帘布后面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被人晾在了这里。   他,彭深,被一个名不经传的餐厅小老板摆架子了?!小丫头片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彭深想走不得,只得狠狠踹一下餐桌的桌脚以此泄愤。桌脚磕碰间,发出一声不小的杂音,引得食肆里的不少食客都看了过来。   他没好气地一一瞪回去,脸上再也没有先前的文质彬彬:“看什么看。”   说罢,他又低下头冷呵一声。   他彭深发誓,等陈乔一帮他的儿子渡过这一关之后,他一定要让陈乔一为她的目中无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   与此同时,后厨里。   陈丞没有端稳手中的饭菜,撒了一地,只是此时此刻,后厨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去管它。   陈乔一将陈丞抵进墙角,迫使他低下头,指尖悠悠玩起他颈后的尾发:“大狗狗,见到前主人高不高兴?”   她靠得太近,吐息都快喷到陈丞脸上,陈丞不合时宜地起了反应,只可惜这时候的陈乔一不给他任何走神的机会。   他不知道陈乔一是从何得知彭深就是他的前主人的,但转念想到魔女无所不能,也没再纠结其他,喑哑着声音回答陈乔一的问题:“没有感觉。”   如果是男女之间的情况,估计会有人觉得陈丞这是在敷衍放屁,但陈乔一知道,如果陈丞说自己没有感觉,那就是真的没有感觉了。   偏偏陈乔一还不肯放过他,双手环上他的脖颈,歪着头问:“真的吗?万一他是来接大白回去的呢,大白不打算跟着男主人走吗?”   她还记得那晚她要给陈丞取新名字的时候,陈丞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前主人为他起的名字。   陈丞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也不管反应不反应的了,直接俯身将陈乔一搂进怀里,脑袋埋进她柔软的颈窝,依恋地蹭了又蹭:“陈乔一。”   陈乔一扬起眉梢:“嗯?”   “你不能赶我走,”陈丞将她抱得更紧,声音听起来有些闷,“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   可怜小狗继续控诉:“连着几天不在食肆里也就算了,现在还想赶......”   “打住,”陈乔一直接笑出声来,嗔骂道:“小蠢狗,谁说要赶你走了?”   陈丞不说话了,只是嘴角轻轻往上抿的一点弧度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一些想法。   过了几秒,陈乔一又问:“如果我要对他做些什么呢?大狗狗会怎么做?”   陈丞摇头:“我只站在你这边。”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闻言,陈乔一笑得更加愉悦,连肩膀都在细微发抖,她意味深长地往帘布外望了眼。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   陈乔一重新在彭深面前落座,抬眸同他对视:“说吧,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彭深闻言一喜,也顾不上计较陈乔一先前的百般冷落,当即说了起来。   彭深的儿子彭青阳在小时候患上了抑郁症,从那之后,彭青阳便很排斥同外界的接触,这其中也包括他的父亲彭深在内。   陈乔一在陈丞的记忆碎片里见过彭青阳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的彭青阳小脸肉嘟嘟的,抱着小白狗笑得极其开心,开朗得让人完全无法想象他患上抑郁症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青阳几乎没有出过一次家门,我也不是没想过给他请心理医生,可是他不愿意见人,医生建议我在他日常饮食中添加一些辅助性治疗药物,我尝试过这种方法,但是不起任何作用。”   陈乔一漫不经心地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甚至中途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睫微微垂下,看上去有点恹。   彭深将她的态度看在眼里,一团火闷在心里无法发作,忍了又忍才继续说:“这也导致青阳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机会去学习,但是如您所见,我的岁数日渐大了,青阳是我的独子,而彭氏集团又是我一生的心血,一定得由他来继承。只是尽管我将青阳有抑郁症的消息隐藏得很好,但这样的青阳依旧很难服众。”   “所以我希望您能在接下来的董事大会上帮我一把,当然,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只需要在做关键决策的时候,您帮我改变一下那几个老古董的意见,同意让青阳拿到超半数的股份,继承我的位子就好。”   陈乔一:“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不管怎样,都一定得让患有抑郁症的彭青阳成为彭氏集团的下一任董事长?”   不管彭青阳适不适合,想不想,今后彭氏集团会不会就这样垮掉。   彭深点头:“没错,就是这样,我彭深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流入别人的手里。不过您放心,事成之后,好处绝对不会少了您的。”说罢,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来,递到陈乔一面前。   陈乔一捻起支票,瞄了眼上面的数字,不小的七位数,由此可见,彭深倒是为彭青阳能够成功继位下了血本。   只是紧接着的下一秒,她轻飘飘地将支票扔回到餐桌上,红唇淡淡吐出三个字:“我不帮。”   “为什么?”彭深闻言,声音骤然拔高好几个音调,引得周围的人又都看过来后,他深吸了口气,勉强按耐住自己的火气,“是您觉得钱还不够吗,没关系,只要您肯答应,多少钱我都可以出。”   陈乔一却笑了:“你知道宣城靠海的荣岚区,那里的一套别墅大概需要多少钱才能购入吗?”   大概是没想到陈乔一会没头没脑地问这种问题,彭深一愣,反应了好几秒才回答:“起码得一两千万吧。”   宣城是一线城市,房价本就极高,更何况陈乔一说的荣岚区是宣城地皮价值最高的一片区域,荣岚区靠海,风景优美,因此成为了宣城最著名的旅游区。陈乔一指的又是那块的别墅区,房价几近天价,少说也得八位数起步。   “原来你知道呀,”陈乔一眨眨眼,“那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说我开这间食肆和做慈善没什么区别?”   彭深皱眉。   早在来食肆之前,他就将这间食肆的底细打探得一干二净,助理给他送来的资料里的确包括了这点,除此之外,也没查出有关于食肆任何不好的新闻。   按理说,这样的资料太过完美,就完美得有些过头了,但彭深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只知道这家食肆的老板用料极其大方,吃一餐花的钱却又便宜得很。   不过鉴于陈乔一一直在扯这些有的没的,彭深心里断定那封书信就是逗自己玩的,脾气也逐渐上来,略显不耐道:“知道。”   陈乔一勾起唇:“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东华街做慈善?”   彭深几乎快没有耐心来敷衍她了:“我怎么知道?”   陈乔一慢悠悠地朝彭深竖起三根手指:“因为我在荣岚区有三套别墅。”   言外之意便是,坐拥八/九位数资产、已经闲到来做慈善的她,压根不需要别的金钱来源,也看不上彭深给的这一张七位数支票。   彭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老油条没有见过,几乎在一瞬间便明白自己是被陈乔一给耍了,顿时神情大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他此时也顾不上两人的交谈内容会不会被别人知道,直接拍案而起,怒骂出声:“你TM什么意思?”   陈乔一神色自若,还悠哉悠哉地往椅背上一靠:“字面意思,听不懂吗?”   彭深冷笑:“我就不明白了,我们以前又不认识,就算你真不想帮忙,在最一开始就直说不行吗?而且你能不能有点同理心,我儿子可是有抑郁症,我想留点东西给他又怎么了,你非要这样咄咄逼人?”   陈丞冷着脸就要上前,却被陈乔一摇摇头制止住了。   她定定看了彭深一会儿,忽然翘起唇角,露出一个诡秘怪异的微笑来。   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彭深,两人的身高虽然相近,陈乔一的气场却完压彭深一头。   在看清彭深眼里的闪躲之色后,陈乔一嗤笑一声,一字一顿道:“伟大的父亲,你自己也说了,你儿子可是有抑郁症,你真的是想留东西给他吗?”   她笑容扩大,继续逼问:“我没有同理心?”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是当选了动物慈善爱心大使吧?那么,有同理心的爱心大使,你当初把自己家里的狗弄成那幅模样,你就有同理心了?”   “把一条狗的命不当命,随意抽打虐待,这就是你的同理心吗?”   彭深脸色惊变。   出于彭青阳喜欢狗的原因,他的确在家里养过狗,还不止一只,但他讨厌那些毛绒绒的东西,偏偏那些狗又不知好歹地要靠近他、蹭他、舔他。   最开始彭深还能勉强忍耐,直到后来有一次,公司碰上了一个难题,彭深心里本就烦躁至极,家里养的萨摩耶还非要围着他汪汪叫,彭深一个没忍住,直接踹了萨摩耶一脚,将它踹飞了好几米远。   小萨摩耶当即发出一声惨叫,躺在地上无助地痉挛着身体,彭深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从此以后,萨摩耶再也没有亲近过他,他却逐渐爱上了这种施/暴的感觉,于是他厌恶的毛绒绒成了他发泄的工具。   没有狗能经受得住他这样的折腾,所以几乎每过半年至一年,就会有一条狗“莫名奇妙”地死亡,又有一条新的小狗进入彭家。   小青阳一直住在家里,不可能对父亲的行为毫无觉察,他哭过,闹过,也成功让父亲向他保证过,这样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但没过多久,家里的吉娃娃还是死了。   为了不让父亲再伤害更多无辜的小生命,小青阳彻底断绝了在家养宠物的念想,只是每每出去散步、上下学的时候,看见别人牵着的小狗,眼睛里还是会流露出羡慕。   青阳的妈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最后,在她向彭深提出协议离婚的时候,她给青阳留下一只灰白色的小狗,其他什么都没要,唯一的要求便是,就算彭深不愿意和青阳一起好好养它,也不能再伤害它分毫。   彭深答应了,而那只灰白色的小狗,就是陈丞。   只是陈丞依旧没能逃脱彭深的魔爪,甚至因为它是青阳妈妈留下来的,彭深反而变本加厉地对它进行施虐,仿佛通过这样,就能对背后的某个人造成伤害似的。   直到他把陈丞打到奄奄一息,驱车将它扔到荒郊野岭外那一天。   从山坡上回来后,彭深刚一迈进别墅大门,就看见小青阳站在正厅中央,眼神麻木空洞地望着他,轻声问:“爸爸,大白呢?”   彭深理了理领带,又换上文质彬彬、和蔼可亲的惯用笑容:“青阳乖,不就是条土狗吗,爸爸再重新给你买一只,买最贵的,好不好?”   小青阳在一瞬间流出了眼泪。自那之后,他便患上了抑郁症。   不过,如果要说青阳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抑郁的,更不如说是长期积累下来的情绪在他没有保护好妈妈留给他唯一的小狗那一刻而彻底爆发,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可眼前的女人是如何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她的语气那么确定,就像是亲眼见证过一样。   彭深额间渗出几滴冷汗:“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陈乔一歪了歪头,“那没关系,我随口说说,你随便听听就好。”