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江山为聘:世子妃又掉马甲了   作者: 苏舒舒   简介:   她是落入魔教的贵族之后,历经磨难,浴血归来,他是身负血仇的皇族子弟,韬光养晦,志在天下!   她第一次嫁他,是为任务;   她第二次嫁他,名为合作;   她第三次嫁他,携手共天下!   她精通幻术,深知真亦假假亦真,可是,是什么时候,她分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真假了呢? 第1章   谁给谁下马威   南希国,定安十五年。   时值都城宜安城一年一度的才艺比拼大赛,各家千金正争夺着“第一才女”的名号,这场赛事是宜安城的大事,在城中心最热闹之处摆了一个很大的擂台,百姓皆可观看,城中未婚女子皆可参加,此刻的街面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人群中,两个年轻小姐的心思却不在比赛上,两人在小声咬耳朵。   “姐姐,你说季明舒看到这个场面,会不会吓得腿软,走不动路啦?”   “哼!她一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能有什么见识?她若是识趣,今日见了这场面,以后就该知道夹紧尾巴做人了。”   语毕,她又皱眉道,“一会儿让小厮盯紧点儿,可别让她吓得尿裤子,否则丢了我们季家的脸!”   小丫鬟有些担忧,“三小姐、四小姐,大小姐才刚刚回宜安,就这样捉弄她……大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呢?”   “呵呵,一个妾室生的,父亲会把她放在心上?再说了,我和四妹这是捉弄她吗?我们这是让她见见世面!”   “是是,三小姐说的是……”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而来,最后停在了人群之外。   小厮有了前几日的教训,已不敢有丝毫不敬,他跳下车,恭敬地对里面道,“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说,恰逢盛会,特意请您一起来观赏。”   马车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偏这声音带着几分不屑,“小姐若是还乏,就再睡一会儿吧,奴婢替您看这热闹去。”   小厮闻言,一口气就提了起来。   大小姐若不去,他怎么跟三小姐、四小姐交代呢?劝劝么?不,他可不敢……   在小厮天人交战的时候,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将他从困境中拯救了出来,“既是热闹,那便瞧瞧吧。”   车帘掀起,一阵空谷幽兰般的淡淡香气溢出,接着一个女子轻移莲足,出了马车。   女子穿着绛色衣裳,通身别无装饰,给人洒脱、利落之感,那姣好的五官实属万里挑一,任谁看了都会呼吸一滞。   尤其是那双含笑的眼睛,十分散漫,给人春风拂面的感觉,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眉眼凝着一两分冷清,叫人不由得生出不敢造次的感觉来。   纵使小厮已经看了大小姐好几日了,但每次看到都像是第一次看到一般惊艳,不过他很快就弱弱地移开了视线。   被晃花了眼睛的人不止小厮一人,周遭许多人都听到动静看过来,一看过来就挪不开视线了!   这是谁家的姑娘呀?好美呀!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了!”丫鬟上前一步,凶神恶煞地看着众人。   众人吓得一抖。   这是哪家的丫鬟?这么凶!   “小随——”女子淡淡喊了一声。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小丫鬟立时乖顺了下来,站到了女子身后,不过虽然站到了后面,却还是眯着眼看着众人。   众人迎着小丫鬟灼灼的视线,也不敢再看美人了,都缩着脖子收回了视线。   此时,比试现场人来人往,个别人的来去根本不显眼,可谁让有些人的光芒太盛了呢?   人群中的两个年轻小姐听到人群低呼声回头,也看到了绛衣女子,小的惊叹道,“好美啊!”   大的也惊艳了一瞬,而后撇撇嘴,酸溜溜地说道,“之前宴会上倒从来没有见过这人,想必是小门小户之家的。”   小的突然意识到不对,“姐姐,你看,那女子身边的小厮好像……”   好像是自家的小厮!   这么说,那女子是——乡下回来的季明姝?   怎么可能!   两人同时否定了这个想法,却见,绛衣女子向她们走来了。   