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我捡的夫君称帝了》作者:楚凉暄   简介:   【娇软小美人x痞戾恶犬将军】   江南姑娘楚婳,是个软糯娇憨的小结巴。   她能从别人头顶看到一行字,上面写着他们的身份和状态。   靠着它,楚婳让阿娘的药铺生意兴隆,受到街坊邻居的喜爱。   适逢昏君政暴,各地起义,群雄割据。   楚婳在乱世之中捡到一个受伤的小郎君,他头顶金灿灿的四个大字——   [未来天子]   她吓得噗通跪下,不敢讲话。   那小郎君扬眉痞笑,“跟不跟我走?”   楚婳支支吾吾,“不、不敢……”   小郎君眉峰一转,眸中狼光乍现。小姑娘颤颤发抖,改口道:“跟、跟的。”   后来,两人互生情愫,小郎君头上的字也有了变化。   [心悦之人]   楚婳看着这几个字,羞红了娇颜。   成亲那日,她一身嫁衣,期待着他头顶的变化——   [竹马夫君]   楚婳:!   竹、竹马?   *   霍时洲身负霍家满门忠烈的冤魂,带领义军开辟复仇之路。   上辈子,少将军睥睨九州,独登九五。   可他一生执着仇恨,等到回头时,却再也寻不到从小喜欢的姑娘了。   霍时洲再睁眼,竟是十九岁那年,他回到江南故乡躲避追杀。   面前,小青梅眉眼温软如故,正轻柔地为他包扎伤口。   霍时洲气息一窒,目光灼灼地凝睇她,按捺住胸口狂喜,心尖涩涩发疼。   这一次,他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摘得天下最尊贵的皇后之位,双手奉于她。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青梅竹马重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婳,霍时洲┃配角:楚元默┃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天子的掉马日常。   立意:山海岁月也挡不住暴烈的爱和不渝的情。 第一章   ◎故里逢娇。◎   姑苏七里山塘有一药铺,生意兴旺到街上每日都要排上一条长龙。   有人走进药铺,帕子抹着眼泪,愁眉不展道:“小娘子,我这头都痛了三日,唉,该如何是好啊。”   楚婳坐在柜台整理药方,闻言抬起眸子,目光落在来者虚弱的脸以及头顶的那行小字上。   [绣娘,失眠多日]   “稍、稍等。”她思索一瞬,起身进炼药房。   她从药格子里拿出茯苓、酸枣仁、柏子仁等药材包好递给绣娘,“每、每夜睡前吃一味,可、养心安神,头痛、慢慢便能好了。”   绣娘接过药包,连声道谢。绣娘走后,下一位病患便连忙上前询问,药铺前排队的人愈来愈多,没有人会因铺子主人是个结巴而显露不耐。   而这些来诊病问药的人除了街坊邻居,还有一些是从县城特地过来的官家人,来者无一不赞叹药铺包治百病,铺主更是神仙下凡。   楚婳一直忙碌到正午阳光撒满青石台阶,阿娘回来背着小竹篓从山上采药回来。   “阿娘!”她眼睛一亮,像只小黄鹂欢腾地扑进孟萱怀里。   楚婳虽已及笄,但生的娇巧玲珑。   孟萱直接将小姑娘抱起来,转了一个圈,眼尾笑出一抹漂亮的弧度。   楚婳鼓起小脸在娘亲衣襟上蹭了蹭,嗓音软软的,“阿娘,上午好忙,累。”   她的医术并没有阿娘精湛,但却能在孟萱不在之时一个人打理药铺,并清楚地知道伤患们需要什么药。   因为,楚婳能从所有人头顶看到一行字。   那行字写着他们的身份喜好和身体状态,且内容并不固定,会随着此人过往所行之事、未来将行之事或是此刻内心想法,有所变化。   只有阿娘知道她的这个能力。   孟萱将楚婳抱到庭院的摇椅上,手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柔声道:“娘给你做生煎包吃。”   楚婳眼里亮晶晶的,轻轻舔了舔嘴角。   小姑娘唇红齿白,素颜白净肌若凝脂,生了一张粉嘟嘟的娃娃脸,水灵灵的杏眸氤氲着水雾。撒起娇让人觉得心都化了。   孟萱心疼道:“婳儿今日累着了,吃完午饭就休息吧,下午药铺的生意有娘来看着。”   午后,山塘街下起了下雨。   楚婳坐在屋檐下一边赏雨,一边吃糖人。   杏花烟雨给江南的春染上了一片朦胧的天青色,她惬意地眯起眼,唇齿间甜丝丝的焦糖味,感受着脸庞被春风细雨温柔拂过。   不知怎么地,楚婳忽然间就想起了她的小竹马。   儿时,小竹马总给她买糖人吃,但他不喜吃甜食,便在一旁托腮看着她吃。   “这么甜的东西,你不腻吗?”   “不腻、好吃。”   她吃完后,他忽然道:“他们都说你是我的童养媳。”   小楚婳嘴角还留着一抹糖丝,茫然地看向他,“童养媳是什么呀?”   小竹马笑得痞坏,“就是,你吃了我的糖人,以后就只能跟着我了。”   小楚婳懵懂地点点头。   后来。   没有后来了。   楚婳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小竹马会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   连一封信笺都没留下。   她忽觉舌尖微涩,心上怅然若失。   这时,一群邻家少女们经过,言笑晏晏,“婳姐儿,玩捉迷藏吗?”   楚婳抿唇一笑,嘴角梨涡浅浅,“好呀。”   山塘镇小桥流水,河畔有多艘废弃的乌篷船,江南姑娘们水性极好,借着烟雨她们便在这些小船之间玩起了游戏。   这会儿轮到楚婳抓人,她闭着眼从一数到百,温吞地开始寻人。但这次小伙伴们藏得很隐秘,她找了一圈都没捡到人影子。   约莫再过一炷香,她就要输了。楚婳像只小兔子在各个乌篷船之间跳动,一直寻到七里山塘的最后一只狸猫石像前。   再往前,就要出小镇了。   楚婳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决定认输。而当她正准备往回走时——   “咚。”   不远处桥下的一只破旧乌篷船里,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声。   楚婳动作一顿,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勾起。   可叫她给寻到人了,这群小机灵鬼。   楚婳轻手轻脚地来到乌篷船面前,拨开芦苇和杂草,一边朝里看一边笑道:“抓、到你啦!我赢……”   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这船里人,并不是她认识的任何玩伴,而是一个陌生的小郎君。   小郎君躺在乌篷内,玄衣斗笠,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痞戾的眼睛,闻声凌厉地朝她看过来。   那瞳眸幽邃而深沉,似是藏匿在黑夜中的孤狼之眸。   江南水乡都是渔夫米农,何曾有过这等气势的人?   楚婳睁大眼睛,直接呆在了原地。   霍时洲适才甩掉追杀躲进乌篷船内,这时忽然闯进一人,他条件反射性地握住腰间的鸣鸿古刀,眸中杀意乍现。   但当他看清来者容貌后,动作却猛地一顿,浑身的杀气瞬间消失殆尽。   烟雨连绵,故里逢娇。   霍时洲指尖微颤,静静看着小姑娘,双眸中藏着深深复杂。   但只不过一瞬,他便立马抬手将斗笠稍稍下掩,遮住了大半神情,低咳一声,嗓音嘶哑:“走开。”   楚婳倏然听到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呆愣中回过神来,鼻尖嗅到了一丝血腥味,这才看清小郎君头顶的那行字——[重伤之人]。   她一惊,发现小郎君的玄衣已被血液浸染,隐约可见凌乱的血痕。只是因为衣服的颜色是深黑,身子又被杂草盖着,所以不易被察觉到。   霍时洲见小姑娘面色惊然,一时分不清她是认出了他,还是被他身上的伤给吓到。   他犹豫片刻,面上不动声色,最终还是将身体往后靠在了乌篷船壁上,选择沉默不言。   楚婳这些年在药铺跟着娘亲身后习医,也见过了不少受伤流血的病人,惊吓过后便慢慢冷静下来。   她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从衣袖里掏出一瓶膏药递给小郎君,露出一个软糯的笑。   霍时洲怔了怔。   小姑娘娇颜笑靥,眉目温柔。她还是那个她,好似从未有变过。   别来无恙。   霍时洲唇瓣轻启,但身上伤口的痛楚却让他瞬间清醒,欲言而止。   楚婳见他不接药,有些焦急道:“郎、郎君,你、伤很重。”   霍时洲轻轻呼出一口,垂下眼帘,长睫深黑,眼底划过轻微的失落。他沉默一瞬,才出了声,嗓音染着血色,“你不用管。”   楚婳心下更急,双眸氤氲起雾气,声音软成了水,“要、疗伤的。”   霍时洲闻她言,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似是怀念。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对上她秋水横波的杏眸,见她卷翘微颤的睫毛,雨滴轻落,像一颗颗漂亮的小珍珠,愈发显得素颜白净,一如从前那般纯良天真。   霍时洲眸光动了动,语气玩味道:“小结巴,你晓得我是谁吗?就想救我?”   楚婳懵懂地摇摇头,不明白他说这话作甚,眼下应该尽快治伤啊。   霍时洲眉间苍白毫无血色,但那双眸子却有着锐利的锋芒。   他定定地看了会她茫然的模样,薄唇朝她微微勾起,抬手敲了敲腰间的鸣鸿古刀,刀鞘在烟雨之中泛着冷光。   “我是一个躲避仇人追杀的江湖刀客,知道救我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吗?”   青铜刀器的声音响起,楚婳愣了愣。   霍时洲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嗓音猛然低沉了下去,“是杀身之祸。”   楚婳娇躯一抖,脚底升起一丝寒气,被他的语气和目光吓得说不出话来。   霍时洲轻笑了一下,笑得像条恶犬,“怕了?”   楚婳咬了咬唇,唇瓣如胭脂,小脸微微发白。但她还是颤抖着手,把小药瓶放到船板上。   霍时洲见状,心上泛起淡淡的无奈,他眉梢微扬,正欲开口。   楚婳却转身一溜烟跑掉了。   小姑娘离开后,霍时洲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他手心覆上胸口的箭伤,脸色惨白无比。   待夜幕降临,七里山塘一片寂静。他才僵硬地伸出手,拿起船板上置放良久的小药瓶。   小药瓶已被春寒浸染,瓶身冰凉,上面那些属于她的气味也消散全无。霍时洲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沉默坐在黑夜之中。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药瓶,将药粉撒在身上。   药香弥漫鼻尖,伤口火辣辣的疼,但他却跟没知觉似得,撕开衣布,粗暴地止血。   霍时洲粗略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半夜还是复发了高烧。身体疲惫不堪,但他不能睡,须每时每刻都手握刀柄,保持警惕。   他枯坐到深夜,寂寥的河畔上忽然荡起一片水花,一位劲装青年轻功水上飞来落在乌篷船头,单膝跪在他面前,语气自责道:“岳知参见少将军,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不怪你。这次是我们中计了。”霍时洲靠在船内,狼眸漫不经心地抬起,“暴君派来的追兵甩掉了吗?”   “已被燕三引开。”岳知面色沉重,又抬头担忧地道:“您受了重伤,属下先带您去镇上的医馆。”   “不必。去药铺买些外敷草药便可。”霍时洲摇头,沉声道:“隐藏踪迹,天亮前离开姑苏。”   岳知眸中泛起疑惑。   主子适才甩开追杀,来到安全之地,为何又要动身。   霍时洲微抿薄唇,想起楚婳那张娇憨的小脸还有她软糯的嗓音,他心尖微动,似被春水融化了冰冷的清霜,暖烘烘的。   他的小青梅,没有认出他。   不过,这样也好。   霍时洲当年离开江南故乡,已有五年与她未见。   岁岁年年人不同,他变化太多。   他曾是意气风发的江南少年郎,亦当过鲜衣怒马的皇城小世子。   而今,少年时期的稚气顽劣消失殆尽,他浑身沾满了戾气与血色,成了金刀铁马逐鹿中原的少将军。   他身负着霍家满门冤魂,恨意难消。   他为推翻这腐朽的王朝、为复仇而来。   他是一匹月下的孤狼,随时会扑过去撕咬住的仇人命脉,宣泄他那滚滚而生的恨意。   霍时洲不是什么江湖刀客,他是从战场中走来的杀神。   青梅依旧,竹马不复。   楚婳认不出来。   这样很好。   沉默半晌,霍时洲的嗓音染上了清霜,有些沙哑道:“我不想给山塘镇引来战火,这里是我的故乡。”   他的未来充满变数,既然给不了楚婳平安,那便不去相认打扰到她宁静的生活。   霍时洲点燃烛灯,道:“去寻件干净的衣衫来。”   “诺。”岳知沉声点头,离开了乌篷船。   霍时洲刚要起身,骤然间,头却莫名疼起来。   他揉揉太阳穴,以为是受身上伤的影响。   本想扶着船壁走出去,可这痛楚却愈发强烈,火辣辣的疼,一直疼到脑髓深处,疼得他无法呼吸。   随之,是滚滚而来的一段陌生记忆。   作者有话说:   满级帝王重回新手村~   ◎最新评论:   【   【男主女主互相暗恋哈哈哈】   【大大,怎么不更了呢?】   【作者大大不要忘记这本小说啊】   【天天等着更新不要忘记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天天来看看更新】   【作者不要搞忘记了啊】   【日常坐等更新】   【坐等作者更新】   【作者快点考试完回来更新吧】   【还是想看这本】   【还有十来天就可以更新啦】   【   【umm有一说一只有嬴姓没有赢姓……】   【女主十五岁?不是五岁?】   -完- 第二章   ◎可这乱世之中,有他的阿婳。◎   霍时洲大惊,蓦然感受到一股灵魂与肉身割裂的撕扯感,脑海波涛翻滚,充斥着庞大而凌乱的记忆。   他耳边传来嗡嗡地鬼叫鸣声,眼前一晕一黑,额头猛地磕到船壁上,昏死过去。   月色渐浓,一炷香后。   岳知带着干净的衣服和药材走进乌篷,却发现了昏死过去的人。他神情大变,焦急地伸手探气息,“少将军!”   一动不动的小郎君忽然闷哼一声,豁然睁眼。   那双狼眸在黑暗中幽暗且深黑,眼底晦涩不明。   岳知被这双眼睛震慑住。   从前少将军虽然也是锋芒毕露,气势凌厉逼人。但此刻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像是历尽千帆、逐浪翻滚过后,汹涌的波涛最终化为平静无垠的大海。   无波且浩瀚。   与方才,判若两人。   霍时洲手臂慢慢撑起身,撕扯到了身上的伤痕,鲜血立马涌出,但他却只是轻轻蹙了一下眉。   岳知忙将他扶起。   霍时洲眯起狼眸,痛感让他清醒不少,转眸看向眼前这张有些年轻的脸庞,“岳知?”   岳知点头,目光担忧。   霍时洲缓缓垂下眸子,江枫渔火映照,他的眼皮淡薄,懒懒地耷拉着,一副薄情面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嗓音也是深深沉沉,“今夕何年?”   岳知怔了怔,如实道:“洛阳十五年。”   霍时洲瞳孔微缩,是西魏末年。   他指尖颤抖地抚摸着乌篷船壁,而这里是姑苏。   他这是真的……回到过去了。   踏遍山河雪峰,跃过尸骨血海,他用代价换得来生春风又绿江南岸。   霍时洲再抬眸,瞳孔散发出新生的光芒。   此时还是一个动荡的年代。西魏末年,国君昏庸暴虐,幽云十六洲揭竿起义,皇城不到一年便被攻破,自此天下割裂,群雄纷争。   可这乱世之中,有他的阿婳。   那个上辈子他思念了一生、即便后来他坐上了万仞之巅位置却还是找不回来的小青梅。   -   楚婳打了个喷嚏。   孟萱拿手帕替她擦鼻子,无奈道:“昨夜没睡好?”   楚婳稍想了想,便和阿娘说起了昨日在乌篷船里遇到的小郎君,她问阿娘能不能偷偷送点药过去。   孟萱神情凝重,本想让楚婳不再理此事,但听到那是位重伤的江湖刀客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毕竟医者仁心。   但孟萱还是嘱咐她送药时别太靠近那个小郎君,若是要和他交流一定要带上娘一起去。   清晨姑苏小雨连绵,七里山塘轻雾迷蒙,雨巷悠长而寂寥。   楚婳撑着一把油纸伞,手中拎着包好的药材,再次来到那艘破旧乌篷船边,却发现船头多了一位陌生的劲装青年。   岳知护卫立于船头,他虽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不离开姑苏,但他能感觉到这一夕之间主子似乎是有了新计划。   他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接近,迅速伸手去拔腰间的剑,但在看到来者的模样时,手顿住了。   岳知曾在霍时洲的书房看见过一幅画像。画上杏花烟雨,有一小姑娘坐于檐下,吃着糖人,无边娇软。   正是眼前这位。   楚婳张望一眼乌篷船,猜测这青年应该是小郎君的熟人。   她犹豫一瞬,心道既然小郎君已经找到熟人,便也就无需自己多忧。于是,她脚步一转准备离开。   岳知想起主上刚才的嘱托,扯了扯唇角,连忙飞身跃到小姑娘面前,道:“姑娘救命。”   楚婳脚步一顿,抬眸疑惑道:“作、作甚。”   岳知努力挤出悲怆的神情,指着乌篷船道:“我家公子已昏迷一晚尚未醒来,气息愈发薄弱……”   楚婳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也顾不得阿娘的嘱咐,连忙转身走进船内。便见小郎君双眸紧闭,脸色惨白地躺在枯草里。   伤患昏死过去,她神情严肃起来,立刻蹲下检查小郎君的身体,一边把脉一边打开医箱。   岳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明白主子为何要装晕。   楚婳把完脉,微微蹙眉。这小郎君额头滚烫高烧不退,不吃内服药,也不消毒伤口,更没有纱布包扎,伤势比昨日加重许多,得尽快疗伤。   她回头对青年道:“你别、愣着,帮下。”   岳知点点头,他也知主上伤势不能耽误,转身去准备清水和毛巾。   楚婳动作迅速,捣制完外敷草药,俯身从医箱里拿出砭镰与纱布。   而就在她抬眸之时,对上了小郎君灼热的目光。   “你、你醒了呀。”她有些惊讶,伤得这么重还能清醒过来。   霍时洲呼吸微微一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他那泰山崩于前也心如止水的心绪,这一刻竟压不住心底浓烈的渴望。欲念宛若排山倒海,让他险些失态。   想要伸手抱住眼前的小姑娘,想要将她刻在骨血里。   他的臂膀如铁,却微微颤抖,最终又深深克制,心尖似有炙浪热涛翻滚而过,烫得发疼。   上辈子,他不信鬼神,不信仙佛,不信爱人,一匹孤绝独狼执着于仇恨,亦活在仇恨里,一生都在追求手刃暴君、为霍家满门沉冤昭雪,到头来他最爱的人却因为他的仇恨和追求而死。   曾经他拥有过爱人、亲人,可他死前孑然一身。   一股恐慌感刺在心头,十指瞬间冷若寒冰。   霍时洲猛然握住楚婳的手,感受到柔软温暖的触感,这才如梦初醒,他心心念念的小青梅终于回到自己身边。   这次他不会放手了。   再也不会了。   楚婳的手被小郎君紧紧禁锢,这突然的举动令她吓了一跳,愣了愣,“你怎、怎么了?是、伤口不舒服吗?”   她觉得今日的小郎君有些奇怪,但又琢磨不出来哪里奇怪。   只见他长睫轻颤,瞳眸深处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仿佛在隐忍着些什么。   “嗯。伤口很痛。”   他的嗓音深深沉沉,飘荡在烟雨,似是风尘仆仆从远方归来,染着一抹说不尽道不明的沧桑。   不知为何,楚婳心尖竟莫名生出了一丝酸楚,咬唇道:“我、帮你疗伤。”   霍时洲轻吸了口气,克制般地松开小姑娘的手,点了点头。   楚婳撸起袖子,方便处理伤口。   霍时洲抬手正要摘掉斗笠,一旁的岳知表情一变,动了动唇,有些欲言又止,但没有说话。   楚婳道:“别、别摘。”   霍时洲动作一顿,抬起眸,眼神询问。   楚婳抿了抿嘴,小小声道:“我、会紧张。”   她也是第一次单独和男子共处一室,如果隔着斗笠的话,她的动作会自在许多。   霍时洲明白了她意思,点头道:“好,不摘。”   楚婳轻呼出一口气,对他浅浅一笑。   久违的笑颜,让霍时洲心脏狠狠一揪。斗笠之下,他压住眼眶中的涩意,朝她扬起一抹粲然狂喜的笑,目光灼灼且熠熠。   楚婳拿起砭镰与纱布,神情瞬间变得认真,心思极其专注。   岳知在一旁打下手,递过药膏与清水。   但楚婳见到小郎君身上的伤口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年她也和阿娘照看了不少伤患,但从未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伤口,肉身嵌着各种暗器,到处是掷箭飞爪的痕迹,将他的身体弄得血肉模糊。若是寻常人家,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小郎君命硬得很啊。   楚婳软声道:“会疼。我会、轻点。”   霍时洲语气平静,出声安慰她道:“莫慌。”   楚婳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将他身上所有的伤口处理好。有些伤口深到她缝针线的时候都觉得痛,但这小郎君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似乎跟没有知觉一样。   等到完成最后一步包扎,楚婳和岳知都松了口气。   而从头至尾,霍时洲闷声不吭,目光都一瞬不错地落在楚婳身上,就一直那般静静地看着她。   他眸中的情绪太过深沉,似乎藏着山海岁月,又仿佛越过漫漫时光,是楚婳看不懂的复杂。   岳知眼观鼻地出了船篷。   霍时洲轻轻抬手,摘下斗笠。   云雾散去,初日的光撒落乌篷船,余辉逆光之下,他的容颜精致无缺,鼻梁高耸,几缕细碎的发丝从额间垂落滑过下颚,慵懒中多了几分风流。   他唇薄而自带三分弧度,有种难以揣度的似笑非笑感。   但当他看向楚婳的时候,嘴角的笑意真切愈深,眉眼染上了几抹痞气,自带风骨,竟有些似曾相识。   “我叫霍时洲。”   楚婳神情恍惚一瞬,礼尚往来,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自幼与娘亲习医学文,眼下却不知该如何点墨描绘小郎君的容颜,心下只觉得好看,甚是好看。   除了好看,还觉一丝熟悉感。   楚婳摇头甩掉这莫名的心绪,抬眸询问病人,嗓音温软,语气很轻:“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有,不过是旧伤。”霍时洲稍想一下,将斗笠置于旁,抬手脱去刚穿上的血衣。   他的上身精壮,肌肉漂亮又结实,宽肩窄腰,麦色的肌肤染着一层薄薄的汗与血,扑面而来的野性与血气。   楚婳看到到他胸膛包扎的纱布旁隐约有几道刀疤,微微泛红。旧伤破裂,是发炎了。她轻咬胭脂般的唇瓣,正要开口——   唰。   霍时洲头顶那行[重伤之人]的字迹,忽然发生了变化。   楚婳怔了怔,目光落在他头顶,猛地睁大眼眸,移不开视线了。   她从旁人头顶看到的,皆是墨汁书写的普通黑色小字体,可此时,霍时洲头顶却是金灿灿的四个大字。   [未来天子]   ◎最新评论:   【   【什么意思,他以前有妻子?】   【看,是氪佬】   【哈哈哈哈哈哈金灿灿的】   【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弄好……这次是真的睡啦~】   【   【   【哦豁,贵宾你是充了VIP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   【投一颗地雷,表达对你的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决、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完- 第三章   ◎她觉得那个被求娶的姑娘,甚是可怜。◎   那明黄闪耀的金龙之色,猝不及防地摄进楚婳的眸中,让她直接就呆滞在了原地,如雷击中,一动不动。   楚婳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阿婳,你怎么了?”霍时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唤回了她一丝神智。   楚婳僵硬地动了动脖子,目光下移,对上了他担忧的目光。   她此刻也顾不上他对自己的称呼,连连摇头,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再次抬眸看向他的头顶。   可无论她是眨眼,还是瞪圆了眼睛,那金灿灿的四个大字都牢牢挂在霍时洲的头上,熠熠闪光,贵气十足。   天、天子。   楚婳娇躯更僵硬了,睁着圆溜溜又水汪汪的眼睛,杏眸中漾起软软的无措,愈发显得模样呆呆的。   霍时洲见她忽然不大对劲,面色沉了沉,心下一焦急便双手握住了小姑娘的肩膀,嗓音微低,“阿婳,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但谁知,被他这么一碰,直接就让她清瘦的肩膀抖上了三抖。   下一刻,小姑娘竟颤颤巍巍地朝他屈膝一跪。   霍时洲被她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惊,下意识将人捞进了怀里。   娇软入怀,他顾不上心中的喟叹和悸动,连忙握住她的手腕把脉检查。   虽有些不明白小姑娘因何而受惊,但发现她身体并无碍,霍时洲松了口气,抬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平复她的情绪,“别怕,我在这。”   闻言,楚婳哆嗦得更厉害了。   她大脑一片凌乱,心头又涌上被男子抱住的羞耻感,连忙伸手去推他的胸膛。   霍时洲怕弄疼她而不敢太过用力,被推了一下便轻轻松开她,敛着眸子道歉。丝丝切切的温柔,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   楚婳胡乱地摇头,脑袋跟拨浪鼓似的。   她神思游离,这小郎君恐怕不是什么江湖刀客,应该是近些年声名鹊起的义军头领。而、而且未来还会成为天下之主。   霍时洲垂眸见她模样呆呆的,忍俊不禁,扬眉失笑,不由得说出了心中日后的打算与计划,“阿婳,这乱世纷扰,待过些时日我养好伤,你便跟我离开姑苏城吧,我发誓定护你此生平安无忧,予你一世宁静桃源。”   楚婳心绪混乱,咬唇支支吾吾道:“不、不敢劳烦……”   霍时洲眉梢微抬,并不意外听到她的拒绝,轻笑了一下,“当真不跟我走?”   他眉眼天生痞戾桀骜,眼眸深邃,当扬眉凝视一个人时,瞳孔会泛着幽幽的波光,似是月下孤狼。重生一世,帝王之气不减反增。   而他这副模样落在楚婳眼里,便是眸中锋芒锐利、狼光乍现。   楚婳心上一怂,到嘴的话一转,软声道:“跟、跟的。”   她被未来皇帝的气势给震慑住,嗓音颤颤发抖,软成了春水。   霍时洲闻言倒是轻怔了下。随即,他垂下头低低笑起来。   那嘴角的笑纹越来越深、笑意蔓延到了整个面部,笑得胸膛轻颤,嗓音低沉似琵琶转轴拨弦。   虽然这笑声怪好听的,但楚婳心中愈发忐忑,紧张地咬了咬胭脂般的朱唇。   唇红齿白,相映之下形成视觉的冲击感。   霍时洲眸色深了深,“还是,我跟阿婳走吧。”   楚婳:“啊?”   霍时洲抬起狼眸,眸光亮若星辰,像是锁定了猎物的野狼:“不过,阿婳日后可要记得,今日予我的承诺。”   -   人坐在船头,风好大。   楚婳吸了吸鼻子,握着小蒲扇轻扇紫砂药炉,边给霍时洲煎药,边望着远山天鸟发呆。   春风细雨让她脑子清醒不少,回过神来仔细一想,顿觉傻眼——她好像把自己给卖了。   未来天子竟然想跟她回家。   而她还憨憨愣愣地同意了。   适才,男人凝睇她着的时候,目光专注而深邃,鸦色长睫静静地垂落着,尘光在卧蚕镀上一层缱绻的剪影。   他漆黑幽邃的狼眸深处仿若盘旋着一股漩涡,似星河璀璨汇聚成瀚海,带着致命的引力,一点点侵入她的心扉,触动心弦。   明知此人暗藏危险,明知他是故意撩拨,可她还是不自觉地被那双狼眸引诱。   这就是小老百姓和天潢贵胄之间的差距嘛……   她欲哭无泪,自己该怎么和阿娘说带了一个天子回家?   楚婳又吸了吸鼻子,待药汤熬成,她端着药盅弯腰进入船篷,好巧不巧,正听到未来天子在和属下谈论。   “洛阳城战事如何?”   霍时洲倚靠船壁上闭目养神,弯曲起一条腿,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风轻轻卷起他的玄衣,散漫中带着无端的贵气。   “皇城内外已被霍家军占领,大将军正在派兵寻找逃匿的暴君。”岳知在一旁恭敬答道。   霍时洲点点头,确定了此时的局势跟前世一模一样。   不过,他掌握的信息可比彼时多了许多。   “飞鸽传书给阿爹,叫霍家军且小心,那孙子手上还有不少兵马。“霍时洲倏然睁开眸子,掸了掸衣袂上的褶皱,眼底泛起冷意,“爷这次遇害重伤就是遭了前皇家死士的暗算。”   “诺。”岳知抱拳点头,随即又抬头担忧地问道:“那暴君派来的死士和追兵……属下是否要告知大将军派兵保护您?”   “强弩之末不足惧。”霍时洲嗤笑一声,腰间的鸣鸿古刀锃亮,他明明一身贵气,但说出来的话却一股军痞子味,“我这亡命之徒操的是屠龙刀,他那亡国之君若是嫌自己活够了,尽管来刀刃上撞。”   “那主上要……”岳知见楚婳进来,停住了说话。   霍时洲瞬间就变了副模样,眉间戾气散去,起身帮楚婳端药盅,柔声道:“阿婳辛苦了。”   楚婳连忙摇头:“还、还好。”   霍时洲目光灼灼地询问,“阿婳喂我?”   岳知眼皮一抽,低低咳嗽。   楚婳小心翼翼在他身侧坐下,拿起勺碗,点头道:“好、好的。”   她不能怠慢了未来天子,万一被记仇。以后会、会被杀头的。   楚婳俯身吹了吹滚烫的药汤,用勺子轻轻搅拌。却听霍时洲道:“岳知继续。你刚刚想问什么?”   岳知抿了抿嘴,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楚婳。   楚婳握着药勺正要喂药,察觉的岳知的视线,她抬到一半的手臂顿住。茫然一瞬,心道自己是不是该出去?   霍时洲俯身凑到她面前,喝掉她手里勺中的药汤。   他直起身子后,散漫地掀起眼皮看向岳知,道:“她不是外人,你直接说。”   楚婳被忽然凑近的男子气息弄得心跳微窒,又闻他所言,她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即便她听了什么机密也不会被他杀头吗……   她思索一瞬,琢磨不出未来天子的想法,只好乖巧地喂药。   岳知点点头,继续了适才的话题:“主子,我们要在江南停留多久?”   霍时洲闻言,神情僵了一瞬,指尖微颤。   上辈子他因不想打扰楚婳的生活,便连夜离开山塘镇。   不曾想,他们再相逢,却已生离死别。   若是他那时不远离姑苏,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件事情。   沉默很久,霍时洲才哑着嗓子出声道:“目前战火不会波及姑苏,我们暂时不走。”   岳知:“诺。”   霍时洲微眯起狼眸,“苏南部管辖之人如今是历阳王刘杰吧。”   岳知:“是的。”   霍时洲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的另一只药勺,“他在姑苏可有什么亲戚。”   岳知想了想,道:“刘杰有个堂兄在姑苏做知府。”   霍时洲就着楚婳的手喝掉药汤,闻言抬起狼眸,轻笑了一下,“倒是让我方便。”   岳知微怔:“主上的意思是……”   “既然来了苏南这块富饶之地。”霍时洲勾了勾嘴角,眸中暗茫一闪而逝,“到嘴的肥肉,身为饿狼,岂有不吃的道理?”   他语气慵懒散漫,嘴角的笑意玩世不恭,但却让岳知胸中升起一阵激昂,亮眼道:“诺!”   楚婳喂霍时洲吃完药,连忙起身收拾纱布膏药,心头颤颤巍巍,感觉脑门上悬着一把刀。   这两人竟然在她面前谋江山,她全听了进去会不会被灭口啊。   不过,霍时洲现下不离开姑苏,倒让楚婳松了口气。   她不想跟他离开山塘镇,她想和阿娘在一块儿。楚婳没有出过远门,但她还是知晓乱世里刀枪无眼,暗器横飞凶险。   而江山帝位之争更是要踩着尸山血海而上,一将功成万骨枯。   楚婳收拾完东西转身,就见霍时洲和岳知风卷残云地把她带来了豆花和生煎包吃完了。   两个大男人意犹未尽地看着案上的吃食袋,像是没有饱餐的大狼狗。   然后,他们齐齐目光期待地看向她。   -   姑苏有许多小吃食,都是民间烟火味的美肴。   楚婳领着霍时洲和岳知走在街巷上寻觅吃食,午饭时辰正好她也有些饿了。   “去六宜楼吧。”楚婳摸摸腰包,狠了很心,决定请未来天子吃顿好的。   六宜楼是姑苏最大的菜馆,菜品多种多样,美味多佳,也不是很贵,寻常老百姓们稍微腾出一点私房钱,还是乐意去吃的。   楚婳揣着自己的私房钱,带着他们走出山塘街,去姑苏城中心的商铺区。   天街小雨淅淅沥沥,霍时洲心情好极。   时光拨开雾霭迷茫,云烟终消融,清晰了眉目,他于故里逢娇。   他曾经每晚都会梦到的那位姑娘,此刻正走在他的身侧,踩着雨巷里青苔石子路,撑着一把油纸伞,抬眸之时对他浅浅一笑,在春风中露出一张温软娇嫩的容颜。   烟雨微微浸湿了她那远岚黛眉,霍时洲心跳骤然加快,目光愈发灼灼。   楚婳只觉得他眼神太过炙热,让她有些莫名奇妙,又有些捉摸不透。   很久以后,她成亲时再次回想江南雨巷里霍时洲那个的眼神时,才恍然明了顿悟。   那是,久别重逢后的庆幸,是失而复得后的狂喜。   霍时洲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为她撑伞,“我来吧,阿婳带路便好。”   他玄衣斗笠,腰间古刀。一双大长腿,却亦步亦趋地走在楚婳身侧,配合着小姑娘的步伐,   岳知跟在两人身后。   楚婳偷偷瞄一眼霍时洲,心下有些佩服,适才做完手术,寻常病人都无法自理,他却跟没事似的。   突然间,几辆马车疾驰而来,“让一让!府少爷求亲!看谁敢挡!”   车轮眼见就要压过路中的一个水坑,霍时洲动作极快,抬步上前将楚婳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伞侧抬一挡,水数尽溅在了油纸伞面上,一滴都没沾到他和小姑娘。   岳知默默伸手,抹了一把溅落在脸的水渍。   霍时洲俯身问她,“可是被吓着了?”   楚婳摇摇头,“没、没事。”   岳知走上前,低声道:“主子,刚刚过去的马车,好像是刘知府小儿子的。”   霍时洲眯起眼,“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楚婳眨眨眼,拉了一下他衣袖,小小声道:“吃、吃饭。”   霍时洲朝她展颜一笑,“好。”   他侧眸道:“先不管知府儿子。走,去吃饭。”   岳知点点头。   今日雨天,六宜楼人不多。   楚婳想到自己的私房钱包不了厢房,便在带着他们去了一楼。   霍时洲落座后,先给小姑娘到了杯清茶。   楚婳翻着菜谱,“你、你们想吃什么呀?”   霍时洲单手支着下颚,勾唇道:“你喜欢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岳知正喝茶,闻言被呛了一下,轻轻咳嗽。   霍家二少向来是别人依着他的口味,如今居然会主动妥协了。   楚婳抿了抿唇,看着思索菜谱片刻,点了几个特色菜。   六宜楼上菜很快,虎皮酱汁鸡爪、蛋层肉饼、蛋棉衣,葱油花卷、咸鸭蛋、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开。楚婳摸了摸钱袋子,心道,这下也值了。   三人一桌。楚婳也是饿了,鼓着腮帮子吃。霍时洲则在边上给小姑娘夹菜。岳知埋头默默地啃鸭腿。   一楼的客人都是寻常百姓,平常吃饭都喜欢谈论八卦。   楚婳边吃边听趣闻。   “听说知府老爷的小儿子来我们山塘镇提亲了!”   “谁家的姑娘!这是要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   楚婳吸了一口汤面,摇摇头。   可不是变成什么凤凰,而是刀俎下的鱼肉啊。   阿娘之前去知府寻医问病,说过那知府小儿子贪财好色,凌虐玩死过多个小妾,都是用钱买来民间的清白姑娘入府折磨。   楚婳叹了口气。   霍时洲低声问:“怎么叹气了?”   楚婳抿唇道:“知、府儿子,非、良配。”   她觉得那个被求娶的姑娘,甚是可怜。   接着,楚婳又听到——   “纳妾的聘礼这么丰厚,是想求娶哪家姑娘啊?”   “听说是药铺的婳姐儿。”   “吧嗒”一声。   楚婳筷子掉了。   她懵怔瞬间,心上蔓延起无措,不自觉地抬眸看向霍时洲。   ◎最新评论:   【嚯,从说到求亲我就有预感了,妹想到真是】   【   【重伤在线逛街】   【原来岳知默起这个名字不是没有原因的】   【礼貌岳知默:你吗?】   【百分之24处,可以要变成可要】   【大大写的好好啊,加油!!!】   【好看】   【岳知好惨呐哈哈哈哈】   【   【真的好看!!!!?】   【请用强大的更新向我开炮,投一颗火箭炮!】   -完- 第四章   ◎天生富贵花。◎   霍时洲那双痞戾的狼眸此刻微微眯起,幽深至极宛若漆黑无垠的天幕,一眼看不到底。   楚婳缓缓垂下眸子,手腕发抖,沉默地望着满桌的美食,却觉味同嚼蜡。   霍时洲搁掉筷子,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左手轻轻摩挲腰间的明鸿古刀,右手淡淡朝朝岳知招了招。   岳知熟悉主上,感受到他此刻的低气压,连忙起身走到边上,俯身道:“属下在。”   霍时洲低声对岳知交待了几句话。   而六宜楼一楼嘈杂,楚婳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见岳知神情一肃,点头应是,饭都没吃完就匆匆离开。   她的心绪此刻被知府小儿子要纳自己为妾这件事给搅乱,也顾不上别的,她蔫蔫爬在桌上,用筷子戳着糖糕。   适才在大街上见到知府家的马车,去的方向恐怕就是她家的药铺。   楚婳咬唇,心上泛起心悸和慌乱,眸中氤氲起水雾。   阿娘今早去灵岩山采药了,明日才能回家,现下家中无人,药铺也只有郎中和药童打理,知府的人过去很可能会扑个空,倒是能给她一瞬喘息的时间。   但知府是官家,她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这桩婚事由不得自己。   她得撑到明日,等阿娘回来。   如今能为自己做主的也只有阿娘了。   思索片刻,楚婳忽觉眼角湿润,她一惊,原是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她刚想抬手去擦拭,而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递过来一张干净的帕子。   “莫哭。”霍时洲嗓音沉沉,垂眸静静看着她,“别怕。”   楚婳咬唇,正要接过帕子道谢。却不料,他竟直接捧起她的脸,替她擦脸上的泪。   她的下颚被轻柔地捏着,他的动作虽有些强势但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楚婳呆了呆,一瞬间就忘记了流泪,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近在咫尺。   霍时洲微微俯身,长睫淡淡垂下,眉睫清浅无痕,从都到尾一句话未说,只是沉默无言地替她擦拭眼泪。   楚婳有些忐忑,当看到他将帕子重新收进口袋,她心下又是一叹。   那帕子是她担心他旧伤再裂开而留给他的,没想到头来还是给她自己用了。   霍时洲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面前的小姑娘哭哭起来也是安安静静,一双水眸波光潋滟,眼尾染着淡淡的霞色,漂亮又柔软,目光朝他看过来时,猝不及防戳中心头,他顿时心田塌陷一块。   霍时洲将茶杯递给她,温声道:“适才我见阿婳手掌纹理细腻,定是个有福气的人。”   楚婳捧着茶小口喝着,闻言眨巴了下眼睛,“你还、会看手相?”   “外祖母喜欢,我便略知一二了。”霍时洲嘴角微勾,“我再仔细给阿婳看看吧。”   楚婳犹豫一瞬,慢慢将手伸了出去。   见他端详了好一会,狼眸深黑莫名的专注,她不由得抿唇一笑,“可瞧出、什么来了?”   霍时洲学着神棍的样子掐了个手指,挑眉笑道:“命格不俗。”   他眉眼痞戾自带风骨,手指修长,做这个动作虽无仙气,却十分得赏心悦目。   那双狼眸侧目看向楚婳,含着笑意,竟让她心尖微微一动。   “我掐指一算。”霍时洲轻笑一声,语气玩世不恭,但眼神里却藏着坚定,好似在做着什么承诺一样,“阿婳,是天生富贵花。”   楚婳被他逗得嫣然一笑,心绪倒是没有先前那么烦闷了。   “阿婳若吃饱了,我们就出去逛逛。”霍时洲将油纸伞拿起来,垂眸询问她:“明日是谷雨时节,你想采茶叶还是赏牡丹?”   楚婳本是没有心情,但想到今晚是不能太早回家,出去散散心也不失为良策。   她想了想,道:“那、去采茶吧。”   牡丹花种植于姑苏城内富人庭院之中,寻常百姓家不亦得见,一年鲜少能瞅上一眼。   霍时洲点头,笑了笑:“都听阿婳的。”   楚婳走到柜台结账,却不料掌柜摇头指了指门外:“姑娘那桌饭菜钱,先前已被那位公子结了。”   她愣了愣,侧眸看向在六宜楼门口,正等着自己出来的霍时洲。   他纸伞而立,玄墨锦衣,腰配古刀,痞戾的狼眸溢出点点的温柔,嘴角噙笑,朝她招手。   -   谷雨节气,寒潮已去,春意渐浓。   南山下,茶田里小娘子们言笑晏晏,小郎君们石前挥舞拳法。落日余晖里,白发老翁垂钓河畔。   楚婳背着小竹篓慢悠悠地走在田园间,微风吹拂,衣摆轻盈。   她手艺极巧,摘茶叶的动作迅速又温和,指尖晶莹剔透,白皙的肤色与清绿的茶叶相映,柔雅如画。   小雨连绵,霍时洲换上青衣短衫,头戴斗笠,握着鱼竿静静立在岸边,身形若松。   片刻后,他腿边的水桶就装了一条五斤重的鲈鱼。   霍时洲看了看天色,将袖子卷到肘部,露出漂亮小麦色的手臂肌肉。他放下鱼竿,拎着大鱼,往茶田走去。   钓叟坐在船头,看了看自己桶里的小鱼,今日不知怎么的,大鱼竟都跑到那小郎君身边了。   可这会钓不到大鱼,等待会夜市开了,肯定挣不得多少钱。他叹了口气,出声道:“小郎君,你这鱼几两钱啊,卖给我吧?”   “不卖。”霍时洲脚步不停,朗声笑道:“我家小姑娘喜欢吃鱼。”   钓叟闻言,也笑了笑,这次倒不再求鱼,而是打趣道:“我媳妇儿也爱吃鱼,吃鱼的姑娘好啊,福气满满。”   霍时洲嘴角勾起,抬手指了个好水位,钓叟连连道谢。   这边竹亭内,楚婳采好了茶叶用春水煎茶,见他进来,她起身捧着一杯茶递上,温软一笑。   礼尚往来。   六宜楼内,他为她斟茶,逗她欢喜。此刻十里春风,她便亲自泡得一杯谷雨茶奉上。   霍时洲微怔,狼眸愈发灼热。   楚婳在亭子里坐看云霞远山,待落日残阳之时,她背着小竹篓踩着地上的长影回家,霍时洲拎着鱼弦,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   两人并肩行走在余晖下,她哼着歌,小脑袋摇摇晃晃,个子勉强到他的胸膛,地上高大和娇小的影子逐渐相叠。   而他们回到药铺,夜色已临。   楚婳看了一眼门口,没有见到知府的马车和求亲的媒婆,她总算松了口气,便不再哼歌。   下午游玩山间,她的心情好转许多,现下忍不住想,许是六宜楼的人谈论八卦时弄错了人,知府小儿子求亲的人或许不是自己。   楚婳打开家门,果然阿娘还未归来,她便先将霍时洲的住处安排在了药铺后院的房间,“霍、公子请安心、养病。”   她不习惯和男子独处一室,大致说完药铺的情况后就准备离开。   霍时洲出声叫住她,走到小姑娘面前,“我晚上还需换药吗?”   楚婳抿了抿唇瓣,道:“要、要的。我会叫药童、过来帮你。”   霍时洲眼底划过失落,一瞬而逝,他轻声道:“阿婳今日累了,早些歇息。”   楚婳点点头,转身走了。   霍时洲抱胸靠在门栏上,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一直到人消失在尽头,才收回目光。   他抬腿走进房间之时,岳知也从屋檐上跳了进来。   霍时洲走到榻边坐下,“如何?”   岳知单膝跪地,道:“主上,刘知府的小儿子,名叫刘杵,尚未娶妻生子,倒是纳妾多名,还收了好几个通房丫头,他喜欢抢夺民间贫苦却姿色好的良家姑娘,性子暴虐阴毒,行房之时有鞭打女人的癖好,这五年来已有数十位姑娘草席裹尸被扔进尸坟山了。”   霍时洲微眯狼眸,屋内尚未点蜡烛,昏暗里他的神情晦涩不明,声音缓慢响起,黑夜中愈发显得低沉幽邃,“五年?看来刘知府应是知晓他这小儿子的德行。”   岳知点头道:“知晓。”   霍时洲眸中泛起讥诮之色,“果然愚子随蠢父。”   岳知目光担忧:“刘杵要纳楚姑娘为妾,今日扑了个空,恐怕明日还会再来。”   霍时洲淡淡扯唇,抬手掌灯,烛光照亮他不凡的容颜,以及他眉间那闪过的一抹狠辣。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姑苏城这块风水宝地,让刘家父子俩独占这么久,爷瞅着难免都有些眼馋心热了。”   岳知目光微亮,正要说话。   霍时洲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水桶,道:“帮我弄个鱼缸来。”   岳知一怔,走到桌前,看清了水桶里努力往上蹦跳的鲈鱼,有些惊讶道:“主上这是?”   霍时洲褪下外衣,准备给自己换药,闻言回道:“吴江鲈鱼甚美,阿婳喜欢吃鱼,先把它养着,明日伯母正好也回来,我来下厨。”   岳知又怔了怔,“主上何时学会做菜的?”   他记得霍二公子鲜衣怒马,皇城一日看尽长安花,少年意气风发,从不沾阳春水,也曾摇头一笑,不屑地说过‘君子远庖厨’。   霍时洲莞尔一笑,岳知性子一向沉稳,如今竟露出这样惊异的神情。他觉得有趣,勾起唇戏谑道:“你要来帮忙吗?”   岳知愣了愣,“我……”   此刻还年轻气盛的岳小副将还不知道,前世他跟随主上复仇,行军作战都是和将士们同吃同住,生活艰苦,打野烧水甚至洗衣做饭都是亲力亲为。   “好了,不逗你了。”霍时洲取下血色纱布,狼眸幽暗,“待会跟我去个地方,争取明日寅时赶回来。”   -   清晨,黄鹂清脆的鸣叫声在窗外响起。楚婳缓缓睁开眼睛,一夜无梦。   她起床洗漱完毕,走出闺房,本想去药铺后院看看霍时洲的伤势,却听到家门口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楚婳皱起眉头,侧耳倾听,忽觉不对劲,她转身赶忙跑向大门。   柴门外围了一群人,知府的马车停在巷子口,一箱聘礼被随意地放在青苔石阶上。   孟萱背着竹筐,皱眉看着眼前的情景,她刚采药回来,就被这些人给拦住了。   而她面前,一位媒婆捂着帕子,笑得满脸皱纹:“孟娘子,听妾身一句劝啊,你一个寡妇无依无靠的,这辈子到老也无人照应,你女儿如今被刘少爷看上了,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最新评论:   【瞄准!发射手榴弹!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   【   【怎么这么突然就搂搂抱抱了,这进度…我是漏看了吗】   【没有人发觉男主一上来就对女主又搂又抱很突兀吗?【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是女主没认出来的,对女主来说不就是陌生人吗?不感觉男主是个登徒子吗?】】   【日更日更不是梦,地雷来一发!】   【女主好可爱】   【好甜啊】   【让男主去打那个刘,还敢取女主,他行嘛!!!!!!】   【好看!】   -完- 第五章   ◎“阿婳别看,乖。”◎   那媒婆说着便要去拍孟萱的肩膀,“以后孟娘子可是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孟萱后退一步,皱眉道:“这荣华,嬷嬷自个儿要吧,我们家受不起。劳烦让一下,挡道了。”   媒婆闻言脸色一变,作为刘杵的人还从未有谁给过自己脸色,她瞬间唾沫横飞,语速急厉:“小娘皮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家那小结巴都及笄了还没人来提亲,以后年龄大了谁还会要一个口吃的笨女儿?刘少爷可是官家人,你们能高攀上……”   孟萱眼神猛地一沉,抬手将媒婆推翻在地。   知府的众仆从一惊,都没来得及去接,就见媒婆跌在了青石子路的水坑,他们实在没料到孟萱这么个弱女子,居然能直接把五大三粗的媒婆撂倒在地。   孟萱的动作干脆又迅速,看样子力气还不小。   媒婆坐在痛呼一声,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等亏,真是丢人!她气得大叫:“该死的小娘皮,你们给我打!”   仆从们撸起袖子一拥而上。   孟萱背着竹筐,抬腿跃到柴门口,准备关门,却见仆从挥来一棍子,她迅速撤步弯腰一闪,被仆从们逼回了媒婆身边。   楚婳刚跑到门口就见阿娘被一群人围住,街巷口的行人指指点点,而那媒婆正要拿簪子背刺阿娘。   她扫一眼媒婆头顶的[腰疾]小字,心下顿时一急就借着冲出去的力道,撞向那媒婆的后腰。   媒婆再次倒在地,两眼昏花,怒气冲天,浑身颤抖,“果然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你孟萱十五年前挺个大肚子来到山塘镇的事情,大伙儿都是知道的!别以为你家药铺现在是兴隆了,街坊邻居都会忘记那件事情!你未婚先孕,你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寡妇!”   孟萱听到媒婆讲的这般话,直接反手将一个竹筐扣在媒婆头上,将人按在地上摩擦。   媒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知府的仆从们也是怒急,举着棍子去打孟萱和楚婳,气势汹汹,一拥而上。   孟萱连忙将女儿护在身后,抬腿踹向一名仆从的腹部,“婳儿别怕,有娘在。”   楚婳从未见过这等吓人阵势和场面,双眸泛红,唇瓣咬出了血。   她忍着心中的惧意,憋回了眼眶的泪水,一边点头一边拉着阿娘的衣服后退,不想让那些木棍打中阿娘。   仆从见一时半会儿竟没解决掉孟萱,咬牙道:“大的乱棍打死,小的绑起来,带回去给少爷!”   楚婳万万没料到他们会当街抢人还杀人,心上一惊,攥紧了阿娘的衣摆。   由于动静太大,街巷口聚集的人愈来愈多,围了里三层又三层,早点铺子的杨二娘挤出人群,出声叫道:“你们仗着权势欺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是啊,是啊!”街坊邻居们附和,“知府家的仆从怎么能欺负百姓!”   “王法?”仆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不由端起了架子,“刘少爷就是王法。我们少爷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谁再敢为这对母女说话,有你们好果子吃。”   如今乱世,上到诸侯自封为皇,下到地方官员称霸一方,百姓不过是可以随意玩弄捏死的蝼蚁。   仆从恐吓道:“孟娘子,睁开眼仔细看看你家药铺是开在谁的地盘上!如今得罪了刘少爷,就是必死无疑。除非你把小结巴打扮的漂漂亮亮送到刘少爷床上,说不定少爷心情一好,就免你的死罪了!”   街坊邻里们神情不忍,但目光落到知府人手里的刀和棍上时,皆是一片噤声。山塘镇一向安宁避世,这药铺母女真是倒了什么霉气招惹上了城里的官人,惨哟。   孟萱轻哼一声,脚踩在媒婆背上,捡起地上的刀,呸道:“敢动我女儿,有种试试。洛阳破城亡国之君逃匿,皇族政权根本形同虚设,刘杵区区八品芝麻官,早已名存实亡,哪能谈得上是官家?就凭他也配给人赐罪,笑话!”   仆从一噎,没想到她一个山野妇人居然了解天下局势,气急败坏地吼道:“抄家伙,给这贱人点颜色瞧瞧!”   孟萱挡在女儿身前,楚婳心一紧,身子微微前倾,已经做好了为阿娘挡刀的准备。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时,一道剑光忽然闪过,刺眼的光反射进眼里,众人齐齐闭上眼睛。   但不过就是这电光火石间,众人睁眼后,竟看见了刚才那位气焰嚣张的仆从已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脖间一抹血痕,眼睛睁得极大,死不瞑目。   百姓们惊呼出声,姑娘们直接被吓得昏倒在地,有些胆子小青年也不由得连连后退,皆是脚步凌乱。   一时间,巷子口混乱极了。   孟萱也是一惊,抬眸看向出手的那位劲装青年。   岳知持剑立于尸体之旁,神情淡漠无痕,剑尖还滴着鲜血。   楚婳却什么也没看见,刀光闪现的时候她就被一双手轻柔地盖住了双眼。   那双手温凉宽大,有着有习武留下的茧子。她感到身后男人熟悉的气息,小声问道:“霍、霍公子?”   “阿婳别看,乖。”霍时洲虚掩住小姑娘的目光,轻声安抚,“阿娘就在我们边上,别担心。”   孟萱呼出一口气,牵住楚婳的手,也柔声安抚了几句,才抬眸看向面前的陌生的小郎君,低声道谢:“阁下想必就是婳儿救下的那位江湖刀客,今日救命之恩我来日必定回报。”   霍时洲勾唇,“伯母客气了,这是我应该的。”   岳知朝孟萱淡淡颔首。   因为死了人,百姓们早已一哄而散。   山塘镇又下起了小雨,血染青石小路,乌云遮盖天幕,愈发显得巷中幽深诡秘。   仆从们手握大刀,将他们四人齐齐围住,神情扭曲凶狠,“你、你们竟然敢杀知府的人!”   霍时洲不理他们,而是侧眸看向孟萱,温声道:“劳烦伯母先带阿婳进屋,我用一炷香处理好。”   “多谢。”孟萱感激地点头,抱起楚婳遮住她的眼睛,在岳知的掩护下,疾步走进家门。   仆从眼见拿下不了那对母女,今日回去交差必死,顿时理智全无,各个目光狠毒地淬在霍时洲和岳知身上,“杀了他们!”   霍时洲嗤笑一声,“戾气这么重,想必刘知府平日里没少让你们干这些烧杀掳掠的肮脏事情吧?”   仆从恨恨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姑苏城内撒野!”   霍时洲微微挑眉,神情戏谑,“爷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替天行道之人罢了。”   仆从们气得双眼发红,爆出一声嘶吼,抡着巨大的斧头冲向他,那斧头从空中凶猛地砸下,眼看就要将人砍成肉酱。   霍时洲不躲,迎面上前,抽刀一挥,竟单臂挑开巨斧!   劈里啪啦一声巨响交加,那刀身仿若有股雷霆之力,瞬间就这些人四散轰开。   他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抬腿一脚踹飞一个人。   巷中有片刻的万籁寂静,接着便是仆从们匍匐在地的哀嚎声响起,有人甚至被一脚踹得吐出血。   霍时洲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抬手漫不经心地抚平袖口上的褶皱,语气凉薄,“都杀了吧。”   岳知长剑一翻,道:“诺。”   媒婆此时幽幽转醒,听到这句话,咬牙怒道:“呸!你这个邪魔!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   霍时洲闻言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他慢悠悠地斜睨她一眼,嘴角含着讥诮,“人命宝贵,可你们只是畜生。”   他貌美无俦,笑起来更是无边俊俏,可媒婆却宛若见到了人间的恶鬼,恐惧万分止不住地颤抖。   半炷香过后,巷子里再次恢复了平静,四周蔓延起大片血色。   大雨连连,横尸遍野。   霍时洲的衣襟被雨水浸湿,他淡淡垂眸,“岳知,找人收拾干净,阿婳看了会被吓到。”   -   楚婳被孟萱抱进药铺,张郎中连忙给两人煮了一碗酸枣仁药汤压惊。   “你们如今得罪了知府,赶快启程离开江南吧。我这些年写了一箱药方,你们带上,等找到了安身之所便能再开个药铺子继续生活了。婳儿如此聪慧,孟娘子又伶俐,一定能比在这里过得更好。”   楚婳眼眶一红,语气哽咽,“郎中伯伯。”   孟萱揉了揉女儿的头,对郎中道,“当年多谢叔伯收留。这些年药铺兴隆,也算是报答了您当年救命之恩。如今我走了,您老人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张郎中两鬓斑驳,也红了眼,重重叹了口气,“若是有一天,真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孟娘子就回去找他吧,别傲着性子,反倒苦了孩子。”   孟萱沉默片刻,抿唇点了点头。   张郎中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去拿药方。   这时霍时洲和岳知走进来,孟萱起身作揖感谢,又提醒道:“如今得罪一方权贵,我得带着婳儿离开江南了,你们也早些离开这里吧。”   楚婳目光担忧地站起来,见他们身上都没有受伤,便松了口气。   “伯母不必言谢。”霍时洲扶起孟萱,沉吟道:“眼下九州纷乱,四处战火烽烟,只有苏南一块还算平静,伯母若是带阿婳离开这里,岂不是没了安身之处。”   孟萱眉头轻蹙,也是十分的忧愁。   霍时洲温声道:“昨夜我去探望刘知府,得知家父与他竟是故交,只要有我在,便不会让刘杵难为阿婳和伯母的。”   楚婳眨了眨眼,未来天子和刘知府还有这层关系?   她看向岳知,眼神询问。岳知微抿唇,眼观鼻。   孟萱闻言却是一怔,“敢问小郎君尊姓?”   霍时洲轻笑,“鄙人姓霍。”   孟萱张了张嘴,眼里泛起一丝惊讶,她又连忙垂下眼帘,掩住神色,轻声道:“那便多谢霍公子关照了,你安心在此处养伤,我们定会竭尽照顾。”   霍时洲察觉到她那瞬逝的情绪,他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有劳伯母。”   楚婳咬了咬唇,心下琢磨不出这对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总觉得他们话里有话。   霍时洲看向小姑娘,眼中笑意一下子变得干净纯粹,眼底晕开一抹缱绻的温柔,“今日阿婳受惊了。岳知,把我带回的礼物拿来。”   不一会,岳知带着两名花匠走过来,抬着七架子的牡丹花。   牡丹花昂首怒放,花堆锦绣,颜色各异,火红若晶莹玛瑙,深紫色恰秀丽端庄、雪白似玉骨冰壶,香气更是沁人心扉。   楚婳缓缓睁大眼眸,恍然想起昨日,霍时洲问她谷雨时节是想采茶还是裳牡丹。   她昨日只采了茶,没想到今日他竟补上了牡丹。   楚婳心田似是淌过暖流般柔软,适才受到的惊吓也被悄无声息地抚平。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去。   孟萱淡淡蹙起眉,又摇摇头,许是自己多想了。   -   入夜。   姑苏知府宅邸。   刘杵闯进父亲的书房,脸上肥肉颤抖,又哭又闹:“爹!你可要给孩儿做主啊!那该死的江湖刀客竟然敢坏孩儿的好事!”   谁料,刘知府竟猛地抬腿,狠狠踹了刘杵一脚,“看你干的好事!”   边上的妾室也被吓得跪地,“老爷息怒。”   刘知府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压抑着怒气,“你知道那个江湖刀客是谁吗?”   刘杵跪坐在地上一脸不解,“不就是个贱民吗?”   刘知府气得走到他边上揪起他的耳朵,“那是霍二少!霍小将军!”   刘杵的小眼睛一下子瞪得圆滚,差点受惊发出鸡鸣。   刘知府重重呼出一口气,转身回到位置上坐下。   刘杵连忙爬起来给他倒了一杯茶,颤颤巍巍地看着爹,想问爹该怎么办,却又被吓得不敢讲话。   刘知府狠揉太阳穴,沉声道:“霍小将军昨夜才到在我府上做客,今早就去山塘街杀了我府中仆人,这是在杀鸡儆猴给我看。小小年纪,心机却是颇深。”   他喝了一口茶,眼里闪着算计,“霍家军势头正盛,你休得再去碰他的忌讳!但你要记住,只要我们能留住霍时洲,到时候也能赢得霍远大将军的青睐。”   ◎最新评论:   【   【煮酒论英雄,霸王出我辈。地雷一枚,代表我海枯石烂永恒不变的真爱!】   【看来女主爹有身份?】   【不是很明白,女主是一个及笄的女生吗,在古代这个年纪一般15,16了吧,但这里有女主母亲两次抱起女主,我不李姐】   【男主像极了穿书文中强取豪夺的原男主哈哈哈】   【女主爹不会是渣男吧】   【好看好看】   -完- 第六章   ◎他不凶。◎   明月当空照,彼有刘知府夜梦升官发财纳小妾,而霍少将军这边,正在药铺后院的小厨房里给鲈鱼去鳞。   他的动作干脆又利落,语气却是散漫极了,“自古鱼肉配刀俎,刘老头路走窄了。”   岳知手里拿着大葱,一边捉摸着怎么切它,一边道:“人若是心上着急,总想着盘高位,目光便容易狭隘了。”   霍时洲刨开鱼肚子,冷笑一声,“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上一世他曾疑惑过,为何楚婳后来会跟着孟萱离开姑苏,卷入乱世之中。如今想来,应该就是被这知府抢亲之事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辗转流离。   他的狼眸里藏着幽光,嗓音里透着寒气,“朱门酒肉臭。”   岳知拨弄了一下葱叶,“属下打听到,刘知府身为历阳王的堂兄,每逢端午佳节,历阳王都会来姑苏探访。”   “知道了。”霍时洲用小刀割掉鱼鳃去除内脏,指尖染上一抹鲜艳的血色。他眼底划过一丝危险的暗芒:“先尽快找到燕三。”   “诺。”岳知点头应道,摸索到了切葱的方法,他拿起菜刀将根部去掉,弄了半天,终于把葱白切好。   他轻叹口气,有些发愁。燕三那小子为了引开追兵,近七日杳无音讯,他多次放出飞鸽试探,却都不见又飞回来的鸽子。   霍时洲洗完鱼肉,看了一眼他的神色,道:“燕三为人机灵,不会有事。”   岳知见主上神情笃定,心下也安心不少,他正准备说燕三回来后的计划,余光却瞥见窗外楚婳走向小厨房。   他到嘴的话立马一转,“主上昨夜移栽牡丹,又去找了知府,已经一天一夜未睡了,今夜要好好歇息啊。”   话音刚落,楚婳抱着米酿坛子走了进来,“晚、好呀。”   霍时洲将鲈鱼焖上,接过小姑娘手里坛子,闻到一丝清淡的酒香和糯米味,不由勾唇道:“阿婳要做甜酒?”   楚婳点点头,嗅到鲈鱼鲜香,也问道:“清蒸?”   霍时洲把坛子放到架子上,侧眸朝她一笑,“糖醋。”   楚婳走到灶台边,眼睛一亮,舔了舔唇瓣,她喜欢吃甜!   她的小表情落进霍时洲眼里,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触碰一瞬又迅速离开,动作一气呵成,不给人反应。   楚婳呆了呆,抬起懵懂的眸子,歪头看他。   霍时洲勾唇回味着指腹下触感柔软,嗓音懒懒:“沾上花粉了。”   “喔喔。”楚婳摸摸脸,朝他感激一笑。   她一下午都在整理后院的花圃,给牡丹花移栽,可能是那时不小心沾上了。   “眉上也沾染了。”霍时洲再次抬手抚过小姑娘的黛眉,动作缓慢而轻柔,似是在小心翼翼地描绘着什么,同时又不动声色地问:“阿婳很喜欢牡丹花?”   楚婳眉睫被他摸得微痒,正想后退,却听到他的询问,思绪便一下子被拉走了,一时也忘记躲开。她小声道:“因、以前不常见。”   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富贵典雅的花,很是欢喜,很是珍惜。   霍时洲漫不经心地放下手,指腹看似无意识地划过小姑娘柔嫩娇小的耳朵,低笑道:“以后你想要的,都会成为常见。”   楚婳耳朵敏感,被轻碰一下就会泛起淡淡的绯色,恰似天云流霞,衬得娇颜如桃花映红。   霍时洲眸色一暗,舌尖抵上了上颚,狼眸幽深锁定猎物。   偏偏楚婳毫无所察,只是轻轻眨了眨眼,揉着耳朵转身去酿酒了。   霍时洲望着楚婳纤细柔软的背影,手指克制般的微微蜷缩,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开始下手调制糖醋汁。   吴江美鲈鱼,姑苏吃甜酒,实实在在的江南风味。   楚婳把在药铺整理琐事的孟萱和张郎中一起叫过来吃夜宵,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大家都来不及吃口饭,现下总算是清闲了。   张郎中摸着胡子,夸赞鲈鱼肥美。孟萱一边给楚婳夹菜,一边客气地询问对面的小郎君,“霍公子是中原人,可还吃的惯姑苏的食物?”   霍时洲收回盯着楚婳的目光,抬眸看向孟萱,勾唇道:“江南的风水养人,我向往许久,自是喜爱。”   岳知点头,他第一次吃到米酿,虽没漠北的酒烈,但却回味无穷,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孟萱将几根零散的鱼刺挑掉,放进楚婳碗里,柔声道:“你最爱鲈鱼了,多吃点。”   楚婳鼓着腮帮子咀嚼美食,肤白晶莹如玉,模样娇嫩,眉眼弯弯的样子直接甜进了人心里去。   孟萱心中柔软,拿着帕子轻擦她的嘴角。   晚饭过后,楚婳告别霍时洲他们,跟着阿娘回房歇息。   楚婳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此时夜深人静,她想起白天知府抢亲之事,眉心微蹙,“阿娘……”   媒婆今日的那些话,邻家宋娘子也曾和她说过类似的。女孩子年龄大了就会嫁不出去,能做权贵的妾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楚婳和孟萱讲完,咬唇问道:“那我以后、也会和她们、一样嘛?”   孟萱怔了怔,从前她只想着楚婳有自己护着定会一世平安,所以从未和女儿说过婚嫁之事。   因为她私心不想女儿依赖男人,她曾经历的痛苦不想让楚婳也经历,落得一个被伤得心如死灰的下场。   孟萱坐在床头沉默许久,轻柔地拍了拍楚婳的被子,“阿婳,朱门酒肉臭,官家权贵没几个好归宿。娘不求你以后嫁得大富大贵,只想你有个爱你怜你的夫君。真心难求,若是求不得,那宁可不要。娘会养你一辈子。”   楚婳懵懂地点头,想起霍时洲的未来的身份,那可是尊贵无双。她心上微涩,自己以后是不是不能和他走太近了?   -   知府一连几日都派人送来燕窝绸缎等物品表达歉意,半个月下来,抢亲之事逐渐平息,街坊邻里也以为只是误会,除了一些茶楼八卦还在谈论那事,山塘街也算是恢复了宁静。   孟萱回绝了知府的礼,知府便开始照顾药铺的生意,导致张郎中和孟萱这月都要去城中问诊,留下楚婳打点药铺。   霍时洲大多时间都是不在的,直到半夜才会回来。楚婳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她只觉未来天子是个大忙人。   这日大雨,药铺生意少,午后一过楚婳便将它交给药童和伙计们,和邻家女孩们一起去柳二嫂的铺子里吃饭。   她们各自点了生煎和甜豆花,而楚婳却多要了两份。   柳二嫂眉开眼笑,“婳姐儿近日吃的比往常都要多啊,这是要长个子了呀。”   楚婳只是抿唇一笑。   等早餐端了上来,邻家女孩们边吃边闲聊,她们说说笑笑,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儿时的小秘密。   “啊,原来宋依妮你以前……偷偷喜欢过土狗啊!”   “好你个小丫头,怎地瞒着我们这么久?”   宋依妮小脸通红,“你们小声点……”   杨土豆打趣道:“我也觉得土狗长得好看,但他性子看起来好凶啊,我以前就不敢接近,依妮你胆子好大呀!”   楚婳听到‘土狗’二字时,神情恍惚了一下。   土狗不是狗。   而是她小竹马的名字。   贱名好养活,山塘镇的人家给孩子取名时都很迷信这个。   而谈起土狗,邻家孩子们都会称他为小霸王,而街坊邻居们则会骂上一句小痞子。   楚婳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巷中跟小伙伴们玩耍时,一些顽劣的孩童骂土狗没有爹娘。   那小小少年郎直接就撸起胳膊,一拳拳地把那些骂他的人都揍得鼻青脸肿,最后踩着那些顽童的背,叫他们道歉。   她的小竹马打起架来,不似名字土狗,反倒像条恶犬。   街坊邻居的女孩子们都不太敢接近他,连说话都不敢。即便他长得跟玉雕一样好看。   而他,也不喜欢和女孩子玩,总是跟一群青年混混们蹲在青山脚下玩箭射野。   那时,小楚婳跟着阿娘去上山采药,总会看见小竹马矫捷的身影。   他受了一些皮外伤,她便拿药草偷偷放在他身边,像只小兔子一样,悄悄靠近草丛里的那匹小野狼。   后来大冬天的,小少年郎总是早早买好一袋生煎包,在小楚婳采药必经的青山脚下等着。   他双手冻得发僵,耳朵通红地把它塞到小姑娘手里,语气僵硬道:“吃。”   小楚婳怔愣瞬间,他迅速扯了一下她的小麻花辫子,然后扭头一溜烟跑了。   生煎的葱香飘荡在鼻尖,不知是回忆里的,还是此刻早餐桌上的。   楚婳在心中默默勾勒着小少年郎的背影,忽觉怅然若失。   邻家女孩们还在劝宋依妮断了念想,“土狗消失了五年,如今人都不知道在哪里,你别再想他了。”   宋依妮被说的眼眶一红,她爹爹是个秀才,家境是山塘镇孩子中最好的,她也知土狗那样没爹没娘的野小子配不上她,可自己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忘不掉那个少年郎。   女孩们摇摇头,“他又野又凶,根本不是良人之选。”   楚婳也摇了摇头。   他不凶的,反而还很温柔。   ◎最新评论:   【看了那么多小说,唯见这篇男主角有个如此接地气的名!】   【哈哈哈哈哈哈哈土狗】   【   【土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蚌埠住了,我见过贱名,没见过这么贱的名】   【土…土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土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土狗,恶犬系竹马】   【   【好看好看】   【设定太喜欢了!!!!!好文!】   -完- 第七章   ◎甜。◎   邻家姑娘们从杨二娘家的生煎铺子里走出来,已是落日斜阳。   楚婳拎着豆花和生煎,和小伙伴们告别,正也要转身回家,却又被杨二娘叫住。   杨二娘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大食盒,“婳姐儿,这里边是我做的腊肉和糖糕,带回去给你娘尝尝。”   楚婳一惊,往外推了推,“这、使不得。”   杨土豆撅了撅嘴,在一旁哼道:“小婳姐就拿着吧,我娘可心疼你了,总担心那抢亲之事会……”   杨二娘瞪女儿一眼,杨土豆悻悻住了嘴。   楚婳微怔,看到杨二娘温柔慈爱的神情,她心上一暖,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便收下了这大食盒,嗓音温温柔柔,“谢谢。”   杨二娘笑笑:“婳姐儿最近都瘦了,又是长个,可不要苦了自己,你娘忙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多吃点!”   “二娘也要、照顾好自己。”楚婳点点头,想着下次一定要带点补药给杨二娘送来。   “好孩子。”杨二娘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日落了,快回去吧。”   楚婳走后,杨二娘训斥了杨土豆一顿,“你平日里爱听闲言碎语就罢了,今日怎能无礼到脱口而出!真是不知分寸!”   杨土豆跺脚反驳道:“知府抢亲之时镇里闹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楚婳以后都嫁不出去,娘你怎么还想着与她们交好!镇里的药铺又不止她们一家!为什么娘你总是偏袒她,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呀!”   杨二娘气得拿起扫把打她,“你个小白眼狼!”   当年她怀土豆时得了风寒,险些救不回来,是孟萱和楚婳在病床前悉心照顾她,才有她娘俩今日这般生活。   杨二娘仍然记得那年,五岁的小楚婳抱着药蛊送到她手中。   小奶娃肤白娇嫩,暖乎乎的小手贴着她冰凉的,对她扬起一抹软糯的笑,小奶音讲话磕磕绊绊,却一直努力安慰着她。   她那时卧床不起,而孟萱又不会做饭,楚婳就搬着小凳子站在灶台边煮粥。   杨二娘看得心都化开了,那时便想着自己腹中若也是个女儿该多好。   她生下的杨土豆比楚婳小上四岁,她总以为女儿会和楚婳交好,却没想到女儿对楚婳只是表面上的友好,心里竟从未将楚婳当成好姐妹,反倒是把宋秀才家的小娘子看成闺中友。   “土豆啊。”杨二娘重重叹气,“宋小娘子待人不诚,你莫要对她交付太多。”   杨土豆却觉得娘是为了楚婳打自己,一气之下跑了出去。   -   月夜宁静,楚婳点一盏烛灯,伏在案桌上琢磨张郎中的新药方。   正思忖着补药的计量,忽听院子里传来柴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接着是岳知语气焦急的声音,“主上,你伤口裂开了,属下去找楚姑娘。”   “不必麻烦她。”霍时洲的嗓音里透着晚霜的寒气,有些沙哑低沉,“把药箱拿到我房间来。”   楚婳听这声音,以为他是又受了什么新伤,赶忙搁下笔纸药方,跑了出去,“霍公子!”   霍时洲正要进屋,闻声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小姑娘,他原本痞戾凉薄的眼眸里瞬间有了一丝温度。   他唇瓣微勾,轻笑道:“阿婳怎这般晚还不睡?”   楚婳跑到霍时洲面前,踮起脚去嗅他身上的血色,黛眉轻蹙,“你、受伤了。”   “小伤无碍。”霍时洲从岳知手里接过披风给小姑娘裹上,“虽已立夏,但这姑苏的夜还是有些春寒之气,阿婳早些回房歇息。”   楚婳摇摇头,追问道:“怎、怎么伤的?”   霍时洲动作一顿,见小姑娘眼眸里含着的担忧之色,他嘴角笑意深了深,缓缓垂下眸子,如实道:“今日与刘知府去青山射猎,遇到一只猛虎,费了些精力才摆脱掉,是以才受了点轻伤。”   倒是那刘知府和他的傻大儿,还在重伤昏迷之中。   楚婳倒吸了口气。老、老虎!   霍时洲手覆上伤口,身形晃了晃靠在门栏上,低声道:“那虎爪确实有些锋利。”   楚婳闻言,心上一急,连忙伸手去扶他。   岳知看着主上此刻“虚弱”倚着门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主上白日里一脚踹晕老虎的情景。   他眉毛一抽,眼观鼻保持沉默。   霍时洲轻轻喘口气,抿了抿泛白的唇,“阿婳早些休息吧,我这伤没有大碍,让药童来包扎一下即可。”   他长睫深黑,身高八尺有余,垂着狼眸时的样子竟让楚婳觉得有些…莫名的乖?   像只大狗狗。   楚婳心软了,“我来、我给你疗伤。”   平日里气势凌厉逼人的霍公子,今夜脸色却这般苍白。他素来不怕疼,此刻竟皱起了眉头,肯定是因为伤口太疼没法忍了。   楚婳想着他的伤势,焦急地伸手拉人,“进、进屋。”   霍时洲那般高挑的一个人,就这么轻易地被她拉进了房。   岳知轻咳一声,拎着药箱子跟了进去。   霍时洲坐在榻上,抬手脱去玄青上裳。   烛光映着他蜜色的皮肤,衣襟之下隐约露出结实漂亮的胸膛,肌肉线条优美如墨下画。   男子眉睫浅浅,长睫散漫地垂落着,里衣滑下精壮好看的肩膀,锁骨骨骼天生凌傲精致,恰到好处的性感和张扬。他垂眸专注地凝睇身前的少女,嘴角漫不经心地勾着,眉间含笑。   这副模样若是被任一闺阁女子看见,怕是要脸红心跳好不娇羞。   楚婳面不改色,此刻看见霍时洲身上的伤口,她眼中只有伤患与医者,并无男女之分。   所幸伤口只是肩上的一小道,确实伤得不重,她不由松了口气。   楚婳拿起纱布和药膏,替他包扎,一边询问身后的岳知,“岳、公子,可有伤到?”   霍时洲狼眸微眯,抬眼看向岳知。   岳知倏然紧绷,一丝野性危险蔓延上脊背,他语气僵硬道:“在下安然无恙。多谢楚姑娘关心。”   今日猛虎出山也是主上一手策划设计刘知府和刘杵,所以事先早已安排好不会让自己人受伤。   楚婳点点头,继续专心手头的动作。   窗外清风卷入,烛光摇曳,光线微暗,她蹙了蹙眉,身子倾着往前探了探,以便自己能看清霍时洲的伤口。   霍时洲身体一僵,小姑娘半身都靠在了美人塌上,与他近在咫尺,近得呼吸交融。   她小脸认真严肃,抿嘴时微微露出小小梨涡,柔和的气息浅浅地呼在他的裸肩上,又痒又轻,不经意间便能拨动他的心弦,勾起他埋藏在心底、克制许久的野兽渴望。   霍时洲指尖轻颤,喉结隐隐滚动,他僵硬着动作,半晌微吸了口气。   鼻尖缠绕着一丝淡甜的焦糖味,他怔了怔,嘴角忍不住地勾起,狼眸盈满了灼热,止不住的笑意。   “吃糖人了?”霍时洲垂下眸子,低笑问道。   因为两人离得很近,那低哑深沉的音色传入楚婳的耳朵里,她的耳尖被男子清爽干净的呼吸轻轻触碰,敏感地缩了缩。   闻言,楚婳眨眨眼,乖巧地点头。她将伤口处理好,起身收拾药箱,忽然间想起吃食,又回眸道:“对、了,我给你们、留了晚饭。”   霍时洲理好衣服,看到她拿过来的杨二娘家生煎,挑了挑眉,勾唇道谢。   小姑娘的口味一如既往,认定了某些东西便会从始至终,不会吃腻,不会厌烦,似乎永远如第一天那般喜爱着。   霍时洲眸色微深。   永远都是第一天吗。   楚婳等两人进食完后,给霍时洲煮了一碗药,便收拾好东西走了。她去院子花圃边看了看牡丹花,给它们施了点肥。   牡丹伴着月色舞动,花影斑驳。她抬眸看向天幕星空,扬起一抹欢喜的笑容。   她原是惧怕未来天子的龙威。   但相处的这月里,她觉得霍时洲和小竹马一样,看起来虽是凶狠,但却是真真的温柔之人。   -   花落之后又逢芒种,江南正是梅雨时节。   山塘镇的人家忙着抢种大春谷物移栽水稻,楚婳也去帮着杨二娘家去田间干活。   青烟袅袅,细雨茫茫。   楚婳戴着斗笠,手拿青苗插进田地,手法迅速,嘴角含着笑意。   杨土豆做了半天的农活,累的小脸通红,起身揉自己酸涩的腰。又听到杨二娘直夸婳姐儿机灵能干,楚婳嗓音温温软软地回应,笑容一副憨态。   她一鼓气上来,翻了个白眼,小结巴有什么机灵的?   等到杨二娘走后,杨土豆朝楚婳撇嘴道:“我家的农活,你来参和什么?不好好待在药铺和你娘煮梅子?真真闲得慌。”   楚婳眨了眨眼,她嘴巴没有十岁的孩童利索,只好抱着笑容回应。   小姑娘笑起来软糯娇憨,杏眸氤氲着烟雨,柔软得像只小兔子。   所谓伸手不打笑人脸,杨土豆一噎,小声嘀咕道:“怎么整天就知道笑,脾气跟棉花糖一样软,真无趣……”   因为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楚婳就只听到了棉花糖三个字,她以为土豆想吃了,便凑到她面前,笑道:“棉花糖、很好吃的。六宜楼门口、有卖。”   杨土豆闻言瞪大眼,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好吃!”   楚婳摇摇头,也反驳道:“好吃的。”   杨土豆觉得自己观点被否定了,这下也心下来了劲,语气加重道:“好吃个鬼!软乎乎的没有口感!”   她说完,哼着扬起下巴,想看楚婳这次该怎么反驳自己,小结巴嘴巴不利索,她赢定了!   杨土豆一想到总算能压楚婳一头,便心中欢喜,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婳的反应,想看人气急败坏的样子。   但她没想到,楚婳被她凶,却并不生气,依然笑了起来,“好吃的。”   稻田水中天,娇软的小姑娘目光温软地看过来,眼眸弯弯,酒窝浅浅,“甜。”   杨土豆闻言一怔。   ◎最新评论:   【呜呜呜呜我心都化了,没有人能不喜欢阿婳!!】   【呜呜呜呜我心都化了,没有人能不喜欢阿婳!!】   【杨土豆这个名字真的是哈哈哈哈哈哈】   【   【按爪爪】   【煮酒论英雄,霸王出我辈。地雷一枚,代表我海枯石烂永恒不变的真爱!】   -完- 第八章   ◎血与肮脏是我,纯与白净是她。◎   稻田无边无际,宛若一片巨大的水镜,映着蓝天白云。   楚婳站在这天水相连之间,身侧环绕青烟水雾,眸子空灵干净。   一人一景似是上仙亲笔描绘勾勒出的一幅画卷,直直地戳中人心。   杨土豆有一瞬的恍惚,本想继续开口怼她,却不知怎么的,到嘴的狠话的在对上她的目光时,生生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远方似乎飘来阵阵糖香,鼻尖也萦绕着一丝清甜。   楚婳转头便见杨二娘拿着糖糕走来,她眼睛一亮:“二娘!”   杨土豆猛然回过神,咬了咬嘴,她轻哼一声撇过脸,晃了晃脑袋,“又甜又腻,有什么好吃的?”   “耍什么性子,你不吃算了。”杨二娘敲了敲她的额头,放下茶壶和一盘糕点就转身去另一个稻田继续农作了。   杨土豆气得鼓起脸。   楚婳拿起一块糖糕,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杨土豆愣了愣,盯着眼前这双柔软白皙的手,和那手心里软糯糯的糖糕,莫名的,耳朵红了。   楚婳见她胳膊微动,就在她以为杨土豆要接过自己手里的甜食之时,忽而一道女声在不远处响起,“你俩在做什么呀?”   听到这声音,杨土豆下意识地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楚婳回头,见宋依妮抱着一卷书站在稻田旁的小路上望着她们,小雨淅淅,身后的丫鬟为她撑着伞。   杨土豆朝她们招手,欢喜地叫了声“依妮”,语气讨好地道:“今日田里会举办打泥巴仗,你们来不来玩呀!”   丫鬟闻言瞪了一眼,“我们家小姐爱干净,怎么能参加那种活动呢?”   杨土豆噎了噎,手臂僵硬地放下。   宋依妮目光落在她沾着脏兮兮泥巴的手心,眼底划过一丝嫌弃,面上却扯唇笑道:“你们干农活辛苦啦,去我家吃口茶吧?”   楚婳摇头拒绝,西山的梅子林成熟了,阿娘让她午后去采些回来,这些个日子要煮梅做成一味药材,放在药铺里卖,她没那个时间去宋家吃茶。   杨土豆想去,但她知道杨二娘定不会同意,只好抱住楚婳的胳膊央求道:“小婳姐你就去嘛,只有你去了,我娘才会将我一同放行。”   楚婳轻轻蹙眉,想起阿娘给她的任务,犹豫了一瞬,还是准备婉拒。   宋依妮看了会她的神色,忽然也出声劝道:“婳姐儿,我爹爹打算在你家药铺订购三两青梅子,他想亲自问问你这梅子的制作过程,可否?”   楚婳抿了抿唇,三两青梅子可是一笔不小的钱,阿娘与郎中伯伯给官家人看一次病也才一两。   这月阿娘和郎中伯伯为了存些银两以备乱世突生变故,一直忙碌未曾歇息过,她若是能挣到这笔钱,也能让两位长辈,在这烦乱中有得片刻的清闲。   宋依妮问她考虑得如何。   楚婳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   霍时洲应刘知府之邀,赴送花神之宴。   宴会举办在姑苏虎丘山庄的百花园里,来赴宴的都是些花农富商和文人墨客,也皆是姑苏府叫得出名字的人物。   刘知府想巴结霍时洲,自然是不会让旁人知晓了他的身世,便只是对外宣称是自己的远房小叔叔。   众人信以为真,连忙起身朝眼前这位俊美的小郎君敬酒,一口一个小叔叔好,丝毫不敢轻慢。   霍时洲就这么成了刘知府的年轻叔叔。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他隐藏身份。他草草应付宴会上的人,趁着此时女眷未至,对刘知府道:“我去园林透气。”   刘知府一脸堆笑,“好好,二少随意。待会可一定要回来吃梅子酒,我今日让宋秀才带了个煮梅的民间艺人回来,手艺可是了得。二少一定要开宴前回来呀。”   霍时洲脚步一顿,回眸朝他淡笑了下,抬腿走了。   芒种时节,园林里百花逐渐凋零。   霍时洲来到一座竹亭里,负手而立,望着枯掉的盆栽轻轻蹙眉,似是出神。   岳知轻声询问道:“主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阿婳这些天也在忙着煮梅……”霍时洲沉吟着,但话还未说,他又轻摇头,“许是我多想了罢。”   岳知一下便明白了,他也沉思想了片刻,道:“主上是担心我们的计划会影响楚姑娘的安危?”   霍时洲沉默一瞬,道:“这些恩怨哄杀本就与她无关,我不想让阿婳入局。”   “咦?”   就在两人谈论之时,亭上忽然传来一道清澈的少年音。   岳知闻声迅速飞到亭子顶正要拔剑,但当看清倚靠在瓦砾边的红衣少年郎后,忽然顿住,缓缓笑了。“燕三。”   燕三咧嘴一笑,唇红齿白,敞开双臂要去拥抱好兄弟,却不料岳知前一刻露出笑容,后一刻直接抬腿将他踢下了亭子。   “哎呦我去!”燕三落在地上哀嚎一声,揉了揉屁股,疼得呲牙咧嘴,他余光瞥见眼前一抹玄墨色,连忙敞臂抱住,嘤嘤道:“主上呜呜!岳知欺负我!”   霍时洲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少年,神情有一瞬的恍惚,记忆里的模样还停留在前世。   燕三嘤嘤许久未听到主上回话,有些讪讪地止住哭,轻咳一声,让自己显得严肃了一点道:“属下回来晚了,请主上责罚!”   岳知跳下亭子,“你这小子怎么两月都没了音讯?”   燕三翻白眼,咬牙哼道:“那些死士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掉,为了主上的位置不被暴露,我只能把他们弄到西北了,老子骑坏了三匹马才成功甩掉。所以就耽误了和主上约定的会面时间。”   “无碍。”霍时洲轻敛下眉,嗓音沉沉:“你活着就好。”   燕三眨眨眼,没听懂:“嗯?”   岳知:“你能回来,主上很高兴。”   “那是肯定,主上可喜欢我了。”燕三点点头,深以为然,颇为赞同。   岳知无奈摇头,问道:“既然回来了,主上在信里说的计划你都知道了吧。”   “了解。”燕三摸了摸下巴,眼睛转一圈,看向主上,道:“不过,属下一直有个疑惑,既然主上这么信任这位楚姑娘,为何不想让她参与我们的计划,我们现在也正缺一位会医术之人。”   霍时洲沉默不言,狼眸眯起,眼底暗芒瞬逝。   燕三见他神情微变,立马单膝跪下,“属下逾越了。”   霍时洲摆手让燕三起来。   他抬起眸子看向天,神情虽是沉默,却有着令人晦涩难懂的复杂。   初夏的阳光散发着暖意,而他的十指却寒凉无比,一股莫名而来的痛意倏然刺入心脏。   霍时洲还记得上辈子,他最后一次抱住楚婳的触感。   小姑娘身子单薄纤细,软的仿佛将要融化,她的鲜血浸染了他的手掌心,刺疼他那颗早已斑驳麻木的心脏。   她抚上他的脸,似是认出了他,眼神温柔至极,“我、我们之前还没好好……道过别……”   漫漫岁月间,霍时洲大仇得报,也如愿以偿地亲手杀死仇人,他登上万仞之巅,受百官朝拜,万民景仰。   他是朕,是寡人,是孤王。   却永远失去了他从小就喜欢姑娘,那分明才是他一生珍藏的挚宝。   年少倾慕,经年沦陷。   蓦然回首间伊人已逝,霍时洲才明白他一生所求不过是挚爱阿婳。   只差一点,他与她便能避免永恒的错过。可他们生逢乱世,到最后都没能等到对方表明的心意。   午后的暖阳浅渡他痞戾凉薄的眉睫,光影斑驳,唤醒了霍时洲,将他从血色深渊的回忆里拉出。   他的眸中映着苍茫云穹,目光似乎透过眼前之景到达了很远的地方。   岳知和燕三顺着他的目光,只看到了湛蓝的天幕和光秃秃的树木。   良久。   霍时洲才轻启薄唇,嗓音里带着古琴的质感,透着说不出来的渺远,深深沉沉,音色低哑。   “她的手该是这世上最白璧无瑕的一双,她的医术也只能是为她心中所念而用,血与肮脏是我,纯与白净是她,哪怕机关算尽,我也要拼尽一身所有,换她一生的天真烂漫。”   ◎最新评论:   【qwq所以前世到底咋死的】   【qwq所以前世到底咋死的】   【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在这伟大的时刻,作者大人你有看到我地雷般诚挚的心么?】   【晋江潭水深千尺,不及地雷砸你情~】   【击掌赞叹,此文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非地雷不足以炸出吾等倾慕之心。】   【瞄准!发射地雷!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太man了!!!我爱】   【   【啊啊啊,青梅竹马我爱了】   -完- 第九章   ◎青梅煮酒。◎   楚婳没想到,她不过是去宋家吃茶谈生意,就被宋秀才带到了刘知府的送花神宴上。   宋秀才让她当众展示煮梅的过程,且话说的又耐人寻味,听得她心上不大舒服。   “楚小娘子若是帮了这个忙,小生的私塾倒是还有一个读书的名额。”   楚婳:“……”   她忍住了撇嘴,抿唇客气道:“宋、伯伯我、要这读书的名额、作甚?”   宋秀才眉头一皱,眼神里满满写着‘你一个浅薄鄙陋的妇道人家懂什么’。他打量了一会楚婳,摇头叹气道:“楚小娘子不要学那些山野村妇的糙糙性子,虽然你是乡镇里出生的孩子,以后做不了大家闺秀,但这村妇和小家碧玉的气质可谓是天差地别,就像一字不识的媚妾跟当家主母的差距,女儿家若想贤良淑德,唯有在私塾里熟读《女德》才为好。”   杨土豆就站在楚婳边上,闻言瞪大了眼,侧头靠近一旁的宋依妮,小声道:“原来是这样啊,依妮你平日里也要去私塾吗?”   宋依妮笑而不露齿,眼里藏不住的得意,语气矜持道:“去的,爹爹一向严厉。”   杨土豆挠挠头,“我不懂这些,依妮也能教教我嘛?”   宋依妮瞥了一眼她粗糙简陋的布衣,嘴角笑意淡了点,“可以啊。”   楚婳等宋秀才叽里呱啦说完一堆,点头道:“宋伯伯、教训得是。”   宋秀才摸了摸胡子,“孺子可教……”   楚婳不等他说完,又接着道:“那我、若是帮了您这个忙,您会在我家药铺里买三、三两梅子嘛?”   宋秀才:“……”   他吹胡子瞪向小姑娘,她歪了歪脑袋,神情娇憨,水眸天真泛着疑惑:“嗯?”   宋秀才面色僵了僵,毕竟是邻居家的孩子,也不好开口再教训什么。   但三两钱可是不小的数目,他怎么可能拿的出来,只好又瞪了宋依妮一眼。   女儿真是糊涂,怎么能做出这种承诺?宋家若是不订购药铺的梅子,岂不是成了失信之人,倒给镇里的人看了笑话。   宋依妮把她爹拉到一旁,低声道:“爹爹这次若是讨好了刘知府,得了提拔,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还担心这些钱两干嘛呀!”   宋秀才眯了眯眼,沉思片刻,转头看向楚婳,没好气道:“答应给楚小娘子的,自然不会失信。”   楚婳轻抿朱唇,对他礼貌地笑了笑,但这笑意并不达眼底。   她不喜宋秀才不问她的意愿就把她带到权贵面前讨他们欢心,但如今已经来到刘知府的宴会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把自己损失的东西给弥补回来。阿娘说过,人在江湖混,不能吃了闷声亏。   民间在芒种日举行祭祀花神的仪式,人们在百花即将凋零之前饯送花神归位,盼望来年能与花神再次相会,也愿农作物能获丰收。   但对于寻常的老百姓来说,他们芒种时节都在忙于耕种,根本没有时间从事这些风俗之宴,所以只有刘知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才有闲情逸致的功夫,而场面自是热闹,却也十分的拘谨。   楚婳跟着宋依妮走进百花园,见丫鬟姑娘们用花瓣柳枝编成轿子和俊马,用彩线系在花树上,衬得满园子绣带飘飞,五彩斑斓,好不艳丽。   女眷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桃羞杏让。男子席位处旌旗迎风一展,旗杆顶端缀着牦牛尾,旌面装饰着五彩折羽状若伞面。   “这送花神宴真是举办的风光啊。”   楚婳身后传来一道清澈陌生的少年声音,听着似是夸赞,但语调里却带着那么点讥诮之意。   她回过头,便见两位小郎君从侧后方踱步走来。   一位是红衣少年郎,肆无忌惮地调侃着刘知府的宴会。而少年前面还走着一位气质卓越的玄墨锦衣男子。   男子个子高挑,比少年整整高出了一个头,他闻言似乎勾了勾唇瓣,只是淡淡嗤笑一声,缓缓开口了,“不过是附庸风雅。”   他的嗓音是她耳熟无比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散漫,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磁性。   楚婳愣了愣,心底莫名地冒出了小小的雀跃。   霍公子怎么也来这里了?   她脚步一顿,想去打声招呼,却被宋依妮拉住了胳膊。   宋依妮语气重了几分,神情严肃道:“婳姐儿快点走了,莫要让知府大人等久。待会你可别乱跑,这男女不同席,你要懂规矩,万一跑错了席位,可是会坏了女孩子家的名节。”   楚婳抿了抿嘴,点点头。   杨土豆也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宴会,这会儿听到宋依妮如此沉重的语气,顿感慌乱,连忙抱住她的胳膊,依赖地叫了好几声“姐姐”。   十岁的女孩没有什么安全感,紧贴着宋依妮进了女眷的席位,那胆怯的模样引得了不少妇人发笑。   宋依妮面上尴尬,想抚开杨土豆的手,奈何被抓得紧紧,精心准备的衣服都被拉扯出了皱痕。   她心下有了些怒气,僵硬地端着笑:“杨妹妹,你扯疼我了。”   杨土豆闻言手劲松了松,但却和她贴得跟近了。   导致两人走路间,脚步绊了一下,险些让宋依妮嘴角的笑容绷不住。   两人姿态滑稽,楚婳努力憋着笑跟在她们身后。   她模样娇嫩,眼神灵动,嘴角浅浅梨涡,引起了知府夫人的注意。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呀?”   宋依妮拨开杨土豆,上前屈膝行礼,柔声道:“夫人,这是我家爹爹为刘大人找来的民间煮梅艺人。”   知府夫人笑容满面,“宋秀才有心了,那便劳烦宋姑娘将这艺人带去正宴给老爷们展示一番手艺吧。”   宋依妮恭敬福身道:“诺。”   楚婳学着她的样子也福了福。   知府夫人盯着她的脸瞅了好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侧头对身边的嬷嬷悄声道:“这小娘子,倒是我儿喜欢的类型。”   嬷嬷会意道:“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办。等花宴结束,晚上便叫人抬去少爷床里。”   楚婳听不到她们在讲什么,只觉得这知府夫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玩物,让她不由心生警惕。   她偷偷抬起眸子,看向知府夫人的头顶。   [妾位升妻,有怪癖,给儿子送床伴]   楚婳怔了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行字的深意,便直直盯了一会。   嬷嬷见着,怒斥道:“你胆子不小!竟这等无礼!敢直视夫人容颜!”   宋依妮吓得连忙拉着楚婳伏地一拜,“夫人息怒,山野丫头不懂规矩,还望夫人开恩。”   知府夫人当下心情极好,摆了摆手不计较,宋依妮松了口气,转头瞪了楚婳一眼,要送死别拉上她!   楚婳被瞪了一眼,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她敛下眉睫,默默思索着那行字,和知府夫人奇奇怪怪的眼神。   两人被嬷嬷带去了正宴。   刘知府见煮梅艺人来了,抚掌开怀一笑,忙让侍女给霍时洲斟满酒。   “二叔先饮我府上的桃花酒,等这艺人做好梅子酒,我们便能尝尝鲜了。”   宾客举杯敬他们:“承蒙大人照拂,我等也有口福了。”   宋秀才也趁机做了一首酸诗,让刘知府心情大悦,挥手给了三两银钱的赏赐。他更加卖力地讨好,边上的酸儒见状便酸了,也绞尽脑汁地夸赞刘知府。   宾客主人情绪都达到了高潮,一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的光景。   霍时洲似笑非笑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弧度凉薄。   他的目光落在宴会中央、那伏在地上给众人行礼的小姑娘身上,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楚婳没想到一个好好的送花神仪式,被刘知府硬生生地办成了酒席。   她咬了咬唇,心道果真和娘说的一样,朱门酒肉臭。乱世的贪官,奢靡浪费,又坏又蠢。   百姓于田间辛劳耕种,他们白吃着民粮,不为天下百姓谋生路,做得一副狼心狗肺、嗟来吃食之态。   楚婳深吸了口气,垂着脑袋。嬷嬷在入宴前给她带了面纱,此刻无人看见她不满的神情。   周围是一群陌生男子,宋依妮也有些胆怯,诺诺地待在嬷嬷身边,不敢抢头争风。   宋秀才有意让女儿获得权贵的青睐,趁此机会举杯道:“小女不才,略懂一些煮梅的艺术,便让她为老爷讲解吧。”   刘知府正和宾客谈论词赋,闻言随意地摆摆手,语气敷衍:“那让她说吧。”   “谢大人。”宋秀才转头,用眼神给宋依妮示意,又警告地看了看楚婳。   虽然煮梅是楚婳亲自操手,但她一个结巴显然不适合在众人面前出风头。   楚婳很识趣地后退一步。   宋依妮轻轻吸了口气,走上前盈盈一拜,“民女参见大人,给各位老爷问安。”   她的声音柔媚,引得不少宾客的注意,宴席慢慢安静了下来,十几道目光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楚婳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又往后缩了缩。   宋依妮感觉到几十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心上顿时涌起了莫名的骄傲,把楚婳告诉她的煮梅言论都一股子说了出来,“六月姑苏,梅子成熟,是初夏难得的美味,进食青梅子可净血整肠,消去疲惫,而新采摘的梅子大多入口酸涩,我们便将梅子放进温水煮制,加些盐料进去搅拌,使青梅变得鲜甜可口。”   一位老员外听完抚掌大笑,道:“好啊,听起来不错,那你来我这里先煮一次试试,免得让刘大人先尝了涩。”   这员外肥头大耳,一脸色眯眯迫不及待地的样子,宋依妮有些不喜,但她看宋秀才重视的神色,心下猜测是江南有名的富商。   宋依妮推了一下楚婳,福身笑道:“这丫头是煮梅的艺人,让她来服侍您。”   楚婳被推得脚步踉跄了一下,一瞬间在座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她身子一僵。   员外打量了她几眼,神情比刚才更满意了,“不错。”   楚婳手指微微蜷缩,还未抬腿,主座上就响起了一道散漫戏谑的嗓音:“煮梅?”   听到这声音,众宾客骤然息声,皆是敛声屏气。   楚婳心尖微动,缓缓抬起头。   霍时洲屈起膝盖倚靠在主位上,垂着眸子,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杯盏,低笑一声:“青梅煮酒,我也喜欢。”   他的语气慵懒,却莫名叫众人的背脊升起一丝寒气,刘知府也不由得抖了抖。   宴席的宾客被这无形的气场镇住,一时竟无人出声。万籁寂静,鸦雀无声。   霍时洲的眉睫清浅,眉间却染着一抹痞戾。那张脸俊美无俦,光线勾勒着他高挺的鼻梁,眼皮淡薄,懒懒地耷拉着。   他抬起狼眸,勾起薄唇,朝楚婳招手,“过来。”   ◎最新评论:   【小手一挥,地雷一堆。】   【   【揍死你丫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撒花花~~~~~】   -完- 第十章   ◎尝了人间的热酒,怎能再忍得深渊的寒。◎   主位上的男子狼眸睥睨,不怒自威,无形的气场压得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一片鸦默雀静中,楚婳抱起装着青梅的小坛子,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公、公子。”   比起别人的紧张忐忑,她倒是松了口气,心上有了底,多了些安全感。霍时洲跟宴席上这些膏梁子弟不一样,他不仅是熟人,还是个好人。   另一边席位上员外觉得自己适才似乎触了霍时洲的霉头,正想法子补救,一听到楚婳这不合规矩的称呼,连忙出声训斥道:“山野丫头真是没有分寸!这是知府大人的二叔,要尊称一声老爷……”   霍时洲淡淡侧眸,凉凉地看了那员外一眼。   员外对上他噙着寒意的目光,不由得闭上了嘴,讪讪坐回了位置,露出讨好的笑容:“您喜欢就好。”   楚婳眨巴一下眼睛,小小声地换了个叫法,“老、老爷。”   霍时洲怔了怔。小姑娘的嗓音轻轻柔柔,语调软糯,像小勾子般滑进他的耳中,勾得他那平静无波的心湖荡起浅浅的涟漪。   他眸色微深,敛眉低笑道:“坐。”   刘知府见状,忙让人去拿了蒲垫放在他的席位上。   楚婳点点头,乖巧地坐下,在霍时洲身侧煮梅。   见楚婳开始煮梅,嬷嬷退下了,而宋依妮帮不上忙,便站在她身后,像个木头似的。   宋秀才皱了皱眉,使眼色让女儿去刘知府身边,却不料女儿竟在宴会上发起了呆。   宋依妮不动作,目光只是盯着霍时洲。   她从未见过容颜这般俊美的郎君,气质独特,不似爹爹书院里那些文弱公子的酸儒腔调。   他风骨桀骜,举止不羁却又自带贵气,清醒地看着对每一位向他寒暄的人,眸光如狼,嘴角噙着凉薄的笑,说话时微微挑眉,眉宇间是无法掩盖的锋芒,致命的吸引。   宋依妮心跳不由加快,她回过神来直接羞红了脸,连忙低下头,用竹团扇遮住自己的神情。宋秀才脸色愀然,她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走到刘知府身边侍奉。   燕三将这些看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岳知瞪了他一眼,“你作甚?跟小流氓似的。”   燕三哼唧一声,凑到他面前低声道:“我想搞……”   他说到一半,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在岳知皱眉神色将变之时,他才讲出了下一句:“搞事情。”   楚婳离燕三近,闻言拿着木瓢的手抖了抖。   本以为热水会洒出来,却不想到她被霍时洲握住了手腕,稳住了木瓢。她微怔,抬起眸子对上了他温柔含笑的眼眸。   霍时洲松开她的手腕,借着拿酒杯轻俯下身,凑到她耳畔,低笑道:“阿婳,小心点。”   温热的呼吸撒落在楚婳的耳尖,泛起淡淡的绯红。她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小小声“嗯”了一下。   霍时洲勾了勾唇,眼底笑意更深。   刘知府以为他是因为宴席上谈论的话题而笑,便朝他举杯一敬,“二叔真乃英雄!”   “知府说笑了。”霍时洲语气淡淡,“当今天下唯有历阳王最得民心,才能当得上英雄一称。”   楚婳侧眸偷偷瞅他头顶那明灿灿的‘未来天子’大字,心道真是谦虚了。   霍时洲不动声色,道:“如今谢氏江山灰飞烟灭,历阳王掌管苏南已久,是该考虑逐鹿中原了。”   刘知府摸着胡子,眼里闪过精光。   楚婳总觉得他话这是在套人,她稍稍想了想,琢磨不出来深意,便专心做手头之事。谋江山这种大事不是她操心的,她也帮不上未来天子什么忙。   她因霍时洲不用被迫给权贵做妾,他于她有恩,她只用负责为他疗伤养身,待未来天子身子一恢复,盘卧着的龙便要一飞冲天,遨游这万里山河天云之上。   总归,也不是她的事。   楚婳待清水烧热将梅子温煮,倒入盐料混拌均匀,往砂锅盅中加了点紫苏。   芒种时节,她要为恩公酿一壶梅子酒,做一道青梅糕点。在这送花神宴上,只为他一人。   她神情专注,垂眸落目的样子恬静柔美,容颜柔而不媚,娇中藏甜。   衬着身后淡雅雪白的梨花,更有枝头俏丽,人景融为一体,明明只是穿着粗布衣裙的民间女孩,却似一幅水墨百花中的仕女煮梅图。   霍时洲单手支着下颚,另一只手轻握着酒杯,狼眸幽深,有些出神地看着她。   上一世,他尝遍高楼危寒苦楚,漫漫余生孤老而终。他到最后忘记了所有,唯独记得她低头那一抹温柔酒窝、垂眸浅笑的模样。   山河万里,不及眼前人间烟火。   楚婳揭开酒蛊,梅汁浸出,一丝甜柔的青梅果香,酒香紧随其后,缠绕着淡淡的酸甜。   她从蛊里舀出一勺倒进酒壶,倾斟满杯,抬手递给霍时洲。   霍时洲刚要接酒,可看到小姑娘那双葱白细腻的手时,脑中闪过一串回忆,令他停滞了片刻。   她也曾为他斟酒。   那年十里长亭飞雪满天,她手冻的通红,披着裘绒抱一壶小酒,等待他这匹半生不归的孤狼。   那时他偷偷躲在树上,背井离乡前却没有勇气出来见她一面。   从此天涯阔远,将军金戈铁马醉卧沙场,喝烈酒,战仇敌。帝王金花满堂枯坐庙堂,谋社稷,镇长安。   他意气风发,他风光无限。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洲。   可当一切尘埃落定,他牵着酣睡的老马,回到江南故乡时。   那颗颗盘在墙头的青梅子,却早已不消失见。药铺前只有一株郁郁枇杷树,葱葱立于阶庭。   青梅煮酒,从此成了回忆里的味道。   而此时此刻,霍时洲鼻尖是久违的梅子酒香。   独特的果甜,清冽而干净,烈酒裹了梅子的醇香,变得清甜温顺,柔风般的微醺,不醉人身,醉在人心。   仿佛身在梦中,一碰就碎。   霍时洲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惧意,克制不住般地伸出手,在案桌下握住楚婳的柔软、覆上她温暖的手背。   尝了人间的热酒,怎能再忍得深渊的寒。   楚婳怔了怔,感觉到霍时洲那大手在轻微地颤抖,肤上瑟瑟发寒。   迟疑一瞬,倒底是没有狠心抽出。她心下一叹,初夏日光暖暖,他体温竟如寒冬腊月般冷凝,她不由猜测莫非是他身上的伤病复发,染了风寒。   她因为有些担心霍时洲的身体,想让他早点回去歇息,但她又不知宴席何时结束,便只好指尖轻轻一翻,在他掌中慢慢划过,落下一字。   手心微痒。   霍时洲心尖一动,他手里包裹的那双软乎乎小手,动作温温柔柔,一笔一划地在写着什么。   他此刻全部心神都被这酥麻的触感勾了去,连边上刘知府似乎说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没有在意去听。   待楚婳写完,霍时洲呼吸一窒。   是“归”字。   他垂下眸子,对上了小姑娘担忧的目光。   那一瞬,心口上似有汹涌灼热的浪涛决堤而下,烫得他心尖又涩又疼,差点当众脱口而出的阿婳二字,在喉间翻滚了数圈,被他硬生生地克制压了回去。   只是那双狼眸显得愈发灼灼,红了眼眶,倒叫眉间戾气深了些许,掩住了瞳底深处藏着的缱绻温柔。   楚婳见状,以为他是真的风寒发作,忐忑地抿了抿嘴,目光求助地看向岳知。   岳知眼观鼻保持面瘫脸,表示自己没法做主带人离开。燕三在一旁看得有趣,摸了摸下巴。   宴席上众人饮酒作乐的同时,又被梅子酒的香味勾得有些馋意,但不好开口问霍时洲要楚婳。   刘知府扫了一眼席下,眼珠子转了转,心生一计,抿嘴笑道:“古有青梅煮酒论英雄,本官不才,今日醉意上头,也想诸位聊一聊这天下局势纷争,诸位莫要笑话。”   “怎会笑话!刘大人直率!”   “刘大人慧眼识英雄,我等山野匹夫,心中只有倾佩!”   “不过是随意说说心中所念罢了,诸君以后若是真的寻到了正主,苟富贵莫相忘!”   宋秀才也趁机开了个头,“北有燕王澹台瑕一手遮天,眼下也只有历阳王能与之匹敌,天下英雄豪杰莫过于这两位了。”   他说这话也是为了讨好刘知府,毕竟姑苏城谁都知道刘知府是历阳王刘杰的堂兄。   果真此话一出,席上众人纷纷附和。   燕三翻了个白眼,不屑嘟囔,“东施效颦。”   岳知踢了他一脚,他哼唧唧地闭了嘴。   楚婳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煮了个梅子,就引得让这些权贵们畅谈天下之事了。她缩了缩身子,往霍时洲身后躲了躲。   刘知府听完宾客们的见解,若有所思地道:“澹台一族确实威震中原已许久……”   而他这话还未说完,直接引起了众人激烈的讨论,有儒生更是当场挥笔写下词赋辩论。   “澹台一族的掌权人为人阴狠毒辣,根本不能当得上是英雄。历阳王乃真真英雄,澹台瑕不过枭雄尔尔。”   “澹台瑕二十七岁平定大荒蛮人部落,为西魏立下悍马功劳,历阳王不问国事,在这江南当了几十年的闲散王爷,何以英雄?”   燕三磨牙,又翻了个白眼:“一群蝇营狗苟。”   岳知:“……”   此刻席下众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历阳王,一派力挺燕王。   楚婳觉得两方都讲得稀里糊涂,没有个所以然来。她索性不再去听,重新温一壶梅子酒,给霍时洲暖身子。   她刚打开酒蛊舀出梅子,却听席下有人问道:“诸君都在畅说历阳王与燕王之事,为何无人谈一谈那京城霍家?”   ◎最新评论:   【枇杷树他亲手种的吗】   【历阳王会不会是女主爹啊。。】   【投一颗地雷,表达对你的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决、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砂锅蛊"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砂锅盅】   【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作者更文辛苦了,来一个地雷提提神吧!】   【我要在每一章留下我的足迹】   【按爪爪】   -完- 第十一章   ◎杯酒掷宴。◎   这话是在宴席的角落响起的,不低不响,却能让在场之人听个清楚。   满堂寂静了一瞬,气氛有些凝固。   楚婳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霍时洲。   他握着小酒杯,神情不变,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狼眸漫不经心地看向问出那句话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霍时洲适才似乎眉间轻轻蹙了一下,眸中暗芒一闪而过。   冗长的安静,年轻的书生见众人态度奇异,这才明白自己问出了禁忌的问题,他尴尬一笑,讪讪退下。   一位老主簿摸了摸胡子,沉吟片刻,道,“霍家军自年前起义,不到半年霍远大将军就攻破洛阳城,逼得那谢氏暴君弃城而逃,霍家军擒皇戚,败诸侯,灭一朝,试问此举如今有谁能做到?霍远将军确实配得上英雄一称,而这等壮举若放在历阳王身上,根本是做不到啊。”   宋秀才摇头道:“那是因为历阳王仁慈,不像那霍家反贼,背弃君主起兵造反,霍家如今占领了皇城又如何,这叛贼的名声永远落在他们头上,青史也会记得他们的恶行!”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言辞,面色通红唾沫横飞,仿若人间正道,端的一副大义凌然姿态。   席位上几名员外附和道:“是啊,一群山野草民搅得这山河不宁,给天下黎民引来战火。听闻现下洛阳城的百姓死的死,残的残,真是民不聊生!”   刘知府听得直想翻白眼,他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一眼主位上神情莫测的霍时洲,心中把宋秀才骂了个狗血淋头。这酸儒想死,可别来拉他!   霍家军威震四海,骁勇善战,凶猛如野兽,如今谁敢碰他们的锋芒啊?只有这酸儒仗着自己读过几本书,便以为天下之事皆入两耳了。   楚婳敛眉烹茶,耳边是群儒激动地舌战,她蹙了蹙眉,又偷偷瞅一眼霍时洲的神情,见他沉默的样子,她心下有些难过。   她常去茶馆听书,说书先生们讲过,谢氏暴君政时期制度腐败,废发妻,杀太子,独宠妖妃,荒淫无度。因畏惧霍家势力,听信小人谗言,给霍家按上了个勾结外敌的莫须有罪名。   霍家满门忠烈惨死狱中,将军府血流成河,那血色染了皇城的半边天,一连几天不曾散去。   霍远大将军的嫡长子霍云书,一位温润如玉的君子,年方弱冠就惨死狱中,死后的尸体也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当年,霍家军不反则死。   楚婳虽然不懂权政朝堂,但从阿娘对霍时洲的态度,以及他头顶‘未来天子’的字迹来看,他家世必定不简单。她琢磨了一个月,隐约猜测出了霍时洲的身份。   她捡到的小郎君,是义军头领。他姓霍,天下霍家,唯独京城才能走出这样般的天之骄子。   正是宴席上众人口中谈论的那个霍家。   就在群儒七嘴八舌、一片哗然之时,霍时洲忽然低笑出声。   他的笑声慵懒散漫,有种玩世不恭的痞气,带着浓浓的戏谑,低沉沙哑有股意味不明之感。   满堂皆静,齐齐看向霍时洲。   几位酸儒神情都有些愣愣,刘知府揉了揉眉心,神情又苍老了几分。   楚婳抿了抿嘴,捧着杯子小啜,用茶水给自己压惊。   “君主昏庸暴虐,不仁不义,以万民为刍狗。”霍时洲缓缓起身,杯酒掷宴,“宠媚臣,信谗言,杀忠良。”   他手臂的动作迅而不急,稳中带狠,惊得众人心跳微窒,当场就被震慑住了。   酒杯落地的声音响起,宴上鸦雀无声,只留风声寂寂。   宋秀才一介书生,何曾见过这等气势的郎君,更别说当面接触对峙,他被吓得如木雕般呆滞在了原地,身体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霍时洲挑眉勾唇,拂袖嗤笑,“汝之忠君之心,不过是愚忠。”   楚婳心尖微动,他的语气桀骜不羁,话锋凌厉,但莫名的她却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复杂,似有颤音。   她缓缓抬眸,看向那杯酒掷宴的少将军,呼吸不由一窒。   她见他眼神讳莫如深,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沉痛之色。   -   一场酒宴,曲终人散。   刘知府僵着笑容送别宾客。   树梢枝头上,春日百花飘零,晚风伴着一丝暑气袭来。   楚婳被霍时洲牵着走出百花宴时,已是斜阳落日,渔歌唱晚。   岳知和燕三紧随其后,神情冷凝,面色肃杀。   楚婳感受着身边三位小郎君的低气压,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跟在霍时洲身边,大气不敢出。   岳知走到半路,忽听身后传来石子滚动的声音,他侧头回眸一看,转头便见巷子口黑影闪过。   燕三也瞅见了,厉声喝道:“什么人!?”   楚婳正数着墙壁上的砖头,听到燕三的喝声后,就被身侧的霍时洲拉到了怀里。   她怔了怔,抬眸间就见岳知从角落里拎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   “你……”楚婳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不是知府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吗?   霍时洲轻轻皱眉,沉声道:“你跟在我们后面作甚?”   嬷嬷不答话,畏畏缩缩地跪在岳知脚边,脸上闪过慌乱,咬牙沉默。   楚婳脑中忽然闪过在知府妇人头顶看到的那行字,还有当时嬷嬷不怀好意地打量她的神情。这一瞬间她似乎抓住了某些信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也轻轻蹙眉,情绪不稳,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窝还在霍时洲怀里,身子微颤,紧紧抱抓着他的手臂,瞪向那嬷嬷:“你的、目标是我?”   小姑娘温软的嗓音里含着愠怒。   霍时洲闻言,面色一沉,狼眸危险地眯起。   岳知长剑出鞘,直接架在了嬷嬷的脖子边。   剑刃锋利,泛着冷光。嬷嬷吓得花容失色,道:“是是是夫人嘱咐!要我把今晚把煮梅的姑娘送到少爷床上。”   楚婳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猛地收紧,咬唇说不出话来。   霍时洲单臂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轻拍安抚,“没事了,别怕。”   岳知一向面瘫,此刻听了这嬷嬷的话,神情险些裂开。这知府一家莫不是有什么大病,两次抢亲都抢到同一个人身上。   他持剑审问道:“你知道煮梅的姑娘叫什么吗?”   嬷嬷摇摇头。   燕三笑出声:“连人名字都不知道就抢人,不会是打算睡了人之后就丢去乱坟岗吧?”   嬷嬷低下头不讲话。   楚婳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我、叫楚婳。”   嬷嬷倏然抬头,愕然道:“你你是先前被少爷退亲的山塘镇那家药铺的姑娘……”   楚婳小脸发白,脑子有片刻的茫然,语气疑惑道:“退、退亲?”   霍时洲嗤笑一声,目光这才落在了那嬷嬷身上,“你们家夫人是这么和下人说的?刘杵得不到的姑娘,就叫退亲。是么?”   ‘是么’二字的语调尾音带着一丝寒意,在这寂寥的巷子里幽幽回响。   嬷嬷身子一抖,背后升起冰冷的气息,像是被恶鬼盯住。   霍时洲垂下眸子,揉了揉怀里小姑娘的头发,嗓音沉沉:“燕三,你先护阿婳回去。”   燕三道:“喏。”   -   等到楚婳走后,霍时洲抬腿上前,岳知见状后退了一步。   那嬷嬷连连伏地,不敢动作。   霍时洲不紧不慢地走向她,就在他离人二尺之近时,突生变故——   没想到这嬷嬷还有些武功在身上,竟跳起来手中亮出匕首直逼他的门面,   霍时洲侧身格挡,迅速抬腿踹开她的袭击。   铿锵一声,鸣鸿古刀出鞘。   长风卷起落花涌上刀锋,此刻柔软的花瓣仿若变成了凌厉的飞刀,盘旋在他的身侧,抬眸间,狼眸冷若寒冰,“你是什么人?”   嬷嬷察觉到他凌厉的杀气,神情顿时大变,“你是霍时洲!”   世人皆知,霍家二少,玄墨锦衣,鸣鸿古刀。   岳知护在霍时洲身侧,冷声道:“你不像是一名普通的知府下人。”   嬷嬷猛地吐出一口血道:“我丈夫被朝廷征军,就是死在你们霍家军的手里!你们这些佞臣贼子!我大魏不亡!”   岳知见她脸色煞白,皱眉道:“主上,她服毒了。”   霍时洲面无表情地道:“你丈夫愚忠,替昏君残害忠良百姓。而你,帮着你那恶臭的官主子强抢民女,干尽腌臜之事。你俩简直绝配啊,服毒去阎王殿相见吧。”   “呕——”嬷嬷被他这话气得又吐出一口血,她伏在地上,歇斯里底地喊了一声:“霍时洲!你这背弃君主的狗贼!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的软肋是……”   话未说完,她便长叫一声,咽气了,死前那血红的双眼仍一动不动地盯着霍时洲。   岳知道:“主上,这人应该是那昏君在江南安排的线人,伪装成知府夫人身边的嬷嬷,这些年替知府看了不少坏事。”   霍时洲负手而立,沉默地站在尸体前。   良久。他仰起头,自嘲一笑:“岁岁年年,少年臣子于朝堂之上如履薄冰,到头来却是被君王辜负了一番赤诚之心。”   岳知抿唇,眉间染着伤痛和担忧,“主上……”   霍家功高震主,蒙遭冤罪。   那年霍时洲十七岁,清白的霍家祀堂沾染上了洗不掉的污渍。而千里之外的边塞沙场,霍远大将军带领着霍家军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为家国攘外御敌,可他们拼尽性命却遭到圣上亲手的背刺。   真是何其可笑。   皇帝可笑,而霍家的忠心心更是可笑。   他们奋起反抗,不过是想活下去。   可皇帝多疑,不给他们生的选择。江山沧桑,又何来正道?   名门霍家,承受天下无知小儿的嘴碎唾骂。   霍时洲背靠在巷子墙壁,淡淡垂下眼,轻轻擦拭鸣鸿古刀。   他瞳色逐渐转暗,深处似有漩涡静静涌动,显得那双富有攻击性的狼眸幽邃无比。   一段血淋淋的回忆片段涌进脑海,霍时洲的额角火辣辣痛,一直痛到脑髓深处,整个脑袋都剧烈地抖动起来,耳边是闹市的嗡嗡吵闹之声。   记忆里温润如兰如玉的兄长,横尸于洛阳城楼之上。被市井小人指指点点,唾骂奸臣反贼。   少年的霍时洲双眸赤红,下一秒就要冲人群,却又被叔父死死地按住,“二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当年霍家发生变故,霍家军被暴君亡命追杀,霍时洲跟着父亲东躲西藏,韬光养晦,竟连兄长的尸身都无法回收。   他们霍家的嫡长公子,生前一代天骄贤臣,死后却暴尸荒野,沾着满身的泥泞,洗不净的污名。   这是霍时洲两辈子的痛。   ◎最新评论:   【爪爪】   【   【按爪爪】   -完- 第十二章   ◎像一位故人。◎   楚婳被燕三护送离开幽巷子,回家的路上,街上摊铺子纷纷挂起灯笼,这是夜市要开了。   她走几步便回头看看霍时洲和岳知他们有没有跟上来,眉心轻轻蹙起。   燕三见她这副担心的表情,扯了扯唇角,戏谑道:“你这么舍不得主上啊?”   楚婳闻言愣了愣,侧眸看向他。   燕三停住脚步,抱剑靠在柱子上,对她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那我们在这里等主上吧。”   楚婳抬头瞅一眼天色,道:“你、你要等霍公子?”   燕三挑眉,反问道:“不是你要等的吗?”   楚婳摇摇头,“他、让我先回。”   燕三上下打量了小姑娘几眼,撇嘴道:“你这么听话他的话呀?”   楚婳抿了抿唇,道:“你、应该要比我听。”   燕三轻笑一声,道:“小结巴的嘴还挺能说。”   楚婳一怔,抬眼看向红衣少年郎,目光变得有些出神。   燕三垂眸便见她放空的双眸,嫌弃地撇了撇嘴,暗自腹诽:“真呆。”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挨着柱子的灰,对身后的小姑娘道:“走了。”   楚婳慢吞吞地跟上少年。   路过糖人车,她脚步微顿,盯着小推车上竖立着的姜糖色小人,然后腿也不动了。   “小娘子,要来根糖人嘛?”老板见她驻足,便笑道:“刚做好的,很新鲜!”   楚婳舔了舔嘴角,被焦糖甜味勾起了一段朦胧的回忆。   燕三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疑惑转身,就见着小姑娘跑到了糖人车边。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烦地迈着腿跨到她身侧,语气不善:“喂,你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楚婳侧头朝他一笑,递上了一根老虎图案的糖人,笑意温软,“请你、吃。”   燕三微愣,到嘴的话吞了回去,瞪眼道:“嗯?”   楚婳把老虎糖人塞到少年手里,另一只手接过老板新鲜出炉的兔子糖人,嗷呜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姜糖味令她惬意地眯起了眸子,眉眼弯弯。   但她还没咬第二口,就被燕三拉走了,“天黑前回家。”   楚婳点点头,边走边吃。   燕三狐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糖人,“无功不受禄,干嘛请我?”   楚婳神情顿了顿,声音小小的:“我、觉得你、像我的一位故人。”   燕三闻言,噗嗤一笑,“套什么近乎呢?”   楚婳腮帮子嚼着糖,摇头道:“没……”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药铺。   楚婳踩上台阶,正要推开柴门,就听身后的少年道:“不用和我套近乎,你放心,虽然我不大喜欢你,但是主上对你好,我都依着主上的态度。”   他语气有点傲,态度也不好,对姑娘家讲话一点都不礼貌,活像个小痞子。但莫名的,楚婳就是对他生不起脾气来。   燕三把糖人塞进嘴里,一口气吃完,哼道:“小孩子家家的东西……嘶,真甜。”   他将签子随手丢掉,拍了拍手,看向台阶上的小姑娘,微微扬起下颚,“我去找主上了,你进去吧。”   语罢,转头就走。   楚婳看了会儿少年的背影,复而抬起眸子,瞳眸里映着天幕中绮丽的晚霞,慢慢地发起了呆。   -   深夜,瑟瑟。   楚婳躺在床上,陷入沉睡。   但不一会,她的双颊绯红,额间开始冒冷汗。   梦魇宛若恶意的蛊虫,吐出蚕丝将她紧紧缠绕。   她脑海里波涛翻滚,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心神被一阵刺骨的寒意侵袭,紧接着她便进入了一段陌生的梦境之中。   梦里的自己撑着一把油纸伞,慢吞吞地行走在山塘街上。   ‘她’悄悄数了数囊中的私房钱,来到无人经过的一处地,将钱袋子埋在桥边的狸猫石像下。   做完这一切,‘楚婳’依旧是撑伞温吞地走回去,心中盘算着日后的逃跑路线。   楚婳愣了愣,逃跑?   她疑惑地皱起眉,不明白梦中的自己为何会逃跑?要逃去哪里?   ‘楚婳’走着走着,发现街边的乞丐堆里又多了几张陌生的人脸,目光飞快地扫过他们头顶的一行字——[皇城难民]。   乱世之中,百姓四海为家,只求苟活。而偏安一隅的江南水乡也不能幸免于难,涌入了大批的逃难灾民。   ‘她’神色微动,或许可以伪装成难民,跟着人群流动离开这里。   思索中,‘楚婳’的目光却落在了角落里抱着女童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脸颊红肿,呼出的热气能将面前的烟雨给蒸腾了,可见是发着高烧。而女童沉睡着,紧阖着双眼,不知死活。   ‘楚婳’想起了阿娘,心下生怜,便走过去留下一味药材。   在妇人感激的目光中,‘她’心上只觉更痛,朝妇人颔首后,敛眉执伞离去,唇瓣咬出了齿痕。   生于乱世,‘她’连自己都顾不得,根本帮不上她们什么,何谈度己渡众生,如今只能尽力而为。   只愿,日后熬过苦寒,等到盛世明君,迎来天下太平。   ‘楚婳’走过雨巷,却被知府的嬷嬷带领着一群人给围住了。   他们拿着绳索和木棍,各个凶神恶煞,尖嘴猴腮,对她露出淫邪的笑。   楚婳一惊,这梦中的嬷嬷竟是白日里跟踪她、被岳知拎出来的那个。   而梦里的自己心上涌出茫然和惧意,转头就跑。   ‘她’只觉跑了许久,跑到天色渐深,可无论怎么跑似乎都甩不掉身后尾随的那群人,身体疲惫不堪,脚下一崴,直直跌入冰冷的河中。   冰水呛鼻,窒息的寒意袭来。   “啊!”楚婳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   她面色惊异,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梦里没有阿娘,没有霍时洲,没有岳知,明明一切都如此得不切实际,可却真实地令她心悸,脚底生寒。   沉默良久。   楚婳平复着情绪,起身下榻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吃完茶,心中仍是残留丝丝的恐惧。闺房中昏黑,她深吸一口气,披了件衣服,提着兔子灯推开门,向后院的花圃走去。   月色清浅,牡丹花迎风舞动。   楚婳本想借着月光透气散心,不料牡丹花圃的石桌旁竟坐了一个人。   那人听到她的脚步声,侧头看过来。   深邃的狼眸在月夜中富有攻击性,但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又收敛起锋芒,露出一丝惊讶和藏不住的温柔。   “霍、霍公子。”楚婳歪了歪脑袋,见到熟人,心中安定些许,松口了气,道:“怎、不就寝?”   霍时洲袭一身飘逸舒适的广袖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比平日里肃杀的玄墨色锦衣多了几分随性的温和。   “阿婳呢。”霍时洲面前摆放着一副下了一半的棋盘,执黑白双子,与自己对弈。但楚婳走过时,他缓缓放下棋子,单手支头看着她,袖口滑落,手指修长,“为何这么晚还不睡?有烦心事?”   楚婳来到石桌前,一边垂眸看棋局,一边摇了摇头,嗓音温软:“着、着了梦魇,惊、醒后困意全无,便想来看、看牡丹花圃。”   霍时洲斟一杯热茶放到小姑娘手边,“养身茶,吃完去睡。”   楚婳低声道谢,心中觉得烦闷,抬手执起白棋,落下一子,又觉得好玩,嘴角微勾,白皙的脸颊上露出小梨涡。   霍时洲眯起狼眸,“阿婳懂这个?”   “阿娘、教过一点。”   她只是略知一些基本棋规,下棋毫无章法,技巧浅显,片刻就将原本一副对峙激烈的棋盘弄成了死局。   霍时洲见她玩得开心,轻轻一笑,一手托腮看着小姑娘,一手随意地执黑子跟棋,配合她玩。   两人折腾半炷香后,楚婳泛起了困意,转身捂嘴打哈欠,眼里氤氲水汽。   她迷糊地垂下眸子,长睫一扇一落,小模样懒懒。   霍时洲勾唇笑了笑,眼底溢出缱绻的温柔:“想睡了?”   楚婳轻吸鼻子,吹了凉风,她虽想窝回被子里,可……   “屋中、黑。”   她怕又做恶梦。   霍时洲抬手将小姑娘的披风裹紧了点,垂眸温声道:“别怕,去歇息吧,我送你。”   楚婳叹口气,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提着灯往回走。   微风拂过,卷起她身侧霍时洲的发丝,月光盈满了他的袖口,她抬眸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却见他比以往要深沉漠然些许。   她眸光微动,出声问道:“霍、公子今日似不大、欢喜?是因为送花神、宴吗?”   “没有。”霍时洲嗓音低沉,回的很干脆,“没有不欢喜。”   楚婳却觉得他有。   但她能感觉到,霍时洲有些事情不愿与她吐露。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多问。   可是恩公现下心绪忧愁,奈之何……楚婳稍一想,换了个问:“那你、明日可有闲暇之时?”   霍时洲脚步一顿,轻笑道:“有。”   楚婳杏眸亮了亮,“那能与我、去西山摘青梅嘛?帮、药铺采些新药、材。”   西山的那片梅子林是她和阿娘一起种下的,在五月梅子成熟之时,一片翠绿盎然,果香四溢,伴着烂漫山花,景色极美,叫人神往惬意,定能让他欢快些许。   而白日她见刘知府的宴席上的各色菜肴,霍时洲一道都未尝,就只吃了她煮的梅。   楚婳想,他应当是极爱青梅子。   霍时洲听到小姑娘的话,怔了怔。他低低一笑,那笑意蔓延到眼尾,“好啊。”   楚婳被送回了屋,躺在床榻上发呆。   她不敢阖眼入睡,梦里的发生的事情让她心底发寒,是她不愿去深究细想的事情。   那日知府抢亲,她被阿娘拼命护着,而阿娘性子刚烈,如果没有霍时洲出现,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她们母女真的能全身而退么。   而今日嬷嬷抢人,若是没有霍时洲和岳知的察觉,她此刻又会在哪里。   心尖莫名泛起淡淡的悲凉,她的指尖颤抖,如冰刺入,十指连心,心头顿时痛涩,压抑得有些沉闷。而那闷燥中交杂着几分解不出的疑惑感,充斥着胸腔,让她一点也不舒畅。   忽而,窗外响起了小曲。   那旋律宁静悠然,竟慢慢抚平了楚婳烦郁的内心,让她波涛滚动的脑海渐渐归于平静。   她怔了怔,这是静心曲。   那音调潺潺如渠溪,似是有清凉的水缓缓流淌在她的身侧,给她带来阵阵爽澈之感。   随之曲子愈深,楚婳恍惚间觉得自己漂浮在了一汪清潭,这片水域通灵宁静,水雾沁入心扉,瞬间将缠绕在她心间挥之不去的闷热一扫而空。   她紧握的手指缓缓松开,黛眉不再蹙着,身子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思绪被曲调拉走,心神逐渐放松,困倦席卷而来。   楚婳慢慢阖上双眸,安然入睡。   屋顶上,霍时洲吹完一曲,缓缓放下柳叶。   他嘴角噙着一抹慵懒的笑意,散漫地仰躺下来,举起酒壶,对月独饮。   守了她一整夜。   作者有话说:   前几章修一个小bug,知府姓刘。   历阳王姓刘,他堂兄也该姓刘,渣作者憨了呜呜_(:з”∠)_   -   祝宝子们国庆快乐鸭~   祖国母亲繁荣昌盛!   ◎最新评论:   【玫瑰开在九月里,我的心中只有你,好想和你在一起,一颗地雷送给你!】   【这什么盛世甜文,太喜欢了吧】   【爪爪】   【撒花花~】   【作者更文辛苦了,来一个手榴弹提提神吧!】   【可太喜欢作者大大的文笔了】   -完- 第十三章   ◎少将军今日,甚俊。◎   旭日东升。   岳知从山上练剑回到孟家药铺,就见后院里,燕三守在霍时洲的房门口,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他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起这么早?”   平日里这家伙都要睡到日上三更才醒,美其名曰养精蓄锐。   燕三被拍得一个激灵,困意消失了几分,抬起头见是岳知,他神情一松,复而打了个哈气,点点头,含糊道:“早。”   岳知疑惑道:“你站在这里作甚,主上起了没?”   燕三正在揉眼,闻言翻了个白眼,手指差点戳进眼里,他“嘶”了一声,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   岳知嫌弃地往后一躲。   燕三脸一黑,困意没了,起床气倒是还在,歪嘴呲牙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有洁癖啊?”   岳知:“……嗯?”   燕三抱胸往后一靠,朝他招了招手。   岳知俯身靠过去,燕三小声耳语道:“主上大清早的把我叫起来,你猜他作甚。”   岳知:“作甚?”   燕三声音又低了点,“沐浴。”   岳知一怔。   燕三见他的神情,点头道:“看,你也疑惑吧,主上昨晚沐浴过一次,今早又要沐浴。不止如此,他卯时把我叫起来,让我准备精油,熏香料、轻棉毛巾、澡豆檀梳这些东西。主上平时一个糙汉大爷们儿,今日居然讲究得跟娇贵小少爷一样,肯定有猫腻。”   岳知虽是有些惊讶,但想了想还是替霍时洲解释道:“主上应是要赴宴,历阳王今日到达姑苏。”   燕三忍住翻白眼的欲望,抬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拉到了院子外。   “给刘杰那厮接风洗尘也是在晚宴上,何必现在就准备。”   岳知抿了抿嘴。   燕三眯起眼,道:“岳木头,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主上的心思,铁定是跟小结巴出去鬼混。”   岳知沉声道:“切莫妄言!主上的心思,我等怎能随意揣测。燕三,你平日里虽是爱胡闹了点,但也要知道分寸。”   燕三闻言沉默一瞬,慢慢转过身去,垂下了眼。半晌,他直接抬手用力打了墙壁一拳,咬牙道:“我就是替蔡小姐不值,她与主上少年相识,两人青梅竹马,从二八年华到洛阳城破的这年,她一直未嫁就是在等主上的心意。如今那楚婳一出现,主上就立刻被迷得神魂颠倒,真真是青梅竹马比不过天降。”   岳知皱眉摇头,“燕三,有些事可能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他话未说完,就听里边儿“吱呀”一下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是霍时洲出来了。   两人齐齐一闪,来到主子身边。   霍时洲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抬手虚掩薄唇,轻咳一声,问道:“爷这身衣服如何?”   两人抬头看过去。   男子袭一身天水之青色缎子制成的锦衣,袖口绣着矜贵的缥纹,扎着清爽的高马尾,俊美无俦的容颜显露出来,额间龙须碎发,腰后如绸的青丝垂落,似是水墨描绘出的淋漓线条。下裳为碧,素带勾勒着他的腰线,裳摆的衣料流畅如水,一直垂到靴上的青玉勾环处。   他外披广袖褙子,腰间佩戴着的一只短笛,一副翩翩公子之态。   燕三扯了扯唇角,“主上还是适合黑色,这一身太过搔首弄……啊!”   岳知猛地踩住他的脚,抬头对主上道:“少将军今日,甚俊。”   霍时洲心情似是极好,“是么?”   岳知点头道:“楚姑娘见了,定会欢喜。”   霍时洲满意地笑了笑,目光转向一旁的红衣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哦对了燕三,你年方几何?”   燕三回道:“十五。”   他回完话,又忍不住嘴道:“主上才十九岁,年纪也是轻轻,怎么记性这般差。”   岳知真真无奈,虽知少将军平日里对身边的人都是以兄弟相待,互相调侃也是常事,但他现下是真的想用针线缝了燕三这话痨的大嘴巴子。   何况,少将军与以往,是有些许的不同了。不怒自威,自带无形强大的气场。   霍时洲闻言也不恼,淡淡挑眉,道:“燕三的性子,倒是和我少年时有几分相像。”   燕三被敬慕之人夸赞有其风范,心上欢喜,忍不住勾唇,面色害羞,支吾道:“过、过奖……”   “目中无人,高傲自负,年轻气盛。”霍时洲摸了摸下巴,评价过去的自己,“还有些傻里傻气。”   燕三:“……”   -   楚婳背着小竹篓站在山塘街口等人。   她一夜无梦,精神好了许多,面色白里透红,眨巴着圆溜溜的水眸,朱唇如胭脂,又穿着棉麻绿罗裙,衬得肌肤雪白娇嫩。   她见到从药铺里走出的小郎君,杏眸微亮,朝他招手一笑,“霍、公子!这、这里。”   霍时洲轻笑一声,大步走到小姑娘面前,不近不远的距离,恰到好处。   他缓缓俯身,双手放着膝盖上,长腿微微弯屈,让自己的目光和小姑娘平视。   他这般,动作暖心,态度体贴。   楚婳怔了怔,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霍时洲凝睇了一会儿小姑娘,松了口气,笑吟吟地道:“阿婳气色不错。”   楚婳欢喜地点头,嗓音温软:“多、多谢霍公子。”   霍时洲直起身,抬手拂了拂青衣,风吹过腰间的短笛轻轻摆动,他轻咳道:“阿婳觉得我今日如何?”   楚婳抬起眸子,看了看他的面容,点头道:“气色、也很好。”   “……”霍时洲感觉周边的风停了一瞬,身上的天水青衣也不飘逸了。   他轻抿薄唇,狼眸微暗,眼底划过一丝失落。而沉默一瞬,他又低声问道:“那,可还有别的……”   许是他这次开口的声音不大,嗓音一下子便被早市的喧哗覆盖,楚婳便没有听到。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带着他往前走,“先寻些小吃食。”   霍时洲垂下眸子,目光落在小姑娘的柔荑上。   她手指细腻如白玉凝脂,牵着他的青衣袖口,两者相映宛若一副极美的画。   阿婳待他,似乎比以往亲近了些许。   霍时洲心尖微微一动,紧抿的嘴角忍不住再次上扬,牵出一抹餍足的笑意,温声道:“好。”   楚婳来到杨二娘家的早点铺子,要了几碗生煎和酒酿丸子,准备吃完便从旁侧小河出发划船去西山。   霍时洲也不再刻意在做什么翩翩公子的姿态,神情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地转着短笛玩,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姑娘身侧。   生煎包铺子里的众人眼前一亮,目光落在青衣小郎君身上一动也不动了。   还从未在山塘镇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他身姿修长,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穿着矜贵宛如一块琢如磨的美玉。   小娘子们团扇遮面,偷偷抬眼看。他生的高挑,往那里一站,鹤立鸡群,生煎铺子瞬间变得拥挤狭小了。   楚婳感受到四周食客们时不时朝霍时洲这里看过来的视线,她抓了抓耳朵,心道要不要直接将早点带到船里,路上吃。   杨二娘端着生煎走过来,笑道:“婳姐儿站著作甚?快坐下。”   她目光又转向楚婳边上的小郎君,眼睛一亮,本想夸句‘真俊’,但看到他那双深邃的狼眸时,心上顿时一悚,只觉这小郎君的气势真真不凡。   楚婳在杨二娘热情地招待中,只好坐下,“谢、谢二娘。”   “你们多吃点”杨二娘见小郎君模样高大,心想他应是食量也大,便道:“我再去做些面点。”   楚婳努力忽视周围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低头咬了一口生煎包,刚出炉还有些烫,她吸了口肉香四溢的汤汁,小口咀嚼。   一只生煎她吃掉小半个,才恍然想起她是第一次带霍时洲吃这种刚出锅的生煎包。而吃法上若不注意,难免会让汤汁溅出,烫到舌头。   楚婳急忙抬眸看向霍时洲,正想提醒他。   却见小郎君已经吃完了大半碟,吃法竟比她还熟练几分。   不像是第一次吃。   楚婳眨了眨眼。   霍时洲察觉到她的视线,也抬眸和她对视,“嗯?”   楚婳摇摇头,“没、没事。”   她垂眼,捧着碗小啜了口豆浆,心想天生聪慧之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无师自通。   这时,杨土豆带着宋依妮走进生煎铺子,朝后厨间喊道:“娘!我们好饿。”   杨二娘没好气道:“锅里有,你自己弄。”   杨土豆气得一哼,拿了吃食,拉着宋依妮在楚婳隔壁桌坐下。   她侧眼斜睨正吃的欢快的楚婳,心下愈发不爽,怪不得娘不搭理自己,原来是楚婳来了,娘忙着照顾这小娇人呢。   “小婳姐早啊。”杨土豆不情不愿地打了声招呼。   楚婳随意地点点头,夹了只生煎继续吃。   小姑娘吃东西的时候脸颊鼓鼓,宛若啃着松子的松鼠,模样灵动。   杨土豆看怔了一瞬,见楚婳不再搭理自己,心中除了不爽快,还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她茫然地皱了皱眉,也低下头进食,安静了许多。   但等到杨土豆吃完一碗粥,也不见身侧的宋依妮动作,她疑惑地抬头,却见宋依妮盯着楚婳那桌的青衣小郎君,微微出神。   “依妮?你在看什么呢?”   宋依妮回神,低头掩住眼里的情绪,柔柔一笑:“无事。”   楚婳和霍时洲吃完早饭,坐在桌边吃茶。   杨二娘走过来收拾桌子,一边关怀地问道,“婳姐儿今个儿可是要去山上采药?”   楚婳道:“去西山、摘梅子。”   杨二娘担心道:“可是药铺的存货不够了?”   楚婳摇摇头,道:“是一点、也不剩。”   昨个儿都被刘知府订走了。   杨二娘“啊”了一声,忧色更甚,“那你今日的可要忙活许多。”   楚婳点点头。   霍时洲拍了拍小姑娘的手,温声道:“不必担忧,有我在。”   杨二娘看向青衣小郎君,面生了点,瞧着不像是山塘镇里长大的孩子,但却和婳姐儿十分亲昵,不由得有些疑惑他的身份。   宋依妮见状,起身朝霍时洲福了福身,笑着对杨二娘介绍道:“二娘,这位郎君可是刘知……”   楚婳吓得如若脱兔,瞬间站起来,连忙出声打断道:“他是药铺新来的伙计。”   她一时心急,竟不结巴了。   ◎最新评论:   【男主这个心智城府看不出来燕三对女主的意见和不尊敬吗,他自己手下人不先□□好?形容的是珍若性命,那病态的扫清障碍也是要有的。不要所谓蠢货燕三被那个蔡姑娘利用,伤到或者引起不必要误会了才惩罚】   【按爪抓~】   【男主不是说一直在怀念女主吗,怎么除了女主还有别的青梅?】   【按爪爪】   【被女主吓得不结巴这一点可爱到hh】   -完- 第十四章   ◎不高兴。◎   楚婳知晓霍时洲不能暴露身份,情急之下随意给他编了个来头。   边上宋依妮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她会这样睁眼说瞎话。这小郎君分明就是刘知府的贵客!那日宴会上亲眼所见,楚婳还亲自给他煮过梅,怎能将官家老爷说成草野之民?   “胡说”二字宋依妮还未出口,就听小郎君嗓音愉快,含着笑意道:“嗯,我在孟氏药铺干活。”   杨二娘点点头:“喔,原来如此。”   宋依妮:“……”   她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神情惊异,眼神迷惑。   楚婳劝杨二娘放心,可杨二娘来回思索一番,想起孟萱出城问诊,药铺近些日子订购梅的人愈来愈多,婳姐儿和小郎君两人经验又不足,定是应付不来。   杨二娘握住楚婳的手,柔声道:“好孩子辛苦了,我和土豆一起帮你采梅。”   霍时洲闻言,笑意僵了僵。   楚婳也怔了怔,正想说话,隔壁桌杨土豆就已忍不住抱怨道:“娘!我还要和依妮去城里买缎子做新衣裳呢!”   杨二娘瞪她,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前个儿芒种,婳姐儿帮我们家稻田插秧,你回报过人家吗?”   杨土豆一拍桌子,气道:“明明是她自己非要来帮忙的!怪我啊!”   杨二娘皱眉道:“你一大早闹什么脾气?”   她们忽然就吵了起来,楚婳有些傻眼,软声劝道:“不、不用劳烦土豆和二娘了。”   霍时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夜里在屋顶睡了一觉,还觉得挺精神,现在耳边一阵聒噪,倒是来了点困意。   小时候的事,霍时洲除了楚婳,其他的大多都记不清了。   他模糊的印象里,杨家母女关系是有些僵。他儿时来铺子给阿婳买生煎包,似乎见过好几次这对母女吵架,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眼下如果不是顾及阿婳的想法,霍时洲就直接带着小姑娘离开了。   况且他还有些事想确定——适才阿婳替他的那句急匆匆解释,语速奇快,不似以往……   他沉思之间,杨土豆和杨二娘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杨二娘拿起扫把,满眼失望。   杨土豆举起筷子,跺脚泄愤。   楚婳欲哭无泪,急得咬唇。   霍时洲心下一喜,这种情况她们肯定去不成西山了,他得赶紧带阿婳走。   谁知,沉默半晌的宋依妮忽然上前,劝道:“杨妹妹,我们去帮婳姐儿吧,”   杨土豆正咆哮着,闻言猛地收声。   她最喜欢听宋依妮叫她妹妹,别人都叫她土豆,连娘都如此。但没有人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土豆这个称呼,土里土气的,一点也不好听。   只有宋依妮会亲切地称呼她‘杨妹妹’。   她想,也只有宋依妮待她与旁人不同。   杨土豆抿了抿嘴,垂下脑袋,小声道:“……好。”   杨二娘面色欣慰,朝宋依妮感激一笑。   楚婳松了口气,心想着西山景美,约莫也能缓和杨氏母女的关系,便道:“一起、去摘梅吧。”   霍时洲脸色瞬间黑了。   -   今个儿的姑苏,晴空万里,但风倒是格外得大。   几人等杨二娘锁了生煎铺子,一同下河坐乌篷船去西山。   湖面映着碧水天云,水波潋滟,放眼望去水光接天。   宋依妮穿着一身飘逸的齐胸襦裙,带着丫鬟立在船头。   大晴天的,她却撑着透光的伞,微抬起下巴挺起胸,眺望远方。   杨土豆见她这婀娜多姿的模样,愣了愣,道:“依妮,你站着干嘛?不累吗?”   宋依妮不回答她,假装看了会青山,又时不时余光瞥向乌篷内的青衣小郎君。   她一个姿势站久了,也不见小郎君转头看她。她咬了咬唇,侧身清了清嗓子,唱起姑苏民间小曲。   忽而一阵大风刮过,她顾着捏嗓子的音调,手上一个没抓稳伞,伞面被风吹得猛地往外凹陷。   宋依妮被这股外力带的脚步踉跄,她尖叫一声,身形不稳险些跌落河中,还好被及时杨二娘拉住。   “你这丫头真是。”杨二娘摇摇头,“船上风大,要唱歌坐下来也行。”   宋依妮因适才意外,嗓子转声的突然,此刻疼的不行,无法开口,便敷衍地点点头。   杨土豆慢悠悠地跟着她娘划桨,一不小心桨板撞上了水中的石头。   杨二娘见状,无奈道:“没头没脑的。”   乌篷内。   楚婳刚煮完茶,抬眸就对上了霍时洲深邃的狼眸。她咬了咬唇,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不高兴呀?”   本来说好的两人去西山采梅,现下变成了一群人。   霍时洲淡淡摇头,沉吟片刻,道:“阿婳的症状,许是可以治好。”   楚婳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口吃。他表述委婉,语气里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她一丝委屈。   楚婳抿口茶,有些出神。   儿时,自己常常被小竹马戏谑地称呼“小结巴”。   她和山塘镇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她也曾因口吃,被邻居家的孩子们嘲笑。   就连两岁的杨土豆也哈哈大笑,讲出来的话都比她流畅的万分:“婳姐姐好笨!真笨!我不要和她玩!”   她那时确实是委屈的。   时常想,若是自己嘴巴伶俐点,是不是就能讨伙伴们的欢心了。   眼眶积满了泪珠子,小楚婳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而她身侧忽然一阵疾风吹过,一道矫捷的小身影冲了出去。   小楚婳呆了呆,打了个泪嗝,水眸瞪得圆溜溜,傻傻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那平日里口口声声叫她‘小结巴’的小竹马,直接抬起腿,一脚将嘲笑她最狠的男孩踹到墙上。   杨土豆吓得跌倒在地,连路都不会走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喊着娘。   小竹马侧身回眸,斜睨杨土豆一眼,冷声道:“你哭什么?我又不揍女娃。”   宋依妮也是被吓到了,没想到这个长得跟玉雕一样精致好看的男娃娃,打起架来这么狠,她抽噎一声,抹着眼泪哭。   其他男孩们见状纷纷上前拉扯小竹马,他便与他们打起了群架,到最后双方皆是鼻青脸肿,看得小楚婳胆战心惊。   最后小竹马大获全胜,眼神不屑,嗤笑一声,对那些手下败将们警告道:“小结巴只有我一个人能叫。下次谁要是敢叫,小爷我就打烂他的牙。”   他一脸凶狠,小小年纪便眉间戾气满满,吓哭了巷子里一众孩童。   孩子们不敢去招惹这小煞神,神情皆是害怕,小身子哆嗦,一边远离他,一边说他是坏孩子,他们要找大人们来教训他。   只有小楚婳还呆呆地留在原地,盯着小竹马受伤的脸颊出神。   后来,她再也不自卑于自己的口吃,再也不在乎别人拿她的口吃开玩笑。   而随着年年岁岁,楚婳童年的记忆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变得灰白。   但她每每午夜梦回,唯有和小竹马有关的记忆,色彩明艳而清晰。   他扬起玩世不恭的痞笑,却语气温柔地叫她小结巴。   小结巴。   似是经年之久。   再也没有人用那样的笑、那样的语气叫过她一次。   米酿香浓飘满了幽深的雨巷,江南的青梅子成熟挂满树枝墙头,它们在固执地呼唤远去的故人。   有人说,他找回了商人父亲,去京城谋生活了。   年复一年,她等来的依旧是一场空。   楚婳心尖酸涩,不禁想,大抵是洛阳太过繁华,皇城的奢靡困住了他归家的脚步。   忍了许久的泪珠终是盈出了眼眶,缓缓从她的脸颊滑落,滑过漫长时光,那晶莹如宝珠似的泪滴,落进他的手掌心。   霍时洲垂下眸子凝睇她,感受着手心温热的触感,心脏涩涩发疼。   他珍视般握紧了手心,沉默良久,哑声道:“阿婳,别哭。”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藏着深深痛意和浓浓疼惜。   楚婳猛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流了泪,又听他的声声歉意,“是我的话唐突阿婳了……”   她连忙擦了擦脸,和霍时洲解释道:“不、不是因为霍公子……”   楚婳不好意思提自己是因想起了故人而哭,只好将话转到另一边,努力露出笑容,软声道:“你适才、提到我能被、治好?可我查过、医书,我结巴是从娘胎里落下来、的病症。”   霍时洲神情微顿,忍着将小姑娘搂进怀里、舔舐她脸颊泪痕的欲望,克制住胸膛里翻滚的情绪,他狼眸微眯,低声问“娘胎?”   楚婳点头,道:“我诊断过、是阿娘当年怀我时中了、毒。”   霍时洲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伯母打理药铺,可是试药时吃错什么?”   楚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清、楚。”   她自有记忆起,就见阿娘和张郎中伯伯学医,似乎有亲自试药学习。但阿娘当年怀孕之时,为了胎儿的安全应是不会亲自试药的,而且有郎中伯伯照看,也不大可能会误食毒药。   张郎中与她说过,阿娘怀她时小心呵护胎腹,每天都盼着她能平安降世。   霍时洲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微微蹙眉,如若不是误食,那便是被人下药了。   但江南水乡偏安一隅,宁静没有风波,孟萱又无仇人,怎会突然中毒?   楚婳神色忧忧,咬唇道:“我每每问过阿娘为何会、中毒。她面色有变、我便不敢、再问。霍、霍公子能帮、帮我吗?”   她很担心阿娘,但郎中伯伯和阿娘都瞒着她。   “好。”霍时洲沉声应下,“阿婳,你和娘亲还有别的亲人吗?他们也在姑苏吗?”   楚婳摇摇头,道:“阿娘说、外祖母家住、中原,等我们、家药铺开遍魏国,若有机会定、能见到亲人们。”   霍时洲眼眸微垂,神情讳莫如深,面色凝重,“可有说在中原何处?”   楚婳稍想了想,道:“好、好像是……洛阳。”   霍时洲倏然抬眸。   ◎最新评论:   【投一颗地雷,表达对你的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决、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请用强大的更新向我开炮,投一颗地雷!】   【爪爪】   【   【我蛮烦这种什么情况都不说,然后女主啥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   【按爪爪】   【好看!   】   【大大加油啊!!!太喜欢了!!!!!!】   【按爪爪】   【   -完- 第十五章   ◎把你举高高。◎   楚婳见他神情有变,忐忑道:“怎、怎么了?”   霍时洲想起知府抢亲那日,孟萱灵活的身手和握刀之法。他深思一瞬,薄唇微微张开,又欲言而止。   见他不说话,楚婳轻轻拉他的袖口,软声道:“说、说呀。”   霍时洲缄默半晌,轻声道:“伯母应是有些功夫在身上,她持刀的手法,我有些眼熟,从前似在洛阳见过。”   有些不凡的武艺是一家独创,只传嫡系子弟,如非特例褒奖,寻常人是不能学到的。所以能给他留下一丝印象   楚婳闻言,茫然地睁大眼睛。   阿娘会武功这件事她也是在知府抢亲那日才知,但当时她没未多想,毕竟从小到大阿娘在她心中除了做饭其他无所不能,是以她并有疑。   现下,阿娘的武功似乎出自洛阳,而外祖父家住洛阳,难道阿娘会功夫的原因是和外祖父家有关?   可阿娘说过,外祖父只是裁缝,织锦缎和刺绣的寻常人家。   楚婳呷了一口茶,脑中依旧一片混乱。   霍时洲凝眉深思。   洛阳是前朝皇城、魏国帝都,是以洛阳武学大多皆出于将门。   孟萱从前应是洛阳人,后来又怀着身孕隐姓埋名来到姑苏,但她不愿与阿婳透露过多,许是……   想瞒着阿婳的身世。   霍时洲抬眸看向小姑娘,她的神情惴惴不安,杏眸水光潋滟泛起点点的无措,黛眉轻蹙,含着忧色。   他胸口顿时一软,见不得出她这般忧愁,低声安慰道:“伯母当年中毒之事我会让岳知去查,阿婳且宽心。我在。”   楚婳点点头,神绪稍安,露出浅笑,面色感激道:“谢、谢谢霍公子。”   霍时洲望着她柔美的笑靥,心田似是塌陷一块,薄唇也不禁缓缓勾起。   他定会让阿婳,做这世上最快乐的小姑娘。   一世无忧,喜乐常伴。   -   行船到了西山脚下。   上岸后一眼望去便是漫山遍野的青梅子。   果子藏于茂密青绿的枝叶之中,初夏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绿叶,将青梅子镀上一层勾人食欲的暖色,青涩甘甜,望而生津。   楚婳嫣然一笑,背着小竹筐,脚步轻盈地走过石板桥,奔向梅林。   杨二娘夸赞道:“今年的梅子,成色真好。”   杨土豆不情不愿地被娘拉着干活,宋依妮小步地跟在众人后头,丫鬟为她撑伞。   风渐渐温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摘梅人能有拥有暴热夏日来临前的最后的清凉,片刻的惬意。   楚婳戴着斗笠,任细雨沾湿衣衫,踮起脚去摘树梢上的梅子。   还是有些高了……   她眉心微蹙,想试着后退几步借力跳起来。   但她刚退后一步,就靠在了身后小郎君的胸膛上。   楚婳愣了愣,回眸抬头一看,对上了霍时洲痞戾的眸子。   霍时洲轻轻挑眉,抬起手轻而易举地将梅子摘下。   他垂眸看她,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也许应把阿婳举到高处,就能摘得了。”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勾起的唇角是不经意的调笑。   楚婳闻言,睁着圆溜溜的眸子,耳尖羞恼起一抹霞色,咬着如胭脂般的唇瓣,道:“不、不用。”   她转过身去摘树中低处的青梅,脑中闪过自己被霍时洲给托举起来的画面,显得她极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楚婳心中一个激灵,连忙摇头。   不可不可。   霍时洲将梅子放进小姑娘身后的竹筐里,若有所思地抬起手臂,佯装向她张开,眉眼含笑:“我也是为了阿婳能早些摘完梅子。真不要?”   楚婳倏地扭过头,像只被惹到软兔子,杏眸圆润,瞪他道:“不要!”   霍时洲噗嗤一笑,在小姑娘恼怒的眼神里,他轻咳一声,收回了手,忍着胸膛间的轻颤的笑,讪讪摸了摸鼻子。   小姑娘只是瞪一眼,小郎君便收敛了。   微雨之中,两人一直忙到午后。   霍时洲生得高大,即便是树梢上的梅子,也不过是手到擒来。   楚婳一回头,就见他将高处的梅子都摘完了,迈着修长的双腿走到她身侧,竟还想帮她摘低处的。   她连忙把人推走了,脸色薄红,“我、我自己来!你去歇、歇息。”   若是这些活都叫他一人做完,她还有何用处,真是羞煞人也。   楚婳语气带上了一丝坚决,但奈何嗓音又软又糯,毫无威慑力。   霍时洲心上无奈,都依着她,“好。”   所幸,只剩下低处的梅子,楚婳也摘得快,不费什么心神就收获了药铺几日求的量。她松了口气,背起竹筐去寻霍时洲。   楚婳拨开树枝,就见不远处山崖旁巨石堆成的山洞里,那俊美的小郎君坐在秋千上,长腿漫不经心伸着,垂眸把玩着短笛。   他神情专注,眉间一抹沉思。   楚婳心中轻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猛地伸手一推秋千,想要将它荡起来,好能逗一逗他。   却不料她使劲全身力气,秋千竟一丝不动。   楚婳:“……”   她侧眸低下头,看见霍时洲的大长腿稳稳地撑着地。   楚婳:“!”   她一惊,听到他低笑出声。   楚婳小脸微红,羞得握住小拳头,用力一锤他的脊背。   但她力气小,他又生的高大,还是无法撼动这秋千。   而霍时洲的笑声愈加过分了。   楚婳咬唇,小声嘟囔道:“我、我想玩。你、起来……”   嗓音软绵绵的,娇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羞恼,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霍时洲眉心一动,感受到背后温软的触感,缓缓回眸,就见小姑娘脸蛋白里透红,表情揪成一团,努力推秋千的模样。   他勾起薄唇,语气戏谑:“好啊。”   楚婳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霍时洲已经站起来面向自己,俯身握住她的腰身,把她托抱到了秋千上。   而他将她举起来的这个动作,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   楚婳只觉天地旋转了,眼前景色就变了样子。   她一呆,腰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双大手留下的禁锢触感。   但楚婳还不及深想,忽觉秋千微微一动,被背后之人推着荡了起来。   耳畔是霍时洲低沉磁性的嗓音:“坐好了。”   迎面而来的和风细雨,拉走了楚婳的思绪,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抓紧秋千绳索。   “阿婳莫怕,我在你身后。”霍时洲温声道:“这里可以俯瞰姑苏城。”   楚婳心尖微动,缓缓睁开眸子,山川河色引入眼帘,她不由得怔住了。   秋千荡得不高不低,很是稳健,但因这里的地势偏高,她跟着秋千飞到半空之中,可以放眼望穿西山之景。   漫天柳絮飘飞,缠绵着清风盘旋在天青烟雨中,姑苏城一片静谧,温柔地伫立在天与地之间,宛若人间仙境。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   ◎最新评论:   【很是诗情画意的江南水乡】   【通缉对象:作者大大。通缉理由:没有变身打字机。通缉悬赏:地雷。别傻乐了,赶紧变身吧。】   【   【大大加油更】   【我来了!按爪~】   -完- 第十六章   ◎力拔山兮气盖世。◎   楚婳玩够了,跳下秋千,霍时洲背起她的小竹筐,两人一同去找杨二娘她们会和。   梅林另一端,杨土豆蹲在地上,无聊地数着草丛中的蚂蚁,她边上,杨二娘正弯腰捡着地上的梅子,满脸忧愁。   “怎、怎么了?”楚婳走过来,有些疑惑。   杨土豆瘪嘴道:“我不小心把竹筐弄破了。”   杨二娘看着散落一地的青梅子,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带回去唉!”   楚婳见状也蹲下来帮忙捡。   霍时洲忽然道:“我会编筐,找些树皮和枝叶过来就好。”   众人闻言一喜,连忙去寻。等找来材料,楚婳有些惊奇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你、会这个?”   霍时洲徒手将树皮撕开,轻笑:“小时候闲着无聊,在山上抓野味用的。”   楚婳点点头。   原来皇城的贵公子们,也和百姓家的男孩一样,喜欢这些民间的山野游戏,倒是顽皮。   杨二娘在一旁帮忙用编制树枝绳子,没好气地对杨土豆道:“去看看哪些梅子摔坏了,你重新捡些新的回来。”   “哦……”杨土豆蔫了蔫,慢吞吞地蹲在地上检查梅子,楚婳看自己帮不上霍时洲和杨二娘什么忙,便也蹲下去和杨土豆一起挑拣。   两人将完好的青梅子挑出来,放到一堆,发现竟有大半的都摔坏了。   杨土豆懊恼地抓了抓头。楚婳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叶子,道:“去摘些、新的回来吧。”   霍时洲抬眸道:“别走太远。”   楚婳点点头,将自己竹筐里的青梅倒出来,背起空筐子,拉着杨土豆去钻进了梅子林。   半个时辰后。   楚婳重新摘了半筐,抬手轻轻擦掉额尖的汗珠,转头道:“土、土豆,可以回去……”   她声音一顿,身后空空无人,哪里还有杨土豆的身影。   楚婳心中一急,连忙跟着地面湿泥里留下的脚印去寻小孩。   残阳落日,晚霞映林。   楚婳穿过梅子林,听到断崖边似有女孩的哭声,她不由得加快脚步,寻着声音来到一块石头后面。   走近一看,就见杨土豆将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腿埋头啜泣。   楚婳愣了愣,放下竹筐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担忧:“你、怎么了?”   杨土豆正哭得入神,没料到会有人来,她吓得抖了抖,抬起头见是楚婳,猛地睁大眼睛,鼻子里冒出泡,打了个嗝,“你!走开呜呜呜。”   楚婳垂眸看到小孩膝盖的裤子擦破了,布料卷起粗糙的线头,露出白皙的皮肤,划开一道伤口,血迹里沾着泥灰。   “土、土豆,你受伤、了。”她轻轻蹙眉,从袖口里拿出干净的帕子,帮小孩止血,软声问道:“怎、么回事?”   杨土豆疼得“嘶”了下,闻言又红起了眼,一声不吭。   楚婳帮她处理好伤口,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转过身背对她,轻声道:“我、背你回去。二娘、要着急的。”   杨土豆愣了愣,眼神呆呆地望着楚婳纤细的后背,喉间的话哽咽住,鼻尖涌出酸涩。   过了一会,她低下头,手指纠结地拧着破裤子上的线头,咬唇道:“不回去呜,阿娘会骂我的。”   楚婳回眸,无奈道:“胡、说什么呀?”   杨土豆却“哇”的一声哭了,冒着鼻涕泡抽泣。   楚婳忙又拿出新帕子替小孩擦脸,“哭、什么?”   杨土豆不停地摇摇头,这一刻似是情绪完全崩溃,嚎啕呜咽:“我想给娘摘树梢上最大的青梅子,这样她就不会生气了,可是我好笨呜呜呜,我不仅没摘到,还把自己弄伤了,娘要是知道了肯定又会骂我了呜呜……我嗝!我、知道自己笨,没有你聪慧伶俐,娘喜欢你,不喜欢我。我知道的呜呜,我一直知道的……”   楚婳神情错愕,而小孩哭得狠,她也愈发无措起来,解释道:“不、不是的,二娘很关、心你。”   她心上一急,眼眶蓦然红了,眸中闪动着细泪,沾湿了睫毛。   杨土豆又打了个泪嗝,傻住,“你你你怎么也哭?”   “二娘、喜欢你的。”楚婳啜泣一声,眼角滑下晶莹的泪,眼尾泛起一抹绯红,语气委屈,“你要、相信。”   杨土豆以前从未见过楚婳在自己面前哭,她慌了一下,反过来去拍抚楚婳的手背,焦急道:“你别哭啊,我我我信。”   忽然,一道女声打断了她们的执手泪眼,“这不是婳姐儿和杨妹妹吗?”   宋依妮撑着伞,看着躲在石头后面哭泣的两人,神情迷惑,道:“你们……怎么了?”   楚婳抬眸,抿唇解释杨土豆受了腿上,无法走路。   宋依妮点点头,对一旁的丫鬟道:“去,把杨妹妹扶起来。”   楚婳帮着丫鬟架起杨土豆的胳膊,见她膝盖一屈,身体晃了晃,她连忙扶住,“小、小心些。”   宋依妮沉默地看着她们,忽然出声道:“婳姐儿,你为何要对我们撒谎?”   楚婳愣了一瞬,没明白这话是何意。   宋依妮脸色沉了下来,“非要让我当众揭穿吗?你在杨二娘面前撒了谎,那位青衣公子分明就是刘知府的二叔!官家老爷!”   楚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霍时洲的身份。   虽然刘知府二叔的身份也是假的,但楚婳隐约能感觉到霍时洲在暗暗布局,是以她努力降低身边亲近之人对霍时洲的印象,不想让她们误入这龙争虎斗之中。   楚婳正思忖着。   宋依妮上前一步,逼问道:“怎么不说话?”   楚婳抿唇道:“你、问这个作甚?”   宋依妮自嘲一笑,道:“你讨了官老爷的欢心,他还特地来看你,不像我爹爹,不仅被刘知府训斥,还被剥夺了乡试的名额。婳姐儿啊,我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你这个人这般市侩!你不守承诺,那日分明是去替爹爹给刘知府献技,为何到最后只顾着讨好那位权势更大的官老爷了?”   楚婳轻轻蹙眉,觉得她这是在胡搅蛮缠,但还是好意提醒道:“宋伯伯被罚、是因说错了话。”   “我爹爹哪里说错了?”宋依妮迅速反驳。   楚婳刚要说话,却见宋依妮眼中泛着冷意,已是认定了自己的观点。   她轻叹,也不想再辩解什么,轻声道:“你既、不喜我,何必今日来西山与我一道采梅?”   宋依妮轻哼一声,满眼讽刺:“婳姐儿说笑了,爹爹让我来订制梅子,我总要跟你来验验货吧?我们宋家不像你,我们是信守承诺之人。”   楚婳咬唇。   宋依妮咄咄道:“婳姐儿,我这些日子也算是看清了你的为人,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无需再念着你我儿时的情谊了!”   楚婳沉默良久,道:“好。”   她缓缓抬手,轻轻拔出发簪,当着面丢掷于地,清脆的声音幽幽传响在空谷之中。   玉碎裂成了两半。   楚婳三千青丝散落,双眸清澈,无言地看着面前的童年玩伴。   宋依妮眼眶微红,点头道,“好,好。婳姐儿既然如此绝情,那以后我们个凭本事,看谁最终入得了官老爷的眼!你的富贵与贫贱也再与我无关,我们宋家也不会再去照顾你家的药铺生意。”   楚婳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眼底的失落,眉宇间是浓浓的疲惫。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有时候合不来,但她总以为是性子不融合,多多磨合便好了。   可不知不觉中,记忆里柔弱温和的宋依妮,在她看不见的时候,逐渐变得心高气傲,想攀附高枝做人上人。   而她至始至终想要的,只是回到孩童时期,和伙伴在雨巷里欢声笑语打闹嬉戏,在荒无人烟的废弃乌篷船内玩捉迷藏,坐在山塘镇的石桥上唱童谣。   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落到一个分道扬镳的下场。   一旁,杨土豆惊愕地看着两人,不明白怎么会闹成这样,“何必啊?”   她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依妮,你不是对土狗念念不忘吗?怎么又出来个官老爷?”   宋依妮:“……”   楚婳眨了眨眼,抬起眸子。   宋依妮觉得杨土豆此时在楚婳面前提起土狗,是羞辱自己。   山塘镇的孩子都知道,土狗有多不爱搭理别人。可他那样孤傲的人,也会偷偷给楚婳送早点,那般地在意一个姑娘。   宋依妮恼羞成怒推了一下杨土豆,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小姐走了,丫鬟自是不敢再扶着杨土豆。   杨土豆被推到巨石上,吃痛一声,正想靠着巨石缓一缓。但谁知,她身后的巨石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嘭——”   巨石滚落山谷。   杨土豆茫然一瞬,感到自己的身子不稳,直直地向后倾斜。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她跟着巨石一同掉下悬崖。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楚婳反应奇快,娇小的身影迅疾冲向杨土豆,握住手腕将人用力拉起,借着身体的冲力将杨土豆甩到一旁。   正是因此,楚婳脚下站稳不住,踩空了碎石,猛地翻身跌滑。   背靠空谷,眼前天云,她如一只断翅的蝴蝶,坠入深渊断崖。   悬空的恐惧瞬间起来,她吓得紧闭双眼,无助无力感席卷全身心。   “阿婳!!!”   远处是谁撕心裂肺的吼声,震慑天地,撞进她的心扉。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腰肢被一铁臂禁锢住,身体不再坠落,悬在了半空之中。   楚婳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那一瞬间,她瞳孔倏地一缩,不可思议至极,眸中涩疼如洪水决堤奔涌出泪水,心底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被霍时洲紧紧抱在怀里。   他单臂徒手抓着峭崖上的石壁,满手血迹,青筋暴突。   楚婳呆住,她看到,鲜血从他的掌心滑下,滴落万丈深谷。   他臂膀的肌肉绷成了钢,额角血红,嗓音嘶哑。   “别怕,我在。”   ◎最新评论:   【文文很有爱,地雷包养!】   【瞄准!发射地雷!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此文甚合我心意】   【撒花花~】   【加油加油,多更写哇,看不够!什么时候入V啊】   【写的好好哦】   -完- 第十七章   ◎她死前竭尽一生的勇气。◎   四周悬崖峭壁,楚婳不敢动作,嗓音溢出哭腔,“我、我不怕。”   霍时洲手劲极大,似是稍稍用力便能握碎这块坚硬的山石。   他轻提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上方,搂紧怀中小姑娘的腰肢,道:“阿婳,将石壁上的绳子绑到你腰上,然后双手都抓牢它。”   楚婳闻言也抬头,就见一根又粗又结实的绳子从上方迅速落下来,头顶上传来杨二娘急哭了声音,“婳姐儿!”   这是青梅林里用来固定树干的麻绳,杨二娘情急之下扒掉了它。   “抓紧绳索。”霍时洲的声音沉稳,“我托着你上去。”   楚婳不敢迟疑,克制住内心的慌乱,忙听话地照做。   绑完绳子,她有些担忧地看向他。   “我没事。”霍时洲浑身开始用力,大腿紧绷,带着楚婳沿着山壁攀岩而上。   楚婳深知此时生死攸关,她使劲浑身的力气握紧麻绳,不敢给身后的霍时洲增加负担。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背后传来的安全感,让她战胜了丝丝恐惧。   慢慢接近山崖顶,杨二娘和杨土豆迅速抓住楚婳的两只胳膊,将小姑娘用力拉了上来。   霍时洲这才松开她,开始用双臂发力,手撑岩石,腿用力一蹬,翻身而上。   杨土豆满脸泪水,被吓得不轻,窝在杨二娘的怀里哭,神情似是魔怔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婳。   宋依妮早已被适才的突变给吓晕过去,死死昏厥。   楚婳跌跌撞撞地跑到霍时洲身边,满眼焦灼地去看他的伤口,胭脂般的唇瓣被咬唇了一丝血。   而她刚触碰到他的血红的手掌,就猛地被男人拥进了怀里。   他高大的身体竟在颤抖,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楚婳怔了怔,眼泪瞬间喷涌而出,嗓音沙哑带着哭腔:“霍时洲。”   霍时洲、霍时洲、霍时洲、霍时洲……   小姑娘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莫名的执拗。   霍时洲深吸一口气,将她抱的更紧,似是要融入血骨。   他的眼底深处还残留着阵阵惊悸,心中是劫后余生的惧怕,让他又一次想起上辈子。   雨雪霏霏,百万大军压城欲摧。   城楼之上,谢氏亡国之君被他逼的穷途末路,将剑架在楚婳的脖子上。   小姑娘明明满面的惊惧,但在听到昏君对他的威胁后,竟身子前冲,撞上那锋利的剑刃。   她捂着脖子,疼出了泪水,忍着痛翻身坠落城楼。   他疯魔般地推开拦住他的副将,策马奔腾横穿万军之中,飞身去救。   而那一次,他没来得及抱住她。   就在他面前,眼睁睁的。   那年洛阳城的天空,是一片乌黑的血色。她仰躺在地上,从十丈高空摔下来,身下流出一滩赤红的鲜血。   好似她周围盛开出了一片有花无叶的曼珠沙华,绚丽糜烂,在他于她之间铺出一条艳血的道路。   那是一条,他跨不过去的路。   后来,霍时洲梦魇缠身,时常心脏绞痛。   梦里的姑娘拿着孔明灯,身侧彼岸花开。   她提着裙摆,依恋地向他挥手告别,露出一抹青涩的笑。   小姑娘温软怯懦,一生寻求避世。可她死之前,却竭尽了浑身的强硬和勇敢。   -   楚婳从昏迷中幽幽转醒,隐约听到有人在她床头哭诉。   她侧眸看过去,阿娘眼睛红肿,抹着帕子擦眼泪。   楚婳茫然一瞬,想起来她坠崖得救后,惊惧过度,哭晕倒在了霍时洲的怀里,一连三日高烧不断。   此刻终于清醒了许多。   “阿娘……”她嗓子沙哑,“我、我渴……”   孟萱急忙倒水,轻柔地扶起她喂水喝。   楚婳喝完水,肚子也有些饿,她坐在床榻上被阿娘一口一口地喂饭吃。   她脸颊微红,心上羞臊,但身子实在虚弱,只好如小孩子一样被照顾。   孟萱对楚婳这次坠崖之事,惊惧万分,一连几日小心翼翼地呵护,不许她出闺房。   “阿、阿娘,你要打理、药铺还、还有病人。”楚婳喝完药嘴里吃了颗甜蜜饯,对孟萱的寸步不离身感到有些无奈,“我、自己可以的。”   虽说那日确实被吓得不清,但已经调养许久了,身体和心上都缓和不少。   孟萱摇头,眼眶红了:“娘日后会少去城里看病,多待在山塘镇,多把精力和心思放在你身上。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万一再出些意外,你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楚婳劝不住,便作罢。   其实她心里也是暖暖的,美滋滋地享受阿娘的关怀。   她及笄后阿娘就一直忙于医病治人和药铺的生意,很少能陪在自己身边,现下倒是因祸得福,可以常常在阿娘身侧撒娇了,她很是欢喜。   楚婳病卧床榻,久居闺阁不出的这段时间里,除了阿娘来时,其他时候实在烦闷。   白日里睡够了,深夜便醒着发呆。   夏夜烦热,她额尖薄汗,本以为自己会这样无聊许久,但某天夜里,窗外却传来阵阵悠扬的静心曲。   楚婳在这温柔的曲调中,慢慢阖眼,酣然入睡。   一连几日,夜里都会响起轻快的小曲子。   小姑娘心中一扫烦闷,睡得香,吃得香,窝在闺阁中倒是长了不少肉,白嫩嫩水灵灵的,愈发漂亮惹人怜爱。   杨二娘带着杨土豆来看过楚婳。   双方是一阵泪眼执手相看,又哭又笑又感激。   楚婳还发现,杨土豆总是会盯着她出神,等到她目光看过去之时,小孩又猛地偏过头去,耳朵红红的。   她觉得这小孩,真是别扭又有趣。   楚婳还闻宋依妮被吓得病了许久,病得比她还严重,山塘镇的玩伴们已多日未见过身影,宋家传来消息,称病不见客。   她听见杨二娘私下里骂过宋依妮“小娘皮”。   楚婳又养了几日,孟萱终于允许她出闺房走走了。   她迫不及待地梳妆好,提着裙子跑去找霍时洲,却被岳知告知霍时洲和刘杰赴约,到夜晚才能回来。   “你、怎么没跟着去?”楚婳疑惑地问。   岳知站立如松,守在药铺门前,道:“主子让在下保护楚姑娘的安危。”   ◎最新评论:   【我越过高山,爬过铁网,潜伏而来,只为用一颗地雷砸中你!】   【走,地雷来一发!】   【快更快更】   【按爪~】   【撒花花~】   【撒花花~】   【提一个小建议有一些形容词可以少一点点吗特别是娇憨和狼眸我觉得真的好多_(:з”∠)_】   【文笔好好呀,情节也很带感,大大加油~】   【追平!】   【加油】   【加油】   -完- 第十八章   ◎小姑娘弱弱喊了一声:“主、主上。”◎   端午佳节将至,历阳王刘杰来到姑苏拜访堂兄,顺道考察民俗民风。   刘杰带着郡主在知府宅邸住下后,父女俩也不闲着。郡主当街策马,赌坊里豪掷千金,斗蛐蛐听戏曲,与姑苏那些纨绔子弟很快打到了一起去。刘杰则平日里与姑苏的达官显贵们游玩山水,高台小楼宴会饮酒,极是畅快。   霍时洲这几日和刘杰虚与委蛇,也是极晚归家。   今日那些歌舞他实在觉得无趣,借着旧伤发作,敷衍告别刘杰后,匆匆回到山塘镇。   正要走进药铺,却被孟萱拦住了。   霍时洲温声道:“伯母,阿婳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活蹦乱跳的。”孟萱笑了笑,将一只木盒塞到他手里,“救命之恩,谢字太轻。这个东西,以后或许能够帮到少将军。”   这次,她用的称呼不是小郎君。   霍时洲轻怔一瞬。   孟萱朝他颔首一礼,转身离开。   霍时洲打开木盒,见里面放着一块铜制令牌,图案上篆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三尾火凤。   他眸子微眯,瞳底幽邃。   -   夕阳落日,楚婳在院中整理药田。   听到脚步声,她连忙抬头,看见那玄墨锦衣的小郎君的瞬间,眸子溢出欢喜。   “霍、霍时洲!”小姑娘的嗓音像只扑腾飞起的小黄莺。   几日未见,她模样又白嫩娇软了许多。   霍时洲见她气色红润,松了口气,从袖袍里拿出油纸包装的糖人,笑道:“给。”   楚婳神情微动,咬了咬唇,没有接。   霍时洲垂眸看她,轻声问道:“阿婳,怎么了?”   楚婳忽然抓住他的袖子,“跟、跟我来。”   霍时洲顺从地依着她,被小姑娘拉到了炼药阁里。   此刻药童和张郎中已经离开,炼药阁里空无一人,落日余晖洒满卷帘。   楚婳把霍时洲推至榻上,“坐、坐好。”   “嗯?”霍时洲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照她的指示做。他轻轻挑眉,耐心地看着她。   楚婳深吸口气,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变得肃穆,屈膝一跪。   霍时洲惊得连忙将人捞起来,“这是作甚?”   楚婳趴在他的胳膊肘里,像是软白的嫩兔子。   霍时洲有些无奈:“上次乌篷船内也是,怎么见我就要行大礼?阿婳,你以后不用跪任何人,我保证。”   “若你今日是为西山坠崖之事而跪我,那更是无需如此。”他稍想了想,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半开玩笑道:“古语有云,救命之恩,不如以身相……”   而他的话未说完,就听见窝在他臂膀上的小姑娘,弱弱地喊了一声:“主、主上。”   霍时洲:“……”   小郎君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楚婳趁机推开他,后退一步,这次倒是不跪了,改成俯身一揖,语气认真地道:“主上。”   霍时洲扶额,轻咳一声:“你跟谁学的这些?燕三?”   楚婳乖巧答道:“说、书先生”   她去茶馆听书,先生说过知恩图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别说是救命之恩了。   霍时洲指腹轻轻摩挲茶杯,抬眸看了看满眼执拗的小姑娘,无奈叹气,“阿婳,你先坐。”   楚婳点头坐下,从他手里拿过空茶杯,重新斟了一杯清茶,放到他手边。   “阿婳,我不是你的主上,也不想做这个主上。我救你……”霍时洲顿了顿,道:“并无所求。”   楚婳蔫了蔫,耷拉着脑袋,声音小小的,“我、想帮你。”   她嗓音极轻,霍时洲没听清,不由侧身靠近,“嗯?”   楚婳倏然抬起头,小脸晕着绯红,眸中一闪而过的羞惭,唇瓣如胭脂,齿贝轻咬,似朱砂欲滴,竟还带上了哭腔,“我、知自己轻虑浅谋还愚笨,不、不够资格,但我、也想跟岳公子一样、能帮到你。”   霍时洲怔了怔,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迟疑道:“我所行之事恐是危险重重,身边有岳知和燕三就够了……”   楚婳抽泣一声,眼底瞬间噙满了泪水,眼尾一抹绮丽的霞色。   霍时洲顿时心上一慌,连忙低哄。   楚婳平日里虽然被惯的娇气了点,但此刻被他一个大男人这么温柔地哄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姑娘脸颊红彤彤的,脸皮薄的很,嗓音也软了,“救、救命之恩应、效犬马之劳。我、知将军志向远大,又有天神庇佑,日后、平定中原,我也想、用我的能力,为将军尽、尽些微薄之力。”   霍时洲垂眸。   小姑娘的目光诚挚而执拗,能透过她的眼睛看见她的那颗赤诚之心。   她十分聪慧,她明白他所做之事是与虎谋皮,她亦知认他为主后会遇到生死攸关的危机和险恶。   她是害怕的,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可她还是鼓起了勇气。   是为了他。   霍时洲蓦然心田塌陷,心口决堤。   不可置信她的想法,又惊喜万分她的想法。千思万绪与心潮奔涌,最终都化成了动容至极。   他知她的认真,他也认真地答复她,“不需阿婳为我做这些,乱世凶险,刀光剑影,你待在我身边,让我能护你平安无恙,便是天神给我最大的恩泽。”   楚婳闻言,微微静默,有些固执地看着他。   “我不会做你的主上,更不会让你随我入局。”霍时洲轻吸一口气,语气温和,态度却是强硬,“阿婳,别闹。”   楚婳睫毛扑闪两下,眸光有些氤氲。   冗长的安静。   霍时洲想,许是她冷静下来了,他拿起茶杯,想平复一下此刻狂跳的心脏。   楚婳轻轻咬唇,冷不丁出声道:“我从小、有一个特殊能力,我能在所有人、的头顶、看到一行字。”   霍时洲的动作微微一顿,似是没听懂,“嗯?”   楚婳咬紧嘴唇,呼吸声又轻又缓。   “我从、岳公子头顶看到、左军副将。”   “燕公子、是暗卫首领。”   霍时洲才喝一口茶,闻言错愕地抬起头。   “你……”楚婳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小小声道:“是未来天子。”   霍时洲猛地被茶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最新评论:   【撒花花~】   【打卡打卡打卡】   【这文真不戳】   -完- 第十九章   ◎只希望她能活得快乐些。◎   楚婳忙起身去拍他的后背,忐忑不安。   霍时洲对上小姑娘紧张的目光,心底柔软那根最柔软的弦被轻轻拨动。   他上辈子为寻求重生之道,走遍九州,见过许多异士奇人,所以有些事情接受起来比寻常人要强些许。而比起她这惊世骇俗的能力,他更惊讶她对他的坦然。   这丫头,真是傻。   傻的令他丢盔卸甲,心海波涛翻滚却又无可奈何。他好似看到心底深处有两股极致的色彩汇聚成漩涡,一半是凶狠,一半是温柔。   凶狠如灵魂震颤,想将她拆吃入腹,融进血骨之中。温柔似春风绵延,只得小心翼翼地呵护她,含在嘴里怕融化了。   而这两种极致的尽头,又是深深的克制,强忍去收敛滚烫的心绪,只能任由那欲望席卷而升,盘旋不散,冲击得他心脏涩涩生疼。   霍时洲握住小姑娘的肩膀,哑声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只有、阿娘了。”楚婳见他面上情绪而平稳,神情认真而肃穆,语气也是极为镇定。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你、信我?”   一般不是应该把她当成怪人来看待吗?   霍时洲沉声道:“阿婳,这件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楚婳点点头,手指微微蜷缩,攥紧了裙摆。   她先前只把霍时洲看成萍水相逢的过客,只想着待他养好伤后,这位未来天子便腾飞万里长空。他在金銮殿,她在江湖田,从此山高水远,海阔天涯,或许某一日有缘能再相见。   他的天下,他的筹谋,总归不是她能帮到的。   可如今,楚婳看着他与苏南权贵们虚与委蛇,忽然有些心疼。   哪怕她的力量如杯水车薪,如象下蝼蚁,她也想竭尽此生此身全部,去帮他。   楚婳心中惶惶不安,乖巧地垂着脑袋,等待发落。   半晌,霍时洲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她耳朵一竖。   “我或许这辈子信不过天下人。”   楚婳心上一紧,又恍惚一松,胸中一丝失落感缓缓升起。   “但阿婳除外。”   他的嗓音染着笑意,是深深沉沉的温柔。   楚婳倏然抬起眸子,圆溜溜的眼睛里迸现出亮晶晶的光芒。   小小的雀跃。   又有些奇怪自己怎会这般的欢喜。   “那……”楚婳试探地开口,“主上。”   霍时洲却摇头果断道:“不行。”   楚婳眨眨眼:“为、为何?”   霍时洲将小姑娘抱到塌上,单膝跪下握住她的双手,仰起头凝睇她。   他的眉眼缱绻温柔,目光深沉凝重,压在她的心口。   “这乱世险恶,阿婳不该踏入。我只希望你能活得快乐些。”   -   将夜。   霍时洲把楚婳送回去后,来到庭院里,岳知和燕三正在下棋。   两人见到他,起身一揖:“主上。”   霍时洲在石凳上坐下,支着脑袋看他们的棋盘,“你们继续。”   岳知点点头。   燕三嬉笑道:“我看主上愁眉不展,是在小…楚姑娘那里碰壁了吧?”   霍时洲睨他一眼,“玩好了就洗洗睡吧,明日刘杰在怡春楼设宴。”   燕三瘪嘴,蔫了:“还去啊。”   岳知执起黑棋,道:“该你了。”   燕三轻哼,“看老子抄你。”   霍时洲见两属下玩得开心,轻轻叹气。而岳知和燕三每落一子,他便叹息一声。   燕三无奈了,“主上,您有何愁绪?说出来让属下开心开心?”   霍时洲眉间忧愁,道:“阿婳现下只是把我当成恩人。”   燕三:“……”   岳知淡定下棋,黑子反围燕三的白子,一边道:“主上既然不满足现在的关系,为何不去和楚姑娘表明心意?”   霍时洲静默一瞬,道:“我怕吓着她。”   燕三皱了皱眉,十分不解。   他想,自己若是喜欢上某位姑娘,定会将人绑回了家。   岳知若有所思。   霍时洲敛下眼皮,眉目间笼罩着几分清霜。   不如说是,他在害怕。   怕自己凶戾的一面被她看到,更怕自己保护不了她。   岳知沉默良久,终于落子将燕三绞杀。   “主上可有想过,你筑起的是保护楚姑娘的金殿,还是囚住她的牢笼。”   霍时洲闭上眼,长睫轻颤。   他重生一世,已是上天的恩赐。   走错一步,步步皆是错。他不想再看到她饮剑含悲的那一幕。   “再等等。”   他的嗓音沙哑深沉,藏着一丝惧意。   霍时洲在楚婳面前装的有多温润亲和,都掩盖不了他是从地狱爬出人间的恶鬼。   他嗜血、狠辣、阴沉。   他从不是温顺乖忠的良犬,而是月下食肉吞骨的贪狼。若是阿婳见过他杀人的模样,还会愿意靠近他吗?   