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彭氏集团最近是想拿下荣岚区那边的一个项目吧?如果我将彭氏集团董事长的这些所作所为曝光出来的话,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彭深皱眉。   陈乔一说的没错,彭氏集团近两年的目标重心就是拿下荣岚区的商业改造企划,为此耗费了不少精力,前期也投入了大量资金进去,好在成功在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许在召开董事大会之前,彭氏集团就能拿下这一项目。   但转念一想,就算陈乔一将他有虐待动物的倾向这一点曝光出去又能怎么样呢,且不说她压根没有证据,就算有,难道因为这和工作毫不相干的一点,对方就要终止和彭氏集团的合作吗?   彭深的心刚刚稳定下来,就听陈乔一继续道:“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就算我有证据,将这些公之于众,也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   “可如果将动物换成人呢?”陈乔一,“彭深,你做的‘漂亮事’那么多,藏着掖着不让大家知道,是不是太小气了点?”   彭深瞳孔骤然一缩,心跟着一颤。她......她怎么会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这不可能!   陈乔一将彭深的反应尽收眼底,笑得愈渐放肆:“看在你是大狗狗前主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签约合同的发布会就不要亲自去了。”   “毕竟你那么看重你的彭氏集团,要是那天眼睁睁看着它一夕垮掉,心里一定会非常、非常不好受吧?”   ◎最新评论:   【一一好飒!!!】   【搞他!虐待动物的辣鸡】   -完- 第五十章   ◎前主人(完)+前尘往事(1)【一更】◎   彭深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公司。   陈乔一最后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在签约合同的发布会上做些什么?曝光他违法虐待动物,还是将那里也给曝光出来?如果是后者的话,不仅是彭氏集团, 他这辈子肯定也都完了。   可是他做事一向小心谨慎,陈乔一又怎么会知道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   彭深当即拨出一个电话:“最近有没有陌生面孔来过你这里?”   那头的人语气肯定:“当然没有, 彭总, 您知道的,能知道这儿的都是熟人,别人想找也找不到的。”   “查监控, ”彭深并不满意这个回复,不依不饶道,“查近几个月所有的监控录像, 确认后再报告给我。”   “近几个月?”电话那边的男人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彭总, 时间跨度这么大, 监控数量又这么多, 这要从何查起呀?”   说完, 他又试探着问:“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你别管这么多, ”彭深脸色阴沉, “就算停止你那里的运作,调动所有人力去查, 这监控你也得给我查定了。同时还要查一下内部有没有人和一个叫‘陈乔一’的走得近的, 如果连这种事都办不好的话,你那里也不用再继续往下做了。”   男人闻言一凛, 立马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彭总您放心, 我立马就按照您的指示去办事。”   ......   男人说的倒也是实话, 要将这几个月来的监控全部调查清楚的话, 的确不是一件简单事。   直到发布会当天上午, 男人才将调查结果汇报给彭深,没有在监控里发现任何一张陌生面孔,手底下的员工也没有和陈乔一有过交集。   彭深倒不担心男人会因为麻烦而敷衍自己,他们在做的事情风险极高,如果其中出了什么差错,男人也难逃干系。   这样一来,彭深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同时觉得自己也是糊涂,居然被陈乔一这种小丫头片子的三言两语就给轻易唬住了。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等他将合同拿下,送彭青阳坐上董事长的位置后,他再慢慢找陈乔一算账也不迟。   彭深对着镜子整理完领带,坐上前往发布会现场的专车。抵达现场后,他保持惯有的亲和笑容,同对方代表人友好地握了握手,往会场内部走时,笑容忽然一滞。   乌压压的记者团里,一抹高挑又纤瘦的身影极其亮眼,陈乔一穿着一身红色长裙立于人群当中,正笑眼盈盈地盯着他看,而在食肆里见过的高大男人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彭深皱起眉,不动声色地叫来保安,示意保安将陈乔一两人从会场里赶出去,再抬起头来时,却没找见两人的踪影。   他没来由得感到一阵心慌,脸上勉强保持着镇定,同对方代表人一齐落座,扫视一圈现场后,居然又在记者团中央看到了陈乔一和陈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怎么跟幽灵一样阴魂不散,不是都说她手上不可能有证据了吗,还非要追着来发布会干什么?   彭深脸一阵青一阵白,脸色差到连对方代表人都注意到了,代表人稍稍靠过来,客气地小声询问:“彭总,您身体不舒服吗?”   彭深当即回神,赔笑着摇摇头:“没事,我们开始吧。”   作为宣城乃至全国都有名的旅游区,这个片区的商业改造无论对于哪个公司来说,都是一块令人眼馋的肥肉,偏偏只有彭氏集团突破重围,将在今天拿下这一资格。   这样的大事自然也在市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引来各大媒体的关注,能拿到第一手消息并进行报道,也是各个媒体今天出现在发布会上的原因。   发布会开始之际,彭深先陈述了一遍彭氏集团的发展史以及未来的改造规划,整个发言期间,尽管他不停地在内心说服自己,没必要将陈乔一放在眼里,但目光仍旧时不时的往她身上飘,生怕她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好在直到他发言结束,陈乔一都只是坐在原位上保持微笑,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彭深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稍稍将注意力转移到对方代表人接下来的发言上。   按照惯例,代表人首先列出选择和彭氏集团进行合作的原因,除了彭氏集团实力雄厚,创立时间虽短、但却是一匹不容小觑的黑马以外,同时也不可避免的,提到了这位创始人兼董事长身上。   代表人调出展示PPT,直视镜头,面露微笑:“相信大家都很了解彭总,彭总年纪轻轻便创立了彭氏集团,发展至今,彭总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而在去年的十大杰出人物大选上,彭总还当选了动物慈善爱心大使,我相信,和彭总这样的人物合作......”   他话还没说完,现场忽然响起另一道轻悦女声:“抱歉,打扰一下,我想向您提个问题。”   全场的目光瞬间向声音的源头处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人从中央位置处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同代表人对视。   彭深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想要让安保人员将陈乔一给轰出去。   没想到代表人微微蹙眉,抢在他之前提醒道:“不好意思,这位记者朋友,现在还没到提问时间。”   陈乔一也不坚持,她轻笑一声,但不坐下:“那您继续说。”   代表人却说不下去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方精心准备的PPT被调换成了一个视频,视频的清晰度很高,几乎一眼就能认出视频的主角就是彭深,只是......   只是视频里的彭深正手握一根皮带,一鞭又一鞭地抽在一只柯基身上,柯基身上伤痕累累,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发出的呜咽声可怜至极,彭深却毫无收手的意思,甚至脸上还挂着堪称变态的笑容,嘴里叫骂着:“打死你个不听话的狗东西,贱狗,去死吧!”   不光是代表人,在场的所有记者也全都愣住了,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们迅速回过神来,对准视频和彭深的脸连拍不止,也不管到没到提问时间,举起话筒便问:“请问彭总您怎么解释视频里的内容?”   “这视频到底是真是假?”   “彭总,您对小动物的喜爱都是装出来的吗?”   彭深探身就要去抢操控屏幕的鼠标,但无论他怎么按,都无法关掉这个视频,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镇定:“各位记者朋友,这是伪造的视频,这是栽赃,请各位不要轻信。”   代表人的反应也很迅速:“大家先不要拍了,彭总的为人大家都很清楚,视频的真假还有待考证,请不要散播这些未经核实的内容。”   “原来这是栽赃呀?”陈乔一笑容不减,彭深却陡然心生更多不好的猜测,这女人今天来到现场,是真的打算来毁掉他的。   明明操控屏幕的鼠标还握在他手里,视频却不受控制地换成了其他。   彭家花园、书房、走廊、浴室......不同场景拼接在同一个视频里,狗的种类也各式各样,贵宾犬、金毛、柴犬等等,不变的是,主人公仍是彭深。   有他将花园水管塞进狗嘴里、将水龙头扭转至最大的,也有他将本本书往狗身上砸的,还有他一脚将狗从楼梯口踢下一楼的,如果说第一个视频还有造假的可能性的话,这分明是发生在彭家里的一切,便是实锤。   在场的记者都被这劲爆的新闻冲昏了头脑,甚至已经想好诸如“动物慈善爱心大使竟是衣冠禽兽”之类的新闻标题,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纠结拍视频的人是谁、又是如何将视频投在屏幕上的。   代表人看完这些,重重咽了口唾沫,那些想替彭深辩解的话尽数被咽回进肚子里,甚至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同彭深拉开了些许距离。   陈乔一目光一移不移地落在彭深身上,仿佛在说,看,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来了,是你非要来自取其辱的,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豆大的汗珠从彭深鬓角边滑落,他在心里飞速思考着,没关系,就算这些内容被媒体曝出来,他顶多只会受到几个月的拘役或管制,而在当下这个时代,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大新闻冲击人们的眼球,等这几个月过去,这件事情估计早就被人淡忘了,不会给彭氏集团造成多少影响。   陈乔一却好似拥有读心术一样,轻笑着摇摇头,屏幕里的视频就又被替换成其他。   记者们正嫌没有拍够,刚想叫人将视频换回来,没想到接下来的视频内容比起之前更加劲爆。   因为彭深施虐的对象不再是小动物,而变成了人,是个女人。   或许是出于不想对受害人进行二次伤害的想法,受害人的五官声音、以及周围的环境都经过了模糊化处理,很难辨别出她的身份,但从她被彭深掐着的脖子、被拽着头发从走廊这头拖到那头、歇斯底里的哭喊和求饶声来看,她正遭受着非人的虐待。   在场的所有人不忘拍照的同时,也纷纷猜测起女人的身份,是彭深的助理、家里的佣人,还是谁?   陈丞垂下眼睫。他知道,视频里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彭青阳的母亲,郑英。   他还记得自己被郑英领养回家的时候,她脸上满是被彭深打出来的伤口淤青,抚摸着它脑袋的手却温柔至极:“乖狗狗,我给你取个名字,叫大白,好不好?”   “大白啊,有些事情我谁都不能告诉,只能和你说说了,你可别笑话我,”郑英将它搂进怀里,旋即有滚烫的液体砸在它头顶,“我不是一个好母亲,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忍不下去了,可是我没用,争取不到青阳的抚养权,以后就由你乖乖地替我陪伴青阳,好吗?”   第二天,它就被郑英送到彭青阳手里,再后来,它再也没见到过郑英。   直到今天陈丞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和它、它们有着同样的遭遇,在禽兽不如的彭深眼里,人和动物都是他施虐发泄的工具。   陈乔一将陈丞的手握进掌心里,不语地同他十指相扣。   而台上的彭深跌坐回椅子上,耳麦里传来下属焦急的声音:“彭总,我们已经切断所有电源了,但这屏幕还是关不掉,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该怎么办?”   彭深脸色苍白,血色全无,脑袋里嗡嗡声不止。   他安慰自己,就算彭氏集团因此受到重挫也没有关系,他还有那个地方,完全还可以凭借那里东山再起,可直觉告诉他,既然陈乔一手里有这些视频,那那个地方也一定被她发现了。   之所以不一起放出来,只是因为她恶趣味地想一点一点击垮他内心的所有防线,再在最后给于他致命一击。   彭深面如死灰地望向人群当中的陈乔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与此同时,会场大门被猛地撞开,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会场,将他团团围住。   只是大屏幕上的视频丝毫不受现场变故的影响,继续换成下一个新视频,彭深抬头看向屏幕里的画面,心里一时居然生出“果然如此,一切都结束了”的感慨想法。   完了,不管是彭氏集团还是他偷偷建立起的黑色产业,今天过后,一切就都全完了。   他一手建起的秘密基地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枪支、毒品、被关押在一起的儿童......这些画面如重磅炸弹一般落在在场每个人的头上,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记者也全都傻了眼。   他们原本以为彭深虐待动物女人就已经够泯灭人性的了,没想到跟人沾边的事他一件不做,违法犯罪倒是样样都沾。   警察给彭深拷上冰冷镣铐:“有人举报你涉嫌虐待动物和人,非法贩卖违禁物品和儿童,你得先和我们走一趟了。”   彭深被推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时觉得双肩有如被两座大山压着,沉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可他的肩膀上明明空无一物。   陈乔一目送彭深被警察押着带走,视线从伏趴在他肩膀处蠢蠢欲动的鬼魂上划过,并不打算阻止,甚至还悄悄施了个咒法,好助那些鬼魂一臂之力。   她对周围抢着要去采访代表人的记者们视而不见,人群来往中,她就站在陈丞面前,抬手揉揉他的发顶,轻声笑道。   “大狗狗,我们回家。”   -   彭深被押进警车,呼吸沉重。一路上他觉得他的肩膀越来越重,几乎快将他的胳膊压断,怪异至极。   只是他的双手被镣铐拷着,行动不便,正想让警察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肚子忽然被狠狠踹了一脚。   彭深被踢得措手不及,一时痛得五官都皱在一起,险些将早上吃的早饭全给吐出来。   不等他缓过神来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脑袋又被用力一按,面前分明什么都没有,他却感觉自己被一头按进了水里,冰水不住地往他的鼻孔嘴巴里钻,耳边全是水咕噜咕噜的气泡声,比窒息还要难受。   彭深顿时拼命挣扎起来,镣铐磕碰间,金属音无比刺耳,彭深却全然无知。他挣扎的幅度太大,又完全挣脱不开镣铐的束缚,不多时,他的一双手便被勒得皮开肉绽,血腥味在车里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溺水窒息的感觉才缓慢褪去,彭深还没来得及呼吸新鲜空气,背后又是重重一脚,居然直接将他踢到了座椅下面。   他身上还穿着华丽不菲的高定西装,此时却像是个任人宰割的皮球,从车这头滚到另一边,再从那头滚回来,场面一时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狗狗鬼魂们飘在半空中,双爪抱着诸如硬壳书本、烟灰缸、玻璃杯之类的东西就往彭深身上砸,而小金毛和拉布拉多则一狗守在一边,将彭深来回踢来踢去,听着彭深不住的求饶声,它们却不知疲倦地踹得更加起劲,毛绒绒的大尾巴在身后摇得极欢。   它们踢着踢着还觉得不够过瘾,于是直接踩上彭深的双腿,用力地蹦来蹦去,每跳一下,彭深便吃痛地惨叫出一声,双腿剧烈地颤抖起来,只是很快,他的嗓子叫哑了,腿也变得软绵无力——他的腿被硬生生弄折了。   “救......救命,谁来救救我?”彭深蜷在座椅底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衣服皱皱巴巴,嘴里跟着渗出血迹,哪里还有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有滚烫烟头一下下戳在他脸上,当即有焦臭味飘出来,警察却压根听不见看不到闻不了似的,没有人对他的求救作出回应。   这些当初彭深对郑英和小狗们做出来的事一一变成因果,最终砸回到他自己身上,狗狗们之所以放弃轮回机会,为的就是等到这一天,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彭深犯下的事足以让他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而他和狗狗鬼魂们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已。   -   陈乔一说是要和陈丞一起回家,实际上刚将陈丞送回家里,她就动手打开了鬼门关。   见到悬浮在半空中的阴森石门,陈丞蹙起眉,下意识地抬手牵住陈乔一的衣袖:“你又要走?”声音听起来还带着点小委屈。   “大狗狗乖,”陈乔一勾勾他的尾指,“这次我很快回来,我保证。”   彭深的事情虽然解决完了,但她存在心里的那朵疑云还没有完全解开,虽说她能够直接开阴眼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以防万一,还是亲自走一趟地府更加保险,毕竟缘册上的内容一定不会造假。   ......   讳书躺在太师椅上悠闲晒鬼造太阳时,陈乔一正好出现在他身边,吓得他直接失衡扑地,摔了个结实的狗啃泥。   他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屁股上的灰,脸上立马堆起笑容:“姑......陈老板,您怎么来了?”   陈乔一向他摊开手:“缘册。”   讳书:“......”   他严重怀疑自己不是掌管缘册的阴差,而是替陈乔一保管缘册的管家,什么时候陈乔一想要了,他就得乖乖将缘册双手奉上。他小声嘟囔着:“干脆我直接将缘册给您吧。”   陈乔一当真考虑起这个建议:“倒也不是不行。”还能省下她一次次跑地府的工夫。   讳书知道这位姑奶奶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于是立马将嘴闭上,恭恭敬敬地将缘册献上去。   陈乔一掌心一翻,一根灰白色的头发旋即出现在她手心里。   讳书觉得这头发的颜色有几分眼熟,直到陈丞的名字出现在缘册上时,他才想起这是魔女这么些年唯一的那名契约者的名字。   缘册上一向只显示和鬼有关的人鬼关系,但也存在特例,只要能向缘册提供与所想查之人有关的事物,同样也可以查到除人鬼、鬼鬼以外的内容。   只是好端端的,魔女查自己的契约者做什么?   不过讳书也没胆子来过问这位姑奶奶的事,简单晃了一眼缘册后,便自觉地移开视线。   陈乔一看着缘册上显现出来的内容,纤长细白的指尖轻轻摩挲过从陈丞名字上延伸出来的缘线,睫羽轻垂。   缘线的颜色是她从未在缘册上见过的干净纯粹,浓郁到不掺含任何杂质,足以看出陈丞对缘线那头的人的感情联系之深之切之真。   陈乔一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端的名字上——“陈乔一”。   -   从地府回到家的时候,陈丞正双手环膝靠坐在沙发上,像极一条苦苦等候主人回家的可怜小狗。   熟悉的红色身影刚闯进他的视野,他就立马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眼睛微亮:“你回来了。”   陈乔一走到陈丞面前,往沙发上一躺,这才漫不经心地撩眼看向他:“说说吧。”   陈丞怔忪,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说什么?”   陈乔一敛起眼尾,望着陈丞的目光中含着笑意,但陈丞却莫名觉得,此时的陈乔一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正经严肃:“陈丞,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久到在那晚她救下他之前。   闻言,陈丞愣了一下,眼神有一刻的恍惚。随即他在沙发边单膝跪下,好让陈乔一不用仰头看他,轻声回答:“是。”   大概是没料到陈丞会承认得这么干脆,陈乔一还觉得有些意外:“什么时候?”   陈丞低眸,盯着陈乔一搁放在沙发边的洁白手掌看了又看,紧接着他捧起陈乔一的手,乖顺而虔诚地在她的指尖处吻了吻,然后一字一顿道。   “在我被彭深丢弃,快要死了的时候。”   ◎最新评论:   【我好爱!!!】   【撒花花】   -完- 第五十一章   ◎前尘往事(完)【二更】◎   陈乔一想起最初进入陈丞的记忆碎片那晚, 碎片回放到陈丞倒在空无一人的半山坡上时,她便被陈丞无意识地赶出来了。   那时候的陈乔一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事后也没特意去琢磨其中原因。   直到现在, 陈丞再提起这件事时,她忽然忆起当时的一个细节——在被赶出来的前一秒, 她发现濒死的白狗倒在暗红色的血泊当中, 忽然抬头向空无一人的虚空看了一眼。   那时她还听到了一个女声在说话,只是听得不够真切。   而陈丞说,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陈乔一眯细眼睛:“所以, 那个时候你看到的人,其实是我?”   闻言,陈丞有些意外。他从未向陈乔一提起过自己以前的事, 但陈乔一分明是知道那天发生过的细节, 不然不可能会这样问, 包括之前彭深找上门来时, 她的说辞和做法也一直在向着自己, 好似早就知道彭深对自己做过什么似的。   不过陈乔一是魔女, 无所不能的魔女, 这样想来,什么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合情合理:“是。”   陈乔一陷入沉默, 眉心逐渐皱起来, 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困扰住了。   陈丞见状,不由得担心地覆上她的眉间:“怎么了?”   陈乔一抬眸, 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迷茫和困惑, 像是个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的迷路小孩儿:“大狗狗, 我都不记得了。”   不仅是陈丞说的这些有关于她曾经救过他的事, 包括陈丞变成大白狗时的模样和那座山坡, 除了在记忆碎片里见过以外,她脑海里没有其余任何印象。   但她能够确认的有一点,陈丞不会骗她,这些事情肯定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不然她和陈丞之间不会联系着那么深刻的缘线,缘线浑然天成,什么手段都无法作假。   而且就算陈丞说的这些都是在撒谎,可他对她的感情也绝不会假,既然如此,陈丞就没有必要撒这些谎来骗她。   看着陈乔一的表情,陈丞不自禁想起孙芹第一次出现在食肆那晚,陈乔一将孙芹赶出食肆后问他,“母亲都是这般疼爱孩子的吗?”