绛衣女子上前来,在两人面前站定,她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很自来熟地问道,“你们一定是明月和明雪吧?”   两人怔住了,不约而同地想着,这女子该不会真的是季明舒吧?!   然而还不待她们开口,只听绛衣女子又道,“三妹、四妹有心了,特意邀我来看热闹,我这一路过来确实闷得很。”   果然是季明舒!   可怎么可能呢?   季明舒虽然是家中长姐,可是她母亲只是一个犯了错的妾室,她很小便被送到了乡下养着,她怎么可能有这样好的气质?   一定是装的!   季明雪年纪小,不高兴全都说了出来,“你一个庶出,明月和明雪是你可以叫的吗?你要叫我们三小姐、四小姐!”   小随在旁边听着,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两人一眼。   季明舒蹙着眉,模样似有些伤心,摇摇头道,“看来嫡母是没有教过两位妹妹,长幼有序的道理了。”   季明雪在家中排行最小,日常嚣张惯了,怎甘心被季明舒教训,她怒吼一声“季明舒”,想也没想就一巴掌扇过去!   却没能打下去。   小随握住季明雪的手腕,嫌弃地打量了一眼,说道,“四小姐,细胳膊细腿儿的,打人可不好,小心伤到自己哦!”   连个丫鬟也敢教训她!   季明雪好气啊,可是她更痛呀,被这个丫鬟拧着手腕,跟抽筋一样疼,“你、你松手!”   季明月被突然出手的疯丫头吓坏了,疾呼,“放肆!”   可惜,小随满脸嚣张,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中。   季明舒淡淡道,“小随……”   小随这才松手了,站到了一旁去。   季明雪吃了大亏,一时全无理智,揉了揉发疼的手腕,就要扑向季明舒。   季明月也气着,她可不知道小随是有武功的,转头吩咐丫鬟们帮妹妹忙,决意今日一定要给季明舒一个下马威!   先前赶车的小厮见状,心里为三小姐四小姐捏一把汗的同时,立时躲得远远的,他可不想一起被收拾了!   谁知,季明舒不按常理出牌,她没理会几乎炸毛的姐妹俩,而是淡淡地转向舞台,对司仪说道,“刑部侍郎家三小姐季明月,四小姐季明雪愿意上台挑战。”   季家下人都呆住了。   季明月和季明雪也都顾不上生气了,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台上已经比过几轮了,现在守住“第一才女”称号的是武威将军府的七小姐,平素她们都打过照面,以那位七小姐的才艺,她们要是上去了,还不是自取其辱!   季明舒老神在在,笑吟吟道,“两位妹妹心火旺盛,正适合上去打擂台。”   两人看到季明舒微笑的模样,更是咬牙切齿了,可是迎着齐刷刷的视线,两人也不好发作,皆愁眉苦脸地瞪着季明舒。   舞台上,那位七小姐瞥过来一眼,满脸的轻蔑,显然是没把季家姐妹放在眼里,倒是看到一旁的季明舒时,怔了一刻。   司仪可不知道这两姐妹的憋屈,笑眯眯看过来,“两位小姐,请吧!”   季府丫鬟小厮们都同情地看着自家小姐,自家两位小姐几斤几两,他们能不知道么……   季家姐妹两简直想咬季明舒一口了!   要知道这里除了围观的百姓以外,还有许多参赛的世家女子,平时的宴会上她们偶尔献艺就没少被那些人嘲笑过,此时两人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季明月红着脸,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今日我与妹妹身体不适,不适合献艺……”   人群爆发一阵哄笑声。   找理由也不找个像样点的,若是不舒服,还能出来看热闹?   季家姐妹可真是怂包啊!   司仪也笑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正经,正想问刚刚替她们报名的绛衣姑娘,却见她转头欲走,他愣了一下,竟不敢开口了。   凭他阅人无数,见多了贵族千金,却无一人有这女子的气度和风华,即便不知这女子的身份,他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冒犯。   就在季明舒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擂台对面酒楼开了一扇窗户,一个小厮在窗户边喊道,“诸位,晋王世子与我家王爷打赌输了,世子得娶今日选出的“第一才女”为世子妃,一个时辰为限,诸位小姐请努力吧!”   季明舒闻言停了下来。 第2章   第一美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像是发生了天大的喜事一般,人人奔走相告。   