等棋局结束,霍时洲起身离开。   燕三遥望一眼走远的人,悄声对岳知耳语,“你说主上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好好的床榻不睡,非要大半夜去睡什么屋顶。”   岳知:“……”   燕三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掏出信封。   岳知:“这是什么?”   燕三美滋滋,得意道:“蔡小姐给我寄的信。只问候我一个人哦,你和主上可都没有。”   岳知:“……”   燕三蹙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岳知面色一言难尽,默了半晌,才意味深长地道:“其实你跟主上,也不是很像。”   燕三正津津有味地读着信,闻言抬起头,神情不悦。   岳知叹气道:“主上年少时,没你那么憨。”   燕三:“……”   第二日清晨。   楚婳推开门就见霍时洲的背影,她欢快地奔向他,一边喊道:“主上!”   霍时洲脚步停住,闻声转身。   他生得高大腿长,玄墨锦衣包裹着精悍的身躯,而楚婳的身形娇小玲珑,她直接撞进他坚硬结实的胸膛,被弹得仰身往后倒去。   霍时洲一惊,连忙伸手把小姑娘捞进了怀里。   楚婳鼻子又撞上了他的胸膛,眼眶微酸,不由得湿润,眸子显得水汪汪。她懵懂地抬起头,鼻子红彤彤。   霍时洲见她这般神韵情态,眸色猛地深了深。   楚婳往外探头,看到了街上停靠的车马,“你、要出去?”   “嗯。”霍时洲给小姑娘理了碎发,轻声道:“阿婳乖乖在家。别叫我主上,昨天不是说好了吗?”   楚婳眨了眨眼,乖巧道:“好。”   “燕三,我觉得自己有些奇怪。”霍时洲坐在马车里,凝眉沉思,“为何阿婳那般叫我,我心跳会加快,心中觉得欢愉?而听到你们称呼我时,倒是平常无味。”   正在驾车的燕三嘴里叼了根草,闻言差点咽下去。他翻了白眼,道:“大概主子你是个禽兽吧。”   霍时洲:“……”   马车缓缓驶入姑苏城中心。   霍时洲下车后,刘杰亲自来接,两人在怡春院姑娘们的簇拥下走进歌舞升烟的楼阁里,燕三紧随其后。   谁也没看见不远处,楚婳穿着一套不合身的男袍,偷偷跟了上去。   ◎最新评论:   【燕三脑子有坑吧。。。。。】   【太喜欢这种主仆的相处模式了哈哈哈哈哈燕三好憨啊,还是那种觉得自己超聪明的憨】   【按爪!】   【看完前面,来补分】   -完- 第二十章   ◎盛世谋臣,楚元默。◎   “怡春、院?”楚婳疑惑地瞅一眼牌匾。   这地方做什么的,怎么来回进出的都是男子?   她轻轻蹙眉,问身后的岳知,“我为、何要扮男相,才能、进去?”   岳知面色无奈,想起昨晚——   主上听了他的话,沉思半晌,嘱咐道:“阿婳若是想去哪里,你不必拦着,切记随身保护。”   岳知心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霍时洲前脚刚离开山塘镇,楚婳后脚跟了出去,“岳、公子,我们去、找主上。”   即便淡漠冷静如岳知,此刻也觉得有些棘手。   霍时洲今日与刘杰赴约之地,可是青楼啊。若是主上知道了他带楚姑娘来这地方,他肯定会被捏爆脑袋。   岳知额尖流下了冷汗,道:“楚姑娘,主子他今日定会早些回去的,也不必如此急着见他。”   楚婳抬头正要说话,却见他神情有异,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你、脸色有点苍白,是身子不爽、吗?”   “在下尚可。”岳知抿了抿嘴,又试着劝阻道:“楚姑娘,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楚婳不明所以地抓了抓头发。   这怡春楼里面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吗?   她也不想难为岳知,“那好吧……”   话音刚落,就听街头传来一阵惊慌躁动之声。   楚婳探头看过去,长街尽头有一红裙少女策马扬鞭奔腾而来,边上行人纷纷避让,可那少女却是不走正道,马术也十分生疏,一路而来撞翻了百姓的许多摊位。   她愣了愣。这是哪家的姑娘,也忒吓人了。   岳知将她拉到身后,“楚姑娘往后避一避。”   楚婳站的位置正是四方街角,能看清街上全貌。   她无意间一瞥,缓缓睁大眼睛,惊恐万分。此刻有一书生正从旁侧支路走来,而主街上红衣少女纵马将至。   这一撞,恐怕非死即伤。   楚婳惊出了冷汗,连忙扯了扯边上的岳知,“救他……”   岳知顺着目光看过去,也是一惊,他先转身把楚婳推到安全的柱子后面,连忙飞身去救那名书生。   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红衣少女骑着烈马近在咫尺,岳知闪现街口把那名书生拦腰扛起。   烈马受惊将少女弹飞,仆役们纷纷上前去接,众人在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安稳地护住少女,各个神情紧张,生怕她出事。   红裙少女身上倒是一点伤也没有,反而岳知因救人过急而被烈马撞了手臂,此刻小臂青紫淤血,楚婳正焦急地查看他的伤口。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书生俯身作揖,他也是受了惊吓,脸色惨白无比。   “没事。”岳知淡淡摇头,抬眼的瞬间,轻轻一怔。   一旁,楚婳诊完岳知的身体,没伤到骨头和内脏,她松了口气,“淤血、伤口需要回药铺处理……”   她抬起头,看到书生的容颜后,缓缓睁大眼睛,声音慢慢变小,也和岳知一样怔住了。   一眼惊鸿,倾国之色。   眼前的书生身高八尺,高挑修长,虽是一袭朴素无华的白衣,但气质雅隽恰似清风明月,鬓丝被一支白玉簪挽起,露出干净又艳丽的容颜。   玉雪为容,那额头如凝脂般精致,左眼角上有一颗朱砂美人痣,盈盈如画。即便眉间染着一丝病气,却不减美貌丝毫,反倒给平添了几分神韵,竟比仙人还要美上几分。   楚婳和岳知都怔愣了片刻。   直到不远处的红裙少女拍了拍身上的灰,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把他们几个给我绑起来!”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那刁蛮的少女。   岳知面色微变。   楚婳再次愣了愣,盯着红裙少女头顶的一行小字——[历阳王之女,倾城郡主]。   那貌美的书生闻言,轻蹙眉睫,“何故绑人?明是你当街纵马在先。”   而他走向郡主的时候,楚婳看到他头顶也跳出来一行字——[盛世谋臣,楚元默]。   楚婳:“……”   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姑苏城里来了这么多贵人。   郡主刘颖见到书生容颜的第一眼,也同其他人一样怔了怔,但她随即就面露嫌恶,低声骂了一句“小白脸”,然后咬牙道:“冲撞了本郡主,一个都别想走。”   楚元默桃花眼微微眯起,眸中寒光一闪。   适才路上行人众多,她也是一个都不避让,满眼写着‘不过就是撞死了一只蚂蚁而已’的蛮横,根本没有把人命看在眼里。   他冷笑道:“郡主?哦,原来是历阳王的女儿,草民愚钝,只知历阳王爱民如子,却不知道他的女儿视人命如草芥。”   他这话一出,街上因烈马撞击而受到惊吓的百姓们也议论纷纷,聚集而来,对着刘颖的烈马和仆役们指指点点。   这些时日他们已受这位郡主多次荼害,生意不好做,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不是说历阳王是难得的君子,宽厚待人吗?怎么他的女儿这般刁蛮任性。   刘颖感受到周围各色的目光,顿觉羞辱,挥鞭怒叱:“闭嘴!给我割了这小白脸的舌头!”   仆役们被这一鞭子吓得连忙匍匐在地,道:“喏。”   他们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想要压住那名胆大妄为的书生。   楚婳又见楚元默头顶浮现出一行字迹——[身子羸弱,常年卧病]。   她心上一惊,那些五大三粗的仆役若是真抓住了这病弱的男子,他这一身细皮嫩肉岂能禁得住。   楚婳身子先于大脑,张开手臂挡在了楚元默面前,嗓音发颤,“郡、郡主作为历阳王之女,也当、爱民如子。”   “滚开。”刘颖见有人敢反驳她,气得大怒。她睨一眼楚婳,嘴角不屑,嗤笑:“又是一个小白脸,给本郡主一起抓了。”   楚婳闻言,小身板一抖,手臂僵硬,像是哆嗦的鸡仔。   楚元默垂下眸子,看着眼前的小少年,明是怕极,却还是站在他身前没有躲开。   而楚婳的衣袍宽大,随风乱舞。   楚元默的身高视线,可以看到她后颈处有着一点朱砂痣。   他猛然一怔,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急忙握住小少年的肩膀,俯身去看。   真的有。   楚元默神情惊诧,眸中氤氲起一片雾气,整个人似是傻住。   良久过后,他那双桃花眼里迸溅出一抹狂喜。   楚婳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惊,以为他是站不稳,又感受到他那急促的喘息声,她慌了慌,道:“你、你别晕啊。”   -   怡春楼内,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朱弦玉管奏着音律乐章,花魁在池中舞蹈,身穿纱裙罗衣遮不住雪白的玉体,炉内点染香料,芳气迷人眼。   席上都是些高冠长缨的达官贵人,他们左拥右抱,搂着姑娘们妖娆曼妙的身子,笑得乐不思蜀,纵情享乐。   霍时洲凭栏倚靠,玄墨锦服被长风吹起,衣袖飘荡。   他把玩着琉璃杯,眼神淡漠地望着宴会,神情似有倦意。   燕三立在霍时洲一侧,长剑伴身,挡住靠近的红倌,“我家主子不需要近身伺候。”   几位挺着肚子的官员起身,遥遥朝霍时洲敬酒:“先前我等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霍少将军,失敬失敬,特此罚酒一杯!”   霍时洲散漫地掀起眼皮,随手举杯,笑意不达眼底,薄唇微勾,“不过应了刘知府的好心,何错需罚?”   官员们讪笑称是,心下记了刘知府一笔。   刘知府之前瞒着他们霍二少的身份,说什么是远方表叔,其实是在等着给历阳王引荐霍时洲,想在历阳王面前得到奖赏呢。   这又是何必呢,真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姑苏谁不知道你刘知府是历阳王刘杰的堂兄?怎会与你相争这份功劳,简直是耽误了他们讨好霍时洲的时间,白白错过了与霍远将军搭线的良机。   现下再去与霍二少套近乎,岂不是显得他们心怀目的,心思不纯?   花魁一舞完毕,窝进了刘杰的怀中。   历阳王刘杰不惑之年,容貌硬朗,五官端正不谄,笑起来时十分正气,倒有几分正人君子的作派,他见霍时洲打了个哈欠,便微微一笑,问道:“贤侄可是听腻了曲子?”   霍时洲单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道:“我一介武夫,听不惯这些丝丝绕耳,也看腻了燕燕莺莺,刘叔伯可有更好玩的趣物?”   他眼中醉意朦胧,衣襟半敞而开,一副浪荡痞子的姿态。   刘杰摇摇头,暗道真是纨绔子弟,今日邀霍时洲来怡春楼,真是选对了地方。   他掩住眸中的情绪,笑道:“孤这里倒是有一样好东西,来人,给霍二少呈上来。”   “喏。”   不一会儿,那件至宝便被仆役们抬了上来。连只顾着和红倌调笑的官员们也停下了手,讶然地看向那堂中璀璨的宝物,忘记了言语。   一鼎紫窑。   据说此物世间仅有一尊,是从东武国流传下来,进献给皇帝的东西,后来随战争流落民间,颜色晶金盈剔透,通体琉璃暗紫,可比西域的紫晶宝石还要珍贵。   霍时洲若有所思地眯起眸子,眉间的倦意逐渐消散,目光里闪过玩味。   怡春楼一时息声,半晌寂静。   刘杰环视所有人的神情,满意地笑了。   他正要说话,街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打断了他的思绪,也将众人从宝物的痴迷中唤醒。   刘杰不悦道:“楼外是谁在喧哗?”   侍从忙道:“奴这就去查。”   霍时洲靠着楼台,散漫地侧头垂眸,无意间往楼下看去,瞳孔却猛地一缩。   街上凌乱的人群中,似是发生了争执。   而中间最显眼的那名穿着男袍的‘小少年’,可不就是他的阿婳吗?   ◎最新评论:   【卧槽,笑死我了,小小街头,竟是神仙打架】   【你写,或者还在写,地雷就在那里,只增不减。】   【撒花花~】   【快更新啊!】   【好看好看好看,作者快更呀】   【加油呀,呜呜呜坑好浅,很好看!!】   -完- 第二十一章   ◎奇怪的刘氏父女。◎   刘颖猛地推开面前的仆役,扬起鞭子朝她眼中的贱民抽过去。   疾风袭来,楚婳呆住了,没想到她身为王侯之女真的会当街殴打百姓。   那鞭子迅速,根本叫人无从躲避。   楚元默急忙俯身抱住小少年,将两人的身位对换,反过来用自己的后背去承受那一鞭。   楚婳被紧紧禁锢,眼睁睁地看着那粗鞭落下,又在咫尺之处被岳知的长剑挑开。   刘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她的鞭子在过往从未失手过。   马奴佝偻着上前,满脸冷汗,低声道:“郡主,宝驹……腿折了。”   刘颖闻言,气得怒火中烧,胸膛上下起伏,猛地再次挥鞭,当街将那马奴打得皮开肉绽。   她一边打,一边满眼阴狠地看着岳知三人,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上刀,给本郡主砍了他们的脑袋。”   她爱极了西州献给苏南的宝马良驹,这几日天天骑着,没想到今日居然夭折在了这里,真是气煞人也!   马奴声声惨叫传入耳中,楚婳哪里见过这么毒辣的惩罚,眼前的血染红了视野,她只觉四肢僵硬发寒,忍不住出声道:“别、别打了……”   楚元默将小少年护在身后,皱眉看着暴虐的一幕,“荒唐。”   岳知立在书生和小姑娘面前,持剑站如松,脸部的线条略显冷硬。   他的气势强硬,剑气发寒,仆役们有些畏缩,手里握着刀却不敢上前。   一时间,双方争执不下。   -   怡春楼内,刘杰听了侍从带回的消息,气得甩袖扔杯。   翠玉酒杯碰地而碎,满堂寂静,鸦雀无声。   “这逆女在做什么?”刘杰瘫坐回软榻,眉间揉得通红。   一名员外赔笑道:“郡主许是年轻气盛些罢了,不过是和几个平民起了点矛盾,调解一下便好。”   刘杰摇摇头,气得眼睛发红,“她就是刁蛮恶毒!这都怪我,自从她娘过世,我便对她溺爱至极,才养成了她如今这般性子。”   众人闻言,连忙劝道:“历阳王这是爱女心切,何错之有?”   霍时洲见岳知挡住了鞭子,一位陌生书生护住了楚婳,他紧握在栏杆上的双手才慢慢松开。   他收回微冷的目光,缓缓垂下眸子,眉宇含霜,嘴角噙着薄笑,“是啊,这怎能怪刘叔伯呢?”   刘杰面色缓了缓,“让贤侄见笑了,唉,孤没有霍远大将军教子有方啊。”   霍时洲轻轻挑眉,语气似是忧愁,“我知刘叔伯为人宽厚,爱民如子,可倘若让郡主在长街这般闹下去,恐怕百姓们也会对刘伯父产生偏见。”   刘知府闻言,也点点头,在刘杰耳边小声提醒道:“贤弟,恐会坏了你的名声。”   “说的是啊。”刘杰有些难为。可是他身为苏南之首,不能亲自下场把那丢人现眼的女儿给拎回来,若是被百姓知道他堂堂历阳王来青楼玩乐,岂不是失了体面。   霍时洲起身抱拳道:“刘伯父可放心让我去解决?”   刘杰摸着胡子,喜笑颜开:“贤侄出手,自然放心。”   霍时洲顿了顿,神情又有些纠结起来。   刘杰问:“贤侄怎么了?何处为难?”   霍时洲叹气,担忧道:“可侄儿一介武夫,做事粗鲁,郡主千金之躯,恐会怠慢。”   刘杰摆摆手,道:“没事,你去吧。她皮糙肉厚的,是该管管了”   霍时洲淡淡勾唇,敛眉掩住眸中的锋芒,道:“好。”   他指腹轻轻摩挲鸣鸿古刀刀鞘,转身下了楼阁,沉声道:“燕三,跟上。”   “喏。”燕三眼珠子转了转,瞥一眼主位上又和权贵们开始饮酒作乐的历阳王,嗤笑了一声。   他跟在霍时洲身后走出怡春院,低声道:“主上,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啊,自己想嫖.娼非得借着你的名义。要是被霍大将军知道主上你逛了青楼,估计会气得抽掉你的筋。”   霍时洲瞅他幸灾乐祸的模样,轻哼:“是啊,爹会先抽我一根筋,然后扒了你的皮。这就是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燕三:“……”   百姓们将坠马之处围了三层外三层,霍时洲走来时轻敲腰间古刀,铿锵刀鸣在人群中响起,无形的气场散开,百姓们自觉退开,让出一条道。   刘颖闻声皱眉看过来,见到来人,面色顿时一变,语气有些阴阳怪气起来:“霍时洲?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舍得离开怡春院的温香软玉了?”   岳知见到他,收剑垂头:“主上。”   楚婳也放下手臂,软声道:“主、主上。”   楚元默眸光微动,桃花眼眯了眯。   霍时洲站在楚婳身前,高大的身躯将小姑娘遮的一干二净,他抬眸看向刘颖,“郡主说笑了,刘叔父请你上去。”   刘颖看了看怡春楼,满眼嫌弃,嗤笑道:“这地方恶心,我才不去。”   怡春院外此时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姑娘们,闻她之言,俏脸一白,神情皆是不悦。   “哎呦,奴家可比不郡主呐。奴家以卖笑为生,郡主是以杀人为生。”   “是啊,倌儿们都是脂粉俗味,您啊,脚下是尸骨未寒,满身的腥臭味。”   姑娘们一阵好笑,可把刘颖气得又扬起了鞭子,怒指道:“好啊,本郡主今日就血洗怡春楼!看你们往哪犯贱发骚!”   楚婳蹙眉,“你、粗俗。”   小娘子不会骂人,却很生气,一直压抑着恐惧,被动的情绪在霍时洲来后彻底爆发。   她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咬唇对刘颖瞪眼,小脸气得通红,憋了半天,道:“你、不是人。”   燕三噗嗤一笑,还挺奶凶。   刘颖脸一沉:“霍二,看好你养的结巴狗。”   岳知面色微变。   霍时洲眯眸,眉间染上了一层寒气,不过一瞬,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唇,“刘颖,你乱吠什么?”   “你敢骂我?”刘颖不可置信,仔细看了会他的神情,忽然诧异,“你生气了?不过是骂了你的一个仆人,你就敢这么说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霍时洲眼里泛起点点讥诮:“爷连你皇帝老子都灭了,你算哪门子的皇亲国戚?”   “你!”刘颖怒得扬鞭挥过去,她从小习武,力道韧劲生猛,“我要告诉父王!你竟然这般猖狂!”   霍时洲却抬手直接握住那鞭子,用力一拽,鞭子直接被拽离了刘颖的手。   他将鞭子扔到一旁,狼眸幽幽,语气凉薄,“我素来不打女子,希望郡主识相点,进楼吧。”   刘颖没了武器,气焰倒低了许多,她咬牙道:“霍二,我们走着瞧。”   语罢,她带着一众仆役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开。   燕三与岳知长剑出鞘,挡在他们面前,只在通过怡春院的方向留下了一条路。   刘颖气得火冒三丈,在原地恨恨跺脚,“好好好!你们好得很啊!”   燕三抬手一笑,“郡主,请。”   最终,刘颖还是风风火火地去找了刘杰,“父王!”   侧席位上,刘知府见到楚元默,惊讶地站起来:“墨先生?”   楚元默淡淡颔首。   刘颖“呵”了一声,厌恶道:“长得一股子妖媚做作样子,娘里娘气,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什么先生?”   楚元默:“……”   他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扯,眼中一丝寒意阴沉。   刘知府皱眉道:“这是下官给姑苏府私塾请来的教书先生。”   刘颖哼道:“不过是酸儒。”   刘杰深深吸气,声音中气十足,含着怒意,“跪下。”   “不跪。”刘颖站得笔直:“父王知道的,女儿的膝盖患有寒疾。”   她扫视一眼在场的达官显贵,瞪道:“看什么看?再看本郡主就把你们的眼睛给挖出来。”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温润儒雅的历阳王会有这样暴虐嗜血的女儿。   刘杰瞪眼吹胡子:“荒唐的东西!你当街骑马,还撞伤了姑苏府新来的先生,还不知错!”   刘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头大笑,满眼讽刺:“不过是些贱民!父王怎可为了贱民这般说女儿!”   刘杰气得翻白眼,似是窒息,“来、来人,给我把这失心疯的孽障关回府中!禁足!”   “喏。”   护卫们架起刘颖,却被刘颖一脚踹开,“本郡主自己会走。”   楚婳轻轻蹙眉。   她对历阳王的印象只存在于众人口中,那位以贤德著名的王侯身上。可他却又将女儿溺爱成了跋扈暴虐的样子。   楚婳隐约觉得不对劲。   一个溺爱孩子的人,应是不会将孩子拉到所有人的面前训斥,而只是会在私下随意说说吧。   楚婳从小没见过自己的生父,不知道父亲会如何对待自己女儿,可她总觉得为人父,不该是历阳王这样的。   倒像是在做表面功夫,做给众人看。   她还觉得刘颖身上有些怪异,不像是得了什么病,反而像是中了蛊术,导致整个人疯癫异常。   可她再怎么仔细看刘颖的头顶,却得不到任何有关身体状态的信息。   这是为何……   刘杰让护卫把刘颖弄走了,朝众人歉意一笑,“家中丑事,小女顽劣,让诸君见笑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道:“王爷这些年含辛茹苦将郡主养大,又管辖苏南夜夜辛劳。真是贤者之风,我等的典范。”   一阵寒暄后,刘杰道:“今日孤做东,诸位尽情玩乐。”   “多谢历阳王!”   美酒佳人,珍馐美馔,觥筹交错,歌舞声声。   酒席中粼粼翡翠杯,桌上香橙金橘,猪蹄羹汤,酒肉飘散出诱人的香气温泉里暖气蒸腾。   纱帘之后隐约露出几道纠缠的影子,又伴着婉转迷离的琵琶声,真真一场奢靡又艳美的宴会场。   楚婳已被这场面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霍时洲身后。   ◎最新评论:   【这个谋士是女主哥哥吧?哈哈哈一直在猜女主家人】   -完- 第二十二章   ◎“吃。”◎   “小女顽劣,今日冲撞了岳副将,孤自罚一杯。”刘杰这酒喝的爽快,与岳知来回寒暄,待两人都互相敬酒后才作罢。   “来人,带岳副将去疗伤。”   “喏。”   楚婳担忧地看向岳知的背影。   刘杰打量了她一会,“这位小兄弟是新来的侍从?”   看着不眼熟,他先前从未在霍时洲身边见到过。   又长得白嫩,容颜漂亮,似是一只玉娃娃,不像是燕三岳知这些武者之流。   楚婳闻历阳王之言,有些怯怯地垂下头,“我是、是二少爷身边的人。”   霍时洲轻叹,眸色里染着无奈,默认了她的话。   “适才多有得罪。”刘杰瞳中的颜色微深,笑容满面,很是和蔼,“小兄弟莫要怪罪。”   楚婳却觉得后背一悚,他堂堂王侯,竟会对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和颜悦色。   她与其说是受宠若惊,不如说是觉得诡异。   可历阳王又是一副正气做派,楚婳又说不上奇怪的地方来。   她悄悄抬眸,看向刘杰的头顶,便在他身份字迹后还隐约写着几个灰扑扑的小字——[虐童癖]。   楚婳:“……”   忙垂下脑袋,她想起来了。   一只满嘴舔血的笑面虎,给人的感觉便是毛骨悚然,脚底不寒而栗。   刘杰又问道:“小兄弟尊姓?”   楚婳不敢说话。   霍时洲侧身挡了挡刘杰的目光,抬眸淡笑道:“不过是我新找的一个书童,历阳王不必在意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这鼎紫窑,我见着不凡,莫不是东武开国之君流传下来的至宝?”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官员们听到紫窑相关,兴趣顿时洋溢,有儒生高谈阔论了起来。   “紫窑出世,乃帝王之象啊!恭喜历阳王,贺喜历阳王。”   “如此罕见之物能被历阳王寻到,这可是紫微星受意啊!”   “紫窑华美尊贵,也当配王侯至尊,天下唯有历阳王能拥有!”   刘杰如众星捧月般,坐于主位,笑容得体。待众人的夸赞之词讲完,他摆摆手,语气谦和道:“诸君所言,愧不敢承啊,孤一生忠于大魏,只是我那皇帝兄长不争气啊。至于这紫窑,孤不过是有缘得之罢了,觉得此物甚美,便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让诸位一次过过眼瘾。”   刘知府闻言,笑道:“贤弟谦虚了。”   其他人也应声附和道:“我等多谢历阳王厚爱,历阳王真乃贤者风范。不骄不躁,必成大器。”   堂中之人,唯有楚元默一脸冷凝地看着众生之相,面露嫌弃。   但他此刻的身份不过是姑苏府一位小小私塾先生,自然没有人会去关注。   楚婳盯着楚元默看了好一会儿,心上总觉得莫名的亲近。   耳边传来霍时洲沉沉的嗓音,“在看什么?”   楚婳回神,垂着眸子对上了他的目光,她咬了咬唇,老实道:“墨、墨先生。”   霍时洲也闻言侧头瞥向楚元默的位置,却见那貌美书生也正看向他们这里,视线好似在盯着楚婳。   霍时洲眸子危险地眯起,轻哼一声,道:“来我边上伺候。”   楚婳点点头,乖乖在他身侧坐下,小心地拿起酒壶倒酒。   宴酣之乐,美味佳肴。   桌上满盘的蟹,楚婳觉得馋,却也不敢动作,默默服侍霍时洲用膳。   但她发现她其实不会去吃桌宴上的这些食物,只是一个劲儿的饮酒。   楚婳轻轻蹙眉,晨时也不见他吃什么东西,现下空腹饮酒多少是伤胃的。   思索间,一个小盘子被推到了她的面前,盘中放着一只红色蟹壳,里面装着金色的蟹黄和鲜嫩的蟹肉。   楚婳轻怔,抬起杏眸。   霍时洲神情专注,正用蟹八件细细剥出蟹肉,嗓音慵懒,语气轻轻,“吃。”   六月黄,大闸蟹。   霍时洲觉得刘杰准备的这一桌子菜谱,也只有这阳澄湖的大闸蟹是合了他的口味。   况且,阿婳喜欢。   楚婳舔了舔唇,但还是把小盘子推给霍时洲,小声道:“你、你也吃。”   她去拿蟹八件,想给他弄蟹肉吃,但这些工具都是富贵人家宴会上才有的,她从来没有用过,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霍时洲握住小姑娘的手,停下她的动作,低笑一声:“那我剥蟹,你边吃,然后顺便喂喂我?”   楚婳想了想,点头道,“好。”   两人一个剥蟹,一个喂蟹,而霍时洲被小姑娘喂了半只后,摇头笑说吃不下了,无论她怎么哄也不吃,所以大多蟹肉蟹黄都进了楚婳的肚子。   霍时洲剥完手上的一只,拿热毛巾擦了擦手,笑道:“螃蟹性寒,阿婳莫贪多。”   楚婳吃得满足,惬意地眯起杏眸,点头软声道:“好。”   不远处,楚元默看着两人快要靠在一块的样子,轻轻皱了皱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肤色如雪,喝了酒后便染上一抹酡红,美得令人心惊。   霍时洲淡淡瞥一眼闷闷饮酒的白衣书生,眸色凉凉。   这书生,长得忒艳。   会带坏阿婳的。   伴随着妖艳悱恻的乐声,花魁与舞姬们同时舞动,摆动腰身,赤足跳跃,裙摆随着舞姿飞扬。   刘杰举杯:“后日端午龙舟赛,宴请众人于登日台一聚,看看我姑苏男儿的英勇。”   说着,他又看向霍时洲,“贤侄是中原人,岳副将与燕护卫一定要来参见,看看我们南方的儿郎未必会输北方的汉子。”   霍时洲轻笑,“燕三,你去会会姑苏府的儿郎们。”   燕三得了首肯,抱拳应喏。   刘杰大笑,举杯一饮,“贤侄爽快,不如再与孤做个赌约?”   霍时洲懒懒抬眼,仰头喝完一杯盏,性感的喉结轻轻滚动。他有些醉意靠着楚婳的肩膀,嗓音低哑,“赌什么?”   楚婳耳畔微痒,他的音色磁性,他的呼吸轻浅,她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像是有只小勾子在挠她的心弦般,平静的心海涟漪波动。   刘杰将妖媚的花魁拉入怀中,笑容亲和:“败者答应胜者一个要求。”   霍时洲垂下眼帘,冰冷的暗芒在狼眸里幽幽闪烁。   他的下颚线被光勾勒出好看的线条,嘴角扬起不咸不淡的弧度,缓缓笑了,“好啊。”   ◎最新评论:   -完- 第二十三章   ◎还是得把她放在身边,寸步不离。◎   宴散后。   楚婳坐进了马车里,她偷偷抬眼看向霍时洲。   小郎君散漫地靠着车壁,侧头看着窗外,眉间一抹痞气,外袍随意地披在肩上,晚风吹拂,他长风盈满袖口,衣摆翻飞,染着一身的酒香。   她觉得,今日的霍时洲与以往不大一样。   坏坏的,像个妖孽、浪荡的痞子。   许是因她看了太久,霍时洲无奈叹口气,将车帘放下一半,“冷么?”   楚婳摇摇头,今个儿天气热,晚风吹得倒有点舒服。   霍时洲又把车帘卷了上去,待把身上的酒气散得差不多,才往车厢里面坐了坐,抬眸直视小娘子,“阿婳。”   楚婳小身板一抖,“对、对不起。”   她偷偷来怡春院找他,还冲撞了郡主,险些给他惹上麻烦。   霍时洲抬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阿婳,今日可是吓这你了?”   小娘子依旧摇摇头,神情懵懂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清澈干净,不染一丝污迹。   霍时洲指尖微颤,缓缓放下手,“不用向我道歉。”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霍时洲沉默一瞬,抬手去推马车门,沉声开口:“岳知。”   楚婳心上一急,连忙抱住他的胳膊阻止,嗓音软成了水:“不、不怪岳公子,是、是我……”   霍时洲感受到臂膀上贴上的娇躯,动作猛地顿住。   半晌,他垂下狼眸,凝睇眼前的小娘子,眸色深了深。   “是我、”楚婳努力地将后半句说得顺畅,“想待在你身边。”   霍时洲眸子微睁,愣在了原地。   -   深夜。   知府宅邸。   地窑之下昏暗无光,隐约传来小孩的惨叫声。   仆役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他们低垂着脑袋,不忍去看眼前鲜血淋漓的模样。   男童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刘杰却还在拿着一根铁链抽打他的肉身,满脸嗜血,满眼猩红,披散着头发,面部狰狞,哪还有白日温雅和蔼的模样。   半炷香过后,男童没了气息。地牢里寂静无声,徒留刘杰粗重的喘息声。   他发泄了一个晚上,仍是没有缓解那暴躁的心绪,环顾四周,视野一片血色。   刘杰仰头长啸一声,像是有痰液卡在喉间,嗓音嘶哑,“处理掉,再找个新的过来。”   仆役恐惧至极,身躯颤抖:“……喏。”   刘杰靠着阴冷的墙壁,缓缓滑落,瘫坐在地上,痴迷地望着男童血淋淋的尸身。   他恍然脑中闪现一张白嫩漂亮的脸蛋,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迸溅出一抹狂热。   白日里见到的那名小书童,正合他的胃口。   -   端午将至,山塘镇的人家忙碌了起来。   楚婳帮着阿娘包粽子,杨二娘那里又送来了做好的咸鸭蛋,阿娘说待会中午一块给城里的张伯伯送过去。   这几日孟萱陪在楚婳身边,城中的问诊都是张郎中去做。   近日,一户人家的十三岁小公子走丢,老妇人病重,昏迷多日,张郎中日夜照顾,便在那户人家的家里住下了。   楚婳背着小竹筐,穿了一身轻便的男袍,将发髻清爽地用簪子束起,跟着阿娘进城。   来到那户人家里,却发现老妇人病情加重,内脏出血,吐了半盆子血,痛苦哀嚎:“我的乖孙啊……”   张郎中一人忙不过来,众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孟萱亲自下场救治。   楚婳年纪尚小,医术没有阿娘和伯伯精湛,府里挤得一团乱,她又帮不上什么,只好先离开。   连绵细雨,平江路上人烟稀少。   楚婳出来的时候太急,忘记带伞,只好用抬手用袖口挡雨,匆匆跑进小巷子里。   她于屋檐下避雨,想等雨停了再回山塘镇,她伸手张开掌心,触碰那温凉的雨滴,心中无奈叹息。   忽而,背后柴门被打开,清浅的脚步声传来。   楚婳缓缓回眸,看向来人。   青烟袅袅,水雾朦胧之中,那书生一袭朴素白衣,眉眼疏离自带风骨,他手指修长白皙,执伞而立的模样似是画中人。   楚元默,生的极美。   楚婳惊讶一瞬,连忙作揖问好:“先、先生。”   楚元默微微颔首,看到她的瞬间,凉薄的眸中有了一丝温度,甚至勾唇对她笑了一下。   那笑中也含着几分惊讶,还有淡淡的欢喜。   他身后又走出来几名少年,他们穿着贵气,捧著书卷,结伴撑伞离去,“先生再见。”   楚婳抬眸看向匾额,才发现这片院巷皆是私塾之地。   楚元默垂眸,眼前的小家伙衣衫染了清露,发丝懒懒地耷拉着白嫩的额尖,模样乖巧极了。   他心尖微动,忍住摸她脑袋的欲望,抬手递过去一把油纸伞。   楚婳愣了愣,忙感谢接过。   楚元默摇摇头,又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卷手书递给她,在她愣怔的时候俯下身子,轻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楚婳眨了眨眼,点点头,“好。”   楚元默还要给下一批学生讲学,两人交流不过一炷香便告别了。   楚婳回到山塘镇门口时,天色已黑。   前路漆漆,远处湖边零星一点渔火。   冷风吹起楚婳的衣袍,身后凉意袭来,她回望漆黑的长街,顿觉这条路比往常要幽深许多,宛若一条蛇张开了口,莫名的阴冷,被昏暗火光勾勒的摊位处,隐约传来奇怪的摩擦声。   楚婳不是第一次走夜路。   但这次,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她。   ……   半个时辰前。   霍时洲坐着乌篷船从阳澄湖回山塘镇。   这两日少了历阳王的邀约,他倒是难得放松。   岳知拎着一麻袋螃蟹放到船上,道:“自打那日和楚姑娘一起回来,主上的心情就极好,也没有怪罪我的失职,莫非是楚姑娘替我求了情?”   燕三翻上船头,顺便还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主上和楚婳在马车上发生了什么?”   霍时洲自是不知两位属下在偷偷谈论他。   他一腿屈膝坐于船尾,另一条腿懒洋洋地悬空湖面搭着,长风卷起衣摆,他侧望远山斜阳,脸庞晚风轻拂,耳畔恍惚又响起了小娘子温温软软的嗓音。   “我想……待在你身边。”   丝丝缠绕,绵绵于耳,心海涟漪波动。   霍时洲喃喃道:“还是得把她放在身侧,寸步不离才行。”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嫁给敌国暴君冲喜》求收藏!戳作者专栏可见~   【娇气小哭包x暴戾疯批君王】   姜国小公主虞糯,娇颜玉容,集万千宠爱。   她本该一世无忧,直到两军交战,国势危矣。   敌国暴君御驾亲征,连破她国家十七座城池。   就在姜国上下惶惶不安之时,来使前来和谈。契约之上,白纸黑字,惊愕了众人——   不割城池,不费兵马,只要虞糯公主一人。   *   传言暴君嬴离疾,孤煞命身患恶疾,面具之下容貌尽毁,性情暴虐凶戾。   而虞糯命格带福,正是给他冲喜的好人选。   新婚之夜,红鸾帐中。   虞糯看着眉目暴戾的男人,害怕地缩进床榻,小声啜泣。   男人抓住她白嫩的脚丫,俯下身轻落一吻。   虞糯愣愣地抬起眼,撞进了他虔诚温柔的幽眸里。   一夜缱绻,她疲惫地陷入沉睡。   梦里,她嫁给暴君后郁郁而终。   死后魂魄漂浮在他身边,看着他征战九州,屠灭七国,唯独不动姜国。   后来,嬴离疾恶疾加重,朝堂之上喜怒无常,百官敢怒不敢言。   他死于一场风雪夜。   寒风瑟瑟,反贼攻城。龙雀台上燃起大火,帝王在火海中桀骜狂笑。   他阖眼之时,还紧紧攥着她的发簪。   东武亡国之君,无后无妃,生前执政暴虐,身后青史唾骂。   ……   虞糯从噩梦中惊醒。   她凝睇侧卧之塌的男人,痴怔般抚上他的眉眼。   嬴离疾倏然睁眼,眸色深深,低笑一声,“不怕我了?”   虞糯吓得一躲,呜咽一声,“怕……”   嬴离疾将小娇妻紧紧搂到怀里低哄着。   虞糯试探开口,“那你以后要对我好,呜呜。”   “好。”   “莫要再发脾气,做个明君。”   “……好。”   *   东武国反贼蠢蠢欲动,暗中嘲笑暴君和敌国公主的荒谬联姻。   一个疯子,一个废柴,帝后如此,国将危亡。   可三年过后,笑不出来了。   他们匍匐在尘埃之中,看着——   皇后尊宠无双,帝王功震千秋。   【阅读指南】   1.双重生。   2.女主娇软爱哭,喜欢有人哄她,黏人精。   3.男主不丑,只是中了蛊毒,后面会恢复惊艳众人的。   4.先婚后爱甜宠文。   ◎最新评论:   【不对,应该是咕咕瞄准!发射地雷!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好喜欢太太作者更文辛苦了,来一个地雷提提神吧!】   【这女主也太能惹事儿了】   【好看!!】   【啊啊啊】   -完- 第二十四章   ◎唇瓣相贴。◎   有人在她身后。   楚婳心上蔓延起恐惧,她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距离山塘镇的石头门只有一里,但她脑海里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过去,这条路不能继续再走。   楚婳脚步一顿,转身穿进了灌木丛林中,不顾枝叶的刮疼了身子,往尽头冲过去,她猛地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河里。   六月的河水虽有些回暖,但夜晚又会降温变得冰凉,她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肩膀。   她水性极好,悄无声息地藏在碧绿的荷叶中,看到岸边有人影闪动,似是两拨人聚到了一处。   楚婳觉得此刻情景,与梦里有些似曾相识。   她轻轻蹙眉,但梦中她是被知府的人抢亲,而这事现下已被霍时洲了结,她今个儿又是一副书童打扮,为何还会被人尾随。   想起霍时洲,楚婳慌乱的内心安定了些许。   树影斑驳,风中脚步声传来,正朝河岸慢慢靠近。   她屏息潜入水里,压抑着心中的恐惧,睁大眼盯着那群人的头顶。   等再近一点,她就能看清写着他们身份的那行字了。   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楚婳听到旁侧有两三个人入水的声音。随着水流波动着,她能感受到这些人正在向她这边游来。   楚婳连忙往河流深处游过去。   但她没游多久,就见前方水域里沉沉浮浮着一道黑影。   楚婳本以为是几团水草,想直接穿过它们,但游到近处却发现,那竟是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悬浮在水中,脚下绑着一根绳子,绳子尽头好像挂在了巨石上,导致了尸体无法飘上水面。尸身形状不大,像是一个小孩子,但已经被水泡的肿烂,浑身散发着恶臭腐烂不堪,分不清模样了。   楚婳大惊,面色悚然,下意识张开嘴,猛地被呛了一口水,吐出些许的泡泡。   她忙捂住口鼻,屏气调息。可身后又有人在追着,她不敢停留,强忍着见到尸体的惊悸和被水呛后喉间的痛涩感,奋力往旁侧那条通向阳澄湖的水流游去。   好在她熟悉这片水域,天色又漆黑,身后那些人慢慢被她甩掉了。   楚婳浮出水面换气,轻轻喘息,胸口闷闷被水压着,甚是难受。她从来没有在水中游过如此之久,只觉太阳穴砰砰一跳,脑中昏昏沉沉,泛起恶心之感。   湖面上的风刮得楚婳头皮发麻,小腿止不住的抽搐,她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力气上岸了。   她眼前一片模糊,远处似是有渔船行来,那渔火明艳如彩霞,可她努力睁大眼睛,视线里好像被一道屏风掩着,看不清前方。   楚婳脸色青紫,嘴唇发乌,想向远处的船家招手,可刚抬起手臂,浑身便一阵抽痛的痉挛,腿下顿时无法发力,她整个人猛然沉入湖中。   嘴巴、鼻腔、耳中涌进冰凉的水,楚婳喉咙被呛地生疼,难受地吐出泡泡,紧接着又被大量的水灌进胸腔,窒息感瞬间席卷而来。寒气一点一点侵入四肢,她想要挣扎,可却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她感觉到自己在下沉,千斤般重的水压在身上,指尖蜷缩冰冷至极,十指连心,那冷意直直刺上她的心头。   这是死亡的恐惧感。   楚婳的意识逐渐消散,恍惚之中见到了阿娘的呼唤声。   可她知道,阿娘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出现,这冰冷的水域中,她只是孤身一人。   茫茫姑苏湖,千丈潭水深。这一次,没有人能找到她。   楚婳痛苦地掐住脖子,蜷缩着身子闭上眼睛,脑中昏昏沉沉。   “哗——”   意识完全消散之前,好像有破水之声传来。   楚婳缓缓睁开双眸,水中漆黑,但水面上却亮起了一道光,紧接着是大片大片的渔火照进了湖里,将她冰冷的身子包裹住。   她看见一个模糊的的人影破水而来。   楚婳睁大眼睛,原本快要停滞的心跳忽然剧烈地颤了起来。   那惊鸿般的身影,一瞬间便到达了她面前……   他的三千青丝随着水波漂浮,于水中荡漾铺散开来,被水纹描绘出凌厉的弧度,又在那明艳渔火的照耀下宛若一团红莲业火,熠熠生辉,张扬不羁。   目光所及,摄人心魂,迷乱了双眼。近了,她看到霍时洲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他的眸子里没了过往的从容睥睨,此刻微光照耀下的瞳孔里是藏不住的焦急与惊惧。   楚婳恍惚中,觉得有一股陌生的悸动从心田里破土而生。   很快,她的腰身被他揽住,贴近他的胸膛,一双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然后是,唇瓣相贴。   鲜活的空气流入,给她带来生的希望。   楚婳倏然瞪大双眼,脑中好似清醒,又好像更混沌了。   她的身子与他紧紧相贴,她的腰肢被他牢牢禁锢,那般的用力,生怕她消失了一样。   在水中唇齿交融,渡了几口气后,楚婳的窒息感渐渐得到缓和。   她被霍时洲抱在怀中,游向湖面,最后破水而出。   湖水沉重的压迫瞬间消失,她呼吸到了空气,大口喘着气,又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他那双有力的臂膀托举起来。   乌篷船上,岳知和燕三迅速伸手将他们拉住。   霍时洲翻身上船后,从岳知手里接过瘫软的小娘子,将人紧紧搂在怀里,用大氅裹住她寒冷颤抖的身子。   他脸色难看至极,哑声道:“生火,热水。要快。”   “喏!”岳知也是一脸担忧和焦急,他匆匆看了一眼主上怀中虚弱的姑娘,连忙去准备东西。   燕三拿来火炉递给霍时洲,皱眉沉默地盯着楚婳,难得没有开口讲话。   楚婳染着一身寒气,被霍时洲抱坐在怀里,她靠着他温热的胸膛,艰难地抬起眼睛,望向湖上夜幕。   阳澄湖广阔平坦,漫天明亮的繁星仿佛要垂落到水中,月光淌漾在粼粼湖面之上,随着波动流去的湖水缓缓涌动,琉璃璀璨。   她能清晰地看见,此景极美,能感受到,空气鲜活。   岁月静好。   她还活着。   “阿婳。”耳畔是霍时洲轻柔的呼唤声,嗓音低哑,声色沉沉,背后之人的身体在发抖,喉间似在克制着颤音。   他在害怕,比她还害怕。   楚婳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手放进他宽大的掌心,安抚此刻如孤狼般的男人。   她唇瓣发白,牙齿冷得颤抖,艰难地说道:“有人、要抓我。水、山塘镇的水里有尸体。”   楚婳说完这话,身子撑到了极限,眼前昏黑,晕死过去。   霍时洲一怔,心上倏然缩紧,疼痛啃噬心口,他用手掌将她的柔荑全部包裹,缓缓垂下头,轻靠在小娘子的肩上,在她脖颈边留下珍视的一吻。   他隐忍一叹,阖上眸子,长睫轻微地颤抖。   搂着阿婳,听着她鲜活的心跳。霍时洲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人。   燕三站在船头回望过去,只见繁星垂落广阔的湖面,月光色涌动着盈盈流水。   月光之下,男人背影高大轩昂,却佝偻身子小心翼翼地坐搂着怀中的姑娘,好似要将她深深融进血骨,不让任何人触碰。   而她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模样乖巧像是睡着了。   他侧颜染着风霜,神情隐忍,眸中是浓浓的疼惜,宛若一片月下悲咽的孤狼。   那是燕三从未见过的主上。   -   楚婳从昏迷中醒来后,已是临近端午佳节。   许是佳节将至的喜气冲散了她这些月的霉气,又或者是受到的惊吓太多以至于习惯了,楚婳这次风寒高烧过后,竟觉得身子比以往灵活爽快了许多。   阿娘说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笑着宽慰她。   但楚婳知道这是阿娘不想让她有太大的压力。   她在水中撞见的那具尸体,霍时洲已经查出来了,正是张郎中看病的那户人家走丢的孩子。   楚婳能看出来阿娘眼中的忧虑和凝重,她不想让阿娘担心,所以白日里即便没胃口也会尽量多吃几口。   她并未告诉阿娘那日自己是因被人追着落水,她只是说了自己是失足见到尸体受到惊吓才溺水而染上了风寒。   但她觉得阿娘似乎并没有完全信她的话,阿娘眼里含着自责,还多了一丝楚婳看不懂的决绝。   这日,天气极好,阳光明媚,姑苏的梅雨季将过,明个儿便是飞龙在天的吉祥日子,山塘镇里举办了热热闹闹的龙舟预热赛。   楚婳落水的事情,孟萱和霍时洲商量过后,并未宣扬出去。所以杨二娘喜气洋洋地邀请楚婳去铺里包粽子,孟萱只好用要去城中采购的理由而推脱了。   而此刻药铺后院内,楚婳正闲闲地坐在摇椅上晒太阳。阿娘请了道长祈福辟邪,她看了一会道长做法,也跟着拜了拜,便继续回到椅子上躺着。   阳光亲吻肌肤,她闭上眼,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地窝进阿娘给她铺的毯子里。   忽而,头顶响起了一声低笑。   楚婳睁开眼,霍时洲站在她面前,眉眼被暖光镀上一层温柔的浅金,眸中含着笑意。   她心脏一紧,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心跳骤然加速,她连忙起身端坐好,耳尖泛起一抹绯红。   适才伸懒腰的姿势,着实不雅。   “你、你怎么来了?”楚婳垂下脑袋,心上羞臊,不敢看他,嗓音又软又糯,“今个儿不是、要赴历阳王之约嘛?”   她说完这话,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眼下应该先感谢恩公再次救命之恩,怎么一开口竟是这些胡言乱语,还鬼使神差质问他为什么来这里,真是脑子进了水,忒不知礼数,甚是不妥。   她这个傻子!   楚婳轻轻咬唇,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攥紧裙摆。   一阵胡思乱想间,霍时洲无奈的音色传入她的耳朵,很轻,“身子好些了吗?”   楚婳眨了眨眼睛,乖巧点头。   一时寂静,院中花香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光影流动在两人之间,气氛逐渐微妙。   风声细细,静得楚婳似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又有些茫然自己为何会这般拘束。   良久过后。   楚婳听到霍时洲低沉温和的嗓音响起:“那日马车里没有给你答复,阿婳现下还想要我这个答复吗?”   ◎最新评论:   【买完v章了】   【应该把看到的那些人头顶的字告诉男主啊不是把男主当主上吗】   -完- 第二十五章   ◎那玉佩似是一对儿。◎   楚婳闻言抬起头,见小郎君长眸深黑,淡淡垂着,眉眼温柔地凝睇着她。   他的耳尖不知是被阳光晒的还是怎么,麦色的肌肤上透着一抹薄红。   楚婳蓦然想起那日马车上,她抱着他的手臂,他也是这般神情看着她。   她等了半晌,他才如梦初醒,轻咳一声,竟和她一样有些结巴了,“容、容我想想。”   这答复,留到了今日。   楚婳也专注地回视他,答道:“要。”   “我要的。”   小娘子的嗓音像是浸泡了蜜糖,甜丝丝,软糯糯,几分的雀跃与欢喜溢于而出。   霍时洲心尖微动,缓缓蹲下身子,轻声唤她,“阿婳。”   “嗯。”楚婳眨了眨眼睛,目光和他对视上了,咬唇应道:“在、在的。”   “无需你做些什么。”霍时洲顿了顿,眸色慢慢变得坚定,脸部的线条柔和了几分,“陪在我身侧,便好。”   这乱世里,不论筑一道屏障将她与刀光剑影分开,亦还是对她金屋藏娇,都不如把她放在自己身侧,寸步不离地护着。   郡主纵马之事,阳澄湖溺水之事,霍时洲开始害怕了,这些都是他不在她身边发生的危险之事。   他的小姑娘脆弱柔软,一碰就碎,一不小心便会被这动荡时代下的巨轮碾得香消玉殒。   霍时洲从袖口里拿出一块玉佩,放到楚婳的手心,声音轻轻的,“这是信物。阿婳以后便是我的人了,除了我,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欺负你。”   而我,会永远保护你。   玉佩精巧玲珑,是一只雪白兔子的模样,质感如凝脂般通灵剔透、光泽璀璨琉璃。   楚婳怔了怔,“主、主上”   她得了答复可以待在霍时洲身边报恩,心上顿时欢喜不已,同时又觉这心底的欢喜与以往不大一样。   楚婳握着这块兔子玉佩,手中暖玉光滑莹润,竟觉得暖进了心中,暖得她脸颊微红,肤白如雪一抹霞色,好似云间盛开的桃花。   霍时洲轻笑一声,“外人面前倒是可以这般叫我,但私下里阿婳不必这么拘束。”   楚婳张了张嘴,他又挑眉道:“霍公子就不必再喊了,阿婳如今还要与我这般生疏吗?”   她咽回了那三个字,咬了咬唇,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杏眸水润,睫毛扑闪两下。   “不为难你了。”霍时洲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道:“阿婳私下里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你嗓子甚美,我名又好听。嗯。”   楚婳眼眸睁得圆溜溜,听得愣乎乎。   霍时洲沉吟片刻,道:“其他的……等下次吧。”   楚婳不明所以地摸摸肚子,觉得有些饿了。   霍时洲于一旁的石椅坐下,倒了杯茶递给她。   楚婳接过,眼睛又瞅了瞅桌上一盘点心,软声道:“我、我还想吃糖糕。”   霍时洲耐心地端到她面前,待小姑娘吃完,他轻声问:“阿婳可曾看清那日追你的那群人,头顶上有写着什么吗?”   楚婳拿帕子擦了擦嘴,摇头道:“没、没来得及看。”   “无碍,你平安就好。”霍时洲将她吃得空盘子放回桌上,温声道:“阿婳莫担心,交给我来查吧。”   他垂下眼帘,长睫掩住了眸中淬开的寒意。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楚婳努力回忆着脑中看到的哪些模糊字迹,却猛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那是她还没来得及和霍时洲说的,很重要的事。   她抿唇,沉思片刻,开口道:“那位墨、先生,真名叫楚元默。”   说来也是奇怪,楚婳在别人头顶看到内容的皆是他们的身份喜好或身体状态,从未见过那行小字上写着一个人的姓名。   就连霍时洲也是,即便他头顶的字迹颜色是金灿灿的,但却没有写出来他姓甚何名。   唯有楚元默,不一样。   她在他头顶见到了名字。   楚婳不懂楚元默的名字有何深意,但她觉得能看到这三个字就一定不同寻常,是以她不先说楚元默的身份,直接告诉了霍时洲详细的姓名。   果然,她语罢后,便见霍时洲神情怔了一瞬,面色轻微一变,眸色深了深,眼中讳莫如晦。   “怎、怎么了?”楚婳紧张地抓了抓头发,轻声问:“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阿婳。”霍时洲沉默一息,轻呼出一口气,深邃的瞳眸里泛起点点晦涩和惊喜,“多谢。”   楚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软软的无措。   霍时洲抬眸看向湛蓝明媚的天幕,眼角压不住他眼底的潋滟光华,“此人是翰林院出身,大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当年曾被前朝首辅赞誉为——”   “国士无双。”   -   翌日,端午佳节。   天色蒙蒙亮。   霍时洲坐在南山上的竹亭里,俯瞰苍茫山河,他瞳眸里映着整座姑苏城,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上辈子,他耳闻过这位在西魏史上留下浓墨一笔的惊世之才,楚元默。   此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子堪破天机棋局,但遗憾的是,蹉跎岁月里,他未曾有幸见过楚元默一面。   因,楚元默是澹台瑕麾下谋士。   霍家军战败给澹台瑕最惨烈的那一次,便是出自楚元默之手。   那人胸有韬略,身怀经论入世,第一局就震动九州诸侯。   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位惊尘艳艳的谋士逝于乱世之初,年仅三十有七。   霍远大将军曾捶胸顿足,没有得到楚元默相助。若是楚元默还在,天下棋局定会是另一番面貌。   而当霍时洲执掌霍家军时,楚元默已逝去三年之久了。   那时,他听幕帘之后的谋士们偷偷谈论过,楚元默不是因病去世,其实是疯癫自刎而死。   楚元默为人不羁,不被礼节束缚,他傲骨自负,连澹台瑕都以老师之礼待他。而这样一位前程锦绣,又得主公敬重的人,为何最后会沦落到一个疯癫自刎的下场?   霍时洲微微蹙眉,上辈子他执着于报仇雪恨,许多乱世中错过的人与事,他都未曾深究过,以至于如今疑惑太多。   原来,楚元默未入澹台门下前,曾乔装改扮来过姑苏。   可他又为何来姑苏,是要投奔历阳王还是另有目的……   若是能收服楚元默,这一世霍时洲也许能很快破这乱世僵局。   忽而,霍时洲手边被放了一盏温酒,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抬起眸子,对上了燕三笑嘻嘻的脸:“今日姑苏府举办了龙舟赛,历阳王在登日台设宴,主上何时动身呀?属下去备马。”   霍时洲拿起杯盏一饮而尽,道:“岳知随我。你留下。”   “啊?”燕三愕然:“属下留下来作甚?”   霍时洲抬眼,“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觉得刘杰的宴会无趣吗?”   燕三忙讨好笑道:“这次不是龙舟赛嘛,热闹得很,属下也想去看看。再说属下不是还应战了后日的比试嘛!今个儿去探探对手的底,保证到时候不给主上丢脸。”   听他一个少年发出这娇娇的语气,一旁的岳知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燕三年龄尚小,稚气未脱,玩心又大,嗓音刻意放柔着撒娇,倒让有几分童真,模样可怜兮兮,若是寻常人见到,定是会心软。   但霍时洲知道,燕三是一只食肉的老虎,幼虎虽小,但凶狠不减,杀伤力极大。   平日笑嘻嘻的红衣少年,对待敌人从不手软,可以说得上是残虐。   燕三是混混出生,即便多年来被霍时洲驯服,野性依旧未散,他杀起人来,比将门出身的岳知要狠得多。   霍时洲曾见过,战场横尸遍野,燕三立于血海之中,扬着吟吟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战俘胸口,杀伐比霍家军里的老将们都要果断狠辣。   燕三真正的模样,不是如表面那般纯白的少年。   是以军中有老将曾说,燕三与霍时洲有几分相像。   “你若真要靠今日的查探才能战胜刘杰的龙舟,那才是真给我丢脸。”霍时洲狼眸微眯,意味不明地笑道:“明是起了玩心,找什么缘由呢,逊不逊?”   燕三脸垮了垮,委屈道:“主上……”   霍时洲不吃他这套,漫不经心地起身,随手弹了弹衣袖上的褶皱,道:“我有其他任务交代你。”   他语气稍顿,面色严肃了许多,“很重要。”   燕三见主上这般郑重,当是什么绝密任务,也肃穆起来,“喏!”   霍时洲悠悠地道:“我不在时,你去护着阿婳,有意外者,格杀。”   燕三闻言愣了一瞬,随即瞪圆眼睛,难以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主上让他保护一个弱女子?   他堂堂暗卫首领,九州第一刺客,武功虽说不是天下第一吧,但也算是排在霍家军中的前列,让他去保护一个小结巴?   燕三委屈了,不服道:“我!”   霍时洲睨他一眼,“你?”   对上主上凌厉的狼眸,燕三蔫了蔫,试图挽回,“保护楚姑娘的事情,不是一直是岳知在负责嘛?”   一旁,岳知呵呵一笑,眼观鼻沉默。   霍时洲转身看向姑苏城,轻笑道:“知道为什么换成你吗?”   燕三眨眼:“为何?”   霍时洲道:“你比岳知,更让我放心。”   燕三:“!”   他回头看了看一站在风中动不动的岳知。   燕三打量了好一会和根木头一样岳知,乐得笑了,“确实啊,我比他厉害多了。”   岳知:“……”   霍时洲侧眸,“嗯,这任务你接不接?”   燕三欢快地点头,道:“接!”   “那去吧。”   “喏!”   燕三走时还竖起三根手指,义正言辞地保证道:“主上放心,我去照看楚姑娘,必定将她养的白白嫩嫩!您日后也好下手。”   说完,他被霍时洲恼怒地扔了一道令牌,“闭嘴。”   燕三忙笑嘻嘻地接过,欢欢喜喜地下山回山塘镇了。   少年走后,岳知无奈道:“主上把他惯的,愈发张扬了。”   “没有怪你失职的意思。”霍时洲负手而立,立于山峦之巅。他垂眸注视着雾气缭绕的姑苏城,黎明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给这座仙境般的城池添上了人间烟火的美丽。   美到让人想迫不及待地握在手心里,真真正正地拥有。   “燕三性子活泼,嘴巴能说会道,还会做些趣物玩意,让他给阿婳解解闷也好。”   “这些日子,你且随我做些准备。”霍时洲缓缓回身,轻雾盈满袖,衣袂随狂风凌舞,“霍家军对苏南,势在必得。”   岳知双眸微睁,目光直直地落在悬崖一线边、那身姿挺秀的玄墨身影上,他只觉浑身血液有些沸腾起来。   霍时洲淡淡侧眸,眸子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而他的背后,是连绵万里天与地。湛蓝天穹与茫茫青山合二为一,无边无际。   长风吹拂而过,掀起他宽大的外袍,露出了腰间精致雪白的玉佩。   那玉佩是只兔子模样,与昨日霍时洲送给楚婳的那块,似是一对儿。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燕三好可爱】   【好看(??ω??)??】   【是爹吧】   -完- 第二十六章   ◎为谁啊?◎   端午这日,天刚破晓。   楚婳穿着一身男袍,竖着发髻,一副书童打扮,抱着一卷书册,偷偷地从药铺后门走出去。   一大早上,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她轻缓地呼出一口气,小心地关上柴扉。   “喂,小结巴,你去哪?”树上忽然传来少年清澈的嗓音。   楚婳抬起眸子,就见燕三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懒懒地躺靠在树干上,一条腿悬空而落,来回晃动。   她怔了怔,有些恍惚地看着这副情景,“去、城里。”   燕三闻言,跳下树,来到她面前,皱眉道:“你阿娘同意了吗?你就出去?真不听话。”   楚婳想了想,道:“阿娘、说我不能一个人、出去。”   燕三耸肩,“那你怎么不听你娘的话?”   楚婳眨眼道:“我不是、一个人呀?”   燕三:“嗯?”   楚婳眉眼弯弯,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嘛。”   燕三:“……”   少年呆了一瞬,反应过来,有些跳脚:“你知道我会来?”   楚婳点点头。   “主上告诉你的?”   楚婳顿了顿,点点头。   燕三低骂一声,“被耍了。”   “燕公、子。”楚婳笑靥如花,“以后、有劳了”   她眉眼弯弯,酒窝浅浅,明明一身伶俐的书生打扮,模样倒是憨。   燕三撇过头,大步往前迈,一边轻哼:“你长点记性,别给老子添麻烦。”   楚婳抱著书卷,小跑追上他,笑眯眯地道:“自然、的。燕、公子,今日的龙舟赛,你不跟主上去?”   燕三睨她一眼:“你不也没去吗?”   楚婳摸了摸书卷,道:“我来完成、主上给我的任务。”   燕三玩味道:“主上会给你任务?”   不是把这楚婳当成宝贝捧着?舍得让这小娇人出来?   楚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为、为何不会?”   “肯定不会。”燕三笃定,撇嘴道:“你肯定是擅自行动。”   楚婳眨眨眼,“那、你要告诉主上吗?”   燕三摇头,抱胸怀剑,勾唇道:“不会。”   楚婳揣了揣衣兜里的东西,“为何?”   燕三笑了笑,“你就浪吧,主上不喜欢浪的人。”   他见楚婳在衣袖里摸索,有些好奇地俯身凑到她身边嗅了嗅,闻到一丝糯米香,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   燕三立马直起身子,耳根涨红,“你,你带了什么?”   楚婳拿出箬叶包裹的粽子,递给他,“端午安康呀。”   小姑娘的手白白嫩嫩,很有肉感,眸子弯成看月牙,嘴角一抹甜笑,杏眸水润,专注地看着他。   燕三摸了摸耳朵,语气有些别扭,“什么陷的?”   楚婳回答:“蛋黄。”   燕三轻咳一声,扭头不看她,后颈的肌肤泛起薄红,语气很轻,“我想吃五花肉。”   楚婳点点头,重新拿出来一只,“给。”   燕三接过,埋头闷闷吃了起来,一路罕见得没有再讲话。楚婳噗嗤一笑。   他垂眸瞪眼,“笑什么?”   楚婳给他递过去一只装了茶水的小竹筒,嗓音温温柔柔,“你、慢点吃,会、噎着。”   燕三抿了抿嘴,这次不再直视她的眼睛,眸光些许闪躲,“谢、谢谢了。”   楚婳摇摇头,眸中含着笑意,一边拿着粽子吃起来。   这少年,平日里张牙舞爪的,竟也会不好意思呀,脸皮还蛮薄。   倒是跟她的小竹马,有点像。   阿娘做的粽子是真好吃,就是味道跟以往有些不同。   楚婳嗷呜咬了一大口,吃得欢快。心道,许是是换了配方?   两人来到雅正书院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年轻书生,楚婳给他看了看怀中的手卷,书生忙请两人进去。   今日是端午佳节,大多人都回去过节了,学堂里只有零星一点的学子,楚婳和燕三被书生领进了藏书楼。   “墨先生在楼上,两位请。”书生俯身颔礼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楚婳学着他的动作,作揖道谢。她一只手提着衣摆,一手扶着把手,蹑手蹑脚地上楼梯。   燕三抬手交叉,头枕着自己的胳膊,吊儿郎当地跟在她身后。   这座藏书楼是姑苏最大的楼阁,五丈之高,墙壁宽大,内扣着巨大的书架,里面陈放着各式各样的古书,布局简练而庞博。   楚婳沿着楼梯而上,能随手触碰到书架里的书籍。   此刻,有几位学徒正在整理古书。   楚婳与他们礼貌一揖后,终于踏上了最高层。   香炉袅袅,青花瓷中幽兰婷婷而立。那张古朴雅致的屏风后,隐约勾勒出一人清雅的身影,他端坐在案桌边,垂眸执笔,专注地写着手卷,侧影精致如画。   楚婳呼吸不由得放缓,脚步轻轻地绕过屏风。   窗外玉兰树碧绿葱葱,枝叶蔓延至台上随风摆动,带来淡淡的兰香。   白衣书生闻脚步声,缓缓抬眸,侧身望过来。那一瞬间,风卷入帘子,吹起他背后如瀑的青丝。   他的眉眼清浅,墨发被玉簪随意的挽起,肌肤如雪的脸颊旁懒懒地垂落几缕龙须碎发,而他的眸光在看到楚婳之时,变得如湖光潋滟,轻轻一漾。   楚婳往前走了几步,俯身作揖:“先生、端午安康。”   楚元默起身扶起她,眸中泛起了点点暖意,“来这里坐。”   他带着楚婳走进书房,完全忽视了后面散漫的红衣少年。   燕三正要抬腿跟上。   楚元默却忽然转身,桃花眼眯起,“这位公子请留步。”   燕三面色沉了沉。   楚婳忙道:“我请教先生、学问,很快出来。”   燕三神情微缓,转身坐在美人塌上,翘起二郎腿,目光直直盯着楚元默,“小爷我就在着待着,你最好别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一会我要见到她完完整整地走出来。”   楚婳扶额,有些歉意地看向楚元默。   楚元默静了一瞬,缓缓勾起薄唇,对燕三面无表情地笑了笑,然后抬手牵起楚婳,将人带进了书房。   燕三:“……”   这是挑衅吧?是吧?   书房布局雅致,书架里摆满了古籍。   楚元默从格子里给拿出一盘海棠糕,放到小家伙面前,温和一笑。   楚婳受宠若惊,软声道:“谢、谢谢先生。”   她垂着脑袋,有些拘束地拿起一块海棠糕,轻轻咬了一口,杏眸忽然亮了亮。   好、好吃诶。   楚元默手指微微蜷缩,忍住摸小少年脑袋的欲望,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婳咽下海棠糕,抬起眸子,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楚、楚华。”   姓楚。   楚元默心尖一颤,呼吸一窒,蓦地闭上眼睛。   楚婳疑惑道:“先、先生?”   楚元默睁开眸子,垂下长睫,掩住了眼里的深色,白玉般的手指紧紧攥著书卷,似是在克制内心的波动。   “是华山的华吗?”他轻声问她,语气小心翼翼的,敛声屏息,嗓音染着一抹慈爱的温柔。   楚婳点头道:“是、是的。”   楚元默神情恍惚,眸色暗涌,像是在怀念着什么,眉宇间似喜似悲,“很好的名字。也很好听。”   他精致的美人眉染着一抹忧色,漂亮的眼尾微微卷翘,给眼角画出了极美的弧度,本就病气的容颜添上了淡淡的怜愁。   不知为何,楚婳心中有些涩涩,莫名对先生有着一丝奇妙的亲近感,她不忍见他这般神态,拿起一块海棠糕,递到他面前,尝试着安慰道:“先生、也吃。”   海棠糕形若海棠花,一看便是花点中的美人胚子,面撒饴糖,果丝、瓜仁、芝麻点缀,香甜溢人。   可它的甜意香味,却不及眼前的小家伙能吸引人。   楚元默垂眸看着小少年,桃花嫩白的容颜,笑靥温温软软,他眸光动容,心中盈满的渴望让他想抬手去拥,但理智又叫他猝然克制。   还没到时候。   楚元默深吸口气,接过楚婳手中的海棠糕,慢慢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谢谢。姑苏的风水养人,华儿灵气而聪颖,甚好。”   他素手拿着海棠糕,白皙的手指染上糖浆色,艳丽又惑人。   楚婳待他吃完,从袖中拿出那卷手书,问道:“先生,以后我、能来你这听学吗?”   楚元默接过那本手书,走到案桌前,珍重地放进了书柜里,笑道:“信物已归,自是可以。”   他提笔,拿起新的纸墨,侧眸看她,“识字吗?”   楚婳灿然一笑,忙起身去书桌前研墨,“阿娘、教过。”   楚元默笔尖一顿,嗓音哑了一瞬,“甚好。”   “识得多少字?”他又问道。   “不知。”楚婳摇摇头,答:“从小、看药铺方子,现下都能、看懂。”   楚元默若有所思道:“那认得的字是很多了。”   楚婳一边研墨一边道:“先生博学多才、经天纬地,想跟着先生、学习更多。”   听着她这些赞美的话,心如止水的楚元默忍不住勾唇一笑,那笑恰似桃花盛开,染着天云流霞,美得惊心动魄。   赞誉他的人从来不少,但这是他第一次胸中如此开怀、如斯欢喜。   “想学什么?”   楚婳想了想,道:“处世、之道,以及天、下局势。”   楚元默闻言抬起眸子,静静盯着她看了许久。   他的目光太过深邃凌厉,仿若能看清她的内心,楚婳有些忐忑道:“学生、愚笨,也许只能学懂、一点。”   半晌,楚元默无奈一叹,“我倒有些始料未及,以为你这般温和的男孩,应该是爱诗词歌赋的。不过,你若想学这些……”   他顿了顿,嗓音深沉,“也好。”   -   午后。   楚婳下了学堂,问先生要不要去看龙舟赛。   楚元默摇头婉拒,道:“明日晌午,我于藏书楼等你。”   楚婳点点头,与先生作揖告别。   燕三跟着她出了雅正书院,皱眉道:“那墨夫子收了你?他为何对你那么好?”   楚婳想了想,道:“许是因、救命之恩?”   燕三翻了个白眼,见小姑娘脚步轻快、直直地往前走,他喊道:“你跑那么快作甚?”   楚婳心情雀跃,一蹦一跳,转身回眸,嫣然一笑,“去龙、舟赛呀。主上在那里。”   燕三一听去龙舟赛,玩心上来,步伐也加快,一步跨到小姑娘身侧。   “你一个小娘子,为何要来学院读书?”他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着,闲情逸致地跟她聊了起来:“为谁啊?为你娘?”   楚婳脚步一顿。   ◎最新评论:   【卧槽这是爸爸啊】   【女儿?】   【女主她妈是不是会解毒,故意不给女儿解的?】   【为主上啦】   【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知道前世父亲的番外】   【加油加油宝贝,给你投喂营养液,嘻嘻~】   【好快就看完了呀】   【撒花撒花】   【加油加油!!】   【加油更呀】   【为了主上呀】   -完- 第二十七章   ◎“我也想要。”◎   “我……”楚婳轻咬唇瓣,墙角扶桑花淡黄的花瓣含羞而放,葱葱碧叶蔓延抚上朱墙,她垂眸望着花叶与墙,微微发起了呆。   “你要是想在书院读着玩玩也行,主上的银钱还是够你上个私塾的。”燕三看她呆呆的样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耸肩道:“总之不能暴露你是女子,那夫子长得忒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先生、很好的。”楚婳摇头道:“也好看。”   “好什么好。”燕三撇嘴,咬断狗尾巴草,随手摘下一朵扶桑,轻哼道:“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可信。”   楚婳思索般眨了眨眸子,点头道:“嗯,你不可、信。”   “瞎说。”“燕三闻言想也没想直接先翻了个白眼,语气不服,“我要是不可信,能被主上派过来保护你……”   他后面越说越小声,猛然回过神来,垂头看向小姑娘。   楚婳正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瞅着他。   “……咳。”燕三握拳轻咳一声,迈起腿大步往前走,有些支吾了:“我刚刚的那话,其实也没有那么绝对的,人啊大都是面美心善又可靠的。”   少年耳尖泛红,抬手摸了一下脸,嘴角忍不住勾起,又理了理发髻,路过小溪还顺道走过去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楚婳慢吞吞地跟在少年身后,她学着霍时洲的样子,挑了挑眉,圆溜溜的杏眸里滑过一抹淡淡的狡黠,嘟囔道:“让你、说先生不好。”   这下、你还说嘛?   燕三整理装容,一路走走停停,倒是安静了许多。   楚婳进入了胥门,来到古镇里,眼里闪过惊讶,呆呆地看着眼前壮观的场景。   今个儿的姑苏,端午佳节齐欢腾,好不热闹。   历阳王江南寻访,大办龙舟竞渡。横塘的百姓都来了胥江,街上小娘子们身穿罗裳裙带,丹唇朱色花钿,拿着五色丝线,洋溢着笑容。小郎君们龙腾狮跃,嬉笑打闹。   铺子里悬挂满了菖蒲艾草,商客是往常的几倍多。而古镇里小河中乌篷船上飘扬着彩旗,随着细风摇曳,几条游龙舟跟在彩船后面慢慢地滑入胥江主流,整整齐齐,场面恢宏。   燕三眼睛一亮,抬腿正要钻进人群。   楚婳连忙拉住他的袖子,“你、做什么去?”   燕三理所当然道:“玩啊,多热闹!”   楚婳蹙眉道:“先找、主上。”   燕三低头就见小姑娘一脸心心念念要找主上的样子,他也皱了皱眉,“麻烦。”   他随手摘下一根彩旗,先系到自己手腕上,然后把另一头递给她。   楚婳顺势牵住:“嗯?”   “拉着。”燕三揉了揉微烫耳朵,嘟囔了句“真热”,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抬腿往胥江河岸走,“你拉紧了啊,别走丢。”   楚婳攥着彩旗,点头道:“好。”   穿过拥挤繁华的古镇,胥江河岸依旧是人山人海,乌压压一片。   万年桥铺了一层新修葺的紫石,桥侧两旁占满了人,知府让外围围了一圈侍卫,阻止百姓拥挤而上。   “大人们要请龙祭神,尔等暂且先退下。”   万年桥自古福祉天恩,寓意长长久久,桥亭里面供奉着胥江河神,每年龙舟赛前,姑苏府的官员们都要在这里举行祭祀,祭拜神仙,仪式隆重。   百姓们也想沾沾喜气,使劲浑身解数想挤进万年桥,而桥侧只有一丈阶梯供百姓立足,现下人挤得已经不能再上去,而上去的人不想下来,过桥的人又过不去,如此古镇车水马龙,很快又水泄不通。   燕三停住脚步,扬起下巴,努了努嘴,“喏,主子在上面呢。”   楚婳抬眸望过去。   万年桥上,官吏云集叩拜行礼,诸侯王身穿深红褒衣大袖礼服,正进贡上香。   而在一众俊采星驰中,楚婳第一眼就落在那玄墨锦衣的小郎君身上。   那人光芒万丈,眉宇间沉稳与从容,嘴角似是噙着一抹淡笑,俯身一拜天地,却拜得不卑不亢,直起身子后气宇轩昂。   万年桥上,一眼万年。   她懵懂无知,而他耀眼夺目。   楚婳目光逐渐变得痴怔,恍惚中是在什么时候……她也曾这样抬头仰望着霍时洲,想不起来,又好似不曾有过。   她曲起手指揉了揉额头,胜雪肌肤顿时泛起绯色,眉心盈盈一点朱红。   ……   祭祀礼结束后,侍卫们开放了万年桥,百姓们群涌而上,将官吏们团团围住,寒暄问好。历阳王亲民和煦,趁着端午佳节,让官员们亲近姑苏人家,记下百姓们的诉求。就连刘杵之辈也打扮的人模狗样,跟着刘知府一起做稳了表面功夫。   姑苏人杰地灵,更是有怀春少女偷偷揣着香包送给仰慕的青年才俊。各式的香袋砸向万年桥,顿时香气四溢。   楚婳看着霍时洲转身下桥而去,心上一急正要追,背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婳儿!”   楚婳脚步一顿,回头看过去,孟萱朝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杨二娘和杨土豆。她怔了怔,扬起一抹笑,抬手朝她们挥了挥。   杨土豆抿唇,率先打了声招呼:“小婳姐。”   她问完好后又躲在了杨二娘的身后,然后偷偷探出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婳看,目光有点亮。   楚婳温和一笑,与她们道了声“端午安康”,最后看向孟萱时,她紧张地垂下眼,攥了攥衣袍,软声道:“阿娘……”   孟萱看着她书童的扮相,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开口询问些什么。   边上杨二娘疑惑道:“婳姐儿怎么这副打扮?”   孟萱看了一眼正在垂头做乖巧样子的小姑娘,淡淡笑了笑,道:“今个儿让她去城里采购,这样方便些。”   “原是这样啊。”杨二娘点点头,也没深究,而是笑着从包袱里挑出一只白净光滑的鸭蛋,用彩线结包裹装好,给楚婳挂在了胸前。   楚婳垂头摸了摸脖子上的饰物,“好看、谢谢二娘。”   有了这鸭蛋络子点缀,小姑娘模样愈发灵动可爱。   孟萱也笑,“真漂亮。”   杨二娘揉了揉楚婳的脑袋,“饿了就吃掉它。”   楚婳点点头,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五色丝线,走到杨二娘身侧,微微弯腰,对杨二娘身后的小孩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温声道:“这个、送给你。”   杨土豆愣了愣,楚婳趁势握住小孩的手,给她的手腕佩戴上丝线。   这根五色丝线,是楚婳亲手编的。   她的手艺也是小时候和杨二娘学的,如今端午佳节赠给杨土豆这丝线饰物,也是愿着童年的友谊能和和美美。而五色丝线可以辟邪驱瘟,不仅寓意好,而且装饰也很精致耐看。   楚婳的指腹细腻,动作轻柔地给小孩系着五色丝线。   杨土豆脸蛋红了红,在她系好之后倏然抽回手,抿嘴不语。   楚婳噗嗤一笑,嗓音温温软软的,“你今日、怎么呆呆的?”   “你才呆。”杨土豆下意识地回嘴,抬眼对上楚婳充满笑意的杏眸后,又猛然住嘴,她摸了摸手腕上的丝线,咬唇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小孩扭了扭身子。   “……谢谢小婳姐。”   孟萱和杨二娘相视一笑,神情皆是欣慰。   燕三在孟萱她们叫住楚婳的时候,就已经翻身跃上了河岸旁的大树,将自己掩藏起来。   其实他跟在霍时洲身边,也时常在药铺里见到孟萱,就连杨二娘也是见过他几次。燕三印象里杨家的生煎包很好吃,有一次路过早点铺子,他就被杨二娘热情地塞过一袋生煎包,着实叫他愣了许久。   所以燕三实在不知怎么应对这些妇人们,他天不怕地不怕,反而在遇到她们时,心中就是会莫名的胆怯。   燕三难得叹了口气。   哎,与其说胆怯,不如说是他对和这些人相处的方式感到很陌生。   他从小就是孤儿,遭遇的要么是冷眼要么是折辱,一时间遇到姑苏这些热情亲切的妇人们,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燕三心道,妇人们果然不是他能应对的,他还是喜欢和冷硬的大老爷们儿相处。   他在树干上等了一会楚婳,久久见人不来,有些不耐烦地开始跺脚,“这小结巴怎这么慢。”   燕三吹了声口哨逗树上的鸟,实在闲着无聊,又翻到另一棵树上,沿着胥江岸游荡了起来。   正当他要跳上更高的树枝上时,余光瞥了瞥树下,脚底一滑,险些摔下去。   此时有女子娉婷站于树下,拿着香包递给一位郎君。   而那风神俊朗的小郎君,正是他的主上。   燕三吓得缩进树丛里。   霍时洲抬眸往上看了一眼,面色漠然。   燕三忙屏住呼吸,明明他是不恐惧高处,但现下他的腿竟有些抖。   宋依妮递上香包,却没得到回应,便柔声道:“大人在看什么?”   霍时洲收回目光,淡淡垂下眸子,“宋小姐若是因宋秀才之嘱来找我,倒也不必如此糟践自己,我没兴趣陪你们玩这些。”   宋依妮被他拒绝,眼里溢出泪珠,不由得上前一步,可小郎君却后退了两步,眸中寒意迸溅。   她被这凌厉冰冷的目光看得身子一抖,心上发怵,一时不敢再言语。   霍时洲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宋依妮一急,忍着心中惧意,不甘心地喊道:“是因为楚婳吗?你才拒绝我?”   她这么一说,自己先难受起来了,小时候土狗如此,如今这位大人也是。   楚婳到底哪里好了,他们一个两个的,是鬼迷心窍了吗?   霍时洲闻言只是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脚步不停地走。   他没有回答,宋依妮只觉自己被人完全忽视,心中羞愤交加,抹着帕子跑掉了。   四周无人,燕三跳下树,呼出一口气,拍着胸膛往古镇走,哈哈一笑,“该回去了,这事得去告诉楚婳,真真有趣。”   “嗯?有趣?”背后忽然传来男人幽幽的声音。   嗓音低沉,音色很好听。   但燕三却听的背脊发凉,身体抖了三抖,僵硬地转身,对上了霍时洲似笑非笑的目光,“有趣什么,说说?”   “主……”燕三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   他背后又突然响起另一道软糯的女声,“燕、公子!”   楚婳手中摇着一面彩旗,笑容满面地跑过来,见到树后站着的霍时洲后,她眸子瞬间一亮,面色欢喜极了:“主上!”   燕三:“……”   这是什么冰与火的世界,他这是天道好轮回了吗?   霍时洲不再看燕三,瞳眸里映满了小娘子的笑靥,似是被她的雀跃欢喜感染,他嘴角上扬,刚才的似笑非笑顿时变成了宠溺一笑,低低地唤道:“阿婳。”   燕三摸了摸脊背,忍不住后退一步。   楚婳蹦跳地跑到小郎君面前,险些撒不住腿,踮起脚晃了晃身子,差点要扑进他的怀里。   霍时洲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小娘子稳住,无奈笑道:“慢些。”   楚婳在他的帮助下,把踮起的脚压回地面,嘿嘿一笑,露出腼腆的酒涡,“谢、谢主上。”   霍时洲目光落在小娘子白皙的手上,掌心里攥着一条五色丝线,手工精致,颜色漂亮。   他眸子闪过趣意,“这是伯母给的?”   他知道山塘镇的习俗,端午节都要给孩子们戴这些小饰物。   如斯想着,霍时洲又垂眸看了看小娘子脖子上戴的鸭蛋络子,笑意不由得更深,神情有些怀念。   “阿婳很好看。”   楚婳被他夸奖,娇颜微红,语气更加软糯起来,“鸭、蛋络子是杨二娘、送我的。这丝线、是我自己编的。”   “阿婳编的?”霍时洲来了兴趣,“我想看看。”   楚婳点点头,将无色丝线递给他,问道:“好、看嘛?我先前、送了土豆一条,这条是、多编了的,想留给、邻家那刚满月的小弟弟。”   霍时洲握着丝线的动作一顿。   楚婳眨了眨眼睛,“怎、怎么了?”   霍时洲凝睇小娘子,静默片刻,沉声开口道:“我也想要。”   “嗯?”楚婳错愕一瞬。   她抬头对上他有些执拗的眸光,心中有些无奈,失笑道:“这五色丝线、是给小孩子、戴的呀。”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   【感觉燕三不太适合做暗卫首领,玩心大又自负,而且如果他后面明知女主是自己主上的人还是喜欢上的话,心性也不够坚定。。光功夫好也不行呀】   【燕山是个傲娇boy~   霍时洲,你就不怕苏婳把燕山当做土狗,日久生情,而你就只是主上~】   【撒花花~~~】赫拉   【好可爱啊追平了呢大大加油】   【   【   【   【好看好看】   【要是霍时州知道楚婳差点把燕三认成土狗,这醋坛子怕是要翻天】   【来啦,看完睡觉。晚安!】   【小孩戴的丝线霍时州也要,这醋吃得,霍时州你也是小孩吗?doge】   【土狗也想要】   【哈哈哈哈想要】   -完- 第二十八章   ◎“你的,会是最好看的。”◎   霍时洲轻抿薄唇,握紧手中的五色丝线,似是没有想要还给她的意思。   楚婳眨眨眼,试探地开口:“主上戴这个、不合适。”   一旁,燕三看了看外表显得有些幼稚的五色丝线,觉得这小饰物实在不配主上,也道:“是啊,若被同僚看见,免不了私下里会议论主上。”   霍时洲勾了勾唇,“无碍。我喜欢就好,让他们说。”   燕三:“……”   可能是他的错觉,怎么会从主上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炫耀之色。   霍时洲又坚持地问道:“阿婳,给我?”   楚婳抿嘴一笑,无奈拿他没办法,试着和他商量:“这根丝线、是按着小孩的手、腕编的、有点小,我明个儿给你、编个大点的。好嘛?”   小娘子的嗓音温温软软,像是泡在初夏的微风里,带了点暖阳的味道,无形中轻柔地安抚了他的偏偏执拗和丝丝不甘。   霍时洲瞳眸深邃,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五色丝线,妥协地递还给小娘子。   楚婳正要接过,又听他嗓音幽幽传来,这一次还提了个要求,“我的,得比这根还要好看。”   她微微一怔,随即噗嗤一笑,眼角染着柔意,点了点头,浅语宠溺道:“好。”   “你的、会是最好看的。”   得到小娘子的回应,霍时洲餍足地笑了。   燕三见主上心情大好,似乎是忘记了自己适才偷看他的那一茬事,便趁机道:“主上,该赴五黄宴了。”   霍时洲淡淡睨了他一眼。   燕三做乖巧状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嘴角的虎牙在阳光下有些亮白。   霍时洲轻哼一声,转身向登日台的方向走去,“跟上。”   燕三道:“诺。”   楚婳也学着他的样子说了一句“诺”。   她现下身份是霍时洲的书童,便一同跟着燕三走在主上的身后,神情认真地抱着一卷纸笔。   燕三瞅了瞅小姑娘,笑着弯下腰,与她低声道:“你还挺上道儿。”   楚婳眼观鼻道:“那是自、然的。”   燕三拍了拍衣袖上飞过来的蝴蝶,问道:“话说,你适才是怎么寻到我的?”   那只蝴蝶飞上楚婳的头顶,她侧头轻声一笑,眼睛弯弯的,举了举手中的彩旗。   旗面上线头散开,长长地拖在地上,她一路卷着这些线便能找到燕三。   燕三瞪大了眼:“可真有你的。”   还怪机灵。   霍时洲又斜睨他一眼,沉声道:“你怎这么多话?”   燕三:“……”   他讪讪摸了摸鼻子,有些委屈道:“主上,我平日里话也很多啊,您又不是不知道。”   霍时洲沉默一瞬,道:“今日,闭嘴。”   燕三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诺。”   楚婳抱著书卷跟在霍时洲身后,他双腿修长,迈上一步,她要小跑三步。又因天气有些热,走了一小段路后,她轻轻喘了口气。   霍时洲听着小娘子的喘息声,耳尖微动,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   而燕三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大对了,抬起头看向前方背影挺俊的主上。   他神情迷惑起来,主上这走速,是腿受伤了?   三人一路慢慢悠悠,燕三又不能讲话解闷,可给憋的,额头冒汗。   楚婳拿出一张干净、没用过的手帕,递给他,“擦。”   “谢……”燕三正要接过,却见霍时洲凉凉地侧眸朝他看过来。他身子顿时一抖,这一息之间恍然明白了些什么,连忙抬手用袖子擦汗,嫌弃地看着小姑娘手里绣着兔子刺绣的帕子,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容:“爷们儿都不用这些娘里娘气的东西。”   楚婳:“哦。”   走着走着,霍时洲突然轻咳一声,开口道:“正午有些热啊,我都出了点汗。”   楚婳忙拿出手帕递过去,“给、主上。”   霍时洲笑着接过兔子绣纹手帕,“阿婳有心了。”   然后,燕三眼睁睁地看着主上把小娘子的帕子塞进了衣襟里。   “……”   三人来到登日台时,商贾云集,官吏群聚,五黄宴即将开宴。而霍时洲姗姗来迟,自饮了三杯酒,被刘杰笑着迎了进去。众人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反而热情得很。   楚婳跟着霍时洲走上登日台,此楼台丈高,依山傍水,放眼望去水光接天青山朦胧,飞鸟纵翔于天际,一片旷达开阔。   刚进席筵,迎面就飘来一阵民间的饭菜香,与以往她跟着霍时洲赴宴时不大一样,这次的五黄宴没了金迷纸醉的气氛,反而是一股浓浓的人间烟火味。   闻着这米香,楚婳觉得有些亲切。   果不其然,开宴后历阳王道:“孤听闻五黄宴要用土灶做才好吃。所以特地请来了民间做五黄的手艺人,今日备好十几桌丰盛的五黄宴,特邀诸君一尝。”   众人俯身一礼,回应笑道:“历阳王如此亲民,实在有心。”   刘杰摆了摆手:“不过他们都是些老头老太,就不叫来宴上了。孤让婢女们学了五黄宴的吃法,现下让她们服侍,满足诸君的口腹之欲。”   楚婳皱了皱眉,又摇摇头,叹口气。   这历阳王想用民间的习俗来举办五黄宴,做亲民之态,可他又对民间端午不甚了解,轻贱了真正的手艺人。其实阿婆阿翁们才是能给五黄宴增添几分传统美感,于情于理都应当请上来,毕竟他们才是姑苏佳节美食的掌勺人。   刘杰满意地看着,各个官员商贾的竹桌上摆放黄鱼、黄鳝、黄瓜、蛋黄、雄黄酒,以及一碟苋菜和茭白,一眼过去民间仪式感浓浓。他点点头,“鱼米之乡的风土人情,孤三生有幸能见的。知府做的不错。”   刘知府连忙赔笑,夸了几句这是得来历阳王的福气。   刘杰看向霍时洲的席位,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边上站着的那白嫩小书童。   一股黏稠如蛇的视线落在身上,让楚婳心上一悚,她疑惑地抬起头时,历阳王的目光已经看向霍时洲。   刘杰问道:“今日岳副将怎地没跟着贤侄一起来?”   “岳知手臂受伤了。”霍时洲随口答道:“养伤。”   刘杰想起来刘颖策马将岳知的手臂撞伤,自责一叹:“孤这个女儿啊,真真是欠管教,也怪孤从小太过溺爱她,养成了如今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实在是对不住岳副将。孤知霍远大将军教子有方,是以十分仰慕令尊,贤侄可否说一说平日里霍远大将军育儿教女的法子?好让孤去教教那劣女。”   “刘叔伯不必自责。”霍时洲颔首道:“回去抽她几鞭子就听话了,我就是这么被阿爹教出来的。”   “……”刘杰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法子,容孤想想。”   霍远教子如斯,可就算抽了鞭子,也不见得这霍家纨绔小子有多听话懂事。   五黄宴进行着,而胥江水上龙舟一触即发,风风火火地展开了竞渡。   船棚上插着端午彩旗,悬挂着菖蒲艾草,烈日之下的撸手们使尽浑身解数,随着击鼓的点声摇撸划桨,一排排龙舟在胥江河中快速滑行。沿岸百姓们呐喊助威,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登日楼上宾客们看的津津有味,刘杰抚掌大笑,道:“姑苏儿郎真真风姿卓越!孤倒是有些期盼着后日与贤侄的赌约比试了。”   霍时洲举杯淡淡一笑。   楚婳看了会赛龙舟,被感染的有些激动,而她一转头,却见燕三比她还激动,眼睛如火一般明亮,仿佛第一次看到似的。   她眨了眨眼睛:“你们中原人,端午佳节、不赛龙舟吗?”   燕三闻言回过神来,摸了摸下巴,道:“我们啊,没有过。”   “那你们、做什么呀?”   燕三见她一脸好奇,朝她轻挑眉毛,道:“蹴鞠。”   楚婳惊讶地睁着杏眸,眸光渐渐亮了起来。   蹴鞠!她只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过,还未见过真的。   “你们中原人、好厉害。”   燕三看她这么没见识的样子,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胸膛,夸夸而谈了起来:“我和主上的蹴鞠功夫可都是洛阳一绝,下次带你见识。”   霍时洲放下酒杯,侧眸看向开始交头耳语的两人,眸色深了深,沉声道:“阿婳,过来斟酒。”   燕三正说得起劲,闻声猛地闭了嘴。   楚婳听得也有些意犹未尽,慢吞吞地走到主上身旁坐下。   “阿婳若是想看蹴鞠,我明日踢给你看。”霍时洲在小娘子面前放了一只小餐盘。   楚婳眼睛一亮,随即又蹙眉,抿了抿嘴,“可是、我家没有蹴球。”   霍时洲拿起筷子给小娘子的盘子里放了两块蛋饺,勾唇一笑,“蹴球而已,我用皮革米糠做一个就行。”   燕三闻言,探过脑袋,“主上,也带我玩啊。”   霍时洲看了一眼胥江河中撸手们激烈的竞渡,颔首道:“若是龙舟比试后你还有余力,那便来。”   燕三得了首肯,笑嘻嘻地道:“那主上明日且看着,属下定不辱命。”   霍时洲扬了扬眉:“好。”   第一场龙舟赛结束后,五黄宴里众人又是一波敬酒。   有员外醉意阑珊,举杯大笑:“饮了雄黄酒,病魔都远走。”   众人摇头叹息,“员外这是醉了,快扶下去歇息。”   楚婳轻嗅桌上的酒坛,小声道:“我家、药铺里做的比这个、地道。”   霍时洲放下杯盏,也轻声和她咬耳朵,“那今晚回家,能尝尝吗?”   “那我、把酒送到主上、房里。”楚婳心领神会,又嘱咐道:“但主上、不可贪杯。”   霍时洲勾了勾唇,温声道:“好,都听你的。”   ◎最新评论:   【好耶送到房里】   【最近燕三戏份好多,比男主还多TAT】   【小白兔要自动送上门了~】   【按爪!】   【刘杰好坏,感觉阿婳会遇到那种危险啊啊啊啊啊啊啊】   【撒花花?】   【好好看】   【新封面好好看】   【追平啦】   【一下子就看到了最后文笔挺细腻】   【来啦】   【!!!救命好好看,太喜欢这种笔风了!!大大写的超棒??????】   【撒花花】   【撒花】   【啊啊啊啊啊竟然一下子就看到最新一章了吗TT】   -完- 第二十九章   ◎药浴。◎   傍晚时分,龙舟竞渡结束后,风风火火的登日台归于寂静。   胥江河岸点燃了一排排花灯,河中一架巨大的船舫徐徐而来,明艳光辉撒落水面,波光粼粼之中芦苇摇曳起舞。   箫鼓齐声,与伶人的歌声相和,隐约能见船舫里舞姬婀娜的身姿。   楚婳跟在霍时洲身后走出登日台,便见到这壮美华贵的船舫,她不由惊讶地睁大眼睛。   燕三瞅她一眼,哼哼一笑,“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楚婳收回目光时困意上来,转头用双手捂嘴,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眸中泛起水汽,嗓音更糯了,“本来、就没见过。”   燕三:“……”   历阳王在达官显贵们的簇拥之下,抬手介绍他买来的这座船舫,扬言五黄宴之后邀众人一起游玩姑苏的山水。   楚婳隐约看懂了,历阳王与其说是亲民亲善之人,不如说是贪图享乐之辈。   她又抬眸看了一眼那架跟宫殿大小般的船舫,心道:好大一块民脂民膏。   登日台下停靠着一排排马车,夫人小姐们从里面探出头来。刘知府连忙去了最前面的一辆,将自家夫人给带出来,其他官员商贾们见状,也把自家夫人接了出来。   楚婳看到知府夫人身后还跟着宋依妮,她今日穿了件青色的石榴裙,肩上披着一条黄色丝绸做成的褙子,耳朵上戴着坠子,衬得整个人娇俏可人。   宋依妮如今,很讨知府夫人的欢心。   楚婳怔了怔,她不过是半月未见宋依妮,竟感到十分的陌生。   “夫人这是换了个丫鬟?”有官妇迎着笑容寒暄,“看起来挺乖巧,长得还水灵灵的。”   宋依妮掩着团扇,含羞一笑,也柔声捧夸了妇人们几句。   官妇笑得乐开了花,“这丫鬟可比夫人先前身边的嬷嬷要亲近人些。”   知府夫人也笑道:“之前的那嬷嬷我也是用了许久,没想到半月前却找不到了,着实叫人伤心许久。还好有这宋丫头,人也还算机灵。”   官妇安慰道:“那嬷嬷许是卷着钱财跑了,妇人倒也不必为那等腌脏旮旯里出来的人伤心。”   知府夫人开怀一笑,又聊起了别的琐事,和女眷们交谈甚是融洽。   楚婳听了一会她们谈论的事情,心下沉重,轻抿唇瓣。   刘杰看着其乐融融的众人,朗声一笑:“这船舫是苏南最壮丽的一座,孤花了好些心思,寻遍能工巧匠才将它修葺完成,今夜端午佳节,特邀众人共游这姑苏夜景。”   语罢,他又侧头询问有些心不在焉的霍时洲,“贤侄可一定要来饮这胥江水煮成的茶。”   霍时洲的心思正放在身后打瞌睡的小娘子身上,他闻言抬起眸子,淡淡看了一眼五光十色的船舫,懒洋洋地点点头,“甚美。”   刘杰眼里流露出一丝得意,笑道:“中原的江河总归和姑苏的有些许不同,今夜孤得带着贤侄好好领会一二。”   霍时洲毫无表情地勾唇回笑,紧接着面色又是一变,忧愁叹气,“可我今日要辜负刘叔伯一番好意了。”   刘杰笑意微僵,眉间滑过一丝不悦,很快便被他隐藏下去,他重新露出一抹亲和的笑容,笑意却有些不真切了,“贤侄可是有其他邀约?”   霍时洲轻笑垂眸,嗓音低沉道:“美人有约。”   他的语气轻浮,音调戏谑上扬,活脱脱一个浪荡痞子,“刘叔伯明白的,这佳人之约可是无法拒的。”   刘杰闻言,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孤懂的,你且去。”   “那便多谢刘叔伯体恤了,日后再赴刘叔伯之约时,定会给您……”霍时洲顿了顿,朝刘杰咧嘴一笑,月色之下隐约露出锋利姣好的虎牙,他眸色渐渐转深,幽暗不明:“好好赔罪。”   刘杰只觉他笑得爽快,摇头心中叹道,真是纨绔子弟,端午佳节不与亲朋好友一聚,竟还想着美人良辰。   -   端午之夜的山塘镇,万家灯火,繁星璀璨。   楚婳跟着霍时洲坐马车回到药铺时,看到街上人流如潮,商铺里飘着粽子香。   她眼睛亮了起来,肚子小小声咕叫,竟有些饿了。五黄宴上众人百眼,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吃太多食物,以至于腹中空虚了三个时辰。   楚婳走进后院,小厨房的石桌上放着一叠绿油油的箬叶和一盆酱油糯米,阿娘坐在边上正在包粽子。   她从锅里拿出一只粽子,迫不及待地撕开箬叶,糯米香钻进鼻腔,狠狠咬了一口。   软糯美味,楚婳惬意地眯起眸子。   孟萱放下手中之事,抬起头,“你慢点吃。”   楚婳点点头,吃完一只粽子,接过阿娘递给她的凉茶,一饮而尽。   孟萱美眸里泛着一丝无奈:“怎么吃得这般急?今日饿着了?杨二娘给你的鸭蛋没吃?”   楚婳摸摸胸前漂亮的鸭蛋络子道:“不吃、这个。”   留着好,也是别人的一片心意。   她笑眯眯地看着阿娘,眼睛弯弯如月牙,“阿娘包的、粽子很好吃。我今日出门、带了好几个。”   孟萱沉默一瞬,道:“今早的粽子,不是我做的。”   “嗯?”楚婳疑惑地眨了眨眼:“莫非是、杨二娘送来的。”   怪不得她今日总觉得这粽子配方不一样了。   却不料孟萱摇了摇头。   楚婳更是疑惑了,“不是、二娘?”   孟萱轻叹,道:“今早我在小厨房里,见到了霍小郎君。”   楚婳愣了愣,眼底溢出惊讶,“粽子是他、做的?”   心中除了惊讶,又莫名泛起丝丝甜意,她不由舔了舔嘴角,努力想回味起早晨吃掉的粽子味。   孟萱眯起眼,今早她起时天还未亮,却见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厨房窗户,她走进一看,里面霍时洲神情认真地包着粽子,然后将煮好的粽子放到楚婳平日里会去拿吃食的小筐子里,他嘴角还勾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情景真真让孟萱困惑,等想通了后,她猛地心惊不已。   此刻,孟萱凝睇着女儿,语气有些严肃了起来,正色道:“阿婳,今日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和娘如实说。”   楚婳轻咬唇瓣,和阿娘严肃的眼神对视片刻,她慢吞吞地垂下头,心上有些忐忑,乖巧答道:“去书院、见了一位夫子。之后、便和霍公子一起去看龙舟了。”   “去书院?”孟萱轻轻皱眉,待听到女儿后面的那句话,她又深吸一口气,原本浅淡瞳色变得幽深,一抹晦涩闪逝而过。   她那双眸子极美,可容颜却平平无奇,眨眼一看有着淡淡的违和感,好似那双眼睛应该放在更好看的一张脸上。   孟萱在山塘镇生活了十五年,街坊邻里都知道药铺的孟娘子气质温良,平日里轻声浅语,给人治病更是耐心亲和,但知府抢亲那次,她肃穆起来竟是极其凌厉逼人,不似寻常妇人。   她那天流露出来的气场让很多人都有些惊讶,是以近些日子与她来往的邻里也渐渐变少了。   孟萱沉默地看着眼前乖巧安静的女儿,不忍心责怪这娇娇宝儿,最终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阿婳,娘知道救命之恩,自是应涌泉相报。但是娘想和你说,不要太轻易将自己的心全部交付出去。”   楚婳抬起眸子。   孟萱垂头看着这双黑白分明、纯真依旧的眼睛,重重叹了口气,道:“霍公子于我们有恩,你可以将他看成主公、知己,但不要将他视为男人。”   楚婳神情懵懂。   孟萱抚摸着女儿与那人相似的容颜,眼神变得恍惚,目光渐渐放空,美眸里藏着复杂之色。   楚婳觉得阿娘的嗓音里似是含着淡淡的悲:   “一旦你看待一个人的心境变了,自己的感情也就变味了。娘希望你和霍时洲仅仅是恩情。”   月色朦胧,楚婳觉得阿娘讲得话似有深意,可她有些听不懂,只觉心尖涩涩发疼,很是难过。   她鼻尖一酸,眸子里缓缓淌出了泪,茫然地看着阿娘。   孟萱见状,心上一紧,忙抱住小姑娘,抿了抿嘴,嗓音柔了下来,“是阿娘太严肃了,吓着阿婳了。”   她不忍女儿伤心,心道许是自己想多了。   女儿对霍时洲应是没有她以为的那种感情。   “好了好了,就当娘今日胡言乱语,看你哭的。”孟萱轻柔地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柔声道:“真是娇儿,小哭包。”   楚婳窝在阿娘怀里,轻微耸动小鼻子,把眼泪压了回去。   “我、不哭。”她听着阿娘温柔的语气,嗓音软软道:“阿娘别、伤心了。我会、很乖的。”   孟萱闻言心田顿时塌陷一块,将怀里的宝抱的更紧,笑着说:“好。”   娘俩腻歪了一会儿,孟萱见哄好了女儿,便说起了另一件事:“端午是草木药性最强的日子,娘今日采了许多佩兰草药,待会给咱们煎水沐浴,去去邪,洗掉一身的疲惫。”   “嗯嗯。”楚婳软声回答,点点头,小脑袋蹭了会阿娘的衣襟,然后忽地又想起来什么,她抬起头问道:“阿娘、药浴要给霍公子他们、送去吗?”   孟萱:“……”   见阿娘不答,楚婳眨眼又问了一遍。   孟萱深深呼出一口气,美眸里泛起了浓浓的无奈之色,她抬手捏了捏小姑娘天真娇憨的脸蛋,“送。”   “好欸。”楚婳灿烂一笑:“我们、家药铺的药浴,包治百病的。霍、公子的旧伤和、岳公子的手臂一定都、能好。”   孟萱盯着她的神情看了一会,安心松口气,放下了猜疑。   -   霍时洲在房里坐了良久,也不见心心念念的小娘子给他送雄黄酒过来,便起身去开门,想去后院寻一寻。   却不料他打开门时,直接迎面撞上了正要敲门的楚婳。   两人对视一瞬,又同时错开目光。   楚婳放下举起的手,咬唇局促地站着,垂着脑袋。脑中又回响起阿娘适才与她说过的话,心中莫名慌乱,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扑闪。   气氛静默片刻,霍时洲轻咳一声,率先开口道:“阿婳。”   楚婳点点头,吸一口气鼓起脸,克制住心中涌动着的奇怪情绪,抓住小郎君的衣袖,将他拉出了房间,“跟我、走。”   霍时洲那般高大的人轻而易举地就被小娘子给拉走了。   他垂下眸,看着那只攥着他衣袖的白皙柔荑,心尖愉悦,缓缓勾了勾唇,轻声问道:“去哪?”   楚婳道:“养、身子”   霍时洲闻言不由得眨了下眼,心田涌起暖意,小娘子竟这般关心他。   后院只有几步路,楚婳很快就带着小郎君来到了药铺浴房前,在他猛然呆住的神情里,她咬唇将人拉了进去。   药铺浴房里,苍术燃烧后产生了薄薄的清烟,散发出来淡淡的草木香,伴着温热的水雾弥漫在两人之间。菖蒲、石榴、兰草和蜀葵做成了小装饰,静静挂在浴桶边。   霍时洲望着眼前一切,心脏怦怦直跳。   耳尖被热雾缠绕,有些发烫,他哑声问道:“阿婳为何……准备这些?”   小郎君的嗓音不由放轻,似是有些害怕唐突到眼前的小娘子。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   【燕山:我居然吃到了主上包的粽子!!!】   【女主到底几岁?怎么老感觉是个小孩子?】   【期待期待!】   【女主她娘是不是换脸了,就是戴□□或者化妆改变了脸的容貌呀】   【呀呀呀呀!!!好期待下一章!!!女鹅已经喜欢上土狗了】   【我真是太喜欢看甜甜的爱情了!】   【乱世还这么娇气,怪心累的】   【期待下一章!】   【撒花】   【大大加油更哇!!!!】   【早哦】   【好看的!!!大大加油】   【知府妇人?应该是夫人吧?】   【撒花撒花】   -完- 第30章 、晋江文学城   ◎美人在骨不在皮。◎   楚婳将小郎君推进药浴房,转身关上门。   霍时洲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阿婳?”   楚婳抬手卷起袖子,轻轻抚开身侧缭绕的雾气,拿起木瓢勺给浴桶里加草木药水,她伸出胳膊探入浴桶,指尖轻轻一点水面,试了一下温度。   小娘子纤纤素手轻撩起药浴,细腻的指腹上噙着晶莹的水珠,青葱玉指盈盈剔透,抬起藕臂雪时,于青烟里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肤若凝脂暖玉,圆润而富有弹性。   霍时洲喉咙一紧,狼眸愈发幽邃,渐渐转暗。   他轻吸一口气,缓缓侧过头,克制般地移开视线,薄红了耳尖,“阿婳,我自己来就好。”   霍时洲垂眸看着药盅里放着的苦草麦药、艾草和挂在小竹篓里的凤仙、白玉兰,隐约猜到了阿婳这是在准备兰汤浴,是药铺在端午日传统的习俗,儿时他也曾被阿婳叫来过。   “主上、这药浴的、方子独特,还是得、我来准备。”楚婳将绑成一捆的苍木放入香炉里,用来驱赶药浴房里的蚊虫,她抬眸看向霍时洲,“有没、有觉得神清、气爽了点?”   霍时洲静静凝睇小娘子温软又灿烂的笑靥,脑中只觉晕得更甚,嗓音又低又哑,“嗯。”   他磁性的声音里带了丝丝欲色,缠绕在耳畔。楚婳蓦然心脏一跳,慌乱地垂下头,又给浴桶里加了一瓢药水。   做完所有的药浴流程,她起身拍了拍裙摆,垂着脑袋,小小声道:“主、主上先泡着,我、去给岳公子和、燕三准备药浴,再来、看您。”   语罢,楚婳抱起药坛子转身就要离开,却忽然被小郎君抓住了手腕。   肌肤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双大手给予的禁锢感,她心跳蓦然加速,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   此刻霍时洲的眸子深深暗暗,薄唇抿成一条线,似是欲言又止。   楚婳恍惚间在那双瞳眸里见到了一抹凶狠的欲念,闪逝而过,仿若错觉。   她怔了怔,感觉到手腕上肌肤相贴的力度,莫名有点怕他听到自己的脉博声,她轻咬朱唇,动了动胳膊,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小娘子杏眸染着氤氲的水雾,宛若横波微微荡漾,勾了谁的魂。   霍时洲倏然将那纤细白嫩的手腕握得更紧了,音色沉沉,“你也要给他们换上药浴?”   楚婳抱着药坛子,呐呐点头,“很、很快就回来。”   霍时洲抿唇道:“不准去。”   他低沉里带着的一丝强硬和掩藏着的淡淡酸意。   楚婳心尖微动,不知是被这药浴的热气捂得还是怎么,顿觉脑子晕呼呼的,脸颊发烫。   “主、主上?”她的嗓音不由变得如泡在春水般轻柔,“可是端午日里、每个人都、要用一次沐兰汤。”   霍时洲静默一瞬,“我待会陪你一块去找他们。”   楚婳讶然地眨了眨眼,嗓音软糯,似是撒娇般柔软,语气里是点点疑惑:“嗯?”   霍时洲松开小娘子的手腕,长眸深黑,静静地看着她,眉心逐渐含忧:“我沐浴时容易睡着,儿时因此溺过浴水,若是无人看着,许是会有危险。”   楚婳“啊”地惊呼一声,“竟、竟会这般。”   霍时洲点点头,模样很是乖张,嗓音明是低哑,语气却是柔得一塌糊涂,神情里恍若带上了几分的委屈,“阿婳,别离开我。”   楚婳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在小郎君深深沉沉的目光,她晕晕乎乎地软声道了句“好”。   楚婳在药铺隔间里整理药材,一帘之隔便是药浴房。潺潺细细的水声传来,药香暗暗浮动在房里,将她白玉般的脸颊染上一抹绯色。   此刻她握着手中的草药,将艾蒲花草用水煮洗,想试着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冷静下来。   忽而,一阵晚风从窗外刮荡过来,瞬间吹灭了烛台上的灯芯。   那烛台太高,楚婳只好搬着凳子,踮起脚去点燃它,可这次无论她怎么点却都无法再次点亮蜡烛。   她轻轻蹙眉,莫非是芯子沾了湿气,不能用了?   正想着,楚婳无意间侧眸,便见一只蟑螂摇着长须从架子上气势昂昂地窜爬来,然后挥翅起飞差点要冲到她的鼻子上。   她倏地瞪大杏眸,惊叫一声,宛如一只脱兔从椅子上蹦跳下来。   落地的瞬间,脚腕传来一阵剧痛。   不小心崴到了脚。但楚婳此刻顾不上疼痛,她最是惧怕蟑螂,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只好单脚一蹦一跳地想要远离那烛台。她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张桌子,却又不敢触碰,生怕上面爬来一只朝她耀武扬威的蟑螂。   而在乌漆抹黑的药铺里蹦跳,难免会碰到一些未整理的药材,很快她的脚就被拌了一下,身子不稳,向前扑去。   楚婳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清雅的药香伴猝不及防地盈满了她的鼻腔。   头顶响起霍时洲低沉暗哑的嗓音,“阿婳,出什么事了?”   楚婳趴在他怀中,双手碰到了他结实的胸膛,掌心下是他稳健的心跳声。   她怔愣一瞬,手指下意识地蜷缩,然后听到了他喉间溢出低哑的闷哼声。   楚婳:“……”   她呆呆地不敢再动作。   而久不闻小娘子的回应,霍时洲又轻声问了一遍。   “有蟑……”楚婳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喉间呜咽一声,委屈地想哭,“蟑、蟑蟑螂!”   黑暗之中,她看不见霍时洲的表情,只觉他似乎静默了一瞬,然后缓缓俯身,单臂托住她的臀,忽然就将她给抱了起来。   楚婳惊呼一声,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稳住身子。   霍时洲轻声安抚,“阿婳莫怕,跟我去点灯?”   楚婳想起那长须蟑螂,心中惧怕未消,但在男人沉稳磁哑的嗓音中,竟慢慢压下了那惧意。   她咬唇思索半晌,点点头,小小声道:“……好。”   “对、对了,蜡烛灯、芯湿了,要换。”她又提醒道。   “好。”霍时洲单臂托臀抱着她,另一只手去寻蜡烛,药铺里一圈走下来,竟未喘过一口气,如闲庭信步般。   他语气散漫,带着沐浴后的慵懒和餍足,“找到新蜡烛了,我将它放上烛台,阿婳来点?”   楚婳握着火柴,点头道:“嗯嗯。”   霍时洲又将她往上托了托,方便小娘子点蜡烛。   片刻后,屋内恢复了光亮,蟑螂也消失不见。   楚婳松了口气,垂下眼时,却又呆住了。   小郎君沐浴完还没来得及扎上簪子,此刻三千墨发铺散开来,他是听到楚婳的惊呼声匆匆披上外袍出来的,玄墨色广袖长袍也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里衣并未来得及理好,露出结实蜜色的胸膛,肌肉漂亮张扬,隐约能看出那几道痊愈的伤疤,给他增添了几分野性,恰到好处的魅惑。   楚婳脸颊顿时发烫,被他这么拖臀而抱,为了稳住身形只好藕臂环着他的脖子,故而两人身子紧贴,衣料下传来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   她心中羞臊,更是爆红了耳根,“放、放放我下来。”   霍时洲很听话地将小娘子放下了,动作轻柔而小心。   他舌尖抵着上颚,怀中娇软消失,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虎牙。   楚婳踩到地板时忽地“嘶”了一声,脚踝的肿痛让她疼出了泪水,眸色氤氲着水汽。   霍时洲一怔,立马将她拦腰横抱到了内室的美人塌上,他单膝蹲下,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握住小娘子那纤细的脚踝,要去检查她的脚伤。   楚婳缩了缩小脚丫,忍着羞臊,咬唇道:“主上、别。”   本是阻止他动作的话语,却被她含羞又软糯的语气说得有股淡淡的撒娇感。   霍时洲手臂一顿,眸色逐渐转深,他克制般地闭上眼睛,哑声道:“药膏在哪里,我去给你拿。阿婳自己上药,可以吗?”   语罢,他又有些担忧地道:“或是,我去叫伯母来,麻烦她……”   楚婳忙摇头,“别、别叫阿娘。”   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若是被阿娘知道她犯蠢弄伤了脚,定是会操心急了。   而且,她总觉得阿娘最近晚上在忙着做一些的事情,她不想去打扰。   “好。”霍时洲点点头,听了小娘子的意见。   他起身去药格子里拿来一盒青草膏,又给她接了盆温热的沐兰汤浴,体贴地放在她脚下。最后转身阖上屏风门,安静地站在外面,不去打扰她换药。   楚婳脱了鞋袜,露出白嫩的小脚丫。   她坐在美人塌上给自己红肿的脚踝涂抹青草膏,又抬头看了看屏风门后霍时洲挺俊的背景。   她轻轻咬了咬唇,心中荡漾着一股暖热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心田。   痒痒的,像有柔软的东西在挠着她的心尖。又怦怦的,宛如有什么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楚婳觉得,脑袋又开始晕乎乎了,一团陌生的情绪沉沉浮浮地涌动着,好似青梅子的酸涩,又仿若蜂蜜糖人的甜。   一时之间,一道屏风门,两个人,空气里充斥着夏夜的躁动和无措。   楚婳深吸口气,试着找话来缓解这尴尬微妙的气氛,“主上今日、为何不去船舫、游玩,看看姑苏的夜景?”   霍时洲站着屏风后,声音很轻,似是怕打扰到她,“傍晚看你有些困意,便推托了。阿婳今日累着了,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楚婳白嫩的脚丫子微微蜷缩,垂着眸子:“主上、不用在意我。船舫、应是好玩的。”   霍时洲听出了小娘子语气里的自责,他低笑一声,语气无奈道:“那船舫我不大喜欢。若是阿婳想去看看,改日我带你去。”   楚婳摇摇头,又想到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她摇头的动作,软软地出声道:“只是好奇,我和主上一样、也不大喜欢。”   霍时洲闻言又是一笑,声音暗哑磁性如古琴般的质感,甚是好听。   楚婳抚上又开始怦怦的心间,有些茫然自己这是怎么了。   等脚下浸泡完沐兰汤,她觉得舒爽多了。起身又跟着霍时洲去给燕三和岳知送药浴,忙到了深夜才回房,躺下便是酣睡到了第二日。   楚婳一夜睡得沉沉,起时摸了摸平稳的心跳,发现它恢复了正常,不由得松口气,放心一笑。   许是昨个儿天太热,才会跳动的那般不正常。   今日晌午,楚婳要赴墨先生之约。此时时辰将至,她匆匆梳洗完毕。   楚婳临走前用阿娘给她的芙蓉膏擦了擦脸。   她看着只剩下一点的芙蓉膏,她想起阿娘说过,用完了定要立刻找阿娘去拿,心中计划着今个儿回来便找阿娘要芙蓉膏。   楚婳出门时依旧打扮成了书童的模样,叫醒了在树上午睡的燕三。两人踩着正午的阳光去雅正书院。   “你怎么睡那么久。”燕三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没睡醒,显得不太耐烦。   楚婳疑惑地问他:“你怎么、也没睡够?”   “做了个噩梦。”燕三甩了甩脑袋,神情古怪地看了小姑娘一眼,随手折断路边的狗尾巴草,懒懒地叼在嘴里,“哦对了,多谢你的药浴,我一觉起来身子骨爽快许多。”   想到药浴,楚婳脑海里不由得浮现霍时洲深沉的眸子,以及掌心还残留着的那温热的触感,小脸上又冒出来热气,她咬唇快速走向书院。   燕三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喂,小结巴!走那么快作甚!”   而当楚婳转入巷口的时候,脚步倏然一顿,缓缓慢了下来。   燕三只好又撒住脚,翻了个白眼,“又怎么了?”   楚婳出神地看着前方,喃喃道:“墨、先生绝色,当真是、天下之最。”   而这条街巷里,露出痴怔般神情的不止楚婳一人,凡是经过此地着,无一不驻足看向那姑苏街角的尽头。   燕三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   那是一个背影。   人影背光,身姿挺秀,不见其貌却觉得是个美人。   那美人执伞缓步走在街上,白衣垂落,襟袖如雪,广袖隐约露出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指尖洁白如贝壳般莹润,如玉雕般精致。   油纸伞遮住了他的脸,众人只能那漂亮的下颌。他一袭宽大的广袖白裳,只紧束脖颈处和腰部,他的腰很细,脖颈修长,下颌线条弧度完美,透出几分禁欲感。   美得像高山上的皑皑白雪,令人呼吸一窒。   而众人心上虽是痴迷,却无一人敢上去打扰,美人走过之地,百姓们纷纷自觉地让开路。   姑苏街巷里落英缤纷,花瓣飘落在美人的肩头,而他脚步不停,也不拂去花瓣,不急不慢地走着,那些花与叶被清风卷起,随着他的步伐缱绻而行,留给众人一个花与美人的画中之景。   清雅至极,却又艳丽至极。   美人在骨不在皮。   楚婳揣着怀里的福袋,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待来到雅正书院前,人烟稀少后,她才走到美人的身后,温声开口道:“墨先生。”   楚元默闻声驻足,缓缓回眸,墨发在空中滑过极美的弧度。   楚婳从怀里拿出那只捂了一路的福袋。   这福袋是她亲手绣的,绣纹典雅栩栩如生,刺绣上一株空谷幽兰傲立而盛开。   福袋里面装着艾草菖蒲,驱病辟邪,又清香四溢,可配先生高雅之人。   楚元默轻轻一怔。   “束修之礼,还望墨先生、不要嫌弃。”小少年努力将话说顺畅,双手奉上福袋子,明眸皓齿,眼眸弯弯而笑,郑重作揖,“学生、拜见老师。”   那笑至纯,点亮了身后摇曳的扶桑花,猝不及防撞入楚元默的心尖,心底终年的寒冰碎裂开来,融化成了春水。   燕三原是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们,有些困倦地打哈欠,但这次哈欠还没打完,他看着那一大一小,忽然就怔住了。   楚婳俯身一拜,楚元默正扶她起来。   而两人抬眸对视的瞬间,侧颜竟有些相似。   ◎最新评论:   【咱就是说这一章可以直接快进到po了】   【55美人谁不馋呢】   【燕三:我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按爪!】   【我中了在jj有史以来的巨款…!95!!】   【没更?】   【是兄妹吧,父亲的话】   【应该是哥哥吧?】   【感觉是父女】   【是爹爹吧】   【感觉像父女】   【是爹爹吗】   【冲冲冲】   【撒花】   【感觉是哥哥哈哈哈嗝,墨先生应该很年轻吧】   -完- 第三十一章   ◎久等。◎   雅正书院正大门前,落英缤纷,光影斑驳。   楚婳行完作揖之礼后,又捧着福袋子跪地而拜。   楚元默见状连忙捞住她,将人扶住,温声道:“华儿,我没那么多规矩,不必如此拘谨。”   楚婳抬起杏眸,认真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敬重老师,也应当、以拜师之礼相待。”   她真挚的神情,楚元默手下倏然握紧了她的胳膊,静默片刻,又轻颤着手松开她。   楚婳跪地一拜,不合身的宽大衣袍蜷伏于地,衣料贴身,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   楚元默垂下眸子,看着小少年清瘦的背脊,轻呼一口气,桃花眼里泛起点点温柔。   待楚婳拜师礼毕,他接过那只福袋子,俯身扶起了她,“好,快起来。”   楚婳抬头朝他嫣然一笑,“老师。”   楚元默心尖一动,终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掌心里毛绒绒又软乎乎的触感,让他不由得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来,随我进去。”   楚婳乖巧点头,拂了拂衣袍上落下的花瓣绿叶,跟在老师身后走进了雅正书院。她顺便还回眸朝角落里的燕三轻眨了一下右眼,笑意欢喜。   燕三扯了扯唇角,抱剑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楚婳被楚元默带去了藏书楼,路经学堂时,原本在伏案练字的书生学子们齐齐抬头,看着她窃窃私语起来。   “墨先生身后的那名少年是谁?”   “能被先生带进来的人……”有学子思索。   “莫不是先生收弟子了?”   “不可能,墨先生自到书院以来,门下从未有过学生。”   楚婳从窗边经过,接受到那几十道探寻的目光,有些怯意地往楚元默身边缩了缩。   楚元默脚步一顿,淡淡侧眸看了一眼学堂里那些的少年们,他放慢步伐,不动声色地挡住他们的视线,将楚婳完全遮住。   “墨先生看过来了。”   “先生看我了!”   “我第一次被先生看诶!”   学堂里老夫子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的交头接耳,掷书于案,吹胡子瞪眼道:“莫要喧哗,噤声!”   少年们齐齐低头,瞬间安静了,但余光却偷偷看向那远去的一大一小,满眼的好奇和惊讶。   来到藏书楼,楼前一位年轻的儒生向楚元默作揖,恭敬道:“墨先生。”   楚婳从楚元默身后露出身子,朝那儒生礼揖。   儒生瞧她面生,疑惑道:“这位是?”   要知道藏书楼没有院长的首肯或者夫子们的手书,寻常学子是无法进来的。而这小少年又跟着墨先生,更是让人好奇了。   楚元默道:“我的学生。”   儒生一怔,眼中泛起惊讶,直直盯着楚婳看了好一会。   楚元默沉声道:“以后他着我的手书,可随意进出藏书楼。”   儒生猛然回神,听出墨先生语气里点点的冷意,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小少年太久。他忙歉意一笑,“适才失礼了。”   楚婳咬了咬唇,有些局促攥进衣袍,“小生、楚华。”   楚元默对她温声道:“这位是书院的江夫子。”   楚婳心上讶然,儒生年纪如此轻轻,竟已是夫子了,她忙一揖,“夫子好。”   江夫子比楚婳还惊奇,这小少年是何许人也,竟让平日里如雪般清冷的墨先生露出这样柔和的神情。   他对楚婳客气地笑道:“不用拘束,我只是在学院里挂了个夫子的闲位,现下只负责管理藏书楼。今日你要借阅何书?我带你去楼里寻。”   楚婳闻言,抬眸询问楚元默的意见。   楚元默见小家伙眼神依赖,勾唇一笑,“莫怕,去吧。”   江夫子惊愕地看着墨先生嘴角温柔的笑意,此刻很想抬手揉揉眼睛,他这是看错吗?墨先生……竟然笑了。   楚婳得了老师的首肯,对江夫子腼腆一笑,“劳、劳烦夫子了。”   她模样乖巧,嗓音又软,江夫子被这笑容弄得心上一暖,恍惚中有些理解了墨先生为何对待她的态度与旁人不一般。   这小少年委实讨人喜欢。   江夫子心情大好,转身打开了藏书楼的门,道:“没事,随我来吧。”   他正要抬腿走进去,却又听边上墨先生对小少年温声道:“莫慌,我陪你。”   江夫子:“……”   倒也不必这般,一刻也不离开吧?   江夫子偷偷回头,就见墨先生垂眸静静看着小少年,眼里的宠溺都快溢出来了,好似满心满眼都是那人。   楚婳乖乖点头,“谢谢、老师。”   她有些好奇地往藏书楼里探头,上次走得着急,还没仔细瞧过里面的藏书和古卷。   “不必言谢。”楚元默朝她温和一笑,漂亮的眼尾微微卷翘起来。   而当他抬起眸子看向江夫子时,桃花眼里顿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冷艳,淡漠颔首,道:“有劳。”   江夫子:“……”   燕三在一旁抱着剑,翻了个白眼。   四人走进藏书楼,江夫子领在前侧。   书海浩瀚,一楼的内壁里收藏了许多的石刻字画和碑贴,楼中南北开窗,长风卷帘,空气清醒而流通,抬眼随时可见楼外书院里的园林假山,池塘水榭。   楼上的通间布置了一排排书橱,井井有条,里面放满了古籍刻本、地方志和海内孤本。而正厅摆放着古木桌案,安静陈列着传世的陶瓷、玉器等工艺品。   是以古籍浩瀚,就连管理藏书楼的江夫子想要寻到的某本书录,也是要花上不少心思。   江夫子侧头问道:“墨先生今日要教些什么?”   楚元默垂眸对上了楚婳期待的眸光,他勾了勾唇,轻笑道:“九州志。”   江夫子怔了怔,《九州志》是当今天下记录山河面貌最全的古籍,但姑苏鲜少有人会拿这本书给弟子们讲学,不仅因为它不好学,没有夫子能很好的讲出它的全貌。更是因学子为准备科举,都是从四书五经学起,还从未有夫子敢从地理方面教起学子。   毕竟,这不是科举该考的内容。   江夫子带着他们来到了摆放地理图志的书橱,看着这片浩瀚的古籍,无奈道,“要花些功夫寻了。”   楚元默上前一步,又回眸看向楚婳,温声道:“等我。”   江夫子愕然,“墨先生亲自找?”   楚元默淡淡点头,轻抚衣袖走进了书海里。   楚婳愣了愣,望着楚元默挺俊的背影,张了张嘴,正要抬腿跟上去,“老师……”   逆光之中,楚元默脚步顿了顿,似乎侧眸朝她笑了一下,然后他抬手拨开卷帘,转身走去了最里边儿。   书橱之间的小道幽深,他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凉风吹过楚婳的脖颈,带来丝丝冷意,一直陪在自己身侧的人忽然就消失了,而她又身在这陌生幽深的坏境里,心上莫名一慌,脑海里有片刻的空白。   忽然,一只手臂搭在了她的肩上。   楚婳被吓得身子一抖,缓缓回眸,眼里茫然未散去,对上了燕三担忧的目光。   燕三皱眉瞅她,“你怎么了?脸色怎得突然这般苍白?”   楚婳从恍惚里清醒,抬手抚上心口,喃喃道:“不知怎么的、有些心慌?”   燕三闻言,担忧的神情瞬间褪去,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看你娇气的。那墨先生不就是去寻个书吗?一会儿的功夫而已,也不必这样舍不得吧?”   楚婳眨了眨眼,想说不是,但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解释。   她蹙眉琢磨起适才那莫名的情绪,还是不明白怎么就患得患失起来了。总觉得,自己对先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那种感觉又隐约像是雏鸟幼兽的恋慕之情。   楚婳正纠结着。   燕三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哼了哼,声音有些冷,“我看你身子是无碍的,就是脑子有点傻。”   楚婳抬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干嘛突然生气?   不过她没什么脾气,也不在意燕三的嘴毒,以及时不时冒出来几句呛她的话,便只是轻咬了一下唇瓣。   而燕三语罢,依旧不见楚婳的回应,他顿时气得又是重重一哼,抱着剑去椅子上坐着了。   这小结巴才见到一个漂亮男人就被勾的魂儿都没了,如此的朝三暮四,他真为主上感到不值。   他不理人,楚婳不明白他突然闹什么脾气,也不想上前贴冷屁股,她抿了抿唇,侧头和江夫子交谈起来,“寻书、可是很久?我能进去、帮老师一起找嘛?”   燕三在不远处听得直翻白眼。   江夫子回道:“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两个钟头。”   楚婳惊讶道:“这般久?”   江夫子叹了口气,点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藏书楼的古籍太多。”   楚婳蹙眉沉默,稍想了想,心下决定去帮忙。她转过身就要往里走去,但抬眸时身子却顿住了。只见书橱的尽头,窗外光辉倾泻如瀑落,有道修长的身影踩着地上点点之光,徐徐而来。   正是楚元默。   江夫子也有些惊讶,墨先生竟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   楚婳心中欢喜,忍不住扬起一抹明媚的笑。   那身影逐渐近了,来到她的面前,暖光交融后光色静静地晕开,他的容颜慢慢显现,白裳随风轻摆。   楚婳心尖一动,缓缓抬起头,轻声唤道:“老师。”   楚元默逆光而站,身姿高挑修长,尘光不染衣襟,面容白净。   他轻垂长眸,眉睫清浅,手中一卷素雅的古书,静静地看着楚婳,那双桃花眼里染着温柔的笑意,“久等。”   他嗓子的音色像皑皑白雪般清冷,语气却温雅如清茶,柔和如春风。   楚婳蓦然心尖一涩,微疼。   那是一股她不明所以的情绪,莫名从心底盘旋升起,好似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   又好似……他们曾经错过一辈子,楚元默渡过漫漫时光长河,从彼岸来此岸,终于走到了楚婳的面前。   ◎最新评论:   【啥时候相认】   【霍时洲:怎么有这么多人,跟我抢婳婳~   婳婳一脸懵懂:嗯?】   【这给我的感觉像是前世今生的恋人】   【父女的话,当年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下子就看完了!大大快更~】   【怎么把亲人关系描写得这么暧昧啊】   【写得墨老师比男主更男主】   【阿这?这个描写令人难懂。我之前一直坚信是兄妹来着,毕竟如果是父女的话,父亲应该着重在跟母亲的戏份吧……可是这咋写的跟前生今世的恋人一样】   【父女吧?】   【快多写点】   【墨先生太香了】   【瞄准!发射地雷!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这不会是父女吧(为什么我会觉得是兄妹呢?)】   【墨先生是因为女主没了而去世的吗】   【呜呜呜好想看相认】   -完- 第三十二章   ◎他是,我主。◎   楚婳愣神中,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头顶,轻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眉心微动,嗓音有些发软:“没有、等久。”   楚元默低笑道:“那就好。”   他侧眸看向江夫子,举了一下手中的古籍,道:“借阅七日。”   江夫子连忙道:“墨先生随意。”   楚元默淡淡点头,垂眸对小少年道:“与我上楼。”   他在藏书楼单独拥有一间书房,阁楼之上,可眺望雅正书院园林全景,清静雅致,小家伙一定会喜欢。   楚婳接过《九州志》,将书卷珍视地抱在怀里,乖巧听话地跟在楚元默身后。   她路过燕三身边,咬唇软声道:“走、走啦。”   小姑娘嗓子轻轻柔柔,似有妥协的意味,一点一点缠绕进燕三的耳朵里。   燕三抬起头,目光微闪。   这是在哄他?   楚婳回眸朝他一笑,嘴角露出了小梨涡。   燕三抿了抿嘴,抱剑起身,摸着鼻子跟了上去。   楚婳走到书房前,脚步不由放慢,她抬眸看向门上字画装裱写着的“澜轩”二字。   书法潇洒桀骜,笔锋凌厉而不羁,是很漂亮的字体,这一手字可以看出作者的高洁傲骨。   楚婳缓缓停住脚步,驻足观摩起来。   燕三跟在她身后,也抬眸看了眼,耸了耸肩,他一个外行人看来,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不好看。   这字,当是一绝。   没见小少年跟上来,楚元默转身回眸,便见楚婳正认真地端详匾额书法,眼里似有疑惑。   她喃喃道:“这是、老师的笔迹吗?”   楚元默“嗯”了一声,道:“华儿觉得如何?”   楚婳收回目光,认真思索道:“与老师一般、甚美。”   楚元默一怔,低低笑了,音色清雅,听起来很是愉快。   “华儿嘴虽甜,可我见你眸中似有困惑,可否与我说说看?”   楚婳摸了摸脸颊,她见藏书楼与雅正书院里栽种的花品种皆是兰花,为何老师的书房要取沧澜之澜,而不是兰花之兰。她稍想一下,问出了这个疑惑。   楚元默闻言,笑意僵了一瞬,嘴角缓缓压平,没有立刻回答,倒是神情有些沉默,桃花眼里黯淡几分。   “老、老师?”楚婳见他神情有异,以为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低下脑袋,咬唇忐忑道:“对不起,我、失言了。”   楚元默抬腿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轻声道:“华儿以后不要再与我道歉。”   楚婳抬眸,小小声道,“老师……”   楚元默垂眼凝睇着她,瞳眸深深沉沉如暮色,声音清清冷冷如月色,“我们之间如果要说对不起,那也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话,楚婳有些听不懂,面色变得茫然。   “取沧澜之澜。”楚元默低声解释着,神情逐渐变得温柔,那温柔之色与待楚婳时的情绪是不大一样的,语气很轻很缓:“是因想念一位……故人。”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眸色逐渐转深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眼中的颜色似是欢喜,却又不止于欢喜。因那桃花眼底的深处还小心翼翼地藏着一抹苦涩,是旁人看不到的色彩。   楚婳懵懂地点点头。   不过一瞬,那情绪又被楚元默克制掩盖住了,他淡淡一笑,恢复从容,似乎适才那些情绪波动都是错觉,转眼便是云淡风轻。   他直起身子,转头走进澜轩,温声道:“华儿,过来。”   楚婳点点头,跟了上去。   燕三进屋瞬间就躺在了一旁的榻上,打起瞌睡,他最近总觉得身子疲惫,睡不醒,走在路上时隐约能在空气里嗅到一丝不寻常的烽烟味。   刀光剑影多年走过来,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接下来应是有大事要发生,自己的身体才会提前预料到了,这是在提醒他未雨绸缪,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楚婳是不懂他们这些习武之人的直觉,阿娘最近在偷偷忙些事情,而燕三又开始嗜睡,她便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她怕燕三着凉,向老师要了张毯子给燕三盖上,又在他手边放了壶热茶。   然后楚婳走到书案前帮老师研墨。   楚元默看了眼憨憨大睡的燕三,垂眸翻开古籍,轻笑随口道:“华儿身为男孩,心思竟这般细腻,着实可贵,约莫也是遗传了父母其中的一方。”   楚婳被老师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露出一抹娇憨的笑:“阿娘是大夫、她说过、待人要温暖。”   楚元默翻书的动作一顿,随即敛下了眉,轻声道:“你娘把你教的很好。”   在他翻页停滞之时,一纸书页从里面滑落到地上。   楚婳连忙弯腰去捡,却在无意间瞥到上面的字迹,她目光顿了顿,才伸手捡起那页纸,双手递给楚元默,有些欲言又止:“老师……”   楚元默正要接过纸,但发现它被小少年攥得有些紧,他抬眸见她眼里含着忧色,无奈一笑,“只是张调养身子的药方子,华儿无需担心,我无碍。”   他话音刚落,楚婳就见他头顶蹦跳出来了一行字迹——[病秧子]。   楚婳:“……”   这身体状态,比她第一次在他头顶看到的那行字还要简洁明了。   楚婳抿了抿唇瓣,她知老师这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这么说的。   这方子复杂,他可能觉得以她的年龄和阅历看不出来里面的深意。   但楚婳能看得懂这张药方。   她从前正好和张郎中学过类似的配方,此方里写的药材的计量和品种都是治疗大病恶疾后才能用到的,寻常小病痊愈后根本不需要这种程度的药方。   墨先生曾经应是病得……很重很重。   楚婳轻吸了口气,慢慢松开手,软声问道:“老师今日、可有吃药?”   楚元默将药方子夹进书里,闻言抿了抿薄唇,叹口气,还是对她讲了实话:“还未。”   他平日里忙于整理古籍、钻研学问,总是会忘了时辰。   楚婳沉默一瞬,神情变得不太好,小脸严肃道:“老师怎能、不按时吃药?”   楚元默闻声,语气柔了柔,“我这就让书院的药童去煮?”   楚婳沉思一瞬,问道:“老师这里、有药蛊和炉子吗?”   楚元默答道:“平时都备着。”   楚婳道:“我来、煮药。”   楚元默桃花眼里闪过惊讶,“华儿可以煮?”   楚婳抬眸看向他,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老师莫要、小瞧我。”   楚元默见小少年鼓鼓的脸颊,勾唇一笑,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语气无奈:“好好。你最有能耐。”   不到半个时辰,楚婳便煮好了药,端着一个木质承盘,放在案桌上,“老师。”   雅致的木盘里放着一只药蛊,一盒蜜饯,一杯清水,一个空盂还有一张叠好的毛巾。   楚元默望着这些准备的很细致的物品,心田涌出热意,心上蓦然酸涩,垂下的长睫轻颤着。   十五年了。   已有十五年未曾有人这般待过自己。   细腻而温柔,却又淡淡的熟悉。楚元默勾唇微微一笑,眸色里含着欣慰和欢喜。   这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孩子。   “老师?”楚婳见墨先生出神地望着药,却不动作,以为他的怕苦,她语气软软地安慰,“良药苦口。”   楚元默回过神来,伸手端起药蛊,敛下眉睫,掩住了眸中动容之色,轻声应道:“好。”   他抿了一口苦药,面色不改,温声道:“华儿如此孝顺有心,在家中,令尊应当是很喜欢你。”   语罢,楚元默借着喝药的动作,悄悄去看小少年的反应。   楚婳沉默一瞬,神情黯然,抿唇道:“我、没有父亲。”   “嗯?”楚元默抬起眼,眸中闪过暗芒。   楚婳垂下脑袋,嗓音很轻,“他、不在我身边。”   楚元默试探地问道:“令尊是出远门了?”   却不料他刚问完,小少年肩膀抖了一下,嗓音抽噎一声,竟带上了哭腔。   楚元默一惊,忙放下药蛊,去抚她的肩膀,面色担忧,清冷的声音里带上一丝焦急,“华儿?怎么了?”   楚婳抬起脑袋,杏眸里盈满水珠,模样可怜兮兮的。她见到老师忧心的目光,心上莫名泛起了委屈,啜泣道:“呜、阿娘说、我爹爹样貌丑陋,又身染顽疾,已经、已经。”   她打了个泪嗝,“去世了。”   楚元默:“……”   楚婳神情软软的无措,语气里很是难过,她自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亲,是以她很羡慕山塘镇里那些从小就被父亲背着回家的孩子们,甚至还向往那些被父亲拿着棍子追着打的少年们。   就连宋秀才和宋依妮那般她不喜欢的人,她心底也是偷偷藏着对他们的羡慕。   小时候总会有一些劣童叫她小结巴的同时还骂她没有爹,那时都是小竹马出面干架让他们闭嘴。   但楚婳没有和阿娘说过这些。   阿娘很爱她,阿娘给予她母亲会给的娇宠,也给了她父亲该给的安全感。加之她又有小竹马护着,是以多年来她虽偶尔被外面儿的闲言碎语说得委屈,却也是在溺爱和呵护中长大。   同时她也怕阿娘伤心。   楚婳心思细腻,小时候曾好奇地问过爹爹去哪里了,阿娘的神情虽然与平日里一般无二,但她能感受到阿娘笑容很勉强,眉宇间藏着淡淡的悲凉。   楚婳不想让阿娘伤心,便不再提起生父。   她将幼时对父亲的好奇和渴望都埋藏在了心底,锁了十年。   楚元默轻轻拍抚小少年颤抖的背,听着她的呜咽声,心尖刀钝般疼痛。他张了张嘴,哑了嗓子,喉间“对不起”三字正要吐露而出。   又听见楚婳用着软乎乎的哭腔道:“但阿娘说,我爹爹是、很好的人。”   楚元默一怔,动作猛地顿住,手臂微僵。   楚婳自觉这般哭泣不妥,咬唇努力憋回了泪水,抬手一抹脸色的眼泪。然后她侧头看向墨先生,正要为自己的失态致歉,但在看到他的神情后,也怔了怔。   她轻轻抿嘴,小心翼翼问道:“老师,你怎么眼睛红了。”   楚元默静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抬手端起药蛊,将药汤一饮而尽。   那药极苦,空气里都能闻到那苦涩的气味,充斥着鼻腔,但他却面不改色地一口气喝完。   楚婳忙递上甜蜜饯。   楚元默伸手接过,捏着那颗蜜饯的指尖轻颤,缓缓将它含在了嘴里,哑声道:“男儿有泪莫轻弹。可今日是我提起了华儿的伤心事,才惹得你这般难过。”   楚婳面上一红,适才她掩心底多年的情绪一涌而上,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是扮着男相,竟哭得和女娃娃一样。她有些羞臊地抓了抓脸,垂下脑袋道:“不关老师、是学生失礼了。”   楚元默怕又会惹得小少年伤心,便不再深问她阿娘的事情,轻声将话题引到了讲学上。   楚婳点点头,看着《九州志》古朴雅致的封面,脑中闪过霍时洲的容颜,她闭上眼,平复好情绪,翻开古籍。   ……   楚元默讲学,楚婳认真听着,半个时辰后,两人深思都集中到了书中的内容,渐渐进入了状态。   燕三在塌上幽幽转醒,睡饱伸了个懒腰,掀起眼皮就见那书桌案边,面对面端坐着的两人。一大一小,相似的侧颜,皆是垂着眼,神情同样的专注。   燕三觉得自己没睡醒,眼花了,他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没骨头似地靠在塌上,翘着二郎腿听他们讲学。   “中原自古便是天下之争的要地,如今幽云十六州被两家分割。”楚元默提笔在泛黄的地理图上轻轻一划,淡声道:“这两家也渐渐成为了中原两大霸主。”   楚婳认真点头,一边聆听,一边沉吟道:“这两家皆是、洛阳的起义军?”   “不错。”楚元默颔首,笔墨点在了图纸上的桑干河以东区位,道:“一方是澹台一族。”   楚婳目光微动,澹台?   她半月前在送花神宴上听过。   楚元默见小少年神情,笑了笑,“想必华儿在江南也是听闻过澹台世家。”   楚婳努力回想送花神宴上和历阳王其名论英雄的那个人名,“……澹台、瑕?”   “不错。澹台一族如今的掌权人便是澹台瑕,手腕毒辣,城府颇深,是个狠角色,也是有望收复九州的枭雄之一。”楚元默思索片刻,补充道:“他年少成名,今年二十有七。”   楚婳面色惊讶,“甚是、年轻。”   燕三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二十七的老狗罢了,我家主上年方十九,比他年轻厉害多了。”   楚婳闻言,思绪被拉出了学堂,心里想着霍时洲,不由走神了片刻。   楚元默淡淡瞥了眼燕三,垂眸看向神情愣怔的小少年,语气严肃了点:“华儿。”   楚婳立马回神,圆溜溜的眸子盯着他看,眨了眨眼。   楚元默无奈道:“华儿,怎这般看着我?”   楚婳笑眯眯地道:“老师也很年轻,也很厉害啊。”   楚元默怔了怔,失笑道:“我今年已三十有四,不比这些年轻人了。”   楚婳心下惊讶,正要开口。   却不料榻上的燕三腾地跳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楚元默这张艳绝的脸,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竟有三十?!”   楚元默冷漠地看了一眼燕三,继续与楚婳讲学,“中原两大霸主一方是澹台族。而另一方,想必华儿也熟悉。”   楚婳瞪了燕三一眼,示意他闭嘴。她抬眸看向楚元默,点头回道:“嗯、霍家军。洛阳、霍家。”   楚元默颔首,继续道:“霍家军现下的领头人是霍远大将军。而霍远膝下三子,皆是天骄俊杰。年纪最小的公子名叫霍颢,年方五岁,尚在学艺之中。嫡长公子名叫霍云书,温润风华,是前朝贤臣,我曾与他共事过。”   他讲到一半,停顿了一瞬,沉声道:“遗憾是他已逝世。”   楚婳闻言,想起送花神宴上霍时洲那时沉痛的狼眸,她轻轻咬唇,抚上心口。   那里,心尖正涩涩发疼。   燕三坐回塌上,难得安静下来,面色也是沉沉。   楚元默看了看两人的神情,垂眸道:“霍家二公子,我便不多说了,华儿应是比我熟悉。”   楚婳点点头。   楚元默凝睇着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华儿,那日怡春院初遇,我便见你与霍二公子关系极好。你们是……什么关系?”   楚婳神情恍惚一瞬,垂头安静地看着九州图纸,指尖微微蜷缩,攥进了衣摆。   楚元默静静看着小少年,耐心地等待回应。   虽然心中早已有些猜测,但还是想亲口听这孩子与他说。   良久。   “他是……”楚婳抬起眸子,杏眸氤氲起朦胧的水雾,轻轻启唇,嗓音温温柔柔:“我主。”   -   落日余晖,残阳如血。   阳澄湖上,一叶孤舟,却是刀光剑影。   血色晕开了湖水,鸣鸿古刀出鞘,一众前来索命的死士,都变成了尸体掉入湖中。   霍时洲一脚踩在最后一名黑衣死士的脸上,额角一抹血痕,他狼眸锋利如刀,嗓音透着深深的寒气,“谁派你来的?”   那死士猛地吐出一口血。   霍时洲嫌弃地抬腿移开。   而他脚刚一松开,那死士便想要咬舌自尽。   霍时洲迅速拎起那死士的衣领,将人狠狠地按进水中。   灌入冰冷呛鼻的湖水,死士在水中无法咬舌,在他挣扎到最后快没有力气之时,霍时洲又猛地重新将人提起来   死士剧烈地咳嗽,刚经过溺水死亡感,眼里闪着恐惧。   “废物。”霍时洲眼底是点点讥诮,缓缓勾起唇,凉薄一笑,“别急着死啊。你不说我也知道谁是你的主子。他倒是自信的很啊,觉得派出你们这样的废物就能取我的命?”   他将死士一脚踹入湖中,血色残阳下笑得像人间恶鬼,“游回去,告诉谢枭,爷在江南等着他,有胆子就来。”   死士掉入湖中,湖面里咕噜咕噜泛起水泡。一阵浪涛波动后,又慢慢恢复了寂静。   霍时洲撩起衣袍,坐在船头擦拭刀刃,对身后正在处理尸体的岳知沉声道:“飞鸽传书给叶蓁,七日之内抵达姑苏。”   叶蓁出身洛阳叶家,将门之后,现下是霍家军右军副将,与岳知齐名,同为霍时洲手下的得力干将。   岳知:“诺。”   片刻后。   岳知将前来追杀主上的死士尸体处理完毕,走到船头,轻轻抿了抿嘴,低声道:“主上,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   说着,他声音轻了点,“是关于楚姑娘的娘亲。”   霍时洲擦拭刀刃的动作一顿,“说。”   “主上让属下去查知府抢亲那日,孟萱用过的刀法。”岳知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属下查到,那是叶家失传许久的刀法。”   霍时洲倏地抬起眸子,瞳色幽深,眯了眯眼。   “那刀法出自叶家嫡系一脉。”岳知深吸一口气,道:“孟萱可能只是化名,她应当是与叶蓁副将,同族。”   ◎最新评论:   【咋说捏,女主她妈睡了这种美男,也不亏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你们是什么关系】   【按爪!】   【应该一对父女,一对兄妹?】   【大大是换封面了吗?好看啊】   【盲猜妈妈叫叶澜】   【wow,封面吼吼看】   【为啥不去找女主妈啊,是不敢么】   【我好喜欢父母辈的故事,呜呜呜为什么不是完结文呢!!!】   【我去34。。我还以为是女主哥哥呢哈哈哈看来是爸爸了】   -完- 第三十三章   ◎“要背,还是要抱?”◎   “叶家。”   霍时洲指腹轻轻摩挲着刀刃,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叶家曾是洛阳将门之首,是和霍家齐名的名门望族。   但十五年前叶家发生变故,与前朝老首辅的政敌之争以失败告终后,满门入狱,发配边疆,一代将门就此陨落。   霍时洲拾起身侧的刀鞘,随口问道:“我那时已被阿爹送到姑苏。你在洛阳,可还记得些什么?”   岳知摇头道:“属下愚钝,当年的年龄尚小,只记得叶家迁离洛阳城后,滕老首辅三年后便过世了。”   前朝往事如今已经无人追忆。   霍时洲将鸣鸿古刀收回鞘中,“此事,还得问叶蓁。”   他脱掉染上了一身血色的外袍,重新披了件广袖褙子,坐在船头遥看青山。   茫茫阳澄湖,芦苇轻摇曳。   岳知收网捞出大闸蟹,看了看船头低气压的男人,叹了口气。   主上今日亲自下湖给楚姑娘抓蟹,却遇到了死士的埋伏,委实扫兴。   而且似乎他们每次捕蟹都会遭遇一些不大好的事情,上是楚姑娘坠湖溺水,这次是谢氏余孽的追杀陷进。   “主上,今日捕的这些螃蟹该如何处置?”岳知将大闸蟹装进大麻袋子里,“现下是没法子煮蟹了。”   “和上次一样,先在池里养着,日后阿婳想吃了再捞出来。”   霍时洲抱刀屈膝坐于船头,长风盈满袖口,他垂眸看着血色湖面,嗓音沉沉,“谢枭似是已经找到了安身之地,阿爹没有寻出他的藏身之所,而他这次竟能打探到我的行踪,可见是掌握了不少情报和眼线。”   这亡国之君跟前世一样,还想要东山再起,现下目的也和自己一样,计划着吃掉苏南部这块肥肉。   一只螃蟹从麻袋里跑出来,用钳子夹住了霍时洲的衣袍,他随手抓起它的的蟹壳,甩臂扔向湖面,打了几个水漂。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刘杰那厮目光短浅,谢枭虽是强弩之末,身侧却还有商老头出谋划策,确实难对付。”   和上辈子,一样难缠。   他撞得头破血流,失去三十四万霍家军,失去燕三,失去阿爹,失去楚婳,才得以将谢氏余孽全部绞杀,报仇雪恨。   霍时洲握紧刀鞘,眼皮耷拉着掩住眸中的寒意,“谢枭,如今这棋盘,我可是比你先走一步了。”   他侧眸看向岳知,“姑苏守城军务必安排稳妥。”   岳知单膝跪下,道:“定不辱命。”   湖光山色,孤舟寂寥。   霍时洲沉默片刻,抬眸看了看天色,问道:“阿婳今日去了何处?”   岳知答:“雅正书院,因是去寻那墨先生。”   霍时洲轻轻蹙眉:“今日又去了?”   岳知点点头,“主上放心,有燕三陪着,书院应是没有什么危险。”   霍时洲却倏然起身,走到船尾撑起桨,双臂用力一推。   船划动起来,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   岳知见状也上去帮忙,疑惑:“主上这是?”   霍时洲道:“见阿婳。”   岳知:“……”   -   雅正书院,藏书楼。   楚婳答完,抬眸看老师,见他神色如常,似是早已料到她的回复。   她犹豫一瞬,试探地问道:“老师觉得、霍二公子如何?”   其实楚婳是有私心的。   霍时洲若是能得到楚元默这般厉害的谋士,定是一大助力。   但同时她也不想勉强老师。   老师真心待她,她也要顾及他的想法。   楚元默闻言有稍许的晃神。   他曾亲眼见那漫天血色,战火烽烟。   洛阳城破时,他身穿朝服立于皇楼之上,身侧衣袂翻飞,头顶咫尺是黑云翻滚,压城欲摧,脚下百米是皇墙宫门,廊檐染血。   谢氏江山倾了半壁,洛阳城城内烽火连天,霍家军势破如竹,顷刻间将这腐败的皇朝扬得灰飞烟灭,山河破碎。   乱军之中一位少将军驰骋冲锋而来,满眼的恨意,满脸的血色。   那般戾气深重,让楚元默淡漠平静的情绪里有了些许的讶异,眼前策马的少将军与他五年前见到那皇城纨绔子弟,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霍时洲成长得太快。   楚元默垂眸,见楚婳一脸忐忑却又认真至极的模样,心中低低一叹。   也罢。   楚华这孩子毕竟是男儿,心怀大志,以后跟着霍家军闯荡九州,定能做出一番成就。   而他,蹉跎半生,余生所求不过是护着妻儿平安喜乐。   沉默半晌,楚元默温声回答道:“甚好。”   楚婳莫名松了口气,老师肯定霍时洲,她心上竟异常欢喜。   落日时分,楚元默结束了讲学。楚婳起身与老师道别,约定明日再来。   楚元默将亲笔手记递给她,嘱咐道:“回去温习。”   楚婳点点头,乖巧道:“好。”   楚元默打开书房门,抬头看了看天色,“我送你……”   他话还未说完,不远处江夫子抱着一叠书卷,焦灼地走来,“墨先生!院长有急事!”   楚婳连忙作揖推辞道:“老师忙、学生不打扰了。”   她不怕耽误楚元默的事,告别后便干脆转身下了楼。   燕三打着哈欠,慢悠悠从书房里走出来。   楚元默看着楚婳的背影,轻声道:“保护好他。”   “这用得着你来说?”燕三抱起剑嗤笑,“墨先生未免管太宽。”   楚元默侧眸看着他怀中剑鞘的花纹,眸色微深:“你主子,倒是很看重华儿,派你来随身护着。”   燕三阴阳怪气地笑道,“岂止是看重啊。”   他笑着斜睨一眼墨先生,语气有些吊儿郎当,“哦对了,先生今年三十有四?”   楚元默面色淡漠,“怎么?”   燕三笑呵呵地道:“老牛还是莫要肖想嫩草,她即便是你的学生,这脑袋也不是你能随便摸的。止于礼,懂么?”   楚元默:“……”   人不吭声了,燕三轻哼。   楚元默这才正眼去瞧这红衣少年,神情慢慢变得有些古怪。   燕三瞪眼道:“你瞅啥?”   楚元默淡淡收回目光,转身抬腿走了:“原来霍少将军麾下竟也有你这样的小流氓,整日里胡思乱想,倒是龌龊。”   “……”燕三自成名来还从未有谁这么骂过自己,更是第一次见嘴巴跟他一样毒的人,顿时来劲儿,神情愠怒,“你!”   他刚想回骂,却见楚元默已经拂袖走远了。   燕三瞪着那白衣背影,又看了看远处已经下楼的楚婳,他深吸一口气,低声“操”了一句,忙转身去追楚婳。   楚婳抱著书卷,缓步出了楼,迎面就看见一位肥硕挺着肚子的官家少爷气势汹汹地朝藏书楼走来。   她一惊,连忙转身拉着正踏出门栏的燕三,拐进了旁侧的回廊。   “干什么?”燕三疑惑。   “嘘。”楚婳蹲下来,探出脑袋:“那个人是、刘杵。”   燕三一听,眯了眯眼睛,在她头上方也探出了脑袋。   当看到藏书楼正门前那穿金带银的青年时,他冷笑一声,眸光如火,“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楚婳眨了眨眼,“嗯?”   燕三磨了磨牙,道:“刘知府可宝贝这个儿子了,知道这蠢货先前去山塘镇抢亲得罪了主上,所以每次与主上赴宴都不会带刘杵来,这明摆着是在保护他呢。而刘知府难得一次带刘杵出来还是端午拜神的时候,但不到半炷香就让刘杵跟着护卫回府了,老子都没来得及下手整死他,啧。”   楚婳抬起杏眸:“你整死、他作甚?”   燕三垂眸瞅她,“为你出口恶气啊。”   楚婳一怔。她轻轻咬唇,看着少年这护犊子的样子,心上有些暖。   燕三撸起袖子,握紧拳头就要出去。   楚婳吓得忙拉出他,“你作甚?”   燕三理所当然道:“揍人。”   楚婳拉了拉他的衣摆,无奈软声道:“回、回来。”   燕三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了她的话,皱眉道:“你躲在这作甚?怕他啊?怂不怂?”   楚婳盯着前方,思索道:“刘杵、不爱读书,我想、看看他来书院、作何。”   燕三闻言,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刘杵似乎和藏书楼的守楼书生起了争执。   “墨先生呢?!叫他出来!”   “刘少爷您这是何必?墨先生说过了,他不收门徒。”   刘杵呸了一声,“伪君子,不收个屁。今日书院里已经传遍了,他收了个小白脸。”   守楼书生皱眉道:“可这也不关刘少爷的事情。”   刘杵甩袖吼道:“让墨先生新收的那个学生出来,本少爷倒是想好好地请教请教,他是凭什么束修之礼让墨先生开口答应收他的!”   他嘴里说着请教人,语气却是想把人吃了一般,“这么多天了,多少人金银珠宝全副奉出,也没见墨先生动摇过,本少爷以为他是个清高之人,没想到转眼间就被别人的财物给打动了?”   刘杵越说越气,声音又尖又长,朝藏书楼阴恻恻地喊道:“墨先生,那小白脸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守楼书生听了这羞辱的言语,眉头皱更紧,有些生气了:“孔夫子有言,拜师不凭借贵重之礼,而是靠着诚心和态度。墨先生不会被区区金钱打动,还请刘少爷切勿恶意揣测。”   “我恶意揣测?”刘杵指着他的鼻子,眼里充满了不甘心,恨恨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爱装清高,他长得一股子妖媚劲,当什么夫子?我看做个怡春院的头牌还差不多。”   守楼书生怒极,却还是秉承着文人礼仪。反倒是刘杵,越骂越脏,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燕三啧啧道:“我听说这刘杵男女不忌口,好像还有龙阳之癖呢,只要是长得好看的,都要掳到府里。”   楚婳蹙起眉,“你说、什么?”   燕三幸灾乐祸道:“这男人长得太妖艳,也是祸水。”   楚婳撸起袖子,握紧拳头就要起身。   燕三忙按住她,“干嘛去啊你?”   楚婳举起小拳头,脸蛋气得通红,咬牙道:“揍、揍他。”   燕三闻言看着她软嫩的小手,细胳膊细,他翻了白眼,轻而易举地就把纤瘦的小姑娘按回了原地,哼道:“墨先生老奸巨猾,刘杵就是个蠢货,这事还用得着你操心?”   楚婳眉头紧皱,看着还在骚扰藏书楼的刘杵,气得嗓音发颤,“混账、东西。”   先生高洁,藏书楼庄严,怎能继续让刘杵的酒肉气污浊这里的空气。   燕三低下头看楚婳,眼里讶然,这软兔子急了原来还会骂人。   虽然没什么威力,但也很惊奇了。   他摸了摸下巴,语气不大爽快,“你这么在意墨先生?”   不远处刘杵还在藏书楼前撒泼。   楚婳急得动了动身子,但衣领被燕三拎着没法出去。   “别动。”燕三努了努下巴,“你看,这不有人来救场了吗?”   楚婳动作一顿,又探头看了出去。   藏书楼前,一位胡子白花花的老夫子带著书院的护卫将刘杵围了起来,吹胡子瞪眼。   而刘杵酩酊大醉,更是嚣张地竟指着老夫子骂了起来。   忽然,老夫子身后走出一位黑衣剑客,简单粗暴地用剑鞘打晕了刘杵,在学子们的惊愕中,他扛起两百斤重的刘杵离开了书院。   “岳知这小子力气快跟主上有一拼了。”燕三看得津津有味,对小姑娘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楚婳不止放心,还惊心了。   既然岳知来了雅正书院,那主上他……   她正思索着,身后想起了熟悉的低沉男声。   “阿婳。”   楚婳耳朵抖了抖,心脏蓦然狂跳,她咬住朱唇,缓缓转头回眸。   霍时洲立于落英缤纷的园林里,幽眸凝睇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柔。   楚婳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她这蹲着偷窥的姿势实在不雅。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腿上却传来酥麻感,令她整个人跌回了原地。   而边上燕三沉浸在主上来了的欢喜里,一时间竟没来得及拉住她。   当他想去扶她时,就见霍时洲已经抬腿疾步而来,“阿婳!”   燕三抿了抿嘴,退到了一旁。   楚婳跌坐在地上的那一刻,脑子懵了懵。   她抬眸看着霍时洲,见他目光里含着担忧之色,她顿时心中羞臊席卷而来,不由得按住腿,神情茫然,“我、我起不来了。”   霍时洲闻言,心上一紧,撩起衣摆,就要朝她单膝蹲下。   只见小娘子瘪了瘪嘴,白嫩的脸蛋上一抹酡红,杏眸氤氲起水雾,可怜巴巴地抬起下巴,呆呆地盯着他,嗓音又软又委屈,“主上、我好像、腿麻了。”   “……”   蹲太久,腿麻了。   燕三扶额。   霍时洲单膝跪地,闻言轻轻挑眉,无奈一笑,“阿婳。”   他抬起双臂,朝小娘子敞开了怀抱,语气很轻,似是哄她:“要背,还是要抱?”   ◎最新评论:   【太温柔了】   【唉呀妈呀,要背还是要抱啊】   【呵,作为未来老丈人,别想那么容易娶我女儿!】   【抱啊】   【按爪】   【要亲亲】   【公主抱啊哈哈哈哈】   【没了呜呜呜】   【好好看呜呜呜】   【都要!】   【啊啊啊啊啊男主好会啊】   【要你~】   【呜呜呜,都想要】   -完- 第三十四章   ◎不是风动。◎   是风动。   楚婳抬着下巴,青丝被暖风缓缓吹起,拂过脸颊,微痒。   小郎君身后落英缤纷,衣袂如清雾笼泻,整个人仿若身在一片缱绻的光影之中。   他鸦色长睫温柔地垂落着,扬眉之时一抹浅浅的痞,但眉眼里更多是被温柔浸染,瞳眸幽暗且深邃,深邃到能将她整个心魂吸入。   似是因她许久未应,他喉间轻轻“嗯?”了一声,尾音卷翘,语调耐心。   楚婳心头一颤,不由屏住呼吸。   在那深邃狼眸的注视下,她脑中懒懒的空白,语气变得有些无措,“不,不用。我缓缓、就好了。”   小娘子模样呆呆软软的。   霍时轻笑一声,放下双臂,勾起唇,“好,缓缓。”   说着,他又抬起手,将她脸颊一侧吹起的凌乱发丝抚到耳后,神情故作担忧道:“可地上寒气重,阿婳待久了也不好,若是着了凉,孟伯母恐怕会担心。”   楚婳懵懂地睁着圆溜溜的杏眸,“我……”   他的指腹并没有碰到她的皮肤,可她却莫名觉得脸上微痒,还有点烫,连带着耳朵也热了起来。她脑袋一晃一晕,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我、我缓得、很快的!”   话音刚落,她还没为自己这胡言乱语感到羞臊,边上的燕三就已经噗嗤笑出了声:“缓个屁啊,还不如让主上抱着你走,晚上还有龙舟竞渡,我还要和人比试,可没那个耐心在这等你缓缓。你可别耽误老子,要是被你拖了后腿,主上赌约就输了,万一被刘杰那老头要求做怡春院的头牌,怎么办?”   龙舟赛约在了戌时三刻,还有两个时辰,并不急着去,燕三这话明显是故意吓唬楚婳。   但楚婳信了此话,心上自责感涌起。   她刚想道歉,但听到最后一句后,到嘴话的一顿,眼里泛起疑惑,:“怡春院、头牌、是什么?”   怡春院是她上次偷偷跟着霍时洲去的酒楼,而她那时人和脑子都是一片混乱,只记得里边儿歌舞笙箫,美女如云,未曾见过什么头牌。   楚婳问道:“莫不是、与店小二一般?”   她轻轻蹙眉,历阳王赢了赌约,就会使唤霍时洲做粗活,这明是对天潢贵溃赤裸裸的奴役和羞辱。   燕三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小结巴真憨,连花魁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撇了撇嘴,正要开口解释。   却见霍时洲侧眸睨了他一眼,眸中泛起丝丝寒意。   燕三背脊一凉,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忙打哈哈道:“怡春院头牌嘛,就是给客人端茶倒水什么的,顺便卖笑给客人呃……是讲有趣的段子。”   “历阳王、这般坏?”楚婳闻言,眉心蹙得更深。   这可不行,霍时洲是未来天子,天子怎能给别人端茶倒水。   燕三扯了扯嘴角,语气重了点,“是啊。”   霍时洲淡淡掀起眼皮。   红衣少年神情凶巴巴,眼里却含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逗弄意味的笑。   他看向楚婳时的目光,很亮。   霍时洲眸色微深,垂下眸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怡春院的头牌么……若是如此,阿婳可得对我负责。”   他们两人都这般说,楚婳不由得更信历阳王是个有着恶意趣味又道貌岸然之人。她咬着朱唇,手臂撑地想要起来,语气急了点,“我、缓好了。”   奈何小腿和脚腕之间还是微微发麻,踩在地上的瞬间腿部一阵痉挛,她身形险些不稳而倒。   霍时洲扶住小娘子,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藕臂。   楚婳身子发软,双手撑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低垂着纤细白皙的脖颈,她朱唇轻启,细细喘气。   霍时洲虚揽着她,见小娘子白嫩的脸颊一抹酡红,恰似晚霞映在雪上之上,他眸色暗暗转深,轻吸了一口气,嗓音隐忍暗哑,“先扶着我。”   他虽是克制般地虚抱,止乎于礼,但从他身后看到的画面,却是高大挺俊的小郎君将娇滴滴的小娘子紧紧抱在怀中。   燕三抿抿嘴,转过了头,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霍时洲闻声,侧眸睨他一眼,淡声道:“岳知在书院外等着,你与他先去准备龙舟竞渡,我和阿婳稍后便来。”   燕三垂下头,低声道:“诺。”   燕三抱剑离开后,幽深的回廊只留下霍时洲和楚婳两人。   昏黄的晚霞映着红木栏杆,四周一片寂静,树上蝉鸣低低,夏夜空气燥热。   楚婳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偷偷转了转脚踝,想让那酸麻之意赶快褪去。   但不知怎么,她心脏跳动的愈快愈紧张,那小腿处就酸麻得愈厉害。   霍时洲扶着小娘子,瞧见她的小动作,轻声询问:“疼?”   “不疼、就是麻。”楚婳摇摇头,眉心轻蹙,咬唇道:“赌约、能赢吗?”   霍时洲没有犹豫,“燕三没有问题。”   楚婳稍想了想,又问道:“为何昨日端午不比试,要选在今日夜晚?”   她心系着能早些去胥江看龙舟赛,便垂下手,微微弯腰去捏小腿。   “许是历阳王怕输了会丢面子。”霍时洲勾了勾唇,握住她的皓腕,嗓音低沉而温和,“阿婳想看龙舟赛?担心燕三?”   “想去。”楚婳点点头,又摇摇头,咬唇道:“担心、主上。”   霍时洲垂下眼,眸色清浅琉璃,容颜笼着流光华韵,“真的,担心我?”   “嗯、担心主上。”楚婳语气纠结:“做了怡春院、头牌。”   霍时洲微怔,眨了眨狼眸,低低笑起来,那笑意蔓延到了整个面部,胸腔蔓延着一股痒意和渴望。   很想,逗逗这小傻子。   又想,在她这张纯白的宣纸上,点上只属于他的墨汁。   霍时洲深吸一口气,抬手克制般地揉了揉小娘子软乎乎的头发,试着和她商量,“那我抱你去胥江看龙舟,这样脚程快些。”   楚婳犹豫一瞬,脸蛋微红,讨价还价,“背、可以嘛……”   她本就心上羞赧不好意思,再被他面对面抱着,自己恐怕都想要将脑袋埋在地下了。   霍时洲勾唇,转身背过小娘子蹲下,又回眸轻挑眉睫,狼眸里滑过一丝戏谑,“来。”   楚婳被这深邃玩味的眼神看得耳尖涨红,慢吞吞地趴在他背上,嗓音又软又糯:“好啦。”   霍时洲感受着后背软乎乎的小娇人,轻轻一笑,嘱咐道:“阿婳,记得抱住我的脖子。否则待会我起身,你会被摔着。”   楚婳乖巧点头,抬起胳膊,伸手缓缓环绕小郎君的颈部,紧紧搂住。   一丝清淡的草木香萦绕在鼻尖,她怔了怔,垂眸看向他的腰间。   那里,挂了一只小香包。   楚婳盯着那玲珑精巧的香囊袋子,莫名有点在意,抿唇轻声问道:“主上、这香包……”   霍时洲托着小娘子圆润的大腿,将她轻而易举地背起来,随口道:“我让岳知在镇上买的。”   他抬腿出了幽深静谧的回廊,步伐稳健,踩着余晖,走在书院的林荫里。   他今日杀了人,身上血腥味浓重,沐浴后还是担心会留下味道,怕吓着小姑娘,便让岳知去香料铺子里买了这香包,来压住残留的血味。   他会将他所有的恶劣、暴戾、恨意、痛苦都深深掩藏起来。   这些,永远不会让阿婳发现。   楚婳趴在他背上,盯着小郎君的后颈发呆。   霍时洲背着她走过藏书楼时,感觉一道清冷的视线凌厉地落在他们身上。   他脚步顿了顿,眯起眸子,抬头看向侧面的楼阁,目光正好对上了窗边楚元默幽暗深沉的桃花眼。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   【撒花!】   【楚元墨怕是不知道,是女儿吧?   是风动,还是心动?】   【燕三不会喜欢女主吧】   【太太加油更!】   【我怎么觉得父亲是误会两个人是断袖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发现是女儿了吗哈哈】   【岳父的眼光】   【最后的墨抓虫】   -完- 第三十五章   ◎喜欢。◎   “主、主上?”楚婳眨了眨眼,疑惑他怎么不走了,有些忐忑道:“是我、太重了嘛?”   “不是。”霍时洲收回目光,他将羽毛一般的小娘子往上托了托,“阿婳很轻,得多吃点。”   他这么一说,楚婳忽然感到肚子有点饿,舔了舔嘴角,“想吃、糖人。”   “好。”霍时洲依着她:“我们去胥江路过横塘镇的时候就买,三根可以么?够吃吗?”   楚婳听他这么描绘,觉得味蕾都发甜了,她想点头,又有些纠结道:“糖吃多了、会胖。”   阿娘说她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再吃这些小孩子的东西,会不太好,还容易发胖。   山塘镇的小伙伴们也和她讲过,女子胖了会变丑。   楚婳从前不在意容颜外貌、身姿体态,可如今,莫名有些纠结这些了。   霍时洲笑道:“胖乎乎的阿婳,很好啊。”   他有些怀念小娘子幼年时,肉嘟嘟的脸蛋和柔软的手掌。如此一想,心中就有股渴望,想多喂她吃点东西。   楚婳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要胖乎乎,不要。”   小娘子情绪激动,无意间搂紧了他的脖颈,她轻盈的呼吸洒地在他的耳侧,又痒又柔。   霍时洲微微屏息,垂眸盯着胸膛前那两只雪白的柔荑,目光灼灼。他勾了勾唇,继续逗她,“那我们,不吃糖人了?”   小娘子沉默下来了,脸趴在在他的肩头,闷闷不乐。   霍时洲被她这小模样逗笑了,微微侧头,低声询问:“要不,只吃一根?”   楚婳耳朵动了动,眨眼睛。   霍时洲的嗓音蛊惑:“一根,不会胖的。”   小娘子“唔”了一声,似在思忖着。   霍时洲耐心地等待她回应。   片刻后,她嗓音弱弱响起:“吃。”   霍时洲无奈一笑,语气认真道:“其实,阿婳不必太过在意这些。”   楚婳趴在他脖颈肩膀上,出神得盯着他滚动的性感喉结,她闻言忍不住抬起头,想看他侧颜的神情。   恰好霍时洲也侧眸过来,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气息近在咫尺。   楚婳怔了怔,呼吸一窒。   小郎君眼里温柔笑意,嗓音很轻,像是羽毛撩在她的心尖。   他道:“你什么样,都好看。”   -   楚元默立于藏书楼高阁,倚栏垂眸,看着园林里的两人。   小少年趴在男子的背上,神情柔软娇俏,满眼的信任。   而背着他的男子,楚元默若是没有看错,那便是马蹄下踩着亡国尸骨的霍少将军。   此刻晚霞映照,将这副场景盖一层朦胧缱绻的纱布。又许是光影太过柔和,才抹去了少将军眉眼间的戾气与血色,竟染上令人意外的温柔。   楚元默望着落日余晖下那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桃花眼里的颜色如墨墨汁翻,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墨先生。”身后院长叫了他多次,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何事?”   “刘杵之事,让先生受委屈了。”院长已年过半百,摸着胡子,神情为难,拿着一纸信帖,叹气道:“刘知府想让先生作辞一赋,因几日后历阳王便离开姑苏,饯别宴上知府想当众献上辞赋,美赞历阳王。”   院长阐述着信帖的内容,一张老脸都觉羞愧,“唉,这刘知府啊,在信后还留了一句。”   “犬子不懂事,叨扰先生多日,先生海量,还望不要因计较此事,而误了准备历阳王的饯别宴。”   楚元默闻言,神情淡淡,抬起一双漠然的眸子,桃花眼里氤氲着雾气,叫人看不清情绪,“这是威胁?”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好似这些事情并不能入他的眼,激起他心海的波动。   院长感到周身的升起了一丝寒气,无形的气压蔓延在书房中。   适才刘杵大闹藏书楼之时,墨先生正提笔回信,窗外嘈杂喧哗,他却只专注于手头之事,淡淡道了一句:“叫书院护卫来。”   他说完便继续行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院长想起墨先生初来雅正书院之时,面对一众夫子的考试,他也是这般波澜不惊,擢大魏长卷难题,令姑苏府上下惊艳。   墨先生这一身气质,非凡人所有。   院长不想让这般人才陨落,轻声道:“墨先生,若是还想待在姑苏府,不免要与刘知府之流打交道。”   楚元默淡淡颔首,“多谢院长提点。”   院长见墨先生面色从容,似是胸有成竹,早已有了打算。院长沉思一瞬,问道:“墨先生的名字,应该只是化名吧?”   楚元默抬起眸子。   院长眼角皱纹斑驳,眼神里情感真挚:“为何先生会来姑苏?您这般人才,又心有傲骨,应当投身中原霍家或是澹台一族,定能在这乱世中做出一番事业。”   “多谢院长关怀。我来姑苏……”楚元默淡淡一笑,那笑意里多了几分真切和温柔,令他本就绝色的容颜更加艳丽无双,“找寻珍宝。”   说着,他眸中氤氲着一层轻雾,嘴角的笑黯淡了几分,“我曾弄丢了她们。”   院长以为他是落下了传家宝或是古籍书卷,又关心地问:“那先生现下可有寻到。”   楚元默回身眺望远方落日斜阳,长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袍。他的嗓音很轻,却能听出从未有过的欢喜。   “嗯,寻到了。”   -   “主上、喜欢香包吗?”   楚婳脸蛋红红的,埋头趴在小郎君宽阔的背上,一路沉默,她心中纠结许久,还是问出了这个疑惑。   她常听话本里提到这些王公贵族子弟喜欢佩戴玉笛等精致的饰物,还有姑娘送的香包。   小娘子嗓音闷闷的,问的很认真。   霍时洲想了想,道:“尚可。”   听到这中规中矩的回答,楚婳心上不大满足,咬唇继续问道:“那、主上还喜欢、五色丝线吗?”   她有些忐忑,自己编的五色线太过幼稚,根本比不上他用的这些贵物。主上应是看不上这寻常手工廉价之物,而且五色丝线还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霍时洲脚步一顿,哑声道:“喜欢。”   楚婳得了回应,心中的纠结顿时散去,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根长长的五色丝线,递给小郎君,“这个、我、编好了。”   霍时洲垂眸看着它,和他们约定好的一样,这条五色丝线比小娘子之前送给别人的那几条,都要漂亮精致,一看便是花了心思。   他眉间染上欢愉,嗓音磁性低沉,嘴角的笑意温柔,又说了一遍:“喜欢。”   楚婳觉得颊边发烫,她抬手揉了揉脸蛋,软声道:“我可以给主上、戴上嘛?”   霍时洲一喜,正要答应,但又想起双手都托着她,腾不出来手腕。   他抿了抿薄唇,思索着该怎么得到这条五色丝线。   却听小娘子嗓音轻轻柔柔地询问他,“想用五色丝线、给主上、编个发辫。”   楚婳曾在画册里见过异族男子的发髻头饰,墨发披肩,耳畔一侧编著好看的小辫,充满了野性的美,风格魅惑独特,很是吸引人。   她莫名觉得,很适合霍时洲。   此刻小郎君一身散漫慵懒的衣袍,长发只是随意地用玉簪挽着,龙须碎发随风飘扬。   飘在楚婳眼前,那一缕墨发勾的她心尖发痒,想要抓住这青丝,编成异族风格的漂亮发辫。   想要亲手,打扮他。   作者有话说:   小姑娘占有欲还挺强。   放心,土狗的头发丝都是你的。   ◎最新评论:   【啊啊啊啊啊我喜欢】   【按爪!】   【我也好想看相认啊】   【放心,土狗只喜欢你~】   【哈哈哈哈哈哈土狗是女主的芭比娃娃】   【好想看相认】   【哈哈哈哈好有爱】   【好甜啊啊啊啊啊啊】   -完- 第三十六章   ◎为卿绾发。◎   霍时洲怔了一瞬。   从小到大,他的发除了娘亲还从未有人碰过。   他幼年时隐姓埋名来到姑苏后,身边只有一位照顾他的阿翁,再无会梳理发髻之人。   孩童时期他披散着头发,总被山塘镇的邻里说他是野孩子。而长大后,他有了喜欢的姑娘,便偷偷自己学着束发。   久而久之,他所有的事情都是亲自料理,回到洛阳后更是没被别人近身伺候过。   “不、不可以嘛?”楚婳见小郎君愣怔着没有答应,她有些忐忑地咬了咬唇瓣,“对、不起,我、冒犯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应是不愿让外人碰的。   听说王公侯爵的子弟们从小都是由贴身侍女服侍,而楚婳只能算是霍时洲的小书童,并没有近身伺候的资格。   她失落地垂下眼,攥紧了手中的五色丝线。   “可以。”   不过一瞬间,小郎君回过神便答应了她,语气含着几分惊讶和欢喜。   楚婳杏眸一亮,重新抬起眼睛,软声问道:“那、我动手了。”   喜欢的姑娘就要触摸他的青丝。   霍时洲耳尖薄红,嗓音微哑,很轻,“劳烦阿婳了。”   楚婳轻轻捧起他的一缕墨发,双手灵巧地编了起来。   夜色微凉,他的青丝似是溪水般缓缓淌在手心,流入心尖。   她专注地编织三束头发,将左中右三束反复交叉,按着记忆里的发髻画册,很快就编出西域风情的发辫。   霍时洲凝神屏息,小娘子趴在他的肩上,软绵绵的脸蛋贴着他的脖颈,呼吸轻缓地拂在耳尖,指腹伴着青丝不经意间还会划过他的皮肤。   胥江晚景繁华典雅,可他却无心思欣赏,脚步看似稳健,目光也看似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但其实心绪早已全给了背上那位小娇软。   鼻尖缠绕小姑娘甜丝丝的糖香,胸膛像是有团火焰在灼灼燃烧,烫的心脏要弹跳而出。   他的瞳眸逐渐幽深,喉结上下滚动,克制般深吸了口晚风凉气。   楚婳细心地理了理编好的辫子,让它显得光滑平顺,发尾翘起,她勾了勾唇,欣赏了好几眼,笑眯眯地道:“好啦。”   她又抬眸看了会儿他的玉簪,想了想,还是伸手轻轻摘下。   顿时,他的三千青丝如瀑倾泻。   霍时洲一怔,侧眸朝她看过来,他的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一双狼眸幽暗如潭水,墨发随风荡漾,俊美的侧颜配上那玲珑发辫,竟有一点西域风情、异族男子的魅惑。   楚婳握着玉簪,痴怔般喃喃道:“主上、甚美。”   霍时洲闻言轻轻挑眉,勾唇一笑,“我与墨先生孰美?”   楚婳乌黑的杏眸转了转,思索道:“他、是艳。主上、是俊。不大一样的。”   小娘子回答的认真,霍时洲无奈一笑,也不再逗她,夸赞了回去,“阿婳手艺真好。”   初夏夜燥,晚风里也带了几分热意,楚婳小脸红彤彤的,“主上、喜欢就好。”   “这发髻,阿婳能再给我编吗?”霍时洲顿了顿,缓声道:“日日可否?”   楚婳没想到他这么喜欢,有些骄傲自己的眼光,点点头:“好。”   霍时洲背着小娘子走进横塘镇,向糖人车铺的老板要了三串糖人。   楚婳接过糖人,一边吃糖人,又时不时递过去喂他几口。   霍时洲齿间和鼻尖都是姜糖丝丝甜味,眸中闪过怀念:“真甜。”   上辈子他因思念阿婳而心口郁结,便叫宫廷御厨每日做上些糖人,他吃着会好受些。可御膳房厨子再多,却也做不出江南的味道,他只觉怅然若失,心病治标不治本。   楚婳咔嚓咔嚓咬着糖人,轻眨眼:“主上、糖人好吃嘛?”   霍时洲从前不爱吃甜,但吃了一辈子也渐渐习惯,况且又是小娘子喜欢的食物,他勾唇温声道:“好吃。”   楚婳满意地点点头。   就说嘛,糖人这种甜香细腻的小零嘴,正常人都是无法拒绝的。   但有些人口味就是独特,觉得糖人又腻又难吃,比如她的小竹马和燕三。   想起小竹马,楚婳心尖发涩,怅然若失,不由叹了口气。   霍时洲闻声,侧眸轻声问道:“怎么了?”   楚婳盯着他修长的后颈,不知怎么,忽然想倾吐心中感情,她软声问:“主上、有儿时的、玩伴吗?竹马或是、青梅。”   她话音刚落,便察觉小郎君身子僵了一瞬,呼吸似是一顿。   “主上?”楚婳有些意外他情绪的流露,这毫不掩饰的波动。   霍时洲沉默片刻,嗓音微哑:“有。”   他语气顿了顿,轻声问道:“阿婳问这个作甚?”   楚婳抿唇道,“突然想起、一位故人。我与他、许久未见了,也不知他现下、在何方,又、过得如何。我有些、沮丧。”   霍时洲眸光微闪,轻声问她,“你很想念他?”   楚婳攥紧手中的糖人,颤下眼睫,眉眼染上了丝伤感,轻声“嗯”了一下。   霍时洲喉咙一紧,薄唇抿成一条线。   楚婳见小郎君沉默下来,她甩了甩脑袋,想把伤感的情绪甩出去,又有些好奇地道:“主上呢?”   “我……”霍时洲薄唇轻启,声音低喃了下来:“也是与她分离多年。”   楚婳面色惊讶,主上与她的经历倒是很像,她不由感同身受,忍不住问道:“为何、不去寻她?”   霍时洲垂下狼眸。   冗长的安静后,他深深沉沉的嗓音在夜色中响起,“因心中有愧。”   楚婳倏然心头一颤。   她咬口糖人,姜糖在齿间融化开后,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眉间微蹙,盯着小糖人发呆,忽然觉得它没之前那么甜了。   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主上这般在意?甚至情绪外露。   “为何、有愧?”楚婳心知多问会引起他的怅然,可她心中仿若有个饥饿的小人,似是吃不饱般渴望着又好奇着他的过往,她抚上酸胀的心口,有些茫然失措,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主上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霍时洲静默一瞬,道:“我小时候,欺负过她。”   楚婳愣了愣:“嗯?”   霍时洲轻抿薄唇,“做了许多混事,常把人弄哭。”   楚婳眨了眨眼。   霍时洲忽然侧眸凝睇她,语气变得又低又柔,眼中含着歉意,神情认真,“以后若是有机会,要当面与她好好道歉。”   楚婳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主上,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她抿唇朝他一笑,在他转过头时,又缓缓垂下眸子,嘴角压平,齿贝咬唇。   总觉得主上瞒了她,他因欺负过人家就不敢去寻人家嘛?他哪有那么怂,应是有些事情并没有完全吐露给她。   楚婳又盯着他的后颈发起了呆,他的脖颈骨骼分明,线条像是被墨画描绘般,在夜色的勾勒下很是迷人。   鬼使神差的,她抬手抚摸上他的后颈。   “唔。”   霍时洲的脖颈猝不及防被她娇软的小手触碰,闷声喘了一口气,嗓音低哑:“阿婳?”   楚婳趴在他耳边,勾了勾唇,小声问道:“凉嘛?”   她的手吹了会晚风,应当是凉的。   霍时洲摇头低笑,小娘子的掌心软乎乎的,身子的温度还挺暖,他只觉得痒,“不凉。”   楚婳哼哼了两声,不再讲话了,无论他怎么哄,也不回应,但她还是会给他喂糖人吃。   霍时洲只好啃着糖人,无奈一笑。   两人慢悠悠地来到胥江河,楚婳的糖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今夜的胥江河岸人群倒是比昨日少了点,但又因历阳王给端午佳节宽放了三日,许多姑苏的富贵公子小姐们今日依旧结伴出来游玩,还有一些百姓忙了一天的耕种,也前来凑一凑热闹。历阳王的龙舟竞渡,胥江河内游船聚集,岸边一片喧哗,街巷铺子里管弦杂沓。青年男女主们抱着鸭子投于河。   楚婳被霍时洲背着,周围人的目光聚集到她身上,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双靥绯红,杏眸里漾气秋水波横。   “主上、我腿好啦。可以、下来了。”她微微松开环住小郎君腰的双腿,指了指不远处热闹的浅滩,杏眸微亮:“想、投鸭子。”   霍时洲看过去,一群鸭子在水里面扑腾,河岸边小娘子们牵着鸭子投放入水中,浅滩里小郎君们各展风采,使出浑身解数捉鸭子。   不少郎君们抱着捉住的鸭子又送回了小娘子的手中,赢得美人浅浅一笑和崇拜的目光。   这捉鸭的小游戏深受青年男女的喜爱。   霍时洲心尖一动,“阿婳要玩?”   楚婳点点头,看着摊位处笼子里正“嘎嘎”叫唤的小胖鸭,眸光更亮了。   “好。”霍时洲轻轻将小娘子放下来,娇软离背,掌心处的圆润触感也消失,他有些意犹未尽地舌尖抵着上颚,牵着她来到卖鸭子的店铺。   “挑哪只?”他垂眸轻声询问她。   铺主又见一对男女前来选鸭子,喜笑颜开地介绍鸭子种类和它们的状态,“这只性子活泼,这只很温和,都挺适合小娘子。”   楚婳弯下腰,仔细地打量了笼子里的鸭子们,最终将目光落在角落一笼子里体型较小的鸭子们身上。   她沉吟一番,指了指缩在鸭群里那只绒毛奶黄的小鸭子,笑眯眯地道:“就、你啦。”   铺主十分热情,转身去拿东西:“好嘞!再送您笼子和绳子。”   楚婳道了声谢,摸了摸钱袋,正要询问多少钱两。   却见霍时洲已先一步拿出一贯铜钱递给了铺主,他回眸朝她一笑,单手托起装着小黄鸭的笼子,另一只手牵起她走了出去。   在铺主揶揄的目光中,楚婳脸颊微红,乖乖被他领到江胥浅滩边。   夜景极美,船舫灯火通明,水上花灯漂浮。   “嘎。”   小黄鸭发出奶气叫声。   楚婳被这声音吸引,抬起眸子。   霍时洲见状,将笼子放低,方便小娘子看它,温声道:“要拿出来吗?”   楚婳点点头,目光期待。   奶黄色的小胖鸭被放在了地上,步态蹒跚,体型较小,颈短脸圆,看起来很有福气的样子。   楚婳蹲下身子,伸手轻轻触摸这小黄鸭的脑袋,动作小心翼翼。   小娘子白皙莹润的手指陷入那淡黄的绒毛中,在花灯的映照下显得奶白漂亮,霍时洲眸色深了深。   她看着小黄鸭,而他在看着她。   “要将它绑起来吗?”   鸭子都很调皮,跑得也快,一眨眼就会脱离主人的视线。   楚婳摇摇头,揉了揉小鸭子柔软的身子,感受着掌心暖呼呼的小东西,不由得眼眸弯弯,笑道:“它、好乖。”   有些不忍心将这小黄鸭放进浅滩了。   楚婳思索着,将小鸭子捧在手心里举起,看着它圆脸呆呆的模样,她眨了眨眼,正要开口说话。   就在此时,突生变故。   小黄鸭奶叫了一声,扑棱一下飞到楚婳的头顶,因飞翔的不熟练,它的小爪子紧紧抓住楚婳的发髻,将包着她头发的书童儒巾弄得凌乱。   “啊。”楚婳惊叫一声,忙抬手去抓小黄鸭。   岂料那小鸭子一改乖巧之态,顽皮地就要跳下,她吓得连忙用手去接,而接到小鸭子的瞬间,她脚下也不稳,身子倾斜。   霍时洲伸手揽住小娘子的腰肢,将她身子稳住后,又缓缓松开。   楚婳表情还在懵怔中,未回过神来。   她被小黄鸭撞到头,头发也乱了,此刻双臂抱着小黄鸭,模样愣愣的,脸蛋红彤彤,睁着圆溜溜的杏眸。   小黄鸭似乎也因为刚才扑棱的那一下被吓到了,圆脸呆呆的,乖巧地缩在小娘子怀里。   霍时洲垂眸看着这神情相似的一人一鸭,忍不住低笑出声。   楚婳闻声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抬眸去看他,杏眸里水雾渐渐散去,眼里映满了小郎君的俊脸。   霍时洲长发飘散,发辫垂在耳边,显得神情慵懒而魅惑。外袍被晚风吹起,他低垂着眸子,瞳色幽深,藏着点点温柔。   他微微俯下身,一只手轻轻解开她凌乱的书童儒巾,顺势挽起她散落的三千青丝。另一只手从她的衣袖中抽出一根簪子。   楚婳一怔,这是她适才从他头上摘下的簪子,被她一直揣在袖中。   霍时洲勾起唇瓣,低低一笑,抬手将他的玉簪插入她的青丝里,目光灼灼。   ◎最新评论:   【我与城北徐公孰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啊】   【撒花花~~~】   【撒花花?】   【真好看!】   【呜呜呜快相认吧】   【好甜好甜!!!!!】   【插簪???】   【啊啊啊啊啊好甜啊,】   【你再不坦白自己当心女主生气哦】   【嘿嘿可不可以期待加更,或者多币交易】   【呜呜呜呜汪汪汪】   【好看】   【撒花花】   【好甜鸭嘿嘿】   -完- 第三十七章   ◎世上最温馨,大抵是人间烟火。◎   楚婳睁着杏眸,怔然望着小郎君,在他含笑的眼神里,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上发髻,呐呐道:“主上的、簪子……”   霍时洲不动声色地把她的书童儒巾收进了自己的袖袍中,又抬手将她脸颊的发丝整理到耳后,凝睇片刻,眼神逐渐灼热:“很合适。”   为她绾发戴簪,见她如墨的发间包裹着他的东西,他的心海沸腾滚烫起来,翻涌着涛涛餍足之感,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   楚婳被他深邃的目光看得心尖发羞,忙垂下眸子,抱着小黄鸭走向浅滩。   在水边照了照自己发髻的模样,发现主上绾发的手艺竟意外的好,看那岫玉发簪静静落在青丝之间,与晚风缠绵,她蓦然心跳加速,双靥蔓延上一抹绯红。   身后传来小郎君清浅的脚步声,他低沉磁哑的声音绕着夏夜的热风卷入她的耳畔,格外的温柔缱绻,“还玩投鸭吗?”   楚婳细细吸气,想让心脏维持着矜持,她轻咬唇瓣,摇头道:“不了。”   她见远处人们抓鸭时动作似乎很用力地掐住鸭子们的脖颈,她有些不忍心让小黄鸭受苦。   小黄鸭见到水,拍了拍翅膀,欢快地“嘎”叫几声,似是想下水。   楚婳摸了摸它的肉乎乎的脊背和小翅膀,俯下身子,轻柔地将它放入浅滩安全的水域,让小黄鸭独自嬉水。   她蹲在浅滩边,托腮看着小黄鸭在水中扑棱游泳。   它看似圆嘟嘟的,地上步伐蹒跚,在水中倒是灵活极了,又许是在笼子里关了太久,此刻获得自由,一下子使出浑身解数,游得欢乐。   霍时洲随手撩开衣袍,缓缓在小娘子身侧蹲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淡淡挑眉,勾了勾唇道:“还挺调皮。”   闻他言,楚婳又想起来适才小黄鸭跳到她头顶的一幕,霍时洲单手托抱,扶住了她不稳的身子,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能感受到他的掌心温凉宽厚,臂膀有力,仿若一只手就能全部握住她的腰肢。   