她那时的神情和现在如出一辙。   陈丞眼神一黯,心被轻轻揪了下,牵过陈乔一的手握进自己手里,指腹温柔揉捏起她的虎口。   动作亲昵,却无关情意,只是他安抚陈乔一情绪的一种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没关系,”他边说边将脸覆在陈乔一微凉的手背上,一移不移地同她对视,“我记得就可以了。”   陈乔一:“那天我对你说了什么?”   陈丞微阖了下眼,一向木讷淡漠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些微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一字不差地重复:“你说,‘好可怜的一条大狗狗。’”   闻言,陈乔一也跟着笑了,这的确是她的作风,那晚在见到被狗贩子追赶的白狗时,她也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陈丞随即偏头,在陈乔一的掌心上落下一吻:“然后你摸了摸我的头,凭空变出食物,又说,‘吃饱了再上路吧。’”   那一刻,濒临死亡的他看见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浴着黎明的日光伸到他面前。   再之后,那双手的主人引领他走向了新生。`   -   “所以,我和你在那座山上住了五年?”陈乔一歪着脑袋,边听陈丞讲以前的故事,边玩起他的尾发。   陈丞颔首:“也是在遇见你之后,我才逐渐能看到以前看不见的东西了。”   经他这么一说,以前困惑住陈乔一的一些问题,现在也全都弄明白了。   难怪陈丞能够看见处于隐匿状态下的她,能二十年过去不变模样,在陈乔一赋予他变成人的能力之后,还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除了陈丞本身或许就天赋异禀之外,在他们同住的那五年期间,陈丞估计也没少受她的魔女力量的影响,这才使得陈丞这么特殊。   “你继续说。”陈乔一还挺喜欢听陈丞讲这些被她遗忘了的事情。   那时小乔一浑身是伤,看上去比小白狗好不到哪儿去,却神奇般地凭空变出了一大袋狗粮和一碗水,本来是想让可怜小狗吃上临死前最后一口饭,要当也要当只饱死狗再上路,没想到食物里蕴含的魔女力量居然阴差阳错地将小白狗给救活了。   小乔一都已经挖好埋白狗的坑了,却没想到她眼睁睁看着小白狗狼吞虎咽地将那些食物全部吃完,眼睁睁看着它身上的伤口一点点愈合,眼睁睁看着它哼哧哼哧刨土将坑给重新填平,再小心翼翼地回到她身边,一双湿漉漉的漂亮眼眸乖顺又可怜地望着她。   再之后,小白狗就成了小乔一的狗。   小乔一就地变出一间小木屋,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凭空变出这样的东西到底还是太吃力了些,好在木屋足够结实,也完全能够遮风挡雨。   一魔女一狗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坡上可做的事情寥寥无几,小乔一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抱着小白狗自言自语,譬如待会儿要做什么菜,她无意中发现了一处河流,今天居然有陌生人类上了山。   在发现小白狗逐渐能够看见鬼魂之后,他们的娱乐活动便多了一项,那就是拉着山上的孤魂跟他们一起玩,只是每次都是以孤魂被小乔一的威压吓得飘得远远的而告终。   每每这时,小乔一就会搂着小白狗问:“我很可怕吗?”   小白狗却觉得,它好像从小乔一的眼睛里看到了更深更难过的事情。它拼命摇着尾巴,用毛绒绒的脑袋去蹭小乔一的下巴,还会舔舔她的脸,试图这样能够让她开心起来。最后,它会得到小乔一落在头顶上的一个吻。   陈丞说到这里,忍不住又亲亲陈乔一的手指:“那段时间,是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美好时光。”   “那在我要给你取新名字的时候,你还下意识地让我叫你前主人给你起的名字?”陈乔一揶揄。   陈丞摇摇头,将陈乔一的手握得更紧:“不是的。”   他直勾勾地看着陈乔一,蓝绿色的眼眸里映着的全是她的模样,坚定虔诚的神态如同在视他的神祇:“你之后给我起的名字,也叫大白。”   陈乔一一愣。她居然会起这么......的名字。   转念又考虑到她的性子,忽然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所以那晚的陈丞只是想告诉她,她给他取的名字而已。哪怕这个名字一定会让他想起他以前在彭家各种不美好的回忆。   陈乔一听陈丞说了许多,突然想到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一点:“那后来,我们是怎么分开的?”   陈丞垂睫:“我只知道,那天你说你要去你发现的那条小河里抓鱼,让我在家里乖乖等你回来。”   它真的很听话,一动不动地待在乔一常躺的贵妃椅旁边,毛绒绒的小脑袋东看看西瞧瞧,从天边泛起鱼肚白开始,一直等到夕阳西沉,夜幕降临。   只可惜的是,乖狗狗并没有等到它的主人回来。五年的相处下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陈丞不知道乔一是不是独自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说单纯和它的前主人一样,不要它了。   就在这座它被抛弃了的山上。   那时候的它虽然已经被乔一的魔力滋养出了近人的灵性,但依旧很难用人类的思维来思考问题。除了疯狂滋长的不安情绪以外,它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它要去将她找回来。   然而为了防止别人找到他们的住处,打破他们还算平静安定的生活,乔一在木屋四周施了法术,没有她的允许,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无计可施的陈丞只能闷头用蛮力冲撞无形的结界,再一次次地被屏障给重重弹回到地上,狼狈至极。   但它依旧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地一遍遍从地上爬起来,就算它被小乔一洗得干净柔顺的毛发在这样接连不断的冲撞之下变得脏污不堪,被鲜血浸透,就算它血肉模糊,样子比起被彭深抛弃时好不了多少。   小狗只是想找到它的主人而已。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木屋边终于来了两个“人”。   他们全是阴差打扮,齐齐出现在结界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在冲撞结界的小红狗。   “怎么还有一条狗在这里?”其中一个阴差问,“要把它带回去吗?”   “别管了,阎王只让我们来毁掉这里,”另外一个阴差高高在上地睨了小红狗一眼,“而且它是凡间之物,不该和我们扯上联系。”   同伴觉得他说得有理,便收回目光,高高扬起了手中的赶魂鞭。   紧接着,小乔一设下的结界被赶魂鞭一击击碎,彼时陈丞正好一头撞上去,结界如碎玻璃般支离破碎,它不受阻挡地径直飞了出去,直接摔倒在地上,吃痛发出一声闷哼。   但它来不及叫疼,随着身后响起的轰然倒塌声,它猛地回头。   彭深将它腿打折了的时候他没有哭,被抛弃到这座毫无人烟的废山上时它没有哭,冲撞结界以至于浑身鲜血淋漓时它没有哭,但此时此刻,小狗蓝绿色的漂亮眼睛里,忽然就流出了眼泪。   因为它和小乔一一起住了五年的小木屋,在这些阴差一记赶魂鞭下,崩塌了。   包括小乔一给它做的小窝、小乔一时常休憩的贵妃椅、小乔一做饭使用的炉灶......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为了一片废墟。   崩塌的木屋像极了他和小乔一在一起的这些美好回忆。   小狗口中呜咽出一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对过去和未来的迷茫,脏兮兮的尾巴在地上来回拍打着,像是在无力地宣泄情绪。   飘在半空中的一个阴差注意到小红狗的反应,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口中的“凡间之物”居然能够看见他们,并从地上一跃而起,狠狠咬住了其中一个阴差的小腿肉。   被咬中的阴差正是说陈丞是凡间之物的那一个,他惨烈叫出一声来,使劲蹬着腿,似乎想要靠此将陈丞给甩开。   只是陈丞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反而愈发用力,像是要从阴差的腿上硬生生扯下一块肉来作为报复。   不过陈丞的力气几乎都花在了撞破结界这件事上,没过多久它便浑身脱力,不甘心地松开口,从半空中跌回到地上。   那个阴差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一条狗弄得这么狼狈,尤其还在同事面前丢了面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记赶魂鞭险些抽在陈丞身上。   听到这里,陈乔一神色一凝。她敛起眼尾,声音发凉:“后来呢?”   陈丞:“另外一个阴差制止了他,并告诉我说,你是被阎王给带走了,让我不要再等你了。”   闻言,陈乔一蹙起眉心:“方云清?”   可以从陈丞的描述中得知,那时候的她和现在的长相有不小的出入,看起来要更显幼,再从彭深变老的痕迹来看,应该就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   陈乔一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推测出大概是在陈桥月被分食的那段日子里。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从地穴里逃出来后,没过多久就遇到了方云清,被带回地府休养了一段日子,再之后,方云清就将食肆转交给了她。   如今看来,应该是方云清删去,哦不,准确来说,是方云清篡改了她那段时间的记忆。   那时候的陈乔一还很弱,自然不是掌管了地府这么多年的方云清的对手,就算是方云清想要对她做些什么,她也没有能力反抗。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被篡改过的记忆早已深深刻进了陈乔一的脑海里,如果不是陈丞半途又闯入了她的生活的话,或许直到她生命结束,她都不会再想起这段于她而言轻松愉快而又重要的时光。   陈乔一半眯起眼,眼底藏着冷色。   所以以前陈丞在面对阴差和听见“阎王”二字时流露出来的异样情绪不是没有依据的,不单单是耍小孩子心性,认为他们会分走主人的注意力,而是担心他们的出现会再次将陈乔一从他身边夺走。   而在她刚刚将陈丞捡回去的第二晚,陈丞在浴室里对她说的那句“你是我的主人,我永远忠诚于你”也不是为了哄她开心,第一次月圆、契约发挥作用时,她试探陈丞要不要和她解除契约,陈丞宁愿忍受疼痛也不愿离开。   她一直以为,这些单单只是出于狗狗对主人的忠诚而已,但实际上,她和陈丞之间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还要亲密很多很多。   陈乔一低眸,同陈丞的视线撞上时,这些冷色又尽数如云烟散去,眼尾重新漾开笑意。   她抬手抚上陈丞细软的头发,轻轻揉了揉,又任由陈丞牵起她的另一只手,开玩笑似的问:“那要是我以后又被方云清给带走了,你要怎么办呀?”   陈丞如视珍宝般将她的手捧在他宽大的掌心里,闻言,脸上闪过一抹阴鸷和厉色:“那我就去掀翻地府。”   以前的他没有能力,把陈乔一给弄丢了,现在他好不容易才将陈乔一给找回来,那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其他人将陈乔一从他身边夺走。   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情都极其认真,准确说来,自从陈乔一将他捡回来后,陈丞对她一直就是这样的态度。   从不敷衍说谎,从来将陈乔一摆在比他自己还重要的第一位,从不故意彰显自己的忠诚,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一整颗心捧出来,全部献给陈乔一看了。   