就连满脸羞愧的季明月和季明雪都惊讶地往窗户那边看过去。   季明舒若有所思,“晋王世子?”   小随立刻懂了,拿出一本册子来,三两下看完了一页,总结道,“小姐,这位晋王世子名为凌北辰,尚未娶亲,也未入仕途,但据说他貌比潘安,是南希国第一美男。”   季明舒弯唇,“花瓶?”   “可不是嘛!”小随将册子收入怀中,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嫌疑,笑嘻嘻地说着打听来的小道消息,“据说晋王爷特别宠爱这位世子,也不知道,晋王若知道,宝贝儿子的婚事被一个赌约草草决定了,会不会气得来掀场子?”   季明舒未予置评,也不知她在想什么,眼睛带着一抹兴味,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小随原本赶路已经有些疲倦了,但是听到第一美男就在对面酒楼上。   顿时兴奋不已,转头瞧见主子的神色,眼睛更亮了,“小姐,您也想看第一美男长什么样儿呀?”   季明舒勾唇轻笑,简单地回,“看看吧……”   小随捣蒜般点头,立马转头走出人群,风风火火往对面酒楼去。   哇!第一美男长什么样儿呢?好好奇呀!   不过,走了人群才发现不对劲。   小姐没跟来。   呃……   小随挤入人群中,见小姐还定定地站在原地,她好像明白了,小姐说的“看看”是指看看比赛,而非看看美男……   小随可不知道,她口中花瓶般的人物,不仅仅是长得好看而已,其文采卓然,通音律,尤擅古琴,相较于他皇族子弟的身份,他本人看起来倒更像是名门世家的翩翩公子,其爱慕者能从这里排到城门口了。   此时,台上暂时夺擂的女子满脸激动,好像迫不及待想要嫁给那位晋王世子了。   但是这么想的绝不止她一人。   才半个时辰,已有十几人上台挑战了。   古琴、琵琶、箜篌、笛箫,甚至是二胡,都快要集齐十八般武艺了。   但是,没人能赢得过台上的女子。   那女子越发得意,志得意满地看向那个窗户。   这时候,仿佛有什么重要人物来了,舞台中间的百姓如流水般散开,让出了一条道路来,一个身着白衣纱裙、仙气飘飘的女子款步而来,女子面容倾城倾城,气质温婉端庄,一看便是世家千金,她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抱着古琴。   女子还未走近,台上的女子便不淡定了,指着她问,“安沛菡,早几年第一才女的名头就让你夺了,难不成你今日还想来抢这个名号?”   季明舒瞧这后出现的女子气质沉稳,倒有些好奇她的身份,也不用她开口问,周遭小声的议论声便回答了她的疑惑。   “好美啊!这是何人?”   “连她都不认识,你外地来的吧?这位安小姐是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是宜安城第一美人同时也是第一才女!”   “听说丞相大人治家甚严,府里千金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来参加这个比试呢?”   “是啊,真奇怪,而且我还听说,晋王世子脾气古怪,冷的像是冰块,丞相小姐那种知书达理的女子,怎会喜欢晋王世子呢?”   “咳咳……”那人往对面酒楼瞧了一眼,小声说道,“冷一点儿算什么,晋王世子身为皇亲国戚,将来承袭王位,贵不可及,何况本人又是第一美男子,哪个女子不想嫁呢……”   安沛菡贵为丞相千金,无论是身份还是才艺都把在场的小姐们都比下去了。   但是她不骄不躁,缓步到擂台上,礼节周全地对那位女子微微欠身,“周小姐,有礼了。”   周小姐哪儿会想要她这个礼?   她只想让安沛菡立马消失!   安沛菡看着她,平静地回答她先前的问题,“这个比试的规矩,只要是宜安城里的未婚女子皆可参加,为何我参加不得?”   周小姐恨恨地盯着她,若不是对方父亲比自己父亲官大,她恐怕早就一鞭子就抽过去了,看她还敢不敢和她抢晋王世子!   然而,面对安沛菡,她只能强压怒火。   “安小姐,请。”她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退到了边上。   安沛菡的丫鬟看着悻悻走开的人,嘴角浮现一抹不屑来,世子何等风姿,整座宜安城除了她家小姐还有谁能配得上呢?   这些人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对面酒楼的一间雅间中,始作俑者对于楼下的动静却不上心。   一人把玩着折扇,有些兴味索然地道,“还是北辰兄你的面子大呀,原本她们怕了周菁菁,没人敢再比,可一听到那消息,一个个都上台了。能让这么多小姐赴后继,这福分本王是羡慕不来咯,你今日输得可真值!”   对面的人神情淡淡,抿了一口茶,对此未置一词。   