如此想着,她眼尾卷翘起一抹霞色,在晚风的吹拂下又倏然惊醒,心中暗骂自己不知羞耻。   这时,卖鸭子的铺主拖着大笼子走到拱桥上,清了清嗓子,对浅滩上的众人说了一段肺腑之言,为感谢百姓照顾他的生意,铺主放出三只大肥鸭,投进胥江浅滩里,规定先捉住鸭者,可以不用付银两便能得到鸭子。   青年们为了讨心爱的姑娘欢喜,争相下水,争抢那三只肥硕的鸭子。   可那三只鸭虽然体型有大又肥,但是十分灵活,不仅会游泳,还会飞,它们踩着青年们的头顶跃过,将人蹬进水里。   “啊!跑了!抓住它!”   “忒肥了,忒肥了!”   “哟,这鸭子还会撞人嘞!”   浅滩顿时一片混乱,多人落水,狼狈不堪。于是乎,来到胥江河岸便能看到这副景象,一众郎君和三只灵活的胖鸭子在水中搏斗,三鸭游,众人追。   这场景又热闹又好笑,岸边的姑娘们驻足观看,她们捂着帕子,玉指葱白,指着鸭子说说笑笑。   楚婳待在的地方还算人鸭稀少,她闻远处鼎沸热闹之声,一抬眸便看到那三只灵活的大胖鸭,惊讶地眨眼道,“好、好肥。”   相比之下,自己的这只小黄鸭虽然也圆嘟嘟的,但只能算得上是小崽了。   小黄鸭在这片安静的水域嬉戏了一会,不太满足一只鸭孤零零的,它似是被热闹的地方吸引,朝远处“嘎嘎”叫唤。   楚婳垂眸就见它扑棱着水花朝人鸭聚集的地方游过去,她心下一急,“别去、危险。”   这小奶鸭去了那里还不得被众鸭众人给弄掀翻在水中?   但小黄鸭去不听楚婳的话,小小一只游得飞快,迅速朝人群里扎进去。   楚婳正要撸起袖子起身抓它,而她一旁,霍时洲的身影早已先一步出去。   小郎君脚一点水面,不激起一丝水花,脚程风驰电掣般闪到浅滩人鸭群中,然后他长臂一伸,快准狠地抓住那三只胖鸭的脖子,动作干脆利落,出手迅速果断,却不让人感到粗暴,反而觉得如行云流水般舒畅。他将鸭子抓住后又腾空翻身,跃过水面,回到了岸边。   不过发生在一息之间,热闹的浅滩骤然鸦雀无声,包括楚婳在内,众人神情愣愣地看着岸上的小郎君。   他那双腿又长又好看,水上走了一圈也只是湿了鞋面,并未沾湿衣襟。他面色从容,两手各自地握着一只鸭的脖子,脚边还有一只被吓呆住的胖鸭瘫软在他的鞋面上。   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捉到了这三只难搞的鸭子,众人神色震惊,待小郎君微微侧头、露出那张脸后,众人眼里只剩下了惊艳。   “嘎!”   小黄鸭歪了歪脑袋,疑惑热闹的人群怎么不动了,它转过头,被岸边霍时洲手里的鸭子们吸引,朝他游了过来。   楚婳回过神,忙弯腰将浅滩里的小黄鸭捞起来,起身后便见霍时洲拎着鸭子走到了她面前。   小郎君身后,还跟着那只吓傻了的大肥鸭。那鸭蹒跚而来,似是将他认成了主人。   楚婳见这情景,不由噗嗤一笑。   霍时洲在笑靥如花的小娘子身前站定,垂眸凝睇她,瞳色在夜景花灯下恍若琉璃散发着华光,他举了举手中的肥鸭,温声道:“送给阿婳。”   楚婳心尖一甜。她之前已因怜惜小黄鸭而放弃了玩投鸭的游戏,没想到霍时洲会亲自下水给她一饱捉鸭的眼福。她仰起头,嗓子发软,“主……”   而她刚张嘴,一堆五彩斑斓的香包忽然如雨落下,落在她和霍时洲的周围,鼻尖一阵清香肆意。   楚婳惊了惊,探头一望,岸边和桥头上姑娘们目光都落在了霍时洲的身上,应是被他适才捉鸭的场景给吸引了。   各式各样的香包轻轻丢向他的怀中,姑娘们或团扇遮面,或捂嘴轻笑,惊喜又羞怯地看着他。隐约能听见她们的浅语,“真俊”、“捉鸭甚俊”、“哪里的小郎君”……   楚婳手指微微蜷缩。   她的主上,如斯受欢迎。   香包越落越多,在姑娘们的热情中,楚婳神情呆呆,抱着小黄鸭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霍时洲轻轻蹙眉,丢掉手中的两只鸭子,牵起她的手,垂眸看着她的腿,“可能跑?”   肥鸭被丢在地上,委屈地嘎嘎叫唤了两声,但小郎君却丝毫不理会它们。   楚婳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腰和腿,生怕他一时心急就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横抱起来,这不得羞臊死。她立马点点头,握紧小拳头给他看,认真道:“能的。”   霍时洲轻笑一声,抬手将小娘子的拳头包裹在掌心里。   楚婳心头跳了挑,他转身,她便也不由自主地迈开腿,跟着他跑离浅滩。   姑娘们一阵失落,“怎么走了啊?”   但她们的香包扔不太远,又有浅滩相隔,便只能眼睁睁地见那俊美郎君和清秀小书童很快跑进镇上的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楚婳被霍时洲牵着来到街上后,面对拥挤的百姓,她脚步放慢,细细喘气,平复气息。   她全身发热,觉得浑身畅快极了,一边喘息一边抬眸望着小郎君挺俊的背影,心脏好似要跳出胸口。   定是小跑的缘故,才会这般燥热。   她轻轻抿唇,抬手去摸头上的玉簪,见它还紧紧地戴在发间,又放心地松了口气。   霍时洲回眸,见小娘子白皙的脸蛋上绯色宛若桃花,不由得一笑,“那边有茶馆,跟我去歇一会?”   楚婳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点点头,又发现街上一些百姓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后,心中不由泛起疑惑。   “嘎。”   “嘎!”   “嘎~”   忽然,她背后传来三道鸭子叫声,怀中的小黄鸭听见后也兴奋地回应了一声。   楚婳一怔,转头往地上一看。   三只肥鸭排成竖列,像是认定了主人一般,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蹒跚跑着。而它们发现小娘子停下脚步后,也跟着停了下来,愣头愣脑地徘徊在她脚边。   楚婳心中惊奇,瞪圆了杏眸,下意识扭头去看霍时洲。   霍时洲也正垂眸盯着这三只肥鹅,神情若有所思,他摸了摸下巴,玩味一笑:“煮了吧。”   他的眸光锐利,眯起眼时气场更甚,三只肥鸭用牲禽的直觉感到他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齐齐躲在了楚婳的背后,它们缩了一会,又开始探头探脑。   霍时洲微微挑眉,拿出栓鸭绳套在它们的呆头上,将绳子递给小娘子。   楚婳抿嘴一笑,牵住细绳,软声道:“谢、谢。”   小郎君牵着小娘子。   小娘子带着四只鸭。   两人走过花灯夜市,跟着人流百姓缓缓穿梭在民间街巷,好似天底下最寻常不过的一对男女。   世上最温馨,大抵是人间烟火。   -   胥江河上龙舟竞渡。   岳知走在沿岸的石子小路上,灯火阑珊,四周昏暗宁静,与远处的花灯长明、龙船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看向身侧一路沉默的红衣少年,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从雅正书院出来开始,少年就格外的安静,放在平日里早就与他聒噪起来了。   燕三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我能怎么?”   岳知摇头道:“你今日话少。”   燕三翻了个白眼,“老子就是累了,想让嗓子休息一会不行吗?你从前不是还嫌我话多吵你来着吗?怎么?我这会儿不烦你了,你又开始怀念我叨唠的时候?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哎,我以后就得高深莫测点,果然你得不到热情似火的我,心里约莫着会骚动了。”   岳知:“……”   少年又开始叽叽歪歪了。   岳知叹口气。   就不该多嘴一问。   燕三说着说着,忽然脚步一顿,猛地闭上嘴,单臂一拉将岳知扯进了假山里。   霍时洲麾下四将,燕三是最敏锐的一个。   岳知立马领会,察觉到不对劲,屏息凝神起来。   不一会儿,耳畔果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踩踏声和鞭子在空中挥舞的气流。   ◎最新评论:   【燕三心动了?】   【鞭子的话是郡主?】   【加油加油】   【燕三不会喜欢上女主了吧】   -完- 第三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其实那声音离得并不近,但岳知和燕三皆是习武之人,听觉在黑夜中极为灵敏。   燕三眯起眼,微微侧眸,斜眼用余光去看假山另一侧。   假山位置很小,岳知怕碰到石子,脚下不能轻易动作,恰好他又身在视线死角,只好抬手在燕三背上写字:是谁?   燕三看了一会儿,搓了搓手,忽然双臂一攀假山爬了上去,还不小心一脚蹬在了岳知的胸膛上。   岳知:“……”   他还当是有什么大事,现下看燕三这样,应是没什么了。   燕三趴在假山上,回头垂眼看他,小声笑了笑,幸灾乐祸道:“抱歉哈兄弟,我先前做刺客养成了习性,黑夜里听到脚步声和武器声就忍不住警惕起来。”   “哦。”岳知点头示意理解,性子敏锐是好事。他眼观鼻抱剑在假山站了一会,可等了一会还未见少年从假山下来。   少年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嘴中一会唏嘘一会嗤笑,岳知有些疑惑地拽了少年的红袍,“你看到什么了?”   燕三嫌他烦,又踹了一脚:“你自己上来瞧啊。”   岳知:“……”   岳知看着少年姿势不雅、撅着屁股趴在假山上的样子,他抽搐了一下嘴角,沉默片刻,纠结地皱了一会眉毛,还是忍不住也攀上假山。   假山挺高,上去之后视野瞬间开阔了许多。   不远处凉亭内,花灯照耀,能看得清是一众女眷。   原是历阳王龙舟竞渡,邀请女眷们吃茶看花灯,此刻亭内却极其混乱。妇人小姐们不坐在椅子上观看龙船,反而凌乱地跑着,她们嘴里塞着抹布,泪流满脸,发不出声来。   而她们的身后,郡主正扬着鞭子追逐。   “跑啊你们!”刘颖咧嘴大笑,长鞭抽在地上,发出骇人刺耳的响声,吓得女眷们东躲西藏。   而刘颖见状,眼里更加火热,兴奋道:“真棒!快跑啊!我抓到谁就赏她一百鞭子,你们可得跑快点!”   夫人小姐们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种委屈,她们在丫鬟的搀扶下想向外跑去,却又被亭外郡主的侍从拦住,谁也无法出去求助。   女眷们泪流满面,郡主仰头狂笑。   岳知:???   “这是在作甚?”他神情迷惑,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有些迟疑道:“玩游戏?”   什么时候姑苏府盛行这种游戏了。   “游戏个鬼。”燕三翻白眼,指了指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眷们,“你看她们的模样像是在玩?”   岳知:“……”   待两人看了会这场闹剧,片刻后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事情的缘由。   女眷们气氛和谐地在凉亭边赏花灯看游船,边谈婚论嫁。不知是谁家的小姐提起霍时洲,说了几句心悦夸赞云云之言后,原本在一旁打瞌睡的刘颖突然就站了起来,骂那位小姐不知羞耻,还把人骂哭了。那位小姐的闺中好友看不惯郡主,便开口反驳,想替好友出气,其他女眷们也多嘴维护了几句。   但也不知女眷们说得那句话碰到了郡主的禁忌之弦,刘颖将在场的所有夫人小姐们都骂了一遍,“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不守妇道”、“矫揉造作”……女眷们听了心中不大是滋味,也立刻回嘴,一时间凉亭如闹市般嘈杂。   谁料刘颖说不过一众女眷,竟然扬起鞭子抽打她们,动用武力,“本郡主最厌恶和妇道人家嘴碎吵架,忒烦死!”   “让你们脑子里整天想得都是男人!就只会哭,哭啊,你们哭得越厉害,本郡主越爽快。哈哈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哈哈哈嘎!”此刻刘颖兴奋地双目发红,追着女眷们打,目光阴狠地盯着适才提到霍时洲的几位姑娘,她嗤笑道:“霍时洲是本郡主的未婚夫,凭你们也配觊觎?还敢跟本郡主抢?”   燕三:“……”   岳知:“……”   燕三脚下一滑,差点从假山上摔下来,“我之前就觉得这女人不大正常。”   他伸手揪掉身侧的一根青草,叼在嘴里,扯了扯唇角,“我以为这疯女人还被历阳王关在家中,怎么才过几天就放出来了?她得多恨她爹,才会一出来就给人惹事情?”   一旁沉默岳知忽然开口道:“应是恨的”   “嗯?”燕三扭头看他,“你知道什么?”   岳知沉思片刻,道:“苏南这一带的局势,近些年都不在霍家军的调查掌控范围内,是以主上花了些心思、做了许多功课,特意去查过历阳王的隐秘过往。其中就有一件被隐藏极深的陈年往事,是关于历阳王与刘颖郡主的,他们曾闹过很大的矛盾,此事的详情主上派我复查过一遍,可以确信不是谣言。”   燕三凝眉,扬了扬下颚,示意他说下去。   岳知:“刘颖曾经和一名穷秀才私奔,被历阳王发现后,将秀才杀了,刘颖从此以后变得疯癫,嚣张跋扈。”   燕三皱了皱眉:“好好的郡主,为何会喜欢上穷秀才?”   岳知摇了摇头,道:“男女之事我也不懂,但查到那秀才相貌清秀,能言善辩,许是因此才讨得郡主的欢喜吧?”   燕三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耸肩道:“怪不得刘颖那日当街纵马,对墨先生表现的极其厌恶,原来她曾经吃过小白脸书生的亏啊,怕是被那奸夫骗过情吧?男人啊,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是得有实力啊,她那奸夫一听就是弱鸡,最后落得被历阳王杀掉的下场,倒也不意外。”   他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岳知看了眼乱哄哄的凉亭,叹口气,道:“这事我们不能管,走。”   历阳王和一众官员富商都在对岸观赛龙舟竞渡,凉亭离得太远,女眷这边发生的变故一时无法传递过去。岳知路痴,燕三今夜又神思游离不在状态,两人迷迷糊糊地走错路,才撞见这一幕。   但这事,两人都不能出手制止,乱世刀光剑影走出来,他们不算是怜香惜玉的主,更不想给霍时洲增添麻烦。   岳知就要跳下假山,却又被燕三给按了回去。   “嘘。”燕三趴伏下身子:“刘颖闹完了。”   岳知也跟着他藏在石头后,余光看过去,刘颖收好鞭子,擦了擦手,指着哭泣的女眷们嘲笑了好一会,才带领着侍从们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凉亭。   她接过管事递上来烟斗,狠狠吸了一口。   燕三鼻翼轻轻翕动,烟香中参杂着油气味,他又仔细盯着管事递给郡主的一包香料看了会,眯起眼:“五石散。”   岳知皱起眉。   刘颖吸了几口烟斗,才把兴奋的情绪给压了下去,神情慢慢恢复平常的平静。   管事小心翼翼道:“郡主啊,您何必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计较?”   “谁让我不快活了,我也不会让她好过。”刘颖冷冷地睨他一眼,见人害怕地抖了抖身体,她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冷哼道:“你放心,本郡主不会弄出人命的,让你在我父王那里也好交代。”   管事闻言吓得连忙跪下,语气诚恳:“奴才惶恐,奴才只忠于郡主啊,只是怕此事会让历阳王怪罪于您。”   刘颖突吐出一口烟:“我那好父王不是最爱拿我来给他立名声吗?本郡主倒要看看,他这次怎么立。”   管事张了张嘴,叹口气。   “你想让我顾忌自己的名声?”刘颖瞧见他神情,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她自嘲一笑,“就是因为我的名声早毁了,他才会利用得如此肆无忌惮。”   管事犹豫一瞬,道:“历阳王还是疼爱郡主的。”   刘颖眼底讥诮,把他的话重复了一边,“我父王容忍我的放肆是因为疼爱我?”   管事感受到她的散发的寒气,吓得膝盖发颤。   刘颖垂眼,勾唇道:“既然他溺爱我,那我要嫁给霍时洲,他给不给?”   管事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颤抖,“郡主,霍二少不是随便就能拿捏的人,您若是爱慕他……”   “呵。”刘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恍若一只蝎子,嗓音尖细,语气里带着嘲讽,“爱慕?本郡主有这东西?况且霍时洲一个跟我父王去怡春院鬼混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要本郡主说啊,这天下的男人都该阉割,才不会黏在女人身上下不来。”   管事缩了缩双腿,讪讪闭上了嘴。   “爱慕呵。”刘颖吸了一口五石散,眯起眼,“不,我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性子挺合胃口,激起了我的征服欲。本郡主若是能驯服他,定比府中的男宠能用得持久。介时,本郡主要将他做成玩物绑在榻上,鞭打起来一定很畅快。”   燕三:“……”   岳知:“……”   刘颖吸着烟斗,在管事的搀扶下风风火火地走远。   岳知跳下假山,与燕三对视一眼,神情不知该迷惑还是凝重。   燕三被余留的烟呛得咳嗽,皱眉挥开弥漫的烟气:“熏死了。”   “这烟真让人不舒服。”他眼里泛起厌恶:“总让我想起一个讨厌的家伙。”   岳知闻言怔了一下,“你是说澹台瑕。”   九州诸侯中,澹台瑕有个众所周知的癖好,他无论走到何处,都喜欢把玩着一只通体紫玉制作的鼻烟壶,是以浑身带着颓靡的烟草味。   想到澹台瑕,岳知心中凝重了几分。   主上在苏南待太久,恐会让澹台瑕起疑。   “真臭。”燕三快步离开假山,被烟味熏得难受,委实不适。   岳知跟上他,随口一问:“你先前没吸过烟草?”   “岳将军高抬我了。”燕三拍了拍身上的灰,耸了耸肩,阴阳怪气道:“我可是小混混出身,哪有钱两买你们贵族用的东西?”   岳知:“……”   两人来到登日台,胥江河中停泊,台上灯火通明,船舫管弦声沸,甚为热闹。   刘杰穿着劲装,披戴长袍,在众人的簇拥下很是威风。他看到只有燕三和岳知两人到来,疑惑地皱起眉:“霍二少去哪了?”   其官员商贾也跟着问:“霍少将军怎还未到?”   岳知眼观鼻,上前一拜:“主子有美人之约,今夜怕无法赴约,还请历阳王殿下恕罪。”   众人:“……”   众人瞠目结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难以置信的情绪。   荒唐。   简直荒唐。   这霍二少真真荒唐。   姑苏府上下皆知历阳王和霍家二少的龙舟赛之约,输者可是要答应胜者一个要求的,这就意味着胜者很有可能捏住败者的命脉。   而现下霍时洲竟连赌约都不放在心上,到底是在拿自己开玩笑,还是不把历阳王放在眼里?   众人皆是嘘唏,摇头叹息,有老官员因霍时洲对历阳王的不尊敬而拂袖怒斥:“竖子嚣张。”   燕三眯起眼,长剑出鞘,剑刃铿锵铮鸣,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少年持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说什么呢?”   众人又怒又惊,但他们都是文官,看着燕三手中锋利的剑刃,憋红了脸,却不敢再多言。   刘杰听到霍时洲不来赴约后,愣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来,神情倒是没有预料中那般难看,反而摸了摸胡子,意味深长地笑了。   “燕统领莫要动气。”他抬手先安抚好燕三,又朝那老官员劝解道:“年轻人心气都大,老先生何必计较呢?”   历阳王笑容和煦,包容了霍时洲的失约,众人顺着他给的台阶下,又是一阵夸赞“殿下海量”、“仁者典范”云云。   燕三翻了个白眼,岳知眼观鼻保持沉默。   刘杰带着众人来到胥江码头,他望着自己结实华丽的龙舟和健壮的撸手们,笑道:“孤定会让霍二少和燕统领都输得心服口服。”   燕三头戴赤红的头巾,花灯照耀下,容颜张杨至极,他撸着袖子,原地跳了跳热身,背后是一群打着哈欠的撸手。   他闻言抬起头,朝历阳王扬眉一笑,露出锋利的虎牙,笑得像个纯白天真的少年:“那你,来啊。”   -   临江茶馆。   厢房内的小楼台上一片宁静,侧耳可听风。   而远处江中传来咚咚鼓声、哗哗桨声,是龙舟竞渡开始了。   “主上真的、不去看嘛?”   楚婳将煮好的茶水放在小郎君手边,有些担忧地望向胥江那一排排龙舟。   微光勾勒着霍时洲深邃的容颜,可光影晕开后倒叫人看不大清他的神情。   他披着玄墨广袖长袍,散漫地倚靠着美人塌,凭栏侧望,嘴角噙着一抹极其浅淡的弧度。   入夜微凉,长风灌满楼台。   楚婳抬眸看向卷动的天云,应是要下雨了。   霍时洲收回目光,抬手拿起茶杯,轻垂眼帘,看着杯中微微波动的茶水,他的瞳眸愈发幽深:“嗯,今日我不能出现在那里。”   ◎最新评论:   【为啥】   【加油更】   【来了来了】   【为啥子】   【撒花】   -完- 第三十九章   ◎朱砂美人痣。◎   楚婳乌黑的杏眸里泛起疑惑,“为何?”   她身后,凉风吹起卷帘,吹起一缕鬓丝,她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指尖缩回了衣袖中,抱起杯子啜了口热茶。   霍时洲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小娘子身后,将小楼台的窗户阖上,放下卷帘后,垂眸看她,“阿婳,还冷么?”   楚婳矜持地点头,咬唇道:“好、好点了。”   霍时洲瞥了眼那四只缩在她脚下取暖的胖鸭们,抬手解下肩上的氅衣,俯身将它披在了小娘子的身上,温声道:“今晚应是雨夜,小心着凉。”   楚婳被他宽大的氅衣包裹,身子瞬间温暖了许多,而里面还残留着小郎君温热的体温,淡淡的草木香缠绕在鼻尖。   好似……他从后面环抱住她一般。   楚婳手指微微蜷缩,又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氅衣拉拢一点,把自己全身都缩进这片温暖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红了耳尖。   “谢、谢主上。”   粉雕玉琢小娘子,玲珑娇小的身子外裹着宽大的氅衣,脸蛋白里透红。   霍时洲眸色转深,俯身斟一盏热茶放在楚婳面前,一边回应她先前的疑惑,“大抵因为我在历阳王眼中……”   他借着给小娘子放茶的机会靠近她身侧,脚下不动声色地踢了踢那四只胖鸭。   它们被踢后“嘎嘎”叫唤着远离了楚婳,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互相抱团取暖。   霍时洲看着胖鸭们,勾唇缓缓一笑,他扬眉的瞬间,眼眸划过戏谑,将适才的话语继续说完:“是个风流纨绔的浪荡子弟罢。”   “可即便如此,历阳王也还是存了三分怀疑。”霍时洲直起身子,漫不经心理了理袖口,“我想让这三分存疑,在今日消掉两分。”   楚婳闻言抬起杏眸,若有所思地看向楼台外,想透过半遮的帘子看清龙舟竞渡的景象。   霍时洲抬手轻轻卷起长帘,好让小娘子的视线能开阔些,他长眸深黑,眼里映着此刻热闹的胥江,神情淡淡,“至少明面上,我不能重视这场赌约。”   “不能输,但也不能赢得漂亮。”   -   胥江水是江南美名的清淳,临江镇上茶馆皆是取之用之,掌柜让店小二在坊间摆上桌椅,用江水煮泡茶叶,以此来招待观龙舟的百姓。   夜渡龙舟,江中四面悬浮着花灯,箫鼓相和。竞渡激烈,历阳王的龙舟遥遥领先,将众舟甩在后面。   刘杰站在登日台上,抚摸着胡子,看着自己府中的撸手奋力划桨的样子,他满意地点头。   他边上,围着一群官员们,争相附和,夸赞历阳王威武雄风。他笑得和蔼谦逊,“一番玩闹而已,诸君不必太过计较。”   刘杰又见燕三带领的那艘龙舟已经被自己的龙舟甩在了身后,眼里闪过一抹傲慢,转瞬即逝。   但他还未重新换上谦和的神情,胥江上就突生变故,河岸观赛的百姓一阵惊呼,众人指着忽然翻滚的胥江水交头接耳起来,人声鼎沸。   一瞬间,胥江河上竞渡的众龙舟皆是翻了身,撸手们掉入河中,隐约传来他们的痛叫声。   “怎么回事!”刘杰甩袖惊怒,“水底有什么?!”   侍卫长立刻带人去查,登日台里官员们面面相觑,拥挤在楼台边,伏在栏杆边探头去看。   “这情景,像是水蛇群在江中涌动。”有主簿仔细看了乌黑滚动的江面,神情忧心地朝历阳王作揖:“殿下,请即刻停止龙舟竞渡啊,端午之后常有水蛇出没在江河川流之中,群蛇游动,恐会伤及到撸手和沿岸的百姓们。”   其他官员们闻言,窃窃私语起来,商议四起。   刘杰眉头越皱越紧,沉默地站在楼台中,盯着那滚滚胥江水,河中一片混乱,他的撸手们虽没有翻船,但也有个别撸手受了点伤。   接着,他的目光又移向后面的另一条龙舟,燕三也同样受了伤,江上波涛翻滚,他面色苍白,使劲了全身之力才堪堪稳住龙舟。   不一会,侍卫长急匆匆地回来了,面色激动道:“恭喜历阳王殿下!”   刘杰甩袖怒目,面色不虞,“何喜可言?”   侍卫长跪地一拜,声音颤抖,“水下,是蛟!”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古籍记载,蛟龙乃是传说中的神兽,若是出现在端午佳节前后,则是祥瑞之兆。如今它竟在历阳王举办的龙舟赛上现身,与龙舟一齐竞渡。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众人不敢说却又让人热血澎湃的想法,呼之欲出。   蛟可化龙。   众人沉浸在惊异的情绪里,刘杰率先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可有看错?!是蛇还是蛟?”   侍卫长忙举手发誓道:“属下没有半句虚言,水下那物身长超过一尺,模样不像蛇那般圆滑,头上有着很短的角,鳞上花纹乃是蓝白色,胸口赭色,水中游动是用四只脚,前脚像桨一样宽,尾巴上长着肉刺,眼睛上有着突起交叉的肉块。”   侍卫长讲得与古籍上的记载一模一样。   刘杰声音也有些颤了,尽量克制着语气,平静道:“真是你亲眼所见?”   侍卫长垂着头,握紧了手,掌心出汗,“属下入水亲眼所见。”   刘杰沉默一瞬,猛地呼出一口气,展颜抚掌大笑道:“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后,在场之人皆是匍匐在地,神情激动道:“恭喜历阳王殿下!贺喜历阳王殿下!”   刘杰这次没再谦逊,受了众人的大礼后,他吩咐手下全部出动,将蛟龙出现在胥江河的事情散播给岸边的百姓们。不到片刻,便安抚住百姓们慌乱的情绪,他们齐齐跪地,朝登日台一拜,眼里是比过往更深的信服和崇敬。   蛟龙出世,此等大事勾住了胥江所有人的心神,现下河中一片混乱,撸手们被船舫接到安全的地方,已无人再去在意龙舟赛。   “呸。”燕三忍着腿上的痛,带领剩余的撸手们将龙舟划过终点。他拿到码头上悬挂的彩头时,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   耳畔传来百姓们激动地谈论声,什么“蛟化龙”、“历阳王天选之人”的言语比比皆是。燕三回望胥江河对面的登日台,看着上面负手而立的历阳王,他眼里滑过一抹讽刺,“迷信。”   他是泥泞旮旯里长大的人,可从来没见过什么天降福祉、祥瑞之兆,只觉得都是瞎扯,也只有被蒙蔽了双眼的人才会相信这些,他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燕三举起作为彩头的红灯笼,神情傲然地朝历阳王摇晃,嘴中无声道:是老子赢了。   登日台上,刘杰看着对面码头上笑得张扬肆意的少年,摇摇头嗤声,这娃娃还不知道现下发生何等大事,只顾着龙舟赛了,果真是莽夫,目光短浅。   一名老官员道:“今日竞渡突生变故,已在意料之外,即便是燕三的龙舟先渡终点,也理应作废。”   侍卫长哼笑:“这小子得意什么呢?江上的龙舟都去避难了,就他还自作多情地继续划桨,也不看看周围还有没有人跟他比试。”   适才所有撸手都上岸躲避水中之险,只有燕三跟疯了似的还在往前划。   “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刘杰笑道:“孤不与黄毛小儿计较。既然他玩得认真,付了全力,那孤也不好辜负他的努力。罢了,这次,孤算他赢了。”   “这燕三可真是傻小子。”宋秀才着摇头叹息,“他主子都不在意这场龙舟赛,他却拼上了性命,看那他那样子,似乎还受了伤,真是可悲可叹啊。”   众人也是一阵附和,“还是历阳王殿下懂得体恤人。”   “可怜了燕三一片赤诚忠心啊。”刘杰随口唏嘘了几句,已无心关注燕三和龙舟赛,他转身吩咐下去:“给孤安排明日游街,将蛟龙出世的消息告示姑苏府上下所有官员和百姓。”   -   胥江河岸喧嚣许久后,恢复了宁静,姑苏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人群渐渐散去。   细雨绵绵,楚婳闲着无聊,坐在楼台听雨。   她披着氅衣,怀中撸着小黄鸭,偶尔抬头就能瞧见对面坐着的小郎君,心中便觉欢喜。   霍时洲问店家要了器皿,亲手煮了一壶小酒。他抬眸看了一眼外面灯火阑珊的胥江河,神情平静道:“应是结束了。”   又坐等了一会,厢房外传来两道风格不同脚步声和少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真舒畅!龙舟可真好玩啊,要不是刚开始得让刘杰那厮得意一会,老子早就一骑绝尘冲到终点了。”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就被推开,燕三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随后是眼观鼻沉默的岳知。   燕三额间佩戴的赤红头巾还未摘下,眸子如火明亮,眉心轻狂未散,模样张扬又恣意。   楚婳目光落在他的腿上,这是受伤了?   霍时洲垂下眸子,抬手慢悠悠地斟了两杯酒。   燕三见到主上,收敛了一下兴奋的神情,单膝跪下,双手奉上龙舟竞渡的彩头红灯笼,扬眉笑道:“属下,幸不辱命。”   霍时洲起身下榻,接过燕三手里的红灯笼,俯身将人扶了起来,“很好。”   燕三被主上夸赞,眼睛瞬间亮了。   一旁,岳知抱拳道:“后续之事已全部安排妥当。”   “好。”霍时洲将煮好的酒放在另一榻的桌案上,朝他们勾唇一笑,温声道:“坐。”   “多谢主上。”   楚婳看着被霍时洲放在桌上的红灯笼,好奇地碰了碰它。   燕三翻了个白眼,“这是我给主上的,你别弄坏了。”   楚婳闻言,抬起头看向对面塌上、翘着二郎腿的少年,仔细地盯了会他,才轻轻启唇,“小……”   燕三喝两口酒,抬起头,“什么?”   楚婳眨了眨眼,勾唇道:“小、瘸子。”   燕三:“……”   她眼中闪着狡黠与戏谑,燕三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小结巴竟然开始揶揄他了。   谁给她的胆子!   他清了清嗓子,张嘴就要反驳回去,却见霍时洲懒懒地掀起眼皮,淡淡朝他看过来。   燕三猛地将喉间的话语咽了回去,讪讪闭上了嘴。   行吧,主上给的胆子。   楚婳抿嘴一笑。   霍时洲抬眸道:“你的脚怎么回事?”   “没啥事。”燕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适才江上浪涛有些大,我控舟之时不小心扭到了脚踝。”   楚婳观他走路姿势,伤得应是不重,便道:“回药铺后、我给你、上药……”   “燕三。”还未等她说完,霍时洲就已出声,眯起狼眸看着燕三的脚踝,语气很是关心,嗓音幽幽,“记得找张郎中。嗯?”   燕三摸了摸拨凉拨凉的脊背,笑嘻嘻地道:“多谢主上关心。”   “我的雪莲膏,你拿去用。”霍时洲单手支着下颚,轻抬眼皮,“你这几日便好好在药铺养伤罢。”   燕三心上一喜,乖巧点头,“多谢主上!”   不过是小小的扭伤罢了,主上竟这般在意自己,不仅拿出贵重的药膏,还让自己多修养几日。   燕三欢喜地想了想,又道:“那保护小…楚姑娘的任务是交给岳知了吗?”   霍时洲语气懒洋洋地道:“阿婳跟在我身侧。”   “喔喔。”燕三抓了抓脸,不好意思道:“属下就是轻伤,还如此劳烦主上,真真惭愧。”   霍时洲勾了勾唇,道:“不麻烦,你养伤重要。”   燕三挠头一笑。   岳知看着傻呵呵的少年,扯了扯嘴角,觉得再让燕三傻笑下去,气氛要变了,于是他开口将话题引到了别处,目光落在霍时洲的发髻上,轻咳一声,道“主上的发辫,甚俊。”   “嗯。”霍时洲嗓音懒懒,含着愉悦:“阿婳编的。”   燕三眨了眨眼,小结巴竟还有这种手艺。   岳知心下更是惊讶。   没想到楚姑娘竟然会给主上编如此风格的发辫,不知这只是巧合,还是她与主上有着心有灵犀的缘分。   霍时洲的相貌比寻常人都要深邃许多,其实嫌少有人知晓,他的娘亲是西域楼兰人。   那位异族风情的女子曾惊艳洛阳城多年,她最喜给自己的孩子编她那些家乡的发髻,手艺美矣,是以霍时洲幼时常配精致的发辫,唇红齿白,宛若一只玉雕娃娃。   岳知看着主上身侧那神情天真的小姑娘,心下暗叹一声,大抵是缘。   楚婳盯了一会儿红灯笼,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既然龙舟竞渡赢了,主上便不用去怡春院做头牌了。   她安心后,不由困意袭来,偷偷打了个哈欠,杏眸泛起水润。   霍时洲垂眸就见瞌睡的小娘子,目光渐渐变得柔软,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回山塘镇。”   岳知和燕三也跟着起身:“诺。”   楚婳抱着小黄鸭跳下美人塌,软软地道了声“好”。   霍时洲牵着睡意朦胧的小娘子,回眸看了一眼房里的角落,对岳知嘱咐道:“把它们也带回去。”   岳知怔了怔,它们?   他顺着霍时洲的目光看过去,角落里缩着三只大肥鸭,它们互相依偎取暖,点着鸭头,打着瞌睡,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岳知:“……”   鸭、鸭子?   燕三也看到了,眼睛一亮:“好肥。”   他侧眸问岳知:“这是主上给我们的食物?”   岳知盯着三只酣睡的呆鸭,默了默,抿嘴道:“看着不像。”   -   竖日清晨。   楚婳一夜无梦,安心地睡了个好觉。   她是被药铺外头嘈杂的鞭炮声吵醒的,睁开眼便见房门被推开,阿娘端着盏托走了进来。   “阿娘,外头、怎么回事呀?”楚婳撑起身子,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她昨日抱了太久的小黄鸭,一觉醒来手臂有些酸。   “把你吵醒了?”孟萱在她床头坐下,帮小姑娘捏肩,无奈道:“镇上的人似是在庆祝蛟龙出世。”   “什么、蛟龙?”楚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奁盒里,“这是芙、蓉膏?”   “世上哪有什么蛟,娘活到现在都没见过。”孟萱垂下眼,将粉盒拿出来递给她,“我想着你也快用完了,便给你重新做了一盒。”   楚婳点点头,将粉盒放在床头,“谢、谢阿娘。”   “待会我给你涂。”孟萱揉着她的肩,又往上捏了捏她的脖子,轻声询问:“婳儿昨日都去了哪里?与阿娘说说。”   楚婳乖巧点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娘。   “又去书院了?”孟萱无奈道:“先前娘教你的时候也没见你认真学,怎么如今这般勤奋了?”   楚婳吐了吐粉嫩的舌头,“女儿愚笨、不知现下学、还来得及嘛?”   “婳儿不笨的。”孟萱看着楚婳的侧颜,神情恍惚一瞬,温声道:“我家婳儿是天生聪慧。”   楚婳被夸奖,红了脸蛋,目光亮晶晶的。   “可是霍公子给你找的私塾?”孟萱轻轻捏上楚婳的后颈,小姑娘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有一点盈盈璀璨的朱砂美人痣。她的指腹轻轻抚摸着那颗红痣,关心地问道:“夫子人如何?”   “夫子、人很好。”楚婳想到墨先生,嘴角欢喜地勾起,不由得话多了起来:“夫子他长得也、好看。阿娘见过、左眼角长着朱砂痣的、人嘛?夫子他、就有,甚是让人、惊艳。”   孟萱的手指蓦然一僵。   ◎最新评论:   【你阿娘当然见过哈哈哈】   【想看相认!!】   【相认!】   【疑似故人来~】   【啊啊啊明白了】   【是不是要相认了】   【加更!!!!想看多多】   -完-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   ◎芙蓉膏。◎   楚婳夸完墨先生后,却发现阿娘已沉默许久。   她抓了抓头发,以为阿娘是不信天下有这般风华无双的夫子。   楚婳转身去给阿娘捏肩,笑容甜软,“阿娘、放心,夫子人好、不会为难我。”   孟萱轻垂眼帘,微光之下她的眉目间笼罩着淡淡的憔悴,长睫细细颤了一下,语气很轻,“婳儿很喜欢这位墨夫子?”   楚婳点头道:“夫子、纬地之才,我很、仰慕。”   孟萱指尖轻颤,敛下眉睫,“他待你好吗?”   “夫子、待我很好。”楚婳给阿娘捶背,想起其他学子在书院里被严厉的老先生掷书、罚抄书、甚者戒尺之惩,她有些庆幸道:“我在学堂、没被夫子罚过。”   墨先生讲学虽然谨肃,但很是温柔。   孟萱手指慢慢蜷缩,长睫微微翘起,晨光撒落给她的卧蚕留下淡淡的剪影,眼尾似是挂着一点莹润水珠,嗓音隐忍着颤意,“……好。”   静默一息,她抬起眸子,眼角扬起一抹光华,压住了瞳底的潋滟,“他若敢罚你,我不会放过他。”   楚婳抿嘴一笑。   阿娘真疼自己,她心底暖暖的,不由打趣道:“我有阿娘、护着,便安心了。不过,阿娘下手不能、太重,夫子他、身子病弱。”   孟萱抿了抿唇瓣,沉默不语。   楚婳稍想一下,又道:“阿娘、我想要些调理身子、的药材,下次去学堂、给夫子带过去。”   孟萱闭上眼,舒出一口气,嗓音微哑,“好。”   楚婳捏着阿娘纤细的肩膀,总觉得阿娘近日瘦了些,她看了看自己的肉嘟嘟的掌心,蹙眉担忧地问道:“阿娘、这些日子是不是、吃的少了点?”   “入夏炎热,胃口不如之前。”孟萱转过身,不再让楚婳揉肩,她握住那肉嘟嘟的手掌给小姑娘按摩,听到小姑娘软软地“唔”了一声,孟萱手头动作不由更轻柔,“适才手都捏酸了吧,给婳儿揉一揉。”   楚婳摇着脑袋,小脸上神情认真,语气严肃道:“不、不行。阿娘要吃、多点才好。”   孟萱轻笑,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无奈道:“知道啦,婳儿真像个小管事婆。”   楚婳嘟了嘟嘴,心中暗暗决定,今日要下厨给阿娘做点好吃的。   孟萱揉了会小姑娘的手掌,拍了拍她圆润的臀,催她下榻去洗漱,“今个儿药铺有些忙,可能需要婳儿去帮衬一下。”   楚婳点点头,洗漱完毕,拿着柔软的毛巾擦拭脸蛋。她的皮肤雪里透红吹弹可破,柳眉杏目尽显温柔之色,纤长的睫毛自然卷翘,粉颈乌鬓,朱唇皓齿。   孟萱拿起芙蓉膏,打开粉盒,柔声道:“来,娘给你涂。”   楚婳眨眨眼,站于原地微微扬起下巴,乖乖让阿娘在她脸上涂抹。   铜镜里,女子眉眼温柔,俯身为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抹香膏,动作珍视般轻柔而小心。   岁月并未将女子压成沧桑的妇人,反而给她平添了几分柔和温婉的气质,加上她本身的光华不减,便糅杂成了一种遗世独立的复杂韵味。   女子和小姑娘都拥有一双相似的杏眸。   那眸子转动时恍若秋水横波,生来便有一股温暖的阳光味,无形中便能触动人心。   但奇怪的是除了眼睛,她们的容颜并不是很像。   楚婳站在原地不敢动作,安静地等阿娘涂抹完,模样乖巧极了。   孟萱垂眸端详了一会小姑娘清秀精致的容颜,淡淡摇了摇头,眉间划过几分无奈,嘱咐道:“婳儿记得要日日涂用这芙蓉膏。”   楚婳不疑有他,点点头。   “好了。”孟萱阖上粉盒,将芙蓉膏放入奁盒。   “阿娘有、妆匣嘛?”楚婳走到梳妆铜镜前,没找到合适大小的匣盒。   孟萱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妆匣递给她,“要这个作甚?”   “装簪子……”楚婳语气含糊,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尖。   孟萱以为她是从街市里买了新簪和金钗,便没再多问。   楚婳跟着阿娘去正堂吃早膳,出了闺房才看见院子里青苔石阶上蔓了一层薄薄水气,花圃的泥土湿润,花瓣里含着水珠歪着花骨朵,似是被风吹歪了。   昨晚是风雨夜。   楚婳收回目光,提着罗裙走在屋檐下,进食后她又去药铺帮忙,才发现街镇上不是一般热闹,鞭炮连连,欢声笑语,药铺的生意也比以往要多。   这倒不是病人便多了,而是些来买补药的百姓,说是趁着吉日补补身子。   楚婳坐在药铺柜台前,听着街上传来“蛟龙现世”、“历阳王真龙天子”的言论,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去拿药材,阿婳先帮张郎中整理药方。”孟萱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转身走进炼药房。   楚婳整理完药方子,送走了几位买补药的客人,等了一会却还未见阿娘出来,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尾一抹绯色。   不知主上现下在做什么。   她又等了半炷香,阿娘终于从炼药房出来了。   楚婳目光落在阿娘手上提着的三大捆药材上,杏眸微睁,目光有些惊愕。   这、这么多?   都要喂给墨先生吗?   孟萱走到柜台前,缓缓垂眸,长睫掩住了眸中情绪,她侧身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轻声道:“这些……你给墨夫子拿去吧。”   楚婳眨了眨眼,“谢谢、阿娘。”   孟萱将药材包好,三捆都装进了一个大布袋,她想了想,又往里面塞了一叠药方,系好袋子,黛眉轻蹙,“约莫婳儿拿不动,要麻烦霍公子了。”   楚婳欢快地点点头,“好、等他回来、我问下他。”   晌午之后,喧闹的街镇终于安静下来,药铺生意也没再那么忙,天际下起绵绵细雨,楚婳困意袭来,孟萱便让她回屋小憩了。   孟萱走进炼药房,张郎中正在里面煮药,她走到桌前帮忙捣药,“张伯,我若是再将芙蓉膏的药力加强些,可行吗?”   张郎中闻言抬起头,见她愁眉不展,不由问道:“怎么了?孟娘子可是有心事?”   孟萱捣药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嗓音是不再掩饰的颤抖,“他来姑苏了。”   张郎中闻言,瞳孔一缩,缓缓睁开眼角,张了张嘴,却哑了声。   孟萱抬眸,眼中似悲似喜如墨翻滚,沉默良久后,那些复杂的情绪最终汇聚成漩涡,化为无奈与认命,“他还是找来了。”   张郎中怔然片刻,道:“真是楚公子?”   孟萱轻吸一口气,缓缓点头,嗓音晦涩:“他已见过婳儿。”   张郎中熄灭药炉火,重重一叹,语气凝重:“将军如何打算?”   喊出“将军”二字称呼的这一刻,老人的气质瞬间变化,少了几分民间大夫的和蔼,神情肃穆不怒自威,声音里带着沧桑,“这些年老奴曾听闻,滕家满门抄斩,楚公子不愿接受大魏册封首辅,选择辞官归隐,他这是……替将军报仇雪恨了。”   “他凉薄寡情,一生最爱无上权力,又怎会为我报仇?”孟萱阖上双眸,眼角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不过是看到了前朝的腐败,退一步保全自身罢了。”   张郎中两鬓斑白,叹气道:“将军还是不想见他。”   孟萱缓缓睁眸,眼圈发红,眼底浓烈的爱恨交织。而恍惚中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划过一丝不忍,终是将那些浓重的情愫深深隐藏起来,眉间只留疲惫,轻轻一叹,“罢了。”   她侧眸看向张郎中,瞳眸幽深如潭,“张伯,若是哪一天我不在婳儿身边了,您一定要记得让婳儿继续涂抹芙蓉膏。婳儿长得和他太像,这些年被芙蓉膏压住了六分容颜,才没有招惹出大事。但如今婳儿仅仅凭这四分姿色,就引得知府抢亲、被官家觊觎。往后会变得如何,我实在不放下心。”   张郎中闻言,心下沉重了几分,点头道:“老奴谨记。”   “芙蓉膏药性温和,做香粉涂抹不会有害处。”孟萱从袖中拿出一张药方,郑重递过去,沉声道:“楚元默那副容颜太过艳美,若是长在男子脸上倒还好,可婳儿是女儿家,她在这乱世之中拥有那般容貌,恐引来祸端。”   她垂下眸子,眼中有着浓浓的担忧,蹙眉道:“芙蓉膏现下对婳儿还有效果,但恐怕等婳儿以后长大了,五官也长开后,这药膏便再没用处了,那时我又该如何庇护她,是该做做打算了。”   张郎中双手颤抖地接过方子,隐约有点明白她的想法,瞬间老泪纵横,“十五年乔装改扮,好不容易求得安稳日子,将军你这是又何苦啊。”   孟萱嘴角噙着一抹苦涩,轻声低喃:“我只想让婳儿一世平安,喜乐无忧。”   ◎最新评论:   【啊不用离开也可以的吧555】   【好短啊啊啊啊】   【期待明天更新】   【女主妈妈是将军?】   【放心吧有男主保护她!!】   【呜呜呜原来我们婳儿还是绝世大美人啊!!!没关系,以后有未来天子保驾护航呢,阿娘别怕啊】   【要甜甜甜啊】   【哇塞那女主得多好看啊,这。。男主把持的住嘛】   -完- 第四十一章   ◎惜花,惜婳。◎   午后小憩半个时辰,楚婳醒来时,窗外风吹卷帘,雨打芭蕉。街上的喧哗声也数尽散去,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她抬手地抚上眼角,竟几分湿润,心中有些茫然。   总觉得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可梦醒后却又什么也记不清了,胸口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悲凉。   楚婳揉了揉眉心,压下了这莫名的情绪,卧塌听了会小雨,待朦胧的睡意散去,才懒呼呼地起身。   她抬眸望着院落里,夏雨匆匆,涓涓流水从青灰的廊檐留下,姑苏又染上了朦胧的天青色。   阿娘并未来叫醒她,想必药铺生意也是闲暇下来了。   楚婳撑伞走下台阶,打算去看一看后院里的花圃。前些日子,她就见牡丹花凋零,还未来得及惆怅便匆忙而过,而现下偷的浮生半日闲,终于可以仔细去瞧瞧了。想必一月花期过,花圃里就只剩下了花叶子罢。   楚婳来到花圃前,心中顿觉惊讶,没料到这里竟还有四朵牡丹花盛开。   不过它们已是凋败之色,失了雍容华贵,原本娇俏艳丽的花瓣也染上了蔫黄,倒是周围绿叶还呈现着清碧无瑕之色。   牡丹璀璨夺目的时光只有短短月日,一转眼便数尽凋谢。六月雨中的牡丹,不再高贵纯洁,花瓣零落成泥碾作尘,倒是香味仍固执地飘散在风中。   恰似乱世中娇艳欲滴的女子,那短暂的一生。   楚婳蓦觉怅然,阖上油纸伞,弯腰将那四朵牡丹凋零在地的花瓣拾起,装入香袋里。   绵绵雨滴落在她的肩头,脖间受到了一丝凉意,她抬手随意地擦了擦额尖的雨水,蹲下来继续拾花。   小娘子蹲在地上,袖中玉指葱白,双手小心翼翼地拾起泥土中的牡丹花瓣,慢吞吞装进香袋里,她摇头晃脑,抬手擦拭雨水,白皙的小脸不小心沾上了泥巴,而她却没有察觉,仍然目光专注地盯着地上花瓣,模样几分娇憨,几分天真。   忽而,一把油纸伞撑在了小娘子的头顶,遮挡住了雨落沾湿她的衣襟。   她怔了怔,余光瞥到一抹玄墨色的身影,不由缓缓抬起了头,看向身侧的来人。   霍时洲撑伞而立,垂眸静静看着她,嗓音似是浸润了细雨的温和,在这天青色的院落里透着绵绵缱绻,“阿婳,你在这里作甚?”   楚婳倏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藏了藏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抿嘴道:“拾、花。”   霍时洲目光落在她身后凋零的牡丹花圃里,眸色一瞬幽深,又缓缓敛眉,低声问道:“需要花锄吗?我帮你。”   “不、不用。”楚婳忙抱着香袋忙起身,“拾完、了。”   霍时洲点点头,执伞抬腿朝她靠近了一步,将小娘子彻底护在他的伞下,又敞起广袖一遮,替她挡住了伞外的风和雨。   楚婳沾着泥巴的手指微微蜷缩,似是想躲进袖中,她犹豫一瞬,咬唇拿出帕子轻轻擦手。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白皙的指尖不由泛起淡淡的粉红。   霍时洲瞳色幽幽,凝睇着小娘子白皙娇嫩的小手指头,逐渐目光灼灼,随口问道:“阿婳拾这些落花作甚?”   楚婳在他面前迅速擦拭干净,羞得将手指缩回了衣袖里,软声呐呐道:“牡丹凋零、有些可惜,捡些花瓣回去、做香包。”   “原是惜花,但阿婳莫伤心,来年我再与你栽种一园子的牡丹。”霍时洲垂下眼睫,视线落在小娘子沾抹了泥的小脸蛋上,眼底泛起波光,轻声问道:“还有手帕吗?”   楚婳点了点头,又从袖中拿出一张干净帕子,递给他。   霍时洲握着这张绣着玉兔花纹的柔帕,低笑一声,将油纸伞轻轻递给小娘子,温声询问:“帮我拿一下伞?”   楚婳从他手中接过伞柄,嗓音软软:“嗯。”   想到小郎君身形高挑修长,她正要抬起胳膊将油纸伞往上举一举,却不料他忽然俯下了身。   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带着草木香侵袭,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瞬间靠近了自己,楚婳愣在了原地。   下一刻,她的下颚被他轻轻挑起,她呆呆地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与他近在咫尺,抬眼便能跟他深邃的瞳眸对视。   楚婳呼吸微微一窒,感受到他正轻柔地捧起她的脸,用那张柔帕轻轻擦拭她的脸颊。   她缓缓睁大杏眸,胸口热流顷刻涌上,灼烧了心头那根紧绷的弦。   他的指腹上有着练武留下来的茧子,温凉而厚实,隔着柔帕与她的肌肤相贴。   她被他抚过的脸颊处瞬间发烫起来,楚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莫动。”霍时洲抬手虚揽住小娘子的腰肢,轻声道:“后边是花圃的湿泥,阿婳小心弄脏鞋袜。”   “喔、好。”楚婳咬唇回应,嗓音软成了春水,仿若这嗓子已不是自己在控制了,她颤下长睫,羞臊地问道:“我、适才拾花、脸上是不是、沾了泥?”   霍时洲低低“嗯”了一声,垂眸专注地为她擦掉脸靥上的清泥,她的脸蛋又小又娇,他一个手掌便能轻松捧住。   楚婳面上害臊,又咬了咬胭脂般的朱唇,“……脏的、我自己来擦唔。”   她被他擦拭着脸蛋,说话时的嗓音都含糊了几分,带着几分甜腻。   小娘子的模样乖巧,霍时洲感受着掌心里香腻柔软,那抹软让他的心田塌陷一块,不由哑了嗓音,好似浸在温柔的风里般轻浅,“不脏。”   楚婳屏住气息,手臂僵硬地执伞,安静又紧张地站在原地,花圃四周静谧无声,她能轻吸地听见雨滴打落在伞面上、淅淅沥沥的雨声。   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霍时洲帮小娘子擦完脸蛋,目光落到她绯红的耳尖,勾唇笑了笑,他抬手重新接回油纸伞,缓缓直起身子,又不动声色地将那玉兔绣纹的柔帕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他在袖中摩挲着柔帕,指腹划过从她脸颊上擦来的香软泥巴,瞳眸里慢慢泛起了灼热,嘴角勾着一抹餍足的弧度。   霍时洲垂下长睫,将眼里那丝滚烫又偏执的情绪掩住,温声道:“擦好了,回屋?”   楚婳乖乖点头,呆呆愣愣地抱着香袋,被他虚揽着离开了花圃。   霍时洲身姿高大,一手执伞,将小娘子护在伞面之下,另一只胳膊抬起,广袖拂去了她身侧的瑟瑟风与绵绵雨。   “阿婳。”他的嗓音低哑深沉,点缀着温和,轻轻唤她。   楚婳一边揉着烫烫的耳朵,一边抬起眸子,软声回应:“嗯?”   霍时洲目光灼热,面色平静地道:“你用牡丹花瓣制作成的香包,可以给我一个吗?岳知给我买的那只,现下已经不香了。”   楚婳歪了歪脑袋,点头应道:“好。”   外边商铺子里卖的一般都用不长久,还是自个亲手做的好。   楚婳心尖微动,想到主上以后可能会佩戴她做的香包了,便忍不住欢喜,脑中开始回忆先前学的一些香料方子,打算用牡丹花瓣配个好点香料囊送给主上。   霍时洲带着小娘子来到药铺前院里,屋檐之下摆置着木制桌椅,燕三和岳知正在喝茶、下象棋。   楚婳想起燕三的伤,目光下移落到他的脚上。   却见少年屈膝踩在凳子上,红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肩膀,撸起袖子落棋,大笑道:“将军了!岳狗你输了哈哈哈哈!”   楚婳眨了眨眼,盯着少年嚣张踩凳的模样,圆溜溜的杏眸泛起疑惑。   霍时洲收起油纸伞,淡淡看了一眼棋局,“燕三,脚伤好了?”   燕三闻声,瞬间放下那条踩着凳子的腿,握拳轻咳一声,“谢主上关心,昨晚消肿了一点,就是还有些痛。”   对面被他给将军的岳知沉默地看着棋盘,抿唇道:“再来一局。”   燕三神情乖巧,吸了吸鼻子,趴在桌上嘤嘤了两声,扭了扭腰,“不了不了,人家脚痛。”   岳知:“……”   霍时洲淡淡挑眉,看向岳知,“他用脚下棋?”   岳知:“他用的一直是手。”   燕三抬起头笑嘻嘻地道:“我的脚得踩着椅子才有下棋的手感。”   霍时洲“啧”了一声,拉着小娘子在桌边坐下。   楚婳轻轻蹙眉看着燕三,“娇、娇气。”   燕三:“……”   他盯着眼前这神情娇软无边的小娘子,心道:你有啥资格说我,啊?   燕三黑了脸,幽幽怨怨地看了一眼主上。   霍时洲收到他的目光,挑起眉,“怎么?”   燕三撇嘴道:“都怪主上总是惯着,才让这小娘子近些日子愈发嚣张了。”   楚婳学着霍时洲的样子,也朝燕三轻轻挑了挑眉,“你才、嚣张。”   但她黛眉如远山荷叶般温婉清丽,扬起眉睫之时,神情并无主上所展现出来的戏谑从容之韵味,反倒是添了更多娇娇姿态,雪肤朱唇,笑靥柔软。   燕三微微一怔。   “我也没有总是惯着。”霍时洲正垂眸倒茶,随口回了燕三一句。他斟好茶,将杯置于小娘子手边,温声对她道:“鞠球做好了,等天晴我踢给阿婳看?”   燕三:“……”   楚婳面色一喜,道了声谢,抱着茶杯小啜几口。   一旁岳知还在蹙眉看着棋局,他沉吟片刻,将棋盘复原,“主上可否能与我下一盘?”   霍时洲淡淡颔首,“来。”   燕三摸了摸腿,忽然觉得有些脚痒,忍不住抬腿在桌下踢了对面的岳知一脚。   岳知:……?   -   知府宅邸。   “哗——啪——”玉制瓷器粉碎声响彻正堂。   下人们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位上怒火冲天的历阳王。   刘知府一进来,就看见这碎了一地的瓷器,脸色一白,“怎么回事?”   下人们不敢回答,刘知府将他们每个人都踢了一脚,“不中用的东西!居然将景德镇送给殿下的青花瓷打碎!”   刘杰揉着眉心,沉声道:“是孤摔碎的。”   刘知府腿一顿,僵硬地收了回去,看着历阳王怒气未消的脸,疑惑道:“可是发生了什么,让贤弟如此动怒?”   刘杰深吸了一口气,“刘颖这孽女!竟将孤昨日邀观龙舟的一众官家女眷给打了!”   他气得不清,当众直呼了郡主的闺名。   刘知府闻言瞪大了眼,心中骇然又惊异,“怎会这样……”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郡主,您不能进去,历阳王殿下不想见您。”   “滚开,敢拦本郡主?”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气流凌厉的鞭子声,护卫们痛呼到地,甚至有一位还被踹飞到落在刘知府的脚边。   他惊愕地后退,抬头看向正堂门口,刘颖一身红装握着鞭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眉间凶恶还未散去。   “父王,我要嫁人!”   ◎最新评论:   【啊我觉得燕三和岳知的互动好可爱】   【撒花】   【撒花】   【好喜欢】   【好看,希望作者大大能多更一点】   【期待期待】   【啥时候我女鹅能和爹爹相认啊想看女鹅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女鹅顺便说一嘴感觉爹娘的感情线应该也很好嗑有考虑开个番外嘛】   【可能是因为今天有点心累,看到配角又出来找事情就有点烦……想看顺顺利利的】   -完- 第四十二章   ◎婳婳啊。◎   少女的神情可以说得上是狂傲,气焰嚣张,盛气凌人。   刘知府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刘杰一眼,见他面色难看至极,忙挥手遣散了下人和侍卫。   家丑不可外扬。   刘杰胸口上下起伏,紧紧皱着眉头,捏紧拳头,牙齿咬得作响,脸色铁青,已是气急。   刘颖抬了抬下颚,眼中无所畏惧地睨着主位坐着的中年男人,她的父亲。   刘杰闭上眼,大口吸了下气,再睁开眼时,眼里翻滚的情绪已被压下了一半,“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名声,有谁会娶你?”   刘颖“哦”了一声,扯唇道:“说错了,不是嫁。”   她扬了扬鞭子,眼神仿若睥睨一切:“我要让霍时洲入赘。”   刘杰:“……”   一旁,刘知府用衣襟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面色讪讪。   刘颖见历阳王久久不开口,眼中泛起讥诮,声音有些尖锐,“莫非父王做不到?您不是一向最疼女儿了吗?”   刘杰默了一瞬,沉声道:“你该知道霍时洲厌你,你这不是在为难孤吗?”   刘颖甩了甩胳膊,语气有些理所当然:“父王不是想利用霍时洲收服霍家军吗?让女儿和他联姻岂不好?”   刘杰皱眉道:“先不说霍时洲愿不愿意。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即便霍远将军同意了苏南与霍家的联姻,那也应该是你嫁。”   刘颖“啊”了一声,捂嘴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我堂堂郡主要下嫁给连世袭爵位都没有的反贼?就算我恶名在身,可父王您是历阳王啊,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刘杰被她顶撞,压抑着怒火,甩袖道:“那孤问你,你怎么让他入赘?”   刘颖昂扬着头:“不入赘就杀了他,武力镇压威胁!”   “愚蠢!”刘杰摇头嗤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心下觉得讽刺,“霍家军现在势头正盛,孤不仅要好言好语,而且还不能武力相逼。先不说霍时洲本人就武功高强,且霍家军青年四将中,燕三和岳知现在都护在他身侧,你怎么杀他逼他?”   边上,刘知府也点点头,附和道:“是啊,不如将其软磨硬泡收服,为自己所用……”   他还未说完,刘颖就打了个哈气,“本郡主有些困了呢,就先回去了,我的婚姻大事就交给父王了啊,您可别和以前一样又把我的未婚夫给一刀斩了。”   “哦,对。”她捂嘴一笑,语气阴阳怪气:“父王您打不过霍时洲,还得跟供祖宗似的上去巴结他呢。”   刘杰狠狠地皱起眉。   刘颖分别瞥了历阳王和刘知府一眼,风风火火地提着鞭子走了,一点也没有尊重他们。   刘知府错愕:“这……”   婚姻大事都要好好商量,侄女怎这般随意?况且还是她先提出的事,竟然说到一半就走了。   刘颖出了正堂,等在门口的管事立刻跟了上去,战战兢兢,“郡主何必如此为难历阳王殿下?那霍家二公子岂能是入赘之人?”   刘颖哼笑:“我目的自然不是让他入赘,只是提醒我那好父王,拿下霍家的关键在于霍远大将军,而不是区区霍时洲这个纨绔小子。况且收服霍家之后,这霍二还不是在我的掌控之下,他自是得入赘。”   管事点点头,恍然大悟。   “顺便。”刘颖忽然沉下了面色,眼中乌黑潮水翻滚,“告诉我的好父王。”   她已将那人忘记。   正堂内,刘杰平复胸口的怒意后,神情若有所思起来。   “郡主如今想嫁人了。”刘知府劝解道:“看样子虽是有怨,但想必是已经把那个穷书生给忘记了,这也不算是坏事,贤弟莫要动怒,怒气伤身啊。”   “那桩丑事孤不想再提。”刘杰眯起眼:“说起来,孤生辰宴上是该邀请霍远将军来一趟了,霍时洲年龄也不小了,也该提一提婚事。”   刘知府沉思道:“霍远将军人在洛阳,他会来苏南吗?”   刘杰眼里划过算计,道:“他儿子在姑苏做客,他能不来吗?”   “所言甚是。”刘知府点点头,又稍想了想,还是人不住多嘴提醒道:“但贤弟还是不能小瞧霍时洲啊。”   刘杰摆摆手,摇头笑道:“他不过是纨绔小子,没什么威胁。昨日龙舟竞渡要不是燕三,他根本赢不了。你没看到那燕三赢孤赢得有多艰难吗?听说现下还在药铺里修养着呢,真真可怜。”   说到龙舟竞渡,刘知府想起来了他们的赌约,不由问道:“那霍二向贤弟提了什么要求?”   “说出来你可要大跌眼境了。”刘杰又摇了摇头,似是无奈至极,叹了口气,觉得甚是可笑,“霍二连赌约赢了也只是请孤在姑苏多停留几天,还让孤包了怡春院哈哈,唉,这小子就是寻欢作乐罢了。”   刘知府皱眉问道:“霍二不是有佳人作陪吗?还因为美人而爽约了贤弟多次,怎又想去怡春院寻新欢了?”   刘杰眼里泛起鄙夷:“约莫是怀中的小美人玩腻了,想换口味。”   刘知府也叹了口气,心下疑虑消散。他初见霍时洲为了庇护孟氏药铺而半夜探访他,他还想着霍二是有些城府在身上的。   如今想来,许是自己先前高看这小子了。   又或只是霍时洲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他玩得那些,放在历阳王面前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姜还是老的辣。   刘知府朝刘杰一拜:“殿下英明。”   -   “承让。”   霍时洲抬手轻轻落子封死对方的退路,吃棋将军,一手拿掉帅棋。   他单手支着下颚,挑眉看着岳知,神情懒懒洋洋,眼里染着一丝笑意,“还来吗?”   岳知眉头紧锁,抓着棋子,沉默片刻最终长长地叹气,“主上棋风鬼道,虚实难探,真假难辨。末将甘拜下风。”   他们来来回回战了三局,此时已至落日时分。日暮小雨,斜阳洒落阶庭。   燕三在一旁摇头晃脑,悠闲地指点残局,“主上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呀,岳知你傻不傻?你咋就上当了呢?若是我一定会在一开始就封死主上的棋路,看他后面还怎么暗度陈仓。”   他幸灾乐祸地数落岳知。   “当局者迷,你不入局未必能看清。”岳知抬眸道:“既然你如此懂,那陪我再下一局?”   燕三忙摇了摇头,摸着肚子笑道:“饿了,没力气。”   岳知拿出小册子和笔墨,将棋局走势一边回忆一边记录。   燕三打哈欠瞅他,“没必要吧?”   岳知笔下不停,淡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霍时洲抬眸看了看天色,云霞阴暗,灰蒙蒙一片,他勾了勾唇,“想来,这条大鱼应是已进了渔网。”   燕三盯着棋盘,道:“会上钩吗?”   “嗯。”霍时洲将象棋整理好,抬眸一笑:“毕竟我阿爹更吸引他们。”   燕三:“……”   敢情霍远大将军只是主上抛出的鱼饵。   忽然,桌上趴着睡觉的小娘子轻轻嘤咛一声,从酣睡中醒来。清风微拂,吹起她的鬓丝。   霍时洲轻笑一声,抬手触碰那飘起的青丝,将它们缠绕在指尖,温声道:“睡饱了?”   楚婳慢慢睁开眼睛,睡意未散,眸中氤氲起水雾,那双杏眸与烟雨渐渐相映,美得朦胧。   她闻声侧头,抬起眸子看向身侧的小郎君,嗓音软乎乎的:“棋下完、了?”   她只和阿娘学过一点围棋,不怎么懂象棋,倒是见过邻家老翁们下过,但她看不懂便觉得无聊,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她醒来才发觉背上披了件氅衣,桌上茶凉,棋局已定。   “阿婳饿么?”霍时洲给她换了杯温茶,低声询问:“在家吃?”   楚婳猛然直起身子,“我、我今个儿要做、晚膳的!”   她竟不知不觉在主上身侧睡了一个下午,一觉醒来再无先前拾花的怅然,只觉安心甚矣。   霍时洲垂眸理着袖口和护腕,道:“我帮你。”   楚婳眸光一亮,“好呐。”   “今个儿偷得浮生半日闲啊。”燕三伸了个懒腰,闲着无聊,问道:“主上明日有何安排?”   “明日岳知随我去怡春院见历阳王,燕三在药铺歇息。阿婳……”霍时洲想了想,道:“跟着我。”   岳知刚复盘完,闻言抬起头,眉心含忧,“主上,楚姑娘这次还跟您身侧,恐怕不好。”   霍时洲动作一顿,抬眼,眸中肃了肃,“查到了什么?”   “线索很少。”岳知面色犹豫:“属下不敢妄自猜测,不知当不当讲。”   他在霍家军做情报调查,没有证据的事情不会轻易下定论汇报上级。   楚婳眨了眨眼,见气氛忽然沉肃起来,有些不安地抓了抓头发。   霍时洲摸了摸小娘子的脑袋安抚她,沉声道:“讲。”   “诺。”岳知点头,神情沉重道:“楚姑娘溺水那日,在河中见到的那具男童,属下查到他失踪的地点,刘杰的管家曾去过。”   燕三眉心一跳,面色变了变,猛地想到了什么,起身扯住岳知的衣领,“刘杰那厮喜欢虐童?!”   “楚婳上次差点被抓,莫不是因为被刘杰看上了她小书童的模样?”说着,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霍时洲,见主上狼眸幽邃无比,脸色沉沉,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岳知沉默地抿了抿嘴。   燕三松开他的衣领,坐回位置,狠狠地皱起眉,低声骂了句操。   霍时洲面无表情道:“继续。”   岳知点点头,道:“仵作验尸,男童身上鞭打的痕迹都是特定的部位,是被有目的地凌虐致死。”   楚婳脑中有一瞬的空白,感觉小郎君倏然握住了她的手。   她蓦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历阳王头顶看到的一行小字,抬手扯了扯霍时洲的衣袖,“主、主上……”   霍时洲握紧她的手,对岳知和燕三沉声道:“你们先下去。”   燕三和岳知对视一眼,也抱拳沉声道:“诺。”   两人走后,霍时洲目光移向小娘子,深潭一般的眸子里有了一点波动和温度,他微俯下身子,“阿婳,你说。”   楚婳凑到他耳边,小声将她在刘杰头顶看到的小字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霍时洲瞳孔一缩。   静默片刻,他缓缓垂下长睫,十指有些僵寒。   他曾不想过,去动用她的能力。   他知道阿婳的性子,一旦她觉得能帮上他,便会亲自涉险。就如上辈子,她甚至为他付出了命。   可其实他的顾虑,让他忽略了最致命直白的一点,阿婳的能力确实能规避许多危险。   霍时洲呼吸逐渐轻缓,握住小娘子的肩膀,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以后阿婳若是在谁头顶看到了不对劲,切记告诉我。”   楚婳认真点头,握紧小拳头,道:“好。”   霍时洲听到她的回应,心上微微松了口气,他垂下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嗓音很轻:“让我靠靠。”   楚婳乖乖点头,有些欣喜自己能帮到主上,又发觉主上在担心她。   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霍时洲一怔,缓缓闭上眼,像只大狼狗般在小娘子柔软的脖颈窝处蹭了蹭。   浅语呢喃。   “婳婳啊……”   ◎最新评论:   【煮酒论英雄,霸王出我辈。地雷一枚,代表我海枯石烂永恒不变的真爱!】   【鹅鹅鹅】   【来啦来啦!!!】   【看到啥了看到啥了??咋还卖关子呢】   【太甜了好喜欢】   -完- 第四十三章   ◎恶劣又温柔。◎   一连几日,楚婳都未踏出过药铺和家门。   自从霍时洲知晓了刘杰有虐童的癖好,就不再带小姑娘去赴宴了。   楚婳乖乖听话,不想给主上添麻烦,便只能和墨先生书信来往,想等燕三的伤痊愈后再去书院。   主上早出晚归,阿娘忙里忙外,她最依赖的两人都不在身边,院子里只有燕三和四只肥鸭,倒是每日喧闹的很。   燕三留在药铺里是为了迷惑历阳王,顺便偷偷懒,但闲下来之后他又觉得无聊,便想着法子解闷。   而楚婳心疼霍时洲和孟萱,这几日都是亲自下厨,晚膳准备的丰盛:咸鸭蛋、酱汁肉、炒虾仁儿、糖醋鲈鱼,还特意去学了些中原菜品:酸辣汤、粉蒸肉、菜夹馍。再叫上张郎中和岳知,众人吃的欢乐。   倒是燕三左等右等,也不见楚婳炖篱笆院里的那四只肥鸭。   当他得知它们竟是她养的宠物,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养这么肥你都不吃?”   自此,燕三迷上了调戏鸭鸭们的生活,他养着伤,白日里窝在药铺后院,闲着无聊就编竹筐、设陷阱抓鸭子。   他将青菜放在筐下用木棍支起,等肥鸭被食物吸引进去,再一拉长线,筐子落下捕获,他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哈蠢鸭!”   楚婳坐在廊檐下吃糖人,晃了晃小腿,眨眼看着少年捉鸭。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有片刻的恍惚,久违的熟悉感。   以前她也是坐在树下看着小竹马捉山鸡,夏日炎炎,他清秀的脸上全是汗水,明明长了一张玉雕般好看的皮,却一点也不爱惜,嘴角还有着打架留下的青紫。   小楚婳想拿着药膏想帮他擦伤,他却顽皮地用抓来的野鸡吓唬她。她生气了不理他,他又开始拽她的两只麻花小辫,一边拽一边红着脸道歉。   他小小年纪就会撸起袖子抓着鸡脖子拔鸡毛,钻木生火,烤鸡给她吃。   但她那时,看到他脸上鸡血四溅,吓得忍不住哇哇大哭。   土狗懊恼极了,想道歉却又不会哄人,把小姑娘给弄哭后,他慌慌张张地跳进河里,试图将身上的鸡血洗干净。   欺负她,哄她。   恶劣又温柔。   楚婳叹了口气,盯着院中的红袍少年和鸭鸭们发起了呆。   三番五次捉弄下来后,懒乎乎的胖鸭们似乎意识到自己被燕三耍了,它们生气地嘎嘎叫,飞起来用嘴巴去戳燕三的臀。   楚婳弯下腰,将跑到石阶下的小黄鸭抱起,撸着它软乎乎的绒毛,欣赏少年被鸭鸭们追戳的画面。   燕三在院子里边跑边狂笑,三只大胖鸭在后面嘎嘎叫唤地追。   他脚伤得不重,这些天也快痊愈了,就是此刻跑起来,看着有些滑稽。   楚婳扶了扶额,抿唇心想,其实也不是很像。   她的小竹马应是没燕三这么憨。   楚婳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眼底的怅然。   但燕三却活的比她的小竹马,快活许多。   土狗的眉宇间藏不住戾气,脸上总是满满的不高兴。   小时候她在山上采药,偶然看见土狗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眺望北方,侧颜精致,却面无表情。   他不似平日里那般飞扬跳脱,变得安静极了,没有什么情绪。   她觉得他在难过。   小楚婳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但她想起周围的人都喊他野孩子,不让自家的孩子和他玩耍,甚至有些瞧不起他。   她心里也有些不开心。   她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会觉得,他应该是孤独的。   又或许,她的悲欢与他并不相同,他许是在因为别的什么而发愁。   毕竟他那般睥睨一切,对邻里的看法不以为意,满不不在乎的模样。   人常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将她摸得透透的,可她似乎从未看懂过他。   还怪不爽的。   楚婳忽然觉得有些牙痒,又被这不归家的土狗勾得心海凌乱,怅然又无可奈何。   她的思绪沉浸在回忆里,连燕三什么时候跑过来都不知道。   耳畔一阵疾风拂过,等她回过神来,红袍少年已撑着栏杆跃进了屋檐走廊,闪身躲到了她的背后。   楚婳一怔,抬眸便见三只肥鸭气势汹汹地追着燕三扑飞过来,正好落到她的面前,翅膀拍飞扬起一地的鸭子绒毛。   “啊!呜……”   楚婳慌乱地起身,却还是被三只肥鸭弄乱了发髻,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雪白的鸭绒和青草,惊吓得摔了个屁股墩儿。   三只肥鸭这才发现撞错了人,鸭头傻愣愣地摇晃着,把小娘子团团围住,呆头呆脑地对她叫唤:“嘎嘎。”   楚婳:“……”   “哈哈哈哈。”燕三抱着肚子哈哈大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指着三只肥鸭,“蠢货哈哈哈。”   楚婳:“……”   这少年,忒顽劣!   小黄鸭不知道发生了啥,乖乖地窝在小娘子怀里,听见三只肥鸭嘎嘎叫,它也回应着嘎嘎叫。   楚婳耳边被鸭叫包围,弄得脑中嗡嗡作响,她深吸一口,将小黄鸭放在地上,手臂撑着地板就要坐起来。   燕三屈膝弯腰伸手,笑嘻嘻地道:“我扶你?”   楚婳点点头,被他拉起来后,鼓起小脸,反手将他推到了草地上   燕三:“……”   他适才笑软了身子,加上又没有防备,就这么被轻易推倒也摔了个屁股墩,有些错愕地坐在地上。   静默一瞬,燕三瞪起眼:“你恩将仇报啊!”   楚婳趴在木杆上,笑眯眯地摇头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燕三话语噎住,瞪了一会小姑娘,他眯起眼睛,垂下头,眸中划过一丝精光。   楚婳将肥鸭们带回篱笆田后,却还见少年孤零零地坐在草地里。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不起来?”   谁知,她话音刚落,少年就啜泣一声。   楚婳:“……”   小姑娘沉默了,燕三开始抹眼泪。   楚婳愈发沉默,皱了皱眉,又眨了眨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少年,抿嘴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燕三抹了一会眼泪,抬起头,神情委屈地看着她,控诉道:“被你推的,脚伤又严重了。”   楚婳:“我、”   燕三哼哼道:“你说怎么吧?我好不容易养好了伤,明日就能去帮主上的忙了,结果又被你给打回原形了。”   楚婳觉得自己适才下手确实有些重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对、不起主上……”   燕三翻了个白眼:“不是应该先对不起我吗?”   楚婳走到他跟前,缓缓蹲下,看着少年的脚,“能、动吗?”   燕三又哼哼了两下:“起不来。”   楚婳想起他今日还未涂抹药膏,轻声道:“我扶、你去药铺、里吧。”   “张郎中不是跟你娘出去了吗?药……”燕三说着,抬起眼看她,见小姑娘杏眸里含着自责,是真的在担心他。   他心尖微动,有些不好意思继续骗她,声音愈来愈小,“……铺里有谁帮我弄药啊?”   楚婳想了想,神情认真道:“我捣、好药,你自、己来涂?”   燕三抿了抿嘴,轻咳一声,“那有劳了。”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野草,一瘸一拐地走进药铺,扶着墙回头看她还傻傻地蹲在地上,翻了白眼,“进来啊。”   楚婳叹了口气,起身跟着他进了药铺。   药铺里间,药香盈盈流动。   楚婳从药铺格子里挑出桂枝,石斛红花,丹参,川芎等活血化瘀的草药,按照配方制药,她拿出药碾,一边捣药一边询问燕三脚伤的情况。   作为大夫她应是要仔细查看一下他的脚伤,却被少年别别扭扭地瞪眼拒绝了,她便只好通过口头表述来了解他扭伤的程度,再配药。   燕三坐在榻上敲着二郎腿,含糊地回道:“感觉还行吧,也不是很痛,你看着弄弄就行。”   似乎主上不在身边,少年就原形毕露,姿态吊儿郎当的,没骨头似的靠着塌背。   楚婳无奈,只好拿起捣药杆敲了敲罐子,琢磨着配方。   燕三的脚伤一直是张郎中在照料,伤到了什么程度用了什么药她是真一概不知。   楚婳动作缓慢,燕三闲闲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已是及笄之年,身姿却依旧娇小玲珑,容颜稚嫩,童颜娃娃脸,连婴儿肥都还未褪去,换上男装后可不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书童么,怪不得会被刘杰那种有虐童之癖的怪人盯上。   燕三扯了扯唇,这刘杰也是怪到了极致,溺爱女儿?却又喜欢虐童?不过她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狂躁症的病人一样,父女俩都是怪人。   他皱眉思索片刻,忽然开口叫了一声正安静捣药的小姑娘:“楚婳。”   楚婳捣药的动作不停,应着:“嗯?”   燕三抿嘴道:“你如果碰到到刘颖,记得躲远点,那女人是个疯子。”   楚婳顿了顿,歪头想了想,才想起刘颖是谁,她点点头。   燕三看她一脸呆样,烦躁地抓头发,“算了,反正你在我…主上身边,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   半个时辰后。   楚婳制好药泥,将药罐和热水毛巾放在木托上,转身正要给燕三端过去,却见少年盘腿坐在榻上,竟不再懒散,他已挺直了脊背,伏案专注地拿着毛笔写信,手边一叠书信。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一封信纸落在地上也没发觉。   楚婳眨眨眼,帮他捡起那封信,放到他手边。   燕三笔下不停,随口道:“谢了。”   楚婳见他忙着,便安静地坐在榻上等着,垂眸无意间瞥见少年歪歪扭扭的字体。   燕三的书法很难看,像鬼画符。   但他写得很认真。   午后夏季闷热,他的额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楚婳第一次见如此正经的燕三,没了顽劣散漫的神情,加之他本就长得白皙稚嫩,这下子浑身都显现出一股子纯真的少年气。   燕三写完信,抬起头就见小姑娘睁着圆溜溜又乌黑漂亮的眸子、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眼里泛着惊奇之色。   “干嘛这么看着我啊?”他回瞪了她一眼,将信纸折好,吹了口哨,一只白鸽子从树上飞到案桌上,他将信纸装入鸽子爪上绑着的竹筒里,最后放飞信鸽:“去吧。”   他做完这一切,扭过头,发现小姑娘还在愣愣地看着他,目光直白干净,像只柔软的小动物。   燕三心尖微动,眯起眼,凶巴巴地道:“你瞅啥?”   楚婳眨眼:“原来、你也有正经的、时候。”   燕三抓起木托里的毛巾,擦了擦脸,哼道:“老子心里烦躁,就想通过写信来去去烦闷,不行吗?”   “行。”楚婳点点头,原来如此,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想去找阿娘。   她以为燕三是因为脚痛而烦躁,拿起将药罐递给他,笑意软软:“写给、你娘亲吗?”   “不是。”燕三摇摇头,接过药罐,垂眼抿唇。他从小就是孤儿,没有什么娘亲。   他打开药罐子闻了闻,没想到味道并不难闻,还挺清新,跟张郎中给他配的药膏不太一样。   楚婳一手托腮,一手整理木托,顺便将热水递给他,随口问道:“那是、写给谁呀?你、阿姐?”   燕三目光落在小姑娘温软的笑靥上,烦躁更甚。   他猛地夺过她手里的水杯,抬着下巴哼了哼,语气带上了一丝别扭的骄傲:“我的信啊,是写给天下第一美人的。”   楚婳惊讶地睁大杏眸,“你写给、墨先生?”   燕三:“……”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墨先生?美人?】   【哈哈哈笑死我了以后女主就是天下第一没人了】   【笑死了墨先生】   【燕三是不是没察觉自己喜欢女主】   【怎么女主和谁都写的那么暧昧】   【加油呀~不过现在不太懂燕三对婳婳的感情诶】   【亲爹无语】   -完- 第四十四章   ◎醉意醋吻。◎   燕三憋了一口气,语气暴躁道:“我闲着没事找他写信解闷作甚?!”   楚婳“喔”了一声。   可说到美人,她委实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比墨先生好看。   燕三瞪着眼,“况且他是个男人!男人!男人怎么能当美人!”   “为何、不能?”楚婳疑惑眨眼,反驳道:“美人、不分男女。”   燕三一噎。   楚婳眨了眨眼,“你认识第一、美人啊?”   燕三扬了扬下巴,“是啊,我还经常和她书信来往呢。”   楚婳见他一脸小骄傲,不由问道:“是、谁呀?”   燕三斜睨小姑娘一眼,鼻息轻哼,“洛阳的蔡婷婷你不知道?西魏出了名的美女,沉鱼落雁之姿。”   楚婳摇摇头,一脸无知,眼神单纯:“不知道。”   燕三:“……”   楚婳见他面色不虞,忙“嗯嗯”两声,附和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现在知道了。她慢条斯理地起身,去收拾桌上留下的药渣。   小姑娘神情平淡,燕三心中有点郁结,敲了敲桌子,“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说的吗?”   楚婳想了想,回道:“定是、没有墨先生好看。”   燕三:“……”   她的语气并无固执己见的生硬坚定,反倒很是柔和,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几分认真,几分纯质。   “你还真是偏袒喜欢那个墨先生啊。”燕三翻了个白眼,语调有些阴阳怪气起来:“不过说起来,你俩长得还真有那么点像,这叫什么天赐良缘哦。”   楚婳闻言小脸一红,双手捂住了脸,嗓音温温软软,语气带上了点害羞:“瞎说、老师那般、绝色,我不及、十之一二。”   她捂脸的手指微微岔开,露出那乌溜溜的杏眸,目光水润灵动地望着他,“谢、谢夸奖呀。”   燕三:“……”   “啊操。”他委实琢磨不出墨先生这个老男人有何吸引她的地方,不就长了一张还算不错的皮囊吗,但性子冷嘴又毒,说不上是温润如玉,更不是什么翩翩公子,到底哪里好了?被她说得,他还以为墨先生是神仙下凡。啧。   楚婳放下手,奇怪地看了眼忽然面部扭曲、眉头纠结的少年,低头继续干活,舀药渣子。   燕三瞪她一眼,怪腔怪调道:“我收回适才的话,是我眼瞎了,你和劳什子墨一点也不像。”   他摸着下巴打量起楚婳,“你长得的确一般……”   小姑娘眨着杏眸,脸蛋白白嫩嫩宛若凝脂,雪肤不抹胭脂却自然泛起一抹绯色,恰似天云之间的一朵人面桃花,杏眸氤氲着烟雨朦胧,黑白分明的清澈,柔软得一塌糊涂,往下移是樱口贝齿……   燕三面色猛然一红,撇开目光,含糊道:“我见过的美女可多了,你就马马虎虎吧。”   楚婳“哦”了一声,拿起漏斗,将药渣过滤。   燕三等了一会也不见她再开口,抿唇道:“你不好奇?”   楚婳正专注做着手头的事情,闻言随口应道:“什么?”   燕三哼哼唧唧,数着指头跟她掰扯,话痨起来:“比如我怎么认识美人的,我和她都发生了些什么,我为什么要和她写信给,她人到底有多好多温婉多贤淑。”   楚婳觉得他好聒噪,揉揉耳朵,摇头说了句“不想”,开始包药渣,弯腰打开炉子。   燕三噎了噎,瞪了小姑娘好一会,闷闷踢了踢桌腿。   桌案面一震,楚婳倒药的动作歪了歪,她扶住药瓶,黛眉轻蹙:“你、干嘛?”   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让燕三有不大爽快,心中忽然而生一个恶劣的想法。他跳下美人塌,坐到药桌上,翘起二郎腿,抱胸哼了哼:“那若这美人还是主上的青梅,你好不好奇啊?”   楚婳倏然抬起眸子。   燕三见她这般在意的神情,怔了怔。   他握紧拳头,喉头发涩,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下来,气氛凝滞。   过一会儿,楚婳小小声“哦”了一声,缓缓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摆置药瓶,指尖微微蜷缩发白。   小姑娘睫毛轻颤,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倒是嗓音闷闷的。   燕三烦闷地抓了抓头发,而被他抓了多次的发髻微微毛躁翘起。   沉默一瞬,他语气别扭道:“怎么?听说主上有青梅了,你不开心啊?”   鼻音浓重,板着脸,心情郁闷又烦躁。   他想说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但看着小姑娘纤细脆弱的脖颈,胸口忽然升起一丝愧疚感挠着心尖,声音梗在了喉咙里。   楚婳深吸一口气,握着手中的药瓶,重重拍在桌上,瓶桌相碰发出“咚”的响声,药材滚落桌案与地面“嘭”的一声相撞。   燕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眉头一跳,咽了咽干涩的喉间,“你……”   楚婳抬起眸子,目光直直地逼视着他,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双杏眸黑白分明,干净清澈,此刻映着燕三有些尴尬拘束的神情。   燕三被她直白的眼神看得心底一虚,不敢再坐在桌上,将腿放下后退一步。   楚婳绕过桌子,上前一步紧逼着他,杏眸氤氲着水雾,瘪了瘪嘴:“我、我也有竹马啊!”   燕三顿时一愣:“嗯?”   楚婳再上前一步,瞪起圆溜溜的眸子,鼓足了气势,语气凶巴巴:“谁、还没有个青梅、竹马了啊?”   她的本音温温软软,虽故意压低嗓子佯装凶狠,却没有什么威慑力,倒像只炸毛的幼兽,语调似乎因为染着一丝哭腔而带了点奶里奶气,能叫人听出,她生气了。   又因她适才吃了糖人,周身可闻到细腻的姜糖味,甜丝丝。   燕三莫名紧张起来,不由又后退一步。退完才想起自己明明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就突然怂了起来。   他轻咳一声,想开口说些什么赢回气势,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在小姑娘的怒目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楚婳脚步一顿,乌溜溜的杏眸轻转,似是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接着,她眯起眼,若有所思道:“那美人、既然是主上的青梅,那为何、要与你写信?”   燕三觉得喉咙干痒,清了清嗓子,回道:“因为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关系也很好啊。”   楚婳眼底泛起点点疑惑,歪着脑袋,神情认真地问道:“她不也是、你的青梅吗?怎么能光算是、主上的?”   燕三闻言呆了呆。   楚婳定睛看了会他的表情,忽然噗嗤抿嘴一笑,她踮起脚转个身,又轻快地脚跟着地后,然踩着‘嘎吱’作响的木地板回到药炉边,拿起竹扇轻摇炉火,摇着头,语气嫌弃:“这关系、你都分不清。燕三,你好、憨呀哈哈。”   燕三回过神来,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调侃了,面色一怒:“小结巴!”   他话音未落,肚子就忽然咕叫了一声。   “……”   他一大早就在院子里逗鸭,到现在都还没有用过早膳。   楚婳眨了眨眼。   燕三耳尖微红,撇过脑袋,哼了哼,坐回榻上给自己抹药膏,就一声不吭了。   楚婳煮完药汤,端给他,少年闷闷道了谢。   燕三喝完药,脚步飞快地冲出了药铺,好似身后有什么虎狼恶鬼。   楚婳慢悠悠地走出来,关上药铺柴门。她转头就发现少年正坐在栏杆上,目光亮亮地盯着篱笆院里的四只肥鸭们,馋得舔了舔嘴角。   “楚婳,你说它们都养这么肥了……”燕三话未说完,就被楚婳拿着木扇打了脑袋。   “想、”小姑娘眯起眼,将霍时洲的神情学得有模有样,“都别想。”   语罢,她转身回了后院闺房,徒留燕三一个人饿着肚子和四只肥鸭干瞪眼。   燕三无聊地拿着狗尾巴草逗弄肥鸭们。   鸭鸭们困倦地缩着脖子,打起瞌睡了,压根不想理他。   燕三狠狠地瞪它们,骂道:“真懒死你们!”   不一会,脚步声传来,他抬起头,见楚婳一身书童打扮从后院走了出来,抱着几卷书,她只是闲闲地看了一眼燕三,没有跟他说任何话,而是径直走出院落去推开柴门。   燕三忙跟了上去,“你做什么去?”   楚婳道:“去、书院。”   燕三皱起眉头:“你怎么老想着见那墨先生?别出去了,今日好好待在药铺别给主上添麻烦行吗?”   楚婳侧眸瞥他,脚步不停,“你、腿早好了,骗子。”   燕三走得顺畅的脚步猛然顿住,这时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装瘸,难怪适才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他懊恼地摸了摸后脑勺,回过神来时发现小姑娘已经走远了,连忙小跑跟了上去。   楚婳抱著书卷,目视前方,白皙的小脸上面无表情。   燕三目光落在她的男式玉簪上,忽觉这簪子有些眼熟,正要开口询问,但脑中转一圈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巴。   他直觉,她在生气。   他好像,得罪了她。   莫非是因为他提起了主上的青梅?   燕三眉头褶皱更深,见小姑娘紧紧抿起唇,侧颜紧绷,神情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不开心,平日里软乎乎的娇人儿似乎拧巴着一股劲。   啧,醋劲这么大?   那主上以后该怎么满足她?   燕三觉得霍时洲将来定会平定九州,为霍家满门报仇雪恨后,登上那万仞之巅的位置。   到那时,主上后宫佳丽如云三千若水,怎么可能只取一瓢。   小姑娘醋劲这么大可不行啊。   燕三的心思绕绕、想法歪歪,一路难得的安静。   他跟着楚婳身后,回过神来后发现她并没有先进城去雅正书院找墨先生,反而来到了杨氏早点铺子。   燕三闻到了生煎包的香味,眼睛一亮。   楚婳走进铺子,听到身后的少年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不用猜都知道他肯定害臊地闹红脸了。她勾起唇瓣,就要看燕三吃瘪,让他嘴里吐不出好听的话来。   莫名有点气。   小姑娘鼓起脸颊,想起主上与自己说过,他有位很想念的青梅,他连谈起青梅时的模样都比平时温柔几分。   莫名更气了。   楚婳心中郁结,小手一挥,将钱袋放入柜台,“四盘子、生煎,三份、甜豆花!”   化悲愤,为食欲。   杨二娘正好刚出炉了一锅生煎,闻言笑道:“好嘞小郎君!您等着。”   燕三抿了抿嘴,试图提意见,“能来碗咸豆花吗?”   “姑苏人、爱吃甜,你、入乡随俗。”楚婳坐下,将书卷放到一侧收好,抬起头看他,弯了弯眸子,月牙般可爱,嗓音软软糯糯,“懂?”   燕三:“……”   这小姑娘别的没学好,倒是把主上的神情学得有模有样。   杨二娘在厨台灶锅里盛好生煎,让杨土豆送过去。   小孩依旧一脸不耐烦,但倒是比之前懂事了点,开始学着帮忙打理生煎铺子的生意,端盘子招待客人。   “客官慢用。”杨土豆将小书童那一桌点的食物端过去放下,抬起头就看到楚婳那张熟悉的童颜,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   楚婳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轻轻朝小孩眨眼,小小声道:“别惊动、杨二娘,我、吃完早点、就走。”   杨二娘在灶台忙活,中间有着一层帘子挡着,她看不清铺子里进食之人的长相,只能隐约看见客官们的服饰发髻,所以她并未发现楚婳来了。   杨土豆撇了撇嘴,摸一下她的书童衣袍,翻白眼:“你又是这身打扮,做什么去啊?”   楚婳随便说了个理由:“进城、采购”   杨土豆“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狼吞虎咽吃着生煎的燕三,皱起眉道:“这是谁啊?还挺眼熟?哦,我想起了,你是小婳姐家药铺里的伙计吧?你说你一个伙计吧,为什么都把小婳姐的早点吃完了?”   燕三差点被噎到,倒茶喝完喘了口气,眯起眼盯着这拽气的小萝卜头,心中莫名不爽,翻了个白眼:“小屁孩,关你什么事情?”   杨土豆也翻白眼:“小伙计,真能吃,猪啊?”   楚婳抿唇一笑,梨涡浅浅:“谢、谢土豆关心,我够、吃的。”   杨土豆转身用屁股对着她:“谁关心你了,你们吃完赶紧走。”   楚婳看着小孩手上的五色丝线,软乎乎地笑着抬手摸了摸小孩的辫子,换来她转头红着脸一瞪。   燕三“啧”了一声。   楚婳吃完早点后出了生煎铺子,临走前被杨土豆别别扭扭地塞了一个食盒,拎不动就让燕三帮忙拿着。   小孩瞪着吊儿郎当的少年,“不准偷吃。”   燕三给她翻了一个白眼。   离开生煎铺子后,楚婳又去张大爷的糖人铺买了根糖人。   顺道问了问少年:“你、吃吗?”   燕三看着那甜腻腻的糖浆,胃里还翻滚着适才吃的甜豆花,甜齁的要命,“你想谋杀我?”   楚婳轻哼,自己欢快地吃糖人。   不吃就不吃,说不定以后你还吃不到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有些怅然起来。   杨二娘的生煎铺子,张大爷的糖人铺,阮绣娘的刺绣店,张郎中的药铺,山塘镇的烟雨,小桥流水人家,她即便离开了这里,跟霍时洲去了中原,也会记得这里的人、这里的事,一辈子。   这是她的故乡她的根,这里有着她和阿娘的回忆,她和土狗的一点一滴,她和儿时伙伴的相识相交。   楚婳在山塘镇慢悠悠地逛了一个时辰。   燕三跟在她的后面,烦躁地跺脚,“你是太久没出来了吗?这里有什么好逛的?”   楚婳摸了摸狸猫石像,踏上青石台阶,走上石桥,垂眸望着河中的一片乌篷船,喃喃道:“姑苏的桥水、以后去了、洛阳,就很少能见到了。”   她的语气莫名有点伤感,含着不舍和愁绪,燕三听着心里不大是滋味,觉得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没法和小姑娘共情,于是抿了抿唇,哼道:“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我会记得?”   “姑苏的食物、姑苏的景和人。”楚婳转身,垂眸看向桥下的红袍少年,粲然一笑:“姑苏的、所有,你都会、记得。”   燕三微微一怔,站在柳树荫凉下,望着眼前的少女。她站在暖阳洒落的石桥上,眉眼弯弯,月牙般灵动,唇红齿白。   很多年后。   燕三从寒山寺回到朝廷,掩身于百官之中,仰望着九层阶庭之上的皇后娘娘。忽然想起今日,他也是这般抬头望着她,不过是一丈距离,却横着他跨不过去的沟壑。   只是彼时,早已物是人非。   清风拂来,吹起楚婳的鬓丝,她抬手捋到耳后,蹦蹦跳跳地下了星桥,往药铺方向走去。   燕三蹙了蹙眉,踏上石阶跟上,疑惑地问道:“不是去雅正书院吗?”   楚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燕三仿佛从她的眼神里面看到了一丝嫌弃:你好憨。   他猛然想起楚婳和墨先生书信来往时定也是约了讲学的日子,而墨先生又那般忙碌,今日去书院未必会能见到。   这不过只是楚婳在药铺家中憋了太久,而找了个借口出来玩。   燕三无语凝噎,那她还换什么书童的衣服?   楚婳咬着糖人,乌溜溜的杏眸里笑意嫣嫣。   不会有人知道她换男装是想戴一戴主上的玉簪的。   “既然你今日想玩,那不如玩个痛快。”燕三转了转眼珠,想起了一件事,心里忽然有些痒痒,他搓了搓手,一手拎着食盒,一手去扯住小姑娘的衣袍,语气神秘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楚婳疑惑地抬眸:“什么、地方?”   燕三快步走到她前面,回头对她扬眉一笑,露出锋利的小虎牙:“能让你长长见识的好地方。”   半个时辰后。   楚婳站在姑苏城中心的一座赌坊前,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神情有些愣愣。   人群往来,酒楼、茶肆、妓馆矗于街上,身处街巷,便能听到楼台里传来歌舞声喧,人影在窗边交叠而动,扑面而来的纸醉金迷之味,这里是一片烟花地。   楚婳眨了眨眼,从未见过这般场景,神情呆呆的:“这是、哪?”   燕三神情却有些兴奋,“销金楼。”   销金楼是座赌坊,在里面玩赌,便是千贯钱进,一文钱出,简直雁过拔毛。但若是赢了,那彩头可是够寻常人家三代人吃穿用度的,所以即便冒着风险,也有人挥旨千金,豪赌一场。就连有些市井之人也愿提起裤腰带,加入赌场一博。   燕三从前在洛阳城里就见过,还曾去试着与人对赌一番,后来兵营训练,他编入霍家军后就再也没进去过了,霍远大将军治军严谨,从军做将士是为忠君报国,开疆拓土,不允沉迷这些吃喝嫖赌之事。   销金楼有两层,赌坊在二楼,楼下开置肆,有少年人中年人数辈聚于此地玩赌。   燕三侧眸低下头对楚婳道:“主上在这里,不过历阳王不在,你可以放心。但我偷偷带你来,你可别乱跑。”   他知晓霍时洲每日的行程,心中按捺不住痒意,是真不想错过主上一展风采,挥毫指点赌场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毕竟霍时洲在姑苏设局,可不止是为了吃掉历阳王这颗帅棋。   销金楼背后的主人富甲天下,赌坊遍布九州,若是能将其成功收服,那霍家军就等于掌握了半个天下的信息网,还有取之不尽的金钱。   燕三在山塘镇憋了几日,实在忍不住就跑来赌坊看看了。   楚婳不知这些,但她听到霍时洲在这里,眼睛一亮:“主上、在哪里?”   小姑娘先前像只茫然的兔子徘徊在陌生的环境里,此刻又宛若找到了兔子窝、见到了胡萝卜般依恋而欣喜。   燕三翻了个白眼,“跟紧。”   楚婳点点头,“嗯嗯。”   销金楼内虽然人流如潮,但还算有序,走进最里头,一蒙着面具的中年男子坐在长桌尽头,一群人围在桌子边吵吵闹闹。   楚婳好奇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燕三道:“骰宝。”   骰宝是用骰子赌玩赢得金钱的一种法子,最简单的规则是赌大小,由各位闲家向庄家下注。他和楚婳解释完骰宝后,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蒙面人便是庄家,他将三颗骰子放在有盖器皿内来回摇晃,盅盖与盅座牢牢系住,动作行云流水。   许多人都往前挤,楚婳和燕三被挤到了边上,燕三虽然也想参与赌玩,但今日主要还是看别人玩,于是他将小姑娘拉到桌上,两人在人群中于高处站起来,探头探脑。   四周喧哗。   “销金楼楼主亲自做庄,让开让开,本大爷今日要一睹为快!我压一百两!”   “四十两!”   “六十两!”   “操,别挤着老子,先来后到懂不懂?”   庄家笑呵呵朝众人作揖礼,像只笑面虎,眼里有着商人的精光,询问道:“各位赌友可是下注完毕了?”   他话音未落,楼上包厢忽然传来一阵低笑,那笑声低沉,似乎带了内力,不低不响,却莫名地有着一股压迫感,让这张赌桌的人们都能听得情绪,人群瞬间安静了许多。   赌坊的包厢都是半场开,留给尊贵的客人休息,以便能看清赌场中的局势、观赏庄家和闲家的玩法。   众人闻声抬眸,想看看是哪位客人,楚婳也跟着望过去,探头好奇。   纱帘之后,隐约勾勒一人的身影,能看出来是个男子,他的嗓音沉哑,“庄家,赌银两有些腻了,换个赌注?”   那深深沉沉宛若古琴的嗓音传入楚婳的耳中,她心脏骤然一跳,隔着一层轻纱可以模糊看见他的容颜。   庄家端坐,闻言抬起头,道:“自是可以,赌友可否先现出真容?”   红纱帘后的男声轻笑:“岳知,去。”   “诺。”   那帘幕轻纱被撩开,露出男子的容颜,楚婳呼吸微微一窒。   只见琉璃灯光下纸醉金迷,光色晕开了袅袅烟香,包厢内琵琶笙箫。   霍时洲的下颚被暖光光轻轻勾勒,玄墨锦衣的扣子系到了脖子,将他的修长脖颈和锁骨遮住,衣襟处只用一颗纯白的珍珠简单地装饰,黑与白的色差冲击着显露出一丝禁欲感。他微抬下巴时,能隐约露出性感的喉结。   他笑意散漫,屈膝靠着锦塌,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单手支着下颚,另一手懒洋洋地举起酒杯,朝庄家遥遥一敬。   庄家起身,举杯回敬,“这位赌友想下什么筹码?彩头是何?”   霍时洲喝了酒,语气里带了丝丝醉意,醺醉着磁性的嗓音更加惑人,淡淡挑眉:“销金楼。”   此言一出,一众哗然。   赌友向来狂傲,但从他们还未见过如此傲之人。   庄家眯起眼,眼中暗芒闪瞬,忽然仰头大笑,“赌友好大的口气,你就不怕输的倾家荡产路睡街头吗?”   霍时洲垂着眸子俯视他,神情淡淡,勾了勾唇,“楼主不敢?”   不叫庄家,而是称呼楼主。   有人唏嘘,有人怒骂。   “哪里来的小儿如此猖狂!楼主不必理会他!一笑作罢。”   “这骰宝本就是庄家占据优势,从来都是闲家输得惨烈,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楼主,咱们接下这局,给这小子一点教训!不知者真真无知!”   庄家阴沉着脸,应了:“好啊。”   霍时洲眸中暗芒闪瞬,笑道:“楼主爽快。”   庄家甩袖坐下,沉声道:“赌友果真豪赌。”   霍时洲再笑:“承让。”   庄家气噎,这都没赌呢,承让个屁?真以为自己赢了?   他气笑了,但还是耐着好脾性,端着笑面虎的模样,让舞女们跳舞助兴。   这是销金楼惯例,每当大赌都会让歌姬舞女献艺。   穿着轻纱酮体隐露的舞女们扭腰舞动跳跃,一位坐进了庄家的怀里,另一位贴着霍时洲的身边妖娆地扭着身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坐进他的怀中。   楚婳抿了抿泛白的唇,不由上前一步,出声呢喃:“不要……”   她的嗓音太小,被喧哗的赌坊人声压下去,连边上的燕三都没听清。   而原本神情淡漠的霍时洲却忽然一怔,侧眸,目光穿过人群朝她看来。   楚婳对上那双深邃的狼眸,心尖蓦然一动,怦怦作响敲打着她的胸口,一股陌生的酸涩情绪袭来,冲击着她的大脑晕晕乎乎。   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转身跑出了赌坊。   燕三一惊:“小结巴!”   他正要去拉她,却被人群涌动挤进了更里面,错过了抓住楚婳的瞬间,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出赌坊,背影娇小单薄。   “庄家要开器皿派彩了!!”   “别挤老子啊啊!”   霍时洲微微抬手,鸣鸿古刀出鞘,“铿锵”一声插入墙壁,刀光泛起寒意。赌坊顿时息声,舞姬已被吓得跌坐,哪敢再上前去招惹这煞神。   “嘘。”他竖起食指,轻贴薄唇,眯起狼眸看着众生百相,嗓音轻慢,“安静点。”   众人安静如鸡地点头。   霍时洲勾起唇,淡淡笑了,眼里笑意凉薄。   他掀起眼皮,看着人流进进出出的赌坊门口,眸光逐渐幽深,沉声对庄家道:“开盅吧。”   -   楚婳跑出了赌坊,脚步慢慢停下,细细喘着气。   她摸了摸狂跳的心脏,沿着河岸走动,看着风景平复这陌生让她无措的情绪。   她想燕三应是会担心自己,抿了抿唇想转身回去,又犹豫着顿住。   她不喜欢赌场的风气,适才见到的霍时洲,与平日里那般不一样,有些邪气,又有些风流,带着凉薄寡情的风流,睨眸之时仿若不曾有谁能入他的眼睛,眼神冰冷漠然。   楚婳觉得,她与主上的距离又远了些。   不,其实一开始就从未接近过,他和她有着云泥之别,天与地的距离。   他走在山川河流的之上,背影桀骜孑然,没有人追得上他,她也追不上。   一股巨大的慌乱卷入心口,楚婳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陌生到惶恐。   她不知如何整理,像是一条条缠绕的丝线,将她包裹缠绕,剪不断理还乱,勾着心尖轻颤。而那心田涌出的炙热暖流,是酸涩的味道。   正沉思着,忽然,她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楚婳?”   楚婳缓缓转身。   一位健壮的青年扛着米粮,目光紧紧看着她,语气迟疑道:“你是……楚婳吧?”   楚婳眼神疑惑,“你是?”   青年抓了抓脑袋,憨笑道:“真的是你啊,你怎么这副打扮?哦哦,我是牛大柱啊!你忘了?”   楚婳眼里更疑惑。   青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可能已经忘记我了,我以前家住在山塘的,现在搬到虎丘了,做些小生意。我儿时和一些玩伴……骂过你是小结巴。”   楚婳眨了眨眼,好像有点印象了。   这个人曾经似乎是被土狗打掉了两颗门牙?   青年有些愧疚,道歉道:“以前不懂事,真是对不住了。”   他和同伴们欺负她、嘲笑她小结巴,只是恶劣的男孩想引起心仪女孩的注意,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了她的讨厌,导致这么多年也说不出口那时藏起的心意。   青年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模样倒是没有变哈……”   楚婳摇摇头,转身往回走,走进巷子想回销金楼。   青年跟上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面色讪讪,欲言又止。   楚婳心情烦闷,不想理他,只顾着往前走。   转过弯时,巷子口里忽然铁臂神来,那青年痛呼一声。   楚婳一惊,忙转身,杏眸倏地睁大,愣在了原地。   霍时洲长身而立,单臂举起青年,掐着人的脖子,狼眸锐利地眯起,“谁派你来的?”   青年涨红了脸,被掐得险些窒息,说不出话来。   楚婳吓得回神,不能闹出人命啊,她忙抱住霍时洲的腰,软声道:“普通、百姓,别、误伤。”   霍时洲闻言,松开手,青年跌坐在地,神情害怕地不敢看他们,扶着地面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楚婳松了口气,正要松开霍时洲的腰。小郎君却猛然转身,握住她的腰肢,禁锢她的手腕,将她抵在了墙壁上。   顿时天旋地转,扑面袭来的男子气息和草木香,还丝丝淡淡的酒味。   她愣了愣,垂着眸子,晕乎乎地问他,“你、喝酒了?”   楚婳问完,却不见小郎君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上了他深邃幽暗的瞳眸,瞳底似有暗紫星光盘旋汇聚成漩涡,颜色可怖如暗潮汹涌地滚动着,藏不住的深深欲望。   她微微一怔,似是被他这骇人灼热的眼神烫到了心尖,嗓子干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婳婳。”   霍时洲轻轻唤她,低沉如古琴的嗓音添了几分沙哑,又克制着清浅的呼吸,只是将她抵在墙头,却没再进一步做些什么。   楚婳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抬手抚摸上他的额头,不由面色一惊,好烫。   她焦急地问道:“主上、你哪里、不舒服?”   霍时洲沉默一瞬,微微俯下身子,将额头贴上她的,温声道:“只是喝了点酒,身子有些热,莫担心。”   楚婳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被那双深邃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她忽然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还有点儿晕乎乎。   呼出的气息与他交融,心脏怦怦直跳,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她轻轻喘息,竟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脑袋更晕了。   “我、我走了。”楚婳实在受不住这酥麻又昏沉的感觉,动了动身子想要离开,却又被霍时洲倏然握紧她的手腕,掐紧了腰肢。   只是让她身子更加贴近了他,皮肤传来灼热的触感,他的动作虽然强势却忍着温柔并未弄疼她。但楚婳还是忍不住轻叫一声,眯着杏眸,嗓音软成了春水,猫叫似的,“主上……”   她没来得及没看见那一息之间,霍时洲眼里升腾灼热起的欲念,他的眸色逐渐转深,幽暗至极。   下一刻,楚婳被捏住了下巴、被轻轻挑起,接着他手掌捧住她的脸蛋,抚摸上她柔软的耳垂,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她茫然失措中,隐约听到他懊恼地嘟囔了两句。   “本来……想等你长大点的。”   “不想吓着你。”   楚婳还未反应过来,缓缓睁开眸子,长睫不过是颤了瞬,唇瓣便忽觉一热。   她的身子倏地僵住。   ◎最新评论:   【燕三和女主的关系写的太暧昧了,占据章节太多了,有时候会给人一种“燕三是男主”的错觉。   女主结巴的章节太长了…】   【??哇亲了】   【霍时洲哪里吃醋了?】   【笑死只是壁咚卑微的大大】   【哈哈哈求生欲好强啊】   【撒花】   【不会吧不会吧,燕三真喜欢女主啊?】   【看到了太太的求生欲,xswl】   【大大生日快乐啊】   【燕三出场时还因为霍对楚婳太好把洛阳的那谁给忘了我还以为燕三对洛阳美人有好感呢,结果现在又看着楚婳发傻,emmmm确认了,燕三就是个颜控哈哈哈哈哈】   -完- 第四十五章   ◎被亲哭。◎   浅浅一吻。   起初,霍时洲只是试探地唇瓣与她相贴,察觉到小娘子并不排斥,他才轻柔地撬开她齿贝,从温柔若和风细雨,到强势缱绻席卷,似是已在脑海中描绘了千百遍般。   楚婳呆了许久,僵硬的身子逐渐发软,直到软成一捧细腻的流水,被他捧在掌心里。   她颤抖着长睫,屏住呼吸,细细地感受着。慢慢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憋红了一张娇颜,杏眸里溢出水雾,娇气地呜了一声。   可即便是被亲哭了,小娘子也只是攥紧了小郎君的衣襟,任他予取予求,那百依百顺的小模样,似乎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反抗一般。   霍时洲心底轻叹一声,没有再继续深入,唇瓣稍离,微微摩挲着她的,最后他克制般一触即离。   楚婳脑子里还有些晕乎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殷红的眼尾划过一滴泪珠。   怎、怎么不继续了?   小娘子的神情太过懵懂,杏眸里水润横波,盈盈惹人怜爱,漂亮的眼尾翘起一抹瑰丽的霞色,眼里是对他满满的依赖,白嫩的小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娇躯细微地在颤抖。   霍时洲眼底闪过懊恼与自责,是他心急了。   她还什么都不懂。   他今日做出这般孟浪的举动,许是喝酒壮胆,又许是见她那般乖顺之人,竟愿意陪着燕三来这乌烟瘴气的赌坊里。   小娘子努力让自己的胆子大了点,但大抵并不为他。   这般念头刚升起,胸口便酸涩胀疼,欲海涌着贪与妒。那念想化为泡沫光影,迷离蒙蔽了他的清醒和理智。   霍时洲闭上眼睛。   活了两辈子,自制力竟这般差。   不该的。   今日,不该。   霍时洲缓缓睁开狼眸,手臂微微一松,想放开对小娘子的禁锢。   楚婳适才被亲懵了,现下离了他的支撑,脚瞬间一软,险些从墙头滑落。   霍时洲下意识地又将小娘子捞回怀里。   楚婳窝在他怀里细细喘息,抬起脑袋,杏眸中氤氲的烟雨朦胧化成了荡漾的波动春水,嗓音温温软软,“主、主上?”   霍时洲身形微微僵硬,喉结上下滚动,哑了嗓音。   她漂亮的眼角掩不住绯色华光,勾得他心尖发疼,想俯下身子,舔舐她睫上轻盈挂着的莹泪。   良久。   霍时洲抬手,用指腹轻柔地抹掉她眼尾泛起的水汽,触碰之时指尖发烫。   他垂眸凝睇着她,龙须碎发被风拂起,遮住幽眸里的一丝颓然,声音沙哑温柔,“阿婳莫哭,我的错。”   楚婳呆呆地看着他,直觉脑袋晕乎乎,一片空白,原来她是哭了吗?   霍时洲握着她的纤腰,轻声问:“走得动吗?”   楚婳呆呆地点头,整个人仿若踩在云端一般,脚底发软,身子发软。   霍时洲低低一叹,拦腰将她抱起,走出小巷,他虽是喝了点酒,但脚步依旧稳健。   西街尽头人烟稀少,岳知抱剑立于马车前,见到主上抱着楚姑娘走出来,以为是她出了什么事情,抬腿正要迎上去询问。   却见小姑娘乖巧地窝在霍时洲怀里,耳尖红红的,唇瓣嘟嘟红肿,玉脸生霞,娇软无边,春色无涯。   岳知一怔,脚步顿住。   霍时洲凌厉地目光看过来。   岳知忙站回了原地,眼观鼻保持沉默。   燕三坐在车舆前,握着缰绳,好奇地探头。   霍时洲俯身将楚婳抱进车厢后,又出来在两位属下身边坐下。   岳知和燕三忙让开空位给主上,对视一眼,眼神交流。   燕三拧眉眨眼:主上怎么不坐里面?   岳知眼观鼻:不知道。   霍时洲接过缰绳,沉默地驾车,目视前方,面色沉沉。   车舆前的空位就那么一点,主上驾车占了一半,岳知和燕三便只好乖巧地挤在一侧,相互靠贴。   燕三嫌弃地踢了岳知一脚。   岳知:……?   楚婳窝在车厢里,轻轻抬手卷起车帘,望着窗外的江南古镇发呆,清风柔柔地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微抿唇瓣时,双靥若娇,酒窝软软。   她抬手缓缓覆上胸口,心脏怦怦跳动,前所未有的欢愉夹杂着丝丝绵绵的茫然,翻滚着。她眸中依旧一片氤氲,但那水雾确实渐渐散去了些。   适才,她恍惚中,好似看见主上头顶的字迹,变化了一瞬。   -   又过几日,江南的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夏夜雨季频频,冲散了几分暑气。   山塘镇的人家换上了薄衫布衣,郎君们撸起袖子下水捉鱼,年轻的姑娘们穿着裁缝店新买的轻纱罗裙,三两成群地走在街上。   药铺后院。   楚婳一袭齐胸襦裙,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拿着青菜喂鸭,喂了一会儿又发起了发呆。   燕三在边上叫了她好几声,都不见她回应,他撇了撇嘴,踢了踢石椅。   两人被霍时洲禁了足,窝在药铺里哪都不能去。   这几日着实把燕三闷坏了,气得跺树:“你那日为甚乱跑?咱们不是说好了就偷偷地看主上吗?”   楚婳侧眸瞅一眼还在抱怨的少年,眨了眨眸子,回过神来,想起主上和庄家的骰宝之赌。她心中不免有些在意,轻轻咳了咳,语气别扭又小小声地问:“那、那天,谁、赢了?”   燕三翻白眼:“还用说嘛,当然是主上喽。”   他说完,在楚婳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又开始抱怨:“这天怎这么热?”   忽然,前院传来柴门被推开的声音,两人抬头望过去,霍时洲正漫步踏进门槛,身后还跟着抱剑的岳知。   燕三起身,目光一亮,“主上今这么早回来?”   岳知:“因庄家不想赌了。”   燕三哈哈大笑,“让那厮之前那么狂,这下被主上狠狠鞭打了吧。他估计还不知道主上当年可是赢遍洛阳皇城的赌王,多少纨绔子弟跟主上作赌后输得连亵裤都没了!”   楚婳眼睛也亮亮的,望着岳知,希望他能再仔细说点。   霍时洲低眸看向小娘子,薄唇轻启,温声问:“阿婳,吃饭了吗?”   楚婳立刻垂下了脑袋,晃了晃小腿,“嗯。”   语罢后,便没有了下文。   院子里寂静只留风声。   自从销金楼那日回来后,楚婳与霍时洲便再没单独见过面。   小娘子在躲着他。   霍时洲眸色转深,道:“阿婳,接下来几日,我约莫会有些忙……”   他想和她解释他的日程,好叫她安心不要乱跑,还想与她单独约定个日子诉明情意。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楚婳就撇了撇嘴,低着小脑袋,盯着他的靴鞋,用鼻子哼出了几个字:“主上、何时不忙?”   岳知眼观鼻:“……”   燕三左看看主上,右看看小结巴,眼中有些迷惑,又觉得新奇。软兔子顶撞主上了!   霍时洲垂眸静静看着小娘子,微抿薄唇,轻声道:“抱歉。”   楚婳眨巴着杏眸,掰开青菜叶子,投喂给鸭鸭们,嗓音软软闷闷的:“我想、去书院。”   霍时洲目光落在她樱红色的耳朵上,哑声道:“好,让岳知陪你去。”   楚婳摇摇头,道:“要燕三。”   她前些日子害燕三也被禁足,心里总有些愧疚,这次得让少年也能出去逛逛。   霍时洲嗓音微沉:“阿婳。”   楚婳缓缓抬起头,水眸泛红,眼里执拗。   霍时洲手指倏然握紧,顿了顿,沉默片刻,道:“好。”   楚婳深吞了一口气,压住怦怦胀热的胸口,镇静下去,她青菜叶胡乱地都丢到篱笆田里让鸭鸭们吃,拍了拍手,起身回房换书童衣装。   经过小郎君身边时,她眼神闪躲,长睫颤下,“劳烦、让下。”   霍时洲闻言,侧身退了一步。   楚婳低头努力让自己忽视他的存在,可越在意越会出错,她刚走一步,就因裙摆太长,而不小心踩到,脚下绊着身子一歪。   霍时洲扶住小娘子的腰肢,帮她提着裙摆,低声道:“婳婳小心脚下,雨后泥巴路有些多。”   楚婳听到他那缱绻的称呼,心尖骤然酥麻,眸中漾起秋水,气息微促,齿贝咬住朱唇,轻声道了谢,抬手去推他。   小娘子一副娇态,力气又极小,霍时洲身姿高大,自然不是她随意就能推得动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缓缓放下手臂松开她,被小娘子锤了一下胸膛,便见她羞恼地跑开了。   霍时洲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进了庭院,才收回目光。他侧眸对红袍少年沉声道:“你过来。”   燕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霍时洲走到楚婳适才坐的石椅边,轻撩起衣摆坐下,看向燕三时眸中泛起寒意:“为什么带她去销金楼?”   燕三单膝跪下,面色肃穆,“属下失职,自愿领罚。”   霍时洲长眸深黑,眼皮单薄地耷拉着,神情淡淡,“燕三,我素来认为你玲珑剔透,好似什么都懂,可有时候又会觉得你幼稚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我交待的任务你无一不完成的很好,可为何在阿婳这件事上,这般不上心。”   燕三眼眶微红,抿唇道:“属下知罪。”   “我不想听这个。”霍时洲眉心紧拧了三分,“你我之间,还要藏着?”   少年曾是旁人不敢收留的恶虎,霍时洲从死人堆里将他捡回来。他命是霍时洲的,一辈子忠于的人也是霍时洲,两人表面上虽是主仆关系,但私下里相处时更像是战友、兄弟。   燕三抿了抿嘴,撇过头,闷声闷气道:“一开始,少将军让属下去保护一个小姑娘,可属下最想做的事,是跟随在少将军身后,看着少将军收复苏南,收服销金楼楼主,而不是跟着一个小姑娘的步伐行走,这让属下觉得很憋屈。”   燕三眼睁睁地看着一心征战九州的少将军为了一个小娘子失了分寸,甚至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哄着她。他心中复杂又难以置信。   而少将军又派他去寸步不离地保护那朵脆弱的娇花,他本是一个拿剑杀敌的战士。燕三有傲气,难免会生怨。   岳知闻言愣了下,转头看向主上。   霍时洲面色平静,垂着长睫叫人看不不出什么情绪,“燕三,你觉得保护阿婳,一开始是不情愿。”   他顿了顿,再次抬眸时,眼里星云流转,幽幽深深,“那现下呢?现下,你又是如何想的?”   燕三怔了怔,指尖有一瞬的僵硬。   ◎最新评论:   【啧啧】   【燕山:现下?现下我愿舍命相护!   霍时洲:!!!你抢了我的话!】   【牛逼】   【大大生日快乐啊】   【唉~主上感觉好厉害,这么快就发现燕三的小心思了】   【害】   【男主还是个很有第六感的男孩子哦】   【撒花,大大生日快乐】   【现在嘛,年少慕艾,燕三有点动心啦,少主给自己找了个小情敌】   -完- 第四十六章   ◎忠。◎   少年的红袍被长风吹起,眼底泛起一丝茫然,沉默良久,哑了嗓音,“属下,不知。”   霍时洲缓缓垂下眸子,淡淡笑了。   那笑容晦涩难懂,最终化为低叹,似是无可奈何。   他的小娘子,总能将人心轻易收服。她可以让一个人原本所拥有的顽劣、冷酷、骄矜,都在她弯着杏眸的笑意坍陷破碎,最终醉意般臣服于她软绵绵的小酒窝里。   霍时洲起身,轻拂衣袍上的褶皱,心底卷起浓烈的酸胀。   可他是男人,一个爱慕她的男人。   在一切萌芽未曾生长前,他都要扼杀。   霍时洲闭上眼,沉声道:“保护阿婳的任务暂由燕三接着,等叶蓁来后交接给她。”   燕三原是心中一喜,“好”字还未脱口而出,又被心中生出了奇怪的郁闷燥热给压了回去,他沉默一瞬,只得低声道:“诺。”   霍时洲听到回应,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红袍少年,眼底泛起细微波动的涟漪与岁月的深沉。   少年心□□玩懒散,性子桀骜不驯,很是像他。   少年一生最喜红衣,上辈子拼死镇守围城,为他谋得通天复仇之路,死前也是单膝跪地,脊背挺直,长剑插地,一身鲜血浸染衣襟,赤红烈焰般张扬。   “全你之愿,以后随我左右,铁马山河作陪。”霍时洲微微俯身,向少年伸出了手,“但,不准死。”   燕三蓦然抬眸,眼睛里亮如烽火。   霍时洲勾了勾唇,轻声对他道:“起来,以后不许再跪。”   -   午后。   楚婳和燕三终于被霍时洲解了禁足,两人前往雅正书院。   一路上,红袍少年都在痴笑,双手交叉抱着后颈,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对身侧的小姑娘叨唠不停,“主上有多看重我”、“小爷我以后就是霍家军青年四将之首了”、“主上给我的任务我都完成的极好”云云。   楚婳垂着小脑袋,盯着地面发呆,也不觉少年聒噪,神游般地“喔喔”回应。   燕三这才察觉她的不对劲,弯腰侧头去看她的神情,眼中泛起疑惑:“你怎么了?”   楚婳摇摇头。   燕三眯了眯眼睛,直起身往街上看了看,目光落在糖人铺子里,“你等我一下哈。”   楚婳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街角的青草出神。   不到片刻,燕三拿着两根糖人回来了,递给小姑娘:“喏。小爷今天心情好,请客。”   楚婳还是摇摇头,“不想、吃。”   燕三一怔,惊讶地瞪起眼,小姑娘居然会拒绝吃糖,他惊讶后又拧起眉头,将糖人塞到她手里,语气生硬又别扭,“吃。”   楚婳听着这有点熟悉的语气,终于回神,她看着手里的兔子糖人,眨巴了下杏眸,抿唇道:“谢、谢。”   燕三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老虎糖人,含糊道:“不谢,就当是咱俩相识一场,也算半个朋友了,毕竟以后就很少能见了。”   楚婳舔了舔糖浆,疑惑:“嗯?”   燕三咔嚓咔嚓吃完一整只糖人,随意地拿衣服擦了擦手,随口回道:“哦,也不是很少,你既然选择和主上回洛阳,那我们还是能见到的。只是以后保护你的人不再是我,而是换成了别人。”   楚婳小口咬着糖,唔了一声,“岳知?”   燕三摇摇头,眸光微闪,“是叶蓁副将。”   楚婳咽下糖人,抬眸:“叶峥?”   她咬字十分清晰,后鼻音一下子就能听出来。   燕三笑了笑,道:“她是女子。非铁骨之峥。”   楚婳反应过来了,是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好名字。她点点头,眼中顿时泛起敬意,有些崇拜,“竟是、女将军。”   燕三斜睨了她一眼,撇嘴道:“你待遇还真好,霍家青年四将中,有三个都给你当过护卫。”   皆是霍时洲安排的。   楚婳心脏又开始怦怦,她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吃着糖人,唇齿间的甜意好似烫进了心口,心田暖热。   她那一抹软惜娇羞的低眉垂眸模样,叫人顿生怜爱。   燕三撇过头,摸了摸后颈。   来到雅正书院。   楚婳被江夫子带进藏书楼,上楼来到了澜轩。   “墨先生正在与秀才们讲学,楚华公子先进里面等一等。”   楚婳点点头,俯身作揖,“多谢、江夫子。”   燕三拎着药材布袋跟着她进去,他将东西放到桌上,翻身上了美人塌,开始打哈欠,慢慢进入了酣睡。   楚婳趁着墨先生还没来回,拿出布袋里的药方整理好,将这一叠方子放于老师的桌案上。   她心里美滋滋,阿娘对她真好,给老师准备这么多方子。这是想让老师多多关照她嘛。   楚婳来到茶室内,打开药炉和药盅,替墨先生煮药。   她低头闻了闻盅内并未残留草药味,心中便猜测墨先生这几日定是没有按时吃药。   楚婳眉心含忧,叹了口气,以后得多多叮嘱才行。   这般想着她开始动手地煮药,专心致志,连墨先生何时候回来也不知。   楚元默一进澜轩就看见侧塌屏风前憨憨大睡的红衣少年,睡相不雅地蹬着腿。他皱了皱,扭过头,眼不见心为净。   药香在空气中盈盈流动,他眉心微动,抬腿走到茶室前,里边儿药炉热气飘起,小家伙神情专注,熟练地捣药,过滤药渣,煮药熬汁。   楚元默忍不住勾起唇瓣,冰冷的眸色逐渐融化,被温柔与慈爱占据。   楚婳端起木托,抬起眸子,看到来人,眼睛一亮,“老、老师!”   楚元默凝睇着小家伙,轻声道:“几日不见,瘦了。”   楚婳腼腆一笑,“药、好了。老师、吃。”   楚元默来到她身侧,接过手托,温声道:“我来端。”   他身形修长高挑,说话时语气虽是慢条斯理,但气质清冷独特,莫名不容人拒绝,楚婳乖巧地递过去。   楚婳跟着墨先生身后来到书桌前,见他忽然身子一顿,她抬起头,便看到墨先生正盯着那叠药方微微出神。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药方上阿娘的行楷写的清晰,字迹明艳洒脱,很是漂亮。   楚婳想起墨先生还是位书法家,定也是欣赏阿娘的字迹。她笑着轻声解释道:“这是、阿娘给老师写的、药方,您以后、定要记得按时吃药。”   楚元默回过神,缓缓垂下眼睫,弯眸笑了笑,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一丝沙哑,“好。”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很柔:“替我谢谢你阿娘。”   楚婳点点头。   楚元默吃完药后,便开始讲学。   因楚华这孩子是男儿,他教学时便对她严厉了几分。   “华儿?”楚元默书卷轻轻敲在小家伙的头上,语气无奈:“可是觉得夏日闷热,你近日总是神游。”   楚婳回过神,歉意:“对不起、老师。”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近些日子不管她做些什么,脑子里总会闪现主上那张俊脸,有时候实在无法集中精神。她拍了拍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楚元默见小家伙一脸纠结,温声一叹,“许是我太急了,想让你半月内学完九州志。”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先歇息一会,可是饿了?吃点海棠糕。”   “老师、九州志如此、博大浩瀚。”楚婳沉吟着,给墨先生斟茶,眉心轻蹙:“学生愚钝、十五日里、能学完吗?”   楚元默接过茶杯,茶盖拂去热气,动作温雅从容,“华儿不笨,你应是天生聪颖有材。”   楚婳眨了眨眼睛,阿娘也说过这句话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被夸得害羞。   楚元默垂着长眸,目光落在温热茶水里浸着的茶叶上,味清且香,叶静而雅,他淡淡一笑,眸子是少有的自负,“我对自己的…还是很有信心。”   楚婳以为墨先生说得是讲学教书的能力,不疑地点头一赞,小拳头一握,认真道:“我会、努力,不给老师丢脸的!”   楚元默被她这小模样逗得一笑,漂亮的眼尾微微卷翘出一抹惊艳的弧度。   江夫子走进澜轩,便看见墨先生这嫣然一笑,霎那间一眼似见倾国之色。   他心中惊讶无比,楚华这小少年竟有这般能力,讲了什么好话能让墨先生展颜露笑。要知书院多少学子试图博美人一笑,都不曾成功。   再说拜师,别家公子们都是献上金银珠宝,墨先生却一个都没有接受,若霭霭雪山上捂不暖的寒冰。可这楚华小少年一个福袋子就把人给搞定,书院的夫子和学生们都在好奇他究竟是何方人也。   楚元默见到有人来了,敛下眉间的笑意,淡声问道:“江夫子何事?”   江夫子叹了口气,动作轻缓地将一叠宣纸放到桌案上,解释道:“这是学子们作的蛟龙出世辞赋,院长让墨先生过目后,选些合适的再呈递给历阳王。”   楚元默垂眸颔首,“好。”   “劳烦先生了。”江夫子恭敬作揖后缓步离开。   楚婳吃完海棠糕,趴在书桌上休息。   楚元默坐在她身侧,正伏案批阅书生们写的蛟龙辞赋,他眉头紧皱,眼里有嫌弃之色。   楚婳凑过去看了几眼,“唔”了一声。   楚元默眉间褶皱消散了些,勾起唇,抬手又揉了揉眼前小家伙乌黑柔软的脑袋,温声问:“华儿可是看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土狗,你以为换掉了燕三,叶蓁就能让你不喝醋了吗(狗头)   ◎最新评论:   【不知道为啥,有点喜欢燕三,】   【姐姐贴贴】   【嘿嘿…小姐姐…】   【哈哈哈哈哈,因为叶蓁是女子,更方便形影不离呢,而且跟婳婳可能还是亲戚关系,那可就更亲密了~】   【哈哈哈哈嗝期待飒飒的小姐姐】   -完- 第四十七章   ◎我家小青梅。◎   楚婳想了想,认真道:“写的、有些夸张。”   “嗯。”楚元默点头,提笔继续批阅,眸色微深,“通篇词藻堆砌,却并未叫人觉得富丽,反而恭维甚重,毫无文人之骨,倒是满满的酒肉官僚风气。”   他将辞赋一一批好,每一张都准过了。   楚婳眼里泛起疑惑,问道:“老师既然、不喜,为何、还准过?”   楚元默神情淡淡,语气平静道:“这些辞赋无关于我的喜好,而是历阳王想看到它们。”   学子们写出这样的作品也是为了讨好历阳王。   楚婳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端午过后、百姓们都在庆祝、蛟龙出世,这也是历阳王、想要的吗?”   “不错,是历阳王想要的局面。”楚元默微微颔首,敛着眉睫,薄唇噙着笑,嗓音清清冷冷,语气意味深长,“也是霍时洲想看到的局面。”   楚婳微微睁大眸子,“主上他?”   楚元默拿起案上的帕子,轻柔地擦了擦小家伙嘴角糕点屑,温声解释:“这世上未必会有蛟龙,但这几日阴雨天气,龙舟赛热闹加持,定会吸引水蛇群聚。”   楚婳点点头,不由继续探究道:“主上这样做、会有什么用?”   楚元默将帕子叠好放回木托,举动温雅,如雪衣袖流畅般滑落,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华儿可了解霍时洲胜了竞渡的赌约后,他向刘杰提的要求是什么?”   楚婳想了想,道:“要、历阳王与他在、怡春院陪玩几日。”   楚元默闻言,握笔的手顿了顿,眸色更深,沉思道:“看似荒唐又纨绔,其实是想让历阳王再留于姑苏几日。”   楚婳小脸轻皱,泛起疑惑。   楚元默眯起桃花眼,眸子里划过一抹深思,半晌后他轻叹一声,嘱咐道:“华儿这些日子,就不要跟着霍时洲出去了,最好找理由推脱掉。还有……和你娘待在家中,不要出远门。”   楚婳见老师神情严肃,心中也隐约猜到这蛟龙出世是主上收复苏南计划的一环,她点点头,兹事体大,不能给主上添麻烦。   楚元默深思过后眼底便是一抹淡然。   那日龙舟竞渡突生变故,他也有所耳闻。   历阳王之所以如此相信蛟龙出世,是因为他忠诚的侍卫长亲眼瞧见。   其实那名侍卫长的言语和行为,很容易想通。   不管那日出现的是不是蛟龙,侍卫长也定会说成蛟龙。   历阳王与霍家二公子的赌约姑苏府上下权贵都知晓,若是龙舟竞渡时发生意外,定会让历阳王动怒,介时不管如何,那负责竞渡后事的侍卫长都会受到处罚,左右又查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便会思绪混乱为人所掌控。霍时洲只要趁机在混乱中造势,顺水推舟让百姓们四处流传蛟龙出江的说法,那心中本就慌乱的侍卫长定会上当,与其被历阳王惩罚,还不如说是蛟龙出世。而历阳王一高兴,反而会因此褒奖。   楚元默细细讲给了楚婳。   天时地利人和,这一计全用上了。   是该夸霍时洲料事如神,还是该叹他小小年纪,利用人心,城府心机如斯之深。   楚元默轻叹,“华儿,你找了个不得了的主公。”   楚婳抿了抿唇,小脸肃穆。她握拳点头,有些欢喜,又有些怅然。   为明白了主上想法、离他又近一步而感到开心,又为主上不曾将这些计划告知她而难过。   她虽叫他主上,可霍时洲似乎从未想让她走进他的山海。   是不相信她的能力,还是不信任她。   楚婳眼里泛起茫然无措,前者她可以努力去改,笨鸟先飞,总会有能帮到他的那一天。   若是后者……   楚婳抚上心口,那里,有淡淡的刺痛和酸涩。   楚元默与小家伙讲解九州志一直到日落时分,该是下学堂的时辰。   燕三打着哈欠醒来。   楚婳起身告别,却见楚元默披上广袖褙子,雪白的衣料笼着光华倾泻。   她怔了怔,问道:“老师、也要出门?”   楚元默整理氅衣的手一顿,指腹微微蜷缩,他垂下眼,轻声道:“我送你……”   “回家。”   -   晚霞映着烟雨姑苏,怡春院镀着柔和的光影。   环肥燕瘦的倌儿们簇拥着历阳王,周围弥漫着胭脂粉香,他坐在榻上左拥右抱,与席上玄墨锦衣的小郎君对饮。   霍时洲单手握着一只白玉酒壶,屈膝一条腿散漫靠在锦塌上,他身上的广袖褙子半敞,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懒洋洋地低垂着长睫,眸色一抹朦胧的醉意。   刘杰笑呵呵地畅谈着天下局势。霍时洲漫不经心地应着,借着酒意,神思游离,面露恍惚,一副不学无术的姿态。   刘杰眼里划过鄙夷之色,摇头叹气,真真对牛弹琴。   岳知眼观鼻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替主上挡住周围趁着跳舞靠过来的红倌。   霍时洲抬手随意地点了个清倌弹琵琶,醉眼迷离地靠着软榻,侧耳倾听曲子。   霓光融融下,他的五官愈发深邃张扬,单薄的眼皮漫不经心地掀起,瞳眸幽幽若戾狼,染了一身醺醉的酒气,神情慵懒至极,俊得姑娘们腿都发软了。   可小郎君外袍虽是松垮,里衣却是将高大修长的身体完全裹住,衣领系到喉结,将锁骨和脖颈遮得严严实实。   厢房里轻纱笼罩着朦胧的暧昧感,给了人错觉,在刘杰看来,霍二少身上的衣袍凌乱,四周燕燕倌儿环绕,很是颓靡绯色。   其实,霍时洲在专注地走神。   耳边丝竹声绕耳,他却一个音符都听不进去。   白日里,他家小娘子嗔怒的娇颜还缠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想,将这香腻抱在怀中,抚摸她的腰窝,情不自禁地亲吻她。   但阿婳应是生气了。   霍时洲胸口闷闷的,眼里有些黯淡,他叹了口气,倒酒独饮,喉结上下滚动,用这烈酒灼烧心尖,压住心底翻滚的欲色和痴念。   他借酒消愁,思索着该怎么哄他家的小娘子,出神许久,直到岳知俯身小声提醒道:“主上,历阳王喊您。”   刘杰喊了霍时洲几遍,都不见人回应,有些不悦道:“贤侄这般喜欢听这清倌儿的曲子?”   轻纱罗裙的清倌姑娘闻言,抱着琵琶半遮面,羞红了脸。   霍时洲淡淡抬眸,朝历阳王举杯,语气很是随意:“对不住,没听清刘叔伯适才说了些什么?我自罚一杯。”   刘杰摆手道:“这算什么惩罚?你最爱饮酒,这不是得了你的愿吗?孤想想,该罚你接下来一滴酒都不准沾。”   霍时洲轻挑眉睫,嘴角噙着很浅淡的笑:“好。”   岳知帮他撤掉酒杯和酒壶,终于松了口气,楚姑娘嘱咐过他,不能让主上酗酒。   刘杰独自饮了杯酒,面色慈和:“说起来,贤侄也将至弱冠了?”   霍时洲摘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嗯,十九。”   刘杰抚摸着红倌的藕臂,佯装不经意地提起:“哎,也该成家了。”   霍时洲眸光微闪动,低笑一声,“是啊,过些日子我也该和我家的小青梅提亲了。”   刘杰“哦?”了一声,松开红倌,抚着胡子问:“是洛阳的蔡婷婷吗?孤倒是听说过,此女容姿在京城数一数二,还有个什么洛阳第一才女的称号。哎,想来蔡小姐这么多年未嫁,便是在等贤侄你罢。”   霍时洲怔了怔,眼中闪过诧异,一时间没有想起蔡小姐是谁。   他垂下长睫,掩住眸中的疑惑。将脑中的记忆翻了个遍,才在上辈子回忆的角落里找出一个叫蔡婷婷的人。   未嫁?   他怎么模糊地记得蔡婷婷及笄那年就嫁给了霍家一位庶出子弟。   第一才女?   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霍时洲眯起眸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底渐渐泛起寒气。   这一瞬,他将自己的两辈子都大致回忆了一遍,发现重生前的轨迹和上辈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霍时洲眸色逐渐幽怖,心中涌起巨大的疑虑。   刘杰还在自顾自道:“贤侄与蔡小姐确实郎才女貌,但孤以为贤侄大婚那日,不如再喜上加囍?效仿娥皇女英,也能传出一代佳话,妻妾和睦,不虚此生啊。”   霍时洲还沉浸在思绪里,没仔细听:“嗯?”   刘杰道:“贤侄可有打算,迎娶两位佳丽。”   霍时洲:“……”   霍时洲回过神,抬眸看着历阳王满脸横肉的笑容和,眼底覆着满满一层冰凉的寒霜。   静默片刻,他勾起薄唇,淡淡笑了,“刘叔伯如此为我考虑,甚是受宠若惊,不知该怎么谢您呢。”   “贤侄不必见外。”刘杰摆摆手,侧头对侍卫长道:“去把孤珍藏的好东西拿来。”   侍卫长应诺,不一会便带回来一个木盒。   刘杰点头示意道:“替孤呈给霍二少。”   侍卫长将木盒放到霍时洲的桌案上,面色恭敬,但若仔细一看,便能瞧见他眼中的揶揄之色。   霍时洲噙着笑,神情在厢房的霓光下有些晦涩不明,嘴角的弧度凉薄,眉间藏着别人看不见的戾气。   他散漫地耷拉下眼皮,瞥了一眼木盒,唇瓣弧度深了深,“刘叔伯有心了。”   刘杰扶胡子,逗弄着身侧的红倌,笑道:“这二十四册春宫图是孤珍藏多年的宝贝,今日赠给贤侄。”   岳知:“……”   霍时洲挑了挑眉,“倒是好东西。”   他眼底一抹杀意转瞬而过,轻纱袅袅香炉烟气之中,一双藏着深渊的眸子。   刘杰脖子有点凉,握着红倌的手捂热自己,“三妻四妾天宫作美,妙哉妙哉。”   接着他又聊了聊后日生辰宴,谈到了霍远大将军。   霍时洲随口应着,扯了扯广袖褙子,懒洋洋地靠着锦塌,面露醉态,俊脸醺红。   刘杰也实在不胜酒力,虽然天色还早,夜晚才是怡春院热闹的时候,但他还要回去筹备生辰宴,便起身告辞,被仆从们护着从宜春院后门离开了。   倌儿们婀娜多姿地聚在霍时洲身侧,“霍二爷,今夜可要留下?”   霍时洲脚步虚浮地靠着岳知,沉默地垂着头,看样子已经神思不清了。   岳知护着主上,眼观鼻,挡着众姑娘们。   两人离开怡春院后,转脚进了西街,那里停靠着一架马车。   岳知松开架着主上的胳膊。   霍时洲直起身子时,立马变了副模样,脚步稳健,脸上醺红瞬间褪去,眸中清冽如潭,哪还有一丝醉意?   他进了马车,嗓音沉沉:“回家。”   岳知:“诺。”   马车快速驶回山塘镇,到了药铺时,已是斜阳落日。   残辉笼罩,霍时洲下了马,走在幽寂的小巷里,岳知跟在他身后。   “蔡婷婷是谁?”他忽然出声问。   岳知怔了怔,“主上不记得了?”   似乎到姑苏之后,主上便跟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了。   霍时洲侧眸,“怎么,我该记得?”   岳知低下头:“属下失言。”   霍时洲踱步在青苔小路上,语气平淡:“我与蔡小姐很熟?”   岳知摇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主上身形忽然顿住。   霍时洲猛然脚步停下,停在巷子口的阴影处,抬起眸子,瞳孔幽深可怖,紧紧地盯着前方。   岳知怔了怔,到嘴的话顿住,顺着主上的目光看过去。   落日余晖洒满药铺,楚婳笑靥如花,她面前站着一位高挑的白衣男子   男子仅一背影,白衣绝世风华,霞色洒满他倾泻如银河星云的墨发,身姿清雅俊逸出尘。   霍时洲瞧见,那男子抬起手,轻轻将楚婳脸颊一侧的青丝,捋到了她的耳后。   ◎最新评论:   【!!蔡小姐有问题!!】   【他急了】   【好看】   【在吃丈人的醋】   【小青梅可不知道你是她的竹马吖】   【哈哈哈岳父的醋也吃?哈哈哈   先生什么时候发现婳婳是女孩子呀】   -完- 第四十八章   ◎将门嫡女,叶澜萱。◎   药铺前,楚婳仰着小脑袋,神情孺慕之色,眨巴着杏眸,语气热情:“老师、进去吃碗茶叭,我阿娘约莫、也快回来了。”   风吹拂起她的碎发,楚元默顺手帮她理了理,他摇头道:“我就不叨扰了。”   不远处,燕三抱剑靠着树,翻着白眼腹诽:“送了这么远的路却不进门看看,图什么?   楚婳张了张嘴,还想再留一留老师,而她背后忽然想起一道低沉的男声,比她先一步开口了:“墨先生留步。”   她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心口骤然发烫,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捏住了衣角,轻轻咬了咬唇瓣。   楚元默闻声抬起眸子,看向巷子口处,桃花眼微微眯起,“霍二公子。”   霍时洲从阴影里走出来,走进洒满霞光的阶庭,站到楚婳的身侧,他不动声色地握住小娘子纤细的手腕,将她轻带到自己的背后,挡住了墨先生的视线。   他扬着眉,假笑道:“劳烦先生送我家阿婳回来,想请先生进屋一坐,晚辈替您斟茶。”   “不必了。”楚元默嗓音清冷无波,并不客套,也不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地道:“后日历阳王生辰宴,霍二公子要带华儿去吗?”   霍时洲眸子暗芒闪瞬,嘴角微压,收起玩世不恭的假笑,神情变得认真,“不会。”   楚元默垂下眼睫,语气真切了点,“多谢。”   楚婳从小郎君身后探出脑袋,眼神懵懂,小模样乖巧。   楚元默勾唇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宛如雪色融化,乍暖回春。   霍时洲握紧拳掌,微抿薄唇,沉声道:“且不知后日历阳王生辰宴,先生可会去?”   楚元默目光抬了抬,桃花眼里多了几分沉思,“我已应邀。”   “好,期待与先生再见面,那今日就先失陪了。”霍时洲淡淡颔首,牵住身后小娘子的手,转身带着她走回药铺。   忽然,他又似是想起什么,腿一顿,侧头回眸,瞳底幽邃了些许,“后日,先生记得从西门出入。”   楚元默眸色微深,背脊挺立,拱手一别。   楚婳慢吞吞地被小郎君牵着走,她一步三回头,挥着小胳膊朝墨先生道别。   楚元默见小家伙依依软软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也抬起手对她挥了挥。   霍时洲唇瓣抿紧,只觉适才压下的酒气又冒了出来,嗓音哑了点,“阿婳。”   楚婳这才回过头,低下脑袋,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只觉适才好不容易藏住的心慌又跳了起来。   小娘子咬着唇一声不吭,耳根微红,安安静静地地跟着小郎君回了家。   楚元默长身立于街角,胜雪白衣染着一层薄薄的霞光,墙角一朵石榴花掉落在他的肩头。   燕三经过他的身边,斜睨一眼,却见他一直盯着主上和小结巴的背影,不由咳着声怪气道:“这人都走了,墨先生还不回书院?”   楚元默目光不变,淡声开口,“你主子,对华儿很好。”   燕三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捂住嘴,状似惊讶道:“这都被你看出来啦?”   他的腔调阴阳,怪里怪气,楚元默闻言,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他,桃花眼眯起,似是浸润了一层清霜,“你何意?”   燕三眼神暧昧,抬手拍了拍墨先生的肩膀,将他肩头的石榴花拂去,挤眉弄眼道:“嗐,就是那个意思,你懂的。“   楚元默:“……”   沉默一瞬,楚元默眉心拧了起来,轻拂袖袍,“据我所知,霍少将军近日里流连怡春院,周身不离舞女歌姬,他对女人兴趣如此,应无断袖之癖。”   “哎,墨先生想窄了。”燕三啧啧摇头,笑嘻嘻地道:“我们主上啊,男女通吃的。”   楚元默:“……”   燕三见白衣男子脸色瞬间青黑,心中顿觉爽快,幸灾乐祸地又编造了几句霍时洲子虚乌有的癖好。   叫你装矜持,这下脸色绷不住了吧,哈哈。   燕三拍了拍手,心道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这下就帮主上除掉了一个情敌。   他笑吟吟地抱剑转身离开,脚步欢快,险些要开心地蹦跳起来。   楚元默眼底蔓延起一层寒霜,嗓音是冷凝的质感,“是么。那请燕公子也得小心点,我看你长得唇红齿白,很是讨人喜欢。”   燕三闻言脚步一拐,绊到了坑洼,差点瘸在原地。   他瞪大眼,难以置信。   操,这小白脸竟然说他小白脸???   燕三深吸一口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大骂道:“你个龌龊的小白……”   还未骂完,他嗓音嘎然而止,那巷口空空如也,楚元默早已转身离去。   留下一阵冷风,吹得燕三哆嗦了一下,抱剑骂骂咧咧地进了药铺。   而他刚走到后院,就见霍时洲和楚婳拉着小手腻歪在一起。郎情妾意,青涩暧昧,一副夏日春光。   小结巴哼哼唧唧闹脾气,主上像只大狼狗摇着尾巴一样哄她。   燕三:“……”   他只好脚步一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感觉喉头有些渴,收回目光,心底莫名其妙的烦躁。   可能是在墨先生那里受了气,他嘟囔着抓抓头,一脸憋屈地去找岳知了。   给主上挡桃花,还要看主上和小结巴腻歪,真是苦了他。   他可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呀。   燕三来到小厨屋门前,岳知正在进食,听到他的脚步声却头也不抬,神情专注地捧着饭碗,仿佛几天没吃饭的样子。   燕三被饭菜勾的食欲上来,肚子咕叽一叫,这才想起自己在书院待了半天未曾进食。   他屁颠屁颠地从灶台舀饭,拿着筷子夹走岳知碗里的红烧肉,动作十分得自然。   岳知:……?   -   药铺前,楚元默去而复返。   他沉默地看了会紧闭的柴门,迟疑一瞬,正要抬腿走上去。   忽而,街角传来女声哼着轻灵的小曲,楚元默脚步猛然顿住,身子僵在了原地。   一位素衣女子背着竹筐,踩着晚霞,步伐轻盈,轻哼着欢快的曲子,衣衫环佩作响,缓步而来。她杏眸漾着秋水,眼角隐约扬着一抹潋滟的芳华。   女子身姿清瘦,素带勾勒着她细柳蛮腰,不施粉黛,干净清爽,世间少有的纯欲窈窕。   楚元默呼吸恍然停滞,目光深深沉沉地凝睇着她,恍若沙漠的旅人看见了山海般。他的瞳眸逐渐幽暗,如墨打翻,涌现出一股浓重的偏执。   石榴花瓣飘在女子的肩头,她抬手轻轻拂去,踩上台阶时,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微微侧眸朝巷子口看过来。   楚元默下意识退入幽巷,躲进暗处。   他轻轻喘息,颤下眼睫,掩住眼底的失控的情绪。   叶澜萱。   他心口灼烧般赤赤发疼,无声念着她的名字,在唇齿间来回咀嚼,艰难克制着,才没有让其从干涩的喉咙里唤出。   她乔装改变了模样,换了容貌,从前那双干净清澈的杏眸也染上了红尘烟火,为人母后,她的眼角处刻意压制本身该有的潋滟的光华,失了那抹明艳色彩,多了丝温婉的韵味。   但只一眼,他便能将她认出来,曾经那个明媚如骄阳的少女。   岁月打磨,并未叫珍贝的灵气消散,反而珍贝将无数沙粒化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掩藏在壳里,独自在世间熠熠生辉。   由记那年洛阳城内,初遇之时,他见她背影挺傲秀丽,手握缰绳骑在马上,一身轻甲劲装,颜如暖玉,明媚艳丽,惊艳了皇城一众世家子弟。   彼时,她是叶家的天之骄女,名门将族之后。而他,只是一名上京赶考的寒门书生。   她用最好的年华,陪他走过少年穷困,走过风光无限,看着他功成名就,扬名立万。   后来,朝廷政变,叶家陨落,家破人亡。   叶澜萱与他断发决绝,将过往的欢爱埋葬,怀着身孕不辞而别,于民间隐姓埋名。   她在江湖之远,他于庙堂居高。   楚元默权倾朝野,设困龙之术将大魏朝堂搅得乌烟瘴气,成了百官心中又惧又恨的佞臣贼子。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此时,她站在光下,他背靠冷巷。   一尺距离,横着天涯。   这些年,楚元默迈过岁月年华,寻遍九州山川,从千里黄沙包裹的洛阳城再到江南烟雨朦胧的姑苏府,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   可此刻,他竟无法再上前一步。楚元默蓦然明白,他渡得过山海岁月,熬得了风花雪月,压得住恶念偏执,却无法忍受她漠然无波的眼神。   他始终渡不过她。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小心。   怕她跑了,这次跑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怕她再次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前尘往事,缘分已尽,不如相忘于江湖,愿楚公子日后,天高任鸟飞。”   也许那一刻,他想续的前缘旧梦,她会葬得一干二净,毫不犹豫。   楚元默倏然收紧掌心,手腕上青筋突起,显得那苍白的皮肤愈发透明无血色。   直到她收回眸光进了药铺,直到最后一抹夕阳嵌入西河,直到……晚霜浸染他的袖袍。   楚元默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抬起广袖时,倾泻了一片雪色与清冷。   ◎最新评论:   【父母爱情yyds】   【大大生日周快乐哦!!!好几天没来啦】   【爹娘应该是绝配~】   【啊啊啊啊,父母亲会是be吗呜呜呜呜】   【好期待相认啊】   【555我跪求爹娘番外!】   【啊呜呜呜好惨】   【好想爹娘能破镜重圆,爱这对cp】   【啊,让爹娘和好吧,肯定很甜】   -完- 第四十九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楚婳被霍时洲牵着手带回药铺。   小郎君的掌心又大又有力,厚实温凉,将小娘子软乎乎的手包裹住,只露出她葱白娇嫩的指尖。   “松、松开。”楚婳的脸已红得像熟透的山柿子,眼波流转,轻咬朱唇,“疼。”   霍时洲脚步一顿,抿了抿唇瓣,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小娘子的手趁机如灵活的鱼儿一般滑走了。   其实小郎君的手劲并不大,但楚婳的手腕细白、手掌软乎乎,身子皮肤又敏感,被碰一下就会泛起绯红,娇嫩得可怜兮兮。   霍时洲一转身,便见那粉嫩的小爪子蜷缩回了袖中,他眸色瞬间深了深,嘴角绷得紧紧的,嗓音低沉,“抱歉。”   说着,他上前一步,伸出胳膊似是要查看小娘子的手。   楚婳闻着他身上的清淡的草木香、缠绕着醺醉的酒气,不由慌了心神,后退一步。   见她动作躲避,霍时洲手臂一僵,神情黯淡了瞬,停在了原地。   沉默片刻,他轻声道:“阿婳,这两日就别去书院了,乖乖待在家里,好么?”   楚婳垂着小脑袋,点点头,盯着他腰间的玉佩发呆,见那玉佩与她的那只很是相似,耳根又红了点,嗓音糯糯,“主上、今个儿又吃、酒了。”   霍时洲低低嗯了一声,见小娘子含羞娇艳的情态,眸色暗了暗,语气轻柔,“就一点。”   楚婳呐呐:“那、那我去给主上、煮醒酒汤。”   说着,她转身就要钻进炼药阁。却不料久久不动的霍时洲忽然上前一步,抬起长臂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腹,将她抱住。   他缓缓俯身,将头轻轻靠在小娘子的肩膀上,嗓音微微沙哑,带着一丝疲惫,“不用醒酒汤,给我抱一抱阿婳,就好了。”   语气温柔,小心翼翼的。   楚婳呆呆地站在原地,背后贴着他温凉结实的胸膛,整个人被他嵌入怀里,近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她的脑子,又开始晕乎乎了。   霍时洲的嗓音低沉磁性,酒香缠绕在她的耳畔,轻声诱哄:“只抱一小会儿。”   楚婳被他拢在怀里,闷闷低垂着脑袋,杏眸泛起水润,涟漪波动,她脸蛋红彤彤的,感觉腿脚发软快要站不住。   就在她安静良久,险些要默认霍时洲的行为时,院子前响起药铺柴门被推开的声音,叶澜萱哼着浅浅的曲子走了进来,不远不近。   楚婳一惊,缓缓睁大眸子。   是阿娘回来了!   楚婳心上像是被火烧得慌了慌,面色红得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忙转过身,用手推了推小郎君,嗓音软成了水,糯糯的:“你、藏起来。”   霍时洲感受着胸膛前她那双柔软的小手,他轻轻拢住她的细腰,略垂眸子,轻声疑惑问:“为何要藏?”   楚婳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推,小郎君的身体依然岿然不动,她咬唇,嗓音里带了点哭腔,“藏……”   她话音未落,忽觉腰间被他那只大手收紧,整个人被他凌空抱起。   霍时洲抬腿一蹬院子里的假山石头,怀中搂着小娘子,飞身跃到了树干上。   瞬间天旋地转,楚婳吓得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双腿夹紧他的腰,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不过一瞬,四周恢复了平静,阿娘的声音和脚步渐渐近了,但似乎是从底下传来的。   楚婳试探地缓缓睁开眼睛,眯起眸子,瞧见身边郁郁葱葱的树叶遮盖着视线。她愣了愣,感觉脚底悬空,随即低下头,就见脚下空旷一片,她的小腿在发颤。   他们窝在丈高的树干上。   楚婳啜泣一声。   叫他藏,可他怎么把她也弄上来了。   此刻,叶澜萱正在院子里寻找楚婳。   “藏起来了。”霍时洲垂着狼眸,低声哄她,“别哭。”   楚婳又羞又恼,撇过脑袋,嘤哼一声,鼻音糯糯闷闷的,不想理他了。   但她整个人都坐在他的腿上,因第一次上树而感到害怕,颤栗着身子,只能脸趴在他的胸膛,眼神闪躲,粉嫩的小耳朵变成小红耳,不知是怕得还是羞得。   霍时洲目光落在小娘子头顶的白玉簪上,盯了半晌,目光逐渐灼灼起来,他咧开嘴,缓缓无声地笑了。   楚婳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虽听不见他的笑声,却能感受到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欢愉。   她气得又哼了一声,用爪子挠了挠他的胸膛,无声地泄愤,表达不满。   笑、什么笑!   但楚婳还没来得及宣泄完情绪,就被霍时洲握住了小爪子,手心里被塞了件东西。   她怔了怔,垂眸一看。   那是一颗玲珑精巧的骰子,暖白如骨玉,质感细腻光滑,六面点缀着朱红。   她又是一愣,脑子开始泛晕,霍时洲低沉磁哑的嗓音在她耳畔轻柔地响起,“阿婳,以后别和燕三去赌坊了。”   那嗓音缠绕着她的耳尖,带了点绵绵的醋意和不甘,勾进了她的心头,“你若是对骰宝有兴趣,我教你玩。”   楚婳心尖一动,指腹不由微微蜷缩,攥住那颗骰子。她咬着唇,压着心中灼烧的羞赧,忍不住抬起头,想偷偷去瞧他的神情。   恰好,霍时洲为了不让阿娘发现他们在树上,他又是垂着头低声贴在她耳边讲话,楚婳这一轻抬脑袋,就让她的鼻尖贴到了他的嘴角。   一时间,两人的身体皆是僵住了。   小娘子的鼻子软乎乎、柔嫩嫩。霍时洲唇瓣感受着这香腻,狼眸逐渐变得深沉如暗潮涌动,下意识地亲了一下。   楚婳瞪大乌溜溜的杏眸,捂住小鼻子,条件反射地向后躲开。   她在树上,背后一空。   “小心。”霍时洲将小娘子捞回怀里,轻声道:“阿娘还在院子里。”   楚婳闻言,紧紧咬着胭脂般的唇瓣,忐忑地窝在他怀里,别扭地动了动身子。   霍时洲的瞳色瞬间幽暗,深吸一口气,嗓音低了一个度,“别动。”   小郎君的呼吸灼热,语气很轻,音质沙沙哑哑,楚婳抬起眸子,见他正凝睇着自己,眼底似有火在燃烧,那颜色浓烈地压在她的心头。   好像生病了,还是醉酒了?   小娘子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红着脸,嘟着唇,眸子就那般水灵灵懵懂地看着他,霍时洲背脊一酥麻,目光沉沉。   树叶拂着细风缱绻摇晃,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他忽然倾过身,缓缓俯下,似是要吻她。   他身上染着浅浅的晚霜和淡淡的酒香,那酒香带了点撩人的温柔,勾着嗅觉便能醉了。   那醺醉的酒味在楚婳的鼻间缠绕,她的腰身不由软了,被心口的灼热融化成春水,最后被他捧在怀里。   缓缓的,她闭上眼,似是默认了他要亲她的举动。   这时,叶澜萱走到树下,扫视空荡荡的后院,“婳儿你在哪?娘回来了。”   楚婳骤然清醒,打了一个机灵,听到阿娘的声音,她吓得脖子缩了缩。   但她又担心掉下树,不敢再往后躲,只好将脸埋在霍时洲的脖窝处,躲进他怀里窝成一小团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模样像只小鹌鹑。   霍时洲动作一顿,静默片刻,他微微垂下眼睫,神情无奈极了。   怀里娇儿在轻轻颤栗,他轻叹一声,闭上眼克制住自己,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莫怕。”   楚婳闻言,勾着他腰部的小腿动了动,嗓音闷闷,猫叫一般回应,“嗯。”   霍时洲略低眸,长睫掩住瞳底沉甸甸的侵欲色,俯身隐忍般地吻了吻她的发丝。   叶澜萱环绕了院子一圈,也没瞧见女儿,叫了几声婳儿也不见回应,黛眉轻轻蹙起。   “孟大夫在找楚婳?”燕三从偏院的小厨房走过来,双手交叉抱着后颈,笑嘻嘻地道:“莫要担心,我家主子和楚姑娘被那什么书院的墨先生给带到茶馆里了,约莫一会就回来。”   语罢,他踢了踢身侧岳知,“是吧。”   岳知眼观鼻点头。   叶澜萱眸子微眯:“墨先生来过?”   “对,也不知道为何他不进铺子里来。”燕三摊了摊手,睁眼说瞎话:“非要让主子和楚婳出去喝茶,啧,这墨先生啊,一个大男人可真是够麻烦的。”   叶澜萱沉默一瞬,冷笑一声。   燕三忽觉脖子一凉,见她神情晦涩,他以为自己的谎话被揭穿,面色不由变得有些讪讪。   岳知救场道:“孟大夫莫担心,主上会保护好楚姑娘的。”   叶澜萱垂下长睫,“霍少将军可有空,再与我谈谈?”   岳知面色一肃,想了想,道:“有的。”   叶澜萱淡淡点头,背着草药竹筐进了炼药阁。   燕三和岳知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两人肩并肩走回小厨屋,准备再弄点吃食。   “你说主子把人带哪去了?怎么转眼就不见身影了,我适才见到他们在院子里搂搂抱抱的。”   “不知。”   “呵呵,亏你还叫岳知……”   他们的声音越来愈远,似是已经离开了后院。   楚婳松了口气,抬头扯了扯霍时洲的衣襟,眸子含水,脸颊一抹酡红,“下、下去。”   霍时洲点点头,抱着她从树上稳稳落下,轻功熟练,没有让小娘子颠簸到。   楚婳眨了眨眼,见他落地后还一直抱着她,不由咬了咬唇,握紧小拳头锤他,“放、放我下来了。阿娘、在隔壁。”   霍时洲轻抿薄唇,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小娘子双脚踩稳地面,他才克制地收回那双搂着她腰的长臂。   楚婳低着头,脚丫转动,摩挲着地面,用鞋尖抓了抓泥土,掩住心神的慌乱。   “脚疼?”霍时洲以为她是树上坐的麻了,轻撩起衣袍,就要蹲下查看她的脚踝。   楚婳被他这动作吓得,像只脱兔跳起来,转身一溜烟跑掉了。   她跑回闺房,靠在门上,捂住胸口细细喘息,垂着眸子,紧紧闭眼平复慌热心绪。   良久,呼吸逐渐趋于稳定。   楚婳缓缓睁开眼帘,那一瞬间,她又是一呆,目光收紧,原本平复好的心海蓦地又乱了。   她的手腕处,被系了一根精致的红绳,上面挂着霍时洲适才送给她的小骰子,模样很是精致可爱。   楚婳怔着,耳根酥麻,杏眸漾水。   他何时、给她系上的?   ◎最新评论:   【谁能忍住不亲她呢555】   【好可爱呀,想撸~】   【好甜!女鹅儿真的好可爱】   【先留个评,一会儿来看!还有前面哒!】   【短成这样?呆住】   【啊啊啊好甜啊】   -完- 第50章 、晋江文学城   ◎她的小竹马。◎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   翌日一大清早,楚婳神思迷离地趴在药铺柜台前,杨土豆在她身侧磕磕绊绊地念诗。   明个儿是杨二娘的小生日,恰好又冲撞上历阳王做寿,小老百姓便只能偷偷地过,私下里煮个鸡蛋做点荤菜庆祝。杨土豆努力背诗,准备给她娘一个生辰惊喜。   楚婳回过神来,托腮眨眼,“怎念这、首?”   杨土豆放下诗书,翻白眼,“我都念了几十首啦,你怎么只听见这首,有没有在听啊?”   楚婳呐呐地“哦”了一声。   杨土豆又念了几首,咬错了十几个音,她重重一拍书卷,横着脖子,别扭地看着楚婳:“你读。”   楚婳无奈,认真读了几遍,但小孩不识字,耳朵听着这些繁缛的诗词,咬字还是不清晰。而药铺又来了客人,她起身去招待,等一炷香后忙完,回到柜台时,小孩已经躁得满头大汗了。   她想了想,温声道:“你的、刺绣手艺是、二娘教的,可以、绣个圆扇给她,夏日、里也好扇风。”   杨土豆咬了咬唇,不作声了。   她知道的,自己顽皮捣蛋,绣工也没达到娘亲的期待,比起她,杨二娘更喜欢楚婳,喜欢婳姐儿聪慧,夸婳姐儿会背古诗、又会读书写字帮孟娘子打理药铺。   也许是羡,也许是妒,亦或者是慕。   杨土豆小脸纠结成了一团麻花,沉默片刻,抬起头直视,“我也能背诗读字,我娘会知道的,我不比你差。”   楚婳一怔,心头一软,温声道:“慢、慢来,我读、一句,你跟着。”   杨土豆撇过脑袋,哼道:“你适才教的不好,我要自己来。”   既然是要在娘亲面前比过楚婳,她自然是不能依靠楚婳来获得娘亲的赞美,她红着脸,指了指书卷,道:“我找茶楼标了音的。”   楚婳目光落在小孩的书卷上,不由打趣道:“那你怎地、今个儿来、我这儿了?”   小孩嘴里不是常说自己最讨厌药铺,不喜欢草药味,也不喜欢她嘛。   杨土豆揉着耳朵:“茶馆听书太吵。”   楚婳盯了一会小孩发红的耳朵,眸色微动,语气有些无奈,问道“你、可是和二娘、又吵架了?”   杨土豆闻言,瞬间睁大眼睛瞪向她。   楚婳摸了摸下巴,继续猜道:“你觉得、这次是你错了,你想、趁着小生日、和二娘道歉?”   杨土豆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指着她,“你你你你!”   楚婳也笑眯眯指了指自己,玉指葱白,“我、猜中了?”   杨土豆面色惊愕,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转身就要离开,道:“要你管。”   楚婳忙起身拦住这别扭的小孩,抱住,嗓音软软地哄她,“阿娘、留你吃饭,你若是、跑了,我可怎么、办呀。”   杨土豆鼻尖是小娘子清浅甜香,耳朵涨红,抬手猛地一推挣脱她的怀抱,连连后退,“你你你别抱我!”   楚婳眨了眨眼睛,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我……”   杨土豆像见了鬼似的后退,退到药铺门前,脚下一踩空,身子向后一倾倒。   楚婳吓得连忙向前跑,伸手去拉她。   下一刻,药铺前走进两个人,其中过一个少年顺手拎起杨土豆的衣领,“啧”了一声,语气嫌弃道:“哪里来的小屁孩?不好好走路,还挡道?”   是燕三。   楚婳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刹住步子,往前一撞,燕三侧身一闪,让小娘子撞进了他身后小郎君的怀里。   熟悉的草木香,温凉的怀抱。   楚婳的鼻子撞到小郎君结实的胸膛,鼻尖一酸,抬起头看他,眼里漾起了一片朦胧的水汽,眼尾卷翘一抹绯色,软糯的嗓音带着啜泣:“呜。”   霍时洲下意识揽住她的腰身,垂下眸子,“婳婳?”   小娘子的鼻尖粉嫩,好似雪枝上落着一朵浅粉桃花,霍时洲眸色转深,抬起手,用指腹轻点她的小鼻子,替她揉了揉,动作温柔,嗓音低沉缱绻,“抱歉。”   明是她撞了他,他却先道了歉。   楚婳面色一红,垂下脑袋,语气呐呐:“没、没事。”   她轻轻一推他,退出他的怀抱。   霍时洲没有用力,松开小娘子,轻声问:“脚还疼吗?”   楚婳想起他昨日单膝蹲下的动作,心头又是一跳,胡乱地摇摇头,转身坐回了柜台前。她提起毛笔,佯装在认真写张郎中近日新教她的药方子。   霍时洲见她逃避的样子,微微握紧手心,嘴角一抹无奈,最终叹了口气,并未上前再去打扰她。   “去去,一边去。”燕三嫌弃地将小孩放到地上,待看清脸,他眯起眼笑了笑,“哟,这不是杨家药铺的小萝卜头吗?今个儿怎么有兴趣来药铺做客了?”   杨土豆落地,狠狠跺脚,捂着脖子,翻白眼:“你想掐死我?”   燕三轻哼一声,“小爷若是不拎着你,你早就摔倒台阶下了。”   “那真是谢谢你了。”杨土豆冲他吐了吐舌头,做鬼脸,“没有你我也能踩稳。”   燕三瞪眼,就要发作。   霍时洲走到他边上,淡淡睨了两人一眼。   杨土豆似乎有些怕霍时洲,跑到楚婳身后躲起来,小声跟她咬耳朵,“你家药铺这个伙计,凶神恶煞的,赶快换掉吧。跟土狗一样,被他瞪一眼就瘆得慌。”   楚婳握笔的手不由一停,眨了眨眼。   杨土豆摸了摸寒冷得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她小时候看土狗揍人,眉宇间便是这般凶狠戾气,给她留下了严重的童年阴影。   是以她遇到一些自己害怕的人、凶恶的人,不知道怎么形容时,都会加上一句:跟土狗一样。这样才显得这人是真的凶。   习武之人感官都很敏感,小孩无意间的话,燕三和霍时洲都听见了。   霍时洲身形微僵。   “哦呵?你胆子不小啊,竟敢骂他是狗?”燕三挑了挑眉,抱胸看着小孩,危险地眯起眼睛,呲了呲牙,“是该把你炖了,还是杀了?”   他话音一落,药铺里杀气顿显。杨土豆脊背一凉,惊恐地抖了抖小身板。   楚婳抱住小孩,抬起眸子,瞪燕三:“你、别吓她。土狗、不是狗。”   燕三被小姑娘水汪汪的杏眸瞪得心头瞬间软了,气焰一泄,他讪讪摸了摸鼻子,疑惑地问道:“哦……那土狗是什么啊?”   楚婳轻咬朱唇,垂眸轻声道:“我的、小竹马。”   燕三缓缓睁大眼睛,猛地咳嗽起来。不过一瞬,他爆出一大口笑:“哈哈哈哈土狗?你竹马叫土狗?哈哈哈哈哈!好土气啊哈哈哈哈!”   霍时洲:“……”   少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下了腰,差点趴在桌子上。   楚婳抿了抿嘴,有些生气了:“你名字、更土。”   她眉头紧锁,想说他名字取得很敷衍,但张了张嘴,莫名又说不出来,总觉得对少年不尊重。   小娘子憋红了一张脸,最后只好叉腰怒瞪,维护自己的小竹马,气得杏眸含水,波光潋滟。   霍时洲心尖微动,薄唇轻启,苦涩的喉间咽下了一口甜蜜。   燕三闻言一噎,止住了笑,有些不服气,他是霍家军燕字训练营总排名第三,这名字对他来说是荣誉,哪里土了?   他正要说话,却见主上的脸色有些黑,“燕三,闭上嘴留着吃饭。”   霍时洲抚了抚袖袍,走药铺最里边儿,从后门进了院子。   燕三乖乖闭嘴,以为主上是听到楚婳的竹马而不开心,只得瞪了一眼小姑娘,用唇语替主上表示不满:水性杨花。   楚婳看着霍时洲孤傲挺立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忽觉有些委屈,她咬了咬唇,趴在柜台发了会呆。   过一会,又听到阿娘在叫她们吃午膳,她便拉着杨土豆一起进了后院小厨屋。   这一顿饭吃的很是安静。   叶澜萱面色淡淡,霍时洲神情晦涩,楚婳心不在焉,燕三脸黑如锅底,岳知眼观鼻吃肉,张郎中眉间郁色,杨土豆对面便是霍时洲,她不敢讲话。   午后,霍时洲带着岳知出门了。   他们前脚刚走,叶澜萱也和张郎中出去了,临走前嘱咐楚婳不要乱跑。   燕三无聊地坐在柜台前,楚婳在写药方子,杨土豆读古诗,好在药铺下午不忙,倒是门口的街上徘徊了许多面生的年轻姑娘。   “姐姐们不买药,何故来着药铺。”杨土见她们辗转踌躇于药铺前,趁机介绍自家铺子:“这太阳都快落山啦,街角的杨氏生煎可好吃啦,比这药铺的东西便宜多了。”   娘子们帕子捂唇轻笑,小声道:“几日前就听说,山塘镇有家药铺的伙计俊得很,可是这家?”   杨土豆嫌弃地看了一眼在柜台和楚婳一起写方子的少年,不光字迹歪歪扭扭,人也歪歪扭扭,哪里俊了。   娘子们又道:“还有位伙计,身高八尺有余,相貌甚是深邃,声音也俊得很。”   杨土豆听了想翻白眼,那家伙凶神恶煞,高大凶戾,感觉一只大手能捏碎楚婳,哪里俊了?   小孩不懂这些娘子们缠绕的心思,听了一会她们的闲聊,颇为无语地撇了撇嘴。   药铺柜台前,燕三也在撇嘴,他趴在柜台,眼睛斜睨着专心致志写药方的小姑娘,哼道:“我说啊,你那劳什子竹马以后就别在主上面前提起了,惹人怪不开心的。”   楚婳笔尖顿住。   ◎最新评论:   【笨蛋小霍哈哈哈】   【这你就不懂了】   【不不不主上很喜欢单身狗不懂哦】   【原来还有个土狗的名字吗哈哈哈哈哈,我之前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个】   -完- 第五十一章   ◎霍二最在意的人。◎   楚婳眼底泛起茫然,氤氲了一片水雾。   小姑娘低垂着脑袋,握笔看着药方子,不搭理他,燕三燥意涌现,脱口而出:“小小年纪,水性杨花。”   然而他这话还未讲完,自己就后悔了,却又不好意思道歉,便梗着脖子,眼神飘闪。   楚婳抿着唇,又咬了咬朱瓣,咬了又松,松了又抿,想试图压住心底忽而涌现的那丝丝迷蒙和绵绵难过。   她与土狗幼时相识,他看着她从蹒跚学步的娃娃种子长成小小豆蔻,她陪着他度过孤独的少年时期,看着他张扬恣意的顽童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   也曾戏台子闻那黄梅曲,细腻清丽,花腔婉婉唱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彼时,土狗单薄的少年身影总会浮现眼前,小楚婳想着,自己应是对他有好感的。   后来竹马离了故里,再没回来找过她。她念了这般久的少年情谊,随着岁月结成了执念的果子。   而如今,霍时洲那般强势地走进她的生活,让她尝尽了从未有过的悸动情绪,心海里泛着的涟漪时不时波动着,但海面却又起了一层撩撩云雾,叫人惶惶茫茫。   她已经有些分不清是对小竹马的感情浓些,还是更在意主上。   可怎么、能说她水性杨花。   楚婳有些委屈,她知道这个词语大抵是不太好的。   小姑娘陷入了沉思,黛眉纠结,手腕僵硬,潦草地写下几笔,笔下凌乱不堪,错字频频,就连那原本婉约娟秀的字迹也变得歪歪扭扭,丑得快要赶上燕三写的字。   燕三见她没生气,松了口气,目光垂落时却不动了,盯她白嫩手腕带的红线,看了许久,忍不住问道:“你这个骰子?是主上的?”   楚婳动了动僵乎乎的白腕子,“你、怎么知道?”   燕三哼哼:“我与岳知每晚向主上报备一天的所行之事时,主上便是坐在榻上一边听着,一边雕刻这个骰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楚婳一怔,想起适才霍时洲眼角下淡淡的青黑,他白日里忙着,夜晚又制作骰子,定是没有睡好。   她心尖有淡淡的疼惜,不由抚上心口,眼中茫然更甚。这又是什么情绪……   “嘿,还挺好看,就是不知道耐不耐用,你能借给我玩两天吗?”燕三模样没心没肺的,打量着她的手腕,语气有些期待和雀跃,“我还没摸过主上做的东西。”   楚婳闻言扭过身子,跟宝贝似得护着:“不要。”   “哼,小气。”   燕三哼完,药铺门口又同时传来小孩的哼声,杨土豆走到柜台,“外面一群姑娘托我来问个话。”   楚婳以为是问药方子:“怎么、了吗?”   杨土豆道:“问你家药铺那位个子高的伙计,什么时候再来药铺干活?”   楚婳黛眉蹙起来:“问这个作甚?”   “不知道,莫名其妙的。”杨土豆也为难了,挠挠头,回想道:“说小郎君俊俏,很是心悦啊什么。”   燕三吹了个口哨,“哦哟。”   楚婳心尖涩涩,一拍桌子,“你、闭嘴。”   燕三莫名被凶,“干嘛?”   楚婳不讲话,就拿着圆润的杏眸瞪他。   燕三被瞪了一眼,便收敛许多,摸着后颈,含糊道:“你这就吃醋了?他在洛阳的那些红颜知己,以后还不够你吃的?”   楚婳咬了咬唇,眼神懵懂迷茫:“什么?”   燕三抿唇,“没什么。”   楚婳抚上心口,语气干巴巴地问:“这里酸酸的,便是吃醋吗?”   燕三被她干净纯澈的眼睛看得,心口也涩了涩,他烦躁地抓了抓头,“是啊。”   楚婳缓缓垂眸:“那我、为什么会为他吃醋。”   燕三浑身不耐烦,翻白眼:“因为你心悦他啊,你蠢不蠢啊!”   楚婳怔在了原地。   脑中劈里啪啦作响。   渐渐,又恢复了一片白茫茫。而大脑良久的空白后,眼前也变得虚无迷糊,有些看不清四周的人和物,只觉得耳畔和身侧徘徊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时而又是霍时洲蛊惑的嗓音,一遍遍缱绻温柔地轻唤着她‘婳婳’。   楚婳莹白糯糯的小牙咬住胭脂朱唇,将瓣儿咬出了齿印子。   她怎么能心悦霍时洲呢?   那可是未来天子啊。   小姑娘蔫儿头蔫脑地趴在桌上,燕三几次找她说话,她都赶蚊子似地挥手,把脸转到另一侧,气鼓鼓地道:“走、开。”   燕三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她了。   杨土豆更是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外面挤眉弄眼的姑娘们,想到手里还有她们‘贿赂’给她的糖糕,抿唇问道:“所以那伙计什么时候再来药铺啊?”   谁料,小孩刚问完这话,原本蔫儿了的楚婳腾得跳了起来,拿着手里写得药方子,狠狠一拍柜台。   杨土豆瞬间息了声,安静如鸡。   只见小娘子红润嘟嘟的唇瓣,不大开心地一瘪嘴角,嗓音软软,哭腔糯糯,语气愠愠,“他被、解雇了!我、不要他了!”   燕三:“……”   杨土豆:“……”   门口的姑娘们见状,讪讪散去。   燕三啧了一声,哪有这般爱呷醋的小娘子嘞,主上要是将这娇气的人儿给娶回去,岂不是得天天被缠着管着,不仅不能去秦楼楚馆寻觅欢快,还只得守着她一个人,直到被榨干才能脱身?   “看、什么看。”楚婳眯起杏眸,可弯弯月牙的眼睛没有什么威慑力,模样倒像只撒娇的猫咪、气呼呼的包子。   燕三摸着鼻子咳了咳,小野猫会挠人的,他可不敢去碰。   杨土豆这才察觉楚婳不开心了,她也咳了咳,乖巧地坐回柜台,拿起古诗册,装模作样地读起来。   不过这次,小孩到读得很顺畅。   落日十分,杨土豆看天色不早,起身告别楚婳,临走前问:“明个儿我娘小生日,你来我家吃饭吗?”   楚婳看向燕三。   燕三神情有些严肃,“不行。”   主上交待过,明日不能踏出药铺半步。   虽然山塘镇四周都设下了霍家暗卫,但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药铺。   楚婳抿了抿唇,对小孩道:“抱、歉。”   杨土豆眼里闪过失落,语气里无所谓道:“哦。行吧。”   楚婳心中有些愧疚,把小孩送到门口,软声道:“你别和、二娘吵架了。”   小孩绷着一张脸,不讲话。   楚婳抿唇道:“这儿没、别人,你与我说说,到底为何、而吵?”   杨土豆见是两人独处,心中纠结了一会,像只斗败的公鸡,面色颓然道:“因我与宋依妮去吃了茶。”   楚婳怔了怔,“你、为何还要与她……”   也难怪杨二娘会生气,毕竟是宋依妮失手将杨土豆推下悬崖。   杨土豆闷声道:“她与我道歉……”   楚婳有些恼了,“是以你便、接受了?”   杨土豆抿了抿嘴,沉默一瞬,小脸茫然,有些为难:“她现在过得很不好。”   楚婳蹙眉,前些日子她还见到宋依妮在知府夫人那里得宠,面色红润,衣着打扮都是极好的,这会儿怎么又过得不好了?   “可即便、如此,你怎能再与她、来往?”她面上肃着,也知小孩执拗,年纪又小,没法辨别是非,便单刀直入地提醒道:“宋家、不值得深交。”   “她以前对我很好,每次娘亲打我骂我,都是她安慰我。平日里得了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是第一个分给我。”杨土豆推了一下楚婳,想到以前与宋依妮相处的时光,自己也是认真对待付出的这段友谊,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忍着眼泪,“你懂什么啊。”   宋依妮那般骄傲的人,在茶馆对她哭诉道歉,哭得梨花带雨,杨土豆也狠不下心,觉得很是可怜,也试过安慰自己,那次坠崖之事宋依妮不是故意的,只是无意失手罢了。   楚婳一脸不赞同。   小孩跺跺脚,转身跑了。   楚婳独自一人留在原地惆怅。   -   宋秀才原本得了知府一家的提拔,好不容易从山塘镇搬进城里,几日前却因得罪了刘颖郡主,不到半个月又搬回了镇子。   邻里私下里谈论的那些小道八卦,楚婳鲜少出门,自是不知道。   历阳王寿辰这日清晨,天灰蒙蒙亮,江南小镇被轻雾笼罩,一片给祥和宁静,宋家的小别楼却是一阵鸡飞狗跳。   宋家大门被刘颖一脚踹开,宋家的婆子小妾们才刚睡醒,就披着衣服慌慌张张地聚在正堂。   只见郡主带着一众护卫仆从,风风火火进了院子,鞭子扬起,打在花圃中,将那些娇花挫得凋零破散,殷红的花汁从鞭子上流落,宛若人的鲜血。   刘颖抬起下巴,语气干脆利落,“给本郡主烧。”   宋依妮被丫鬟扶着,娉婷走来,俏脸发白,“郡主这是作甚?”   刘颖轻蔑一笑,“掌嘴。”   两名五大三粗的嬷嬷闻言,便上前按住宋依妮,抓着她的头发,扬起巴掌“啪啪啪”朝她的脸上打去,宋依妮发出尖锐的痛叫,几十下后她满脸是血,丫鬟小妾们被这场面吓得缩在角落里。   宋秀才套上衣服赶来,见到郡主这气势汹汹的样子,有些敢怒不敢言。   宋夫人大叫一声“依妮!”,扑上前去,却被婆子们拦住按在了地上。   刘颖满意地端详宋依妮的血脸,“就凭着你这点姿色,也敢勾引霍二?”   宋依妮发髻凌乱,被嬷嬷踹到了地上,宋夫人扑过去扶起她,看到她容颜都是抓痕,容貌定是毁了,这辈子怕是嫁不得权贵高门。宋夫人不由心中怒火燃气,抬起头恨恨地瞪着郡主,竖起指甲:“你这个疯子!”   刘颖眯起眼,“三十大板,打。”   护卫们上前围住宋夫人,举起板子,宋夫子瞬间吓晕过去,他们又看向郡主,等待指示。   “晕了?”刘颖嗤笑:“晕了也给我打。”   宋秀才两眼冒火,胸膛上下起伏,“郡主还有没有王法?!下官今日定要上书历阳王来评评理!”   他甩袖就要离开,却被护卫们拦在了大门口,一步都无法踏出去。   “你以为你走得出去吗?”刘颖摸了摸鞭子,嘲笑道:“今个儿父王生辰宴,忙着和霍远将军吃茶喝酒呢,你觉得他会理你?”   宋秀才被护卫们架着胳膊,心中泛起恐惧,“郡主到底想要……作甚?”   “如你所见。”刘颖摸着鞭子的指甲又长又尖,落着冷光,“抄家。”   宋秀才背脊颤抖,嗓音怒颤,“凭什么?!”   刘颖闻言,嘴角压下,面色彻底狰狞,眉宇黑沉,“凭你女儿多次给本郡主的未婚夫送荷包,凭你前日宴会上作诗内涵本郡主不守妇道。这两点够你们宋家死几百次了!”   宋秀才一怔,这才想起他上次家宴喝多了,迷糊中似乎拿着刘颖曾和人私奔的事情做了首诗,怒斥她不遵循礼教,不恪守族规。   但家宴上都是他的亲朋好友,这件事怎会被郡主知道?   刘颖见他这惨白的面色,冷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森冷,笑了好一会,宋家人缩着不敢去看她。   “本郡主最厌恶你们这些书生酸儒,自以为读了几本圣贤书,就真觉得自己德高望重了?读再多书也不过是贱民!你们也配拿礼教族规约束本郡主?”   “哦对了,本郡主若是没猜错,便是你叫你女儿去勾引霍二的?”刘颖嘴角讥讽更甚,呸了口唾沫星子到宋秀才脸上:“你既如此,也配谈女德?”   “来人,赐死。”   宋秀才被两位精壮的护卫按住,长刀就要刺入他的心口。   “呵呵咯咯……”忽然,地上的瘫死的宋依妮发出了嘶哑的笑声,抬起模糊的血脸,牙齿黏着血沫子,“郡主以为除掉了所有向霍大人示好的女子,他便只能娶你了吗?”   刘颖眯起眼,抬手止住上前动作的嬷嬷们,走到她面前,踩住她的手,一边碾着一边笑,语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依妮惨叫一声,披头散发,斜着眼,一边吐血一边露出嘲意,意味深长地道:“郡主这都不知道?霍大人他啊,最在意的人,是孟氏药铺的婳姐儿。”   ◎最新评论:   【惹】   【加油】   【这女的,在就可以下线了~   婳婳不怕,燕山会保护你~】   【天呐临死也不忘害女主气死我了】   -完- 第五十二章   ◎鸿门宴。◎   血色的花瓣盘旋飘飞在空中。   宋依妮话音落了许久,郡主却并没有她意料的暴怒。   刘颖眼中泛起讥诮,宛若毒蝎子一般紧紧盯着她,脚下踩着她的手指,似是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宋依妮发出尖锐的痛叫,刺得众人耳朵发疼。   刘颖面无表情地笑了,“你们宋家父女倒是会变着法子辱我。”   她侧眸看向宋秀才,眼神如看蝼蚁一般蔑视,但眼底深处却带了点恨意和疯狂,“一介酸儒,杀了吧。”   护卫们抽出腰间的佩剑上前围住。   宋秀才粗红着脖子吼道:“不,不,你不能杀我!知府大人不会同意的!你疯了?!你此举定会让历阳王受人诟病,名声遭污!你不怕被历阳王怪罪吗?不!你不能杀我!”   “你作的诗在坊间流传,诗中字字戳本郡主的心口,将那丑事扒落出来让全苏南的人都知道了,本郡主还有什么可怕的?”刘颖垂下眼,寒光与杀气搅成了刀片,似是要将他千刀万剐般嗜血吞肉,“逆鳞,不可辱。”   她转身走向宋秀才,长鞭子狠狠一抽将他抽在了门上,护卫们见状瑟瑟退下。   刘颖狠辣地掐着宋秀才的脖子,在他耳边如恶魔般低语,“说,那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家丑不可外扬,刘杰将郡主曾与人私奔的事压了多年,藏在阴沟里,可怎会突然被他一个酸儒给知道?   这太不对劲了。   宋秀才愣住,被掐的窒息,猛然吐出一口血,刘颖迅速躲开,但靴上还是染上了他吐出的鲜血。他瞬间眼里浮现惧意,连忙跪下来去舔着她的鞋子,“求郡主饶命,小人也是无意听别人说的,小人真的不知。”   刘颖嫌弃地踹开他。   宋秀才被护卫们按住,垂死挣扎,哭着留着鼻涕,“郡主不要因为曾被书生骗了感情,就要为难全天下的读书人啊!”   刘颖冷呵了一声。她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幕,眸光里恨意和痛苦,复杂翻滚,看了良久良久……骤然间,她弯下了腰,手紧紧握着膝盖,干呕了起来。   她呕得极其恐怖,似乎要把肝脏和肺给呕出来,喉间含着沙质的血声。宋府的妇人们抱团所在角落,惊恐地颤抖身体,不敢去看她。   刘颖低着头,眼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与她私奔的人,其实不是什么穷书生。   而是一名戏子。   那时她还是大家闺秀,他是历阳名伶,她喜欢他的花腔,闺中闲来无趣,便在府中点了他的戏台子听曲。   渐渐的,她与他互生情愫,她亦在他的声音和戏曲听出了他辗转世间的凄凉和命运对他的坎坷不公,她怜他爱他,为他赎身。   他说,想要读书,做一名清清白白的书生学子。她便供他上学堂。   他说,想待在她的身边。她情窦初开,抛下堂堂郡主的身份,与他天涯海角。   父王动怒,派兵追杀他们。   刀剑恐吓,穷困潦倒,他终是惧了怕了,将她迷晕送回历阳王府。   可她的父亲,并没有放过他,斩下他的头颅,将她关在他的棺材里,在阴暗湿冷的地牢里与他的头颅日夜作伴。   刘颖嘴角含着一抹讽刺,心中长了一颗毒瘤,时光的流水淌过,底下只会发臭发烂。   她早就疯了。   刘颖抽出身边护卫腰间的剑,直直插入宋秀才的胸口,带着恨意,发泄般来回抽着插着。   宋秀才惨叫,发出刺耳的痛哭,一时间院落里血流成河,宛若人间炼狱,众人颤颤发抖,恐惧惊愕交加,有小妾吓晕了过去。   待宋秀才没了气息,刘颖才扔掉染着血的剑,她脸颊留着一抹血色,风吹起的发丝上也染着血。   “丢到尸坟山去。”   宋府闭门,谁也无法看清里面正上演着怎样的人间炼狱。   -   姑苏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历阳王四十而立,大摆筵席,邀请群英聚会。   阳光洒落乌云,破晓之际,丝竹声乐在阳澄湖面奏响,一架巨大的画舫靠岸停泊,临湖镇上停靠着一排排马车,公子夫人们踩着下人的脊背走下马车,穿着打扮皆是富贵,他们抬头仰望这座奢侈华丽的画舫,眼中露出惊艳之色。   码头边,护卫们整齐排列,仕女们轻纱罗裙,姿态曼妙,他们等候在画舫前,为应邀赴宴的权贵们引路,走进这奢靡的画舫。   奈何今日江南又是烟雨迷蒙,乌云之上才有暖阳,历阳王穿着正红大袖寿服,眼神阴暗地瞅了眼天色,嘱咐侍从们掌灯。   刘杰负手而立,盯着茫茫湖尽头,“霍远人在哪里?”   侍卫长全副武装,漠然站在幔帘阴影处,答:“姑苏城外百里。”   刘杰又问:“他可带兵?”   “亲兵三千随身相护,铁骑万甲于苏南界碑处。”   刘杰点点头,“霍家军可有路过历阳?”   侍卫长道:“期间属下一直叫人探着,霍远收到您的邀请后快马加鞭来了姑苏,并未派兵再转历阳,属下在苏南每个关要城池都盯紧了。”   “很好。”刘杰满意地笑了,“对了,将郡主带过来,孤今日要为她谋一个好婚事。”   “诺。”   不一会,画舫的每一个角落都亮起了明珠,灯火之中,人影曼妙,画舫的宴厅里歌舞笙箫,舞姬顾盼生姿,宾客们雍容华服,谈笑风生。   那明珠衬得湖面波光粼粼,烟雾朦胧中,画舫不似给一方诸侯做寿宴的地方,反倒像阎王殿旁极乐之地。   二楼雅间,楼台卷着长风。楚元默一袭胜雪的白衣,一脸凝重地看着这茫茫湖面。   不久后,楚元默身侧走来一人。   霍时洲宽松墨黑长袍,举止散漫慵懒,与平日一般无二。他经过雅间,脚步顿住,侧头低声道:“先生保重。”   语罢,霍时洲冲楚元默淡淡颔首,拂袖走进了这奢靡的画舫宴会。   楚元默望着他挺立的脊背,眸色深了深。   霍少将军今日,身后少了个人。   只是现下一排排烟花火炮都是在迎接霍远,喧哗热闹中,鲜少有人会在意。   楚元默抬眸遥望姑苏城门的方向,湖面的长吹拂着他的广袖,碎发掩住了桃花眼里的一抹沉重。   守城军全副武装出动,庄严森然地巡逻着街道。姑苏城外寒山寺的钟被敲响,钟声亘古渺远。   -   山塘镇,杨家生煎铺子忽然响起了一声急促的拍门声。   杨二娘闻这敲门声,疑惑了一瞬,道:“这个点,谁还会来买生煎?”   午膳后铺子休息,趁此时杨二娘正在过小生日,摆上一桌荤菜,面汤里打了两个鸡蛋。杨土豆欢欢喜喜地背完了古诗,母女俩还没来得及交谈。   柴门一直被人砰砰敲着。   杨二娘为人热情,摆手道:“算了,土豆你先去看看,若是那人是来寻些吃食的,就从门下递给他食盒。记住千万别开门。”   毕竟历阳王做寿,她这小生日得偷偷过。   杨土豆点点头,走到门前问:“是谁啊?”   门外传来宋依妮的惊喘声,“杨妹妹救我!有人在追我!”   听闻这虚弱的呼救声,杨土豆吓得立刻就打开了门,“宋姐姐怎么了……”   下一瞬,宋依妮被一群护卫们压着走进来,杨土豆惊悚地看着他们。   杨二娘闻声也从屋子里走出来,愕然道:“这是怎得回事?”   宋依妮哭哭啼啼。   “别耍小聪明。”刘颖猛地扇了宋依妮一巴掌,语罢,她眯起眼睛:“就是这家?”   宋依妮垂着头道:“是的。”   这时,一名护卫走了进来,跪地道:“郡主,奴适才乔装去那孟氏药铺查探一番,今日药铺不做生意,四周有大把的护卫守着,应都是霍家的人。”   刘颖深吸一口气,“看来霍二很在意那小贱蹄子啊。”   