陈乔一知道,既然陈丞这样说了,那他一定会这样去做。   她撩起陈丞的下巴,指腹轻轻地在他的唇周仔细描绘,随即倾身吻了上去。   月圆之夜那晚,陈乔一没让陈丞亲她,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不同于第一次的狂风骤雨,陈乔一这回吻得一触即分,似乎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迟到地安抚那时候的小狗。   陈丞仰起头,姿态虔诚地如同在接受神明的恩泽。   两人就这样清浅克制地吻了一段时间,陈乔一才松开陈丞,打开鬼门关,轻声问:“要和我一起去吗?”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将小狗一个人落下了。   -   冥府大门被猛然推开时,方云清依旧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靠在太师椅上刷视频。   猝不及防地见到陈乔一,他还有些意外,下意识摆正了坐姿:“你怎么来了,不是都说好那件事了吗?”话音刚落,他才注意到陈乔一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陈乔一:“与那件事无关,我有其他事情要问你。”   方云清揶揄:“哟,大名鼎鼎、无所不能的魔女大人还有事情需要来问我?”   “毕竟拿走和篡改我记忆的人是你,”陈乔一似笑非笑着,骇人的威压却在不知不觉中散了开来,“不来问你的话,我还能去问谁呢?”   方云清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他眉心渐渐蹙起来,沉声问:“你都知道了?”   见他是这个反应,陈乔一就知道事情和她猜测的一样,她敛起眼尾,冷冷地盯着方云清看,也不作出任何回应。   “是谁告诉你的?”方云清问。   按理说,他拿走陈乔一记忆这件事,只有当年极少数的鬼知道,而且他也将陈乔一的记忆衔接得天衣无缝,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陈乔一都没有产生过任何怀疑,怎么会突然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陈乔一语气淡漠,“你只需要回答我,当年下令将我从那座山上带走的人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云清沉默良久,终于颔首承认:“对,是我让阴差把你带走的。”   “那时候我得到消息,那些将桥月的力量消化完了的鬼开始寻找你的踪迹,我怕你继续待在那座山上,会被他们抓走,就去将你从那座山上带了回来。你知道的,我不能让你重蹈桥月的覆辙。”   陈乔一却完全无动于衷:“那我的狗呢,为什么不把我的狗一起带回来?”   方云清:“那条狗是个未知数,我不能放心地让它留在你身边。”   他还记得他找到小乔一的时候,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地府,他会好好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外界的伤害。   小乔一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挎着的篮子里还装着她从小河边新捉起来的鱼。她还得在日落之前赶回木屋,给她的小狗熬汤喝。   方云清拿小乔一没办法,只能动用非常规手段,用赶魂鞭束缚住她,企图强制性地将她给带回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小乔一的情绪变得前所未有地激动起来,她朝按住她的阴差又踢又打,目色猩红,声嘶力竭地吼:“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去找大白!”   那时候的陈乔一还不会特别熟练地运用自己的魔女力量,但她深知她的血肉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掉时,她冷眼瞪着方云清,犹如在视一样死物,暗地里却调控起自己的力量,开始燃烧她的血液,从而达到力量暂时的大幅度提升。   方云清很快便发现了小乔一的意图,当机立断地运气在她眉间抹了一下。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抹,便直接抹除了陈乔一记忆中这五年同她的小白狗在这座山上的点点滴滴。   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在为谁而动怒的小乔一顿时僵在原地,她的心一时之间变得空落落的,潜意识里觉得,她遗忘了一些对她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小乔一怔怔望向小木屋坐落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忘掉了什么,又为什么要看那里,眼泪却在那个瞬间流了下来。   方云清低下头:“如果当时你没有那么在乎那条狗的话,我或许不会选择这样做。”   和魔女陈桥月交好的这么多年下来,方云清深知魔女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可信,就算他自己也包括在内。在陈桥月神魂消散之后,他更加不允许陈乔一的身边出现任何变数。   “所以你就把它独自留在了那座山上,还顺便抹去了我的记忆。”陈乔一笑起来,但方云清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难掩的冷意。   陈乔一很难想象,在经历了前主人的虐待和抛弃之后,无缘无故又消失了的她于那时候的陈丞而言,会是怎样的打击。   她明明都已经告诉了陈丞,她会回来,他只需要在小木屋里乖乖等着她就好。   可是她失约了,一失约便过去这么多年。   但是她的小狗依旧找到了她,只是不知道当初陈乔一是真的被那些人带走的,还是单纯不要他了,所以一直在东华街附近徘徊,却没有选择来打扰她。   直到那晚他被狗贩子盯上,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再抬眼的时候,却发现他心心念着的人就立于墙檐之上,救了他第二次性命。   “但是陈乔一,我真的是为了你好,”见陈乔一还是无动于衷,方云清的眉蹙得更深,“你可能不记得了,自从你从那座山上回到地府以后,你的情绪其实很不稳定,每晚都会做噩梦。地穴那晚发生的事情对你的影响比你想象中还要严重。”   只可惜他的这些说辞只换来了陈乔一不咸不淡的一声“噢”。   她侧眸看向一直沉默立于她身边的陈丞,刚好发现陈丞就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微动,便用小指去勾勾陈丞垂在腿侧的尾指,轻声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方云清,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   就在她重新遇到陈丞之后。   方云清自然注意到了两人这过分亲昵的互动,不由得多看了陈丞一眼,审视的目光落在陈丞蓝绿色的眼眸上。   他早就听说陈乔一有了契约者,不过鉴于他知道魔女的契约可以在瞬间决定契约者的生死,所以并不担心契约者会对陈乔一不利。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陈乔一和这个男人之间,似乎并不单单是契约关系这么简单。   察觉到方云清的视线,陈丞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陈乔一脸上移开,面无表情地同方云清对上。   直到这时,方云清才发觉陈丞的眼睛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忽然想起那天将陈乔一带回地府之后,前来汇报情况的阴差呈上了小乔一养在身边的那条狗的画像,一双蓝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阴差说,这只狗能看见他们。   那时候的方云清正在头疼怎样才能让陈乔一从那场“盛宴”的影响中走出来,也没太将阴差们的汇报当回事。   直到今天他真正看见这双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眼睛,方云清又惊讶又震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乔一的契约者,就是当年那条白狗?   方云清心情复杂地动动手指,开了阴眼。   阴眼能够让他看到一些连阴差都无法看见的东西,比如陈乔一和陈丞之间紧密相连的缘线。缘线从陈乔一的心脏处牵出,另一端则连接着陈丞的心脏。   饶是方云清当阎王当了这么多年,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干净纯粹的缘线,就连他和陈......都没有过这样漂亮的缘线。   方云清目光深深地看向陈乔一,想要说些问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乔一视若无睹,懒得再在冥府里浪费时间,毕竟她已经达成了此行的目的,也不想在地府里多待,转身要走。   至于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算她再同方云清百般计较,也无法弥补这二十年来所缺失的东西。   更何况陈乔一不是没有最基本的判断能力,方云清说的那些话不假,魔女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信,从他的角度出发考虑,他的做法的确是当时他所能想出来的最佳解决方法。   只是他想不到,陈丞会成为她唯一的例外。   见她就要离开,方云清没忍住,开口叫住她:“陈乔一。”   陈乔一转身扬眉,示意他有话就快说。   方云清:“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将那段记忆还给你。”   从陈乔一那里提取出来的记忆碎片他保管得很好,放在了只有他一人知道的藏宝库里,随时都可以将其物归原主。   闻言,陈乔一却轻笑了下:“不用了。”   那双原本象征着危险的红瞳此时溢开了几分名为温柔的笑意,她顺势将手指插/入陈丞的指缝中,身子无意识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已经有人帮我记着了。”   不仅如此,那人还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记未来更多更多的事情。   就连陈乔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早在两人都深陷泥沼绝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相互治愈了对方。   ◎最新评论:   【啊啊啊 我好喜欢这一章!!!   方云清和陈桥月是不是有故事啊大大 会写么这个 想看耶】   【真好呀 互相治愈再一起慢慢走下去】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五十二章   ◎不是只有一个人在爱她【一更】◎   方云清以为陈乔一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就这样算了, 目送两人并肩离开冥府后,他低眸看向几案,陷入沉思当中, 恍惚间,耳边倏地响起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   他瞳孔一缩, 条件反射性地抬起手来, 紫光在他手中迅速凝结,旋即形成一个近乎透明的保护罩,将他重重围了起来。   下一秒, 从房梁上掉下一块碎掉的木板,随即落下两块、三块......   整个冥府在巨大的轰隆声响中彻底坍塌为一片废墟。   保护罩让方云清得以毫发无伤,他立于废墟当中, 同守在门口的阴差大眼瞪小眼。默了几秒后, 他抬手向已经懵过去的两位阴差打了声招呼:“嗨?”   阴差这才回过神来, 撒腿便往外飘:“鬼呢!来鬼啊!有刺客刺杀阎王!”   方云清被吵得头疼, 他按按太阳穴, 到底也懒得管, 环顾一圈冥府后, 默默叹出一口气来。   