康王是当今皇帝之子,他与凌北辰是堂兄弟关系,他素来知道这位堂兄性子冷淡,对此,他只无奈地耸耸肩,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这时候,楼下传来一阵琴声。   虽然先前也不乏有人弹琴,但是这会儿的这首曲子明显比先前的那些都美妙多了。   康王挑眉,兴致盎然,“谁在弹琴?”   小厮都看得失神了,被自家王爷一问才五魂归体,回道,“回王爷,楼下是丞相千金安沛菡安小姐正在献艺!”   安沛菡,那可是大美人儿啊!   康王无法淡定了,起身去窗口看,果然看到一个让人心醉神迷的身影。   要说,他见过的美人也算多如牛毛了,就连宜安城中各大花坊的美人各有何特色都一清二楚,但是他看安沛菡时眼睛仍然要直了。   因为,花坊里没有这样仙气飘飘又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女子呀!   瞧瞧,别有一番风味呀!   康王突然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晋王世子,“那可是眼高于顶的安沛菡啊!她莫不是喜欢你?”   可惜,晋王世子只是象征性地往窗口一眼,便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楼下,安沛菡已经弹完一曲。   全场寂静了一瞬后,瞬间掌声如雷!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   不愧是第一才女,一出手便碾压众人!   真要说起来,丞相府安小姐与晋王世子可算是门当户对,且第一才女配第一美男子,真是绝配呢!   边上的周小姐本来就心情不悦,听到百姓们小声议论后,她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了。   可恶!她原本以为今年获得“第一才女”的称号,就能让北辰哥哥多注意她一眼,知道那个赌约后,她更是惊喜,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安沛菡居然跑出来了!   该死!   安沛菡可没感觉到那双敌意满满的视线,其实她刚刚弹琴,并未全神贯注,因为她的注意力不禁飞到了那个窗口。   可是,直到她弹完了,他也没有出现过。   有一些失落,但是,她很快就将失落收了起来,微笑着面对众人,娴静端庄的容颜上找不出一丝异样来。   真正的第一才女都出手了,哪儿还有人敢献丑呢?   人群中甚至都有人讨论着晋王府和丞相府结亲时候会是怎样十里红妆的盛大场面了。   谁知,人群中突然有人说道,“小女子不才,愿意向安小姐讨教一二。” 第3章   天籁之音,非此莫属   小随惊讶地看向了身边的小姐,眨巴了一下眼睛。   小姐想娶晋王世子?   呃,不对,小姐想嫁给晋王世子?   几步开外,季明月和季明雪原本一脸崇拜地看着安小姐,听到有人挑战时好奇地皱了皱眉,待看到挑战之人竟是刚回宜安城的季明舒,两人神情就像见了鬼!   季明舒竟胆敢挑战安小姐?   她吃错药了吧?   不过,两人对视一眼后,神情不约而同变得幸灾乐祸,就让季明舒不知道天高地厚!等会儿上去丢尽了脸,看她以后怎么猖狂!   众丫鬟和小厮们也是这个想法,都等着这位刚来到宜安城的大小姐出丑呢!   季明舒在众人的视线下,缓缓走上擂台。   百姓们看向她的目光有惊艳、有期待,也有质疑和轻视,毕竟第一才女的名头摆在那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撼动的。   “啧!”只这一瞬,康王的注意力已经从安沛菡身上移到了绛衣女子身上,他折扇敲打着手心,情不自禁地感叹,“宜安城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美人了?本王竟从未瞧见过。”   “王爷,小人这就把她请来,料想能得王爷青睐,她必定感激涕零,也不敢不来。”随从立刻谄媚道。   康王心情十分好,扬了一下折扇,笑呵呵说道,“不急,等她一会儿输了擂台,你们再去把她请来。”虽然知道这女子必输无疑,但是他也好奇美人儿会表演什么节目呢。   语毕,他转头去看晋王世子,“北辰兄,反正第一美人都归你了,这个新鲜美人儿本王就不客气了,你不会介意的吧?”   晋王世子总算是开口了,不过语气清冷,惜字如金,“不介意……”   楼下,季明舒已经站到了安沛菡的对面。   两位大美人,一位白衣,一位红衣,容颜气质都远胜常人,两人只这么站着,就已经成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白衣女子,干净出尘,气质如仙。   红衣女子,倦懒从容,神秘莫测。   