她抓起宋依妮的头发,指着杨二娘和杨土豆,冷声问:“这两个人,跟那家药铺的关系很好?”   宋依妮气息很弱,“是。”   杨土豆瞬间哭了出来,知道是宋依妮利用了她。杨二娘忍着害怕,将女儿搂在怀里,“这是作甚,你们是什么人?”   刘颖嘴角一抹恶意,“我们啊,是知府来的。”   杨土豆瘪嘴道:“知府还有没有王法了!”   刘颖没有答,而是道:“搜。”   “是。”   杨土豆一惊,她娘今日小生日,在桌上准备的庆贺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   杨二娘紧紧抱着颤抖的女儿,嘴里试图安慰她,一直说着“别怕别怕”。   护卫很快从屋里出来,凑在刘颖耳边道了几句。   刘颖哈哈大笑,抚掌道:“好啊,今日历阳王生辰宴,真龙做寿,你们这等贱民也敢过小生日?”   “拿下。”   -   药铺。   楚婳懒懒地趴在窗台前,盯着院子里一排排黑衣人发呆,他们皆是青年体型,面色冷肃,腰间配刀,刀鞘上苍劲有力地刻着“霍”字。   阿娘今早关了铺子,让她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倒是阿娘和主上都出门了。   燕三神情难得正经,不再笑嘻嘻,他虽还是爱披红袍,但广袖里面不再是宽松的布料,而是戴上了的冰冷的护腕。   楚婳打着哈欠,杏眸没睡醒似,如懒猫眯着,小耳朵动了动。   今个儿不是历阳王寿辰么,怎么山塘镇这么安静。   ◎最新评论:   【戏子呀…   郡主不是在戏子被杀后疯的,在她喜欢戏子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土豆呀土豆,识人不清~   婳婳不会有事吧?】   【疯子吧】   【会加更么】   【啊土豆她们不会有事吧】   -完- 第五十三章   ◎谁在门外。◎   楚婳趴着小眯了一会,起身走到院子里,喂肥鸭们吃青菜,她又忍不住侧眸偷偷看了眼那群黑衣劲装的青年们,终于开口好奇地问道:“他们、是谁啊?”   这些人在院子里从清晨站到晌午,一动不动的,连呼吸声都清浅极了,若不是他们在眨眼睛,她还以为这是一排石像。   燕三屈膝坐在墙上,把玩着碎石瓦片,石片尖锐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他微微侧头垂眼,对小姑娘勾了勾唇,道:“霍家军燕字营第十七队守卫兵。”   楚婳睁大了杏眸,樱嘴微张。   燕三撇了撇嘴,“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派来保护你,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他今日其实更想去画舫,跟在主上身侧。即便以主上的武功不需要他来保护,但亲眼见到刘杰自以为的生辰宴变成他们霍家军设下的鸿门宴,要比待在这山塘镇有趣的多。   霍时洲对下属的任务分配都甚是谨细,但燕三有时候觉得他在对待楚婳的事情上,太过小心翼翼了,不过是一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小姑娘罢了,何必要派出霍家燕字营的士兵守护。   为了把这几个兵弄进姑苏府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要知道霍家军不能大规模明目张胆地进入姑苏。况且今个儿又是那么重要的日子,这些人不待在主上身边帮忙,反而要来保护这小丫头。   真是……   燕三叹了口气,只要楚婳乖乖待在家里别乱跑就行,等着主上凯旋,出了什么事儿,城里的战火也总归不会波及山塘街这种小野村。   楚婳喂完鸭子,走到那群黑衣劲装青年们面前。他们面瘫冷漠,目光直视前方,余光都不分散。她稍想了想,小声问道:“你们、饿吗?我去做、点心。”   毕竟是主上的人,不能亏待了。她与他们伺候同一主公,以后便是共事之人了,也该互相关照。   大抵是小姑娘的神情太过乖巧温顺,清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满的善意,一位黑衣青年忍不住开口道:“多谢姑娘好意,属下们执行任务时不吃东西。”   楚婳得到回应,有些欢喜,但她还未张口说话,燕三倏地跳下去墙,直接上去一脚踢到那青年的腿上,骂道:“既然知道在执行任务就闭上你的嘴,这小丫头随口问的,你回答个屁,当小爷我是没嘴吗?”   燕三下腿不重,黑衣青年被踢,只是闷哼一声,沉默地闭上嘴,一动不动继续做石像。   楚婳瞪大了眼:“你怎么、动手打人?”   燕三翻白眼,抬起下巴道:“罚他对你以下犯上。”   楚婳摇头,不赞成:“我们同为、主上的下属,应是、同级。”   燕三撇过脑袋,嘟囔道:“你算什么下属,比主子还主子吧……”   楚婳探过头,疑惑道:“你又、在说什么坏话?”   燕三打了个哈欠,主上交待过,今日他得寸步不离地守在楚婳身边,直到主上归来,真是个漫长的时光。如斯想着,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声。哈欠还没打完,脸倒是涨红了。   小兵们眼观鼻,楚婳眨了眨眸子。   “那什么。”燕三摸了摸耳朵,“去,做点吃食。”   楚婳“哦”了一声。   小兵们扯了扯嘴角。   ‘公私分明’的燕首领又爬上了墙头,看了会山塘镇街上,落下绵绵小雨,行人稀少。   他眯起眼又瞅了瞅灰蒙蒙的天幕,此刻,过于安静了。   那厢,楚婳走进小厨屋做饭,见缸里没了水,她拿起小竹筒去前院井口打水。   燕三见状,冲她的背影喊道:“别出门啊!”   楚婳应了一声,来到井边,灌满一筒水。她刚用花锄扛起竹筒,就听柴门外响起一道凌乱的敲门声。   又轻又小。   “咚咚。”   -   “嘭嘭。”   烟花火炮声响彻姑苏城。   画舫内分外风雅,熏香蔓延,戏台歌舞不停,贵人们衣衫华美,姿态得体,于席间敬酒,就连陪席服侍的伶人穿着打扮都是极佳。   酒桌上琳琅满目,樽鼎杯盏,玉器珍珠。席宴上更是美酒佳肴,历阳御厨子拿手的糖熘饹炸儿、菌菇三鲜木樨汤、肥而不腻的红肘子、阳澄湖的鲤鱼、上好调料卤得鸭掌、火炉烘烤的山鸡云云,都是些寻常百姓家一生见都见不到的珍馐美味。   霍时洲的席位次于历阳王右侧,而历阳王左侧还空着一位席,是留给霍远的。   两人已来回敬酒了数杯。姑苏的达官显贵们谈笑间,都时不时用余光去看画舫正门,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一位宾客的到来。   侍卫长走近刘杰,在他耳畔低声禀报:“报,霍远大将军已抵达姑苏护城河。”   刘杰眯起眼,谨小慎微:“可有看清是霍远?”   侍卫长郑重点头,刘杰神情激动,险些要从主位之上站了起来,他按捺住情绪,低声冷静嘱咐:“一定要确保守城将领时刻在岗,霍远进来时为他卸甲,用孤的步辇请人进来。”   “是!”   霍时洲嘴角噙笑,散漫地与刘知府对饮一杯。岂料刘知府才刚吃一杯酒,被夫人身边的嬷嬷给叫走了。   霍时洲淡漠地看了一眼主位上正在和侍卫长窃窃私语的刘杰,眼里冷光微露。   刘杰抚摸着胡子,想了想又皱起眉:“对了郡主呢?在何处?”   侍卫长抿唇,有些为难道:“还未找到。”   刘杰皱起眉。   霍时洲端着一盏酒走来,长眸深黑,面色平静,状似不经意地问:“刘叔伯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刘杰甩袖道:“孤现下在气我那孽女,今日是孤的生辰,这会还找不到她人。”   霍时洲眸子微眯,“郡主不见了?”   那厢,刘知府被自家夫人找了过去。   刘夫人焦急道:“借你几个护卫。”   刘知府吹胡子瞪眼:“今个儿什么日子你不知道?霍远大将军即可便到,全城侍卫都被历阳王调走了,我这哪里有人来给你用?”   刘夫人面色忧虑:“愁死个人,那宋家丫头怎得这会还不过来?之前家中那嬷嬷也是,都是没了消息后,过个几日也没了人影,可真是奇怪。”   刘知府还以为是何事,怒道:“你这妇道人家,一个丫鬟而已!你把我从主席上叫下来,可以会让多人对我不满?”   刘夫人挨了官人的骂,讪讪道:“我这不是想让宋家丫头做杵儿的侍妾吗,今日历阳王与霍家联姻,我们杵儿说不定也能寻觅良缘,顺道收了那宋家丫头。”   刘知府无语至极,甩袖离开。   正好在前厅装上他那烂醉如泥的儿子,他忙上前扶着,怒上加怒,“你这是作甚呼?不知道有霍二的地方避一避风头?”   刘杵浑身酒气,看样子喝了不少,醉得摇晃着肚子,靠在刘知府身上,说起了醉梦之话:“今日历阳王叔叔要为郡主择亲,那我呢?本少爷能娶婳姐儿了吗?哦,还有那雅正书院的墨先生,也收来当本少爷的男宠。哎呦喂,这两人长得可真合我胃口。”   他悦遍美人,山塘镇一见,惊为天人,若是能得到那般姿色之人,也不虚此生了。   刘知府闻言,气得删了他一巴掌,“墨先生高洁之士,你这庸子怎可胡言秽语!”   刘杵被扇得清醒了一点,睁开眼睛,“爹?”   刘知府见他恢复了神智,也缓了缓心绪,神情严肃地嘱咐道:“你切莫再想那山塘镇的婳姐儿!霍时洲的那个小书童就是她,时时刻刻放在身侧可见有多重视,我们历阳王要利用霍时洲给霍远设阱。你可别给我添乱。”   刘杵耸耸肩膀:“好吧。”   刘知府见他应下,便不在多说些什么,忙转身赴宴去了。而他走后,一位侍仆走出阴影,将刘杵被地上扶了起来。   刘杵心中积怨,一脚踹在那侍仆肚子上:“本少爷今日不爽的很啊。”   侍仆忙跪地求饶。但他越是卑微求饶,刘杵越是兽性大发,揍人越狠,忽而那侍仆说了一句:“刘公子,郡主大人找您。”   刘杵脚下动作一顿,原来这侍仆是刘颖身边的人,他有些讪讪地放下了踹人的腿,问:“去哪?”   侍仆抬起一直低着的头颅,眼里有着淫邪。   “山塘镇。”   -   药铺的后门被敲响。   “小婳姐,快开门。我娘……让我送点东西给你。”门外传来杨土豆稚嫩的童声。   隔得有些远,楚婳没有听得很清,她肩上扛着精巧的花锄走到柴门前,疑惑问:“是、土豆吗?”   “是…”小孩气息微弱地回道。   若是仔细听,可以听清小孩的嗓子里带着颤音,语气在强装镇定,“小婳姐,外面下雨了,我没带伞,能让我进去吗?”   可此刻,小孩的语气被掩盖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只觉她声音发抖是因为被雨气给冻着了,并无异样。   楚婳摸上门锁,她家被霍时洲上了一道铁门,得用锁打开里面的铁门,才能再将外围柴门的横木给拿下。   “你、等一下,我找下、钥匙。”她抿了抿唇,放下花锄,一边翻口袋,一边嘱咐道:“你、在屋檐下躲雨,别、乱跑。”   “嗯嗯。”小孩好似在乖巧地回应着,语气不知是被雨水盖住,还是怎得,显得有些模糊渺远,带着一丝森冷之气。   楚婳莫名打了个寒颤。   ◎最新评论:   【恶心死了这个郡主】   【天呐感觉燕三会被罚】   【别虐啊】   -完- 第五十四章   ◎脆弱又倔强。◎   门外,杨土豆双眸瞠开,泪流满面,她惊惧万分,后背被刘颖用刀尖抵着,掐着脖子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杨二娘浑身是血,被郡主侍卫们架着,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她嘴里裹着一团布,无法开口,满眼焦灼担忧地看着杨土豆小小的身板,两鬓生出了白发,额前皱纹苍老。   宋依妮哆哆嗦嗦地被按在地上跪着,披头散发,脸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刷,伤口已经溃烂,显得那张脸可怖如鬼。她狠狠地咬住嘴不让自己痛呼出声,眼中恨怨交加。   她的家世比楚婳不知高上多少。凭什么这个结巴能够得到贵人相护,而她只能沦落到满门抄家的凄惨田地。   宋依妮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睛从黑色的头发里露出来,目光阴悍,死死地盯着那家青苔幽静的柴门,埋怨着它怎么还不被楚婳推开。   -   楚婳找出钥匙,雨滴打落在手背上,冷气浸润了皮肤,她正要开门,动作却忽然顿住。   她盯着手里这泛着寒光铜锁,眉心紧蹙。杨土豆这个点为何回来给她送东西,不是该是在给杨二娘过小生日吗?   许是未听到她的动静,门外杨土豆又出声,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婳姐,你怎么了?快开门啊。”   楚婳张了张嘴,嗓子微哑。   不对劲。平日里她若是这般慢吞吞的,杨土豆定是要撇嘴抱怨不满,敲门声也不会如此时这般轻小。   楚婳将耳朵贴近柴门,想听清外面的声音。   就在此时,一只手搭载了她的肩膀上。   小姑娘浑身一抖,吓得连碎发都被风吹立起来,像只炸毛的猫咪。她深吸一口气,侧眸,眼角视线里红袍鲜艳而肃杀。   “去这么久,你在这里作甚?”燕三低头看了眼她手中的钥匙,面色瞬间凝重,沉声道:不是说了别出门吗?”   楚婳还未回答他,就听门外杨土豆急切地唤道:“是燕哥哥吗!外面雨好大!让我进去躲躲雨!”   燕三:“……”   他眯起眼,和楚婳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是惊疑之色。小孩和燕三向来不对盘,怎么可能叫他哥哥。   楚婳抿了抿唇,眸中有虑色与担忧。   土豆在向他们传递一个消息:门外,有危险。   而能让小孩这般委婉地表达,或许只有一个原因,她被威胁了。   而能威胁她的东西,要么是武力要么是……杨二娘。   楚婳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手腕颤抖,肤色苍白透明,皮上被冷雨浸透,少了几分血色。   她抬眸看向燕三,见燕三也在看着她,眼神复杂而深沉,似有顾虑纠结和不忍。   楚婳闭上眼,短短瞬时,内心天人交战。   她想救杨土豆,却不想为难燕三,给主上平添麻烦,万一自己受困,主上也会难做。可,那外面的人是杨二娘和杨土豆啊。   燕三见小姑娘面色惨白,长睫轻颤,脆弱的像只易碎的玉雕娃娃。   他狠狠地皱起眉,既然有人不敢直接闯进来而是拿杨土豆威胁他们,就代表对方敌不过霍家守卫兵,想用阴谋诡计获利。而他只负责楚婳的安危便好,外人是死是活与他无关。可……   耳畔似乎传来那天,楚婳站在星桥之上,回眸对他笑靥如花的样子,嗓音软乎乎地勾着心头,撞入扉底,“姑苏的所有,你都会记得。”   燕三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眼底的自嘲浮现,姑苏走一遭,他这个杀伐果断、嗜血如命的性子,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许是,心有羁绊。   燕三垂下眸子,握住小姑娘的手腕,坚定而有力。   与此同时,楚婳倏然睁开眼,嗓音颤抖,“开。”   燕三喉结滚动,哑声“嗯”了一下,从她手里拿过钥匙,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当他面向那道铁门时,眼中变得肃杀而冰冷。   “土豆等一下,哥哥我给‘你’开门。”   他单手利落地打开铁锁,另一只握住腰间的长剑。   楚婳站在燕三身后,握住花锄,屏住呼吸。   刺眼的光影伴随着开门的瞬间涌进来,随之,是刘颖的短匕首迎面直逼,寒光乍现。   燕三抽出长剑,一剑挑开那匕首,抬腿正踹向刘颖的腰部,用剑刃划伤了她的肩部,只听女人的惨叫声响彻幽巷。   不过发生在一刹那,刘颖惊愕的神情还停留在脸上,燕三就抓住杨土豆的衣领将人丢进院中,楚婳连忙上前抱住小孩,护在了怀中。   小孩颤抖着身体,已是害怕至极了,楚婳拍着她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抚,杨土豆抽噎不停,满是血的小手紧紧抓住楚婳的的衣袖,“小婳姐呜呜呜,救!救我娘啊呜呜!”   楚婳吸进了一口凉风,喉咙疼痛,忍着眼泪,拿着帕子给她擦拭鼻涕眼泪。   杨二娘见女儿脱离了郡主的魔爪和威胁,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但药铺里楚婳身影单薄,门前只有一位少年挺立相护,杨二娘眼中的担忧更甚,身上的伤口被风雨冲击,内脏翻滚,嘴角慢慢流出了血。   燕三长剑横在柴门前,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眼中泛着腾腾杀气,眯起眼俯视着台阶之下的人,冷声道:“刘颖,你想作甚?”   刘颖捂住肩膀,被郡主府的护卫们扶住,粗粗喘了口气,恢复体力后她抬起眼睛,恨恨地瞪向燕三,“自然是来杀你。”   接着,她的目光又落在少年身后的小姑娘身上,见到那温软的容颜后,她忽然爆出一口大笑,“你是霍时洲身边的那个小书童?哈哈哈哈原来你是女子。我就奇怪着,那日我策马不过是撞了一个平民,怎地就让霍二亲自来出手阻止了,原来是他娇藏的小妙人啊。”   楚婳抿了抿发白干涩的唇瓣,抱紧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孩,沉默地盯着刘颖,心中虽然带着恐惧,但还是眼皮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瞪着杏眸,不肯服软。   刘颖被那双清澈眸子看得心口不由一怒,爆呵道:“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燕三抬起长剑,呲了呲牙,“刘颖,想尝尝被剑撕烂嘴的下场吗?”   刘颖眸光闪烁,“你敢威胁我?”   “不仅如此,我还要杀了你喂狗,为民除害。”燕三瞳眸缩了缩,看着面色愈发惨白、气息也愈来愈微弱的杨二娘,胸中涌起怒气,神情鄙夷地对刘颖呸道:“今日你老头寿辰,你不去给你那便宜爹庆寿,来为难百姓?疯婆子!”   他语罢,药铺围墙里飞身而出一排排黑衣劲装青年。   燕字营的霍家兵们将郡主府的人团团围住。他们神情凛然肃穆,手臂一挥,“唰”的一声持刀而立,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目光淡漠冷静,从战场上走来的将士气质凌冽带着自然而生的杀气。   郡主府的护卫们哪里遇见到接受过这等训练的士兵,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颤颤巍巍地将郡主护在中间。   刘颖面色僵了一瞬,眼中泛起不可置信,咬牙恶狠狠地盯着楚婳,“霍二竟然将燕字营的兵留来保护她一个贱民?她配吗!”   最后一句已然腾起了怒意,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楚婳皱起眉。   刘颖低下头,情绪上下起伏着,被护卫们围在中间,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   风雨绵绵不绝,接着她猛然抬起头,目光里迸发一抹狂躁,面容上却是笑呵呵的样子。   刘颖疾步走地走到杨二娘身侧,从靴子里又抽出新的匕首,贴在杨二娘脖子上,戳出了皮肤一丝血迹,抬着下巴,眼神高傲地看着燕三,“你啊最好拎得清点,现在我手里是有人质的。”   楚婳手指嵌入掌心,微疼,嗓音沙哑,“你想、怎样?”   刘颖闻言,忽然仰天狂笑片刻,又低下头毒蝎子一般阴恻恻地盯着她,“自然是,拿你来换啊。”   燕三剑刃一颤,压着怒气。   “美好的女子,美好的感情。”刘颖冰凉的手抚摸上杨二娘的脸,目光却紧紧地盯着楚婳,“我啊,最喜欢看美好的东西被摧毁了。”   燕三皱起眉:“你他妈真的有病!”   他想起主上来到姑苏后,从来不在楚婳面前杀人。有些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姑娘。   楚婳的眼神依旧干净,神情依然纯澈,但却不再是初见时的懵懂,她少了几分惧怕和胆怯,反而多了几分果敢和勇气。   在霍时洲的保护下,她依然是个无虑的小姑娘。而为了霍时洲,她还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无惧。   燕三眸色微深,握紧了手中的剑。   楚婳收到少年担忧的目光,苍白的脸上努力扬起一抹安抚的笑。   燕三的目光微凝,小姑娘穿着齐胸襦裙,她胸脯上下起伏,薄薄的纱衣勾勒着她单薄的肩膀,那纤细的肩在颤抖,锁骨处因呼吸急促而显露出清浅的小沟窝。   其实,她见到如斯场景心中是惧怕的,在面对杀戮和血腥,依旧心中会有怯弱,可她已经学会了强装镇定的外表,去保护着怀中的小孩,给予少年背后的安全感。   脆弱,却又倔强。   燕三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暖流,浇灌在心田里那朵还未盛开的花上,酥麻而酸胀,淌过时又痒得心魂动荡。他眼里泛起点点的茫然。   燕三不懂那莫名的情愫究竟是什么,而此刻的局势也不容他去深究。   但他知道,自己胸口处也莫名涌动出了一股力量,怦怦撞击,那是和他在战场杀敌不一样的力量。   他从前嗜血暴虐,欲望像是无底洞般冰冷无情,杀再多的敌人也无法排解内心的空虚。而此刻,胸口的热流竟然能将他过往的无底洞填充灌满。   身后似乎有着一只无形温暖的小手,紧贴着他脊背,给了他前进的动力。   很久以后,燕三才知道,那种情绪、那厮力量,名曰守护。   此时,少年持剑长剑而立,抬起眸子,眼底寒气凛冽,“刘颖,你想得还挺美。”   ◎最新评论:   【哈哈】   【刘颖应该是活生生被她父亲逼成这样的   燕三呀燕三,你亏就亏在后知后觉】   【刘颖你没了】   【燕三,明知不该,奈何,情难自禁】   【水了一】   【我好无语】   -完- 第五十五章   ◎绝杀。◎   姑苏城的烟花炮响渐渐息声,大雨连绵,烟火味被冲刷的一干二净,街上百姓寥寥几人,万籁俱寂中,只有雨幕朦胧地掩盖着湖边奢侈的画舫。   侍卫长恭敬地走到一架步辇边上,霍远大将军端坐于上,他卸了盔甲,只披着长袍,腰间佩戴长剑,眉宇间刚毅英武,刀削薄唇,鬓丝飞入发髻。   即便是是轻衣便装也难以掩盖其威武的气质啊。侍卫长心中崇敬更甚,将人请进了画舫中,历阳王与众宾客已然在里面迎接。   最后一位重宾到来,将筵席气氛推上高潮,刘杰目光落到霍远腰间本命佩剑,雕刻的图纹是青龙古腾,他松了口气,笑着端酒迎了上去。   其他权贵见状,自是不敢拦着历阳王和霍远叙谈,只是他们居然能在姑苏见到那位将前朝推翻的大将军,真是三生有幸,端酒双臂颤抖,万分激动。   刘杰的胳膊也在颤抖,面色红润,与霍远敬酒完后,给侍卫长使了个眼色,将人请到左侧席位上。   只见霍远神情淡漠,颔首落座,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刘杰眼里流露出满意,霍大将军果然如传言所闻,不苟言笑啊,在任何筵席场合都只是沉默地喝酒。   席下,楚元默在人群中缓缓抬起眸子,端详了霍远一会,他轻轻蹙起眉,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右侧席位的霍时洲身上。小郎君面带笑意,举杯朝主位上遥遥一敬,可那神情似笑非笑,目光不似是对待父亲,倒像是在传递眸中信息。   蓦然,霍时洲转头看向他,眯起眸子,勾唇一笑。   楚元默眸光微闪,感受到手腕的脉搏律动紧促,这素来是他警觉危险时会有的身体直觉,他用余光看向帘幔之后,隐约有人影走动,不知是仕女还是男侍……亦或许是其他什么东西。   楚元默垂下眸子,挡袖做吃酒之姿,但那杯温酒却被他借着袖子遮盖,不动声色地倒到了桌下。   画舫内春光融融,宾客言笑,觥筹交错,筵席正酣之时,舞姬在场中围成一圈妖娆舞动,赤足跳跃,扭动曼妙的身体,彩绸飘飞,裙摆嫣然一散,散开片片金闪的鳞片,似是朵朵盛开的红莲。而那鳞片冷光艳艳,却是过于闪耀逼真了。   历阳王与霍远大将军谈笑风生,从圣贤之书到天下局势,刘杰眼里愈渐欢愉,很快又借机提起了霍时洲的婚事,霍远颔首沉思,似是有联姻松口之意。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历阳王期待的方向发展。   楚元默身为雅正书院的夫子,在筵席上的地位并不高,理应不会收到多少人的关注,但总有些富商和高官打量着他的容貌,眼里尽是淫邪之色,上前频频敬酒,装模做样地赞美“先生气质遗世独立”云云。   他面色淡漠,惊艳的容颜上满是清冷的寒气,态度冷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们,真真软硬不吃,权贵们讨了没趣,讪讪又愤怒。   忽然,霍时洲离开席位,朝着楚元默走来,他脚步晃晃,似是有了醉意,“先生是我好友,素来不爱吃酒,尔等鄙夷。”   他吃酒过后嗓音微沙,语气带了点粗犷之气,恰如战场走来的武将让文人觉得惧怕般,权贵们见状纷纷讪然离去。   楚元默抬眸,桃花眼里暗芒微闪,“多谢少将军解围。”   霍时洲眼皮淡淡耷拉着,但眼底却是一片清醒凌厉,毫无一丝醉意。“我以茶代酒,敬墨先生一杯。”   楚元默还未有何动作,就见霍时洲缓缓勾唇,清浅地笑了下。   接着,众人便看到少将军状似醉的不行,手臂一斜,将酒完全倒在了墨先生的衣襟,他讶然地挑了挑眉,语气平静地说着道歉的话:“都是我的错,先生快去西边的包厢里换身衣服吧。”   他还借着不胜酒力、不能陪同的理由,转身回到了上席,徒留墨先生一个人还傻傻地站在原地。   众宾客嗤笑,私下窃窃私语,嘲笑那穷书生被少将军耍了。   楚元默盯着霍时洲的背影眯起眼,侍者走到他身侧,语气恭敬道:“墨先生请随奴去更衣。”   他收回目光,淡淡垂下眼睫,微微颔首,拂袖转身,由侍者带路离开了宴会。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拦截。   而就在楚元默踏出甲板的那一刻,画舫里就传来阵阵瘆人的尖叫声。   他侧眸潦潦一看,便见筵席包厢那里已是一片刀光剑影,门前被黑鸦鸦一片包围,仔细能分别出那是一群暗卫和死士,神情皆是肃杀冷凝,窗户上溅起了几道鲜红的血色。   此时,宴门处再无人能进,也无人能出。   “救命啊!”   画舫里官员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响彻云霄,奏响了霍家军收复苏南的第一道索魂曲。   “死人了!”   -   刘颖用匕首狠狠地刺在杨二娘的大腿上,阴恻恻地看着燕三,“如此,你是要放弃这老妇人了?”   杨二娘痛叫一声,血液喷涌而出,面色惨白,昏厥了过去。   “娘!!!”杨土豆尖叫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间发出“呵呲”的小兽声,又怒又惧。   楚婳忙遮住小孩的眼睛将人捂在怀里,“土豆别看。”   但是她身子单薄,杨土豆又挣扎,直接伸手将她推到了地上。小孩迅速跑向杨二娘,面色虽带着对郡主的惧意,但眼中恨意滔天:“疯婆子!放开我娘!”   楚婳大惊,掌心被石子划伤,沾满了泥和血,她迅速手臂撑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追小孩,“土豆,回来!”   燕三单手拎起从他腿边跑过去的小孩,声音含着冷意,语气警告:“别添乱。”   刘颖执起刀,在杨二娘肚子上划来划去,伤口很浅,但血液流得肆意,杨土豆被少年拎起,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扭动,童声凄厉,哭声嘶哑,“呜呜呜呜呜呜我要我娘!!”   楚婳跑到柴门前,喘了一口气,但看着眼前血腥的场景,脑中一晕,险些跌坐在地。   她手指发白,攥紧铁柱,指尖钻进铁锈,刺出了血迹,声音沙哑,嗓子火辣辣的疼:“我、换。”   刘颖持刀的动作顿住,面露癫狂,得意地大笑起来。   燕三倏然回眸,手下一紧,被他拎着的杨土豆差点咽气,这么一勒,瞬间停下了哭闹,只顾着咳嗽了。   他侧身挡住小姑娘的去路,盯着她,咬牙低声道:“你不信我能救她们?”   楚婳攥紧广袖,抬眸直视他,“我信你、你也信我。”   燕三见小姑娘清澈眸子闪过暗芒,不由一怔。   “你们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刘颖挥了挥手里的匕首,又在杨二娘脖子上划了划,笑意森然地看着楚婳,“不是说要换人质吗?你磨蹭什么!快点过来。”   燕三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哑声道:“不,她们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我不会放你过去的。你但凡想想主上,也不该做出这种冒险的决定。”   刘颖见燕三还挡着楚婳,气得又将杨二娘插了一刀,杨土豆又开始哭着喊着。   孩童的哭声和血流声响在耳畔,燕三的脚底有一瞬间的站不稳,脑中恍恍惚惚,咬住齿关。   她们只是过客,一对他只认识了几个月的民间母女,不值得冒险,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吗?   楚婳踮起脚扯下少年的衣襟,眸子里盈满了泪水与痛苦,“二娘血、流的太多、这样下去、会死。”   她知道燕三可以继续和刘颖僵持下去,最后投降的人一定是刘颖。可是,杨二娘的血流的太多,再不治疗,恐会危及生命。   燕三被她怆然的目光刺痛,心头涩涩发疼。他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若是换成主上,定能很好地保护着她,解决眼前的困局,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而自己,太没用了。   少年的眼神黯淡一瞬,高傲张扬的脊背佝偻下来,人生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挫败感,在她面前。   楚婳抿了抿干涩的唇,扯住少年的衣领,让他回神,对上她认真的眸子,语气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燕三胸膛上下起伏,沉默片刻,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握紧拳头,眉宇痛涩地侧开身子,让她过去。   楚婳重见那血色的光景,心中升腾起退缩和惧意,但她深吸一口气,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在发颤发抖,只得用尽力气掐住掌心,逼迫内心镇定,克制住喉间即将跳出的尖叫和惊恐。   刘颖哈哈大笑,像毒蝎子一般盯着她的容颜:“哎呦,你这小脸的皮肤原来这么嫩啊,本郡主是该划伤呢,还是该剥下你的皮做面具呢?你说我要是用你这张脸去勾引霍二,会不会得逞啊!”   楚婳面色被雨滴冲得苍白,其实她集中所有精力花在抑制恐惧上面,并没有听清刘颖在说什么。她眼里的目光只有一个,此刻仿若有一束光点在那个目标物上,让她视野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燕三握紧手中长剑,僵硬地站在台阶上,看着小姑娘。杨土豆停住了哭声,“小婳姐……”   小姑娘走在雨水里,身子清瘦,背影挺立。不为雨动,不为霜停。   “你走快点啊。”刘颖嘴角笑意更甚,见她羸弱不堪的模样,语气有些鄙夷地数落起来,“你啊,不惜女扮男装成小书童也要跟在霍二身侧。我懂你的,为了一个男人付出自己的一切,真是太蠢了。你这般为霍二,你有想过自己以后的夫君会如何看待你吗?残花败柳,一双破鞋!”   说着说着,刘颖拿出腰间长鞭子,狠辣地抽打在地上,鞭声凌厉,伴随着雨水,将泥土小路打出了一个浅坑,目光如蝎子一般直直的摄入楚婳的皮肤,嘴角含着讽刺,“小小年纪倒是狐媚子妖术,不守妇道。你真以为你的付出就能得到回报了吗?他现在待你如此重视,不过是新鲜劲没有过罢了。”   但她的奚落和讥笑并没有让楚婳有所触动,小姑娘依旧面色平静地缓步走着,走到三尺之外,脚步停住,抬起眸子静静看着她,沉声道:“放人。”   刘颖眯起眼,“哦?你在和我讲条件?”   楚婳看向浑身是血的杨二娘,眼里闪过心疼,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色深深如渊,小脸上被雨水沾湿,显得有几分冷凝。她压低嗓子道:“不,是你、在和我、谈条件。”   那表情,乍一眼,众人还以为见到了霍时洲。   真是怪嘞,他们甩甩脑袋,甩掉错觉。   楚婳再次深吸一口,心中默念主上的名字,顿时胸中有了丝丝绵绵的勇气和暖流,继续道:“郡主、可考虑好了?”   刘颖面色阴沉下去,目光阴恻恻。   她也知道自己手上握着楚婳会比杨二娘更有利,她不过是利用别人的善意才能让这次计谋成功,若是燕三真的下定决心放弃人性只保楚婳,楚婳也听了燕三的话,那她手里便没了筹码。   而她动了霍时洲的心头宝,后续怎么办,她已经计划好了,挟持楚婳后,再让燕三自杀,她这个外人都能看出燕三对这小姑娘情愫不一般,这层关系定能好好利用一番。   深思熟虑片刻,刘颖皮笑肉不笑道:“好好好,本郡主答应了,死结巴。”   她使了个眼色,让护卫们架住杨二娘,将人慢慢推出去,她抬了下巴:“本郡主都这么诚恳了,你也请吧。”   楚婳点头,缓缓抬腿走向刘颖,与杨二娘错过的瞬间,看到二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中更是如到刀钝般难受。   只一眼,她便回过眸子。忍住悲痛、慌乱与恐惧,此刻不能软弱,为了二娘、燕三和土豆,为了……能再见到主上。   刘颖见到自己快要得逞了,狂笑起来,嘴里话也愈来愈难听,“男人这种生物就是贱到了骨头里,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次你要是死了,还得感谢我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宋依妮,“郡主生平最瞧不上这样眼巴巴上去舔人的女子。”   楚婳仿佛没被这些话影响到,静静垂眸,走进郡主府的护卫圈里,走到刘颖面前。   刘颖抬手就要拉扯她的头发。   就在此刻,楚婳倏然抬眸,杏眸亮若星辰。   突生变故——   楚婳抬起广袖,袖口里露出雪白的手,手里握着一根白玉簪子,那簪子瞬间射出一根尖锐带毒的银针,直逼刘颖的门面。   刘颖惊得连连后退,谁也没料到这单薄纤弱的小姑娘藏着至毒的暗器,一击必杀。   与此同时,台阶上燕三瞬间动了,他翻身落下台阶,如闪电般瞬移到到她们面前,将楚婳护在了身后。   跟少年同一时刻做出行动的还有燕字营的霍家兵,黑衣青年们持刀飞身而起,甩出手中的刀,十几道刀光顿时闪现,接着又是郡主府护卫们连连的痛叫声响起,鲜血喷涌在空中,刺眼至极。再一睁眼,便是郡主府的人横尸躺在地上,血如河流遍青苔石子路。   适才,霍家兵微微退出一圈,看似给小姑娘让道,实则是更靠近郡主府的人,以便突击。   此刻,燕字营的青年们很快将敌人杀的一干二净,那刀光如疾风般迅速,又如曲水般流畅,刀刃锐利锋芒,干脆利落。   燕三将楚婳护住回到了药铺阶庭上,单臂扶着小姑娘虚弱的身子,一手执剑而立,抬眸冷冷地看着尸横遍地。   不过一瞬。   ——绝杀。   ◎最新评论:   【燕三暗卫,加上一队护卫,都那么堂堂正正的吗?   弓箭没有,□□没有。   如果说这些东西不好弄到,暗器什么的也不学吗?   护卫就没有考虑过被护卫的一方会出现有人被劫持的情况?】   【前面被打肚子被划开,古代医术肯定就不回来了啊,现在女主才要换,既没救到人又妨碍男主好事业,看不下去了(可能是我太理性了吧)】   【啧】   【好帅气呀~】   【楚先生划水】   【唉~土豆要是还和那个女的玩就是对不起女主】   【帅呆了】   【都是累赘】   -完- 第五十六章   ◎澹台瑕。◎   楚婳面色发白,手心里是惊悸的虚汗,袖中还紧紧握着霍时洲送她的玉簪。   这簪子不仅是主上给她的男装挽发头饰,更是危急时刻的护命暗器,一击刺中便能叫人毙命。   她的能力无法远距离击中刘颖,只得走到近处,最后能面对面,又能换取杨二娘安全,故急中生智,出此冒险一计。   但她是第一次做这暗器杀人的事情,关键时刻手还是抖了一下,只得射中刘颖的肩膀,并未伤及其性命。   不过这一瞬息,也够燕三和霍家兵行动了。   燕三将楚婳护送进药铺后,跳下台阶,长剑铿鸣,他一步一步带着杀气走向刘颖。   刘颖被燕字营霍家兵团团围住,面前竖着十几柄刀刃,她终于有了一丝恐惧,指尖抠进了青苔石子路中,身躯发抖。   一旁,同样被霍家兵围住的宋依妮尖叫道:“我是楚婳的朋友!也是山塘镇的百姓!我是受害者,是人质!你们不能杀我!”   燕三眯起眼。   这人的脸已经被刮花了,看不清是谁,见穿着打扮确实是普通百姓。   霍家兵道:“适才此女确实被郡主府的人给扣押着。”   燕三皱了皱眉。   楚婳的朋友,他多少是知道点的,而这人,实在没印象,他转头看向杨土豆,问道:“小孩,这人是跟你一起绑过来的吧,她谁?”   楚婳沉浸在适才的惊悸中,胸脯上下起伏,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起身去给杨二娘止血,动作迅速,呼吸急促。   杨土豆轻声道:“是宋依妮。刘颖用了同样的法子,让她骗我开门,娘和我才会被抓住。”   小孩惭愧地垂下头,宋依妮背叛了她,可她也同样背叛了楚婳。如此想来,她也许跟宋依妮是一丘之貉。   适才,她看着娘亲被残害,有一瞬间自私地在想,便把小婳姐推出去吧,让小婳姐把她娘赎回来吧。   那一刻,她没了理智,没了人性,她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孩子,一心只想要她的娘亲。   杨土豆低着头,眼泪盈满了泪水,心海被愧疚吞噬,有些神志不清了,嘴里不停地道:“对不起小婳姐,谢谢小婳姐。”   也许这样,能救赎她的愧疚和私欲。   楚婳以为小孩在担心杨二娘,软声安慰道:“别担心,会好的。”   杨土豆哭得更厉害了,哭得鼻涕泡露出来。   “吵死了。”燕三皱着眉,又对身侧的霍家兵道:“将这宋什么的,绑起来。放一边,别靠近老子。”   “诺。”   燕三复看向刘颖,道:“你过会儿就去见你那便宜父王吧。”   刘颖倏然抬头,声音变得阴冷,“什么意思?”   燕三耸耸肩,抬眸看向姑苏古城最高的楼阁,北寺塔巍然而立,高耸肃穆,庇护着姑苏的百姓。   他眯了眯眸子,沉思道:“主上那边也应是要结束了。”   刘颖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任凭刀尖划破皮肤,她被霍家兵按下去后,又疯了似的开始狂叫道:“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燕三没有回答她,转身走向楚婳,单膝蹲下,检查了一下杨二娘的伤势,看向身侧的小姑娘,轻声问:“能救吗?”   楚婳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上的布条满是血,她点头道:“暂时、稳住了。需、进药铺、我要为二娘做手术,缝伤口。”   小姑娘长长的睫毛上尽是汗珠,朦胧如水晶般,脸色苍白,皮肤透明,像只易碎的折翼蝶。   燕三心中一疼,抿唇低声安抚了她一句,然后俯身将失血过多昏迷的杨二娘抱起来,侧眸:“跟我来。”   楚婳点点头。杨土豆提着裙子也跟了上去。   进了药铺,燕三将杨二娘放到榻上,楚婳忍着身上的疼去拿医箱,杨土豆帮忙准备热水和毛巾。   做手术时,燕三守在药铺外面。   半个时辰后,杨二娘幽幽转醒,杨土豆激动地哭了出来,“娘!”   楚婳满脸是汗,见人脱离了危险,终于放心下来,虚脱地靠在榻边,衣服已被汗水浸湿。   杨二娘和杨土豆温存了一会,目光看向楚婳,眼里有感激:“婳姐儿……”   楚婳擦擦汗,拿起针线消毒,“二娘先别、说话,我为你缝、伤口。”   杨二娘点点头,杨土豆担忧地看着楚婳动作。   就在三人专心致志之时,药铺外传来一阵震动天地的巨响。   “轰隆隆——”   “嘭嘭嘭——”   爆破声极致的剧烈,杀伤力大到让房屋都抖上三抖,紧接着药铺外传来燕字营霍家兵的痛叫声,似乎是受了重伤。   门口的燕三面色大变,将药铺铁门关上,瞬间冲了出去,“怎么回事!”   霍家兵受了伤,有人被炸了穿了一只胳膊,有人重伤匍匐在地,皆是失去了行动力。   “燕首领!是火药!”一位黑衣青年从废墟里爬出来。   “收到消息,山塘镇外的霍家侍卫全数战死!”一位黑衣青年声音悲怆地报信。   燕三握紧了拳头,脸色铁青,手腕青筋暴突,沉痛地垂着头,沉默良久。   当今天下,九州诸侯,手里能拥有火药的人只有一个人……   他倏然抬眸,眼睛死死地盯着硝烟弥漫的巷子口,声音嗜血般冰冷,“澹、台、瑕。”   四周隐约传来百姓的哀嚎声,被火药波及到的人家有不少。平淡安居的山塘镇,顿时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楚婳脸色发白,但手下动作迅速,将针线拉断,和杨土豆一起架住杨二娘,“快走!”   街道外又是一阵轰隆作响,房子摇晃,柜中的药罐坠地碎裂,噼里啪啦作响,刺耳至极。一阵天旋地转,梁木坍塌。   动荡持续了许久。   待息声之后,药铺外面已没有了霍家兵的声音。   楚婳倏然回眸,眼泪瞬间喷涌而出,“燕三!!!”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火药的白烟蔓延,将干净的天空污染。   杨二娘被两人架着往后院跑,但她身子刚做完手术,完全支撑不下,经过这一番折腾,气息虚弱无比,“别管我了,你们两人跑的快,快走!带着我只是累赘啊。”   杨土豆泣不成声,嗓音慌乱至极,“娘你不是累赘,不是!”   楚婳咬牙架住杨二娘,纤瘦的身子在风中颤抖。   “——嘭嘭嘭!”又是一波火药投掷而下,这次是落在了院子里。   杨二娘恍若回光返照般,全身力气涌出,将楚婳和杨土豆推进一个枯井之中。   然后,她趴在井口上,用身体挡住了院中火药的喷溅。   楚婳和杨土豆跌落在枯井里,瞠目欲裂地看着杨二娘身体鲜血喷涌,适才被缝起来的伤口也被火药的余波震得撕裂开来。   楚婳目光怔怔,泪水无声地流着,嗓音已经哭哑了。   杨二娘虚弱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又远在天边,虚虚浮浮,不似真切:“婳姐儿,你救了妾身多次,谢字太轻。妾身只是个普通的妇人,平生所愿便是护着孩子们平安长大。你和土豆要好好活着啊。”   杨土豆撕心裂肺地哭喊:“娘!!!”   “土豆,娘平日里对你严厉,是想让你做一个正直的好孩子,不要和一些人学坏,可娘现在想想,娘不该打你骂你、还与你吵架,我们娘俩儿应该用更温和的方式交谈,娘总是忙着生意,是娘错了,本该多陪陪你的……”杨二娘嘴角含着微笑,眼角流下泪珠,身子缓缓放松,渐渐没了气息。   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慈爱:   “土豆,娘爱你。”   颓靡的黄土落下,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火药轰隆作响的声音持续了一阵,世间终于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井底的两人顺着绳索爬上去,烟灰呛鼻,连呼吸都是困难的,山塘镇的房子已经被炸的破碎,四周被火药的残留的霭气覆盖。   白雾茫茫中,楚婳僵硬地蹲下身子,跪坐在杨二娘身边,伸出颤抖的手。   手忽而又停在了半空,不敢去将二娘的眼睛阖上。她怔怔地跌坐在原地,她身边,小孩的哭声响彻天地,“娘!!我要我娘!!”   白雾蒙蒙中,也有人暗行邪念之事,刘颖听到杨土豆哭声的瞬间,正将匕首刺入宋依妮的胸口。   来回抽着插着、再刺穿,那血肉淋漓,喷溅了她一脸。   直到宋依妮没了气息,她哈哈哈大笑,畅快又得意道:“贱人们都去死!”   刘杵颤颤巍巍地站在一旁,知道这个表姐凶残,却不知她竟这般残虐狠毒。   小孩的哭声传来,刘颖忍不住笑出了声,嘴角得意之色更甚。真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本以为自己会折损在此地,没想到天助她也,让澹台瑕那疯批子来了,坏了楚婳和燕三的好局势,反倒成全了她。   刘颖身上有伤,已被炸药炸伤,肩头又被楚婳的银针刺着,那针头到现在还未拔出来。   她早就虚弱不堪,却毅力极强,被刘杵扶着,循着杨土豆的哭声来到后院。   刘颖见到楚婳背影的那一刻,推开刘杵,握着匕首,赤脚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黑发乱舞,眼里是滔天的狠毒。   杨土豆正对楚婳跪坐着,哭着抬起头,就看见刘颖如女鬼一般本来,手里刀刃锋利。   那一瞬间,娘亲那声“我爱你”回荡在脑海中。本该胆小的她,身体里涌出了一股巨大力量。   她抬手,倾身用尽全力将楚婳推了出去。   “扑哧”一声,刀子破开肉,皮开肉绽,匕首插进了杨土豆的胸口。   刘颖本是朝着楚婳的背后的心脏冲过去,见杀错了人,力气也用光,又被刘杵扶住了。   杨土豆吐出一口血。   楚婳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在自己面前倒下,胸口还插着匕首。   她喉间刀割般疼痛,失了声说不出话,耳朵刺刺鸣叫,眼前一黑。   楚婳如行尸走肉般地去抱住跌落的杨土豆,整个人已经被刺激的痴傻住,呆呆怔怔地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刘颖啧了一声,没有一击毙命,身上的武器都被霍家兵给搜罗没了,她阴恻恻地看着楚婳,摩挲着尖利的指甲,对身后的刘杵道:“你说我能直接将她掐死吗?”   刘杵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杀的人比刘颖少,但折磨人的法子倒是很多。他盯着楚婳那张容颜,忽然淫着笑了一声,“这就不用表姐出手了。”   刘颖见他这样子,便知道他脑子里有了龌龊的想法,她笑呵呵地给他让道。   刘杵松了松裤腰带,笑容淫邪,慢慢靠近痴傻的小姑娘,“反正我爹没法来山塘镇救我了,没人管我了,这里的火药迟早会把我炸死,还不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楚婳瘫坐地,抱着杨土豆,沉浸在痛苦之中,并未发觉危险的到来。   刘杵嫌弃道:“到底是个结巴还是傻子。”   刘颖抱胸站在一边欣赏,“管她是什么,动作还不快点,待会火药又要炸下了。”   刘杵嘿嘿一笑,搓搓手,就要去碰楚婳的肩膀:“小美人我来啦。”   而就在此刻,破空的飞镖声传来,狠狠地刺穿了刘杵的脖子,穿透而过,鲜血和器官都飞溅在空中,然后落在地上,一片血肉模糊。   刘杵连哀嚎声都无法发出来,就倒地不起,喉间空荡荡一个洞口,血浆流出。   刘颖大惊,悚然道:“谁!”   她话音未落就被一剑穿过肩膀,跌坐在地。   刘颖不敢再说话,如鸡安静,惊惧万分地看着门口。   一人鬼魅地身影从茫茫烟雾中缓缓走来。   男子抬手拂开缭绕的白雾,动作从容,举止流畅自带优雅。   他一袭绛紫衣袍,袅袅烟尘朦胧地遮盖他的容颜,但隐约能看见一双凉薄的凤眸,眼里泛着冷光,木屐声幽幽响在空荡的院落里。   很奇异的是,他身上自带着一股烟草味,能独立于在这火药硝烟之中,三尺之内都是男子清清浅浅的烟草香气,有种颓靡之感。   可他周身的气质却又让人觉得冰冷如寒潭之水,阴森至极。   男子一瞬间就走到了楚婳的面前。   楚婳的下巴被一双冰凉的手指捏住,然后被轻轻抬起。   她身子打了个哆嗦,掀起眼皮,对上了一双幽冷的凤眸。   男子一只手上把玩着鼻烟壶,另一只手捏住小姑娘的下巴,烟草气息弥漫,颓靡迷醉,丝丝绕绕的蛊惑感。   他挑着她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嗤笑道:“长得也算清秀,一般般的姿容,值得霍时洲待在姑苏这么久?”   楚婳感觉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恐惧蔓延心头,颤声道,“你、是谁?”   男子看着手里这只软嫩的白兔,觉得有趣,他眯起凤眸,轻启薄唇时,嗓音又冷又魅,“我是澹台瑕。”   难得有耐心,开口报上自己的名字。   楚婳瞳孔一缩,澹台瑕。   那个在山塘镇放火药,害死霍家兵,害死燕三,害得她和杨二娘、杨土豆没有逃出去的人。   他毁了她的家乡。   楚婳握紧手中的簪子,刺向男子,发泄着恨意。   澹台瑕轻而易举地就抓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苍白透明,腕子纤细到一折便断。   他轻垂着睫,盯着眼前对他充满恨意的小姑娘,危险地眯起了凤眸。   杀意顿现。   ◎最新评论:   【……我恨】   【按爪】   【这剧情,也太转折了吧?合着霍时洲漏算了?】   【   【撒花】   【呜呜呜小孩!   】   【好看(*^ω^*)】   【女主的爹娘那】   【天呐!!男主去哪里啦燕三呢土豆也死了吗呜呜呜呜】   -完- 第五十七章   ◎就这平平无奇的小丫头片子?◎   漫天大火。   巨大的画舫已烧毁,历阳王的侍卫队在两个时辰内被尽数剿灭,党羽被连根拔起,姑苏府贪污腐败的一众高官富商在宴中全数而亡。   尘埃落定前,只剩下姑苏城楼上,刘杰抱着紫窑,在侍卫长的护送下狼狈逃跑。   刘知府带着他的夫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想要寻求庇护。   可他们已是瓮中之鳖,姑苏城楼所有大门已被霍家军占领。   刘杰一脚将刘知府踹下城楼,“没用的东西!姑苏的守城卫是来保护孤的!什么时候都变成了霍家军!”   刘知府跌落城墙,身下缓缓流出了一滩血,待血泊形成后,他直接毙命断气死不瞑目,刘夫人惊叫一声,大哭着惨叫,发疯地跑来跑去。   侍卫长目光惊惧,畏畏缩缩地跟在刘杰身后,谨小慎微地道:“殿下莫要动怒,现下也只是姑苏沦陷,等回苏南,还能东山再起。”   刘杰闻言,愈发抱紧怀里的紫窑,像是抱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对!这里是姑苏,被霍家占了就占了!等孤回了历阳!定带兵卷土重来!霍家军,孤与你们不共戴天!”   两人弯着腰在城楼上逃匿,自以为隐藏了踪迹,逃过了霍家军的眼线,出了城北便能骑上千里马离开姑苏回到历阳。   天空是一片乌黑的血色,地面震动,铁蹄踏过土地。   霍时洲骑马带兵来到姑苏城池下,身穿一袭冷硬的铁甲战袍,赤血披风随着长风扬起,乌墨的碎发之下眉眼肃杀,神情冷凝。   他接过属下递来的弓箭,抬起长臂,拉弓瞄准城楼上正在逃遁的刘杰。狼眸幽深,指腹微微一松,羽箭射出。   “咚——”   一箭射中刘杰怀中的紫窑。   “哗——”   那象征着诸侯骄傲、王家权力的宝物被一击裂开来。   天下英杰无一不向往的紫窑,就这么被霍时洲毫不在意地一箭射碎,如同着那腐败的王朝江山,被扬得灰飞烟灭。   刘杰的脸被紫窑碎片划伤,他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给吓得跌坐在地,惊喘着气息。   良久良久,他腾得爬起来从城楼看下去。   姑苏大雨连绵,霍时洲脸上却还染着血,眉间浸着淡淡的戾气,他坐在骏马之上,漠然地看着城楼下尸横遍野的历阳兵。   刘杰见他那闲庭信步的模样,怒由心燃气,爆出愤然之喝:“孤乃是真龙天子!霍时洲竖子敢尔!”   雨幕中,霍时洲似乎笑了笑。   他握着腰间鸣鸿古刀的刀柄,动作利落地翻下马,阔步走上城池。他走得很平稳,但似乎几步就来到了刘杰的面前。   刘杰被霍家兵团团围住,被按在了地上,而他的好侍卫长已经丢盔卸甲,举手投降。   霍时洲没有看他们,而是转身看向被烟雨朦胧的姑苏。   街道平静至极,百姓似乎都被适才铁蹄的震动声吓得缩进了家门,谁也没有出来,谁也不知道适才画舫发生了怎样的屠杀和血腥。   百姓这边,看来是已被叶澜萱安排得妥当,没有伤及无辜。   不亏是当年大魏第一青年女将。   霍时洲俯瞰姑苏城,微抬眸子,望向城外的青山与天云,目光好似穿透过它们,看到了苏南三省、七十二郡的绵延山川河流。   上辈子,苏南是被谢枭九死一生收入囊中的。   而他于姑苏再遇阿婳后,因不想给她招来杀生之祸,连夜躲避追兵直接回了洛阳。   是以收复苏南这棋局,是重生后临时部署。   但没想到,会这般顺利拿下了苏南。   霍时洲沉凝片刻,才侧眸看向一副颓败之色的刘杰,勾了勾唇,“有人似乎忘了,本将半年前还曾将洛阳那位真龙天子的王冠给射碎了。嗯,刘杰又是哪位?”   刘杰被霍家军拷上囚板,气得瞠目欲裂,“蛟龙出世!孤是天选之子!孤仁义爱民!苏南的百姓决不会认你们霍家这群佞臣贼子!”   霍时洲垂下眼皮,“若这蛟龙是假,历阳王过往的亲民也是假,姑苏消失的孩童、被凌虐的孩童,皆是出自你手呢?”   刘杰愕然愣住,一瞬间,胸口中涌出不知名的惊恐,脚下生寒,有些失声:“你……”   他明明早已把知府地窖里的东西毁尸灭迹,霍家小子怎会查到!   霍时洲眼皮单薄,漠然耷拉着,狼眸无波,没有回答,又似乎是不屑于回答。   一位霍家兵走过来,恭敬抱拳道:“少将军,那日害楚姑娘落水的所有人,已全数丢进了阳澄湖。”   “嗯。”霍时洲淡淡颔首间,他身后传来脚步声。   走来一人。   刘杰忽然死死地盯着那人,疯癫大笑起来:“霍远啊霍远,你可真是厉害,孤虽是输了,但中原还有澹台族!而谢氏又未灭!这天下鹿死谁手还不知!你别想着自己这次就赢了!”   霍时洲平静地看着他,“我阿爹并未来过姑苏。”   刘杰闻言,匪夷所思地皱起眉,瞠目瞪着他身后的‘霍远’,面露荒唐之色:“是你疯了还是孤疯了!”   此时,霍时洲身后的‘霍远’慢慢走上前,抬手撕掉脸上的假皮面具——   露出了岳知那张清秀的面瘫脸。   刘杰被当头暴击,目眦尽裂,眼珠子似乎将要破碎开来。   岳知单膝在霍时洲面前跪下,沉声道:“少将军,属下收到飞鸽传信,历阳城已被叶蓁将军攻破,拿掉了王殿的匾额。赵四将军不辱命,已将那谢枭堵在了长江关口,现下还无法渡江。”   刘杰破口大骂道:“你放屁!无知小儿信口雌黄!”   岳知将怀中的羊皮纸拿出,缓缓在他面前打开。   那是盖着诸侯王印玺的苏南总都兵力部署图。   这等机密文件只有历阳将,而现下却在霍家军手里,代表着历阳将士他们投降了。   刘杰颓然地跌坐在地,已然是痴呆之状,拼命摇头道“孤的江山…不可能。你们在骗孤!!!不!这图纸是假的!孤要亲眼去看!孤不相信!”   岳知看了一眼发疯的刘杰,方才他确实是在刘杰面前故意说出这些霍家军大捷的消息,但其实霍家军并不是全部顺利。即便主上已做好完全之策,但还是……   有一则消息,他凑到主上耳边,低语道:“少将军,霍大将军那边……还没有音讯。”   霍家军拿下苏南之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分三路兵设障眼法给各方诸侯,叶蓁直逼苏南总都,赵四拦截亡国之君谢枭,霍远对峙中原澹台瑕。   霍时洲三个月陪着刘知府和刘杰虚与委蛇,周旋在姑苏权贵之间,终于慢慢温水煮青蛙,将霍家军燕字营和赵字营的士兵渗透姑苏府上下,将这姑苏变成土瓮,只剩下了待捉的鳖。   岳知面色沉沉。   霍时洲眸子暗暗转深,正欲开口。   “急报——!”有霍家兵策马奔劳而来,面容焦急地爬上城楼,“主上,这是燕字营的信鸽。”   霍时洲转身接过信封,垂眸迅速阅览完,瞳孔猛地一缩。   这时,又有另一小兵策马前来禀报:“少将军!姑苏全数官员被俘,没有找到郡主刘颖。”   刘杰忽然疯笑起来,如濒死的毒蝎,目光恶毒:“孤的女儿成功逃跑了!她会回来替孤报仇的!”   霍时洲没有理他,而是疾步下了城楼,脚步虽是稳健,但背影匆匆,竟是连诸侯王这般级别的战俘都不处理了。   “岳知,后续交给你。”   “诺。”岳知领命,追上主上,道:“楚姑娘身边有燕三在,主上且宽心。”   霍时洲狼眸幽深,脸色肃杀冷凝:“我现在要亲自去见阿婳,看到她平安我才能安心。”   现下苏南已在他的羽翼之中,日后他会给她一个太平无垢的姑苏。   霍时洲沉声道:“等苏南一事过去,我便与她坦白……”   他先前是怕吓着她,但如今的时机似乎已经成熟了。   而那日在后院,他要吻阿婳,她没有拒绝。   正沉思着,山塘镇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火药爆破,响彻天地。   霍时洲倏然抬眸,眸色比先前更加幽深可怖。   岳知面色也是大变。   九州诸侯中掌握火药技术的人,只有澹台瑕。   澹台瑕定是趁着适才历阳兵和霍家军交战,于混乱中潜入了姑苏。   若是如此……   岳知有些不敢相信霍远大将军竟然输了。   他心中不由担心起霍伯父的安慰,可此刻信鸽未至,怕是已被澹台斩杀,霍家军得不到消息。   霍时洲面色沉重。   区区刘颖不足为惧。但若是澹台瑕来了,燕三可能也会有危险。   霍时洲迅速对身侧驯马兵道:“要最快的一匹。”   很快,霍家左军集合在了他身后,乌压压一片,阵容整肃。   “刘杰,不必留活。”霍时洲嘱咐岳知,同时抬起腿跨上烈马,战袍在翻飞腾起,他眼底寒霜凝固,“斩。”   岳知领命道:“诺。”   “驾!”   少将军带着霍家军飞速前往山塘镇,马蹄踏过,雨滴飞扬,卷起一片肃杀之色。   -   澹台瑕危险地眯起凤眸,盯着手中脆弱易碎的小姑娘,心中升起了杀意。   她像只幼嫩的野猫,他一只手便能扼死。   楚婳身子轻微的颤抖,感受到一股杀气蔓延上脊背,生寒。   她的手腕被那双冰冷森寒的掌紧紧扣住,疼痛至极。她嘶了一声,倒吸凉气。   楚婳杏眸里泛起水汽,但她死死地咬住唇瓣,没有发出痛叫声,手里依然在努力使上力气,想用簪子刺他,倔强极了。   澹台瑕嗤笑一声,眼底嘲讽她不自量力。   他垂眸看着她纤细白皙的脖子,忽然想伸手狠狠掐住,那毁灭的欲望莫名地翻滚,激起他胸口压抑的嗜血。   澹台瑕单手禁锢着楚婳的两只手腕,就在他要抬起另一只臂膀,去掐住小姑娘那纤细的脖子时,一道剑光从侧面破空而来。   红袍飞扬,如红莲业火般艳丽张扬,斩断了四周颓靡荒唐的白雾。   少年暴怒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澹、台、瑕!”   “放开你的脏手,给老子滚开!”   澹台瑕侧身躲过那剑光,顺势松开禁锢小姑娘的手。   燕三从烟尘里跃出,但他似乎是受了伤,身形有些不稳,只得长剑插地,单膝跪在楚婳身侧。   少年单臂一伸,将她护在了背后。   他脸上沾着火药灰,胳膊上是火药的灼伤,焦化流血。   但他好似没有察觉似的,持剑挡在澹台瑕面前,眸光凌厉,充满了嫌恶和恨意,牙齿咯噔作响,“澹台瑕,老子今日就砍下你狗头,为燕字营十七队的兄弟们报仇。”   楚婳见到少年,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无声落下,无声哽咽,喉间发痛。   燕三,还活着。   澹台瑕鬼魅般的身影瞬移到刘颖身边,毫不怜香惜玉地抽出她肩口的长剑,又漫不经心地踩着刘杵的手走过,眉眼不曾抬起,似乎对待所有人都是那般冷血。   地上的刘杵脖子被飞镖贯穿,发出赫赫痛苦的声音,裤下流出黄色液体,死亡地恐惧让他浑身抽搐挣扎。嘴里似乎在喊着“我不想死,爹救我”。   澹台瑕厌恶地蹙了蹙眉,嫌刘杵聒噪,直接一剑将他贯穿胸口。   不过一会,刘杵就咽气了。   刘颖瞠目结舌,身子僵硬,掐住脖子屏住呼吸,一时间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这人发现自己。   但澹台瑕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他凤眸幽幽暗暗地看着燕三,嘴角勾着似乎在笑,但神情却十分的阴沉,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很阴森,“你家主子可真有他的,扮猪吃老虎这么久,轻而易举地就拿下苏南,孤连一杯羹都分不到。”   他有癖洁,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擦了擦火药的烟灰,才握住剑柄,抬手从刘杵的尸体上抽出。   而他腰间还熠熠发光着另一柄。要知澹台族的祖传剑法,皆是双剑。   澹台瑕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道:“孤怎么也不能让霍时洲如此得意吧。”   燕三呸道:“老东西想得倒美。”   “燕首领美不美,孤不知,但孤自是甚美。”澹台瑕一手执剑,一手把玩着精致玲珑的玛瑙鼻烟壶,“毕竟孤二十有七,燕首领能活到什么时候,就不一定了。说不定,便是今日,刚好十五呢。”   他手里的鼻烟壶精巧玲珑,壶壁上绘出细致的壁画,笔触典雅,温润细腻又洁白无瑕。   白得,像是人骨。   澹台瑕勾唇一笑,目光幽幽,带着点阴翳,像只颓靡的蛇,森森然,“孤拿下霍家军青年四将之一的燕三,也算是断了霍时洲的左膀右臂。姑苏走一遭,不亏。”   “澹台公子……”刘颖忽然出声道,她受了重伤,气息很弱,但声音在着白雾中隐约透着一丝狠毒:“燕三虽是霍二的左膀右臂,但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可是霍二的心头肉啊。霍二说不定这个时候正在为救她赶来,您赶快一不作二不休杀了她!”   燕三眸子一冽,拔出地中的长剑,做防备的动作。   澹台瑕忽地嗤笑了下,甩起袖袍,飞镖刺入刘颖的肩膀,“孤认识你这贱民?准你说话了?”   刘颖惨叫一声,又想起刘杵适才喧哗招来致死,她忙惊恐地捂住嘴,咬着舌头让自己不发声。   澹台瑕目光越过燕三,再次落在他身后的小姑娘身上。   楚婳不安地动了动,燕三侧身挡住澹台瑕的视线。   他被火药轰成了重伤,忍着喉间的腥味才没将血吐出,身体已然到了极限。   澹台瑕的神情在烟尘中晦涩不明。   沉思半晌,他摇了摇头,语气似是不屑,低笑道:“就这平平无奇的小丫头片子?霍时洲会为了救她而来?”   “孤可是在这山塘镇,布满了火药陷阱呢。”   ◎最新评论:   【大大你的剧情太慢了能不能快点】   【他是谁啊】   【担心但是总觉得这是男二】   【天呐不要有事啊】   -完- 第五十八章   ◎“澜澜若是愿意,可拿我命。”◎   两个时辰前。   “先生这边请。”出了画舫,侍者恭敬地为楚元默引路。   画舫停靠阳澄湖,边上便是浔亭古镇,有东西两门可出入。而东门最接近姑苏城繁华区,转进东巷十里路便能直接回到雅正书院。但侍者却道:“先生请走西门。”   楚元默淡垂下长睫,“你是霍时洲的人?”   侍者点点头,道:“请先生相信少将军。”   楚元默颔首:“带路。”   他能察觉到霍时洲在对他示好,至于原由,应是和华儿有关。   路上雨下愈大,冷飕飕的阴风吹过,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接着便是百姓们慌乱的的惊呼。   楚元默侧眸,一排排历阳王侍卫队正急忙地往画舫方向去,看样子是终于发现了鸿门宴的不对劲。   骑兵当街策马,步兵横冲直撞,身上陪着刀枪剑戟,撞翻了街上百姓的摊子,甚至将人给撞伤。百姓们无所措手足地收拾着东西要逃跑,乱成了一团,人喊马嘶。   与此同时,亘古长鸣“吱呀”一声,巍峨宁静的姑苏府城门被打开,城楼守军已经缴械投降,霍家兵势如破竹地涌进来,大军乌压压一片,瞬间将历阳王的残兵覆没,乱了阵脚。   知府派出的官兵镇压慌乱的百姓,将百姓们往东边赶,趁机引起混乱,给历阳王制造逃跑的机会。   街角四巷渐渐响起孩童的哭叫声,男人们带着一家老小逃亡,繁华的城中茶馆人去楼空,桌椅四散,凉棚崩塌,百姓们仓皇失措,哀鸿遍野。他们局促不安地在官府的引导下,人流都在往东边奔逃,连滚带爬。   楚元默逆流而行,眉心紧蹙。   越往西门走,人烟渐渐稀少,四周已是磅礴大雨,身后马蹄声渐进,传来官兵的怒吼声:“前面是谁!停下来!叫你们往东门撤离听不懂吗?!”   侍者深吸一口气,腰侧拔出长剑转身挡住,道:“小将来拦住他们!墨先生快跑!西门会有人接应,先生莫怕!”   他拿剑的方式是霍家功法,这位侍者是霍家兵伪装的。   楚元默自知身弱无武,留下来没有任何用处,他疾步向西门行去,衣袍随着风雨翻飞,墨发被浸湿,脸上满是雨水,衬得那张容颜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一炷香之内搬救兵,能来得及救那位霍家兵。   西门,还有五里!   很快,背后又传来了另一道急忙的脚步声。   楚元默潦潦侧眸,便见一位官兵扛着大刀追了上来,刀刃滑落雨水泛着寒光,铁甲森森,神情狰狞,“你是霍家的人!斩立决!”   雨落沾湿衣襟,楚元默身体本就病弱,受了凉气,脸色显得愈发苍白透明,因剧烈跑动而细细喘息。   他目光落在那挂在屋檐上岌岌可危的横木头上,眸中闪过暗芒,脑中迅速浮现了几条应对计策。   正想脚步一拐,可急中生智下他的身子并没有听从大脑的安排,还是选择了奔向西门。心中有股莫名的笃定,此刻任何求生之路都没有这条安全稳妥。   楚元默暗叹一口气,将大脑交给了直觉。   西门,还有一里!   那官兵很快便追上,爆呵一声,长刀利落地朝病弱书生挥下。   千钧一发之际,西门响起了清脆的马鸣声。   楚元默抬眸之时,雨落沾湿眉眼,但此刻他却能清晰、缓慢地看见,一条炽焰马从他头顶跃起,踹飞了那名拿刀劈砍他的官兵。   “啊!”西街上官兵们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接着是剑刃划破肉身的刺耳声,鲜血四溅,连雨水都冲刷不干净,反而那血浸润水流化成了一条血河。   楚元默脚步稳住,转身,回眸。   姑苏大雨连绵,浔亭古镇一片肃杀血色,有一女子骑着骏马,单臂拉着缰绳,轻甲劲装包裹着她曼妙纤瘦的身姿,脊背挺立。   她秀丽乌黑的长发高高地束起,露出清丽无双的容颜。   她挥舞剑戟,一起一落,动作果断干脆,利落地将知府的官兵们诛灭杀尽,身姿矫健,仿佛踏风。   “吁。”女子勒紧缰绳,侧眸朝楚元默看过来,杏眸微漾,高马尾处的发丝飞舞,如瀑布般倾泻。   她眼角那抹潋滟的光华再也压不住,就那般张扬地显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眼尾卷翘,鬓丝如绸,矜傲又飒爽,甚是吸引人。   将门之女,叶澜萱。   楚元默呼吸微微一窒,只一眼目光便移不开了,脚底仿佛被什么定住,怔怔站在原地,身子僵硬如一座剔透晶莹的冰雕。   雨势渐渐变小,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拍打着青苔路。   她银赤铠甲坐于马上,他雪白衣袍立于街角,两人于姑苏街头,透过烟雨朦胧的雨幕,遥遥对视。   风动,一眼万年。   时光仿若静止,他们的目光迈过十几年岁月,终于再次相逢聚在了一处。而此刻场景似曾相识,恍如那年他与她的初见。   万物一片静寂,就在此时,西门忽然涌出一众铁骑,他们有霍家兵,也有一群穿着打扮平凡的人,那是乔装改扮的叶家残余部将,他们恭敬地围在女子身边。   叶澜萱收回目光,垂下眼,掩住眼底浮漫出来的情愫,压抑着心口的疼涩,她面色平静地吩咐下去:“兵分三路,一队去画舫支援霍少将军,对战历阳王的侍卫兵。二队肃清剿灭姑苏城内所有知府官兵,同时三队游街寻访,公示百姓,霍家军进姑苏将与百姓约法三章,安抚众民,不必慌乱,今夜强制姑苏百姓锁好家门,待在家中不要出去。”   “诺!”   众兵领命,铁骑马蹄声逐渐远去。   古街再次恢复了宁静。   叶澜萱轻咬朱唇,握紧缰绳,骑着马儿缓缓来到白衣男子的面前。   她眼中有片刻的恍惚,十几年过去,男子的容颜似乎没有变过,依旧可以用美字形容他。   他明是长了这般艳色的容貌,桃花眼一垂一掀之间便可勾人魂魄,可气质却是如斯清冷,整个人给一种冰晶玉雕般的精致感和寒气,眉眼疏离自带风骨,可谓遗世独立。   也难怪当年大魏上下都传言:翰林楚郎,冰霜作骨,玉雪为容。   叶澜萱坐于马上,垂眸静静看着他,杏眸逐渐无波,嗓音很轻很远,“楚元默。”   楚元默长睫微颤,轻抬起眸,桃花眼里映满了她的身影。   晶莹的雨珠从他精致的下颌线缓缓滑落,雪肤透明,薄唇轻启,“澜澜……”   而话音未落,“唰”的一声剑出鞘,伴随兵器光一闪,他的脖子前横着一把冰凉的剑,刃锋凌利冷硬,正如女子的态度。   她在拿剑指着他。   楚元默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心尖赤疼而苦涩,仿若胸口里被挖出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会儿里边儿升腾出火焰,时时刻刻地忍受那灼烧,而滚烫的燥热过后又是极致的严寒,长满了冰棱突刺,又痛又寒,冻得他喉间凝固。   曾舌战群儒的楚国士,此刻竟吐露不出一个字。   楚元默看着女子漠然无波的神情,心扉涌出一口血,涌上喉间,他的眸色逐渐幽邃,目光愈发痴痴。   男子面若清月,色如桃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用那般专注深情的目光看着她,叶澜萱险些就要心软了,忙垂下眼不再与他对视。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嗓音刻意冷凝:“你再叫这个字试试?”   她眼底沉痛,似是回想到了什么,面色瞬间变得冷冰冰,僵直着脊背,凉凉地问道:“楚公子到现在还分不清女子兰香之兰和沧澜海阔之澜吗?”   气氛静了一瞬,他没有回答。   叶澜萱嘴角压平,沉默片刻,唇瓣又微微动了动,正要自嘲哂笑。   蓦然,楚元默抬起腿上前走了一步,那如玉的脖子猛地靠近她手中的剑刃,毫不犹豫。   叶澜萱顿时吓得收回剑,心中残留着余惊。   适才她若剑收慢了一步,他那脆弱的玉脖子上就要多一个血口子!   叶澜萱气得双颊染上一抹酡红,杏眸漾着水汽,瞪他:“你疯了?!”   楚元默雪色广袖在风中飘飞,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缓缓地勾唇,低低笑了起来。   叶澜萱见这人还有心思笑,清丽的脸上泛起薄薄的怒气,嗔骂道:“疯子。”   楚元默凝睇着她,冷清的本音染着一丝雨气,带了风霜的沙质感,有点惑人,“澜萱,我从未认错过那两个字,又怎会分不清。十几年了,许多前尘往事在我记忆里也已模糊,如今,我只记得和你有关的一切。”   叶澜萱微微一怔。   楚元默见她神情似有松动,便得寸进尺,嗓音温柔地唤道:“澜澜。”   他清冷磁性的音质染着淡淡宠溺的温柔,勾着她的耳朵,挠进了心尖,又酸又痒,酥酥麻麻的。   叶澜萱又忍不住神情恍惚了一瞬。   这时,雨滴落进她的后颈处,冰冰凉凉的触感顿时拉回了她的理智,打了个清醒的激灵。   叶澜萱猛然回神,微垂下头,这个动作让她的高马尾发丝拂过脖颈,盖住了绯色的耳尖。   她眼底渐渐晕开一片愁与伤,面色薄薄的悲凉。   他用这副皮囊和声音,骗了她那么多次。   叶澜萱撇过脸,眼尾泛红,嗓音哑着:“甜言蜜语,没有一句实用。”   楚元默的桃花眼里浮现出淡淡的无奈,他眸色暗暗转深,依旧专注地看着她,低声道:“澜澜若是愿意,可拿我命。”   ◎最新评论:   【爹娘好好磕,真香】   【爹娘的故事可以来个番外么?】   【女鹅都快没了粑粑麻麻还在这里谈恋爱~狗头】   【哇塞】   -完- 第五十九章   ◎囚欢。◎   雨中,他眸中颜色分明,墨发落在肩头,凌乱碎发贴拂着玉面,白衣浸湿。   明是狼狈的模样,却被他谪仙的气质端成了一副美人落雨垂泪之姿,惹人心软,又心动。   楚元默有着一身病骨。   叶澜萱颤着眼睫,阖上眸子,握紧手里的佩剑。她仰起头,任雨滴落眉心,凉意穿透皮肤。   良久,她抬起胳膊,将剑收回剑鞘,向他伸出手,“上马。”   楚元默一怔,他眼睛的颜色很浅淡,桃花眼虽是勾人,但瞳色却清冷得很,平日里也压得住这容颜的艳色。   可此刻,受到她的邀请,他目光变得灼灼,那一抹矜傲和高冷瞬间淡去,眸中漾开涟漪,眼角染着笑意,神态是无边的瑰丽。   叶澜萱咬唇轻叹,拉他到马背上,坐在她的背后,两人共骑。   楚元默身子病弱,上马的动作有些剧烈,他细细喘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润,如雪山映着晚霞。   男子的喘息声清浅地喷在她的后颈,微痒。   叶澜萱心神不稳,握着缰绳的手颤了颤。   下一瞬,她的身子也是一颤,整个人蓦地僵住。   背后贴上了男子结实的胸膛,腰腹处被他的胳膊紧紧环抱住,身子如同嵌入他的怀里。   叶澜萱又惊又怒,“你!”   楚元默咳嗽一声,嗓音染着病气,透出一股虚弱之色,“我今早出门忘了喝药,适才又被哪些官兵追着,这会儿头有些晕了。莫不是……染上了风寒?”   说着,他缓缓俯下身子,下颚靠在她的肩上,好似真的病得不行。   叶澜萱微微抿唇,沉声道:“去书院,我给你煮药。”   楚元默勾了勾唇,“好。”   炽焰马是烈马,速度极快,性子火爆,最适合战场杀敌。   叶澜萱马术极好,控着马儿,让其缓慢行驶,一路平稳,没有颠簸到她身后的病秧子。   病秧子搂着她的腰,嘴里不停,“澜澜,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此刻一同骑马,便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   “你想说什么?”叶澜萱蹙眉打断他,后颈处被他清浅的呼吸触碰,泛起薄红。   楚元默顿了顿,勾唇轻声道:“所以我们今生不能浪费。”   叶澜萱握着缰绳,目光前方,背脊僵硬,冷声道:“闭嘴。”   楚元默低叹一声,又是一阵咳嗽,嗓音似乎是染了风霜,有些沙哑地继续道:“千年修得共枕眠。卿卿云鬓花颜,发丝曾枕过我膝,那年芙蓉帐暖我还被你采了阳,是以我们这缘可不是几世能算得清的了。”   他顿了顿,尾音微微上挑,嗓子里带着一丝笑意,又在她耳畔低语呢喃了一句诗。   叶澜萱:“……”   叶澜萱冰凉的胸口升腾起一股羞恼的热意。   楚元默这人平日里清清冷冷,一副饱读圣贤书的模样,又写过那么多的经书史集,如今竟对她说出这般露骨艳诗,每句话都勾在她的羞耻心上,亏他还当过腹有经论的大学士,真真个登徒子。   叶澜萱拉住缰绳,马儿稳稳停在雅正书院门口,她回眸红着脸瞪他,似羞似怒,“楚元默,你何时变得这么多话了?以前我无论怎么逗你,你都整日里摆着一副冰块面瘫脸,憋不出一句话。现下是被夺魂了吧?”   楚元默垂着眸子凝睇她。   她对他的语气,终于不再是冷漠疏离了。这般娇嗔的模样,恰如从前那明媚如骄阳的少女。   他唇瓣勾了勾,漂亮的眼尾微微卷翘起来。   叶澜萱蹙了蹙眉,这人还笑。   她深吸一口气,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别抱了,到了。”   楚元默顺从地下马,带她进了书院。   今日书院停课,连扫地的侍从也消失不见了,叶澜萱将马拴在马厩里,两人上了藏书楼。书童和江夫子都不在,空空荡荡的藏书楼,倒是幽幽寂寂。   来到澜轩书房。   叶澜萱抬眸看着匾额上提字的“澜”,书法苍劲,有神气骨血肉五韵,可见下笔之人的认真。   她脚步一顿,心口倏地涩涩。   他适才,没有骗她。   他的确,分得清澜字。   楚元默转身回眸看她,眼中带笑,朝她伸出手,温声道:“澜澜。”   男子手指修长如暖玉,掌心纹路温凉干净。   叶澜萱心尖微动,一手握紧腰侧的剑柄,僵在原地。一手抬起,正要放在他的掌心。   “啪”的一声,很轻。   叶澜萱抬手打在他的手掌上,打得不重,却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牵她。   楚元默怔了怔。   叶澜萱抬起腿,越过他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澜轩。   楚元默望着女子清丽挺直的脊背,无奈低叹一声。   前尘往事,怎能这么算了。   她心中的怨和恨,怎可能是区区十五年就消磨的。   楚元默静静站在原地,眸色渐渐转深。   但总归,她对他还是有情愫的。   好在,他们还有余生。   楚元默重新勾起唇,抬起腿,面色温柔地跟在她身后。   他垂下的眸子里,掩住了他眼底浓重幽深的色彩。那暗潮涌动的偏执欲,似墨打翻。   叶澜萱先是进了茶室给病秧子煮药,她上次让婳儿拿过来的药材还留有许多。   女子垂眼敛眉,专注地捣药烧水,动作娴熟。   楚元默轻靠门轩,凝睇着她清瘦的背影。   她这些年在外,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眉心微动,缓步上前,盯着她纤细腰身,正要抬起手。   叶澜萱热水灌入竹筒,“你淋了雨,去沐浴,不要让我再熬夜费心为你写药方了。”   楚元默手臂一顿,缓缓放下,“好。”   男人难得听话地去了浴房,隔着屏风,水声渐渐响起。   叶澜萱将药盅端出来时,楚元默也换上了宽松的雪袍子,姿态疏懒,摘下了簪子,三千墨发散开,垂落在腰际,面容如清水出芙蓉般干净,袍子的衣料轻柔,外褙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的锁骨白皙劲瘦,很是漂亮。   楚元默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接过她的木托放到桌案上,行动间广袖倾泻雪色,素带勾勒着他的宽肩窄腰。   叶澜萱去里间换了身干净的便装,衣袍有些宽大不合身,腰带紧扣,显得腰肢更加纤细了,她长发挽起,换成了男式发髻,腰间佩剑。   她出来时,楚元默还在喝药,举手投足间一股清雅温润之姿。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看她,神情却是愣了一瞬。   她身上穿着的,是他的衣服。   叶澜萱见目光他定定看着自己,心下莫名有些忸怩羞耻,撇过脸道:“我衣服也湿了,借穿一下。”   “好。”楚元默勾了勾唇,嘴角似有欢愉之色,他垂眸乖顺地吃着她煮的药。   从前别人喝中药时觉得苦,他却觉得无味至极,而如今,这中药确实有味道了。   很甜。   楚元默喝完药,侧头就见女子抱剑,端坐在不远的美人塌上,背对着他,离他很远。   他有些无奈道:“澜萱……”   “闭嘴,休息。”叶澜萱抱着剑,冷声道:“日落之前,我会在这里守着你。”   姑苏城霍家军兵变,雅正书院位于城中心,四周充满危险,楚元默这个病秧子要是无人护着,怕是得横尸街头,成为战场亡魂了。   叶澜萱蹙眉沉思着局势变化,又想到她和霍时洲私下里达成了协议,分头行动,助他将姑苏收入霍家囊中。   她也知道燕字营的精英守在了山塘镇,青年四将之一的燕三也守在婳儿身边,而她也在药铺外留下了叶家残余的十几名部将,以防万一。   婳儿在山塘镇,那里离姑苏城中心很远,应是不会被战火波及。   但叶澜萱还是不免担心,额角直跳,心中总觉有些慌。   楚元默望着女子单薄的身影,心尖微动。   他缓缓起身,来到美人塌前,缓缓俯身从背后搂住她,轻嗅她的发丝。   叶澜萱一怔,轻微地挣扎,侧头一避。   楚元默眼底黯淡了几分,轻声道:“我见过华儿了。”   叶澜萱闻言,动作一顿。   她虽躲他,但并未完全拒绝。其实,以她武功完全可以挣脱开他。   “既然已与我恩断义绝。”楚元默眸色暗暗转深,呼吸渐促,清冷的嗓音很是沙哑:“为何给华儿姓楚。而不是叶。”   叶澜萱身子僵了僵,抱紧了怀中的剑。   此刻她若是侧眸,便能看见男子精致的锁骨,如雪的皮肤,他身上有兰花的清香,也有草药的苦味,淡淡的清雅。   楚元默微俯着身子,双臂撑在桌案上,这姿势将清瘦的她完全拢在了怀中,轻声唤她:“澜澜,怎么不说话?”   叶澜萱闭上眼,一声不吭。   两人寂静无言,气氛逐渐凝滞趋于淡淡的暧昧朦胧,沉默之间似是有旖旎的藤蔓缠绕住他们的身体,气息不再平稳,呼吸微微急促,染上了点绵绵情意。   良久。   楚元默忽然松开她,扶住桌案轻轻咳嗽起来。   起初,叶澜萱并不在意,直到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要把肺腑咳出来,喘息感剧烈,带上了丝丝痛意。   她一惊,以为他是淋雨后病情加重,忙起身去查看。   而叶澜萱一起身,手腕处忽地传来一道拉力,那拉力扯住她,叫她整个的身子都往地上倒去。   而两人之间似乎连着什么东西,她倒下时,随之还附带着楚元默跟着她一起跌落。   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叶澜萱深吸一口气,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迅速翻身,掌心撑地,稳住了身形。   她余光又见身侧的男子即将跌倒,忙抬手去扶他的腰。   却不料,那拉力又突现。紧接着是“咚咚”连声落地,书架上的古卷被撞得零零散散落下,落在这一男一女,一下一上之间。   因两人的动作剧烈,木制地板也吱呀响了几声。   叶澜萱:“……”   此刻,她坐在他的身上,一胳膊肘撑地,另一手握剑撑地,剑鞘抵在地上,瞪眼看着身下的男子。   楚元默躺在地上,身侧散落着古卷,墨发如瀑布般倾泻在木地板上,青丝散开乌黑似绸缎。   他雪色衣襟凌乱,微微露出胸膛前白皙的皮肤,性感的锁骨上垂落着她的发丝,冰冰凉凉的触感,喉结轻轻上下滚动。   他眨了眨眸子,神色茫然地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女子。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抱,抱歉。”叶澜萱深吸一口气,动了动手臂,想要起身。   却发现手腕上传来了一股禁锢感,不容抗拒的力度,整个人又被拉扯回了他的身上。   这会是没有防备地整个趴在了他的胸膛上,手下一片光滑水润的皮肤,他的胸膛看起清瘦,实则肌肉却很结实。   叶澜萱还没还得及羞赧,猛地察觉到手腕处的不对劲,她倏地侧眸,抬起手。   就见她的手腕不知何时被戴上了一道手铐铜锁,和楚元默的手腕连在了一起。   手铐铜锁做工精巧,浅浅的金色,很漂亮,也很牢固,好似能将两人锁到一起永远。   叶澜萱愣了愣,心底涌起了不可置信,不知该错愕,还是该恼怒。   她垂眸看向身下的男子,对上了他幽邃深暗的眸光。   楚元默的桃花眼里涌动着浓浓的偏执,情愫翻滚,目光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   叶澜萱杏眸微睁:“你锁我?”   适才的病发也是骗她?只是为了给她戴上手铐铜锁?   楚元默勾起薄唇,抬了抬手,手腕的皮肤苍白,被铐锁勒着泛起了红痕,嗓音里却带着一丝恳求和苦涩,“别再逃了,好么?”   说着,他又抬起另一只手臂,缓缓搂住她的腰肢,将她压向了自己。   叶澜萱身子微微颤抖,趴在他怀里,还没缓过神来。   楚元默见她没有抗拒自己的动作,便用试图孩子温情继续打动她,哑声道:“我会保护好你和华儿。华儿这孩子天资聪颖,以后定能在这乱世中做出一番事业。”   话音刚落,叶澜萱倏然扯住他的衣襟,“你还想让你的孩子去追寻那无上权力吗?让她撞得头破血流?不到南墙心不死?跟你从前一样?”   楚元默抿唇道:“我会保护你们,这乱世纷扰,他必须要成长,才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你。而我身体不好,若是哪天不在了,他也能代替我继续保护你。”   叶澜萱沉默良久,呼出一口气,盯着他,咬唇道:“婳儿是女孩。”   楚元默猛地愣住,神情有片刻的忪怔,嗓音僵了,“……什么?”   ◎最新评论:   【为啥不回药铺,这么相信别人(男主),不担心女儿吗?】   【爹爹好会撩,玩的好刺激~   一下子儿子变女儿~】   【加更吧卡在这里】   【哈哈哈哈哈哈嗝笑死我了对女儿肯定不是这样的哈哈哈哈】   【撒花花】   【笑死了】   -完- 第60章 、晋江文学城   ◎她是霍时洲的心头肉。◎   大抵是澹台瑕的目光太过森寒,神情太过自若。   楚婳听到“火药陷阱”四字后,心绪瞬间不稳,顿时抽气汗流,喘息促了促。   一不小心吸进了烟尘,那呛鼻感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鼻子一酸,眼角流下生理性泪水,泪珠晶莹,眼尾泛红。   心中的委屈瞬间就涌出,随着还带着一丝她不懂的情愫,如燎原之势般炙热席卷而来,撞得胸口灼痛。   想见主上。   想见霍时洲。   可……她又不想让他真的来这里。   这里危险重重,恍若鬼门关走一遭,她见识过火药的威力,让燕字营十七队的青年们全数尽灭,杨二娘炸裂的尸体还在她身侧躺着,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燕三也被火药伤成这般浑身血淋淋的模样。   担惊受怕,思念眷恋,复杂的感情交织,心头五味杂全,最终都化为浓浓的委屈。   她想,若是霍时洲真的来救她了,她一定要哭给他看。哭得气吞天地,哭出一个阳澄湖给他看。   楚婳本就被阿娘惯的娇气,如今受了这么多折磨,强撑着的镇定已然快到极限了。她抽泣一声,哽着喉间,鼻尖红彤彤的。   澹台瑕见小姑娘坐在灰尘里,脸上也灰扑扑的,发丝凌乱,可怜兮兮地流着泪水。他眼中的不屑更甚,有点瞧不起她这般懦弱胆怯。   他语气凉薄,嗓音冷漠没什么感情地说道:“孤派人查过了,霍时洲这小子被前朝余孽追杀到了江南后,本是受了重伤,然后便是被你这民间小大夫给救了?这么说,你还是霍时洲的救命恩人。”   楚婳狠狠擦了擦眼泪,死死咬唇,忍住心底的惧意,红着眼眶,瞪起圆溜溜的杏眸,表情凶巴巴地怒视他。   她会因想念霍时洲、想念阿娘而哭,但绝不能为害怕敌人而哭。   澹台瑕生性不爱笑,但见这小丫头跟软兔子急了要咬人一般瞪他,小脸上神情滑稽又倔强,眸子里是对他的恨意和敌视。   忽然,就有点想笑了。   他觉得,她挺可笑的。   不自量力,蝼蚁一般,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东西,有什么资格和他叫板?   澹台瑕阴沉着凤眸,心底升腾起毁灭欲。   蛇蟒类冷血动物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将猎物渐渐浑身盘勒,缠绕致死,欣赏猎物死亡时的挣扎和恐惧,慢慢地将其嗜血吞肉,感受其在食道中的退缩和求饶。而猎物先前那些所谓的倔强和抵抗,在死亡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脆弱的玉器易碎,弱小的姑娘会在乱世的巨轮下零落成泥碾作尘。   澹台瑕看她的目光似是在看蝼蚁,又好似已预见她香消玉损的未来,薄情冷漠,没有一丝怜悯之感,“看你那双眼睛长得也算不错,挖下来给孤做个小玩物如何?”   那阴森森的目光落在身上,楚婳宛若被邪魔巨蛇盯上,打了寒颤。   她的视线透过四周弥漫的烟雾,落在澹台瑕的头顶,想看他头顶的那行字迹,找到他身体上有什么弱点可以攻破,却发现那些字总是被一层灰朦胧的东西地遮盖住,叫她无法看清楚。   楚婳心中愈发不安。   燕三吞下喉间的血,伸手拍了拍身后小姑娘的手背,出声安抚道:“有我在,别怕。”   他顿了顿,眸光里的坚定更甚,沉声道:“而我们主上,更不会输。”   燕三深吸一口气,手腕转了转,脚底踩实地面,感觉自己的力气和状态恢复了一点,不由握紧剑柄。   他眸子凌厉地看向澹台瑕,咧嘴一笑,虎牙锋利:“澹台狗,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呢?你是能潜入姑苏,但可没那么容易走掉。”   澹台瑕嗤了一声。   霍时洲这只狼崽子忙着啃苏南那块肥肉骨头呢,哪有时间来这小破镇?   他正想着,目光凝滞瞬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眼前的两人,忽然眯起了眼睛。   心底本就藏着的点点疑虑慢慢被放大,燕三为何会在山塘镇?   霍时洲会为了保护救命恩人而让左膀右臂守在山村里护着这个小丫头,要知道姑苏兵变中,燕三能帮上的忙可比普通将领要多得多。毕竟燕三可以一敌百。   澹台瑕缓慢地沉吟了一句:“霍时洲的心头肉。”   燕三一惊。   刘颖得意地勾了勾唇,她适才随口一提,那招虽险,但最起码让澹台起疑了。   澹台瑕的目光再次落回楚婳的身上,这次神情上带了点古怪和惊讶,凤眸里讳莫如深,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他本以为自己找到的只不过是霍时洲一位普通的救命恩人,没想到他发现的是意外之喜,这小丫头是霍时洲的心头肉,也就是致命弱点。   澹台瑕有些愉悦,眯了眯凤眸,“杀了燕三,再拿你去威胁霍时洲,孤便可全身而退了。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孤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此甚美。”   燕三呸道:“放你娘的屁!当老子是豆腐渣?”   楚婳握住手里簪子,抵在了自己的腕上。   澹台瑕垂着眼,幽幽盯着楚婳,“让强大的人,拥有无法保护的东西,他一定会很痛苦吧。”   他侧眸,用剑鞘敲了敲地面,不到一瞬间,身后就出现一群杀伐之气的黑衣暗卫,足足百人。   这次潜入姑苏,只带了三百名澹台族的暗卫死士和三车火药,虽然资源有限,但他素来会好好利用。无论是制造陷阱,还是取人性命。   “孤要燕三的项上人头。”澹台瑕不咸不淡地转身,坐在下属搬来的摇椅上,从怀中拿出一柄折扇,唰得一声展开,眸光冷凝,“以及……活捉那个小丫头。”   “诺!”   顿时,百名暗卫一齐涌上,将燕三和楚婳团团包围住。   与此同时,燕三陡然直起身子,单手迅速一翻,剑光凛凛,他持剑而立,侧头低声对小姑娘道:“乖乖在这里别动,我不会让他们靠近你三尺之内。”   楚婳抱着杨土豆,重重点点头。   四周早已被火药被夷为平地,抬头便可见远处青山古墓,侧耳可听寒山寺钟声悠远绵长。   燕三目光瞬间专注至极,提剑而上,飞身抬腿,直接踹飞第一波上前的两个暗卫。   其他暗卫们全身戒备起来,屏息盯着眼前的红衣血色少年,这位曾在只一人就战场中大杀四方的将士,即便身负重伤,也不能小瞧了。   澹台瑕拍了拍手,语气慢悠悠地道:“不愧是霍家军青年四将之首,功夫是了得,但若是今日真拿下了燕三,澹台族的家兵可就名扬天下了。”   暗卫们闻言,情绪瞬间激动起来,比起被燕三的歧视震慑住,功名利禄更加能吸引人,让人忘记死亡的恐惧,如亡命之徒般大刀阔斧,一拥而上。   燕三呸出一口血,侧身抬臂举剑挡住一名壮汉挥过来的大刀,提膝正踹,腿劲凶狠地将人踹飞十米之远,砸到石壁上,活生生被他踹死。   他轻功更是了得,飞身跃起,脚点着这群暗卫的黑脑袋踢过去,将一排人齐齐踢出十几口血,门牙掉落。紧接着他稳稳落地,借着缓冲之力蹲下,躲开逼面而来的敌人刀光,手腕迅速转动,持剑刺向对方胸口,一击毙命。   澹台瑕眯起眼,没料到这少年在重伤的情况下还能爆发出全胜状态的功力。   是为了完成霍时洲的任务?还是真的为了保护身后之人?   他的目光穿过刀光剑影和遍地的尸体,落在那面色惨白的小丫头身上。   楚婳苍白着一张脸,看着周围鲜血四溅,身子发颤,死死咬唇,满眼惊恐。   澹台瑕眸中的不屑更甚,而眼底深处还慢慢浮现一丝疑惑。   霍时洲和燕三将这么一个小东西看得如斯之重要,值得吗?   在澹台瑕看来,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根本不值得。   王侯将相,九州山河之争,一将功成万骨枯,万仞之巅的位置是至高无上,也是极致孤寒,所以坐上那个位置人的血和骨必须是同样的孤寒,乃至比它寒得更甚。   摒弃人性,抛弃人情,练得一身薄情寡义,方成大事,做出丰功伟绩。   至于付出自己的一切去守护别人,澹台瑕只觉得可笑。   废墟之中,火药的烟尘渐渐散去,但又卷起一阵尘土飞扬,血色蔓延空气,血腥味飘散。   燕三武功虽强,也经受不住车轮战,很快身上就添了新伤口,血浸透了衣衫。他吐出一口血,也不擦,翻身躲过飞镖暗器,持剑力度不减。   在几十名的暗卫死士的围攻下,他手腕快速转动,一剑毙命一人,手段利落干脆。剑花缭乱,少年眉间肃杀,神采飞扬,长剑如虹,染了一身血袍子。   澹台瑕懒懒地侧靠椅子,吸了吸鼻烟壶,吐出一口颓靡的烟气。那烟味夹杂这草药和花香,给他本就惑人的容颜染上了绯色的迷离。   他双腿交叉坐着,一只腿上的酱紫木屐在空中慢悠悠地摇晃着,发出“塔塔”声,那只脚踝骨感劲瘦,皮肤苍白得像只鬼。   澹台瑕看着燕三背后又被砍了一刀,少年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白雾,绘出一副血红惨烈的画卷,他眯起凤眸欣赏着,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欢愉。   楚婳僵硬地坐在废墟中,看着面前刀光剑影,横尸遍野,心中翻滚着无尽恐惧,无限寒冷,她闭上眼,喘息沉重。   可眼睛一黑,即便视线看不见后,那些痛叫声、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依然能清晰地传入耳中。嘈乱可怖,仿若身在地狱。   她想阿娘了,想霍时洲了。   楚婳咬唇,咬出了殷红的血,苍白的唇瓣恍若被涂抹了血色的胭脂。   用疼痛告诫自己坚强,不能乱动,不能给燕三添乱。   “小婳姐……”在一片刺耳的声音中,怀中的小孩忽然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楚婳倏然睁开眸子。   ◎最新评论:   【那边一半这边又一半】   【好像每个场景都是进度过半,意犹未尽呢】   【太痛苦了大大你写的很细节很好但是进度能快点吗太痛苦了】   【加油加油啊】   -完- 第六十一章   ◎心悦之人。◎   不知什么时候,杨土豆已睁开眼睛,明是一副虚弱苍白的模样,但却眼睛炯炯,额头冒着虚汗。   似是回光返照。   小孩艰难地握住她的手,张了张嘴,嘴里却涌出一大口血,“你是大夫,我还有救吗?”   楚婳忙将掌心包裹住,唇瓣颤抖,哑了嗓音,说不出话来。   这匕首正中杨土豆的心脏,便是神医再世也救不活了。   楚婳惨白着脸抿唇不答。   “我知道的……”杨土豆眼角流下泪水,语气带上了恐惧,又有些认命般的解脱感,“我能感觉到自己要死了……”   楚婳红着眼,她这辈子都没流过这么多泪水,泪珠子不停地从眼眶里滚出,眼皮哭得肿起来,声音沙哑至极,痛苦至极,“土豆。”   杨土豆忽然对她露出一个纯真的笑,没了平日的火爆脾气,没了傲慢娇气,像世间最普通的孩子那样神情安静,发出软乎的声音:“以前总是对小婳姐带有敌意,对不起啦。这次更是拖累了你……”   小孩嘴里又吐出了血,大口大口的,浸染了楚婳的衣襟。   楚婳剧烈地哽咽,喉头赤赤发疼,眼泪如倾盆大雨砸在小孩的手背上。   “小婳姐别哭啊,我对你一点也不好,还识人不清,被宋依妮利用,害得你也陷入危险,我真的太蠢了,你怎么能为我哭。”   杨土豆纠结眉头,想抬起手给她擦泪,但又没了力气,神情变得有些懊恼,咬了下嘴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轻声问道:“我知道自己不怎么好,可还是想问一下,你能做我的朋友吗?”   从前,因娘亲的偏袒,自己心中愤愤不甘,也怒言过这辈子都不想和楚婳做朋友。   也一直以为娘亲不爱自己,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些愤怒和嫉妒其实只是在闹脾气,是对娘亲的占有欲太强。   杨土豆想,娘亲很爱土豆的。   杨土豆想,自己讨厌小婳姐的同时,内心应该也是喜欢着小婳姐的。   杨土豆觉得自己以前真是个别扭又奇怪的怪小孩。   所有捣蛋调皮惹下的祸事都由娘亲擦屁股,所有难过愤怒的不满情绪都发泄给小婳姐。   永远长不大,永远想让别人都依着自己,永远地……无忧无虑。   杨土豆咧嘴笑了笑,“谢谢你们包容我。”   楚婳握紧了小孩的手,微微俯身,亲在了小孩的额头,嗓音温柔而沉痛,语气郑重:“你是、我的好朋友。”   “小婳姐,你能给我唱一首摇篮曲吗?娘亲以前经常唱的那首。”杨土豆得了回应,心中欢喜极了,又想得寸进尺,眼神也逐渐迷离,声音愈来愈虚弱,“我想娘亲了。抱歉啊小婳姐,刚和你成为朋友,我就要回家去找娘亲了。”   她说的话很慢很慢,仿佛只是某个午后,她们坐于河边晃着脚,吃着冰糖葫芦,在乌篷船玩捉迷藏一直到太阳落山,她踩着斜阳告别小婳姐。   然后,欢喜地回家找娘亲。   到家里,她不会和娘亲发脾气吵架,杨二娘不会骂她打她,母女俩吃完晚膳会心平气和地一起看星星讲故事,睡觉时娘亲温柔地给她唱曲子……   杨土豆神情迷蒙,嘴角上扬,似乎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   楚婳抚上小孩的脸颊,替小孩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眼眶的泪滴落到小孩脸上。   她轻启唇瓣,颤抖着嗓音,低声地唱起了梦姑苏,一首山塘镇的人们在孩童时期常听见的摇篮曲。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温暖,努力不让自己结巴,虽然唱得还是断断续续,语调稚嫩,但透着柔和宠溺,很是好听。   而听到深处,便是淡淡的悲凉。   那歌绵绵婉转,清丽如风,古调泠泠,伴随着天幕间点点细雨之声,似是为姑苏无辜亡灵悼念、悠悠回荡的镇魂之曲。   燕三闻声,心脏一痛,长剑穿入一名暗卫的胸口,再迅速抽出,鲜血喷溅到他清秀的脸上,染红了眉间的戾气和杀意。   楚婳的悲歌仿佛盖住了一切兵器的刀剑声和暗卫的痛吼声,幽幽透过血气,寂寂传入澹台瑕的耳朵里。   男人眯起眸子,把玩鼻烟壶的动作微顿,抬起头去看那废墟之上的小丫头。   晚霞映林,微风卷起楚婳的襦裙,裙摆上破烂轻纱随风飘向天际,青丝盘旋在她颊侧,苍白无血的肤,黛眉上落着几分残阳的暖,眉间是愁与温柔的交织。   澹台瑕的神情幽暗不明,凤眸一片晦涩,瞳孔暗芒微闪,色彩若墨汁翻涌。   梦姑苏一曲在别人耳里听见的是悲,但在杨土豆耳朵里,小婳姐的歌声很温柔,感觉身上的伤口也不痛了,心里暖暖的。   她努力睁开快要阖上的眼睛,想要看清小婳姐的容颜。   还想,再看一眼,再见一面。   如果她们能早点成为朋友,就好了。   “谢谢……小婳姐。”   话音刚落,杨土豆的手缓缓从楚婳掌心滑落。   楚婳的歌声倏然停住。她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小孩面容乖巧,安静地闭着眼睛,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她俯身将小孩抱得更紧了点,抬起广袖盖住身子,不让周围血与灰尘染上小孩。   良久的僵硬,楚婳蓦然痛泣。   小姑娘纤细的肩膀颤抖,头上本就摇摇欲坠的钗饰滑落在泥土里,三千墨发瞬间如瀑布绸缎般散落,盖住她清瘦的脊背。   燕三爆呵一声,长剑一挥,砍倒一片死士。   少年浑身是血,血色眉眼,血色袍子,站在废墟之中仿若杀神,暗卫们将他团团围住,脚步踌躇,神情犹豫地不敢上前。   如燕三所言,他没有让任何人靠近楚婳三尺之内。   澹台瑕面色阴沉无比,本以为燕三重伤,几百精英暗卫能将其拿下,他也能欣赏燕三狼狈不堪的模样。现下狼狈是看到了,可自己人这边比燕三更狼狈。   他嗓音森然,倏地收起折扇,连鼻烟壶都装回了袖中,冷声道:“废物。”   暗卫们神情惭愧,低下头讪讪退下。   澹台瑕抽出腰间的佩剑,双剑在手,缓步走向少年,“你重伤在身,孤杀了你也是胜之不武。你不如自刎谢恩?”   燕三剑花一翻,剑尖一指,嗤笑:“还挺会做梦。”   少年身上十几道血口,皮开肉绽,浑身染着血,背脊依然挺立,劲装包裹的双腿笔直,严严实实地将身后的小姑娘挡住。   澹台瑕心下暗叹一声,忽然有些羡慕起霍时洲,他垂下眼睫,凤眸里划过寒厉,冰冷的暗芒闪烁,“那让孤也见识见识燕首领的厉害。”   语罢,他舞着双剑而上,身形如鬼魅般瞬间就移到了燕三面前,锋利的剑刃刺过去,剑招迅捷诡秘。   燕三瞳孔一缩,弯腰举剑抵挡,余光又见澹台瑕另一剑袭来,他脚跟着地,屈膝一蹬,身子悬空而起,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澹台瑕步法奇异,很快又贴上了燕三,两人你来我往之间,燕三身上多处受伤,加之适才的车轮战消耗太多体力,很快就处于弱势,即将败下阵来。   双刃剑光一闪,燕三险险躲过心脏的一击,但手腕处却被划伤,顿时长剑离手,被澹台瑕挑开插入了不远处的石缝里。   他捂住手腕单膝跪地,咳出一口血,抬起头时,面前已经竖着澹台瑕的剑尖,他脸色微沉。   那一时刻,燕三脑海里想得不是自己输了会死,而是他输了,身后的小姑娘此刻便无人庇护。   如此一想,少年面色顿时一白。   澹台瑕勾了勾唇,也不多废话,更没有问燕三还有没有遗言,反手举剑,毫不犹豫地朝燕三脖子上砍去。   在给猎物最后致死一击的时候,他素来从不耽误时辰,也不想看猎物垂死挣扎,更不会再如先前那样百般羞辱,这是他对燕三这个对手所能给予的尊重,也是他最后的仁慈。   但就在此刻,一道破空的箭声传来。   澹台瑕感受到背后寒气袭来,瞳孔一缩,迅速侧身一躲。   可他的肩膀还是被箭尖给划伤,衣料划破,流下了一个大血口子。   与此同时,他身侧三名暗卫被羽箭射中胸口,当场毙命。   被他躲开的那支羽箭直直插入泥泞之中,箭尾上显目地刻着霍字。   澹台瑕微睁凤眸,不可置信地回头。   同时,周围十里传来火药爆破的声音,轰隆作响,震动天地。长风卷着沙土,呼啸而来,吹起在场众人的袖袍,随着发丝乱舞。   火药爆炸点燃了周围的树林,刹那瞬息之间燃起了熊熊大火,劈里啪啦灼烧着树枝,尘雾弥漫,黑烟四起,那火光腾空而起,疯狂的火浪卷着一波又一波,顿然冲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根本熄不灭。   马蹄声踏过地面,急促如罡风,渐进传来。   燕三倏地抬起头,眸子亮若火焰,映着熠熠光辉。   楚婳缓缓抬眸,眼睛睁大,定定望着山塘镇石门前。   火海凌云之中,少将军披着战甲,手握长戟,面容肃杀,迈过火药陷阱,跨过血骨横尸,朝着她的方向,策马而来。   山塘镇四面的山丘上响起了中原的山歌,旌旗凌风一展,鼓声震彻天地将,汹汹烈烈地包围住。   楚婳蓦然怔住,痴坐在地上,脑中莫名响起了男子低沉的嗓音。   婳婳,不管你身处何方险境,我又身在何地,即便是在万军之中,在天涯海角,无论我富贵贫贱,亦或是孤老一人,我都会单枪匹马来救你。我用命保证,我一定会来。   那声音是熟悉的,可那话却是陌生的。   仿佛跨越了岁月时光,传入她的脑海里。   万物在这一瞬间似乎都静止住了,周围的火海景象黯然失色,天地间好似只有那一抹玄墨色,身姿挺秀,立于风火之间。   他踏遍刀山火海,从千军万马中冲锋出来,为她而来。   楚婳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忽地感觉脸颊一凉。   她呆呆用手缓慢抚上,发现那里早已一片湿润,她本以为哭干的泪水又猛然涌现出来。   “嘭嘭嘭”火药还在继续爆炸,炸开石壁横木,尖锐的碎片四处飞窜,霍时洲策马躲开,脸被迸溅的石头划伤,但他毫不在意,目光灼灼地盯着楚婳的方向。   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喷涌,仿若夺命的刀火,浓烟滚滚蔓延,而他却不要命地冲了进来。   澹台族的暗卫们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这霍时洲不要命了?!单枪匹马闯火药陷阱,他不怕被炸死??”   埋在周围的三车火药足以将这里夷为平地,即便是百炼钢做成的身体也能炸得支离破碎,何况他只是个肉.体脆弱的凡胎。   硝烟之中,霍时洲忽然抬起左手,利落一翻手掌,劲瘦有力的手腕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   他拿出背后篓子里四只羽箭,搭在长弓之上,骑于马上,臂膀如铁,对准了澹台族的暗卫,拉弓一松。   “嗖”的一道厉声,四只羽箭同时射出,齐齐击中澹台族的四名暗卫,那四人直直倒地,瞬间毙命。   箭穿透了他们身胸,可见弓箭的力度。   霍少将军,九州第一神箭手,百步穿杨。   暗卫们震惊不已,仓皇失措地举起手里的武器,不知该如何抵抗。   下一瞬,霍时洲又抽出四只羽箭,拉弓对准了澹台瑕。   座下马蹄声嘶鸣,他浑身煞气凶戾,狼眸幽深,眼底杀意乍现。   暗卫们连忙将澹台瑕围住。   火药威力实在太大,霍时洲这疯子不要命地穿梭在火药陷阱里,大风将浓烟硫磺都引到了这里,烟尘有毒,吸入人体太多还会窒息而亡。   “公子,这里太危险了。属下护送您撤离,”暗卫们齐齐护着澹台瑕,外围的四个人又被霍时洲的羽箭给击中而亡,鲜血祭奠亡魂。   澹台瑕神情阴沉地看着火海中的少将军,勾起薄唇,竟缓缓地笑了。   这笑意凉薄又带了点讶异,还有些难以置信的失落感,“你还真的来了啊。为了一个小丫头。”   本以为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没想到他的弱点竟这般明显,让自己这般容易的就发现了。   还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哦不,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容颜也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霍时洲啊霍时洲,真不懂你。   澹台瑕沉思间,身侧的暗卫们又焦急地叫了一声“公子!”,外围又死了四个人。   澹台瑕抬起眸子,将双剑收回鞘中,沉声道:“撤。”   暗卫们松了一口气,忙护在外围当人肉盾,护着主子离开。   而澹台瑕转身瞬间,外袍被长风翻飞吹落,落在废墟火海中,很快就化为灰烬,瞬间消散。   所以,他澹台,只做万人唾骂狠毒的枭雄,永远不会为人动心。   燕三将杨二娘的尸体背起,又从楚婳怀里抱起杨土豆,轻声道:“主上来接你了。”   楚婳缓缓撑地起身,脚下颤了颤,局促不安地攥住裙摆上破烂的衣料,神情忪怔地望着不远处策马而来的少将军。   近了,他朝她伸出了手臂。   楚婳下意识地抬起手。   而下一瞬,她腰间一紧,眼前天旋地转。   楚婳吓得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被揽进另一个温凉宽阔的怀里。   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马上,身子靠着霍时洲的胸膛。   “阿婳,捂住耳朵。”他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给了她无穷的安定和勇气,“别怕,我会抱紧你。”   楚婳点点头,乖巧地窝进他的怀里,无言地蹭了蹭。   她闭上眼睛,清泪从眼角流出,滑落脸颊与下巴,滴在他的铁甲战袍上,烫在了他的心口,发疼。   这一时刻,她惶然的内心安稳至极,不用再担惊受怕,也无需去忧虑周围的危机险阻。   这个胸膛,是她行走过艰难苦短、忍过委屈伤心后,最温暖安全的归宿。   霍时洲抬手扬起披氅,替怀中的小娘子挡住周围刺鼻的硫磺和硝烟味,策马急速冲离火海。   楚婳捂住耳朵,待火药爆破声渐渐远去,她忍不住抬眸去看他,此时欲望浓烈,她很想见一见他的容颜。   而这一次抬头,她却整个人都怔住了,杏眸缓缓睁大,神情呆呆地望着霍时洲。   天地黯然失色,四周是烽烟战火,刀光剑影,横尸遍野,耳边传来将士们震天的吼声,号角鼓点。   可楚婳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眼中只有那一抹浓重的色彩,刻在了心头,刻在了她往后余生,不灭的记忆里。   她看见,仿若有一束光穿过乌云遍野,照亮霍时洲头顶的字迹。   那行字映在瞳眸里,楚婳眼睁睁地看它的内容渐渐变了——   [心悦之人]   ◎最新评论:   【真感动呀!   主角这边终于有人舍得用弓箭了!   终于有远程攻击武器了!】   【哈哈哈哈,这告白突如其来,让婳婳措手不及~】   【emmmmmm】   【心悦之人!!太好了终于来了】   【啊这个男人后面不会真香爱上女主吧】   【头顶的字真的是指路明灯啦~】   【啊啊啊啊啊,要甜甜甜啊】   -完- 第六十二章   ◎爹爹。◎   她窝在他的怀里,静静久久地看着他,双眸出神,一眨不眨。   长风卷起她的青丝,轻柔地拂在他的脸庞。   霍时洲深邃的五官上染着肃杀之色,狼眸幽暗,直视前方的危险。他眉眼戾气,脸颊一侧还有道很小的伤口,浑身充满了血色和野性。   这是楚婳从未见过的主上。   不是平日里温柔雅痞的小郎君,也不是筵席上慵懒风流的霍二公子。   他是真正的杀神,是从战场中走来、带领义军金刀铁马将皇权推翻的少将军。   四周是火药爆炸声,楚婳默默将滚烫的脸贴在他冰冷的铁甲上,哆嗦了一下身子,大脑一片混乱。   呆了半晌,脑中晕晕乎乎,更加不清醒了,她咬住唇瓣,索性不去管心口翻滚的情愫,遵从内心的渴望,释放本能,抬手环绕住他的背,让自己更加缩进他的怀中。   她忍耐了许久的委屈和难过、经历的所有危险和惊恐,都在此刻见到他后不受控制地发泄出来。   楚婳像只受伤的幼崽,小小声地呜咽,依恋地蹭了蹭他坚硬的护甲。   霍时洲察觉到怀中小娘子的不安,眼里闪过心疼。   他微垂头轻吻她额头,又吮掉她眼角的泪珠,亲了亲她的眼皮,磁性低哑的嗓音染着风霜,也染着温柔,“婳婳,我在。”   楚婳听着他的声音,心中更委屈了,小声“嗯”着回应他,也知道他包容她的任性,又用小爪子挠他的脖子。   座下烈马忽然嘶鸣一声。   楚婳吓得抱紧霍时洲。   男人神情无奈,稳住座下马儿后,又去安抚小娘子。   楚婳轻声啜泣,这下不敢乱动了,娇躯颤抖,乖巧地窝在他怀里。   神驹乌骓,通体漆黑如缎子,跑起来快如光影,快速飞跃穿梭在硝烟战火之中。   霍时洲单手控马,另一只紧紧搂住怀中的小娘子,仿佛要将这娇人儿嵌入身体般呵护。他轻笼披氅,为她挡住外面所有的风沙雨落,乌烟尘雾。   霍家军在镇外的山丘上整装待命。   孤烟袅袅,残阳落日。   少将军单枪匹马从烽火中冲出来,身穿玄墨战甲,座下乌骓神驹,全身都是肃杀的黑,唯有背后的披风赤红如火,在风中凌厉地飞扬,扬起一片劲风凛冽。   将士们看见,他怀中似乎还搂着一位小娘子,   百炼钢的少将军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视若珍宝般笼抱着,只露出了她几缕青丝,没有叫任何人瞧见。   而经霍时洲单枪匹马闯山塘镇一事,澹台瑕费劲心思设下的火药陷阱也被摸透。霍家军很快在少将军的吩咐下,左右去捣毁剩下的火药地点。   霍时洲抬起眸子,远望向镇外河中坐船逃离的那群人,眼睛里瞬间杀意顿现,寒气凛凛。   可惜羽箭已追不上这距离。   烽火凌云,两人遥遥对视。   山丘之上,霍时洲坐在马上,垂着眸,神情沉沉。   川流之中,澹台瑕立于船头,抬着颌,眉宇阴阴。   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都不约而同地知道对方心里必定不好过,他们都想要对方的命。   霍时洲忽然想起上辈子,九州诸侯争得你死我活,互相残杀,尔虞我诈,接不知鹿死谁手。阿爹去世后,他那时根基不笨,曾与澹台瑕合作扳倒其他诸侯王,也曾煮酒论英雄互成盟友。   但可叹最终还是难结同好。   他们从来不是相遇知己,而是棋逢对手、命中注定的死敌。   此时只见川流之中,澹台瑕斟了一站酒,抬手举杯,似是在向霍时洲遥遥敬酒。然后他将酒水萧然倒进河里,洒落了一片残阳血色。   长河落日下,霍时洲静静坐在马上,神情淡漠地看着他的动作,眼底泛起薄薄的凉意。   “本将要澹台瑕的命。”   “诺!”霍家军赵字营十九队的铁骑领命后,下了山区,从水路追击澹台瑕。   晚霞映照着姑苏的山川河流,落日余晖撒满了城墙每一隅,夕阳的缓缓落下,将要陷入西河,孤鹜飞翔在落霞的画幕里,衬得阳澄湖水天一色。   雨停,风也停。   战后姑苏的街道上尸体还未清理,但血迹已经干枯,伴随着霞色好似在青苔石子路上铺上了血红的毯子,铺向天街的尽头。   凉棚塌落,客栈梁木倒下,刀剑兵器还散在西街的地上,破烂的旗帜被风卷起,飘零远方。   霍时洲骑马抱着楚婳,来到一块还算干净、没有尸体血腥的地方。   见到没有什么吓人的东西,他才微微松开僵硬的臂膀,抬手掀开大氅战袍,将怀里的小娘子给露了出来。   小娘子先探出来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接着是灰扑扑的脸蛋,眯着杏眸迷迷糊地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抱着她的小郎君身上。   她的齐胸襦裙被折腾的十分凌乱,在烽火颠簸中衣料也破开,小脸苍白,神情茫然又脆弱,脸颊还贴着碎发,像只可怜兮兮的布偶娃娃。   霍时洲垂下眸,沉默不言地替她理了理发丝,目光沉沉,眼底泛着温柔和疼惜之色。   入夜的冷风吹过,楚婳打了个喷嚏,眼尾微微卷翘,泛起病气的殷红色,眼角不由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霍时洲连忙拢住氅衣,将小姑娘裹紧。   他缓缓俯身,将自己的额头与她相贴,瞳孔微缩。   小娘子的体温,很烫。   经过今日如此摧残,她身子又羸弱,应是染上了风寒。   楚婳吸了吸鼻子,呼吸有些重,细细喘息,小脸上的神情很是委屈,她嗓音弱弱糯糯:“主上……我、难受,呜呜。”   霍时洲心尖一疼,哑声安慰、语气很轻:“婳婳,待会到了书院,我给你煮药。”   小娘子身上有着几处擦伤,脚腕也青肿,齐胸襦裙被划破,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可那肩膀上也是树枝石子的刮伤,她皮肤本就娇嫩,平日里用力碰一下都会泛红,现下更是红肿不堪。   霍时洲攥紧缰绳,克制住胸中翻滚的怒意。   他颤下长睫,神情认真,轻柔地舔舐她的擦伤,嘴巴将石子轻轻拨开,让她能好受点,“别忍着,难受的话就打打我。”   楚婳感觉浑身疲惫,脸颊烧得发烫,脑袋已经晕晕乎,哼哼唧唧地又道了声“难受”,呜啊地哭:“主上、我想要阿娘。”   霍时洲见她难受,他也难受得心脏闷闷地疼,温声道:“好,我们去找她。”   楚婳眯着月牙眼,迷迷糊糊地在他怀里翻身,想找个舒服的位置睡觉,可是他身上盔甲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舒服。   小娘子委屈地瘪嘴,“主上,我想吃杨二娘家、的生煎包。”   霍时洲顿了顿,嗓音哑着,低声道:“好,我给你买。”   楚婳身子发软,使不上力气,想努力睁开眸子看清他,但眼角却生理性地又留下了泪水,喉咙又痛又热,很是难受,   她只好抓住他的手,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仿佛在他掌心里塞了什么东西,“我给土豆、抄了首诗,你给、她带过去。她要为二娘、过小生日,会、用得到。”   霍时洲沉默一瞬,道:“……好。”   小娘子生病了,神智已然不清晰,意识错乱。她脸蛋红彤彤,不停地流泪。   霍时洲见她这般模样,狼眸泛上了红,将娇人儿又往上托了托,笼在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亲吻她滚烫的脸蛋,啄掉她的泪珠。   楚婳娇嫩的藕臂借势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脖颈窝处喘气,沙哑软软的嗓音里发出痛泣,哭腔难耐:“主上,我没有、家了。”   霍时洲额头轻抵她的,嗓音沙哑至极,语气温柔至极,“只要我在,我们婳婳会一直有家。”   楚婳额头热乎乎,脑中昏昏沉沉,不知道该怎么缓解心中的悲痛和生病的难受,只好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语气小心又害怕地问:“那主上、会离开我吗?”   霍时洲沉声郑重道:“不会。”   他凝睇地,目光专注,又重复了一遍:“永远也不会。”   楚婳得到了回应,终于安心地缩回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她的小身子因生病而冷得蜷缩成一团,软嫩又脏兮兮小手攥紧他的战袍,裹住自己,嗓音糯糯娇娇,“霍时洲、我好冷……好难受、呜呜。”   再不治疗,小娘子的病情就要加重了。   霍时洲深吸一口气,搂紧楚婳,平稳地驾着骓马离开了街角。   落日斜阳下,江南一缕风,将军抱着美人归家了。   -   雅正书院外,夫子书生们正在接受霍家兵的盘问,院长亲手递上手书,接受姑苏今后被霍家的管辖,重编科举制规则,肃清姑苏官场,所有机密竹卷经文全部缴纳。   忽然,“嘭”得一声,藏书楼的门被猛地推开。   夫子们和士兵们循声看过去,只见楼中脚步凌乱地走出一白衣男子。   他肤白貌美,衣袍散乱,气质清冷,可谓是人间绝色,只是此刻他的脸色苍白无比,神情有些慌乱,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谁。   白衣男子在院中走了几步,又倏然停住,他抬眸看了天色,似乎认命般闭上了眼睛,神情颓然,颤着眼睫。   月光洒落他雪色的衣袍,银光点缀着他乌墨的青丝,而他身形不稳,似在颤栗发抖,眼角一片冰冷之色。   “墨先生?”院长走上前,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楚元默睁开眸子,目光看向院长,忽然抬手握住院长的肩膀,神情没了平日里的从容,语气焦急地问道:“夫子适才可有见到一位女将军从藏书楼出来?”   院长茫然地摇头:“未曾,现下墨家军燕字营的士兵都在雅正书院盘点,老夫并未见到什么女将军。”   楚元默脚步晃了晃,后退一步,面色变得苍白。   叶澜萱又逃了。   若不是他指尖还残留着女子香腻的触感,他都要以为适才种种都是他的黄粱一梦了。   藏书楼内缱绻片刻,他用铜锁锁住两人,但最终还是被她逃了。   她在香炉里装了安神香,在他放松警惕与她温存时,她将他迷晕,撬开铜锁,再次逃开。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晕倒前女子决绝含悲的嗓音,“楚元默,我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你。”   就这么想远离他吗?   楚元默垂下衣袍,广袖里的手指微微蜷缩,掌心攥紧,手腕处青筋微露。   他垂下眸子,偏执的色彩浓烈地翻滚。   放过?   怎么可能,他不会放手的。   楚元默轻轻喘息,抬手掩住薄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院长见墨先生神情越来越难看,正要安抚开口,但目光落在他的腕处,惊讶地睁大眼睛,“墨先生你这里怎么被带上了手铐和铜锁?!莫不是那些霍家兵干的?墨先生莫担心,我们书院已经与霍家军讲和了,老夫让他们给你解开这手铐。”   楚元默摆手解释,“不是……”   话音刚启,书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是少将军!”   “少将军凯旋归来了!”   楚元默闻声,缓缓抬起眸子。   霍时洲利落地下了坐骑,四周人欢马叫,鼓声助威。他披着战袍、身穿铁甲,从一排排整齐的霍家兵中穿过,神情沉肃,疾步向藏书楼走来。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楚元默瞳孔一缩,目光微微凝滞,身子顿时僵住,定定看着他怀中的人。   耳畔是叶澜萱气恼的声音:“婳儿是女孩!”   月光仿若被折断,楚元默喉头涩涩。   距离逐渐近了,他见到霍时洲怀里抱着的那名“小少年”,三千青丝铺散开来,脸蛋红润,神情迷糊,杏眸里泛着水光。   是个女孩子。   楚元默呼吸狠狠一窒,猛地抬起僵硬的腿,急忙走上前拦住霍时洲,沉声道:“婳儿受伤了?”   山塘镇离姑苏城中心太远,许多人都不知那里发生了爆炸,院长看着少将军脸上的伤,闻到他身上的火药味,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稍后再谈。”霍时洲回答完院长后,侧眸看向楚元默:“请先生准备药炉,阿婳染了风寒,需尽快治疗。”   楚元默的面色瞬间也变得沉肃起来,目光担忧地看着楚婳,点头低声道:“好,随我来。”   少将军怀里的小娘子忽然嘤咛呢喃一声,似是被周围的声音吵到,疲惫地睁开眸子。   楚婳目光缓缓扫视周围的缓解,视线模糊,但眼前似乎有着一个白衣人,人影朦胧,她很是熟悉。   她惺忪地眯着杏眸,努力盯着辨别了一会,疑惑地开口:“老、老师?”   楚元默俯下身,语气小心翼翼,温声道:“婳儿,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告诉…老师。”   楚婳眨了眨眼睛,眸子终于睁大了点,但那一刻,她蓦然又呆住了。   她看见墨先生头顶那行字迹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爹爹]   ◎最新评论:   【一下子老师变爹爹,就问刺不刺激~】   【这还带延迟的】   【终于相认了O(≧▽≦)O】   【卡精】   【按爪】   【快相认啊】   【啊啊啊相认了真好】   -完- 第六十三章   ◎霍少将军,名震九州。◎   楚婳呆了一瞬,目光直愣愣的。   霍时洲发觉到她的异常,垂下头担心道:“婳婳?”   小娘子没回应他。   霍时洲心下一紧,摸了摸她滚烫的脸颊,发现烧得更严重了,他眸色更沉,对左右道:“将姑苏最好的大夫都请来。”   边上,几位霍家校尉抱拳应“诺”,领命急匆匆地去寻大夫。   临走前他们又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少将军怀中的姑娘,心下不免惊讶。   第一次见到少将军这般模样,从前即便是谢氏百万大军压城,少将军也未曾色变过。现下竟为一个小姑娘的一个小小风寒而露出如此紧张的神情。   楚元默面色担忧,带着霍时洲上了藏书楼。   澜轩不仅是他的书房,平日里忙于整理书卷经文,更是宿在此处,是以床被药炉等物皆齐备。   通上最高阁的楼梯幽长,盘旋而上百层阶。   霍时洲臂膀如铁,稳稳地抱着小娘子,疾步跨着台阶而上。   楚元默边走边回头查看小姑娘的状态,低声安抚了她几句。   小姑娘依旧呆呆的,倒是眨了眨眸子,然后继续盯着他的头顶出神。   楚元默心揪在了一处。   一想到这是软乎乎的女儿,还生了病,受了委屈,胸口就沉闷不已。   心田的那块寒冰似是塌陷、融化,滋长了一片柔软的春草,落得满满的疼惜之雨。   雨落滴答,绵绵不绝。   楚元默低叹:“婳儿,对不起。”   霍时洲眸色微深,薄唇紧绷,面色沉静,淡淡垂下眼。   楚婳回了点神,目光下移,落在墨先生那玉雪容颜上。   爹、爹爹?   这明明、就是老师啊……   楚婳圆溜溜的杏眸氤氲了一片烟雨,她歪了歪脑袋,目光又回到墨先生头顶的那行字。   神情逐渐茫然。   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染着风寒,头晕眼花了。   楚婳重新闭上眼睛,缩了缩头,再次窝进霍时洲的怀里。   嗯,眼花了。   睡一觉就好。   而她这一闭眼,身上疲惫感传来,瞬间就晕了过去,彻底的。   这下子,可急坏了小娘子身边的两个男人。   “婳婳!”   “婳儿!”   霍时洲将楚婳抱进澜轩,小心地放在榻上。他走到面架去拿锦帕,想了想还得倒热水,便抬手去拿面盆。   楚元默疾步走到茶室拿药炉子,又去翻箱倒柜地寻药方,寻完了药方又去挑拣能用的药材,白玉的额尖上一层薄汗。   院长看着两个矜贵大男人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转,忙活来忙活去。   举动慌慌张张,动作又糙又憨,丢了原本的凌傲风骨,失了平日里的从容优雅,俊得那位打翻了面盆,艳得那位洒落了药包。   院长:“……”   他扶了扶额前的白发,吩咐边上的小书童:“你去请个丫鬟或婆子来罢。”   小书童连忙点头。   那厢。   雅正书院内一阵慌乱,鸡飞狗跳。   大夫们还在家中吃完膳,这会被校尉们脸色阴沉地‘请’来,心惊胆战地上了楼。他们知道姑苏兵变,以为会接受刀剑的血洗,惶惶恐恐。   到了地方,才知道是给一位小娘子看病,大夫们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啼笑皆非,面面相觑,最终无奈一叹。   原来,适才那些霍家兵的脸色不是阴沉,而是焦灼啊。   而昏睡过去的楚婳自然是不知道这些。   大脑浑浑噩噩。   她这一睡,便是三日。   -   这三日并不平静,九州处于一片惊惶。   往年夏至,姑苏的百姓借着细雨,撑伞逛街避避暑气,夜里于树下乘凉,迎接七月的酷暑。   可今年夏至,却是这一年里最动荡的天。   白日里外头一片兵荒马乱,杀声震天,百姓们被霍家军安抚在屋里不出门,战战兢兢地等待城内平静。本以为会等上个三五天才能结束,又担心起家中囤的粮食不够,每个人都胆战惊恐,但没想到霍家军兵变的速度奇快,一个白天就尘埃落定,姑苏一切恢复了平静。   但百姓们依旧不安,到了夜里也不敢出门,四处街道安安静静,能听到官府被霍家军给抄了,城中几户大财主的府邸中也是鸡犬升天般的吵闹。   直到霍家军剿了那些恶霸,收回农民的土地,砍了贪官的脑袋,让那些压榨民脂民膏的富商将钱财还给百姓。百姓们惶惶又欢喜。接着霍家军拿着约法三章的纸锲,每家每户去探访,百姓们才彻底安心,提着的心放下,松口气的男人们率先出门欢呼。   等到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苏南异主了。   姑苏百姓虽对历阳王有崇敬之意,但历阳王来姑苏探访并未给他们福祉恩惠,反倒是霍家军对待百姓甚是友好,体察民情,冤案做主,连雅正书院的文人书生都作辞赋赞美,是以姑苏人对苏南异主并未有何异议。   倒是苏南三省各郡本有反抗之意,而历阳王的虐行却被揭露出来,那些孩子被虐杀的父母出来游街告示,众人才知原来历阳王亲民都是做出的表象,他其实有着恶心的虐童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一连七日,刘杰的人头都被挂在城楼之上,被百姓的唾骂。   至于其他一些趁乱想分杯耕的地方官僚起兵怒斥霍家的不仁不义,口诛伐笔,却最终都被叶蓁带兵灭得一干二净。霍家军的威力和势头不可小视,十几天的纷争后,苏南渐渐平息,霍家势力彻底掌握苏南,自此再无人挑衅。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所有反抗,皆被斩于刀下,血祭英灵亡魂。   霍时洲篡夺苏南政权,百姓毫无意见,倒是变成了替天行道,名正言顺。   那霍家二少,原是京城的浪荡纨绔子弟,竟扮猪吃老虎吞了苏南这肥嫩的肉,斩江南霸主刘杰,此举震惊九州,也气煞了一众诸侯王。   一片防备,一片沉重。   也许,从洛阳城破之余,那少年带着兵马跟随父叔杀皇宫那时开始,霍时洲就再也不是洛阳那位纨绔世子了。   霍少将军正式踏入九州风云,注定要将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   有诸侯气急败坏跺脚。   黄河滚滚,渡口之上,赵四带着霍家军撤兵,留下谢氏亡国之君谢枭险些气晕。   此刻再渡长江,攻入苏南为时已晚,那里已被霍时洲收入囊中。   营帐内。   谢枭两鬓已白,将竹卷和杯鼎摔得劈里啪啦,拿剑疯狂地砍着横木梁,狂躁不已,“气煞朕也!”   本来,他在商鹊苏的计策谋划下是要渡江直攻苏南,拿下苏南后,变成三方诸侯鼎立的形势,徐州澹台,中原霍家,苏南谢氏,势均力敌。之后他再花时间将西部收复,定能夺回谢氏江山。   可这一切都被霍时洲这小子给毁了!   商鹊苏进入营帐时,谢枭已经头发散开,趋近癫狂状态,双目赤红,气得不轻。   他怔了怔,叹口气,面色颓然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左右将领不敢上前触谢枭的霉头,皆是退下了。   商鹊苏没有去哄这位君主,而是安静地喝茶,等谢枭平复情绪。   他今年三十有六,一股书生文雅之气,是谢氏的谋臣。   商鹊苏中进士之年已是三十岁,他是洛阳书香门第出身,四岁出口成章,十岁精通琴棋书画,二十岁开始研究奇门遁甲,曾被誉为大魏第一天才学士。   直到二十岁那年,洛阳来了个叫楚元默的书生。   一个比他更天才的人。   楚元默的锋芒毕露斩断了商鹊苏过往所有的骄傲。   楚郎性子内敛,却一身光华,惊才艳艳。   楚郎家世贫寒,但才气傲人,擢难题长卷中状元,大魏最年轻的翰林学士,仕途平步青云,更是被滕首辅看重提拔,内定为下一任首辅。   商鹊苏虽羡慕,却不嫉妒。   他有文人的清高,读过楚元默写得经书文卷,他承认他更胜一筹。   自此,商鹊苏将楚元默视为了一生的对手。他寒窗苦读十几年,中进士后本以为能与其同台竞技,一争高下,共同振兴大魏王朝。   可商鹊苏没想到,最后楚元默却与恩师滕老恩断义绝,操控帝王,助纣为虐,将大魏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他至今不明白楚元默为何要背叛大魏。   他知大魏腐败,可他们书生臣子,学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一生所活着的信仰,便是忠君。   商鹊苏幽幽叹了口气,终究是殊途陌路,再不见楚郎风采。   苏南一计,本是光复大魏的第一步,没想到却被人捷足先登。   楚郎,看来有人比你我更加摸透这天下局势。   商鹊苏看了一眼还在发疯的主公,出声安抚道:“胜败乃兵家常识,望主公能从败战中走出,重振旗鼓,方可东再起。”   谢枭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剑,转身抓住商鹊苏的肩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摇晃他,焦急地问道:“爱卿可是有新计了?”   商鹊苏放下茶杯,他辅佐君王的同时,还是想让君王能多学些真实的东西,便道:“陛下可知霍时洲此次谋了何计?”   谢枭皱眉摇头,“你说这些做什么?快说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啊!”   “陛下要明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商鹊苏再次叹气,神情认真。   谢枭心里骂了句古板,但也知道现在只能依靠这人,便顺着道:“爱卿指点一二?”   商鹊苏沉吟道:“霍时洲用霍远将军入苏南骗历阳王加紧监视,其实那只是明修栈道,而暗度陈仓在叶蓁。岳知将姑苏守卫偷梁换柱成霍家兵,叶蓁围堵苏南总部……”   谢枭胡乱点头,面色焦急,等着他讲完。   商鹊苏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其实这些计谋都是中规中矩,但臣没想到霍时洲还算到了陛下。”   谢枭一怔,“何意?”   商鹊苏面色沉肃,若有所思道:“我们水路能进姑苏的线全被赵四带兵堵截,不能贸然前进。霍家这小子感觉像是窥伺天机一般,什么都预料到了。”   谢枭暴怒道:“朕当年在洛阳就该砍了那霍家小子的脑袋!”   他呼哧呼哧发了一通脾气,继续问道:“朕懂爱卿的意思了,所以下一步该做什么?”   商鹊苏起身来到墙上挂着的地图边,手指点在一处,道:“水路走不通,温水煮苏南也被抢先,那我们兵走险招。”   谢枭一愣,看着地图上的地点:“洛阳?”   商鹊苏淡淡颔首。   谢枭再问:“为何要去皇城?不是去送死吗?”   商鹊苏抬眸看向营帐外,长河滚滚,月涌大江流。   楚郎,你现下在何方?又认谁为主呢?   真期待与你在九州这盘零散的棋局上,挣个高下,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国士无双。   商鹊苏垂下眼,勾了勾唇,道:“陛下,霍家管辖的洛阳,其实并不安宁。”   ◎最新评论:   【商鹊苏:来一较高下,看谁是国士无双   楚大谋士:我媳妇儿又跑了,我女儿还病着,我哪有那闲工夫跟你比~】   【没更?】   【呜呜呜呜呜呜呜终于追平了】   【   【按爪】   【期待相认】   【花花给你】   -完- 第六十四章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还有诸侯连夜奔逃百里。   澹台瑕逃离姑苏后,被霍家军燕字营追杀了三天三夜,直到入了徐州边境,坐上江口来接应他的澹台家的航船,才得以逃脱那不眠不休的追杀。   虽是狼狈了点,但他这条蛇还是从那瓮中溜走了,全身而退后自然是拂着袖袍,恢复一贯的优雅。   毕竟,他可不是刘杰那只土鳖。   “少族长。”张伯年过半百,依旧硬朗,起身倒茶,命仕女为少族长垂肩捏腿,摸了摸胡子,叹道:“霍家这小子不容小觑啊。”   澹台瑕沐浴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袍,斜靠在美人塌上,眉宇间疲惫不已,嗓音也透着涣散颓靡之感,“霍时洲为了吃下苏南,想得倒是周到。只可惜,霍远没有拦住我。”   张伯坐在一旁,沉思道:“少族长此举,还是太过冒险了。”   澹台瑕把玩着翡翠杯,轻抿一口,唇瓣水光潋滟,眼神灼着疯意,“我与霍时洲不同,他想着让损失降到到最少,可我最喜欢的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张伯了解他,也没法劝,只得叹息:“公子啊。”   澹台瑕沉吟道:“这一局我虽输,但不冤不愤。自古兵家帝皇之争皆是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我已重创霍远,中原之战霍家军便没了主心骨,霍时洲不过是初出茅庐,身边又没有可用的谋士。   张伯点头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苏南迟早会落到少族长手里。”   澹台瑕垂眸看着杯中清透的茶水,一片茶叶静静漂浮,他眼底泛起幽光,嘴角勾着讥诮,“霍时洲的弱点太明显,不足为我敌。”   张伯顿时好奇:“哦?”   澹台瑕拿起鼻烟壶抚了抚,正要说,外边就有侍卫通报,“少族长,船里混上来一个穿着我族暗卫衣服的女子!”   张伯惊讶道:“莫不是跟着少族长?”   澹台瑕揉了揉眉心,眼神阴冷一瞬,“带上来吧。”   他刚想要放松一会,真是不省事,倒要看看是哪只老鼠趁着适才的慌乱混了进来。   ……   刘颖穿着澹台族暗卫紫衣,被侍卫们拖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但她似乎还吊着一口气,身体到了极限,冰冷僵硬的像个尸体。   她被推到柔软的毯子上,抬起头便看见画舫包厢内奢靡至极,珊瑚点缀,明珠做灯,桌案上美酒佳肴,还有避暑的冰块,那薄薄水汽蒸飘,荡在暖光中,好似极乐之地。   暖光之下,纱帘婆娑,澹台瑕斜靠在美人塌上,微抬下巴,轻轻吸了口鼻烟壶,吐出一圈颓靡的烟圈,飘散在空中。   他淡淡侧眸朝她看来,嗓音很轻,“原来是刘氏的老鼠。”   刘颖回过神来,虽然身体奄奄,但眼里还是很睥睨,抬着嘴巴:“本郡主……”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侍卫按在了地上,吐出一口血,安静地闭嘴了。   澹台瑕没有讲话,而是拿起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他动作悠悠然,连地上的人看都没看一眼,眼尾撇着,略带嫌弃,似是什么脏东西,污染了自己的目光。   侍卫质问刘颖:“穿着澹台家暗卫的衣服,你想做什么?”   刘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有求于人,只好忍住从前的任性和骄傲,低声下气道:“我想跟少族长走,请求少族长收留,我要为父王报仇!”   说到最后,她已然又抬起了头,眉间的刁蛮虽藏着但从曾不减去。   澹台瑕没有抬眸,嘴角噙着讥讽,眼底泛着冷光。   蠢货。   半晌,他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抬手让仕女揉肩膀,长睫掩下,依旧没有抬眸,“孤会要你这个累赘?扰了孤的清闲,又没有什么价值。还是说,你觉得孤像是菩萨?”   素闻九州诸侯中澹台瑕的嘴最毒,刘颖每被他说一句,脸色就煞白一分,心中骄傲也被打碎。   她深吸一口气,道:“本郡主!”   澹台瑕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袍上的褶皱,“你算什么郡主呢,你爹都没了。”   刘颖:“……”   纱帘后蔓延着森冷之气,厢中的人都紧张地屏息起来,缩着头跪在地上。   刘颖迷茫地瘫坐在地。   良久,她哭了起来。   哭着,又笑着。笑着,又吐着血。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身上虽无重伤,但失血过多,三天未曾进食,只喝着污浊的江水过活。   澹台瑕不救她,她只能死去。   可她不甘心,她偷穿暗卫的衣服,跟着他奔逃百里,就是为了活下去。   刘颖缓缓跪躺在地上,空荡荡的厢中只有她的喃喃自语,疯言疯语。   她想起了她的过去。   小时候,她的父亲很宠爱她,他说要让她做苏南最快乐的郡主。   长大后,她想嫁给喜欢的人,但父亲杀了她的爱人,惩罚她和爱人的头颅于牢中日夜作伴。   刘颖终于明白,他是父王,不是父亲。   她要让她的父王,声名狼藉,跌落尘埃。   可父王,我还未赢过你,你怎么能输?   她曾经真心爱过一个男人,她知戏子无情,但她以为他是特殊的那个。   她坐在十里长亭等他来接自己私奔,可他竟为了区区五两银子将她送还回历阳城内。   终究还是负了她。   后来她宠幸男宠,将自己活得放荡风流,自是爽快。   可爽快过后,依旧快乐不起来。   她尊敬的父亲背信弃义又狠毒。   她痴爱的男人胆小懦弱又市侩。   刘颖躺在嘴角流血,眼角也留着血,“从那以后我便告诉自己,要活得快活,哪怕做尽肮脏之事,也要放任感情。”   她的嗓音恨恨,带着死前的不甘,“既然这世道不公!那我何必仁爱!我恨谁,我就杀谁,所有让我不爽快的人,都得死。”   纱帘之后,澹台瑕缓缓抬起眼,眸中无色无波,幽幽暗暗。   他忽然,勾了勾薄唇,“好啊,你跟着孤。”   刘颖死寂的目光一亮。   澹台瑕语气轻慢,“孤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人间极乐、痛快地复仇。”   刘颖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讥诮,她只觉得浑身兴奋起来,眼中的野心和狠毒藏掖不住。   澹台瑕单手支着下颚,吩咐侍卫长将人带下去疗伤。   脏老鼠走了,他耳边清净了不少,有些困倦地窝进软榻,青丝散落搭在塌边。   张伯看了看刘颖离开的门口,流下一滩血迹,疑惑道:“公子这是?”   澹台瑕神情困倦,摆手道:“刘颖这种人,死不足惜。”   “但若是让她活着,尝遍世间苦楚,才知道自己从前过得有多快活。”他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凤眸的瞳色愈发凉薄,“我平生最厌恶这种仗着家世作威作福半辈子、最后落败了又将自己说得有多可怜可叹之人,自我感动,恶心得甚。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不甘和恨意,不过是蠢而不自知。”   澹台瑕支着脑袋的胳膊上,袖口微微滑落,露出凉白的手腕,露出腕子上斑驳凌乱的疤痕,他漫不经心地又吸了口鼻烟壶,吐出烟圈弥漫,“那算什么折磨和侮辱,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骄傲之人。   他笑得讽刺,“可一摸这些人的身子,却一根傲骨都无。反倒是一副气急败坏的嘴脸。”   张伯沉默良久,两鬓苍白,叹息,“公子啊。”   -   至于各方诸侯如何暗潮涌动,姑苏雨过天晴后,依然独享一片阳光明媚。   炎炎夏季到来,蛙声一片,池田小路开满野花,乡间街道走慢妙龄姑娘,繁华的早市上亦有扛着米袋的郎君。   楚婳的病情稳定下来,被移到了姑苏一座水榭里养病。   水榭占地广阔,坐落在雅正书院边上,栽种着姑苏最古老的植物,绿树成荫,幽静宜人,回廊几步便有一座凉亭,园林假山小桥流水,立着刺绣屏风,风吹过时竹林摇曳,是难得的清雅之地,最适合养身子。   厢房里,小姑娘乖巧安静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颜乖巧。这几日里,各种补药和灵草调养,她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白里透红。   只是到现在还未醒来。   床榻边坐着的女子面容忧愁,正轻柔地给她擦脸,“婳儿为何还不醒?”   张郎中端着药汤走了进来,叹气道:“将军莫要担心,婳姐儿风寒已是好了,烧也退下,至今不醒的原因,大抵是心病。”   叶澜萱怔了怔,眼眶微红,俯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轻声道:“我的婳儿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苦。”   她起身接过药碗,垂下眼,轻吹勺子的药汤,给小姑娘喂药喝,凡事皆是亲历亲为。   待叶澜萱将药喂完,给楚婳捏了捏被子,余光看见门口还一动不动地站着的小郎君,背影挺立。   她低叹一声,道:“少将军在外头守了半日,进来罢,太阳烈。”   霍时洲缓缓推门,逆光走进来,身形高大挺俊,面色沉沉,目光紧紧盯着床榻上昏睡的楚婳。   张郎中俯身对小郎君一揖,恭敬地叫了一声“少将军”,端着木托和药盅从他身侧走了出去。   叶澜萱起身收拾药碗。   霍时洲阖上门,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隔着朦胧的床幔纱帘,静静看着榻上小娘子的睡颜。   ◎最新评论:   【看来澹台瑕也是个可怜的人呀~】   【好短小大大加油啊】   【好短LV】   【太好看啦!加油呀】   -完- 第六十五章   ◎团宠阿婳。◎   叶澜萱拿了热水和毛巾回来,便看见的小郎君狼眸温柔,专注地凝睇着床榻上的娇娇,神情担忧。   她目光微动,叹了口气,坐在床头给小姑娘擦额头。夏季炎热,染了风寒还是要盖着被子,最容易出薄汗。   霍时洲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楚婳。   小娘子沉睡着,如瀑的青丝披散在塌上,似是乌黑亮丽的绸缎,她的小脸不施粉黛,黛眉温软,像只脆弱又精致的玉娃娃。   “婳儿体弱,遗传了她爹。”叶澜萱擦完女儿的小脸,换了个热毛巾继续给小姑娘擦手,“她爹便是一身病骨,男人靠着自身毅力和体力也能活。可婳儿是女孩子,我怕婳儿长大后也和她爹一样,弃武从医,这十五年一直给婳儿用中草药补着,好在姑苏的风水养人,婳儿也算是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她说着,抬起眸,神情认真,语气郑重至极:“可不管她长多大,都必须要细心养着。”   霍时洲面色肃了肃,点头,也郑重道:“伯母放心,我会注意的。”   他的目光落在楚婳白白嫩嫩的手上,掌心的擦伤已经快要愈合,小爪子软乎乎得像只糯米团,又娇又甜。   霍时洲抿了抿薄唇,眸色渐渐转深。   叶澜萱帮女儿擦好小手,起身拂了下衣袍,抬头看向霍时洲。   她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霍家的天之骄子,一身的意气风发,未及弱冠便收复苏南,威震九州诸侯。   本是骄傲不可一世的少年郎,此刻在她这个家世落魄的妇人面前,却是态度礼敬谦和。想必除了因为叶家与霍家是世家结交的原因,便是因为婳儿了。   明明心性沉稳,颇有城府,却失了理智单枪匹马闯火药阵,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婳儿。   这份感情,太重。   叶澜萱心绪复杂。   她怕婳儿承受不住。   而婳儿什么也不懂,恐是无法回应这霍少将军一腔痴情。   或许,当今天下能庇护婳儿的诸侯世家,只有霍家。   但身为母亲,她不想让婳儿淌这浑水,亦不想将女儿的未来交给一个男人,即便这个男人很爱女儿。   叶澜萱脑中忽然又响起那日在藏书楼里,楚元默对她说,“身在乱世,人如蜉蝣何以撼树。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又何来庇护之所。但若是我真心爱护之人若能衣食无忧,我会无坚不摧、无所不能。我曾为自己避世,为自保而躲。而终到了躲避不过的那日,便是为心爱之人而争之时。”   叶澜萱垂下眼,眸中担忧沉思。   这乱世,何处是桃源?   即便是不争不抢、偏安一隅的姑苏,如今也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和摧残。   叶澜萱低叹一声,再抬眸时,心中有了定夺。   躲不过,便去争。   她会为婳儿谋得一个安宁的未来,护她岁岁平安。   即便日后霍时洲不愿再护婳儿,婳儿也会有安身之所,活得喜乐无忧。   叶澜萱抬起袖袍,拱手作揖:“多谢少将军救女之恩。叶家残将,任凭差遣。”   -   厢房外。   岳知与燕三坐于凉亭避暑。   红袍少年脑袋上纱布、手臂上绑着绷带、脖子上包扎着药棉,腿上围着护膝,除了眼睛嘴巴和腿,身上基本都受了伤,创口被清理摸了药膏,缠绕着纱布,着实行动不便。   加之夏日炎热,他不舒服地扭动着身子,没受伤的那条腿踩着凳子,用左手嗑瓜子。   嗑完了瓜子,又开始无聊起来了,他敲了敲桌子,对黑衣劲装青年笑嘻嘻地道:“你好忙哦,看你那小脸苍白的,定是劳苦积劳导致,一定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吧?不像小爷我啊,主上这些日子很是怜惜我呢,给我补了半月的休沐之日呢。”   少年重伤未愈,在床上躺了两天,又忍不住‘活蹦乱跳’了。   岳知眉头紧锁看着手头的文卷,难得发了脾气,“闭嘴。有空唠嗑不如帮我批文书和折子?”   燕三眯起眼:“你奚落我?”   燕三大字不识几个,跟将门出身的岳知不一样,他没学过吏治国策、整顿州郡这些,自然是没有批改折子的能力。   岳知是儒将,能文能武,算是兼备之人,但在武学造诣和天赋上,他是比不过燕三的。燕三武艺超群,在霍家军中素来有小战神的称号。   岳知抿唇道:“我没有,只是你别乱动了,你身上还有伤。”   “伤什么伤。”燕三差点就要撸起袖子,哼哼自得,“这是老子的军功,主上交办的任务我可是完成得甚美,换做其他人,能在澹台狗贼的火药阵里逃脱吗?”   说着,他还学着霍时洲的神态,挑起眉,勾着唇,似是挑衅岳知,“嗯?”   少年张牙舞爪,神采飞扬,阎王殿前走一回,倒是更嚣张了许多。   岳知沉默一瞬,面色倒是肃了几分,低声道:“不能。”   确实不能。   燕三的武功仅次于霍时洲,霍家军青年四将之最,虽然性子爱玩,但做起正事来都是拼着命。   岳知叹了口气,这次若是自己去护楚姑娘,恐怕拼上性命也无法坚持到主上来。   他给少年倒了杯凉茶,道:“好,那就劳烦我们的大功臣,安静地等我批完折子?”   燕三被顺了毛,像只安静的小老虎趴在桌上小憩,神情还是不可一世的嚣张,但倒是不再打扰他了。   少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抓了抓头发,“这天也忒热,改明儿回洛阳,一定要和赵四去河里游泳。”   岳知头也不抬,蹙眉道:“你还受着伤。”   燕三啧了一声,“这算什么,老子休息个几天就能痊愈。”   少年又开始说大话了。   岳知叹口气,随他。   整整一个上午,岳知都在批阅文书折子。燕三打了哈欠,斜睨了眼身边一车子竹卷,道:“这些也要完成?”   岳知点点头,“嗯。”   燕三想了想,道:“这些不要经过主上的批阅才能颁发出去吗?”   岳知:“主上夜里会再次检阅一遍,他白日里要陪着楚姑娘。”   燕三皱眉道:“主上多久没睡了?”   岳知抬了抬头,沉思道:“两日吧。”   燕三眉头皱得更甚,“这都两日了,楚婳还未醒?”   岳知叹了口气,神情担忧,“是的。”   燕三轻抿嘴角,抬眸看向紧闭的厢房门,目光略略出神,语气有些烦躁,“这小姑娘啊,身子就是脆弱。跟朵温棚里的娇花似的,经不起风吹雨打,麻烦得要命。”   岳知抬眼,看见少年眼底是藏不住的担忧。   他怔了怔,又看了看少年还在叽里呱啦不耐烦的嘴巴。   这少年好生别扭,奇奇怪怪。   岳知扯了扯唇角,低头批改文书。   燕三胸口闷闷的,有些坐不住,身子扭来扭去的,一会嗑瓜子,一会倒茶,喝了整整两壶。   岳知抬起头,语气不耐,“又怎么了?”   “天忒热!”燕三起身一拍桌子,道:“又无聊!”   岳知无语了,不理他,继续提笔写批注。   过了一会,少年又敲敲他桌子,“喂,岳不知。”   岳知自动忽视燕三给他取的外号,眉头不动,笔下不停。   他若是不早点将这些文书批阅完,为主上分担这些,等到夜里,主上约莫又要疲惫熬着一宿不睡。   燕三见人不理自己,直接屁股坐在石桌上,压住了宣纸,语气这会认真了点,疑惑道:“我都修养两日了,为何叶蓁还不来姑苏,就算没有赵四,我找她玩也行啊,她若来了,我保证不烦你了。”   岳知抬手抽宣纸,没抽出来,叹口气,想了想,只好回应道:“叶蓁不用赶来姑苏了,主上让她在历阳处理事情。”   本来历阳的事情是霍时洲亲自去处理,但他现下要不眠不休地照看楚婳,战后之事交给岳知和叶蓁处理了。   燕三“哦”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余光就见幽长的水榭回廊里走来一位白衣男子。   清冷温雅,眉目如画。   燕三眯起眼,哼道:“那劳什子墨先生又来了。”   燕三不知道楚元默曾经的身份,那时他年纪尚小,随着霍家军南征北战时,大魏朝堂已衰败至名存实亡。   岳知却是楚元默国士的身份,态度很是尊敬,放下笔起身迎了上去,“墨先生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婳儿。”   楚元默玉面纶巾,肤白映着暖光,美如英。他的目光落在楚婳的厢房门上,清冷的神情柔软了几分。   他右手拎着几块包好的草药和一只果篮子,竹篮里装着扬州供给的新鲜水蜜桃、姑苏时令杏子。左手怀抱着青花瓷,青花瓷内束着娇嫩含苞的荷花,清雅的花香缠绕着他雪色的广袖,随着院中的暖光盈盈流动。   墨先生这三天每次来,都会给楚姑娘带很多礼物。   岳知目光微动,抱拳揖礼道:“墨先生安好,在下去通报一声。”   厢房内。   “伯母不必如此,我为阿婳,皆是我心甘情愿。”   霍时洲正要扶起叶澜萱。   这时,院子里传来岳知的声音,“主上,墨先生来了。”   叶澜萱闻声迅速直起身,急速从侧窗户翻了出去。   霍时洲:“……”   ◎最新评论:   【楚元默:媳妇儿,等等我,说着拖着一副娇弱的身子,爬窗户~】   【为什么还不更新】   【怎么还不更新,是不是要qi】   【哈哈哈先生追妻还得有段时间啊哈哈哈】   【霍:哦吼发现岳母另一面】   【哈哈哈哈哈,楚爸爸一来老婆就跑了】   -完- 第六十六章   ◎“臣,拜见主公。”◎   霍时洲沉默一瞬,抬眸看向敞开的窗外。   消失的无影无踪。   每一次楚元默来看婳婳,叶澜萱都会刻意避开,等到他走后再回来照顾婳婳,而这夫妇俩三日里从未见过面。   似是因久久未应,敲门再次响起,是岳知的通报声,“主上?”   霍时洲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低声回应,“请墨先生凉亭一叙,我稍后便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小娘子床榻边坐下,拨开床幔纱帘,俯下身轻轻撩开她额前的碎发。   楚婳朱颜酡红,黛眉笼着清烟飘香,肤如凝脂般吹弹可,两靥生娇,比前两日少了些病气,气色好转。   霍时洲紧提着的心脏微微放下,握住她的白嫩的小手,包裹进自己的掌心里,克制般地吻了吻。   唇上传来她柔软娇糯的触感,他瞳底渐渐深邃、眸色愈浓。   终于忍不住启唇,轻咬着小娘子的青葱玉指,含入、啃舐她软白的掌心酥肉,轻柔地吮着她圆润富有弹性的指腹。   舌尖炙热发烫,甜意浸透了身心,霍时洲脊背一麻,喉间喟叹一声。   他抬起狼眸,散漫地掀起眼皮,静静看着她酣甜的睡颜,眼底的欲念浓浓溢出来,心田的渴望在慢慢滋生。   楚婳身子敏感,睡梦中也能感到手上酥酥,带着整个身子都轻颤了下,耳尖一片绯红。   她微微张开唇瓣,似是抹着胭脂红,喉里软糯地呜了一声,嗓音又娇又甜,气若幽兰。   霍时洲动作一顿,唇瓣稍离,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雪腕。   “婳婳再不醒,我怕是要疯。”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底渴望,爱不释手地把玩她的柔荑,他的神情珍视而眷恋。   虽不想放开这香腻的小娘子,但他亲了一会她的小手,还是克制般地又放回被窝中。   霍时洲放下床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凉亭内。   楚元默一袭胜雪白衣,但脸色似乎比衣料更加苍白,眉间的疲惫,许是很久未曾休息。   他见到霍时洲出来,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道:“婳儿如何?”   “病和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未醒,今日也在沉睡中。”霍时洲拱手作揖,温声道:“先生坐。”   楚元默淡淡颔首。   霍时洲也随之坐下,抬手斟茶,“这几日书院的事情,有劳先生了。”   “不碍事。”楚元默侧眸看了眼边上一车的竹卷,“少将军接手姑苏知府,忙于政事,又要操心婳儿,着实辛苦。”   霍时洲垂眸双手将茶杯递过去,“先生从洛阳寻到姑苏,路上鞍马劳顿,本该安定下来歇息了,却又让您在姑苏收到惊扰,是晚辈的不是。”   楚元默秉着茶盖,轻轻拂开茶沫,长睫淡淡垂着,“少将军胸怀摘星之志,亦是难得的将帅之才,这苏南棋盘,我在局外看得甚感精彩。”   霍时洲从岳知手中接过一盘海棠糕,放置石桌,神情平静,“晚辈稚拙,疏谋少略,让先生见笑了。”   “少将军过于自谦了。”楚元默掀起眼,眸中星云散去,烟雨氤氲,一片讳莫如深,“还得多谢少将军鸿门宴上救命之恩。”   “不必言谢。”霍时洲轻笑一声,“那日没有晚辈出手,想必先生自个儿也会挑个理由离席。”   楚元默不置可否,轻抿一口茶,淡声道:“还有一事。”   霍时洲颔首:“先生请讲。”   楚元默抬眸,“那日救我的女将军,现下可在水榭居住?”   霍时洲眸光微闪,答道:“不在。”   想起叶澜萱的嘱咐,他心下无奈,实在不能说出来。   楚元默闻言,面色依然平静,只是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沉默一瞬,道:“叨扰了。”   霍时洲道:“不会。”   楚元默定定看了会小郎君的神情,淡淡勾唇,道:“你年纪轻轻,心性倒是沉稳。”   “见你一副了然平静的模样。”他转了转茶杯,桃花眼微微上挑,“想必是都将我查得一清二楚了。”   霍时洲垂下眼,“先生谬赞,说不上对您一清二楚,只是略知一二罢了。毕竟,是有关婳婳的事情,我总不能含糊。”   楚元默听到他对楚婳的称呼,眸色深了深,“少将军身为男子,也不适合照顾婳儿,水榭中可有请婆子丫鬟?”   霍时洲静默一瞬,正要开口,忽然,一只信鸽飞到桌上。   岳知连忙去解开信筒,打开那卷信纸,瞳面色微变,他递上信纸,低声道:“船上有火药,让澹台瑕逃了。”   霍时洲接过信笺,迅速扫了一眼,狼眸幽深,神情逐渐淡漠,“穷寇莫追。澹台瑕就是一条蛇,哪都能钻。”   岳知点头拿起毛笔,俯身写信,重新又让信鸽送出去。   边上,因伤坐着沉默许久的燕三磨了磨牙,握拳恶狠狠地道:“主上,中原之战一定要给澹台狗好看。属下愿做先锋,为燕字营十七队的兄弟们报仇雪恨,一血姑苏中计之耻!”   霍时洲收好信笺,侧眸看了看浑身绑着绷带纱布的少年,轻叹道:“准了。但在此之前,你好好养伤。”   燕三眼睛亮了亮:“诺!”   楚元默若有所思地听着他们的谈论,桃花眼微眯,面色沉沉,“山塘镇遭遇战火以及导致婳儿受伤的缘故是和澹台瑕有关?”   前两日因战后琐事忙里忙外,而所有人又都在为楚婳的病情担忧,眼下终于能静下来了解山塘镇爆炸的前因后果了。   当事人燕三也醒了。   霍时洲默了默,沉声道:“燕三,将那日山塘镇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燕三面色微变,垂下头轻声道:“诺。”   岳知发现,一谈到山塘镇那日发生的事情,少年的神情就瞬间变了,没了平日里的张扬自信,也没了戏谑顽皮,整个人都收敛至极,面色沉凝,眼中似有落寞和自责,还有一丝别人看不懂的痛涩。   燕三语气肃着讲完了一切。   落音后凉亭内死寂沉沉,蔓延着寒气,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温度都下降了几度,四人短时间内皆是未曾开口讲话。   楚元默缄默着面色愈发阴沉,气质清冽,攥着茶杯的手腕青筋微突。   良久过后,霍时洲开口了,他垂着长睫,嗓音很低:“被炸药波及而死的百姓身后事安排好,这两日被救出来的幸存百姓要好生安抚,待他们治好伤,拨款钱财住房,给予每人五斗米粮,保他们与家人余生无忧。”   岳知点头应下。   霍时洲深邃的瞳中泛着幽幽波光,“山塘镇叫人重新翻修。”   岳知一一记下,抿了抿唇,又问道:“那杨二娘和杨土豆。”   霍时洲沉声道:“厚葬。”   岳知:“诺。”   燕三沉默片刻,忽然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岳知看了一眼上午还在说自己要偷闲半月的少年,此刻神情严肃,眸中闪着别样的固执。   燕三在战场上对待敌人可以冷血过澹台瑕,可他终归还是未及冠的少年,又与楚姑娘相处那般久,接触过的山塘镇人家比他多,感情应是比他更甚。   少年看似冷漠无情、游戏人间,其实最是重感情。   岳知叹了口气,道:“好,杨氏母女的身后事便交予你了。”   霍时洲与两位属下安排好任务后,凉亭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楚元默沉凝了许久,忽然开口道:“少将军。”   霍时洲搁置笔墨,道:“先生请说。”   楚元默放下茶杯,“婳儿做你的小书童并认你为主,可有此事?”   霍时洲点点头,又摇头笑了,笑容有点无奈,“婳婳想做什么,我都依着她。先生不必当真。”   楚元默瞳孔散发锋利的光芒,眉心紧拧了三分,“婳儿拜我为师,习天下局势,学权谋兵法,你可知为何?”   霍时洲怔了怔,抬眸看向燕三。   燕三点了点头。   霍时洲眯起眸子:“为何先前告诉我,阿婳只是在和先生学画,原来你们俩一起瞒着我?”   燕三抿了抿唇,僵硬地点头。   小结巴还在沉睡中,终究还是他一个人承担下了这苦果。   霍时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燕三,你可真听她的话。”   主上语气很是沉沉,少年瞬间变成了鹌鹑,缩着脖子躲在岳知身后。   霍时洲呼出一口气,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楚元默适才说得话,阿婳会去书院、会想学那些东西的缘由怕是因为自己。   他不由心中阵阵动容,心田似是塌陷一块柔软,暖流淌过甜意。   他的婳婳啊。   霍时洲低叹一声,看向楚元默,语气认真道:“先生放心,我不会让婳儿淌这乱世浑水,这些事情由我来操心,她永不入局。”   楚元默桃花眼微挑起,仔细打量了一会少将军,目光定定,缓缓笑了,“你倒是爱惜她。”   他说着,又慢慢垂下眸子,轻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却心甘情愿地跟了你。真是造化弄人。”   燕三闻言,猛地睁大眼,目瞪口呆。   他喉头噎住,失着声,左看看楚元默,又看霍时洲,两人神情皆是平静,像是互通明了此事。   燕三暗暗一拍大腿,心下懊恼,他就说适才这两人那段互相试探的对话怎么听不懂,原来话里有话啊。   靠!   燕三抬腿就是往岳知那踢了一脚。   岳知:……?   岳知虽是知道楚元默在前朝的身份,却不知这是楚姑娘的父亲,他也是一脸惊讶,这会又被燕三踢,懵上加懵。   霍时洲抽出腰间的随身匕首,放到楚元默面前。   匕首鞘上刻着青龙古藤,那是霍家古老传承的图案,象征着霍家的威信和骄傲。   “我会护她一世平安无恙。”霍时洲抬起狼眸,语气郑重:“我若违背此诺言、负了她,先生可拿着此匕首,夺我之命,我绝不有异,更不会反抗。”   楚元默静静看着桌上的匕首,沉默良久,他长睫缓慢地垂下,掩住桃花眼里复杂的情绪,沉声道:“我不会让婳儿跟着你入乱世棋局冒险的。”   霍时洲点头,轻声道:“我知晓。”   他虽因楚元默的拒绝和反驳而无奈,但并不失落。   要迎娶婳儿,除了要过叶澜萱那关,还要过楚元默这关。   一个将门之后,一个无双国士,他在这两位长辈面前,自己一身所有的策谋和算计都不可去用,必须是用真心才能打动。   楚元默起身,雪色衣袍倾泻华光满地,他抚了抚笼着轻雾的袖口,缓缓走到霍时洲面前,抬起眼时,他那本就清冷的面色更加清冷。   岳知和燕三对视一眼,眼里含着担忧和沉重。   霍时洲以为楚元默是要告辞,也随之站了起来,“先生……”   楚元默忽然抬起手,广袖如雪,神情一肃,郑重作揖,“臣,拜见主公。”   ◎最新评论:   【啦啦啦,女主快醒醒吧,想看一家人开开心心】   【哇哇哇】   【哇咔咔小霍将军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啦】   【呜呜呜呜呜呜呜太好看了啦!加更了啦,求求了吧】   -完- 第六十七章   ◎杯中诺。◎   霍时洲猝不及防地怔住,眸子缓缓睁大,身形僵了一瞬。   岳知和燕三也惊在了原地,神情错愕地对视一眼。   楚元默此时的揖礼与过往见面寒暄之礼不同。   他双手相叠,双臂举起抱鼓,左掌覆右掌,掌心与手指向内平叠,齐眉推出。这是按照九州二十四朝在正式礼仪场合才会做出的天揖,甚是郑重。   “我入乱世之局。”楚元默胸前拢手,微抬眸子,“唯一的要求便是婳儿平安。”   霍时洲目光凝了凝。   凉亭内一时寂静无声。   楚元默看着他们三人,眼尾上挑,“怎么,霍家容不下我这寒酸书生?”   霍时洲深吸一口气,双手郑重地将他扶起,“能得先生相助,晚辈三生有幸。”   “多谢主公。”楚元默嗓音清清冷冷,不卑不亢,见自己被应下,拱手掩抱于胸收回礼。   岳知与燕三再次对视一眼。   平日里聒噪的少年此刻安静如鸡,还有些茫然摸不着头脑。   岳知却一改先前的面瘫脸,情不自禁地露出欢喜之色,心下也是雀跃不已。   霍家军大多都是武将,赵字营和燕字营都还从未出过谋士,今日过后,楚元默投效归附霍家军的事情,定会在军中激起一片沸腾,士气大增。   霍时洲再次请楚元默落座。   但他自己却未坐下,而是走到石桌前沏茶,抬手打开一盏不久前刚温烫好的翡翠琉璃壶,置茶叶拨进壶中,热水倒入茶盅内温杯。   岳知一怔,觉得主上的动作有些眼熟,又见水壶里的热水用完了,他赶忙去小厨房里拿了一壶。   燕三抓了抓头发,不明白主上这是何意。   霍时洲做好这一切,从岳知手里接过水壶,抬手高提,使水自高处而注下,茶叶随着腾腾热水在壶内翻滚,叶缓缓绽开,很快便溢出了茶香。   楚元默盯着茶水,怔了怔,眯起桃花眼,面色疑惑。   霍时洲斟好茶,奉着杯托走到他面前,举起茶杯,微俯下身子,双手一并敬上,语气郑重:“学生,见过老师。”   楚元默又是一怔,“主公这是?”   杯内茶水七分满不深不浅,清香四溢不浓不淡,正如少将军脸上笑意,不浮不躁,谦逊恭谨,恰到好处。   霍时洲温声道:“先生胸怀韬略,是经天纬地之才,若能得先生指点,是晚辈之幸。”   他顿了顿,嗓音低了低,“唯一的意愿,便是揽下所有责任,继承老师衣钵,让小师姐无忧无虑、一生喜乐。”   楚元默沉默良久,蓦然勾唇,缓缓笑了。   这笑意不似以往的清冷疏离,而是带上了几分真切,眸中泛起点点佩服,他伸手接过霍时洲的茶杯。   饮尽,抬眸。   楚元默轻叹一声,嗓音逐渐清晰,几分温雅,几分诚挚,“主公滴水杯中之诺,臣愿效犬马之劳。”   霍时洲见他应下,后退一步作揖,行了个拜师礼,“日后还请老师多指教。”   楚元默颔首,神情温和,“坐。”   霍时洲直起身子的瞬间,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两个男人,一位玄墨锦衣,一位雪色长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心照而宣地达成了共同协议。   边上,燕三愣是没看懂这两人这一来一往,只觉得文人那套繁缛礼节奇奇妙妙,说话文邹邹的啥都没明白。   倒是他旁侧的岳知眼眶微红,很是激动。   燕三觉得不爽,抬腿又踢了岳知一脚。   岳知:……?   霍时洲轻撩开衣摆,缓缓坐下,替对面的空杯斟杯,垂着深黑的长眸,询问道:“霍家军中无指挥之师,老师可愿意担任此职?”   楚元默颔首应下,淡淡一笑,“承蒙主公看重。”   岳知闻言,俯身向楚元默抱拳道:“日后有劳军师了。”   燕三眨了眨眼,整个人还处于恍惚中,不过他也知道主上看重这位墨先生,以后便是共事之人了,而这墨先生又是小结巴的父亲……   他虽然心中有些别扭,但也跟着岳知一起抱拳唤了声:“军师。”   楚元默一一回礼。   凉亭之外。   水榭一颗苍天大树后,叶澜萱背靠树干上,耳朵微动,叹了口气。   静默一瞬,她侧着眸,目光顺着和风细柳的方向,偷偷看过去。   午后暖辉洒落凉亭,给周围的景镀上一片浅金暖色。   楚元默拿起竹卷和折子,提笔大致给三人讲了一下姑苏接往后的局势和部署。   霍时洲单手支着下颌,勾着唇笑了笑。   叶澜萱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抬眸看向头顶薄薄的夏叶,透着阳光,清晰地看见叶子的纹理,繁琐而独特。   婳儿,娘和他们一样,会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   翌日,楚婳醒了。   她迷蒙地睁开眼,感觉自己的身子软成了棉花,浑身使不上劲。   模糊的视线里,好像看见阿娘坐在边上。   楚婳嗓音糯糯的,有点沙哑,“渴……”   叶澜萱正在给女儿擦手,闻声惊喜地抬起眸子,“婳儿!”   楚婳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小脸苍白,唇瓣软乎乎的,却干涩得脆弱。   叶澜萱将她扶起来抱在怀中,给小姑娘喂完了清水,又喂她吃了碗蜜糖枇杷药糕。   楚婳面色好了点,缓缓抬起下巴去看阿娘。   而这一看,给她呆住了,杏眸倏地瞪大:“……阿娘?”   眼前的女子容颜明媚清丽,眼角张扬而上挑,双眸翦水明如烛,压不住一身潋滟光华的气质,脸上不再是以往泛黄的模样,皮肤变得白皙光滑,粉肌如霜。   这张脸不是阿娘的样子。   楚婳慌了一瞬,眸中泛起茫然。   可这女子明明声音和眼睛都和阿娘长得一模一样,气息她很熟悉,身子的味道也是阿娘。   楚婳有些无措地抬手摸上叶澜萱的脸。   叶澜萱眨了眨眼睛,任小姑娘摸了一会,叹息一笑,正要开口解释。   谁料,楚婳瘪下嘴,竟哇的一声哭出来,“阿、阿娘怎么变了、个样子?我、我的眼、眼睛坏掉了呜。”   小姑娘的嗓音里带着恐慌和难过,随着哭泣抽噎,纤瘦的肩膀轻轻颤抖,像只易碎的玉娃娃。   叶澜萱忙将她搂住,轻声哄着,解释道:“婳儿眼睛没坏,是阿娘这些年都在易容示人。”   楚婳闻言打了个哭嗝,神情愣愣的,小胳膊紧紧抱着阿娘的脖子,迷茫地又看了好几眼。   叶澜萱有些哭笑不得,忍俊不禁,但见小姑娘哭得眼睛都红了,这两日下去的红肿也渐渐重新浮现,她心中又是心疼至极。   她拍着小姑娘的背安抚,柔声道:“因为要躲避一些事情,娘先前便一直隐姓埋名,乔装易容。”   楚婳懵懂地点点头,依旧呆呆的,贴着阿娘的脖子蹭来蹭去,像只黏人的幼猫。   叶澜萱的易容技术高超,过去十几年来都在这山塘乡村里生活,是以很少有人能看出来她的真实容颜。   而将自己画丑弄得平凡,也能躲过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叶澜萱自问不是慕脸的人,但觉得自己的真实容貌应该是要比易容时的好看些。不过,现下却见到婳儿吓成这样,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可是阿娘的真容太丑了,吓着婳儿了?”   楚婳摇摇头,眼眶微红,“我害怕、阿娘消失。”   她突然看到一个陌生的脸,即便这张脸很美,她仍然会恐慌无助,她怕自己一觉醒来,会如梦中的那般再次失去身边的人。   明明经历了战火纷飞,也告诫过自己大风大浪后,应该努力学着坚强,可见到阿娘后还是忍不住撒娇,忍不住继续做回天真憨笨的小孩子,对阿娘任性娇气。   楚婳懊恼地咬住唇瓣,窝进阿娘怀里。   就、就再娇气一小会儿……   楚婳闷闷地埋在阿娘颈窝处,双手捂住红彤彤的耳朵,小小声地啜泣。   叶澜萱听到女儿的回答,怔了一瞬,又想起杨二娘和杨土豆的事情,忽然知道女儿在害怕什么了。   虽然小姑娘在要事面前会努力地识大体、让自己变得临危不惧,但其实她没有表面上展现的那般坚强勇敢,内心依旧会胆怯、会退缩。她甚为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也甚为的脆弱而敏感。   叶澜萱心疼地回抱住女儿,轻声询问:“婳儿身子可还有哪些不适?”   楚婳摇摇头,小手牢牢地抓着阿娘,忍了忍眼泪,但喉间还是发出软软的哭哼,“我、想阿娘,阿娘不要、离开我。”   叶澜萱长睫垂下,掩住了眼底的复杂,她眉间黯然,沉默片刻,道:“日后不论娘去了哪里,都会回来见婳儿,娘不会离开婳儿的。”   楚婳迷蒙地睁开眼睛,明明阿娘说不会离开她,但她总觉得有些心慌,忍不住又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而她刚开口,房外忽然传来少年的扬声,“主上先别开棋,我和军师先赌一把!”   楚婳疑惑地看向窗外,几只黄鹂在枝头叽叽喳喳,水榭庭院中隐约有三人围坐在石桌旁,在琢磨讨论着什么。   “行。”回答的小郎君嗓音磁哑低沉。   他那声音并不响亮,传到房里时本应该是更轻了,但楚婳莫名听得很清晰。   是霍时洲。   楚婳身子扭了扭,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伸长玉脖子偷偷瞅着窗外。   “婳儿可是饿了?要吃些什么?”叶澜萱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见她目光总是飘向外边儿,不由轻笑,柔声道:“这几日阳光都很好,要不要去外边玩会儿?”   楚婳脸蛋微红,点点头,咬唇道:“要。”   ◎最新评论:   【我好喜欢燕三】   【团宠婳婳的生活要开始了~】   【好甜】   【希望爸妈也能甜】   -完- 第六十八章   ◎女为悦己者容。◎   叶澜萱将小姑娘抱到到紫檀镜台边,“来,娘给你梳妆。”   楚婳轻轻“嗯”了声,乖乖坐在木椅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浑浑噩噩一病三日,醒来后,她的杏眸似乎比以往更水润了,一双瞳仁剪春水,氤氲着江南烟雨,眼波横漾。   又因睡得太久,眼尾勾着一缕浅浅的红,像是胭脂晕开了露水,衬得一张玉脸似桃花瓣,娇而美。   楚婳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喉头忽然一涩,她猛地抬起手遮住唇瓣,轻轻咳嗽起来,手指蜷缩。   叶澜萱给小姑娘抚拍着脊背,眼中闪过担忧。   这孩子的身子还是太脆弱,和她爹一样,这般病骨得仔细养着才能健康长寿。   楚婳咳嗽了一会,渐渐缓和,细细喘气。   叶澜萱去隔间将煮好的药拿来,叮咛道:“婳儿虽是病好了,但这个月我给你开得方子,每日都要吃。”   楚婳点点头,乖巧地道了声“好”,抱着药盅小口地啜着里面的汤药。   叶澜萱动作轻熟地为她梳发。   小姑娘适才睡醒,一头青丝凌乱如柳,发尾懒乎乎地吹落在紫檀木凳上。   叶澜萱捧起她的一缕发,木梳穿梭在这香雾间,懒乱的墨发瞬间变成了柔软的绸缎。绾着青丝在头顶梳成云鬟。   叶澜萱仔细理了理成型的发髻,看着身前娇嫩的小姑娘,满意地笑道:“很漂亮。”   楚婳放下药盅,抬眸去瞅铜镜里的自己,头顶的飞仙髻很是灵动,像一对兔耳朵。   而小姑娘眨巴着圆溜溜的杏眸,又因吃了药汤,肌如凝脂的脸蛋变得红彤彤,整个人看起来更像只软嘟嘟的兔子了。   “来。”叶澜萱给梳洗过后的小姑娘涂抹芙蓉膏,嘱咐道:“娘给你做了十盒,记得每日都要用。”   楚婳温顺地点点头,闭上眼睛,颤着长睫,像是乖巧的玉兔娃娃,任由阿娘弄着。   叶澜萱拿起墨妆笔,按照记忆里叶家姑娘们传下来的额饰模样,在女儿额尖轻柔地画着花钿。   胭脂在小姑娘的前额点上朱红,如雪的肌肤上染着半露而开的花瓣,红梅艳艳,韶光之美。   楚婳缓缓睁开眼睛,水眸漾开一片潋滟的波光,睫毛纤长浓密,如烟烟蝶翅般轻颤了一下,脆弱如玉,无边娇艳。   叶澜萱放下笔,看着眼前的女儿,秀丽雅致的花钿盈盈映在眉间,玉脸生霞。   她呼吸轻微一窒,抬手将小姑娘搂进怀中,轻叹:“我的婳儿啊。”   楚婳小手抓住阿娘的衣襟,弯着月牙般的眼儿,嘴角欢喜地勾着。   阿娘、好暖。   楚婳窝在阿娘怀里,餍足地眯起杏眸,像只酣睡惺忪的幼崽。   总觉得,今个儿的阿娘格外温柔细腻,也格外地亲黏着她。   这样、真好。   楚婳吸了一口阿娘的清香,郁郁的心情顿然舒畅开来。   腻歪了一会,她又蹙起眉,心想阿娘如此黏糊她,定是因她出事,让阿娘很是担心。   楚婳咬住唇,趴在阿娘怀里,语气闷闷,小小声道:“我、让阿娘操心了。”   叶澜萱一怔,随即更加抱紧怀中的娇儿,眼角似有泪光,“我不操心你,操心谁呀?况且娘的婳儿这般懂事,操心起来一点也不累。”   楚婳小脸微红,睫毛扑闪扑闪,羞涩地咬了咬唇。   叶澜萱牵着她来到屏风后,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广袖齐胸襦裙。   层层叠落的轻纱如清雾笼泻,长长的腰带呈现缇绯,飘逸在暖光中带着波波流动之感。   楚婳目光一亮,这是她及笄礼时穿的衣裙。   这身衣裙很好看,还有点贵,阿娘花了药铺几月的银子买绸缎,亲手刺绣缝纫裁制,她很爱惜,所以平日里不怎么穿,也不舍得穿,害怕弄脏弄坏了,她会心疼的。   楚婳心中疑惑又期待,今个儿是何日子?竟让阿娘将自己如此郑重打扮,又拿出这套衣裙来穿。   她将心中的想法问出,阿娘闻言后笑了笑,笑意温柔,手下专心给她穿衣系裙带,“今个儿是婳儿去病醒来的日子。”   楚婳心尖一动,颤下眼睫,心里暖烘烘的。   她昏睡的日子里,阿娘定是担心极了。   “姑娘们爱美,可从前娘没怎么打扮我们婳儿,总觉得对不起你,现下姑苏太平,贪官恶霸扫除,也不会再出现仗势欺人的权贵了。娘要好好给婳儿弄妆梳洗,光鲜亮丽地出门,让我们婳儿也做回漂亮的姣姣。”叶澜萱眉眼温柔,语气顿了顿,轻声道:“顺道,带你见个人。”   楚婳乖乖点头,慢慢褪下衣衫病装,露出袅袅娜娜的身子,微垂着头,白皙的天鹅颈显得脆弱又柔美,脊背雪白线条流畅,漂亮的蝴蝶骨在朦胧的香炉轻烟里透着玉的质感。   这副身子,美得令人心惊。   叶澜萱帮她穿里兜:“来,抬手。”   楚婳温顺地抬起胳膊,白臂如藕,饱满圆润,裙带沿着肘部滑落,落在腰际,隐约朦胧地遮盖住她细腻柔软的腰肢,身子被暖意融融的轻纱包裹,诱人却也青涩。   不知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的美人。   叶澜萱轻叹一声,胸口有些酸涩,“婳儿若是能一直陪着娘,多好。”   楚婳回眸,乌溜溜眼睛里纯真清澈,“我、会一直陪着、阿娘啊。”   叶澜萱浅浅一笑,笑意有些无奈,“婳儿日后若是有了心悦的郎君,就要跟着夫君走了。”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女儿的身子一僵。   叶澜萱怔了怔,目光落在小姑娘粉嫩的耳朵上,耳尖泛起淡淡的绯红。   这不像是平日里的婳儿。   若是平日,婳儿一定会嘟着小嘴说:“我才、不要夫君,我要、一直陪着阿娘。”   叶澜萱忽然想起了两日前,她带着张郎中匆匆来到水榭时,霍时洲轻柔小心地抱着楚婳的情景。   那时虽然婳儿昏迷了,但两人之间那温柔缱绻的气氛似乎任何人都插不进。   叶澜萱心中忽生一道预感,不由开口道:“婳儿。”   楚婳红着小脸,杏眸含水,语气懵懂地回应:“嗯?”   叶澜萱闭上眼,抚着小姑娘后颈的朱砂痣,轻声道:“娘之前一直没有问过你……”   “你在霍时洲头顶,看到了什么?”   她刚问完,察觉到小姑娘的娇躯更加僵硬了。   叶澜萱给女儿穿好襦裙,理了理轻纱后领,轻声道:“来,转过来。”   楚婳点点头,乖顺地转过身子,指尖轻搅着裙摆,面色略略紧张,软软地叫道:“阿娘。”   叶澜萱替小姑娘系胸前对襟的腰带,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婳儿看到了什么?”   楚婳咬咬唇,黛眉纠结了会,见阿娘神情温柔,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她有些忐忑地答道:“几月前、看到的是……未来天子。”   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   楚婳讲完,眨巴着眸子,小心地去瞧阿娘的脸色。   本以为她说出来的这个身份会让阿娘大吃一惊,就像她先前那般惊愕,但她没想,阿娘的神情很平静。   叶澜萱眸中划过一抹沉思,眉间似愁似讶,又似是认命般沉重。   须臾,她喟叹一声,“天子吗?霍家这小子果然是藏着野心。”   楚婳不安道:“阿娘?”   叶澜萱细心地给小姑娘调整抹胸披帛,轻声问:“婳儿为何不早点告诉阿娘?”   楚婳看着阿娘的脸色,斟酌道:“那时、本是想告诉阿娘,但阿娘说、权贵薄情,让他养好伤后、便离开,我、怕阿娘多想、就没说。”   叶澜萱抬手,点了点小姑娘的眉心,动作轻柔,也不嗔怪,只是道了句:“你倒是偏袒他。”   楚婳摸了摸额头,吐了吐舌头,“我是怕、阿娘不高兴。”   叶澜萱无奈摇头,给她理广袖,“抬手。”   楚婳点点头,抬起胳膊,见阿娘是从衣领开始整理,便微抬起下巴,方便阿娘的动作。   她本来是有点软嫩的婴儿肥,但不知是将至二八年华、又长了一岁,还是这三日病着的原因,下巴消瘦了许多,脸靥不再嘟嘟,五官愈发清晰。   那长开的容颜也愈发像楚元默,隐约能看到大美人的影子。   叶澜萱心中感触万分,她呵护了十几年的小豆蔻要长大了。   而正感触着,忽听小姑娘弱弱的声音响起:“还、还有,霍时洲现在、头顶的字迹变了。”   叶澜萱动作顿了顿。   她蹙起眉,沉思着,若是婳儿看到那行字的能力是随着当下发生的事情而改变,那代表着未来也会改变。   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也就是说,霍时洲将来能否坐上龙椅并不是绝对的。   叶澜萱心上泛起一阵担忧。   现下她和楚元默选定的诸侯阵营便是霍家,她无所谓自己将来的贫贱富贵,但成王败寇,霍时洲败了,她和楚元默也会败,而这意味着婳儿日后的平安、是否还能有安身庇护之所。   她不由放下手头的动作,握住小姑娘的肩膀,问道:“那现下婳儿在他头顶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眸中漾着水波涟漪,窗外的暖光照在她葡萄水晶般的瞳孔里,熠熠生辉。   叶澜萱见女儿忸怩的情态,有些无奈了,柔声道:“婳儿别怕,娘的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是、”楚婳咬咬唇,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下,小小声道:“心悦、之人。”   叶澜萱:“……”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叶将军:我刀呢?】   【岳母想提刀啦】   【期待女鹅说墨先生头上字的时候娘亲的反应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娘亲无语了哈哈哈哈】   【扎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卡文的一把好手加油加油】   -完- 第六十九章   ◎“阿娘,你和墨先生是什么关系?”◎   楚婳垂着脑袋,手指下意识搅合着轻纱衣带,脸儿红红。   阿娘许久未讲话,她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角,弱弱地抬起眸子,正要讲点什么。   但她刚一张口,就见阿娘头顶那[娘亲]墨迹后面又多出来了一行字——   [巾帼将军]   楚婳的樱桃小口刚张开到一半,人就呆住。   她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从对心悦之人的害羞中抽离出来,又被阿娘头顶的字迹给惊楞了。   楚婳抬手揉了揉眼睛,神情逐渐茫然。   而叶澜萱沉浸在女儿有心上人的事实中没有回神,是以未曾发现小姑娘突然的不对劲。   她正想着怎么处理引导女儿的感情问题。   霍时洲日后若真的是天子,不管他现下如何宠爱婳儿,等到登上九五的那日,天下帝王三宫六院,身侧嫔妃环肥燕瘦,怎可能会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是以即便霍时洲未来会无上尊贵,但若是婳儿与他的三妻四妾争风吃醋,过着后宫勾心斗角的日子,活得一点不快乐,那他就必不是良配。   叶澜萱不想让女儿受争宠斗艳的委屈,她的婳儿该是无忧喜乐的小姑娘。   楚婳还在呆怔着,大脑一片混乱,晕晕乎乎的。   阿娘头顶的字也变了,变成了她看不懂的信息。   怎么她身边的人、最近都变了字。   楚婳又猛然想起墨先生头顶的爹爹二字。   小姑娘更加恍恍惚惚。   整个人都傻了。   叶澜萱沉思了片刻,正想严肃地和女儿讨论心上人的事情,却见小姑娘神情懵懵的,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怔了怔,原本凝重的情绪瞬间消散,担忧地揉了揉小姑娘的手,轻声问道:“婳儿怎么了?”   莫非是自己的神情太过严肃,吓着她了?   叶澜萱抿了抿唇,声音放柔,语气委婉道:“娘也不是反对的意思,其实婳儿有心悦的郎君,娘也很高兴……”   但她话还未讲完,楚婳就忽然眨巴了下眼睛,呐呐地问:“阿、阿娘,你和墨先生、是什么关系?”   叶澜萱:“……”   楚婳抓了抓脸蛋,迷惑地歪着小脑袋,神情懵懵怯怯的。   叶澜萱愣了一瞬,没想到自己还没问女儿的事情,这小姑娘倒先反问起她了。   她忍不住又抿了抿唇,心下不由紧张起来,喉头干涩,语气也漂浮着很轻,“婳儿,你在墨先生头顶看到了什么?”   “爹、”楚婳咬着唇,嗓音糯糯弱弱,有些迷茫,“爹爹?”   叶澜萱沉默。   她握着小姑娘肩膀的手紧了紧,胳膊微僵。   楚婳的小脑袋凌凌乱乱,觉得这事儿迷糊,又觉得兹事体大,甚是悬乎,可阿娘不讲话了,她只好鼓起勇气扯了扯阿娘的袖子。   小姑娘瘪嘴,嗓音里带着哭腔,“阿娘、我爹爹他、不是死了吗?”   可墨先生明是年轻俊雅。   叶澜萱一噎。   楚婳的小眉头紧蹙,茫然道:“爹爹、不是长得奇丑、无比吗?”   可墨先生明是闭月羞花。   叶澜萱哑然。   楚婳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住阿娘。   她先前睡醒时迷迷糊糊的,只知道阿娘变了容颜,至于阿娘给她解释的那些话,她是一个字都没缓过来。   毕竟,只要阿娘在她身边就好,其余的她都不在乎。   可现下她终于反应过来了,阿娘易容这事儿很不对劲。   楚婳眯起杏眸,唇瓣看似软嘟嘟的,但问出来的话却是开门见山:“阿娘、以前为何要、易容?”   叶澜萱被女儿软乎乎的语气问得面色讪讪,轻咳一声,“此事说来话长,不好说。”   楚婳小脸一肃,直白坦率地又是一问:“那还有、墨先生真的是我爹、爹?”   叶澜萱额头冒汗,讷讷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无奈唤了一声,“婳儿。”   女儿杏眸清澈,乖巧地看着自己,神情懵懂天真,温顺得像只兔子般,静静等待自己说些什么。   叶澜萱有些不忍心撒谎骗她,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一时间哑口无言。   楚婳虽然单纯,但心思敏感,见阿娘不答话,很快就猜到阿娘瞒着她是有苦衷的。   一想到阿娘曾经可能受了委屈什么的,她就难过得红了眼眶,嗓音里带了点哭腔:“阿娘以前、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受了、委屈?”   叶澜萱叹息一声,忙将小姑娘抱进怀里,轻哄道:“婳儿,你外公很疼我,娘以前过得很好,娘可是洛阳城里最风光无限的人,不委屈的。至于易容这事,娘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而且现下娘也恢复了真容,这事索性便让它过去吧,好不好?还有就是墨先生他确实……”   她顿了顿,垂下眼,语气逐渐轻浅,“是你爹爹。”   楚婳缓缓睁大眸子。   叶澜萱露出笑,安抚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嗓音温柔,“婳儿放心,你爹爹会对你很好。”   楚婳摇摇头,噙在眼眶里的泪珠子忽然吧嗒往下掉,“爹从前是不是、对娘不好,若是这样,我不要他。”   爹娘会分离这么多年,她不是傻子,阿娘肯定将过往的事情避重就轻了,为了不想让她多虑。   她虽不想为难阿娘,可又好担忧。   叶澜萱听到小姑娘糯糯的哭腔里带着对她的操心,心田顿时塌陷松软。   这孩子太过敏感了。   叶澜萱替女儿捋了捋额前的发丝,柔声道:“你爹他当年很不容易,他找了婳儿很久,只是娘的私心不想让他见婳儿,但日后他会照顾好你的。”   楚婳抽噎一声,紧紧搂住阿娘。   叶澜萱拿着帕子给女儿擦眼泪,抬手给她发髻戴上一只玲珑金缕翅翼步摇,温声道:“我们婳儿,是叶家的嫡孙小姐,该是只骄傲的小天鹅,以后都要挺直着脊背活着。但若是受了委屈,就来阿娘怀里,你爹爹也会护着你。”   楚婳贴贴阿娘,模样虽是懵懂,但很是坚定地点头,“我记着、阿娘的话。”   小姑娘眼儿水润,睫儿纤长,小脸不施粉黛,额尖只有花钿点缀,天然去雕饰的美。   叶澜萱眼角微红,缓缓勾唇,弯了弯眸子,“好。”   楚婳看着阿娘明媚绽开的笑靥,呆了呆,喃喃道:“阿娘、好美。”   她心中忽然很是肯定地想到。   爹爹才不是寻了她很多年,明明是寻了阿娘很多年。   阿娘怎么这都不懂呀?   楚婳鼓着脸,操心地蹙起眉。   叶澜萱点了点小姑娘的粉鼻儿,逗问道:“那和以前易容的样子相比,哪个好看?婳儿这么在意易容的事情,莫非是不喜欢现在的我?”   小姑娘忙摇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叶澜萱勾起唇,心下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如此戏谑的问法算是把易容这件事给揭过了。   楚婳吸了吸鼻子,语气痴痴,“阿娘甚美,不管阿娘什么模样、都好看。阿娘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她眼神炯炯地盯视叶澜萱,握拳郑重道:“我会、保护阿娘的。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阿娘。爹爹、也不可以。”   叶澜萱噗嗤一笑,心底因回忆过去时产生的丝丝的郁结,一下子就被小姑娘给治愈了,胸口暖烘烘的,像是抱了个小火炉。   她抱着小姑娘,眼角缓缓滑下一行清泪,唇瓣颤抖,亲了亲女儿的额角。   她十五年前的人生曾暗淡无光过,情场受伤,官场失意,家道落败,天之骄女沦为罪臣败将。   漫漫岁月间,她抱着小小的婳儿走在寒冬里。   后路是断崖残壁,前方是荒野孤漠。狼狈的过往化为梦魇魍魉,缠绕着她痛不欲生。茫茫的未来成了枷锁囚拷,禁锢着她无处求生。   而怀中的这个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亦是她的暖阳。   -   水榭庭院中,楚元默正在与红袍少年下将棋。   燕三眉头紧锁,凉亭里冒着热汗,绞尽脑汁地破解棋局。   