二十多年前,他让手下的阴差毁掉了陈乔一和陈丞住了五年的小木屋, 所以今天陈乔一直接动手拆了他住了百年之久的冥府。   魔女一向睚眦必报。   方云清脸上并没有出现意外的表情, 甚至还闪过一丝“还好”的庆幸。如果陈乔一没有报复回来的话,他才觉得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灰尘四起, 方云清没有第一时间撤掉保护罩, 手机叮咚一声, 他点开消息界面。   【陈乔一:你没念旧情, 我念了。】   他想起冥府刚刚破掉时, 的确有木头破裂的声音让他有时间来缓冲和施咒。   方云清试探地敲下两个字:【方云清:......谢谢?】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陈乔一过得倒也安逸舒坦,除了某只大狗狗终于得偿所愿地搬进了她的卧室以外,她的生活和以前相比,并无多大变化。   每天开开店、做做菜、逗逗狗、睡睡觉,一天就算是这样过去。   清明节前夕,陈乔一收到一条来自白二的短信:【陈老板,您今晚在食肆吗,我这儿有两只比较麻烦的鬼,大概或许可能......咳咳。】消息后面还附加了一个“你懂的”的猫猫卖萌表情包。   陈乔一的视线落在那个表情包上良久,笑得意味深长:【带过来吧。】   回完消息后,她将手机放回到料理台旁,转头问一旁的陈丞:“大狗狗,你听说过敲门鬼的故事吗?”   陈丞摇头。   陈乔一也不管他想不想听,自顾自地解释起来:“人间普遍流传这样一种说法,因为门的存在,恶鬼是不能随便进入人类的住宅的,所以他们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让门里的人类主动同意让他们进去,这样一来,门的禁制会对他们失效,他们就能够进去为所欲为。”   陈丞抿起唇,若有所思道:“你是指,姥姥在食肆里下的诅咒?”他话音刚落,食肆周围的气温莫名骤降了好几度,纷杂阴气将食肆重重包围起来,使得窗外天色都比往常要更加阴沉。   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虚起眼警惕看向食肆外,意有所指地提醒:“陈乔一。”   自打从地府回来后,陈乔一就将她和方云清这些天在忙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他,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陈丞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担心她。   陈乔一安然自若地轻捏了捏他耳垂上的小痣,答非所问道:“大狗狗这声‘姥姥’叫得可真顺口,姥姥肯定很想听你这样叫她的。”   猩红色旋即爬满她的整对瞳孔,她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抬脚便往食肆正厅走:“等今晚一切结束,我就带乖狗狗去见她,好不好?不过我希望,今晚大狗狗不要插手,这毕竟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理应由我自己来亲手解决。”   陈丞蹙紧眉心:“不行。”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陈乔一独自跟那些凶鬼战斗。   “听话,相信我,”陈乔一冲他比了个“嘘”的姿势,促狭地眨眨眼睛,“我可是魔女,无所不能的魔女。”   “所以,我一定会赢。”   -   阴阳门被鬼风猛地吹开,五百年老木难以承受这样的重压,直接从中裂了开来。   陈乔一叹一口气,兀自将茶具端到飘进来的女鬼面前,洗壶、放茶入壶、冲泡、拂茶末儿......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泡茶的每一道程序步骤,同时轻启红唇:“这么粗鲁干什么,当初郭壮把这门拍坏的时候,我费了好些功夫才修好的。”   女鬼眸光凉凉地从那一套茶具上扫过,神情淡漠:“故弄玄虚。别浪费时间了,不管你再拖多久,方云清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他是不会来帮你的。”   “你要这样说话的话,也太伤我的心了。这可是我存了好久的好茶,真的不打算品品吗?”陈乔一分壶奉茶,将其中一杯往女鬼的方向递了递,她看着女鬼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娄、清?”   娄清扬手,茶杯直接被扫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茶的清香蔓延开来,稍稍中和了食肆里难闻腥臭的凶鬼气息。   “啧,又浪费了一只好杯子,”陈乔一垂眸看向地上的碎瓷片,颇觉可惜地摇摇头,她镇定自若地问,“老者不跟着你一起来吗?”   娄清:“陈桥月的诅咒失效后,我一个人就足以解决你。”   “是吗,”陈乔一歪了歪头,侧眸望向虚空,“可是白二发给我的信息上面,明明说的是两只鬼。”   白二的身影逐渐在半空中浮现,脸上没了往常对陈乔一的恭敬之色。他手里还抱着赶魂鞭,头顶戴着象征地府阴差的高帽,此时却和地府通缉许久的凶鬼飘在一起,看起来讽刺又可笑:“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陈乔一摇摇头:“算不上早就。”只是有些事情太过凑巧。   凑巧的是,那些来找陈乔一实现未完之心愿的鬼魂,大多数都是由白二带来的,而她每次施法,都会消耗一定的魔女之力;凑巧的是,凶鬼骨嗟偏偏就在地狱监察官白二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   凑巧的是,凶鬼陆优的能力是花,具有迷惑的效果,陈乔一寻找这些凶鬼的基地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每每有重大突破的时候,就会被一团“迷雾”遮挡住关键性信息,而白二常常和陆优走在一起;凑巧的是,乌鸦刚被捉拿住,白二就现身在清湖公园......   其中任何一件事被单拎出来看,陈乔一都不一定会怀疑到白二身上,偏偏这些事情都和白二有关,那就很耐人寻味了。   白二眸光犀利:“那今天我给你发那则消息,你还答应了?”   正如陈乔一给陈丞讲的那个说法一样,陈桥月在食肆里下的诅咒相当于挡住凶鬼们的门,就算他们能够硬闯进来,但一旦陈乔一运作起诅咒,即使他们不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也会遭到重创,只有陈乔一同意他们进入食肆,诅咒才会失效。   “因为你们太弱了,”陈乔一笑意盈盈地将娄清的话送还给她,“用不上姥姥的诅咒,我自己就可以解决你们。”   娄清冷眼看着陈乔一,沉默片刻后,没什么感情地笑了声:“乔一,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当初亲眼看到我杀了陈桥月的时候,你还会哭着鼻子叫妈妈,现在倒学会油嘴滑舌了。”   陈乔一:“谁让我之前眼瞎,没认出来你不是我妈妈呢?”   闻言,娄清倒也不恼,她透过陈乔一看见站在后面的陈丞,忽然抬起手,几缕黑色绸带从衣袖里翻飞出来,迅速向陈丞射去。   细长绸带在眨眼间便裹卷上陈丞的身体,看似脆弱到轻轻一拉就能扯断,陈丞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娄清冷笑一声,单手操纵起绸带,轻而易举地将陈丞拉回到她身边,与此同时,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小刀来,锋利刀刃直逼陈丞的喉咙,最终在只有毫米距离时停下。   陈乔一瞳孔陡然睁大,声线一紧:“陈丞?!”   娄清挑衅地将陈丞往后连连拖拽,确保停在了陈乔一无法瞬移到达的距离之外后,她得意地扬扬下巴:“乔一,如果你肯现在跪下来叫我一声妈妈的话,说不定我会考虑发发慈悲,将你这小契约者还给你。”   未曾想下一秒陈乔一就咯咯笑了起来,方才的慌乱神色全然不见,似乎只是她为了耍娄清而演出来的一场戏:“娄清,你是不是就想看到我刚刚的那个反应,怎么样,还满意吗?”   见陈乔一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娄清的表情有一瞬的割裂,她握着小刀向陈丞的喉管紧逼,声音骤然发狠:“陈乔一,我没跟你开玩笑,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去做的话,我立马就杀了他!”   陈乔一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杀呀,需要我给你加油鼓掌吗?”   娄清对于陈乔一油盐不进的态度无计可施,她咬咬牙,偏头冲陈丞冷笑:“看啊,这就是你效忠了这么久的主人,你拒绝掉和我们合作的机会,可她把你当什么呢,你就是一条随时都能被丢弃掉的狗而已。”   她袖里的绸带开始逐渐收紧,刀尖也在陈丞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不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肯答应和我们合作,动手杀了陈乔一,我就饶你一条性命。”   她虽然是在对着陈丞说话,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不知从何时起出现在陈乔一身后的老者身上瞟。   陈乔一置若罔闻,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声音里透着懒:“真墨迹啊,你不杀,我就帮你把他杀掉好了。”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她瞳孔里的猩红之色就骤然变深,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娄清面前。   通过对以往陈乔一的战斗分析,娄清他们早就计算得出需要多远的距离,他们的反应才能跟上陈乔一的瞬间移动速度。所以在押着陈丞作为人质时,娄清特意停在了这个距离之外,但出乎意料的,陈乔一居然还是瞬移到了她面前。   其实娄清他们计算得没错,陈乔一最快的瞬间移动,的确只能够移动这一段距离,可是他们都忽略了一点——当魔女燃烧自己的血液时,可以暂时获得力量的大幅度提升。   娄清迅速想明白这一点,心里却在庆幸,在陈乔一表现得对陈丞毫不在意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他们估算错了陈乔一对陈丞的感情,而现在陈乔一肯燃烧自己的血液来救陈丞,可想而知陈丞对她有多么重要,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范围之内。   但娄清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因为随着陈乔一瞬间移动过来的,还有一把淬着鬼火的小刀,刀尖直指的对象居然不是她,而是一旁陈丞的心脏位置!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在在场所有人鬼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原先被绸带束缚到无法动弹的陈丞迅速动了起来,他轻而易举地从绸带里挣脱出来,同时当机立断地拽过一旁的娄清,让她挡在自己面前。   只听“噗叽”一声,是刀刃插/进肉里的声音,娄清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嘴里旋即吐出一口墨绿色的鲜血。   陈乔一离得最近,冷艳无暇的脸上不可避免地被溅到一些,她眯起眼轻啧,用拇指抹去脸上属于娄清的血,目光却牢牢锁在躲藏在娄清身后的“陈丞”身上,冷哼一声:“反应倒挺快。”   她面不改色地从娄清的心脏处拔出小刀,墨绿色的鬼血在鬼火的燃烧下即刻蒸发,一如娄清迅速凋零的第二次生命。   娄清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她虽然是凶鬼,不会像弱鬼一样碰到鬼火就魂飞魄散,但陈乔一用的这一把小刀,分明就是方云清从十八层地狱里粹取了整整十年才炼成的,他们早就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还对此做出了万全的准备!   