安沛菡并不了解眼前女子的来历,她虽然对自己的琴技很有自信,可是对方敢站出来,必然也不简单,她到底是提起了一口气。   季明舒微笑地看着安沛菡,“小女子乃刑部侍郎之女季明舒,献丑了。”   咦,又是季家的小姐呀?   一些人不禁往刚刚出丑了的季明月和季明雪看过去。   季明月看到季明舒出风头,本来就不高兴了,这会儿迎着各种意味难明的目光就更难受了,小声嘀咕道,“既知丑,还敢拿出来献!”   季明雪恶狠狠地瞪回去,瞪地那些人都收回了视线,她才道,“她一定会输的!”还会输地很难看。   安沛菡相对于底下两个,可是有涵养多了,她见季明舒没有乐器,甚至主动道,“我的琴是绿绮琴,可借季小姐一用。”   绿绮琴是名琴,普天之下仅此一台,音色和手感都是一等一的,安沛菡肯借予他人,可说是很大方了。   季明舒扫了那台琴一眼,微微一笑,“多谢安小姐美意,不过不用了。”   安沛菡虽然不知她空无一物,该如何表演,但她再好奇也没有破坏规矩,微微颔首后,将舞台让了出来。   众人只见,绛衣女子从袖中抽出一支笛子,笛身短小,只比手掌长一点儿,通体碧绿,既精致又小巧,很是特别。   乐器倒是特别,只是不知道吹奏得怎么样呢?   小随瞧着台上的小姐,神色有点点儿复杂。   她不是不相信自家小姐啦。只是,就算她不懂琴曲,也能听出来,刚刚那位安小姐的琴声实在是高妙。   可是自家小姐所擅长并不是琴棋书画这些呀,小姐和第一才女比乐曲,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小姐在想什么呢?   季明舒在想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她忽略了所有的视线,将玉笛凑到唇边,目光飘向远方的天空。   一首笛子曲从她唇间溢了出来。   曲声婉转缥缈,悦耳动听。   再加上吹奏之人容颜靓丽、气质不俗,一时这曲子听着更美妙了。   百姓们尤其是男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红衣女子,目光如痴如醉,难以收回视线。   可是,还有一些清醒的人,尤其是安沛菡、周小姐、季明月、季明雪,以及在场的其他千金们,她们都能听出来,这曲子虽美妙,却不及琴曲。   这个水平倒能和先前的周家小姐一较高下,但相对于安沛菡的琴曲就显得弱了些。   季明月和季明雪已经等着季明舒闹笑话了,主动巴巴跑上去,结果就吹了这么首曲子,看她一会儿怎么下得来台!   小随抱着胸,不屑地瞥了两姐妹一眼。   虽然她也不知道小姐卖什么关子,但是她相信小姐。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季明舒身上,没人注意到天边的变化。   相对比比试现场的平静,这时候宜安城其他街巷都喧闹了起来,人们不可思议地指着天空移动的彩练,“那、那是什么?”   百姓们看到此奇景,忍不住好奇,竞相逐彩练而来,竟跟到了第一才女比试现场,便见巨大的彩练盘旋在擂台上方,如同一个漩涡一样流动着。   终于有人认出来了,那移动的彩练竟是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组成的!   瞧这规模和气势,估计得有上万只蝴蝶了!   人们不可思议,这笛子曲竟然引得如此规模庞大的蝴蝶群前来倾听,而且它们还为这首曲子停留,就好像在为这曲子伴舞一般!   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天籁之音,非此莫属了!   小随看着蝴蝶群,呵呵笑了笑,原来如此呀!   她就说嘛,小姐怎么可能会输呢?她倒没有一直盯着蝴蝶群瞧,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如同傻子般的季明月和季明雪。   看傻了的可不止这两姐妹,就连安沛菡和那位周小姐,两人都怔住了,显然是处于震惊之中,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酒楼的雅间中,康王亦看傻了,好半晌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这、这——本王这是眼花了吗?”   可惜没人回答他,因为小厮护卫们已经呆若木鸡。   康王愣愣地转头,竟看到晋王世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正往楼下的擂台看着,他总算确定了,连凌北辰都过来看了,这必然不是他眼花了。   康王再次转头看着绛衣女子,越看越有味道,就连一边的第一美人安沛菡都没心思多瞧了,他真是后悔呀,自己干嘛要赢呢,“咳咳,一个三品官的女儿,配北辰兄身份委实低了点儿,北辰兄若是不想娶,本王十分愿意为你分忧。” 