楚元默闲闲拿起翡翠琉璃杯,边吃茶,边落下一子,淡声道:“该你了。”   燕三深吸一口气,咬住拇指,“别催。”   一旁坐着观棋局的还有霍时洲和岳知。   天气炎热,霍时洲束起高马尾,穿了件薄薄的青衫,褙子外敞,懒洋洋地摇着折扇。   凉风微起,一缕碎发轻轻飘着,他挑眉看着棋局,语气散漫,“老师好棋。”   平日里都是燕三欺负岳知,主上夸奖燕三,现下真真风水轮流转。   少年有些不服气,哼道:“主上等着瞧,我给他反杀。”   霍时洲单手支着下颚,勾唇低低“嗯”了一声。   岳知在边上拿着毛笔记录、研究棋局,神情认真,目光很是痴迷。   而外边儿,霍家军的几名校尉多日不见他们走出水榭,还以为他们是在里边儿处理姑苏官府的文书,忙得不可开交。   这下,校尉们也不敢到处乱逛了,姑苏现下虽是宁静太平,但身为霍家军的儿郎,都要向霍少将军他们看齐,不得再荒废时日了。   于是乎,姑苏军营的操练场上,每日都有着霍家校尉们带着手底下的兵勤恳训练的身影。   但练兵的青年们是不会知道,自个儿眼里‘忙于正事’的少将军、燕首领、岳副将其实是围在水榭的一张石桌上,等待一位小姑娘醒来。   那耐心的模样,就不像是大老爷门能做出来的事。   霍时洲姿态疏懒,眸色淡淡,看似瞅着棋局,余光却时不时飘向那园林的圆月洞门处。   圆月洞门里幽静,雅致的木扉含蓄而闭,他的小娘子还在房中沉睡。   他的心思正沉吟走神着,忽而“吱呀”一声,响起木扉被推开的音色。   霍时洲耳朵敏锐,一下子就听到了这响声,他腾得从石椅上站起来。   燕三和岳知都愣了一瞬,也随着主上起身。   楚元默放下茶杯,抬眸看过去。   圆月洞门处绿树成荫,剪影幽深静谧。慢慢的,里边的石子小路响起清浅的脚步声。   烈日炎炎,叶澜萱撑着一把竹骨伞,踩着阳光走了出来。   其他人还未有反应。   楚元默瞬间就呼吸凌乱了,不由站起来。   他动作奇快,起身时雪袍子不带走一缕阳光,疾步迎了上去,衣落成雪,眸中狂喜,“澜……”   正要开口,忽而顿住。   叶澜萱的身后,还躲着一个人。   那小姑娘从阿娘背后探出柔软的小脑袋,眼神怯怯,发髻跟兔子耳朵一样颤了颤。   楚元默一怔。   ◎最新评论:   【按爪】   【好喜欢婳婳呀,好想摸摸她,抱抱她~】   【女主好可爱啊】   【   【哈哈哈哈哈哈哈,以后就是有爹疼的孩子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卡在这啊】   【卡在这里】   【见爹爹了!!】   -完-   70、晋江文学城   ◎双亲。◎   楚婳抓着阿娘的衣服,整个人都藏在阿娘身后,只朝外边儿探出头,露出一双乌溜溜的杏眸。   她微微抬起眼,怯生生地去瞅楚元默。   老师、怎么会是爹爹呢?   楚婳长睫扑闪,有些迷茫,又觉得有些陌生,躲在阿娘背后不敢出来,心下慌乱,只觉得离奇梦幻,还不大能接受这件事。   叶澜萱无奈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抬眸看向面前的白衣男子,轻声道:“她身子好多了,你今日可有空?带孩子出门逛逛?”   “有。”楚元默上前一步,桃花眼中光彩熠熠,温声道:“有的。”   一贯清冷的男子露出了明艳的笑容,恰如冰雪落在初春的梅花上,渐渐消融,化成了暖袖里的春水,温温柔柔,宠溺得叫人心头发烫。   叶澜萱和楚婳皆是怔了怔。   凉亭内。   霍时洲站在桌前,手上的折扇已然合起,静静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   他的目光落在楚婳那颤颤巍巍的兔子发髻上,唇瓣微微勾起,狼眸里泛起点点笑意,如平静的潭水里荡漾片片涟漪,翻涌出了怜爱与缱绻之色。   燕三也不研究棋局了,放下黑子,垂下头低声道:“楚姑娘醒了,主上不去看看吗?”   霍时洲敛眉轻笑:“现下她与双亲团圆,不该是我打扰的时候,就让他们一家人多相处一会吧,你们谁也别过去。”   “诺。”燕三抿了抿唇,似懂非懂。   岳知想了想,道:“这几日姑苏的公文也处理的差不多了,新上任的知府也逐渐熟悉职务,主上也不用继续操心这些了,今个儿阳光明媚,天气难得的好,待会儿主上要不带楚姑娘去泛舟?属下听说虎丘的荷花池开得甚美。”   霍时洲笑了笑,道:“好。”   那厢,叶澜萱见着了楚元默对婳儿的态度,心下松口气。   纵然她与他有许多的恩怨纠葛,但总归不是关孩子的事情。   在孩子面前,无须相处得那般难看僵硬。   叶澜萱转身摸了摸女儿的脸蛋,笑道:“婳儿,别躲着啦。”   楚婳乖乖点头,温温吞吞地从阿娘身后走出来,紧张地盯着鞋尖,朝楚元默福了福身子,“老、老师。”   小姑娘的态度依旧恭敬有礼,只是比先前多了几分疏离。   楚元默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随即又扬起笑,温声道:“婳儿今日想去何处?我陪你。”   楚婳小手从后面攥住阿娘的衣服,抬起眸子,神情求助。   楚元默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叶澜萱。   叶澜萱被这一大一小盯着,扯了扯唇,“园林、横塘街、平江路、虎丘塔,这些地方你们都可以转一转。还有几日就要跟着霍家军去洛阳了,临走前好好玩一玩姑苏的山水,日后若是思念了,也能在回忆里找寻故里的风景。”   楚婳心生感触,乖乖点头。   楚元默心下一叹,微微颔首。   两个玉雕还是看着她,大的清冷温柔,小的依恋乖巧。   叶澜萱心尖微动,鼻尖酸涩,忍住眼中的热意,哑声道:“早些回来。”   楚元默抿了抿唇,“澜澜不去吗?”   他寻了她三日,知她不想见他,也知婳儿昏迷的情况下,她不可能坐视不管,如此定是躲在水榭里。   是以他也在耐心地等她出现,两人能再次相见谈一谈。   可即便他知道她不会离开孩子,但心中隐约还是有些害怕。   他对她的行踪再算无遗策,对她的性子再了如指掌,也依旧不敢轻易放下心。   叶澜萱对逃跑这事太过执着,楚元默心中已然产生了阴影。   楚婳也幽幽唤了一声,“阿娘。”   嗓子软糯,鼻音里满是依恋。   虽然这个爹爹是她认识的老师,可是她最依恋的人还是阿娘。   楚婳长大的这些年,不是没有想过爹爹是什么样子,她也曾期待过自己有爹爹的时候。   现下诚然,她很喜欢墨先生,可那只是对老师喜爱,对美人的欣赏。   她见到父亲的那一瞬间,心中与其说是欢喜,不如说是茫然更多。   任何时候,只要阿娘在,她就安全感十足。   叶澜萱摸了摸女儿脑袋,柔声道:“婳儿,娘这几日有些累着了,今个儿想休息一个午后,下次再陪你玩与你逛街,好吗?”   楚婳咬了咬唇,听到阿娘疲惫沙哑的嗓音,便不忍心让阿娘继续陪着自己了,她昏迷的这三日,阿娘劳心劳神,很是累了。   小姑娘犹豫半晌,纠结道:“那我今个儿、不出去了。”   叶澜萱摇摇头,“不行。”   楚婳愣了愣。   叶澜萱柔声道:“婳儿躺了多日,要出去走走活动胫骨,才能有助于身体的恢复,娘是大夫,这是为了婳儿好,婳儿乖,听娘的话。”   女儿的病症不仅仅是身子弱染了风寒,还有便是受惊得了心病的原因,总是窝在家中不利于恢复,出门晒晒太阳,见见人看看景,也能去去病气。   楚婳微微抿唇,在阿娘温柔又坚定的态度下,她点了点头,“好,我听、阿娘的。”   叶澜萱勾唇一笑,捏捏小姑娘的肩膀,“婳儿真乖。”   她哄好了女儿,抬起眸便见楚元默轻蹙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   叶澜萱眯起眼,走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沉思,“怎么?你不想照顾婳儿?”   楚元默回过神,心中的那抹怀疑还未生出,就被女子不悦的声音给打散,他怔了怔,道:“没……”   叶澜萱嗓音瞬间沉了沉,“我这三日照顾孩子这般久,如此辛苦,也不见你来看看,或者帮帮忙?”   楚元默哑然。   叶澜萱见男子模样清冷、态度温和,而且也不反驳,她心下忽觉有些别扭。   这也确实不能怪楚元默,她一直在想法子躲着他。而且没有她的准许,楚元默便只是个外男,是见不到闺房里的婳儿的,更别说亲自帮忙照顾了。   叶澜萱自知理亏,努力忽略心中的羞耻惭愧感,继续摆着冷脸。   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眼底复杂的精光,冷哼一声,语气染上了难过:“楚元默,你就从来没有心疼过我,也从未想过我累不累。如今婳儿病好了,你都不愿代替我照看她。”   她故意将话说成这样,即便聪慧如楚元默,只要是有了羁绊、有了杂念、有了牵挂,定是无法清晰准确地察觉到她的意图。   果然,楚元默神情愣了一瞬,眸中闪过心疼,清冷的嗓音沙哑了一瞬,“澜澜,我今日带婳儿出去,我会照顾好她,你在家中好生休息,但……不要乱跑,好吗?”   楚婳也愣了愣。   爹娘在她面前吵架了。   好像是阿娘突然不开心了,虽然爹爹没说什么重话。   不过,楚婳是站在阿娘这边的,她抓住阿娘的袖子,表示自己只听阿娘的话。   可又忍不住抬眸去看墨先生的神情。   她还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墨先生。   老师在她印象里一直是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冰美人,雪山顶上的高岭之花。   现下居然露出如此脆弱又小心翼翼的神情,低声下气地去询问一个人。   楚婳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想法,极为肯定的想法。   她想,墨先生,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她的阿娘。   定是喜欢极了,才会这般温柔得不像话。   叶澜萱闻他言,咬了下唇,心下有些动容。   她轻颤着长睫,深吸一口气,避重就轻,没有回答楚元默,而是牵着楚婳的手,将楚婳送到他面前,哑声道:“婳儿,交给你了。”   楚元默点头。   忽然,叶澜萱抬起眸子,伸手攥住男子的衣袖,眸色深深,“你若对她不好……”   “不会。”楚元默握住女子的手,紧紧禁锢,温声道:“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用的力气有些大,叶澜萱蹙眉,“松开。”   楚元默桃花眼里升腾起弄弄的偏执之色,呼吸重了点,克制般地松开她的手。   当着孩子的面不能太过放肆。他垂眸,轻声道:“对不住。”   叶澜萱朱唇微抿,嘴角紧绷,没有再说什么。   楚婳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阿娘松开,下意识地去抓阿娘。   叶澜萱眸中闪过动容,忍着喉头的干涩,柔声道:“婳儿和爹爹出去玩吧,记得早些回家。”   楚婳听着阿娘的语气,鼻子莫名一酸,胸口涨涨的,但她还是乖乖点头,跟在楚元默身后离开了。   一大一小,两步一回头。   叶澜萱无奈,心口酸涩难耐。她狠了狠心,闭上眼睛假装打哈欠,转身进了房。   楚婳和楚元默看到女子的样子似是困倦至极,这才收回视线,不敢去打扰她休息。   -   当楚元默带着楚婳走到凉亭时,众人倒吸一口气。   岳知眸中闪过惊艳,燕三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姑娘。   楚婳白皙的额前梅瓣花钿朱红艳丽,飞仙髻灵动如玉兔,一袭缇色拖地似清雾笼泻的轻纱襦裙,层层淡粉绢纱裹着胸,宛若一朵盛开的荷花,天然娇艳,广袖绣着的蝴蝶金丝线,衬得小娘子似要振翅而飞。   许是因病初愈,她黛眉上笼着轻雾,似蹙似颦,一双秋水横波的含情眸子,浅靥漾着淡淡的愁。   霍时洲淡淡一笑,垂下眼,掩住自己灼灼的目光。   小娘子娇身盈盈一袭披帛,飘在腰肢后随风而起,纤细的臂膀被轻纱朦胧地包裹,像只脆弱精致的玉人儿。   楚婳进了凉亭,刚踏上台阶,眼前便多出了一只手。   她微微一怔,看着这熟悉的大手,掌心纹理清晰,手指修长干净,她心跳骤然加速。   楚婳气息乱了一瞬,缓缓抬起眸子,对上了霍时洲缱绻幽深的狼眸。   霍时洲垂眸凝睇她,眉间痞气温柔,眼中含着笑意,“婳婳,来。”   楚婳小脸微红,轻咬朱唇,抬起胳膊正要把手搭上去。   她身侧却忽然多出来了另一只手,挡在她和霍时洲的中间。   楚婳眨巴着眼,侧眸抬头。   楚元默正静静看着她,耐心地伸手递着,语气温和,“婳儿。”   凉亭石阶前,风有一刻的静止,气氛逐渐凝固。   亭内,岳知和燕三对视一眼,一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个幸灾乐祸地翻了个白眼。   而楚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两只手,神情呆呆。   身边的两位男子都在静静等着她做决定,究竟是要握住谁的手。   楚婳纠结地蹙起眉,一个是爹爹,另一个是心悦之人。   选哪一个都会对另一方不好。   怎么能、这般为难她。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想阿娘了。   而她沉默着不动作也不讲话,两个男人倒是依旧耐心地抬着手。   楚婳如站针毡,额头薄汗。   半晌。   霍时洲低低一笑,勾了勾唇,对楚元默道:“老师,还是我扶着小师姐吧。”   ◎最新评论:   【目测阿娘在离开,婳婳好纠结呀,估计未来一段时间里,这样的经历会多~】   【这这这,,,,不会要跑吧】   【加油加油啊】   【女主娘不是要跑的节奏吧,别啊】   -完- 第七十一章   ◎她吃东西的样子。◎   楚婳微微一怔。师姐?   她抬眸看了看霍时洲,又看了看楚元默,眼中泛起疑惑。   “替老师照看师姐。”霍时洲敛目低眉,语气很是体贴,“这是学生该做的。”   楚元默桃花眼微眯,眼尾上挑,“小女体弱,就不劳烦主公了,还是臣来照顾就好。”   霍时洲神情不变,低浅的嗓音里染着几分温和,“老师尚有一身病骨,学生应当尽力为您分担。况且小师姐性子乖巧娴静,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劳烦。”   楚元默淡淡一笑:“主公近些日子忙于公务,也甚是劳苦烦累,何必再来操心臣的家事,岂不叨扰?”   霍时洲蓦然一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楚元默眉头跳了跳。   霍时洲眉间舒展开来,低声道:“老师的事情便是学生的责任,学生自是要操心一二。”   楚元默扯唇道:“主公不必操心过多。”   霍时洲摇头道:“婳婳毕竟是我的小师姐,这心操得不过。”   两人面带笑容,对话一来一往之间虽说不上是针锋相对,但对视那一瞬他们眸中暗芒闪过,两股气压隐约降低了一些,谁也没有让步、或是放下手臂。   楚婳懵懵地蹙起眉,看着面前两只不同的手掌,她抿了抿唇。   然后,小姑娘抬起自己的双手,往他们两人的掌心里都是轻轻一拍。   两个男人感觉到掌心被一抹小柔软触碰,皆是一愣,侧眸看向小姑娘。   楚婳放下手臂,提着裙摆,错过他们,稳稳地踏上台阶。   她于亭内站稳,回眸,软糯的嗓音发出哼声,“我又不是、不能自己走。”   小娘子顾盼生姿,美目盼兮,娇嫩桃花面,轻盈杨柳腰。   她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皆是温温软软,让人没了脾气,只得任命无奈。   霍时洲眸色微深,目光灼灼。   楚元默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抬腿进了凉亭。   楚婳却未先坐下,而是走到燕三身前,福了福身子。   燕三不由一怔。   鼻尖传来她腰间香包的淡雅花味,他耳尖不由一红,有些别扭地摸了摸脖子。   “作甚……”燕三张了张嘴,不知她这是要做些什么,正要询问之时,忽然两道冰冷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攫在了他身上,如刀般凌厉锐利。   燕三倏地噤声,身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远离了小姑娘。   岳知因正好站在少年身后,也眼观鼻撤开步。   楚婳茫然抬眸,不明白这是何意。   她再次上前一步,语气认真道:“多、多谢燕首领、相护之恩。”   小姑娘的神情真诚而恳切,山塘镇出现的意外和危险,若无燕三相护,她可能无法活下来见到主上和爹娘。他对她有护命的恩情,是以她现下连燕首领的敬辞都给叫上了。   燕三后退到了柱子边,闻言心尖微动。   但还未来得及有多少感触,他抬眸就看见对面一黑一白的两个男人正目光‘阴沉沉’地看着他。   燕三咽了咽喉咙,撇过脑袋,额头冒着冷汗,神情不耐烦地道:“我那是为了完成主上的任务,你谢什么?”   楚婳抿唇,郑重点头,“确、确实。谢字、太轻,燕首领可有、什么心愿?我会努力、帮你实现。”   燕三又是一怔,垂眸看着她认真的小脸。   小姑娘玉容映着暖光生霞,杏眸清澈黑白分明,眼里是真真切切的坚定和感激,令人无法忽视。   燕三喉间滚动,胸口微微酸涨。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亭内那一黑一白两个男人的低气压太过强烈,让他脊背不由发凉。   燕三抓了抓头发,又憋又燥,梗着脖子道:“没有愿望!”   楚婳愣了愣。   他怎得突然、发脾气?   “都说了是任务了,不是情分,你别来烦小爷了。”燕三踩着栏杆翻身越过柱子,一溜烟就离开了凉亭。   楚婳望着少年匆匆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沉默片刻,转身回到石椅上坐下。   石桌上的象棋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了一副茶具。   岳知守在了凉亭外边,亭内的男子只剩下霍时洲和楚元默。   楚元默给小姑娘倒了一杯热水,温声询问:“婳儿待会想去哪里玩?”   楚婳咬咬唇,心中忐忑又紧张,眸中不由氤氲起一片水雾。   这位不仅是她崇敬的老师,还是她的、爹爹。   爹爹现下就坐在她身侧,她能闻到他身上带着清雅的香味,像是淡淡的兰花香,又像是清冷的冰雪味,飘在鼻尖,清晰分明,无法忽略。   她深吸一口气,想让心境放松。   楚元默看出了小姑娘的紧张,温声道:“不着急,婳儿慢慢想。”   这时,霍时洲拿着一盘海棠糕走来,在小姑娘的另一侧坐下。   楚婳抓着裙摆,有些拘束地坐在两人之间。   霍时洲勾唇道:“平江街的师傅做得糖人最是姑苏一绝,阿婳可想去?”   楚婳抬起眸子,眼睛微亮。   霍时洲用油纸包起一块海棠糕,递到小姑娘面前,漫不经心地提起一个信息:“虎丘的荷花池开了。”   楚婳眸光更亮了。   加之面前出现一块香甜的食物,她下意识地垂头,顺势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海棠糕。   这下意识的动作,是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亲昵信任。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咬着香酥软糯的海棠糕,紫酱红果糖丝粘在唇瓣上,愈发显得她朱唇嘟嫩得出水,宛若花瓣儿妩媚绽盛,艳染胭脂。   霍时洲眸色暗了暗,瞳底藏着一抹浓郁幽深的色彩。   楚元默轻放下茶杯,道:“婳儿,自己拿着吃。”   许是墨先生的声音有些严肃,楚婳立马就回过神。   她抬眸对上霍时洲专注温柔的目光,小脸骤然通红,忙伸手接过海棠。   楚婳缩着脑袋,坐在石椅上吃东西,安静得像只小鹌鹑。   霍时洲顿了顿,缓缓收回手。   适才小姑娘拿海棠糕时,她的柔荑不小心贴上他的手背,留下了软乎乎的触感。   霍时洲回味地蜷缩起手指,敛眉笑了笑,“虎丘与平江镇很近,我们可以看完荷花再去买糖人,边吃边逛古镇。”   楚婳胡乱地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倒是楚元默若有所思,“时洲,你对姑苏民间街道很是了解?”   霍时洲颔首,道:“嗯,是先前做了些功课。我可以为老师引路,若是小师姐想去哪里,皆可以告知于我,我来安排。”   他说完,侧眸看向岳知:“去备车马。”   岳知抱拳应诺。   楚婳吃完一块海棠糕,嘴角沾上了一点糕屑,她未发觉。   霍时洲从袖中拿出一块锦帕,递给小姑娘。   楚婳愣了愣,脸蛋微烫,接过帕子,声音弱弱轻轻的,“谢、谢谢。”   楚元默喝了口茶,眸光沉思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霍时洲的举动止乎于礼,体贴却不暧昧,彬彬有礼,就像真的是在对待自己的师姐一般。   楚元默淡淡一笑,敛下眉睫。   同身为男人,他知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眼神是怎样的。   爱欲、占有。   这两种侵略的色彩,虽然霍时洲藏得很深,但那隐隐流露出来的情绪,还是被他发觉了。   楚元默目光又看向楚婳。   小姑娘神情懵懂,脸儿红扑扑的,纯真清澈。   一看便是被娘亲娇宠了十几年,干净得如一张不染尘埃的白纸。   楚元默心中触动,心下一叹。   这孩子还是得在父母身边,多呵护几年。   她性子纯真,若是不遇良人,怕是要吃亏。   而他不想让小姑娘吃苦,更别说吃亏了。   叶澜萱护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亦是他往后余生的羁绊、心头的宝贝。   楚元默思忖间,岳知匆匆地回来了,“马车已经准备完毕。”   霍时洲嘱托道:“姑苏府的文书印章暂由你代理。”   岳知点点头。   霍时洲起身,对楚元默道:“我先去书房拿印章,老师和小师姐在这里稍坐片刻,我一会就回来。”   楚元默淡淡颔首。   楚婳松了口气。主上对她一口一句“小师姐”的称呼,弄得她忒难为情了,心中说不出来的别扭与害臊。   主上可是比她要大四岁的。   他是那般金枝玉叶的贵人,却叫她小师姐。   楚婳双手捂住嘴,软惜娇羞趴在桌上,细细喘息,心口难以形容的烫热。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块海棠糕。   楚婳愣了愣,抬起眸子。   楚元默眉睫清浅,容颜如玉,静静垂眸看她。他手上拿着海棠糕,递到她面前,“累?”   楚婳意识到自己此刻趴着的样子不雅,忙直起身子,眨眨眼,“老、老师。”   而面前的海棠糕也跟着她一起移动。   楚婳呆了呆。   楚元默轻抿薄唇,温声道:“累的话,可以吃些。”   楚婳莫名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渴盼期待。   她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现下,不是老师,是爹爹。   爹爹他、想喂她吃东西。   楚婳心尖微动,静默一瞬,缓缓垂眸,咬了一口他手中的海棠糕。   小姑娘乖巧地吃着,腮帮子鼓起,脸蛋娇嫩柔软。她吃的很慢,很慢地咀嚼着,也很认真。   楚元默好似能感受到她那白糯糯的牙齿咬在糖糕上,像是咬在自己的心口,又软又暖的。   小姑娘仔细地吃糕点上的果仁瓜子时,随着咀嚼吞咽的动作,脑袋也轻微的摇晃,兔子耳朵状的发髻活灵活现,宛若一只毛绒绒的幼崽。   楚元默缓缓勾起薄唇,眸色淡去了原本的清冷,眉宇间染上一抹浅浅的喜悦,笑意明艳无双。   作者有话说:   夫君和爹爹的不同喂食体验w   ◎最新评论:   【   【哈哈哈哈,爹爹你媳妇儿要跑了~】   【啊啊啊啊啊啊,好甜啊】   【呜呜呜好可爱啊】   【撒花】   -完- 第七十二章   ◎被宠爱。◎   楚婳吃完一块海棠糕,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看他。   她知道自己吃得温吞,但阿娘说她食道窄,嚼碎了才能咽下去,是以她吃东西总是有些慢的,不知墨先生可是等得不耐烦了。   楚元默神情平静,将小姑娘吃剩下的油纸放回盘中,先给她递了一张帕子,才又拿出另一只帕巾,慢条斯理地擦自己的手。   玉指修长精致,是爹爹的手。   楚婳眨巴了下眼睛,心头新生出一种奇异的情绪,盯着他的动作微微出神。   这时,霍时洲走进凉亭,目光落在楚婳鼓着咀嚼的脸上,又见楚元默在擦手,他眸色幽深,温声道:“老师和小师姐请随我来,车马备好了。”   楚元默淡淡颔首,牵起身侧的小姑娘,“走吧。”   霍时洲带着他们走出水榭,门前停靠一架华贵的马车,窗牖挂着镶嵌金丝的卷帘,红木紫檀的车身质硬,线条雅致,模样富丽,外形很是高大。   楚婳走到马车前,看着眼前高高的车台,抓了抓裙摆,为难地蹙起眉。   楚元默站在一旁,正要抬手去扶她。   谁料,站在楚婳身后的霍时洲,忽然双手握住小姑娘腋下与胸肋之间,举臂将她抱起,放到了马车上。   楚婳呆了一瞬,在车舆处站稳,回眸。   霍时洲站在暖光下,朝她扬眉一笑,“进去吧,你和老师坐车。我骑马。”   楚婳盯着他,咬咬唇。   她的身子适才被他的大手那样一抱,变得又软又烫,耳朵愈来愈红。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水灵灵的杏眸似乎欲言又止,霍时洲被那单纯又妩媚的目光看得心口一酥。   他无奈忍住捏她脸蛋的欲望,轻声道:“待会儿,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楚婳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小声应着:“嗯。”   霍时洲勾了勾唇,侧身抬手,让车夫在马车前放了个踩凳,对楚元默道:“老师,请。”   楚元默眯起桃花眼,淡淡看了他一眼。   霍时洲保持微笑,面容沉静无辜。   须臾,楚元默收回目光,撩起衣袍踩着车凳,跟着楚婳进了马车里。   车内极为宽敞,装置得甚是华美,地上铺着凉席软毯,屏风上是刺绣临摹的仕女图,两个软榻临窗摆放,坐上去休息还能看见窗外的美景。桌案旁放置香炉,内点着清雅的熏香,中央立着一鼎青花瓷窑,里面堆满了冰块,可去暑气,人进来的瞬间就凉爽了许多。   楚婳看着眼前的情景,呆了呆。   楚元默扫视一眼车内的布置,轻笑一声,“他倒是对你体贴。”   楚婳垂下眸子,脑袋晕乎乎,一会浮现霍时洲的痞笑,一会回荡墨先生的嗓音。   现下,只有她和老师两人,中间横着一个新身份,有些不知该怎么独处面对,一时间便没有回话。   楚元默见小姑娘对他还是有些拘束疏离,心下无奈,也知有些事情要慢慢来,慢慢接受。   他想了想,只好选择用先前的相处模式。他走到桌案前,朝小姑娘招了招手,“婳儿,可要来温书。”   楚婳闻言,神情慢慢放松,点点头,到他身侧坐下,提起笔写字。   楚元默一边斟茶,一边耐心看着小姑娘的字帖。   楚婳的小手微微颤抖,字迹歪歪扭扭不如从前那般秀丽,还总是写错几笔。她额尖冒着薄薄的汗,指尖发白。   楚元默将倒好的凉茶放在她手边,温声道:“若是无心练字,那便看书罢。”   楚婳怔了怔。从前她跟着墨先生学习,她犯了错误时,老师虽不会生气,但会叫她多练几遍。   他态度温和,却也带着几分严厉。   现下竟如此温柔包容。   楚婳心中忽升起一丝愧疚感,抿了抿唇,放下笔,起身。   楚元默抬眸看向她,“怎么了?”   楚婳重新作揖朝他一拜。   楚元默握住小姑娘的胳膊,蹙眉道:“婳儿这是作甚?坐下。”   楚婳缓缓跪坐在他面前,垂着脑袋,兔耳朵状的发髻也耷拉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蔫蔫道:“对、对不起,我、我先前骗了您。我并非、男儿身。”   楚元默垂下眸子,看着小姑娘柔软的小脑袋,嗓音慢慢浅浅,“男儿进学堂读书会方便些,你女扮男装也是无奈之举,何错之有?”   楚婳怔了怔,听着他温和的嗓音,心下愧疚更深,抬起眸子,“您、不怪我?”   楚元默摇头道:“婳儿,我先前说过,我们之间就算要说对不起,那也是我对不起你。我未曾将你认出女儿身,是我的失误。”   楚婳眼眶微红,手指紧张地搅着衣摆,不知该怎么回应他的温柔和包容,对墨先生的亲近也感到茫然无措。   楚元默低声道:“婳儿若是不想叫我爹爹,那便继续叫老师吧。”   从前,她十五年的成长,他都未曾陪伴过,现下又怎能强求她叫他爹爹。   楚婳杏眸缓缓睁大。   楚元默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必拘束,和以往一样就行。”   楚婳手指微微蜷缩,在他温和期待的注视下,轻声唤道:“老、老师。”   楚元默勾了勾唇,音色清冷温柔,应道:“嗯。”   楚婳努力想着以往和墨先生的相处模式,渐渐身子放松下来,重新做回蒲垫上。   马车内有书架,楚元默侧眸低声询问:“想看哪本?”   楚婳目光转了转,落到一本聊斋杂记上面。她想了想,还是指了指旁边的诗经。   楚元默无奈一笑,伸手给她拿了一本那本聊斋杂记。   楚婳眨巴着眸子,有些惊讶。   楚元默将杂记递给小姑娘,“想看什么,喜欢什么,都和我说,不必隐藏或是可知自己的喜好。”   楚婳抓了抓脸蛋,两靥微红,垂下眼,“老师、会不会觉得我、不学无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是、要和你学经论史书,却偏爱这些、杂记奇谭的故事。”   楚元默淡淡摇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婳儿喜欢什么。”   楚婳怔了怔。   楚元默也给自己拿了一本书卷,垂眸翻开。   他长睫静静耷拉着,卧蚕镀上淡淡剪影,安静阅卷的样子温文尔雅,“经论史书是我该看的,帝王之术是霍时洲该学的,天下局势是我和他该掌握的。而这些,婳儿都不必担心,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做你觉得舒服开心的事,如此便好。”   他嗓音徐徐,清清冷冷,语速也不紧不慢,听起来很是舒服,直戳人心。   楚婳心脏微停,哑着嗓音,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觉胸口热热的,暖暖的,一直凌乱的内心忽然被安抚住。又感觉好似被一道铜墙铁壁保护着,挡住了外头的烦躁与尘嚣。   她垂下眼眸,抚摸手中的书卷,眸中氤氲起一片水雾。   这就是、有爹爹的感觉嘛?   楚婳翻开书卷,单手支着下颌,慢慢看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   这种感觉、还不赖。   楚婳渐渐身子放松,津津有味地读着杂记,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小腿跪坐有些麻,便偷偷在案桌下伸开腿,小幅度地转着脚踝,活动胫骨缓解酸麻感。   楚元默看着她的小动作,眸子闪过一丝笑意。   马车缓缓平稳地行驶,父女俩安静地在马车中温书,气氛恬静。   楚婳心思沉浸,被聊斋杂记里的小故事吸引,看到最后竟将自己看哭了。   小姑娘忍不住抽噎一声,还真应了阿娘说得心思敏感。   楚元默从书卷中收起神思,下意识地抬手去揉小姑娘的脑袋,安抚她,“怎么了?”   楚婳抹掉眼泪,眨巴着长睫,摇摇头,正想说没事。   她腿上忽然贴上一个东西,紧接着传来一道毛绒绒的触感,在她心思细腻正难过之时,这种感觉极为毛骨悚然。   楚婳吓得惊叫一声,噌得一下爬到榻上。   楚元默:“……”   果真是静若仙子,动若脱兔。   “呜。”楚婳泪珠子本就在眼眶里打转,这下被吓得眼泪流出,嗓音里带着啜泣的哭腔,“桌、桌下,有东西。”   楚元默闻言,抬手就掀开桌布,俯身探下去。   蓦然,他身子静住了。   楚婳咬咬唇,探了探头,担忧道:“老、老师?”   沉默片刻,楚元默伸出手,伸向桌底。   同时,桌底传来一阵清脆的“嘎嘎”叫声。   楚婳愣了愣,杏眸缓缓瞪大,有些不可置信。   楚元默从里面抓出一只绒毛淡黄的幼鸭。   他神情依旧平静,只是眸中泛起了点点疑惑。   楚婳从软榻中下来,呆呆盯着他掌心里的小黄鸭。   小黄鸭表情懒懒的,缩着脑袋。以前除了楚婳,谁碰它都会用嘴巴戳人,现下倒是安安静静地窝在楚元默的掌心里。   楚婳屏住呼吸,轻唤道:“鸭、鸭?”   小黄鸭抖了抖小身板,抬起鸭子头看向小姑娘,黑溜溜的小眼珠子一亮,嗖得一下跳进她怀里。   楚婳连忙抱住它,脸蛋红彤彤的,神情有些激动。   她上下摸了摸小黄鸭的身子,眼中愈发生辉明亮。   真的是霍时洲原来送她的那只!   楚婳抱着小黄鸭,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急忙卷起帘子。   竹帘缓缓上移,露出了外面的景象,街道喧哗声传来。   马车行驶着,窗外景物在一片流逝中,她目光凝聚,什么也没看见,而是对上了霍时洲幽深的狼眸,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气声。   小郎君逆光骑在骏马上,烈阳的余辉撒在他的肩头,那束着高高的辫尾随风扬起,眉目英武,他浑身上下染着一层朦胧光影,五官愈发深邃。   霍时洲闻声,侧眸朝她看来,微微挑眉:“婳婳?”   楚婳激动地举起手里的小黄鸭,细细喘息,嗓音欢喜:“这、这个!”   ◎最新评论:   【   【没更?】   【霍时洲和爹爹的争宠,真的无处不在~】   【女鹅太可爱了!!!好想掐爆啊】   【鸭鸭!】   -完- 第七十三章   ◎映日荷花别样红。◎   霍时洲低笑一声,“嗯,长肥了点。”   楚婳手里捧着毛绒绒的幼鸭,淡黄的鸭绒贴着她白嫩的脸蛋,能感受到小黄鸭肉嘟嘟的肚子,她眼儿弯弯,眸中亮晶晶,“好像、有点。”   小娘子笑靥甜丝丝,小表情鲜明可爱。   霍时洲心尖一动,语气很轻,“那日,它钻进了地窖里,躲过一劫,后来我找到它时,睡得很沉。”   楚婳张了张嘴,喉间一涩,胸口微疼。   她紧紧抱住小黄鸭,垂下长睫,纤细的肩膀轻轻颤抖,嗓音微哑:“谢、谢。”   也许,小黄鸭在别人看来只是普通的家养之禽。   但它曾在山塘镇生活,承载着她对山塘镇的留念,也是她唯一能从那亡魂废墟中找回的活物了,抱着它便能触动她的泪弦。   忽然,眼前阴影罩下来。   楚婳一怔,缓缓抬眸。   霍时洲倾过身子,凑到她耳畔低声道:“婳婳,人间很好,阳光灿烂,你笑起来很明媚。”   他骑在马上,微微俯身凝睇她,抬手用指腹抹掉她眼角晶莹的泪珠,动作轻柔,“莫哭。”   楚婳一呆,眼角处被他触摸的皮肤又烫又热。   她那双杏眸柔软清澈,泛着点点涟漪,惹人怜爱疼惜,目光宛若小钩子一般勾在心口。   霍时洲动作顿了顿,与小娘子对视片刻,缓缓收回手,哑声道:“抱歉,手下意识就……”   楚婳猛地回神,忙一拉窗绳,放下帘子,挡住了外边的小郎君。   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抱着小黄鸭,迅速缩回了马车里。   车厢内,楚元默坐在书桌边,抬眸静静看着她。   楚婳想起适才她和霍时洲离得那般近,墨先生一定看到了,她羞赧地抱着小黄鸭坐回位置,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些什么。   楚元默从桌案边拿起一只笼子,若有所思道:“适才它便是从这里跑出来,笼子没关紧。”   楚婳点点头,小心地将小黄鸭放进笼子里,这样也好带它出去,因为她的裙摆有些长,待会不方便抱着它走路。   小黄鸭乖乖躺进笼中,缩着脖子神情困倦,鸭头耷拉,快要睡着了。   楚元默将笼子放到桌案上。   楚婳托腮瞧着小黄鸭,又想起另外三只不见的肥鸭,神情渐渐黯然。   那三只,怕是没能在战场中活下来。   有些人和事成了回忆,最后为了变得坚强,回忆成了伤疤,她努力藏起来,可不经意间想起,还是会隐隐作痛。   -   虎丘的万景山庄分光宜人,有姑苏以为老员外经管,打理得仅仅有条,湖光山色伴着云岩寺的塔影,恬美如画。   有一天然的荷花池塘甚是辽阔,状比一般的小湖泊,碧波荡漾,潺潺流入姑苏的各支河川中,再往东便是平江古镇。   许是今个儿天气极好,加上霍家军管辖的姑苏府逐渐太平安宁,是以游人众多,车水马龙,一不小心便会踩着前面人的鞋跟。   楚婳走在霍时洲和楚元默的中间,被两个身姿修长的男人护着,倒是没有被挤着。   十里回廊凌空架在池塘之上,人工雕琢建造的红木廊回,露天的板桥间每走一里便是一座遮荫蔽日的凉亭。   楚婳走在这架长长的回廊上,侧眸便可观赏荷花池的一半之貌,接天莲叶无穷碧。   荷花株株挺立,荷叶碧绿篷大宛若玉盘。未开的含苞欲放,粉白无暇,小荷才露尖尖角。盛开的千姿百态,花瓣映日别样红。缕缕花香飘散在回廊里,芳气沁人心脾。   而回廊曲折环绕,走到尽头却还未到池子中央,是以那最美的荷花就要乘着小舟去观赏了。   迎面来来往往的游人,公子哥成群结伴,小姐们被丫鬟扶着,亦有夫人老爷带着孩子游玩。   楚婳总觉得有许多目光落在她这里,有些羞怯地往霍时洲和楚元默身后躲了躲。、   奈何小娘子生的粉雕玉琢,玲珑娇俏,齐胸襦裙包裹着曼妙的身姿,容颜近些日子长开了些,青涩中带着妩媚,就像那池中嫣然绽放的荷花,青涩淡雅却又娇艳欲滴。   霍时洲眸色一厉,侧身挡住那些看向小娘子目光。   楚元默撑起一把竹骨伞,将楚婳护在伞下,挡住了外头的烈日。   但因霍时洲和楚元默的风姿太过卓越,气质独特,贵而矜,一个墨衣痞戾,一个白衣清冷,倒是又吸引了不少小姐夫人的目光。   三人神仙般的人物,行走间引起了不少关注。   楚婳被两个男人护着,倒是未曾发觉周围动静。她目光好奇欢喜地四处看,身上被阳光烘得暖洋洋的。   而十里回廊走完,也大致赏完了半池塘的荷花。   楚家父女俩撑着伞,霍时洲一手拎着小黄鸭的笼子,一手拿着折扇轻摇,凉风顺势就吹到了小娘子的脸上。   楚婳心满意足,脸蛋红润,病气褪去了不少。   不过倒也有些累了。   霍时洲提出去凉亭歇息,他包下了一座小凉亭。凉亭内准备好了凉菜甜点,清蒸鲈鱼,甜酒果子酱,茶水也早已布好。   原这片池塘是一位慈祥心善的老员外在培养栽种护理的,池塘上建造木制回廊也是他的主意,老员外开放了山庄荷花池的景点,无论是寻常百姓,或是公子小姐,都可以来赏花。   每个一里就会有一座凉亭,只要花些银子就可以包下。加之风景优美,位于池塘中心,凉风袭来,不失为避暑的好去处。   楚婳坐在凉亭里,可以看到相邻凉亭内公子小姐妹吟诗作画,亲友知己欢聚煮茶吃酒。也有才子佳人泛舟,嬉水躲于荷叶之中,你侬我侬。   她吃了些糕点,恢复些力气,便趴在栏杆上,拿着糕点喂池塘里的鲤鱼。   楚元默正在气态心闲地自己对弈,研究着棋盘。   他落下一子,看向木栏边的小姑娘,叮嘱道:“婳儿小心些。”   楚婳点头回应,“老师、放心。我水性、极好的。”   楚元默无奈道,“沾了水,衣裳一湿便会着凉。”   霍时洲斟茶,颔首表示赞同。   楚婳鼓了鼓脸颊,乖乖听话坐回了位置,只探出个脑袋喂鱼。   喂完雨,她听到岸边有人在叫卖莲蓬,目光不由一亮,回眸问道:“这里、可以摘莲蓬吗?”   霍时洲抬眸看向池中竹制小船,“可以泛舟。”   楚婳眼睛里泛起一丝欢喜,眨巴着杏眸盯着他。   霍时洲眉头微挑,勾唇道:“想去?”   楚婳用力点点头,握着小拳头,目光愈发明亮,眼中的期待之色都快溢出来了。   楚元默放下棋子,拂了拂身子,正要起身,“那便去罢。”   霍时洲将一盏茶放在他手边,笑道:“老师在凉亭中休息便好,我与小师姐采完莲蓬就回来,况且棋盘未解,老师此时可不能分心。”   破解棋局时确实不能中途停止,关键时刻分心,之后的算法很难再接上。   楚元默面色犹豫,又看了看小姑娘,不太放心。   楚婳知道墨先生身子不好,阿娘也说过他从前就不喜欢在外走动。   当年在翰林书院里,其他学子在庭院玩耍打闹时,楚元默就坐在树荫下琢磨棋局,或是待在屋内温习功课,似乎从未流过汗,永远干净清冷、文文弱弱的一个人。   现下,墨先生陪着她走了十里荷花回廊,玉面薄汗淋淋,脸上染着绯色,微微气喘,浑身透着一种狼狈脆弱的美。   楚婳心下感动又愧疚。   她走到竹船边,用脚试探地触碰了一下船头,转身看向墨先生,弯了弯杏眸,笑意甜甜,“待会给、老师摘、莲子吃,等我们回来。”   楚元默轻轻一怔。   霍时洲看了看天色,俯下身轻声道:“岳知也该处理完姑苏的公文内务了,约莫一刻钟就过来,他会护着老师,岸上车马备齐,老师想去哪里,都可以与他说。”   话语间似是暗示。   有些夫妻之间的矛盾事情,霍时洲本不会去参与,可一旦涉及到楚婳,他会尽量做些帮衬一助。   楚元默眉间微动。   霍时洲见他神色,有几分了然,“老师似是猜到了。”   楚元默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侧眸看着舟中笑靥明艳的小姑娘,语气很轻,“如今,我能怎么办。”   语罢,他淡淡勾起薄唇,嘴角似有苦涩。   放不下,便只能无可奈何。   楚元默慢慢收回目光,抬手执起棋子,眉间染着愁绪,嗓音清冷而低沉,嘱托道:“早些回来,她身子弱,莫要贪玩。”   霍时洲应了声,转身走上竹船。   楚婳笑盈盈地朝楚元默挥挥手,她拿起木桨,双臂用力摇动,努力划起来。   霍时洲抬臂要帮忙,她摇头拒绝道:“许久、没划了,我想、玩。”   舟儿慢悠悠地漂动起来,拨开团簇的荷叶与荷花,驶向养殖莲蓬最多的池塘中央水域。   池中还有许多公子小姐们也在泛舟,嬉笑打闹,争抢莲蓬,一派热闹景象。   霍时洲靠在船头,看着小姑娘认真划船的样子,轻笑道:“小师姐累么?要不我来。”   楚婳被他这声戏谑的“小师姐”弄得脸蛋发烫。   她撇过脑袋,白嫩的脸蛋映着暖光红日,娇颜似荷花,轻轻一哼,“你们中原人、会摇舟?”   ◎最新评论:   【   【期待】   【大大加油啊】   【求加更】   【撒花花,大大加油】   -完- 第七十四章   ◎贪看年少信船流。◎   霍时洲散漫地挑眉,嘴角噙着一丝笑,“别的中原人不知道,但我无所不能。”   楚婳闻言,目光又忍不住落到他身上,好奇地歪了歪脑袋。   霍时洲见她看过来,缓缓勾起唇,眼底明是含着一抹戏谑,但脸部的线条却柔和了几分,“小师姐要不要试试?”   他半靠在舟内,双臂搭着船上,青袍褙子外敞,露出玄墨里衣,姿态慵懒,模样吊儿郎当的。   大抵是夏季衣衫单薄,这个靠船的动作不经意间让衣料勾勒出他胸膛与腹部肌肉的线条,体态朦胧隐约地展现出来,自带勾人的欲色。   楚婳看呆了一瞬,忙垂下眼,咬咬朱唇,“主上、别逗弄我了。”   暖光轻轻描绘着霍时洲深邃的五官,眸色染着淡淡的温柔,“嗯?”   楚婳手臂僵硬地摇橹行船,沉默良久,才小小声问出了自己今日疑惑许久的事情,“主上、何时拜墨先生为、师的?”   霍时洲回答的干脆:“小师姐睡时。”   楚婳抬眸瞪他,“即便、如此,不准再叫我、师姐了。”   他明明比她年长四岁,当兄长还差多,一口一个小师姐,也不害臊。   也许,害臊的人只有她一个。他倒是乐在其中,还拿这个称呼戏弄她。   楚婳越想杏眸越水润,盈盈春水般,眼波顾盼多姿。   霍时洲低低一笑,语调少了几分轻佻,嗓音里带了丝宠溺,语气妥协,“好好好,阿婳。”   楚婳没想到他这般听自己的话,心尖一动,似乎更羞赧了,小脸蓦然染上一抹娇红。   她错开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和老师已经、达成共识了吗?”   霍时洲点头,温声安抚小娘子,“日后便是同一阵营的人了,老师有许多观念与我很相似,很是志同道合。许是上天恩眷,我此生倒是顺风顺水。”   楚婳心下了然,也松了口气。   虽然脑中还是有些凌乱,但主上找到了谋士,她找到了爹爹,那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前进着。   只是有些事情,她想,应该给她点时间,她会慢慢适应的。   适应天下动乱,适应一切变化,适应往后的日子,适应……内心情愫。   “阿婳,我和老师会保护好你。”霍时洲敛下眉,语气很轻,“日后你若与我去了洛阳,可能会遇到很多未补的危险。”   他顿了顿,沉声道:“霍家军管辖的洛阳其实并不太平,朝廷内部势力分割严重,权贵不服,王侯将相相争。更甚者,百姓经常被一些前朝组织煽动,不服者众多。”   楚婳心尖微动,眸中藏着一抹坚定,出声道:“我、不怕。你去哪、我去哪。”   霍时洲倏地抬眸,定定看着小娘子,目光愈发灼灼。   楚婳朝他灿然一笑,神情温软,酒窝浅浅。   她想起先前在墨先生头顶看到的盛世谋臣,应当是未来的身份。   也就是说,霍时洲得楚元默相助,定能开创盛世。   盛世吗……   楚婳若有所思,抬眸看向水天相依的姑苏,目光飘远,有些期待,“太平盛世。”   霍时洲轻声问道:“想要吗?”   楚婳没有听清,回过神,软乎乎地回应了一声,“嗯?”   “太平盛世。”霍时洲凝睇着她,狼眸幽深,低低的嗓音里染着沉色和认真,“阿婳想要吗?”   竹船悠悠划出了回廊,凉亭遮盖的阴影逐渐消失,漫天的阳光撒入小舟,照在两人不凡的容颜上。   楚婳呼吸一顿,缓缓点头,“想。”   霍时洲坐起来,俯身素手折下一片蓬大的荷叶,起身走到小娘子边上,抬手将荷叶遮在她的头顶,为她挡下漫天刺眼的烈日阳光。他长臂一展,广袖带来一缕凉风,拂去周围炙热的暑气。   楚婳微怔,下意识抬头看他。   霍时洲的背后碧空如洗,天云滚动一望无际。他静静垂着眸子,眼底深邃如古潭,“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楚婳呆了呆,暖融融的微风拂过脸颊,心跳骤然加速。   两人静默对视半晌,似乎感到呼吸逐渐交融。   楚婳倏地松掉木桨,双手捂脸蹲下。   舟儿缓缓摇摆着,掀动满池的风光,水面波光粼粼。   小娘子情愫痴痴贪看小郎君,却敌不过心口缠绕的羞涩腼腆,放下了船桨,让竹舟任意飘流,恰若丝丝绵绵的缱绻爱恋,再也矜持不住,克制不了,任命般任其滋生蔓延,生长在心田的每一处。   霍时洲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忙撑着荷叶单膝蹲下,担忧道:“婳婳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楚婳捂着脸,只露出绯红的耳尖。   她嗓音娇嫩,语气闷闷,“我、没力气、不划了。”   说着,小娘子拨浪鼓似地摇了摇脑袋,缓缓瘫坐靠在船壁上,身子一下就软了,似乎真的没了力气。   霍时洲目光落到她后颈处,雪肤泛着绯色,那一点朱砂美人痣好像比以往更红艳了,盈盈璀璨,熠熠生辉。   他眸色渐渐深暗,低声道:“好。”   霍时洲拿起木桨,摇橹着竹船朝着既定的方向,重新划动起来。   楚婳垂着脑袋,将脸埋在胸口,抱腿窝在船里吹风。   须臾,她微微抬起,目光偷偷看向船尾那长身而立的小郎君。   却不料,霍时洲也正在看她。   楚婳对上他眸子的瞬间,又连忙埋下脸,假装休息。   霍时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柔软的小脑袋,白皙娇嫩的小手抱住身子,兔耳朵状的发髻也耷拉着,那模样还真像只小兔子在害羞地蜷缩着肉爪子。   他想起楚婳适才抬头那一瞬间,脸蛋红彤彤,出了薄汗,气色比先前好多,连眉宇间的病气也散去了。   霍时洲松了口气,知道山塘镇的灾祸给她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也希望今后他能慢慢治愈她心口的伤。   竹船悠悠穿梭在池塘里,来到一处静谧的水域,公子小姐的嬉笑声渐渐远去,一叶小舟也被四周翠绿的荷叶包裹住,蓬大如玉盘,浅水清凉,人躺在舟中便可遮荫蔽日。   这带水域种植的荷花品种过了旺盛之时,谢后留下了不少的莲蓬。   楚婳终于抬起了头,张望过去。   莲蓬这般多,似乎随手就可摘莲子吃,她眸中渐渐盈满了欢喜。   这般想着,楚婳便抬起胳膊,伸手一摘。   下一刻,她的动作停顿住了。   发现手臂,够不到那莲茎。赫拉   楚婳想到主上就在边上看着,心下尴尬,小脸不由一红。   她努力直起身,趴在船壁上,倾过身子朝莲蓬探过去。   忽然,霍时洲握住她的柔腕,语气无奈,“我来吧。”   ◎最新评论:   【大大记得保护好头发】   【   【考试最重要,写文不着急^ω^】   【啊啊啊高数呜呜呜】   【加油哦!】   【大大是数学系啊?】   【学数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辛苦】   【数学系好可怕】   【今天准时ai】   -完- 第七十五章   ◎偷偷喜欢。◎   他的掌心温凉,但楚婳的手腕却莫名一烫,她脸蛋微红,轻轻点头,乖乖坐回船上。   霍时洲从竹篓里拿出带柄的弯钩,随手就割下一只莲蓬,递给小娘子。   碧玉托盘,莲子幽香。   楚婳接过,低头咬唇,软声,“谢谢、主上。”   笼子里小黄鸭忽然“嘎嘎”叫唤了几声,它探头探脑地想要从笼中出来,黑黑亮亮的小眼珠子盯着这片水域,扑棱着肥短的翅膀。   楚婳眨了眨眸子,思索道:“鸭、鸭这是想、游泳?   霍时洲又采摘了几只莲蓬,道:“没事,这里水浅,让它玩会吧。”   楚婳点点头,打开笼子,捧着小黄鸭小心翼翼地放入池塘里。   小黄鸭入水后拨着红掌,肉嘟嘟的身子在水里倒是灵活,胖脖子也不在懒懒地缩着,反而伸长了鸭脖,用扁扁的鸭嘴去戳荷叶,悠闲大胆,自娱自乐。   它倒是聪明,游来游去却没有离开竹船太远,就连翘着尾钻到水里捉小鱼,也要露出个大屁股给楚婳看。   霍时洲将莲蓬放到竹篓里,继续专心为小娘子采摘,挑选新鲜的莲子肉。   楚婳坐在一旁偷偷地瞅着他,小郎君侧颜俊挺,长睫微垂,认真采莲的样子很是好看招人,吸引着她的心魂。   她神思逐渐迷离,有些不切实际地想着。   若他们是人间烟火中最寻常的男女该多好,春日里在西山摘梅,夏日里在虎丘采莲,秋日里在稻田奔跑。   冬日里坐在药铺前,抱着小火炉看遍小桥流水人家,等到春风又绿江南岸时,她再为他酿上一壶清甜的青梅酒。   又是一年,寻常百姓家。   池中小黄鸭划动着绿水,摇摇摆摆地嬉水,弄得水花四溅。   冰凉的水滴落到楚婳的脸颊上,她倏然回过神来,杏眸烟雨散去,恢复一片清澈。   可霍时洲将来注定要金戈铁马逐鹿中原,你争我杀南征北战,劈开九州迷雾风云,成就他叱咤峥嵘的一生。自古帝王三宫六院,天下环肥燕瘦尽收于宫阙之中。   他是世上最最不平凡的人。   楚婳心中黯然失落,垂下眸子,出神地望着竹篓里逐渐增多的莲蓬。   她喜欢自由安逸的江南水乡。而中原,她没有去过,在她的想象中,那应是一个战火动乱、烽烟飞扬的土地吧。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离开他。   还有她的阿娘和…爹爹的身份,也不是寻常百姓家,他们应当也是无法和她一起在民间乡村里悠闲的生活。   人如何丢掉身份和责任,在这乱世之中寻到偏安的一隅,忘记过去一切,避世于桃花源中。   应当是不可能的罢。   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桃花源。   楚婳思绪越来愈飘远。   她听说阿娘和爹爹从前便是在皇城生活的。   皇城洛阳,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呢?   阿娘姓叶,那叶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世家呢,她还有别的亲人在这世上吗?   霍时洲见小娘子一直盯着莲蓬发呆,无奈一笑:“若是想吃,就剥开吧。”   楚婳闻言回神,“哦,好。”   她看着掌心握着的新鲜肥嫩莲蓬,舔了舔唇瓣。   今个儿本就是阿娘让她来放松的,不能再苦恼了,楚婳深吸一口气,选择先丢掉脑中混乱的东西,细心剥开莲子,迫不及待地吃了颗。   她刚嚼一口,神情忽然僵住,眉头一拧,小脸纠在一起。   霍时洲被她的小表情弄得忍俊不禁,温声问:“怎么了?”   “好涩、苦。”楚婳咽下里莲子,吐了吐舌头,她睡了几日,有些不记得现下是何月,沉吟道:“许是、现下还不到摘莲蓬、的时节?”   霍时洲目光漫不经心地略过她粉嫩的舌尖,从池中重新摘了一只新鲜莲蓬递给她,“这个应该好些,记得剥去莲子芯。”   楚婳点点头,按着他的教法剥开莲蓬,将它里面苦涩的芯子取出来。   她眨了眨眸子,重新将白嫩的莲子送进嘴里。   霍时洲轻声问:“怎么样?”   “这个、”楚婳欢喜地弯了弯眸子,嗓音温温软软,“甜。”   霍时洲勾起唇,“那便好。”   莲子生津止渴,清香飘满竹舟。   楚婳一怔,忽然想到想到莲同音怜与恋,莲子在水乡又有多子多福的寓意,她脸颊蓦地红了起来。   她抬眼偷偷去瞧小郎君,轻咬胭脂般的朱唇,犹豫纠结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直起身子,抬起手将剥好的一颗莲子递到他嘴边。   霍时洲正在采莲蓬,面前忽然多出了一只娇嫩的小手。   葱白两指间捏着一颗小莲子,若仔细看,能看到她指尖在轻微地颤着,指腹的肤色羞成了淡粉。   霍时洲侧眸,身边的小娘子垂着脑袋,长睫蒲扇般颤动着,红着耳尖,并不抬头与他对视。   喂莲子的动作倒是挺主动大胆的。   霍时洲低笑一声,微微俯身,薄唇轻轻噙住她手中的莲子。   楚婳忐忑地低着头,很难为情,不敢让他瞧见自己的窘态。   她红着脸,觉得这下主上定是知晓她对他的感情了,心中顿感羞惭,正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冒失时,指腹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楚婳惊愕地抬头,对上了霍时洲深邃的眸子,那目光幽暗灼热,眼底似乎藏着她看不懂的情愫。   他轻轻启唇,将那颗莲子咬在齿间,缓缓含入口中,动作散漫自然,整个过程不看莲子,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楚婳僵硬着脖子,抬眸呆呆地回视他,脸蛋染着红晕,脑袋也晕晕乎乎。   没想到他就着她的手吃掉了莲子,唇瓣不经意碰到她的手指,好似摩挲般轻柔,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逗弄。   楚婳缓缓睁大眼睛,呼吸一窒,喉咙颤了颤,嗓音忽然出不了声了。   霍时洲慢条斯理地吃掉莲子,长睫懒懒地垂着,被暖光镀上柔和的剪影,轻笑道:“很甜,还要。”   楚婳一怔,赶忙点头,心上忍着羞赧,又剥了颗莲子喂给他吃。   霍时洲长眸深黑,凝睇着她,勾唇道:“谢谢阿婳。”   楚婳拨浪鼓似地摇摇脑袋,“没、没事。”   竹舟随着水流泛起,碧玉荷叶中船儿荡漾,小郎君一边采摘莲蓬,一边吃小娘子剥下的一颗颗莲子。   楚婳脸颊羞红,装作若无其事。   霍时洲嘴角含笑,面上不动声色。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试探着,清风绵绵缠绕着荷叶,叶儿舞动摇摆,露水滴落池中,点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一阵水纹。   不知是烈阳太热还是怎得,只闻风动,却未感凉意,荷花娇艳,瓣儿飘落,留下了光影斑驳,一片朦胧之色。   楚婳杏眸漾着漂亮的水波,眼尾泛起一抹霞色涟漪。   她剥完一只莲蓬,舔了舔嘴角,又重新拿起一只剥。   藏着女儿家的小心思。   这是她偷偷喜欢的小郎君。   以后是要喜欢很久很久的。   虽然害羞,但还是想亲近他。   楚婳投喂了他整整三只莲蓬,乐此不疲。   霍时洲无奈道:“你也吃。”   楚婳眨巴着眸子,点点头,“主上、可是饱了?”   霍时洲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神,耳尖微红,轻抿薄唇:“还没。”   楚婳眸子又亮了亮,又从竹篓里拿出了莲蓬。   霍时洲神情餍足,眉间欢愉,放下弯钩,准备用手继续采摘莲蓬,一边享受小娘子的投喂。   两人磨磨蹭蹭,边吃边摘,慢慢悠悠地采了一竹篓的莲蓬。   楚婳鼻尖忽然落下一滴凉意。   她疑惑地抬眸,阳光明媚,天幕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是太阳雨。   润物细无声,雨滴带着温暖的阳光味,轻轻柔柔地洒落荷花池,舒缓了夏日焦躁的热气,荷叶的清香飘来。   楚婳眯起眸子,弯成了月牙,酒窝浅浅,“好舒服呀。”   霍时洲勾了勾唇,状似不经意地坐到她身侧,“嗯。”   太阳雨很小很细,宛若绢丝般柔和,光芒照射下,雨滴镀上了浅浅的金,荷花池如梦幻朦胧的仙境。   楚婳拿起一柄荷叶,撑在她和霍时洲的头顶遮挡雨,又不动声色地往他那靠了靠。   她咬着唇,垂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尖,平复絮乱的呼吸。   万物静谧,雨打花池。   楚婳固执地举着荷叶,不让霍时洲来撑。   霍时洲无奈只好作罢,伸出手,让雨滴落在掌心,可落下的却不是凉意,太阳雨的温度缓解不了他心口的灼热。   他们烟雨行舟,小黄鸭莲中嬉水。   又过了一会儿,雨渐渐小了,碧蓝的天空如洗过一尘不染,空气像被冲刷了般新鲜,荷叶和荷花瓣上缀着晶莹剔透的玉珠。   小黄鸭玩够了,游到舟边,用扁扁的嘴梳着自己绒毛。   楚婳伸手将它捞上来。   谁知,小黄鸭却傻愣愣地甩起翅膀。   它好似知道上船要弄干绒毛,借此想甩掉身上的水。   但奈何它甩水的时机不对,就在楚婳怀里。   楚婳被小黄鸭甩了一脸的池水,下意识地闭上眼,而视线一黑,便与先前的明亮阳光形成差距,一时间产生了不适应,头一晕,身子向船外倒去。   霍时洲正在划桨,见状迅速扔掉木桨,单臂横在小娘子腰间,将她捞进了怀里。   竹舟摇摇摆摆,“哗啦”一声,池水翻腾,被激起的层层水浪洒落进了舟内,弄湿了两人的衣衫。   楚婳坐在霍时洲怀里,湿了裙摆,碎发凌乱,脑袋懵懵的。   小黄鸭在她怀中嘎嘎叫唤,呆头呆脑的,鸭头一副无辜的样子,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   霍时洲搂着她靠在船壁上,垂眸担忧地问道:“可有受伤?”   楚婳正要回话,鼻子忽然一痒,打了个喷嚏。   霍时洲眨了眨狼眸。   楚婳忙捂住嘴巴,爆红了一张脸蛋。   在喜欢的人面前打喷嚏。   呜呜。   她这个笨蛋。   ◎最新评论:   【婳婳好可爱哦】   【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可爱,别说老霍了我都要心动个】   【好可爱啊】   【撒花】   -完- 第七十六章   ◎小娘子的脚,只有心悦的郎君能碰。◎   “啊泣。”   小娘子声音小小糯糯的,鼻翼微微翕动,打喷嚏的样子像一只温柔的猫咪。   霍时洲轻怔一瞬,低低笑了起来。   楚婳捂着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湿润的碎发贴在红润的颊侧。   她听到他的笑声,以为他是在调笑戏谑自己,羞愤得脸靥燃烧起鲜艳的红晕,从耳根到脖颈升起薄薄的烫,再到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恨不得钻进水里去。   奈何又不想离开这个怀抱,楚婳只好红着眼眶,瞪圆杏眸,委屈巴巴地控诉他。   她身上衣衫半湿,披帛也缠上了腰肢,身形愈发单薄脆弱,模样可怜兮兮。   霍时洲眸色转暗,忽然解下长衫,盖在小娘子的身上,又拿出锦帕给她擦脸颊两侧的碎发,动作细心轻柔。   楚婳眨巴了下眼睛。   下一瞬,鼻子忽然又酸胀起来,她连忙双手用力捂紧,忍住打喷嚏的欲望。   霍时洲无奈一笑,握住她的小手,轻声道:“在我面前不用忍着,来,让我看看。”   楚婳心尖一动,被他抓住的小手不由自主地跟从他的动作指引,慢慢放下,露出琼鼻朱唇,一张含羞的玉颜完全展露在他面前。   霍时洲眸色彻底暗了下去。   他敛下眉睫,轻轻捧起小娘子的脸蛋,擦着她鼻尖的小水珠,“不能着凉了。”   一场太阳雨过,姑苏水楼明净如画,荷花池架起一道彩虹,落在霍时洲身后的晴空里,霁月光风,漫天流光熠生辉。   楚婳窝在他怀中,被他捧着脸蛋,像个呆呆的小鹌鹑般屏息凝神,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霍时洲将小娘子脸靥、鼻尖、睫毛上的水珠一一擦干。   他擦着擦着,动作蓦然顿住。   很快就发现小娘子那般直愣愣的眼神,她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涟漪漾水,染上了一丝娇痴。   霍时洲勾唇一笑,手指弯曲起来,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低声道:“看什么呢?”   楚婳面色一羞,忙收回目光,撇过脑袋。   霍时洲眉梢扬了扬,见她真的不再看自己、也不吭声了,他心下有些无奈,轻叹一口气,握着她的腰,将人抱起,放到了船凳上。   楚婳还没反应过来时,霍时洲就撩开衣摆,单膝跪在了她面前。   她一惊,“主、主上?”   霍时洲捧起小娘子的裙摆,手法青涩,轻柔小心地扭掉浸透在裙子上的水。   轻纱薄薄,少了那层层池水,裙上的湿润处很快便被阳光烘干。   楚婳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喉头再也发不出音了,只能听到自己胸口处怦怦的心跳声。   她屏住呼吸,垂眸痴痴地看着他。   这个角度看,能见到他长睫静静耷拉着,挺俊的鼻梁晕开了一抹浅浅的光影,薄情的唇瓣却被暖阳镀上了一层柔和之色。他的神情虔诚至极,眉间染着淡淡的温柔与宠溺。   而她被他不经意触碰的小腿处,烫得羞红,皮肤激起一阵酥麻。   楚婳捂住唇瓣,潋滟的眸光慢慢氤氲出水雾,眼尾渐渐泛着一缕漂亮的红晕。   霍时洲将她的裙摆弄干后,手掌最后移到她的绣花鞋上,轻轻一碰,蹙眉道:“湿了。”   楚婳闻言,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也湿了。   适才船上落下不少的池水,足衣之外被浸湿,这会脚底黏糊糊的,定是有不少水渍在鞋里。   霍时洲抬起眸子,轻声询问道:“足袜可有湿?”   楚婳摇摇头,软软的嗓音里染着羞意,“不、不知……”   她未感受到脚丫的凉意,水渍应当只是浸透了鞋底,加之适才她一直被霍时洲抱着,脚未踩地,水渍才没浸透进袜中。   楚婳想了想,咬咬唇,“应是、还未弄湿。”   霍时洲闻言沉吟片刻,转身从包袱中拿出一双干新的绣鞋。   鞋面绸缎昂贵,丝线刺绣着精致的花鸟图案,被他握在掌心里,很是秀气可爱。   楚婳愣了愣,眨眼道:“主、主上,怎么有这个?”   他怎么、随身带着一双女孩家的闺鞋!   楚婳满脸通红,全身酥麻,心尖又热又烫,害臊极了。   霍时洲耳尖也有些红,微抿薄唇,“上次路过绣坊,看着料子不错,就让绣娘定做了一双,我……”   他顿了顿,握拳掩唇咳了咳,嗓音沙哑,藏着点慌乱,“我素闻姑苏刺绣乃江南一绝,想见识一下。”   “喔、喔。”楚婳垂着脑袋,不知所措地抓着裙摆,手指泛着绯红,搅合着衣角。   她不敢抬头看他,脑子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姑苏的刺绣是好、好看的。”   霍时洲侧着头,目光飘闪向船外,动作别扭地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后颈。   他喉结上下轻微地滚动,语气含糊,“……要试试吗?绣鞋。”   话音落下后,竹船上寂静无声。只有两人轻浅不自然的呼吸声,伴着夏日灼热的暑气逐渐蔓延。   荷池内花瓣摇舞,碧叶含珠,船内娇娇额尖薄汗,脸色红润。   楚婳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霍时洲手臂僵着,缓缓放下,又抬起另一只手来到唇瓣前,手指微微蜷缩,挡住了嘴角紧张的弧度。   气氛安静了须臾。   楚婳忽然轻微地点了点头,嗓音糯糯,小小声道:“嗯……”   “要。”   霍时洲瞳眸倏然睁大,回过头看向小娘子,眸中迸溅出狂喜之色,目光灼灼。   楚婳垂头乖巧地端坐着,还是不敢抬眸看他,咬咬唇,“劳、劳烦。”   霍时洲眉间一动,嘴角勾起一抹欢愉的弧度,他敛着眉,缓缓俯身,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轻声道:“冒犯了。”   楚婳点点头,小声“嗯”了下,嗓音透着软软的空白。   霍时洲握住她的脚踝。   楚婳呼吸一抖,皮肤上传来酥麻的热意,神情懒懒的无措。   霍时洲一只手轻柔地抬起她的脚,另一只手慢慢褪下她湿漉漉的绣鞋。   小娘子的丝质足袜完全露出来,布料柔软,刺绣图纹很是可爱,栩栩如生地绣着一只吃草的大肥兔。   霍时洲勾了勾唇,眼眸含着笑意,瞳色逐渐幽深。   楚婳见他笑,以为他觉得她的足袜绣纹太过幼稚,一时间羞得缩回了脚丫。   霍时洲连忙握住,低声道:“别动。”   楚婳闭上眼睛,捂着脸装蜗牛,嗓音软成了水,“你、快点呀。”   她娇小的脚丫踩在他的掌心里,霍时洲喉头一紧,哑声道:“好。”   还好她的足袜只是湿了一点,他拿出另一块干净的锦帕擦拭,将足底的水渍吸干,才开始给她穿鞋。   楚婳娇躯一颤,脚上传来被男子宽厚温凉大手包裹着的触感,心口瞬间酥热,呼吸逐渐凌乱。   她身子本就敏感,现下足袜里的脚趾羞得蜷缩起来,若不是穿着袜被布料遮盖着,他肯定就能看到她皮肤泛红的脚丫子了。   阿娘说,女孩子的脚,只有心悦的郎君能碰。   霍时洲给楚婳穿好一只绣鞋,握住她另一只脚踝,脱掉湿漉漉的鞋子,指腹不小心碰到她的足心。   楚婳身子又颤了颤,眼尾泛红,娇音沙哑,呜呜哼哼,“痒……”   才穿了一只绣鞋,小娘子就受不住了。   霍时洲顿了顿,声音愈发低哑,“抱歉。”   他握着她的脚丫,动作更加轻柔小心,仿佛在对待什么贵重的珍宝玉器。   这一次给她穿鞋,他熟练了许多,只是神情愈发艰难隐忍。   换好新的绣鞋后,两人都松了口气。   楚婳细细喘息,抬手拨开自己凌乱的碎发,瞧见竹船不知何时洒落了一片光影,梦幻琉璃般的色彩。   而单膝跪在她面前的小郎君,神情专注,眸子深黑,微垂着眼,长睫在卧蚕上镀上淡淡剪影,压下了他眉宇间的几分痞戾,深邃的五官线条变得柔和。   甚、甚俊。   楚婳呆坐着,忘记了出声。   霍时洲帮小娘子整理好裙摆,抬眸。   楚婳瞬时撇过头,轻咳一声。   霍时洲勾唇道:“好了,要不要试试走一下?”   楚婳眨了眨眸子,点头,撑着身子从船凳上坐起。   霍时洲直起身子,伸手扶住小娘子,“慢些。”   楚婳稳稳地踩在船板上,裙摆干净清爽,走起路来风声清爽,一点也没有湿.身的干净,很舒服。   而绣鞋大小与她的脚寸正正好好。   楚婳心下泛起惊讶,不由抬眸看向霍时洲。   却见他额尖薄汗,她心头一暖,一抹悸动袭来,下意识拿起手中的帕子替他擦。   霍时洲怔了怔,眸光微微闪烁。   须臾,他眉眼染上了笑意,“阿婳穿了这个绣鞋,以后就要跟着我走了。”   霍时洲的语气戏谑,但眼底却是浓浓的认真与郑重。   楚婳闻声,倏然回神,指尖一僵。   她忍着羞赧给他擦完汗,小手和帕子迅速就缩回了袖中。   小娘子颤下长睫,眼尾卷翘着霞色,娇颜凝脂般白皙,恰似天云间的绽开了一朵人面桃花。   最是那一抹低头的娇羞,温温软软,稚气青涩,却能媚过一池的荷花。   霍时洲摩挲着指腹,手中还残留着适才握住她脚丫的柔软触感。他眼中闪过一抹遗憾,眸色变得深暗。   其实今日,对阿婳放任他握着她的脚,感到欢喜之外,还甚为惊讶。   还记得上月端午药浴时,她在药铺里被蟑螂吓得扭了脚踝,忍着痛也不让他碰。   而现下……   霍时洲心尖一动,目光落在她薄红的后颈处,眸中若有所思。   ◎最新评论:   【哇,发现了呢】   【啊,好甜】   -完- 第七十七章   ◎无端隔窗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流光在两人之间缠绕,莲子的清香溢满竹船。   楚婳能感受到霍时洲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被那灼热的目光看着,她有些害臊,乖巧地勾着脑袋,安静许久。   他、他怎么都不说话呀。   这叫她如何开口。   楚婳脑袋晕乎乎,身子也有些发软,感觉换了这双新绣花鞋后,脚下似乎踩在云端。   他这么久、不讲话,不会是、知道她的心思了吧?   楚婳胡乱地摇了摇脑袋。   不、不行。   得瞒住。   万一他不喜欢她。   万一他有喜欢的人了。   楚婳这般想着,心口不由一痛,眼眶酸胀。   她眨巴了下干涩的眸子,咬了咬胭脂般的唇瓣,小牙紧张地来回摩挲。   两人之间就这样沉默地站着,一个垂眸若有所思,一个低头不知所措。   踌躇片刻,霍时洲眸色微深,抬手拨开她颊侧的乱发,轻启薄唇,“阿婳……”   “主、主上!”楚婳的身子倏然一个激灵,后退两步到船头,鼓起勇气打断了他的话,“那、那个……”   霍时洲动作一顿,无奈一笑,温声应着小娘子,“嗯?”   楚婳脸儿红着,声音软糯,讲话磕磕绊绊的,“我、我们莲蓬、采、采完了吗?”   她紧张得愈发结巴了。   霍时洲听出来了小娘子音色里的慌乱,本想着往前走一步靠近她,现下却停住了双腿。   他站在不近不远处,站在光影朦胧中,嗓音柔和透着安抚之意,语气很轻地回答她:“嗯,采完了。”   楚婳垂下眼,长睫扑闪,乌溜溜的杏眸四处乱瞟,语气僵硬,小小声询问:“那、我们回去吧?”   小娘子这软惜娇羞的模样,有趣得紧。   霍时洲眉眼含笑,都依着她,“嗯,好。”   楚婳咬咬唇,“我有点、累。”   霍时洲颔首道:“好,我来摇船。”   楚婳眸子亮了亮,抬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她嘴角缓缓勾起,心底冒出一丝雀跃,浅浅的酒窝染着笑意,小小的自得感。   还好她结巴,要不然她如此紧张,露出的破绽肯定被他怀疑。   楚婳舒了口气,捂着胸口坐回竹舟内。   她托腮看着碧波荷花池,黛眉轻蹙,眸色有些氤氲。   是啊,她怎么能喜欢未来天子呢。   她就是个寻常百姓家的普通姑娘。   小娘子神思游离间,霍时洲也在一边摇橹木浆,一边沉思着什么。是以两人回去的水路上,竹舟内皆是一阵沉默。   楚婳趴在船头,撩起一捧清澈的池水,眉间多了几分忧愁,神情少了一丝懵懂。   襦裙轻纱随风飘扬,她的脊背纤瘦,身姿青涩婀娜,那凝脂般的脖颈,白皙又纤长宛若天鹅,而后颈处点缀着一颗朱艳美人痣,盈盈艳丽。   霍时洲望着她窈窕背影,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小黄鸭玩性未散,在笼子里也要嘎嘎叫唤,但这次却没有唤来两位主人的偏爱。   竹舟拨开绿池涟漪,一场醉梦荷花游也彻底结束了。   上岸后,楚婳提着裙摆,飞快离开小舟,小跑向凉亭。   楚元默立于凉亭中,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   他神情淡漠无波,长睫静静垂着,目光虽是专注认真,但似乎解开棋局也并未激起他欢喜的情绪。   直到亭外轻盈的脚步传来,楚元默侧眸看过去,见到那娇软的小姑娘后,他蓦然展颜一笑,轻声道:“婳儿。”   那笑带着慈爱的温柔,恰若阿娘曾经对她露出的那般,楚婳有片刻的恍惚出神,下意识想要扑进他的怀里。   她连忙止住了脚步,停在石桌前细细喘息。   差一点就要扑到墨先生怀里了。   楚元默抬手给小姑娘倒了杯凉茶,叮嘱道:“慢些。”   “谢谢、老师。”楚婳甜甜一笑,笑颜欢喜。夏日炎热易渴,终于能吃口茶了。   她接过茶杯,本想一饮而尽。   这时,霍时洲收拾好竹船,提着鸭笼和竹篓走进来。   楚婳连忙止住了自己略有些豪放粗糙的喝茶动作,换了副文静的姿态,捧着茶杯,小口地抿着茶水。   霍时洲目光落到啜茶的小娘子身上,眉间染上笑意,轻轻无奈叹气。   他放下鸭笼和竹篓,侧眸询问墨先生,“虎丘之后,老师和小师姐可还想去别处游玩?”   楚元默正奇怪小姑娘身上披着的男子衣衫,闻言回过神来,想了想,道:“婳儿想吃的糖人。”   霍时洲沉吟:“那便去平江镇……”   楚婳摇摇头,忽然道:“不玩、了。我们、回家吧。”   霍时洲一顿,垂眸看向她,“好。”   楚婳抿唇道:“我也想、阿娘了。”   楚元默一怔。   小姑娘说“也”。   楚婳朝他弯眸一笑,小模样温温软软,“回家吧。”   她适才见墨先生神魂不守,总是盯着山塘镇的方向,定是有想见的人。   现下午后斜阳,也快落日了,虽然姑苏的夜市很美,但今日也算玩得痛快了。   而且,阿娘还在等她归家呐。   楚婳拎起鸭笼,挥手告别凉亭和荷花池。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三人走向虎丘塔下停靠的马车。   走到车前,楚元默沉吟一瞬,忽然抬手拿下小姑娘身上披着的衣衫,扔给身后的霍时洲。   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在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下一瞬,他解开自己的雪色外袍,罩在了小姑娘的肩上。   楚婳愣了愣,懵懵地抬眸,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霍时洲接过墨先生抛过来的衣衫,摸了摸鼻子,无奈地挑眉。   楚元默打开车门,朝小姑娘伸手,垂眸低声道:“这次就不必劳烦你师弟了?”   楚婳心下一羞,轻轻点头,小小声道:“嗯。”   她眨巴着眼儿,转身回眸,杏眼含水,顾盼怜怜。   霍时洲抬手将衣衫一展,外披在了身上。长风笼袖,他朝她粲然一笑,墨发轻扬。   楚婳红着脸儿,又偷偷看了一眼小郎君,这才转身跟爹爹上了马车。   斜阳落日,天鸟飞翔,暑气散去了些许,夏夜的蝉鸣早早响起。   楚婳瘫坐在蒲垫上,长长舒口气,好累呀。   她神情懒懒的,知道腿走了半天,有些酸,得敲敲它,但胳膊还是不想动,整个人没骨头似地窝成一团。   楚元默将装满莲蓬的竹篓放到桌边。   楚婳忽然目光一亮,身子动了。   她坐起来拿出一只莲蓬,细心地剥下莲子放在玉盘中,递给墨先生,“老、老师。莲子新鲜生吃、解渴,还可安神、做中药。”   楚元默一怔,缓缓勾唇,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谢谢婳儿。”   楚婳脑袋被男子掌心轻轻碰着,心头一暖,忽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依赖感,似雏鸟孺慕之情一般。   她垂下眸子,眼底氤氲起水色,波光闪动   这个人、是她的爹爹啊……   会为她遮挡阳光,会教她读书写字,还会揉揉她的脑袋。   这般想着,楚婳心头那缠绕许久的疏离与纠结,渐渐散去了些。   她抬眸看向楚元默,他神情平静温和,眼中似有包容之色,淡淡含笑。   楚婳眉间微动,正要开口说话。   忽而,窗外马车壁传来咚咚的敲打声。   楚婳愣了愣,耳朵骤然一红。   她忙垂下头,不知所措地搅合着衣角。   楚元默闻声望过去,坐等了一会,却不见小姑娘去开窗。   他轻叹口气,也知道外头是谁,便起身走到窗边,慢慢卷起帘子。   马车外,霍时洲骑在马上,阳光炎热面露薄汗,手臂还抬着保持敲窗的动作。   他见是墨先生开得窗,面色倒不惊讶,勾唇一笑,扬眉打了声招呼,“老师。”   楚元默淡淡颔首,目光落在霍时洲手中的糖人,有些讶然。   他无奈扯了扯唇,侧身让开了一道视线。   楚婳鼻翼翕动,闻到姜糖甜味,侧眸看过去,对上了两个男人‘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面色一红,鼓起脸颊。   干、干嘛都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她就是不小心闻到了糖人的味道而已嘛。   霍时洲轻笑一声,举了举手中的糖人给她看,然后将糖人递给楚元默,颔首礼貌示意。   楚元默淡淡点头,抬手拉下窗帘,重新挡住了马车外的人和景。   楚婳神情有些失落。   这会儿霍时洲消失了,她倒是开始眼巴巴地盯着车帘瞧了。   楚元默坐回桌边,将糖人递给小姑娘。   楚婳眸中一亮,道了声谢,接过糖人啊呜一口咬住,温温吞吞地吃了起来。   糖香甜腻,盈满了嘴,她餍足地眯了眯眸子,杏眼变成了可爱的小月牙,长睫扑闪着。   楚元默坐在她身侧看书。   楚婳吃完糖人,舔了舔嘴角的糖丝,忽然想起这味道是平江镇才有的。   她怔了一瞬,莫非霍时洲适才匆匆骑马去了平江镇,买来糖人给她解嘴馋?   楚婳心头一漾,心底的某根弦像是被他的手指被触碰了一下,一股悸动迅速占领她的整个大脑。   在她自己都未反应过来时,身子忽然动了。   楚婳从竹篓里拿起一只莲蓬,飞快小跑到窗边,猛然掀起帘子。   斜阳余辉映入眼帘,炊烟袅袅,落日姑苏。   马车外,霍时洲见状愣了愣,“婳婳?”   小娘子情态娇痴,水眸含着羞涩,藕臂一抬,抛给他一只莲蓬。   霍时洲下意识地伸手,将莲蓬接到怀中。   与此同时,街上响起小伙子们打趣的口哨声,还有姑娘们捂嘴噗嗤的偷笑声。   楚婳蓦然想起此时正是姑苏街最繁华的时候,她适才抛莲子的举动定是被许多人给看着了。   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慌慌张张地放下车帘。   独留霍时洲一人骑在马上,握着掌心的莲蓬,眸子幽幽盯着那飘来荡去的竹帘,缓缓勾了勾唇。   ◎最新评论:   【昨晚没更吗?】   【   【啊啊啊女鹅好可爱啊】   【撒花花】   -完- 第七十八章   ◎不仅是你的娘亲,亦是叶家的将军。◎   马车踏风而至,行到水榭庭前。   一双葱白玉手撩开了帘子,紧接着是粉雕玉琢的小娘子跳下马车,怀中抱着莲蓬,步伐轻盈欢快地跑进水榭院落里,裙摆上层层轻纱在空中飘飞,如绽放的娇艳荷花。   霍时洲跟在车后骑马而来,勒住缰绳,喊道:“婳婳,跑慢些。”   楚元默从马车里走下来,气质清冷,眉间染着夕阳,神情在光落阴影中叫人看不大清。   他的目光随着楚婳的身影,落在了园林深尽的厢房处。   园林里的长廊曲折蜿蜒,晚霞映着假山石峰,落日余晖洒落满园的红花绿草,镀上一层黄昏迷离之色,显得那曲径树林更加宁静幽闲。   楚婳在林中小跑着,想要将今个儿采摘的莲蓬和收获的快乐心情都分享给叶澜萱,一边喘息一边唤着:“阿娘,阿娘。”   可久久不见人回应。   楚婳以为阿娘是睡着了,脚步不由慢下来。   她穿过圆月石洞门,轻手轻脚地来到房前,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正要推门。   余光一瞥,却发现边上的窗户敞开着。   楚婳愣了愣。   阿娘平日里睡觉时,是不习惯开窗的。   楚婳眉头一跳,抬手的动作从缓慢变成了倏然推开房门。   柴扉“吱呀”一声,突兀地响在幽静之中。   楚婳看清房间里时,已然怔住。   闺房内空空荡荡,徒留一片冷清之色,只有落日斜阳的余辉从窗边流进来,静静洒落在床头,而那里空无一人。   “阿娘?”楚婳的嗓音有些发颤,又喊了一声。   依然不见人回应。   “阿娘!”楚婳疾步在房里转了一圈,连一个人影都没找到,她穿过画屏,见桌上摆放的物品还和上午一般没有被人动过,只是镜台前多了一个妆匣。   阿娘去哪了?   楚婳额前薄汗,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渐渐急促,双眸浮现慌乱之色。   她脑中浮现早晨阿娘与她温馨相依的的画面,眼眶微酸,莫名的不安涌上了心头,茫然失措地环顾四周。   最后,她缓慢地走到到镜台前,见里面静静放着十盒芙蓉膏和……一纸信笺。   楚婳瞳孔一缩,呼吸艰难了一瞬,心头骤然涌起巨大的恐惧,不安地哆嗦了一下。   这一刻,她脚底生寒,梦境中的恐惧感席卷而来,眼底浮现一层惊慌与迷惘。   房间里微光凉薄,残阳昏暗。   楚婳久久不动,浑身僵硬地站着,宛若一只呆滞的玉雕。她手里抱着的新鲜荷花与莲蓬、以及留给阿娘的半截糖人,全都散落在了脚边。   地上暗影单薄。   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屏住的呼吸突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终于有勇气伸出僵硬的手,拿起了那封信。   指尖泛白发寒。   -   水榭正堂内,厨娘和小厮端上饭菜,傍晚天云映着晚霞,流光波动,园林蝉鸣作响,晚风吹拂人工小湖,愈发显得一切静谧无声。   霍时洲立在阶庭前,抬眸看着天穹的落日,微微眯起眸子。   太过静了。   楚元默端坐着,手边一盏茶,微垂眼眸,神情淡漠。   自从张郎中走进了正堂来,他眉间就染着一层不真切的阴暗。   张郎中两鬓斑白,语气不卑不亢,“楚公子,别来无恙。”   “多年未见,张叔依旧健朗。”楚元默淡淡颔首,面色没有什么波澜。   倒是张郎中仔细打量了一会白衣男子,神色复杂。   须臾,饭菜上齐,米香菜香盈满屋子,却还未见该来的人。   楚元默抬手用茶盖拂去一些茶叶末子,抿了口茶,眉头紧锁,“她可歇息好了?”   张郎中并未先答,而是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正堂外传来一道慌乱的喊声,“张、张伯伯!”   屋内之人闻声皆是一怔,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楚婳从石洞门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握着信纸,眼眶含泪。   她面色慌张,一不小心脚下被石子一绊,小身子往前一扑。   庭中,霍时洲见状惊了惊,身形一闪,迅速将小娘子护住。   他扶住她的肩膀,还未开口询问,瞳孔却猛地一缩。   他从未见过楚婳哭成这样,抽抽噎噎,眼睛圈儿红了又红,水眸中一片狼狈与慌张,神情害怕又无助,仿若天都塌陷下来了一般,眼儿高高地肿起,泪水不停地流着,浑身都在轻微地颤动。   霍时洲一下子就慌了神,面色担忧,小心翼翼地问,“婳婳,怎么了?”   楚元默从正堂出来,就见小姑娘这泪人般的模样,面色也是一急,正要抬腿走过去安慰。   但他那心疼的情绪刚刚升起时,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骤地变得煞白,脚步僵在了原地。   楚婳哭得凄惨又委屈,呆呆地望着霍时洲,双目无神,“阿娘、不见了。”   霍时洲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刺刺发疼。他拍抚着她的背脊,眉头蹙起,眸色渐深。   楚元默目光猝然破裂,身形似乎不稳地颤了下,后退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冷凝地看着身后的张郎中,嗓音压抑着薄薄的怒意,“张叔,劳烦解释一下。”   楚婳闻言,焦灼地看向张郎中,嗓音发抖,抖得厉害,“张、张伯伯,你知道阿娘去、去哪里了吗?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她心底乱成一团,呼吸逐渐粗重,手里握着糖人的糖浆已经融化,弄脏了她的掌心。但她好似没有察觉般,紧紧握拳颤抖,眼神固执,倔强地看着张郎中,想要个说法。   张郎中抿着嘴,为难地皱起眉,脸上僵着,许久不答。   而见他不答,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似是喊叫般哭道:“告诉、我啊!”   霍时洲心尖一痛,握住她的小手。   楚婳手上的糖融化了,白嫩的手心变得脏乎乎,她怕弄脏阿娘给她做的裙摆,不敢碰裙子,只得死死地握着木签。   她的手腕筋脉分明,肤色苍白透明,腕子纤细到仿佛一折就断。   张郎中眸色露出不忍,他走下台阶,走到院中,朝小姑娘俯身一拜。   楚婳一惊,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霍时洲的胸膛上,神情茫然:“您、您这是作甚!?”   哪有长辈向晚辈行拜礼的道理?   楚婳面色无措,心底乱成了一麻。   霍时洲握紧她脏乎乎的小手,轻柔地摩挲,安抚住慌乱的小姑娘。   张郎中语气沉重道:“老奴是叶家的医侍,理应侍奉好嫡孙小姐,这些年却委屈小姐你了。”   楚婳一怔。   张郎中一拜起身,轻声道:“婳姐儿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跟老奴来。”   楚婳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霍时洲,又看了看楚元默。   楚元默静静站在阶上,一动不动,宛若冰雕。   他只有那双眼睛还在动,长睫微垂,掩住了眸色,清冷的嗓音里沙哑至极,“婳儿,去吧。”   霍时洲握起她的手,似是引导般地带着她往前走了一步,无声地肯定与安慰。   楚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又哑地“嗯”了一声,跟着张郎中出了阶庭,走向园林另一处的厢房。   霍时洲亦步亦趋地走在小姑娘身侧,体贴地牵着她。   他走到洞门前,脚步顿了顿,不经意地回眸,看向台阶之上,“老师不来吗?”   楚元默淡漠地摇头,神情冰冷得不似寻常,平日里还有几分柔和,现下却是脸上血色消失殆尽,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   好似,他原本的模样就是这般。   霍时洲微微颔首,收回目光,随着楚婳离开了。   他们走后。   楚元默无言地站在檐下,足足一个时辰没有动作。   直到夕阳落入西河中,天际披上了夜幕,吹起晚风,下起小雨。   雨滴拍打着瓦砾青檐,落下庭院,在青苔石子路上溅起一片水花,沾湿了楚元默的衣摆和鞋靴。   他骤然一拳捶到木柱上。   鲜血缓缓从手流下。   一片死寂与凄冷。   他好似没有痛觉般,淡淡地甩了甩手,袖袍卷起一片血色和雨雾。   雨打芭蕉,青烟弥漫园林。   楚元默缓慢地背靠在木扉上,抬起眸子,沉默地看着天幕里阴云涌动。   任风雨吹着脸面,下颌苍白透明。他就那般静止不动地望着,桃花眼里一片冰冷无色,   半晌,楚元默抬起胳膊,以手掩面,毫无表情地笑出了声。   笑声低低,颓然嘶哑,他笑着笑着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庭院瑟瑟,一阵猛烈可怖的咳嗽声过后,又是一片死寂。   楚元默缓缓放下手,露出一双深黑的长眸,瞳底幽暗,似乎藏着深渊。   叶澜萱,很能抓住他的命脉。   用孩子的羁绊困住他,让他无法再那般偏执追逐她、干涉她,为了孩子只得收敛心性,放下所有的手段。   -   园林水榭里的另一座廊檐下。   霍时洲用温水浸湿帕子,轻柔地给小娘子擦拭左手心里黏着的糖丝。   楚婳一声不吭地垂着脑袋,右手握着信封,模样安静极了。   她的脸色苍白,表情脆弱,碎发凌乱,兔耳状的发髻委屈巴巴地耷拉下来。   霍时洲眸中顿生怜惜,抬手给小娘子理了理乱发,才侧眸看向张郎中。   张郎中点点头,这才出声道:“婳姐儿可记得信中最后一句话。”   楚婳怔愣一瞬,微微回过神来。   脑中浮现信笺的内容,阿娘温柔的声音似乎从那最后一行的字迹里透出来:“娘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你爹爹会照顾好你。”   楚婳赤红着杏眼,双眸空蒙,鼻尖酸酸的,她很想大哭一顿,撒娇任性地请求阿娘回来。   可她不能这样,她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做哭鼻子的小孩了。   阿娘说过,生逢乱世,必须坚强。   楚婳咬紧牙,忍着泪,低声黯然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不明白……”   张郎中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轻声道:“婳姐儿,她不仅是你的娘亲,亦是叶家的将军。”   楚婳身子一震。   ◎最新评论:   【蹲到更新啦!!】   【唉】   【呜呜,还是想爹娘都在一起陪婳婳】   -完- 第七十九章   ◎“爹爹,我想阿娘了。”◎   张郎中的这句话,击溃了楚婳所有的娇气与任性。   她惶然无措地抬起眸子,唇瓣颤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手心紧紧抓着霍时洲的衣袖。   张郎中语气慈爱,生怕刺激到她,声音很轻缓,“叶将军用十五年的时间陪小姐长大,同时她对叶家的使命和责任也逃避了十五年,叶家曾经蒙受的冤……”   霍时洲眸子微眯,沉声打断道:“张伯。”   张郎中的话哽在喉咙处,很快意识到有些话不该和小姑娘提,他连忙话锋一转,神情一肃,郑重道:“婳姐儿,请相信叶将军,她很快还会和你再见的。”   “真的吗?”楚婳蹙起眉,迷惘地看了看欲言又止的两人。   总觉得,大家都在瞒着她什么,她心上有些不安,嗓音里带着害怕和胆怯,小心翼翼地问,“我、需要为阿娘、做些什么吗?”   霍时洲把她的小手擦干净,将锦帕塞进自己的袖口里,握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婳婳,阿娘很快还会和我们见面的,你只用将自己照顾好,养的白白胖胖去见她,阿娘她定会很欢喜。”   楚婳抬眸看他,杏眸氤氲水汽,努力忍着才没有让泪水留下来,软糯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好。”   小娘子模样乖巧又懂事,但眼儿红红,眸中藏不住的仓惶,小脸苍白,神情脆弱,像只易碎的玉雕。   霍时洲心口抽搐得疼。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沉沉,“叶将军她可有专门训练的信鸽?”   张郎中反应过来,忙道:“有,有的。婳姐儿可与将军书信来往。”   楚婳倏地握紧手,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眸光紧逼他们,嗓音颤抖:“我、我可以时常与阿娘、寄家书吗?”   霍时洲颔首,将小姑娘的碎发捋到耳后,沉声道:“只要有信鸽,这个很容易办到。”   张郎中也跟着点头,“婳姐儿放心,自是可以。”   楚婳舒了口气,可眉间的愁绪还是不减,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沉闷的情绪久久不散,呆呆地出神了一会。   等她回过神来时,见他们还都是担忧地看着她。   楚婳努力扯了扯唇,想露出一个笑,但嘴角扬起后,却是一个苦涩的神情,似笑似哭,让人看着也不禁心头发酸起来。   偏偏小姑娘还乖巧地点头,忍着难过,故作镇定地道:“我、明白了。”   这懂事的模样,更让人难过不已。   霍时洲的心忽地一揪,指尖颤了颤。   张郎中转过身,老泪纵横。   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被娘亲娇宠,如今被迫离开娘亲,心里的苦和痛定是前所未有的。   楚婳苦笑完后,缓缓垂下眼,面色疲惫,轻声道:“张、伯伯,今个儿叨扰您了,我想、静静。”   张郎中不放心地道:“这……”   霍时洲沉声道:“这有我看着,张伯先去休息吧。”   张郎中只好作罢,拂袖叹息地走了,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叶将军留下了几个丫鬟婆子照顾婳姐儿,我让她们等在外边,婳姐儿有事唤一声她们便好。”   雨滴答落进芭蕉叶上,晚风拂过,园林一片寂静凉意,直到雨声渐渐小了,檐下还是无声无息,一片沉默。   楚婳僵硬站着,静静看着园林雨景。   霍时洲凝睇小娘子纤瘦的身子,正要抬起手臂将她拥进怀中,“婳婳,进屋吧,会着凉的……”   话还未说完,楚婳倏地回身,抱住了他,嗓音染着浓浓的哭腔,“呜。”   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小娘子的哭声凄软,原本糯糯的音色变得沙哑至极,像只丢了窝的幼崽,惨兮兮的。   霍时洲牙冠微紧,将她慢慢搂紧,他垂着长睫,面容线条冷硬紧绷,眼底是深深的疼惜怜爱之色。   楚婳没骨头似地趴在他怀里呜咽,泪水沾湿了他胸膛的衣襟,她单薄纤细的肩膀颤抖着,哭得身子虚脱无力。   霍时洲单臂搂着她的腰肢,防止小娘子滑落在地,另一只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她的小瓜子攀缠他的衣袍,抓得紧紧,十分没有安全感,嗓音软绵绵的,染着怯与悲,“霍、时洲,我、想阿娘了,我难过、我、难受呜。”   霍时洲心底狠狠一痛,闭上眸子,声音低沉,“嗯,我知道。”   楚婳哭得厉害,将自己窝成一团不停地抽噎啜泣,凌乱的发髻散开,几缕青丝颓然垂落。   霍时洲捧起她的墨发,将外氅披在了她的肩上,挡住了夜雨后的凉风。   她哭了多久,他便陪了多久。   眼角挂泪,泣音哀哀。   等到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她的哭声渐渐小了。   霍时洲将小娘子抱在怀里,抬手轻轻拨开她的乱发,温声道:“婳婳,去吃点东西?不要让阿娘担心你。”   楚婳哭累了,眉间染着疲惫,小脸一抹病态的酡红。   她摇摇头,哑声软软,吸着鼻子,“我、不饿。头晕、想睡觉,”   她在马车上吃了莲子和糖人,肚子一点也不饿。   也许饿了,现下也没有什么知觉和胃口,她只觉得困倦又发力,浑身失了动力。   霍时洲面色含忧,但小娘子神情恹恹,昏昏沉沉,实在是没精打采,他无奈只得抱她去房中休息。   厢房里留有丫鬟婆子照顾,楚婳吃了汤药,躺进床榻里,很快便睡下了。   霍时洲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   是夜。   漫天繁星,如洗的夜空清澈明亮,银河倾泻了一片流光。   阿娘离开的第一个晚上,楚婳失眠了。   她从梦中惊醒,额间冒着冷汗,细细喘息,双颊绯红。   房间里空荡冷清,周围一片寂静,她的身子陷入漆黑中。   阿娘,不在身侧。   楚婳着了梦魇,脸色还有些苍白,双眸盈着雾气看向窗外。   见漫天繁星闪烁,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白皙的额间泛起淡淡的红。   楚婳神思呆愣了良久,也在床头呆坐了许久,她眸中的水汽才缓缓散去,恢复了清明,但眼尾却还留一抹病态的霞色。   她起身披上衣服,素手纤纤,提着一盏夜灯,推开房门。   风儿轻轻,夜色朦胧。   楚婳在园林水榭庭中踱步散心,浅浅的灯光映着她的玉脸,染上一抹淡淡的霞色。   忽然,她脚步一顿,抬眸看向身侧的庭院。   阶上,楚元默静静负手而立,还站在原地,似乎就没有动过一般。   下一瞬,他看到了她,低声唤道:“婳儿。”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那一时刻,楚婳好像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脆弱。   她愣了愣,以为是错觉。   楚婳缓步走向楚元默,蹙眉沉思着,“老师、怎么不回房、歇息?”   莫非一直站在这里?从傍晚到入夜?   楚婳心尖一涩。   墨先生本来身子就不好,居然在冷风夜雨中站了这般久。   她眉间微动,走到阶庭边,找了个干净的石台,抱着裙摆缓缓坐下。   楚婳托腮望着漫天繁星。   楚元默也在抬眸看着夜空。   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听取蛙声一片,两人之间却是静默无声。   良久良久。   “爹、”小姑娘稚嫩的嗓音,在宁静的夏夜里响起,很小很轻,如风一般拂过,“爹爹。”   楚元默猛然一怔,脑中有一瞬的空白,神情懵着,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他颤下长睫,垂眸看向楚婳,想要确认那声“爹爹”是否是他的幻听、他的妄想。   小姑娘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石阶上,背影单薄疏离,久久没有声音。   楚元默眸中渐渐黯然,神情失落,眼角的朱砂美人痣也暗了下去。   是幻听。   他自嘲地勾起唇,垂下长睫,掩住了眼底的苦涩。   但还未等他心定,那声软乎乎的“爹爹”再次响起。   这一次,小姑娘的嗓音分外清澈,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楚元默倏然抬眸,月色朦胧地盖住了他失态的表情。   楚婳缓缓转身,嗓音里带了点怯意和腼腆,语气却很认真,“爹爹、为何不应我?”   适才,她鼓起勇气,大着胆子努力叫出爹爹的称呼,不敢回眸去看他的神情。   但过了良久,也没听他的回应,她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便只好壮着胆子又叫了声。   这次,她也能勇敢地转身,直视爹爹了。   楚婳弯了弯眸子,小月牙般温温软软,酒窝微露,又唤了第四声,“爹爹。”   楚元默倏然回过神,心口疼涩起来,前所未有的情绪翻滚涌动,直击触及心底的柔软。   他心想,叶澜萱真的抓住他的命脉了。   “嗯,我在。”楚元默眼中蓦然绽放惊愕又狂喜的烟火,盛开一抹浓重的色彩,鲜活淋漓。他的嗓音也如冰雪融化,又轻又柔,“婳儿。”   楚婳被爹爹应了,心中顿觉羞涩,腼腆地侧过头,紧张地抓了抓头发,杏眸里莫名盈上了泪水。   她的身后星光灿烂,映得眼角泪珠晶莹。   忽然,她余光落下一抹白衣,头顶骤然一暖。   楚婳呆了呆,原是楚元默走到她身侧,拂衣而坐,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了,心口涩涩又暖暖。   她静默片刻,抬起眼,水眸波光闪动,声音软软的,“爹爹、我想阿娘了。”   楚元默动作一顿。   沉默须臾,他缓缓抬头看向漫天星云,嗓音沉沉,语气涩涩:“我也,想她了。”   一大一小坐在台阶上,目光放空地看着星夜,颓然叹气。   ◎最新评论:   【一大一小好可爱】   【突然有画面了】   【   【虽然但是我好想笑】   【好想阿娘啊】   【婳婳好可爱的】   -完- 第80章 、晋江文学城   ◎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自那夜与楚元默倾谈诉心后,楚婳心中的忧郁散去了些,可是因吹了夜风,加之思念叶澜萱更甚,她便又病了。   虽只是小病,但也要待在闺房中静养。   是以这几日楚婳很少再出过门,由婆子和丫鬟照顾着,只有用膳时能见着霍时洲和楚元默。她对两人的态度倒是没有以往那般拘束和腼腆了,关系渐渐亲近了些。   很快,便是出殡落葬的吉日吉时,楚婳随着霍时洲为山塘镇逝者送终,给杨二娘和杨土豆办理丧事,开吊下葬。   那日,楚婳一袭素衣,脖子上佩戴鸭蛋络子,藏在了衣襟之下。   那是杨二娘端午时节送她的礼物,唯一能在废墟底下箱子里找到的、关于她们的东西。   经过桥梁祠庙,沿河渡过城门,漫天扬撒的纸钱,她走在霍家军的前面一路祭奠亡灵。   她一次次弯下腰,将一盏盏长明灯放于墓龛内,拜别姑苏亡魂。   乱世纷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还是给姑苏引来了战火,她们总归是无辜的。   此后,楚婳皆是素衣袭身,不施粉黛,姿颜素净。   直到出发去洛阳的前一天,她说,想出去走走,再看看姑苏。   楚婳换上了绿衣罗裙,玉容映着盛夏之色,手里握着阿娘的辞别信,在霍时洲的搀扶下,走遍了姑苏的街头,告别她的故乡。   她杏脸桃腮,眸中氤氲起烟雨雾气,目光落在身侧走过的风景中,黛眉染着一抹淡淡的愁绪。   不知以后可还能回到姑苏故乡,江南青烟袅袅,小桥流水人家。   虎丘塔下的莲花池,平江古镇的糖人糕点,胥江的茶楼与龙舟,园林的木扉楼阁与假山洞门,七月之后西山的梅子想必已经熟透了吧……   这些或许在梦中,又能梦见。   夕阳斜照,水天一色,在姑苏的街头走一走,走累了,楚婳被霍时洲抱上了乌篷船。   “离开前,带你去个地方。”   小郎君的眉眼映着晚霞,深邃的五官柔和了些许。   楚婳乖乖点头,懒懒地眯起眼睛,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乌篷船沿着姑苏的河流,缓缓来到山塘古镇的一座小楼前。   这是废弃的戏楼,面向山塘主街道,戏台子三面可观。它历尽战火沧桑,变得幽静荒废,少了粉墨登场的戏班子,但仍巍然屹立。   楚婳缓缓睁大眼睛,眸光闪动。   山塘戏台,是她儿时常来的地方。   也是她长大后怅惘徘徊、又渐渐远离的地方。   从前,主街这里总会聚集满了镇上的百姓人家。台上锣鼓震耳,水袖轻舞,丝竹盈盈,台下听众沉醉于戏曲,听得如痴似醉。   戏腔唱不尽波澜壮阔,戏腔道不尽哀婉缠绵,诉说着世间百态、人生苦短。   小时候的楚婳不懂这些,但她很喜欢听那独特的戏腔,她觉得那声音,是世间独有的一种美。   这里承载了她太多了回忆与心情,藏着她儿时的生活缩影。   没有爹爹的茫然,被小伙伴们嫌弃的无奈,所有难过的情绪来了这里,都会烟消云散,醉心于戏曲的美。   耳边犹记得那细腻的黄梅戏曲,高音清丽,花腔婉转地唱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可戏台风雨沧桑,原来的戏班子最后搬到了城中心,是以楚婳长大后,鲜少能再听到戏曲了。   也曾怅然地徘徊踯躅戏楼之下,但她等啊等,依然等不来台上的水袖戏腔,留给她的是人去楼空,藻井遍布青苔。   渐渐的,她便不再来山塘主街了。   而她常去戏台听曲的事情,只有阿娘和土狗知道。   如今,亦已物是人非。   “主上、怎么知道、这里的?”楚婳回眸看小郎君,眼中惊讶不已,神情动容。   她的戏曲情节早已藏起,怎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霍时洲摸了摸鼻子,“我问了阿娘。”   “喔。”楚婳转过头,脸颊微红,长睫不自然地扑闪,语气糯糯温软,“你、怎么连这个、都问呀?”   霍时洲凝睇着她的后颈,眸光微动,“我想着离开姑苏前,阿婳一定很想再来这里瞧一瞧。”   他儿时总是看见她来戏台下。   小娘子一身鲜艳的红果酱色襦裙,梳着可爱的双丫垂挂髻,手里拿着糖人,挤在人群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戏楼上的表演。   那时,霍时洲还是土狗,为了能更方便地偷看她,他便爬上屋顶,躲在瓦砾石砖后面。   戏剧的曲子唱到了婉转之处,他瞧见她神情变得呆呆,似乎是被戏曲震撼到了,连手里的糖人都不吃了,糖浆融化流到了手上也不在意。   她的目光沉醉在戏台之上,唇瓣儿微微张开,露出白糯的小牙,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有星星要从眸子里蹦出来了一般。   那小表情直戳他的心口。   小时候,他只要看着她,心情便会变好,浑身的戾气也消散了。   楚婳闻言,良久没有吭声。   她目光留念地看着古朴荒废的戏楼,一草一木映着晚霞余辉,清风徐徐吹响了楼台上的风铃。   她该走了。   “霍、时洲,谢、谢你。”楚婳的嗓音温温软软。   她说这句话时,并未转身看霍时洲,而是后退一步,靠在了他的胸膛前,然后抬起胳膊,朝夕阳下静静矗立的戏台挥了挥手,柔柔一笑。   风铃声伴着乌篷船淌过河流,缓缓离开山塘古镇。   而楚婳随着渐渐远去的风铃声,也告别了她的故里、生她养育她的古镇。   以及,她与小竹马的童年时光。   不知到了洛阳,会不会见到土狗呢。   见到他后,也许会生气,也许不会,但她要控诉他的不告而别,再告诉他,她现下已有了喜欢的小郎君。   楚婳胡思乱想着,意识逐渐迷糊。   她身子弱,走了一天也疲惫至极,懒懒地窝在霍时洲怀里,和他说着悄悄话。   路过的小镇,街上传来生煎包的葱花肉香。   楚婳鼻尖翕动,侧眸看过去。   晚霞余辉笼罩住古街长廊,傍水的檐下静静垂挂着一串腊肉,茶客们坐于临河的茶桌边笑风生,姑苏街上人来人往,影子皆被夕阳拉得很长。   小桥流水,腊肉茶香,岁月静好。   楚婳嘴角噙着一抹柔和浅淡的笑,半眯着眸子,嗓音很轻,“主上,我病着的那三日、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姑苏涌进许多的、难民,战火纷飞。”   霍时洲怔了怔。   “我、的身边没有阿娘,没有爹、爹。”楚婳闭上眼睛,蜷缩地窝进他的怀里,“也没有、你。”   霍时洲心底微微一颤,身体僵住。   “孤独地、度过一生。好可怕。”楚婳将脸埋进他的衣襟里,依赖地蹭了蹭,语气闷闷的,嗓音颤着,带着一丝惊惧未定,“还好、只是个梦。”   霍时洲心脏猛地一揪,被一阵痛意撅住。   他的手臂搂上她的腰肢,慢慢收紧,像是要将她刻进血骨般。他颤下长睫,眼底溢出了浓浓的心疼之色,沉声道:“不会了,那些事情不会发生了。”   楚婳听着他低哑的声音,忽觉心中安定了许多。渐渐的,她似是要睡着了般,躺在心悦之人的怀里,神情恬静,身子放松。   乌篷船漂流向夕阳尽头,她耳边传来沿岸人们赞扬霍家军惩奸除恶,约法三章善待百姓,给带来了姑苏太平宁静。   楚婳缓缓勾起唇,心想,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   翌日。   霍家军的车马缓缓驶离姑苏,队伍黑压压一片,城内百姓十里长街相送。   叶澜萱一身戎装站在西山之上,看着楚婳和楚元默平安地上了车,她才牵起马缰,转身离开。   楚婳卷起车帘,回眸看向西山。   霍时洲骑着马跟在车边,垂眸问:“阿婳,怎么了?”   楚婳收回目光,摇摇头。   总觉得对西山那块小丘莫名留念,格外在意。   许是她的错觉。   楚婳又忍不住最后再看一眼西山,放下车帘,跟着霍时洲踏上了中原之路。   霍时洲随手摘下一片江南绿叶,悠悠吹起了小曲。   曲调温和清扬,楚婳感到彷徨的心慢慢放松,握紧了裙摆,心中坚定起来。   所有的不舍都留给了昨日,从今日起她要学着坚韧,在这乱世中好好活下去,等着阿娘回家。   再见啦,姑苏。   ……   一路走来,楚婳没想到乱世比她想象的还要民不聊生,流匪氓徒抢劫村庄,烽火连连难民遍野,山河疮痍残满目。   可蚍蜉何以撼树,她能做得只有不耽误霍家军回皇城的时间。是以她大多都待在马车里温习医术,给爹爹煮药,顺便也调养自己身子。   楚婳心中苍凉,眉头紧蹙。   若是医馆能开遍九州,那天下百姓是不是都能用上药了?   楚元默合上九州志,就见小姑娘抱着药罐子,双目出神,似是发呆。   他无奈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长途跋涉,难免劳累,婳儿可能适应?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   楚婳回过神,点点头,握住小拳头,“我能、再坚持好几日的。”   她抿了抿唇,本想问爹爹一些关于开医馆的事情,但有些顾虑地闭上了嘴。现下人在路途中不稳定,她还是等他们在洛阳安定下来再问吧。   路上鞍马劳顿,遇到的不少刺客直接被外围的霍家军轻松解决掉,铁骑将楚婳的马车护在中央,而霍时洲不告诉她,这些事情楚婳自是不知了。   又过了两天,车马终于行到了司州境内,山川丘陵纵横交错,黄河滚滚,长烟落日。   洛阳帝都风光秀丽,城内传来白马寺悠扬的钟声,城门数十里外远远便听闻到了。   空灵的音色,让马车里的楚婳不由回忆起了姑苏寒山寺的钟声,下意识地对比起来。   她好奇地刚要起身,眼前却蓦然一黑,身子颤了颤,整个人朝边上倒去。   楚元默一惊,吓得将小姑娘抱住,面色焦灼,“婳儿?!”   作者有话说:   女鹅要跟着少将军逐鹿中原啦w   新的板块开启,解锁新人物。   ◎最新评论:   【大大等你回来!】   【追平啦,真的好棒!】   【期待了】   【棒??】   -完- 第八十一章   ◎东京洛阳,人间富贵城。◎   楚婳再次醒来时,发现她已身在将军府里。   原是路上鞍马劳顿,她身子骨又弱,坚持到了最后一日终于累倒。   这可吓坏了霍时洲和楚元默,好在张郎中开了安神药和养身汤的方子,楚婳昏睡了一个时辰便醒来。张郎中说她只是疲劳过度,并无大碍,好生歇息,调养些日子后气色便能好起来了,两个男人这才松了口气。   楚婳的闺房被霍时洲安排在了将军府东南角的眠月阁内。   洛阳地处中原盆地,四面环山,气候雨少而干燥,将军府的东南面临靠洛水,倒是比府中其他地方都要温和湿润许多,环境最宜居住,也适合人调养身子。   而且眠月阁距离府中男人们居住之所,甚远。   因偌大的将军府,自前朝昏君下旨将霍家满门抄斩后,只剩下了男丁。   霍家男儿忍辱负重,忙于军中之事,鲜少沾碰女色。嫡长子霍云书刚及弱冠便冤死狱中,尚未娶妻生子。嫡二公子霍时洲这些年跟着大将军南征北战,身边并无女子陪伴。嫡三公子霍颢年仅五岁,还未婚配。   是以将军府没有的一个女眷,清清冷冷,甚至连一个丫鬟都没有,全府上下皆是阳刚男儿,一片肃穆之色。   现下眠月阁多出来的女子,也是叶澜萱安排照顾楚婳的丫鬟婆子,以及霍时洲在外围安排的一圈女子护卫兵。   中原的盛夏比姑苏要炎热很多,空气干燥,烈日晒得皮肤火辣辣的疼。   楚婳有些水土不服,这几日住在将军府,还未完全适应,是以她便鲜少出门,大多时间都是窝在眠月歇息。   楚婳趴在凉席塌子上浅眠,连院子也不曾踏出一步。   这倒是将她养得越发娇懒了,本就白皙的皮肤比在姑苏时还要雪嫩几分。   眠月阁是霍时洲两月前就飞鸽传书安排工匠新修的楼阁,这一处建造的布局与姑苏园林的模样很是相似。   楚婳窝在塌上,卷起帘子看向窗外时,险些以为自己还身在姑苏。   她在眠月阁住的习惯,便没有再出去过,来洛阳三日,连将军府的其他地方也没走动过,都是楚元默和霍时洲亲自来眠月阁见她。   这厢,楚婳思念阿娘,想念故乡,安静地待在将军府内调养身子,不谙世事。   那厢,洛阳城内的权贵和世家早已乱成了一团。   殿宇巍峨,宫禁深远。   东京洛阳,人间富贵城。   城内有三区:紫微城、东城、天市。   紫微城原是西魏皇城,自被霍家军攻破后,再无人居住。洛阳的权贵们都搬入了东城,遥遥远望着巍峨奢华的紫微宫。   霍家军虽镇守洛阳,但霍家并未入主紫微宫,而是选择继续待在东城的将军府。   除了霍远对称帝还未做有打算外,还因顾忌着其他世家的势力。   当年洛阳城破之时,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多方势力暗潮涌动,门阀世家分裂严重,党羽成派,表面服从霍家军管制,但私下里对霍家军的政见不同、意见不合。   葆徽郡王是谢氏一族旁支一脉,也为推翻谢枭的暴政出力过。皇权迷人眼,现下洛阳城内前朝残余的权贵以葆徽郡王为首,形成了和霍家军相抗衡的两股势力,迩来已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了近两年。   剩下以容国公为次的一众前朝老臣,有人处于中立派,也有人暗暗希冀能光复谢氏江山,甚至有人与徐州澹台族暗通勾结到了一起。   即便洛阳的朝堂名存实亡,宛若死水,却依旧会被权贵世家搅起,试图翻出个浪花来。只因他们觊觎那腐朽的皇权,渴望可得。   不过明面上,为了维护世家门阀之争下的洛阳城秩序平稳,各个世家会派出家族之首去按例参加紫微宫的早会,由霍远坐于主位,商讨政策,安定公署、官署配备,维持着洛阳虚假的富贵繁荣。   只是今时与往日有些不同的地方,便是霍家军拿下了苏南。霍家多了一位武能安邦、文能治国的霍时洲。   其实那位霍家二公子,当年还是谁人不知的纨绔子弟。   即便后来他随着霍远推翻前朝,在众人心中依旧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却没想到,他竟是扮猪吃老虎,在姑苏韬光养晦,两月就谋得了苏南政权。   “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紫微宫外,有老臣怒甩袖子,“霍家篡夺洛阳,又对苏南下手,实在是狼子野心……”   容国公两鬓斑白,皱眉出声打断道:“长史慎言。”   葆徽郡王眯起眼睛,和身侧心腹低语:“没想到霍时洲竟有这般能耐,我们得重新计划了。”   翰林院长叹道:“王爷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众人在紫微宫前神色各异,或窃窃私语,或沉默不言。   即便权贵们心下不爽,忌惮霍家军的势力愈大,但明面上为了庆祝霍少将军收复了苏南,平安归来,葆徽郡王在紫微宫设下了洛阳流水席,宴邀各大世家前来吃酒,为霍家军接风洗尘。   这会众人进了紫微宫大殿内,宴席汤水丰盛,膳食酸辣可口,还有着精心准备的美酒。   世家公爵皆入座流水席,由婢女近身伺候。霍远也姗姗来迟,坐上了主位。   而等了又等,却迟迟不见霍时洲。   老长史吹胡子瞪眼,看向霍远,语气不满道:“大将军的儿子,端的姿态倒是比大将军还大啊。”   容国公见他非要作死,叹了口气,不再出声提醒。   霍远还未开口,席中蔡校尉先讲话了:“我们少将军今日要带一位贵人来,给诸位一个惊喜,这路上耽误一会儿不过分吧?”   翰林书院院长轻呵一声,笑面里含着三分讥讽,“这天下还能有比霍二公子更贵的人?”   他话音刚落,大殿门前传来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反正嘛,比在场的诸位都要贵。”   少年的嗓音清澈张扬,响彻筵席,殿内众人一愣,齐齐看过去。   燕三穿着明艳的红袍,风风火火地从外边儿走进来,笑嘻嘻地道:“闵院长这一股子酸臭味,今个儿出门怎么也不洗干净呀?”   闵院长闻言面色一怒,这小子竟敢骂他酸儒,当即阴阳怪气道:“燕首领既然到了,想必霍二公子也到了吧?”   燕三并未再理他,而是先朝霍远抱拳,恭敬地行礼问好后,才耸了耸肩,语气散漫地对席上众人道:“少将军嘛,现下应至端门了吧。”   此言一出,那一瞬间,众人的面色皆是有些发青。   流水宴已然过了一炷香时间,这霍时洲竟然才刚到皇城正门前。如此怠慢,简直不把众君看在眼里。   燕三扫视宴席,噗嗤一笑,道:“诸君脸色别那么难看嘛,少将军带来的贵人,呃,有些身娇体弱,这会日头正烈,路上行来难免有些慢。不过这可不是怠慢诸位大人哈,实在是那位贵人身体不好,一身病骨,你们就耐心等一等呗。”   少年的语气轻浮,令人十分不舒服,有人心下不满却是忍着,有人已然窃窃谩骂,而有人对视一眼,眸中带着狐疑,面露不安。   容国公摸了摸胡子,面色犹豫地问道:“是何等人也?竟让霍少将军亲自护送过来?”   燕三吃了口酒,摸着下巴道:“算是你们的老熟人吧?”   容国公一怔,皱起眉。   霍远刚毅的脸上神色淡淡,道:“诸君先吃酒罢。”   葆徽郡王点点头,抬手让礼部侍郎继续主持进行筵席。   歌女舞姬助兴,美酒佳肴呈上席桌,但众人神情游离,心思显然已不在这流水席上。直到大殿内的正门再一次被推开,他们的目光齐齐看过去,或是惶恐,或是惧怕,或是狠毒。   殿外的层层刺眼的光芒落在大理石柱上,同时稳健深沉的脚步声响起。   霍时洲一身玄墨锦衣,逆着光走进来,侍从恭敬地为他带着路。   渐渐的,光影中露出他那富有攻击性的狼眸,少了几分年少轻狂,整个人多了一些讳莫如深之感。   被他那目光淡淡扫视,众人皆是一怔。   总觉得,霍二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正待众人细想之时,却见霍时洲停住脚步,侧身退了一步。   他竟是动作十分谦和地让后面的人先进席。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何等贵人值得霍二如此礼待?   他们还未来得及震惊时,那名贵人便缓缓从霍时洲身后走了出来。   白衣胜雪,眉眼清浅。男子的衣领系到了脖处,用素雅清冷的珍珠点缀。他的神情淡漠无波,一副旁人勿触的高岭之花气质,冰霜作骨,玉雪为容。   容国公倏地从位置上站起来,面色惊愕。   老长史瞠目欲裂,失态地指着他,“怎么是他!”   闵院长眼中惊惧不已,“他他怎么又回来了!?”   席上“嘭”的一声,有老臣跌落在地,神情错愕,目光像见了鬼般得,死死地盯着白衣男子,恨得牙痒痒。   许多年轻的官员有些茫然,对元老大臣们如此大的反应感到不解。他们不知道白衣男子是谁,见霍时洲带了一个面生的小白脸进皇家筵席,以为是小题大做,失了礼节。   但那些世家老臣们却是认得这名白衣男子。   即便此人化成灰,他们也认得。   当年的翰林楚郎,惊才艳艳,冠绝洛阳。   他曾是国士无双,后来亦是大魏一手遮天的逆臣贼子。他用他那不同于容颜的狠辣手段,将皇权搅得天翻地覆,成了群臣心中又惧又恨的人间邪魔。   可楚元默已消失匿迹多年,他怎会再次现身洛阳?   ◎最新评论:   【保证养得肥肥的再宰嘿嘿嘿】   -完- 第八十二章   ◎黑白双煞。◎   筵席上众人惊疑,一片哗然。   无论是世家权贵亦或公卿大臣,皆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但当楚元默抬腿踏进紫微宫时,正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他们的目光定定落在这白衣男子身上,满眼的防备和忌惮,瞳底微微颤动,隐约能瞧见一丝惧意。   霍时洲将在场之人的神态收入眼中,嘴角勾了勾,很快便压平不留一丝情绪。   他抬眸看了一眼霍远,见阿爹状态健朗,松了口气,垂下长睫,掩住了眼底的担忧。   楚元默更是对周围各异的目光无动于衷,慢半步走在霍时洲身后,雪白的衣角随着走路的动作,翻起漂亮的弧度。   两人来到大殿中央,朝主位上的霍远俯身一拜,又和筵席上的群臣权贵作揖寒暄。   霍时洲褪下了一身劲装,袭着洛阳贵族特有的锦衣,宽袍大袖倾泻了一片从容的水墨画色,他仪态端正从容,端得一副不卑不亢之姿。   楚元默随意地拱了拱手,一副淡漠的模样,笑颜玉面,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待两人与众人寒暄完,紫微宫正殿内又恢复了死寂。   谁也没有提起霍时洲和楚元默来迟之事,皆是缄口不言。   楚元默目不斜视,被侍者引入坐席。   他淡然处之地对待这筵席,一看便是对官场与皇宴老练至极。   一些对他好奇的年轻官员眼中又升起了惊讶的情绪,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而年老的权贵们目光倒是没有那般外露,而是偷偷地静观默察,气氛甚是僵硬。   燕三护在楚元默身侧,对公卿大臣的反应感到有些玩味。他眼珠转了转,一副看戏的样子,端倪着眼前的多面多人。   霍时洲眸色幽深,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无声轻笑,嘴角噙着一抹晦涩的弧度。   他只顾着饮酒,也不出声,倒叫许多想故意挑他毛病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霍远性子内敛深沉,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他坐于主位鲜少开口,而席下想讲话的人一抬头,就看到对面霍时洲和楚元默这黑白双煞,不由就生生咽下了喉头的言语,噤若寒蝉。   楚元默本就是席上许多老臣曾经的噩梦,现下除了他,他身边坐着的霍时洲也给了众人不小的压力。   众人总感觉霍二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同往日的气场,带着莫名的威慑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怒自威。   喜哀不形于色。   曾经的霍二意气风发中不难看出有几分稚气未脱,而那鲜衣怒马的张扬少年,换上一身玄衣后,竟将他原来青涩都完美地化成了深沉与稳重。虽然眉间的戾气依旧,但那桀骜似乎褪去了一些不驯之色,平添了一种从容的风骨。   一个的气质真的可以变化这么大吗?   还是说,这霍二从前便是扮猪吃老虎骗了京城上下,其实他的真面目就如今这般。   今日一张皮,明日又是另一副面孔。   那若真如此,霍二小小年纪就已城府深深,算尽心机。当年他们没有除掉此人,真真是后患无穷,悔不当初。   筵席上众人缄口不言,世家权贵们心怀揣摩,公卿大臣私心杂念,从头至尾能开口与霍远搭上话的人,也只有容国公了,连葆徽郡王都沉默不言,一声未吭。   一场洛阳流水席吃下来,味同嚼蜡,更无观赏歌姬舞姬的心情,各个神绪缭乱不宁。   等到这顿食不甘味的接风洗尘宴散尽,燕乐息声,洛阳世家权贵各怀鬼胎,先后离场。   今夜的洛阳城,又会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霍家的马车出了紫微城,回到东城将军府时,已明月当空照。府中挂上了灯笼,映得红墙碧瓦流光古韵,溢彩生辉。   霍时洲与楚元默下了马车,进府后正见一名护卫守在石像前,像是在等待着谁。   是霍远的身边的人。   那护卫见到两人后,目光一亮,忙走上前,俯身一拜。   霍时洲脚步顿住,“何事?”   护卫抱拳恭敬道:“大将军请少将军和楚先生于书房一聚。”   霍时洲和楚元默对视一眼,颔首道:“好。”   “我来带路吧,老师请。”   “嗯。”   霍时洲走在石子小路上,抬眸看了看夜色,道:“阿婳应是歇下了,明日再去看看她。”   楚元默抬手拂开夏叶,眸中含忧,“她这两日胃口不好,也提不起精神,许是还未适应洛阳的水土。”   两人刚回洛阳,大大小小的事情接踵而来,繁忙无暇,这几日一直抽不开空与楚婳相处,就连今夜去见霍远大将军,也是得空第一次。   霍时洲眉间染着愁绪,轻声道:“阿婳毕竟是姑苏水乡养出来的娘子,中原的水土与江南还是不同的。”   楚元默沉吟道:“等忙完手里的事情,我打算陪她去西苑逛逛,介时还得借用一下霍家军里的易容师傅。”   “也好。”霍时洲道:“洛阳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若是出门,我派叶蓁随身护着你们。”   楚元默眉心微微动了动,缓缓垂下眼脸,“好。”   叶蓁是叶澜萱的侄女,叶家唯一的嫡孙,也是除了叶澜萱外,叶家直系仅剩下的血脉。   她是楚婳的表姐。   楚元默重新抬起眸子,袖袍拂开身侧的林叶,笼住夏夜的清风,心中轻叹一声。   罢了,即便叶家与他有着前朝往事的隔阂纷争,也不关婳儿的事情。   该让婳儿见见她的家人。   霍时洲见书房快要到了,脚步放慢了些,道:“老师明日可要来校场见一见霍家的一众将士?”   “好。”楚元默颔首应下,又想起了什么,淡淡勾唇,温声道:“今日在宫廷水席上,主公倒是不想藏着锋芒了。”   霍时洲长眸深黑,笑了笑,“有些计谋只能用一次,苏南一战后我便是在全天下揭开了自己的面目,洛阳一众对我防备有加,此后再难韬光养晦,倒不如锋芒毕露。”   两人走到书房门口,由管家引了进去。   书房内古朴干净,两架兵书,一张锦塌,一对桌案,就连修饰屋内的瓷器也只是一只用了很久的旧青花瓷坛。   即便是乱世,洛阳权贵家中布置的依然奢华至极,可霍家军首领的书房却是如此的简洁。   霍远正坐在桌案上看兵书,手边一盏烛灯,照亮他刚毅的容颜。   他已年近半百,两鬓染上了白霜,但依旧不减眉宇间的锐利,虎背熊腰,轮廓棱角分明,剑眉英挺,宛若一只黑夜里的鹰。   适才在紫微宫正殿内,一眼望去便能感受到霍远英武的气质,现下在书房内近看,他还多了身在乱世里难得一见的正气。   楚元默抬起广袖,正要作揖。   霍远忙放下兵书,起身迎了上去,将他扶起,“不必如此,你我从前便是故交。”   楚元默浅笑道:“臣能与大将军再次共同谋事,是缘分,也是幸事。”   霍远闻言怔愣一瞬,想起霍时洲给他的书信内容,楚元默已答应进霍家军,竟是真的。他恍然不已又万分欣喜,展眉一笑,语气不失豪爽,也多了一丝亲切,“多年未见,国士风采依旧,往后就有劳了。霍家军中都是糙汉子,只怕国士住不惯,若是不嫌弃,还请在府中住下吧。”   边上,霍时洲乖乖行了揖礼。   他手指蜷缩回袖中,指尖抑制不住的颤抖,瞳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丝狂喜。   终于,再次见到阿爹了。   前世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令他抱憾终生。   而今生,他绝不会再让阿爹丧命于洛阳兵变。   霍时洲深吸一口气,担忧道:“阿爹现下伤势如何?”   楚元默的目光也看过去,眸色深深。   霍远抿唇沉默一瞬,让两人坐下,才面色沉重道:“时洲,接下来几月我打算专门对你进行特别训练,你也该试着管理霍家军了。将门风骨,薪火相传。”   霍时洲一怔,皱眉沉声道:“阿爹的伤势很严重?”   霍远点点头,眉间肃穆,语气沧桑了几分,“是我轻敌了,澹台瑕虽然年纪轻,但他的智谋不输给霍家军中任何一位老将,而且手中握着火药技术,将来中原之战,他注定会是霍家军的劲敌。”   “将军所言甚是。”楚元默沉吟道:“其实霍家军拿下苏南后,谢氏余孽便不足为惧了,但若是我们没有与澹台族火药抗衡的武器,依旧无法稳立中原,收复九州。”   霍远闻言愣了愣,眯起眼睛看向楚元默,眸中划过一丝惊讶,神情也愈发认真,沉重地点了点头。   霍时洲沉默片刻,沉声道:“我在山塘镇挖出的澹台族火药还保留着。”   楚元默抬手慢悠悠地斟了杯茶,“主公想要制造火药?”   霍时洲点头,又摇头,“既然澹台族有已经有了火药,那霍家军也要有,不仅要有,还要比澹台族的火药威力更甚。”   此言一出,楚元默和霍远都怔住了。   他的语气明明平静无波,却讲出这般狂傲的话,仿佛真的能制造出比火药更甚的兵器。   楚元默知道霍时洲不是年少轻狂之人,率先回过神,低声道:“此话怎讲?”   霍时洲敛下眉睫,狼眸幽深。   上辈子,他称帝后确实让兵部研造出来了比火药还厉害的大炮和火枪,但重生一事不能道出……   他看向霍远,温声道:“阿爹可相信我?”   霍远眉头虽然还是皱褶着,但当他问话刚落,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霍时洲勾起唇,又看向楚元默,沉声道:“老师可愿同我一试。”   书房里寂静无声,木扉窗牖紧闭,烛火的微光在画屏上摇曳。   楚元默静默片刻,蓦然笑了,桃花眼里一片肃色,嗓音低低而郑重,“却之不恭。”   -   盛夏灿烂,楚婳坐在凉亭里,懒懒地摇着白羽扇,手边放着一本药经古卷。   这几日,张郎中又教了她一些新的药方子,配方有些难记,她研磨学习许久,现下终于摸透,午后就能炼药实操了。   霍时洲专门在将军府腾出一个楼院给楚婳和张郎中做药铺子用,匾额提字云药楼。   这会张郎中出门采药了,楚婳自个抱著书先来到了云药楼,照着药方子研制了一个下午,心满意足地回了眠月阁。   她在将军府里行动自由,眠月阁的嬷嬷和丫鬟们不会用规矩束缚她,除了她要出门这事要经过霍时洲和楚元默之手,其他事情便只有婆子嘱咐她夜晚莫要出院子,因为洛阳城有夜禁。   虽然这些嬷嬷和丫鬟们名义上是照顾楚婳的,但平日里的洗漱吃喝都是楚婳自己在料理,她是民间走出来的娘子,即便现在住在了繁华的东京,住进了权势滔天的将军府里,她也还是不太适应世家小姐的生活方式。   她自己的事情,皆由自己来做。   现下楚婳慢慢熟悉了将军府的生活,她知道主上和爹爹公事忙碌,便忍着心里的思念,多做些事情打发孤独无聊的时光,练习刺绣女工,学习药经古书,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除此之外,她还试过向张郎中打探叶家和阿娘的事情,但张郎中似乎不愿意多说,久而久之,她也只好先暂时作罢。   ◎最新评论:   【什么时候更新呀】   【啥时候更新】   【就等着你和另一个太太的连载文啦】   【还要半个月我等着太太更新啦】   【还有半个月就可以看太太的文了,清新风的文还是喜欢太太的文风】   【我就等着接下来的日子了】   【太太考试加油啊!】   【大大加油】   【这么久不更新吗?】   【追平啦!棒棒!】   【嘿嘿,撒花花】   -完- 第八十三章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翌日清晨,楚婳是让操练场上传来的练兵的喊声给叫醒的。   将军府内,操练场和眠月阁相隔较远,那声音不算很大,声线悠远朦胧,但她来到洛阳后一向浅眠。   楚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披着衣服走到窗前,好奇地侧耳倾听那练兵的声音。   今个儿的将军府似乎格外热闹,要知道以往,操练场上的声音都不怎么会传到眠月阁这边来的。   门外很快就响起丫鬟的敲门声,“楚姑娘,少将军说今日府内有几场蹴鞠赛,问姑娘你要不要去瞧瞧?”   楚婳闻言,眉心微动,她抬起手,一边卷起窗帘,一边回道:“要。”   阳光瞬间洒进房间,她探头时,那浅金色的晨色给她微漾的杏眸镀了一层琉璃熠辉,漂亮得像两颗剔透的水晶石。   楚婳弯了弯眼睛,看着窗台下笼子里的小黄鸭,软声道:“晨安。”   小黄鸭睡眼朦胧,懒懒地缩着脖子,倒是“嘎嘎”叫唤了一声,算是回应小娘子。   楚婳轻轻勾唇,转身去梳洗,净面后却不施粉黛,而是拿起妆匣里的芙蓉膏抹脸蛋。   阿娘留给她的芙蓉膏,每日都要涂抹。   楚婳随手绾了个垂鬟分肖髻,燕尾垂于肩。她走到衣橱前,犹豫一瞬,还是打开了橱门。   映入眼帘的是满衣橱的春衫、袖衣、缎裳、纱袍和各色各样的裙装,百褶裙、石榴裙,留仙裙……以及堆在木板底层的匣盒,里面装着各式的金钗、步摇、玉簪、珠花等首饰。   这些皆是霍时洲亲手置办的。   楚婳望着眼前巨大的衣橱和琳琅满目的服饰,神情纠结起来。   来到洛阳后,她鲜少能见主上一面,他倒是挺热衷于买这些姑娘家用的东西,天天差人送进眠月阁。   可、这购置的也太多了吧。   楚婳小脸上表情为难,叹了口气,钻进衣橱里。   她费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选好今个儿适合观看蹴鞠比赛的服装,一套简洁的交领劲装襦裙。   楚婳被丫鬟带出眠月阁时,看见庭院门外停了一架轿子,岳知正守在轿前。她愣了一下,温声道:“岳、公子。”   岳知微微颔首,掀开轿帘,顺道解释了一句,“燕三还在养伤,少将军派我来接你。”   楚婳点点头,上了轿子,跟着岳知前往操练场。   将军府的地形并不复杂,很快便到了目的地,而当她真正进入操练场时,才知道晨时远远听见的声音其实是多么震耳欲聋,兵器的凌舞声穿透夏风,中原儿郎们的嗓音雄浑有力,声线整齐划一。   楚婳下了轿子,便瞧见大门前石墩上立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场地周边放着一排排武器架子,上面摆满了以刀、剑、戟为首的各类兵器,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她握紧手里的竹骨伞遮住烈日,第一次近距离看这些冷兵器,心上忐忑,紧步跟着岳知来到了东侧丈高的凉棚席位上。   凉棚遮天蔽日,桌案上备着冰块和冰水,新鲜的水果和茶点,比外边儿凉爽许多,而坐于上又能清晰地纵观整个操练场。   楚婳落座,拿起团扇正要摇,却在抬眸时怔住了,目光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点将台。   点将台上,白衣男子长身直立,瀑布般的青丝难得用纶巾束了起来,将容貌完全显露出来,眉睫清浅,侧颜映着清冷的晨曦。   他轻摇羽扇,举手抬足间皆是从容,神情专注地看着操练场里的霍家兵,桃花眼中一片肃穆之色。   楚婳歪了歪脑袋,疑惑道:“爹、爹?”   岳知抱剑站在她身侧,目光钦佩地看着点将台上的楚元默,点头道:“不愧是军师,这才几天就将霍家军燕字营和赵字营的精英兵给驯服了。”   训练将士,一日服众。   楚元默排兵布阵时的姿态带着一股无形的凌厉,与平日里那副淡漠无波的样子多了不容置喙的力度,浑身都是认真和肃穆。   楚婳眨巴了下眼睛。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爹爹,少了几分温润,多了一丝肃杀。   她有些新奇,便不由自主地探了探脑袋,想要把点将台上的情景再看清些。   但楚婳不知道的是,楚元默本来的面目就是这般的冷冽肃寒。   他仅有的温柔,只是留给了仅有的人。   须臾,阵法训练进入收尾,操练场上架起了风流眼,霍家兵里留下了数百名将士,列队分别走到各自的鞠城。   楚婳来得晚,燕字营和赵字营的晨练本就快要结束了,正好赶上蹴鞠赛的开端。   她见楚元默轻拂了一下袖袍,转身消失在点将台上。她知道爹爹身子弱,现下想必是去营帐里避暑了。   “主、主上在哪?”楚婳扫视操练场一圈,抬头问道,“为何没、见到他?”   岳知想了想,道:“许是在场后练习控球。”   楚婳目光微亮,“他要、上场?”   岳知正要点头,凉棚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楚婳闻声,侧眸望过去,便见楼梯口处走进来一位黑衣青年和红衣少年。   两人皆袭一身团领窄袖袍,腰束锦带,银色护腕,牛皮软靴,同样的蹴鞠劲装,只是服饰颜色不同。   正是霍时洲和燕三。   岳知抱拳朝霍时洲作揖,“少将军。”   “主、主上。”楚婳局促地站了起来,许久未见他,竟有些紧张起来了,还是在这蹴鞠赛上突然见面。   霍时洲见到小娘子的瞬间,狼眸里便染上了笑意。   他抬起长腿,大步直径走到她面前,目光专注,嗓音低沉,“阿婳。”   楚婳眨了眨眸子,呆呆地盯着他,乖乖应道:“嗯。”   主上的小麦肤色似乎又晒黑了点,个子也长高了些,她现在要很费劲地仰头看他了。   霍时洲扶着她坐下,“可还住得惯这里。”   洛阳的风水与姑苏到底是有着差别,而将军府威严轩敞,也不如山塘镇自由快活。   “住、住得惯。”楚婳斟了杯凉茶递给他,答道:“主上处、处照顾,眠月阁、很好。”   她这些天养在闺阁里,脸蛋似乎更加白嫩出水了,愈发显得神情娇憨乖巧。   霍时洲心尖微动,抿了口茶,低声道:“之前在姑苏没能有机会蹴鞠,拖到了今日才踢给你看。”   楚婳怔了怔,猛然想起姑苏端午时节,龙舟赛后主上答应给自己蹴鞠,只是后来耽误了。她没想到几月过后,他竟还记得这事。   一旁,燕三转了转脚踝,一边伸展手臂,一边勾唇道:“主上怕你觉得待在府中无聊,今日安排了一场蹴鞠赛。瞧着吧,之前见识了你们南方的龙舟,现在让你见识一下我们中原的蹴鞠。”   楚婳睁大杏眸,双眼亮晶晶,傻乎乎地看着霍时洲,“谢谢、主上。”   岳知一直在旁沉默地皱眉,现下燕三开口了,他也忍不住出声道:“你也上场?你这伤还没痊愈,不好好养着,玩什么蹴鞠。”   燕三撇了撇嘴,“养什么养,再养身子都垮了,我就上第一场蹴鞠赛,射风流眼,再说球头又不是我,我就是去活动一下筋骨。”   小厮捧着托盘走上凉棚,木托里装着两条软巾,是蹴鞠比赛时佩戴的头饰。   燕三拿起红色的那条,又将黑色的那条递给霍时洲,让小厮退下了。   楚婳替霍时洲接过头巾,若有所思道:“你、和主上、不是一个队呀。”   燕三闷闷不乐,咧嘴呲牙一笑,“谁安排的名单,让老子知道一定干死他。”   岳知眼观鼻保持沉默。   霍时洲吃完茶,抬手解开自己的高马尾,乌黑的头发散落。   楚婳跪坐在榻上直起身子,拿着头巾,“我、帮你绑。”   霍时洲点点头。   楚婳仔细地固定住他的乌发,将头巾戴在他的额间,担忧道:“会不会、不太方便?”   霍时洲:“嗯?”   楚婳的小手碰了碰他颊侧的青丝,“挡、视线。”   霍时洲稍想了下,道:“阿婳替我编个发辫吧?像上次那样的。”   楚婳目光亮了亮,点点头,可心下刚雀跃,又蹙眉道:“没有、发绳。”   “用这个。”霍时洲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无色丝线。   正是她先前编织送他的那条。   楚婳脸蛋微红,想起之前她对主上动手动脚的样子,咬了咬唇,接过无色丝线,紧张地抓了抓手心,“好,稍、稍等。”   两人面对面坐着,轻浅的呼吸交融,仿佛能听到心跳声。   楚婳低着小脑袋,认真地捧着他的一缕墨发,细细编著异族发辫。   小娘子的模样很是乖巧。   霍时洲胳膊肘撑在桌案上,单手托腮,微微垂眸,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专注凝睇着她。   她因编织他的一束头发而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好似整个人都窝进了他的怀中。   霍时洲的唇瓣又上扬了几分,眸中笑意更深。   燕三扯了扯脸皮,转身偷偷和岳知咬耳朵,“主上这副模样,好生风流。”   岳知继续眼观鼻保持沉默。   就在楚婳为霍时洲编发辫时,凉棚里又走进来两人。   一人白衣胜雪,正是楚元默。   而他旁边的那位大汉,穿着蹴鞠劲装,熊腰虎背,是张陌生的脸。   两人一同来到霍时洲面前,神情瞬间正色,抱拳作揖。   霍时洲淡淡颔首。   楚婳沉浸在手头的事情里,没有发觉身边来了人。而霍时洲的头动了动,她忙握拳锤了一下他,嗔道:“哎,别、别动呀,都编乱啦。”   霍时洲瞬间安静如鸭,轻声道:“抱歉,我错了。”   楚元默笼起广袖,垂眸看着快要贴进霍时洲怀里的小姑娘,眯起眸子,“主公这是在作甚?”   边上那汉子的目光更是惊奇,竟然有姑娘能用这种责怪的语气对少将军说话。而睥睨九州的少将军也只是温柔一笑地道歉。   而楚婳在听到爹爹声音的那瞬间,耳朵一动,身子顿时僵住。   作者有话说:   恢复日更,谢谢小天使们的等待。鞠躬。   刚考完试,脑子还没回过神,我先熟悉一下感觉,很快调整好码字的状态给大家日五日六,么么啾w   希望能陪你们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鸭。   ◎最新评论:   【终于又可以看到这篇文了,等了好久】   【芜湖!!!】   【天天刷作者的文,终于等到更新啦】   【终于回来了!!!】   -完- 第八十四章   ◎唯有蹴鞠最风流。◎   她呆呆地扭过头,面前是楚元默幽幽的神情,手里还捧着霍时洲的墨发。   发辫才编了一半,这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楚婳紧张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爹、爹。”   小姑娘杏眸睁得圆润,像是被抓包做错了事的孩子,小脸上神情忐忑,嗓音软软糯糯。   见她这副模样,楚元默纵使有什么想说的话,也无奈收回了心底,最终叹了口气,轻撩衣袍,在她身侧坐下。   楚婳在爹爹和主上两人的目光下,如坐针毡,双手迅速编好了辫子,开始呆若木鸭地吃点心。   霍时洲朝她安抚一笑,才侧眸看向楚元默,解释道:“老师,我的头发有些凌乱,自己又不会打理,便请小师姐帮忙了一下,方便一会儿蹴鞠。”   楚元默揉了揉眉心,面上虽无表情,还是轻声“嗯”了一下,算是回应。   他好歹和这小子处了多日,霍时洲会不会束发他能不知道吗?现在又帮婳儿打圆场。这些小心思,简直一眼能看穿。   边上的汉子闻他们所言,忙道:“原来是军师的千金,楚姑娘安好。”   “俺叫赵四。”他行了个中原礼,爽朗一笑,长臂一伸,勾住燕三的背,“跟燕三这家伙是同期霍家兵。”   楚婳眨巴着眸子,起身福了福,“赵将军,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燕三正拿着自个的赤红头巾,慢悠悠地佩戴。   忽然被一只健壮的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耳边随即传来一道雄厚的男声,“三儿,几月不见倒是清瘦了许多。”   燕三闻声翻了白眼,直接抬腿侧踢过去,“去你的,别随便碰老子。”   赵四连忙后退一闪,“这一脚好狠,你真重伤了?”   燕三额间绑上红巾,理了理腰间的系带,撸起袖子,不耐烦地道:“去去,别烦老子。”   赵四和燕三是一队,也和他一起伸胳膊,舒展腰身,一边热身一边道:“少将军可别手下留情。”   霍时洲挑眉,“自然。”   楚元默给楚婳碟子里夹了块冰糕,漫不经心地问:“今日蹴鞠赛的彩头,主公决定好了吗?”   霍时洲低笑一声,询问:“老师研究的新阵法?”   楚元默勾了勾唇,“好。”   霍时洲敛眉道:“还得劳烦老师在点将台主持开赛。”   楚元默点头应下。   鸣笛击鼓为号,霍时洲和楚元默相继起身,赵四和燕三勾肩搭背地下了凉棚台,走向操练场上的鞠城。   楚婳猜测,这是要开赛了。   她紧张地立起上半身,乖巧端坐,眨巴着双眸,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两个男人。   霍时洲见小娘子呆呆软软的表情,忍不住轻笑一声,弯腰替她理了理颊侧的鬓丝,在她耳畔低声道:“放松,看得开心就好。”   楚婳耳尖微红,脑袋小幅度地点点。   一旁,楚元默轻咳一声,霍时洲这才直起身子。   楚婳咬唇朝他挥挥手,也朝爹爹挥了挥。   楚元默无奈一笑,“若是觉得热着了,就回屋歇息。”   楚婳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身侧拿出竹骨伞,双手递过去,“这个、可遮挡烈日。”   爹爹身子羸弱,点将台露天迎日,烈阳下站久了难免会头晕。   楚元默轻轻一怔,缓缓勾起唇,玉雪容颜上染着晨光,浅镀一层温柔之色。   他微微俯身,从小姑娘手里接过竹骨伞,嗓音似泡在春水里般温柔清和,“婳儿有心了。”   楚婳呆了呆,盯着眼前的男子这张容颜,有些出神。   爹爹、长得真好看。   霍时洲扯了扯唇角,“老师,该走了。”   楚元默淡淡一笑,撑起竹骨伞,“好。”   霍时洲又回眸看了一眼楚婳,小娘子的表情还依旧软乎乎的,他眉心微动,对一侧的岳知说:“护好她。”   岳知点头道:“诺。”   操练场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鼓声,没有上场的霍家兵在外围排成一队,全身迅速发力,舞动着胳膊大起大落地搏击敲打鼓面,气势强盛,鼓声似春雷滚滚。   楚婳瞪着乌溜溜的眸子,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盛大的景况。   本以为见识了姑苏水路里排山倒海的龙舟赛,没想到陆地上的蹴鞠赛仅是开场前居然也这么声势浩大。   岳知守在凉棚内,“楚姑娘有什么事可以和属下讲。”   楚婳点点头,看着操练场上被短墙围起来的鞠城,想起了从前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谈论蹴鞠赛,今个儿亲眼见到,着实有些兴奋。   蹴鞠比赛的形式有很多,霍家军营中也经常举行蹴鞠赛,但霍家军的蹴鞠赛主要于军事练兵,所以一般是在鞠城里分成左右两方进行直接对抗比赛。   而比赛的两方都有座像小房子似的蹴鞠门,左右就像打仗一样,进行身体直接接触,抢到球后,筑球入对方土房子者得一筹,五筹三胜。   最重要的一点,鞠球不能落地。   楚婳的目光落在三丈高的球杆上,看到它上部有一个径约一尺的球洞,疑惑道:“怎么、不是土房子?”   岳知也看到了,解释道:“军师他为了更加严格地训练我们,将土房改成了风流眼,风流眼的大小就比蹴鞠多一寸,踢进去的脚法要更高,更加考察霍家兵的能力。”   楚婳惊讶地瞪圆眸子:“爹、爹竟这般、严厉。”   岳知无奈一笑。   听燕三说,楚学士对楚姑娘,就连教书时也不会说句重话,那她自然是没见过楚元默严谨严厉的一面。   楚元默在练兵布阵上有着极致的理智和肃穆,不仅是对手下的兵,而且对他自己也狠。   烈日炎炎下,他能顶着炙热的阳光,站在点将台整整一个午后,记下每次练兵时将士们的身体状态和能力情况。   待入夜回到书房,他再根据这一天的训练成果改善阵法,排阵布兵,研究更精密的阵法,减少霍家兵的阵亡人数。   岳知想了想,还是对楚婳说出了这些。   楚婳闻言,心上佩服又心疼。   她眸子转了转,忽然想到,如果爹爹会特意去记下霍家兵的身体情况,那她的能力似乎能帮助住到他?   楚婳一想到自己有能力帮到身边的人,心情就万分激动,目光直直地盯着操练场,扫过他们每个人头顶的小字。   此时,击鼓声响起,宛若骤雨般急促的鼓点,伴随着旋风一般的鸣笛声,蹴鞠大赛正式开始。   点将台上,楚元默接过一位霍家兵给的鞠球,抬手抛向鞠城。   左军以霍时洲为球头的燕字营霍家兵,右军以赵四为球头的赵字营霍家兵,齐齐上前去抢蹴鞠。   右军的霍家兵们用双臂搭成人梯,助力赵四,赵四见状立刻踩踏上同伴的臂膀上,飞扑向半空的鞠球。   霍时洲轻功了得,脚跟用力屈膝一蹬,盘旋飞身而起,胳膊、腿、全身迅速发力,直接迅速来了个侧踢,将空中滞留的传给了左军的骁球兵。   左军先夺得蹴鞠控制权!   霍时洲那一脚迅速有力,仿若有雷霆之势,本来赵四手掌都快要碰到鞠球了,他直接大长腿一拦,不仅将鞠球踢给了左军,还将右军的众人扫落在地。   赵四和同伴们跌倒在泥土里,无法迅速调整阵法。   一时间右军后方空虚无人防守,左军骁球兵接过蹴鞠开始颠球,很快便将鞠球传到了右军的风流眼下。   眼看左军就要先拿下一筹。   飞扬的黄土里忽然冲出了一位赤红的身影,“归老子了!”   左军骁球兵惊讶了一瞬,“燕首领!”   燕三身为燕字营的首领,不但没分到和霍时洲一起的燕字营左军,还在右军里当了个没多大用处的散立。   是以他现下冒着一肚子火,看到了自己手下的人,也不客气,直接欺身而上,脚下一勾,勾走了鞠球。   虽说平日里是战友,但现下既然分到了不同阵营比赛,那就是对手,他燕三绝不手软。   而燕三迅速又漂亮地拦截了鞠球,右军的霍家兵们面色一喜,开始反攻。   凉棚内,楚婳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精彩的反转,有些惊奇,又担忧道:“燕三身上还有伤。”   岳知:“楚姑娘不必担心。”   他话刚落,下一瞬赵四朝燕三挥了挥手要球,燕三面色不快地踢了过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但也知道自己有伤,又是个散立,不适合射风流眼。   赵四刚控球的一瞬,身侧阴影一闪,倏然睁大眼睛。   只见霍时洲不知从哪跃出来,贴身而过,长腿钩住鞠球,一瞬间就将球捋走了。   燕三气得跳脚,赵四无奈挠了挠头,右军见状皆是去拦截霍时洲。   只见霍时洲用肩、腹、膝、足等部位接触球,灵活变化,让球始终不坠,一人随心所欲地控球,很快就穿过了半场!   他翻身跃过拦截的右军霍家兵,屈膝将鞠球固定在腿窝处,迅速甩掉身后的人。   紧接着,霍时洲又被燕三和赵四等一众右军团团围住。   就在十几条腿去抢他脚上的鞠球时,他突然顶膝,长腿利索地向上一踢,将鞠球高高踢到了空中。   左军骁球兵迅速会意,踩着在同伴的人梯上,飞扑向空中,用头狠狠顶过鞠球。   与其同时,霍时洲脚跟捻地,后背匍地,从左军的包围圈里绕身滚动,侧身划着黄土而出,随后急速站起,健步如飞地奔向鞠球。   右军众人已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霍时洲飞身跳起,双肩背月,接过左军骁球兵的对传,重新将鞠球控制在自己的腿上。   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冲到了球杆面前,直接腾空而起,快准狠地侧踹,将鞠球射进风流眼,好似一道光穿过了球杆。   传球,控球,射球,一套动作不拖泥带水,发生在一瞬间,让人眼花缭乱。   左军先拿下一筹!   鞠城上响起了北方汉子的欢呼声,操练场外围观战的霍家军慷慨激昂地呐喊。   “好——!”   “少将军!”   “左军威武!”   楚婳痴迷地看着蹴鞠场上和同伴击掌的霍时洲。   黑衣劲装的小郎君展颜一笑,眉宇间张扬至极,意气风发,如此地鲜明而活跃。   平日里的主上沉稳、深不可测,总是给人很沉重的气场。   现下他这副恣意不羁的姿态,让她恍然间想起,主上也只是个十九岁的、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静默良久,楚婳忽然出声,喃喃自语道:“主上他、从前可是这般模样?”   这般的神采飞扬,年少足风流。   岳知闻言怔了一瞬,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声音很轻,“是啊。”   “跟以前比,少将军他现在确实变了很多。”   ◎最新评论:   【今天晚上可以更5000么】   【芜湖更新啦!!!】   【   【   -完- 第八十五章   ◎她的少年郎。◎   霍时洲在四岁时便被霍远送去了姑苏,苏南部一个偏远的山村里。   至于什么原因,岳知却不知,那时他年纪尚小,而六岁之前的记忆大多也模糊了。   霍时洲虽是京城霍家的嫡子,却不在东京洛阳长大,令人疑惑不解的同时,又感到唏嘘不已。   许是因生母身份尴尬,又许是霍远更看重嫡长子霍云书,洛阳那十年的时光,霍家没有二公子,世人更不知晓二公子的名字。   岳知整个童年时期、少年时代,都从未见过霍时洲这个人。   直到那年,霍时洲被霍远从姑苏接回了洛阳,他才再次见到这个彼时已成长到十四岁的少年,一个脏兮兮的山村野孩子。   但当少年洗去一身污泥后,让霍府上下惊艳不已。   霍时洲长得酷似生母,异族风情的五官,肤白星目,容颜精致,粉雕玉琢。   少年袭一身张扬的红衣,眉眼明艳而耀眼。   可霍时洲却有着一身和那张精致容颜不相符的气质,浑身带刺,眉宇间缠绕着一股散不掉的戾气。   岳知比霍时洲年长两岁,从小跟随父亲和霍远大将军打仗,奔赴前线染了一身的杀气,可他看到霍时洲的时候,却感觉这少年的气场竟比他这个去过战场的人,还要冷冽得多。   初来乍到的霍时洲,似乎和京城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一只有着锋利獠牙的狼崽,野生放养,心性孤傲。   少年从不与贵族子弟同流聚会,不参与京城的圈子。就连霍家的兄弟,也不怎么会主动去亲近。   霍家是将门望族,武学世家,霍时洲回到霍家后要与其他同族的弟子一同习武操练,保家卫国,上阵杀敌。   但霍时洲七八年的时间都在民间乡下给耗费耽误了,筋脉未开,没有打下扎实的根基。   就在霍家众人以为少年只能当个普通的骑兵时,一个月的骑射训练比赛,霍时洲百步穿杨,所有弓箭正中靶心夺筹。   很快,霍远便发现霍时洲有着极高的习武天赋和军事才能,决定单独训练他。而霍远对霍时洲严厉,霍时洲对自己更狠。   岳知在操练场训练时,总能看到霍时洲刻苦操练的身影,全身没有一处完好,布满淤青伤痕。   记忆里深刻的一幕,是那少年手握古刀砍倒一片木桩,单膝跪地抬头的瞬间,露出了那双如黑夜的眸子,眼中是幽邃而执拗。   来到洛阳最初的时光,少年都是一个人度过,与世无争,茕茕孑立。   直到霍家因功被封异姓王爵,承世袭制,皇帝册封世子位,那天,霍远上书的嫡子名字却不是长子霍云书,而是次子霍时洲。一时间,此事震惊洛阳城上下。   而霍时洲的长相亦给他惹了巨大的麻烦,那一年,京城内外都在私下里议论这个凭空出现的霍家二公子。   轻者说少年来历不明、容貌不像中原人,重者闲言碎语,不堪入耳。   权贵们妄议许久,甚至端到明面上来质疑讨论。   岳知见过落日余辉洒满操练场,舞刀的少年依旧保持沉默,孤影单薄,太过寂寥。   霍家功高震主,王爵和世子位不过是皇家捧杀霍家的一颗棋子,明知不能要,却还是必须要。   好在当年霍家权高位重,加之霍云书在朝堂极其维护二弟,此事才慢慢得以平息,矛头不再指向霍时洲。   后来,霍时洲与霍云书关系渐密。   而岳知与霍云书同岁,两人交情甚好,又因霍云书的关系,岳知也渐渐和霍时洲熟悉起来。   他们的年少时光,曾喝酒斗鸡过,亦偷闲打盹过,甚至到后来的奔赴沙场,共同进退。   军营里的日子,霍时洲名声鹊起,少年战神初露锋芒。   霍时洲年仅十六岁便沙场征战立功,只用三千骑兵奇袭三万匈奴大军,攻破城关,收复大魏江山。   但霍远却未把霍时洲的功绩报给朝廷。   岳知从前不明白原因,现在察觉,应是和霍时洲生母的身世有关系。   霍远是在大魏皇帝面前,保霍时洲的平安。   霍时洲从十四岁到十九岁,年年岁岁,心性渐长,成长的足迹太多,变化太大。就连容颜也比小时候更加深邃、刚毅,白皙的肤色也在边塞的一年里,被晒成了小麦色。   那时候在大漠孤烟里蹴鞠练兵,迎着长河落日骑马射箭,霍时洲的笑容总是张扬恣意,眉间是带着独有的戾气与狠劲。   之后凯旋回家,桀骜的少年,仗着一身本领和好皮囊,春风得意马蹄疾,看尽洛阳繁花。   岳知握紧拳头,看着眼前激烈鲜活的蹴鞠比赛,轻叹一声。   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将军了。   物是人非。   许是当年将军府成河的血流,将少年的明艳也冲刷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内敛克制的深深戾气。   前朝余孽未除,霍家满门忠烈冤魂未安,怎能再次开怀大笑。   -   “咚咚咚、砰砰砰。”   击鼓声再次响彻操练场。   楚婳见鞠城里黄土飞沙散去,蹴鞠又一次被踢到了空中。   左军摆出了金佛推磨的阵型,展现灵活的身姿技巧去强鞠球。而右军则使出燕归巢的阵型,进行强攻,腾挪跳跃,做出各种动作,成功将蹴鞠踢到了左军的风流眼下。   霍时洲从人群中飞奔跃到半空,顶膝蹬腿,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蹴鞠踢回中场。   东风吹起他的腰带,异族风情的发辫在长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他的身形恣肆如风,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快活放松。   楚婳微微一怔,有瞬间的恍惚。   她朦胧中,大脑中仿若出现了一个情景,少年站在大漠之上,迎着耀眼的晨曦,脚下灵活地跳玩着蹴鞠,孤影斑驳,他的笑颜恣意明亮。   楚婳目光惊异,缓缓睁大眸子,望着鞠城里挥洒汗水、嘴角上扬的霍时洲。   心口的热度好似要将薄衫烫破。   她倏然握住手腕,那里戴着一条鲜艳的赤色绳线,上面挂着一颗霍时洲送给她的玲珑骰子。   时光太匆匆,她来不及赶上少年郎的岁岁年年,亦不知他行走过了多少长夜漫漫路。   楚婳用掌心紧紧地盖住骰子,嘴瓣微张,朱唇轻轻颤了颤。   但是,往后的日子,她会努力地让自己再接近他一点,再近一点。   鞠城上,左军在霍时洲的带领下又拿下一筹。   赵四正愁眉苦脸,没有半点办法。   燕三咬牙,利用轻功步伐,急速在场中开始蛇形走位,用身体挡斥左军奔向鞠球的几人。   他的环步迅疾如风,仿若幻影飘过,成功干扰了对方阵型,让赵四抢到了鞠球。   霍时洲见状勾了勾唇,飞快奔向燕三,在燕三再次使用环步为赵四打掩护的时候,挡在了的面前。   霎时间两人相撞,直接了断地止住了燕三的干扰步伐。   霍时洲没有停留,借着后背撞击的冲力,向前滚翻,径直奔向中场。   燕三看着他的矫捷的背影,愣了一下,“操!居然是主上!”   霍时洲似是听到了声音,微微侧眸,勾了勾唇。   燕三又愣了愣。   只见下一瞬,霍时洲两脚掌内旋,右脚蹬地,身体随之右转,抬起腿后旋一摆,迅速鞭腿,击打应在正前方的鞠球上。   一个漂亮的回旋踢,直接将鞠球射入了风流眼。   操练场上先是静默了几秒,下一刻众兵爆喝出一阵惊呼,响彻全场,“好——!!!”   楚婳小嘴张大,喉间失声,双颊红润,乌溜溜的眸子,瞪得圆滚滚的,目光亮晶晶地看着霍时洲。   岳知看着小姑娘眼中溢出的崇拜之色,忽然有些明白主上今日为何要亲自上场蹴鞠了。   鞠城内,左右军皆是忍不住抚掌,“少将军厉害!”   赵四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总觉得少将军今个儿劲头儿十足啊。”   燕三点点头,白皙清秀的脸上被太阳烘烤得炙热。他眸中激动,感觉浑身的气血都澎湃起来了。   赵四见他这越挫越勇的模样,心道这小子跟少将军确实挺像的,有些无奈地说:“你悠着点,身上还有伤。”   燕三没理他,抬手将额前的软巾重新系紧,目光灼灼地看着霍时洲。   第一场蹴鞠左军胜利,双方调整了场地后,第二场蹴鞠很快便又开始。   霍时洲再次飞身而起,将鞠球踢给了骁球兵,先为左军拿到了蹴鞠控制权。   而就那一的瞬间,燕三直接用轻功冲到了最前面,将左军的骁球兵给拦截住,夺得蹴鞠传给赵四。   赵四用胸膛将鞠球往上一顶后,迅速抬腿正踹空中的鞠球,朝右前方对传。   与此同时,右军迅速转换阵法,为球头打掩护。   左军见状齐齐去拦截球头赵四,正是此举,让他们忽视了场上只是个散立的燕三。   燕三绕身和每位霍家兵擦肩而过,直奔赵四传过来的鞠球。   他双脚夹住鞠球,跳踢,躲过侧面拦截球路的左军,然后迅速拧腰转髋发力,后空翻抬起腿,增加击打的力量和速度,将鞠球后踢入球杆,穿过风流眼。   右军拿下第一筹!   场外的霍家兵欢腾:“好!”   北方汉子们击打鼓面,“燕首领厉害!”   燕三叉腰挑了挑眉。   凉棚内,岳知看着少年张牙舞爪得瑟的样子,扶额道:“这小子逞什么能,用那种高强度的姿势蹴鞠,射风流眼,我估计他伤口现下已经崩裂了。”   楚婳眨巴了下眸子,盯着燕三头顶的小字——[伤口裂开]。   她的目光又看向燕三僵硬地扶着后腰的手臂,也忍不住扶额,揉了揉眉心,“要把他、换下来、疗伤吗?”   岳知摇摇头:“燕三这会在兴头上,估计谁都拉不下来。”   鞠城内,霍时洲低笑一声,眉宇间染着欢愉,“好球。”   燕三愣了愣,“主上笑了。”   赵四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有啥稀奇的,快去抢蹴鞠。”   燕三随口应了一声,心中若有所思,他倒是从未见过主上这般爽朗的笑容。   待他再重新看向霍时洲的位置时,主上已经转身奔向奔向鞠球,在黄土飞沙之中留下了一个背影。   这次,左军成功抢到了蹴鞠,骁球兵二话不说将其传给了霍时洲。   霍时洲颠着球奔向右军的风流眼。   赵四见状带着右军立刻飞扑拦上去。   霍时洲微俯身子,双肩展开,让鞠球从后背滑落,同时抬起提膝,脚掌向上一拐,将鞠球踢向上空,传给后方左军。   右军扑了个空。   霍时洲躲过包围,再次接过骁球兵足踢对传来的蹴鞠,对接流畅又迅速。   下一瞬,他转身旋转踢腿,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眼看霍时洲又要侧踢蹴鞠射进风流眼,就在此时,右侧忽然传来一声少年的爆喝,紧接着燕三红色的身影从黄沙中窜了出来。   目标便是霍时洲脚上的蹴鞠!   众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精彩的转变。   燕三的脚尖即将触碰鞠球,哼道:“主上,得罪了。”   霍时洲扬眉一笑,再次转身,与此同时,将侧踢变成了勾踢。   中间没有停顿,他用脚背钩住鞠球,提膝,翻球,用脚跟将它踹向后方。   燕三惊讶一瞬,迅速回过神来,冲后方右军大喊:“回防!!”   可惜已经晚了。   适才霍时洲和燕三对招的那一瞬间,动作太过迅速,攻守变化极快,右军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鞠球被霍时洲传到了骁球兵脚上,成功射进风流眼。   左军得一筹!   烈阳高照,操练场的气氛愈发热烈,欢声如雷,更有霍家兵趴在土墙上助威。   正午的日光照进凉棚,楚婳小脸通红,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只拨浪鼓,双手摇滚。   操练场上少年郎们热血澎湃,视觉上的震撼,听觉上的冲击,让她平静的心海被蹴鞠比赛牵动着,翻腾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潜移默化地感染着她的情绪。   她来到洛阳后的不安和苦闷,似乎都随着这场蹴鞠而震动碎裂开来,又在鼓声的击打中烟消云散。   生命美好,人间值得。   鞠城内,比赛已然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刻。右军的霍家兵继续摆出进攻阵型,左军不甘示弱,使出挡斥,掩护球头颠球。   霍时洲两拳置于胸前,单足停鞠,在赵四抢球之前,迅速跃起后勾,将鞠球飞踢给骁球兵。   骁球兵用肩膀接过鞠球,再次将鞠球传给另一个左军霍家兵,就这样,鞠球在左军的对传中飞到了右军的风流眼下。   霍时洲翻身跃过两名右军的挡斥,屈膝起腿,迅速旋转右腿,利索地鞭腿,将鞠球踢出弧形,落入了风流眼。   楚婳见状,瞬间跳起来尖叫,摇动手里的拨浪鼓。   她的嗓音很快就给操练场上其他助威的声响覆盖住了。   相隔甚远,又在如此喧嚣的环境里,可霍时洲却忽然转身回眸,目光直直地看向高台上的凉棚,狼眸灼灼,眼神戳中楚婳的心脏。   她愣了愣,呆呆地和他对视。   主上似乎朝她眨了一下左眼,嘴角噙着笑意。   楚婳耳尖瞬间爆红,立刻棚子里蹲下,躲过了霍时洲的视线。   岳知疑惑道:“楚姑娘?”   他见小姑娘忽然蹲在地上,以为是中了暑气,忙要去扶。   楚婳摆摆手,红着脸儿,捂着嘴,“没、没事。”   这么远的距离,主上怎么可能看得到她,还特意撩拨她。   错觉、是她的错觉。   正当楚婳平复情绪之时,操练场上又爆出了欢声。她心尖顿时痒痒的,小胳膊迅速扒拉住凉棚的栏杆,偷偷地探出脑袋,杏眸亮晶晶地去瞅蹴鞠赛。   鞠城内,霍时洲刚一个后旋踢将蹴鞠传到右侧,就看到凉棚内那探出来的乌黑毛绒绒小脑袋。   他眉睫微微一扬,眸中笑意深了深。   蹴鞠比赛进入了最后一筹的争抢时刻,左军只要再夺得一筹就能获胜!而右军若是拿下了这一筹,便意味着蹴鞠赛还要再比上两筹才能定胜负。   炎炎的烈日高悬在操练场上空吗,阳光耀眼骤热,如火球一般射到地面上,众兵在黄土飞沙的炙烤中,大汗淋漓。   右军的骁球兵和正挟左右夹击,出其不意地从左军骁球兵脚下抢到了蹴鞠。   赵四膝顶,将鞠球踢到高空,就要射风流眼,右军的转机即将来临!   就在此刻,霍时洲双腿齐飞,腾翻而起,在半空中将上身拧转,带动腿部的力量,侧踢落到高空的鞠球面上。   最后他右腿屈膝回收,腿部的力量竟然直接将蹴鞠一口气踢穿,径直地穿过鞠城全域,撞到了球栏上。   蹴鞠在木栏上反弹落下,被左军的霍家兵用头一顶,撞进了风流眼内。   左军胜!!   震耳欲聋的击鼓声响彻操练场,土墙边上的霍家兵翻墙冲进鞠城欢呼,比赛的左右军累瘫在场上,仰面朝天地躺在黄土里。   燕三一瘸一拐地被赵三搀扶着,两人对视一眼,畅快大笑。   “咦,少将军呢?”   蹴鞠比赛完,按照以往的习惯,都会把球头托举到空中欢呼。可正当他们要寻找身为球头的霍时洲时,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还处在兴奋中的霍家兵们齐齐疑惑起来。   忽然,有人指了指凉棚,“在那上面!”   霍家兵们齐齐探头望过去。   只见霍时洲单手拿着蹴鞠彩头,迈着长腿奔向高台,在众兵面前托臀举起楚婳。   他朝她粲然一笑。   那笑颜恣意风发,好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瞬息打破。   此时,痞戾薄情的少将军抱着心爱的姑娘,变成了一位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最新评论:   【好看啊就是进度太慢】   【少将军真帅!!】   -完- 第八十六章   ◎“少夫人晨安!”◎   楚婳被霍时洲给托臀抱起来,脚下瞬间悬空,她惊吓闭眼,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跑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把她举起。   楚婳闻到了小郎君身上特有的草木味,他的汗水被阳光烘烤,气息炙热,强势般地将她笼罩住。   她的手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结实有力的身体,心口一烫,指尖羞红不由得蜷缩起来。   “阿婳。”   耳畔传来他低沉又克制的轻唤,嗓音里藏不住的笑意,透着一丝欢喜。   楚婳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般爽朗的笑声,缓缓睁开眼。   看到他神情的时候,她蓦然一怔。   霍时洲的五官深邃,剑眉星目,此刻脸上漾着笑意,眸中似是燃着一簇温柔的火焰,在阳光下愈发显得耀眼夺目。   楚婳不由一呆,目眩恍惚一瞬,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柔软塌陷了一块。   一场畅快淋漓的蹴鞠比赛,让他笑得像个孩子,且陶陶乐尽天真。   夏风浅浅,烈日炎炎,她听到他在耳畔低声询问,“你来洛阳后许久不出门,我总有些担心。今日的蹴鞠赛,阿婳可看得欢心?”   楚婳怔了怔,离开姑苏后,因为杨二娘和杨土豆的逝去、阿娘的离开,陌生土地的不适,她确实心情低落,总是窝在眠月阁,也不曾踏出将军府一步。   而霍时洲,一直在关心注视着她的一切。   楚婳心尖触动,回抱住他,在他耳畔也轻声地说:“一饱、眼福,甚为精、彩。”   “主上、”她弯了弯眸子,展颜一笑,“我很欢喜。”   话音刚落,她忽然感觉腰间一紧,身子刹那悬空,四周景物旋转。同时,操练场上响起一阵呼声。   楚婳被吓得轻叫了声,杏眸瞪得圆润。   不过发生在一刻间,阳光味的草木香扑面而来,她又重新被霍时洲揽进了炙热的怀里。   她懵了一会儿,茫然地眨巴眼睛,直到台下赵四起哄吹了口哨,她终于反应过来,瞬间羞红了小脸。   原是霍时洲举着她,在空中转了一圈。   阵阵击鼓曲响起,伴着操练场上霍家兵声声欢呼笑语,楚婳只感觉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自己扫视而来。   楚元默撑着竹骨伞,站在点将台上,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   楚婳羞得脚丫轻轻蹬了蹬霍时洲的腹部,小爪子挠了下他的脖子,嗓音糯糯的,“主、主上。”   她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虽然她心中会对主上搂抱感到欢喜,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好生羞臊。   阳光照得小娘子脸蛋红彤彤,许是天气炎热,她娇喘微微,睫毛轻颤,杏眸水雾哀哀,盈着点点撒娇的意味。   霍时洲被她小爪子碰得喉结微痒痒,小腹上脚丫的触感也不轻不重。   他知道她脸皮薄,很听话地将她轻轻放下,并体贴地放到了席上。   楚婳坐到柔软的蒲垫里,抱腿窝成了一团。   霍时洲低笑一声,侧眸抬手,长臂一扬,直接将手里的蹴鞠抛下高台,扔向百米外的操练场上。   霍家兵们争相去抢蹴鞠,第二轮蹴鞠比赛很快便开始了,众人的目光便又重新被蹴鞠吸引。   楚婳松了口气,窝在席上捧着玉杯,小啜茶水,平复躁动的心跳。   霍时洲也在她身侧坐下,陪着小娘子看蹴鞠赛,这次倒是安分起来,没有去撩拨她。   他本来也只是想在蹴鞠胜利后带着彩头来寻她的欢颜,便觉得满足了。但无意间看到她手腕上竟佩戴着他送的玲珑骰子,心头涌上热意,心底澎湃成一片,瞬间失态,在自己头脑还没做出反应时,身子就已然行动,双臂将小娘子托抱举起。   那一刻,想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喜欢的姑娘。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了头,又被深深克制住。   不仅是因现下时局紧张,不适合求亲。而且他的小娘子,也还没做好准备。   适才定是吓着她了,霍时洲深吸一口气,触及心底的柔软,慢慢冷静下来。   霍时洲不是迟钝的人,活了两辈子,洞察力极强,而他平日里又对楚婳的一举一动在意无比。   可是,这层纱现下还不能点破,对她隐忍爱护,他要先压制住渴望。   他想等他的羽翼覆盖更多,等楚元默的认可。   等她再长大一点。   再等等,他不能急。   -   那天的蹴鞠赛过后,楚婳心情开朗了许多,在将军府活动的地方也不再限于眠月阁。   清晨去花园里走走,上午在云药楼跟着张郎中炼制完草药后,等到楚元默回府,她再去澜庭,与爹爹一起温习功课。   而将军府内依旧很少见到霍时洲的踪影,他似乎是比前些日子更繁忙了。   直到有天,楚婳从张郎中那里得知,霍时洲偶尔会去操练场参加晨练,进行排兵布阵,监督燕字营和赵字营的精英兵。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捣药的动作慢了下来,试探地问:“张、张伯伯,您是怎么、知道的呀?”   张郎中正在准备药浴,专注地调理水中的配方,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顺口回道:“我现下算是负责霍家燕字营将士的医师,每日晨练都会去操练场营帐候着,给将士们检查身子。”   楚婳闻言,放下手中的研钵和药杆,转了转眸子,状似不经意地问:“张伯伯、忙得过来吗?”   张郎中道:“尚可。”   楚婳抿了抿嘴,纠结了一会,还是直言道:“您看我、能不能去、帮些忙?”   张郎中怔了怔,停下手头的事情,抬头看向小姑娘,沉思了一会,道:“也好,老奴带着小姐去军医营帐里,也能多学些东西,药理不能只能学书上的东西,还要根据病人的情况调整配方。”   楚婳没想到自己的请求这么容易被应下,面色一喜,“多谢、张伯伯!”   于是乎,第二日天蒙蒙亮,楚婳就背着医药箱,抱着一本病症记录册,跟在张郎中身后走进了操练场的营帐。   年轻的将士们还在进行晨跑训练,这才刚列队整齐,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他们眼睛一亮,瞬间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对着小姑娘齐齐发声,字正腔圆地喊道:“少夫人晨安!”   北方儿郎们的嗓音洪亮,响彻操练场。   楚婳脚下一个踉跄,呆在了原地。   岳知和赵四听到这激昂的齐声之喊,从营帐里走出来,“怎么回事?你们喧嚣什么?”   赵四手里还拿着一会儿晨练要用的银戟,在见到楚婳后,立刻将它丢给了身后的岳知,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嫂子晨安!”   张郎中皱了皱眉。   岳知接住银戟,闻言,不由得扶额。   楚婳面色懵懵的,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地应道:“赵、赵将军晨、晨安。”   燕三骑马路过,闻言直接从马上跳下来,一掌朝赵四击打过去,怒道:“你年纪多大了,叫人家小姑娘‘嫂子’,你要不要脸?”   “你这么生气作甚。”赵四后退躲过少年的攻击,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己适才脑子一热,说出来的话多少不太合适。   他摸了摸脑门,有些歉意地道:“抱歉啊楚姑娘,俺不是要占你便宜,俺就是、就是看到你和少将军……”   岳知连忙踢了一下赵四的小腿,将人挤到身后,“军中汉子性子多少有些粗糙,楚姑娘莫要见怪。”   楚婳眨巴了下眸子,她适才被那“少夫人”的称呼给弄懵了,其实没有听清赵四叫了她什么。   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男人,她还有些忐忑,心下怯怯,不由得朝张郎中身后躲了躲。   燕三皱着眉,走过那一排霍家兵们,教训道:“夫人你们个头,人家小姑娘姓楚。”   霍家兵们点点头,挺直腰背,站稳军姿,齐声道:“楚姑娘晨安!”   楚婳被这群年轻将士们活力的声音,给震得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她竖直了耳朵,也不由得和他们一样挺直了脊背打招呼,不过她倒是没他们有神气,模样反而直愣愣的,神态憨憨软软。   小姑娘像只呆兔子,进入了群狼部落。   燕三挥了挥手,让这些霍家兵去晨跑。   岳知松了口气,   他护在楚婳身侧这些个月,已然不再把小姑娘当陌生人来看待了。他们渐渐相处中,也算是成了好友。   是以他即便知道她是少将军的心上人,也不能当众开口叫她“少夫人”。   毕竟楚婳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清誉比什么都重要。   岳知拍了拍燕三肩膀表示肯定。   这小子还是比赵四机灵。   燕三嫌弃地挥开他,看向一旁呆愣的小姑娘,蹙眉道:“你来操练场作甚?”   楚婳老实地答道:“跟、张伯伯行医。”   燕三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但也知道她一直在努力提高医术,便没再问什么。   “你少进军营,这里都是男人。”   少年嘟囔完这句话,转身骑上马走了。   岳知看向张郎中。   楚婳忙解释道:“我、我是来给女将士们,疗伤看病的。”   张郎中点点头,被刚才的那场闹剧弄得眉头褶皱起来,呼出一口气,道:“放心,老夫会照顾好小姐的,想来少将军应该不限制小姐行医这件事吧?”   岳知点点头,侧身给他们让道。   楚婳朝岳知浅浅一笑,跟着张郎中走向操练场后面的军医营帐。   赵四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咂舌道:“少将军去了江南一趟,带回来一个媳妇,好生羡慕。”   岳知揉了揉眉心,“是啊,心头宝。”   大抵也只有这个小姑娘,才能让主上再露少年时的心性了。   放松地蹴鞠,恣意地大笑。   岳知抬眸看向苍穹,神情恍惚。   若是夫人和长公子还在世,定会欣慰的。   ◎最新评论:   【看到这里,我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混吃等死类的女主了。   现实生活很劳累。   女主有不工作的选择,却依然坚持去做事情。   这种做法是对的。   但,还是替她觉得累…】   【嘿嘿真甜】   【我是第一个】   -完- 第八十七章   ◎“原来是楚学士的千金。”◎   楚婳跟着张郎中进了军医营帐,这里只有一位老媪在熬制驱除暑气的药汤。   老媪是将军府的中医师,与张郎中一同在燕字营里共事行医。   楚婳作为新来的医工,负责给两位大夫打下手,捣药配制药方,为受伤的将士包扎。   小姑娘乖巧听话,医术手法灵活,又能吃苦,老中医师对她很是赞扬,耐心地教了许多实操之技和独特的草药配方。   这一天着实忙碌,待日暮时分,楚婳跟着张郎中离开了军医营帐。   年轻的将士们正在训练南拳北腿华夏武术,见到她的瞬间,又齐声喊道:“楚姑娘走好!”   楚婳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怯怯,但还是壮着胆子朝他们抿唇笑了笑。   今日她还是没有见到霍时洲。   主上已经忙碌到连操练场都没空瞧一眼了。   楚婳叹了口气,在云药楼下告别张郎中后,前去澜庭赴约爹爹的晚课。   楚元默适才从紫微城回府,尚未用膳,她陪着爹爹吃完晚膳,两人进了澜轩书房温习课业。   楚婳学完今日的九州志篇章后,开始练字帖,楚元默则在一旁与自己下棋对弈。   她从不问爹爹关于洛阳的政事,她知道爹爹和主上都不想让她参与进这些事情里去。   楚元默性子清冷不爱讲话,楚婳内敛乖巧也不会主动开口,父女俩皆是安安静静地做着手头的事情。   夏夜寂寂,清风蝉鸣,书房内点着明灯,一团和气,幽静美好。   而楚婳的毛笔字写累了,便坐在榻上吃茶。桌案上总会备着她爱吃的糖糕,她吃完后继续练字。   楚元默只袭了件雪白里衣,肩上披着外袍,轻靠在榻上,衣摆静静垂落。   他腰上随意地系了条云纹带,墨发也只是用一根银丝绑着,姿态散漫又温雅,没有戴簪,也没有束冠,三千青丝宛若银河铺在脊背上,偶尔又滑落几缕。   楚元默将棋盘落局,抬手给斟茶,不经意地问道:“婳儿今日去了操练场?”   楚婳笔尖一停,想了想,放下笔,从怀里拿出一本札记册子放到爹爹手边。   楚元默目光淡淡落在札记上,“这是?”   楚婳道:“我、我今日去军医营帐里记录的燕、燕字营将士的身体、情况。”   她还用自己的能力看到他们头顶的小字,对札记进行了补充。   楚元默沉静一瞬,抬手拿起册子,认真翻看了起来。   楚婳紧张地拧着裙摆,小声道:“我、我想爹爹应是、会用到这些东西”   楚元默合上册子,将它和自己办理的重要文卷放到了一块。   窗外夏夜的凉风吹拂而过,他颊侧的几缕发丝轻轻卷动而散,墨发与银丝带交织,他的目光渐深。   楚婳忐忑地看着他。   琉璃灯盏下,楚元默的眉眼染着一层轻浅的温柔,眉如墨画,面如桃瓣,清冷的嗓音也变得和煦如暖风,又轻又柔,“婳儿有心了。”   楚婳没想到爹爹会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本札记,缓缓睁大眸子,神情惊讶。   她还以为会被批评擅自进入霍家军营、自作主张去整理这些情报,或者是怪她干预军中行医和练兵。   楚婳顿时心中涌出了欢喜,目光亮亮地看着爹爹。   楚元默勾了勾唇,抬手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声道:“多谢婳儿。”   小姑娘辛辛苦苦写的手册,他自然不会辜负。除去那祸及她安危的事情,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去阻拦。   况且,他这段日子确实在调查了解军中将士身体情况。霍时洲现下和他都有一个计划,从霍家军中挑选一些身体健壮、抗压耐力好的将士,组建一支特殊的奇兵,用于战场特殊突袭任务。   只是楚元默没想到,小姑娘居然能察觉到他需要的东西,着实敏锐了点。   这孩子不愧是,叶家将门之后。   他轻叹一声,赞道:“我看了札记,内容很详细,甚好。”   楚婳被爹爹表扬,又惊又喜,嫣然一笑。   她见他能接受自己的行为,有些积极道:“我、我明日再去操练场,帮爹爹、记录。”   楚元默犹豫一瞬,摇了摇头,道:“此事劳苦,交给我与张郎中便好。”   楚婳见他拒绝,急忙道:“爹爹、我可以的……”   她想着一鼓作气,将自己能从别人头顶看到小字的能力也告诉爹爹,告诉他自己真的能帮到他。   而就在此时,书房外传来管家通报声,“学士大人,容国公夜访。”   楚婳闻言顿住。   楚元默看向书房门口,淡声道:“有请。”   “诺。”   楚婳抿了抿唇,收拾宣纸和毛笔,“我、我回避一下。”   楚元默起身理了理外袍,温声道:“无碍,婳儿继续练字,莫慌。”   楚婳抬眸对上他清冽的目光,怔了怔。   还未等她说些什么,楚元默便转身去了书房外厅。   楚婳回想起他适才的眼神,心口瞬间暖暖的,她呼出一口气,定下心神,继续练字。   无需避开,也不必躲藏,不管在洛阳遇到谁,爹爹都能护得住她。   须臾,管家引着容国公进了书房外厅。   老国公年过半百,在洛阳权贵里有着极高的地位,却也是鲜少的廉简之人,他与楚元默算是故交。   楚婳待他们作完揖礼后,来到屏风后,隔着幽兰纱屏,朝他们福了福身子。   容国公愣了愣。   屏风挡着,他看不见书房内阁里楚婳的模样,但能从身段看出来她是个小姑娘。   这下容国公讶然了,一个能随意进入楚学士书房的女子,定然不是什么丫鬟。   况且将军府里也没有女眷。   楚元默朝小姑娘淡淡颔首。   楚婳点点头,对容国公福完身后,重新回到书房内阁,继续练字。   楚元默请容国公上座,两人在书房外厅论事。   容国公还处在怔愣中,疑惑地询问:“适才那位是?”   楚元默微微垂眸,斟茶递过去,回道:“臣之息女。”   “咯噔。”   容国公闻言,接住茶杯的手抖了抖,险些打翻茶水。   他错愕地瞪大老眼,用一种震惊的目光看着楚元默。   不过发生在一瞬,容国公毕竟是老姜,很快便恢复了沉稳,收敛了神情。   他忍着心头的惊讶,寒暄道:“原来是楚学士的千金。”   楚元默眉睫清浅,面色淡淡,神情平静无波,嘴角微勾,“嗯,”   容国公喝了口茶,心绪冷静了不少。   冷静下来想想,他觉得自己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心思,还是忍不住猜想,当年楚元默放弃这滔天的首辅权势,离开洛阳就是去为了成亲生子?   这厢,楚婳练字练着困意来袭,忍不住趴在爹爹的桌案上小眯。   她意识朦胧中,书房外厅传来容国公和楚元默浅声交谈的动静。她听不懂弯弯绕绕的政事,便在这声音的催眠中,缓缓睡去。   翌日楚婳醒来时,已然身在眠月阁。   她起身洗漱穿戴完,用早膳时才听丫鬟说,昨个儿是楚元默抱她回来的。   楚婳眨巴了下眸子,许是昨日她第一次跟着张郎中行医,着实累着了,竟睡得那般沉,连容国公何时走的都不知道,还得劳烦爹爹带她回眠月阁。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起身背着医药箱去云药楼。   上午楚元默不在将军府中,楚婳便跟着张郎中继续去军医营帐修习。   等午后回到眠月阁,她才知道今日将军府来了客人。   容国公的夫人亲自带礼登门拜访。   而老夫人这次要见的人,是楚婳。   但是由于楚婳忙于行医,人身在操练场内营中,是以容国公夫人扑了个空,便只好乘着轿子回去了。   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楚婳正在澜轩书房温习九州志。她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爹爹。   “无碍。”楚元默面色平静,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让管家给国公夫人回个礼。”   楚婳点点头,继续温习功课,没过多久就把这件事情给忘在了脑后。该修习医术就修习,该练字就练字,该吃吃喝喝就随意。   直到半月后,将军府突然每日都开始收到各种请帖,皆是邀请楚婳去参加各种赏花宴、吟诗会、流水席等等宴会。   楚婳正在花园里喂小黄鸭吃白菜,看着管家手里一堆的简帖和书信,惊讶不已,哑然问道:“怎、怎么回事。”   管家只好为难地解释。   如今,东京洛阳上下都知道了她是楚学士的千金。   是以楚婳的身份,京城的贵女和世家的夫人势必是要邀请一聚的。   本来京城权贵们就对霍少将军归京那日带回来一位姑娘感到惊异,对她的身份也是猜测有加,更有甚者传言是霍时洲从江南买回来的妾。   后来这些传言的人都被霍少将军给收拾干净了,京城众人惊疑又惊恐,愈发觉得这个小姑娘的身份神秘起来。但碍于将军府守卫森严,她又久居闺阁不常出,众人也不好去探寻。   而这月的某次贵人茶会中,贵女们无意间又聊到了这个被霍少将军带回来的姑娘,容国公的夫人亲自开口说那是楚学士的千金,坐实了楚婳的身份,才有了现下一众贵女送简贴宴邀将军府楚姑娘的现状。   京城的规矩繁缛,富家礼节烦琐,楚婳从小在民间长大,不知该如何应付。她看着眼前这一堆的请帖,顿时茫然失措起来。   ◎最新评论:   -完- 第八十八章   ◎“我、不要你。”◎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一位丫鬟跑进园子,欢喜道:“楚姑娘,少将军回府了。”   管家也是面色一喜,但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楚婳就提着裙摆“噌”得一下跑了出去,他只好拿着请帖跟上去。   将军府的园林中浚池垒石,建筑亭榭旁布置着花草树木,曲折悠长,行走时一不小心可能会误入林丛。   “楚姑娘慢些!”管家和丫鬟追在小姑娘后面,一边小跑一边喊着。   楚婳从小在姑苏的山林小村中和小伙伴们嬉戏,这点曲折的路途根本难不到她。此刻宛若一只脱兔,在园林中雀跃而起。   盛夏过后,树叶繁茂依旧翩翩,可暑气在初秋后消散了许多,而她已然半月未见霍时洲了。   楚婳跑到庭院洞门前,遥遥就瞧见了书房门前长身直立的小郎君。   霍时洲一身玄墨劲装,镂空金冠束着高高的马尾辫,鬓若刀裁,眉睫清浅,整个人站在辉光中,风姿卓然,气场强大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他垂着眸子,神色沉静,正和一位佩戴面具的男子在对话。   霍时洲眉宇间染着一丝浅浅的疲惫,风尘仆仆似从远方归来。   楚婳站在原地细细喘息,一路跑来小脸酡红,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霍时洲很快就发觉了庭门前来了人,不经意地抬眸一看。   小娘子杏眸氤氲着水雾,眼神湿漉漉的,像只柔软的小动物。   霍时洲怔了一瞬,原本冷峻的狼眸里立刻就染上了温柔的笑意。   “主上?”而霍时洲对面同他对话的面具男发现了异样,停住了讲话,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过去,疑惑道:“她是?”   楚婳也注意了面具男子,立刻意识到霍时洲有要事在身,她现下可能打扰到了他。   她心中咯噔一声,懊恼地抓了抓裙摆,歉意地朝他点点头,连忙后退转身准备离开。   霍时洲开口叫住她,“阿婳。”   楚婳脚步顿住,转身腼腆笑了笑,“主、主上。”   霍时洲迈开长腿朝她走来,站在逆光之下,眼中含着笑意,嗓音低沉,“怎么一见到我就跑掉?”   说着,他抬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落花,敛目低眉,适才与下属谈话时眉宇间毕露的锋芒化为了一抹清浅的温和。   楚婳脸蛋一阵发烫,呐呐道:“因、因你在忙。”   霍时洲闻言无奈一笑,“不忙。”   他侧眸看向面具男子,嘱咐道:“劳烦将销金楼这月的账簿再送给澜庭一份。”   面具男子点头道:“好。”   楚婳一怔,爹爹的住处?   她抬眸偷偷地打量着面具男子,总觉得这张面具有些眼熟。   霍时洲:“这是楚学士的千金。”   面具男子抱拳做礼,“楚小姐。”   楚婳朝他福了福身。   她杏眸转了转,蓦然想起几月前,在姑苏被燕三拉到销金楼去看霍时洲和庄家对赌骰宝的场景。   她缓缓睁大眸子。   莫非这位戴面具的男子便是销金楼的楼主?   她还在思忖,果不其然下一刻,霍时洲开口道:“楼主可还有别的事情?”   面具男子摇头道:“就不叨扰主上了。”   霍时洲淡淡颔首,也不再寒暄。   楚婳眨巴着眸子,看着面具男子离去的背影,目光惊奇。   销金楼的楼主会从姑苏跟到洛阳,还进了将军府,主上居然这么快就收服了他。   “在看什么?”霍时洲抬手将小娘子的碎发捋到耳后,“听岳知说,阿婳这半月跟张郎中去军医营帐修习了?”   楚婳回过神,摇摇头,抬眸想去看他的脸,却发现自己得仰着脖子才行。   这才半月,他又长高了些。   楚婳眨巴着眸子,抬手用爪子抓住他的衣袖,嗓音糯糯的,“主、主上,与你说件事。”   霍时洲俯下身子,轻声道:“什么?”   楚婳见他体贴地将耳朵凑了过来,心中小小的雀跃,唇瓣勾了勾,正要说话。   这时,管家抱着一推请帖走了过来,躬身做礼,“少将军。”   霍时洲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简贴和书信,蹙眉道:“这是什么?”   管家紧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细细解释了一番。   霍时洲面色平静地听完后,垂眸看向身侧的小娘子,询问她的想法,“若是想去,我让岳知陪你。”   他顿了顿,道:“或者燕三也行。”   叶蓁现下还在苏南未归,霍家青年四将中,赵四性子粗糙浮躁,岳知虽然沉稳,但武功又不及燕三。   楚婳咬唇道:“我、我不太懂这些,而、而且……”   她神色黯淡了一瞬,嗓音微哑,“我想、为杨二娘和山塘、镇的百姓居丧百日。”   居丧期间一切从简,不能会晤宴会。   小娘子耷拉着脑袋,长睫轻轻低垂,神情浮蔓着淡淡的伤感,眉间落着流离的光影,肤色苍白透明,有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霍时洲目光微动,心头宛若塌陷般一软,痛涩与怜爱交杂。   他缓缓抬胳膊,单手捧住她的脸,俯下身,语气很轻,“阿婳不想去,便不去。”   楚婳的脸蛋被他单手就托在了掌心里。她怔了怔,面色升起薄薄的红润,恰似天云流霞,桃色潋滟。   她看着霍时洲这张近在咫尺的俊颜,只觉得胸口骤然一热地悸动着,心跳的律动一次又一次,张了张嘴却紧张地哑了嗓音。   一时间,楚婳脑子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羞赧地点了点头。   小模样娇娇的。   霍时洲勾了勾唇,知道她脸皮子薄经不起亲密撩拨,便放下手,直起身子。   楚婳脸上的触感消失,心头莫名失落,有些心不在焉了。   霍时洲侧眸看向管家,面色瞬间一正,沉声嘱咐道:“日后这些请帖一律拒推掉。”   管家点头应下。   楚婳闻言总算回过了神,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问道:“会、会不会影响你。”   