十八层地狱里的鬼火不同于一般的鬼火,更何况方云清还精粹了这么长时间,娄清脸上血色尽失,胸口逐渐被灼烧出一个大洞,甚至还有愈烧愈烈的架势。   通过大洞,能够看清藏于娄清身体里密密麻麻的黑线,在鬼火的灼烧之下,这些黑线一缕缕消散,而现在的娄清已经虚弱到连平稳飘在半空中都无法做到了,“陈丞”手一松,她就直直往下坠,狼狈地摔在地上。   血不断地从她的七窍里流出来,大洞不断蔓延,就快烧至她的双肩,娄清却边呕血边笑了出来,目光堪称温柔地望向已经退回至原位的陈乔一:“......一一。”   闻言,陈乔一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到底有多久没从这个女人口中听见她这样唤她小名了呢?   随着娄清的生命一点点消逝,“陈丞”逐渐化成一个老头模样,而一直站在陈乔一身后的老者却变成了陈丞。   陈乔一垂眼低喃:“果然。”   娄清化鬼后得到的能力压根不是操纵绸带,而是幻术,所以当年她才会目睹陈桥月主动往娄清手持的巨剑上撞,被巨剑贯穿后,陈桥月才会露出既震惊又释然的表情。   而今晚,从一开始就是老者和娄清布下的局。为了让她无法分辨出幻境的真假,娄清放弃了大规模地施展幻术,只是互换了老者和陈丞的样子,再扰乱陈乔一的视听,以达到天衣无缝的效果。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好,几乎将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娄清将化成陈丞模样的老者作为人质,如果陈乔一不将陈丞的命当回事的话,娄清便用言语煽动顶着张老者的脸的陈丞,陈丞绝大可能会因此对陈乔一生恨,向她出手。   如果陈乔一将陈丞的命看得极重,要么会察觉到她身后“老者”的存在,反手将“老者”作为人质,实际上她真正威胁到的却是陈丞的性命,要么拼了命地来救娄清手里的“陈丞”,应证他们所猜测的两人之间的感情,那他们的第二手计划就能顺利进行,陈乔一今晚必定会败在他们手上。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陈乔一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认出了老者所扮演的陈丞是假货,一出手便是下的死手。   老者看也不看地上的娄清一眼,仿佛刚刚将娄清作为挡箭牌、让娄清替他去死的鬼压根不是他,只颇有些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娄清的幻术完全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选中的人的样貌习惯会和所变之人完全相同,不然当年,他们不会连陈桥月都骗了过去。   陈乔一摊摊手:“直觉。”   “直觉?”老者眯眼,“你就不担心你的直觉出错,你的小契约者就这样死在你手上吗?”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陈乔一勾唇笑了,语气笃定,“无论他变成了谁,太阳也好,灰尘也罢,我都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认出他。”   她说罢,又故作惋惜地摇摇头:“我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像你这种鬼,或许再活十辈子都无法理解什么是爱吧。”虽然她自认也才理解到一点点皮毛,但只要和陈丞在一起,她相信,她总有一天会理解到爱的真谛到底是什么。   老者冷笑起来:“陈乔一,像你这种冷血动物,也好意思和我谈爱?你可是才杀了你的亲生母亲。”   “不对,我是在救她,”陈乔一低睫,娄清依旧微笑地看着她,柔和的目光如同在看自己的宝贝,“中了黑伦咒的鬼,早就不是她自己了,更何况你为了加深自己对她的控制,居然往她的身体里下了这么多次黑伦咒。”   一次黑伦咒就是一根黑色丝线,娄清的身体里藏着这么多根,足以看出她中咒的程度有多深。   “当年我回到公寓的时候,你们才刚刚杀死她和父亲,姥姥早就知道你们还藏在公寓里,为了不让我在那里受到伤害,就先将我带离了公寓,等她将我安置好再回去的时候,却找不到妈妈的尸体了。”陈乔一平静地叙述着。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是你们将她带走了,你们看中了她获得的能力和身份,所以一次次给她下咒,将她拉入到你们那一边,甚至我怀疑,当年妈妈其实是在你们的影响下,才会开始渴求姥姥的血肉,以至于最后伤害她。在那之前,你就已经找到了她,给她下过咒。”   老者饶有兴趣地反问:“陈桥月将你们保护得那么好,我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藏身之地,又如何向她下咒?”   “因为姥姥偷偷给爸爸妈妈喂过她的血,”陈乔一一语中的,“她能将我和她的魔女之力隐藏起来,不被你们发觉,却没料到爸爸妈妈会受到她的血的影响,散发出魔女血液的气味——尽管她已经非常注意控制血的用量,但你们还是被气味引诱了过来。”   “你们本来是想从爸爸妈妈入手,一点点攻克姥姥,可你们没想到后来姥姥会被逼得无可奈何,直接带着我离开公寓,离开了他们,所以你们气急败坏,动了杀心,这才有了之后的这些事,”陈乔一的声音一点点冷下去,“我说的对吗,老者?”   “陈乔一,你真的各方面都比陈桥月强上许多,”老者不置可否,“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陈桥月死了,你说你救了娄清,可娄清马上也要形魂俱灭了,你在这世界上的亲人都不在了,都是你,是你亲手造就了这一切!”   面对老者的指责控诉,陈乔一神色不改,她垂眸看向娄清,娄清身体里的最后一根丝线也被鬼火烧得干干净净,现在的娄清,终于是真真正正的娄清了。   陈乔一完全不将老者放在眼里,她旋即打出响指,轻而易举地灭掉鬼火,再将陈丞牵过来,轻声道:“大狗狗,叫妈。”   陈丞不问缘由,陈乔一这样说,他便照做。他深深向娄清鞠上一躬,郑重其事地开了口:“妈。”   娄清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眼里不知怎的就流出泪来:“好......好。”   就算她走了,她的女儿在这世界上也不会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真好啊。   “一一,妈妈对不起你姥姥,妈妈早该死了,”娄清的魂体一点点化为透明,“可是你不一样,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眼神温柔而又坚定,说着“活下去”的神情一如当年躺在祭坛上的陈桥月。   在娄清完全消散的前一秒,她目光深深,一移不移地锁在陈乔一身上:“你要记住,就算妈妈死了,妈妈也会永远爱你。”   闻言,陈乔一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抿起唇,瞬移到娄清面前,在最后的时间里握住娄清的手,终于在娄清彻底消失前说出她最想听到的久违称谓:“再见了,妈妈。”   经此一晚,陈乔一终于知道,她不是怪物,也不是异类。   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一个人在爱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5 14:42:08~2022-03-16 14: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xzdzhk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普通用户、初级vip?用户所发评论将在审核通过后显示!】   【哭死我了 呜】   【一一很招人疼的!】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五十三章   ◎大结局【二更】◎   娄清的魂体化作点点星光飞向虚空, 彻底消失在食肆里,而陈乔一还保持着两手相握的姿势,掌心里空无一物。   她沉默许久, 最终直起身来,做的第一件事, 却是看向飘在半空中的白二, 笑容讥讽:“看到了吗白二,你为了这么一个随时可以放弃同伴性命只求保全自己的鬼,非要和地府、和我作对, 不过很可惜的是,我可不会像娄清一样,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白二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他虽然没有参与到陈乔一和娄清老者的战斗当中, 但也在一旁将刚刚的全部经过尽收眼底。老者将娄清作为自己的挡箭牌时,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相信, 就算当时飘在老者身边的鬼是他, 也一定会是同样的结果。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祈求今晚的胜方是老者, 否则不管是方云清还是陈乔一, 肯定都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白二可不需要你给他机会,”老者边说边祭出一团黑色球体, 浓密黏稠的鬼气萦绕在球体周围, 使黑球看上去阴邪至极,“更何况, 败者不配给别人重来一次的机会。”   “是吗?”陈乔一镇定自若地看向老者, 好奇地歪了歪头, “你想对我使用黑伦咒?”   “对象当然不会是你, 我要用的也不是黑伦咒, ”老者桀桀地奸笑起来,声音沙哑难听,“还记得陈桥月是怎么死的吗,我要让你经历和她同样的事情。”   “来吧陈乔一,让我见识见识,被最亲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老者边说边运作起手心里的黑球,无数条黑色丝线从黑球里钻出,争先恐后地向陈丞飞去,“在陈桥月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表情了,真是怀念。”   老者对陈丞使用的,正是比黑伦咒更高一阶的咒术——黑鬼咒。这样的咒术只会激起中咒者对单一对象的恶念,哪怕只是曾经有过对对方微不足道的丁点负面情绪,也会在黑鬼咒的作用下像放大镜一样被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从而痛恨、厌恶、恨不得杀掉对方才肯罢休。   同骨嗟的白骨不同,老者的黑线是能够直接接触到人鬼的灵魂并将其篡改的事物,就算陈丞有再坚不可侵的肉身,也无法像抵御骨嗟的骨头那样,直接将黑线排斥在外。   当看到黑线全部钻进陈丞的额心里后,老者满意地大笑起来。   在抓捕陈桥月的时候,他就暗暗给娄清施过一次黑鬼咒,光是一个咒术就足以改变人鬼的心智,这么多条黑线侵入陈丞的灵魂之中,不难想象,陈丞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诚然,一次性将这么多黑鬼咒注入同一个人的灵魂当中,就算是陈桥月都没有享受过这种“优待”。而且这种方法对老者自身也会造成不小的反噬,所需要付出的力量代价也极高,所以老者才会一忍再忍,直到他将从其他鬼魂那里收集得来的怨气全部吸收转化之后,才足以让他向陈丞施展这么一次大规模的咒术。   但一想到陈丞对陈乔一的恶念将会被激发出来,两人反目成仇的那一刻,老者就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   陈丞很强,这一点连老者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如果他们和陈丞陈乔一正面硬碰硬的话,他们不可能有丁点胜算。   可现在呢,陈丞将会在黑鬼咒的影响下背叛他最亲爱的主人,他的主人也会为了自保杀掉他或者两败俱伤,光是想到那个场面,老者就觉得浑身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老者将视线转向陈丞,万分期冀的目光如同在看他亲手创造出来的杰作。   只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丞仍旧冷静地站在陈乔一身边,牵着陈乔一的手同她十指相扣,依恋亲昵地像只完全舍不得离开主人的乖乖大狗。   这哪里像是中了黑鬼咒的样子。   