第4章   第一美男子   在季明舒吹奏的时候,有一只蝴蝶停留在笛子一头,两只翅膀缓缓扇动着,就像是在认真听曲一般。   季明舒看着,唇角微微上扬。   她不知道,此时的她被蝴蝶包围着,她就像一个蝴蝶仙子一般,特别是她淡淡的笑容,好似带了奇异的力量,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一曲终了,季明舒对停留在玉笛上的蝴蝶低声说了一句,“该回家了。”   语毕,她收回了玉笛。   那只蝴蝶不舍地绕着她飞了几圈,似乎是确认那么美妙的曲声不再有了,这才飞向了同伴们,一大群蝴蝶渐渐散去,飞向了远方。   人们久久回不过神。   季明舒微笑地看向了前排的三位评委。   这三人是宫廷乐师出身,资历颇老,先前每一场表演后都会由他们打分,以三人的平均分作为表演者的得分。   “几位先生,不知这一曲如何?”   三人如梦初醒,彼此一对眼神,都从对方视线中读出一个意思。   以曲声吸引来蝴蝶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还用得着评分吗?   第一非此莫属了!   一人崇拜地看着季明舒,不假思索便道,“季小姐年纪轻轻便有此曲乐造诣,实在让老夫汗颜啊,这第一还有何——”   “咳咳咳!”另一人拉住了他。   在同伴眼神示意中,他一下子想起来,这可不仅仅是第一才女的选拔呀,刚刚康王殿下的随从说了,选出来的第一才女能嫁给晋王世子,这样结果就得慎重考虑了。   被提醒之人立时闭上了嘴,只朝季明舒呵呵笑着。   另一人笑得老成,对季明舒道,“季小姐这一首笛子曲实在是精彩至极,实属生平罕见,只是——”他捋了捋胡子,看向了一边的安沛菡,才继续道,“安小姐的琴曲亦是出神入化,如同天籁,我等三人实在难以评判一个高低。”   小随瞥过去,不客气地叫嚣道,“老头儿,你瞎了吗?我家小姐可不随随便便表演的,你活这个岁数了,见过这种世面吗?”   小随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在场的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百姓们的感觉就更主观了,他们听不出乐曲真正的巧妙之处,只知道好听与否。   安小姐那一曲确实很好听。   然而,不管安小姐吹得有多好,这会儿他们都想不起一丝一毫了,因为他们满脑子都是蝴蝶盘旋飞舞的场景。   第一必然是季家小姐啊!   百姓们可不知道评委忌惮安沛菡丞相府小姐身份的事情,更不知道评委们得顾忌着晋王世子的心意。   法不责众,何况在人群中,谁分得清楚谁是谁呢。因此,小随一开口,全场群情激奋。   “会不会评呀?不会评就不要当评委了!”   “这首笛子曲都不能得第一,那评委你能,你给吹一曲呗,也引来一群蝴蝶瞧一瞧!”   “哈哈哈,别说了,瞧瞧那老脸都羞得臊红了!”   在场下沸腾之时,安沛菡走向了季明舒。   安沛菡一向对于音律颇有自信,刚刚她听了那首笛子曲,并不觉得比自己的琴曲更好。   但是她不是一个自大的人,也深深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因此面对能引来蝴蝶听曲的季明舒,她深深被折服了。   “季小姐,沛菡今日才知,世上还有能吸引来蝴蝶的曲子,季小姐神乎其技,沛菡佩服。”   “安小姐过誉了,我亦很喜欢安小姐的琴曲。”   台下为这两人的名次争得面红耳赤,台上的两人倒是和谐得很,仿佛谁也没有把“第一才女”的名号放在眼中。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实际上在乎不在乎,她们自己最清楚。   台下,三位评委好不容易平息了众怒,一人转向了对面酒楼,喊话道,“康王爷、世子殿下,今日比赛的曲目难分伯仲,我等能力有限,实在难以评议,恰逢两位贵人在此,可否请王爷和世子殿下示下,在安小姐与季小姐之间选出第一呢?”   这话多委婉呀!   意思就是,王爷和世子爱打赌他们管不了,那么要选谁做第一、做晋王世子妃,那就他们自己拿主意吧。   人群的视线随着评委往上移。   全场响起了一片抽气声。   这一刻,康王被忽略了,所有的视线都一瞬不瞬地落在康王身边的白衣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俊美地超乎人们的想象,他带给人们的震撼不亚于刚刚的蝴蝶群。   男人穿着一身白衣,带着清贵之气,他的五官完美无瑕,线条分明,干净冷冽,尤其是那一双凤目,让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总之,这是个清寒而俊美的男人。