她还是知道洛阳权贵是一个圈子,女眷们平日里这些茶会宴会皆是不光是普通的聚会,也是帮衬男人们拉拢人脉。   一个家族一荣俱荣,她现下是将军府的人,她的所作所为也是关系到霍时洲和楚元默的利益。   如果这些宴席很是重要,她是不能自私逃避的,那些繁文缛节的贵族规矩和世家小姐的礼仪姿态她可以努力去学。   小娘子紧张又认真地看着他,杏眸乌黑湿润,神态温温软软,像只白糯糯的糯米团。   霍时洲低笑一声,牵住她的手腕,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温和,“今个儿回来我还没吃东西,陪我我去正厅用膳?唔,我还给你带了糖人。”   楚婳呆了呆,乖乖被他牵走了。   两人走在落英缤纷的林中石子路上,长风吹过她的鬓丝,也拂起他的墨发。   楚婳看了一会被他握在掌心里自己的手腕,缓缓抬眸。   他的背影高大,身姿高挑颀长,尘光不染衣襟,脚下步伐稳健,走路的姿态端正又好看。她的目光逐渐迷离,痴痴地看着他。   “阿婳。”霍时洲忽然侧头,轻垂长眸凝睇她。   他的瞳眸在微光中透着浅淡的琉璃色,能清晰地看到眼神里的郑重与认真。   “有我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   日子一天天过去,残留的暑气伴着渐渐而息的蝉声消散,随着秋风愈凉,将军府塘中凋谢了一池的荷花,荷香刚逝,菊香在大雁的鸣叫中肆意散发,院中秋色渐浓。   平日里楚婳跟着张郎中在医营里修习,帮忙制药写方子,营中的娘子兵不少,她跟着中医药师负责她们的身子检查。久而久之她的医术提高了不少,已然能独自出诊受伤染病的将士。   燕字营的将士们也都知道操练场来了个年轻医工姑娘。   霍时洲不常回府,楚元默也是早出晚归,楚婳婉拒了所有洛阳各大世家夫人的简贴和京城贵女们的邀请,一直到入冬都未出过将军府,一心钻研医术。   闲暇之时她便在园中投喂小黄鸭,带着小黄鸭散步。随着天冷,小黄鸭也愈发的瞌睡,吃得又多,长肥不少。   中秋月圆,楚婳收到了阿娘的家书,欢喜了很久,还把那封信给了楚元默看。   后来她去书房温习功课,发现信笺纸页的毛毛边角变得平滑了许多。   定是被爹爹看了一遍又一遍,在手中摩挲了一次又一次。   中秋那日,霍时洲没有回府,燕三和赵四也不再营中,那晚的操练场上霍家兵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   楚婳做了热腾腾的饭菜,和楚元默一起吃了月饼渡过佳节。   等到第二日,一则消息如惊雷般打在了洛阳城内。   满城风雨,铺天盖地而来。   连闭门不出的楚婳都从府中侍卫那里听说了——   霍时洲收复幽云十六州,在漳水大败澹台族,将其兵逼退到徐州境界,霍家军威震中原。   这次霍远大将军坐镇洛阳,并未参与此战役。   年仅十九岁的霍时洲一人携十万铁骑横扫半个中原,所向披靡,用兵如神,金戈铁马纵横沙场,少将军的战神名号威震九州,气吞山河,令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   随后是鼓声阵阵,洛阳城内炮响连连,整整十日未息。   东京百姓知道失地收复后,自是和和美美,欢声庆祝,容国公一派面色凝重,不知在盘三着什么,而葆徽王一脉气得脸发紫,崇院长更是闭门拒客,眼不烦心静。   将军府里管家举办了庆功宴,楚婳欢喜不已,本想等着主上该回来一同吃,却不想这仗并未打完。   澹台瑕似乎拿到了澹台族军队的兵权,迅速调整战略,在鹿南山筑起了防线,那里易守难攻,徐州境前的城管并不好破。   霍时洲作为军中总帅,便回不来了。   而且他与澹台瑕在姑苏结下的仇还未清算。   虽然前线传来的皆是捷报,楚婳心中还是忧虑重重。   她在小厨房给他做了些咸鸭蛋,托岳知送到军中。有时候风餐露宿,顿顿米粥,嘴里尝尝味会好些。   不久后霍时洲寄来了信笺,楚婳也开始和他书信来往。   那些信纸她读完后,都会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压在枕头下面,和阿娘的信放到一块,思念之时拿出来看看。   心悦的郎君和敬爱的阿娘都不在身边,楚婳在爹爹的宠爱和陪伴下,度过了一个秋季。   而入冬后,她也渐渐待在眠月阁不出门了。   因为她生了几场病。   中原的冬天与江南不同,寒风凛冽,冰冷刺骨,楚婳并不适应这样的气候,加之身子又弱,很容易就染上风寒。   楚元默卸下一身繁琐之事,陪她养病,派人将府内的炉子柴火都送进了眠月阁。   楚婳怕冷,便窝在屋子里不怎么走动了。   冬至那日,楚元默亲自下厨,父女二人吃了顿热乎乎的饺子。   一直到腊月之后,霍家军渐渐收兵,启程回洛阳。待除夕那天,霍时洲才回到将军府。   管家派人用竹纸扎成兔子灯,横挂竹竿竖于红墙之上,花灯将朱砖碧瓦衬得彩光粼粼。虽然是一派喜气,但府内却是安安静静。   因楚婳又染了风寒,这场病比以往都要严重许多,连张郎中的神色都有些焦灼了,琢磨几天的药方,慢慢去调养她的身子。   楚元默和楚婳都没有将这件事书信告诉霍时洲。   现下得知后,霍时洲神情瞬间一变,面色沉了沉,将头盔丢给岳知,连战袍都未卸下就奔进了眠月阁。   楚元默正在端着药盅,拿着汤勺给小姑娘喂药,神情为难,“婳儿听话,喝药。”   他不怎么会哄人,便努力放轻自己的声音,脸部的线条柔和了几分,语气极为温柔。   楚婳双颊绯红,额间冒着冷汗,唇瓣苍白泛着干皮,她难受地小脸皱褶在一起,嗓音软糯又沙哑,“不、不要,苦。”   婆子和丫鬟站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声也不敢坑。   霍时洲走进来,蹙眉道:“怎么回事?”   婆子紧张地抹了抹汗,将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   原是楚婳高烧过头,迷迷糊糊的,吃不进汤药,丫鬟和婆子轮流上去喂药都不管用,反而楚婳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在挣扎中把药碗都打翻了。   丫鬟婆子们不敢对她用强喂药,可这药不喝,楚婳的病情只会更加严重。   她已经连续几日高烧不断了。   众人急得去请楚元默进屋。   按规矩说,楚姑娘作为尚未出阁的姑娘,楚学士即便身为父亲也不能随意进出她的闺阁,但现下婆子们实在没有法子了。   好在楚元默来了以后,楚婳的情绪稳定了很多。   由于先前喂药不喝,折腾得她身子更加虚弱了,高烧烧得头晕脑胀,昏昏沉沉,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楚婳身子软成了一滩水,软弱无力地靠在楚元默怀里,全身发汗,模样憔悴,眉头紧紧地皱着。   霍时洲心尖一疼,哑了声音,“婳婳……”   楚婳闻声,身子一僵,长睫颤了颤。   她艰难地抬起眸子,循着他的声音望过去。   霍时洲对上她湿漉漉的目光,看着她眼角晶莹的泪珠,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却见小娘子瘪了瘪嘴,眸中氤氲起水雾,娇懒懒的鼻音里满是委屈,“我、我要阿娘。不要、你。”   ◎最新评论:   【   【感觉进度有点慢了,这么多章还没有到两个人的感情状态】   【老婆撒娇啦】   -完- 第八十九章   ◎“想见你了。”◎   她双颊烧得绯红,迷蒙地睁着眼儿,目光迷离,神思尚未清醒。   若是放在平日里,小娘子定然不会说出这般闹脾气的话来。   眼下似乎是因高烧弄得头昏脑胀,她在昏沉中情绪也极为波动不安。   霍时洲薄唇抿成一条线,唇角绷得紧紧的,心尖疼涩又自责。   他叹了口气,接过楚元默手中的汤药,在床榻前单膝蹲下,低声浅语地道:“阿婳,喝一口?”   楚婳撇过头,小脑袋摇摇晃晃,“不、要你。”   奈何嗓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   霍时洲莫名心口一酥,唇瓣勾了勾,语气里漾着一丝笑意,“若是不需要我,那阿婳想要谁?”   楚婳娇音带泣,哭哼哼的,“要、阿娘。”   楚元默从前也没经历过女孩儿的这些小娇气,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动作轻柔地揽着她,抿唇沉默,眼中染着担忧。   霍时洲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热气,自己先尝了一口,嘴里一阵发苦。   他蹙了蹙眉,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但这药也忒苦了些,也难怪小娘子不想喝。   楚婳见原本要喂给她的药,就这么被他吃走了,心上顿时难过委屈起来,鼻音重重一哼。   霍时洲闻声,微微挑眉,“阿婳真的不要我喂?”   他神情看似戏谑,但眸中是藏不住的温柔。   楚婳烧得迷迷糊糊,自然看不懂他的神情,她只觉得更加气恼了,这人在梦里也喜欢逗她玩,离开这么久了,在梦里也不哄哄她。   “坏、坏蛋。”她低声轻呜,赤红着眼儿瞪他,娇懒的神情里带着小别扭。   霍时洲放下汤勺,垂眸低喃,“阿婳若是要我离开……”   他话音未落,楚婳便发出一声呜咽,忽然从楚元默怀里起身扑向他,嗷呜一口咬在他的脖颈处。   “!!!”   这可惊呆了屋内一群人,丫鬟们惊呼一声捂住嘴,婆子们瞳孔地震睁大眼,实在没料到身子虚弱的小姑娘能突然使出虎扑的力气。   就连楚元默也难得愣怔住了,他本就动作轻柔,不敢对楚婳用力,是以一时间就没拉住她。   霍时洲接住飞扑过来的小娘子,揽住她的腰肢,抱着她坐在他的腿上,没让小娇儿磕到地上。   他被那白糯糯的小牙一咬,低笑一声,语气轻柔地道:“若是要我离开,想都不别想。”   楚婳闻言怔了怔,顿时发觉自己上了当,又被这人给逗弄了。   她气鼓鼓地对他的喉结又啃又咬,抡起小胳膊就去打他,小爪子泄愤般地挠着他的胸膛,在他的衣襟上留下几道不轻不重的爪印。   霍时洲任由她在怀中折腾,心口又痒又麻。   他抬手示意婆子将药碗重新递给他,又朝边上的楚元默歉意一笑。   楚元默看着此刻贴在一起的两人,脸色微黑,他揉了揉眉心,却没有说什么,起身去拿了蜜饯。   霍时洲待怀里的小娘子发泄完情绪,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她嘴边,低哄道:“喝完药我们就吃蜜饯,好不好?”   楚婳脑袋靠在他的颈窝里,嘴里还在不断轻呜。   她脑子迷迷糊糊地听了他的话,探头去喝汤勺里的药。   苦。   楚婳乖巧地咽下汤药汁,吐了吐舌头,面露菜色。   霍时洲一边低声诱哄,一边轻柔地给她喂药,总算半推半就地让她吃完了。   他身上的软甲未卸,咯得她不舒服。   小娘子身子本就娇嫩,不大高兴地用脚丫踹了他一下。   霍时洲无奈一笑,抬起她的下巴,见小娇儿眼角挂泪,迷蒙地皱着眉,小模样又可怜又可爱。   他连忙喂了一颗蜜饯,轻笑道:“这么苦啊?”   楚婳吃了药,现下困得眼睛睁不开,咕哝道:“我想、睡觉……”   霍时洲抱起她,温声道:“劳烦老师了。”   楚元默从他怀中接过小姑娘,“剩下的事我来看着,主公路上鞍马劳顿,且去歇息罢。”   霍时洲点点头,垂眸看着懒洋洋酣睡的楚婳,轻声道:“等她清醒了想起今夜的事情,定会不想见我了。”   她一向脸皮薄,容易羞赧。他叹了口气,微光下眉睫清浅,染着无奈的温和,“今日就当我没回来。”   丫鬟和婆子们纷纷应下。   楚元默身上有着淡淡的苦茶味,气息幽幽清冷,很好闻,怀抱也是温温暖暖的。   楚婳窝进爹爹的怀里,这一次觉得舒服了,娇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珠,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场喂药的闹剧便这样结束了。   楚婳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总算慢慢退烧。   醒来后,她呆呆地望着床帐,神情先是懒懒的空白,随着脑中记忆的浮现,目光慢慢聚焦。   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她腾地一下从床榻上做起来,眸中泛起软软的无措,呐呐地“啊”了一声。   外面守夜的婆子听见动静,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楚姑娘醒了?身子可好点了?哪里不适?”   楚婳回过神,摇摇头,抬了抬胳膊,浑身慵懒无力,抿了抿干涩地唇,“主……少、少将军可是回来了?”   婆子端着温茶,点头道:“昨个儿清晨回来了。”   楚婳蹙了蹙眉,“不是前个儿夜里嘛?”   婆子摇摇头,将茶递给她润口,“姑娘记错了。”   楚婳茫然地捧着茶杯。   原来是场梦啊。   楚婳吃完茶,大病初愈,身子还是有些虚弱,便在婆子的服侍下洗漱穿戴好。   她松了口气,好在只是个梦。她若真对霍时洲无理取闹了,那可羞煞人也。   但想到只是个梦,她又莫名升起了淡淡的失落感。   还真是烧糊涂了,竟妄想主上会那般纵容她的小脾气。   楚婳叹了口气,心中说不出来的怅然若失。   -   洛阳城内已经连着几天漫天飞雪,待新岁雪停后,天市竹爆惊春,千门万户箫鼓齐声,张灯结彩,百姓们欢庆过大年,好不热闹。   楚婳大病初愈,养了几日,气色也渐渐好转。   只是她听着将军府外的爆竹声和孩童的欢呼声,觉得自己快要闷坏了   霍时洲和楚元默这几日都甚为忙碌,霍家军刚打了胜仗,一堆大小琐事接踵而来,霍时洲忙着操办军中事宜,楚元默应付洛阳权贵,两人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会抽出时间天天来眠月阁看望过楚婳,只是小姑娘近些天嗜睡,两个男人每次来时她都在歇息,便只好看了眼她的睡眼就匆匆离开了,是以大多时间双方互相见不到一面。   楚婳抱着暖炉坐在美人塌上,榻边便是窗,紫檀木雕工精致,。   窗外雪色覆盖着假山小池,梅花红墙,一片旖旎梦幻。   江南鲜少下雪,小时候在姑苏时,她只见过一场雪,还是细细点点的绒毛小雪,落地即化,是以她从前对大雪有着莫名的向往。但来到洛阳后却发现雪中的冬天冷得身子发寒。   楚婳心情低落,看雪看着便觉得困意袭来,慢慢窝进塌里,缓缓闭上眼睛。   眠月阁四面有着游廊,不时有丫鬟和婆子穿过走廊,脚步声极轻,动作与谈话声也极轻。   她的意识进入模糊,外加身子虚弱,吃了热腾腾的煲汤后,很快又想睡觉了。   而正当她睡酣时,耳边忽然传来婆子的呼唤声。   楚婳缓缓睁开眸子,抬手揉了揉眼睛,便见丫鬟们鱼贯而入,手臂上举着玉盘香料、花苞露水、轻棉毛巾、澡豆、檀梳等,婆子们也推着挂着衣裙的木架进了屋子。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作甚?”   婆子解释道:“今个儿是立春,洛阳每年此时在西苑举办冬猎,管家问姑娘可要出去走走?”   西苑有座冬猎场,春节过后的初四这天,洛阳权贵们会齐聚于此,举行连续三日的狩猎活动,这已是几十年的老规矩了,即便前朝国破,冬猎活动也跟着春节一样像传统日子承袭了下来。   立春这天,各大世家公子小姐都会应邀前往西苑,公子们骑射狩猎,小姐们赏梅吃茶,洛阳大半富贵人家、高官贵族齐聚。   楚婳愣了愣,问道:“少、少将军也会去嘛?”   婆子点点头。   楚婳目光瞬间就亮了,“要、去。”   一场风寒睡了这般久,她连将军府的年夜饭都没去吃,今个儿身子总算好点了,她想见他。   婆子和丫鬟们服侍她洗漱宽衣。她吃完药,裹上雪披,戴上连帽,抱起暖炉,摇头拒绝了侍女的产妇,脚步虚浮地走出眠月阁。   将军府朱红色大门前,燕三带着护卫们井然有序依次拘谨地排开,丫鬟们衣带飘飘,左右簇拥着一架马车,旌旗迎风一展。   楚婳疑惑:“怎、怎么只有一辆?”   燕三打了个哈欠,眼角乌青,一大早上起床还未睡够,嗓音有些沙哑,“哦,军师今早起来头痛,张郎中适才诊断完是得了风寒,是以他今个儿就不去西苑了,在府中养病。”   这厢楚婳风寒刚好,那厢楚元默便又染上了。   岳知抱剑走来,“冬猎也不是文臣的主场,军师平日里劳心劳苦,今个儿待在府中歇息也好。”   燕三只觉得这父女俩的体质忒像了点,病病秧秧的,一看便是缺乏锻炼。他蹙了蹙眉,“要不我教你们练五禽戏吧。”   楚婳眨巴了下眼睛,看着许久不见的两位,咬了咬唇。   洛阳人生地不熟,她近半年里都待在将军府里,却也鲜少见到主上。   好在有爹爹陪伴着,她虽说不上孤单无助,但心里多少有些落寞,很是想念娘亲和姑苏儿时的伙伴。   岳知和燕三两人虽是洛阳人,但是是她在姑苏结识的好友,现下相隔三四个月再次见到他们,她心中升起几许的欢喜。   小姑娘忍不住弯眸笑了笑,“好啊。”   燕三一怔。   她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以前在姑苏还经常和他对着来干或者斗嘴。   楚婳见他不回应,歪了歪脑袋,目光疑惑。   燕三咳了咳,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摸了摸后颈,“到时候别喊累啊,对,还要叫我教头。”   楚婳噗嗤一笑,露出小酒窝,“哦,燕、教头。”   岳知无奈道:“只长个子不长年龄,说得就是燕三。”   燕三闻言瞪大眼,一把扯过岳知的衣领,吼道:“老子今年十六了!长了一岁!”   岳知神情平静,眼观鼻无动于衷,还一边对楚婳道:“楚姑娘先上马车罢。”   楚婳点点头,踩着凳子钻进了马车。车厢里放着红泥小火炉,她解下雪披,窝进了榻上锦棉中。   等了一会儿不见启程,她打开窗户探出头,发现那两人还在外边吵闹。   楚婳无奈扶额,正要说些什么。   这时,马车门忽然被推开,帘子掀起,卷进来一阵寒风和梅花清香。   随即是一道高大的玄墨色身影,他抬手拂去雪披上的落花,将寒气一同散去后,才坐到楚婳的身侧,扬眉一笑,“阿婳。”   来人正是是霍时洲。   楚婳瞪圆了乌溜溜的眸子,傻乎乎地看着他,“主、主上。”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乘坐马车而不是和岳知他们一同骑马去西苑。   许久未见,又突然面对面坐在狭窄的马车厢里,他身上草木落雪的清香猛然袭进她的鼻息,撩动心弦。   楚婳吸了吸小鼻子,心脏怦怦直跳,嗓音紧张地轻颤,“你、你怎么、会进来?”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赶客。   楚婳刚落音就开始懊恼了,咬着胭脂般的朱唇,呆呆地眨巴眼睛。   小娘子似乎很怕冷,整个人都窝进了毛绒绒的锦棉夹袄里,只露出一张软乎乎的雪白小脸,明眸皓齿,杏眼含水,束着玲珑娇美的双丫发髻,桃腮玉润。   霍时洲低低一笑,嗓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磁性魅惑,似乎是刚从战场中下来,还染着风沙,声音醇厚有质感,“毕竟阿婳睡了那般久,我心急着……”   “想见你了。”   楚婳呆了呆,没料到他会直接说这么撩拨的话,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支吾着:“我、”   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她小脑袋一迷糊,脱口而出:“我、要冬眠的。”   ◎最新评论:   【好可爱好可爱啊】   【冬眠也太可爱了吧(//?//)】   【哈哈哈哈哈,要冬眠的,不给你见~】   【   -完- 第90章 、晋江文学城   ◎一身美人骨。◎   话音一落,还不待霍时洲有何反应,楚婳自己先赧然了,抬手戴上身后的雪帽,脑袋缩了缩,整个人都窝进了锦棉斗篷里,露出一双羞答答的杏眸。   虽说山海经中记载了一种瑞兽,吉祥如意,幼兽形态时,习性很是独特:春懒、夏困、秋乏、冬眠。   但她又不是什么吉娃幼兽,真真是胡言乱语。   她过年后都十六岁了,说出这般稍显稚嫩的话,还不知道主上要怎么取笑她哩。   楚婳心中难为情,小脸红扑扑,抬眸偷偷去瞅他。   但她没想到,霍时洲只是顿了一瞬,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依着她的话,若有所思道:“若是这样啊。”   他眉梢微扬,缓缓俯下身子,不经意地抬手将她的雪帽褪下,低喃浅语,语气轻柔,“那春天来了,我们婳婳该苏醒了。”   楚婳微微一怔。   霍时洲瞳眸深邃,眼中含笑,“今日是立春。”   立春时节,春木起始。   冬雪虽未过,但很快便会春暖袭人。   楚婳呆呆凝睇他近在咫尺的俊颜,耳根渐渐染上樱红。   霍时洲身形高大修长,俯身的时候能将小娘子全部笼罩在他的身下,虽然他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场,但还是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势气息。   楚婳的手乖巧地放在腿上,一动也不敢动。   慢慢的,她的脸儿也愈发红得像只熟透了的山柿子,水蒙蒙的眸子里潋滟无比。   霍时洲眸色暗了暗,轻吸口气,微微起身,远离了小娘子一点。   楚婳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但心口处依旧酥麻,怦怦跳动。   霍时洲坐回她的身侧,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视线落到她发髻上的双鸾滴珠点翠步摇上,目光凝了凝。   随即,他嘴角缓缓翘起,抬手轻轻碰了碰步摇上垂着的坠子,“戴了我送的那支?”   “嗯。”楚婳红着脸儿点了点头,咬咬唇,想了想,有些为难道:“主上下次、不要再送这么、多东西了。”   “不多。我听岳知说京城的姑娘们都有这些。”霍时洲勾了勾唇,指尖触碰着,专注地把玩着她的步摇坠子,嗓音低沉又慵懒:“那我们阿婳也一个都不能少。”   楚婳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小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她低下头,轻轻糯糯地道了声谢,又偷偷地瞅他了一眼。   楚婳是个不经撩的人,再这么与他处下去,怕是要害羞地钻进斗篷里。   索性她直接咬住唇,双眼一闭,小脑袋一歪,靠在锦塌上装作小憩。   但许是这段日子嗜睡,她闭上眸子时也是真的困了,装着装着便慢慢睡去。   马车慢悠悠地驶向西苑。   西苑是数朝皇家园林,地势起伏,洛水流经,据说在天界还是西王母所居的瑶池,外围有丘陵屏障,里面坐落着仙境般的岛屿,大片山林池沼,群群院落与楼阁美妙绝伦,为华丽之园囿。   楚婳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地方。   她睡得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有谁在亲亲蹭蹭她的额头,像她在姑苏包子铺里养的一只狗狗一样。   楚婳还没有睡够,小脾气上来,抬起爪子去推身侧的大狗狗,呜呜嘟囔了几句。   她感觉头有些晕,挥开狗狗后,又去揉自己的脑袋。   霍时洲握住她的小手,无奈道:“别弄乱了发髻。”   楚婳听到他的声音,蓦然清醒了许多,缓缓睁开眼睛,“唔?”   小娘子的神情还很茫然,睡得迷糊了。   霍时洲轻笑一声,给楚婳穿好斗篷,戴好雪帽,低声道:“醒了?”   楚婳任由他弄着,懵懵地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神情愈发娇懒。   平日里她睡醒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整个人都处于朦胧放空中,已经养成了习惯。   霍时洲牵着呆呆软软的小娘子下了马车。   此时西苑已经聚集了各大世家的马车、轿子、步辇。   贵女们争奇斗艳,浓妆艳丽,夫人巧笑倩兮,小姐美目盼兮,聘聘袅袅。京城贵女的服饰,裙摆拽地越长,身份家世也越富贵显赫。   女眷们在丫鬟的陪同下前往半山腰的木舍小院歇息,男人们被小厮带着前往营帐和狩猎场。   楚婳抬起眸子,从雪帽里探出脑袋,看向漫天飘飞的小雪。   茫茫雪景,大地银装素裹,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晶莹剔透像是蝴蝶轻盈地翩翩,又好似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雪地里滑,霍时洲替小娘子提着裙摆,以防她迷迷糊糊地摔着了。   不远处,世家子弟们都瞧见了霍家的马车,也看到了霍少将军身侧的姑娘。   众人心中猜测着她身份,私语议论纷纷,霍时洲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现下却对一个小姑娘体贴温柔的态度。而那姑娘面生,容貌也不像是中原人。   不少老狐狸和老生姜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楚学士的千金。   却也因忌惮着霍时洲,无人敢上前寒暄。   燕三下马走过来,“主上,木舍已经叫人打理好了,属下送小…楚姑娘过去,您先前往营帐参加骑射吧。”   冬猎开场有骑射预热,男儿们都要先参加完才能获得进入狩猎场的资格。   霍时洲点头,牵住还在出神看雪的小娘子,正要交给燕三。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霍家马车的隔壁,车帘被掀开,一道苍老的叹息声传来:“少将军也和老夫一样来得这般晚啊。”   楚婳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神,见马车上走下来的人正是容国公。   她愣了愣,想起来他是上次爹爹在书房见客的那位老人。   容国公似乎与霍家有所往来,在众权贵的目光中,上前和霍时洲寒暄了起来。   紧接着,马车上也走下来了一位贵妇,姿态端庄,妆容服饰素雅却不失贵气,正是容国公的夫人。   她先是朝霍时洲福了福身,又向燕三问了好,最后看向楚婳,面色和蔼,“先前一直就想见楚姑娘,今个儿可算见到了,楚学士的千金,果然国色天香。”   楚婳一直垂着头,按着平日里嬷嬷教的礼仪,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   她有些紧张忐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便抬起眸子,朝国公夫人微微笑了笑,表示友好。   容国公夫人怔了怔,眼中划过一丝惊艳。   果然很像。   楚婳长得和楚元默太像了。   洛阳城谁人不知那翰林楚郎,冰霜作骨,玉雪为容。   容国公夫人当年,也曾钦慕景仰过那惊才艳艳的少年臣子。   十几年过去,现下见到了他的女儿,不经感慨万千。   楚婳总觉得容国公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莫名灼热。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心中更加忐忑紧张了。   叶澜萱留下的芙蓉膏,楚婳每日都在涂抹,她不知道那是用来抑制她容貌的药膏。   但叶澜萱虽然用心良,可现下随着楚婳长大,芙蓉膏的药力也逐渐减弱。   小姑娘这几个月还是张开了点,容貌愈发像她的父亲,是个美人坯子,隐约能瞧见日后倾城之色。   楚婳正沉思着适才自己是不是福礼的姿势做得不对,却不料容国公夫人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哑声道:“好孩子,外边儿天冷,和我一起去十六院里歇息吧。”   西苑内造十六院,木舍小院,篱笆田园,楼台亭阁,穷极华丽。供每年冬猎的世家子弟和王侯贵女们歇息。   楚婳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霍时洲。   容国公夫人道:“将军府也没有带女眷过来,少将军和燕统领又是男子,冬猎这三日我陪着楚姑娘也好,以免人多口杂,落下了话柄。”   霍时洲淡淡一笑,婉拒道:“国公夫人有心了,但冬猎这三日我会派叶蓁护着她的。”   容国公夫人闻言,惊讶道,“叶将军从苏南回来了?”   燕三:“昨日刚到。”   容国公夫人点点头,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放开楚婳的手,“既然有叶将军在,我便不叨扰了。”   容国公无奈一笑:“你就别瞎操心了。”   他聊着又和霍时洲寒暄了起来。   楚婳抿了抿唇,不太适应中原的冬天,不动声色地将冻得瑟瑟发抖的手缩回斗篷里,眼神娇怯地看向霍时洲。   霍时洲给小娘子怀里塞了个暖手炉,将她护在身后,挡住了风。   他撇了一眼马车,笑了笑,“怎么没有见到昀世子。”   容国公也是寒门出生,年轻时执着于科举,寒窗苦读数十年,中了进士后,已三十有五,是以娶妻极晚,当官后才娶了十五岁的妻子。   但妻子那时身子不好,他又功名利禄绊身,直到七八年后才得一子,取名容昀。   容昀小世子也算是夫妇两人捧在手心里娇贵长大的。   容国公叹了口气,“这小纨绔来了猎场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燕三扯了扯唇。   容国公夫人看向楚婳,“可否能问楚姑娘芳龄?”   楚婳呐呐:“十六。”   容国公夫人闻言笑道:“倒是和我家小子是同龄人啊。”   燕三又扯了扯唇。   容国公抬眸看了看天色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和夫人还得木舍收拾行装,就先告辞了。”   霍时洲淡淡颔首。   双方寒暄告别后,容国公带着自家夫人上了马车驶向十六院。   霍时洲嘱咐了燕三一些事,骑上马准备前往狩猎场。   临走前,他坐在骏马上,俯身拥住楚婳,在她耳畔轻声道:“等我回来。”   小娘子抱着小暖炉乖巧点头,手腕上戴着红绳玲珑骰子,风吹起斗篷时,能看见她腰间佩戴着一块玉兔美玉。   是他在姑苏赠与她的,和他腰上的是一对。   霍时洲勾了勾唇,隔着雪帽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两人温存了一会,他直起身子,握住缰绳,低声道了一句“驾”,马蹄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印记。   楚婳则被燕三护送着去了十六院。   霍家歇息的院落是十六院中的永乐居,抱厦上悬着匾额。院中游廊相衔,山石点缀,冬季常青盆景和古玩钟鼎立在庭中,显得富丽雍容。   而院落里的沁芳溪竟然在冬天里潺潺流动。   楚婳也觉得进入了这里后,身子变暖和许多。   十六院里各自有婆子主持院事,负责永乐居的自然是霍家信任的婆子,婆子告诉楚婳西苑有汤池温泉,院落冬天温暖,是最宜避寒的绝佳之地。   楚婳双眼亮晶晶的。   汤池!   温泉!   她在说书先生那里听到过,这是富贵人家才能享用到的东西,她儿时也曾在脑中想象过汤池温泉的模样,心中暗戳戳地向往过。   燕三看着姑娘像见到了糖一般的小表情,耸了耸肩,“这有啥新奇的,就是个会发热的池子而已。”   他大冬天练兵完还是喜欢沐冷水浴,热池子有什么好的,发热发得不均匀,他之前泡过一次,泡得脑袋晕,不及军中的木桶来得快活,木桶的水温还可以自己控制嘞。   楚婳眨巴的眼睛,目光期待地看着他,“会发、发热的池子!”   燕三扶额,对婆子道:“带她去汤池去去浑身的寒气。”   婆子应下,领着小姑娘去了永乐居的温泉汤池。   竹林环绕,篱笆围城小木屋,供人更衣。   白石板路架在汤池之上,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暖暖的雾气缭绕,仿若仙境。   楚婳慢慢褪下衣衫,走进一汪汤池,身子被暖意融融的池水水包裹。   她餍足地眯起杏眸,扬起头,白皙的天鹅颈被水雾包裹。   唔,温泉水好舒服。   四下里无人,楚婳自娱自乐地玩起来。   她抬起胳膊,白臂如藕撩起水,洗去一身风雪寒气。   水珠沿着肘部滑落,乌黑柔顺的发丝滑落进水里,盖住了她细腻柔软的腰,隐约露出那漂亮的蝴蝶骨,后背雪白线条流畅,在朦胧的雾汽里透着冷玉的质感。   一身的美人骨。   不知何时,那青涩稚嫩的小姑娘已经长成这般的亭亭玉立、娉娉袅袅了。   楚婳玩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便朝池子里边走了走,找了个玉石趴在上面小憩。   汤池中暖意融融,她的困意又慢慢袭来。   正当楚婳快要完全阖上双眸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模糊的嘈杂声,紧接着是一道道清晰的女声。   “今个儿的骑射你们去瞧了吗?”   “未曾,我来西苑后就待在十六院里,没去过别处。”   “哎,我去了。”   “如何如何?快些讲讲。”   “可是冬猎开场的骑射?”   “是呀。”   “我也去了,开场甚为宏大。”   楚婳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她抬起头,发现这些声音是从隔壁里传来的。   原是十六院院落之间也坐落着不少汤池,而汤池是流动之水,流经永乐居南侧时,南侧为了水流畅通,便没有修葺墙壁,而是加了一座高高的竹墙用篱笆围住。   楚婳寻得酣睡的这块玉石恰好在永乐居最南侧,而那些贵女们若是在院落之间的泡汤池,声音便很容易被听到。   现下,看来是关系较好的世家小姐们正相谈甚欢,像黄鹂鸟般雀跃欢喜,谈论着冬猎骑射,哪家的如意小郎君射中了几箭。   楚婳本想先行离开,毕竟偷听别人谈话不太好。   但贵女们谈论最多的人是霍时洲,她耳朵动了动,身子却不动了。   她们在夸奖霍时洲三箭齐发正中靶心,风采夺目,惊艳众世家夫人和小姐。   楚婳闻言,小鼻音哼了哼。   这有什么的。   她见过主上四箭齐发,每只羽箭都分别能命中敌人。   贵女们绘声绘色地讲着冬猎开场时的骑射比赛。   楚婳窝进汤池,只露出一双杏眸,眸中带着馋意。   她咬咬朱唇,挠了挠玉石。   她也好想看主上骑射啊。   这些人见到过他冬猎时的模样,她都没看过!   汤池里咕噜咕噜冒起水泡,缭绕着温暖的雾气。   隔壁还在叽叽喳喳畅谈,楚婳叹了口气,不能再听下去了,要不然她会忍不住偷偷跑出去看主上的。   冬猎这么危险,她不能给他添麻烦。   楚婳缓缓起身,围着裹身的棉巾,准备离开汤池。   “话说今个儿霍少将军不是还带了个姑娘来西苑吗?你们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   “诶?我听父亲说了,但母亲不让我多说。”   “怎么回事?那姑娘莫非和霍二公子有什么关系?”   “哦,她跟霍二公子倒是没什么关系,她是楚学士的千金。”   “啊,就是她啊。拒绝了京城所有世家夫人的简贴,自称是身子抱恙。”   “好一个自称,怕是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罢。”   楚婳僵在了原地。   “至今不懂,楚大人那般霁月光风的人物,为什么会有一个病秧子女儿。”   “庶女罢了,听说是从江南乡下带回来的。”   “啊?那岂不是连庶女都不是了,外室生养的野种,这种身份,简直上不得台面。”   “这么说她以前都是待在民间土村里吗?”   “土老帽。”   “那她相貌如何啊?”   “没见着,母亲说今个她来时,脸被斗篷帽檐遮住了。”   “遮住了?看来还真是乡下来的,丑村姑罢了。”   贵女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愈来愈额响亮,高谈阔论。   又过了一会,隔壁水声潺潺,她们似乎开始玩起了泼水。   楚婳不知僵站了多久,清风吹过带起池中的雾气,她的身子颤了颤,忽而感觉汤池有些冷。   她猛地喘了口气,哆嗦着身子,小步跑进木屋,迅速穿上厚厚的衣裳,将自己窝进了斗篷里。   楚婳抱着腿将自己缩成一团,盯着脚下的雪靴出神。   她又在木屋里呆坐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起身,离开了汤池。   小姑娘一路脚下恍惚虚浮地走进庭院,似乎有些头重脚轻,耷拉着小脑袋,没有看路,走廊拐弯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燕三,小身板被撞得往后一倒。   燕三忙拉住她,皱眉道:“先前忘记和你说了,汤池不能泡太久,会头晕……”   楚婳脑子懵懵的,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缓缓抬起头,“唔?”   燕三话还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面色一变,握住小姑娘的肩膀,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苍白?”   ◎最新评论:   【目测哪几个乱说话的,要遭受黑白双煞的怒火了~】   【   【啊啊啊啊啊啊女主娘什么时候回来】   【按爪】   -完- 第九十一章   ◎我来抓偷情。◎   许是她肩上的力度太过强势,又或是少年的声音急切而担忧,冲击着她的耳畔。   楚婳恍然回过神来,轻轻“啊”了一声,眨巴下眸子,道:可能、泡得有些久了,头晕……”   燕三狐疑地看着她。   楚婳:“我、我是饿了。”   燕三闻言,叹口气,“走吧,正堂准备好了饭菜。”   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跟在少年身后,也无声叹了口气。   她适才听了一场嚼舌根,心里是有点难过的。   但她懵了片刻,很快就能调整过来,从小到大也不是没有听过别人的风言风语。   阿娘未婚怀着身孕独自一人去姑苏谋生活,她从咿咿呀呀的婴儿时期就是个小结巴。那些背地里嚼舌根,明面上的瞧不起,她都见识过。   人间百态,何况这里是比民间更复杂的京城。   楚婳猛然间又想起了霍时洲。   她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过霍家叛贼案,当年天下人对霍家的唾骂,京城权贵对霍家诋毁,昏君对霍家满门的赶尽杀绝。诬陷折辱,忠良寒心。   霍时洲那时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楚婳心忽的一揪,隐隐作痛。   她蹙眉深吸口气,既然她已下定决心日后要努力走到霍时洲的身侧,那便不能被区区流言蜚语扰乱了心神。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她确实是这些贵女眼里的乡下人,但她不是什么土老帽,她只是姑苏鱼米水乡里的平凡小娘子。   而权贵们瞧不起的山野民间,正是她所热爱的烟火人间。   -   燕三喝了两大碗羊肉汤,又吃了四五块豆面饼,身子暖烘烘的,正准备问婆子要第三碗。   他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小姑娘,抱着小婉,呆呆地盯着餐桌发呆。   燕三疑惑:“怎么不吃?不是饿了吗?”   楚婳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丸子咬了半口,细嚼慢咽地吞下去,又小心翼翼地喝了口丸子酸辣汤,被辣得眼角流下眼泪,打了个喷嚏。   燕三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我说,你来中原这么久,还吃不惯这里的食物?”   楚婳幽幽看了他一眼,继续安安静静吃丸子。   将军府准备的饭菜都是偏苏式,姑苏的口味。而眠月阁里她自己下厨,自然做的也是家乡的食物。   没想到十六院的婆子准备的是地地道道洛阳汤水,酸辣丸子汤、羊肉泡馍。   她吃不惯羊肉,便要了一小碗丸子汤。   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吃中原菜。   楚婳微微出神,目光恍惚,这就是主上从小吃到大的食物嘛。   她一小碗热腾腾的丸子汤喝完,眼泪也流了一脸,双颊红扑扑的,眸色水润。   燕三喝完第三大碗羊肉汤,问婆子要了第四碗,顺道瞥了一眼小姑娘,“丸子汤而已,有那么辣吗?娇气。一看就是主上平日里惯着你,府中准备的都是姑苏菜。”   他一边喝汤一边看着她有趣的小表情,一口气干完羊肉汤,哼了哼,下了结论,“惯的。”   楚婳手里抱着茶杯,目瞪口呆地看着四个大空碗,“你、真能吃。”   燕三起身,“小爷我最近在长个子。”   他走到小姑娘身侧,抬手和她比了比身高,笑容得意。   楚婳:“……”   燕三抱剑转身,“走吧。”   楚婳没好气道:“去哪?”   燕三回眸看她,勾唇笑了笑,露出小虎牙,“适才见你吃饭时有些心不在焉,主上不在,你若觉得无聊,我带你出去走走。”   楚婳倏地抬眸,目光一亮,“可、可以嘛?”   “西苑好玩的地方很多,说不定能遇见主上。”燕三想了想,道:“你待在我身侧别乱跑就行。”   楚婳忙点头,跟着他走出庭院。   洛阳天府,城设瑰丽,天人合一,洛水穿城而过,正北中央是帝皇所居紫微城,东北角侧为东城,坐落着官府世家,洛阳城的东南则是百姓所居住的四市一百零九坊,天市。西苑则位于紫微城西面,象征着天界瑶池,幅员广阔,奇珍异兽。   西苑十六宫院面对着龙鳞渠而建,竹林曲径,楼榭亭台,建筑构造精巧,小溪流水潺潺,游廊飞桥错综,南北连为一体,冠绝古今的逍遥亭便隐藏其间,牡丹花开时节,京城权贵世家无论男女皆聚于此地。   冬猎之时,贵女夫人们则在逍遥亭内赏梅吃茶,吟诗作画,好不风雅。   楚婳逛了西苑半天也走累了,抱着汤婆子跟在燕三身后,身形慢吞吞的。   燕三无奈,低声道了句“娇气”,拉着小姑娘在逍遥亭外围的石桌边坐下歇息。   此时逍遥亭内外都聚集了许多人。   楚婳吸了吸鼻子,整个缩进斗篷,头戴雪帽,叫人看不见容貌。   燕三叫来小厮,要了杯热茶,给她递过去,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庭若市的景象。   楚婳捧着茶杯,从雪帽里探出头,惊讶地睁大眸子,“好、好多人,这里发生了、何事?”   她问完却不久久不闻燕三回答,疑惑地抬眸。   却见少年面色微凝,目光怔怔地盯着逍遥亭里出神。   楚婳眨了眨眸子,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逍遥亭内外虽然聚集了许多世家小姐夫人,但她们端着礼仪涵养,是以亭中并不吵闹,很容易便让外围的人听见里面吟诗的声音。   女声轻柔温婉,一首咏梅叹尽人生苦短,语气落落大方,音调高低起伏皆是收放自如。   楚婳听了会继续吃茶,目光落在燕三身上。   总觉得少年的神情有些僵硬和奇怪。   那女声吟完最后一句诗词,众人连声道好,随着世家夫人宣告“蔡小姐拔得吟诗头筹”,一位身段窈窕的女子被簇拥着,从亭内走了出来。   蔡小姐穿着素白的长裙,裙摆上的衣料用桃红色的丝线绣着朵朵梅花,绸缎勒紧细腰,外披一件浅紫流沙的雪披,行走间自带波光雅气。   她谈吐大方地和身侧的夫人寒暄着,笑容得体,举止娴淑,端得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   燕三收回目光,抿唇喝口茶,见桌对面的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看,蹙眉道:“你瞅啥?”   楚婳乖巧道:“瞅你。”   燕三:“……”   他咳了咳,抓起一块梅花糕险些要塞到小姑娘鼻子里,语气不耐:“吃你的糕喝你的茶吧,别瞅爷,爷不是你能觊觎的人。”   楚婳接过梅花糕咬了一口,甜腻的果酱味蔓延味蕾,糕点外酥内软。   她目光一亮,懒得和他斗嘴,鼓着腮帮子吃起来。   燕三挑眉,勾了勾唇。   但嘴角的弧度刚刚扬起,几道笑语声从耳畔传来,他嘴角微压,抿成了一条直线。   蔡小姐在众星捧月中踏上青石子路,与贵女们一道赏梅谈笑。而那些平日里高傲的世家小姐们竟堆着笑寻话题在讨好她。   “多谢蔡姐姐的字帖,母亲都说我今日练字有长进了些。”   “我前些日子画的百鸟图便是临摹蔡姐姐的。”   蔡小姐模样温婉,端着和笑,“妹妹客气了。”   她在不经意地一瞥时,看到了竹林里一道熟悉的红衣身影。   蔡小姐目光顿住,随即脚步一转,步伐款款地朝石桌走去。   来到燕三面前,她福身一礼,面容含笑:“燕首领。”   楚婳垂着脑袋吃糕点,正好瞧见燕三放在桌上的手倏然攥紧。她一愣,温温吞吞地咽下果酱,缓慢地抬起头。   燕三怀里还抱着剑,侧眸时眉宇间溢出的戾气,吓坏了一众贵女。   蔡小姐神情倒是自然,“许久不见,燕首领清减了不少。不过难得闲暇,怎么不去猎场参加骑射呢?”   燕三垂眸,随口道:“懒得去。”   蔡小姐点点头:“也是。毕竟中原战事纷扰,现下宁静的日子里,燕首领可要好生休养着。”   她使了个眼色,身后丫鬟见状,提着食盒上前,“这是我家小姐煲的汤虫草乌鸡汤,若是燕首领不嫌弃,带回去喝,暖暖身子也好。”   燕三没有接,神情不太自然,“若是蔡小姐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燕首领留步。”蔡小姐忙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对狐皮绒毛制的护腕递过去,柔声道:“可否将这护腕带给少将军。”   楚婳起身刚准备离开,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目光落在那对护腕上。   丫鬟道:“这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绣了七日,熬了几夜呢。”   燕三抿了抿唇,有些沉默。   “咦。”蔡小姐似乎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小姑娘,用帕子轻掩嘴角,笑道:“怎么没见过这位姑娘?燕首领身边何时多了新人?”   楚婳福了福身。   蔡小姐也朝她福身回礼,柔柔一笑,“我是越骑校尉之女蔡婷婷。”   楚婳一怔。   她在姑苏听燕三说过,洛阳第一才女,天下第一美人,蔡婷婷。   楚婳抬眸看向少年。   燕三下意识侧身一步,将小姑娘往身后挡了挡。他眯起眸子,扬眉道:“将军府中的书童罢了,蔡小姐不必关心这些。对了,这护腕我没法替少将军收下,你还是亲自送给他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蔡婷婷面色一僵,很快又恢复笑面,颔首告别,“小女叨扰燕首领了。”   燕三摇摇头,握住楚婳的手,带着她大步离开了逍遥亭。   竹林摇曳,梅花落雪,风中传来世家小姐们的燕语莺声。   楚婳微微侧耳,那些谈论的声音模糊地传入耳畔。   少女们:“蔡姐姐真真厉害,那可是霍家军里的杀神燕三,你竟然能跟他谈笑自若。”   蔡婷婷的声音有些无奈,“杀神?这又是哪里来的传言?燕首领与我虽说不上是青梅竹马,但毕竟相识五年,他没你们说得那般吓人。你们多多去亲眼瞧下,别总是道听途说。”   少女们连声抱怨,“不敢不敢,他一个眼神就好恐怖。”   声音渐渐远去。   楚婳回过头,抬眸看向燕三。少年的背影比从前高大了许多,个子也长了不少,脾气倒是没有变化多少。   他蹙着眉,好像在沉思着什么,连手上的力气都没控制好,她的手腕被他握的有些疼。   总觉得他对蔡婷婷的态度,与别人不大一样。   楚婳犹豫一瞬,叹了口气,开口道:“燕、燕三,松开。”   小姑娘忍着疼,到底是不敢用力抽出手,嗓音温温软软的。   燕三闻声,猛然回过神,连忙松开手,“对不住。”   楚婳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担忧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了?”   燕三见她白皙娇嫩的皮肤上泛着点点红痕,心上愧疚,哑声又道了句歉。   楚婳摇摇头,两只手都缩进斗篷里,抱住热乎乎的暖手炉。   她身子本来就娇弱,有时候她自己也很难护理好,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的。   燕三揉了揉眉心,神情复杂。   两人继续前行,午后太阳高照,初雪染着暖光,松林郁郁葱葱,几只松鼠正窝在树干上啃食松果。   楚婳冷得跺了跺脚,看一眼天色和前方的路,疑惑道:“不游西苑了吗?还没找到主上诶。”   燕三沉默不语。   楚婳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问:“你、你没事吧?”   少年依旧没有答话,皱着眉,盯着自己的雪靴发呆,神情严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楚婳叹了口气,拉着他在一个木屋前坐下,将汤婆子塞到他手里,“你、等一下。我寻些、木柴来。”   她不熟悉西苑,不敢乱跑,燕三现下又不大对劲,她只好自食其力,准备些木柴生火取暖。   还好每个几里路,雪地里都会有一座小木屋供人歇息。   而小木屋里自备木柴和炉子,供游玩的贵人们累了后取暖歇息用。   但她发现这间屋子里的木柴和炭火都被用完了,留下了生火的工具。她只好在雪地找些掉落的树枝来凑合用。   小姑娘穿着雪披斗篷,戴着雪帽,像只雪白的兔子般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一边经过运动让身子自然发热,一边弯腰捡树枝。   不远处,燕三像是终于理清了什么事情一样,猛然坐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啊——”   楚婳听到声音,回头道:“别、愣着,过来、帮忙。”   “哦,好。”燕三顶着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头发,慢吞吞地和小姑娘一起捡树枝。   两人将捡好的木柴扔到一堆,很快就堆了起不少。   楚婳心想着再捡几根就能生火了,脚下一个踉跄,被绊了一下。   她愣了愣,回眸看向身后的雪地里,发现雪里竟然埋着一根很粗的树干。   燕三正在她右侧不远处拾木板,看到她跌倒,忙喊道:“没事吧?”   “没!”楚婳一边回道,一边看着树干,心中一喜。若是能将这根挖出来,晚上还能搭个火架坐烤肉吃。   她先前见小竹马就这么干过。   楚婳心想着,拿起小铲子开始挖雪。   那厢,燕三抱着一堆木柴走过来,神情犹豫不决,语气闷闷的,“楚婳。”   少年很少这样直接喊她的名字。   楚婳分了一点神,应着:“嗯?”   燕三轻咳了一声,垂下长睫,抱紧了木柴,语气弱弱地说:“先前我在姑苏,跟你说蔡婷婷是主上的青梅这件事,你还记不记得……”   “喔。”楚婳握着小铲子的手倏然一紧,静默一瞬,她呐呐点头,“记、记得。”   她咬咬唇,心口冒出酸涩的泡泡。小脾气一上来,举起小铲子,用尽力气往雪地里凿下去。   同时腹诽着,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燕三挠了挠耳朵,眼神胡乱飞瞥,有些心虚道:“那件事可能是我误……”   他还未说完,就听见小姑娘“啊”了一声,嗓音里带着惊吓。   楚婳没想到自己挖的不是一根树干,而是一架废弃的雪橇。   而她趴着的位置,正是雪橇上的座位。   她适才那生气的一铲子,直接让这雪橇脱离了雪地的阻力,朝着山下滑去。   山下正是猎场啊!   燕三迅速扔掉手上的木柴,奔着扑向小姑娘,伸长手臂要去抓她,吼道:“楚婳——!”   -   楚婳趴在雪橇上,跟着雪橇一同在雪坡上滑行。   一团飞雪扑到脸上,雪帽早已被风吹到了脑后,她纤细的脖颈暴露在了寒气中,承受着冷飕飕的冬风。   视线里的景色天旋地转。   她吓得闭紧双眸,握住雪橇上木绳,心脉的律动随着滑雪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向内敛的性子也忍不住放声尖叫。   不知过来多久,只感觉一切太过奇妙。雪橇慢慢停了下来,地势接近平缓。   楚婳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一片平静的地和松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这是坐着雪橇从雪坡上滑了下来。   还、还挺刺激。   小姑娘呆呆地趴在雪橇里,神情懵懂,双丫发髻早已在滑雪时散落,此刻三千青丝如瀑而垂,几缕墨发也卷翘起来,显得整个人慵懒又娇嫩,像只粉雕玉琢的雪娃娃。   呆了半晌,她终于眨巴了一下乌溜溜的眸子,细胳膊细腿撑地,颤抖地站起来。   还、还挺好玩?   但也是真的吓人。   楚婳踩了踩脚下的雪橇,心中还残留着适才惊恐。   她抬腿正要往前走几步离开雪橇,可小腿一颤,身子软了软,噗通一下又跌进雪里。   这下,小姑娘稚气的脸蛋上终于染上了几分薄红。   她怒了。   怕是连毛绒绒的幼兔和圆滚滚的雪球,都没她这么容易跌倒。   楚婳呼出一口气,握紧小拳头,正想再次爬起来,一雪前耻。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什么推了一下,不由抬起头,对上一张俊俏的马脸。   楚婳:“……”   一批鬃毛玄墨秀美的骏马,正轻柔地拱着她。   楚婳回过神,眯起眸子,仔细打量它,又是一怔。   这是、主上的骓马。   霍时洲在这附近狩猎!   楚婳心中一喜,颤颤巍巍地从雪橇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野草。   她站起来后轻轻打了个喷嚏,抖了抖脖子上的雪。   骓马朝她贴过来,拱掉她雪帽里的冰雪。   “乖。”楚婳摸摸马脖子,软声问:“主上、在前面吗?”   骓马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哧。   楚婳欢喜抚掌,踩在雪往前去寻霍时洲。   松林周围没有呐喊和鸣鼓声,马蹄和羽箭的动静也听不见,许是现下是冬猎中场休息的时辰。   骓马歇息的地方离主人并不远,楚婳穿过一个小灌木丛,就瞧见了霍时洲的身影。   他一身玄墨骑射劲装,肩上还背着箭篓,手中拿着一把长弓,正和一位女子在清点着猎物。   楚婳脚步一顿。   那女子也是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曼妙,丰姿绰约,紧身裤勾勒出一双修长姣美的腿。长发用墨玉发冠束着高马尾,一张脸完全显露出来。   她的容颜貌美若盛开的海棠花,惊艳了一片雪景,眉宇间还染着一般女子没有的英气和矜傲,风韵和气质里透着一股独特的飒美和清丽。   霍时洲似乎很信任这位黑衣女子,两人在看着同一张猎场羊皮地图,他拿着图,她在一旁认真地说着什么,他点头表示赞同,神情同样的认真。   楚婳咬咬唇。   前脚来了个青梅,后脚又出了个红颜。   可真不愧是风流不羁的霍二公子。   楚婳鼓起腮帮子。   她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忽然余光一瞥,看见左边灌木丛里竟然趴着一只巨球雪团!   那只大雪团鬼鬼祟祟地撅着臀,藏在灌木丛后面,似乎在偷看霍时洲和那名黑衣女子。   楚婳立马蹲下,揉了揉眼睛。   哦,不是雪团。   是位白衣公子。   他约莫十四五岁,穿着月牙袍子,肩上还披着白狐斗篷,整个人和雪地融为了一体。   楚婳眨巴了下眼睛,蹲在地上,慢慢拖动身子,朝白衣公子移过去。   他似乎太过专注于偷看前面的霍时洲和黑衣女子,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在靠近。   楚婳来到他的身侧,也学着他的模样,趴在灌木丛的缝隙里看对面的景象。   白衣公子这才恍然惊觉身边来了个人,他吓得瞪圆了眸子,连忙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发出声。   他惊讶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知道她突然从哪里蹦出来的,眼下这种情况他实在是没经历过。   楚婳看了会灌木丛的缝隙,发现这儿视线和采光都蛮好的,能很清晰地偷看到对面,连霍时洲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侧眸,对白衣公子竖起食指,无声“嘘”了一下,让他继续保持安静。   顺道还看了一眼他头顶上的小字——[容国公府世子]。   这下,轮到楚婳惊讶了。   她抓了抓脑袋,蓦然间想起,早晨在山脚下见到的容国公夫妇。   这、这位白衣公子莫非就是他们的独子,容昀?   楚婳呆了呆,着实没想到堂堂世子会做这种钻草丛偷窥的事情。   容昀倒是没什么自觉,镇定下来后,还冲她眨眼一笑,态度亲和又友善。   他长得清秀干净,长睫荡漾,眉目精致,皮肤白得耀眼,脸蛋白里透红,下颚被微光勾勒出好看的弧度,身形羸弱清瘦,稚气未脱,带着天然纯净的少年气,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   楚婳晃了晃脑袋,晕乎乎地在雪地上写:世子殿下,你在这作甚?   容昀虽然以前没见过楚婳,但他不奇怪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他是容国公府的世子,京城里见过他的人太多了。   他就是有些奇怪,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以前他居然在京城从没见到过,她看样子年龄和他差不多,照理说在前朝皇宴上总能见着一面。   容昀想了想,学着她的样子,在雪地上写:抓偷情。   楚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小嘴惊讶地张开。   容昀见她一脸吃惊,哼了哼,气鼓鼓地在雪地上写:你别不信,看见对面那个女将军了没?那是我媳妇。霍时洲这家伙竟然偷偷跟她私会,气煞本世子也。   楚婳的杏眸瞪得更大了。   容昀继续写:对了,你来猎场作甚?   楚婳闻言,瞅了一眼还在和黑衣女子对话的霍时洲,她撇了撇嘴,写:我也来抓偷情。   这回轮到容昀瞪大眼睛了。   楚婳眸子灵动地转了转,在雪地上慢悠悠地写:看见对面那个小郎君了没?他是我心上人。   ◎最新评论:   【哈哈】   【哈哈哈哈哈,一个媳妇儿,一个心上人,抓偷情,要不你们俩凑一对吧,看着也可~   那是叶蓁么?】   【哎呀嬅嬅被带坏了】   【笑不活了】   -完- 第九十二章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容昀看完楚婳写得字,先是愕然一瞬。   接着他愣怔了片刻,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小姑娘,随后目光渐渐变亮,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楚婳不知道他了然了些什么,只见容昀又开始在雪地里写字: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还没有反应,容昀就拍了拍她肩膀,朝她温和地笑笑,目光真挚,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我懂你’的情绪。   楚婳:“……”   容昀继续写字,手指颤抖着,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冷的。   他的睫毛很长,侧颜的表情专注,一笔一划写得还挺郑重:相逢何必曾相识。   楚婳若有所思,有点触动。   她来姑苏这般久,还是第一次和霍家军以外的中原人交流,有些忐忑,又有些欢喜。   容昀写完后,还抬起头特意去瞅小姑娘,他目光亮晶晶的,一副寻求认同的模样。   楚婳眨巴着眸子,点了点头。   容昀见她点头,更加欢喜了,迅速写完剩下的一句:那以后本世子罩着你。   楚婳呆了呆,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这位小世子似乎和京城的权贵们有些不大一样。   她冥思苦索了一会,脑中蹦出一个词,格格不入。   楚婳被这想法逗笑了,忍不住勾了勾唇,明明是她自己和京城格格不入。   容昀见小姑娘笑了,以为是他的话得了她的欢心,拍拍她的背,也对她笑了笑,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他的笑颜灿烂,露出一口大白牙,令人晃神,很是有感染力,楚婳心头不由一暖。   容昀继续写:我和你以后就是好友了,要不,我们来筹谋一下?   楚婳怔了怔。   他用得是“我”。   楚婳配合着他,在雪地上继续写,问:筹谋什么?   容昀思索琢磨着,一边写:我去勾引我媳妇,然后魅惑她。你去勾引霍时洲、魅惑他。我俩分头行动,拆散他们这对不般配的男女。   楚婳:“……”   她呆滞住了,脑中懵懵的。这雪地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但合起来就有些看不懂了。   她转头看了眼对面还在清点猎物的男女,男俊女飒,抛开别的不谈,外貌和气质还是挺般配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只瞅一眼就蓦然吃醋冒酸了。   楚婳纠结着,还有勾引和魅惑是啥意,那不是他媳妇儿吗?干嘛还要做些。   而、而且让她去魅惑主上……   楚婳捂住小脸,耳尖慢慢染上胭脂红。   呜,做不到。   好、好害羞。   容昀见小姑娘忽然坐在雪地里捂脸,以为她滑倒了,连忙握住她的肩膀,想要扶她。   楚婳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捂住脸的双手慢慢移开,换成了捂住她通红的耳朵。   她双眸水光潋滟,长睫颤颤扑闪,神情茫然起来。   还有‘拆散’,又是何意。   那不是他媳妇儿嘛,自家媳妇带回去就行了呀。   好复杂。   楚婳懵懂地又眨巴了下着眼睛。   不愧是世子殿下,说出来的话如此高深莫测!   她大受震撼。   容昀见小姑娘小眉头皱褶,以为她是觉得为难,不想参与这个筹谋。   他叹了口气,一只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一只手在雪地写道:别怕,我找人算过命了,这两人命格里姻缘相冲,我这是为他们好。   楚婳惊讶地瞪圆眸子。   容昀不知道她有没有相信,但他的神情饱含着鼓励,继续写:京城里心悦霍时洲的姑娘忒多,你要学会未雨绸缪,而且有我在帮你,一定可以拿下他。   楚婳脑中还处于软软的空白,但见他的眼神如此真挚热烈,犹豫一瞬,温吞地点了点头。   容昀一喜,也不管手被冻得冷不冷,连忙写:那勾引魅惑的第一步就是……   就在此时,一道“咳”声从头顶传来。   容昀闻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噗通一下浑身都扑进了适才写字的雪地里,用身子来销毁那些字迹。   他动作极为迅速,楚婳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在雪地里打滚了两个来回。   咳声的主人燕三:“……”   适才,楚婳从雪坡上滑下来后,燕三去寻了另一驾雪橇,按着小姑娘滑行的轨迹匆匆忙忙赶来,看到她没事后,便松了口气。   而他在猎场看到容国公府世子也不意外,倒是挺好奇楚婳怎么和容昀遇到了一块。   这两人躲在灌木丛里,动作偷偷摸摸,神情呆呆傻傻,把手伸进雪地里玩雪。   正当楚婳和容昀专注于玩着雪时,燕三又看见霍时洲朝他们这边的灌木丛看过来,同时他也和霍时洲照了个面。   霍时洲看了一眼灌木丛,朝他淡淡挑眉。   燕三无奈,只好继续往前走,走进灌木,提醒这两个专心玩雪人被发现了。但他没想到容昀反应这么大,直接扑进雪里。   他抱剑蹲下,疑惑道:“容世子,你在作甚?不会是想躲雪里吧?啧,少将军和叶蓁都看见你了,你躲也没用,别以为你穿一身白就能和雪融为一体,快起来,堂堂男子汉躲什么?况且你偷看我们阿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大点事啊非要往雪里扑腾,冻坏了身子你娘又要把你关在家里当娇雀照顾了。”   “别说了,每次都是你话最多,唧唧歪歪的吵死了。”容昀猛地从雪地里坐起来,咬牙道:“你瞎喊什么,阿蓁是你能叫的吗?”   他余光瞥见对面的黑衣女子正缓缓朝灌木丛这里走来,一瞬间,他从耳根、连脖子都红了,白皙清秀的脸上泛起薄红,羞恼地抓了抓头发,连忙把斗篷上的雪帽戴上。   燕三见状,啧啧称奇。   容昀从雪地里站起来,怒目瞪他,但因顾及心上人正在接近,努力调整仪态,是以声音不敢放大,“士可杀不可辱,本世子才不是娇雀,本世子要跟你单挑。”   燕三看了看他清瘦羸弱的身子,扯了扯唇,懒洋洋地道:“不敢不敢。”   霍时洲走进灌木丛,看到雪地里坐着的小娘子,连忙弯腰俯身,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知道灌木丛里有人,也预料到容昀藏在了这里,但是他没想到楚婳也在。直到看见燕三,心中才隐约猜到,不由感到惊讶。   霍时洲身上穿的软甲有些硬,便用大氅包裹住小娘子,散去她身上的寒气。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给她理了理披散的头发,倒是没有问话或者说些什么。   楚婳呆若木兔,依顺地窝进了他的怀里,也不知道现下该说些什么。   两人一阵恬静。   而容昀还在低声和燕三吵架。   燕三翻了个白眼:“世子殿下也不必恼羞成怒吧,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抓包了。倒不如跟我说说你刚才在对小姑娘做什么,别教坏她了。”   容昀哼了哼,“你这莽夫怎么可能会懂未雨绸缪这四个字?”   燕三:“……”   这时,黑衣女子走进灌木丛,抬手缓缓掸去肩上的落雪。她眉眼染着微光,神情淡漠无波。   容昀乖乖站在原地,瞬间结巴了:“叶、叶姐姐。”   黑衣女子作揖一礼,嗓音清冷,淡声简洁地问候:“容世子。”   她只是看了一眼容昀,随后视线便落在霍时洲怀里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身形娇小,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眸,唇红齿白,楚楚可怜却又娇艳可爱。   黑衣女子心尖微动,唇角牵出一抹温和的笑,嗓音很轻,似乎是怕吓着小姑娘,“我叫叶蓁。”   楚婳缓缓睁大眸子。   叶蓁温声道:“叶澜萱将军是我的姑母。”   楚婳心头颤了颤,连忙拉了拉霍时洲的衣襟,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霍时洲点点头,扶着她的腰,“地上滑。”   而一旁,容昀和燕三听到叶蓁开口,都怔在了原地。   叶蓁性子清冷,即便是关系亲密的好友都觉得她冷艳高傲,喜怒不形于色。可是此刻,她竟然笑了。   燕三有些惊讶。   虽然只是浅浅一笑,但里面藏着的温柔,是他从未见过的。   楚婳深吸一口气,神情激动,指尖颤抖,郑重俯身,朝叶蓁行了个福身礼。   “我、我叫楚婳。楚水之畔的、楚,伊人姽婳的、婳。”小姑娘努力地措辞着,尽力让自己不结巴,“表、表姐安康。”   叶蓁扶住她,轻轻将小姑娘揽进怀里,“你的事情,我半年前都在信里听姑母说了。我等你很久了,婳儿。”   燕三解释道:“先前叶蓁一直待在苏南处理叛兵,昨日刚回洛阳。”   楚婳怔怔地窝在女子怀里,清新的香味袭进鼻息,静默一瞬,慢慢抬起手,回抱住了她。   叶蓁心头一颤,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她闭上眸子,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眼角悄悄划下一滴泪。   -   午后,猎场下起了小雪,霍时洲扎了三个帐篷,其中一个用来生火做饭,剩余两个男女分配歇息。   大营帐里,楚婳窝在厚厚的毯子上取暖,容昀就坐在她边上。   小世子在雪地里蹲了一个时辰,现下冷得浑身发颤。   燕三将木箱里的柴拿出来准备生火,霍时洲在营帐外头磨刀杀山鸡,叶蓁则去清点今日的猎物,将它们关进笼。   楚婳见热水烧开,小心翼翼地倒了五杯,放在桌案上晾着。   待晾到六分热,她先拿了两杯温热水,递给在身在大营帐里的燕三和容昀。   喝了温热水,身子总算暖和了点。   楚婳决定再泡些茶水,起身走向另一个小营帐,准备拿些茶叶。   大营帐里,火焰滋滋地燃烧着。   忽然,容昀打了个喷嚏。   燕三挑眉一笑,嘲道:“哦,娇弱的世子殿下,下次还敢在雪地里蹲人吗?”   容昀磨了磨牙,恼怒道:“闭嘴。”   燕三耸了耸肩,往火堆里丢了一块木炭,“我说容世子,你应该知晓猎场很危险吧?你今个儿不骑在马上,是在找死吗?”   容昀皱眉,眉心一怒:“你!”   燕三眉眼冷了几分:“若是你被野兽咬死在少将军骑射打猎的附近,容国公府是不是就要倒打一耙,来找我们霍家的麻烦?”   容昀微微一怔,气焰低了一些,他握紧茶杯,抿唇道:“我知道那里不会有野兽出现。”   燕三眯起眸子:“什么意思?”   容昀眉眼精致,五官清秀,此刻在火光的照耀下,脸颊微红,含着腼腆和羞涩,“叶姐姐的骑射那般厉害,定是将周围的野兽都吓跑了。”   燕三:“……”   容昀抬起眸子,目光笃定,“再说,你不相信叶姐姐的武功,也总得相信你家少将军的吧?”   “我怎么就不信任叶蓁了啊?”燕三扶额,翻了个白眼,气得有些结巴,“你,你真是摸不清。少将军和叶蓁的武功和骑射再厉害,跟你蹲雪地有何关系?你在猎场里下马,这是自尽,跟自我了结有什么区别!你想死就算了,还想拉着霍家?”   容昀眨巴着眼睛,“我又不是你那般的莽夫,我不会把自己的命当儿戏,你真觉得我傻啊?”   燕三闻言,一阵恼火,腾地站起来,横眉立目道:“对,你不是傻,你是病得不轻,娇生惯养,不谙世事,我们霍家军的事情你懂个屁,你觉得叶蓁会看上你这种娇贵的小公子?”   容昀顿时也恼了,杯子一搁,也站了起来,红着眼睛,怒目而视,“我哪里娇贵了!?我以后也能保护叶姐姐!她如何看待我,关你什么事?!”   ……   楚婳抱着茶盒走进大营帐时,两个少年已经拉扯打了起来。   “我就奇了怪了,你提防我们少将军作甚?”燕三将容昀按住,锁住他的胳膊和腿,皱眉骂道:“少将军和叶蓁就是战友,平日里相处的时间久了点怎么了?你一个男子怎么比女子还善妒?”   容昀清秀文雅的面容此刻涨得通红,使劲挣扎着,抬手去挠燕三,呸道:“最先提防的人还是你。”   燕三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你容世子了?对我的敌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容昀咬牙道:“你混账。”   燕三回骂道:“你娇弱。”   楚婳又惊又吓,赶忙上前劝架,嗓音颤抖,“别、别吵了。”   两位少年听到她的声音,神情同时一僵。   在楚婳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们迅速分开,都躲得对方远远的。   燕三抓了抓头发,踢了一下帐篷的木桩,小声道:“……是他先动手的。”   容昀眼尾一抹嫣色,红着眸子,擦了擦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的水渍,哑声道:“是他先针对我的。”   楚婳:“……”   ◎最新评论:   【按爪】   【两个人年纪不超过三岁,不能再多了】   【小学生打架hhhh】   -完- 第九十三章   ◎她在洛阳结交到朋友了。◎   “你、你们先坐、坐下。”   楚婳深吸一口气,嗓音温温软软的,虽然没有什么震慑力,但两位少年都听话地坐回了各自的蒲垫上。   燕三摸了摸后颈,神情不太自然,拿起木柴继续生火。   容昀抱着曲起的双腿,模样安安静静,盯着火光出神。   楚婳心中忐忑,不知道他们俩发生了什么。   为了让两位少年冷静一下,她泡了一壶静心消火的菊花茶,斟了两杯递过去。   燕三低声道谢,吃了口茶,缓缓舒气。   自从姑苏回来,他很少在小姑娘面前展现自己的暴躁,一直克制着心性里轻狂的那一面。   若不是今日容昀这厮暗戳戳提起他执行的那件任务,还骂他莽夫,他大抵是不会去跟一个娇贵的小世子这般较真的。   容昀手里抱着茶杯,虽然已经把泪珠憋了回去,但眼睛和鼻子还红着。   平日他在女孩子面前展现的都是文雅又有风度的一面,可现下,却让刚结交的小姑娘看到他被人压在地上的场面,真真害臊。   他回去一定要和爹爹说学武的事情,等他会了武功,介时一招撂倒燕三,甚美。   营帐里寂静无声,外面儿传来霍时洲杀山鸡的声音,山鸡“喔喔”地惨叫着。   三人的气氛愈发凝滞,萦绕着尴尬窘迫。   楚婳紧张地攥了下裙摆,咬了咬唇,问道:“茶、还有,你、你们谁还要喝?”   容昀擦了擦手,连忙将杯子递过去,脸颊微红,“劳烦。”   楚婳接过他的杯子,摇摇头,“没、没事。”   燕三翻了个白眼,“容世子不会自己斟茶?我们霍家的地方可不会像容国公府那般娇惯着你。”   容昀面色一僵,怒视他,咬牙道:“适才你的茶水不也是楚姑娘倒的吗?”   燕三一噎,沉默一瞬,“我跟她关系好,你是她的谁?”   说着说着,他语气阴阳怪气起来,“有些男人啊看着性子腼腆,长得也倒是清秀,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容昀气得胸膛上下起伏,目光里又升起了火。   楚婳连忙将倒好的去火菊花茶塞到他手里,“喝、喝茶。”   接着她又侧眸看向燕三,杏眸微瞪,“你、少说点。”   燕三被小姑娘一蹬,讪讪摸了摸鼻子,身子慢慢向后靠,窝进干草堆里,倒是安静了些许。   容昀摸了摸耳朵,试着和小姑娘套近乎,“原来你有点口吃。”   楚婳还没什么反应,燕三先开口了,语气有些不悦:“口吃怎么了?碍着你了?”   容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楚婳抿了抿唇,“我、”   容昀和她同时开口,“我以前……”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温声道:“在太医院听过他们讲起口吃之人,可是没有亲眼见过,是以心中一直有些好奇。”   他弯了弯眸子,笑吟吟地道:“现下见了楚姑娘,觉得玲珑可爱,甚为甜软。”   楚婳愣了愣,反应过来时小脸一红,呐呐得说不出话来。   燕三磨了磨牙,冷哼一声,道:“轻浮。”   容昀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本世子不过是讲个实话,惹着你了?啊?”   楚婳回过神来,浅浅呼出一口气,心头微暖,不由给容昀添了几分好感。   这位容世子不是坏人,他没嘲笑她是结巴。   他虽然也是京城权贵,家世显赫,是个被父母宠爱长大的贵公子。但他性子还蛮单纯的,感觉除了燕三之外,他待人也挺平易近人的。   楚婳眨巴了下眼睛,软声道:“世、世子殿下谬赞了。”   容昀摆摆手,笑道:“我们可是有着雪地之约,别这么见外生疏啦,你叫我阿昀就行。”   他话音刚落,只听“咚”得一声,燕三猛地将一块炭放到火炉里,脸色黑沉,“男女授受不亲,你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直呼你的名字?”   楚婳见燕三真的生气了,忙道:“没、没。容世子他、只是开个玩笑。”   容昀想了想,感觉自己方才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抿了抿唇,面色歉意:“对不住楚姑娘,是我思虑不周。”   楚婳摇摇头。   燕三面色不虞,用鼻子哼出几个音。   他抱剑窝进干草堆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火堆前相谈甚欢的少女和少年。   “我听母亲讲,你是楚学士的千金。”容昀的眸子映着火焰,目光明亮温暖,“怪不得我没在京城见过你。听你的口音,你是姑苏人?”   楚婳点点头。   燕三心中愈发郁闷,翻了个身,闭眼小憩。   “父亲以前带我去过姑苏。”容昀回忆着,逐渐心驰神往起来,津津乐道:“那里的姑娘讲着吴侬软语,那里有着温和秀美的江南风光,小桥流水人家,可谓是人间天堂。我去过六宜楼当小食客,各式各样的甜腻糕点,米酿小酒,我还尝过生煎包和葱油香菇面……”   楚婳裹着毯子,安静地倾听着他的诉说。   她的眸色慢慢变得流光溢彩,漂亮的眼尾微微翘起欢喜,心中对他多了一丝亲近感,没想到容世子这般向往民间生活。   容昀讲着讲着,忽然想起来什么,握拳一拍手掌,乐滋滋地道:“我跟你说哈,我上次出门游玩,发现洛阳铜锣街角有条巷口里,开了一家苏式面馆。厨子是位姑苏人,做出来的姑苏的汤面特别地道。”   楚婳目光一亮,“真、真的?”   容昀点点头:“你要去尝尝吗?”   楚婳心中顿时欢喜,脱口而出道:“要!”   两人一拍即合,容昀道:“那约定好了哦,改日我去将军府找你。”   楚婳正要点头,忽然想起霍家在洛阳的处境,势头正盛,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黑暗里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霍家。   若是她这般任性地出门游乐,会不会给霍时洲造成麻烦?   容昀见小姑娘原本欢喜的神情忽然凝滞住,他疑惑道:“怎么了?”   楚婳眉睫轻蹙,迟疑了一瞬。   “可是有什么不妥?还是说你接下来几日有要事在身?”容昀担忧道:“莫非楚学士不准许你出府?”   楚婳摇摇头,面色犹豫。   这是她第一次在洛阳结交朋友,而且他还邀她去家乡的面馆,着实有点心动。   可是她不能任性,这里是京城,不是姑苏,她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爹爹和霍家庇护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也要为爹爹和霍家找想。   楚婳思忖片刻,咬了咬唇,准备婉拒容昀的邀约,“容、容世子,我……”   “想去就去。”燕三忽然出声打断道,“不必在意别的。”   楚婳愣了愣。   燕三不知何时睁开了眸子,神情专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眉间没了戾气和燥意,他的面色平静,目光温和,“少将军也希望你能在洛阳交到朋友,每天过得快乐些,别活得那般压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顾及别的,那是我们男人该关心的事情,你瞎操心什么?”   楚婳呆了呆。   燕三起身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呼出一口气。   他垂眸凝睇着她,眸色深深,目光晦涩,“你为山塘镇的百姓守丧百日,闭门不出。这时间也早过了,应试着从过去走出来了。”   楚婳怔住。   他知道自己在居丧。   “去结交新的好友,该吃吃,该喝喝。“燕三顿了顿,嗓音低沉,继续道:“杨土豆不会怪你的。”   楚婳心头一颤。   容昀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觉得两人气氛有些凝滞,他皱了皱眉,迷惑道:“你们怎么了?”   燕三没有理他,而是神情严肃地看着小姑娘,“楚婳,你觉得将军府会连你一个小姑娘都保护不了吗?”   楚婳哑然,闷声闷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燕三坐回草堆,翘起二郎腿,挑眉朝她一笑,“那就不要想那么多,你在洛阳只需要为霍家做一件事,那就是相信少将军。”   楚婳沉默半晌,缓缓垂眸,身子渐渐放松,白皙的小脸被温暖的火光染上一层浅浅的柔和,嗓音轻软,“嗯。”   “啊!”容昀倏然一改迷惑的神情,拍了拍大腿,脸上一副了然的表情,扯了扯她的衣角,“我知道了。”   楚婳探过头去:“嗯?”   容昀跟她咬耳朵,小声道:“你适才是不是被燕三那厮威胁了。”   楚婳眨了眨眸子,小脸上神情逐渐迷惑,“嗯?”   容昀一脸正色,说出自己的推测:“他发现了你心悦霍时洲的事情,拿这个作为把柄,让你乖乖听从将军府的命令,禁锢你的人身自由,是以你才不能出府去吃一碗汤面。”   楚婳:“……”   容世子真乃一奇男子。   她忍不住勾起唇瓣,弯眸含笑。   容昀警惕地看了一眼燕三,俯身低声道:“你别笑啊,我认真的。我先前也是被他察觉了对叶姐姐的感情,他就威胁我不要靠近叶姐姐,真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没、没有啦。”楚婳轻咳一声,配合着他,小小声道:“他、没威胁我。其实、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心悦霍少将军、这件事。”   容昀瞪大眼睛。   楚婳忽然想起一件事,眯起杏眸,轻声问:“原来、叶姐姐不是你媳妇儿、呀?”   容昀清秀的脸瞬间变红,支支吾吾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早晚有一天会是我的媳妇儿。”   就在此时,营帐外传来两道脚步声,随即清冷的女声响起,“少将军请。”   容昀瞬间直起身子,整个人“嗖”一下子从小姑娘身边弹开。   楚婳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歪了歪脑袋。   容昀理了理头发,与此同时,叶蓁扛着一根长木,走进了营帐。   他乖巧地端坐着,露出灿烂的微笑,“叶姐姐。”   叶蓁淡淡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容世子。”   容昀目光一亮,笑意蔓延到了整个面部。   他连忙起身,月牙衣袍随着欢快的走路姿势而摆动起来,宛若小奶狗一样摇着尾巴,跟在她的身后,“叶姐姐要帮忙吗?”   “不用。”叶蓁淡声回绝,缓缓走到火堆边,单膝蹲下,抬手在地上架起长木。   她的小臂紧致有力,肩膀的弧度平稳又好看,至始至终脊背都是挺直着。   一道碳烤木架很快就被她搭建好,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干脆利落。   楚婳抬眸,有些出神地望着她。   叶蓁的眸色漆黑如夜,唇瓣轻薄紧抿着,五官和轮廓被暖色的火光勾勒得鲜活明艳。   她的神情淡漠无波,眼神静而冷,气质冷峻又沉敛,刚柔相济,像冬雪里飘落的一片凌傲梅瓣,又似料峭春雨里萦绕的一抹温软梨香。风神独特,一种矛盾特别的美。   这便是霍家青年四将里唯一的女子,叶蓁。   楚婳心口微热,触及柔软。   也是自己的姐姐、家人。   “阿婳。”   忽然,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   楚婳余光瞥见自己旁边坐下来一位玄墨色的身影。   她心跳顿时快了一拍,缓缓侧眸,对上了霍时洲深邃温和的目光。   “在看什么?”   ◎最新评论:   【本来在婳婳心中,娘亲第一,霍时洲第二,后来爹爹来啦,霍时洲第三,现在表姐也来了,霍时洲第四;   燕山好帅呀,好磕他和婳婳的CP(霍时洲:你当我是假的么?)】   【按爪】   -完- 第九十四章   ◎失控一吻。◎   楚婳敛眉垂眸,长睫卷翘,眼尾浮蔓一抹娇羞软惜,脸颊渐红,“主、主上。”   霍时洲揉了揉她的脑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看叶蓁?还是容昀?”   楚婳呐呐道:“看叶、叶姐姐。”   她此刻见到叶蓁还是有些腼腆,又想起适才被叶蓁抱进怀里的那一幕,心头愈发紧张,不由舔了舔干涩唇瓣。   霍时洲眸色微深。赫拉   叶蓁察觉到他的视线,侧眸疑惑,“少将军?”   霍时洲帮楚婳拉了拉滑落后背的毯子,接着起身走向篝火,“烤架搭好了吗?”   “可以了。”叶蓁点头,抬手用火钳刨开燃烧的炭火,铺成厚厚的火层。   霍时洲接过她手里的炭夹,将木炭放在炉架中,“我来炙烤,你去歇息。”   “我帮主上。”燕三走向烤架,左手单手端着一盆鸡,右手拎着一只鹿。这些都是霍时洲适才处理干净的生肉。   楚婳和容昀靠过去,两人都没见过野外烤肉,眼中含着好奇。   霍时洲单手拿着铁叉将鹿悬空架起来,让炭火产生的气流来加热生肉,再而方便用小刀切割鹿肉。   容昀看得目瞪口呆,摸了摸下巴,“说起来,今日午后十六院也有炙肉宴。”   燕三拿出箱中早已备好的木筷子烤签和铁制烤网,勾唇道:“那些所谓的皇家厨子烤的肉要么干涩要么油腻,哪比得上少将军?”   霍家军行军作战,吃的是烤肉,饮的是烈酒,野外烧炙熟练至极,对火候的掌握和把控甚至可以忽略环境影响。   容昀若有所思:“既然连你这种吹毛求疵的人都这般说了,看来霍二公子真的有两下子。”   燕三翻了个白眼,拍了拍桌案,“过来贯串,不帮忙还想吃白食?你以为在这里会有人跟十六院的侍者一样把肉切好了喂到你嘴里吗?”   容昀:“……”   他气得脸红,漂亮的眼尾卷翘扬起飞入两鬓,瞪眼怒视,“本世子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吗?!”   燕三耸耸肩,不置可否。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容昀骂骂咧咧地走到桌案前,帮忙切肉贯串。   他知晓燕三此人睥睨轻狂,无论是朝中老官还是皇亲国戚皆不放在眼里,就连谢氏一族的葆徽郡王,燕三都敢当面嘲讽,更何况他一个容国公府的世子。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长这么大除了叶姐姐,他还没在谁那里碰过壁呢!   燕三这厮敢骂他,他就骂回去,哼哼。   楚婳躲在霍时洲身后探头探脑,眸中映着火焰的光芒,小脸上被照得暖烘烘。   烤肉发出滋滋的响声,肉纹饱满,香腻的热油滑落,香气四溢。   霍时洲的刀工极好,小刀快起快落,割下薄薄的鹿肉片,炙烤不需半刻便熟了。   楚婳惊讶地瞪大眸子,想起在姑苏时主上又是包粽子又是烧鲈鱼,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霍时洲侧头垂眼便见小娘子眸光潋滟、一脸期待的模样,他轻笑一声,用木筷夹起一片焦酥嫩滑的烤肉放入三足瓷碟,低声道:“替我尝尝?”   碟中鹿肉都被他用小刀切好,方便她食用。   楚婳握着竹筷点点头,鹿肉入口,肉质经炭火烤炼后口感更加细嫩,香腻四溢,肉汁从舌尖蔓延,满满的鲜美。吃完更馋了,还想着再吃一块。   霍时洲一边将贯串的鹿肉置于火上烤炙,一边询问她,“如何?”   “甚美。”楚婳目光亮晶晶的,“甜、甜的,主上用了什么香料?”   霍时洲微俯下身,在她耳畔道:“我在烤肉上涂了一勺蜜糖。”   楚婳瞪圆了杏眸,眼睛更亮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她无意间露出的小舌尖又嫩又红,樱唇上还沾着油脂和蜜糖,愈发显得唇瓣水润而富有弹性,粉嘟嘟的小嘴稍显稚气,却又平添了几分娇媚。   霍时洲目光倏地一紧,眸色渐渐转深。   他静默一瞬,缓缓垂下长睫,掩住了眼底浓重的欲色。   两人离得极尽。   楚婳稍稍抬眼,便能瞧见他的下颌,线条流畅又好看。   而再往下,便是喉结。   目光下移时,她蓦然怔住。   她看见,他的喉结上下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好似有什么东西戳中了心脏,蛊惑了她的心神,她的眼神没法立刻移开。   霍时洲的脖颈修长,清瘦骨感,喉结滚动时,真真是又魅又欲的美色。   楚婳耳根渐渐涨红,白皙的双颊染上一抹酡红,宛若晚霞映在了雪山上。   她怔怔地盯着他的喉间,逐渐出神。   霍时洲原本已克制住心绪,准备收回放在她樱唇上的目光,可再抬眸之时,却看见了小娘子此般动人的朱颜情态。   两弯笼烟叶眉,一双含情杏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娇颜霞色似是天云间盛开的桃花。   霍时洲呼吸微微一窒。   须臾的沉默,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单手握住身上雪披的衣角,抬臂带起宽大的斗篷遮挡住四周,将小娘子笼罩在怀中。   接着,他缓慢俯身,一点一点地贴近她。   倏然,楚婳瞳孔一缩,杏眸缓缓睁大。   她的眼中逐渐氤氲起水雾,横波荡漾,空濛潋滟,眼尾染上一抹嫣红轻轻卷翘起来,生动又漂亮。   他与她身后的篝火明艳灿烂,暖色的余晖浅浅勾勒着两人缱绻的身姿,光影晕开了一片朦胧与暧昧。   没有任何人发现,周围的一切都静谧至极。   直到——   “啊。”不远处案桌边,容昀忽然吃痛地叫一声,“划到手了。”   燕三无语道:“你傻不傻,贯串青椒要从两边才对,从椒头处不伤到手才怪。”   楚婳如梦惊醒,宛若惊弓之鸟般后退了一步。   霍时放下遮挡的斗篷,单手握住她的腰肢,轻声道:“小心。”   楚婳杏眸漾水,娇喘微微,贝齿轻咬着唇瓣,朱唇在火光的映照下如滴蜜一般。   她回神后连忙推开他,嗓音软糯,嗫嚅着:“没、没没事,我、我我渴了。”   语罢,楚婳慌乱地转身去寻水壶,目光四处躲闪,双靥绯色,看也不敢看霍时洲一眼。   那厢,容昀握着手指,嗷嗷直叫,“疼疼疼。”   燕三边腹诽这小少爷真娇贵,边扶额,“你去边上处理一下伤口。”   容昀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坐回铺垫歇息。   楚婳见状,也不寻茶壶了,蹲下身子,打开医药箱给他处理伤口。   “伤口、出血了,上药有点、疼,你忍着点?”   容昀“嘶”了一声,眼睛更红了,俏脸苍白了几分。   金枝玉叶的小世子在府中没怎么亲手干过活,从小被侍从护着也没受过什么伤,又有婆子照料更别说得小病风寒什么的,而这次弄伤手指也是他十四年来受过最严重的伤了。   他忍着疼痛,倒没注意面前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楚婳神思迷离,处理伤口时也没怎么注意,不小心将他弄疼了几分。   容昀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叶蓁拎着几只香料布袋、端着齑碗走进营帐。   容昀只好又深吸一口气,忍住疼,憋红了一张俏脸。   他笑嘿嘿地打招呼,“叶,叶姐姐,需要帮忙吗?”   叶蓁疑惑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收回目光,轻轻摇头婉拒。   她走到燕三边上,在桌案上捣碎姜蒜配制酱料,神情平静淡漠。   容昀失落地垂下脑袋,伤口的疼痛顿时消失。   楚婳包扎好他的手指,叹了口气。   “怎么了?”容昀闻声抬起头,眨眨眼,“你的脸好红啊。”   “火、火烤的。”楚婳的脑袋拨浪鼓摇了摇,连忙起身,支吾着:“我、去帮忙,你在这里歇、息一会。”   她神情里划过一丝羞恼,想起适才那犹如羽毛拂过般的浅吻,抬眸娇怨地看了一眼霍时洲的背影。   楚婳咬紧嘴唇,心底悸动不已,冒出了小小雀跃,同时又乱成一团。   主上这般待她,是何意……   先前在姑苏,他也亲过她。   可那次是醉酒。   这一次,他明明很清醒。   楚婳脑子里也乱糟糟的,慢吞吞地来到桌案前。   若是她鼓起勇气问他,他会给她一个答复嘛?   楚婳摇摇头,胸口情绪翻滚。   若是他的答复不是她想要的,那她该怎么办……   -   燕三切好鸡肉条,叶蓁则负责把鸡肉条腌泡拌和,一刻钟后再将它们贯串到烤叉上,递给霍时洲去烤炙。   两人正忙碌着,就见小姑娘迷迷糊糊地走到边上,神思游离地道:“我来、帮忙”   燕三翻了个白眼,“大人做事,小孩子一边玩去,别捣乱。”   楚婳瞬间被少年这句没好气的话拉回了神思。   她呆呆地眨眨眼,反应了好久,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我学厨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吃奶。”   燕三错愕一瞬,吃啥?   这糙话是楚小软讲出来得吗?   他没想到她火气这般大,愣了愣,下意识地回嘴:“小爷我虽然不会做饭,但耐不住刀工好啊,你跟没睡醒似的,握的住刀咩?”   楚婳本来心绪就混乱,燕三还招惹她。   她气得眼儿红润,眸子里漾着秋水横波,咬牙道:“我、握的住。”   果然不是霍家人不进霍家门。   燕三不愧是霍时洲教出来的小混蛋。   小姑娘气鼓鼓的,像只被惹怒了得要去咬人的兔子。   燕三终于反应过来她生气了。   但他摸了摸脖子,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懂她为何就突然就冒出小脾气来了。   果然天下唯娇滴滴的小姑娘难伺候也。   楚婳不愧是少将军惯出来的娇气包。   就在两人大眼瞪大眼之际,叶蓁忽然轻笑出声。   楚婳和燕三皆是一愣,齐齐侧眸看向她,目光惊异。   叶蓁很少笑,更何况现下还笑出了声。   楚婳小脸一红,定是自己闹小脾气的样子太稚气了。   顿时,羞耻心袭来,她那些翻滚复杂的情绪暂时被压了下去,抓抓头发,嗫嚅道:“让、叶姐姐见笑了。”   小姑娘耷拉着毛绒绒的脑袋,散开垂落的发丝不显得凌乱,倒衬得她娇憨慵懒,像只柔软的幼兽,惹人怜爱。   叶蓁勾了勾唇,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抱歉,我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有趣。因这是我第一次见有女孩子不仅不被燕三吓到,还能和他吵闹起来。婳儿胆子大又有勇气,甚好。”   燕三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撇过头,耳尖微红,“那那是我让着她。”   叶蓁目光微深,静默一瞬,道:“那就再让着点吧。”   燕三:“嗯?”   楚婳眼巴巴地望他。   燕三被她那清澈干净的眼眸盯着,无奈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将小刀递给她,道:“行,你小心点用。”   楚婳得了便宜,乖巧地点点头,嘟囔:“那是、自然。”   幼时因阿娘不会做饭,下厨切菜这些事她从十岁就熟练了,不仅精通厨艺,还能把阿娘服侍的美滋滋。   她正要接过燕三手里的小刀,忽然被叶蓁握住了手腕。   楚婳怔了怔,抬起头疑惑道:“叶姐姐?”   叶蓁垂眸看着小刀,神情平静无波,“山鸡肉质难切,这种活交给燕三来做就行,他用刀惯了。婳儿和我一起熬制蘸酱如何?这个轻松些。”   她掌心里握着的小姑娘的手腕,纤细又柔软,而刀子锋利泛着寒光,两者鲜明的对比让她心头一跳,即便相信小姑娘能一个人下厨,也忍不住想阻止。   楚婳从叶姐姐眼里看到一丝担忧,心头一暖,不由点头,嗓音软糯,“好。”   叶蓁松了口气,“嗯。”   于是乎,三人分工明确开始摆置,边上容昀坐不住,也凑过来帮忙,负责清洗茭白和青椒这类蔬菜。不过须臾,他们将准备好的新鲜肉类和蔬菜送到霍时洲那里。   帐内红泥小火炉,众人围在篝火边,盘中烤炙的鹿肉和鸡块色泽诱人,鲜嫩多汁,肉片浇汁,一口下去肥美无比。   楚婳依偎在叶蓁身边,坐得离霍时洲远远的。   他朝她看过来时,她立刻撇过脑袋,小鼻音轻哼。   霍时洲无奈一笑。   燕三拿来了酒壶,给在场的男子和叶蓁都倒了一碗,自己也一饮而尽。   容昀盯着面前的酒,抿了抿唇,久久不动。   燕三挑眉一笑,“怎么?容小世子不会喝酒?”   容昀脸一红,“谁,谁说的。本世子会!”   他握紧拳头,因母亲平日里照看着他的饮食,是以他从前没尝过酒,想必酒量也并不好。   但他不想在叶蓁面前暴露这点,因为这太没男子气概了。而且燕三这厮还在边上看着,他绝不能认输。   容世子视死如归地闭上眼,捧起碗,仰起头,想要一鼓作气喝完,不料被酒辣得直咳嗽,清秀的脸被酒气醺得通红,脖子青筋微突,皱眉咳嗽,“咳咳咳呕——”   燕三:“……”   倒也不必这么拼吧?   楚婳的小盘子里都装满了烤肉,鼓着腮帮子吃了个尽兴。   她瞧见霍时洲身边放着两罐蜜糖,每次他烤炙食物时,她的那份都会被他涂上蜜糖。   楚婳心尖微动,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抬起杏眸,想要偷偷地瞅他一眼。   却没想到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了,而那眼神缱绻又深邃,穿过朦胧的光与影,宛若漩涡般吸引住她的神思,恍惚一瞬,便神魂颠倒。   火光之中,原来他一直都在温柔地注视着她。   从始至终,从一而终。   ◎最新评论:   【如果女主看上世子,男主就要开始吃醋了哈哈哈】   【男主正在无意间撩女主了】   【作者更文辛苦了,来一个地雷提提神吧!】   【好甜!!!】   【这两人,不是在被对方诱惑,就是在诱惑对方,而往往都不自知~   要是婳婳回答说在看容昀,主上会怎样?】   【按爪】   -完- 第九十五章   ◎大抵是结缘红线落在人间,被谁捡了起来。◎   霍时洲勾了勾唇。   篝火燃着,暖色旖旎,他眉眼含笑看着她,缓缓抬起胳膊,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嘴角上。   楚婳愣了一下。   这、这是何意?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唇瓣上。   霍时洲的唇薄,但她知道那里很软。   他、这是在提醒她,适才的那个吻嘛?   楚婳睁圆了眸子,小脸一阵发烫。   他、他他简直不知羞耻!   怎么能、这般逗弄她。   楚婳鼓起腮帮子,凶巴巴地瞪他。   霍时洲微微挑眉,低笑一声,眸中无奈又宠溺。   楚婳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帕子,一边笑着看她,一边擦着嘴角。   那张帕子上绣着一只肥嫩的大白兔,是她的。   楚婳正迷迷糊糊地想着他何时拿了自己的手帕,见他擦完后又再次朝她点了点唇角。   她倏地反应过来,他那个指腹点嘴的动作是在提醒她,嘴角粘了烤肉上的蜜糖酱汁。   下意识的,楚婳舔了舔唇瓣,果然尝到了甜丝丝的焦香味。   她耳根渐渐涨红,葱葱玉指也染着一丝红晕,似羞似恼,手指一下一下地搅合着衣角。   羞、羞死个人。   又在他面前闹了笑话。   霍时洲长眸深黑,目光幽邃。   火光对面的小娘子水眸眨了又眨,一颦一嗔皆是羞赧,软惜娇怜之情态。   她明明是玉雪娇颜,一身的玲珑稚气。可那一瞬间朱唇微启,舌尖微露,风吹起她乌黑如缎的发,姿态无形间浮蔓着丝丝妩媚,纯与欲集与一身,撩人心魄。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她的举止是如斯般的惑人。   霍时洲心尖微动,似乎有一只柔软的小爪子在挠他的胸口,酥酥麻麻的。   他的阿婳,好像长大了点。   五官张开了些,个子变高了些。   身段……   霍时洲喉间一紧,猛地垂下眸子,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慢慢闭上眼睛,隐忍克制地深吸一口气,强大的自控力很快让他镇定下来。   无奈,低叹。   这小娘子怕是还不知道,她对他的吸引力有多深。   小雪停了,天幕斜阳落日,余晖洒落雪地,营帐内飘来酒香和鹿肉鲜香。   “主上,再来一杯?”燕三坐在霍时洲身侧,见他碗空了,重新倒酒满上,笑道:“岳知没吃到这顿,亏了,我要带块鹿肉回去馋死他。”   霍时洲懒洋洋地低垂着长睫,几碗热酒下腹,面色平静无波,神情虽不染醉,但眉宇无意间流露出几分痞气,眯起狼眸时自带气场,风骨灼灼。   楚婳见他不再看自己,心中顿然失落。   她咬咬唇,将这患得患失的悸动化为食欲,小胳膊一挥,扫空面前色泽焦黄油亮的烤肉,小嘴吧唧咀嚼不停。   霍时洲见小娘子吃得欢快,勾唇一笑。   他慢条斯理地翻烤、刷油,炙出来的鹿肉不腻不膻,鸡腿香嫩可口。时不时又拿起酒壶一饮,姿态闲散慵懒。   叶蓁将焦香十足的鹿肉蘸上干料,默默吃着。   边上,容昀吃了酒,面色通红,昏昏欲睡。   燕三碰了碰他的肩膀,颇为无语,“一杯倒?”   楚婳咽下食物,慢吞吞地问:“叶、叶姐姐,我能、喝酒嘛?”   叶蓁放下酒碗,“婳儿以前喝过吗?”   楚婳点点头,“喝、喝过。”   燕三瞅她一眼:“米酿算酒吗?”   楚婳抿了抿唇。   霍时洲温声开口,“阿婳,这酒烈,不适合你。”   楚婳闻言耷拉下小脑袋,纤长鸦色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着,肩上的毯子也滑落下来,像只委屈巴巴的破烂兔子。   霍时洲心尖也跟着她的长睫颤了颤,塌陷柔软,嗓音低哑:“听话。”   楚婳眨巴了下眸子:“喔。”   燕三打了个哈欠,扬眉道:“我们中原的烤肉如何?不比你们姑苏的扣肉差吧,其实主上很早以前就想带你吃烤肉了,岳知那家伙也念叨过这个事情,叶蓁这次赶来冬猎就是为了见你一面,还特地带了西域的烤肉香料。”   楚婳微微一愣。   叶蓁给她重新披上毯子。   在众人的目光中,小姑娘缓缓抬眸,神情变得乖巧温软。   她弯了弯眼睛,眼尾绽染着一抹朝霞,认真地点头,轻声道:“甚、甚美。”   楚婳想,也许烤肉宴有着一些不同。   他们是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而她是红泥小火炉,白雪落梅香。   虽然不同,但还是相遇了。   大抵是仙界结缘的红线落在了人间,被谁悄悄捡了起来。   -   猎场外鼓声隆隆,今日冬猎第一场也接近尾声,参与狩猎的公子们骑着马离开山林狩地,前往山下的校场武台清点猎物,评比出谁的猎物最多,胜者可得紫微宫内的一支黄金神箭,册一品武官,赐篝火烤肉宴上宾主座,由葆徽郡王亲自敬酒恭贺。   虽然高门权贵不在乎这点虚荣,但于小门小户却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而且校场四周还设下了专供女眷们歇息的棚座,轻纱珠帘遮挡,京城贵女们于后方莺声燕语,欣赏着冬猎场上男儿的英姿,这对公子哥们可是一展风采的好机会,介时还能成全一桩姻缘,两家喜结连理。   霍时洲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在山林后面筑建的安全区内,围着红墙碧瓦,没有野兽出没,但若是想走出山林回到十六院或者校场,必须要经过狩地。   因山林中潜伏着飞禽走兽,路途有些危险,是以众人决定骑马回去。   营帐这里只有三匹马,楚婳和容昀不会骑术,则和叶蓁和燕三他们同骑一匹马回去。   叶蓁走出帐,抬手披上斗篷,一身飒美的黑衣劲装,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中凌舞。   她拿着竹筐正在喂马儿吃草,神情平静而淡漠。   小雪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容昀被冬风吹得酒醒了,见到叶蓁的背影,目光一喜,刚想上前搭话,却被燕三拉住。   他没好气地回眸,“作甚?”   燕三扬了扬眉,朝他露出锋利的小虎牙,指着身后的赤血马,笑吟吟地道:“你跟我一匹马。”   容昀:“……”   楚婳抬眸望着漫天小雪。   霍时洲牵着骓马走来,便见小雪纷飞,茫茫雪地里小美人肌肤白皙,唇红潋滟,背后是千丈皑皑雪山。   雪花飘落在她卷翘的长睫上,冰晶呈现出淡缥色,剔透而纯洁。冬风轻轻吹拂,她的侧颜被雪色淡淡勾勒,描绘出一幅精致温婉的美人赏雪图。   霍时洲心尖一动,没有出声唤她,也没有上前打扰。   这时,旁边的两位少年拉拉扯扯地又开始吵架,险些撞到楚婳。   容昀一边用雪球打向燕三,一边朝她眨眨眼,“楚姑娘,今日一别,可别忘记咱们的雪地之约啊,同是天涯沦落人!”   楚婳愣了下,随后缓缓笑起来,眸子弯成小月牙,“嗯,相逢何必曾相识。”   燕三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沦落人?”   容昀轻咳一声,偷看了一眼叶蓁,见她没有关注这里,才笑眯眯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燕三虽然不是读书人,但这句诗也略有耳闻。   他扯了扯唇,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心中颇为无语:什么心悦君兮君不知?你跟人家楚婳能一样吗?   燕三揉出一只雪团,以牙还牙。   容昀被雪球砸了脸,大怒:“本世子的脸是你能碰的吗!”   燕三站在雪地里,红衣明艳,捧腹大笑,“小白脸。”   但少年还未笑完,一团雪球迎面而来。   “谁?”他吃了一口雪,咳了咳,待看清扔雪球的人,面色顿时一黑。   楚婳眨眨眼,小脸笑意吟吟,两颊梨涡浅浅,语气还带着点疑惑,“你怎么、不躲呀?”   燕三磨了磨牙,手里重新捏了个雪球,“好你个楚婳,仗着我没有防备你,就偷袭我?”   容昀双臂抱出一团巨大的雪球,气喘吁吁,“楚姑娘别怕,还有我呢!”   霍时洲看着相谈甚欢的三人,狼眸幽幽,嗓音沉沉,“阿婳,同我上马。”   他一开口,周围的气压瞬间变得极低,本来就冷的雪地里温度好像下降了几度。   燕三见状不对,连忙拉着容昀上马了。   不过须臾,雪地里只剩下了霍时洲和楚婳,在漫天纷飞的小雪里遥遥相望。   骓马晃动头颈,轻轻发出短促的鼻音,去嗅雪地里的掉落的几根干草。   万籁俱寂,气氛凝滞,两人之间沉默无言。   晶莹的雪花飘落在楚婳的鼻尖,待那片冰晶融化后,她才小声说:“我、我不要和你同骑。”   霍时洲一怔。   楚婳的脚丫轻轻扭动,雪靴鞋尖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雪地,不看他,也不理他。   霍时洲微抿薄唇,修长的手指慢慢蜷缩,握紧了掌心。   小娘子戴着雪帽,跟个玉娃娃似的,鼻尖冻得通红,半晌,她鼻音软糯地说:“我、我要和叶姐姐一起。”   霍时洲沉默一瞬,眉间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似乎每一次他吻过她后,小娘子都会躲着他,还躲得远远的。   楚婳轻轻踩了踩雪,偷偷抬眼瞅他。   她说完话后久久不见他开口,小脸上的表情不由忐忑起来。   小姑娘虽被阿娘养的娇气了些,但本身的性子温软内敛,还有点稚气怯懦,对这些男女之情上的事情十分迟钝。她懵懵懂懂地被他拿走了悸动的心,既茫然又羞赧,想勇敢地靠近他却还是会表现不成熟,反而因此慌了神。   长久以来,霍时洲待她都是温柔体贴、隐忍爱护,鲜少在她面前露出强势侵略的一面。而现下只不过是轻微的撩拨,便让她乱了心魂。   楚婳懊恼咬唇,握紧小拳头。   定不能再这般不争气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楚婳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不理他,转身就去寻叶蓁。   忽然,霍时洲动了。   他迈开长腿,径直朝她走来,即便是在难以行走的雪地里,身姿也依旧稳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在撩动风弦。   楚婳心头一跳,不假思索,转身拔腿就跑,一瞬间动若脱兔。   可她一个小娘子,在雪地步履蹒跚,怎么可能跑得过凶猛的野狼。   即便是这半年来她长了点个子,但体格差距实在太大了。   只见霍时洲连跑都没用上,不过是疾步走了四五步,长腿就迈到了楚婳身后。   他轻轻松松就将小娘子捞进了怀里,她像只又呆又软的兔子趴在他的臂上,泄了气般地低声轻呜。   楚婳眨眨眼,有点不服气,“我不要、和你乘骑。”   霍时洲静默一瞬,直接将她拦腰横抱起来,稳步走向骓马。   楚婳呜呜哼哼,神情羞臊地在他怀中轻轻扭动,小腿在空中蹬来蹬去,长长的裙摆来回飘动,宛若盛开的艳梅。   众人在边上目睹了这场小打小闹的追逐。   容昀神情迷惑,“霍二公子和楚姑娘这是作甚?”   燕三叹了口气,“主上轻点,别弄疼她了,她一娇气就爱哭。”   叶蓁面色担忧,犹豫开口:“少将军,婳儿她……”   霍时洲动作轻柔地将楚婳放在骓马上。他淡淡侧眸,眼神幽邃染着一层肃色,众人瞬间噤声。   楚婳小心翼翼地坐在马背上,瞬间变得乖巧。   她还是知道神驹乌骓在奔跑时不喜欢背上的人乱动。   霍时洲利落地上马,坐到了她的身后。   楚婳身子一僵。   后背贴上了男人温热的胸膛,她的腰也被轻搂住,耳边是他清浅低沉的嗓音,“坐稳了?”   楚婳咬唇点了点头,安分地窝在他怀里,乖巧得不像话。   ◎最新评论:   【这篇古言文真的是太小清新了嘿嘿嘿】   【请假回来双更双更】   【今天也是萌萌的~】   【哇?】   【哈哈哈大狼狗和他的小娇妻】   -完- 第九十六章   ◎霍家青年四将。◎   众人策马飞奔,迎着云霞,马蹄声穿过幽深的丛林。   西苑狩地山林广袤无垠,林中流水潺潺,冬季植被虽说不上茂盛,但也有着几分的郁葱,珍禽走兽藏于灌木丛中。   容昀扯着燕三的衣服,目光惊异地看着身后:“野野野猪在后面追我们。”   叶蓁骑在马上淡淡回眸,左臂持弓,右手迅速取箭,侧面上弦一勾,开弓脱弦,正中野猪要害,令其倒地不起。   容昀瞪圆眼睛,目光逐渐痴迷,“不愧是叶姐姐。”   “这里是狩地,习惯就好。”燕三握着马缰,打了个哈欠,一脸疲倦困顿,“容世子,劳烦抱着我的腰,前面要渡浅溪了,你这样子当心掉下马。”   容昀坐在燕三身后,一手拉住他的腰带,另一只手则扯住他的红袍,满脸的嫌弃,“我不用。”   “操,衣服扯坏了要。”燕三气得想翻白眼,“你以为老子想被你抱啊?待会掉下去我可不会救。”   两位少年拉拉扯扯,一路吵吵闹闹。   那厢,骓马不紧不慢地奔跑着,楚婳安静地窝在霍时洲怀里,并未因地形复杂而被颠簸到。   他的胸膛温凉而结实,很是令人安心。   楚婳眨巴了下眸子,呆呆地盯着前面的风景。   他在专心策马,她不能去打扰。   小姑娘面颊微烫,长发缱绻着冬风而浮起,小脾气也随掌心的雪花消融,只剩下了心底的娇羞。   马儿踏蹄的声音,清脆利落,风声飒飒,十分好听。   此刻,落日时分,云染上了血色,雪地也覆盖了一层暖光。   沿途是一棵棵挺拔青苍的松树,冰晶裹着树梢,白雪压上枝头。   众人骑马渡过浅溪,进入了一片宁静的高木林,这里四季常青的植被比先前的山林要茂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深入这片林子,周围的一切愈发寂静无声,连山雀的鸣叫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燕三眯起眸子,“这一地段竟没有走兽,连只兔子都没有。”   叶蓁蹙眉,看向霍时洲,语气微凝:“少将军。”   楚婳听出了两人声音的肃色,不由心一提,担忧地抬眸看向霍时洲。   “嗖嗖——”倏然,左前方寒光乍现,杀气袭卷,几道箭声破空穿透风雪而来。   与此同时,楚婳的眼睛也被霍时洲的手掌轻柔地覆盖住,耳边传来他的温柔浅语,“闭眼。”   她愣了愣,忙顺从乖巧照做,安静地窝在他怀中不敢乱动。   叶蓁勒住马缰,腰间长剑出鞘,挑开迎面射来的飞箭。   霍时洲笼起斗篷,单臂将小娘子圈进怀里护住的同时,握住缰绳控制骓马。   他另一只手迅速拨出腰侧的鸣鸿古刀,长臂一挥,砍断了破空袭来的两只羽箭。   “啊!”容昀惊吓地抱住燕三的腰,声音颤道:“有刺客!”   楚婳心头一紧。   但她被捂住眼睛,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座下骓马的动作幅度边大了,耳边响起刺耳的兵刃交接声,主上的语气似乎有点严肃,“燕三叶蓁,一刻之内解决。”   “诺。”   “诺!”   “容世子抓紧。”燕三皱眉,侧眸环顾林中的大树,他骑在马上握弓拉弦,将树上的一名黑衣人射落,沉声道:“叶蓁,在左前和右后方。”   “明白。”叶蓁将缰绳缠绕在掌上,并在手腕勒紧,迅速侧身,单手撑在在马背上,稳稳地蹲起来。   她抽出三支羽箭,右臂下沉,手肘大幅度内旋,手指灵活稳固地勾住弦,同时抬起一条长腿撑住弓柄。   燕三见状,勒紧缰绳,微伏身字,“容世子,低头。”   容昀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连忙照做。   叶蓁迅捷弯腰,侧身贴着马,身体柔韧极强,直接用腿拉开了弓。   她凤眸微眯,眼神睥睨闪过一丝傲气,嗓音平静而冰冷,“滚出来。”   与此同时,她臂腕肘肩绷紧发力,右手配合着腿部,手指猛地张开——松弦!   三支长箭如风刃如疾电射出,不过是一瞬间,就击杀了树上躲藏的三名刺客。   燕三直起身子,回眸一看,目光亮了亮:“好。”   他骑马带着容昀,虽然不能张臂射出那么支箭回击,但单手持剑便可将周身一尺之内的暗器挡下。   红衣少年怒马腾空而起,气势狂拽,眸色如刀,挑开利箭,大臂一挥,将剑掷出几十米外,刹那间便穿透了林叶与雪花,直直地刺入灌木丛中黑衣人的身体里,当场令其毙命。   刺客见箭攻不仅不管用,甚至还会被反杀,忙跳下树干,飞扑向他们,举起刀剑近身攻击。同时,前面林中也冲出了三四名骑马的刺客,手里挥舞着长兵器大刀。   前方的路被挡住了。   叶蓁和燕三勒住马缰,两人一前一后,护在霍时洲的骓马边。   “居然是长兵器。”容昀深吸一口气,“这些人有备而来,早就在霍二公子回程的路上伏击好了。”   现下,霍二他们没有带作战用的戟和枪,怎么用区区剑来挡住这些刺客?   燕三轻嗤一声,“杀鸡焉用牛刀。”   叶蓁举起长剑,迎面劈开来人的大刀,大刀被震开的同时,她的剑刃也断裂开来。   她立即从小腿绑带里抽出短刀,斩断那名刺客的手腕,单臂撑起身子,抬腿回旋一踢,将人踢下了马。   叶蓁在马背上站起,腾空翻跃在半空,手掌按住断腕刺客的脑袋,猛地将人按进了雪地里。   同时她用短刀割破那人的喉咙,令其瞬间断气。   容昀目光炽热无比,“打得好!”   下一刻,他喉咙像是被扼住,发不出声了,看见一只巨大的流星锤抡向叶蓁的后背。   “叶姐姐小心!”   那一瞬间,容昀清瘦身体忽然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双臂撑住燕三的肩膀,借力一推,整个人直接从马上落下,扑向叶蓁,挡在了她的背后。   燕三被这小崽子一推,险些剑没拿稳。   他一剑贯穿面前刺客的胸膛,回头怒骂:“容昀你搞什么鬼?”   “铮——叱——”   铿锵一声,刺耳的兵刃声响起,那只流星锤飞落进灌木丛里。   而寒光划过,雪地里正插着一把古刀。   那刀刃散发着凌厉的锋芒,刀柄刻着古老的青龙图腾,正是霍时洲的鸣鸿古刀。   容昀呆滞地坐在雪地,适才亲眼近距离地观看了一场古刀撞击流星锤的画面。   那场景就擦着他的鼻尖闪过,冲击力太过强烈,他惊吓至极,身子僵硬得不能动弹。   叶蓁从雪地里拔出鸣鸿古刀,“多谢少将军。”   容昀才从阎王爷手里逃脱,正处于慌乱无力之时,迎面劲风袭来,头顶又落下杀机。他惊恐地闭上眼睛,呼吸颤抖。   叶蓁抬手迅疾一挥,用鸣鸿古刀劈死了周围的刺客,护在了小少年的身边,“待在我身后。”   容昀睁开眸子,便见女子曼妙飒美的风姿,心跳骤然加速。   叶蓁长身玉立,脊背挺直。她缓缓落臂,垂下古刀,刀尖鲜血滑落,滴在了雪地里。   容昀目光痴痴,呐呐道:“叶姐姐……”   燕三握住缰绳,沉声道:“叶蓁,你先护着那小子,这些人交给我就行。”   楚婳耳朵动了动,不安地攥紧裙摆,很想看看周围发生了什么,但眼睛被捂住,眼前一片漆黑。   她咬唇,颤声地唤了一声:“霍、时洲。”   霍时洲搂紧小娘子,神情淡漠地扫视四周的刺客,勾唇敛眉:“适才容世子果敢勇猛,令人刮目相看。”   容昀俏脸一红,羞愧捂脸,“霍二公子莫要打趣我了!”   楚婳眨巴了下眸子。   她也想看。   燕三剑花凌舞,砍死一片刺客,鲜红的血沾到白皙的脸上,“我和叶蓁的背后有主上护着。”   他随意抬手擦了擦血渍,轻笑道:“容昀你瞎操什么心?还想来英雄救美挡刀?呵,俗气。”   容昀不甘示弱地回怼道:“我担心叶姐姐不行吗?谁操心你了!自作多情。”   燕三御马踹开几名刺客,长剑狠狠一劈,磨了磨牙,“说起来你刚才差点把我推到刺客怀里,等我解决了这些人就来找你算账。”   容昀:“……”   这事儿确实是他的不对,他没有底气地小声道:“关心则乱嘛,我不是故意的。”   燕三翻了个白眼,呵呵一笑。   刺客见他们竟然在围杀中闲聊了起来,气得愤怒咆哮,“受死吧!”   燕三沉下眸光,杀意顿现,周身温度冰冷至极。   不过须臾间,雪地里落下可怖的红色,血流成了小溪浸透丛林,尸体倒成一片。   燕三握住马缰,单臂撑在马背上,飞速翻身侧踹,力道狠辣,将最后一名刺客踹进雪地。   他从骏马一跃而下,袍子在空中飞舞,宛若一团明艳的红莲业火。   稳稳落地后,少年粲然一笑,露出小虎牙,抬腿将那人的脑袋踩进鲜红的雪地里,“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刺客满脸惊恐惧怕,瞳孔里映着那抹赤红的身影,吓得额头冒出冷汗,头皮发麻。   不到一刻钟,就将大人派来的刺客团给杀得干净。   以一敌百,这就是霍家青年四将吗……   黑衣刺客的半张脸埋在雪地里,浑身冻得寒冷刺骨,面如土灰,不知是恐惧还是冷得,舌头僵住,说不出话来。   燕三危险地眯起眸子,脚下用力撵了撵,声音又狠又冷,“不说?”   黑衣刺客吐出一口热血,嘶哑着嗓音高声大叫,透着惊恐,“别别别杀我!小人说!小人全招了!”   叶蓁沉声道:“燕三,留活口。”   燕三脚下一顿,怔了怔。   倒是没想到这人会如此轻易地招供。   这是他有史以来,抓到的最没骨气的刺客了。   燕三心中狐疑,不由谨慎起来,抬眸看向霍时洲,寻求意见。   ◎最新评论:   【按爪爪】   【今天可以更新么】   【今天抓刺客速度可以啊】   【今天的燕山又是帅气的一天~】   【按爪】   -完- 第九十七章   ◎她亲眼见到了霍时洲杀人的模样。◎   山林小雪绵绵,横尸遍野。   霍时洲坐于马上,淡漠地垂着眸子,神情晦涩不明。   刺客被那目光看得汗毛竖起,脊梁发冷,竟有些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哆哆嗦嗦道:“小人全招真的,大人饶命,小人只是个江湖混子,拿钱办事身不由己啊。”   燕三蹙眉沉思,看向霍时洲,点了点头:“主上,适才属下与这群人交手时,确实发现他们的身手很野,不像是正规组织训练出来的。”   一旁,容昀被叶蓁从雪地里扶起来,小脸红润,满眼羞涩,“多谢叶姐姐。”   正当他害羞地感谢着心上人之时,鼻尖忽然传来浓郁的血腥味。   容昀抬起眸子,视野里是一片鲜红的尸体,他惊恐地睁大眸子,眼前眩晕,猛地弯下腰:“呕——”   叶蓁:“……”   小世子适才沉浸心上人飒爽的风姿中,暂时忘记了被围杀的恐惧,如今冷静下来才惊觉周围躺满了尸体,宛若人间炼狱。   一片血色中,燕三脚下踩着一个人,神情狠辣冰冷。   容昀从小没遇到过多少刀枪箭雨,亦没沾过多少血腥尸骨,此刻胃里一阵不适,他昏天黑地吐了一会,虚弱地躺在叶蓁怀里。   等他终于缓过来后,抬手掩面,欲哭无泪。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他适才英雄救美的姿态,现下在叶姐姐眼中肯定幻灭破碎了。   叶蓁扶着容昀,面色平静无波,目光落在那名黑衣刺客身上,眸色凝重。   霍时洲静默一瞬,轻轻启唇,声音不急不缓:“谁派你来的?”   燕三小刀插进雪地,刀刃就落在黑衣刺客眼睛前一寸。他的嗓音幽冷,充满了狠劲,“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蠢货敢挑衅霍家。”   刺客颤声道:“雇小人的是闵正崇。”   霍时洲瞳孔一缩。   “翰林书院长。”叶蓁皱起眉:“是文官?”   霍时洲握紧缰绳。   当年,赐死他兄长霍云书的密书,便是起草于翰林待诏闵正崇。   自昏君谢枭弃城逃匿后,翰林院逐渐变成废弃之地,闵正崇开始任院长一职,虽是闲散文官,却背靠谢氏葆徽郡王一脉,与霍家敌对。   霍时洲想起上辈子阿爹于洛阳战役战死后,闵正崇领着一众党羽包围霍家,在门前嚣张挑衅,用最阴险恶心的嘴脸和言语侮辱他逝去的兄长。   “不仅郡王殿下和老夫知道你兄长霍云书是被冤枉的,这朝中上下都知道。但谁都没有上书请旨救他,没有人会可怜他,你可知霍云书挡了多少京城世家子弟的路?”   “你们霍家兵权在手,世代大将军,怎么就不知足呢?老老实实地坐好武官的位置不好吗?怎敢再养出一个才华横溢的文官霍云书?”   “哎,老夫到现在还记得霍云书在狱中的惨状,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昼夜不停的严刑拷打,受尽了屈辱和皮肉之苦,连狱史都觉得诟辱通宵不忍闻啊。”   “他一个文人可没你们武夫的皮厚,白衣和青巾都染上了血,啧啧啧惨不忍睹。”   “老夫相隔一墙,听着他那如碎银裂开的惨叫声,就觉得畅快无比。”   ……   功高震主,木秀于林。   霍家满门忠烈惨死狱中,将军府血流成河,那血色染了京城的半边天,一连几天不曾散去。   霍时洲缓缓垂眼,盯着燕三脚下的黑衣刺客,幽邃的狼眸里染上浓浓的杀气。   兄长一代天骄贤臣,温润如玉,清隽如柳,年方弱冠却惨死狱中,死后连尸体都被折磨的不成样,横尸于洛阳城楼之上,被市井小人指点唾骂奸臣反贼。   兄长生前写的辞赋脍炙人口,诗篇大气磅礴,身后却被朝中那些道貌岸然的文臣窃取谋夺,他们卖掉他的作品享誉盛名、盆丰钵满,而兄长声名尽毁,沾着满身的泥泞,洗不掉的污渍。   霍时洲十指渐渐泛寒,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   楚婳窝在他怀里,虽然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他捂住她眼睛的那只手轻颤了一下。   她心中担忧,不安地抿了抿唇,抬手抱住他的手臂。   霍时洲小臂上传来柔软的触觉,令他倏然回过神来。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回握住小娘子软乎乎的小手。   “燕三,放了。”   “诺。”   刺客感受到头上的脚移开,赶忙爬起来,狼狈地抱着头落荒而逃。   燕三握紧拳头,语气森然,“闵正崇这酸儒蠢货,找来的刺客跟他一个德行,贪生怕死得很。”   叶蓁沉思,“这刺客一打就招,闵正崇派这种三流之人来偷袭,不怕把自己卖了?”   燕三拽起一脸菜色的容昀,利落地翻身上马,“所以说,此人又蠢又毒。”   霍时洲面无表情地笑了笑,声音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或许他觉得背靠葆徽郡王,霍家没拿他没办法。”   叶蓁和燕三对视一眼,策马跟上霍时洲。   狩地剩下的山林之路畅通无阻,血色消失在茫茫山路之间,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的校场。   霍时洲这才缓缓放下手臂,将怀中的小娘子从斗篷里放出来。   楚婳探出小脑袋,轻喘了口气,她转过身,抬眸担忧地看着他。   霍时洲勾了勾唇,揉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到山脚下了,我让叶蓁带你回十六院。”   楚婳蹙起眉。   她适才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最后连整个人都被搂进了他的斗篷里,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不清晰。   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似乎听到容昀大喊刺客。   楚婳咬着唇,心揪住,紧紧抱住霍时洲的手臂不松开。   “燕三,容世子受惊了,带他回十六院交给容国公夫人。”   “诺。”   霍时洲吩咐完一切,垂眸便见小娘子像只软兔子般挂在自己的手臂上,杏眸睁得圆圆的,眼神倔强地看着他。   他顿时失笑,轻叹一声。   虽然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但有些事情他并不想让她知晓。   那些沉重过往、家仇国恨应该埋藏在他的心底,藏得严严实实,即便拨开时光的土壤,也不会被她发觉、承受。   霍时洲轻声道:“阿婳,适才真的没发生什么,你别多想。”   楚婳心头一涩,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霍时洲将她抱下马,交给叶蓁,“保护好她。”   叶蓁郑重点头,圈住小姑娘,握住缰绳准备离开。   楚婳扭头,神情固执地盯着霍时洲远去的背影。   叶蓁想了想,温声道:“婳儿,你不要怪少将军瞒着,他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有些事不该是你承担的。”   楚婳长睫一颤,眼眶微红,手指拧紧裙摆,指尖泛白。   她垂下眸子,吸了吸鼻子,低呜一声。   叶蓁怔了怔。   小姑娘耷拉着毛绒绒的脑袋,发丝凌乱地卷翘起来,纤细的肩膀一颤一颤,像只委屈巴巴的破烂兔子。   可怜兮兮的。   叶蓁心头不忍,“婳儿……”   楚婳耳尖微动,听出她态度似有软意,于是便虚弱地靠在她怀里,缓缓回眸,眼角挂泪,“叶姐姐、我能不能去校场看、主上骑射?”   叶蓁面色犹豫。   “就、看一眼。”楚婳继续软磨硬泡,鼻音呜呜,“明明校场搭、建了高台棚子、用来给女眷们歇息观赛,为什么其他人能看而我、不能呜。”   叶蓁叹了口气,“好,我带你去,但你不能离开我身边。”   楚婳如愿以偿地被带进校场四周的高台棚子里。此时这里已经聚满了贵女,她们悠闲地吃茶,莺声燕语,时不时谈论着台下场地里骑马射箭的男郎。   “那是哪家的公子?竟猎了头白狐!”   “绒毛色泽真美,用来制裘倒是合适,去买下来吧。”   楚婳蒙着面,头戴雪帽,目光穿过遮盖着棚子的纱帘,四处寻找校场里霍时洲的身影。   天际苍鹰盘旋,一阵雄浑悠远的鼓声响彻天地,高旗伴着山曲翻飞,马蹄声声,号角隆隆,男儿们展臂举弓,骑着马儿依次出场。   棚席里瞬间安静无声,女眷们惊艳地盯着场中央那抹赤红的身影。   楚婳也看到了。   是霍时洲。   他换了一身红色劲装,座下白马,手握银弓。   楚婳怔了怔,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红衣。   鲜衣怒马衬得他有股清澈的少年气,剑眉星目,眉梢意气风发,似昆仑美玉。   少年郎衣冠飒飒,顾盼回眸间,神采飞扬。   楚婳身后传来贵女们的惊叹声。   随着校场中击鼓阵阵,场上的儿郎们绕成一圈策马奔腾,开弓勾弦齐齐射击。   霍时洲坐在马上,身子直立挺拔,目视前方,拉弓射箭的动作干脆流畅,利落地正中靶心。   他的容颜俊美绝伦,身形气宇轩昂,骑射的姿势令人赏心悦目。   再对比京城那些公子哥歪歪扭扭的体态,女眷们的芳心瞬间落在了霍时洲身上,一时间忘记了他那可止小儿夜啼的杀名。   女眷席上,有小姐团扇掩面,娇羞一笑,“蔡姐姐能有这样的竹马郎君,真是羡煞了一众姐妹啊。”   蔡婷婷柔柔一笑,“妹妹说笑了。”   边上丫鬟给她递茶,见小姐虽然笑着,但眉却蹙着,便小声询问:“小姐可是身子不适?这天儿太冷,奴婢去给您拿个汤婆子罢。”   蔡婷婷摇摇头,盯着场中骑射,眸中闪过疑虑,“你有没有觉得,霍二公子跟以前相比,似乎变了些?”   丫鬟一脸不解。   蔡婷婷握紧帕子,“无事,我随口一问,不必当真。”   儿郎们于校场骑射只是走个场面,而日落前清点完今日参加冬猎的每个人所狩猎物数量才是主要活动。   号角鼓声再次击打而响,众人纷纷下马,走到各自带回来的笼子里。   一炷香后,负责清点猎物的十几名小兵向校尉报上名单和数额,最终校尉在练武台上宣告胜者。   “霍家总狩猎物三十,位列榜首。野兔三只、山鸡十五只、野鹿四头、野猪八头。”   此刻一众商贾官员闻言,起身举起杯盏,朝校场中央的霍时洲敬酒,世家子弟们不敢围过去,远远地对他抱拳寒暄。   女眷棚帘对面便是世家权贵中男人的席位,遥遥一望,场景模糊。   楚婳只能勉强看见对面有人站了起来,似乎是在恭贺霍时洲。   翰林书院院长闵正崇举着酒杯,满脸堆笑,“看来冬猎的头筹是非霍二公子莫属了。今日霍远将军未到场,没能看到他教导出来的儿子如此风采夺目,真真可惜了。”   闵院长虽是说着亲和恭贺的话语,但却站在筵席高台上俯视着人,眼里没有一丝祝贺的真情实意,反倒是带着几分藐视和轻蔑。   楚婳皱了皱眉,此番言语像是笑里藏刀,总觉得令人不适。   岳知目光一厉,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忽然被霍时洲按住了肩膀,他一怔,侧眸。   霍时洲语气平静无波,“拿弓来。”   岳知看到他的眼神,心头一颤,沉声道:“诺。”   闵院长看了一眼女眷们的席位,笑呵呵地道:“今日不知霍二公子拿了多少世家小姐的芳心啊,老夫见到如此少年英雄,还是当年在翰林院里。”   边上的老长史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附和着问道:“闵大人何处此言啊?”   闵院长叹了口气,“老夫还记得当年的霍云书大公子,风姿冠绝洛阳,是多少姑娘们的春闺梦里人,但老夫没想到他最后竟做出那般不忠不孝之事……哎不说了,实在可惜,可悲,可叹啊。”   他话音一落,席上众人皆是唏嘘一片,女眷中有小姐低声哭泣了起来。   葆徽郡王举杯朝天,最后朝地面洒了一杯酒,“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王敬云书兄一杯,愿他在天之灵能安息。”   席上众人连声附和恭维,“王爷宅心仁厚,霍公子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而就在一片伤感的叹息和泣声中,霍时洲蓦然轻笑出声。   闵院长擦了擦眼泪,惊愕地看向他,“霍二何故而笑?”   霍时洲长睫轻垂,单薄的眼皮懒懒地耷拉着。   如今吊念霍云书之人,便是曾经贬低霍云书的这群人,何其可笑。   他并没有去理闵院长,而是慢悠悠地接过岳知递来的银弓。   当霍时洲再抬眸看向高台时,散漫的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神瞬间变了。   那目光犀利而不羁,席上众人脚底生寒,脊背顿觉一凉。   葆徽郡王和闵院长等人被他的眼神震慑着,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般说不出话。   明明是他们站在高台看着他,现在却好似校场中的他在俯视着他们一样。   霍时洲握住银弓,倏然抬起长臂,双肩迅速伸展,拉弦开弓。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然拧腕沉肘,搭箭扣弦,对准了高台。   动作若刃带着狠劲。   在场百官瞳孔骤然放大,面露惊恐。   葆徽郡王率先反应过来,一拍桌案,震惊道:“霍二你敢!”   霍时洲勾起唇,侧眸之时眼中寒光乍现,却是扬眉一笑。   他笑得轻慢,笑得像条恶犬,眉间浮蔓起一抹戾气,指腹慢悠悠地松弦,当着所有京城权贵的面,射出了一支羽箭。   凌如厉风,迅如疾电。那支刻着霍字的长箭穿云破风,穿透红艳的旌旗,直而猛烈地射中高台之人的左肩。   “啊——!”闵院长左肩传来剧痛,惨叫出声,惨白着脸倒地不起。   叫声凄厉无比,响彻校场。众人瞬间毛骨悚然,满面惊恐地看着那手握银弓的杀神。   棚帘之内的贵女们吓得花容失色,娇躯瑟瑟发抖,脚软无力,被丫鬟们扶住身子才没有跌倒。   叶蓁迅速抱起楚婳,趁乱离开了女眷席。   楚婳呆了一瞬,眨着眸子,扭头去看身后混乱的场面。   “快传太医!!”葆徽郡王惊惧交加,实在没想到……霍二竟敢当众用箭射杀活人!   恐怕闵院长也是这般想的,仗着亲王在场,仗着京城大部分世家都在场,料定了霍家不敢动他。   但最终谁都没有料到霍时洲会疯狂至此,嚣张如斯,居然一点都没将皇族与权贵放在眼里。   “霍狗,拿命来!!”校场之中世家子弟的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他手中挥舞着长柄枪,满眼恨意和怒火,“敢伤我父亲!去死吧!”   岳知见状,持剑挡在霍时洲面前,“主上,那是闵正崇的次子。”   霍时洲低低“嗯”了声,缓步向前走了一步,将银弓递给他,淡声道:“退下”   岳知怔了怔,接过银弓,退到了三尺之外,“诺。”   霍时洲目光漠然地看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男子,“当年便是你在狱中审讯霍云书的?”   “是又如何!”闵正崇的次子傲慢地抬起头,想起在狱中时霍云书嘴硬得很,受了百般酷刑依旧不认罪,给狱史和审讯官添了很多麻烦。   他呸出一口唾沫,高举长柄枪刺过去,“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霍时洲眸色一沉,腰间鸣鸿古刀出鞘,轻轻抬手挥臂,冰冷刺眼的寒光乍现。   “铿——”利器碰撞的刺耳声响起。   闵院长的次子被鸣鸿古刀震开,手里的长柄枪也飞出了三米远。   他惊恐地瞪眼,战场上尖锐的长兵器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一把古刀给挥开了?   霍时洲不给他喘息的时间,飞起长腿,踹向他的腰腹。   闵院长的次子瞬间被那一脚踹得腾空而起,但他身体还没来得及落下,胸口就被贯穿,剧痛袭卷全身,嘴里猛地吐出血。   尸体跌落到黄土尘沙之中,染了一片血色。   淡淡的流光落在霍时洲的眉眼上,他的脸上沾着血渍,但面色却始终无悲无喜,没有丝毫波澜。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情感的冷漠。   他的嗓音寒而静,“霍云书天生傲骨,何惧尔等宵小。”   校场上,参加骑射的世家子弟们惊恐地睁大眼睛,又惧又怕地看着他,双腿不听使唤,哆嗦颤抖起来。   霍二这一次真的杀人了。   权贵们面色难堪,握紧拳头却不敢上前。   贵女们满脸惊恐,尖叫出声。   霍时洲缓缓将刀收入鞘中,满脸血色。   他只是淡淡环顾了一下在场之人,便转身带着岳知离开校场。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敢阻拦他。   他周身的气场森冷,强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袭卷而来,气息浑厚,竟然如同帝王一样。   百官权贵们紧提着心,惶惶望着他的背影。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冬风卷动着雪花在空中舞动,万籁俱寂。   两人离开校场后,岳知面容肃色,“主上,回将军府吗?”   霍时洲:“先去十六院接阿婳。”   岳知:“属下这就去备马。”   霍时洲脚步放慢,走向冬猎落脚歇息的营帐,准备清洗干净身上的血渍再去见他的小娘子。   他每一次杀人都是等到楚婳离开后。   他从来不当着她的面动刀见血。   所以他会放了山上的那名刺客。   霍时洲想起适才众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邪物一般,惧怕他,远离他。   他觉得这些都无所谓。   他只怕自己的煞气与戾气会吓到阿婳,更怕她眼里对他的恐惧、疏离、厌恶。   他从不是温顺乖忠的良犬,而是嗜血狠辣的恶狼。   若是阿婳见过他杀人的模样……   霍时洲不敢想象。   他呼出一口气,一边抬手揉捻酸痛的眉心,一边走向霍家帐篷。   拐过弯时,他蓦然眼皮子一跳。   霍时洲缓缓抬起眸子,瞳孔微缩。   他没想到,本来应该带着楚婳离开的叶蓁,竟然站在霍家帐篷前。   霍时洲脚步顿住,声音冷了下去,“叶蓁,你为何会在这里?”   叶蓁心性一向沉稳,此刻额头竟冒出了冷汗。她深吸一口气,单膝跪下,“属下领罚。”   霍时洲闻言,眯起眸子“你带阿婳去校场了?”   叶蓁抿了抿唇,面色微白,“是属下之过。”   霍时洲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她看到了什么?”   叶蓁额尖的冷汗滴落进脖子里,她原本只是想带着妹妹观看骑射放松一下,也没料到少将军今日会当众让校场见血。   她闭了闭眼睛,视死如归道:“少将军,婳儿她现下就在营帐里。”   言尽于此,一切了然。   霍时洲指尖一颤。   忽然,营帐里传来一道软糯娇怯的嗓音,“叶、姐姐,主上回来了嘛?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随即是小姑娘轻盈的脚步声。   叶蓁看着少将军满身的血色,张了张嘴,想要阻止楚婳走出来。   但她话未出声,眼前红影一闪,霍时洲已经疾步走进了营帐。   叶蓁哑然,望着帐帘,叹了口气。   -   营帐里。   “唔?”楚婳被一只大手轻柔地捂住了眸子。   她眼前一片漆黑,茫然道:“是、是主上嘛?”   霍时洲从背后搂住楚婳,脑中一片空白。   适才身体先做出了反应,现下恢复理智,顿时有些无措。   小娘子长长的睫毛轻轻刷着他的掌心,痒痒的,他的心弦颤了颤。   楚婳见他久久不出声,抬起手,抚摸上他的脸。   她摸了会儿他深邃的五官,弯了弯眸子,笑道:“是、主上。”   霍时洲呼吸粗重了些,心提到了嗓子眼。   ◎最新评论:   【爪】   【爪爪】   【为什么我的评论又没有了】   【按爪】   【晚上还有更新么】   【今天我是第一个】   -完- 第九十八章   ◎提亲。◎   楚婳鼻尖缠绕着一丝血味,蹙起眉,“你、受伤了?有血……”   她连忙抓住他的小臂,想要拉开他遮挡的手掌。   奈何她力气太小,他的臂膀又如铁般沉稳,她用力扯了扯,依然一丝不动。   霍时洲身形僵了僵,哑声道:“血不是我的。”   他顺着小娘子的动作,松了松禁锢,只是用掌心虚罩着她的视线,并没有碰到她的脸蛋。   但他一只手就能覆盖住她整张脸,她的视野里仍然一片漆黑。   楚婳咬住胭脂般的朱唇,瓣儿上露出一抹柔软的小牙印,颤声微微,“霍时洲。”   竟直接开口,唇齿十分流利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清晰可知她此刻语气里的认真。   霍时洲微微一怔,下意识应道:“我在。”   楚婳抬起小胳膊,去挠他,软糯的嗓音带着几分严肃:“松开、手。让我看看、你。”   霍时洲被她那如猫爪肉垫的小手扒拉着胸膛的衣襟,心口顿觉酥麻。   他垂下眸子,盯着小娘子的红嘟嘟的唇儿,有些出神。   她这是……生气了吗?   霍时洲屏住呼吸,搂着她腰的手臂又松了点,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   “我身上……有些脏。”   都是血。   他抿了抿唇,试图和她商量,“阿婳你能先待在这里吗?别转身,我去外面清洗一下脸。”   红衣上沾染的血渍不鲜明,就先不管了,但脸颊上残留的一抹血得弄干净,不然这样挺吓人的。   楚婳蹙眉:“外、外面?”   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水给他洗,而且营帐里明明有棉巾澡豆。   霍时洲闷声闷气,“我去河边。”   楚婳小拳头硬了,“这么冷、的天,你用冰块、抹脸嘛?”   即便他身子和体格都比一般人要强健,但也不能这般挥霍啊,万一染上了风寒,可是很难受的。   霍时洲哑然。   楚婳静默片刻,缓缓放下手,没再去扒拉他,而是轻声唤他,“霍时洲。”   霍时洲低低“嗯”了一声。   楚婳垂下长睫,盯着她腰腹上的他的手臂,嗓音温软而平静,“在山林里、我知你是护我、才遮着我、的眼睛。可、可是现下我不懂,现下又是为何、不让我看你?”   霍时洲面色隐忍,沉默良久,坦白道:“阿婳,我有私心。”   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像跟磁性的琴弦般波动在了耳边。   楚婳的心倏地一紧,鼻音糯糯的,“……什么?”   霍时洲微微俯身,轻嗅她的发丝,瞳底幽邃暗沉,“我不想,你看到我的另一面。”   楚婳怔了怔。   霍时洲垂眸凝睇着小娘子后颈的美人痣,一点朱红映雪肤,璀璨明艳。   他呼吸顿了顿,眸色渐渐转深,语气很轻,“会吓着你。”   不出所料地,看到她身子轻颤了下,他眼底浮蔓起一丝自嘲,嘴角微露苦笑。   但下一瞬,原本沉默的小娘子忽然低呜一声,小鼻音里溢出哭腔。   霍时洲心头一慌,“阿婳?”   楚婳嗓音里带着软软的无措,茫然极了,“我、我们相识这般久了,你却、连另一面都要藏着,瞒着我?”   霍时洲气息微窒,舌头发麻,话语顿在喉咙处。   他能感受到她流下的眼泪,热气在掌心缠绕,灼烧到了心底。   楚婳哭哼带泣,打了个嗝,咬着牙,满是委屈地控诉道:“霍、霍时洲,大骗子。”   霍时洲闻言,瞬间慌了神,“我……”   楚婳浑身发抖,在他怀里轻轻扭动,小胳膊和小腿都开始扒拉他,“霍时洲,让我看看、你。”   霍时洲紧抿干涩的薄唇,停顿了很久,慢慢移开了手掌。   楚婳视野里重新恢复光亮。   她怔愣一瞬,眨巴了下乌溜溜的杏眸。   他,妥协了。   楚婳缓缓转身,抬起头看向霍时洲。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只是此刻脸颊上有着一道鲜艳的血痕,衬得他那本来就富有攻击性的五官更加野性戾气。   他袭红衣,长身而立,但脖颈处是一块雪白的衣料,上面沾染着血色。   楚婳瞳孔一缩。   虽然霍时洲深邃的瞳眸里褪去了杀气,可依旧掩不住眉宇间锐利的锋芒。   即便是在小娘子面前收敛了许多,但适才杀过人,浑身还萦绕着一股凶戾。   那是从战场上走来自带的狠劲,是京城世家子弟没有的血气,能止小儿夜啼,令百官惊恐色变,让贵女们花容失色。   人人惧而远之。   霍时洲看着小娘子呆怔的、似是被吓到了的神情,他静默一瞬,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即便这辈子他多了运筹帷幄的从容,隐藏着灵魂里深重的戾气,控制住对谢氏皇朝的炙热恨意。但都无法掩盖他是从地狱来到人间复仇的恶鬼这个事实。   可唯独不想让她看见他的血与肮脏。   霍时洲俯身,抬手轻柔地擦掉楚婳脸上的泪,沉默无言。   心底有一丝苦涩开始泛滥。   许是因他胆怯了。   怕她想要离开自己。   她看到了他凶戾嗜血的一面,她会和别人一样惧他远他。   霍时洲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的眼角,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正当此时,她忽然弯了弯眸子,眼尾卷翘着,勾起一抹绚丽的弧度。   他晃了晃神。   而就这在一瞬间,小娘子拍开他的手,倏地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纤细的双腿勾住他的腰,整个人像只柔软的兔子般挂在了他的身上。   霍时洲下意识地拖住她的小屁股和后背,防止她掉下去。   做完这些他就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她捧住了脸。   楚婳白嫩的小手开始使劲,像揉面团一样地揉搓着他的俊脸。   霍时洲因为五官被她揉着,嘴巴实在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喉间发出声音,“唔婳婳……”   楚婳挑了挑眉,轻哼,“看你这下、还怎么捂住、我的眼睛?”   霍时洲抱着她,任由着小娘子发泄了一会,眼里难得出现了茫然的神色。   楚婳揉搓了一会,见他一直纵然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欺负他了。   她慢慢放下手,重新勾住他的脖子,抬眸逼视他,嗓音软糯却带着一丝严肃,“霍时洲。”   小娘子的杏眸清澈干净,眸中带着点执拗,小脸上神情认真。   霍时洲被那目光看着,长睫轻颤,应道:“嗯。”   楚婳舒了口气,重新举起小手,露出手掌心给他看,“我把你、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   她白嫩的掌心里现下染上了血渍,是刚才他脸上的血渍。   霍时洲缓缓睁大狼眸。   楚婳眨巴着眼睛,双颊红彤彤的,小小声道:“我、我这个人、是胆小了点,也怕看到杀人、怕见到尸体,还怕、血。”   她瞅着他,眼中好似星河璀璨,弯着月牙一般的水眸,笑颜烂漫,“但我不怕你呀!”   霍时洲心头巨震。   胸口宛若被重重一击,浪潮决堤翻滚出滔天的情绪,令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半晌,霍时洲定下心神,薄唇微颤,哑了嗓子,“你适才被我吓哭了……”   楚婳眼里闪过一丝羞耻,气鼓鼓:“没见过、假哭嘛?”   霍时洲错愕一瞬,哑然失笑。   楚婳觉得这招很管用,她性子既然强硬不过他,那就软着来,反正他会上当。   霍时洲垂眸看着她乖巧温软的小模样,心海泛起阵阵涟漪。   阿婳这是在安抚他。   阿婳不怕他。   他的目光愈发灼灼。   楚婳见他一直痴痴地盯着自己,歪了歪脑袋,试探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霍时洲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眼神灼热地看着她。   楚婳忍不住噗嗤一笑,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感觉得平日里高大强势的主上,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大狗狗,此刻被她发现后,又耷拉着耳朵,眼巴巴地瞅着她。   干嘛这么看着她,她又不是肉骨头。   楚婳耳尖微红,心底冒出小小的羞怯。   她连忙甩了甩脑袋,现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她虽然迟钝了点,但不是笨蛋,霍家当年发生的事情主上不说,岳知他们瞒着,但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而她日后也会努力走近他,接近他。   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充斥心海,楚婳深吸一口气,咬唇,大胆地抱住霍时洲,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肩头。   她慢慢抬起手,柔荑在轻轻地拍抚他的后背。   霍时洲的气息有一刹那的紊乱。   心田的土壤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了,像是嫩芽破土而出沐浴暖光,绽放一抹生机。   他身形僵了一瞬,颤下长睫,回抱住小娘子,“对不起,阿婳。”   他眉间的戾气淡去,“我不该这般小瞧你的勇气和胆识。”   小娘子并不怯弱,怯懦的人是他。   他害怕失去,竟忘了她上辈子多么果敢坚韧。她竭尽浑身力气,脖子往利刃上撞,含悲饮剑,为了他不受制于敌人。   霍时洲紧紧搂着她,好似要刻进骨血里般珍视。   楚婳闭着眸子,依顺地窝在他怀里。   这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两人之间静谧而温情。   亡命少年在暗无天日的乱世里摸爬滚打,与命运战斗了一辈子,最后踏着尸山血海,向死而生。   他于无间之中惊鸿一瞥,姑苏烟雨里那少女弯眸灿烂一笑,点燃了他漆黑如渊的灵魂。   那是蹉跎半生的渴望,竭尽余生也要再见一面的执念。   少年愿与命运、与天地再斗一辈子,直到心爱的姑娘能够喜乐无忧地活着,平安回到他的身侧。   -   冬猎三日过后,天气渐渐回暖了些。   楚元默大病初愈,推辞了容国公的请柬和一众前朝老臣的宴邀。   他披着大裘,身上沐浴着温和的初春暖阳,端坐在在澜庭院的竹亭中,整理批阅霍家军中堆积了三天的文书。   忽然,庭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声。动静不大,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楚元默还未起身,就见管家带着一群侍从走了进来。   “先生安康。”他们姿态恭敬,面容带笑,抬着几十只大箱子放到了院中。   一匹匹锦料纯帛、丝质绸缎等华美的衣布,一盒盒敬亭绿雪、鹤松毛尖等名茶,以及三支精巧的贴盒里装着首饰与金叶子,接着是四五只养着三牲的笼子和装满鱼的水缸,然后是一坛坛名贵的酒……   楚元默怔了怔。   他的目光落到一只打开的箱里,见里面装满了销金楼的铺子地契,这一箱子便富可敌国。   楚元默蹙起眉,心头疑惑。   这时,霍时洲缓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身着往常的玄墨劲装,而是袭着一身清雅出尘的锦衣,穿戴整整齐齐,打扮得干干净净,就连神情也变得与平日里不大一样,嘴角勾着谦和的笑,锋芒毕露的气质收敛,整个宛若一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楚元默心头疑惑更甚,眉头一跳,看了看满院的箱子,隐约有些不安。   他起身迎了上去,拱手一揖:“主公。”   霍时洲笑道:“老师,今日是黄道吉日。”   楚元默颔首,“臣夜观天象,紫微星亮,正想和主公商量此事……”   他正说着,霍时洲忽然长身作揖,重礼一拜。   饶是楚元默再沉静,也不由惊了惊,上前扶住他的手臂,蹙眉道:“主公这是作甚?”   霍时洲没有起身,而是微微抬眸,温声道:“学生是来向老师提亲的。”   楚元默:“……”   ◎最新评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结婚!】   【终于开始正常结婚流程了】   【哈哈哈哈哈,楚元默:“你走!”   霍时洲可不就是一只小狼狗么?】   【啊啊啊啊终于等到提亲了啊啊啊啊啊激动啊啊啊啊啊】   【撒花?】   【芜湖】   -完- 第九十九章   ◎承诺。◎   虽然有些预料到了,但此刻真的被霍时洲直言挑明后,他心中不由一肃。   楚元默目光沉静地看着眼前这位郑重一礼的少年郎。   静默片刻,他缓缓放下手臂,转身走进了竹亭,“随我来。”   管家让侍从们将提亲的三金彩礼放在院中,朝主子躬身一拜便离开了。   与此同时,叶蓁与这些人擦肩而过,走进了澜庭。   管家与侍从们脚步不由一停,眼中略过惊奇,回头去看她。   叶蓁穿着明艳的鹅黄流霞襦裙,额尖画梅花妆,手捧着一只木托锦盒。   她收敛了一身凌冽的武将的气息,端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徐步走进凉亭,朝霍时洲俯身一礼,又对楚元默微微颔首,“少将军、军师安康。”   楚元默眸子微眯。   他入霍家军这半年来,叶蓁一直待在苏南,前几日才刚回洛阳,是以两人还从未见过面。   但楚元默还是很快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淡淡点头,嗓音清冷:“叶蓁副将。”   叶蓁神情平静,仪态得体地将锦盒里呈给他,“这是少将军的庚帖。”   楚元默怔了怔,倒是有些意外,“你来做媒?”   叶蓁点头。   楚元默目光微深。   让叶蓁以叶家嫡女和霍家军副将的身份做媒,霍时洲还真是思量了不少。   楚元默静默一瞬,抬眸温声道:“少将军倒是准备得周全,让我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霍时洲缓缓勾唇,“求娶老师的千金,学生自然是三媒六聘都做周全了才敢来提亲。”   楚元默眉梢染着晨光,衬得眉眼清冷,静静打量着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或许,不能再称他为少年郎。   还有不到两月,霍时洲便及弱冠了。   弱冠之年,也正是男儿胸怀抱负展露锋芒之时。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霍时洲在这个时候提亲,虽然依旧是沉默寡言没有过多的话语,但从他以往做事的风格和这次提亲的准备上来看,楚元默多少能猜到他在表达什么。   他是在承诺。   他终将攀登万仞之巅,铁蹄所踏之处万侯臣服,霍字旌旗飘扬神州大陆,给予楚婳世间无上尊宠。   楚元默负手而立,缓缓勾起薄唇。   该说他狂,还是傲?   或者说是,胸有成竹。   楚元默看着少年郎的目光,逐渐犀利幽深。   霍时洲任由打量着。   此时他们不是军师和主公的关系,而是岳父在估量未来的女婿。   澜庭内外寂静至极,长风卷起冬叶盘旋而飞,飞向渺远的苍穹之日,落下初春的余晖。   楚元默沉默良久,垂下长睫,终是叹了口气,轻声道:“主公,此事,我现下还不能答应你。”   叶蓁蹙了蹙眉。   她短短三天就能感受楚婳对霍时洲的眷恋和爱慕,楚元默身为小姑娘的父亲不可能察觉不到。   叶蓁上前一步,正要为妹妹开口说些什么。   “无碍。”霍时洲轻轻抬手,制止了她的行为,温声道:“诚然老师可以拒绝。”   叶蓁见他神情依然平静,她抿了抿唇,沉默点头。   楚元默也抬眸看着他,敛眉淡笑,“主公气量从容。”   “不过……”霍时洲眉睫清浅自带风骨,低沉的嗓音里透着坚定,“老师能拒多少次,我便会提亲多少次。直到能三媒六聘,将楚千金明媒正娶为我的妻。”   楚元默闻言勾唇一笑,点了点头,从锦盒里拿出庚帖收进了袖袍里。   叶蓁怔了怔。   这又是何意,这两人在这里打什么哑谜?   楚元默走到石桌前,慢条斯理地整理棋盘,“今日劳烦叶蓁副将了,我想单独和主公谈谈,还请回避一二。”   叶蓁看向霍时洲,见他点头,便带着空空的锦盒离开了。   “时洲,坐。”楚元默在桌上落下两只玉杯,淡声道:“陪我下一盘棋罢。”   霍时洲落座执棋。   “你今日提亲,我本不该拒绝。”楚元默执起白棋,落下一子,抬眸,“但澜萱那里,我不能擅自替她做主。还请见谅。”   霍时洲也落下一黑棋子,笑了笑:“多谢老师同意学生和小师姐在一起。”   “你将我的话,抓得倒是机灵。”楚元默无奈一笑,叹了口气,垂下眸子,掩住了眼底复杂和动容,“我何故阻拦你们,毕竟你和婳儿两情相悦。”   霍时洲难得惊讶了一下,“老师知道她的心意?”   楚元默摇头失笑:“这丫头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但她性子迟钝,还未知晓你的想法,你准备何时告知她?”   霍时洲沉吟道:“得叶伯母首肯之时。”   楚元默执棋的手指轻颤了下,抿唇问:“你能与澜萱联系上?”   霍时洲看了眼棋盘,抬眸道:“托张郎中寄往书信一封即可,应当两三日便会有答复。”   “如此。”楚元默顿了顿,道:“也好。”   霍时洲垂眼看着错综交落的棋盘,眸光幽深。   很快就能娶阿婳为妻了。   但在此之前,他一步都不能出错。   -   那厢,黑白双煞下黑白棋。   这厢,叶蓁一身鹅黄流霞仙云襦裙,步履缓慢地走在将军府石子路上。   她平日里劲装和男装穿习惯了,现下突然换回女装,还真真是有些不适应,这绣花鞋走路都不畅快,不能疾步如风,亦无法大步流星。   叶蓁正慢吞吞地前进着,背后蓦然响起一道清澈明亮的少年音,声音里含着笑意。   “姐姐,你簪子掉了。”   叶蓁闻声恍惚了一下。   不过一瞬,她便回过神,转身看向身后来人。   燕三见她回眸,扬了扬眉,摇着手里的步摇,笑吟吟地道:“姐姐,你的簪子。”   他肩上散漫地披着红袍,笑起来时会露出虎牙,明眸皓齿,甚是好看。   赵四站在少年身后,抬手就去拍他的背,“你小子敢调侃我们叶老大。”   燕三抱剑侧身一躲,“你都不在赵字营里了,还整天对叶蓁老大老大地叫唤,你是不是没长大啊?”   赵四瞪眼如铃。   燕三挑了挑眉,“赵四啊赵四你脸皮子真厚,劲占我们叶副将的便宜,出了赵字营还叫人家老大,你年纪比叶蓁大了四五岁吧?啧啧啧,真不要脸。”   少年语气嚣张,挑衅十足。   赵四气噎:“你你你这简直是歪理,小兔崽子!”   他嘴巴笨,说不过话痨子少年,便直接扑过去。   两人瞬间扭打拉扯起来。   岳知站在一旁,扶额,“又来了。”   霍家军中每年会选出优质的新兵,安排送进赵字营和燕字营里进行专门特训。   叶蓁则在赵字营训练兵中各项体能和功夫总排名第一,而赵四排名第四,是以即便他年龄比叶蓁大,也会叫她一声老大,这么多年也叫习惯了。   岳知叹了口气。   谁让适才练兵的时候,赵四在新兵面前调侃燕三年纪小,把这小子惹毛了。   看这两人又厮打上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拉不开。岳知只好开口道:“燕三,你先把叶蓁的步摇还给她。”   燕三躲过赵四的攻击,跳到树上。   他看了看手里的首饰,摇晃了下金饰上垂落的流苏坠子,恍然道:“啊,原来这东西叫步摇啊。”   叶蓁:“……”   燕三跳下树,将步摇递给她,“你适才掉到草丛了,约莫是土壤忒软,掉落时没有声音,所以你没发现。喏,我替你捡回来了。”   叶蓁接过,淡声道:“多谢。”   岳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三儿,你不会以为女孩戴在头上的首饰都叫簪子吧?”   燕三一脸坦然,理所当然道:“难道不是吗?”   岳知:“……”   赵四见燕三不打了,也便收了收,走过来,挠了挠头,“老大,你今日咋穿了女装啊,我们刚才见你从澜庭走出来,那里不是军师的住处吗?”   叶蓁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当红娘。”   赵四错愕:“啊?”   岳知见叶蓁一脸无奈,替她解释道:“少将军要求娶楚姑娘,今日去向军师提亲了。少将军彩礼不缺,但三媒六聘不能少了媒人,便让叶蓁去做媒了。”   赵四爽朗一笑:“少将军居然给你派这种任务,听起来有点新奇,俺也想试试,你们看俺能做媒吗?可以自荐吗?”   叶蓁:“……”   她该怎么说,是她在冬猎时疏忽职守,让婳儿进了校场,所以接了这个红娘任务来将功补过。   “你当然不行。”岳知对赵四解释道:“如今楚姑娘的母亲不在,洛阳里也没有信任的媒人,叶蓁既是霍家右军副将,同时又是楚姑娘的表姐,主上找她来做媒比较稳妥。”   赵四点点头,欢喜道:“军师在军中深得将士信服,若是军师的千金能和我们少将军喜结连理,这不是秦晋之好的美事儿吗?”   岳知有些担忧:“军师会答应吗?”   “就算现下不答应,总有一天也会答应。”赵四竖起食指,一脸崇拜,“咱们少将军做事,哪一件是没成功的?老丈人的为难这点曲折算啥,等媳妇娶到了,一切都是香的。”   叶蓁挽起不方便的广袖,将衣料系成紧袖,勾唇道:“这点你倒是说对了。”   “多谢老大夸奖。”赵四挠头憨笑,“等少将军定亲了,咱们以后就能叫楚姑娘为少夫人了吧?”   叶蓁神情微暖。   除了将功补过,她还想让婳儿幸福。   即便她不喜楚元默此人,就是他害得姑母半生凄惨。   可婳儿毕竟无辜。   叶家当年满门被灭,嫡系一脉没有留下子嗣后代。姑母远走避世,如今她的亲人只剩下了婳儿。   少将军是她见过最有担当的男人,定能给婳儿幸福。   赵四和搭住燕三的肩,“走,吃酒去。”   岳知笑道:“咱们和叶蓁也有大半年没见了,去庆祝一下也好。”   “行。”叶蓁颔首,“我去换身衣服。”   于是乎,大名鼎鼎的霍家青年四将,在洛阳权贵众目睽睽之中,‘游手好闲’地将踏上了洛阳第一酒楼。   也就是这一天,是洛阳第一酒楼开张有史以来第一次,客官东奔西逃,楼宇空荡荡。   霍时洲在冬猎时打下的恶名,哦不对,是威名,让洛阳权贵时隔半年再一次回想起当年被霍家军攻破皇城的恐惧。   震慑力从可止小儿夜啼,变成了可止酒鬼不再嗜酒、赌徒不再好赌、浪子不再留恋红尘……   待霍家青年四将吃酒回来之时,除了燕三,其他三人都已酩酊大醉,进将军府时浑身都是酒气,被管家带到了正堂大厅歇息。   岳知脚步虽有些虚浮,但还能自己走路。叶蓁身形慢吞吞的,面色一切正常,倒是看不出醉意。而赵四整个人都躺在了燕三身上   燕三直翻白眼,抬腿就是一踹,将赵四踹到了正堂门口,“你给老子滚。”   一脚刚踏进门来的霍时洲,看了看腿边的赵四,无语凝噎。   他揉了揉眉心,“自去领罚。”   四人醉声整齐,甚为洪亮,“诺!”   霍时洲缓缓叹了口气,对管家道:“请张郎中来正堂一趟。”   他垂眸看着这四人,他知晓他们关系好,分别半年未见,又风餐露宿战场,在厮杀紧张中渡过,现下打了胜仗,只是去吃些酒放肆一下,也不过分。   但明日还有操练演习,他得请张郎中给他们灌下醒酒汤。   赵四嗜酒就算了,叶蓁和岳知竟也由着他喝。   反而到头来没有醉酒的人,竟是平日里最闹腾的燕三。   一炷香后,张郎中匆匆赶来。   不过霍时洲没想到楚婳也来了。   小娘子穿着冬日的小棉袄,背着医药箱,束着玲珑可爱的双丫发髻。   门口躺着的赵四见到她,醉眼瞬间瞪大,声音洪亮道:“少夫人晚好!”   霍时洲:“……”   楚婳正踏着门槛,闻言脚下一个踉跄,扑进了霍时洲的怀里。   ◎最新评论:   【爪】   【撒花?】   【哈哈哈哈哈,婳婳应该还不知道求亲的事儿?】   【今天又是我第一个人】   -完- 第100章 、晋江文学城   ◎“我霍时洲的确是乱臣贼子。”◎   霍时洲顺势将小娘子搂住,没让她磕着。他垂眸轻声问:“阿婳怎么来了?”   楚婳趴在他怀里,耳尖微红,“来帮、帮忙熬药。”   “我来拿吧。”霍时洲接过她肩上背着的医药箱,“这么晚,劳烦阿婳了。”   楚婳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软糯小声道:“不、不辛苦。”   而当她被他牵着走进正堂时,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霍时洲轻咳了一声,嗓音微沉,“看什么?去吃醒酒药。”   叶蓁和岳知闻声回过神,起身作揖,“诺。”   赵四已经从地上起来了,他看样子清醒了点,憨憨抓了抓头。   楚婳走到桌案前,打开医药箱,拿出山楂、青梅、雪梨、橘子瓣等制作醒酒汤的药材,开始帮张郎中熬制汤药。   霍时洲走到她身侧,“我帮你。”   楚婳乖乖点头。   霍时洲垂着眸子,拿起捣药杵认真研磨药材,“待会儿我送你回眠月阁,虽是初春,但天还冷着,早些歇息为好。”   楚婳咬咬唇,又点点头,耳尖染上一抹霞色。   其实霍时洲的嗓音是那种古琴般的磁性浑厚,音色低沉偏冷,平日里讲话时自带威压。   但他若是用很轻的语气地对一个人温柔浅语,听者便如小石子落入湖泊一般激起涟漪,耳朵不自觉地酥麻,音弦如钩撩拨着。   楚婳娇颜发烫,想起那声“少夫人”,心里茫然又害羞。   她摆弄着药盅,悄悄抬眸,偷偷地去瞧他。   小郎君连捣药的动作都自若从容,侧颜专注,琼玉风骨。   他长眸深黑,长睫静静垂落,长身直立如画中人。   楚婳神情恍惚一瞬,心头怦怦而跳,热乎乎的。   总觉得主上待她不同,应当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叭……不然为什么会亲她纵容她,还没有反对将士们唤她少夫人。   要不要,改天试探一下主上?   小娘子眨巴着眸子,雪白的小脸染着若虹,无边娇俏。   整个傍晚,她的脑袋都在晕乎乎地琢磨着霍时洲。   好在她早已将各类药方熟记于心,何况只是小小的醒酒汤。   待醒酒汤熬制好,要给霍家青年四将服下。   楚婳看着眼前的三人,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   平日里有着儒将之风的岳知,此刻一只脚搭在八仙桌上,跟说书人一样嘴里絮絮叨叨着一堆听不懂的话本段子。   平日里冷傲沉稳的叶蓁坐在一旁听得张扬大笑,眼尾翘起的艳丽明艳如阳,活像十几岁的开朗少女。   而赵四正被张郎中把着脉,比起平日里的粗糙暴躁,这时候竟变得安静了不少,忒老实。   张郎中:“小伙子,你肾位亏虚,双眼发黑,可是夜里睡得不安?”   赵四:“嗯嗯。”   张郎中:“我给你开个方子,每夜睡前吃一味,可养心安神。”   赵四:“嗯嗯。”   张郎中:“药材直接去云药楼取,半月一贯吊钱,是赊账还是现付?”   赵四:“嗯嗯。”   张郎中:“……”   楚婳端着木托药碗,踟蹰为难住了。   她神情逐渐迷惑,“他们、怎么了。”   感觉跟平日里的作风不大一样。   燕三幸灾乐祸地对这三个人翻了个白眼,道:“习惯就好。岳知喝醉了就喜欢讲话,不管有没有捧场,一个人就能高潮。叶蓁嘛,喝醉了挺爱笑的。赵四这个……实属傻子。”   这是霍家青年四将醉酒的特色,等他们醒来估计得钻进地下懊恼地三天不见人了。   楚婳茫然地眨眨眼。   霍时洲再次捏了捏发红的眉心。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初九过后,洛阳最后一场漫天飞雪结束,迎来了初春的第一缕暖风。天街扫雪,车马涌入,过年后商铺开张,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兴隆。   翰林院。   藏书楼名曰摘星,高耸巍峨,坐落于紫微城中,沐享皇天浩荡,正午阳光之下锦殿文窗雕木绮丽,乃九州第一藏书楼。   天下文书地理,史册经论皆载入于此地。   虽然自谢氏皇朝逃离洛阳后,翰林书院就此闲置下来,但藏书楼作为文人墨客乃至天下学子的读书圣堂,依旧风骨留存。   清晨,天刚蒙蒙亮,藏书楼的书童还未来此打扫整理,楼中宁静至极,一排排古朴雅致的紫檀木书架,沐浴在晨光之中。   但若仔细去听,会发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书廊深处传来。   一个黑影正在翻箱倒柜,蹑手蹑脚,身上似乎还有伤,只用一条胳膊动作,将古书文卷都翻了个遍,又摇头低骂了一声“不是这个”,丢置到地上,神情逐渐暴躁不耐。   蓦然,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是哪个?”   黑影浑身一僵,缓缓转头看向来人。   楚元默负手站在逆光之中,白衣胜雪晕开了朦胧的光影,面如冠玉,长身颀立。   他眉睫清浅,眸色淡漠,嗓音幽幽响在空荡荡的藏书楼中,“闵院长在找什么,可需帮忙?”   黑影便是闵院长。   闵院长听着那皑皑白雪般冰凉幽冷的声音,手臂止不住得发颤,他抖了抖袖袍,放下手中的文书,“不劳烦楚学士了。”   楚元默轻轻垂着长睫,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卷宗名册上,声音缓缓:“如此,便不打扰闵院长了。”   他的气场过于冷然,没多少温度,闵院长左肩上被霍时洲射中的箭伤隐隐作痛,深吸一口气,忍着痛佝偻着从楚元默身旁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   楚元默笼袖垂眸,“走好。”   明明只是普通疏离的问候,闵院长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不敢回头再看,急匆匆地离开了藏书楼。   当坐上回府的轿子后,闵院长惶惶紧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他皱起眉,心中又泛起了疑惑。   翰林院关闭许久,每日藏书楼开放只在午时,为何这个时辰楚元默会出现在藏书楼?   难道楚元默知道他今日会去藏书楼拿案卷……   闵院长头皮一麻,脊背发凉。   想到楚元默,他就不由自主地生出惧意,那是来自记忆深处的阴影。   翰林册封的第一位无双国士,史上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他见识过此人的手段,当年仅凭一人之力就将大魏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若是当年没有楚元默在内腐朽大魏朝政,霍家军也不会在一年之内就攻破了皇城大门,将谢氏皇族逐出了中原五州。   闵院长眉头越皱越深,疑虑翻涌。   当初权倾朝野的首辅,如今重回洛阳,怎么可能甘愿做翰林院的一个小小学士?   闵院长脑中翻转昏旋。   倏然,他瞳孔睁大,心底升起了滔天的惊疑和恐惧。   ……楚元默可能并不想要洛阳。   如果是这样,那么霍时洲也志不在皇城。   如此一想,闵院长顿时百思不得其解,一直以来缠绕在心底的疑惑和忧虑慢慢地清晰浮现出来。   天下诸侯都为之向往,拼尽一生也要驻军进入的皇都,霍时洲为何不用霍家的兵力直接夺取?   闵院长胸口的焦躁感愈来愈强烈,久久盘旋不散。   他闭上眼睛,忍不住用头去撞了撞马车厢。   莫非……他们在拿前朝皇都做诱饵!   这个想法一出,闵院长骤然睁开眼睛,目光昏了昏。   如果真如他这般想,别说是洛阳权贵和各大世家,就连徐州澹台一族和在外逃匿的谢枭余兵,乃至天下诸侯全都上了霍家的当了,他们都被霍时洲和楚元默蒙在了鼓里。   闵院长呼吸颤抖,浑身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但此刻若是不将他的猜想告知王爷,恐会酿成大错!   “快,驱车改道去葆徽郡王府邸!”   若是霍时洲和楚元默真的是要把皇都当棋子来弃掉,那洛阳这些权贵百官还陪霍家斗个屁!这不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闵院长火烧眉睫,见车夫赶马这么慢,气得前开帘子,吼道:“你这贱奴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此刻坐在车舆前赶马人,哪是什么他府中年迈的老车夫,而是一位容颜俊俏眉眼恣意的红袍少年。   闵院长吓得脸青白,眼瞳张成了死鱼眼,声音从嗓子眼挤出来,颤抖不已,“燕燕燕……”   燕三扬眉一笑,咧嘴露出虎牙,抬手迎面给他来了一拳。   闵院长被这一圈击晕,眼前彻底一黑,顿时昏厥过去。   -   当闵院长再次醒来时,已身在阴森湿冷的大牢里。   他胆颤心惊,恐惧袭卷全身,猛地起身抓住牢门,“谁!谁敢关我!”   狱史拿着铁棍往他手上狠狠一抡,吼道:“安静点!”   闵院长肩上血渍蔓延,惊惧万分。   不久后牢房铁门被打开,一道稳健极其缓慢的步伐声传来,幽幽响在这冰冷的狱地中,同时整个牢房里的温度都瞬间下降了几度,变得冰冷无比,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恍若恶鬼再世。   闵院长身体颤栗起来,脸色青白无血色。   近了,他眼前出现了一双玄墨锦靴。   闵院长缓缓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俊美深邃的五官。他瞳孔猛地一缩,咬牙狠狠道:“霍、时、洲。”   他脸上的筋肉隆起抽搐着,“你凭何关押我!你们霍家想在洛阳一手遮天?做梦!”   霍时洲神情平淡无波,嗓音矜冷,“我已经向世人宣告,重审当年霍云书冤案。”   闵院长闻言骤热息声,瞠目欲裂,死死地瞪着。   无言良久,忽然他疯癫大笑起来,呸道:“重审又如何!你们霍家推翻谢氏皇族是真!无法狡辩的真!你们就是佞臣贼子!这是几十年后要写在史书的不争事实!而你霍时洲,则要背上青史的骂名!哈哈哈!”   霍时洲无悲无喜地看着他,淡声道:“看来是戳中你心虚的痛点,恼羞成怒了。”   闵院长眦目尽裂,想继续破口大骂,可动了动嘴皮,却什么也反驳不出来。   霍时洲道:“霍云书不是佞臣,亦从未叛国,他至死忠君。”   语罢,他缓缓笑了,“但我霍时洲的确是乱臣贼子。”   牢房里幽冷的火焰滋滋燃烧出声,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带着上位者的气息,周身气场强大而具有压迫感。   闵院长打了个冷颤,惊恐万分,呼吸苦难,周围一切甚至是空气顿时变得压抑至极。   霍家当年纨绔的二公子,洛阳百官口中的霍家黄毛小儿,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明明才十九岁,身上怎么会有帝王的威压。甚至,更甚。   不远处,牢房的大门又被打开了,楚元默穿着一身雪白干净的衣袍,在狱史的引路下徐徐而来。   闵院长惊愕地看着他。   楚元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闵院长想起他们清晨还在藏书楼见过一面,心中咯噔一下,开始惶惶不安,心惊肉跳起来,掌心冒出了冷汗。   楚元默走到霍时洲身后,俯身作揖,微微颔首,“主公。”   他垂眸淡淡看了一眼闵院长,继续道:“在摘星藏书楼搜到了闵正崇掩藏的贪污受贿账册,以及当年诬陷霍大公子的案卷名册。”   “嗯,多谢老师。”   霍时洲没有再看牢中之人一眼,拂袖转身离去,“我做着屠龙之事,的确是叛臣。”   玄墨外袍随着他拂袖的动作而飘起,狱中的长风吹卷起他那层层叠叠的衣褶。   衣摆飘飘,风骨灼灼。   “但本将,从未动天下百姓民食分毫。”   闵院长神情瞬间颓败,瘫坐在地。   耳边传来霍时洲的声音幽幽冷冷,冰凉如刀,宛若人间恶鬼。   “上刑。”   “将当年他们用在霍云书身上的刑具都给他尝一遍。”   ◎最新评论:   【爪爪】   【今天我是第三个】   【哇,这章的霍时洲好霸气~】   【按爪】   -完- 第一百零一章   ◎承君怙恩,还君清白。◎   春节年后,大理寺受理掌刑的第一件狱案审理,在本就暗潮涌动的洛阳城内激起了又一片巨大水花。   当年举国震惊的以霍云书为首主战派朝臣勾结外奸叛国一案,其实是由翰林院长闵正崇等一众保守派设计陷害。这是百年来最大的冤案,大理寺卿公审断案,刑部同议注拟,将闵正崇等人于初十过后第一天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闵正崇等人在前朝贪污受贿的记录也公告天下,其中包括西南水灾赈款在内共含有万两白银,名下黑市赌坊不可胜举。   弃市那日,囚车游街。   百姓们聚于闹市,拿着臭掉的鸡蛋和蔬菜泄愤地砸向囚车里的犯人们,“奸臣!贪官!”   菜市口人头攒动,有人愤怒,有人唾骂着,喧闹至极。   “阿砸泼才,这些家伙在前朝贪了不少。贪得都是民脂民膏。”   “这群畜牲吃着民食,各个吃的肥头大耳,还欺负着我们老百姓!”   “呸!”   百姓们对犯人们指指点点,大街小巷杂乱无章。   临江茶馆二楼。   霍时洲凭栏侧望,淡漠地看了一眼被押上囚车的那些官员,缓缓收回目光。   楚元默坐在他的对面,轻提宽袖,用红木勺舀起茶叶,漫不经心地沏茶,“主公将此事揭露于青天之下,云书公子在天有灵,也能含笑九泉了。”   “兄长一生清廉,不该一身泥泞而去。”霍时洲淡淡垂眸,执起木勺,放进盖碗,沉声道:“闵正崇这些人只是谢氏皇族的走狗。谢氏皇族一日不亡,我便愧对霍家满门冤魂。”   霍时洲十四岁那年被阿爹从姑苏接回洛阳,册封世子位时,仅仅因为容貌不似中原人,就被皇城世家冠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冠。   冠上加冠,流言蜚语四起。   而霍家上下为力保他而得罪滕家为首的皇亲望族,他的兄长霍云书更是在朝堂上极其维护,才将众口铄金压了下去。   他曾问过兄长,何故如此护他。   明明兄长才是中原人血脉的正统继承人。   那时霍云书正伏案执笔练字,闻言抬起眼,朝他温和一笑,道:“位高权重者乃至诸侯之间为了争夺土地与权力,会去掀起各个家族的偏见或是各地民族的歧视。”   “但是时洲,不论是何种民族,何处地域,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都是华夏子孙。不论是生在边疆还是中原、亦或是苏南之人,哪怕有着不同的皮囊,但撕开这皮囊后,都有着同样鲜红的血肉与身份,便是九州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五湖四海,九州苍茫,百姓们想要一个太平无垢的九州大地,能够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盛世。”   霍云书年及弱冠,乌帽官袍加身,气质温润如玉,看上去羸弱清瘦,但讲出来的话语悠远深长,极其有力度地击打在他的心上。   未曾解释照拂他的原因,亦对那些流言飞语没有过多的看法,而是由此事展开,告诉他何为家国天下。   从那之始,兄长便教导他,忠君报国。   他们霍氏兄弟一文一武,是西魏的贤臣能将。   可谢氏皇族最终回报霍家的却是满门冤魂,夺走阿娘的生命,折磨得兄长生不如死,将臣子忠心践踏在泥泞之中,把霍家守护的天下黎民弄得生灵涂炭。   上辈的霍时洲,虽是孤傲孑然地来到洛阳,但很快孤幼的野狼就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狼群。   待在霍家,他思念着楚婳,忆着江南水乡,坚定着守护九州百姓的信念,到功成名就之时,牵着战马回到故里,娶心爱的小娘子为妻。   他的一生,本该如此。   可是上辈子的后来,他终究还是成为了执拗桀骜的少年郎。   家亡族灭,忠君之心被捅得支离破碎、崩塌。少年臣子有过痛泣,有过悲怒,再回不到从前。孤狼从此怀着对西魏皇朝的憎恨,一心向南墙,直到撞得头破血流,至死方休。   ……   茶楼炉烟袅袅。   霍时洲一手接过楚元默递过来的玉色茶杯,另一只手轻轻拉下身侧的竹帘,   楼外的囚车闹市骤然被遮蔽隔绝,茶室恢复了宁静。   霍时洲垂着眸,凝睇着掌心杯中的沉沉浮浮的茶叶。   他瞳底深处暗芒流转、聚起、又破碎,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渐渐消散。   霍家对大魏衷心耿耿,是真。   后来被逼得走投无路成了推翻前朝的起义军,也是真。   霍时洲无心亦无情去在意世人的看法,但他要还兄长一个公道。   承君怙恩,还君清白。   -   洛阳紫微城。   郡王府书房内。   葆徽郡王和幕僚们正神情肃穆地议事。葆徽郡王坐于主位,黑沉着脸,听着席下众人七嘴八舌。   “闵院长今日午时三刻已被斩首示众,唉——”   “老夫实在没料到,霍家的手竟然伸进了大理寺。”   “霍时洲的动作太快了,我们的人连闵院长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老长史吹胡子瞪眼,慷慨激昂,“霍家就是邪魔恶鬼!王爷您不能再由着他们嚣张下去了啊!如今只有联合徐州澹台一族将霍家军赶出皇城才是正解啊。霍家终非皇室正统,谢枭那昏君不配为君,但我谢氏血脉绝不能断!”   葆徽郡王声音疲惫,“澹台瑕曾言自己厌恶谢氏,他会愿意与孤合作?”   一位老侍郎摸了摸胡子,沉吟片刻,道:“澹台一族掌权之人虽是澹台瑕,但他毕竟太过年轻,族中众多名长老亦有不小的权力能制衡他,殿下可以从他们下手。”   葆徽郡王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倒不失为上策。”   老长史高谈阔论,唾沫横飞,一副大义凌然之姿态,好似人间正道:“叛臣贼子人人得儿诛之!王爷,是您拯救苍生黎明的时刻了!让那霍家小儿知道谁才是皇室正统,惩戒四大恶霸,让他们还敢继续在洛阳为非作歹!”   葆徽郡王揉了揉额角,略感头痛道:“四大恶霸又是谁?”   老长史愤愤道:“就是那霍家青年四将!他们几日前勾肩搭背、极为嚣张地霸占了洛阳第一酒楼,还将吃酒的各大世家公子们都赶了出去,所作所为恶劣不堪!就当真把谢氏皇都当成他们霍家的地盘了?!可恨啊可恨!”   葆徽郡王头更痛了。   岳家嫡子岳知,叶家嫡女叶蓁,皆是名门将族之后,还有那平民出生的燕三赵四,各个在战场都是以一敌百的危险角色。   他谢氏皇族的兵马如何和这样的威勇之师抗衡,莫非真的要去与徐州澹台贼人们联手,实在耻辱至极。   葆徽郡王及其党羽幕僚暗暗商讨着,准备在洛阳发起兵变,将霍家赶出皇城,由葆徽郡王称帝。   京城暗潮汹涌,风声渐起。   -   又过两日,枝头上的雪慢慢开始融化了。   将军府内一如既往的祥和。   霍时洲听燕三说,楚婳对于西苑山上的温泉汤池很是钟爱,便差遣工匠将府内原来的汤池屋给翻新修葺一下了,名曰星池屋。   虽然不是山中自然发热的温泉,但汤池内每日有新柴木炭供热,汤池屋露天而敞,四面环绕着篱笆与竹林,玉板桥凌驾于汤池之上,温暖的雾气缭绕,与西苑十六院的池子布局十分相似,这可让一直怀念温泉的小娘子欢喜了许久,如愿以偿地泡上了心心念念的汤池。   这日清晨。阳光明媚,梅花香沁入园中,落雪融化后,空气里格外清爽干净。   楚婳跟着爹爹用完早膳后,坐在花园的竹亭里晒太阳。   楚元默依旧是一身万年不变的白衣雪袍,披着白狐裘,手边一盏清茶,手中捧着一卷古书,静静垂眸观阅。   楚婳拿着毛笔,埋头苦思地默写着病症与药方,石桌上是一堆医术和草药。   管家轻手轻脚地走来,恭敬道:“先生,容世子来访,。”   楚元默微微抬眸,看向花园洞门前,那里正站着一位锦衣小公子。   他眯了眯眸子,桃花眼中泛起淡淡的疑惑,“容国公府?所为何事?”   楚婳闻言也抬起头,看见容昀的瞬间,目光一亮,起身道:“爹爹、他是我朋友,来、找我一同出门游玩的。”   楚元默眸中掠过一丝惊讶,温声道:“婳儿在洛阳交到朋友了?”   楚婳腼腆地笑着,“冬、冬猎时认识、的。”   楚元默拿起锦帕擦了擦小姑娘颊上的墨汁,“难得婳儿想出门转转,那便去罢。记得同叶蓁副将一起,早些回来。”   楚婳被管家带出了花园,她福了福身子,笑吟吟地道:“容、世子安康。”   容昀往花园里探了探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你爹爹可真好看。怪不得我老听那些世家小姐们谈论翰林楚郎的风姿冠绝洛阳云云,今个儿总算瞧见了。”   楚婳眨巴眼睛,面色好奇:“我、我爹爹还有、这等美名?”   容昀拿着一把折扇轻拍掌心,遥遥打量着竹亭内的白衣男子,摇头啧道:“你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楚婳挠了挠头,不知所然。   “走吧,本世子今个儿请你吃铜锣巷里那家姑苏人开的面馆。”   洛阳城的东南,有着繁华的四市一百零九坊。   洛水穿城而过,天津石桥凌驾洛水之上,桥畔炊烟袅袅,铜驼声声。   而天街连接着皇城正南门的端门和洛阳城的定鼎门。   天街极宽阔,两侧栽种着四季常青,大道上梅花盛开,花瓣翻飞,洛水上千舟万帆起航,一幅冬日盛景。   楚婳坐在马车上,满眼惊艳,叹道:“这、这就是东京洛阳嘛?果真如传闻那般、人间富贵城。”   叶蓁带着人皮面.具,一身黑衣劲装。   她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过去,原本平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暗芒,眸光有片刻的动容之色。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沉默无言。   容昀蹙着眉,摸着下巴打量着她们两人,疑惑道:“你们……为何要乔装打扮?”   此刻,楚婳和叶蓁皆是一身男子扮相,脸上易着容。   楚婳摸了摸头上的玉簪,不好意思地笑笑,正要解释。   蓦然间,她又忆想了这簪子是霍时洲在姑苏送给她的定情之物,便不由得痴笑起来,顿时忘记了身侧容世子的存在。   容昀:“……”   叶蓁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将军府的规矩,还请容世子莫要多问。”   叶姐姐一开口,容昀瞬间就乖了,点点头。   马车来到天街一处巷子口停下,小厮恭敬道:“禀世子殿下,到东吴面馆了。”   容昀带着她们一同下了马车,午时正是洛阳城百姓吃午饭的时辰,面馆里人还挺多,店小二的吆喝声,百姓们谈论说笑声,伴着热气腾腾的面汤,绘出一幅人间烟火画卷。   还没进门,楚婳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葱油咸甜香味,是苏式香菇面。   她目光亮起,迫不及待地走进了面馆。   若是姑苏人开得面馆,那她的小竹马会不会在里面做厨子?   ◎最新评论:   【爪爪爪】   【哈哈哈哈,你的小竹马在给你打天下,准备送个盛世给你】   【('?')】   【我们这边有家面馆就叫东吴面馆哈哈哈哈哈我超爱吃的!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完- 第一百零二章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楚婳十三岁那年发高烧,做了恶梦,梦见小竹马浑身是血,受了重伤。   她雨夜惊醒,哭得伤心,哭成了泪人,哭着说要见土狗,见她的小竹马。   阿娘没有办法,只好抱着她去街坊邻居那里打听土狗可还会再回姑苏。   而山塘镇的人都说小竹马找回了商人父亲,去京城谋生活了,不会再回来了。   楚婳不愿意相信,红眼儿哭着,固执着等着他回来。   可等到江南的青梅子挂满枝头,她的甜米酒酿了一坛又一坛,街角那家他常买给她的糖人车铺也换了师傅,她依旧没能等来她的小竹马。   楚婳吸了吸鼻子,眼眶酸涩。   “想吃什么?你们点。”容昀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楚婳回过神来,悠悠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容昀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来,看看想吃哪种汤面,今个儿本世……本公子请客,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东城的权贵世家鲜少会有公子小姐和容昀一般来天街市坊寻找民间美食,是以容昀每次微服逛街都是隐藏着身份。   店小二热情道:“三位公子里面请,想吃什么直接唤小的一声。”   楚婳抬起眸子,柜台的墙壁上挂着一排排木制菜牌子,她依次看过去,全是姑苏耳熟能详的汤面。   而环顾面馆,八仙桌,长板凳,桌上摆着筷筒,陶瓷小蝶,青花瓷调味罐,布局皆是姑苏老面馆的质朴模样。她乍一眼,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姑苏。   容昀点了红烧大排面和一碟雪菜肉丝,叶蓁要了一份苏式爆鱼面外加两块熏鱼。   楚婳则选了单浇素面里最便宜的葱油香菇面。   容昀嗦了口汤面,美滋滋地咽下,问道:“吃这么素?别和我客气,给你点两份猪排吧,他们家的大排特大一块,肉厚不腻,美得很。”   容小世子平日里不怎么与姑娘们讲话,但楚婳是他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他自然要极为热情地招待她。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叶姐姐在边上,他得拿出男子风度来,好好表现一波,赢得叶姐姐的好感哇。   楚婳咀嚼着滑嫩的香菇,摇摇头。她食量少,吃不多。   她钟爱葱油香菇面,汤汁清甜鲜美,热腾腾的素面,盖上葱油香菇,鲜甜甜的,是姑苏的味道。   楚婳记得儿时,阿娘带着她第一次去姑苏面馆吃面,她们那时药铺生意不好,身上没有多少铜板,便只能要一碗素面来吃。   面条软烂不糊,有嚼劲,两文钱一条,很是便宜。   阿娘疼爱她,便点了一小碟子葱油香菇给她盖浇伴着吃。   尝一口不咸不腻的面汤,香菇滑溜溜在齿间,口感咸甜鲜嫩。   那是她一直怀念着的记忆,娘儿俩吃着一碗面,虽然穷着也没吃饱,但她和阿娘在一起吃汤面的那段时光,如暖阳般温馨了她整个童年。   后来药铺生意好了,楚婳有银子去吃更贵的汤面了,她依旧钟爱于那碗鲜甜热腾的葱油香菇面。   小竹马也陪她吃过很多次。   楚婳缓缓勾起唇,心田淌过暖流,眸中浮蔓起笑意,慢吞吞地喝着面汤。   她顺道挖了容昀的一勺香喷喷的雪菜肉丝,鼓着腮帮子吃。   苏式面汤鲜得很,咸咸的,甜甜的,很清爽。   