老者瞳孔猛的一缩,当即吼出声来:“怎么回事,黑鬼咒为什么没有起作用?!”   他不可置信地重新运作起黑球,操控越来越多的丝线涌入陈丞的额心,甚至那些丝线上还附带着黑绿色的血液——他所积存的力量不足以让他一次性使用这么多黑鬼咒 ,因此只能以他自己的血肉作为代价。   可当那些丝线全部钻进陈丞的额心之后,却像是掉进了无底洞一般,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陈丞眸光清明,静静地落在陈乔一的脸上,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不,这不可能!”老者陡然瞪大眼睛,自从他化成鬼、获得了“灵魂重塑”这个能力之后,他的咒术从来没有失效过,哪怕是魔女陈桥月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可陈丞成了唯一的例外。   老者目眦俱裂地用手指着陈乔一,再也没了先前胜券在握的怡然自得,因为不堪反噬的重负,他的嘴角已经流出了鲜血,整只鬼更是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你对他做了什么,还是说,你对我的黑球动了什么手脚?!”   对,只有这两种可能,要么是陈乔一改造了陈丞的灵魂,要么就是她让他的能力失去了效果,可陈乔一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做到这两点。   陈乔一轻悠悠地笑了声,反手握紧陈丞的手,指腹在他的指节处轻轻碾磨:“错了。”   老者一愣:“什么错了?”   陈乔一:“还有一种可能性。”   “‘灵魂的改造神’,老者对吧?”陈乔一直接道出老者的名号,同时将与陈丞十指交握的手举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她翘起红唇,声线散慢,话里话外流露出的都是对老者的轻蔑之意:“为什么你不认为,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情感,有可能毫无负面情绪。”   “只有爱意呢?”   -   “......第六十五刀、第六十六刀、第六十七刀,好了。”   方云清带着众阴差赶到食肆的时候,正好撞上陈乔一将小刀插/进老者眼睛里这一幕。   鲜血飞溅,食肆里鬼嚎声不止,老者身上全是被陈乔一砍出来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从陈乔一的话里可以得知,她不多不少正好扎了老者六十七刀,偏偏每一刀砍的位置都极其讨巧,并没有伤到老者的致命处,要说是为了取他性命,不如更像是在折磨他。   而白二也被捆起来随意丢在了地上,神情灰败,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察觉到方云清的气息,陈乔一将小刀拔/出来,握在手里随意把玩,她偏头睨向方云清,微皱了下眉:“方云清,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其他那些鬼值得你用这么长的时间解决?”   方云清哂笑:“嗐,这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   他指的是,当初老者在陈桥月身上用了六十七把银刀,所以他这里给够陈乔一时间,好让她将那六十七刀统统还回去。   陈乔一轻哼一声,也懒得再同方云清理论,她随手一扔就将小刀扔还给方云清,顺势牵上陈丞的手:“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   方云清手忙脚乱地接住刀,不忘问一嘴:“你上哪儿去?”   陈乔一重新戴上那半片金框眼镜:“带大狗狗去见姥姥。”   方云清闻言一愣,过了好半天,他低下头,沉声请求:“帮我问候她一声。”   只是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陈乔一的回复,他重新将头抬起来时,食肆里哪里还有陈乔一和陈丞的身影。   方云清喉头一哽,有些无奈又不觉意外地摇了摇头,紧接着转眼看向奄奄一息的老者和白二。他不复平日吊儿郎当的姿态,冷声指挥一同跟来的阴差们。   “将他们暂时押入第十八层地狱,听候行刑。”   -   古老地穴里许久没有人烟踪迹,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空旷阴冷。陈乔一在地穴的各个角落燃起烛灯,地穴才变得亮堂温暖了一些。   她和陈丞一人抱着一束白菊花,轻轻放于祭坛之上。   做完这一切后,陈乔一后退几步,长舒出一口气来,视线落在祭坛上,平静地开了口:“姥姥,我带着您孙女婿来看您了。”   当年陈桥月被众凶鬼分食完之后,什么也没留下,方云清想换个地方安葬她都毫无办法,所以每每想起姥姥的时候,陈乔一就会回到这个地穴来,就当姥姥还在这里。   陈乔一紧紧牵着陈丞的手,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模样看起来居然有几分乖巧,带着点邀功的意味:“我替魔女一族报仇了,当年伤害魔女们的鬼,方云清和我也将他们全都抓住了,他们会付出应有的代价,您终于可以安息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地穴里无端起了一阵清清凉凉的风,风温柔地吹拂过她的脸颊,继而又像是一只大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陈乔一顺着风低下头,唇角微微翘起来,又絮絮叨叨地说起其他事。   有来食肆里找她帮忙的鬼的故事,还有她拆掉的方云清的冥府,以及她和陈丞以前的经历......   她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直到最后说累了,才慢慢停下来。   就在这时,陈丞轻轻捏了捏她的虎口,轻声道:“我想和姥姥说些话。”   陈乔一眉梢一扬,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不可以听吗?”   陈丞想了想,说:“你想听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又不是什么听不得的内容。   “算了,我可没有叶岁那么八卦,”陈乔一自觉松开陈丞的手,“我去外面等你,你好了再出来。”   ......   她和陈桥月说了太多太久的话,从地穴里出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第一道日光倾洒在陈乔一身上,她畅快舒出一口气来,觉得全身上下前所未有的放松。   地穴周围都是荒石野山,陈乔一等得无聊,便踢着石子消磨时间,没想到没过多久,陈丞就从地穴里出来了。   “这么快就说完了?”陈乔一挑了挑眉。   陈丞“嗯”了一声,顺势将她拥进怀里。   陈乔一用手指勾勾他的腰腹:“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   陈丞任由她不安分的手在他腰间作乱,顺从地问:“什么事?”   陈乔一从他怀里直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大狗狗,我想和你解除契约。”   闻言,陈丞皱起眉,一句“为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陈乔一用唇给尽数堵了回去。   陈乔一微微踮脚,仰起头,一下下啄着他的嘴唇和下巴,没过多久,她就察觉到陈丞起了反应,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陈丞轻轻推开她,眼尾带着点红,声线喑哑而又克制:“......在姥姥面前这样,不好。”   陈乔一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怎么还是这么傻?”   她说罢,又亲亲陈丞的喉结,这才一口气说出她的想法:“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再当你的主人了,我希望以后,我们的关系可以是平等、对等的,而且这样的话,每到月圆之夜的时候,你也不用再受罪。”   陈丞张口哑然,过了半晌,他才憋出一句:“什么关系?”   陈乔一没好气地踢他一脚:“我都在姥姥面前说你是她的孙女婿了,你还问我我俩是什么关系?”   陈丞重新将她搂进怀里,一改以往的闷狗形象:“可是我想听你跟我说。”   陈乔一倒不会觉得害羞,她将头埋进陈丞的颈窝,用小虎牙轻轻咬了咬盘踞在他肩颈上的蛇形印记,细细数起来:“前主仆,同居室友,还没来得及去民政局领证的未婚夫妻,会永远在一起的伴侣,这么多的关系,有一个是你满意的吗?”   陈丞心莫名一软,跟泡在蜜糖罐子里似的,快被陈乔一给甜化了,他不由得想起刚刚在地穴里和姥姥说的那些话。   他笔直站立于祭坛面前,郑重其事地向姥姥保证:“您放心,我一定会对一一很好很好很好的,我用我的性命担保,我会陪伴在她身边,竭尽我所能地去爱她,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生生世世,直到永远。”   【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你能够看到这里,鞠躬!   谢谢一直包容支持这篇文的小天使们,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中间断更过一段时间,给大家带来了非常不好的阅读体验,再次向大家道歉!   最后祝大家一切顺利,希望能和大家在下一本书里继续相见!   顺便在这里推一下下本预收,《我养的纸片人他不对劲》,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移步专栏点个收藏哦,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且这篇文很快就会开啦,文案如下:   路枝枝酷爱各种模拟经营游戏。   以至于当手机弹出“想试试最好玩的模拟经营游戏吗!”的页面时,路枝枝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只是等游戏界面加载出来后。   路枝枝:“上当了。”   开局降落在荒郊野外,留给她的只有一间一粒米都不剩的破烂店铺,还有个疑似店主、满嘴跑火车的骚/包男人。   路枝枝:“我拿头来经营这种破地方?”   但角落里的虚弱男人明明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仿佛下一秒就要提不上气来了,还执着于撩起桃花眼注视虚空,懒洋洋地问:“好心人,还是哪路菩萨?赏口吃的好不好?”   路枝枝:“......”   他看起来好可怜,氪个六块好像也没什么?   然后,路枝枝从六块一路氪了好多个“648”。   修店铺、拓田地、填仓库,搞经营。   破破烂烂的荒野店铺一跃成为享誉各个位面的存在,生意兴隆,宾客如云。   路枝枝顿时成就感爆棚:“没有什么是氪金不能够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再给骚/包男人氪一单。   于是乎,她戳戳刚关好店宣告打烊的秦鸩,兴冲冲问:“你觉得咱们店铺还差些什么吗?”   秦鸩望着虚空,桃花眼微敛,意有所指道:“还缺一个救过我命的小菩萨。”   路枝枝:“?”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起来。   -   秦鸩被困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店铺里足足半年。   他出不去,没有食物来源,却不会饿死,每天重复着睁眼、看着太阳从东到西、再到闭眼的日子,想死不得。   直到某一天,死寂的店铺里突然冒出一个软糯轻细的女声:“这是什么鬼地方呀。”   从此往后,秦鸩黯淡绝望的世界里多了一个温暖小太阳。   小太阳为他带来了充足的食物,有盼头的生活,绝对的自由和爱。   理所应当的,他将小太阳捧在手心,含在心尖尖上。   在最后悄悄咪咪表白一下女儿儿子,希望不会被发现,嘿嘿~   我永远喜欢双陈!!!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