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第一美男子”,人们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便是南希国第一美男,晋王世子凌北辰。   无数道视线看向凌北辰,其中不乏如痴如醉的目光。   季明舒倒没有痴醉,她看着美男只怔了一刻,随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小心对上他的视线之际,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来。   然而,对方只有冷漠。   季明舒倒不在意凌北辰的冷,她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打量着他身边的康王。   康王好失落啊,即便凌北辰是他堂兄,他也嫉妒了,明明他是亲王他更尊贵好不好,这么多视线看过来,却无一人是看他的!   过分!   下次绝不跟这位堂兄一起玩了!   他正失落的时候,突然迎来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他看过去,原来是绛衣美人,他顿时心花怒放,全无不悦了。   恰好这时候,评委又问了一次。   康王心中喜滋滋的,看也不看评委们,只看着季明舒,讨好地说道,“依本王看,第一当然非季小姐莫属了!”   话刚出口,他就恨不得打嘴了。   他怎能支持季明舒得第一呢?她得第一的话,岂不是要嫁给凌北辰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不能后悔了,只能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问着身边的凌北辰,“北辰兄,你意下如何呢?”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凌北辰。   季明舒也看着他。   凌北辰居高临下地看着舞台中间的绛衣女子,满脸的淡漠与疏离,天人般的容颜上仿佛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他问,“季小姐想做第一才女?” 第5章   世子被调戏了   晋王世子这问题问的妙啊!   要是换个脸皮薄的女子,恐怕听了这话得脸红了。   这哪儿是问季明舒想不想做第一才女呢,这分明是在问她,想不想做世子妃吧?   哪个女子好意思堂而皇之地回答这个问题?   偏偏季明舒面不改色,笑吟吟回答了他,“今日二十三位小姐们都上台比赛了,既上台来,谁不想做第一呢?”   这话说得好多人都脸红了。   就连安沛菡,都微微变了色。   单从比赛来讲,她已经输了,可她到这会儿还没离开的原因,是因为这不仅仅是第一才女的比赛,更是关系世子婚约大事的一场比赛。   骄傲如她,矜持如她,看到白衣胜雪的那个男人时,心不禁狂跳了起来,纵使他一眼都没有看向她,可她还是忍不住默默关注着他。   是否第一,她根本无所谓,她在意的,唯有他。   这个空隙,凌北辰等人已经从楼上下来了。   或许是凌北辰光芒太盛,亦或是他与康王身份贵重,百姓们都离他们远远的,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凌北辰缓步走上了擂台。   这时候,本来看美男看得呆滞的小随总算是回神了,她跑上了擂台,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自家小姐身后,一副“谁敢惹我家小姐”的模样。   凌北辰的护卫冷延看得皱了皱眉,他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丫鬟……   季明舒对小随笑了笑,转头看着凌北辰时丝毫不惧,仍是从容和散漫,她笑意淡淡,“不知世子殿下有何赐教?”   凌北辰站在擂台上,四周都是因他丢了五魂六魄的名门千金们,他却一眼都没有瞧她们,他定定地看着季明舒,面色清寒,声音就如冰山下流动的冰泉,“只会笛曲恐怕算不得第一才女,前些日子严太傅出了一对联,尚未有人对出下联,若是季小姐能对出下联来,第一才女之名,便当之无愧了。”   百姓们听着严太傅,可谓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此毫无概念。   但现场不乏世家小姐呀,百姓们不懂,她们可懂。   严太傅是当今太子太傅,是一手将太子调教为经天纬地之才的人,说他是当朝最有学问的人,也不为过了。   严太傅出的题,必然不简单。   