容昀一边吃一边与她们闲聊,闲散畅快,比容国公自在多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叶蓁都是沉默地吃面,并不加入他和楚婳的闲聊,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这一趟出来既能和好友小姑娘增进友谊感情,又能和心悦的将军姐姐相见一面、共同用膳,着实不亏。   市井小面馆人多口杂,每个饭桌个谈论各的互不冲突,店小二端着面碗,热腾腾的香气缭绕着,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   楚婳偶尔能听到隔壁桌传来的八卦谈聊,好像是在热烈地议论着翰林闵院长贪污受贿和霍家大公子的冤案。   有人唾骂着闵正崇奸佞小人,贪吃民脂民膏,偷藏民食。   有人说霍云书死得冤,霍时洲为其洗刷冤屈,值得称赞。   有人说即便是霍云书当年是冤枉的又如何,霍家谋反是真,说不定这次也是霍家趁机除掉葆徽郡王的党羽,好让霍家彻底占领洛阳皇城,这次斩首示众的人中可是有着不少大魏老臣。   容昀也在听这些议论,笑眯眯地吃完一碗,喊道:“小二,再来一碗红烧大排面,这次给我加三块大排!”   “好嘞客官,稍等一会马上就来!”   容昀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楚婳,“诶,你知道我爹是怎么评价霍时洲的吗?”   楚婳慢悠悠地咽下食物,眨眨眼,好奇地问:“怎、怎么评价的?”   容昀竖起食指,学着容国公的样子,勾唇意味深长地一笑,“此子非同。”   楚婳也跟着勾了勾唇。心中嘟囔,这还用说嘛?主上那般神仙人物,头顶金灿灿的[未来天子]四个大字,‘非同’二字都是低估了。   店小二将一大碗面放到桌上,“客官您的红烧大排面加三块大排来了唷!慢用哈。”   容昀将三块大排放到了叶蓁手边,自己则抱住面碗喝了口汤。   热腾腾的面汤下肚,他喟叹一声,继续道:“虽然我爹是站在霍家这边的,但是洛阳的大部分权贵其实对霍家军又憎又怕,一些朝堂老官还一心想着光复大魏,赶走霍家军。就连许多百姓也被葆徽郡王的党羽煽动,心底暗暗憎恨霍家军管制洛阳城。”   叶蓁握着木筷的手微僵,垂下眸子,眸中划过一丝暗淡。   容昀余光偷看了她一眼,嗓音温和,语气很轻,“但我知道,洛阳能如此繁华,皇城百姓能过着太平之日,皇帝都跑了还能跟大魏未灭之前一般秩序稳定,是因为有霍家军的守护。”   他从筷痛筒里拿出两根筷子搭建在一块,手指点了点外围,“霍家军镇守洛阳,九州诸侯无人敢进犯,这就是洛阳内依旧富贵繁盛的原因。”   楚婳怔了怔。   怪不得她先前坐着马车从姑苏来,一路行来看到的却是尸横遍野,而进了洛阳城里却是一片繁华,不似乱世。   楚婳心中的疑惑被解开,忽然也意识到了她先前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开设医馆救治难民灾民。   现下想来,她若是将医馆开在在洛阳,是没有用处的,她必须走出洛阳,将医馆开在中原境内,开遍天下。   容昀吃完一块大排,耸耸肩,道:“霍家军守护着这座腐朽的皇城,可这里的权贵世家却将霍家军视为妖魔,不曾怀有感激之情。不能说是一群白眼狼吧,只能说是前朝之人泯顽不灵。若是日后霍时洲弃了皇城,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楚婳瞪大眼睛,愣愣地瞅着他,面也不吃了,嘴角张圆。   容昀摸摸鼻子:“干嘛这么看着我?”   楚婳呆呆道:“虽、虽然我没听懂。但你、讲起这些东西、来,头头是道的。我有点、刮目相看。”   容昀被她夸得脸一红,轻哼:“我可当年是十二岁就中了秀才的,可别小瞧我。”   容小世子虽然平时爱玩了点,但他的头脑聪慧,同时也是继承了容国公的政治才能,是同龄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楚婳吃完了葱油香菇面,又点了份糖藕。   藕里带着糯米,金丝小枣甜汁,口齿留香。   容昀也尝了一块,目光亮了亮。   他与楚婳相视一笑,两人一拍即合又点了两盘糖藕,吃得津津有味,叶蓁在一旁看得无奈。   容昀边吃边道:“你爹爹那么好看,你娘肯定也好看。”   楚婳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一瞬,她点了点头,眉宇间闪过一丝忧愁。   叶蓁将小姑娘的神情看在眼里,抿了抿唇。   三人在面馆饱腹一顿,容昀去柜台付账。赫拉   楚婳则由叶蓁陪着去了后厨,寻问小竹马的下落,却没有丝毫线索和痕迹。   她便又问了掌柜,掌柜说这里没有叫土狗的少年。   楚婳只好作罢。   看来小竹马是真的不再这家面馆做工。   也是,这偌大的洛阳,她怎么会轻易找到他。   那个人可是消失了五年之久。   楚婳失落地从面馆走出来,看到容昀正暴躁地在马车前质问小厮。   她疑惑问:“怎、怎么了?”   容昀叹了口气,道:“明个儿是我十五岁的生辰宴,阿娘叫我早些回去准备。这天还没黑呢,准备什么啊?”   楚婳缓缓睁大眸子:“你的、生辰宴?”   容昀勾起唇,“对啊,还给将军府发了请帖,你定要来赴宴呀!”   他嘴里说着邀请楚婳的话,目光却悄悄去瞧叶蓁。   楚婳想了想,应下了邀约。   容昀本来想再拉着楚婳和叶蓁逛一逛天街,奈何容国公府催得急,便只好作罢,相约改天再来天市一游。   而容昀临走前,楚婳神情倏然一肃,询问他洛阳可有戏台。   容昀思索片刻,道:“西市洛水河畔有一常年停泊港口的巨大画舫,里面是洛阳最著名的戏台班子表演之地,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楚婳福身道谢,告别容昀,带着叶蓁前去西市。   小竹马来到洛阳后,定会去戏台子听曲。   那是她和他的约定。   他们带着姑苏昆曲的水磨调,一起去五湖四海寻遍九州戏曲百花苑。若有一人不能陪同,那另一个人便守着那支旧梦戏曲,静静等待两人再次相见。   小竹马,我来寻你啦。   她握紧小拳头,看着眼前巨大华丽的画舫戏台,如斯坚定地想着。   她亦固执地认为着,定能再见他一面。   ……   但小娘子不知道的是,她等的那位竹马郎君,曾经陷入了一个冷清孤寂的轮回梦。   在那段时光梦魇中,岁月未曾跨越山海,时光斑驳了光影。   夕阳晚晴后,他半倚楼台,两鬓霜白,穿着那身衣褶层叠的明黄龙袍,泪眼迷离地望着繁花落尽的戏台。   小儿女天真无邪,游园又梦牡丹亭。   唱腔软糯婉转,仿佛痴醉于时光陈年,还在细腻地演着那场老曲旧戏。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最新评论:   【把医馆开遍天下也是没有用的。   灾民难民们更需要的是温饱和秩序。   吃不饱,穿不暖,无处安身,就算医馆免费看诊又能怎么样呢?】   【爪】   【期待婳婳找到小竹马的那天~】   【撒花?】   -完- 第一百零三章   ◎人间戏。◎   楚婳带着叶蓁穿过人山人海的西市,来到繁华的港口。   洛水碧波荡漾,水面波光粼粼。   画舫临江静静停泊,里面养着洛阳城最大的戏班子,内设足足三层楼,敞大华丽,朱漆重彩,雕梁画凤。   楚婳跟着慕名而来的墨客文人走进画舫。   只见看台满座,宾客听曲吃酒,推杯换盏。戏台粉墨千秋,伶人水袖起舞飘逸,念白儒雅细腻,戏腔婉转唱着折子戏。   小厮见她们两人穿着不俗,忙殷勤走来,笑道:“两位看客楼上请。”   叶蓁蹙了蹙眉,道:“一楼看台满人了?”   小厮点头道:“今个儿一楼看台被洛阳城三大世家包了场,唯世家子弟可坐之,其他看客便只能去旁边的酒桌或是到楼上的包厢看戏了。”   楚婳拉了拉叶蓁的袖袍,“叶哥哥、我们去二楼、包厢吧。”   她今个儿只是来寻小竹马的,并不想和洛阳世家子弟们有什么牵扯。而且小竹马肯定不可能是世家公子,他来看戏应当是会去酒桌和包厢里。   三楼是伶人练戏歇息的地方,二楼虽然离戏台远,但能纵观画舫,方便她寻小竹马。   叶蓁抱剑颔首:“好,都依你。”   她虽不知楚婳为何要来戏台,看样子也不是来看戏的。但只要小姑娘想,她都会满足。   楚婳被小厮引到二楼一处敞开的包厢内,她发现这里的视野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好些,低头便可遥望一楼画舫大厅,而且是正对戏台。   此刻戏台上正演绎着一出热闹戏。排场大,辞藻好,铿锵顿挫,韵律妙美。名丑插科打诨,道白滑稽,引得看台众人连连发笑。   叶蓁问小厮要了一盘糖糕和一支糖人放到楚婳面前,自己则点了一壶酒。   楚婳心中一喜,握着糖人的瞬间,又微微发起了呆。   “怎么不吃?”   楚婳轻咬朱唇,杏眸含水,“叶、姐姐怎知、我的喜好?”   叶蓁沉默一瞬,道:“姑母信中告知。”   楚婳也沉默了。   她顿了许久,眉间染上一抹黯淡,软糯的嗓音有着一丝沙哑,“叶、叶姐姐,我知道阿娘定是瞒了我很多、的事情,你和张伯伯都知晓、只有我不知晓。”   小姑娘突然话锋一转说起了这些,叶蓁一时失语,有些为难道:“婳儿……”   楚婳忽然伸手将桌上的小酒壶抱在了怀里,抬眸直视她,“但我是、叶家的女儿,不是娇弱、的花朵,为何不能让我、也知道那些事呢?”   叶蓁怔然。   许是小姑娘的眸子太过清澈倔强,水眸竟能如火般明亮璀璨,灼烧进她的心口。   “叶、姐姐,你知道我阿娘、为何要、离开我吗?”   楚婳抱紧了酒壶,小脸严肃又认真,大抵有着一种‘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吃酒’的架势。   包厢内半晌的静默。   “我、我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楚婳慢慢耷拉下脑袋,“但、但是求求了……”   “我太想阿娘了。”   小姑娘神情怔怔,嗓音哀哀。   叶蓁心头一颤,顿时没辙了。   她无奈叹口气,低声道:“好,我都告诉你。”   楚婳蓦然抬起头,双眉颦蹙。   叶蓁握住拳,面色变得沉痛,沉声道:“十五年来,姑母心中一直对叶家有愧。叶家残余的血脉,如今隐居古城长安,姑母她大抵是去请罪了。”   楚婳呆了呆,眉心也紧蹙起来,“何、何意?”   叶蓁深吸一口气,缓缓诉说出当年之事,“前朝之时,叶家与滕家在洛阳是势均力敌的两大世家,叶家家主乃先帝御赐大将军,滕家家主则是前朝第十一位内阁首辅,叶滕两家世代为政敌。”   “姑母她是叶家的天之娇女,大魏第一青年女将,叶家的荣耀,也是我的榜样。而楚元默……”她顿了顿,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龟裂,眸色挣扎,嗓音静而冷,“是滕首辅的学生。”   楚婳心头巨震,“爹爹他……”   叶蓁掩住眸中的复杂,摸了摸她的脑袋,哑声道:“但你爹娘当初相爱之时,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只能说造化弄人,阴差阳错。”   楚婳喉间涩疼,茫然至极,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   但叶蓁摇了摇头,垂下眼睛,“婳儿,我今年二十有三。当年也才七岁,关于你爹娘的事情,知道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楚婳哑了声音,沉默了一会,低声问:“还、还有一件事,叶姐姐可能想起一二?”   “你说。”   “我阿娘、当初为何、会怀着身孕中毒?”   叶蓁蹙了蹙眉。   这件事少将军曾经私下里寻问过她,估计也是为了婳儿而调查起往事。   但少将军调查清楚后,却没有告诉婳儿,恐怕是顾忌着什么。   叶蓁知道自己现下说出霍时洲不想告诉楚婳的事情,定会被责罚。   但是她看着小姑娘这双坚定执着的眸子,心中无端动容,拳头握紧又松,松了又握,挣扎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放开了。   “昏君谢氏借滕家之手打压叶家,叶家满门入狱,姑母她当年怀着身孕入狱,狱中所中剧毒便是滕首辅的独女所下,虽然后来你爹爹从狱中救出她后立刻请了名医解毒救治,保全了你们母女的性命,但这毒素难消,姑母一身武功尽废,更导致你出生就患有口吃之症。”   楚婳唇瓣发白,长睫轻颤。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阿娘和爹爹从前的故事,心里泛起阵阵痛意,如巨浪拍击礁石,疼得厉害。   “叶家的后代会永远记得,谢氏昏君借滕家之手屠灭叶家之事。”叶蓁睁开眸子,目光犀利而不羁,“滕家被楚元默除掉,早已不复存在。如今我们叶家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敌人,那便是谢氏余孽。”   嗓音冷中含怒。   楚婳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平日里冷静的叶姐姐这般外露情绪。   叶蓁从怀中拿出一把短剑,递给小姑娘。   短剑图腾古老,雕刻着远古守护苍生的神兽,威严肃穆。   楚婳怔了怔。   “这是叶家嫡系一脉都有的短剑,你且拿去防身,无论是否身怀武艺,只要看到这把匕首,就想起叶家的祖训。”叶蓁唇薄紧抿,眼眸狭长,目光明亮,眼尾微微扬起骄傲而凌厉的弧度,嗓音清冽而沉稳,掷地有声地敲击在楚婳心上,“将门之后,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天下太平。”   -   不过一夕片刻,斜阳落日,伶人唱晚,戏台之上咿咿呀呀,演尽了悲欢离合,演过了几场叹息。   “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黑脸净角一出桃花扇唱着家国悲愁,时而荡气回肠,时而又浊浪滔滔难掩哀思,“这满座宾客,怎晓得老夫我也是戏中之人!”①   锣鼓盈盈入耳,生角随着丝竹声声水袖轻舞。   一场戏罢。   满座衣冠捧场热烈,“再点一出好戏!”   楚婳恍惚回神,一楼看台隐约传来商讨喧哗之声。   “请老爷点戏。”   “嗯,就点这出吧。”   “老爷又点了那个青衣的戏?”   “我没记错,她是新来的吧?”   “对的。快三十的老姑娘了,真不知道老爷看上了她什么。”   不一会,戏台上锣鼓声响起,熟悉的音律吸引了楚婳的注意,她侧眸望过去。   叶蓁饮尽一杯酒,见她神情有异,便也随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向戏台,疑惑道:“怎么了?”   楚婳眸中氤氲起一片朦胧的江南烟雨,神情怔然,“我听得耳熟。”   午后斜阳的余晖洒落画舫,拉长了戏台光影。   那青衣叠步款款,仿若巷雨中漫步。   她轻轻张臂一扬,水袖柔婉,昆腔妙曼,云花撒袖起落间,手中扇叶开合,衣褶随着音韵悠悠,飘逸舞动。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她折袖半掩住容颜,凤眼神韵勾人,戏腔温柔多情,叫人好似真的看见一位闺秀对着菱花镜子红了脸儿,情态娇羞,让发髻上彩云头饰都凌乱了。②   看台上不高不低地传来几道惊呼,首座上的老爷更是看得如痴如醉。   “姑、姑苏昆曲……”楚婳喃喃道:“是牡丹亭。”   青衣念白细腻轻柔,嗓音惊艳地转变昆腔。   颦笑间佳人梳妆,那场景好似真是一位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小姐回答着丫鬟,“你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②   是啊,娇俏的姑娘爱美,是天性使然。   而这般柔情似水、性情纯稚的姑娘,又有谁不爱呢?   青衣葱白玉指捏着扇柄,流畅耍扇的动作若游龙戏水,缓缓将扇置于胸前,徐徐展开。   最后,她转着腕子,扇叶如花遮盖在头顶。   好似一位青梅遮阳避雨,等着竹马归来。   楚婳呼吸一窒。   ……   一场戏罢,在众人痴痴的目光中,青衣收袖而去,留下曼妙的背影。   楚婳倏然起身,抬步走出包厢,往三楼伶人歇息化妆的地方走去。   叶蓁见状,单手拿着酒壶,抱剑跟了上去,“婳儿,怎么了?”   楚婳眨巴着眸子,目光放亮,“追、追她。”   叶蓁:“嗯?”   楚婳握紧白嫩小拳头,小步踏上楼梯,肯定道:“那姑娘的、昆腔,绝对是在姑苏、练出来的。”   若同样是姑苏人,说不定会知晓小竹马的下落。   作者有话说:   等正文结束后,爹娘的事情我单独开个番外来写吧(可能orz)   ①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   这满座宾客,怎晓得老夫我也是戏中之人!   ——出自昆曲《桃花扇》   ②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你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出自昆曲《牡丹亭》   ◎最新评论:   【爪爪】   【婳婳在这边这么辛辛苦苦找竹马,我们的霍时洲知道么?】   【作者更文辛苦了,来一个地雷提提神吧!】   -完- 第一百零四章   ◎“姑娘的昆腔甚美。”◎   楚婳和叶蓁沿着三楼的过道寻进了戏班后台,门人正打起新帘子,瞧着两人气质不俗,以为是官人派来摧戏点人,就也没拦着她们。   一进门便是好大的厅子和场地,后台好些伶人在谈论着,热闹得很。   班底们练习着扛旗敲锣打伞,配合着武行头的出场。检场的灵活机敏地穿梭于戏台和后台,有人忙忙碌碌搬运桌椅床帐,有人熟练配合戏台喷洒火彩纸絮。   原是戏提调正在和角儿们排戏。   楚婳秉着呼吸,不敢打扰他们,准备自己安静地寻人。   不料戏提调排完戏瞧见了她,忙迎上前问,“公子找谁?”   楚婳来洛阳后第一次独自抛头露面,心里怯着,于是便拿出腰间的折扇,捏着扇柄绕腕一圈,展开扇面,将扇子怀抱于胸前,半遮住容颜。   只露出一对含烟笼月眉和一双桃花春杏眸,她温声道:“这儿、有姑苏的昆曲?”   戏提调见这位小公子展扇的动作正是他们戏曲扇子功里常用的手法,心中多了几分好感,笑道:“有的有的,公子可是要点戏?”   楚婳摇摇头,道:“今个儿、不点,就想问问、你们班子可是从前、就有在练昆曲了?”   她说话缓慢清浅,断句尽量断在好处儿,是以戏提调并未发现她是个结巴,只觉得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娇公子真真性子温吞,音韵也是慢得金贵。   他不敢怠慢,细细答来:“我们戏班子在洛阳已经落脚三十多年哩,约莫是从四五年才开始练昆曲的,只因城中有位世家来了位嫡公子极爱昆曲,常常来我们这点戏,还只点姑苏的昆腔,出的价也高,班主便遂了那贵公子的愿,特从姑苏买了些伶人来练戏常驻,久而久之昆曲便也是我们这儿的演出特色了。”   楚婳怔了怔,心中掠过一丝疑惑,一个念想要出不出地半浮在脑中,倒叫她无法深思了,不由自主地问:“是、哪家的公子?”   “那位公子已经一年没来画舫了,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戏提调不敢报错家族名,便拿起点戏名册,细心琢磨了一瞬,“容奴稍寻。”   这时,适才戏台上那位唱昆曲的青衣从他们身后不远处走过,进了一间包厢,   楚婳瞧见她后注意力便被吸引,连忙拉着叶蓁去寻,“姑、姑娘!”   “奴找着了。”戏提调正好也抬起头,指著名册道:“您瞧这里,那位公子是霍家的……”   他愣了愣,眼前已经没了两人的人影。   这厢,楚婳来到青衣姑娘更衣梳妆的房间。   忽听里边儿传来男子气急败坏的后生,“今儿承老爷雅兴,你这贱人别给脸不要脸!”   门帘子半遮半掩着,楚婳探头便见一个中年男人满脸淫.邪地抬起手,就要去拉扯那位青衣姑娘。   她来不及细想,掀帘而入,声音大了点,“你、住手!”   那中年男子闻声身子一停,同时青衣姑娘笼袖掩面后退了好几步。他见她逃离,伸手就要去摸姑娘的腰,想把人抓回来。   叶蓁疾步上前,用剑柄将他击退到墙边。   楚婳迅速展扇,挡在青衣姑娘面前。   她学着霍时洲的样子挑眉,努力粗着自己的嗓音,道:“你、作甚?”   中年男子油头粉面,两颊挂着肥肉,眉毛稀拉,一副滑稽的面相。   他感觉这个少年姿态贵气,以为是洛阳的世家公子,心下咯噔一声,心虚不已,正要告罪。   但抬头时却见其模样面生,身形又娇弱纤瘦,不由又状起了胆子,轻嗤一声,“这位小兄弟多管闲事前,不妨报上姓名?我倒要看看是哪家不识抬举的富户敢和我们邱家叫嚣?”   楚婳愣了愣,疑惑道:“邱家、是?”   叶蓁抱剑,淡淡睨了眼那墙角的中年男子,语气没有波澜,“邱家是洛阳三大世家之首。·   青衣姑娘理了理袖袍,不咸不淡道:“此人是邱家副管事,而邱家老爷便是今儿包场画舫一楼看台的人。”   楚婳“喔”了声,若有所思。   中年男子又嗤笑了声,“什么乡巴佬,连我们三大家族都不知道。”   他把楚婳认成了京城某家富户的小公子,不谙世事太天真,居然敢挑衅三大世家,“这戏子是我们老爷看上的人,就凭你也敢抢?”   青衣姑娘攥紧了袖袍,手腕青筋微露,皮肤苍白透明。   楚婳见状,握住她的腕子,闻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他动不了你。”   青衣姑娘指尖颤了颤,垂下眼睛,低低“嗯”了声。   楚婳看向那副管事,微微眯起眸子。   她想起爹爹给她讲学九州志之时,特意说过中原之地对霍家有些威胁的名门望族和诸侯王。而她也记得,爹爹也并没有提到过什么三大世家。   ……   “就、只有这些嘛?”楚婳用毛笔画了画图纸,问爹爹:“天、下之大,应当是有许多、崛起的家族、和侯爵罢?”   楚元默抬手给她喂了一块海棠糕,不急不慢地道:“有。不过那些家族对于霍家和我来说,不算是威胁,不值得一提。婳儿记着,你若是某天遇见了那些仗着家族势力欺负人的东西,不要害怕,不要委屈自己,大胆地去得罪,有爹爹给你撑腰。”   ……   楚婳转了转眸子。   既然爹爹这般说了,那她也怙恩恃宠一次罢。   楚婳直接撸了撸紧袖,虽然没撸上去,但是气势已经有了,小模样娇贵得很,还真像是富家养出来的小公子。   她指向那邱家副管事,勾了勾唇,道:“叶哥哥、打他。”   叶蓁抱剑在旁,一直在等小姑娘下令,“诺。”   那副管事见这小公子听了三大世家的名号不仅不害怕,还敢打他,不由怒了,:“你!”   “铮——”   叶蓁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在空中划过刺眼的寒光。   那副管事见了刀子,瞬间如鸡鸣息声,脸皮子青白胀紫,眼里出现了惧意。   他颤颤巍巍地哆嗦了下身子,目光狠狠地看了眼楚婳他们,连忙转身跑了,背影狼狈。   不速之客走了,厢房里恢复宁静。   青衣姑娘动了动手腕,“多谢公子。”   楚婳这才想起自己现下是男儿身,此刻抓着姑娘的手着实有些不妥,赶忙放开她,“抱、抱歉,冒犯、了。”   青衣姑娘看了一眼持剑的叶蓁,敛下眉眼,后退一步,“无碍。”   楚婳以为是锋刃吓着了她,便让叶姐姐收剑。   她摩挲了下掌心,不由回想起适才的触感,琢磨着。   这青衣姑娘的手腕好像比一般女子都要粗些?   这想法一出,楚婳连忙摇摇头暗骂自己。   就算这姑娘骨骼架子大了些,但这般揣测人家女孩实在是无礼。   “公子不必紧张。”青衣姑娘转了转腕子,淡声道:“适才多谢公子解围。”   楚婳没有紧张,只是一时显露了自己的结巴。   她咳了咳,抬眸看向青衣姑娘,重新努力措辞断句,再用慢悠悠的语速来装饰,让自己的语言显得像正常人,“敢问、姑娘芳名?”   青衣姑娘垂眸看着她,瞳眸琉璃,在黄昏之光下恍若反射着暗紫色,有一种说不出的颓靡惑人。   楚婳这才发现,这姑娘的个子,可真高啊。   青衣沉默一瞬,缓缓道:“奴家艺名,南霞。”   楚婳弯眸一笑,作揖道:“南霞姑娘、有礼了。”   许是小少年的笑颜太过烂漫天真,青衣的神情恍惚了下,慢慢垂落长睫,“公子尊姓?”   “我、姓叶。”楚婳抱住叶蓁的胳膊,酒窝浅浅,笑眯眯地道:“这是、我哥哥。”   洛阳水深暗涌,她乔装改扮的身份姓氏不能用楚和霍。   青衣微颔首,对叶蓁福身道:“这厢有礼了。”   她语罢,转身来到梳妆台前擦起了眉,借着铜镜看着身后两人,嗓音不冷不热,“请问公子可还有事?”   楚婳面色犹豫。   她是个敏感的人,能察觉到青衣姑娘的防备和冷漠。   虽然她此刻真的很想问这位青衣姑娘关于小竹马的事情,但是也理解人家适才受到了调戏,心中定然不好受,她现下便不能太过冒失,直接去向人家打探事情。   楚婳缓缓叹了口气,道:“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既然青衣姑娘还有着戒心,那她也不好开口询问。但是知道了这位姑娘人在这画舫唱戏,那她下次再来罢。   青衣姑娘淡淡颔首,走到洗漱台前开始净面,“公子走好。”   楚婳便带着叶蓁离开厢房了。   她临走前,回眸看了看余晖中身姿绝尘的青衣,最后温声说了一句:“姑娘的昆腔、甚美。”   青衣闻言,身形微微一颤。   随后,包厢里是良久的寂静。   等到外边走道脚步声远去、消失。青衣从袖中露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锋利尖锐的银针。   银针有毒,适才只要将它刺进邱家副管事的脖子里,那人定当场毙命。   青衣眸色冷漠,收回银针入盒中,开始卸去戏妆,用帛巾轻轻擦拭着脸颊,每一个动作都不紧不慢,天生的优雅涵养,恍若是画中走出来的人,有着一股独特的韵味和贵气。   净面后,铜镜竟是一张男人的容颜。   五官绮丽非凡,凤眸狭长含魅,瞳色阴森冷血。   夕阳西下,厢房里走进来一位老者,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腰间带刀,刀柄图腾上刻着“澹台”二字。   “张老,你来了。”   男人解下腰间系带,缓缓褪下青衣,从衣橱里拿出一件绛紫流苏广袖袍披上,走到铜镜台前坐下,墨发如瀑般垂落木凳。   张伯缓步走过来,朝他一揖:“公子。”   黑衣人单膝跪下,恭敬道:“少族长。”   澹台瑕端坐着,手里拿着一只鼻烟壶,淡淡吸了一口,薄唇微启,慵懒地吐出一圈烟。   轻烟缭绕,他的嗓音颓靡如蛇般森冷,语气静而缓,“孤今晚要看见,那个邱家副管事的尸体。”   黑衣人颔首道:“诺。”   他顿了顿,问:“少族长,适才那位拿着折扇的锦衣小公子,需要属下去处理掉吗?他握了您的手,恐怕会察觉出您不是女子。”   ◎最新评论:   【嘿嘿,刺激】   【果然是他来了~】   【哇?】   -完- 第一百零五章   ◎可堪公子无缘。◎   澹台瑕垂下凤眸,眉心轻微地蹙了下。   落日霞光弥漫厢房,光影如轻纱朦胧,尘色细细勾勒着他挺俊的身姿,薄唇间还残留着一缕烟草雾,几分鬼魅,几分凉薄。   他久久不出声,张老和黑衣人恭敬地弯着腰,不敢去打扰。   澹台瑕指腹缓慢地摩挲着鼻烟壶上镶嵌描画的铜胎珐琅。   他想起适才多管闲事的锦衣小公子,脑中慢慢浮现其的模样。   鹅蛋脸儿,笑颜起来眸子弯弯如月牙,瞳眸深处映照出他的戏妆,神情懵懂而纯然。   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睛,不染污泥,纯粹的干净。   仿佛从未被岁月尘染,而是天性温软,天生充满了对世间的善意。   澹台瑕眉心微动,缓缓掀眸,漫不经心地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这双凤眸幽寒鬼魅,瞳色冷血如蛇,眼神阴森凉薄,颓靡至极,脏得透彻。   看着看着,他蓦然笑了。   但嘴角没什么弧度,喉结滚动,喉间发出一声森冷的轻嗤。   张伯和黑衣人额上浮出冷汗,屏息噤声。   公子不爱笑,一笑便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沉默良久。   澹台瑕缓缓收起眸中嘲意,轻启薄唇,嗓音冷漠没有什么感情,“不必管。”   “诺。”   黑衣人赶忙领命走了。   张伯叹了口气,眉间愁绪,“公子潜伏洛阳,危险万分,还需多加小心啊。”   霍家军驻守洛阳城,他们澹台一族打扮成伶人才得以进城。而戏园里鱼龙混杂,能够很好隐藏身份的同时又能够窃取许多情报信息。   唯一不足的便是,来了戏班子,便要粉墨登台,为画舫挣银子。好在公子有些学艺在身,才没叫人怀疑。   他们落魄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半年前中原之战败给了霍家军。   如今霍时洲铁骑横扫幽云十六州,澹台一族被迫退回徐州境内,实在狼狈。   就连公子也要在澹台族一众长老的压力下,不得不委曲求全,亲自来这洛阳设下反间计,打算从内部吞噬霍家军,夺取洛阳。   澹台瑕起身,脱下伶人的厚底绣花鞋,换上常穿的绛紫木屐,嗓音阴恻恻:““孤现下隐藏于洛阳,不宜暴露身份。先给邱家那老东西一点警告,若他没那个脑子,还敢靠近孤,就直接杀了吧。”   他不过是登台唱了出戏,就招来那种腌脏沟里的东西,真真晦气。   一想到邱家家主坐在戏台下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看着他,他嗜血的天性和狠毒的内心就会沸腾,忍不住用双剑将那老东西的五脏内服都挖出来,让其流干全身血液痛苦而死。   张伯满面忧愁,神情犹豫,“邱家是洛阳三大世家之首,这三大家族背靠葆徽郡王府,葆徽郡王似乎想和我们澹台族合作,与虎谋皮,不能意气用事,得万分小心啊。”   澹台瑕散漫地掸了掸衣袂上的褶皱,“那群老东西没有骨气,想和谢氏余孽合作,不代表孤的意思。孤有自己的法子,何屑与烂泥为伍。”   他来到桌案前,斟满茶杯,冰凉的手指摩挲着杯口,“与虎谋皮?他们也配称为虎?在孤看来,这三大世家养出来的所谓世家子弟,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酒肉臭虫罢了,世间能媲美虎之势者,唯霍家军也。”   霍家军将澹台族管辖的城池堡垒打下了整整二十七座,澹台族长老们气得半死不活。   霍时洲实在是太了解这天下局势,好似有通天的能力,仿佛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张伯摇头叹息,劝道:“公子,如今霍家势头正盛,武有霍时洲,文有楚元默,我们最好的做法,便是暂且避其锋芒,与葆徽郡王合谋,等到日后时机成熟再将霍家击败。公子啊,您要思量这九州乱世,还有不少崛起的势力在暗潮涌动,及那亡君谢枭尚未对皇权死心,身侧又有大学士商鹊苏出谋划策,我们也不得不提防着啊。”   澹台瑕并没有听进他的劝谏,举杯一饮而尽,凤眸幽幽,嗓音森冷似是淬着冰渣子。   “靡草不死,国纵盗贼。谢枭带着这群贵族蛀虫一点点腐蚀西魏国基,如今被商鹊苏护着才能在苟延残喘,可谓是自作孽,不可活。谢枭不足为惧,谢氏余孽同样也不可共谋。”   张伯思愁满絮,“为了澹台族,还请公子以大局为重。”   “这话有趣。”澹台瑕淡淡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霍时洲唯一败给我的一次便是太过信任霍远,但他们有父子情深,不会用胜败压迫彼此,可澹台族对我可没有那等情分。霍时洲有霍家的责任,而我没有,澹台族的兴亡关我何事?你们澹台一脉不是最喜欢背刺亲友的家族吗?”   澹台族已不复当年盛况,如今族中踩低拜高,宛若一个缩小版的谢氏皇朝,隐有衰败之趋。不过是澹台瑕在鹿南山败给霍时洲,长老们就争先恐后地质疑他的能力,完全忘记了他们自己在漳水留下的烂摊子,澹台瑕无力挽狂澜替他们去挽救澹台兵力和城池。族中上下内斗严峻,那些长老们不过是都想谋取族长的权力罢了,有哪个是真心为这个家族着想。   张伯显然也明白这些,显然也看得出来如今天下大势所趋是霍家。   他听了澹台瑕这番寒心的话,不由老泪纵横,“公子因手握火药配方才能立足澹台家,若是日后九州有哪个家族或诸侯造出了火药,那您在族中地位该如何是好,您就算不为澹台家思量,也要为自己考虑啊。”   澹台瑕的冷血是家族养出来的恶果,甚至冷血到连族人乃至自己的安危,也不放在了眼里。   张伯猜不透公子在想什么,但他也知澹台族辜负了公子太多,正是因此他才心乱不已,试图再劝。   澹台瑕闻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鼻烟壶,唇瓣上沾的茶水潋滟,眼中灼烧着疯狂,语气却平静至极,令人不寒而栗,“中原之战,漳水之战,鹿南山战役,霍时洲给我的耻辱我要千百倍地让他偿还。我是小人,所以这梁子,我和霍时洲算是结下来了。”   “我偏要做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   话语至此。   张伯面色一片颓然,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无奈叹了声:“公子啊。”   张伯将澹台瑕从小照看到大,深知公子肩上的压力和心里的苦楚,实在是不忍心再劝。而公子有自己的思量,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澹台瑕闭上眸子,深深吸了口鼻烟壶,壶坯内装着色泽鲜亮的麝香和冰片,夹杂着薄荷等名贵的药材,令大脑异常清醒。   他的容颜本就魅惑,周身青烟雾气缭绕,更显气质颓靡,宛若深渊里的吞噬黑暗的毒蟒。   蓦然间。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凤眸划过一丝狠毒,“听说霍时洲也把那个姑苏小娘子带来了洛阳?”   张伯想了想,道:“确有此事。”   澹台瑕放下鼻烟壶,散漫掀眸,“她叫什么?”   “楚婳。”   澹台瑕眼中暗芒微闪,“楚水之畔,伊人姽婳。倒是个好名字,可惜啊,中原的风水,可不养人。”   他侧眸看向窗外洛水之畔,千帆落尽,长河落日。   恍惚间,澹台瑕想起在姑苏山塘镇废墟中,小姑娘满身泥泞、浑身血污坐在灰尘里,有着一种玉雕易碎的脆弱感。   她握着簪子想要杀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攻击力,真是可怜兮兮的,   他握住她的下巴,没有第一刻就掐死她。   许是因他从未见过世间有如此干净清澈的眼眸。   倒是和那位锦衣小公子,挺像的。   颓靡的烟香弥漫室中,余晖拉长了斜屏的光影。   澹台瑕把玩着鼻烟壶,靠在美人塌上双腿交叉坐着,绛紫木屐慢悠悠地摇晃,脚踝的皮肤苍白得像只鬼。   乱世佳人终将会在这动荡的时代里,被命运的巨轮无情碾压,零落成泥碾作尘,最终香消玉殒。   -   翌日,容国公府。   容昀世子十五岁生辰,大摆筵席,宴邀各世家子弟和京城贵女,还特此请来了戏班子助兴,流水席上佳肴醇酒,落座满蓬,编钟金鼓潇潇,宾客推杯举盏应酬寒暄,侍女们衣衫飘飘,倒酒捧笑,好不热闹,好不快活。   楚婳答应来为容昀庆生,自然是带着霍家的厚礼同叶蓁一起入了女眷席位。   她蒙着面纱,遮住容颜,一身浅绿色拖尾拽地罗裙,腰间雪纱系带镶着银丝,外披对襟广袖帛巾,轻盈地随风舞动。   这是早晨霍时洲给她送来的筵席宫廷礼服,清雅不失贵气,矜持不减娇俏。   席上众人好奇地打量着蒙面的小姑娘,皆知这是楚学士的千金。但因叶蓁一身劲装轻甲,腰间配霍家刀,气场凌冽地护在她便身侧,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寒暄。   楚婳步步留心,在陌生的地方不敢吃多,抿了口甜果酒,吃了块梅花糕,便用帕子擦了擦嘴,敛眉静坐,等待筵席结束。   这时,容国公夫人身边的一位嬷嬷来请她去厢房一聚。   楚婳茫然地看向叶蓁,见她点了点头,便颔首起身,同嬷嬷离开了筵席。   她一边思量着容国公夫人会有何事,一边跟着嬷嬷进了垂花门,走过游廊穿堂,又转过花鸟屏风,这才来到了正房院子里。   厢房雕梁画凤,游廊里挂着鹦鹉笼子,窗台上摆着盆栽,装饰着几分的雅趣。   楚婳想着,容国公夫人应当就在这里边儿了。   厢房里走出来几位丫鬟,福身一礼,“楚小姐,里面请。”   楚婳点点头,带着叶蓁一起进屋。   而她这一脚刚踏进门槛,容国公夫人就笑着迎了过来。   “适才那小子还在念叨着,可巧姑娘就来了。”   在楚婳尚未反应之时,就被容夫人抱在了怀里。   ◎最新评论:   【容夫人,你抱错儿媳啦~】   【爪】   【君问更新未有期,巴山营养液涨秋池~作者大大的脑洞棒,快来一瓶营养液继续头脑风暴吧~】   -完- 第一百零六章   ◎小醋包醉酒。◎   她愣了愣,下意识的,心中浮现怯意,眨巴着眸子,看向叶蓁。   忽而,容昀从房里走出来,看到楚婳被他母亲抱在怀里,扬了扬眉,笑道:“阿娘,你这么喜欢楚姑娘啊?”   今儿是他生辰,特地被母亲唤来念叨着,褪去了平日里月牙锦袍,袭身赤红仙鹤官服礼炮,衬得唇红齿白容颜明艳,端得一副翩翩浊世贵公子姿态。   容夫人抱了一会小姑娘,微微放开。   楚婳松了口气,福身礼,温声道:“国公夫人安康。”   容夫人扶住她,眼里含着笑意,“姑娘不必多礼,跟我进去吃茶吧。”   楚婳点点头,被领进了屋。   容夫人坐于主位,吩咐身边的婆子们,“上茶,还有新做的糕点,都拿来给姑娘尝尝。”   楚婳端坐左位美人塌上,闻言忙又浅笑道谢。   她解下面纱,团扇半掩着,心中怯怯,不知容夫人何故待寻她。   容夫人秉着茶盖,细细打量着楚婳。   小姑娘生得肌骨莹润,飞仙髻下娇颜酡美,体态娇纤,静若春风,动若秋水。   一身气质矜贵不似民间长大,举止可谓是娴雅闺秀,讲起话来温温柔柔。这身赴宴的衣裙选的也是极有品味,抹胸上绣着雍容典雅的牡丹,福身拜礼之时,她的袖口处只是微微露出一点葱白玉指。   真真是笔墨难容的倾城。   容夫人愈看愈满意,笑意更深了。   “姑娘就当是在家里,不必拘束着,容昀这小子大了,我便也是闲着,都没有个能说话的人,今儿是昀儿的生辰,听说姑娘也来了,我就想找姑娘解解闷,昀儿这孩子性子顽劣,还请姑娘多担待着点,先前你们出去游玩,他没怠慢着姑娘吧?男孩儿长大了皮就痒,只学会了斗蛐蛐打山雀,纨绔得很,对女孩也没个体贴,若是这小子哪里有做得不周,尽管和我提,就该收拾收拾。”   容昀闻言,不乐意了,清秀的俊脸上一片羞臊,耳尖微红,“阿娘,您怎么能这样说孩儿。”   说着,他偷偷看了眼安静吃茶的叶蓁,抿唇羞赧,母亲怎么能当众接他的短呢,况且他现下早已改邪归正了。   楚婳抿嘴一笑,“夫人、说笑了,世子殿下、温润如玉,待人春风和煦,没有、怠慢着我。”   “那便好,那便好。你们好些相处着,都是同龄人,我们容府与霍家也是世代相交,孩子们互相也有着照应。”   容夫人愈发喜爱小姑娘,拉着她吃茶用点心,絮絮叨叨了许多家长里短,好不热情。   “令尊近来可好?身子可安康?”   楚婳规规矩矩答:“家父、尚好,劳、夫人挂念。”   她能感觉到容夫人对她的友好,情绪和语气都含着真诚和欢喜,就是有些热情过头了,令她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姑娘可是年芳十六了?”   楚婳颔首。   容夫人眯了眯眼睛,试探道:“可曾定亲?”   楚婳摇头,“未曾。”   容夫人点点头,没再问些别的了,神情意味深长,笑容甚为和蔼,只是叫她吃茶,微笑不语。   边上婆子暗暗观察着夫人的脸色,堆起了笑,好似不经意间聊起来:“奴前日里听到蔡家小姐又被某家公子提亲了。她都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还有人家要已是万福,但没想到她却拒了人家。唉,奴看着可真是着急啊,姑娘家矜持是好,但到了适合成亲的年龄,也要放下那些固执己见,寻觅一个好郎君才是妙方呀。”   容夫人轻叹摇头,睨了一眼婆子,笑骂道:“你管蔡校尉的千金作甚,蔡小姐有自己的思量处。何况她又是天下第一美人,父亲又是霍家军麾下校尉,何愁嫁不出去。”   婆子闻言,福身笑道:“夫人说得是,可奴觉得,若是见着眼缘的郎君了,早些成亲,便能早些育儿孕女,也是好的。”   容夫人这回倒是点头了,“你说的倒也未尝没有道理。”   楚婳看着这俩主仆之间一唱一和地谈论婚嫁,茫然地眨眨眼。   阿娘没这样教过她,她觉得容夫人和婆子这番话也不是自己感兴趣的,索性就吃起了茶,没有给什么反应。   而楚婳这厢安安分分地吃茶,容昀却不干了。   众人只见容小世子抬手一拍桌案,倏然起身,语气厌恶,“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庸俗之物!”   屋内丫鬟们一惊,婆子们连忙去给他顺气,倒茶,安抚。   这混世小魔王发起火来可不得了,全府上下得惯着。   容昀撇着头,状似闹脾气,眼睛却转了转。   他机灵的很,母亲和婆子这番话里里外外都是在给他提醒。   容世子喜欢叶蓁副将的事情,大抵全京城都知道了,容夫人也一直持反对态度,现下又暗戳戳地想撮合他和楚婳。   容昀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眼母亲,又气又不知道如何发泄。   容夫人似乎习惯了这闹腾的场面,闲闲放下茶杯,冷笑道:“天下第一美人怎么得罪你了?”   容昀挑眉,挑衅他娘,“试问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能美得过楚学士?”   容夫人:“……”   屋内众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容昀趁机推开婆子们,拉着楚婳的手腕走了。   众人又是一惊,“哎!小殿下!您拉着楚姑娘去哪?”   “你们不用拦着。”容夫人摆摆手,莞尔一笑,她没有责备容昀没大没小的,反而打趣道:“昀儿,照顾好楚姑娘,好好相处。”   容昀:“……”   楚婳茫然地被容昀带出了正房大院。   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现下不用再应对那些贵妇,也算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自在了许多,她是真的不怎么擅长与人交谈寒暄。   容昀出了垂花门就很快送开了她的手腕,“让楚姑娘见笑了。”   楚婳摇摇头,担心道:“我、无碍,但总觉得你、是真的生气了,怎、怎么了吗?”   容昀摸了摸后颈,正想说什么。忽然院门口探出一个小厮的头,唤了声“世子殿下”,走过来附在他在耳边偷偷说了几句话。   他目光一喜,偷偷看了一眼叶蓁,“真的?”   小厮点头。   容昀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好哇你。”   他侧头看向楚婳,抱歉一笑,道:“本来想带你们逛一逛的国公府邸的,但我现下还有要是在身,恐怕不方便了。”   楚婳点点头,“没、没事。”   叶蓁面色平静,抱剑沉默不语,抬头去看天色。   容昀没得到她的回应,神情失落了一瞬,但很快又扬起笑容,“那我先走了,府中花园处有个诗会,你们可以去逛逛,不参加也行。先别急着回去,等我!”   楚婳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下了。   叶蓁给小姑娘重新蒙上面纱,两人闲来无趣,便去了花园假山后的小溪边钓鱼,打发时间。   此处冬暖夏凉,又有竹林相依,偶有世家子弟们欢笑声传来。   -   “今儿在此处特地给容世子举办的诗会。”吟诗亭内有人问:“都这会了,他怎么还不来?”   边上侍者道:“世子殿下说他有要事在身,忙完了就来。贵人们先开宴罢。”   而等到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们和贵女们一场吟诗会结束,容昀依然没来,他们等着无聊,闲来无事便开始畅谈天地了。   一位凌虚髻的贵女笑着恭贺蔡婷婷,“这次又是蔡姐姐拔得吟诗会头筹,妾身恭贺姐姐,姐姐万福。”   边上,有位吃着糕点的胖公子也附和道:“不愧是咱们京城第一才女。”   这两人开了头,众人也变跟着附和恭贺,一时间亭内欢声笑语,好不和睦。   蔡婷婷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游刃有余地寒暄着。   众人见她气质温婉,脾气又好,也开得起玩笑,便打趣起前些日子有某位富户向蔡家提亲这件事。   一位身穿彩云留仙裙的贵女用帕子掩住唇,含蓄一笑,“哪里来的浑人,蔡姐姐怎么会看得上他呢?”   旁边的贵女拿着团扇掩面,跟着打趣道:“是啊,蔡姐姐可是有了霍少将军那样的竹马郎君,蔡大人又在霍家军任职着,两家关系好着呢,就等霍少将军收复中原后提亲了呢。”   蔡婷婷笑意猛地一僵。   她边上的凌虚髻贵女见状,面色也是一变,张了张嘴,想阻止众人继续说下去,“快别说了。”   团扇贵女声音一顿,疑惑道:“妹妹,怎么了?”   凌虚髻贵女是参加过西苑冬猎的人,而今日来赴容世子生辰宴的世家子弟们大多是没有去过冬猎。因为那些参加冬猎的公子和贵女们都被霍时洲杀人的场面吓得不轻,甚至吓出了梦魇恶疾,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你可去过几日前的西苑冬猎?”   “未曾。”   凌虚髻贵女脸色煞白,眼里有着恐惧,僵硬地摇头,“哎,你若去冬猎了,可不会再认为那霍二是良配了,他真真是人间的邪魔恶鬼,可怕得很……”   蔡婷婷闻言,也不由得回想起那血腥可怖的场面,指尖不由发凉,双手捏紧绣帕,手指轻颤,但她的面容依旧柔和自然,看样子只是在微笑不语,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彩裙贵女见蔡姑娘神色无恙,狐疑地看向凌虚髻贵女,“虽然这几日京城上下都是霍少将军的传言,也有不少质疑的,但应当没有你讲得那般夸张吧。”   凌虚髻贵女有些崩溃,尖锐着嗓音道:“我说得句句属实!你不知道霍二杀人的样子有多冷血,不信你问蔡姐姐啊。”   众人齐齐看向蔡婷婷。   团扇贵女道:“蔡姐姐,你与霍少将军是青梅竹马,你最了解他,你来评评。”   蔡婷婷动了动僵硬的嘴角,恢复一贯的笑容:“霍二公子很好,并不是传言那般可怕。”   她要维护自己往常闺秀的模样,况且她父亲是霍家军麾下校尉,她不帮着霍少将军说话,传到父亲那边可就不好了。   众人又恢复了一片宁静想和,点头有说有笑,适才那一小插曲也便过去了。   彩裙贵女偷偷走到凌虚髻贵女边上,阴阳怪气起来:“妹妹也太脆弱感性了点,京城里想嫁霍少将的姑娘多了去了,你为了少些人去争那霍少夫人的位置,用这般下作的手段,真真不耻。”   凌虚髻贵女闻言,气得脸一白一紫。   权贵们对霍家充斥着敌意,恨不得霍家立刻垮掉,而这些贵女们却争着要进霍家的门,这又是个什么道理。人性百态,而最复杂最难懂的那一批人,往往皆在皇城之中。   团扇贵女给蔡婷婷斟了杯茶,为难道:“姐姐日后若是进了霍家的门,该怎么应对楚学士的千金呢?”   胖公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着糕点,正好听见了,问:“就那个乡下女吗?”   边上的瘦公子摇了摇扇子,点头道:“听说这乡下女还养了只野鸭子。”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蔡婷婷看了一眼假山,慢慢收回目光。   她低头柔柔一笑,声音比之前提高了些,“妹妹不用替我担心这些,我与霍少将军青梅竹马,我见过他少年时所有意气风发的样子,楚姑娘可未必见过,即便楚学士和霍二公子交情好,我也有信心赢得少将军的心。但楚姑娘毕竟也是年纪小的妹妹,若是她哪天也入了霍府的门,我们姐妹相称,我自然也要对她好些。”   彩裙贵女笑道:“蔡姐姐真是人美心又善啊。”   众人连声附和。   -   假山后。   叶蓁踢掉鱼竿和水桶,倏然起身。   楚婳连忙拉住她,劝道:“我们、不生事。”   叶蓁蹙了蹙眉,听了一场背后嚼舌根,薄唇紧抿,脸色绷着,眸中充满寒气。   楚婳提起自己的小水桶,里面还钓了一条小鱼,她准备回去喂给鸭鸭吃。   最近小黄鸭长胖了不少,还突然开始吃鱼肉了,那些青菜白菜都不能满足它,口味叼的很。   楚婳知道京城贵族子弟们对她有敌意,但她不在乎他们,所以她觉得无所谓。   但是……   “我见过他少年时所有意气风发的样子,楚姑娘可未必见过。”   楚婳闭上眼睛,心尖涩涩,酸胀难受。   果然这句话,她还是在意的。   霍时洲这个大笨蛋。   楚婳忽然眼眶一热,连忙捂住眼睛。   她不想让叶蓁担心自己,便拎着小水桶,疾步走了出去。   叶蓁见小姑娘离开,也赶忙跟上。   临走前,她抬腿侧踹,接着一个横扫直接将假山踢倒。   “轰隆”一声,石头崩塌,吓得亭中一众世家子弟们尖叫,惊魂未定,乱成了一团。   楚婳和叶蓁出了容国公府,坐上马车直接回了东城的将军府。   一路上,小姑娘皆是沉默无言,只是盯着小水桶发呆。   就连到了将军府后,也是直接回了眠月阁。   “婳儿……”   “叶姐姐、我没事,就是有些、困了,想入寝歇息。”   小姑娘既然这般说了,叶蓁也不好开口再问。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今日之事告知少将军。   叶蓁正准备去书房看看霍时洲可否回来了,却在半路上被管家叫住。   “叶副将安康。”管家躬身一礼,面色忧愁,语气焦急,“容世子现下站在将军府大门前不肯走,说是有要事找您。这街上人来人往,他这样闹腾,被人指指点点的也不好罢。”   叶蓁无奈,只好先随着管家去了。   -   入夜。   楚婳溜进楚元默的书房里,偷了一壶桃花酿。   虽然酒这东西,阿娘爹爹和霍时洲都不让她吃,因她还小。   但都说一醉解千愁,现下她心里闷闷的,又至二八年华,应当是可以吃酒了罢。   小姑娘抱着小酒壶,坐在枯愣愣的桃花树下。   她也要学前人举杯邀明月的风姿,感受那种独饮的忧伤。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扬起小脑袋,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咳咳。”   被辣得,呛到了。   渐渐的,她脑袋变得晕乎乎,白嫩的脸蛋也红润起来,微醺。   小姑娘只吃了一口桃花酿,便醉了。   她茫然地站起来,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歪了歪头,想起来了。   她要去寻人。   楚婳呆呆地眨了眨眸子,慢吞吞地走出眠月阁,在石子小路上看见府中一个小丫鬟,开口叫住。   丫鬟知道这是楚学士的千金,不敢直视容颜,躬身恭敬道:“小姐有何吩咐?”   小姑娘说话断断续续,“霍、时洲,在哪儿?”   丫鬟赶忙答道:“在星池屋。”   星池屋便是将军府中新翻修葺的巨大汤池,是霍时洲仿照西苑十六院温泉围为楚婳建造的。   这会儿,少将军才从操练场练兵回来,正在男子汤池沐浴。   府中众人皆知他向来不喜有人近身服侍,是以从不敢去打扰。   管家也只在浴池边留下了玉盘香料、花苞露水、轻棉毛巾、澡豆、檀梳等沐浴所用的东西,便悄悄离开了。   此刻星池屋内外皆无人看守。   楚婳抱着小酒壶,杏眸醉意朦胧,即便她身形跌跌撞撞、走路东倒西歪,也依旧这么畅通无阻地进了汤池。   ◎最新评论:   【其实婳婳认识霍时洲更早啊,只是她现在不知道而已~】   【爪爪爪】   【所以为啥那个女的说和男主青梅竹马气死我了】   【撒花叮叮叮,您的营养液已到货,请更新查收!】   -完- 第一百零七章   ◎撒娇。◎   星池屋静谧,月光之下竹林与微风共舞。   汤池四面环绕着篱笆,露天而敞,抬眸便可望见夜幕星辰,但因每日有新柴木炭供热,四周淌过暖流,自然散发热气,即便是冬日,身在此境却也温暖如初夏。   楚婳本就因吃了酒而身子发烫,现下更是热得不行。   喉间传来渴意,她抱着小酒壶又咕噜咕噜喝了两三口。   而酒吃得越多,就越渴。   身子愈来愈烫,脑袋晕晕沉沉。   楚婳懵懂迷茫地环规四周,竹叶摇曳,热风丝丝绵绵地缠绕着脸颊,除了汤池传来的哗哗流水声外,一切都分外安静,雾气缭绕,宛若仙境。   她摇头晃脑,甩了甩醉醺醺的小脑袋,软糯的嗓音咕哝着,“好、热呀。”   不过是在汤池屋带了片刻,身子就慢慢出了汗,黏糊糊的。   她浑身不舒服,扯了扯厚实的冬裳,目光落到热气缭绕、清澈流淌的汤池中,迷离的神思顿时豁然生出了一点想法。   也许泡一泡汤池温泉,再沐浴更衣,会舒服些。   小娘子小手一挥,扔掉小酒壶。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解开毛绒绒的围脖,然后丢掉厚厚的红石榴小棉袄,每走一步便脱掉一件衣裳,散落在脚边。   把自己脱了个干净后,她垂下脑袋,茫然地抓了抓头,总觉得全光着身子也不好。   于是乎,她又撅着小屁股去寻那种不会热着还能遮挡的薄衣裳,但在汤池屋找了许久都未找到合适的,反倒身子又出了些汗。   楚婳小嘴一撇,恼了。   寻不到薄衫,她气呼呼将汤池屋里的轻纱帐给扯了下来,披在肩上。   包裹好自己的身子,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弯眸一笑,小月牙迷迷糊糊,小酒窝温温软软。   而做完这些后,她又渴了。   楚婳捡起小酒壶,又咕噜咕噜喝了四五口。   这次喝完还打了个小酒嗝,红扑扑的脸蛋上一片酡红。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她赤脚行于玉板桥上,往汤池的深处走去。   光线渐渐昏暗了许多,只留漫天星辰照耀。   红绸遮掩绰绰,轻纱帐层层垂落,炉内香料清薰袅袅。偌大的汤池月光旖旎,雾气缭绕,隐隐能看见池中有一人背影。   楚婳迷蒙着眼儿,朝那人走去。   池中之人,正是沐浴的霍时洲。   霍时洲很快便发觉身后有人,即便那人还离得很远,气息也薄弱,小步轻得像羽毛一样,他还是警惕地察觉到了。   霎时间,他压迫的气场散开,一股森然的寒气满眼汤池四周,连暖热的池水温度都下降了几度,嗓音冰冷,“谁准你进来的?”   霍时洲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眉间戾气顿现,猛地转过身。   待看到是楚婳后,他骤然愣了愣,一身的戾气与寒意瞬间散去,神情浮现了一丝错愕,“……阿婳?”   小娘子袭一身芙色轻纱,半遮半掩着曼妙的玉体,一双懵懂涣散的杏眸里潋滟着春水横波,白皙娇颜染着绮丽的朱颜酡色,宛若晚霞映在雪山上。   霍时洲呼吸微微一窒,胸膛里昙花一现般灼烧起一团火焰。   烧得他喉间干涩,狼眸渐渐幽暗。他从未见过这般……娇媚的阿婳。   但他恍惚了一瞬,很快便清醒,理智占据心神,心中疑惑不已,阿婳此时怎么会这里?   霍时洲嗓音放轻,温和着声音正欲开口,“阿婳……”   楚婳瘪了瘪小嘴,神情无辜又委屈,带上了哭腔,“你凶我。”   霍时洲噎了一下。   适才他不知道来的人是她。   霍时洲懊恼地抿了抿唇,低沉的嗓音微哑,“我……”   “浑人。”楚婳双颊醉得绯红,娇懒的眼尾卷翘着,乌溜溜的眸子里氤氲起水雾,委屈巴巴地控诉他,“大、浑人。”   霍时洲又是一噎。   他已是来不及思量小娘子怎么闯进了男子浴池,现下心中只想着怎么哄她。   而他正着思索着如何哄人,楚婳却不给他时间,醉意袭来,小脾气也上来了,直接丢给他一个哭哼,转身就走。   霍时洲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拿起池边的玄墨锦袍披上,从池子里起身去追她。   小娘子身形晃晃悠悠的,步子也不稳。他长腿迈了两三步就将人抓住了,长臂一伸,捞进了怀里。   “阿婳,走慢些。玉板侨染了湿气,有些滑。”   楚婳低着脑袋,呜呜哼哼。   霍时洲从她身上闻到一丝淡淡的桃花酿香,怔了怔,“你吃酒了?”   楚婳扭过脑袋,不理他。   霍时洲无奈,俯下身去瞧她,却见小娘子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泪水。   他心头一颤,顿时慌了神,心尖赤赤地疼,搂着她腰肢的手不由一放松,动作愈发轻柔小心。   谁知,小娘子却趁着他手臂松缓之时,用力推开了他,像只灵活的鱼儿一样游出了他的怀抱。   霍时洲愕然,抬手就要去捞回她。   楚婳忽然弯腰蹲下,跳进了汤池里。   “婳婳!”霍时洲一惊,也跟着跳了下去。   楚婳本就吃了酒还醺醉着,赤脚踩着浴池,身形不稳,直接跌进了汤池里,整个人被暖热的池水包裹着。   “咕噜咕噜”水中冒起水泡,她身上穿的轻纱柔美地漂浮起来。   霍时洲手臂迅疾伸进汤池里,将水中傻乎乎躺着的小娘子捞了起来。   他握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拨开她颊侧的湿漉漉的乱发。   楚婳小脸一片酡醉绯红,眼角挂泪,娇懒的眼尾卷翘着,低声轻呜。   霍时洲心尖微动,抱着她,不断地轻浅温声哄她,“婳婳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楚婳打了个酒嗝,醉眼迷离,吸着鼻子,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我也想看你、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酸意啃噬着心口,她脸颊气鼓鼓地问,“为、为何他们都能、看到,我、我就不能?”   霍时洲怔愣了一下,神情难得茫然,“他们?”   “对、好多人。”楚婳心中酸气直冒,眼泪涌出,软糯的嗓音里满是委屈,“岳知、叶姐姐、燕三、赵四、你爹爹、还有你的……”   她失落地耷拉下小脑袋,长睫挂着水珠轻颤,瓮声瓮气道:“青梅。”   霍时洲哑然失笑。   总算反应过来,原来小娘子是醋了。   虽然不明白她在醋些什么,但不管什么还是得先哄着。   霍时洲搂着她,浅语诱哄着,“阿婳,你大抵不知道,我所有的少年时光都给了你,阿爹和岳知他们没得到过。”   楚婳咬住唇,杏眸含水。   一直以来,她觉得喜欢霍时洲是一件悸动幸福的事情,每每想到他,她便欢喜不已。   因为她知道,她能如斯欢喜幸福是因为霍时洲给她的安全感。而这一直以来的安全感,是源于霍时洲对她的特殊和偏爱。   可是,若这份特殊不是属于自己的,以她那怯懦又敏感性子,拥有的定是一份苦涩的暗恋。   如今她竟因别人的一句话,就醋了。   “大、骗子。”楚婳鼓起脸,嘟起小嘴,不满地在他怀中扭了扭,嫩爪也在他胸膛上轻挠着,“那、青梅呢?我今儿、见到你的青梅、了。”   霍时洲被她如猫垫子的爪子挠得胸口一酥,心中也泛起了疑惑,“在洛阳见到的?”   楚婳又打了个酒嗝,垂着小脑袋,点了点头。   霍时洲深邃的瞳眸里划过锐利的锋芒,一闪而逝,沉声道:“婳婳,我在洛阳没有青梅。”   他的小青梅便是她,姑苏楚婳。   楚婳见他一脸笃定,眨巴了下眸子,脑子晕晕醉醉,也不知自己理解了他这话多少,只是靠着本能行动。   心中的醋意被他安抚着,褪去了一大半。   而残留的那一点酸醋,让她浑身发热,爱意借着醉酒自然而大胆地流露了出来。   楚婳不止一次的梦见她于姑苏阳澄湖溺水那次,霍时洲水下救她。   但梦中的场景不再是被坏人追着的恐惧,也不再是溺水的无助。   她梦见了他破水逆光而来,水纹波动,衣衫透明,清澈的水光勾勒着他胸膛薄薄的肌肉,他与她唇瓣相贴,他给她生的希望,还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悸动。   那次是情急之下救人,而且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尸身惨案上,并未过多在意湖中渡气的事情。   楚婳当时没有特别在意,后来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之后,却不断地梦见自己于那片汪湖中,不断地溺水。   沉溺在他给她的悸动里,爱意如潮水般凝聚成一片欢海。   而她是被着红尘汪洋囚住的凡夫俗子,也甘之如饴地沉溺着。   若是……她向霍时洲表意,心悦他,那他对她又是怎般想的。   他第一次正式吻她,是在醉酒的时候。   说书先生讲过,男人醉后都是不可信的。   可他第二次认真吻她,是在清醒的时候。   冬猎到现在,他还没有给她一个答复。   小娘子酡红着娇颜,瞪圆了杏眸,哼哼唧唧地嗔骂霍时洲,“都怪你。”   她挺翘圆润的臀坐在他的腹部,气嘟嘟地骑了好几下。   这是把小郎君当马儿骑呢,小模样娇气得很,发泄着心底一直以来缠绕不去的郁闷。   霍时洲浑身僵住,呼吸窒了几许,舌头发麻。   顿时,他已然没了思索小娘子今儿为何吃酒闹小脾气的缘由,忙钳住她的腰肢,低哑嗓音,轻声哄着,“好好好,都怪我。”   楚婳岔开腿坐在他身上,闻言眯了眯杏眸,神情若有所思起来。   静默片刻,她慢慢贴了上去。   霍时洲小心翼翼地搂着她。   池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和她的轻纱,他只好虚虚搂着她,以免碰到身子某处。但他思量着这些,一时间便没注意着楚婳的动作。   等到她那一张娇嫩软乎乎的小嘴主动吻上了他的唇,霍时洲狼眸倏然睁大,身形猛地僵住。   ◎最新评论:   【是婳婳表白?】   【芜湖我好期待!!!】   【撒花?】   【哎呀呀这章感觉是新的视角哈哈哈哈】   【   -完- 第一百零八章   ◎定情。◎   楚婳的吻很青涩,唇贴着他的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茫然一会,长睫如羽毛般轻颤下,试探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薄唇,轻轻一碰,便又收了回来。   霍时洲眸色暗暗转深,心口涟漪波动。   他手臂僵硬地虚搂着小娘子,生怕克制不住力道,弄疼了她。   楚婳见自己亲了他之后,他却没有回应,她小嘴一撇,恼了,“你、亲我。”   霍时洲闻言难得愣住。   楚婳娇懒的眼尾卷翘着霞色,控诉他,“你那日、亲我。今儿也、亲了。”   霍时洲哑然失笑,看着她这般娇嗔软糯的小模样,胸口顿时爱意翻滚,忍得他心尖发疼。   他微微挑眉,抬手轻柔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低声问:“那你今儿喝酒,是为了壮胆亲回来?我还不知道,原来我家阿婳能这般勾人。”   池暖旖旎,水雾缭绕,他眸中含着笑意,眉眼浮现淡淡的痞气,唇角勾翘,静静看着她。   楚婳见他又开始撩拨她,气呼呼地一哼,嗓音里染着委屈的哭腔,固执地咬定,“我、没有。明明是你、亲的我。”   她杏眸氤氲着水雾,好似要哭了,扭头不理他。   霍时洲眸中泛起无奈,抬手要去挑她的下巴,给她擦拭泪珠。   楚婳扭头红着眼儿瞪他,眼圈微热,凶巴巴的,“作、作甚!别、扒拉我。”   说着,她嗷呜一口咬住他的手指,气势十足。   霍时洲怔了怔,指腹被那白糯糯的小牙儿轻咬着,并不痛,反而酥麻难耐。   他垂眼,看着她柔软的朱唇含着他的手指。   他的眸色瞬间如泼墨打翻,幽暗到了极致。   楚婳久久不见他反应,慢吞吞地吐出他的手指,茫然疑惑地抬眸去看他。   她神情懵懂,两靥绯红娇态,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呜?”   霍时洲沉默了一瞬,轻启薄唇,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嗯,是我亲的你。”   他蓦然俯下身,堵住她哼呜呜的小嘴,搂扣住她的腰贴近怀里,吞吻掉她所有的泣音。   楚婳呆了呆,被亲得迷迷糊糊,眼神涣散,低声轻哼,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变得乖巧极了。   渐渐的,小娘子娇娇喘息,脸儿泛着红晕。   霍时洲克制地吻了一会,又怕她憋着气,唇瓣片刻稍离,微微松开她。   他抬手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嗓音含笑,语气很轻,“现下,确是我亲了你。”   楚婳舔了舔嘴角,两条白嫩纤细的藕臂勾住他的脖子,小脸红扑扑,双眼亮晶晶,“……还要。”   霍时洲微微一怔。   小娘子倒是醉得不清,若是放在平日里早就羞赧地跑掉了。而今儿这撒娇的架势,着实让他有些撑不住,快要没辙了。   楚婳得了趣,靠近他,在他耳旁气息甜腻地轻喘着,嘟囔道:“我、也要亲回来。”   说着,她软乎乎的唇又贴上了他,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一触即离,然后去啃他的下颌。   小鸡啄米似的啄了会,最后她的唇慢慢下移,轻咬他的喉结。   她趴在他怀里,湿漉漉的长发落在他的胸膛上。   霍时洲心头一颤,感觉像是被旖旎的藤曼缠住了四肢,勾着胸口心脏酥痒。   楚婳懒懒地掀眸,朱唇轻启,如兰吐息。可她神情懵懂,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多么娇媚。   霍时洲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慢慢挑起她的下巴,又倾身吻了过去。   楚婳身子发软,眸漾着春水,胭脂般的红唇瓣微启,细细喘息着。   须臾后,两人唇瓣再次分离。   霍时洲单手握住她的纤腰,另一手拨开她凌乱的发丝,嗓音已然变得低沉沙哑无比,“还要亲吗?”   楚婳眼巴巴地看着他,“还要。”   霍时洲深深一叹,低笑,轻声问:“你怎么,都不害羞的?”   楚婳打了个酒嗝,歪了歪脑袋,弯眸如月牙般笑着,语气上扬,“那你、害羞了?”   霍时洲闻言,又宠溺一叹,心底溢出温柔的怜爱,再次俯身吻住她那张娇唇。   楚婳青涩地回吻他、缠着他,黏糊得紧。   她沉溺在亲吻中,慢慢浑身无力,小手攥紧他的衣衫,软绵绵地趴在他胸前。   霍时洲呼吸慢慢重了点,揉揉她的脑袋,哑声道:“阿婳,你明日酒醒了,可会忘掉现下与我一起的记忆?”   楚婳餍足地眯着眼儿,眸色空濛潋滟,摇头道:“不会。”   霍时洲闻言,气息微促,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可是真的?”   “嗯!”   “那我与你说的每句话,都会记着?”   “嗯!”   小娘子笃定点头,还怕他不信,握紧小拳头放在心口上,睁圆杏眸看着他。   她嗓音糯糯,吐出桃花娘的酒气,“我、长这么大、不骗人的。”   霍时洲勾了勾唇,声音沉沉,“好,这话我记着了,若你醒后忘了……”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唇,喉间低哑至极,“那我也不想再忍着了,非得把你绑到我屋里,娶回家做媳妇。”   霍时洲自从上次与楚元默说了提亲一事,便鲜少去见楚婳。   他怕见到她,会克制不住,想去触碰她,搂她抱她,甚至吻她。于是他便忍着不去多见她。而他思量着她还不知道他提亲的事情,那便等着叶澜萱回信同意定亲,再找个合适的日子与她说。   可现下……   霍时洲停顿了很久,终是无奈一叹,“真真败给你了。”   楚婳仰着头,认真又懵懂地看着他,醉酒后的音色微醺勾人,“呜?”   池中雾气包裹着她纤细的天鹅颈,晶莹的水珠从她白嫩的雪肩上滑下,美的不可方物。   霍时洲双手捧起小娘子的脸,低沉嗓音里满是郑重,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楚婳,我心悦你。”   楚婳缓缓睁大杏眸,明是醉着酒,可听见这话时,心尖却怦怦悸动,腰儿瞬间就酥了,身子轻轻颤栗,浑身软成了春水。   霍时洲指腹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又用掌心揉了揉,温柔浅语,“可记着了?”   楚婳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掌心,猫一般地娇懒呜哼,“嗯、记着了。”   她杏眸娇媚婉转,浑身没骨头似地趴在他怀里,嗓音懒懒糯糯的,语气很是欢喜,“那、你能再说、一遍嘛?我喜欢、听。”   霍时洲轻笑一声,倾下身子,缱绻地在她红醉的小鼻子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啄吻,“我心悦你。”   楚婳心头颤了颤,似是淌过暖流,脑中懒懒的空白,神情软软的无措。   她眉间染上羞涩,眼尾染上了朱颜酡醉之色,杏眸灼灼,继续缠着他,“还要、亲。”   霍时洲扶着她的腰,光幽幽地盯着小娘子。   她缠他时的小模样生动又漂亮,妩媚至极,撩人心魄。   霍时洲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低头吻住她娇哼喘息的朱唇。   两人泡在暖热的池水里吻了许久,到最后楚婳已困得睁不开眼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爪子还紧紧抓着霍时洲半腿的薄衫。   她软糯地咕哝着,“困。”   然后便在他怀里找了个好位置,餍足地睡去了。   霍时洲垂眸看着小娘子恬静稚气的睡颜,无奈苦笑。   池水里轻纱湿尽透明,玉体曼妙媚色无双,该看的和不该看的,都瞧见了。   霍时洲低叹,“你还是真是信任我……”   他沉默片刻,横抱着酣甜昏睡的楚婳,从汤池里缓缓起身。   桃花酿醉人,吃了并无酒气害处,还能美容养颜,但唯一的不足便是让人慵懒嗜睡。   霍时洲赤着脚,步伐稳健地走在玉板桥上,从小木屋里拿来了备用的冬裳,把小娇人裹严实了,才去给自己更衣。   他细细擦干她的青丝后,带她回了眠月阁。   嬷嬷和丫鬟们此刻正因找不到小娘子而急得要去寻楚元默,见到少将军抱着人回来,忙迎了上去。   “贪吃了点桃花酿,不碍事。”霍时洲将酣睡的楚婳轻柔地放到床榻上,“让她先歇着,别吵着她了。”   嬷嬷和丫鬟们连声应诺。   霍时洲嘱咐完后便离开了眠月阁。   他先是回自己的剪烛轩,在浴桶泡了一个时辰的冷水。   然后他穿戴整齐,去府中大书房内见了父亲霍远一面。   父子俩彻夜谈了一宿,黎明时分,霍时洲从书房出来,径直去了操练场练兵。   等晨练排兵结束后,霍时洲回了营帐歇息,把岳知叫了过来。   一宿没睡,炕桌上放着一盏苦茶,以便倦了可以提神。   霍时洲披着玄墨锦袍,坐于榻上,面色沉沉,揉了揉眉心。   岳知走进营帐,垂头抱拳道:“主上。”   清晨帐内昏暗,霍时洲素手点灯,眸中闪过暗芒,“查一下,阿婳昨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岳知:“诺。”   -   又过两日。   霍家之主霍远带着大红包袱和大红福联,登门拜访楚元默。   叶蓁袭着几日前做媒的那套鹅黄流霞襦裙,手持红纸柬帖,跟在霍家之主的身后。澜庭内外摆满了首饰、妆匣、聘金等彩礼。   赵四从操练场上刚训练完回来,见状,勾住岳知的肩膀,笑道:“这是连我们霍远大将军都出动了啊,看来咱们霍家是真的要和军师千金定亲了。”   中原定亲的习俗,公子和姑娘生了情谊,表意在一起后,再由双方的长辈出面,以示承认两人的关系,并由公子家诚意向姑娘家赠送聘礼,等长辈们谈好了,交换好生辰八字后,公子和姑娘便默认是未婚夫妻,婚约坐实,只等着成亲了。   将军府内,无论是谁见了这阵势,皆知这是要定亲的前兆了。管家领着小厮去挂红灯笼,霍家兵们难得在营帐外吃起了酒,府中上下洋溢着喜气。   而那厢,霍时洲却被拦在了眠月阁的门外。   嬷嬷们一脸为难。   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楚姑娘窝在房里闭门不出,就是不肯见少将军一面。   虽然楚姑娘身子抱养,但哪怕出个声回应一下少将军也好,可现下就是连闷声都不给一个,奇了怪了。   这初春还冷着,嬷嬷们拿来了手炉,劝少将军进隔壁厢房坐下来吃口热茶。   “无碍。”霍时洲理了理身上的大氅,拂去肩上落雪,问道:“她可是病着了?严重吗?”   “也不是病了。”嬷嬷摇头,叹了口气,不知如何作答,“就是小腹痛得难受,这症状是姑娘家每月都有的……”   这时,丫鬟领着张郎中和中医药师匆匆来了眠月阁,他们见到台阶上的男人,齐齐俯身作揖,“少将军。”   霍时洲目光落到张郎中背着的医药箱上,蹙眉道:“到底是何症状,痛到用药调理?”   两位大夫和丫鬟婆子们对视一眼,面色微窘,“这……”   ◎最新评论:   【追平了。   我就想知道,是不是本书完结的时候,女主才知道男主是她的小竹马。   是不是女主发现之后,男主才告诉女主,她就是小青梅。   作者,可以呀!】   【楚婳长大了】   【是来葵水吧】   -完- 第一百零九章   ◎定亲。◎   原是今早楚婳意外来了葵水,而且还是初潮。与大多数的姑娘不同的是,她疼得厉害,腹痛酸胀难耐,头晕脑胀,额尖冒着冷汗。   眠月阁上下忙里忙外,嬷嬷用了过往来葵水时腹痛服用的方子,却依然无法缓和楚姑娘的疼痛,可怜娇人流的冷汗都沾湿了被褥,唇瓣苍白,小脸煞色,两靥愁态,眉间病气。   将军府里男人多,女儿家葵水的事情也不好外露,眼看楚姑娘疼得快要昏过去了,嬷嬷和丫鬟们焦灼情急之下,边寻来了张郎中和老中药师帮忙诊断。   这会儿,为了不耽误给楚婳问诊,霍时洲只好待在了门外边继续等着。   嬷嬷们端药倒水,丫鬟们跑跑颠颠,老中医师在闺阁里间诊脉治疗,张郎中在屏风外间打下手,透过壁窗给她递银针和热帕子。   屋内偶尔传来小娘子低声呜咽的声音,瓮声瓮气,似是在忍着疼。   霍时洲心疼不已,却也不能进去看看楚婳。   他听着小娘子哀哀泣音,周身的气压愈来愈低,冷凝着一张俊脸,面上覆了层寒霜。   等到半个时辰后,两位大夫从屋内出来,霍时洲疾步上前询问:“如何?”   老中医师作揖道:“回禀少将军,楚姑娘这会儿脸色还白着,吃了药让她先睡下了。”   张郎中将手中写好的方子给了边上丫鬟嬷嬷,嘱咐道:“劳烦先去按照这上面的内容调药,待会我抓了药,再去熬制晚间的那一味。”   霍时洲蹙了蹙眉,沉声道:“为何阿婳来了葵水会这般疼痛?”   他虽不太懂女儿家的事情,但从小也在姑苏药铺帮忙,鲜少会见女子因初潮过于疼痛而吃药治疗。   老中药师面色肃然,“楚姑娘的症状不太一样,大多女孩儿豆蔻之年便来了初潮,最晚也是及笄之年,可楚姑娘如今二八之年才来葵水,怕是因从小体弱多病,身子骨甚是羸弱,若是调理不好,日后怕是……哎先好生养着罢。”   霍时洲敏锐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眸色微沉,脸色凝重,“怕是什么?”   老中药师神情犹豫一瞬,眉间有着顾虑,也不好说。   这时,张郎中叹了口气,两鬓斑白,愁绪满面,嗓音里含着沧桑,“小小姐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体质要比寻常人弱些。叶将军当年怀着身孕中毒苦受牢狱之灾,小小姐出生便也是带着毒病,这些年在姑苏养着,叶将军与我研习医术,日积月累地给她排毒,毒素总算是清干净了,如今只留下了口吃之症未愈。可是,那毒素常年缠身,身子难免受损落下病骨。”   霍时洲的心猛地提紧,眉间蹙着褶痕,“这病骨可能治好?”   张郎中抬头直视少将军,饱经风霜的眼角刻着皱纹,眼睛虽有些浑浊了,但目光却明亮而犀利,“小小姐身子骨弱,血凉血虚气血亏,是不易孕体质,怕是日后难以生养子嗣,得细细娇养着才好。”   边上,老中医师暗暗叹气,没想到张郎中还是说了出来。   这些日子,霍家正和楚家议亲,霍家问鼎中原,日后逐鹿九州,若是登上那万仞之巅的九五之位,那便是皇家。而皇家和帝王,最看重子嗣。   若是楚姑娘难以生养子嗣,那少将军可还会与她定亲?   老中医师心中暗自叹息。   她已是老媪,还是个寡妇,年轻时便是因为无法为夫家诞下儿子,才被丈夫抛弃,如今孤苦一人在世,只得行医济世。   老中医师这般想着,暗暗抬头去看少将军的脸色。   但霍时洲显然和两位大夫的关注点不一样,“身子弱,气血亏,那我若是仔细养着她的身子,她可会长命百岁?”   张郎中愣了愣,点头道:“好生养着,是能长寿。”   霍时洲闻言松了口气,青筋突起的额角缓缓展平,嘴角勾翘,低笑轻叹:“那便好。”   老中医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抿了抿唇,试探地问:“小姐生养极难,若是无法诞下子……”   霍时洲忽然淡淡睨了一眼老媪,狼眸幽邃,声调很冷,“我不在意子嗣。”   老中医师瞬间被他的威压和气场震慑住,身子不由自主地佝偻下去,噤声息气。   霍时洲垂眸看着两位大夫,凛声表明自己的态度:“阿婳来了葵水都那般的疼,若是真到了生孩子的时候,不管她的态度如何,我定是第一个不同意她受苦。”   即便他知道她向来能忍受疼痛,但听着小娘子闷哼忍耐的声音,他心里刺刺的疼,恨不得亲自替她受着。   他从来不忍心她苦着疼着,小娘子那般嫩乎乎又软绵绵的人,就该被他护在掌心里娇宠着,永远。   霍时洲抬眸看向楚婳的闺房。   窗门紧闭,他心尖上的人在里面沉睡着。   霍时洲质感醇厚的嗓音蓦然变得低微柔和,语气很轻,“她身子骨弱,怀胎十月是她,生儿孕女是她,疼是她,苦是她。而我在意的,却是她。”   老中医师心头巨震,呼吸颤了颤,这是她第一次从无情势利的世家权贵口中,听到这番言论。   张郎中也在原地愣着了许久,待微风吹过脖颈,他反应过来,伏身跪下,“老奴定倾尽此生全部医术,调养好小小姐的身子。”   老中医师也跟着弯腰一拜。   “药材和钱财我都有,你们需要拿去即可,不准对楚姑娘动用歪方偏方,每一张药方子要经过我手才能去给她调养。”霍时洲目光凌厉地看着两位大夫,嗓音沉静:“我不需她的身子能生养子嗣,我只要她的身子能长寿康泰。”   张郎中和老中医师恭敬应着,“诺。”   两位大夫问诊完,去了云药楼抓药,眠月阁的丫鬟嬷嬷们也开始各忙各的。   苍穹远阔,渺渺云间之下,霍时洲坐在庭院中的竹亭内守着昏睡的楚婳,闲来时便落下黑白棋盘与自己对弈。   这江山魍魉,要不要也罢不罢,他不过是想给阿婳一个太平无垢的天下,让她能一世平安,在盛世中尊崇无双。   他看不得她受苦,苏南一战再也不想看到她落泪的样子。   他也没有精力再去宠爱什么孩子,阿婳便是他唯一所愿。   他不在意子嗣,霍家兄弟众多不愁血脉无后,他的嫡亲幼弟霍颢便有理政辅国之才,前世他去后,便是霍颢承霍家衣钵与南楚皇位,开创了盛世。   他重生一世,毕生所求皆是阿婳,也只有阿婳。   -   这几日,楚婳来了葵水,四五天皆是疼痛难熬,虚弱憔悴不易见人。   楚元默心里着急担忧,但她身子抱恙,无奈只得在房门口与小姑娘说了会儿,便离去了。   而这几日,将军府也没有闲着,因为叶澜萱寄来了家书。   她一直和张郎中保持著书信联系,时刻关注着女儿。   这次家书中,她不仅回了与霍家的定亲聘书,还寄来了一张药方。   这张药方子便是叶澜萱近一年来借助霍时洲的势力寻遍九州草药医书病案、最终在长安研磨出来能治疗口吃之症的配方。   张郎中在云药楼琢磨着药方,开始为楚婳调养身子。   至此,霍家和楚元默交换了庚帖、聘书和礼书,霍时洲和楚婳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   霍家这些天可谓是热闹极了,嫡系一脉和霍家青年四将吃酒的吃酒,祝贺的祝贺,一副喜气洋洋之派。当霍少将军和楚学士千金定亲的事情传遍京城上下后,再次轰动一时,某些涌动的势力也在暗中窥探着。   这些暂且不表。   将军府,眠月阁。   因为少将军甚为注重楚姑娘的饮食,眠月阁的厨子们每日都是肉类鱼类、蛋类奶类、豆类粮谷类地准备着膳食。   是以楚婳葵水疼痛这几日,不但没有因病骨发作而消瘦,反而养得娇媚圆润,红艳欲滴,不再用芙蓉膏后的肤愈发光滑细腻如凝脂吹弹可破,鹅蛋脸儿柔嫩得如酥酪般。削肩细腰,身姿曼妙,愈发张开了。   楚婳葵水去后,浑身酸痛和腹部绞痛在汤药的调理下也慢慢消失。她的神思恢复平静,蓦然有精力认真思索回想前几日发生的所有。   顿时间,脑中先是懒懒空白,然后心跳开始紧张害怕,丝丝绵绵的羞涩袭卷了全身。   偷了爹爹的桃花酿醉,好不知羞地在汤池强吻霍时洲,餍足地得了他的表意后却憨憨入睡,然后来了葵水,还被霍时洲知道了初潮的狼狈惨相……这些接二连三的事,着实羞煞她也。   楚婳羞臊地钻进棉被里。   她怎么有脸见他呢!   小姑娘又羞又臊地在榻上打滚,床被裹着滚来滚去出了一身的汗,正好适才吃的汤药也起了效,她在紧张害羞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时小眉头还纠结地皱褶着。   不知睡了多久,她醒来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线朦胧里,感觉屋中似乎坐了个人。   楚婳努力睁大杏眸,慢慢瞧见了。   昏昏暗暗的房间里点着一盏灯,霍时洲和衣慵懒地靠着塌,手上拿着一卷兵书,静静垂眸观阅。   此时,他就坐在她身侧的锦塌上。   楚婳呼吸微微一窒。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走向我喜欢】   【好耶(?▽?)蹲到更新】   -完- 第一百一十章   ◎沉溺。◎   琉璃灯盏下尘光如轻雾笼泻,细腻柔和的灯光勾勒着他深邃的五官,愈发衬得鼻梁高挺俊美,鸦色长睫静静垂落,在卧蚕处落下淡淡的剪影。   而他听到小娘子的动静后,微微侧眸,眼里染上了笑意,语气轻柔,嗓音低沉,“醒了?”   楚婳小脸蓦然一红,讷讷地坐起来,揉了揉凌乱的头发。   她午间小憩,盖了条棉被,直接和衣就睡在了锦塌上。睡得酣甜,也不知道他何时来的,又看了多久。   楚婳一想到她那呆呆憨憨的睡颜被霍时洲瞧见了,心底顿时紧张害臊起来,手指摩挲着衣裳,指尖羞红。   两人之间静谧无声,气氛莫名蔓延着淡淡的暧昧。   楚婳垂着脑袋,杏眸泛起水雾,偷偷用余光瞟他。   见他合上了兵书,她咬咬唇,不想这么尴尬着,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霍时洲忽然倾身,食指竖着轻轻放在她的唇上,轻声道:“阿婳,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楚婳呆了呆,神情懵懂,“嗯?”   霍时洲幽深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戏谑,“被发现了,我可是会被当成登徒子打出眠月阁的。”   楚婳眨巴眼睛。   他这话说得有趣,眠月阁是将军府的,将军府上下谁会来打他这少将军主子,她才不会傻乎乎地相信哩。   霍时洲垂眸,目光落在她娇嫩的朱唇上,食指微微蜷缩,缓缓勾了勾唇:“是以……待会我们动作小声些。”   楚婳瞪圆了杏眸,感受到他的指腹在轻轻摩挲着她唇瓣,娇颜顿时染上一抹了酡红。   这浑人又在撩拨调戏她!   小娘子自葵水来后,容颜便慢慢张开了些,媚眼如丝,水眸瞪着人,无形间流露出一股娇媚之态。   霍时洲倏地又想起了汤池水雾里她半裸着圆润香肩,朱唇青涩含着他手指时的媚态。   他呼吸促了些,艰难隐忍地将手收回广袖掩住,敛眉温声道:“腹腰可还酸疼着?”   楚婳闻言低下头,红了脸,知他问的是来葵水后的身子状态,心尖羞得快要缩成一团了。   她垂着眸,目光四处乱飞,没个焦点,卷翘的长睫扑闪扑闪,小小声道:“不、不疼了。”   霍时洲眉眼带笑,抬手揉了揉小娘子忸怩羞赧的小脑袋,“那便好。”   他说着,又脱下肩上的玄墨锦袍,缓缓起身。   楚婳一惊,耳根渐渐染上樱绯,“作、作甚?”   虽、虽是定了亲,但这过于亲密了些。   楚婳害怕又羞涩,手指下意识地搅合着衣角。   霍时洲见她这软惜娇羞的小模样,不由得莞尔一笑,“见你唇瓣有些干。”   他提着玉茶壶,倒了杯温热水,递给她,“润润口。”   楚婳小脸红扑扑,紧张着地接过玉杯,像只仓鼠一样抱着茶杯,小口啜饮。   霍时洲抬步缓慢地走到床边,卷起帘子。   夕阳余晖瞬间洒落进屋内,初春的落日和煦而柔美,流光异彩圈住了云,微风拂过庭院里那枝头上的一抹绿芽,霞光漫天,云野温柔,美得沉醉。   楚婳抬起头,看见了他的背影。   他修长挺俊的身姿被梦幻斑驳的光影细细描绘着,侧眸时朝她勾唇一笑,温柔中带着淡淡的痞气。   她托着腮,眼眸迷离,目光逐渐痴痴。   霍时洲卷起窗帘后,又走去外间。   半晌后,他又再次进来,手里还端着木托。   楚婳好奇地探头。   霍时洲将木托置于桌案上,先是给小娘子披上了他的玄墨锦袍,才去整理木托里的东西。   一鼎煲汤盅,一只翡翠小碗,一双木筷,一碟糖糕。   鲜美的肉香弥漫,楚婳闻着,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她小脸微微红了红,咬住唇,眼巴巴地抬眸望着他。   霍时洲给她弄着餐食碗筷,轻笑一声,“这是炸酥丸子羊肉汤。”   楚婳听这个菜名,又想起上次在西苑吃的洛阳特产辣丸子汤,连连摇头,鼻音糯糯,“不、不要。它、辣。”   霍时洲道:“这个是我做的。”   楚婳惊讶地眨眨眼,眸中泛起期待,食欲瞬间提高了。   “阿婳觉得……”霍时洲打开了盅盖,挑眉笑看着她:“我还能不了解你的口味吗?这是我根据洛阳菜品改进的苏式丸子羊肉汤。”   没了盅盖的遮挡,鲜美的羊肉汤味飘出,热气腾腾的汤里漂浮着焦金油亮的炸丸子,雪白汤水里点缀碧绿葱花,煮着晶莹剔透的白萝卜和小白菜,伴随着羊肉味,香气四溢。   楚婳心尖微动,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目光放亮。   霍时洲将汤盛进玉碗里,拿起筷子和勺子喂她吃,“来,小心烫。”   楚婳眉眼羞怯,但没有拒绝,张开朱唇,含进他喂的汤水。   霍时洲又夹了一只炸酥丸子,神情专注,“尝尝这个。”   楚婳鼓着腮帮子吃,杏眸满足地弯了弯。   熏肉香味,外酥内嫩,口齿留香。   小娘子嘴巴小,一口只能吃半个,吃东西时细嚼慢咽,咀嚼的慢。   霍时洲耐心地举着筷子和玉碗,等她吃完半只,又送上另半只炸酥丸子。   有时候她两口吃不掉一整只炸酥丸子,剩下的一小口就被他送进了自己嘴里。   楚婳目光落在他的薄唇上,想到两人用一双筷子,脸颊瞬间绯红得像秋天熟透的柿子。   她赶忙敛下眸子,不敢再看他一眼,小手只管弄着衣裳,小脚扒拉着锦塌,身子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霍时洲服侍着小娘子,投喂她的动作也是优雅随性,眉眼含笑,嘴角勾着一抹宠溺的弧度。   羊肉被他做的没有膻味,肥而不腻,楚婳一下子吃了好几块,被喂得饱饱的。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黏糊又腻歪。   可她偏偏就沉溺于此,喜欢和他这样相处的感觉,心尖颤着,淌着悸动的暖流。   等到两人用完了晚膳,霍时洲熟练地收拾完碗筷,泡了杯暖茶,放到小娘子手边。   楚婳秉着茶盖,正要道谢,却见他单臂撑在了桌案,缓缓俯下身子,贴近了她。   他的呼吸撩过她的耳畔,语气很轻柔,“阿婳吃饱喝足了,就该办正事儿了。”   楚婳缩了缩玉白的雪脖子,讷讷道:“什、什么正事?”   “那夜星池里,我与你表意,还吻了你,阿婳现下可还记得?”   他轻启薄唇,不紧不慢地开口,嗓音低沉宛若古琴般磁性,勾住了她的心弦。   楚婳娇怯地垂着小脑袋,长睫之下,眸中一片的空濛潋滟,心口又热又臊。   那晚是她醉酒后露出了本能和私欲,娇缠着求他亲她,食髓知味地勾着他。   她手指拧着裙摆,嗓音含羞,“记、记得。”   霍时洲虽然胸有成竹,但得到这个回复,心底还是不由泛起了狂喜。   阿婳记得,她承认了。   山有木兮……卿有意。   霍时洲深深地吞了一口气,眸色幽邃漆黑如泼墨,好似沉静许久的古潭乍然翻滚,漩涡深深。   小娘子垂着头,他清晰地看见她雪白的脖子染着绯色,后颈处的朱砂美人痣熠熠明艳。   霍时洲心下无奈一叹,知道她素来脸皮薄,爱害羞,那日若不是吃了酒,又怎会黏乎乎如猫似地亲近他。   但,既然上天给了他那次机会,他就得好好地把握。   毕竟,这是他两辈子的痴念妄想,一朝成真,他必如贪狼般咬住吞咽,食髓知味,怎能餍足?   “阿婳。”霍时洲倾身,不知不觉地靠近她,幽幽开口,“我前日向老师和叶伯母提亲,阿爹和霍家上下都见证了。如今三书已交换了两书,六聘只剩两聘。你可知,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日后成了亲,便是我的妻。”   楚婳被他男子的气息强势地包围着,鼻尖草木清香,脑袋晕乎乎,嗓音软成了春水:“……知。”   霍时洲继续道:“我心悦你,可知?”   楚婳像只害羞的破烂兔子,咬唇点头:“知。”   霍时洲眸色暗暗转深,“既然这些都知。那为何这几日却躲着我?”   楚婳忍不住窝进他怀里,小脸埋进他的胸膛,装鹌鹑,耳尖红透了,娇艳欲滴。   霍时洲顺势抬起手臂,轻揉地搂住小娘子纤细的腰肢。   楚婳软绵绵地趴着,心头怦怦直跳,呼吸渐渐急促。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般怯了,霍时洲踏出了这一步,她怎么能退缩。   静默良久,楚婳深吸一口气,嘟嘟鼓起脸颊,抬起眸子目光直视他。   却见他正深深地看着她,眼底如火炙热燃烧,又如瀚海潮浪汹涌,灼灼认真。   楚婳眼眸迷离含水,脑中又开始晕晕沉沉。若不是被他抱住,恐怕此时已如春水般软在了锦塌上。   她用帕子遮着脸蛋,只露出一对含烟笼月眉和一双桃花春杏眸,眉眼皆染着娇怯。   她咬咬唇,小小声回答:“我、我觉得、有些不真实。是以、不、不敢见你。”   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真的同霍时洲在一处了。   还定了亲,成了他的未婚妻。   霍时洲掀开她遮脸的帕子,俯身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这下觉得真了吗?”   楚婳呆呆地仰着头,唇瓣上还留着那一抹余温柔软。   待她怔神了一会,倏然又垂下了脑袋,轻咬朱唇,眼尾浮蔓一缕霞色。   最是那一抹低头的娇羞,梨涡浅浅,长睫卷翘,蜜唇软软。   霍时洲不想再隐忍做什么温柔君子了,他抬手勾起她的下巴,轻捏住,俯身用力吻上那张娇嫩唇瓣。   楚婳乖巧地窝着,百依百顺任他弄着,小爪子攥紧他的衣襟,羞红了指尖。   气息逐渐急促,小脸慢慢憋红,青涩的小娘子发出娇懒的轻呜声。   霍时洲微微松开她,唇瓣稍离,见她快熟透了,低笑一声,道,“慢慢来。”   楚婳眼神涣散,杏眸里泛着水光,唇瓣红肿湿润,娇喘微微。   她脑袋晕晕的,迷迷糊糊下意识地开口,“还要。”   霍时洲见状,瞳孔一缩,眸色骤然深了。他再次俯下身,这回多了点强势略夺之势。   楚婳本来还在为自己无意间说出那话而感到羞耻,现在被吻住,脑袋便黏糊犯晕了,腰肢发软,浑身没骨头似地趴在他怀里   良久过后。   霍时洲克制住自己不能再亲下去,喉间藏着欲色,哑声道:“留着下次再亲?”   楚婳朱颜酡些,细细喘息。   霍时洲轻轻拨开她颊侧的乱发,揉了揉她的脸蛋,“阿婳,老师还在府中。”   楚婳回神,害羞又讷讷,语气温温软软,应道:“好。”   霍时洲吻了吻她的额间,“等日后成亲了,我们想怎般亲都成。”   楚婳餍足地眯着眼儿,嘟囔:“那快些、成亲?”   霍时洲失笑,更是紧紧地搂住小娘子,将她整只都嵌在怀里。   今日狂喜后,心底便是愈发的珍惜。   一直以来没有点破感情,是想等她长大一点。而今日点破后,还是想等她再长大些,即便艰难隐忍,也还是想加倍地爱惜她。   ◎最新评论:   【婳婳就这么被大灰狼吃掉了~】   【这狗粮我爱吃哈哈哈哈哈】   -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偏爱。◎   楚婳细细喘息,杏眸漾着秋水横波,依恋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娇懒的猫。   霍时洲待她气息缓过来后,扶着她的肩和腰,替她整理凌乱的衣服。   两人适才沉溺于亲吻中,他里面穿的对襟衫被小娘子的小爪子攥着有些褶皱。但小娘子身上的衣服却很是凌乱了。   她肩上披着的他的玄墨锦袍,已然滑落到了腰部。   屋中置着三鼎红泥小火炉子,炕桌上也是暖烘烘的,是以楚婳只穿了件齐胸襦裙。   而现下锦袍滑落,便露出了那单薄如清雾笼泻的绢纱襦裙。   青色纱衣包裹着她青涩婀娜的身子,弹性柔嫩的香肩握在他掌心里,圆润饱满的雪酥靠着他胸膛,再往下是被他单臂搂住的纤细娇软腰肢。隐隐绰绰,娇媚勾人。   霍时洲呼吸微促,颤下长睫,缓缓垂落眸子,抬手给她披上他的玄墨锦袍。   楚婳乖巧地任他弄着,眉眼懵懂娇憨,双颊染着绯红。   霍时洲替她穿戴好,抿紧薄唇,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小娘子小小的一只,都包裹进了他宽大的衣服里。娇袭着松松垮垮的袍子,襟领凌乱不堪,更显窈窕玲珑,叫人心底藏着的欲念又涌上来了。   霍时洲瞳底压抑着幽暗的欲色,仔细理好她紊乱的青丝,哑声道:“阿婳,日后可要去我的书房?”   楚婳怔了怔,眨巴了下眸子,眸中划过一丝娇怯,“可、可以嘛?不会、叨扰到你?”   “不会。”霍时洲倾身啄吻她的小鼻尖,温声道:“我想你陪着我。”   楚婳闻言,心中愈发欢喜,弯眸笑道:“好。”   两人温柔缱绻着,她依偎着他,他掌心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小脸,时不时说上一两句撩拨的话语,把小娘子羞得脸红心跳。   半晌过后,霍时洲看着怀里放松恬静的小娇妻,沉吟思索片刻,道:“阿婳,我与老师商讨的那些收复九州计划,有些会兵走险棋,危险至极。但我不打算瞒着你来进行,你每日到我书房时,我都和你细讲上一些。”   楚婳见他正色,也忙肃起小脸。   霍时洲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只有你在后方安稳,我才能在前阵安心御敌。讲这些计划只是为了让你知情,我不准你参与。你可以答应我吗?”   楚婳握住小拳头,“我、答应你。”   她虽不能时时刻刻跟随他金戈铁马,征战乱世,但她得熟悉天下局势与权谋利弊,才能更从容地站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妻。   霍时洲握住她的小拳头,与她十指相扣,“我在你身边时,必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可若某天我因战事无法脱身,霍家青年四将护不住你时,这是最坏的结果,此时便顾忌到你的安危。是以我每讲一个九州计划,我都会以防万一,将这个计划所可能造成的最坏结果,给你一个预想,我会根据这个预想再交予你一道锦囊,你按照这些法子,切记保全自己。”   楚婳点点头,道:“爹、爹说过,即便料事如神若孔明先生,凡事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留下、后手。”   霍时洲勾了勾唇,抱紧小娘子用力亲了一口,“阿婳聪慧。”   楚婳娇颜一红,害羞地缩进他怀里。   霍时洲搂住小娘子,眸色深深。   他上辈子是一匹孤狼,浑身带着煞气,身负霍家的血仇,为了不给心爱的姑娘带来灾祸,便让她远离自己身边,过于让她跟他、跟霍家撇开关系,因他前世自负太过弱小,在乱世纷扰中宛若蝼蚁一般,甚至保护不了身边的人,认为只有将她隔绝在霍家的危机之外才能好好地保护她,可最终还是没能护住她。   这辈子已经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   这半年来铺的路,设下的棋局,不久后就该进入关键时刻,收复九州近在咫尺,他绝不允许乱世再夺他爱人之命。   他要相信她的魄力,要把她护在羽翼之下,两者兼持,才能真正保护她。   正如冬猎那日,她抱着他,擦拭掉他脸颊上的血痕,笑得绚烂如暖阳,眸子里满满映着的都是他,好似在告诉他,要信任她的胆识和勇气。   霍时洲闭上眼,吻在她的眉心,喃喃道:“阿婳,我保证,很快,乱世就会归于太平。“   楚婳乖巧地窝在他怀里,气氛静谧而温馨。   大抵是这个怀抱太过温暖,她安心地阖上双眸,渐渐犯困。   霍时洲见她这般软惜酣甜的样子,勾唇一笑,打横抱起小娘子,走进里间闺房。   他弯腰,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于床榻里,替她盖好棉被。做好这一切,他直起身后,又抬手解下自己身上对襟衫的腰带。   楚婳软着身子,陷进被褥里面。她捏着棉被的一角,红着脸问道:“你、你怎么、脱衣服?”   霍时洲随手扯了扯里衣襟子,垂下长睫,愈发显得长眸深黑,“里间有些热。”   楚婳蓦然想起来,因她怕冷,眠月阁里间的红泥炉子数量是其他屋里的两倍有余,进里间后温度便暖烘烘的,恍若初夏。她自己在屋里行动也就只穿一身单薄的齐胸襦裙。   而霍时洲是从外边儿寒风里来的,穿的自然厚实。现下走进了她的闺阁,定会感觉到热。   楚婳娇怯地抬眸,偷偷去瞧他。   霍时洲脱下冬衣对襟深衫后,只袭了一件玄墨黑珍珠色的里衣,隐隐绰绰地勾勒着他的胸膛,腹部线条结实有力,身形高大英健,宽肩窄腰,一眼而见的魅惑。   他垂眸时,淡淡耷拉着单薄的眼皮,墨发微卷而落,衣襟微敞隐露锁骨,整个人散漫自若。   楚婳咬住唇,从没见过他这般随性而慵懒的情态。   她心头怦怦直跳,胸口热热的,感觉看一眼他现下的模样,她腰身都软了。   她那些隐藏的自卑怯弱,和那一直以来不安于他遥远的距离感,似乎在无形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她与他现下同在一个屋檐下,好像她已经是他的妻。他们会是同床共枕、同塌而眠的夫妻。   楚婳长睫轻颤,水眸氤氲起流转的雾气。   大抵是她被人宠爱后,便忍不住恃宠而骄了,心底竟暗暗涌起了占有欲,想成为他生命里的例外,被他偏爱,被他特别对待。想让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这般想着,楚婳从床榻上坐起来,抬手扯住霍时洲脖子下的衣襟。   他那般高大的人,就这么被她轻易地扯着俯下了身。   楚婳心尖微动,在他被迫弯腰未反应过来之时,一双柔荑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顺势缠上了上去。   她仰起天鹅颈,颤着眼睫,大胆地吻上他的喉结。   霍时洲浑身僵住,狼眸倏然睁大,感受到喉间柔软的温热,心尖猛地一颤,气息紊乱了一瞬,涌出一股燥热。   楚婳唇瓣轻轻嘬了一下他的喉结,很快又害羞地离开。   接着,她双臂更加大胆地搂紧他的脖子,让自己的身子慢慢贴近他。   小娘子眉眼娇怯,眸色含羞,嗓音软糯似春水,“想……贴贴。”   霍时洲微微一怔,蓦然低笑起来。   他揽住小娘子的后背抱紧,唇角翘起,“好,贴贴。”   楚婳见他不仅依着自己的小性子,还配合她的小动作,心头宛若抹了蜜一般甜。   于是乎,小娘子模样愈发娇懒了,一颦一笑都是被男人养出来的媚,好似能嫩出水来。   霍时洲眸色暗暗转深,掌心扣住她的小脑袋,俯身要去吻她。   却不料,楚婳撇了撇小脸,不让他亲。   霍时洲动作微动,挑了挑眉。   楚婳用手轻柔地捂住他的薄唇,盈盈一笑,喘息微微,“你、要亲。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她葱白玉指摩挲着他的嘴角,勾着他的欲念,却又不让他得逞。   这小娘子真真勾人得紧。   霍时洲握住她的小手,吻了吻她的掌心,语气耐心而温柔,都依着她,“好。我都答应。”   楚婳手心传来酥麻的触感,指尖慢慢羞红,手指粉雕玉琢般,玲珑可爱。   她得了好处,便有了些底气,从床上站起来,微微一跳,双腿勾住他的腰,一整只都挂在他身上。   霍时洲顺势托抱住小娘子的臀。   楚婳仰起头,下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趴着他,轻柔的气息抚在他耳边,“你、喜欢我吗?”   她软糯的嗓音压低时,会有一种别样的娇媚,听着很是惑人。   霍时洲眸色愈发幽暗,舌尖抵着上颚,瞳眸深邃如狼盯上了猎物,“喜欢。”   “我的要求、”楚婳杏眸水光潋滟,红烫的脸蛋贴着他的脖颈,“不能只是,喜欢我。”   霍时洲闻言,勾了勾唇,似乎知道了她要说什么,眸中笑意溢出。   楚婳咬唇,柔软的唇瓣咬出了小小的牙印,胭脂般艳丽,嗓音温温软软,“而是要,只喜欢我。”   她说完,心跳律动骤然加快,有些不安地用双腿夹紧他的腰,神情里露出一丝忐忑。   霍时洲并没有让小娘子等太久,她提完要求后,他轻启薄唇,紧接着她的话道:“只喜欢你。只娶你一个人,永不纳妾,我若负你,灵魂不渡地狱十八层。”   语气严肃,嗓音沉沉,承诺极重。   楚婳杏眸缓缓睁大。   她占有欲的任性要求,他竟、竟直接给了她这般严重的誓言。   楚婳心头巨震,赶忙双手都捂住他的嘴,颤抖着嗓音,“不、不准你说这般重的话!”   霍时洲扶着她的脊背,侧过头,在她后颈那颗艳红的朱砂美人痣上,落下占有欲的一吻,“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阿婳,我爱你。”   ◎最新评论:   【婳婳也只喜欢你,最喜欢你~】   【贴贴!!!!】   【好甜】   -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藏欢。◎   她与他近得呼吸交融,楚婳呆怔着,眸光氤氲起烟雨。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喉间的轻震,那古琴弦般醇厚磁性的嗓音绵绵入耳,在耳畔丝丝缠绕着。   世间崇尚含蓄隐晦地表达爱意,或是写诗,或是作赋。   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炙热直白的表意,脑海里一片空白后霎时间绽放处绚烂的烟火。   后颈处传来被他亲吻的触感,她从脊背到腰间阵阵酥麻,暖流悸动袭卷浑身。   楚婳呜咽一声,瘫软在他怀里。   心田动容至极,点点涟漪波动。   霍时洲缱绻细腻吻了一会小娘子的朱砂美人痣,抬手上下抚摸她的脊背,让她全身放松下来。   他垂下长睫,长眸深黑,眼底微暗,脸部的线条柔和几分。   一直以来对她的爱护却没能让她察觉到他的感情,许是先前的暗示止于行动,而喜欢无量,爱意无疆,他日后也要在言语表现对她的爱意才好,这样大抵能消除掉她心底的不安。   霍时洲微眯狼眸。   那些甜言蜜语怎么说来着的?他是该钻研摸索一下了。   楚婳趴在她怀里,听着轻缓的呼吸声和跳动的心脏,睫毛扑闪两下。   霍时洲瞧着她这般乖顺柔软的模样,低声唤她,“阿婳。”   楚婳软糯糯地“嗯”应着。   她身上清甜的香味袭进他的鼻息。   霍时洲捏住她娇嫩的小下巴,眸色幽暗,哑声道:“我想吻你,想独占你,想让你沾染着我的气味和痕迹。”   楚婳闻言呆了呆,瞪圆了乌溜溜的杏眸。   他的眉眼沾着挑逗,呼吸都萦绕在她的唇边,“我这样可怕的占有欲,阿婳会嫌弃吗?”   楚婳轻轻一怔,整个人不由被吸进了他幽邃的瞳眸里。   蓦然,她气息微顿,余光瞥见,他的耳尖红了。   楚婳咬住唇,深深吞了口气,眸子里涟漪滟潋,“才、才不嫌弃。”   她娇软无力攥紧他的衣襟,葱白玉指泛红,指腹羞得蜷缩起来,“你这般、待我,我、我会很欢喜。”   他的占有欲,是她独有的幸福。   霍时洲闻言,面上难得薄红,胸膛上她的小爪子似乎挠进了他的心口,勾得心尖又痒又酥。   他喟叹一声,掌心拖住小娘子的脑袋,慢慢俯身将她轻柔地放在了床榻里。然后倾身压了下去,双臂撑在她的身侧。   楚婳软绵绵地陷进被褥,羞赧地闭上眸子。   正当小娘子和小郎君忍不住又要沉溺于亲吻中时,房门忽然被轻轻敲了敲。   同时,屋外传来嬷嬷恭敬的询问声:“小小姐,楚学士来了。”   楚婳:“……”   霍时洲:“……”   许是屋内一时静默无声,嬷嬷以为小姑娘没听见,便又走到窗台问了一遍,“小小姐可是还睡着?”   楚婳小脸瞬间通红,讷讷应道:“请、请爹爹在外间吃茶,我、我换身衣裳、就来。”   她话音刚落,外头嬷嬷也开口了,但这次却不是回她的话,声音更为恭敬,“楚学士。”   楚元默清冷的嗓音隐隐约约透过窗户传进来,“不必让婳儿起来,让她在床上歇着,里间列一道屏风,我隔着屏风与她说会话便好。”   嬷嬷道:“诺。”   楚婳呆住,下意识去看霍时洲。   她衣衫凌乱,唇瓣舔了舔也感觉到那处肿了,若是被爹爹发现,她要羞得钻地底下去。   霍时洲抬手戳了戳小娘子慌慌张张鼓起的小脸,低低一笑。   “你、你还笑。”楚婳水眸瞪他,抬手去推他的胸膛,小小声嘟囔:“快、起来。爹爹要、进屋了。”   霍时洲依着小娘子的动作,翻身坐起,温声道:“阿婳莫慌。”   他挑了挑眉,抬手指向里屋镜台后面的窗户,正要对她说“我翻出去便好”。   却不料,楚婳因太过羞赧,慌乱地从床榻上爬起来时,小脚丫不小心蹬在了他的腹部。   霍时洲闷哼一声,到嘴的话也顺势咽了回去。   软绵绵的一脚没有什么痛感,但酥麻的触觉却叫他浑身僵住,气息粗重了些许。   楚婳并未察觉自己做的事,爬到床边跳到地上,急急忙忙地收拾两人散落一地的衣衫。   她的腰带,他的锦袍,通通捡来,抱在怀里。   楚婳抱着这些,小跑到衣橱边,迅速打开柜门,往里面一塞。   待霍时洲反应过来时,小娘子已经阖上了衣橱,蹦蹦跳跳地飞奔向床帐,扑向塌里。   他下意识地接住她,双臂去揽她的腰身,防止她磕到别处。   而楚婳却伸开小胳膊,将他用力往床帐里推去。   霍时洲被她扑倒在被褥上,小娘子也撞进了他的怀里,柔软的触感令他呆了一瞬。   楚婳爪子撑着小郎君的胸膛,迅速起身,圆润的小屁股坐在他的腹上,抬手去拉床帐。   纱帐红绸层层落落,隐隐绰绰地遮盖住榻上的两人。   霍时洲动了动薄唇,“阿婳……”   楚婳瞪着他,竖起食指,“嘘。”   霍时洲哑然。   楚婳把他按在床榻里,用棉被掩盖住身形,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被子,小小声道:“这样、就不会被爹爹、发现啦。”   霍时洲顿时失笑。   这小娘子真真有趣得紧。   他依着她的动作,语气很轻,宠溺附和:“好。”   两人说话间,房门被打开,嬷嬷们抬着屏风走进里间,她们朝床榻上的楚婳福了福身,恭敬地唤了声‘小小姐’,便开始摆弄屏风。   等到屏风架起来,嬷嬷们在桌炕上放了一壶热茶和一只玉杯,慢慢退出了房间。   楚婳从床帐里探出脑袋,正好瞧见楚元默一袭雪狐白衣,手里握着暖炉走了进来。   她立马缩回了小脑袋,紧张地坐在床上,手指忐忑地拧着棉被,生怕被爹爹瞧见端倪。   楚元默坐在屏风外的锦塌上,眉间染着外边风雪寒气,并未褪下狐裘。   楚婳软糯地唤了声“爹爹”。   楚元默放下手炉,抬手斟了杯热茶,“婳儿身子可好些了?”   楚婳点头道:“好、好多了。”   “那便好。”楚元默眉睫轻浅,温声道:“婳儿应是还未用晚膳罢,我差厨房炖了姑苏的银鱼蛋羹,过会儿让嬷嬷给你拿来。”   楚婳摸了摸适才被霍时洲喂得抱抱的小肚子,心虚不已,“谢、谢爹爹。”   楚元默又问起了她的功课,父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起家常,气氛温馨。   楚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一边回答着,一边垂眸去看藏在棉被里的小郎君。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做这般出格的事情,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慌张心虚。   霍时洲眨了眨狼眸,抬手搂住她的腰身,想安抚一下小娘子的紧张。   楚婳身子敏感,被他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烫,腰腹酥麻,整个人顿时软成了水,气息有些许的凌乱,发出一丝颤音。   楚元默察觉到小姑娘声音里的一丝绷紧,抬眸看向屏风,“婳儿?”   楚婳忙端坐起来,支支吾吾,“无、无事。”   不知是不是她过于紧张窘迫了,总感觉爹爹的目光带着一丝狐疑。   她又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语气尽量淡定,岔开话题,“爹爹、我年前给你的、那本册子,有用吗?”   楚元默顿了顿,道:“有大用。”   楚婳没想到会得到这回应,顿时欢喜不已,抚掌道:“太好了。”   楚元默道:“待婳儿身子好些,能下床了,便来我书房一趟罢。”   楚婳愣了愣,听出他的声音有些肃色,疑惑道:“爹爹可是有何、重要之事?”   楚元默道:“前些日子你与我提过开办医馆一事,有了些眉目。”   楚婳目光微亮。   “……以及这本册子。”楚元默秉着茶盖,左眼角一点熠熠明艳美人痣,他淡淡掀眸,嗓音平静,“我还有些疑惑想问你。”   他清冷温和的目光透过屏风,淡淡落到床帐上,情绪无波无澜。   楚婳身子不由一僵,总觉得爹爹发现了些什么。   接下来,楚元默又和她聊了点琐事,便放下茶杯,抱着手炉离开了眠月阁。   嬷嬷们收拾完茶杯和屏风,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楚婳缓缓舒出一口气,瘫软在了被褥里。   霍时洲起身,搂住软绵绵的小娘子,替她擦去额角适才因太过紧张而冒出的汗渍。   楚婳乖巧地窝进他怀里,紧绷僵硬的心弦渐渐松懈下来。   背着爹爹和长辈们幽会。   真、真刺激。   她脑袋晕晕地恍然了一会,从小郎君怀中坐起来,面色染上担忧,“爹、爹是不是、发现了我的、能力?”   霍时洲给小娘子捏着肩,“因为那本册子?”   楚婳点点头。   霍时洲沉吟道:“我也看过你写得内容,全面聚到地写出燕字营将士们的身体状态,这确实是大多医师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老师定会有所怀疑。”   楚婳抿了抿唇,“那、那我要和爹爹、坦白了。”   霍时洲吻了吻她红红的耳尖,温声道:“说吧。老师能接受的。”   楚婳扑闪着卷翘的长睫,乖乖点头。   -   这几日里,霍家的将军府热闹着,而东城另一边的容国公府里,却是更闹腾。   闹腾得鸡飞狗跳,府中上下不得安宁。   容昀在他生辰那日,和身边的侍从小厮们一起准备了烟花,在东城大街当众向叶蓁表意。   但却被女将军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容小世子被心上人拒着,心里又是伤心又是难过。   接着,又不知谁告诉了容夫人,容昀忙着给叶蓁告白准备烟花,没去参加生辰宴的诗会。这可惹恼了容夫人,气得将他关了禁闭。   容昀索性自暴自弃,不吃不喝。   容国夫人带嬷嬷们撬开他的房门,大鱼大肉带了进来。   她让下人们退下,等到房里只剩她和容昀两人,面色一变,没了贵妇的优雅,气得火冒三丈,指着小兔崽子的鼻子,道:“今儿你要是不吃饭,看我不打死你。”   “没味口,不吃!”容昀眼角含泪,清秀的脸上满是悲愤,拍桌道:“娘,您让我静静行吗?”   ◎最新评论:   【求加更床前明月光,更文上晋江,营养液浇灌,码字翻一番~】   【作者更文辛苦了,来一个地雷提提神吧!】   -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戏台闹事。◎   他饿的这些天,把脸都饿瘦了。   容夫人看着,眼眶瞬间就红了,火气也消了些,眼泪直掉,哽咽道:“我的儿啊,为了一个叶蓁,值得吗?”   容昀抿唇,面色一片颓然,双眼无神,脸上线条冷硬地绷着。   容夫人心里着急,苦口婆心地劝,“阿昀,人家姑娘给对你根本就是无意,不值得啊!说不定她早就有了心上人了,你看啊,她和那霍二在军营里同吃同住,万一生了情……”   容昀腾得一下站起来,身后的椅子顿时倒地发出嘭咚响声,“娘!你在胡说些什么?怎么能破坏人家女孩的清誉,先不说霍二冷得跟木头似的,他一看就不喜欢女人!而且叶蓁那般冷傲孤绝的女子,素来洁身自好!”   “这军中的事谁说得清呢,她好好的一个姑娘,不学刺绣琴棋书画,不侍奉长辈待字闺中,去参什么军啊……”容夫人腹诽着,不由得说出了心里话,“女儿家若是做不到三从四德,相夫教子,那她就别想进容国公府的门。”   容昀闻言心中顿然一怒,“娘,叶家是将门。”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心底翻滚的情绪,耐着性子道:“就算是鲜少出门走动的深闺妇人,也知道叶家当年的惨案罢,叶蓁家中没有父兄长辈,您叫她侍奉谁?刺绣做给谁?”   容夫人摇头道:“谁说将军府的小姐都要出去打仗的?”   容昀梗着脖子,“叶蓁跟那些胭脂俗粉不一样!她是战神血脉!将门后代!”   容夫人见他那一股牛犟子模样,叹了口气,气焰低了几分,继续劝,“她都二十有一了还没嫁出去,比不得年轻的姑娘了,谁家姑娘双十之年还不出嫁?你何必心心念念呢,她是孤女,性子又傲,还舞刀弄枪的,实在不是正妻的好人选啊。你要实在想要,娘改日给你去上门求亲,那叶蓁,你要是娶来做妾也好着。不要苦了自己,为了一个人不吃不喝啊。”   容昀气得眼珠子瞪成了金鱼眼,:“娘您疯了?叶蓁堂堂霍家右军副将,叶家嫡女,怎能做妾?”   容夫人见自己都妥协让步了,这小兔崽子还犟着,火气也不由再次升了起来,用力一拍桌子,脱口而出心底的想法,“可你总不能让楚姑娘做妾吧?”   容昀愕然,“娘!您在说些什么啊?您怎么乱点鸳鸯谱!”   他目瞪口呆,被他娘这一番言语狠狠地震惊住了。   容夫人:“我看你和楚姑娘相处的不错。”   容昀实在无语凝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和她那是朋友!”   而且她都有心上人了。   但容昀顾忌着楚婳的清誉,这话倒是没喊出来。   半晌后,容昀心底涌出一股决心,沉声道:“娘,我这辈子非叶蓁不娶。”   容夫人眼里的火气无法遏制,高声叫道:“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听呢?”   容昀彻底被激起了叛逆,头上冒着热气。   他胸膛上下起伏,掷地有声地说着一番胡话,“你嫁不了楚学士,就想让我娶他的女儿!娘既然这样想,那你干脆让我去娶了楚学士罢!这样皆大欢喜!”   他一时间怒火上脑,这话气得脱口而出,等说完了才意识到甚为不妥,猛然捂住自己的嘴。   容昀咽了咽口水,去看他娘的表情,发现容夫人脸色青白紫涨交错,如水彩打翻,已然气成了牛魔王的样子。   容夫人拿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抬手就要去抽他:“你这小兔崽子!”   容昀赶忙跳上桌子。   容夫人气得跳脚,但着金枝玉叶的小世子又打不得骂不得。   母子俩僵持了两天,直到不久后。   楚婳和霍时洲定亲一事传到容国公府上。   容夫人错愕不已,扼腕叹息。   容昀为楚婳感到欢喜,但又为自己的婚事忧愁起来。   容夫人再次禁了他的足。   -   澜庭书房内,楚婳打了个喷嚏。   边上嬷嬷们连忙去给她熬药,端了过来,“姑娘今日这味药还没吃呢。”   楚元默接过木托里的药碗,“我来喂。”   楚婳手里握着笔墨宣纸,小脸红扑扑的,乖巧点点头,“劳烦爹爹。”   楚元默用勺子舀出汤药,垂眸吹了吹热气,抬手送到她嘴边。   楚婳咽下一口苦涩的汤药。   这药是阿娘给用她来调理身子排毒的,三十四味吃完便能治好她的结巴。   虽然她觉得口吃之症,别人怎么看待也无所谓,她不在意这些世俗眼光,但是她现下和霍时洲有了婚事,日后站在他身边,她还是想让自己变得卓越一点。   楚元默给小姑娘喂完药,又让小厮送来了果盘。   他耐心地剥着橘子,手指修长,动作流畅,橘瓣精致宛若花朵瓣绽开,静静淌在他雪色的掌心里。   楚婳温习医书课业,小眉头紧皱着,笔下细细琢磨。   楚元默在一旁喂她吃橘子,时不时指点一两句。   张郎中按照叶澜萱的嘱咐,不再让楚婳涂抹芙蓉膏,葵水去后,不过几天她的容貌便愈发长开,端得一副天鹅蜕变惊艳之姿。   小姑娘眉眼温软,娇颜皎若朝霞,唇艳灼若芙蕖,暖玉生烟。   她桌案对面的男子一袭清贵狐裘雪袍,冰雕玉容,芙蓉面寒。   边上嬷嬷丫鬟小厮门偷偷抬眼瞧着,即便天天看着他们,也不由红了脸,这父女俩的容颜真真是人间绝色。   待楚婳鼓着腮帮子吃完了果盘,嬷嬷拿走空掉的药碗和玉蝶收拾桌案,楚元默令左右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了父女两人。   他抬手从书桌屉里拿出半年前那本记录着将士们身体状态的手札,轻轻放到案上。   楚婳眨巴眸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楚元默淡淡一笑,指尖点在册本上,温声道:“婳儿,解释一下?”   楚婳放下了笔墨,讷讷道:“爹爹。”   楚元默指腹轻柔地碾了碾纸页一角。   他很早之前便看出了里面内容的奇妙和怪处,只是一直没有问她。   府中上下大夫都无法详细地拟出军中将士的身体状态,小姑娘居然能如此精准地写出来。   而他按着册子内容挑选身体强健和素质过硬的将士,训练骑兵的速度和进程确实比以往快了许多,甚至事半功倍。   因此心中也愈发觉得惊异。   楚婳咬了咬唇,在爹爹平静却深邃的目光中,坦白了自己能从别人头顶看到一行小字的能力。   楚元默静默着,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著书页。   楚婳忐忑地十指交叉,怯怯地看着他。   楚元默看起来情绪平静,抬手斟茶,轻轻抿了一口,“我大抵知晓了。”   楚婳闻言,紧提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爹爹、会不会觉得我奇怪?”   温热的茶气浮过楚元默的长睫,他微微抬眸,嗓音低沉,语调缓慢,“不会。”   “我们是家人,我自是信你,也会护你一辈子。”   楚婳心尖一颤,浑身如划过暖流般安心。   楚元默眉眼含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沉吟道:“不过,婳儿的这个能力,还是越少人知晓为好。”   楚婳点头答应,“好。”   她转了转眼睛,勾起唇,趁机又问:“那、我可能帮到爹爹?”   小姑娘杏眸乌溜溜,亮晶晶,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含着期待和羞涩。   她这是在自荐。   “我也、想努力锻炼、自己。还望爹爹、不要拒我。”   楚元默顿了许久,叹道:“也罢。后日操练场有一场打擂比武,你可来观战。”   小姑娘信任他,将自己的秘密倾诉于他。那他同样,也该信任她。   况且天下书生学子都可毛遂自荐,怎能因她是女孩,就忽略她的才智。   要娇宠她,也要尊重她。   总归在将军府内,安全之地,她想做什么,便都依着她。   楚元默眉间染着温柔,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温声道:“霍家青年四将于擂台比武时,他们头顶发生的变化,能记录多少便记多少,不要勉强了自己,可好?”   楚婳满眼欢喜,“好。”   楚元默敛眸一笑,替她理了理颊侧的乱发,“既然婳儿有这个能力,那我接下来要说些的关于开医馆的法子,对你应是会轻松许多了。”   楚婳眼睛一亮。   楚元默拿来了笔墨纸砚,伏案边写计划,边与她解释,细细讲了一个时辰。   从长烟落日到星空浩瀚。   楚婳趴在锦塌上琢磨着手里的几张图纸计划,翘起的小腿晃了晃,抬眸去看楚元默。   见他正温容提笔,手札上记着燕三等人的名字。她眨眼问道:“爹爹如此周密,是要秘密训练、将军们嘛?”   “训练无时,以为备御。”楚元默颔首,笔尖流畅,墨染宣纸,“防患未然,方能长久。”   楚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无意间摸了摸脸蛋,感觉皮肤比以往滑嫩了许多,不由疑惑起来。   她琢磨着自己许多日不曾涂抹芙蓉膏了,张郎中也将芙蓉膏尽数没收不让她用了,可为何自己气色会变好了许多。   小姑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因芙蓉膏而想念起了阿娘。   她的小脑袋耷拉下去,轻声喃喃:“好想……阿娘啊。”   “爹爹,我们和阿娘什么时候、能团圆呢?”   那嗓音软糯柔柔如清风,语气轻浅绵绵如细雨,传入楚元默的耳中。   他笔尖一顿,一阵沉默。   窗外风声瑟瑟,流星滑过夜空,坠落银河深处,夜无明月花独舞,绝世风华白衣相。   良久良久,久到楚婳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楚元默才轻声道:“天下太平之日。”   楚婳下意识地问:“会、多久?”   “很快。”楚元默抬眸看向浩瀚的夜空,桃花眼里一片肃然,“我保证。”   -   翌日。   楚婳身子养的差不多了,早晨起床忽然有点馋姑苏的汤面。   正好今日叶蓁没有练兵的任务,管家也备好了马车,她便去写帖子邀请容昀。   但可惜容国公府回信说容世子抱病,楚婳只好和叶蓁乔装打扮出府。   她离开眠月阁前,被张郎中叫住了。   老人家手上捧着一只箱子,神情慈祥,“这是老奴在姑苏药铺存的银两,这些年攒下了不少底子,都是留给小小姐出嫁用的。”   楚婳怔了怔。   心头虽暖,但她并没有要,这可是老人家安度晚年的家当,她语气肃然婉拒了张郎中的银钱,然后笑眯眯地挥手告别,上了马车。   天市繁华。   还是那家苏式面馆。   楚婳吃着葱油香菇,抬眸便见对面的人神情有些恍惚,她担忧道:“叶姐姐,怎么了?”   叶蓁摇摇头,拿起筷子吃面。   两人饱餐了一顿,再次去了西市画舫。   楚婳来到戏台子时,台上正在唱着一出昆曲。   今儿来听戏的人不多,她和叶蓁能买到看台前排的票,两人便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沧海桑田,几番变迁。”上台锣鼓声响,伶人云花撒袖,昆腔美轮美奂地唱着牧羊记望乡。   水袖起舞之人正是南霞。   ‘她’身姿灵活抛袖,手腕转动瞬间,掌心里多出了一把折扇。‘她’缓慢地将扇平端于腰间亮相,侧眸立扇,一双凤眸夺目勾人。   望乡一曲,台下众人如痴如醉。   南霞绕腕一圈,用右手巧劲将扇叶抖开,宛若昙花盛开般,露出扇面的杏花春雨图。   楚婳怔了怔,又忍不住回忆起了在姑苏和小竹马一起听戏的日子。   正当看台百姓们都入戏痴迷之时,画舫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喧哗的响声。   “官老爷您行行好,别为难小的,哎呦喂——”   紧接着,画舫的小厮被人踹进了戏园子,然后十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手上举着木棒铁棍,以五大三粗的壮汉为首,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戏园子。   这群人粗蛮地推开百姓,暴力地踢毁桌椅,拿着斧头砍乱戏台的红绸纱帐,一脸凶神恶煞,跟着土匪似地在砸场子。   为首的壮汉呲牙咧嘴,对着戏台指指点点,“给老子狠狠地砸!”   百姓们被吓得一哄而散。   戏台上的检场人被一踹到了台下,慌乱地起身去找班主。   叶蓁起身护住小姑娘,眯起眸子,“这群人来者不善,婳儿你跟在我身侧。”   楚婳抬眸看了看他们头顶的小字,沉声道:“看穿着,是邱家人。”   这时,戏提调带着戏班子的人匆匆赶来,看到被毁掉的戏台,脸上泛起薄怒,“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邱家的几名护卫直接将戏提调按在了地上,伶人们便更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全都被抓了起来。   邱家壮汉扯住一个小戏子的头发,“我们的副管事,前几日里来寻了那个叫南霞的戏子,结果当日就横尸街口,定是你们搞得鬼!”   他将小戏子甩出去,恶狠狠地道:“南霞在哪里?给老子滚出来!”   邱家壮汉的音重调高,语罢后戏台上只留他的回音,尤为死寂。   伶人们惶恐不安,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戏提调眉头紧皱。   就在这刹那的寂静中,一道冷冷的哼声蓦然响起,“死了?”   那声音阴森幽冷,仿佛穿透了众人的心肺,冰冰凉凉,令人脊背颤栗。   邱家壮汉没想到有戏子敢挑衅三大世家,猛地扭头,看向那声音的主人,勃然大怒,“是谁?!”   戏台幕后阴暗处,轻纱帘帐随风而飘起,隐隐绰绰地露出一人身影。   ‘她’神情又妖又冷,凤眸颓靡森冷,一副薄情相。   有伶人惊呼,痛泣,“南霞你怎么出来了!快跑啊!”   邱家壮汉眼里织满红血丝,“你就是南霞。”   澹台瑕闲闲掀起眼皮,凤眸漠然地扫视了一眼戏台,平淡地收回目光。   他抬手拂去轻纱帷帐,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不咸不淡地掸去衣袂上的尘灰,“脏东西死了,那便死了罢。”   语气带恶,似在挑唆,又似轻贱。   壮汉面色巨变,粗嘎着嗓子:“你这贱蹄子装什么清高!区区戏子!下九流的东西!敢挑衅老子?!”   他大步走向南霞,抬手就要去扯‘她’胸前的青白衣襟。   澹台瑕微微侧身躲开,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壮汉没料到‘她’身形竟这般灵活,愣了一瞬,下意识伸手还想再去抓‘她’。而当他抬起目光,对上了南霞那双阴森冷凝如蛇般的眼神后,竟忍不住缩了缩手,被震慑住了。   南霞身姿清隽高挑,个子居然比壮汉还要高出半尺,当垂眸俯视人时,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矜傲高贵。   两人站在一处,显得壮汉肥硕又丑陋。戏台之上和看台之下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这般想着。   壮汉顿时面目狰狞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无法接受自己不仅比女人矮,还被戏子比了下去,他抄起腰间的斧头就要去砍南霞。   澹台瑕凤眸寒光一闪,手腕一转,袖中银色毒针露出。   就在这时,一双笔直有力的长腿忽然急速横扫而来,将那壮汉踹出了几米之远。   众人惊愕,目瞪口呆地看向来人。   一位拿着折扇的锦衣小公子和一名黑衣劲装青年。   楚婳挥手“唰”地一下展开折扇,站在南霞身前挡住。   叶蓁收回长腿,劲腰上挂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目光警惕地看着邱家人。   邱家护卫们先是被叶蓁的气场吓到,随即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东西,敢跟三大世家作对!”   他们瞧了瞧楚婳,又瞧了瞧叶蓁,气焰更加嚣张,“他孤身一个人,不是我们的对手!那边上的小公子一看就弱得很,大家一起上,狠狠地打!”   一群人抄着家伙就冲了出去,其中一个护卫拿着狼牙棒直接狠毒地抡下。   他们人多势众,叶蓁飞起长腿正踹还击完最前三人后,迅速弯腰,脸极近地贴着狼牙棒,堪堪躲过。   ◎最新评论:   【撒花】   【完了这变态不会喜欢上】   -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结巴。”◎   楚婳见状一惊,看着那遍嵌铁钉的狼牙棒,心底一阵后怕。   她虽见过霍时洲徒手接白刃,也许武功在身与寻常人不同,可毕竟是肉.体凡胎,叶蓁又是女儿家,不如钢铁儿郎那般硬朗有力。   楚婳的目光急忙一转,看向那名拿着狼牙棒的邱家护卫头顶,喊道:“叶、叶哥哥,他腹部三寸受过伤!是旧疾!”   叶蓁躲过狼牙棒,闻言抬腿就踹向那人腹部,动作凌厉如刀。   那名护卫被踹到了台下,挣扎片刻,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邱家人看到此景,也不敢再小觑叶蓁,齐拥围攻,连利刃都用上了,杀气腾腾。   乍然间,戏台人影混乱厮杀,刀光剑影,激烈地搏斗。   叶蓁拔剑挑开迎面而来的铁棍,翻身腾空而起,那修长笔直的腿在半空划过凌厉的弧度,又猛然横坠落而下,直接横扫了三名护卫,踢出一丈高台。   “叶哥哥小心!”   楚婳近些日子来,口吃的症状好了许多。   虽然平日里还有一点结巴,但如果在情形甚为严峻之时,她浑身就会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而这种情况下,她的脑子便比平日里激灵清醒几分,从而令话语的速度提升,还算流利。   “左边之人、适才后脑勺撞过桌子!”   “小心那个刀疤脸小厮是个左撇、子!”   “这人跛脚、右腿!”   楚婳眼尾绷紧,乌溜溜的杏眸睁大,目光专注又飞速落在那些邱家护卫的头顶,简洁有效地给叶蓁提供信情报。   叶蓁听了她的提醒,招招往敌人的弱点攻击,快准狠,一招便能解决一名护卫。   而这些人被击打在了痛处,坠下戏台后很难在短时间之内起身再战,以至于邱家这边的人如被车轮横扫一般,颇有一种奇速缴械投降之感。   澹台瑕垂眸看着只到他胸前的锦衣小公子。   又是这个喜欢多管闲事的矮萝卜。   身板清清瘦瘦,甚至可以用的上纤细来形容,一看便知道没有什么力气和武功,也敢护在他的身前?   他眯起凤眸,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蠢蠢的。   澹台瑕冷漠看了一眼矮萝卜,淡淡抬眸,目光落在叶蓁身上。   此人腿上功夫了得,剑法和路数他竟从未见过,倒是该警惕一下。   叶蓁手刀砍晕一名护卫,旋身跃起,手持长剑,剑芒凌厉刺眼,在空中五花缭乱地飞舞,仿若银光闪电劈过,刹那间在戏台洒下一片血迹。   很快,她在楚婳的提醒下,仅仅半刻钟,一人就将那邱家十几名护卫打得落花流水。   叶蓁手腕飞速转动着,剑花凌乱,这是叶家的失传剑法。   她身形敏捷地躲过攻势,顶膝来人后,迅速摆腿侧踢将其重击。这些年她虽用惯了霍家赵字营的武功,但离开将军府出门行事,她还是只用叶家的功夫。   邱家管家气得直跺脚,目光狠狠地看向一直在吧唧讲话的楚婳,抬手指着她道:“给我砍了那小子!”   戏台上只剩下三四名护卫,他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握着武器冲了上去,团团围住叶蓁,困住她的脚步,而角落里的壮汉趁机站起来,抡着斧头砍向楚婳。   澹台瑕微抬凤眸,闪过一丝寒光。他伸手扯住身前锦衣小公子的腰带,迅速将人向后一扯。   他带着矮萝卜齐齐躲开斧头的攻击,同时抬臂一挥,水袖凌厉地舞动,狠劲地抽打在了壮汉的眼睛上。   邱家壮汉丢了斧头,捂住眼睛惨叫一声。   而楚婳原本见到邱家壮汉来袭,正掏出袖中的短剑用来防身,却不料被南霞扯着她的腰带、拉着她往后一退。   她那细白嫩肉的小腰瞬间一疼,手腕无意间一抖,将短剑甩了出去,却正正好好地让剑刃划向了壮汉,在他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皮肉一番,渗出鲜血。   邱家壮汉的惨叫声更为响彻了。   与此同时,叶蓁也击败了剩下的邱家护卫,冲出了包围。她飞起长腿,踢中壮汉的下颚,竟直接将其的牙齿踢掉了三颗。   地上躺着一片邱家人,断断续续地哀嚎呻.吟着,而邱管家已经被叶蓁吓得连连后退,哆嗦着身体主动跳下戏台,带着自己的人狼狈离开了。   伶人挣开了束缚,纷纷聚集到戏提调身边,或是哭着,或是惧着,或是怒着。   “班主,报官吧!”   “邱家欺人太盛!”   “呜呜呜别报官,万一官府做不了主,我们日后还要遭到报复。”   “你傻啊,大理寺现下是霍家掌管,还怕镇不住三大世家?”   “霍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朱门酒肉臭……”   “班主,今儿是唱不得戏了,快快带受伤的角儿们去里屋歇息。”   澹台瑕迅速放开楚婳,拿着帕子轻轻擦手。   他有着严重的爱洁癖性,平生最厌恶与他人肢体相触,哪怕只是碰了一下别人的腰带,也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澹台瑕漫不经心地扔掉帕子,垂眸看向楚婳。   他想起自己适才无意间暴露了身手,眼里顿时泛起冷意。   但楚婳显然没有去关心他的状况,而是小跑到叶蓁身边,担忧道:“有没有、受伤?”   叶蓁摇摇头,揉揉她的脑袋,细细查看了下小姑娘的身子,见她无碍,才松了口气。   戏提调叫来画舫的检场人收拾这戏台的烂摊子,戏班子的伶人们也赶忙抽出人手去帮着。   “多谢两位公子出手相助,这边请上座。”   楚婳和叶蓁被请到了后台吃茶点   众伶人欠身弯腰,重重朝她们一拜,以示敬意。   戏提调上次见过两人一面,喜道:“奴还没来得及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叶。”   楚婳依旧用了化名。   她会耍一些戏曲的扇子功,很快就融入了戏班子,顺道也和角儿们聊了起来。   而她嘴也甜,一双干净多情的杏花眸,翻手抛扇动作利索而优美,又把霍时洲平日里风流不羁的神态学得有六七分相似,顿时就获得了花旦们的欢心。   伶人们一口一句地柔声唤着她,“叶公子。”   叶蓁看着和众人相谈甚欢的楚婳,眸色微动。   平日里腼腆羞涩的小姑娘,此刻面对着多名陌生之人却没有怯场。她乔装改扮易了容,袭一身锦衣男袍,头戴白玉簪,半披着墨发散落在挺直的脊背上,笑颜明媚,活像位娇贵的小少爷。   也叫人忍不住去想,像这般金枝玉叶,就该被娇生惯养着才对。   叶蓁又不由回忆起了自己和小姑娘初见时。   她为人冷峻,位列霍家青年四将,军中很多人都畏惧着她。而楚婳第一次见她,却并没有她所想象的、跟别人一样展露出恐惧的样子。   反而小姑娘的清澈杏眸里,满满映着的,都是她的模样,那眉间带着一丝依恋,仿佛天生便带着对世间众生的善意。即便是怯,也是娇怯和羞赧。   叶蓁是孤女,叶家仅存的血脉,从来都是独自战斗,不懂何为温暖,何为家人。   而小姑娘会不由自主地对她的亲近,给她送药、送吃食,午后她从操练场回来,小姑娘竟偷跑到她屋里,为她捏肩,欢喜地给她讲段子听。   那时之始,叶蓁蓦然觉得,一直以来深藏在心口某处伤痕似乎在慢慢愈合,胸口浅浅浮蔓着暖意。   大抵于她,最暖的温情,便是家人的亲情。   叶蓁敛下眸子,指腹摩挲着剑鞘上的叶字,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慢慢翘起了唇角。   即便她日后永不嫁人,叶家血脉也不会中断,将门有后,薪火相传。   楚婳渐渐有些坐不住凳子,见自己和戏班子聊得不错,便趁机寻问起戏提调关于小竹马的事情。   戏提调闻言,摇了摇头,神情遗憾又歉意,“这里大抵没有叶公子要寻的那个人,戏班上下无人名字叫土狗,而故乡在江南的角儿,也只有南霞一人,但她却是个扬州人。而那些来戏台听昆曲的客官们,奴有特意记过他们的口音,毕竟姑苏人的口音很独特,奴确实见过一些姑苏人,但他们皆是中年人,很遗憾并没有公子描述的那类少年郎。”   楚婳闻言,心底顿时失落不已,面色颓然。   久久过后,她长叹了口气。   也是,小竹马来姑苏后,定会换名字的。   戏提调安慰道:“奴日后替公子细细看着画舫,若是真有那名叫土狗的少年的消息,定立即告知公子。”   楚婳抬手一揖:“多谢班主。”   她缓缓垂眸,长睫轻颤,杏眸中氤氲起一片朦胧的烟雨,眉眼温柔而无奈,却也藏着一抹坚定。   始终相信,总有一天在洛阳总会遇见小竹马的。   说不定在街上就能擦肩而过。   如果是那样,小竹马一定会开口叫住她,一如从前那般挑眉勾唇,眉眼染着一丝痞气的笑意,恶劣又温柔地唤她,“小结巴。”   楚婳又是一叹,轻轻舒气。   叶蓁看着小姑娘这般恍惚动容的情态,眸光微闪,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婳儿的竹马……   既然是别的男子,她以备万一,回去还是得将此事告知少将军一番。   戏提调一向圆滑世故,见恩人公子伤心起来,便开口邀请她去后台听伶人们练戏。   楚婳抬眸,“这、可以吗?”   戏提调点头,“自然。画舫适才闹了那出闹剧,今儿的戏怕是开不了场,角儿们也是闲着,便都在后台唱戏练舞了。”   他带着叶蓁和楚婳来到画舫的后楼,虽然不比前楼的戏台宽敞,却也是雕梁画栋,一方宽敞,锣鼓等唱戏的东西齐备俱全。   “哟,南霞正在对戏呢。”戏提调一看,乐呵了,引荐道:“公子别瞧南霞是新来的角儿,但他那昆腔真真是美轮美奂,是我们这的台柱子。”   楚婳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戏台上朱漆重彩,南霞粉饰衣香,修长的手指灵活,缓缓展开折扇。扇叶如水波般挥舞,他双臂挥舞出优美的弧线,水袖飘荡轻轻舞动。   随着青衣念白,他侧眸而望,目光看向楚婳。   一双凤眸里好似藏尽人间戏。   ◎最新评论:   【感觉还有很多都没有写】   【撒花】   -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戏子无情,却唱尽多情人间。◎   一曲唱罢,斜屏光影之中,澹台瑕下了戏台,被戏提调叫住,“南霞,你来陪这位公子听戏。”   他脚步微顿,淡淡侧眸,目光落在看台座中的锦衣小公子身上。   楚婳也没料到戏提调会让南霞陪她,眨巴了下眸子,露出一抹友好的笑意。   澹台瑕怔了怔。   小公子杏眸弯弯,梨涡绚烂,笑颜温软。一看便是被人娇养保护的贵少爷,干净得像一张未曾泼墨染彩的宣纸,雪白的宣纸。   不知怎么的,澹台瑕抬腿走了过去,敛下眉睫,低声道:“好。”   戏提调对小公子笑道:“奴去排戏,先失陪。”   楚婳愣了愣,这是要特意为她排戏?   整个戏班都出动,令她有些受宠若惊,“叨、叨扰了。”   “恩公啊,您这是说得哪的话。”戏提调摇摇头, 第一次见到这般平易近人的贵公子,朗声笑着走了。   叶蓁抱剑坐在楚婳身侧,微微抬眸。   知道小姑娘喜欢听戏便卖她一个人情,这戏提调真是圆滑世故,又有恩必报,也难怪能在这偌大的皇城中混得长久。   戏台生意风生水起,怕是有不少喜欢听他家戏的权贵作为靠山。   小小戏园里,生活着一群风尘女子与江湖中人,他们在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悲欢离合,戏腔婉转唱着人间戏,表情细腻,念白儒雅,水袖起落间身姿飘逸,舞蹈华丽。   澹台瑕正专注地看着戏,忽然感觉旁边有一只毛绒绒的小脑袋在扭动。   他侧眸,眯起凤眸,语气不耐,“怎的。”   楚婳抓了抓碎发,腼腆一笑,道:“南霞姑娘是哪里人?”   澹台瑕垂眸,淡声道:“江南。”   楚婳闻言,目光微亮,“姑娘可曾、去过姑苏?”   澹台瑕:“去过。”   因是同乡,楚婳心中便对南霞多了些亲和善意,“姑娘的昆腔、也是在姑苏学的?”   澹台瑕摇了摇头,目光渐渐幽邃,“儿时在扬州卖艺讨生活,只去过一两次姑苏。”   他顿了顿,嗓音不经意间轻了些许,“我阿娘是伶人,是她教我的。”   楚婳抚掌赞叹:“那你阿娘的昆腔,定然甚美。”   澹台瑕闻言,恍惚了一瞬。   许是矮萝卜的杏眸漾水、眼神太过明亮,又许是耳畔的嗓音糯糯温柔,带着江南独有的口音。   他的竟不由回答道:“嗯,她是江南的名角儿。”   语罢,他倏然回神,凤眸浮蔓起一丝颓靡的阴森。   居然跟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谈起了自己过往,还是那些早已远离他人生的陈年旧忆。   澹台瑕指尖轻颤了下,眸色暗暗转深。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心底适才那一抹凭空意外涌现的温情,猛地扼杀,胸中重新被冷血浸润,再睁开眸子时,眼中闪现一丝杀意。   今晚就除掉这只没事找事的矮萝卜罢。   楚婳看着南霞头顶的那行小字——[伶人之子,扬州人,烟瘾成性]。   南霞没有骗她,即便性子冷了些,却是个真诚的人。   虽然她有些疑惑南霞一个姑娘家为何会烟瘾成性,但她想起小时候在姑苏戏台看到过一些名伶抽烟,他们休息时手里都会拿着烟枪,时不时吸一口,或许是一种习惯成俗吧?   楚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澹台瑕沉默不语,抬眼看向戏台,眸中暗芒闪过。   楚婳以为他在专心看戏,便也将注意力拉回戏中。   很快她便听得痴痴,跟着低唱了几句,小胳膊轻微地随着节拍而小幅度摆动。   澹台瑕的神思并未放在戏台上,眉头紧皱正思忖着别的事情。   而身旁的小公子摇头晃脑,实在是扰人,他深吸一口气,真想一手直接捏爆她的头颅,叫她没有脑袋。   或者掐断她这细脖子,让她聒噪不起来。   楚婳后颈一凉,似是冷风飕飕拂过。她摸了摸脖子,眨巴眼睛继续看戏,没有多在意。   叶蓁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有一丝杀意划过,眯起眸子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她淡淡收回目光,抱剑蹙眉,莫非适才是错觉?   澹台瑕压住心头的暴虐,散漫低垂眼皮,眉间染着凉薄。   台上一出好戏结束,检场人便开始准备下一场。   戏提调端着茶水放在座中案桌上,笑着问道:“公子觉得今儿这个正旦唱的牡丹亭,跟上次南霞唱的那一出,谁更胜绝?”   楚婳吃了口茶,弯眸笑眯眯道:“都好,都好。”   戏提调闻言满意离开,继续去排戏了。   楚婳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侧头凑到南霞耳畔,小小声道:“这段牡丹亭,你的韵腔唱得比她好,但是神态略逊一筹。”   澹台瑕吃了口茶,心不在焉地道:“嗯。有何指教。”   楚婳稍想了想,问:“你怎么、不笑呀?”   台上不笑,唱戏不笑,台下不笑,似乎从未笑过。   澹台瑕气息微顿。   他不爱笑,笑也是假笑、似笑非笑。   因为没怎么笑过,是以他真正嘴角上扬笑起来时,表情并不好看。   澹台瑕缄默,缓缓垂下眼。   他是澹台族大长老外室所生的孩子,从小被丢弃于民间,与阿娘相依为命。那时还是谢氏皇族荒淫无耻的统治,天下污七八糟,戏子们任人践踏,地位极低。在他被澹台族带回族中的前十二年里,是阿娘独自养活了他,阿娘除了在戏台唱戏,还卖笑为生。   他由伶人身世,见过世间太多的卑鄙、丑恶、伪善、肮脏,男盗女娼,不堪入目。那些道貌岸然做着腌臜混事的市侩小人,那些看似道义却藏污纳垢的高门望族,他从愤恨憎恶到冷眼漠然,最后只能无力嘲弄这百态人生,冷了一身的血。   谁可知他这一生天性之始从不是无情。   与其说不爱笑,不如说,他已然不知该如何对着这浑浊不堪的世间真心一笑。   澹台瑕目光阴翳,神情颓靡,眉宇森冷。   他是草根上的低贱害虫,一步一步爬上了澹台族这根参天巨树。   但那又如何,他清醒冷漠地知道,自己不过是被迫推上澹台族长之位的走狗罢了。   澹台瑕静默一瞬,垂眸看着楚婳。   他轻轻启唇,语气凉薄,嗓音冷漠没有什么感情,回答道:“戏子无情,何须笑?”   他的眸色冷魅,确是一种无情之色。   楚婳闻言静默一瞬,轻叹一声。   她眉眼染着干净的尘光,眸中空濛潋滟,嗓音温软,“姑娘说着戏子无情,却在台上唱尽了多情的人间。   澹台瑕一怔。   “我听得沉醉,你唱得痴迷。道是无情……”楚婳抬起眸子看向戏台,语气如绵绵细雨般柔和温暖,“却有情。”   斜屏半暖,光影斑驳,她的眼里仿若氤氲着星云,色泽于瞳底流转汇聚成银河,最后坠入人间。   澹台瑕心头一触,身形僵硬。   仿佛有什么东西砸中心井,井底震了许久,从麻木到重新动容。他试问自己冷眼看着世间,可于戏台之上唱着那一出又一出的曲子里,却写着人生冷暖、人间真情。   “世情悲欢,无人知我。”楚婳抬手拿起杯,垂眸吃了一口茶,再抬眼之时,嘴角无意间沾了一片细小的茶叶,碧叶映着朱唇,但她并未察觉,反而还翘了翘嘴角,继续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先前我在姑苏戏台听曲,一位老先生说,戏一旦起,就得唱完,正如这人生一旦开启,就要有始有终地走完。我琢磨了许久,终于知晓了老先生之意。”   楚婳弯了弯杏眸,眸中亮晶晶的星云,好似迸溅了出来,“毕竟这可是、自己的故事呀。”   她的眸子里映着他的戏妆,如琉璃晶石般透明,淡淡的暖,淡淡的悲,好似他所不知道的自己被蓦然挖掘了出来。   澹台瑕倏然起身,抬步就走,“下场是我的戏,失陪。”   楚婳点头,问:“那下次、还能再来听你唱戏么?”   澹台瑕脚步一顿:“直接来后台吧。”   戏台排完了所有的曲子,楚婳听了个尽兴,戏提调笑容满面地送她离开画舫。   马车伴着斜阳落日驶向将军府,楚婳靠着叶蓁,缓缓阖上眸子。   她眉心染着疲倦,困意袭卷全身,昏昏睡去。   叶蓁拨开小姑娘颊侧的碎发,见她睡颜沉沉,小眉头还褶皱。   大抵是细腻敏感的人,最是容易共情。   -   入夜,洛阳夜禁,画舫熄灭灯火。   昏暗的厢房里,有三位黑影幽幽。   “公子。”张伯作揖,面色肃然:“邱家在戏园砸场子的事情绝不能落到大理寺手上,否则霍时洲一定会察觉到公子潜入了洛阳城内,介时查到画舫戏班这里,我们可就没有藏身之地了。”   澹台瑕把玩着鼻烟壶,散漫地靠在榻上,“你这是在逼着孤,去请葆徽郡王吃茶?”   张伯沉声道:“我们每一次小瞧霍时洲的能力,都会吃一次亏,还请公子莫要因小失大。”   澹台瑕手里的鼻烟壶在月光的照射下宛若森森白骨,他语气懒慢,嗓音颓靡,“那便屠了邱家满门,让大理寺无从下手。”   边上持刀的黑衣人,抱拳道:“诺。”   张伯面色一变:“不可!”   他急忙跪伏在塌边,劝道:“不可打草惊蛇,此举恐会引起霍家注意,况且您这样做会激怒澹台长老们,族中上下想要与葆徽郡王合作,您得暂避刀锋浪口尖上啊!”   澹台瑕指尖轻颤,薄唇紧抿。   张伯颓然,低叹,“公子啊。”   澹台瑕沉默良久,仰头躺进塌里,以手掩面,语气平静道:“好,听你的。”   张伯松了口气,看了眼黑衣人,让他先下去。   “张老,您也退下吧。”澹台瑕吸了一口鼻烟壶,青烟缭绕发丝,嗓音沙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张伯闻言只好和黑衣人一起离开了厢房,走前担忧地看了一眼他。   夜色静谧,澹台瑕缓缓放下手臂,指尖随着青丝搭落在冰冷的木地板上。   ◎最新评论:   【完了我越看越慌这个男的不会喜欢上女主吧你不更文,我怎么买文,我不买文,怎么会有营养液,你说咋办吧!】   -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将门(上)◎   “轰隆”一声爆破的轰鸣,响彻将军府后面的荒山,天地震颤,似有飞火冲上云霄,一闪而过。   操练场上的霍家兵们齐齐停下训练,皆是抬头疑惑地看向后山。   燕三站在列队士卒前方,见状抬起长腿,一脚踢到鼓面上,正击鼓点。   他挑眉道:“看什么看,明儿就要打擂比武,专心训练,到时候被人打残打废了可别哭。”   伴随着鼓声咚咚作响,少年粗着嗓音带着一股军痞子味,声色洪亮清脆。   霍家兵瞬间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慑力,想起燕首领杀神的恶名,顿时心神一凛,很快又投入了严酷的训练。   燕三抱剑,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在方队里巡视一圈。   等到练兵结束,他回到凉棚,侧眸看向后山,眸色微深,“适才那是成功了?”   边上,岳知拿着水袋喝了几口,擦擦嘴,目光里有喜色:“看来是成功了。”   将军府后山。   白虹贯日,长空万里。   一座巨大的山洞被炸穿了,瀑布如银河垂挂,一泻千里奔流而下,以纵横之势迸溅沟壑数十里,冲刷着陡峭石壁。   空气里蔓延着硝烟味,硫磺从木桶里流出来,石炭混合着灰霭弥漫出山洞。   “咳咳咳。”赵四捂着鼻子从尘烟中走出来,满脸沾着炭黑,目光却锃亮,“喜报!少将军!军师!火药研制成功了!!!”   四周灌木丛里还燃烧着几簇小小的火焰,几位将领们围在石洞前,看着被炸开的瀑布岩山,啧啧称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泉水边落着几个营帐。   硝烟染红了天空,残留的霭气覆盖营帐,水珠随着日光的散射,宛若轻霞浮于山川间,霓虹之景美轮美奂。   叶蓁从其中一个帐里走出来,拂开硝烟白雾,平淡的神情里难得染着欢喜。   烟灰呛鼻,赵四打了个喷嚏,挠头道:“咦,老大,你何时来的?今儿不用去保护楚姑娘吗?”   叶蓁走到石洞前查看火药的威力,一边答:“婳儿今儿不出府,还在睡着。”   小姑娘这几日嗜睡,怕是要长高了,容颜也愈发地长开,这般模样要是被旁人瞧见,怕是会惹来少将军的不满,得藏起来才罢。   烟幕中,几位将领抱拳,“叶副将。”   叶蓁淡淡点头,“你们觉得如何?”   有人思索道:“俺看着,这威力似乎是比澹台瑕手里的那个大?”   赵四也肃然道:“我也觉得是,刚儿我远远的站在山洞边上,脸上的热气火辣辣,若是皮薄一点,定然被烫伤。”   燕字营十七队的校尉捶胸道:“奶奶滴熊!苏南一战的耻辱一定要洗刷!若不是澹台那阴险小儿的一通炸药,我们十七队的兄弟们就不会全数战亡!”   众将领们激烈地商讨着,同时也欢喜不已,少将军和军师另辟妙方制造的药箭和火炮和澹台族埋在地下的火药包相比起来,方便耐用又杀伤力极大,若日后用于军事战场,定能给霍家军添上扭转战局的威力。   大营帐内,霍时洲和楚元默也在商量对策。   只是他们并没有在商讨火药的成败。   在霍时洲看来,成功制作和研究出火药这件事是必然的。   他记得前世的火药配方和设计图纸,当时兵部铸造的霹雳炮便是由他来监督,而霍家军首次火炮攻击战役也是他指挥的。   虽然有些细节问题他并没有完全掌握,也无法将研制内容一字不拉地呈现出来,但这辈子他有楚元默的才智辅助,再加上他手里掌握的技术,两人很快就制造出了不输于澹台族的大炮和火药。按照眼下局势,雷震炮不足半月就可问世,介时九州将再无诸侯可与霍家军匹敌。   霍家铁骑踏遍大地,霍字旌旗飞扬长空,收复山河指日可待。   楚元默走到幕架边,收起火器配置图,挂上九州地貌羊皮纸,淡声道:“洛阳皇城是块肥肉,人人想抢夺。”   霍时洲目光深邃。   楚元默白衣胜雪,长袍不染一丝火药尘烟。   他拂了拂广袖,露出手指,微微抬臂,指尖点在地图上的一处,沉声道:“洛阳城外诸侯虎视眈眈,西有昏君谢枭和前朝大学士商鹊苏窥视,南有徐州澹台一族等待时机,洛阳城内更是被谢氏余孽掌握地下半城之局,以葆徽郡王和三大世家为首,党羽结私,觊觎皇权与帝位。主公现下可谓是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霍时洲深以为然,“老师所言,甚是。”   上辈子便是葆徽郡王发起洛阳兵变,引起中原大乱和燕云十六州的混战。   而商鹊苏和谢枭占领苏南后,很快养精蓄锐卷土重来,领兵于中原华南山川背部偷袭重创霍家军,燕三为驻守洛阳城战死,也间接导致了阿爹重伤残疾。   之后霍家不得不与澹台结盟,收苏南灭谢氏。再后来,便是澹台与霍家分道扬镳,九州三年混战,一段暗无天日战火烽烟的历史记忆。   一切皆因争夺皇城而起。   但这辈子不同了,他提前商鹊苏一步收复了苏南一带,铁骑打遍燕云十六州,葆徽郡王一脉的谢氏余孽并没有那么容易再次在中原发起兵变,而商鹊苏带着昏君于西南角落苟延残喘,澹台徐州更是被霍家军逼得节节败退,这些势力皆不足为惧。   霍时洲垂下视线,静静看着兵力部署的沙盘,嗓音平静而沉稳:“澹台族与谢氏余孽定会联手。”   上辈子谢氏独大,霍家与澹台联手才能将谢氏剿灭,而今生霍家势力强于其他诸侯,那么澹台也必定会和谢氏联手。   楚元默颔首:“看来主公已然想到这一步了。”   “老师的故乡在长安。”霍时洲抬眸看向羊皮图纸,道:“老师对长安可有什么看法。”   “长安地处中原腹地。”楚元默闻言勾了勾唇,话带锋芒,语气却是不紧不慢,“可镇五州。”   霍时洲抬手将飞镖钉入地图上一点,肃声道:“下一步,占长安。”   楚元默点头,沉吟道:“澜萱那里如何?”   “不出半月,叶将军便能拿到长安太守实权。”霍时洲垂手将一面小旗插进华南山脚下,眉间染着尘光轻雾,狼眸逐渐幽深,“介时便开始洛阳诱饵计划。”   楚元默缓步走到军事沙盘边,笼袖道:“燕首领探查到,澹台一族已潜进洛阳城内,但是藏匿地点隐秘,尚未查到。”   “若是澹台族与葆徽郡王勾结,那藏匿地点确实难查。”霍时洲手指灵活地把玩着飞镖,“老师觉得,澹台族的弱点在何处?”   楚元默沉思道:“澹台族内部分裂严重,族长被分权制衡,寻常作战尚可协调,但若是处于绝境之时,将会进退两难。”   霍时洲低叹,“切中时弊。”   霍家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翌日。   霍家兵一年一度的打擂比武如火如荼地开始了,操练场上设一百零八个擂台,四周高台搭棚可观战,将士们热血沸腾,摩拳擦掌,使劲浑身解数,各展身手。   因胜者可参与后日轰炸堡垒的演习,与少将军一同试验火药威力。众霍家兵斗志昂扬,对榜首志在必得。   楚婳背着医药箱,跟着张郎中来到操练场。   这会儿还没轮到霍家青年四将上场。   楚婳进了营帐,发现他们四个竟然围在火炉边烤青椒吃。   赵四见到小姑娘,忙起身让出了个位置,笑道:“少夫人快坐快坐。”   楚婳眨巴眸子,耳尖微红,适才一路走来,几乎所有将士都喊她少夫人,内心着实羞涩。   她对赵四腼腆一笑,小心翼翼地走到火炉边,抚着衣袖跟叶蓁坐在了一起。   对面,燕三把一串烤好的青椒递给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吃吗?”   楚婳裹着冬裳,伸出白嫩的小手接过烤串,“吃。”   边上,赵四面露惊讶,这小子适才为了抢这只最大的青椒,还和岳知扳手腕来着,现下居然这么轻易地把青椒让给了少夫人。   燕三见他瞅着自己,也回瞅了他一眼,顺道翻了个白眼,“怎的?小爷我俊到你了?”   赵四:“……”   岳知往炉子里加了点炭火,侧眸轻声问:“少夫人可还冷?”   楚婳吃着青椒,被辣得眼泪汪汪,嘴里又麻又辣,“不、不冷。”   叶蓁靠近炉子暖手,无奈一笑,“婳儿现下可还吃得惯中原的烧烤?”   楚婳眯着水眸跟猫儿似的,整张小脸褶皱起来,呜咽一声,“好吃。但是、好辣。”   燕三噗哧一声,啧道:“吃个东西还能哭出来。”   叶蓁抬眸看了一眼燕三,红袍少年眉眼明艳张扬,神情熠熠,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眼神里的明亮。   她眸色微深,睫毛轻颤,淡淡垂下眼帘,指尖在炉火的照耀下染着一层朦胧的光。   赵四拿着羊皮囊,给肚子里灌了几口药酒,笑道:“少夫人,你们云药楼开得方子真不错,我快吃完了,还能再问张郎中买吗?”   他在霍家青年四将里的年纪最大,武学天赋比不得燕三,军事天赋比不得叶蓁,家世比不得岳知,他虽老实憨厚,但也有着习武之人的傲气,并不想拉下这些少年人,是以每晚都会练武到很晚,睡眠时常不安。   而自从上次被张郎中问诊发现了身体有恙,便开始吃中药方子调养,他现下比以往更加神清气爽了。   楚婳笑道:“好啊。”   五人烧烤饱餐一顿,岳知和燕三赵四一同上擂台比武,叶蓁则带着楚婳去了观战席。   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撑着竹骨伞,怀中抱着一只热乎乎的红薯,路过操练场被一众年轻将士们喊着“少夫人!”   她红着脸,忍着害羞,乖巧地跟在叶蓁身侧。   正午太阳高照,终于到了霍家青年四将打雷切磋的时刻,将士们围在比武擂台下,摇旗呐喊斗,很是热闹。   楚婳走进高台棚子里的席位,瞧见这里已经来了个人。   此人虽然头戴斗笠面纱,但身影极为眼熟,她歪了歪脑袋,狐疑道:“容、容世子?”   容昀叹气,出声道:“我乔装成这样都被你认出来。”   因他这几日被关禁闭,加之胃口不好,整张脸消瘦了好多,并不想被叶蓁看见他的怂样,但又很想来见见叶蓁,是以作此装扮。   楚婳眨眨眼,她总不能告诉他,他的头顶有行小字已经暴露了身份吧。   她找了个合适的席位坐下,温声问道:“你、怎么来啦?”   “我爹可是妥妥的霍家派,作为拥护者,怎能不来看看少将军研制出来的火药威力呢?”容昀看向叶蓁,甜甜一笑,“对吧,叶姐姐。”   叶蓁神情平淡,没有讲话。   容昀面纱之下眸色黯然,神情失落了一瞬。   忽然,一阵喧哗呐喊传来,操练场上呼声震天,第一场打雷比武开始了。   台上一黑一红身影凌乱,拳脚飞舞,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让看得人眼花缭乱,视线随着他们上下移动。台下将士们目不转睛,神情专注。   燕三身轻如燕,腾飞跃起,翻身躲过岳知的拳头,抬腿横扫。岳知抬臂格挡住少年的长腿,眉头一皱,可见这一腿的力道够足。   高台棚帘之后,楚婳也在认真地盯着擂台,屏气凝神,显然被场上激烈的紧张感吸引了进去。   叶蓁抱剑观战,脊背挺直,坐姿端正。   容昀侧眸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不由抿了抿唇,握紧掌心。   第一场打擂比武结束,岳知败下阵来。   燕三红袍飞扬,笑容恣意,挑眉道:“承让。”   岳知轻笑:“你最后那一招是和少将军学的?”   燕三笑眯眯地炫耀道:“嫉妒不?”   岳知无奈,“改明儿我也让少将军教教。”   下一场是叶蓁和岳知比武。   燕三跳下擂台,摆了摆手。   叶蓁起身,和楚婳交待了几句,便抬腿离开棚子,走向操练场。   须臾,赵四和燕三勾肩搭背地来到高台观战席。   楚婳和两人打了声招呼,目光继续落在擂台上。   容昀却没好气地道:“你们俩来作甚?”   赵四笑着道:“叶蓁和岳知比完后,会有一个小型火药演练,这里能纵观全局。”   “别扒拉我。”燕三踢了他一脚,抱臂坐下观战。   容昀轻哼一声,重新将视线移到擂台上,忽然好奇道:“霍少将军今儿会上场吗?”   楚婳摇头答道:“不会。”   他这几日一直忙于研制火药,应当是没有空闲来参加打雷比武。爹爹也是,两人都没有来。   楚婳脸色略有些遗憾。   赵四安慰道:“少夫人莫要失落,咱们霍家在夏季会有个练武场比试,跟打擂这种拳脚功夫比武不同,那是兵器相拼,是会见血的。不过你别怕,我们一般是点到为止。介时少将军也会来切磋,什么刀,剑,戟啊这些兵器,没有他不会的。还有还有,我们的霍家枪法可是一绝,你一定要来看看。”   楚婳满眼期待,正要说话。   容昀忽然起身。   楚婳侧眸疑惑:“你干嘛去?”   容昀斜睨了燕三一眼,冷哼道:“这儿有我讨厌的人,我要去擂台下面给叶姐姐打气助威。”   燕三:“……”   赵四看着容昀倔强离去的背影,摸不着头脑,“这小世子是怎么了?”   燕三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老子可一句话都没说。”   ◎最新评论:   【   -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将门(下)◎   “这小屁孩针对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毛病兮兮。”   燕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困倦地仰靠在木椅上,抖了抖长腿,眯起眸子没精打采地看着擂台。   楚婳若有所思地收回看着容昀的目光。   燕三双臂交叉抱着后脑勺,眸子微微睁开了些,目光犀利,嗓音沉沉,“对了,劝你一句。少掺和叶蓁和容昀的事情。叶蓁现下,起码现下,不会去陪那娇贵的小世子玩什么情爱嬉戏的。”   楚婳鲜少见到如此严肃的燕三,不由怔了怔,喃喃问:“那、容世子是怎么、倾心于叶姐姐的?”   “大抵是容昀离家出走被山贼绑架那次,叶蓁路过救了他吧。”   燕三缓缓闭上眸子,养神小憩,语气却是肃着,“叶蓁跟寻常女子不同,想要站在她身边,现在的容昀不行,他太幼稚。不管是年龄上,还是心智上,都不适合。”   一旁,赵四也点了点头。“老大的家世坎坷,叶家如今只剩她一人,她肩上的责任太过重大。将门之后的职责,不求功名只求太平,如今收复九州迫在眉睫,她所背负的使命就要完成了,即便我们想让她安度此刻,怕是她也不肯的。”   楚婳见叶蓁的两位战友都这般态度,便知自己不合适再问。   赵四看向擂台,神情有片刻的恍惚,低叹道:“当时俺和老大还是霍家新兵,赵字营被前朝谢氏排除御敌,数百里荒漠戈壁,半个营的将士几乎殒命,而她一个人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却坚持了下来。俺当时就想,这姑娘的身影真真是孤傲,脊背是真的硬。”   楚婳心头一震,看向擂台。   操练场擂鼓鸣金,一众霍家兵簇拥在擂台周围振臂欢呼,而台上女子的脊背挺直,静而冷,立在那里,宛若一杆伫立在天壁与地石之间的红缨箭枪,带着天生骄傲和衿骨。   叶蓁脸庞线条冷峻,神情平静,眉睫轻扬,薄唇微抿。那双眸子明亮沉稳,是寻常女子没有的坚定和执着。   叶蓁柔韧极好,腿功一绝,长腿侧踢横扫,在空中划出凌厉优美的弧度,翻身之时高马尾发丝洒脱飞扬。   午后阳光照在擂台上,诠释着一种动与静的结合之美。   楚婳仿佛真的看见了。   茫茫荒漠戈壁之中,女将军带着士兵们突出重围,但等待她的却是无尽颓靡的黄沙,一片雾霭尘土尽染长空。   来时行军之路早已被风沙覆盖,将士们的尸骨一个又一个地掩埋于黄土之下,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在万里沙漠之上,走在生死之边界,脊背挺直,不曾低头。   世间有这样一类女子,她可能不于风花雪月里风情万种,也不在深闺宅院中相夫教子,亦不是高门望族的大家闺秀。   她平日里内敛淡漠、理智沉静,在战场上睥睨刀箭,甚至于烽烟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散发野性的光与影。   可凡尘世俗不能否认,也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时代里一种女子的独特魅力。   她缨抢破阵,侠骨柔情,与乱世抗争。   -   一场酣畅淋漓的比武结束,将士们群情激昂,操练场锣鼓喧天。   岳知和叶蓁躺各自在擂台两边,迎着烈日喘息。   台下震耳欲聋的助威声还在耳畔剧烈地回响着。   许是太阳太过热烈,令叶蓁难得恍惚了一下。   她从小背负着叶家的荣耀。   叶家不谈男女,只论将才,只讲家国。   她的父叔,她的兄长,她的长姐,她的姑母,皆是保家卫国的将士。   姑母叶澜萱更是大魏第一青年女将。   而她是姑母的接班人。   从她五岁参军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小姐了,她背负着叶家的责任与荣耀,背负着圣上的安危与信任。   十六年前朝堂政变,将门叶家败于政敌首辅滕家,先皇逝去,由皇弟谢枭登基,昏君谢氏借滕家之手收回叶家的兵权,并将叶家满门打入牢狱之中。   不是流放,是满门抄斩,无论男女老少,都必须死。   那时叶蓁年仅七岁,跟着父叔一同被关进天牢,谢氏要最先问斩叶家嫡系一脉。   她的姑母也曾持.枪纵马,英姿飒爽,身为京城第一将帅之才被很多人敬仰,最终却还是于凡尘沦陷、沉溺男女情爱,于宗族寺庙里请罪自废武功,受牢狱陷害之灾。   武学全废,天之骄女陨落。   而叶蓁不能那样。   父亲不准,叶家不许。而她自己,更不允。   叶蓁进入霍家军后深受将士们的爱戴。   霍家青年三将燕三、赵四、岳知都十分信任她。   这些人对她赞不绝口,敬爱有加。   但是,也不缺京城洛阳贵女夫人们贬低她。   好好的女子,去当什么兵啊。   难怪二十好几了都嫁不出去。   舞刀弄枪的,以后谁敢要她。   那些人对她鄙夷不屑,看不上眼。   她两耳不闻凡尘语,于世间沉沉浮浮。   前朝皇都城破那天,天际小雨淅淅沥沥。   叶蓁徒步持剑走在尸横遍野的铜锣大街上,淡漠地看了一眼灰蒙蒙的长空。   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灼烧炙热的愤恨激动、或是报仇雪恨后的无力释怀。   心底平静,无波无澜。   叶家无后,嫡传血脉仅剩叶蓁。   她孤身一人,叶家即她,她即叶家。   原来她早已将叶家的责任与荣耀融于本身,而不再是当作肩上的负担。   -   未时一刻,霍家青年四将打擂比武结束。   操练场上只剩下小部分擂台还未切磋比试完吗,其他擂台的霍家兵则前往营帐,整顿休息,养精蓄锐准备继续午后未时五刻的打擂比武。   燕三午睡了两刻后,打着个哈欠,从营帐里出来,忽觉肚子饿了,便在林中小道摘沙棘果子吃。   他摘了一布袋的鲜艳沙棘果,边采边吃,酸甜解渴。   但燕三没想到正好迎面偶遇了蔡婷婷和她的贴身丫鬟。   他停下脚步,单手背拉着布袋,神情复杂,“你这里来作甚?”   蔡婷婷柔柔福身,道:“给父亲送些膳食。”   蔡校尉今日也在操练场军营中,蔡婷婷便趁着午休带着丫鬟来送饭菜,顺道在操练场四周的花园散步。   燕三摆摆手,有些不耐烦:“既然送完了,那就赶紧走吧,女人别来军营晃悠。”   蔡婷婷用团扇掩住嘴角的笑,细声细语地问:“那燕首领是没有将叶蓁副将当女人了吗?”   燕三眸色一厉。   蔡婷婷好似很会看脸色,连忙道:“妾身不过是开了句玩笑话罢了,燕首领不必当真。”   她眉间弯得轻慢,不知是真的打趣,还是在讥诮。   燕三冷声道:“我并不觉得好笑。”   蔡婷婷闻言依旧柔和一笑,打发了丫鬟,“你先下去吧,去外门那儿等我。”   燕三见状,皱起了眉,“你有事?”   蔡婷婷见丫鬟走远,这才抬眸看向他,轻轻出声道:“妾身若是无事,就不能找你了?”   燕三抿了抿唇,“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蔡婷婷转了转团扇,眼里含泪,“燕首领当真这般无情?你这半年来为何无缘无故地疏远妾身?明明从前还是妾身无话不说的蓝颜知己。”   燕三深吸了一口,“蔡小姐,现下就你我两人,在我面前就不必装了。”   蔡婷婷表情微僵,随即又恢复了自若得体的微笑,“燕首领这话是何意?妾身怎么听不懂呢?”   燕三垂下眼,握紧了拳头,直呼其名道:“蔡婷婷,你不该利用我。”   蔡婷婷闻言,面色瞬间一白。   她眸光飘忽不定,沉默良久,试探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燕三眼里闪过怒意,压低着嗓音,煞气十足,“蔡婷婷,你觉得我是那种傻不啦叽的莽夫?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玩得那些小把戏?”   蔡婷婷被少年的戾气吓得不由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你何时发现的?”   燕三咬紧牙,手心攥得发白,“姑苏时,你与我书信,想从我那里打听到少将军身边是否有女人缠着,我回复你写得那些信,提到过刘颖不知天高地厚想让霍家和苏南联姻,还有宋秀才的女儿曾送少将军荷包的事情。”   蔡婷婷目光微闪。   燕三深吸一口气,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切齿道:“但我没有料到你竟会拿这件事设了出一箭双雕的好计。”   刘颖郡主与戏子私奔一事,便是蔡婷婷差人告诉宋秀才的。而以宋秀才那迂腐的性子,定会将刘颖的事情大肆宣扬。而后蔡婷婷又将宋秀才女儿送荷包的事情告知刘颖,导致了宋家满门被刘颖那个疯子屠灭。   当宋氏被除掉后,刘颖也会跟着历阳王的战败而消失,如此一石二鸟,一举灭掉所有靠近霍时洲的女子,蔡婷婷玩得一手好计。   这件事不仅是引起宋家和刘颖的矛盾,也间接导致了宋家小姐引诱刘颖绑架胁迫杨土豆,用杨二娘威逼楚婳,令燕字营十七队暗卫受困。   毕竟人质在手,无人敢用暗器或羽箭等远程攻击的兵器,轻举妄动。   “在姑苏配合你行动的小厮,如今就在我手里。”燕三心底被巨大的失落搅动,眼里闪过沉痛,质问道:“蔡婷婷,你为何要除掉那些与你不曾见过一面的陌生女孩?”   即便刘颖和宋依妮自食恶果,可杨土豆毕竟无辜,那孩子才十岁。   燕三犹记得他九岁那年,前朝谢氏昏君不顾百姓死活,一场流瘟疫卷皇城,洛阳贫民窟里的孤儿都染上了病,没有人管他这半死不活小混混,官兵抬着他们这些染了瘟疫之人的身体,扔进去尸坟山和死人作陪。最后是蔡婷婷拦下了官兵,救下了他,给了他一顿饭吃,告诉他去霍家参军。   后来他进了霍家做小兵,而蔡婷婷又是蔡校尉之女,两人便渐渐相熟相知。   燕三看到蔡婷婷对霍二公子的爱慕与关心,她每次都会托人去送给霍二公子东西,天冷了增添衣服,天热了送清茶。   蔡婷婷性子柔弱,在蔡家是是没人疼爱的庶女,蔡校尉对她不关心,是以他对这个脆弱无依的恩人一向是同情又怜惜,更是佩服她的用情专一。   后来燕三被霍时洲选中进了燕字营,开始近身霍时洲。   他也曾想过在主上跟前引荐蔡婷婷,但她担心他刚在主上身前办事,未立稳脚跟,不让他开口提此事了。   再后来,燕三跟着霍时洲闯南走北,与蔡婷婷鲜少见面,两人便开始书信来往。   虽然他书信从不聊霍家正事,但在信中,一些他在主上身边发生的无关琐事,他无意间便会告诉蔡婷婷一点。   燕三眉心拧了起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从小是孤儿,是混子。   她给他饭吃,告诉他霍家正在招兵,他将她视为救命恩人。   他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个,跟主上学了练字后,总算会写了。他的字很丑,却还是努力练字地和她书信交流,他将她视为知己。   却不曾想过,原来她不厌其烦鼓励他安慰他,只是在利用他窃取霍家的情报。   燕三猛然掐住蔡婷婷的脖子,危险地眯起眼,“你想对霍家做什么?想对少将军做什么?”   蔡婷婷被这强大的力量冲击后退靠在树上,尖叫声扼在了喉间。   她克制住惊恐,垂下眼,脑中飞速运转。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眼下的劣势,也懂得利用自己的弱势。   燕三对霍时洲忠心耿耿,在他如此暴怒的情况下,她绝对不能说对霍时洲有害处的言语。   如此想着,蔡婷婷迅速做出应对计策。   她再次抬眸时,眼里浮出凄凉,簌簌落泪,“妾身只是不想少将军身边出现那么多的女人,这样会挡了妾身的路。妾身这是一时糊涂啊……”   燕三不知她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下颚线冷冷地紧绷着,皱眉细细打量着她。   蔡婷婷脖子通红,呼吸渐渐困难,她缓缓放下团扇,眼底爬上了一层痛苦。   燕三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掌心里下意识松了松。   蔡婷婷胸脯上下起伏,艰难的呼吸着,嘶哑道:“我对你和少将军,都是真心的……”   燕三沉默不语,面上染着煞气,“真心?利用之心,也配谈真心?”   他嗤笑一声,哑声开口了,“关于青梅之事……洛阳城内的谣言便是你散播的吧?让众人以为少将军和你是青梅竹马。其实你儿时从来没见过少将军,更不是他的青梅,你只是一直在骗我,你只是和霍云书大公子有些交情罢了。”   “大公子当年辅助少将军课业,两人同住一个庭院。你送东西从来只报霍公子,却不说是哪一位霍公子。其实最后你送得那些东西都送到了大公子的手上。大公子为人温和善良,因顾及着姑娘家的颜面,不会当众拒绝过姑娘家的,只会在日落后叫人原封不动地将那些东西送回姑娘府中。这样,你送的东西看起来似乎都被霍二公子收了,而在外人看来,你造谣的言论似乎也就成立了,真是一出好计谋!连我都被蒙在鼓里多年啊!”   “你仗着少将军当年被仇恨蒙蔽两耳不闻世俗言论,你仗着当年霍家流言蜚语漫天,你就钻空子,在京城造谣他多年。“   “洞察人心,极擅钻空,机关算尽。”燕三一鼓劲说了那么多的话,额角青筋暴突,眼底失望透顶,嘴角一抹对自己的自嘲,“蔡小姐,我这么多年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人。”   蔡婷婷面色大变,眼里五颜六色的变换多彩,似是颜料打翻,震惊又恐慌。   怪不得她总有些奇怪,既然燕三从宋氏父女死亡的事情开始便察觉她的古怪,对她有了怀疑,那快一年前的信了,霍家攻下苏南后回到洛阳,燕三应该就来质疑他了吧?为何这半年来都没有来找她。   原来他是暗中去调查了这么多事情,将她过往所有的布局都揭露查明。   呵,好一个燕三。   蔡婷婷眼底划过一丝阴狠,她闭上眼睛掩住神色,面上却依旧一副苍白柔弱,眼泪流淌,泣不成声,“那你要杀了我吗?顺道告诉少将军我玩弄的这些小把戏?”   燕三闻言,眸色一紧:“你觉得我不敢动你?”   蔡婷婷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抬手抚摸上他的手臂,“你不是不敢,你是不会。”   这一年来他肯定没有去和霍时洲说过她计划的一丝一毫。   因为如果他告诉霍时洲,以霍时洲的狠厉果断,一定会先清理她。   但是现下,没有。   燕三现下看似表面对她凶狠憎恶,但还是在偷偷护着她呢。   蔡婷婷忍住嘴角想要上扬的弧度,静默半晌。   她胸中莫名升起一股傲慢,心中忍不住地想,燕三本来就是乞丐窝里狼狈的野狗,烂泥里的小混混,而她好心救了他,那她便是他的神明。   想到着,蔡婷婷缓缓睁开泛红的眼,眉眼染着一层伤感,声音哀哀:“我救过你,你要对救命恩人下手吗?”   燕三久久沉默。   半晌,他蓦然送开钳住她的脖子,粗喘着气息,眸中布满了血色,语气嫌恶,“好自为之。”   蔡婷婷瘫痪般地靠在树干上,指甲扣进树皮之中,竭力咽下泪水,努力忽略掉适才接近死亡的恐惧。   燕三后退一步,眉心褶皱三分,眼底的温度和感情一丝丝地褪去,冷冷地道:“如果你做的这些被少将军知道,我会尽量留你一条命。”   蔡婷婷垂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呼吸。她嘴角暗暗勾起,心中划过庆幸和一丝得意。   她就知道,虽然燕三现在已经不信任她了,但她只要有恩于他,他定会网开一面之情。   等她重新调节好情绪,抬起头看向燕三,美眸含水,“燕首领,我们曾经也算是好友,能否看在过往的情谊上,让妾身再问一个疑惑?”   不过她没想到,燕三转身就走,似乎一点话也不想再和她说。   蔡婷婷一惊,连忙追出去,拉住少年的袖袍,急声质问道:“为什么苏南的那封信里,你告诉了我所有少将军身边遇到的女人,却独独不告诉我……楚学士的千金,此女当时也在姑苏吧?”   燕三浑身僵住。   他手腕发冷,指尖一颤。   蔡婷婷蹙起眉,心中的疑惑正要升起,忽然林荫小道里传来几道脚步声,伴随嬉笑响彻安静的丛林。   “咦,那不是燕三吗?”容昀戴着斗笠面纱,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和身后两位姑娘畅谈着洛阳趣事,但一抬眸就看见树丛里那一男一女的身影。   他转了转眸子,幸灾乐祸地喊道:“哟——风流倜傥燕首领,这是和哪家姑娘幽会呢?”   燕三闻声面色一变,用力扯回自己的袖袍,毫不怜惜地推开蔡婷婷。   叶蓁闻言,抬眸看过去,见燕三正和蔡婷婷拉扯着,两人衣襟微乱。她面色瞬间一冷,沉声道:“你在作甚?”   楚婳也正要探头看过去,却被叶姐姐搂在怀里、遮住了眼睛。   她眨巴了下杏眸,疑惑道:“燕三在和姑娘幽会?”   还是在操练场境内?   哦豁,要是被主上知道了,这小子肯定要被军规处置。   楚婳纠结地皱起眉头,思忖自己到底要不要大公无私地上报此事。   但她此刻眼前一片漆黑,啥也瞧不见,只能悠悠叹了口气,摇头晃脑道:“世风日下,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燕三:“……”   容昀啧啧鄙夷,在一旁不断奚落,抱臂翻白眼,语气极为讽刺,“男女授受不亲,蔡小姐好歹是高门庶女,光天化日之下竟对外男拉拉扯扯,真真伤风败俗,好不知礼义廉耻,今日过后怕是清誉和名节都毁于一旦呵。”   蔡婷婷好歹也算是京城闺秀,哪怕私底下有再多腌臜之事,明面上还从未被人这么嘲讽过。但奈何讽刺她的人又是容世子,她即便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身份也根本比不上侯爵世袭的国公府,只得赔笑连连,希望小世子口舌留人,先保住名声再说。   燕三黑着走出灌木丛,浑身散发着煞气,眉间染着浓浓的戾色。   他被蔡婷婷摆了一道,胸中暴怒不已,根本没心思去理旁边聒噪的容昀,压抑着嗜血狂躁。   叶蓁见他一脸菜色,叹了口气,“你自取领罚,少将军那里我便不上报了,你自己去跟他说。”   她也知他不会在打擂比武当天胡乱来,许是有什么误会。但现下既然被人瞧见了他在林中与贵女独处的场景,那也不得不受罚了。   燕三沉声道:“好。”   他沉默不言,表情可怖,抬眸看人的眼神跟看死人一样,容昀顿时便不敢招惹这煞神了。   蔡婷婷理了理衣裙,恢复以往闺秀文静的样子,神情柔弱,走到叶蓁他们面前福了福身。   容昀斜眼望天,也不叫她起身。   叶蓁叹了口气,顺道松开了怀中小姑娘。   楚婳的视线恢复光明,微微抬眸。   叶蓁抱拳道:“蔡小姐若已然见过了蔡校尉,就请回去吧,操练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蔡婷婷低垂着头,全身发冷,她的目光死死地瞪着地面,仿佛要把地瞪出一个穿孔,带着剧烈的恨意。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前世对自己见死不救!害自己漂泊乱世,风餐露宿凄惨无比!   “蔡小姐?”叶蓁久不闻回答,疑惑道:“可是身子不适?”   蔡婷婷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婉亲惠,“多谢叶副将体贴,妾身身子无碍,就先告辞了。”   叶蓁淡淡点头。   蔡婷婷微微一笑,朝容世子行了拜别礼,又向楚学士的千金福身点头。   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楚学士的千金身上时,蓦然顿住。   那个小姑娘一直在盯着她的头顶看,好似在打量着什么,杏眸里有着几分迷惑和一丝惊异。   蔡婷婷总觉得那目光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赶忙行完礼,转身快步离开。   ◎最新评论:   -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是可悲之人自作孽,也是乱世孵化的脏。◎   她步伐仓惶,背影匆匆。   叶蓁侧头看向一旁脸色黑沉的少年,问道:“你适才对她做了什么?”   燕三听到叶蓁的声音,眉间的戾气散了些,“我……”   他顿住,神情复杂,抿了抿唇,哑声道:“叶蓁,我想先一个人静静。”   燕三语罢,随手将布袋扔给楚婳,弹了弹红袍上的褶皱,抬腿就朝左道一条小路走去,“谁都别跟来。”   楚婳接过布袋,茫然道:“这是?”   燕三抬臂摆了摆手,“随便采的一些野果子,不爱吃就扔了吧。”   他大步流星,很快就消失在林间。   容昀朝他的背影哼道:“跟大爷似的,谁理你!”   楚婳眨了眨眼,抱着布袋子,扭过头,重新将目光落在右道处还尚未走远的蔡家小姐身上,微微蹙起眉。   容昀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楚婳回过神,眼里过迟疑,“……没什么。”   她从上次冬猎见到蔡家小姐的第一眼,就一直觉得有些奇怪,那头顶的小字[重生之人]到底是何意……   楚婳迷惑地摇了摇头,这四个字的内容不在她的认知里面。   要不要,去找主上或者爹爹问一下?   霍时洲和她嘱咐过,但凡在别人头顶看到了意外的变数,都要告知于他。   容昀骂骂咧咧地走到叶蓁身边,“叶姐姐,我们去看比武,别管燕三那小子。”   叶蓁轻抿薄唇,看了眼燕三离去的路尽头,叹了口气。   -   这厢,蔡婷婷匆匆离开了操练场军营,带着丫鬟回了蔡校尉府上。   她对外称身子抱恙,推拒了所有宴会请帖和好友的邀约,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准府中下人来打扰。   蔡婷婷低下头,趴在桌上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通红泛起生理泪水。   想起适才和燕三对峙时受到的压迫感和差点被他掐死的恐惧,心底就涌起一股后怕。   她前世的夫君是霍家的一位庶出子弟,中原乱战开始后,她和前夫投奔霍家军,那时燕三驻守洛阳皇城,前夫成了燕三手下的一个外兵,而她作为难民,偶尔听别人讲过这位少年将领的传奇故事。   听说他是混混出身,被霍时洲从洛阳乞丐窝里带回了霍家,成了霍家军的首领之一,极为励志的人生。   后来这位重情重义的赤诚少年将领,为了给霍家兄弟报仇,为了偿还霍时洲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拼上了整个性命,战死洛阳城。   洛阳城破那天,蔡婷婷的前夫做了逃兵,而她也跟着前夫流转漂泊。   但令她没想的是,那混账前夫为了换取钱财,竟然要将她卖给山贼。   她被贱卖到山里的那天,遇到了正在赶往战场增援洛阳城的霍家军。   领兵之人正是叶蓁。   蔡婷婷拼命地向叶蓁求助呼喊。   可女将军骑着马,高高在上,神情漠然,只是淡淡了看她一眼,便继续赶路。   那一刻,她恨死了叶蓁。   不是将军吗?权力那么大!顺手救一救她不行吗?!   蔡婷婷被关在山上黑屋里十天十夜,哭喊无人应,受尽鞭子的凌虐,她已经快要陷进绝望的深渊里,直到一位蒙面剑客屠山前。   蒙面剑客救了她,后来又忽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袋银子给她。自此她漂泊乱世,游荡四方,苟活于世。   九州混战十五年,直到霍家军收复山河,霍时洲称帝,天下迎来太平。   而那时,蔡婷婷已经颓然老矣,她二嫁了一个老实的村汉,也算安度晚年,直到过世前,躺在热炕上快要闭眼时,忽然想起了年轻时救她的那个蒙面剑客,手指上佩戴着翡翠玲珑环。   死前她想,若有来世,一定要报答他。   再睁眼,蔡婷婷发现自己竟然重回了少年时期。   她狂喜不已,发誓这一世定要做人上人!蔡校尉前世为了巴结霍家,把她嫁给霍家一位庶出子弟,她恨这个混蛋父亲。乱世之中,叶蓁以前没有救她,她恨叶蓁这个装模做样的女人!   而重活一世,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想要复仇,就要依附更强大的男人。她知道未来九州诸侯的胜者是霍家,而霍时洲是未来的帝王。   她开始做打算,费尽心思终于融入了皇城贵圈,而正当她打算接近霍时洲时,却发现霍时洲与京城格格不入,不参加诗会宴席,不与少爷和贵女们来往。她根本无法接近他。   如此,蔡婷婷只好接近更加平易近人的霍云书,散播流言,为日后做打算。   她懂得这个计谋的妙处,看似微小,但是当她这几年搭上自己的清誉名声,世间广传她是霍时洲青梅的流言蜚语后,介时霍时洲弱冠之年娶妻,为了舆论和安抚蔡校尉,霍家一定会给她妾室的名分。   同时,她还想到了燕三。那位传奇励志的少年将领,若是她这辈子有他的保驾护航,定然能在乱世前期活得风生水起,就不会落到前世那般任人欺凌的下场。   于是蔡婷婷先霍时洲一步,在贫民区救了九岁的燕三,想让这个少年为她所用。果不其然,她通过燕三拒了蔡校尉的配婚,终于可以知道点霍时洲的消息了。然后她为了给减少那些妾位的争夺者,慢慢除去从燕三身边打听过来的女子。   计划就这样顺利的进行着,就等日后所有的布局收网。   本该如此的!   可将军府忽然来了一位前世她听都没听说过的楚姑娘。   先不说她连这位楚学士千金一面都见不到,根本无从下手。   而楚元默就是个疯子,八年前,她亲眼看见滕家被他毫不留情地整垮。   蔡婷婷不由想到后果,自己若是招惹他的女儿,恐怕会尸骨无存。   本想着争取到霍时洲的妾室之位,计划还是能顺利进行。   可现下,竟要从长计议了。   蔡婷婷没料到燕三在霍家军生活的那段日子里,还是对霍家产生了感情,更是对霍时洲忠心耿耿,一如前世那般!   她现在连套话都套得艰难,这个小白眼狼!   蔡婷婷眸光一凝。   今日彻底和燕三闹掰,他这条路是走不了。   而霍时洲那边……   蔡婷婷一想到这个人,心底就油然而升起无尽的惊恐。   冬猎狩场上,男人狼眸狠厉,眉间染着浓重的戾气,当着所有京城权贵的面,毫不留情地射杀闵正崇院长与其次子,血溅白雪。   那一瞬间,寒风刺痛骨髓,蔡婷婷跟其他贵女一样,吓得跌倒在女眷席上,浑身颤抖,喉咙仿佛被阎罗王扼住,又冷又疼。   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太恐怖,她只想赶紧远离这个可怕的杀神。   蔡婷婷不经想,若是他发现了她散播的谣言,若是他知道了她对霍云书做出的那些小把戏……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是没见过刀光剑影,前世乱世漂泊,她见过太多血腥的场面。可唯独这个男人周身凌冽死亡般的气场让人胆寒,以及他那双寒戾的眼睛能直接震慑人的灵魂。   蔡婷婷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人。   她连燕三都无法掌控,何况是比少年城府更深更危险的霍时洲。   蔡婷婷脚底生寒,僵坐了半刻钟,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用钥匙打开机关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本手札,在燕三和霍时洲的名字上划上一个叉。   她死死地啃咬着指尖,眼中满眼着恐惧。   在霍时洲怀疑发现她过往的小动作之前,她要给自己定好全身而退的计划,最好能找个新靠山。   她虽是重生了,可这十几年来也是被所在深闺宅院中,处处受限,蔡校尉连霍家内部核心都进不去,更别说这个渣爹待她还百般苛刻,根本不会和她多说一句,要不是前世她是洛阳难民,亲眼看着燕三守城、听着他的传闻,否则也不会了解燕三。   等等……   蔡婷婷的目光,蓦然落到纸页里澹台瑕三个字上面。   她前几日偷听到,蔡校尉和邱家家主的谈话,似乎澹台瑕来了洛阳,准备和葆徽郡王联手。   蔡校尉如今在霍家讨不到好处,更是被霍家青年一辈挤压的没有位置。他现在已经投奔葆徽郡王一脉,准备和谢氏里应外合,看准时机给霍家背后捅一刀。   蔡婷婷想起来,前世九州能与霍时洲势均力敌的诸侯,便是澹台瑕。   澹台瑕和霍时洲杀的两败俱伤,而她若是投奔澹台,用她了解未来历史的能力给澹台瑕提个醒,那天下局势是否就会改变了?   要知道前世九州混乱了十五年才得以统一。   而这辈子才过了一年!胜负未定,局势尚可以扭转!   蔡婷婷咯咯笑起来。   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讨好霍家?蠢货!霍家军上辈子和澹台拼得你死我活,连她这种身远在山村的人都能清楚,可见澹台瑕对霍时洲的威胁有多大。   当晚。   蔡婷婷闯进了蔡府书房。   家仆人心惶惶,只知道蔡校尉在书房发了一通火气,原本文文静静的蔡小姐竟敢直接顶撞父亲,然后一切归于平静。书房的灯彻夜亮着,蔡氏两人在里面密谈了一整夜。   -   铜锣大街某处幽暗的巷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巷口深处有一座废弃的宅邸。但过往之人无一不绕道而行。   听说,这座荒废的屋宅曾经死过人,现在被贴上了封条,百姓们都称它是凶宅。   落日时分近傍晚,如血的残阳之下,随着乌鸦森森叫唤,凶宅愈发得死寂沉沉。   行人匆匆路过,看也不敢一眼,忙揣着买来的东西离开巷子。   而凶宅昏暗的房间里,一人躺在摇椅里,一人坐于冷炕上。   “公子,接到暗卫传书。”张伯倒了杯茶,淡声道:“刘颖去了。”   澹台瑕神情恹恹,没骨头似得仰靠在躺椅上,嗓音淡漠无波,“嗯。”   半响后,他慢慢起身,赤脚下榻,踝腕苍白劲瘦,缓步走到冷炕边,坐在张伯的对边。   张伯看他衣衫单薄,起身给他披上外袍,“初春尚未变暖,公子保重身子。”   澹台瑕垂眸斟茶,嗓音平静,没有什么起伏,“这乱世蹉跎,人生便如炼狱般。”   张伯重新坐下,“公子,她死前想见你一面。”   澹台瑕面色平淡,连头也没有抬:“为何?”   张伯摇头,“不知。”   刘颖身体油尽灯枯,浑身僵死,她生前被历阳王刘杰、也就是她的父亲,下了致命的西域蛊术,此毒令人疯狂暴躁,死后光鲜亮丽,犹如魔魅。   张伯叹了口气:“公子不该带她来洛阳,当初也不该带她回澹台族。”   刘颖想让澹台瑕帮她复仇,这郡主真真痴心妄想,他与她平生素不相识,又凭什么替她复仇。   刘颖来了澹台族后,没有了从前荣华富贵的生活,连给她洗脚的婢女都没有,她便在澹台族闹得厉害,甚至因为不满澹台瑕对她的无视,她竟勾结澹台族五长老陷害澹台瑕,最后澹台瑕已然不耐烦了,便将她关了禁闭,直到他动身来洛阳后,才把她放出来。最后澹台瑕将刘颖带出徐州,扔到了洛阳城外的一所荒山别院里,便没有再理她了。   张伯道:“她在徐州给公子添了太多麻烦,现在人死在洛阳城外,也就罢了,若是真进了城,定会耽误了公子。”   澹台瑕勾起唇,“张伯,你不懂。我为何会带她来洛阳。”   张伯怔了怔。   澹台瑕眼里没有笑意,嘴角弧度浮蔓着一丝恶意。   带刘颖郡主到洛阳来,不是为了帮她复仇,而是将她放在城外,让其自生自灭。她那么蠢,一定猜得到他在嘲笑她即使来了洛阳又如何,霍家军就在眼前又如何,刘颖依旧无能为力、渺小至极、懦弱,根本没有能力报仇也不敢去报仇。甚至,连皇城的大门都进不去。   郡主出生高贵,一生顺风顺水,视人命为草芥,认为所有人都要围着她转,满足她的要求。而他设下的这一计,让其在澹台族感受无依无靠的无力感,又让其在洛阳皇城前感受到自己的弱小,想必她死前,清醒地认知了自己,心中定然很丧败。   澹台嘴角勾着讽刺,“有时候,让一个人轻易地死去,反而不会让他吃到苦楚,只有在他的心上割伤那么几道口子,才是真正的惩罚。”   张伯低叹:“公子啊。”   澹台瑕冰凉的手指捏着茶杯,垂下凤眸,眼尾泛着一抹颓靡森然。   自他十四岁那年被澹台族接回徐州后,那些暗无天日里,他们每一刀都割在他的手腕上,后来他们没有能力伤他了,他便开始自己割自己。每划一刀,心里都痛快至极。   他一生都要被家族使命的牢笼囚困,戏台上唱尽人生冷暖又如何,他对外只能是冷酷决绝的王侯。   澹台瑕眉宇间染上疲惫。   张伯温声道:“公子,去里间歇息罢。”   澹台瑕摆手拒绝,语气轻慢:“拿些酒来。”   张伯面色担忧,“公子……”   澹台瑕道:“孤不想说第二遍。”   张伯无奈,只好拿了一壶不那么烈的杏花酿。   澹台瑕斜靠在冷炕上独饮,睨着窗外萧瑟的初春之景。   渐渐的,他面上染了丝醉意,恍惚间想起了和刘颖仅有的一次见面。   是可悲之人自作孽,也是乱世孵化的脏。   他那时讥讽:“你身上的毒是你亲生父亲下的,你一生的孽是你自己造的。多少苏南冤魂死在你的手里,你死后大概会下十八层地狱罢。”   “我不要啊啊啊!”刘颖尖叫着,咆哮着:“你杀得人也不少!”   他勾起唇道:“是啊,我早已准备好下地狱了。”   他要带着澹台族攀登皇权的牢笼,而这一路上铺满了沉沉污垢和累累血骨。   他生性癖洁,最是嫌脏。   可他这一生却从未走出过淤泥。   ◎最新评论:   【哈哈】   【哎也是个可怜人我用尽一生一世将你供养,愿营养液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相。◎   “当——当——”   将军府操练场上响起清脆尖利的铮鸣声,敲钲当当一响,打擂比武落下帷幕,收锣罢鼓。   因为明儿是上元佳节,少将军停了今晚的夜练,让霍家兵们用完晚膳便早早地回帐篷里歇息。   容小世子闹着要留下来吃军营里的炊饭,死活不跟容国公府的嬷嬷们离开操练场。赵四表示送他回府,世子依然不愿,嬷嬷们无法只得求助叶副将。   再晚一些,就要到洛阳夜禁之时了,介时将军府紧闭大门,操练场士兵巡逻,容国公府的人更加回不去。   叶蓁无奈,只好跟着容家嬷嬷们一起送容昀回府。   赵四看着心满意足上了马车的容小世子,挑了挑眉,抱胸无奈,“俺总算知晓燕三的心情了,这男孩儿也忒黏糊缠人了。”   楚婳这才目送容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东巷口,转身便叹了口气。   她慢吞吞地走在回眠月阁的石子路上,心坎沉重,眉心微蹙。   今儿在蔡家小姐头顶看到的那四个字,着实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楚婳又想起燕三的状态,心下愈发狐疑不安。她想了想,还是让赵四带着她回操练场军营里去找霍时洲。   平时军中事务冗杂繁忙,少将军日理万机,这几天又和工匠们一同研制火药。小娘子一般都不会在他忙公事的时候去叨扰,但今日这事实在是奇怪,直觉要告知他。   很快,楚婳跟着赵四来到了将军府后山。   霍家为了研制火药,专门让工匠在后山一块空地处临时建筑了土木瓦墙,让内部精锐将领们在此扎营,放置武器,共同商讨军机密文,排兵布阵。   斜阳落日,把守在大营门外的霍家兵肃拜俯手做了个军礼。   楚婳没想到后山军营会这么容易让她进去,神情惊讶地回头又看了看岗哨处的士兵们。   赵四见状,解释道:“少夫人安心。少将军吩咐了,少夫人除了火药危险地带不能去,将军府中任意地方可通行。”   楚婳眨巴着眸子,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树林间有一排排巡逻兵勘察,几位医官似乎在商讨着们,往四周撒草药,营帐外便是水源,绝大的圆筒搭在一节节截竹管上面连接小溪,供给帐篷内的将士们吃水。   此时,营帐外将领们正围在篝火前吃饭,粟米大饼,羊肉马奶,配着蔬菜水果吃。   楚婳跟着赵四来到中心大营帐前,正好和从篷里走出来的岳知碰上。   赵四:“少将军可是在里边?”   岳知端着一碟馒头,“嗯。”   赵四侧眸对小姑娘道:“少夫人进去罢,我等在外边儿候着。”   楚婳点点头,肃着一张小脸进了霍时洲的营帐。   岳知疑惑地看着小姑娘背影,“少夫人怎么来了?”   赵四顺手从他端得碟子里拿住一只大馒头,啃了一口,摇摇头。   两人守在营帐外,问炊事队要了点大饼羊肉,就地而席,吃起了晚饭。   等到半个时辰后用完膳,帐篷帘子被掀开,他们瞧见少将军横抱着娇小的少夫人,步伐稳健地走了出来。   岳知和赵四起身,“主上。”   霍时洲淡淡颔首。   楚婳脸蛋通红,窝进他怀里,咬着朱唇,耳尖绯色。   不用猜也知道,小娘子这是又被少将军给撩拨调戏了。   霍时洲垂眸看着她害羞的娇颜,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勾了勾唇角。   他搂紧乖巧的小娘子,微抬眼帘,对面前的两人吩咐道:“去把燕三和叶蓁找回来,详定今夜,我与你们有事要商议。”   岳知赵四神情一肃,皆听出了少将军语气里的严肃,连忙动身。   霍时洲则是抱着楚婳,将她送回了眠月阁。   他嘱咐嬷嬷们照看好小娘子,晚膳也没来得及吃,直接又回了后山军营。   入夜。   营中一片寂静。   霍家青年四将围在桌前,面色沉沉,一派肃穆安静。   “我问你们几句话。“霍时洲肩上披着大氅,素手用小秤挑起蜡蕊,点灯的动作温容,语气散漫而平静,“如实回答即可。”   帐内光线一亮,他微微侧眸,目光犀利。   四将心神一凛,齐声道:“诺。”   “赵四先来,其他人出去。”霍时洲将灯盏摆在桌前,淡声道:“待会叫到谁,再进来。”   “诺。”   帐外月色当空,月光朦胧,明日便是上元佳节了。   叶蓁与岳知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至始至终都沉默的燕三。叶蓁眼里含忧,岳知神情疑惑,燕三一直紧皱着眉头,三人之间一片沉寂。   很快,赵四便走出来了,帐内传来少将军的声音,“下一个,岳知。”   岳知闻声,看了眼燕三,便走进了帐篷。   叶蓁看向赵四,疑惑道:“今夜是什么情况?”   少将军突然将他们四个召集起来问话,没有讲明原因,神情也无波无澜,好似有紧急大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俺也不知道啊。”赵四茫然地摇摇头,“少将军就问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叶蓁蹙了蹙眉。   赵四摸不着头脑,走到燕三边上乖乖沾着,见少年保持缄默,便用肩膀撞了撞他,“老三,你今日怎这般安静?”   燕三对他翻了个白眼,“闭上嘴吧你。”   过了一会儿,岳知出来了,他在帐内待得时间比赵四久,可见少将军询问的事情变多了。   他和其他三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顺便提醒他们,虽然少将军今儿的语气和神情都很平静,但是无形中的威压和气场是比平日要强上许多,问什么便答什么,不要有所隐瞒。   叶蓁点点头。   “下一个,燕三。”帐里缓缓传来少将军的声音,语气可以说得上是平淡,没有什么波澜,但却莫名叫人心中一凛,顿时肃穆起来。   燕三抿了抿唇,抬腿走进帐篷。   霍时洲坐于主位,静静垂眸看着烛灯,听到少年的脚步声,他淡淡侧眸,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温声道:“坐。”   燕三面色紧绷,并没有先坐下,而是径直走到他面色,直接单膝跪下。   霍时洲沉声道:“起来。”   燕三没起,哑声道:“关于蔡小姐的事情……”   “这事待会说。”霍时洲打断道:“我在姑苏与你说的话,都忘了?”   燕三闻言一怔,静默一瞬,慢慢起身,抱拳肃声道:“属下不会忘。”   “好。”霍时洲斟了杯茶,风姿卓然,嗓音清冽,“那坐吧。”   燕三:“诺。”   霍时洲秉着茶盖,修长的手指被斑驳的光影细细描绘,波澜不惊,“先前蔡校尉一直不受霍家重用,是我安排的。”   燕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主上在提防蔡家?”   霍时洲淡淡点头。   自他一年前从刘杰那里听说过蔡婷婷这号人后,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上辈子,蔡家也是霍家一派,蔡校尉的一位普通庶女嫁给了霍家一位庶出表弟。   他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也只是听说过。   而这辈子似乎是没有这桩婚事了,霍时洲心中便存了疑点。   他本以为是蔡校尉和蔡家有问题,是以这一年来便一直提防着他们。   直到今日傍晚时分,阿婳来找他,告诉他蔡家小姐头顶的小字上写着[重生之人]。   原来问题出在蔡家庶女身上。   霍时洲揉了揉眉心,“适才岳知同我说了……”   岳知与霍云书交好,似乎知道一点大公子曾与蔡家女有些诗词歌赋之间的交流来往,还互赠过礼。   而霍云书和霍时洲兄弟俩同住于一个院落,岳知也以为少将军多少会见过蔡家女几面。   但其实霍时洲对此毫无印象。   许是当年霍云书辅导二弟课业之时,体贴地没有让这些京城贵圈琐事扰到他的耳边,加之霍时洲孤身一人来到皇城,孤傲的少年也根本不想关心那些事情,这才导致了对蔡家疑点察觉的迟钝。   以及……   霍时洲倏然抬眸,“蔡家女救过你?”   那眼神凌厉矜冷,仿佛洞察灵魂,如帝王般浑厚强大的气息就这么铺面而盖地渗透了过来。   燕三浑身顿时一凛,脊背也不由得挺直,坐姿端正起来,老老实实地答:“是。”   而他答完,蓦然间发现主上那张一贯没有半点情绪的俊脸上,猛然一沉,眉头倏地拧起,褶皱了三分,目光也愈发犀利。   燕三见状,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慌了神,总觉得这一生中的经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口莫名烦躁。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讷讷道:“主上,怎么了?”   “你莫慌,让我先理一理。”   霍时洲起身,走正到大帐前,站在月光下,沉思许久。   上辈子,十四岁那年,洛阳皇城闹了一场瘟疫,是他把九岁的燕三从尸坟山捡回来的。   这辈子,他是十九岁重生的,他拥有两辈子的记忆,两辈子都没见过蔡家之女,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察觉发现这细小的不对劲,是以也一直以为这辈子是他救了燕三。   没想到他的这段人生经历,竟被外人插手了。   霍时洲皱起眉,握紧掌心,闭上眸子,眉间划过一起戾气。   脑中的两股记忆不停地交叉交错,导致两世的记忆混乱,他努力将这些记忆分类梳理,终于从里面找出了一些细微的记忆偏离片段。   他想起来这辈子的记忆里面,燕三似乎有在他身侧提过蔡家女对他的欣赏和好感,只是那时还没重生的他,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而且蔡家里本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物,不值得让他分出心思关注,那时的他眼里只有对谢氏皇朝的仇恨。   霍时洲再次睁开眼睛,幽幽狼眸深处暗芒流转、聚起、又破碎,渐渐化为青烟消散。   他转身看向红袍少年,神情复杂而深沉。   燕三被他诡异的目光看得心头犯怵,喉头滚了滚,难得慌了声音,“主上你别这么看着属下,心慌。”   “慌什么?”霍时洲缓缓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位上坐着,吃了口茶润嗓,声音沉沉道:“燕三。不管多少辈子,我都会信你。”   燕三闻言,心头一震,那莫名的慌乱感倏地消散,一干二净。   少年的目光逐渐明亮、灼热,浑身热血沸腾,“属下愿肝脑涂地!”   他举手发誓,“属下绝不是口上说说玩的。”   霍时洲低笑一声,给少年倒了杯茶,叹道:“我知道。”   上辈子,燕三竭尽忠诚,不惜牺牲生命。   他一直都知道,而这也是他两辈子的憾事。   少年是他最得意的将士,也是他并肩沙场的战友。   霍时洲抬手又点燃了一盏长明灯,看着燕三吃完一杯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接下来我会着重调查蔡府上下,你需暗中派人盯着,不参杂一丝感情。”   他没问少年可能做到,也没问少年对蔡家女的感情,他平平淡淡如往常地颁下了任务,态度一如从前。   燕三握紧茶杯,郑重道:“诺。”   霍时洲淡淡点头,“好,你去帐外候着,让叶蓁进来吧。”   燕三出去后,叶蓁走了进来,抱拳一礼,“少将军。”   霍时洲询问了她一些事情,发现和上辈子差不多,排查了疑点,他点点头,又问起了近日关于楚婳的一些行程。   叶蓁斟酌一瞬,说出了近日在容国公府听到关于少将军的青梅等一些谣言,以及楚婳这两天总是会去戏台寻找曾经在姑苏的竹马一事。   霍时洲指腹摩挲着将棋,沉吟道:“好,我大抵知晓了。”   叶蓁见他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说。   霍时洲问完叶蓁后,又叫帐外三将进来。   夜幕中悬挂的圆月,将军府后山月明星稀,风声萧瑟。   这夜看似如往常一样平凡,却无人知晓霍家青年四将和少将军在守卫森严的营帐里彻夜畅谈,长明灯不熄。   直到初日破晓之时,霍时洲看着在疲惫而睡去的四将,起身离开了军营。   他如上次那般,潜入了眠月阁。   但霍时洲只是站在楚婳的闺房前,并未翻窗进去。   他抬手细细摩挲着窗户上的窗纸,眉间的戾气渐渐散去,神情染上了一丝温柔缱绻。   等到他将长安城的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大抵要和小娘子一一坦白那些了。   霍时洲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轻划牖上雕刻的姑苏水乡之景,眸色暗暗转深。   ◎最新评论:   -完- 第12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在他的疆土,他的时代,休想伤她分毫。◎   炊烟袅袅,破晓黎明,晨时曦光散落后山营帐。   霍远与一众老将吃了早膳,围在桌前商讨着西北部祁连山军力部署,待谈到凉州古城的防守军情后,众将难免唏嘘。霍远沉默良久,决定亲自带兵前往驻守,自此霍家兵权全数交由霍时洲掌管和指挥。   一众老将对此没有异议,少将军的军事才能和领兵能力这一年来是有目共睹的,以及霍家青年四将的战绩甚至反超老一辈将领,兵权移交顺天应时,英雄出少年,年轻一辈的将军们定会带着霍家军走向辉煌,铁骑踏遍山河,收复九州锐不可当。   半个时辰的商讨结束后,老将们一一散去,帐内只剩霍远孤独的身影。   世人皆说霍远大将军有福气,他与爱妻伉俪情深,一生三子,小儿子霍颢垂髫之年乖巧懂事。而两个大儿子更是他的骄傲,长公子霍云书从小在京城长大,随皇子入国子监伴读,学得是国赋诗经,端的是一副公子温润如玉之姿。二公子霍时洲从小被送出历练,一回皇都便是鲜衣怒马的小世子,没过几年就继承霍家衣钵,成了睥睨九州的少将军。   却不知霍家军中对此言论皆是扼腕叹息,一众老将老泪唏嘘。   不过是表面的风光,只是那些心酸并不为人所知晓罢了。   霍远负手而立,背对着帐帘大门,抬眼静静看着西域凉州地貌图,光影斑驳了他高大挺直的脊背,却也晕开了那两鬓的霜白。   爱妻是异域凉州古城人,他这辈子最后悔便是将她带到皇都生活,被权贵觊觎。   在他于边塞为皇家御敌之时,谢氏却谋夺臣妻,爱妻忠贞不渝,不堪受辱,自刎而死。   长子如玉翩翩佳公子,未及弱冠尚未娶妻,身为忠君报国的少年臣子,却被君王虐杀致死。   二子是爱妻难产所出,天生命带孤煞,无奈之下只得送去在民间苦修,与家人分离十几年不得相见,成了于市井长大的小痞子,后来才被带回京城养育,几经波折得以活命。   三子年幼便患有腿疾,寄养寺庙学艺。   霍远眉目映着山海,眸中浮着岁月沧桑。   霍时洲走进大将军营帐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光影,他步子顿了一瞬,抬腿走到沙盘前,轻声唤了句“阿爹”。   霍远缓缓转身,温声道:“日后霍家军便交予你了。洛阳看似是霍家管辖,但实则城内是多方势力在制衡。万事多加小心。”   霍时洲面容沉稳:“诺。”   霍远看着眼前身高已经超过他许多的二儿子,刚毅肃穆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欣慰。   他从不是一位慈父,在儿子们面前也一直是严父的形象,不知如何表达和蔼与亲近。他对谋政不懂,只知为忠义二字征战沙场,守天下百姓,守家人。   如今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度过晚年岁月。   杀谢枭、灭谢氏皇族,便是他唯一的心愿。   “时洲。”霍远停顿了许久,低首轻叹:“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与云书的年岁相差不大,其实是因为云书不是我的亲生孩子。他是霍家养子,是我和你娘当年在战争中捡到的孩子,带回霍家养育。”   霍时洲闻言,神情却无惊讶。   霍远见状,倒有些意外,“你早就知晓了?”   霍时洲颔首。   上辈子称帝后,他从阿爹的绝笔家书中知晓了兄长的身世。   或许,先前也早已有了疑惑。   大抵是霍云书的身体清瘦羸弱,又与霍家历代武将之才不同,他反而更喜欢也更擅长文人书墨。   但那又如何,兄长始终是他敬重的兄长。   霍时洲只是温声问:“兄长他知晓此事吗?”   霍远点头,眉间颓然沧桑,嘴角苦涩悲凉,“他知。”   “正是因此我更觉得对不住他。”   这孩子为霍家付出的太多了,至死都在维护霍家的荣耀。   霍时洲闻言,心头一颤,握紧了拳。   父子俩之间无言良久,光影静静流淌在沙盘里。   霍远收起西域地貌图纸,“时洲,我决定在你与军师的诱饵计划前领兵往西北驻守。”   霍时洲怔了怔,问道:“阿爹何时归来。”   霍远摇摇头,“不问归期,我曾经便说过,护着你和颢儿长大,到天下太平那日,想去凉州寻你娘。”   霍时洲的娘亲葬在了凉州古城。   霍时洲沉默良久,承诺道:“孩儿定会灭谢氏余孽,为阿娘与兄长报仇雪恨。”   霍远眼里似有泪光,长长叹了口气,“为父在你出生那年,将你孤独一人送去姑苏,旧事甚歉,可怨我的自私?”   他的二子时洲出生时,令爱妻差点难产死去,天府皇都更是闹了火灾,国师夜观星象,正是有天煞孤星降临,冲撞了紫微星,皇帝震怒,彻查此事,轰动京城。   国师亲自来霍家算命,认定霍家新生儿命里带煞气,会对紫微宫造成威胁。   皇帝下令将这襁褓中的婴儿扼死,霍家无奈,只得偷偷将二公子送去民间,对外宣称没有这个孩子。   取名土狗,贱名好养活。   霍时洲闻言,摇了摇头,“无怨。”   上辈子他也曾以为自己是霍家的弃子,阿爹不爱娘亲,才会把娘亲囚禁在京城,才会把他送到民间。他回到霍家后,对阿爹敬重有加,但父子关系一直平淡疏离。   后来从娘亲藏了多年的亲笔书信中得知真相,原来阿爹是爱阿娘的。而叔伯又告诉他,他长得太像娘亲,是以阿爹总不愿见他。怕见了他,会想起逝去的人而伤神。阿爹多年征战四方,身上伤痕累累,而娘亲终是也成了阿爹心里无法愈合的伤。   那时霍时洲立于凄冷冷的金銮殿上,眼前只有空荡荡的帝位。   早已物是人非,家人不在。   此刻,阿爹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面容坚毅里染着沧桑,两鬓苍白。他蓦然发现,记忆里高大的父亲苍老了许多。   霍时洲敛眉,温声道:“儿时在姑苏的生活很好,阿爹不用太过担忧。”   霍远眉间舒展,“那便好。”   霍时洲道:“我在姑苏遇到了一位小娘子,只是遗憾离开水乡时,未曾与她告别。”   霍远轻轻一愣,看着二儿子眼中的温柔,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问,“那位小娘子可是……”   霍时洲点头,勾唇浅笑,“姑苏楚婳。”   霍远闻言,蓦然松了口气,也忍不住笑起来,连声道了几句好,“你既找回了她,总算可以弥补当年的憾事。”   当年霍家被皇族监视着,霍远为了保护霍时洲的安危,抹去了霍时洲的过去,这层霍家二公子的身份特殊,为了不给霍家和姑苏邻里招来杀身之祸,是以霍时洲离开姑苏,也不能与任何人道别。   “楚先生与我正在择定佳期,待商议好婚事良辰之日,你便带着着礼书携媒人去眠月阁请期罢。”   霍远嘱咐着霍时洲的婚事,眼角皱纹慈爱,眼里有泪光。   恍惚中,记忆的门阀被打开,他想起那年长河落日下,他穿着破烂的中原服饰,骑着骆驼走在西域古城。   他的姑娘站在大漠之上,一袭异族风情的鲜红薄纱罗裙,腰佩浅金铃铛,长发卷辫,头戴花冠,花香满身。   她回眸朝他挥手,笑颜瑰丽绚烂,眼神灵动俏皮。   他还没来得及欢喜。   一念之转,记忆片段的场景却变成了将军府内。   翠竹遮盖,他临风而立,遥遥地望着他的姑娘,他带着她来了皇城,她眼里多了对他的爱意,但却没了从前那自由自在的笑意。   她坐在清冷的修舍之中,看着天际大雁北飞,眸中似是向往,眉间染着淡淡的伤感。   霍远心尖一涩,阵阵疼痛。   等他从回忆里出神,长长一叹,语气郑重,“时洲,楚先生的千金,你定要好好待她啊。”   -   霍家父子谈完心后,已过卯时。   旭日东升,初日在山间洒下清冷的光辉,鸟鸣声声。   霍时洲从后山军营走出来,准备去操练场看看四将练兵成果。他没想到,竟在半路上遇见了楚婳。   小娘子裹着短袄,下裳穿绿罗裙,气色不错,脸蛋红扑扑。   她看到他后,杏眸立刻变得亮晶晶,踮起脚朝他招手一笑。   霍时洲大步走过去,抬臂用身上的大氅将小娘子搂在怀里,挡住了风雪,低声问:“今儿早晨还是有些冷,阿婳怎么来了?可吃了早膳?”   楚婳弯了弯眸子,眼尾如小月牙般玲珑可爱,嗓音温温软软,“听你昨夜、一宿没睡,也没吃东西,我就做了些吃食和养生汤、给你送来。”   说着,她举了举手里的食盒,笑眯眯地道:“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霍时洲轻轻一怔,随即俯身将小娘子一整只都抱住,眼中染上笑意,“好,听我家阿婳的。”   楚婳脸蛋贴着他的胸膛,耳尖泛起绯红,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贴贴抱抱了一会儿,霍时洲微微送开小娘子,接过她的食盒,牵住她的小手,将她带去了自己的书房。   饱餐一顿后,霍时洲开始处理军中公务和府里的文书。楚婳在一旁陪着他,他看书,她喂他吃水果。   她给他喂了一块雪梨子,自己也从果盘里顺手拿了一颗浆果吃。   楚婳嘴巴嚼了两下,面色一僵,眯上眼睛,小脸皱巴成一团。   好、好酸。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浆果,颜色桔红鲜艳,果实小小的,上面还包裹着一层冰。   这是昨日燕三给她的那个布袋子里的果子,她今儿给霍时洲准备膳食的时候,顺手也把它们给清洗了,随着其他水果一起装在食盒里。   不过楚婳没想到这果子会这般酸。   她灵动地转了转眸子,勾起唇角,眼神里闪过一抹俏皮,捏着一颗果子去喂霍时洲。   霍时洲微微俯身,轻启唇瓣,就着小娘子的手吃掉那颗桔红的果子,温声道:“哪里来的沙棘果?还挺甜。”   楚婳惊讶,“甜?”   这浆果原来是叫沙棘。   她以为是自己吃得那颗酸,便又重新从果盘里拿出一颗吃。   浆果入口,唇齿间顿时果味醇厚,但也酸的厉害。   她小眉头褶皱起来,忍着酸意咽下果子,细细喘息,吐了吐舌尖,水眸氤氲雾气,嗓音糯糯的沙哑,“呜……”   霍时洲低笑一声,小娘子这小模样有趣得紧。   他眸光微动,缓缓俯下身子,亲了亲她因果子酸涩而嘟起的唇。   轻柔啄吻,一触即离。   楚婳睁圆了杏眼,双颊晕开了绯红,耳根也渐染上霞色,“你、你……”   她恼着他又变着法子勾惹她,却又羞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婳咬咬唇,瞪着水汪汪的眸子控诉他。   霍时洲见状,忙搂住小娘子轻吻诱哄,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无奈,“阿婳今日拿来的沙棘果确是比寻常的甜,我哪敢诓你?”   楚婳眨巴眸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霍时洲是中原人,行军作战为补充营养,也经常采摘野林中的沙棘吃,他已经吃习惯了这些浆果。而且野外的果子可比将军府的酸涩多了,是以他今日吃得这几颗沙棘确实比以往吃过得要甜得多。   楚婳从小在姑苏长大,吃得是石榴枇杷这些甜甜的果子,平日里又嗜甜,口味自然是不适应北方偏酸的浆果。   霍时洲拿着小叉弄了块雪梨,给怀中小娘子喂了口甜的。   他将她抱在怀里,一边提笔写字,一边轻声问:“阿婳,这沙棘果从哪来的?”   小娘子既然没吃过这果子,又怎会装进食盒带来。   楚婳鼓着腮帮子吃着甜甜的梨肉,含糊地答:“昨日燕三给的,应是在府中摘得罢。”   霍时洲笔尖一顿,“他送给你的?”   楚婳想了想,道:“可能是他吃不完了。”   她坐在他腿上,看着案桌上堆积的文书军务,有些心疼,担忧道:“你昨夜一宿未睡,要不要现下去睡会儿?反正也吃饱了嘛……”   她尚未说完,霍时洲忽然放下笔,搂着她站了起来。   楚婳脚丫悬空,没有平衡感,忍不住扭了扭小腰,晃了晃小腿,“要去睡嘛?”   霍时洲静默一瞬,低声道:“不去。”   楚婳眨了眨眼睛,跟只软兔子般趴在他臂膀上,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那你、起来作甚?”   霍时洲抿了抿薄唇,“我带你去采新鲜的沙棘。”   楚婳忙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要,这个酸。”   霍时洲眸光深了深,道:“做成果酱蘸上糖水就不酸了,还甜甜的,很好吃。”   楚婳听着他说的,味蕾被勾起,不由舔了舔嘴角。   霍时洲见小娘子乖了,抱着她放到锦塌上,给她穿小棉袄。   楚婳回过神来,握住他的大掌心,不让他继续动作了,鼓起小脸,语气严肃道:“不要。我不吃,你睡觉。”   霍时洲揉了揉她的脸蛋,“我采完沙棘就去睡。”   楚婳软声劝道:“睡起了再采也行呀?”   霍时洲道:“睡前想吃。”   楚婳见他铁了心的要摘果子,小脸上泛起疑惑,“果盘里的、还没吃完。”   霍时洲给小娘子戴上雪绒围脖,轻哼一声,“果盘里的酸。”   他又给她手里塞了个小暖炉,确保她浑身暖呼呼的,   楚婳茫然地被他牵出了书房,走在雪地里愈发迷惑。   他适才不是还说这沙棘果子甜吗?这会儿怎么就又酸了?   楚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只得跟着霍时洲来到了操练场后面的小树林子里摘浆果。   今个儿是上元节,将士们休息不训练,操练场空荡荡,安安静静,大门处站着两个人,正是岳知和叶蓁。   岳知踩在凳子上,正在往屋檐上挂灯笼。叶蓁则站在边上给他递工具。   楚婳弯着杏眸,梨涡甜软,笑眯眯地和他们遥遥招手,“叶姐姐,岳公子,元宵安康。”   两人也正好瞧见少将军带着一只小娘子进了浆果林。   岳知和叶蓁对视一眼,神情疑惑。   霍时洲垂眸道:“雪地滑,阿婳抓紧我。”   楚婳红着脸,指尖也羞赧地泛起樱红,小小声道:“已经抓得很紧啦。”   两人来到浆果林子里,放眼过去,一串串圆滚滚的沙棘挂满了枝头,桔红饱满的果子包裹在冰晶里面,像一颗颗剔透晶莹的珍珠,这是冬末最后一抹温暖明艳的风景,美得令人呼吸微顿。   霍时洲将楚婳抱到一块干净的石椅上,“沙棘长有棘刺,我去摘便好。”   冬天下起了小雪,小娘子撑着小红伞,乖乖坐在树下。   她看着他用木棍敲打树枝,枝头阵阵摇动,紧接着颗颗粒粒的沙棘果子就这么轻易纷纷地落进了雪地中。   沙棘的果肉软、果皮薄,是以易破,但此刻冬雪未消,果实被冰晶裹着,掉落地上却还是完完整整,鲜艳饱满。   桔红色的小冰球嵌进雪地里,白雪映红果,与蓝天相互映衬,极美,极暖。   楚婳心尖一动,撑着竹骨伞,起身走在小雪里,风儿吹着她的发丝,脖子痒痒的。   她来到沙棘果子堆边,蹲下来帮着他捡浆果,不一会雪披里就兜得满满的。   楚婳抬眸看着不远处还在打沙棘的小郎君,心中悸动不已,不由得拿起一颗浆果含进了齿间。   淡淡的橘香味,味酸,略甜,肉厚汁多。   楚婳弯眸一笑,白皙的脸上染着嫣红。   似乎与他在一起摘沙棘,便不觉得这果子那般得酸了。   楚婳将地上的浆果包在雪披里,拍拍了衣衫上的雪,站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霍时洲。”   霍时洲闻声,缓缓转身回眸。   初日映着雪地银光耀眼,白雪皑皑之中,小娘子裹着毛绒绒的棉袄,脸蛋上一抹软惜娇羞的情态,她杏眸微漾,亮晶晶地看着他。   霍时洲心头动容,正要抬腿走向她。   却见,她忽然丢掉手里的竹骨伞,迈着小腿欢喜地朝他奔来。   楚婳撞进他的怀里,笑意温软,梨涡浅浅,长睫卷翘。   霍时洲怔了怔,下意识地接住她。   她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蜜唇软软地贴上他的喉结。   霍时洲浑身一颤,不知怎么的,脚下忽然没稳住,后退跌落进柔软绵绵的雪地里。   楚婳坐到他身上,歉意地吐了吐舌头,杏眸漾水,笑得俏皮。   霍时洲搂着她的腰肢,无奈一笑。他抬起手,掌心罩住她的小脑袋,将人按进自己怀里,捏着她的小巴,垂眸吻了上去。   雪地里折腾了一会,楚婳娇身发软,霍时洲怕她着凉,起身背着她回了书房。   两人又在书房里间的锦塌上亲了许久,直到午时,困意袭来,楚婳懒懒地打了个哈气,眼尾卷翘起一抹瑰丽,眼角泛红,挂着泪珠。   霍时洲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又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齐胸襦裙,拨开她颊侧的乱发,轻声问:“困了?”   楚婳睡意朦胧,努力睁开眼皮,小手攥紧他的衣襟,嗓音沙糯,语气软绵绵的,“你也睡,你不睡,我不睡。”   霍时洲吻了吻她的眉心,温柔浅语,“好。”   他给小娘子盖上薄被,抱着她与被子,和衣而睡。   约莫小憩了不到半个时辰,窗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霍时洲缓缓睁开眸子。   他醒来后先啄吻了一下小娘子的睡颜,勾唇一笑,给她捻了捻被角。   霍时洲起身下榻,披着长袍走了出去,阖上里间的门,隔绝了外间声音。   书房外间,门外正响起燕三和赵四的声音,“主上,我等调查到了蔡家的动静,故来上报。”   霍时洲打开门,让两人进来。   他坐于书案前,手肘搭在桌上,轻捏眉心,“有什么发现?”   赵四看了眼的燕三,上前一步,沉声道:“蔡氏与葆徽郡王有暗信密切来往……”   霍时洲手指慢慢敲打着桌案,细细听着,神情渐肃。   待两人讲完,他淡淡抬眸,目光犀利,“如此,那便继续按我昨夜讲得计划行事。”   燕三赵四抱拳道:“诺。”   两人走后,霍时洲提笔写下一封密信,放入了桌底,准备明日亲手交与楚元默。   等批好文书,他回了里间,坐于塌边,静静垂眸看着楚婳恬静酣睡的娇颜,狼眸深处的幽幽戾气这才微微散去了一些。   霍时洲就这般端坐守在她身侧,直到斜阳落日余晖洒落屋内,朦胧昏暗的光影,好似给他的眉眼上染了一抹流转的星云。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台边,散漫地抬手卷起帘子,眸中映着漫天晚霞,目光渺远,仿佛穿透了天光与云霄。   不管是哪朝哪代重生之人,亦或是天外飞来的奇物,无论是能未卜先知,还是怀有诡能异术,倘若这类人能安分守己,他也懒得去理懒得去管,但若其偏要无事生非,那他势必要将之诛灭扼杀。   在他的疆土,他的时代,任何东西都休想伤他所爱之人分毫。   ◎最新评论:   【按爪】   -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上元灯会。◎   楚婳醒来时已是傍晚。   窗外隐约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视线朦胧里似乎看到几道白昼彩光照耀户台。   她的揉了揉眼睛,看见身侧锦塌边霍时洲正靠着炕桌温习兵书。   他察觉到她的动静,微抬眼帘,眸中瞬间染上笑意,“阿婳睡了许久。”   楚婳睡了个饱,鼻音糯糯,水眸氤氲起轻雾,含着担忧,“你怎么不休息呀?”   “我小憩一会,精力便能养足。”霍时洲放下书卷,斟了杯茶,单手端到塌边,另一只臂膀伸去抱小娘子,“来,喝点水。”   楚婳乖乖被他抱进怀中,仓鼠啄水般小口地啜了些茶水。   霍时洲见她吃了几口茶就停下了,便把杯子放回炕桌上,“你近日里嗜睡,约莫要长高了。”   楚婳重新窝进锦塌里,只露出葱白的指尖抓着被子,点头道:“夜里睡时总觉得小腿酸,偶尔筋韧还会疼。”   “阿婳长大了。”霍时洲拨开她颊侧的乱发,勾唇一笑,“怎么又睡下了?”   楚婳神情娇懒,眯着眼儿不想起床。   她咬了咬朱唇,心尖害臊,私心娇羞,因她睡起来了,就要回眠月阁了。她不想那般早回去。想在他这儿……多待一会。   小娘子唇上沾着晶莹的茶沫,在微光朦胧映照下,好似娇媚的花瓣嫩得滴出了水来。   霍时洲低笑一声,微微俯身,如羽毛拂过般落下温柔的轻吻,嗓音低哑,“今晚有上元灯会,要不要陪我去?”   楚婳被唇上啄吻的触感撩得脑袋晕乎乎,长睫卷翘,扑闪扑闪。   她闻言水眸睁大,漾着波光,双手全都从被子里露出来,搂住他的脖子,“真的嘛?”   霍时洲含笑颔首。   楚婳倏然从床榻里坐起来,杏眸里闪烁着点点星光,“想去。”   她顿了顿,眨巴眼睛,“但嬷嬷们跟我说洛阳有夜禁……”   霍时洲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那她们有没有告诉你,上元佳节这日,四市一百零九坊会解除夜禁,于天市开放灯会。”   楚婳眼里亮晶晶的,抬手捋了捋凌乱的发丝,起身想要下榻,“我我、我回眠月阁收拾一下。”   “好。”霍时洲单膝跪下,仔细帮小娘子穿好绣花鞋,“我在将军府门口等你。”   楚婳脸蛋红扑扑,乖巧地“嗯”了一声。   他鼻梁挺俊,神情专注为她穿鞋,这般模样映在眸中,她心尖悸动,忍不住抱住他的脑袋,贴了贴又晃了晃。   霍时洲闷闷的低笑声静静回荡在里间。   两人闹腾了一会。   最后书房的门被打开,楚婳红着脸,踩着月光小跑回了眠月阁,而霍时洲则去准备上元灯会的行装和马车。   眠月阁的嬷嬷们打开衣橱,在镜台前忙活着,等到小娘子梳妆好,众人呼吸一窒。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小娘子这般容貌,若是真放出了将军府,可谓能艳色天下。   楚婳裹着雪披,戴好雪帽,又被嬷嬷们塞了暖炉,才允她出门。   她打着一柄竹骨伞,走在小雪里,四周是竹纸扎成的兔子灯,横挂竹竿竖于红墙之上,花灯将朱砖碧瓦衬得彩光粼粼。   将军府门前,停靠着一辆马车。   霍时洲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听到小娘子轻盈的步履,抬眸看过去,神情一顿,目光微深。   竹林石子路上,楚婳一手撑伞,一手小心翼翼地提着衣裳,身袭小绵袄朱饰缀银桃,衬得她朱颜酡红,温柔不失活泼,娇俏又灵动。   她瞧见他,目光微亮,眸中似是映上了璀璨银河,笑靥盈盈,“霍时洲!”   她步子渐渐快了,迈开腿小跑着奔向他,裙摆花影层叠,偏襟制着毛绒绒雪白棉花,在风中轻柔地飞扬着。   寒梅落尽,霍时洲笑着将楚婳抱上了马车。   暮色茫茫,万家灯火,盏盏明灯点亮花市宛如昼,佳节锦绣一派热闹景。   天街人来人往,店铺张灯结彩,遍饰彩结红花。凤箫声动,舞女们各展艳姿,龙腾虎跃狮子跳,玉壶光影流转,众人投掷。   马车驶进灯会古街巷口,霍时洲牵着小娘子下了马车。   楚婳还未抬眸去看元宵夜色,脸上就被他戴了一张面具。   她眨巴眼,却没有问什么。   这半年来她知道了霍家的难处,也知道洛阳表面繁华平静实在暗藏汹涌。今儿霍时洲能带她出来逛灯会,也是费劲了心思想让她开心,出行的马车低调朴实,还特意准备好了面具,这样会让她那在异乡的怯意减少许多。   楚婳心中泛起暖意,抬眸去瞧他,却见到了一张狼狗面具。   她愣了一瞬,扑哧笑出了声。   霍时洲正系着面具后的线带,闻小娘子盈盈之笑,不由挑了挑眉,“不好看?”   他买面具的时候还挑了许久,生怕她不喜欢。   楚婳连忙摇头,抱住他的手臂,软声夸道:“这位小郎君呀,可俊得很哩。”   霍时洲听着她俏皮的夸赞,和那绵绵糯糯的吴侬软语,心尖微微一动。   楚婳仰头摸了摸他的面具,充满野性的大狼狗,静态的图案看起来好像还挺乖的。   她越看越喜欢,小脸泛红,好奇道:“那我脸上的面具、是什么样子呀?”   霍时洲嘴角忍不住翘起,牵起她软乎乎的小手,走在灯会天街上,嗓音低沉而温柔,“兔子。”   街上陈设人间百戏,名角儿们粉墨而出,唱着一出出精彩绝伦的曲。贵族公子们齐聚酒楼,饮宴畅游,推杯举盏。天市处处高挂着莲花宝灯,百姓们提着走马灯游玩古街。   楚婳乖巧地被霍时洲牵着游天街看花灯。   这场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他们最早的一次逛街便是在姑苏横塘镇的端午龙舟赛。   或许更早。   楚婳恍惚了一下,脑中的记忆朦朦胧胧地浮现出来。   而正当她出神之时,身边一阵孩童的欢声笑语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楚婳微微侧眸,瞧见孩子们一人一手端拿着蒸面灯在闹元宵,面粉糊花了他们的小脸,等到灯面里的油芯燃尽,孩子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神情天真而满足,有说有笑。   她看着这场景,嘴角不由一勾。   从前在姑苏,她跟着阿娘去逛元宵灯会时,也会和小竹马这般追闹欢乐,而阿娘则在他们身后提着走马灯,笑着看小娘子和小郎君端着蒸面灯玩。   蓦然,手上多了一柄长杆,楚婳怔了怔,垂眸便瞧见一只明亮可爱的兔子灯。   霍时洲正给铺主付银钱,一边对她温声询问:“阿婳长大了,蒸面灯就不吃了,我们带着花灯去吃元宵吧?”   楚婳扬起头,温暖的花灯将她的容颜镀了层明艳的柔光,她弯眸而笑,梨涡温软,“好呀。”   百里天街欢呼鼓舞,一有舞龙舞术舞狮,精彩绝伦的英歌舞。二有穿着红衣霓裳裙的歌姬舞女舞姿曼妙,步伐娉婷,四周鼓声相映,挥摆广袖旋转,裙摆像红艳的花。   “瞧一瞧看一看啦,新上的话本。”   天街店铺吆喝声连连不断,小二们卖酒,姑娘们交换绸缎,才子佳人赏画。还有灯谜擂台挂满花灯,公子小姐们打擂猜灯谜。   楚婳一路玩下来,凝脂额上冒出了晶莹的汗水,细细喘息,耳尖和脖子都热得闹得红了。   霍时洲一手用折扇给她扇风,一手帮小娘子拿着适才买来的糖葫芦。   他带着她来到一家元宵铺子。铺主热情得很,一边忙着做元宵,一边应着人,“客官,要甜的还是咸的?”   楚婳目光一亮,“甜的!”   霍时洲轻笑一声,将铜钱放进木箱里,“那麻烦来两碗甜芝麻元宵。”   “好嘞!客官您稍等,一会就给您做好。”   甜芝麻扮着糖搅和着枣泥,圆圆的白嫩丸子在装着面粉的笊篱里滚着又滚,玲珑可爱,饱满有弹性,渐渐的裹着米粉变成了元宵。   “客官来,热乎着,你们的元宵,祝福你们团团圆圆!”   霍时洲道完谢,正要给小娘子喂元宵吃。   楚婳端着小碗,吹了吹这烫烫的元宵,先喂给了他。   霍时洲低笑,“谢谢阿婳。”   两人吃完元宵,继续逛上元灯会。   有人泛舟唱起了和声,空灵的曲调令人沉醉,岸上老人拉着二胡,配着梨园里戏腔婉转,在月色中悠悠回响。   楚婳想起姑苏的习俗,元宵夜走桥,走过百里,祛除百病。   她正想拉着霍时洲去走桥,没想到他似乎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先牵起了她的手往灯桥上走。   霍时洲牵着楚婳走过百里石桥,来到浅滩之上。   一排排孔明灯飘飞向夜空,河中淌漾着一只只点燃的花灯。   洛阳的百姓们正在制作许愿灯,用毛笔将心愿写在灯纸上,悬在清澈的水中,闭眼合掌祈福。   许是上天应灵,夜幕里落下纯白柔美雪花,冰晶剔透干净,落在脸上并不觉得冷,反而凉爽爽的,消去心中的燥热,令人神清气爽。   她仰起头看雪,他在一旁看着她。   楚婳抬眸凝睇着纷纷小雪,不由想起曾经在洛阳城外看到的凄凉乱世,不禁感叹:“若是天下百姓都能过上这样的元宵佳节,该多好。”   霍时洲拿来孔明灯。   楚婳将心愿写在灯纸上,闭上眼许愿。   花好月圆人长久,天下太平万事兴。   他和她一起将孔明灯放飞。   “阿婳写下的心愿,都会实现。”他嗓音低沉,语气认真,仿佛在承诺着什么。   孔明灯飘向天幕,明艳燃起,照亮了她灿若星辰的双眸。   上元夜色,她在看灯,他在看她。   霍时洲俯下身子,在楚婳耳畔缱绻低喃,温柔浅语。   “阿婳,佳期已定,我将带着红笺迎书,娶你为妻。”   ◎最新评论:   【哇?】   -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鹅。◎   将军府,澜庭书房。   雪落梅枝,窗边墨香萦绕,暖炉檀香袅袅,恰似一幅静谧清雅的画卷。   楚元默披着雪狐裘,伏案而坐,手边放着热茶和苦药。   药香在空气里盈盈流动,他眉间不染尘光,垂眸静静看着文书,偶尔轻轻咳嗽一声,桃花眼里清雾氤氲。   须臾,书房的门被敲响。   楚元默目光不离书案,“进。”   管家端着晚间第二味汤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不敢打扰楚学士做公事,动作很轻,屏气尽量不发出声响,将药盅放到案上后,又将一盏兔子花灯放到桌角。   楚元默微抬眸子,眼角朱砂美人痣在花灯的映照下熠熠明艳,嗓音清冷,“这是何物?”   管家笑道:“今儿少将军带小姐闹元宵,适才回来,给您带了盏花灯。”   楚元默闻言,放下书卷和毛笔,抬手将兔子花灯拿到面前。   玲珑可爱的小白兔散发着暖暖的光芒,灯纸上还写着楚婳对爹爹的祝福。   楚元默轻轻勾起唇角,清冷的眸色里缓缓流转着潋滟的光华,“婳儿现下在何处?”   管家笑容满面,“小姐正在小厨房给您做元宵呢。等会亲自给您送来。”   楚元默眉睫清浅,染着无奈的笑意,“让她早些歇息,别折腾了。”   上元佳节,月满团圆。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夜渐深,小雪降。   寒梅凌傲风雪中,梅香随着夜深愈发浓郁。   楚元默送走楚婳,处理完公务后走到窗台前,抬眸看着朦胧月色。   灯树千光流转迷离,夜空绽放花火焰,仿若月影里的潺潺流水。   微风徐来,一声低语呢喃缱绻在风雪里,不知是消散在了夜色里,还是飘向了月色,“澜萱,上元安康。”   他在窗前站了许久,明月映着那修长清雅的身姿。   待霜染肩头,楚元默微抬手时,雪色广袖倾泻了一片清冷的月光。   他缓缓转身回到桌案前,抬手捏了捏眉心,提笔蘸墨,一笔一划地写着……   吾妻亲启,见字如晤。   -   翌日清晨。   楚婳起得早,穿着一袭锦衣男袍子,卷着袖口,在花园的池塘边喂小黄鸭吃鱼和水植。   也许现下不能再称它为小黄鸭了,它长大了许多,灰黄的绒毛褪去,肥肥的肚子上重新覆盖了雪白的羽毛,鸭嘴黄斑沿伸于鼻下,模样好看极了,走路之时没有了过往步履蹒跚之感,反倒是多了些优雅。   楚婳疑惑地看着大号体型的鸭鸭,发现它近日愈发爱吃鱼虾和水植昆虫了,吃得又杂又多,令她有些担心。   这时,叶蓁身着黑衣劲装,大步走来,温声道:“婳儿,我换好衣衫了,可以出门。”   楚婳软软一笑,“好。”   两人乔装打扮,今日准备去天街那家苏式面馆吃汤面。   楚婳也邀请了容昀,但奈何容国公府传来消息,小世子又抱病了,原是昨日闹元宵掉进了湖里。   她叹了口气,拜托管家送了些药材和方子过去,只好改日再约他。   鸭鸭“克哩克噜”地叫唤着,吃饱喝足窝进岸边草丛里,泛起了懒。   楚婳走过去,将它抱起来,送去篱笆院的木屋中。   鸭鸭的体型已经能遮盖住半只小姑娘,她鼓起脸颊,面色有些吃力。   叶蓁见状,想要去帮忙,但鸭鸭似乎怕生,缩着脖子紧贴主人。   楚婳抱着鸭鸭,手臂微酸,一脸无奈地看着它,“才过了几个月、我就抱不动你啦。”   鸭鸭懒洋洋地窝进小姑娘怀中,又“克哩克噜”叫唤了几声。   楚婳怔了怔,恍然发觉它的声音也变了些许。   从前嘎嘎之音琐碎又调子低,现下克噜克哩的声线响亮而悠扬。   叶蓁见小姑娘正出神着,轻声道:“婳儿?”   楚婳思绪被拉回,忙抱着鸭鸭放进了篱笆木屋里,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放下广袖,“收拾好啦,叶姐姐我们走吧。”   叶蓁点点头,牵着小姑娘走在石子路上,准备前去将军府后门坐马车低调出行。   而刚走到半路,她忽然脚步一顿,抬起眸子看向一棵大树。   楚婳愣了愣,正要疑惑叶姐姐怎么不走了,忽然一阵长风刮过,卷起一大片的落梅和树叶,瞬间迷离了双眼。   她视线朦胧中,透过梅花瓣和片片林叶,似乎瞧见了树上有人。   少年一袭明艳火红的长袍,衣摆凌风吹起,宛若傲雪红梅花瓣,他双臂交叉抱着脑袋,懒洋洋地躺在树干上小憩,散漫地垂下一只腿。   楚婳揉了揉眼睛,看清他的容貌后,发现是熟人。   叶蓁淡淡睨了他一眼,:“燕三,近日是你带队巡逻将军府,为何躲在树上睡觉。”   燕三原本窝在树中密叶里,寻常人眼一般是发现不了他身影的,奈何叶蓁耳聪目明,又有着习武人的警觉。   他察觉自己暴露了,睁开眸子,心底啧了一声,轻轻跃下树,扬眉道:“早知用屏息术了。”   叶蓁沉声:“嗯?”   燕三忙堆笑道:“叶姐姐我错了,求饶过一命。”   叶蓁见他眼角似有乌黑,也知这几日他受到少将军的重任,实在忙碌,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而是拉着楚婳走向将军府门。   她们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燕三的咦声,接着是鸭鸭响亮悠扬的“克噜克哩”音。   楚婳闻声脚步一顿,扭过头去,发现本该被她关进篱笆木屋的鸭子竟然跟着她,尾随来到了这里。   燕三手里捏着鸭脖子,笑吟吟地看着她道:“楚婳,原来小黄鸭已经长这么大了,你怎么都没有鸭子长得快。”   楚婳瞪圆杏眸,恼了。   她小步跑过去,伸着胳膊要去他手里抢鸭子,“你别捏着鸭鸭的脖子,它会疼的。”   燕三侧身一躲,正向说什么,面色忽而微变,垂眼仔细打量起这只鸭。   他眯起眸子,疑惑道:“它的鸭脖子,怎么这么长?”   楚婳听他这么一说,动作一顿。   鸭鸭平日里懒惰,喜欢缩着脖子困觉,现下被燕三握着脖子拎起来,她才猛然惊觉它的脖子居然能这般修长。   燕三将鸭鸭放回地上,它果然又缩起了脖子,摇摆着大屁股走到楚婳身边,贴着她的腿和脚闭上眼睛昏睡。   一旁,叶蓁忽然出声道:“总觉得这不是鸭。”   燕三摸了摸下巴,也点点头,“倒像是鹄。”   楚婳垂眸看着挨着自己腿边的鸭鸭,神情茫然起来,“它、它小时候明明是只鸭的……”   叶蓁道:“我看过一些鸟兽碑文,有毛诗古籍曾曰:‘鸿鹄,羽毛光泽纯白,似鹤而大,长颈,肉美如雁’。而这鸭长得极像,它现下是幼年形态,婳儿可以在等些时日,我猜它长大后,约莫会愈发像鹄。或者说,它本来就是鹄。”   楚婳蹲下来,抱住昏沉沉的鸭鸭,眨了眨眼,神思游离。   这只鸭鸭是霍时洲和她一起挑选的,普普通通的民间小铺子里……竟让她买到了鸿鹄。   叶蓁道盯着鸭鸭,沉吟道:“有位诗人曾将鹄称为天鹅。”   楚婳喃喃:“天鹅……”   好美的名字。   燕三轻笑一声:“真真是捡到了宝。”   叶蓁也勾唇淡笑,眸色深深。   她还有句话没说,在九州的神话传说里鹄被叫做,白色的凤凰。   楚婳抱起昏睡的鸭鸭,担忧道:“我、我没养过白鹄,是以先前都是用养鸭的方式、养它,会不会对它造成不好的影响?”   叶蓁摇头,温声道:“水禽动物习性稍差不多,日后注意一下白鹄的习性,调整它的饮食便好,莫慌。”   楚婳点点头,看了眼天色,摸摸它的鸭头:“鸭鸭乖,我今儿出去,等回来陪你。”   叶蓁道:“燕三,帮忙把白鹄送回篱笆木屋,顺道让管家请人来照看一下。”   燕三耸了耸肩,勾唇调侃道:“好。这鸭子职位升了,以后得叫鸭大爷了。”   他抬步走向楚婳,伸出手,“给我,我帮你带回去。”   少年和鸭鸭也算老伙计了,他直接去抓,鸭鸭也不反抗,只是睁开了眼睛,似是不舍地瞅着楚婳。   楚婳再次抬手摸了摸鸭头安抚它。   燕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怔了怔。   他恍惚中想着,小姑娘长大后似乎也变了不少……   还未深思,他倏然回神,脚下迅速退后一步,宛若触及到雷电似的。   楚婳没摸到鸭头,呆了呆。   燕三转身,摆了摆手,语气吊儿郎当,“磨磨唧唧的,回来再看也不迟。”   语罢,少年大步离开。   楚婳叹了口气,叶蓁看了眼少年离开的背影,牵起小姑娘的手,两人一同坐马车去了西市画舫。   戏班子昨日去了天街,与天市百姓闹元宵,是以伶人今日便歇息,戏台看座无人,不卖票也不排戏。   戏提调见楚婳和叶蓁来了,忙带着两位公子去后台看角儿们练戏。   三尺红台,青衣左手兰花指捻着尘光,右手按掌扶扇,优雅地持着扇,拂过尘光,手肘动作流畅如水,旋转着扇叶于背部展开,山水画扇映衬着美人腰,层叠的青色褶子暗影流动,极美。   台下响起了伶人们的掌声,皆是同行,自然看得出南霞这场戏得卓越。   这厢,南霞下了戏台,别的角儿又上去了,戏提调便把南霞叫过来陪叶蓁她们看戏,然则排戏去了。   楚婳边吃花生,边问:“昨儿元宵、我去天街的梨园听戏了,怎么没见姑娘出场呀?”   澹台瑕淡淡垂眸:“病了。”   楚婳抬眼看了看‘她’的头顶,却没发现身体抱恙的仔细,疑惑又关心道:“姑娘病了哪?身子可好?”   她现下医术进长,大多寻常病症不需张郎中的指点,就能亲自操手治疗了。   楚婳想了想,拿出一张纱帕,温声道:“我、给姑娘把脉吧。”   小公子杏眸清澈明亮,眼神里带着干的净善意,梨涡浅浅,顾盼神飞间,明媚得令人眩目恍惚。   澹台瑕心尖一颤,倏然将手放到了桌下,嗓音有些低冷,“不必。”   楚婳眨巴眼睛,也知晓自己是男儿身,这般直接搭脉人家姑娘的手不合适,便只好作罢,温声嘱咐了些养身子的药方。   澹台瑕戏妆之下,绷紧了下颚线,耐心应着。   他蓦然发现,这小公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有先前那般令他感到聒噪了,本音还挺清软的。   这时,戏提调排完戏走过来,也坐在了围桌便,笑呵呵地与三人聊了起来。   “叶公子,奴这几天也给你瞧着了,还是没有找到那位叫土狗少年的消息。”   楚婳神情黯淡了一瞬,幽幽叹口气,道:“劳烦班主了。”   戏提调想了想,沉吟道:“戏班上下来听戏的百姓单子都查过,不过奴还没查那些富贵世家子弟,小公子可需排查这些?奴会尽力而为。”   楚婳摇摇头,“他应当不会在世家子弟里边。”   她的小竹马只是姑苏一位平凡的少年郎。   而她也私心希望他只是平凡少年郎,在洛阳云涌之时,他最起码能好好活着。   楚婳心中泛起一丝慌乱,抿了抿唇,道:“以备万一,那还是劳烦戏提调、帮忙寻查一下世家子弟听戏的单子罢。”   戏提调点头应下,然后笑着将话题转移到了昨夜上元灯会,调节桌上有些低沉的气氛,“叶公子昨儿可去看灯会了?可有人陪着,要知道元宵可是有情人的佳节日子啊。”   楚婳闻言,耳尖微红,她轻咳一声,学着霍时洲沉着稳重的模样,微微颔首道:“嗯,和心上人去看了上元灯会。”   戏提调笑着打趣道:“哦?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入公子这般谪仙之眼,定是美若天人罢。”   澹台瑕微抬眸。   叶蓁眼观鼻。   楚婳咬唇道:“嗯,他很……美,长得比较高,对我很温柔。”   戏提调闻言,连连夸赞她的心上人美得惊心动魄,祝福两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云云。   楚婳易.容.面具下的脸蛋通红发烫,桌下手指羞得蜷缩起来。   她赶忙开口打断,转移了话头,“班主,昨儿我见戏班演的那出戏真真一绝,现下尚且念念不忘,可否能再演一出?”   戏提调热情应下,起身去排戏。   楚婳点了儿时常听的戏曲。   台上铿锵有力唱着家国兴亡史,柔美似水演着悠悠坊巷情,伶人水袖起舞,衣香粉饰,光影斑驳,眉笔勾勒着眼角,胭脂晕开了双颊,回首间恍若经年隔世,时光匆匆流过。   又是一场旧戏。   澹台瑕侧眸看了一眼,淡声问:“公子这般痴迷旧戏,是为了怀念那位叫土狗的少年?”   楚婳点头。   待如痴如醉地听完戏台上所有的戏,她起身感谢戏提调的排戏,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打扰了戏班练戏,反倒让伶人们来为她表演。   戏提调摆摆手,“这没什么,公子若是心中过意不去,不如来陪角儿们来对子戏?”   楚婳应下。   戏提调把伶人们叫来练戏,又教小公子给南希对戏。   对子戏即为对手戏,顾名思义,便是把对手戏的也唱会。甚为台上一角不仅要唱做俱佳,而且还得善于对子戏。   楚婳儿时便常在山塘镇的梨园看角儿们对子戏,是以现下很快就融入了戏班练戏节奏。   众人只见锦衣小公子拿着折扇,手背抵着扇柄,扇面立于头侧做蝴蝶花肩。   边上有一位名旦鼓掌叫好,“这扇功奴可练了许久,这位小公子居然做的这般标致!”   戏提调开怀一笑,“真真没想到,叶公子竟深藏一技。”   楚婳脸皮子薄,在众人面前展示扇子功本就忐忑,现下又被名角夸了,心下愈发紧张。   于是乎,她手腕忍不住一颤。   扇柄一抖,扇叶忽然一落,半遮住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对含烟笼月眉和一双桃花春杏眸。   戏台上蓦然息声。   伶人们呼吸顿了顿,神情皆是一怔,他们齐齐静默了半晌,忽然有人呢喃道:“叶公子这双眼睛,竟比女子还美……”   楚婳闻言,吓得连忙收扇。   叶蓁眯起眸子,“我家公子可不是男人。”   她的声音冷而静,语气沉沉平淡,气场过于凛然。   伶人们闻声倏然回神,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歉。   楚婳摇摇头。   这件小事便被大家当作插曲给过去了,无人再提。   等到伶人们开始练对子戏,楚婳和叶蓁告辞戏提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画舫。   ……   斜阳落日,洛阳夜禁,画舫熄灯。   澹台瑕回到厢房中,缓步走到镜台前坐下。   张伯从屏风里间走出来,从镜中看到他微微勾起的唇角,有些惊讶道:“公子今日心情不错?”   澹台瑕淡淡“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卸下戏妆,凤眸闪过一丝暗芒,幽幽道:“倒是个趣人。”   他想起适才台上锦衣小公子长睫卷翘扑闪的慌乱模样,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蠢蠢的,装镇定也装得半点也不像。   难怪他先前便感觉到这位叶小公子有一丝违和感。   即便是男生女相之人,眼睛也该和容貌相和谐。她那双眸子不仅不像是男人有的,而且和那张脸还甚为不配。   澹台瑕轻笑一声,嘴角刚翘起,忽然又猛地压了下去。   他沉默地看着铜镜里卸下戏妆的自己,凤眸里颓靡森然,薄唇抿了一条冰冷的线。   戏中相逢叹痴情,戏外不过陌路人。   何必动容。   -   楚婳回府后,被楚元默叫去了澜庭。   桌案上摆着一张红笺礼书,上面写着一个良辰吉日。   楚婳目光一怔,惊喜抬眸。   楚元默勾了勾唇,“卜得吉日,婳儿的婚期定下来了。”   楚婳心头涌上热意,唇瓣颤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亮若星辰,瞳眸氤氲深深,又似银河坠落。   楚元默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慢慢来,莫急。有我在,莫慌。”   楚婳重重点头。   楚元默见小姑娘情绪稳定下来,便开始与她商量礼饼赠送一事。   又过几日,叶澜萱的家书寄到了澜庭,与之而来的是一叠厚厚的嫁妆贴。   后续一月,将军府一阵繁忙。霍家和楚元默一同操办准备着楚婳和霍时洲婚事。因婚期吉日卜算定于霍时洲及冠的后一天,可谓是喜上加囍,红鸾天喜,上天赐福。   而二月底至四月初的这一月来,楚婳也满满当当地度过了每一天。她在霍家操练场军医营帐帮着老中医熬夜看病,于云药楼跟着张郎中学艺增进医术,时不时去戏台听听曲子、到面馆里吃汤面,还有……背着长辈们幽会霍时洲,与他贴贴抱抱。   日子慢慢过去,天地间万物复苏,盛春之景如烟云散去。   荏苒之间,便到了霍时洲行冠礼这日。   此时节,牡丹正盛。   ◎最新评论:   【撒花?】   -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成亲(上)◎   谷雨。   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碧瓦之上的清霜融化为澈水,露珠沿着天青屋檐缓缓淌落。   清热的茶香缭绕,盘旋蔓延古檀木制的窗牖,案上玉杯中茶水翠泽,茶叶柔软,沉沉浮浮。   楚婳身袭广袖齐胸襦裙,半倚朱栏,静静望着庭院花圃中盛开的碧玉红妆富贵花,姹紫嫣然。   一如去年姑苏夏雨中他的承诺,来年再为她栽种一园子的牡丹。   而今岁此时,是他的及冠日。   弱冠之年,建功立业,拿云得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楚婳眉间染着明媚尘光,俯身摸了摸白鹄的羽毛。   小黄鸭长成了白天鹅,慵懒地窝在花丛中。   它鲜少再缩着脖子小憩,如今羽毛洁白,静游池中宛若仙子,展翅戏水令人惊艳。   楚婳团扇掩面,弯眸轻笑。   蓦然,身后传来嬷嬷们的呼唤声,她回眸应着,提着裙摆起身,离开了眠月阁。   春夜喜雨过后的洛阳城,碧空晴云万里净,雨水滋润的万物生机盎然,野径花香袭袭鸟鸣回响。   将军府的东面坐落着霍家宗祠。   宾赞带路,楚婳礼仪端庄,在两位仕女的陪护下缓步行于将军府内,沿着青苔石子路,除了霍家青年四将,她还瞧见了几个陌生面孔。   今日霍家三代以内的直系子弟聚于家庙前,见证少将军的冠礼。   当年霍家冤魂惨案,将军府血流成河,家庙被抄,祠堂被毁,如今霍家军重返皇城,夺回家族荣耀,也再次新建了宗祠,不断翻新修复族谱。   虽然现存的直系子弟人数极少,但他们都是极为信赖的将领。由霍远主持冠礼,他们作为加冠来宾献帛捧香,霍家众人一齐祭告天地、祭祀祖先。   月台摆设青铜古鼎,之上刻画着古老旧时辉煌的腾图纹,之下长毯绵延铺于宗庙中,锦帐层叠香烛明艳,奏乐庄严而肃穆。   四龛祠堂,此刻正谨慎地举行着霍时洲的冠礼仪式。他依次戴上三顶礼帽:黑缁布冠,白鹿皮弁,红黑素冠,而后礼皇天后土,敬父兄师长。加冠宣告入世大展经纶,担负起军中大任开拓疆土,开创社稷江山。   既冠,霍远身为父,楚元默身为师,共同为霍时洲取表字。主持设下酒宴礼宾,少将军于龛祠前拜见母亲的灵位牌,霍家青年四将齐齐上前,作为平辈与少将军互相作揖一拜。   弱冠青年,剑眉星目,长身直立,气质疏朗似明月清风。   他双臂交叠端正一揖,广袖凌云如流水畅落,脊背挺俊笔直宛若苍松翠柏。   礼毕,乐止。   霍时洲没有姑姊长姐,不必入后室见女眷,是以他的冠礼结束后便脱下了礼服,穿上玄墨锦衣进了里间屋中,俯身搂住了楚婳。   小娘子双眸微红,眼眶湿润,抬臂紧紧地回抱着他。   她葱白指尖轻轻触碰他的冠帽,弯眸一笑,眼角泪珠盈盈,嗓音温柔软糯,“贺喜及冠。”   ·   霍时洲垂下眼,在她的后颈美人痣上烙下一吻。   他狼眸恰星辰汪洋明亮而幽深,嗓音低沉温柔,缱绻如风:“阿婳,等我娶你。”   -   翌日,将军府张灯结彩,管家带着侍从们布置婚礼宴会,朱毯从眠月阁铺设到了剪烛轩,沿路红墙碧瓦上挂着灯笼,锣鼓准备齐全,落英缤纷,各处庭院里都贴满了囍字。   霍家一众直系老将与青年四将们手握喜帖,一派喜气洋洋聚在正堂,登门对霍远和霍时洲贺礼。   天刚蒙蒙亮,楚婳便被嬷嬷们拉起来梳妆打扮,镂空雕花的铜镜台上,红奁里装着凤钗花黄,满屋子飘着浅浅淡淡的胭脂香,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将新娘子的妆弄成型。   晚霞映着花林,门庭喜庆红火,眠月阁众烛火温暖照人。   嬷嬷们拿着帕子擦泪,甚是欣慰,眼里划过惊艳,感慨不已,“小娘子这般的貌美模样,怕是连神仙见了都要动凡心,少将军真真是有福之人。”   镜中的人儿,双颊绯红,年华正盛,她绚烂如夏花般耀眼明媚,那是笔墨难以描绘勾勒的绝丽无双。   嬷嬷们打趣着,慈爱着,忙忙碌碌地打理好小娘子的发髻后,便纷纷退下。   楚婳如瀑青丝被轻柔地挽起盘鬓,水灵灵的杏眸里满是紧张羞赧,心怦怦而跳,又是悸动,又是欢喜。   从一月前的提亲纳采问名之始,两家纳吉纳征请期,六聘繁琐而郑重尊荣,一步步走到了成亲这日,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楚婳微微抬眉,瞧见铜镜光影朦胧里出现了一位女子的身影。   楚婳杏眸缓缓睁大,呼吸一窒,拿着胭脂花片的指尖顿住。   下一刻,她还未转身,眼角泪先落下,吴侬软语糯糯沙哑,带上了一丝激动的哭腔,“阿娘……”   叶澜萱上前一步,按住她正要转动的肩膀,温声道:“婳儿莫要回眸,娘给你梳鬓。”   楚婳气息轻轻颤了颤,听着耳畔阿娘熟悉温婉的声音,咬唇点点头,瞬间红了眼眶,“阿娘,你终于回来了。”   叶澜萱抬手卸下乔装改扮的面具,露出了那张明媚柔美的脸,“嗯,回来了。”   她眉眼弯弯,声音里饱含着欣慰,又难掩的不舍,语气很轻,“我的姑娘啊,要出嫁了。”   楚婳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掉,“阿娘,我好想你,你别走。”   她紧紧地盯着铜镜,一眨不眨,生怕这是个梦境,生怕一眨眼阿娘就不见了。   叶澜萱揉了揉她的脸蛋,轻叹一声,“我怎么会舍得离开婳儿,不会走了,以后不会再走了。”   楚婳感受着脸颊上温柔的触觉,心底的慌乱不安才微微散去了些。   这个感觉是阿娘,阿娘真的回到她身边了。她依恋地唤了一声又声“阿娘”,如猫儿般缠人,一如孩童时稚嫩依赖着阿娘。   叶澜萱无奈而宠溺地应着,手下动作温柔而耐心,凤钗发簪穿进小娘子的盘髻中,又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柔声道:“婳儿侧身,娘给你描眉。”   楚婳感受到头上贵重的首饰,小幅度地点点头,余光瞥见步摇坠子灵动一摆。   云鬓贴花,月影梳妆,眉笔细腻描绘着小娘子美玉凝脂般的皮肤,她轻咬胭脂花片,朱唇红火靡丽,衬得娇颜艳美无双。   叶澜萱扶着她的腰,“来,起身。”   楚婳乖巧照做,袭身金缕霞帔嫁衣,裙摆拖地迤逦似天边流霞,腰带样式清雅,一针一线的苏式绣纹。   叶澜萱俯身在她腰间挂上羊脂美玉,嘱咐道:“婳儿,家中无长兄,待会便由你爹爹牵着你上轿,一路陪护,你到了剪烛轩自有喜娘搀扶着,不必慌张,那边都叫少将军打理好了。”   楚婳抿唇,握住阿娘的手,杏眸含水,小脸上神情不舍。   叶澜萱怔了怔,勾唇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这几日还要与霍家商讨长安的部署,不会离开将军府的。”   楚婳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那爹爹也、知道阿娘回来了嘛?”   叶澜萱摇摇头,给女儿系好穗子,“他尚未知晓,我过会儿再去见他。”   这两日她快马加鞭,傍晚才到洛阳,一下了马就来了眠月阁,是以楚元默还未知晓。   忽而,外头放起了炮仗,嬷嬷们端着燃烧的红烛走了进来,朝她们一拜,“小姐,小小姐,少将军那儿派来了喜娘,来摧妆啦。”   叶澜萱点头道:“好,我知晓了。”   楚婳眼眶微红,噙着细泪,沾湿了长睫。   叶澜萱抱着她,“哭花了妆,就变成小花猫了,待会少将军见着,可要笑话你。”   楚婳窝进阿娘温暖的怀里,吸了吸小鼻子,哭腔娇娇软软,“他、不会笑话我的。”   叶澜萱也红着眼,偷偷抹泪,又叮嘱了许多话。   娘儿俩拥抱温存片刻,等到良辰吉时,轻柔纱薄的喜帕罩住了楚婳的娇颜,喜娘和嬷嬷们走进闺房,十里红妆送新娘子出嫁。   花轿临门,侍从使者们杠起嫁礼箱,箱上披挂红线彩线,花团锦簇,茶叶红枣米粒桂圆撒满轿顶,喜娘走在前头,手里握着喜书,上面笔锋苍劲有力地写着天作之合。   众人皆是一身喜庆的红衣,就连素来白袍的楚元默,也换上了一袭红艳的广袖文人礼装。   翰林楚郎从来只穿白衣,只因他金榜题名那日,状元郎红袍加身,艳丽妖魅的容颜引起了天街的骚动,甚至有人说他殿试榜首是惑主而来。   自此,楚元默再也没穿过鲜艳的衣裳。   也只有清冷或是暗沉的颜色才能压住他这副玉容。   久违再袭红衣,楚元默眉眼里也染上了久违的笑意与温柔,他静静凝睇着从眠月阁中走出的母女,眼底动容欢喜,眸色波光暖意。   叶澜萱牵着楚婳,走到他面前,神情有瞬间的恍惚。她静默一瞬,道:“你早已知晓我在眠月阁中?”   楚元默嗓音温润,“女儿出嫁,你怎会不来?”   叶澜萱抿唇,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今儿是婳儿大喜之日,我们的事日后再说。”   她将楚婳的手放到楚元默的臂上,语气郑重,“闺女交给你,送轿护她出嫁。”   吾家有女初长成。   黄昏渐进,明镜照轿,檀香薰衣,银元压箱,大红灯笼点亮,炮仗声声红烛燃起,沿路敲锣打鼓。   楚婳凤冠霞帔嫁衣,坐进了花轿,依依惜别阿娘。   叶蓁作为媒人,不饮茶,只饮了叶澜萱递给她的酒。   叶澜萱含泪望着花轿出了眠月阁。   楚元默一路护在轿边,气质端正儒雅,文人风骨灼灼。   筵席上,贺客遥望观看,厅堂烹羊宰牛推杯举盏,桌上摆满了福果和糕点。   于迎亲吉时,楚婳的大红花轿被抬进了霍时洲的剪烛轩。   ◎最新评论:   【撒花?,期待下一章?】   【好耶】   【圆房圆房哈哈哈哈哈你不更文,我怎么买文,我不买文,怎么会有营养液,你说咋办吧!】   【好耶(?▽?)】   -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成亲(下)◎   鸾吟凤唱徘徊四周,笙箫奏乐萦绕耳畔。   楚婳愈发紧张,手指微微蜷缩,下意识地勾着团扇柄。   她端坐在轿内,臀不敢挪动, 第一次头顶戴这般繁重华贵的花钗凤冠,压得心头紧促,细细喘息。   须臾,花轿轻轻一动。   楚婳感觉似乎是停轿了。   下一刻,外边儿传来喜娘的声音,“娘子,剪烛轩到啦,准备卸轿,您待会手搭在妾身臂上,妾身牵着您去喜堂……”   楚婳感觉喜娘的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话也没嘱咐完就息了声。   她眨巴杏眸正疑惑着,透过红纱喜帕,模糊地瞧见轿门红帘被缓缓掀开。   光影朦胧地包裹着一人身影,个子高挑修长,头戴乌纱礼帽,穿着真红大袖衣,红罗褙子金绣花纹。   一袭鲜衣轻扬,背后怒马风流,是谁家的少年郎如此意气风发。   楚婳嘴角勾起,垂下眸子,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霍时洲低笑应着,朝她伸出胳膊,“阿婳。”   楚婳见喜帕之下出现了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心头蓦然悸动了一下。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纹理好看,有着练武磨出的茧子,银黑狼纹护腕在烛光照耀下熠熠夺目,广袖红衣倾泻了一片明艳的火芒。   她眉心微动,捏紧手中团扇,正欲将自己的手搭上他那冰冷沉肃的护腕。   却不曾想,霍时洲竟然长臂直接伸进了轿子里面,将她一整只都抱出了花轿。   楚婳怔了怔,耳畔微风徐徐,这个怀抱如此坚定安稳。   她喜帕下神情温软动容,安心地窝在他的胸膛,听着那脚步声凌风稳健,跨出轿门,跨过朱红漆木马鞍,步伐沉稳地走在前往喜堂的红毡之上。   渐渐的,楚婳瞧见前面发出红红火火的光芒,同时她听见了劈里啪啦的炮响声,以及火焰燃烧滋滋作响,周围被照亮,光芒如白昼。   宾赞欢声喊着:“跨火烟喽。”   喜娘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少将军可要放下新娘子?”   楚婳身子刚要动,肩膀就被他的掌心握紧。   她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加贴靠着他了,头顶也随即响起男子低沉的嗓音,“我来。”   喜娘恭敬地道了声诺,手袖挡在风中,红烛更加明艳地燃烧起来。   跨过火焰,霍时洲长身而立,来到喜堂前,站住了脚步。   “阿婳,我带你去拜堂。”他的嗓音又低又轻,很是温柔,动作细心地将小娘子放下来。   楚婳牵住彩球绸带,跟着霍时洲一同踏进了喜堂。   春艳浓,桃花歌,红杏飘香,翠柳含烟。   众人吃着喜酒,见少将军鲜衣英姿,神采飞扬,大红长袍,乌纱礼帽,耀眼夺目。   霍家老将们不禁感慨,曾经那位一日看尽京城繁花的少年将,终于弱冠娶妻,迎亲迎轿,好不温柔,少了一丝痞戾,多了几分沉稳。   新娘子喜帕团扇掩面,盛妆娉婷缓步,行走间裙摆起伏飘动,好似燃燃焰火绽放烟花,衣袖拂落间繁花散开,暖风儿缠绵着春晓之色,柔柔飞舞飘荡。   群贤毕至,推杯举盏,霍远端坐在高堂上,身侧摆放着霍夫人的牌位,他看着走进喜堂里的新郎新娘这对壁人,眼眶微红。正堂里宾赞恭贺拜礼,欢笑连声地称赞着,佳人配才子。   随着喜庆又庄严的奏乐响起,赞礼者声引高喊,主香人作揖供香,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楚婳握住彩球绸带,红纱喜帕遮着视线,虽然只能隐约瞧见周围人,但她却安心至极,乖巧地被霍时洲牵着,二拜高堂。   她与他面对着面,俯身长揖,端庄一礼,神情郑重,夫妻对拜,再次抬眉时,光影朦胧,烛火模糊,她瞧见他嘴角含笑,眉眼明艳温柔,看向她的目光那般的灼灼熠熠,灿若星辰。   他朝她伸出手,她弯眸笑着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中,十指相扣而交握,大手瞬间包裹住小手。   宾赞者唱着礼毕,主香人笑着罢袖一揖,喜娘秉着龙凤灯烛,霍时洲牵扶着楚婳进了洞房。   屋内花烛明亮,檀香袅袅,雅致屏风上镶着伊人倩影,床帐镜台挂满了金花点缀的红绸缎子,紫檀桌椅装饰精美的雕花,地毯铺设富丽锦织,脚如踩在云朵般柔软。   楚婳轻咬朱唇,紧张地坐在喜床上,屋里只剩下了两个嬷嬷和一位喜娘。   喜娘将金秤杆捧着递给霍时洲,“请新郎官挑盖头篷。”   楚婳屏息静气,低垂着脑袋,脸蛋烫得发红,像只玲珑熟透的山柿。   洞房里安静无声,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和轻缓的呼吸声。   她的喜帕被金杆缓慢又轻柔地挑起来。   光线照进,朦胧的红纱褪去,视野逐渐清晰,引入眼帘是一双金黑狼纹长靴,接着是他笔直修长的腿。   她微微抬眉,看到了他劲瘦的腰,结实的胸膛,严实包裹着锁骨的衣襟,然后是蛊惑人的喉结,灯光勾勒下有点魅的下颚线。   她慢慢抬起了杏眸,面前帐幔红烛明艳,羽冠少年郎一袭新红的长袍,鬓若刀裁意气风发,眉如墨画孤松翠竹,眼含温柔芝兰玉树。   楚婳这才看了一眼,心尖便悸得慌乱,忙颤下长睫,敛眉含羞,耳尖晕开一抹胭脂色。   少见他穿红衣,平日里素来一身玄墨黑,压不住沉戾的气息。现下这袭鲜衣竟比冬猎时的模样还要明艳几分,神采飞扬的眉眼上多染着痞气。   楚婳正心想着,蓦然发现洞房里的人安静极了,连呼吸都是静的。   此刻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定落在她脸上,这般就更让她紧张了,下意思地抬起手,用团扇将整张容颜都遮住。   霍时洲勾了勾唇,垂眸静静望着坐帐的小娘子,目光愈发灼热。   喜娘和嬷嬷们见着少将军这副神情,皆是帕子掩面,又是笑,又是叹。   世间竟有这等美好女子,一双杏眼波光剪秋水,婵娟鬓丝恰盛夏妖娆叶,眉间花钿映衬着凝脂肌肤,双蛾翠黛似山间风月,樱口桃色若百花席春。   颦笑间青涩且娇媚,皎若朝霞灼若芙波,仿若令观者看尽了一场山海盛宴。   娇美雍容,国色天香。   这小娘子啊,日后怕是要被少将军藏起来了。   哪能给外人看见如斯富贵花,岂不遭人惦记着,被乱世哄抢。   喜娘连忙让少将军陪着新娘子坐帐,嬷嬷们往喜床帐里抛撒钱币和糖果。   楚婳看着迎面抛来的糖果,下意识地窝进霍时洲怀里。   两人瞬间近得呼吸交融。   楚婳闻到了他身上清新的草木和淡淡的酒墨香,袭进鼻息,撞入心头。   她咬唇抓紧他的大手,指腹挠了挠他的掌心。   霍时洲感受到她的身子在轻颤着,倾身亲吻她的额头,“头冠可是重着了?”   楚婳小幅度地摇摇头,红唇无意间嘟起。   “确是重了,都把我家阿婳压的不会点头了。”霍时洲低笑一声,捏了捏她白嫩的小手,温声道:“成亲礼繁琐,阿婳再忍耐一下,等我贺酒送宴回来,很快。”   楚婳点点头,眉眼羞赧,脸蛋娇艳欲滴。   霍时洲起身,去陪宴吃酒了。喜娘和嬷嬷们则陪在楚婳身侧,嘱咐待会儿洞房花烛夜的大小事宜。   中原成亲习俗,新郎官拜完堂要举筵坐首位陪席酒,逐桌与宾赞推酒,举盏一杯饮尽状元红,后再从席间逐位斟满酒,礼敬高堂长辈。   是以楚婳和嬷嬷喜娘们都以为霍时洲会过许久才回洞房。   但没想到不过一炷香,他就回来了。   房里花烛不灭,楚婳见抬眸,正要按照适才嬷嬷和喜娘教的规矩,起身去迎他。   却不料,霍时洲大步流星,疾步走向喜床,俯身直接搂住了她。   楚婳眨巴眸子,抬臂回抱住他。   喜娘和嬷嬷对视,正要唤新郎新娘吃交杯酒,行合卺礼。   霍时洲忽而回头,狼眸幽幽,眉间染着戾气,目光犀利而不羁。   喜娘和嬷嬷们被他这一眼震慑住,感觉喉间似被扼住,在他这般冷冽强大的气场下,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她们几人额尖冒出冷汗,想要后退一步时,喜床上的新娘子忽然起身,握住了少将军的手腕,带着他慢慢走到合卺桌前。   喜娘和嬷嬷们惊讶地看着原本凶戾的狼王宛若被驯服般,乖乖地被小娘子牵住,来到桌边坐下,百依百顺,连冷戾的眉眼都被烛火染上了温柔。   楚婳将暖玉合卺杯放到霍时洲手边,弯眸一笑,“以后,我就跟着你啦。”   她与他举杯挽手相交,夫妻共饮合卺酒。   是夜,正堂客散,无人闹洞房,喜娘和嬷嬷本是要留下来铺拾被褥,也被霍时洲请出了剪烛轩。   楚婳吃了酒,脑袋有些晕晕的,朱颜绯色。   她本就是一杯倒的体质,现下连从桌边走到床边也是脚步虚浮,于是便被霍时洲横抱到了喜帐里。   他俯身将她压进被柔软的褥里,侧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楚婳此时已换下了凤钗凤冠,乌黑的三千青丝如瀑布般铺散在囍字锦被上,那艳红色衬得她腕子白嫩,两靥生媚。   霍时洲轻柔地掐捏着她的腰,啄咬了一下她红嫩的小耳朵。   楚婳心尖骤然一颤,杏眸氤氲水波,腰身软成了春水,脸蛋红红的。   似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气息深了些,紧张地抿唇抓住他的衣襟。   霍时洲的薄唇缓缓向下,拂过她的天鹅颈,羽毛般的触觉不轻不重地撩拨着她,勾得心尖发烫。   楚婳脑袋愈发晕沉,娇喘微微,“唔?”   许是因霍时洲喝了点酒,今夜格外地黏人,一会儿“媳妇儿”又一会儿“卿卿”地唤她。   楚婳娇颜酡红,抬眉瞪他,眼尾一抹霞色。   谁知,霍时洲又倾身去吻她的眸子。   楚婳闭上眼,细细感受着他的呼吸,萦绕在额尖。   洞房点缀吉祥如意的花结,地上铺着软毯。檀香弥漫幽静,流苏轻摇荡漾。   楚婳紧张地攥紧腰带,手背蓦然被他灼热的掌心覆上,身子轻颤了一下。   霍时洲嗓音微哑,语气很轻,低笑温声问:“害怕?”   楚婳羞得紧闭眸子,咬唇,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霍时洲隐忍克制地微了喘息,安抚轻哄小娘子。   楚婳紧促的呼吸渐渐平复,缓缓睁开眸子。   她眨巴了下长睫,噗哧一笑,指尖点着他的胸膛,软声戏谑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霍时洲无奈一笑,抓住她的小手按在怀里,“嗯,我害羞。”   楚婳被他逗趣着,盈盈而笑,弯眸月牙,小梨涡温温软软,忐忑的情绪抚平了许多。   夜色渐深,纱幔低垂,锦缎遮掩。   繁丽华美的嫁衣随着月色倾泻,他将一张柔软棉质的垫子铺于她的后背。   床帐上帘钩垂挂着的香囊轻轻摇晃,似风从窗外吹拂而过。   月光笼烟,飞花沾衣,水过留痕,如酒沉醉,雪团落梅,染了一身的痴娇、不尽的瑰丽。   漫漫长夜,窗扉纸影缠,春去秋来春又归,纤纤玉笋染春云。   青丝三千痴缠,海棠一瞬盛绽,幔里花瓣坠散,指尖怜惜拂落,共赴这红尘万丈繁华。   她深深沦陷于这红尘繁华的强势,任其予取予求,后颈的朱砂美人痣在月光的映照下红艳滴水。   烛火摇曳,衬出她朱唇嘟肿,随着光影柔和吐息。   霍时洲执起胭脂轻点,而后又覆上那白玉凝脂,微喘,“阿婳,你适才叫我什么?”   楚婳面庞酡些,双眼迷离噙泪,咬唇扭过头去,不作声了。   红烟帐里暗香流动,淡淡地漂浮在柔软的喜床锦被里,霍时洲不可自拔地沉溺这朵软玉温香,目光渐痴。   他嗓音暗哑低沉,按住她的腰窝,动作带上了一丝强硬,“你唤我什么?嗯?”   妆台的檀木铜镜面浮蔓上一层温热的雾气,镜中朦胧地显露出小娘子的小爪印。   楚婳眼尾泛起一抹旖旎嫣红,只得再次轻启朱唇,娇音带泣,“夫君。”   霍时洲目光渐灼,更加用力抱住小娘子,嗓音却温柔得不像话,“阿婳,我很欢喜。”   楚婳哼哼唧唧,扭了扭身子,想转过去挠他。   霍时洲以为她是不适这姿势,下意识地放轻力气,单臂搂着小娘子的腰肢,托臀抱住她,谁知她却给了他胸膛一个爪印。   轻轻的,很痒。   霍时洲低笑,忍不住倾身去吻他。   桃花妖娇,松柏嘶哑,指腹弹着胭香,铜镜叹夜,风甚大。   楚婳迷离地睁着眼,身若叶舟随波漂浮,她恍惚想到,既是有名有实的夫妻,那霍时洲的头顶字迹可是会跟往常一般变化?   这般想着,她心下期待,抬眸看向他的头顶。   娇柳雪腰无助摇晃,藕臂攀附夫君的脖颈,似是心有灵犀般,他头顶的那行小字渐渐变了。   楚婳杏眸里烟霞水波漾,瞳里映着两种颜色四个字——   [竹马夫君]   竹马墨绿之颜,夫君绛桃之色。   月下翘起红润暖玉般的小脚丫,她神情迷濛,朱颜尚酡,杏眸却缓缓睁大。   ◎最新评论:   【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场景竟然能被大大写的这么心跳加速非常非常好】   -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竹马夫君。◎   楚婳盯着那四字,茫然地眨了眨眼,横波漾水,一副呆软娇惜的模样。   月色里脚踝细白,系着鲜艳的红绳,随着铃铛盈盈作响,几声轻吟淤湮于幽幽春风。   确是她的夫君。   可又是谁的竹马?   她脑袋晕沉,努力想要去思忖着,却又被霍时洲带进了烟波荡荡,歪了歪头,软了身子,只得攀附在他的肩上,没有力气再去想别的。   红炉袅袅,檀香微醺,白腕摩擦古铜山,刹那火焰流遍燥热,泪染脸颊,娇颜一片瑰丽。   她脚趾蜷缩,忽而此刻,于空白里浮出记忆,身似瑰夏梦中。   某日端午,儿时的她一身绿罗裙正在寻小竹马,胳上挽着花篮,里面装满了亲手包的粽子。   她寻了许久,只记得那时江南烟雨,最后拨开草木,瞧见了在盛春里憩睡的少年郎。   他懒洋洋地靠在绿丛中,双臂交叠抱头,闭眼时长睫耷拉,俊脸上抹着伤痕,嘴角一点青紫,一看便是又和顽童们打架了。   他听见动静,掀眸看向她,浑身染着一股桀骜不驯。   这场景蓦然和她第一次见霍时洲的画面重合。   姑苏乌篷船内小雨淅沥,黑衣刀客抬眉看向她,斗笠之下露出那双痞戾的狼眸。   楚婳腰身战栗,扬起天鹅颈,眯着眼儿看向摇曳的花烛,视线里一片朦胧的红火明艳。   恍惚中,记忆里那花丛中小竹马的身影,与乌篷船草堆里的霍时洲层叠交错,变化中渐渐融为了同一幅水墨画。   少年凶戾,青年孤痞。   是他,也是他。   是了,她的竹马从来只有一人。   楚婳小腿轻轻抽搐了一瞬,垂头嗷呜咬住霍时洲的脖颈,胭脂唇瓣里溢出低软的呜哼,到最后已是累得昏昏沉沉,就这般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中,似乎被他搂着去泡了汤池,轻柔地清洗,沐浴过后浑身舒畅,等回到软绵绵的床榻里,她已感觉身在云端,没骨头似地在他温暖的怀里安心沉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楚婳迷蒙地睁开眼睛,窝在霍时洲怀里,跟猫儿似地缩着软乎乎的爪子,娇懒地打了个哈气。   “醒了?”   头顶响起男人酥哑低沉的嗓音。   楚婳身子一颤,杏眸氤氲的水雾散去了些,她缓缓睁大眼睛,呆呆地盯着眼前美景。   霍时洲散漫地靠着锦枕,没有冠束着的墨发如绸缎般散开,青丝滑落到他劲瘦精致的锁骨上,几分的慵懒。   尘光勾勒着他胸膛结实流畅的线条,衣裳半敞间隐约露出肤上那几道淡红的爪印。   楚婳瞬间就红了脸蛋,将脑袋缩回被窝里,指尖却依旧攥着他的衣襟,晕开了一抹绯色。   霍时洲见小娘子这副软惜娇羞的模样,无奈揉了揉她的头。   他抬手轻轻拂开她耳尖的乱发,俯身在她耳畔低声浅语,“小懒猫不能再睡了。”   楚婳窝在被子里,娇音闷闷的,“是何时辰了?”   “巳时七刻。”   “啊。”楚婳闻言,倏然探出脑袋,想要从床榻中坐起来,嗓音又软又急,“要、要奉茶。”   霍时洲扶住她的腰肢,“莫急。”   楚婳扭头看他,见他一副不徐不疾的从容姿态,不由问道:“你、你何时起的?”   “辰时。”   楚婳一愣,“怎么、不叫醒我?”   “阿婳睡颜恬静。”霍时洲也起了身,对襟随着起身的动作微微滑落,里衣慢慢倾斜敞开,露出肩上的小牙印,他低笑一声,温声道:“我实在不忍吵醒。”   楚婳睁圆了杏眸。   一想到自己傻傻憨憨的睡脸,被霍时洲这么近距离地瞧了两个时辰多,心尖就羞臊不已,脚趾抓了抓床榻。   她瞪眼盯着他裸肩上被她咬出的牙印子,脑袋顿时羞晕了,连忙转移目光,不敢再看。   可当她抬眸,又瞧见他头顶的[竹马夫君]四字,眼前又是一晕。   楚婳又是羞,又是懵,着实茫然无措,神情逐渐呆呆。   她想问话,却不知该怎般开口,最后只得耷拉下小脑袋,软着嗓音,恼他,“我、我起的这般晚,都怪你。”   “嗯,怪我。”霍时洲替小娘子穿戴好衣裳,搂着她的腰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床,温声问:“可还酸痛?”   楚婳耳畔缠绕着他的气息,鼻息充盈着他沐浴后淡淡的清香。   一如夜里那般,炙热、灼烧、沉溺、猛烈、失了神智,任由他弄着。甚至到最后,两人都失控地迎来蒙蒙天亮。这下可是累极了她,浑身疲惫不已,以至于睡到了日上三竿。   楚婳心跳蓦然怦怦加快,害臊极了,忙推开他的手臂,朱唇嘟肿,“我、我可以,不、用你。”   现下她虽治好了口吃,可紧张羞涩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结巴,大抵是养成了习惯。   楚婳推开他后,起身下榻。可她脚丫刚落地,腿就一软,向地毯倒去。   霍时洲本就在一旁抬臂虚揽着她,这下不用反应就直接将这小娇人捞进了怀中,护住。   楚婳神情懵懵的,扭了扭酸软的小腰,腿轻轻颤抖,身子站不稳,只好靠着他。   “阿婳莫急。”霍时洲横抱起她来到铜镜台边梳妆,安抚道:“我们可晚些再去奉茶请安,将军府向来对自家媳妇没那么多的规矩,况且父亲他又不在意这些繁缛礼节。”   楚婳听着他的温柔浅语,顿然就没了小脾气,咽住话娇哼一声,低下头红了脸儿。   霍时洲俯身,轻捏住小娘子的下巴,执着眉笔细细给她描眉。   他尚未换衣打理自身,是以墨发依然散落,垂在肩侧,与她的三千青丝交缠在一处。   楚婳被抬着下巴,双颊绯红,屋里还残留着旖旎的香味,叫她闻着不由红了脸,水灵灵的杏眸扑闪着。   霍时洲修长干净的手指沾了胭脂,抹上她的唇瓣,指腹摩挲一下又一下。   楚婳被他这般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娇喘微微,眼角泛起嫣红与泪光。   霍时洲静静垂眸,鸦色长睫染着暖光,剪影温柔缱绻。   他看着她逐渐迷蒙渴望的小脸,瞳眸也渐渐变得幽邃,倾身吻住她。   楚婳被亲得身子发软,衣衫再次凌乱,感受那轻柔的触感,连忙握住他的手,“不、不能。还要去奉茶。”   霍时洲掌心一顿,隐忍低叹,“好。”   待两人腻歪慢吞吞地收拾好,已是午膳十分。   霍时洲带着楚婳到正堂和霍远一起用饭。   正好楚元默也在,吃完午膳后众人用茶,三个男人便谈论起了军中正事。   楚婳奉完茶,乖巧地坐在霍时洲身边,听着霍远和楚元默一直在聊中原局势。   她平日里跟着爹爹学习,略懂一点,此刻能从他们的谈话中察觉到了一些紧迫感,心下不由担忧,抬头看向霍时洲。   霍时洲面色平静,只是给小娘子沏茶,喂她吃糕点,眼神里似乎在告诉她安心。   等到一家人吃完茶,于阶庭前散去。   楚婳问起爹爹怎么不见阿娘。   楚元默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声道:“她今日和叶蓁副将有事要忙,午后回来见你。”   一旁霍氏父子,霍远负手而立,道:“我准备后日就出发去凉州,洛阳一切便交给你了。”   霍时洲颔首:“阿爹此去,万分保重。”   楚婳闻言,耳尖微动。   后日正是霍家大筵。   按照前朝习俗,贵族男子在家中举行完弱冠礼后,七日内还要在皇城中大办筵席,宴邀世家权贵们,共同恭贺公子及冠。   正好,后日也是洛阳城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   楚婳早从一月前便霍时洲那里听到了离京安排,如今这日子是一天天地逼近,她怅然地抬眸看向天穹。   东京洛阳,此生能感受过这里的风土人情,她已然无憾,只是心中有些留恋不舍。   楚元默和霍远在后山大营还要商议战略,不便久留,他们简单地对楚婳和霍时洲这对燕尔新婚的娘子郎君交待了些事情,便匆匆离开正堂。霍远走前,还笑着给楚婳包了一个大红包,冷峻的脸上难得神情慈祥温和。   楚婳怀里揣着红袋银钱,乖乖被霍时洲横抱着回了剪烛轩。   青石子路上,清风吹拂脸颊。   她离了他的旖旎魅惑,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楚婳呆呆地看着他头顶的字迹,思绪游离。   她轻轻咬唇,齿间反复咀嚼,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竹马夫君。   竹马夫君……   竹、竹马?   竹马,竹马……   第一次见面,霍时洲的那声“小结巴”令她耳熟,是以他的气质再怎般凶戾,身上又如何染血,她心中也涌起莫名的亲近,戒心虽未曾散去,却已然固执地想救他帮他。   第二次见面,霍时洲叫她“阿婳”,小竹马儿时曾这样唤过她。   楚婳又想起端午那日,霍时洲陪着她逛横塘街,店主语速极快地问他买什么,她还在担心他听不懂,正要替他回答,却不料他一口流利的姑苏话而出。   乡音耳熟,她那时没来得细想,只觉得这位未来天子真真厉害。   楚婳深深吸了一口气。   霍时洲那么地了解姑苏。   霍时洲知晓她的吃食喜好。   霍时洲尝生煎包不会被烫到。   霍时洲知道她喜欢的戏台在何处。   楚婳闭上眼,慢慢回忆着,顿感恍然。   可下一瞬,她睁开眸子,又觉得茫然。   她紧紧皱眉,怎么也想不到霍时洲就是土狗。   小时候,土狗确是很会打架,但邻里大家都从未曾想过他会是京城将门望族之后。   她的小竹马明明只是一位平凡的少年郎,怎会是显赫世家的贵公子,怎会是未来天子。   而她怎么会和霍时洲有这等前缘因果。   楚婳拨浪鼓似地甩了甩脑袋,仰头盯着眼前的这张脸发呆。   小竹马长得好看,霍时洲也长得好看,但容貌与气质却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而她现下知晓这微妙的身份,仔细去瞧,又觉得霍时洲的眉眼隐约有小竹马的影子。   她想,她应该欢喜才对。   可心中更多的是五味杂全。   她找了小竹马太久太久,可现下找到后,她却惊慌失措,慌然不已,彻底傻了。   分离五年,久别重逢。   她更是想不明白,小竹马见到她,为何要装作刚认识她。   这一年来,霍时洲就没有想过告诉她,要和她坦白吗?   楚婳心头愈发凌乱,五年之间少年的变化竟那般得多,从桀骜张扬到沉稳莫测,他到底经历什么……如此想着,她忽地想到霍家这些年来的艰难困苦,顿时惶惶的情绪又散去,心尖泛起苦涩的疼痛感。   她窝在霍时洲的怀中,缓缓阖眸,感受到那双揽住她的臂膀稳健而有力,浅浅舒出一口气。   堪叹造化,兜兜转转,蓦然回首,依然是他。   -   两人回到剪烛轩,霍时洲轻轻将楚婳放到矮塌上,给她揉捏酸痛的小腿和腰肢。   小娘子神情呆呆的,很是玲珑可爱。   似乎从回来的路上开始,她就一直皱着小眉头,一脸严肃地在思索着什么。   霍时洲勾了勾唇,微微拂袖,露出修长的手,覆上她的身子,轻柔推拿。   楚婳身子敏感,被他按摩的地方酥麻难耐,不一会儿,凝脂般的额间就冒出了细汗。   霍时洲俯身,轻抚着她的腰窝,温声问:“阿婳可要沐浴?”   楚婳软着腰背,趴在锦枕上。   大抵是夜里做得太过,以致于身子到现下还未恢复,这才动作了一会就又有汗粘腻肤上,不大舒服。她鼓起脸颊,娇嗔哼唧,又是点头,又是瞪他:“要。”   小娘子水眸很美,瞪着人时的神态灵动又柔软,让人想亲吻。   霍时洲这般想着,也就这般做了。   楚婳百依百顺地被他吻了许久,须臾后浑身彻底没了力气。   霍时洲起身,抱着她去了星池屋。   刚开始,楚婳还有些羞臊忸怩,偏要穿着澡巾泡汤池,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没露出来。   而慢慢的,她浑身变得暖烘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眯着眸子,脑袋发晕,闷热得昏昏欲睡。   霍时洲轻叹一声,扶住小娘子晃晃悠悠的身子,解开她沾湿的濡巾,“你穿它泡久了汤池,会闷着自己。”   楚婳不敢看他的身,只得撇过头,小手拉着巾不让他碰。   她视线四处乱飞,红着耳尖、缩着小脑袋的模样像只娇憨的鹌鹑。   “乖,听话。”他低声诱哄,温柔浅语。   楚婳咬咬唇,顺从地松开手。   霍时洲有条不絮地理好后,从岸边拿起纱衣给她披上。   他知晓小娘子脸皮薄又爱害羞,成亲后她在他面前依然有些放不开,他温声体贴道:“这件透气,穿着泡池子,应是不闷得慌。”   楚婳正欲点头,但垂下眸子一看,瞬间通红了小脸。   薄薄轻纱,澈澈水浴,隐隐雪玉,落落红痕,满满旖旎。   楚婳瞪圆了杏眸,瞬间蹲身将自己藏起来,抱臂哀怨地瞪向他。   霍时洲俊脸微红,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阿婳,抱歉……”   楚婳又羞又恼,撩起水泼他,“闭、闭嘴。大、骗子。”   水珠于空中散开,沾湿霍时洲的墨发,从他高挺的鼻梁滑下,落到劲瘦的锁骨,顺着胸膛的淌落,勾勒那结实的腹部线条,最终再次融于池中,掩住一片诱色。   楚婳呆住,忙敛下眉,不敢再看,耳朵发烫。   霍时洲不知从那里拿出一只白玉花瓷小药瓶,缓缓走向她。   楚婳后退一步,晕乎乎地问:“作、作甚?”   “用此药涂抹,可护养身子,那些痕迹会慢慢消散。”霍时洲垂眸凝睇她,瞳底深深,“阿婳现下可还觉得痛?”   楚婳垂头不去看他,指腹微微蜷缩,指尖划着水流。   霍时洲想了想,道:“我下次轻些。”   楚婳闻言再次撩起水去泼他。   “若是阿婳不愿。”霍时洲抬手抓住她挥舞的胳膊,低笑:“那我重些?”   楚婳瞪圆了杏眸,眼波盈盈控诉他,小脸红扑扑的,鼻息浅浅。   霍时洲见她这有趣的反应,笑意更深,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走进星池屋的西边。   楚婳乖乖被他拉走,在水中迈着小步,软软一哼:“不准、再逗弄我。”   霍时洲宠溺地应着:“好。”   越往深处走,雾气愈发缭绕,袅袅檀香飘散空中。   楚婳瞧见,一张暖玉石头制的矮塌静静放于汤中。   她正疑惑着霍时洲为何带她来这里,腰身忽然一紧,她被他抱了起来。   楚婳轻叫了一声,脚下的悬空感,让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莫怕。”霍时洲轻轻将她放在这块巨大的暖玉上,“这东西可以调养身子。”   楚婳也瞬间感觉到了,这块暖玉在自然发热,加上周身流淌的池水,她的筋脉被按摩,全身一股暖意袭卷而来,舒服极了。   她欢喜又惊讶地看向他。   霍时洲勾唇,眉间清浅温柔,静静看着她。   小娘子葵水来得晚,吃了那般多的汤药调理,可每月还是会腹痛,身子虚弱体寒,他托人寻遍九州,终于找到了这块可以养身暖血的玉石。   楚婳眨巴眸子,看他一直站在那不懂,她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享受这块暖玉石头,伸手去拉他一起坐下。   霍时洲依顺地坐在她身侧,虚揽住她,温声道:“阿婳转身。”   楚婳乖巧照做完,才回眸疑惑地瞅着他:“嗯?”   霍时洲掀开她玉背后的纱巾,打开小药瓶,“擦药。”   纱巾划过腰间雪肤,楚婳心中顿时紧绷起来,紧张地咬了咬朱唇。   她并没有反抗,轻轻“喔”了一声,点点头,温顺又安静地低垂脖子,无意间露出后颈处的朱砂美人痣。   霍时洲看着那雪肤上盈盈一点鲜红,目光逐渐幽深。   他将白玉花瓷小瓶倒出膏药,缓慢地涂抹在她身上的红痕处,轻轻按摩推拿,耐心询问她的感觉。   “尚、尚可。”楚婳软绵绵地窝进他怀中,微微发颤,耐不住羞赧,双手捂脸,娇音闷闷,“这药膏、有些凉。”   霍时洲一顿,长睫微垂。   他手臂缓缓下移,眉间一染风流的痞气。   楚婳忽然呜了一声,忍不住往后坐了坐。   殊不知,她这样,一整只都被圈进了他怀中。   霍时洲俯身,在她后颈处落吻,烙下印记,哑声道:“阿婳,我私心不想让它们消散。”   娇叶推开,嫩荷花瓣,一团香腻,水波一圈一圈荡开。   楚婳腰身酥麻,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脑袋昏昏沉沉,小声啜泣,“为、为何?”   霍时洲凝睇着这副娇媚玲珑,眸色暗暗转深。   他轻咬她绯红的耳尖,留下新的印记,嗓音低哑沉欲,“你是我的。”   说话间,靠得近极。   楚婳闻言心头一颤,拱起腰眉梢流出媚色,鼻尖挂着晶莹细腻的水珠。   她双眼迷蒙着,舒服朦胧间,看到暖玉对面似乎还静静矗立着一块高高的鹅卵石头。   这块石头色泽光滑,散发着淡淡的暖色。   楚婳的注意力稍稍转移。   也就是此刻,她蓦然感受到臀后的炙热,浆糊般的脑子清醒了几分,瞬间对自己适才的沉溺感到羞臊。   楚婳咬住唇,即便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却还是伸着胳膊去抓暖玉,嚷嚷着想要爬到石头上面去。   霍时洲按住她,哑然疑惑。   楚婳回眸瞪他,水眸盈盈,眼角艳艳,她闹着脾气,似是恼了:“我、就要上去。”   霍时洲无奈,只好松了松手力,换成抬臂托抱起小娘子的臀,把她放到了鹅卵石上。   楚婳如愿以偿,娇哼糯糯。   她坐在鹅卵石上,晃荡着小腿,垂眸瞪着水里的浑人。   那娇嗔的小模样,仿佛在对他说,看你碰得到我吗。   霍时洲轻笑一声,挑了挑眉,温声哄她,“阿婳,我错啦,你别生气了。”   楚婳纱衣浸湿,沐浴在月夜里,周身雾气缭绕,鹅卵石熠熠生辉,好似仙座宝位。   她抬了抬下巴,嗓音沙糯,语气温温软软,“那你、还胡来嘛?”   霍时洲看着月光下的神女,瞳底神色逐渐痴迷,目光灼灼,“我都听你的。”   楚婳狐疑地转了转杏眸。   霍时洲嘴角噙着笑意,朝她张开双臂,抬眉间痞气张扬,轻声唤她,“阿婳。”   楚婳看着他这般模样,浑身怔住,神情恍惚了一瞬。   儿时那年,她小胳膊小短腿爬上树救猫,却不知如何下去,小竹马一如这般地站在树下,朝她张开双臂,眉眼明媚飞扬,戏谑又温柔,含着无奈,“小结巴,别逞强了,跳下来我接着你。”   而此刻,霍时洲温声道:“阿婳,莫要在上面待久,会着凉。”   楚婳瞬间红了眼眶,眸中氤氲起潋滟水波。   霍时洲见状,面色一变,上前一步,低声询问,“怎么忽然哭了?”   楚婳咬唇,抬手抹掉眼角溢出来的泪,红着眸子凝睇他。   明明这么明显。   她这个傻子,这一年来居然没有认出这是她的少年郎。   霍时洲见小娘子眼尾泛起殷红,瘪着嘴儿,小模样委屈巴巴。   他心下担忧,也不想再管三七二十一,抬臂就要把她抱下来。   忽然,楚婳从鹅卵石上跳了下来。   霍时洲顺势接住她,搂进了怀中。   两人齐齐跌落在汤池中,暖流温热,水雾朦胧。   迈过漫长时光,他们再次相拥,一如儿时那般跌进花丛里。   霍时洲扶住楚婳的腰,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被小娘子这么一闹腾,心里却是满满的满足感,语气难耐欢喜,“阿婳。”   楚婳的神情也欢喜万分:“你又接住我了。”   她弯眸笑道:“土、土狗。”   霍时洲:“……”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是真的气氛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哼哼看你怎么解释哈】   【这个土狗一出来啊,这气氛都没了】   -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搏斗命数,披荆斩棘,再次回到她身侧。◎   小娘子音色娇懒,眼眸波光灼灼。   霍时洲讶然了一瞬,正思忖着如何开口。   楚婳忽地把他推到了暖玉矮塌上。   霍时洲轻轻一怔。   楚婳趁他愣神间,抓着他的肩膀,抬臀坐下,“我大抵知晓有些事,你不好开口。”   霍时洲呆住,扶住她的腰,“阿婳。”   楚婳扭了扭腰,不让他握,哼声糯糯,“那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这样可好?”   霍时洲气息微粗,盯着眼前这娇媚的小娘子,嗓音哑,“好。”   楚婳藕臂缠上他的脖子,在他怀中若有若无地磨蹭,小爪子也忽轻忽重地挠着他的背,问:“你几时、来得洛阳?”   “十四岁那年来洛阳。”霍时洲脊背一酥,想去迎合,却又被小娘子逃开,他眸色渐暗,低声道:“我所有的少年时光都给了阿婳。”   楚婳娇颜绯红,曲起膝盖,臀儿抬扭,杏眸瞪圆,“都、说了问什么答什么,不准说后面这些、甜言蜜语。”   霍时洲轻抿薄唇,俊脸浮现淡淡红晕,喉头发紧,“我这……”   楚婳坐稳,抬手解开束腰衣襟,整个雪肩、半个美背都露在了外面,纱巾散落,粉荷白藕,艳骨幽香。   霍时洲眨了下狼眸,“好。”   小娘子伸着爪子弹弦,玉白脚趾去勾他的小腿,嗓音软软地继续问:“为何当年走时,不与我告别见面?”   她媚眼如丝,他艰难隐忍,她处处招惹,他一败涂地。   霍时洲扬起脖颈,呼哧喘气,低哑着声音将霍家当年的事情全盘托出,以及他的身世。   楚婳闻言顿了顿,紧贴过去,吻在他的喉结上,轻轻一咬,“你是将门嫡子,京城的贵公子,为何来山野民间招惹我?”   霍时洲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含欲,语气无奈问:“到底是,谁招惹谁?”   楚婳忽然抬手去推他,佯装生气,却微微拱腰,慢慢上移抚压,幅度渐大,随着呼吸起伏,点缀的芙蕖苞隐隐晃动,弧度颤着。   霍时洲长睫轻颤,额角青筋胀鼓,抓住她的脚踝,低声轻哄,“好好好,是我。阿婳莫恼。”   楚婳被他哄了好一会,才重新坐下。   霍时洲倾身温柔地啄吻她的鼻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帮她揉捏按摩坐得有些酸麻的小腿。   楚婳这次不再闹腾,被吻得身子发软,腿被诱着摊开,乖顺地缠上他的劲腰,哼声甜腻,继续适才的问话,“你儿时为何会去姑苏?”   霍时洲神情隐忍,抱坐轻磨,气息急促醇厚,“前朝,国师推算出我的命格,孤煞气会冲灭紫微星。”   楚婳腰肢战栗,浑身软成了春水随波荡漾,心尖涩涩发疼。   先前他便与她说过前朝之事,她早已知晓霍家这些年的艰难。如今她又知晓了,她的少年曾经背井离乡,回到京城后那般无助,定然很累很辛苦罢。   楚婳摸上霍时洲这副野性魅惑的身体,指尖轻柔地摩挲上面一道又一道的伤疤,伤痕交错,刀伤、剑伤、暗器伤。   她满眼心疼,伸出小舌,像只幼兽般轻轻舔舐他的伤疤。   霍时洲回抱住她,垂眸温声道:“不疼,莫担心。”   楚婳抽噎着,娇喘微微,小声啜泣,“人都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一眼认出了我,我却没认出你,倒叫我如何是好,我真真是个蠢材。”   霍时洲看着眼里含泪的小娘子,心疼不已,抬手要去给她擦泪,“明是我的错,阿婳别哭。”   楚婳抓住他修长的手指,往下移去,另一只胳膊抬起攀附着他的脖颈,“我找了你、那般久。”   她白藕臂撩起水,水珠沿着肘部滑落,乌黑柔顺的发丝滑落进水里,盖住了柔软的腰。   霍时洲手拢住,指尖一片香腻,哑然失声,喉结上下滚动。   他单臂搂住她,抚着她的雪背,划过那漂亮的蝴蝶骨线条,朦胧雾气遮住他游弋的手掌。   不知何时,那青涩稚嫩的小娘子已经长成这般媚色无双倾国倾城了。   楚婳放开他的手指,细细喘息,哭哼着,“你不与我坦白,我即便怀疑,也不敢确定。”   暖玉生烟,绿波盈盈,凝脂吹弹。小娘子朱唇红肿,一副任人采撷的勾人样,妩媚娇气,软声质问他:“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身份,其他的事情甚至连霍家的机密、你都能与我说,为何这事却例外?你到底还有什么苦衷……”   霍时洲心头巨震,对楚婳的敏锐感到惊讶。   他将她整个人嵌在怀里,耳边是她勾人的哭音,幽深的眸子微闪,已然动容。   半晌贪欢,他忽然用力,牢牢钳住了她,嗓音沉沉,“阿婳。”   楚婳挣脱不开,他灼热的呼吸喷在脖子上,她又酥又麻,忍不住扭动身子,正欲开口,却听他在她的耳畔低喃烙吻,语气里是浓浓的自责和痛苦,“我上辈子,没保护好你。”   扑面而来的绝望,汹涌澎湃的爱意,就这般暴烈地撞入心魂。   楚婳脑中刹那间一片白昼,脚趾染着绯红,无力地蜷缩,身子绵绵颤抖地趴在他胸前,神情一瞬茫然。   不过片刻,她缓缓睁大眸子,嗓子沙哑,鼻音软糯,“你、是重生之人?”   经过上次那件事,他给她讲过重生是何意。   楚婳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与此同时一阵痛意撅住了心脏,她下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襟,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霍时洲垂眸,长睫掩住眼底的幽暗深邃,喉间颤音似轻似重,有种淡淡的易碎感,“嗯。”   楚婳闻声胸口莫名堵得慌,咬了咬唇,捧起他的脸,仰头吻上去。   霍时洲怔了怔,捏住她的下巴,俯身。   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一吻,唇齿纠缠探寻甜津,温柔吻咬轻啄,再深吻,如此反复。   楚婳舌头微麻,眼前骤然天旋地转般倒在暖玉上,被他翻身紧紧搂住,近得呼吸交融。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仿佛在自责着什么、发泄着什么,又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不想失去什么。   楚婳双臂勾着他的脖子,顺从着他的动作,想要安抚他。   霍时洲探花采撷,拨她颊侧的乱发,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道歉,“我没有保护好阿婳。”   楚婳小腹酥胀,渐渐松开手,展开了肩膀,浑身瘫软在岸上,无力地抓着鹅卵石上垂落的红绸。   她掀起杏眸,凝睇了他一会,蓦地嫣然一笑,“所以这是你、不与我坦白身份的原因。”   霍时洲怔住。   小娘子的笑颜明媚,并无半点责怪之意,反而眼中漾着水雾波光,眸色饱含怜惜与爱意。   他心尖一颤,不由得低喃轻唤着,“阿婳。”   楚婳忽然举起软弱无力的胳膊,再次抱住他,“我上辈子一定也如现在这般,喜欢你。”   霍时洲心底涩意泛滥,狠狠地绞痛,嘶哑着嗓音,“我心有愧。”   “何愧之有!”楚婳小脑袋跟拨浪鼓似地不停摇着,“我从未这般想过你……”   她看着他幽邃深情的瞳眸,鼻子一酸,苦涩瞬间蔓延开来,“你、可能与我讲讲,那段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不准、再瞒着我。”   霍时洲静默良久,最终低叹一声,倾身在她脸颊落下浅吻,“好。”   楚婳看着眼前的夫君,渐渐与树下打盹的少年郎重合。   儿时,小竹马受伤从不告诉她。   上辈子的记忆,霍时洲一个人在承担。   他想让她做世上最无忧快乐的娘子。   可是她不想只做他所期望的娘子,她想做他的娘子。   她随着他经历了那般多的事情,她不再是那个胆小怯弱的小姑娘了,她已然长大,她可以去承受他的苦楚。   他在那些她不知道的日子里,渡过少年孤勇。   原来她与他曾错过,不止五年。   她不会气他恼他瞒着她,若是生气,也是佯装,她要去试着理解他的苦衷和难处,她只想与他坦诚相待,不再辜负余生。   因她知晓,从青梅竹马到结发夫妻。   从不是佛缘道法,亦不是上天眷顾。   是他搏斗命数,披荆斩棘,熬过漫漫岁月,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侧。   楚婳紧紧抱住她的少年郎,弯眸含泪而笑,“霍时洲,欢迎回家。”   霍时洲身形微微一颤。   他呼吸僵了半晌,腰下了狠,手指划上去她圆润的肩膀,触碰那片光滑细腻,如此真实。   霍时洲嘴角缓缓勾起,垂头低低笑了起来。   那嘴角的笑纹愈来愈深,笑意蔓延整张俊脸,嗓音似古琴拨弦,笑声让胸膛轻颤。   他俯身用力搂住她,眉间餍足,哑声道:“阿婳,我很想你。”   星池屋落英缤纷,绯霞映着暖玉生辉,水色波荡,待月色与夜融合,那双胭脂腿已无力翘起。   楚婳泪光点点,三千青丝如绸缎般铺落在暖玉台上,可怜兮兮地偏着头,不敢再看。   霍时洲拿起白玉花瓷小药瓶,捣弄着药膏,温声道:“来,我给你涂药。”   他将她翻身趴在暖玉,掌心覆上,轻笑,“恢复得挺快。”   楚婳紧闭双眸,轻咬朱唇,暗暗忍耐,眼尾一抹嫣红,“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我说过,阿婳的愿望,都会实现。”   “那、你能不能,再唤我一次小结巴。”娇音带泣,撩人心弦。   霍时洲动作一顿。   他沉默片刻,轻声问:“我少年时曾经那般欺负你,还叫你小结巴,阿婳不怪我吗?”   楚婳唔地疑惑了一声,茫然一瞬,“欺负?”   是指他大冬天的在她必经巷子口等她,给她塞了一袋热腾腾的生煎包,然后揪了一下她的小羊角麻花辫,跑掉的事情嘛?   霍时洲见小娘子陷入回忆后那迷蒙又依恋的小模样,能感受到她的执念,他手指微微蜷缩,眸色暗了暗。   忽然,他按握住她的腰,哑声追问,“阿婳更喜欢土狗些,还是更喜欢我?”   楚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嗓音又软又迷糊,“嗯?”   霍时洲薄唇微抿,“他性子粗鲁野蛮,他对你,没有我对你好。”   楚婳眨巴眸子,“啊?”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从他低沉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愠怒的自责。   霍时洲继续贬低以前的自己,“土狗的名字也没我的听。”   楚婳:“……”   霍时洲见小娘子迟迟不答,瞳底压抑着幽暗的欲色,愈发变本加厉,俯身轻咬住她后颈处艳艳熠熠的朱砂美人痣。   楚婳不是不答,而是已然懵了。   腰身一阵酥麻,况且他又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池水连绵起伏,纱缎层层叠落,小娘子累得昏昏欲睡,软身趴着,香肩单薄纤细,藕臂饱满弹性,雪背半遮半掩,何种娇花绽放的春日风景。   霍时洲垂着眼,俊容微微扭曲了一瞬,眼底抹着猩红。   他神情痞坏,嗓音沙哑低沉,俯身在她耳畔压着气息,恶劣又温柔地唤她“小结巴”。   楚婳的愿望满足了,却呜着糯糯的鼻音,撅起小屁股,泣声哀哀地想要往前爬离。她抓住鹅卵石上垂落的红纱,白碗纤纤,肤红裹春云。   她要暂且收回先前觉得‘他跟少年时不大一样了’的想法。   霍时洲嘴角的弧度有些肆无忌惮,语气依然温柔,“阿婳觉得,我唤的这声,与从前比起来,如何?”   热雾氤氲,水波荡漾。   楚婳攥紧绸带,啜泣一声。   他明明一点都没变。   作者有话说:   霍时洲:我与姑苏土狗谁俊?   ◎最新评论:   【“我醋我自己”】   【再次感慨我第一次觉得这种场景大大你是第一个写的如此让我着迷脸红心跳的真的太好看了!!】   -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不知过了多少次,楚婳累得浑身发软,随着水波摇晃,逐渐炙热融化,迷迷糊糊地想要睡去。   她意识昏沉中,能感觉到他在给她清洗,还一边帮她捏臂松骨。   清凉的膏药随着他的指腹划过脊背,她又被他翻身抱坐进了怀中。   楚婳娇懒轻呜一声,双颊染着流霞桃色,软糯糯的鼻音里满是委屈。   她伸着手去抓挠他的下巴,小脚丫也踩着他的弦,小嘴一撇,几多娇嗔,眼尾晕开一抹胭脂红。   霍时洲俯身啄吻诱哄着小娘子,单手罩住她玲珑可爱的小脚丫,轻轻地揉捏着。   楚婳被按摩得舒服了,哭哼慢慢散去,音色娇滴滴的,“困。”   霍时洲服侍小娘子穿戴好巾衣,横抱着她从汤池里起身。他疾步稳健地走进小木屋,迅速将澡巾撤掉,用一张柔软轻绵的薄被包裹住她,最后搂着软乎乎的睡美人回了剪烛轩。   楚婳这一觉睡得舒服,浑身清清爽爽,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她迷蒙睁开杏眸,周身暖洋洋的,发现自己正窝在霍时洲的怀中。   窗台拉着帘子,剪烛轩没有人打扰,屋内昏暗温暖,一片午后的静谧安宁。   她与他交颈而卧,紧紧贴着耳鬓厮磨,近得呼吸交融。   楚婳红着小脸,羞涩安静如鹌鹑般,欣赏了一会霍时洲的睡颜,便忍不住开始动手动脚。   她先是抬手去戳了戳他的脸颊,发现竟还挺有弹性的,抿唇偷偷一笑。   空气中淡淡的檀香晕开了温暖的光色,他高挺俊秀的鼻梁上染了一抹尘光,被朦胧的光影静静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楚婳戳完了他的脸颊,接着被那鼻子的线条吸引,又抬手去摸他的鼻梁。   她昨日那般求饶,他都不肯放过她。   楚婳鼓起脸哼了哼,指腹来回摩挲,细细描绘他的鼻梁。   虽然她也有些食髓知味叭……但她才不承认哩,真真羞死个人。   楚婳弯了弯眸子,玩上了瘾,见他眉睫深邃,手指不由地上移,刮了刮他的长睫。   正当楚婳沉迷着,忽然被抓住了手腕,与此同时霍时洲的双眸也缓缓睁开。   他瞳底星云缱绻,目光温柔。   楚婳看呆了,气息微窒。   她静默一瞬,红了脸,讷讷道:“你、你醒啦?”   霍时洲敛眸含笑,勾唇低低“嗯”了一声。   他的嗓音如古琴磁性低哑,此刻又带上了一丝睡醒后的慵懒蛊惑,就这般极近地缠绕在她的耳畔。   楚婳耳尖泛起樱色,手腕还被他握在掌心里,腕子那处灼烧酥麻,痒到了心尖。   霍时洲抱住软绵绵的小娘子,垂头轻嗅她的发丝,“再睡一会。”   楚婳眨巴眸子,心湖涟漪漾起。   她扬起脖子,探头嗷呜啃了一口他的下颚,好奇地问:“你今儿睡得好久。”   倒是第一次见他赖床。   霍时洲轻笑一声,从握着她的手腕到握住她的整只爪子,送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指尖,哑声道:“多亏阿婳。”   昨日坦诚相待,被她拉出深渊,被她温柔包裹,这一觉睡得很是安心,是这些年来,前所未有的安心。   仿佛上辈子所历经的磨难,都是为了等她的这次相拥而眠。   小娘子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嗓音温温软软,情意绵绵不绝,爱意浓浓暴烈,着实让他心动不已。   他的阿婳,他的妻。   楚婳长睫卷翘,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又盹了一会儿,眯着杏眸打哈气,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   霍时洲眸色微暗,紧搂她的腰肢,声音似乎更沙哑了些,温声问:“怎么了?”   楚婳藕臂缠上他的脖子,嗓音甜软:“我、我饿啦。”   霍时洲闻言,笑道:“桌上有一叠糯米酥酪,我去给你拿。”   他睡前去小厨房做了点糯米酥酪,现下装在食盒里,正好等着小娘子饿了吃。   楚婳按住他,“你睡着,我自个儿去拿。”   她昨儿虽睡得沉,但也知道事后都是他清洗收拾的。而她现下既然都清醒了,怎么能继续跟个懒猫一样赖着让他替她做。他是宠着她,可她吃食穿用也要自理呀。   小娘子坚定着要自己去觅食,双臂按着他,身子压着他,不让他动。   霍时洲依着她的动作,不敢用力,无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放她下了床。   楚婳正要掀开棉被,却忽然僵住,又重新缩进了被窝。   她恍然惊觉自己穿着的原来不是里衣,而是一张柔软亲肤的薄毯,若隐若无地笼罩着身子。   但凡这样出了床榻,布料少得可怜,又被他看着,她定然羞赧得钻进地里去。   楚婳咬咬唇,杏眸氤氲水雾,回眸瞪他。   她知晓身上涂抹完膏药,里衣不透气,不适于肌肤吸收,他给她裹着这个,也是体贴温柔。可、可如此,该怎般下床觅食?   霍时洲故作苦恼,眼中含着笑意,“阿婳,我去拿吧。”   他说着正欲起身,却忽然,楚婳伸手将他推进塌里,她转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霍时洲怔了怔,再次起身时,便瞧见纱帐外,小娘子正光着小屁股找衣服穿呢。   他眨了眨狼眸,目光微紧,喉结上下滚动,眸色暗暗转深。   这厢,楚婳正在衣橱前飞速翻找,脸红透了,涨红到了耳根。   凝脂白皙的玉体泛起淡淡嫣红,从光滑莹润的肩膀到雪色饱满的臀,再到纤细玲珑的脚踝,浑身都红了个彻底。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灼热,一直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心里又羞又臊。   适才真真是冲动了,早知就让霍时洲来拿吃食了。   楚婳心中啜泣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衣橱里随手拿出一件衣袍套在了身上。   等到她胡乱地系好衣带后,才发现这身袍子又长又宽,一看便是霍时洲的衣服。   楚婳呆了呆,茫然地转身回眸。   霍时洲慵懒地靠在榻枕上,单手支着下颚,眉间染着尘光,静静凝睇着她。   他见小娘子看过来,缓缓勾起唇,眸中一抹戏谑的温柔,“阿婳,你在害羞什么?”   楚婳咬了咬朱唇。   是了,都那般坦诚相待过,她害羞个什么劲儿!   楚婳如此想着,抬起小下巴,朝他哼了哼,然后大摇大摆地穿着他的衣衫,在房间里晃来晃去。   她坐在紫檀木桌边吃糯米酥酪嫌袖口太长,于是卷了起来,也方便自己觅食。   甜腻的糯米浸着奶香味,口感软糯,唇齿浓郁。   楚婳鼓着腮帮子吃糯米酥酪,不得不夸赞霍时洲的厨艺真真好,把她的胃口拿捏得要命。   她餍足地眯起杏眸,吃饱喝足一脸欢喜的小模样。   忽然,她腰身一紧,耳边男子灼热浑厚的气息袭来,伴着炉里的草木清香。   楚婳手里还握着一块糯米酥酪,回眸去看他,“干、干嘛?”   霍时洲从背后搂住她,倾身咬住那块糯米酥酪,含呼道:“我也饿了。”   楚婳脸蛋上泛起红晕,眨巴着乌溜溜的杏眸,“那你、也吃。”   霍时洲挑了挑眉,眉间划过一丝痞气,“好啊。”   他低笑着握住她的白腕,将她手里一整块糯米酥酪都吃了个干净,唇轻吻她的葱白玉指,一触即离,似是错觉般。   楚婳指尖酥麻,腰身也瞬间软了,娇音哼哼,“你以前都不喜欢吃甜的,我每次给你吃糖人,你都拒绝。”   霍时洲一手搂住她的细柳蛮腰,让她匍匐撑着紫檀木桌,他闻言顿时失笑,“我明是吃了。”   楚婳恼他:“就吃了几口。还说甜腻,小孩子才吃那东西。”   霍时洲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红痕,亲吻她的粉颈,抚摸过她的乌鬓,“阿婳我错了,那我现下多吃几口补回来,可好?”   楚婳穿着他的袍子,衣肩很宽,动作间缓缓滑落,她半个雪肩都露在了外头,长发凌乱,轻喘,“昨儿不是才……”   霍时洲拿起碟子里一块糯米酥酪,喂到她嘴边,“阿婳先吃一口。”   楚婳荑指被他扣着,仰着下巴咬住糯米,乖乖吃了。   霍时洲也顺势抚上她的酥酪,“那该我吃了。”   楚婳细细喘息,衣衫半剥不落,回眸瞪他。   霍时洲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住她。   楚婳缓缓睁大杏眸,圆粉的脚趾抓了抓地毯,低哼轻呜了几声,慢慢乖顺依从。   她腰身还是有些酸,但是昨夜被霍时洲仔细按摩后,并没有不适感,而是那种舒爽的酸,身子软绵绵的虽无力气,却甚为放松。   他这次的动作比以往几次都要温柔,桌上的那叠糯米酥酪被光影打磨,渐渐被两人遗忘。   大抵是后日要离京了,这两日楚婳也甚为黏着霍时洲,直到洛阳的牡丹花宴那日才走出剪烛轩。   -   草长莺飞,芳菲散尽。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西苑牡丹是四月洛阳盛景,每至此时节,文人墨客,世家公子,会聚于此,或吟诗作画,或吃酒煮茶,野外散步春钓,一游牡丹花宴,陶冶性情。   而今年的四月除了牡丹花宴,还有霍家二公子的弱冠筵席。按照中原规矩,洛阳世家子弟在弱冠礼后都大摆酒筵,宴邀权贵世家,共贺及冠年岁,以表对青年才俊的提拔与祝福,大魏多年来已成了惯例与习俗。   西苑设下曲水流觞之筵。   葆徽郡王,容国公,老长史,蔡校尉等等众多王公贵戚身着鲜丽,携女眷们走过玉板桥亲赴曲水席。   西苑牡丹花庭开宴,古琴铮鸣,鼓乐奏响,乐曲悠扬传遍四周溪水小池,流水蜿蜒,四百零八个清泉池水旁皆是坐满了人。   楚元默一袭胜雪白衣,手持短册礼书,面对着流水曲觞,做了一番表面陈词。   暖阳明丽,牡丹婀娜绽放,宛若一幅缤纷的盛景图,宴酣之时,诗会作赋,众人赞牡丹高贵雍容之美。   席桌上摆着香椿茯苓煮成的谷雨茶,黑豆薏米做成的清粥水糕,水煮鲫鱼配菜山药,春夏菜色汤水丰盛,口味酸辣又清爽。   苑阙由葆徽郡王主持,极尽了谢氏皇朝的奢华之风。贵女们穿金带银,粉黛含媚,共赏国色天家。众人推杯举盏,正祝霍二公子弱冠。   “京中女眷皆来赴宴,怎的不见少夫人的影子?”葆徽郡王看似随口一问,实则心头泛起了疑虑。   他眼光微闪,霍二如今掌管霍家,霍少夫人作为正妻主母,她却不到现场,莫非是因霍二察觉到了今日曲水筵的不对劲?   霍时洲淡笑,饮酒而尽,神情平静地寒暄,“我家夫人今日身子抱恙,劳郡王殿下挂念。”   葆徽郡王眯起眼睛,这般盛大的筵席,即便当家主母身子有恙不便与人相见,也会出来走动远远地露个面。   他生性多疑,握紧拳头,不由提起了警觉,正欲使眼色告知一众党羽计划有变。   忽而,一群蝴蝶翩翩飞入曲水席。   泉边烟柳袭袭舞动,阳光透过露珠,照亮了亭中绝色的牡丹。   席上众人呼吸一窒,齐齐抬头。   霍时洲换盏的手臂顿住,掀眸看过去,眸色骤然一凝,瞬间变得幽邃深深。   牡丹亭独立于曲水宴,被四周的泉水小溪包围着,笼罩在太阳雨中。   有一美人扇面遮挡,翠羽黛眉,轻盈柳腰,弯眸而笑倾了天下,春光不及那娇颜颦笑,眉眼的温软。   绿云春水,雾气缭绕,仙境般的朦胧唯美,惊鸿一瞥,便艳压洛阳城所有景色。   牡丹仿佛漂浮于水上,而那美人也恰似立于牡丹花里跳着水上惊鸿舞,让春夏都见着了那好年华。   众人只见她惊鸿短暂之间,绚烂惊艳后便消失不见。   曲水筵乐声不知何时停了,万籁俱寂。   一片沉寂中,不知谁道了句,“那便是霍少将军的妻。”   众人才蓦然惊醒,深吸了一口气。   京城里也曾相传楚学士的千金容貌丑陋,一身病骨,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而今日惊鸿一瞥却狠狠地打碎了这个谣言,原来霍二竟然娶了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远处一处流水席上,公子哥们虽只能远远瞥上一眼,但却已看得眼馋惊叹不已。   “怎么不告诉我楚千金长这样,早知我也去求娶了。能得到这等美人,死了也无憾啊。”   “做什么梦呢你,先不说那是楚学士宝贝千金,霍家早就提了亲,你还想和霍少将军抢人?”   “哎呦,我这不是见了美人心里一急蒙蔽了心神吗?哥儿你就当我适才胡言乱语了。”   近处,葆徽郡王扬起笑,敬酒恭贺,打趣道:“原是这等绝色佳人,怪不得霍二公子要娇藏。”   霍时洲侧眸看了一眼楚婳离开的位置,下颚紧绷着冷硬的线条。   待他重新与葆徽郡王寒暄时,狼眸幽幽沉沉,气息冷冽无比,淡漠道:“郡王殿下说笑了。”   楚元默手里握着诗册,垂下眸子,心中无奈低叹。   曲水筵鼓乐再次齐鸣,觥筹交错,满座各怀心思。   -   洛水之畔,穿过人烟稠密西市的便是出城的夏门。   天街四周樱桃花盛开,花瓣缠绵着春风飘飞,樱花大道旁停靠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   叶澜萱轻甲便装,腰侧长刀,坐在车舆前朝小姑娘伸出手,“婳儿,我来接你。”   楚婳已换上一身低调的男装,头戴白玉簪子,乔装改扮成小公子,她握住阿娘的手,被拉上了马车。   赵四神情严肃地驾起车,匆匆前往码头。   他护着少夫人和出城,这任务重大,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叶澜萱沉声道:“我在城外十里长亭埋了伏兵,但这段出城的距离还是有劳赵将军了。”   赵四忙摇头,拍了拍胸脯,道:“叶将军放心,交给俺!”   这位温婉的女子可是老大的姑母,军师的夫人,他崇拜许久的前朝第一青年女将。   几日前,赵四听到少将军的人员调配计划,发现自己竟被安排到和叶澜萱一处行动,不由振奋激励了许久。   楚婳从马车里探出头,回望西苑山林。   她杏眸里氤氲水光,黛眉轻蹙含忧。   早晨起来时,卧榻之侧没了霍时洲的身影,她便知晓今儿怕是见不到他了。   而她离开洛阳后,又过多久才能再次与他重聚……即便他头顶的未来天子依旧还在,可她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接下来的艰辛恐怕不止万分。   马车逐渐驶出天津桥畔。   暮春微雨,花瓣翻飞飘零。   楚婳抬起下颌之时,鬓丝染上了浓郁芬芳的花香,颊侧的碎发被春风缠绵吹起。   街角繁花满树,枝头含情脉脉地摇曳,似在依依惜别。   赵四开口安慰道:“少夫人放心,少将军不会有事。您今儿那牡丹惊鸿舞可是跳得及时,将葆徽郡王这棋给稳住了。”   楚婳摇摇头:“我哪有那般厉害,他怕是会怨我自作主张。”   牡丹惊鸿之舞曲她学了几月有余,总是没有机会跳给他看。而今儿见不到他了,她也想着,把这场青涩的舞当作短暂的告别。   楚婳被叶澜萱和赵四护着出了洛阳城,沿着水路撤退,洛水之上千帆过尽,春雨绵绵不绝。   而她刚离开夏门百里,洛阳城内火药爆破声响彻天地,震得方圆几十里外的土地都抖了抖。   回首远望,见那巍峨的紫微宫殿瞬间坍塌。   尘烟弥漫在湛蓝的空中,刹那遮天蔽日,黑云搅动昏暗至极,逼压城池上的烽火台。   两年前大魏皇都破城,而今日那象征前朝紫微楼宇,彻底瓦解。   -   全城封锁,谢氏的军旗摇曳在紫微城上,葆徽郡王兵变。   烽烟燃起,行军令声喝下,击鼓鸣金,嘶哑呐喊,一片混乱,各方诸侯带兵攻入洛阳城,想要实现对中原的征服。   炙热灼烫的浪涛汹涌而烈地席卷全城,曾经的繁华顷刻间覆灭,故都被扬得灰飞烟灭,山河破碎。   那是火。   袅袅炊烟变成了熊熊烽火,夕阳浸染,战火烽烟。   战乱中街巷的红砖碧瓦倒塌,烽火连天,各大世家的匾额坠落,狠狠地砸在大门前的石狮子上,标志着几代荣华富贵的败落。公子哥们、贵女贵妇门东奔西逃,落荒狼狈地散入四野,即将被乱世巨轮碾压得干净。   天崩地陷,物是人非,他们哭笑着,他们哀叹着,新一轮的攻势很快掀涌起,咒喊天地的悲怆,骂尽乾坤的不仁。   暮色茫茫,烟雨蒙蒙。   可黄昏细雨灭不掉洛阳城的漫天血色。   伴随着历代皇朝几度盛衰,这座城池几度沉浮,沧桑不已。   霍时洲披坚执锐立于城墙之上,俯视着万军压城,他身后是一众霍家青年将领。   燕三面容血色,身上红袍战甲,长剑如虹挂在腰侧。   叶蓁眉眼冷峻,一袭盔甲寒肃,身旁竖着一杆缨枪。   岳知凝眉沉静,劲装银铠,手中握着长柄刀,刀锋微茫。   霍时洲转身时,战袍飞扬拂开硝烟,在烽火台边划过凌厉的弧度。他再抬眼时,幽邃的狼眸里浮蔓出一抹狠戾,“战。”   青年将领们握紧手中兵器,肃声齐喊道:“诺!”   少将军执鞭驭马,一骑绝尘,马蹄踏过亡国的尸骨,卷起一片尘土。燕首领骑马带着霍家兵们紧跟其后,从东城奔腾而出。   叶蓁蹬上马背,勒住缰绳,战袍迎风展开,又缓缓落下,盖住了她清瘦的身姿,却掩不住她挺直的脊背。   她将缨枪插进地面,从紧袖中拿出一只翡翠玲珑指环戴上。   岳知骑马走到她身侧,“这是什么?”   “我娘生前留给我的指环,每每上战场前,我都会戴着它,保平安。”叶蓁掀眸,眼神静而冷,“不知道这次战役我还能不能回来,若是有什么意外,请求你们能找到这枚指环,将它葬在叶家大夫人的墓碑边。”   岳知怔了怔。   他沉默一瞬,抬头看向无尽血红的硝烟,沉声道:“好。”   ◎最新评论:   【撒花?】   -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九州烽烟(上)剧情线◎   长风萧瑟,飞鸟悲鸣。   两人策马逆流而行,与来来回回逃荒的车马人群擦肩错过。   越往东城门口走,街上便愈混乱不堪,恶霸混子们刀杀抢掠,官府贪官逞凶肆虐,那些手无寸铁的世家子弟和贵女们被家仆们趁哄打劫。牌匾塌落,梁木倒地,破烂的钱票飘零远方。   树丛腐烂,沾染一片血迹,入目遍野的尸体,血腥味扑面而来。   没了霍家军的守护,皇城终于融入了乱世。世道污浊,荒乱艰虞。   叶蓁目视前方,神情冷肃漠然,并无一丝怜悯之情,扬鞭轻喝,“驾。”   岳知清秀的面容被雨水冲刷,不改神色,只是眨了下眼睛让雨滴滑落不遮挡视线。   他眯起眸子,看着前方萧瑟的暮春之景,沉声道:“叶蓁,前面……”   东城门前停靠着一辆马车,容国公府的护卫们肃穆地守在一旁。   容昀站在车前,朝叶蓁和岳知挥手,衣袂翻飞。   容夫人掀着车帘,一脸愤恨焦急,又无可奈何地劝他快些上车。   岳知勒紧马缰,垂眸看着他们,疑惑道:“容夫人与世子这是作甚?”   容夫人不答,只是怨念地瞪了叶蓁一眼。   容昀抬手举起一只香囊玉佩,扬起温和的笑容,向前走着想要递给战马上的女子。   “叶姐姐,这是我给你做的平安符……”他讲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只因叶蓁没有理他,而是骑着马无视般擦肩而过,神情比以往都要漠然。   容昀举着手臂,僵在原地。   容夫人见状愣了一下,没料到宝贝儿子的痴心会被人这么糟践。   她顿时气急,竖起手指,指着女子的背影,喊道:“你站住!”   战马蹄声微顿。   叶蓁骑在马上,握住缰鞭,侧眸淡声道:“容世子,容夫人,你们应早些撤退,不该来这里。”   容昀面色微白,眉间流露出一丝难过,讷讷道:“我……我想离开洛阳前再见你一面。”   叶蓁闻言依旧没表情,转过头重新拉起马缰准备离开,再也不看他一眼。   孤烟袅袅,落日余晖下的暮春微雨,好似给天地都铺上了一张血红的毯子,铺向天街的尽头,满目凄凉,战火纷飞。   大抵是女子的背影太过决绝,容昀看着那被残阳血色包裹的景象,眼中倏然涌出了泪水,视线朦胧。   他不甘心地抹掉眼泪,抱着平安香囊玉佩,抬腿就要去追,“叶蓁,你还要无视我多久?”   叶蓁身形一顿,但没有回头。   容昀平日里虽爱掉眼泪,是个被家人宠坏的哭包,但他从未在叶蓁面前流泪。   这是他第一次在叶蓁面前哭,哭得撕心裂腹,嗓音沙哑又委屈,“难道就因为我小,所以你才不喜欢我吗”   容夫人气急败坏,厉声让护卫们去拦住世子,忍不住去责怪叶蓁,“姑娘啊,放过我的儿吧!他都为你疯成这般模样了!你快走快走,莫要再出现在我们容家面前了!   容昀被容国公府的护卫困住,动弹不得,耳边是容夫人的怒骂痛斥。   他不满地奋起挣扎,脸上不小心沾了一位护卫身上血渍,让本就苍白的面容显得有种脆弱的破碎感。   “既然容家众人都在场,那我便当面说清楚罢。”叶蓁扬起马鞭,战马蹄声渐响,她淡漠平静的声音忽然高了一度,“容世子金枝玉叶,容家高门望族,叶蓁一介孤女,高攀不起。”   容夫人闻言神情一愣,倏地住了口。   容昀拼命地摇头,倔强地梗着脖子去看叶蓁。   叶蓁听到他凄凉无助的声音,微微回眸,冷峻的侧颜线条似乎柔和了几分。   她轻抿薄唇,淡淡朝他颔首,温声道:“容世子,抱歉。”   语罢,叶蓁策马离开,身影逐渐远去。   容昀忍着泪水,痴怔般地凝睇她的背影   女子战袍加身,脊背清瘦又挺立,好似矗立于天地间的一杆红缨枪。   岳知叹了口气,对容夫人抱拳道:“夫人,我让赵字营的十六分队护送您和世子平安撤退。”   他与身侧的霍家赵字营校尉沟通嘱托完毕,也扬鞭策马离开了东城大门。   闹剧结束,尘嚣渐散,只留烽火连天。   火药爆破轰炸,洛阳城内外不足七日就变成了断垣残壁。   -   暮春微雨,樱花飘散在江与月之间。   明是一幅诗情画意的水墨景,空气里却蔓延着一股肃杀之气。   洛水之畔,赵四驾车沿着水路疾奔。   江上火焰冲天,四周火海凌云,一座画舫从硝烟中荡开水波撞进了港口,挡住去路。   船尾被烈火灼烧,船上伶人们尖叫哭喊,花窗洒落一片血痕,彩画斑驳模糊,碎成了粉末,盘龙柱的浮雕一层层剥落,栏杆横于。   叶澜萱眯起眸子,握住腰侧的长剑,沉声道:“这座画舫被人劫持了。”   马车内,楚婳闻言探出头,待看到画舫的模样时,她瞳孔一缩,下意识捏紧窗帘,这是戏班子所在的那艘画舫。   赵四拔刀站起来,“来者不善。”   孤烟落日,水天一色,澹台瑕赫然立于船头,负手俯视着这残破的港口,他身侧站着一群数目不小的澹台家兵。   张伯偶然一瞥,瞧见江畔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认出车前的大汉正是霍家的赵四,他猛然一惊,“公子!小心伏兵!”   澹台瑕轻轻一怔,侧眸看向张伯指向的地方。   他警觉地扬手举旗,让身后的澹台族水军少安毋躁。   起先,他也以为是霍时洲看穿了澹台家族会从港口进军潜入洛阳城,所以派赵四前来埋伏堵截。   但紧接着,他发现赵四的神情好像很警觉,不像是特意带伏兵来作战的样子。   澹台瑕眯起凤眸,讳莫如深的瞳底里划过一丝暗芒。   不过一瞬,他轻勾起唇来,嘴角的弧度凉薄,“不,赵四并未设下伏兵,那辆车上大抵是有着某位对霍家很重要的人罢。”   张伯闻言,很快也明白过来。   如今洛阳兵变,九州诸侯攻城,在此危机关头能让赵四退离前线护送着从洛水安全地带撤走的人,怕是全霍家上下也只有一位了……   “霍少夫人。”澹台瑕凤眸阴翳,吸了一口鼻烟壶,缓缓吐出一圈烟香,语气森冷,“给孤活捉。”   张伯点头,挥手让澹台族的暗卫们将赵四驾着的马车团团围住。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舫上架起一排排弓箭弩,尖锐锋芒的箭尖直指马车。赵字营的霍家兵们迅速立起厚盾和长矛,将马车包围一圈护住。   两方僵持,气氛肃杀,一触即发。   叶澜萱长箭出鞘,眉眼沉重。   虽知晓撤退的路上不会那么轻松,但没料到竟会遇见澹台族的少族长。此人阴狠毒辣,交手需慎重小心。   这数千把弓箭随时有可能会射穿车厢。   叶澜萱贴近车门,小心翼翼地掀起车帘,将马车内的小姑娘抱进怀里护住。   她低声安抚,“婳儿安心,我在十里长亭外埋下了伏兵,很快会发现这里的动静赶过来,你跟紧我身边,再坚持一会儿。”   楚婳握紧手里的短剑,重重点头,“阿娘放心。”   叶澜萱怔了怔,看到小姑娘不慌不忙,温软的眉间染着沉着与冷静,心头顿然触动不已。一年之间,她的婳儿竟成长如斯。   她搂紧这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眼尾落着一点晶莹,神情也愈发坚定,“我们会平安抵达洛阳,一家人团聚。”   楚婳点点头,夫君和爹爹在前线拼杀,她要保护好自己和阿娘,大家都要好好的。   她从马车里走来,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敌人的画舫,眼里不惧不悲,想仔细看清敌人头顶的身体状态。   而当楚婳仰头露出容颜时,澹台瑕瞳孔一缩。   那些被绑在船身柱子上的伶人们见到楚婳,骤然一阵哭喊,“叶公子,救救奴!”   赵四闻言,一愣,“少夫人认识这些戏子?”   楚婳握紧手,抿唇道:“嗯,与叶姐姐来梨园听过戏。”   她今日乔装易.容的面.具和平日出府游玩的一样,也是用这张面容与戏班子众人相处认识了两个月,这些时光下来,她跟很多角儿们都熟悉了,如今见着了他们这样的困境状态,她实在无法狠心离去。   画舫上,张伯看到从马车里走出来的人竟然是位少年,凝起眉,“莫非霍少夫人不在此处?”   澹台瑕闻言,指尖一颤。   他缓缓垂眸,凉薄的眉宇间拧起一丝动容,闪逝挣扎而过。   那日梨园后台练戏,他已猜出这位锦衣小公子是女儿身,当时还有些好奇是洛阳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男扮女装出来游玩,觉得她着实有趣。   原来,是霍家的。   霍家嫡系一脉先前并无女眷,而她的身份如今可想而知是谁了。   思及此处,澹台瑕倏然握紧手中的鼻烟壶,指尖发白。   上次是燕三保着,这次是赵四护着。   霍时洲可真的是爱惜她,宁愿前线少一员作战的猛将,也要让她平安。   张伯迟迟未等到澹台瑕开口,疑惑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公子?”   澹台瑕周身笼罩在残阳余晖里,光影迷离斑驳,浸染颓靡的血色。他手指轻缓地摩挲着鼻烟壶壁上的雕纹,缄默半晌,淡声开口,“嗯。失策了,霍少夫人……”   “不在此处。”   澹台瑕颤下长睫,掩住眼底幽沉的复杂,薄唇上残留缠绕着一缕烟草雾。   伶人们还在哭喊着,“叶公子救救奴吧!这贼人抢了画舫,要攻进洛阳城去!”   楚婳咬唇,看着被关在巨大笼子里戏班子众人,他们戏妆未卸,定是在专注唱戏演出的时候被澹台族的兵马打劫,抢夺了画舫。   她手腕发抖,目光迅速扫过她们头顶的小字,担心有没有人受伤。   一旁,赵四皱起眉。   澹台贼子既然抢了画舫,以他的心狠手辣和喜欢除去碍眼之人的性子,为何没有将戏班子众人杀光?   莫非是用来做人质?   赵四心底狐疑。   现下少夫人乔装改扮,估摸着澹台贼人也猜不到她的身份,应是不可能提前预知,并计划戏班子众人作为人质威胁少夫人的。还是说澹台瑕等到进城后,会把戏班子众人放了?   这猜想一出,他便狠狠否决了,澹台瑕哪有这等慈悲之情。   赵四叹,果真如军师和少将军所说那般。澹台少族长年纪轻轻,却心思极重,难以预测。   楚婳注意力一直放在笼子里,忽然蹙起眉,“南霞呢?”   看了一圈不见青衣姑娘,她心沉到了谷底。   她想起姑苏第一次见澹台瑕的场景,男人狠辣地捅死令他碍眼的刘知府儿子,重伤刘颖郡主,将这些权贵之子女视为草芥。   澹台瑕甚至把他素昧平生的杨二娘和姑苏百姓炸死,命不当命。   楚婳想起这段回忆,浑身僵冷,心底涌动出剧烈的恨意和愤怒。   画舫上,戏提调同样是满脸愤恨地看着澹台瑕,眼中有着被欺骗的怒与自责。   他正要开口回答楚婳,却被澹台瑕扼住了喉咙。   伶人们见状,瑟瑟发抖。   澹台瑕掐着戏提调的脖子,将人单薄提起,掐出了嘴角血。   他侧眸,目光森然冷血,“谁敢讲话,孤先杀了谁,别怪孤手下不留往日情面。”   伶人们顿然间噤声,连求饶都不敢再喊。   楚婳见他这般狠辣,胸中怒意,咬牙道:“澹台瑕。”   澹台瑕听着这声音,手劲下意识地微松,神情恍惚了一瞬。   原来小结巴早已不结巴了。   楚婳恨声道:“你杀了南霞姑娘。”   澹台瑕喉间微微涩痛。   他茫然垂眸,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何,但面上却是平静甚至冷漠无情的,“管你何事?”   一年前姑苏一见,她从青涩怯弱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他人.妻。   而自己却能用另一副面孔与她再遇,阴差阳错,戏妆两面。如今真容相对,日后也再无机会露出那牡丹亭的戏妆。   楚婳握紧拳头,又蓦然愣住。   她发现澹台瑕头顶的字迹和南霞的似乎很是相似,不由心绪翻滚杂乱,涌起巨大的惊疑。   澹台瑕看到小姑娘脸上泛起不安的神情,出神地怔了一会儿。   他忽然有些恶劣地想着,若是她知道自己曾经跟仇人有说有笑,定会崩溃吧。   沉默了许久,澹台瑕缓缓摊手,斜睨俯视楚婳,语气邪佞凉薄:“是啊,我杀了她。”   而当他看到她听了他的话后,眼里不安变成了全部恨意,心里居然有些病态的欢喜。   这时,张伯上前一步,沉思道:“公子,抓住那个少年,他被赵四护着,定是霍家极为重要的人。”   “是啊。”边上澹台族的暗卫长也附和,“此战对公子极为重要,若是能让霍家吃瘪,即便战役紧张,澹台族上下也会重新认可少族长的,介时少族长便可重新夺回长老们手里的权力啊!”   澹台瑕淡淡颔首,“不用你们说,孤也知道。”   他一声令下,澹台族的家兵纷涌而上。   赵字营的将士们凝神防守,双方瞬间厮杀起来,赵四迎面对上了黑衣暗卫长。   澹台瑕单手握着鼻烟壶,一手执剑,鬼魅的身影躲开四处的攻击,一瞬便逼近了楚婳,伸手要去扼住她的脖子。   靠前贴身的一刻,他再次近距离地见到了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手臂忽地顿住。   也就是在这一息刹那间,楚婳用短剑刺入他的身体。   澹台瑕身形猛然僵住。   叶澜萱长剑挑开他的兵器,抱着小姑娘迅速进入了赵字营的盾牌方阵,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她轻轻喘了口气,心中还残留着后怕,垂眸惊异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   楚婳咬唇和阿娘道了声歉,抬眸定定地望着尘烟里重伤的澹台瑕,眉间划过愤怒。   适才她们本不会和澹台瑕迎面对上,阿娘也本是要抱着她转移,是她主动上前一步,扰乱了阿娘的步伐。   她知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往后退,要逃离刀剑乱舞的地方,但那一刻她离澹台瑕很近,那般的近,近到她看着他那双凉薄冷血的凤眸,瞬间就忆起了那在骨血里的仇恨。   姑苏的仇恨让她控制不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握紧手里的叶家短剑,狠狠插进澹台瑕的胸口。   她胸中埋藏了许久的情绪喷涌而出,“这一剑是为杨二娘!为姑苏百姓!”   如今他又杀了南霞,虐待戏班子里的百姓,她眼中恨意更甚。   澹台瑕捂住胸口的伤,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她。   没想到温温软软的小姑娘也会有这般汹涌的恨意。   让他恍然想起初见之时,山塘废墟上,她脆弱得像个残破易碎的瓷娃娃,坐在尘埃里,浑身脏兮兮,可怜巴巴的样子,那双眸子在不停地流泪。   虽然在流泪,可眼里面却有着那么鲜活的恨意。   澹台瑕终于真切实意地感受这股恨意了,以及被刺伤的滋味。   而洛阳这两个月来,小姑娘对南霞一脸善意,笑靥如花暖阳。   他忽然低笑起来,“我这辈子大抵也有了件憾事。若是我们初遇在战火纷飞的山塘镇,而不是繁花似锦的洛阳城。你觉得这样会不会更有趣些?”   楚婳怔了一下,皱起眉,眼含厌恶,“我不想见到你。”   不管是在姑苏还是洛阳,每次遇到他,她身边的人都会被伤害,这种被蛇盯咬的感觉,令人极其不喜。   澹台瑕嘴角淌下一行鲜红的血,坠落,啪嗒土壤里的野花,压弯了绿茎。   “公子!!”张伯担忧连忙上前抱住他,捂住他胸口,摸了一手的血渍,他看到这么严重的伤,勃然大怒,老眼里划过狠辣,指着楚婳道:“竖子敢尔?给老夫杀了他!”   澹台族的家兵看到少族长受伤,连忙上前救助支援,黑衣暗卫长发狠了地攻击赵四。   轰然一声巨响从天而降,远山和洛阳城两面都传来了震彻大地的马蹄声,东面是熟悉的火药炮声,西面是震耳欲聋击鼓鸣金,杀声冲天。   “报!西边是叶家部队,东面是霍家军。”探兵跪在澹台瑕和张伯面前,一脸惶恐,“我们被两面夹击了。”   张伯焦急地问:“霍家军领头人是谁?”   探测兵眼中恐惧:“霍时洲。”   张伯倒吸一口凉气。   澹台家兵暗中从洛水潜入皇城的计划被霍时洲发现了。   张伯大吼一声,把暗卫长喊过来,两人架起受伤的澹台瑕撤退。   赵四抡起刀大笑,呸了一口澹台家兵们狼狈的背影。   叶澜萱握剑并未放松,“穷寇莫追。洛阳四周都是各方诸侯驻守,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如今还是早些带着婳儿前往长安。”   澹台兵撤退后,画舫上被关押的伶人们也被解救下来。   洛水一片血色,残阳映红了中原大地,西山哗啦落下大片大片的碎石。   “公子啊。”张伯将澹台瑕拉上快舟,“以您的功夫,怎会受伤,伤口可重着?您再撑一会,到了鹿南城便是澹台兵马驻守之地了……”   澹台瑕没有言语,沉默地看着江畔远景,抬手似是想要触摸。   乱军之中,一位身披战甲的年轻将军抱住了那小娘子。   澹台瑕骤然又缩回了手,胸口伤如撕裂般疼痛起来。   张伯看着他惨白无血色的面色,扼腕叹息:“公子啊。”   澹台瑕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先开口了,“我若带那少年回澹台族,长老们定会折磨她。”   他不想用一个女人来威胁霍时洲。   张伯神情错愕,蹙眉,难以置信,“您对敌人怜悯?”   澹台族嘴角一抹自嘲,摇了摇头,说起了另一件事,“张老,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能潜入皇城,其实是霍家根本不想再管城了。”   张伯一愣。   澹台瑕回首远望,长河落日,古城孤烟,他的声音里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悲怆,“也许霍时洲早就弃了这腐朽皇城,只有那群贪图势力之人还在等着攻入紫微城里拿到前朝皇权龙印国玺,殊不知踏进去的却是黄泉。”   张伯看着洛水对岸霍家军一路严实冷肃的铁甲铁骑,和那些架起的火药炸炮,压迫感袭卷而来,心中涌起后怕。若是他们适才真的在那抓了马车里的少年,怕是现下早已被雷□□扫射而死。   -   霍家军瞬息击退澹台兵,洛水方圆百里再无人侵扰。   十里长亭松竹翠绿,樱花瓣散落飘飞。   马上的将军俯身抱住他的小娘子,狼眸里饱含依依惜别之情。   楚婳没想到能在离开洛阳前再见他一面,哭着笑着,又推着他,“快走吧,你在这待久了,将士们军心不稳。”   千言万语难以诉说。   她不想问他何时归来,她只想他平安归来。   但小娘子的清愁心绪早都显示在了脸上,霍时洲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很快,我保证。”他的嗓音郑重。   上辈子已成遗憾,他怎能忍心他的小娘子再受那些乱世漂泊之苦。   霍时洲烙下占有欲一吻,在她耳畔浅声温柔低语,“牡丹曲水筵上的那曲舞,以后只能跳给我一人看。”   十里春风,于万军之中别离,夕阳暖色衬着花瓣,细腻地描绘光影,少将军策马渐渐消失在广阔的天地间。   楚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那支舞,本来就是跳给你看的呀。”   声音温温软软,随着落英飘散春风里。   叶澜萱无奈抱着依依不舍的小姑娘上了马车,前往古城长安。   车马远行,留下的那些车轮痕迹刻在九州大地上,又渐渐被沙土覆盖。   深深浅浅,坑坑洼洼,静静等着谁沿路走来,重新拨开尘土的记忆,前往再聚之地。   ◎最新评论:   -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九州烽烟(下)剧情线◎   自此,九州混战拉开序幕,四处战火纷飞,某些看似平静的一方入地也加入了战局,一番哄哄闹闹的抢夺拼杀,到头来竟连一杯薄酒也喝不上。   这一年里,山野间又添了几多荒冢新坟。   楚婳跟着叶澜萱来到长安后,与叶家的叔叔伯伯们相见认亲,之后还再遇容国公府。长安城由赵四带领的霍家赵字营和叶家残余部队驻守,守城这一年来,楚婳跟着叶澜萱行医济世,按照楚元默给定的方案,将医馆开遍长安。刚开始楚婳还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在叶澜萱和张郎中的补药方子调养下渐渐习惯了西京风水。   长安城尚不足前朝国都繁华,但有着九州文化底蕴和天然矿物,百姓质朴,民风淳厚,加之霍家养育了一批国士文人和农乡商贾,早已在这里暗中部署,城中一切平静迅速发展。霍时洲曾说过,上辈子他在洛阳称帝后迁都长安,这里日后会是中原最繁华的都城。   楚婳自是坚信不疑。   她还和阿娘坦白了小竹马的事情,阿娘听完后又是叹息,又是欣慰,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们两个啊,真真是牵住了结缘。”   不过在长安也并不是一帆风顺,来时前两月发生了一场瘟疫,城外百里的小城也被波及到了,百姓们得了一种怪病,那段时日药材供给不足,霍家军中的医师和大夫忙得不可开交。   楚婳所在的医馆夜以继日,赵四看了都劝少夫人别那般劳累。   叶澜萱也劝过几次。   楚婳摇了摇头,擦擦汗,继续忙着手头的事情。   她也表意过了自己的愿望,想要为父亲和夫君做点什么事情。   他们想让她做无忧快乐的姑娘,在前线拼死保护她。她虽不能并肩作战,但至少,她的那个能力还算有点用处。   凭着惊人的毅力,楚婳在阿娘和张郎中的帮助下,终于研磨出来了对抗瘟疫的药房和措施。经过两月奋战,她和霍家军救下了几个城池的百姓。等到瘟疫彻底结束后,霍家军在天下的名声竟然在一夜之间改变了,由长安传遍五湖四海,霍家军也不再是什么杀神军队,他们这般爱民如子,长安城的百姓们极力拥护霍家,中原亲民声望渐高。   楚婳想,她虽不能行医天下妙手回春,但她也能尽力护好这一方水土,救治这一方百姓。一年里她跟着阿娘、张郎中、老中医师学了许多手上技术,开腹缝针,断臂截肢。   无论是百姓还是霍家军中,都恭敬地唤她“霍少夫人”。   从楚姑娘到霍少夫人,她抬眸看向湛蓝的天空,好像经历了很多,又好像只在昨日般。   令人恍惚,岁月如歌。   楚婳走上城池,站在烽火台边,旌旗在身侧一展飞扬,她目光眺望平安宁静的长安城。   片刻后,她又回首远望,那里是战火纷争的中原。霍时洲带着将领们拼杀在前线,让她和长安城的百姓衣食无忧。   楚婳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簪,这一年对外行走她皆是女扮男装,一直戴着这支簪子。   好似他陪在她身侧一般,从未离开过。   从未……   小姑娘虽是内心坚强了很多,但偶尔也会偷偷哭泣。   这日,楚婳坐在山坡上啃苹果吃,啃着啃着便哭了起来。   容昀来寻她去采药的时候,便看见这副光景。   这苹果比小姑娘的脸还大,她双手艰难地抱着大苹果,一边吃一边流泪。   容昀无奈又好笑,“你一个人在这里哭?原来那些所谓的坚强,都是装得呀。”   楚婳擦了擦泪,没有理他,继续啃苹果。   长安的果农很有一手,种出的苹果又大又圆,水分多还甜。   容昀拂衣坐在她身侧的土堆上,看了一会小姑娘的模样,忽然叹道:“楚婳,我曾以为你是个温软怯懦的人,但现在我发现,你在某些时候真的勇敢得可怕。”   楚婳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容世子这一年来也加入了医馆帮忙。说起来,他变得沉稳许多,少了些曾经的飞扬跋扈和少年稚气,穿着一袭青衣,看样子人模狗样的,倒还有了点男子儒雅感。容夫人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楚婳还记得刚来长安那会儿,容昀在长安街上追逐骏马,又是奔溃跺脚又是仰天大笑,很是疯魔,最后被容国公抓回家中由侍卫看着,几月没被放出来。   后来他似乎冷静下来,她几次邀请他出游却都被拒了,偶尔见面时他苍白颓废,问了他也只回答“染了风寒,没事。”   山坡上的风很大,两人触景生情忆起从前。   “原来一直以来真正怯弱的人只有我。”容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山坡大喊:“我不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姑娘。我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   那时,楚婳以为那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喊声,并不知道刚满十六岁的少年的这句话里,还藏着一抹决绝和坚定。   第二日,容国公府上下折腾了许久,容夫人又哭又叫,真真是凄厉。   原是容昀写了封家书离开了长安。   等到众人再次见到容世子时,已是南楚皇朝第二年的中秋。   那时正是南楚第一位状元郎,金榜题名之日。   -   西魏末年,霍家军用前朝国都做诱饵引天下诸侯齐聚灭于此地,军师楚元默设下瓮中捉鳖一计,将谢氏党羽之首谢枭和商鹊苏活捉,而谢氏余孽残支一脉不出一年也被霍时洲铁骑不留情面地剿灭。   这便是青史传唱的洛阳战役,也是谢氏皇朝灭亡的终点。无数史官观阅这段史时,想要寻找这位千古明君是如何在短短几年间便开创后人无法抵达的盛世况景,无一不感叹南楚开国帝王这传奇的一生,他本身的文经武略,加之无双丞相的神机妙算在旁辅佐,也许这便是原因罢,又或许不止这些。史官们讨论着,仿佛已身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看他们这些英雄少年,神采飞扬,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但无数史官也无法想象,当年的洛阳战场是多么惨烈。   血流成河的惨烈,九州大地百年未有的劫难,那位少年将军金戈铁马,扬手间百万雄师收复山河,开创一代盛世山河。   此时,曙光初照断垣残壁,战后的洛阳城迎来的第一缕晨曦。   霍时洲站在山顶上,看着火光漫天的城池,大火已三日不息。   楚元默站在他身后,淡声问:“主公可心软?”   霍时洲沉默摇头。   楚元默再问:“主公可快意?”   霍时洲依然摇头。   楚元默笑了笑,没有再问。   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之路,看似光芒万丈,实则脚下踩得是万人尸骨。万仞之巅高且险,帝王之位不胜寒,道不尽的冷冷凄凄。掌权者要做到宠辱不惊。   要心狠,也要仁义。   等到战事平息,霍时洲和楚元默走进关押俘虏的营帐铁牢。   谢枭痴傻地看着残破的城池,“朕的江山怎么会,你怎么会对朕的一切都如此了解!”   霍时洲淡漠地睨了一眼这位半百老人,抬手道:“带下去,斩立决。”   燕三抱拳道:“诺。”   他看着谢氏亡国之君,眼里划过狠辣。   霍时洲侧眸又看着边上牢中一直沉默的商鹊苏,但也只是看了一瞬,便抬腿离开了营帐。   帐中只留下楚元默和商鹊苏独处。   曦光斜照,散落桌案,白衣军师拂衣,散漫地坐下,斟了一杯茶。   天际云卷云舒,帐外花开花落。   昏暗的角落里,商鹊苏缓缓抬头。   他看着楚元默的目光渐渐亮起,沙哑开口,“翰林楚郎,若是能与你再下一盘棋,我已死而无憾。无双国士,你当之无愧。”   楚元默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他神色不变,继续道:“商学士倒也未必会死。”   商鹊苏闻言怔了怔,“霍少将军派你来说服我?”   “是,也不是。”楚元默将一盏酒和一杯茶放到牢边,语气平静,“一杯毒命酒,一杯招贤茶。可选。”   正午的阳光洒满了军营,谢氏亡国之君的头颅悬挂在几尺木杆之上。   洛阳一计,商鹊苏被俘,霍时洲若是能得到这样的贤才,日后治国理政也是一助力。   楚元默静静等待着商鹊苏的回复。   一缕尘光照进牢中,两鬓霜白的男子缓缓伸手,拿起了那盏酒。   楚元默神情依旧淡漠,垂下眸不再出声,尊重地送他最后一程。   商鹊苏举酒一饮而尽,嘴角很快便流下血。   他临死前,忽然握住牢杆,嘶哑着声音问道:“翰林楚郎,我还是想这样叫你,我将你视为一生的对手,但若是没有十五年金銮殿上逼君一事,我更想成为你的知己。可我至始至终都不明白,你这一生拥有过无上权力,最后又放手丢弃,心甘情愿为霍家小子卖命,你到底想要什么。”   楚元默闻言抬眸,静默一瞬,缓声道:“我曾最爱无上权力。现下只求得天下太平,愿妻女平安,一家团聚。”   商鹊苏再次怔住,若有所思,皱眉琢磨着,蓦然笑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甚是羡慕楚郎。”   楚元默:“商学士下辈子,认个好主罢。”   谢枭舍不得权力,舍不得奢靡的日子,这是他想复国的原因,是以他从来都是是皇位的奴隶,不是个好主子。   商鹊苏:“我知道谢枭谋取臣妻,昏庸自大,不管在你们眼中,在世人眼中,我皆是愚忠之人,我也知我的衷心被践踏了,可我这个人啊就是不撞南墙不死心,我夫人以前便说我像头倔驴,怎么拉也拉不回来,也许吧。但是啊,楚郎,我这辈子做到了忠君,我从未背弃过大魏的君主。”   语罢,他缓缓倒地,自尽毒发而亡。   楚元默在营帐里坐了许久,直到落日十分,他才起身,拂了拂衣袖,叹息走出去。   外头,将士们在开庆功宴。   霍时洲负手而立站在篝火前。   楚元默走到他身后,作揖温声道:“主公。”   霍时洲颔首,“老师可觉得遗憾。”   楚元默笑:“少了一位伯仲之人,确是遗憾。”   商学士自刎,葆徽郡王和谢枭被斩立决。自此,谢氏亡。半月后,霍家军平定完中原残余敌军。   霍时洲领兵出发徐州,临行前楚元默在洛阳城前为他和霍家将士们践行。   “洛阳便交给老师了。”   楚元默作揖:“主公权且安心。愿马刀成功,平安归来。”   尘土飞扬,马蹄渐去。   -   西魏末年,霍家右军副将叶蓁率领大军攻破徐州城,与澹台一族激烈战斗,长达一年的持久战,终于次年立春,两方主将皆重伤。霍家铁骑横扫九州。徐州终战,澹台族灭,自此除西域境外,山河全副收复。   而此刻,徐州战场尸山血海,硝烟未散。   火药烟尘逐渐吞噬这片战场,大地燃烧,崩塌裂开,旋风卷起一阵热浪。   叶蓁躺在尸堆里,血渍浸染衣裳,身上的盔甲刻满了刀伤剑痕。   她仰头望着血色漫天,察觉到身上伤口很重,呼吸逐渐便浅,整个人麻木到没有了痛觉。   她知晓自己快要死了。   这是她这一生最惨烈的战役。   叶蓁眯起眼,视线里天空愈发灰蒙蒙,飞鸟不鸣。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黑暗袭卷脑海,刺骨的寒,阴森的冷。   她脑中浆糊一片,一些凌乱的记忆片段忽然就撞进了脑海。   她在这段记忆里看见了叶家叔伯姑母,她的父亲母亲,以及霍家青年四将。   霍家军中没有人会因她是女子而待她有所不同。而她自己也知道,要样样做的比男人们都好,才能不愧对叶家将门嫡女的身份。   偶然一次,她再次穿上红装时,觉得有些别扭外,心头竟骤然一热,这久违的感觉,让她恍惚不已。   铜锣大街樱花盛开,少年坐于墙头,笑颜明亮,手中拿着一支簪子,扬眉勾唇,“姑娘,你簪子掉了。”   那是叶蓁第一次见到燕三。   再后来,便是霍家青年打擂比武之时。   她和赵四首次参加那般盛大的比武,她拿下赵字营榜首,两人一同去看决斗榜的名字。   周围的人都在谈论,“燕字营的擂台赛结果出来了,榜首的那少年竟只有十四岁。”   有战友挥手问她,“叶蓁,你见过他了吗?”   她摇了摇头,面上平静淡漠,心中却也有些好奇那少年。   听说他是洛阳街头的小混混,进入霍家军中摸爬滚打,仅仅几年时间,武功与各项能力就超越了将门出身的岳知。   决赛擂台上,她见到了少年的真容。   那是她第二次见他。   少年挑眉,“是你啊,姑娘。”   她第一次在比赛场上走神。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她姑娘了。   与燕三逐渐熟悉后,也发现少年的话极多,经常与人斗嘴。   她欣慰的是,他倒是没同她扯皮斗过。   燕三扒着饭,“赵四你个憨,连人家姑娘都打不过。”   赵四翻白眼:“那是我们老大。我怎么可能打过。”   燕三笑了笑,“那就更加说明我们叶姐姐厉害。”   岳知在一旁淡淡地笑,没有讲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之后并肩作战的每一天,她与燕三、赵四、岳知成了最信任的战友。   有次中秋月圆,霍家军在少将军的带领下打了胜仗,全军欢喜不已,士气高昂。   庆功宴上,少将军带着赵四在武场切磋。   她那时好像坐在武场的屋顶,和燕三岳知一同吃酒,看着他们切磋武艺。   饮酒对月,大漠夜色是她此生见过仅有的壮美。   燕三举起酒杯,粲然一笑。   岳知垂眸,嗓音难得的温和。   她的战友,与她一样。生在将门,为天下黎明而生。   叶蓁嘴角滑下一行血,缓缓闭上眸子。   都说人死前会回想起曾经。   她这是快要死了罢……   大雨绵绵,厉风狂舞,雨滴好似化成了一根根银针,刺入她的身体。   她麻木地任由自己被这片黑暗侵蚀骨肉。   “叶蓁!!!”   她意识消散前,好像听到有谁在喊她。   又好像有谁把她从尸海里抱了起来。   谁在她耳畔焦灼乱语。   叶蓁觉得自己快要听不清,身上疲惫不已,千斤重的压力和痛苦在肩上沉淀、再沉淀,将她按入深渊里。   她忍不住想,她是不是该休息了。   而这般想着,她不由将意识彻底交出去。   她世间的一切都慢慢化为了虚无的黑暗。   “叶姐姐,不能睡。”一个熟悉的少年音传入耳畔。   似乎有人在背着她前行。   叶蓁听着这声音,想要张口,但却吃了一口的风沙,呛得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喉间猛然涌出热意,血腥味充斥鼻腔,疼痛不已。她倏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宛若深陷死潭的溺水人重新上岸。   短暂的耳鸣过后,她的视野里光线渐渐恢复明亮,不再模糊。   她躺在军医营帐中,身边是医师和大夫,草药味和血腥味弥漫。   而帐外似乎有人在争吵打架。   岳知本在整理药方,听到喘息声,惊喜看向她,“叶蓁,你醒了!”   帐外的燕三闻声,疾步走进营中,红袍在空中划过凌厉飞速的影子,语气含着担忧,“叶蓁!”   叶蓁神思恍惚片刻,侧头看向他们,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她没有问他们,是怎么从尸山遍野的战场里挖出她的。   他们也没问她,长达一年的徐州终战怎般艰苦和绝望。   风雨同舟多年,一切的苦难和压力都在彼此默契对视一笑中烟消云散。   叶蓁起身吃了汤药,面色还有些苍白,“外面如何了?澹台瑕可有抓住?”   “徐州战局已经稳住。”岳知温声道:“少将军来了。”   叶蓁松了口气。   她侧头,见燕三神情太过严肃,不由问:“你怎么了?”   燕三沉默一瞬,开口道:“容昀来了。”   叶蓁怔了怔,素来平静的面容难得浮现惊讶。   岳知:“你若是不想见他,我待会派人送他回长安。”   叶蓁蹙起眉,想起沙漠里的那声模糊的呼唤,心头莫名涌出一股酸涩。她揉了揉眉心,静默了许久,眼神慢慢恢复冷静。   她呼出一口气,嗓音沙哑沉闷,“嗯,送他回去吧。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岳知点头,起身离开了,少将军那处还需要他支援。   燕三则坐下,又和她谈了些军事战况,等到落日降临,也离开了军医营帐。   女医师进来给她换药,“你伤得很重,还需好好静养。”   叶蓁摸了摸身上的纱布和绷带,点点头,躺下床,阖眸沉沉睡去。   翌日。   叶蓁是被营帐外的尖锐刺耳的女声吵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睡了一觉后,伤口虽然还痛着,但她的精神好了许多。   医师送了早膳进来,叶蓁难得细嚼慢咽地吃了口热饭,身子舒畅了许多。   到中午时分,营帐外又传来了那个尖锐的女声。   叶蓁蹙了蹙眉,总觉得不对劲,起身披上大氅,掀开了帐帘。   外头阳光正烈,霍家兵们整齐有序地在军营里巡逻,敌军俘虏们被关在车笼里,从她面前经过。   蔡氏叛变通敌被抓,叶蓁看到了不远处被绑在车柱上的蔡家百口人。   蔡校尉在恳求放过霍家放过自己的儿女。   蔡家二房三房哭爹喊娘,有人忏悔怕死,有人愤怒恨恨。   蔡婷婷没了闺秀的姿态,蓬头垢面正在发疯似地怒吼,一会咒骂蔡校尉,一会疯疯癫癫地大吼,“怎么会这样!天下局势怎么会和上辈子不一样?!”   她讲得那些话,大多都是听不懂的,在场众人只当她是疯了,开始胡言乱语。   原是蔡家勾结了葆徽郡王一脉,想让蔡校尉去偷军事部署图和叶蓁的徐州行军路线,结果却被霍家将了一棋请君入瓮,连同谢氏余孽及其党羽数尽剿灭。   岳知皱眉扫视这场乱哄哄的闹剧,揉了揉眉心,难得说了句骂人的话,“蠢材,用脑子想想,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偷到?”   蔡婷婷盯着岳知看了几秒,忽然咧开嘴,嘻嘻嘻地笑了起来:“叶蓁那贱人死了吧!”   边上容昀闻言脸色瞬间一变,抬腿就要朝她走过去,却又被燕三拉住。   燕三皱眉:“你作甚?”   容昀深吸一口气,猛然回身扯住他的衣领,怒道:“明知道蔡婷婷有问题,你为什么不早些提防她?!”   燕三脸色苍白,抿唇沉默。   容昀清瘦的肩膀轻微地颤抖,扬起胳膊给他来了一拳。   岳知忙上前劝阻:“这误会大了,你俩别打了。”   叶蓁也立刻放下帐帘走过去,将两位少年拉开。   她抬手间,指上佩戴的翡翠玲珑环被阳光折射出耀眼的光亮。   蔡婷婷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声音嘶哑咆哮:“你怎会有那只指环!”   许是这声音太过尖锐,震耳欲聋,带着一股窒息感,令在场众人都愣了一瞬。   叶蓁微怔,疑惑抬眸。   蔡婷婷那双眼睛从凌乱的发丝间露出,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那只翡翠玲珑环,失声尖叫:“你怎么会有那位蒙面剑客的指环?!”   叶蓁皱了皱眉,更疑惑了。   岳知揉了揉眉心,挥手让霍家兵将这些人带去后山问斩。   蔡婷婷不断地晃动车牢的铁杆,力竭声嘶,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执念和怨气,整个人愈发癫狂。   这不可能!   闹到最后,蔡婷婷失魂落魄地瘫坐,心脏涌现出一阵剜心剧痛,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救她的恩公怎么会是她恨了两辈子的人?   蓦然,蔡婷婷发觉牢车渐行渐远,恐惧蔓延上心头,脊背骨发凉,朝燕三大喊救她一命。   燕三骑上马,赤红的长袍在大风中凌乱舞动。   他侧身回首,沉默看着关押蔡氏众人的车笼远去。   天上云遮住日,又缓缓移开,大地撒满太阳光,长风卷过,吹起一圈又一圈的落叶。   燕三收回视线,扬鞭策马,低喝一声,奔向另一条道路。   岳知处理完蔡氏的军刑后,回到大营,准备去送容昀回长安。   但找了一圈,却没看到小世子的人影。   叶蓁半倚靠栏杆,神情平静,“他先走了。”   耳边回荡着午后清秀羸弱的少年那句掷地有声的坚定语气,“如果是我年龄小,我可以很快长大。”   她叹气,转身回了军医营帐养伤。   东风曾醉,这一生痴妄太多,到头来谁负了谁,怕是早已数不清。   -   澹台家族府邸坐落于五皇山脉,曾经的诸侯霸主,中原望族之最,没有之一。如今却面对着这片剩水残山,无力回天,族中再无人能挽住狂澜。长老殿危楼坍塌,族规石碑千疮百孔。   火海凌云,族中最后倒塌的地方竟是族人们最瞧不上的废弃戏楼。   树倒猢狲散,族人也逃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位少族长和他那垂垂老矣的张伯养叔,守在澹台族祠堂里,静静等待被烈火包围。澹台族这一代天之骄子就此陨落。他也跟着自己这一生又恨又爱的家族灰飞烟灭。   熊熊大火中,台上似乎有人在咿咿呀呀唱戏。唱得悲凉,听得耳熟,却不觉凄惨。   那是所有人最后一次见澹台瑕。   霍时洲站在万军众将前,淡漠平静地看着火光冲天,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燕三匆匆骑马赶来。边上小兵替他牵住马缰,他单手笼住红袍,迅速下马走到少将军身后,抱拳道:“属下请罪。”   霍时洲侧眸看他,嗓音静而冷,“请何罪?”   燕三垂眸道:“属下失职,对叛贼之女心软,竟不知她对叶副将有如此浓烈的恨意,如果不是主上及时察觉,属下可能就被她和澹台族共同摆了一道。属下想等徐州战役结束天下太平之日后,降职去苏南守城。”   霍时洲耐心地听少年讲完,沉声道:“燕三,你若是自责,不妨去与叶蓁谈过,再来跟我说请罪一事。”   燕三怔了怔,静默片刻,点头道:“诺。”   漫天清冷的星辰,风尚在流动,云却已散去。   这场大火灼烧了三天三夜,将那曾经鼎盛一时而今没落衰败的大家族烧得一干二净。   待尘烟火苗散去,骨灰也随之湮灭。   徐州之王,薨。   ◎最新评论:   【撒花】   -完- 第13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称帝,封后。◎   立春过后,冬末之雪消融。   “捷报——”随着信使的高喊,一匹快马进入长安城内。   不过一个时辰内,全军大捷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叶副将歼灭敌军二十万人,占领徐州城,功冠军中。霍少将军率领霍家兵深入澹台族内,鹿南之战大败澹台,直取五皇山脉灭徐州王。楚军师指挥黄河瓮城洛水战役,俘千百名谢氏余孽党羽,招降势力千人,开辟中原与江南运河。燕三岳知等一众青年主将追击西南匪军,尽数消灭其残余兵力,连战皆捷,正计划返还长安城。   长安城百姓们欢呼不已,酒席欢庆,挂起了红灯笼红幅,等待英雄归来。   太史府练兵场上,赵四连声道了十几句好,情绪激昂地在正堂前走来走去,“快去通知少夫人!”   长安医馆。   楚婳正看着方子捣药,听闻捷报后,手下一滑,不小心弄翻了药坛子。   她怔然良久,缓缓抬眸看向窗外。   树梢上新长出翠绿的春芽,红墙碧瓦蔓野而生出青梅藤枝,暖阳初照里,一片温柔之景。   这幅好景意象,她明明该高兴地露出笑容,可不知怎么的,眼眶微热,泪水就那般自然动容地流了下来。   晶莹的泪滴淌过颊侧,滑落下颚,于紫檀桌案上绽开清澈的花纹。   陌上花开,夫君可缓缓归矣。   -   是夜。   楚婳窝在床榻里,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   她一想到明儿白日里霍时洲就要回家了,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城门口接他。   叶澜萱看着小姑娘这难耐的小模样,无奈一笑,去小厨房给她煮了一碗安神汤,柔声道:“婳儿,你若不早些歇息保,明日眼角就要落着两圈青黑去见少将军了。”   楚婳眨巴眸子,想了想那个场面,连忙捂住眼睛。   叶澜萱轻笑,屋内再点上助眠熏香,捻了捻她的被子,“你得养足精神,去见他。”   楚婳乖乖点头,闭上眼睛努力入眠。   叶澜萱守着她一会,见小姑娘呼吸渐匀,便回房歇息了。   楚婳抓紧棉被,脑袋放空。   许是今夜欢喜过剩,精神松懈下来后,她恍恍惚惚地回忆起了以往的许多事情。   与阿娘在姑苏生活的日子,与爹爹听学写书的时光,还有儿时和霍时洲一起玩闹的场景。   她搬着小板凳坐在树下,看着花野丛里的小少年取下腰间弹弓,展臂扬手间一击就打中了山雀。   他意气风发,回眸挑眉一笑,神采奕奕,“小结巴,此招可是我自创的绝学。”   小小的她,拍着手,咿呀软声附和:“你最有能耐啦!”   楚婳沉浸在朦胧的回忆里,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   渐渐的,她睡意袭来,脑袋迷迷糊糊,窝进柔软的绵被里,意识没有散去,依然在记忆的池水里荡漾。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紧接着,她鼻尖闻到那熟悉的气息,清清浅浅萦绕在床榻里。   楚婳蓦然惊醒,从困倦的记忆里回过神,呼吸紧促了一下。   她这才发现自己被身后的男人圈进了怀中,腰上臂膀炙热而沉稳有力,这久违的感觉令安心。   起初,她恍然以为自己还身在梦中,直到耳边酥酥麻麻,传来他低哑疲惫的嗓音。   “阿婳。”他喟叹一声,薄唇吻了吻她的后颈,语气轻喃,“怎么还没睡?   楚婳呼吸一窒,大脑顿然清醒,睡意瞬间散去,杏眸水光亮起。   她缓缓回眸,映入眼帘是熟悉的喉结,抬眸时见月光透过落地窗倾斜而落,他的五官在月色的笼罩中愈发俊美深邃。   他眉眼染着清雾山海,风尘仆仆似从远方归来,戎马一年的气质里多了点沧桑,但看向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宠溺。   楚婳攥紧他轻薄的里衣,抚沿着他结实胸膛,抬手摸上他浅浅的胡渣,感受到他真真切切在她眼前,心底欢喜汹涌而出。   她弯了弯眸子,眼泪缓缓流落,沾湿了他的衣襟。   霍时洲神情一慌,握住她的小手吻了吻,“让阿婳等久了。”   楚婳摇摇头,一年间便收复九州山河,功绩前无古人,哪里会让她等久。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她只是,太过想念他。   小娘子紧紧搂住夫君,扬起头,对他的脖颈又吻又啃。   霍时洲拍抚着她的脊背,低哄轻吻,一直等她情绪安稳过来。   楚婳眼尾泛着一抹霞色,哭腔散去,嗓音沙糯,“不是明儿早才回来吗?”   霍时洲拨开她颊侧的乱发,温声道:“想早些见你,便将大军交给老师和岳知,我独自快马加鞭回了城。”   楚婳闻言,又是欢喜动容,又是心疼不已,窝进他怀里,脸蛋蹭了蹭他的里衣。   她舒展腰身时,脚丫无意间碰到他的小腿,冰凉的触感令她浑身一个激灵。   楚婳轻轻蹙眉,往被窝地缩了缩,身子贴上他,果然感受到了一股春寒之气。   初春白日里虽已回暖,可夜里却冬寒未散,更何况他夜里骑马而行,一路迎面冷风吹拂,定然着了凉。   霍时洲抱着软绵绵又暖呼呼的小娘子。忽然,他身形顿住,呼吸一颤,感受到脚背覆上了两只柔软温热的小脚丫。   他眨了下狼眸,垂眸看向她,目光灼灼。   楚婳眉间划过一丝羞赧,在他灼热明亮的目光里,继续拿自己脚的温度,给他暖脚。   她耳尖发烫,红着脸蛋,小脚丫贴贴,轻咬朱唇问他,“可觉得暖和点了?”   霍时洲神情餍足地点点头,低笑着抱紧她,浑身沧桑疲惫散去。   楚婳躺在他怀中,安心让困意泛起,她如愿以偿,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相拥而眠。   而此时她还尚且不知,醒后她将迎来人生里最传奇的某个日子。   那是霍时洲曾经给下的无声承诺。   他的铁蹄所踏之处万侯臣服,霍字旌旗飘扬神州大陆,他攀登万仞之巅,抬手摘星辰,予她世间无上尊宠。   为她而战,守她无忧。   -   翌日,霍家军凯旋归来,长安全城欢呼。   又过几日,楚元默将九州图纸告书于大明宫前,长安百姓请求霍少将军受天命登基称帝,各方公子王孙献玉叩拜,德高望重的老夫子一车竹卷上书,五陵豪杰赞誉霍家丰功伟绩。   此番可谓是,应天意顺人心。   长安太史令推算登基的良辰吉日,礼部确定祭祀台典礼仪式,转眼半月,宣告天下。   大明宫巍峨矗立于天地间,龙首山脉秀丽端庄。   西京遍野烂熳,御祭正殿前杨柳垂落,管弦庄严奏乐,钟鼓鸣响不断,长灯明亮不熄,百官众将身穿朝服,提名社稷拜天地,隆重举办登基封后大典。   宫殿宏伟壮丽,大典庄严肃穆,和光同尘的老先生捧着长卷,端正地走过千门万里重重叠叠长安街,来到大明正宫前。   大典中仪仗队英姿勃发,执事者捧册封诏书,礼赞者捧宝玉吉服,将军护卫队足足八百人,旌旗一展,飞扬长空。   执事官恭敬举着冕冠服案至前。   霍时洲登坛受命,沐浴熏香,身袭玄裘纁裳,大带玉钩玉佩,衣肩织绣着龙纹与日月星辰纹样,赤墨色张扬而尊贵。   他广袖凌火,纁裳凌云,缓缓端坐于金椅之上。   黄袍加身,天子即位。   捧宝官恭敬捧着金环宝案至前。   楚元默穿着朱红朝服,仪态端庄走到捧宝官面前开盒,拿出玉玺奉于御前。   礼赞者唱仪式,指引行三跪九拜大礼,百官众将站于丹墀,楚元默和霍家青年四将立于众前,宽袖起落间拜帝王,称吾皇万岁。   登基,礼正。   一阵渺远悠悠的庄严管弦奏响,执事女官引着凤仪仗进入大明宫,三公举案奉册,礼官宣读封后诏书,册立皇后。   楚婳袭大袖霞帔,凤服雍容,凤冠端正,于前殿接受群臣行礼,在内殿接受命妇贺礼。   而后,霍时洲牵着楚婳沿阶台铺设的赤红红毡,走上大朝正宫前。   大典仪式隆重繁琐,气氛不失欢庆。礼官携霍家青年四将,恭敬献上一柄如意,贺帝后大吉。   贺毕,平身。   阶庭台中翰林新任院长捧诏宣读,霍远尊为太上皇,姜羽追谥皇太后,文武百官行叩礼祭宗。   帝后为首,奉祀祖宗,御冠高庙,大赦天下。   乐止,典终。   ……   西魏末年群雄并起,各方诸侯纷争不断,将门望族霍家嫡子霍时洲起兵中原,统一九州乱世,于纪元年称帝,建立南楚皇朝,定都长安,年号康泰。   这位开国帝王即位登基后开创康泰之治,稳固中原十四州,重视边疆西凉管辖,经营打理苏南一带,巩固九州多民族统一,南楚疆域幅员辽阔,元年间缔造空前盛世。   ◎最新评论:   -完- 第131章 、盛世长乐正文完   ◎团团圆圆。【正文完】◎   举国瞩目的大典在礼乐声中结束,宫人们井然有序地回到各自宫殿,群臣筵散,三公回府,   武将巡逻,九卿之职务大部并入六部。   霍时洲走进大明宫寝殿内,身姿修长高大,步履沉稳。因上辈子经历过登基大典,他对这身龙袍也再熟悉不过,是以从始至终神情都平静无波,气场不压自威。   宫人们见他进来,连忙躬身礼拜,“陛下。”   霍时洲让宫人们退下,走进内殿便见楚婳端正地坐于锦塌,小脸严肃,大气不敢喘一声。   他顿时失笑,走到小娘子面前,俯身捏了捏她的肩膀,温声道:“今日让阿婳累着了,可觉得饿?”   楚婳僵硬着脖子,摇摇头,软声轻呜,“不、不饿。”   她着实没料到封后大典会那般繁琐,几个时辰站下来已是累瘫,还要端庄着仪态面对群臣命妇,时刻记着礼仪步骤,紧绷着心弦,生怕出了差错。   而现下结束了大典,她的身子却尚未放松,大抵是适才宫人们进来奉茶点时,齐声称呼她皇后娘娘,这又让她回忆了大典时的紧张感,不敢松懈仪态。   霍时洲拂衣坐塌,将楚婳的鞋袜褪下,把她的脚踝放到他的腿上,双手轻轻揉捏她的小腿和小脚丫。   他静静垂眸,侧颜神情专注,“我差人将眠月阁的嬷嬷们带来了大明宫,日后她们继续照顾你的饮食起居,阿婳莫要拘束,就当在将军府时那般随性便好。”   楚婳小腿酸胀酥麻,脚丫被他揉得微痒,脸蛋通红,讷讷道:“可、可是这里是皇宫,我又是你的皇后,不能太过散漫,不能给你丢脸……”   霍时洲见她认真为他形象着想的小模样,低低一笑,“要不,阿婳这样去想,这里是我们的新家,你是我的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知晓她还不适应新身份,他想让她在大明宫过得自在些,不受那些繁缛礼节约束,让她感受到无双尊宠。   霍时洲稍想了想,便佯装和她同样的情绪,蹙眉为难道:“其实,我也有些不太适应新家。”   楚婳眨了眨眸子,目光一亮,“你也不适应嘛?”   “是啊。阿婳和我一起慢慢适应,可好?”霍时洲揽住她,俯身贴着她的后颈,像只大狗狗般蹭了蹭。他的嗓音好似没有什么安全感一般,带着忧愁叹息,“看着大明宫正殿空荡荡,心中便觉得冷寂。”   楚婳身子被他按摩渐渐放松,细细喘息,舒服地窝进了他怀中,软声应着,“好。”   她覆上他的手,嗓音温软,安抚道:“由我在这里陪着你,不会寂寞的,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霍时洲勾了勾唇,温声应好,顺势与她十指相扣,眉眼含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楚婳看着相交的手指,心尖一动,浑身放松下来依偎着他,腰身渐软,安心不已。   纱帐缠绵,檀香萦绕。   沐浴过后,霍时洲低哄着疲惫的娇妻恬静入睡。   翌日,楚婳睡醒时,霍时洲已朝会回来,正准备坐在紫檀桌前吃早膳。   她忙起身下榻,帮他褪下重重的龙冠面帘和厚实的玄衣纁裳朝服,见他额尖泛着细汗,便能猜测到一次朝会,商讨的国事定然繁多。   她不由心疼,拿着帕子仔细给他擦汗。   午后,楚婳陪着霍时洲在御书房一直待到入夜,她在桌案旁坐着研磨,他伏案批阅奏章,最后一同就寝。   此后日夜如此,在大明宫的日子充实而温馨,岁月静好。   霍时洲将上辈子研磨出来的治国方案与楚元默商讨后,开始循序渐进施行变法,完善刑典,考核地方官员赏罚分明,兴办科举收四海英才,劝课农桑让百姓休养生息。   安泰,即是安定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   待寒梅落尽,又至上元佳节。   宫人们用竹纸扎成宫灯挂上宫阙,朱墙碧瓦上撒落彩光,伴随着群臣宫廷宴结束,宫灯仍耀眼明亮不灭,大明宫染着清浅温和的暖色。   寝宫内。   霍时洲赤着上身,楚婳正给他的伤口换纱布和膏药,他征战九州一年里身上添了许多伤痕,这些个月在她细心护养治疗下大多的伤都愈合结疤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嗔道:“你今日可是吃了酒?”   霍时洲抱住她低声轻哄,乖乖认错。   小娘子嘱咐他三月不能沾酒,但今日宫宴他正因凉州大捷一时欣喜上头,便忍不住同大臣们吃了两口酒。   他知小娘子心疼他,那夜见他身上的刀伤剑痕后,她的杏眸里满是泪水。   霍时洲吻了吻她的眉心,“阿婳,上元安康。”   楚婳很容易便他被哄好,神情娇懒,软绵绵地瞪他一眼,起身去拿纱布和药盅。   等她端着木托回来时,见霍时洲披着外衣坐在锦塌上正看着一叠信笺。   那些信纸的模样她很熟悉,正是他们分开这一年互相遥寄的家书。   霍时洲竟在重温这些书信。   楚婳坐在他身侧,一边拿着棉巾药膏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娇音软惜地哼道:“你看了我的回信,我也要看你的。”   霍时洲笑着道好,眉眼宠溺。   楚婳做完手头的事,起身去书架上拿装著书信的木匣。   霍时洲起身想去帮她拿,待看到她手里捧着的匣盒时,身形一顿。   楚婳见他耳尖微红,疑惑地眨了眨眼。   她和他家书来往,牵肠挂肚诉说相思之苦,信中言语甜腻,现下再来看这些情话,确是要羞死。   但是要害羞,也是她该害羞呀。   “你、你羞什么。”   楚婳也跟着绯红了耳朵,将木匣放到桌案上,正欲打开,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她顿时察觉到了一丝奇怪,眯起杏眸仔细打量他。这和平时喜欢调戏逗弄她的男人很是不一样。   霍时洲在小娘子的凝睇下,静默一瞬,轻轻抿了抿唇。   他最终无奈一叹,松开手,红着耳尖,温声坦白了,“我先前除了家书信笺,还把一些……物件放到这只匣盒里了。”   楚婳微怔,随即勾起唇,心底愈发好奇。   她歪了歪头,笑吟吟地问他,“那、我可以打开看看嘛?”   霍时洲又抿了下唇,点点头。   楚婳抬手,缓缓打开桌案上的木匣,待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愣了愣。   半晌沉默,她白皙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抬眸看向霍时洲,瞪圆了杏眸。   小娘子眸光涟漪,眉间染上羞赧。   木匣里除了放着一叠她收到的家书信笺,还有着一堆整整齐齐的小物品。   一条五色细线编织的铃铛手绳,线头旧得有些卷开了,正是她儿时常常系在腕上的红绳。   她还以它丢失了……   原是被霍时洲捡了去啊。   木匣里还静静躺落着两根木签。   楚婳咬住唇,抓住霍时洲的袖子,又羞又好奇地问,“这、这是什么?”   霍时洲俊脸也染了一层薄红,狼眸微闪,老实地回答她:“你吃完糖人留下的木签。”   楚婳闻言,攥着他衣袖的指尖也顿时泛起红润,指腹微微蜷缩。   她看着匣盒里的兔子手帕,那花纹熟悉得很,是她亲手绣的,竟也被他收集了起来。   楚婳温软的嗓音轻颤,难以置信问:“你、你怎么收藏这些?”   霍时洲眸色深深且痴痴,“忍不住。”   楚婳杏眸睁得圆圆的,“忍、忍什么?”   霍时洲忽然俯身抱住小娘子,懒懒地轻靠着她的肩,手下用力紧搂她的腰肢。   楚婳呼吸一窒,觉得他今夜好生黏人,心中既羞赧又有些欢喜。   心弦就这样被撩动,她缓缓抬手,回抱住他。   蓦然,霍时洲侧头在她耳畔温柔轻吻,低哑浅语,“阿婳,可想出宫去看花灯?”   楚婳闻言讶然,小小声问道:“可以嘛?”   半个时辰后。   楚婳一袭拖地广袖齐胸襦裙,衣袂如清雾笼泻,。   霍时洲蹲下给她整理好裙摆,再帮她戴好面具,牵住她的手,温声道:“我们微服出游。”   楚婳有些兴奋,按耐住情绪,乖乖点头。   她真的许久未曾出宫了,当然于华清宫跟霍时洲腻歪在一起的日子里也很充实欢喜,但她偶尔也会想念宫外的朋友们。   阿娘和叶姐姐虽会时不时进宫陪她,但爹爹和岳知三将他们是男子,能见上面的次数不多。   宫阙九重朱红色大门前,护卫们井然有序地巡逻,几名寺人抬着一架步辇出了大明宫,步辇的帘纱飘扬舞动,珠帘后隐约勾勒出帝后的身影。   月色温柔,长安街景热闹明艳,百姓们欢闹元宵。   花灯璀璨,佳节锦绣,一夜狮舞,梨园百戏,酒家吆喝,姑娘们买了心仪的绸缎,公子们群聚赏画,结伴胜游长安上元夜色。亦有回家省亲的女儿家,在巷口与母亲拥抱,父亲站在她们身旁静静看着,眼里有泪。   霍时洲慵懒地披着玄墨外袍,楚婳提着走马灯笼走在他身侧,两人双手紧紧交握着,一路看尽南楚皇都盛景。   来到梨园,百姓拥挤,她被霍时洲护在怀里,恍然间,她想起小时候抢不到前排听戏的位置,他就把她抱到自己脖子上。   那时少年的个子已高出同岁的孩童,能让她的目光轻而易举地越过乌压压人群,清楚地看到戏台。   楚婳正想着,忽然腰上一紧,他将她抱起,双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臀,让她于人群里能好好地看清戏台。   她怔愣一瞬,弯眸而笑。   儿时与现下,好似从未改变过。   青梅竹马,从一而终。   两人听完梨园的戏曲,继续游逛长安街。   再往前面走,便是阿娘开的医馆了。   楚婳心下欢喜,正欲抬腿奔向药铺医馆,但刚过桥头却顿住了脚步。   她看见门前暖棚前,红泥小火炉,一对男女坐于炉前共赏上元月夜花灯。   男子白衣雪裘,吹了吹烫气,正在喂女子吃元宵。   楚婳安静地看了一会爹娘,没有去打扰他们。   须臾,她抬起眸子,握紧霍时洲的手,软声道:“我也想吃元宵。”   霍时洲勾唇温声说好,带着她去食铺滚元宵。   面粉扑鼻而来,小娘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后退一步,再次被他护住。   他轻柔地给她擦拭鼻尖上的面粉,勾唇低笑着:“小花猫。”   她鼓着腮帮子吃元宵,哼哼唧唧地瞪他。   吃完后,两人来到挂满花灯的擂台。   楚婳缓缓睁大眸子,看见了几位熟悉的身影。   正是霍家青年四将。   此时,燕三手里拿着酒壶,撸起袖子和铺主打擂猜灯谜,赵四在一旁唏嘘助衰,岳知抱臂淡笑看着他们,叶蓁手里则拿了一只糖葫芦。   霍时洲扯了扯唇,正想拉着楚婳去别处逛。   却不料小娘子动作快了一步,身影迅速,挥手小跑向擂台,抱住叶蓁的胳膊,灿然笑道:“叶姐姐!”   赵四错愕地瞪大眼,“皇……”   岳知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神情也有些惊讶,“主上,夫人,上元安康。”   叶蓁将手里的糖葫芦送给了小姑娘,轻声道:“婳儿,上元安康。”   霍时洲无奈,只好陪着楚婳,耐心地和青年四将闲聊了一会。   最后离开灯谜擂台前,他顺手为她得筹,猜出一条灯谜。   灯谜彩纸上赫然写着团圆二字。   楚婳恍惚间想起去年上元灯会。   她曾许愿天下百姓都可以拥有团圆热闹的元宵佳节。   如今,霍时洲真的实现了她的愿望。   上元夜色渐深,长安万家灯火。   楚婳依偎着霍时洲坐在步辇里,回了大明宫寝殿。   入眠前,她忍不住推开窗扉,于含元殿内眺望整个长安城,再次看了一眼那元宵街景,人间团圆。   漫天孔明灯,伴着星辰而燃。   她被夫君从背后搂住,眯起睡意的杏眸,娇懒地窝进他怀中。   微风徐来,盛世长乐。   ——————   (正文完)   (本作品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小天使。)   作者有话说:   郑重作揖。   感谢连载期间小天使们的陪伴、鼓励、包容。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让我能有毅力坚持这么久的连载时间,小天使们追更辛苦了!   番外内容暂定是全员的前世、女鹅女婿婚后生活、青梅竹马儿时、爹娘的故事。   小天使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若是有灵感就写,尽量满足大家。   番外更新时间是下周开始,由于敲键盘手指和手腕肿了,我可能要休息三天再更番外,休息期间会偶尔修文添加些小细节和整理番外大纲。   最后再次感谢小天使们的陪伴w   ◎最新评论:   【真好看啊完结了】   -完-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