而且听世子之意,此题还尚未得出答案,那恐怕更是难如登天了。   别说是季家这位第一次露面的小姐了,就算是已有第一才女之称的安沛菡,估计也未必能有答案吧。   安沛菡微微垂眸,情绪恰到好处地掩藏了起来。心中默默想着,他这是不想让季家小姐嫁给他的意思吗?   想到这里,她的心底不自觉地又生出一丝丝期待来。   所有人都认为凌北辰是在刁难季明舒,到底是不是刁难,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然而,季明舒让所有人都意外了。   季明舒并没有追问题目,而是意兴阑珊地说道,“世子殿下这是要改规则吗?比赛之前,我可没听说还有第二道题目呢……”说着摇了摇头,“唉,明舒初来乍到,还以为宜安城不比小城,是一个绝对公正的地方呢。”   人们吓坏了。   这女子怎么敢?   这不是指着世子的鼻子骂他不公正吗?   可是,刚刚康王的随从说了第一才女要嫁作世子妃,世子本就和此事相关了,此时世子再加试一道题目,也不算什么呀!   百姓们惊叹于季明舒的胆大,而凌北辰则是一眼就看出了她还藏着话。   凌北辰难得有些好奇了,他问,“你想要如何?”   “刚刚我已经献艺一曲,可不想再被考校了……”季明舒若有所思,继续道,“不如我给世子出一道谜题吧?世子若能猜出来,那这“第一才女”之名,我便不要了,世子觉得这样可公平?”言下之意,若是猜不出,就得承认他“第一才女”的身份。   冷延摇了摇头,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丫鬟胆子那么大,毕竟这位小姐的胆子就很大!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子敢对世子提要求。   不过这女子妄想难倒世子,那就打错算盘了!   世子饱读诗书,学识渊博,怎可能被小小的谜语难倒?   凌北辰点头应了,“好……”   季明舒缓缓踱步,走到他身边,错开之际微笑着道,“世子听好了哦。峨山雾隐不复现,苦中不见吉事来……”   她念出了这两句后,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面带笑颜续上了后两句,“两边对歌乐陶陶,斯人卓尔人称道。”   人们呆愣地看着这一幕,见着红衣女子就站在白衣男人面前,白衣纯粹,红衣洒脱,这一幕画面竟十分美好。   当然了,题是真的听不懂。   季明舒念完了这四句诗,便见到了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凤目凝着一分不悦。   她微微诧异,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但她仍然面色平静,明知故问道,“世子殿下,可知谜底是什么?”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晋王世子。   这表情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世子的表情实在让人看不明白呀……   安沛菡苦思了一会儿,实在觉得这个谜语和平时的那些不太一样,她一时也没有答案。   连大才女都没有答案,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冷延诧异极了,世子真被难倒了?   他刚这么想着,便听到他家世子开口了,却不是对季小姐说,而是转向评委席的三人,“季小姐才学过人,可为第一。”   生硬……好生硬……   就好像吃了哑巴亏。   这是冷延的第一想法,可他觉得怪怪的,世子若不愿意,谁还能逼他不成?难不成是那题有问题?   百姓们可不是这种感觉了,只会觉得,连晋王世子都认可了,果然季小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女呀!   季明舒突然探手过去,那一瞬间,凌北辰眸子变得凌厉,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一般,这让她很容易就得手了。   待她退开两步时,已将一块羊脂白玉捏在了手中,她扬了扬玉佩,笑吟吟,“世子殿下,这块贴身玉佩我就当做是你给我的定礼了哦。”   这女子……真是大胆!   凌北辰低头看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腰间,才抬头看着她手中的玉佩,脸上像覆盖着冰雪一般,片刻后,才冷声道,“请季小姐收妥当了!”   季明舒笑笑,“一定!”   冷延低着头,心道,世子这是被调戏了么?他可不知道啊,他家世子实则已经是第二次被这个女子调戏了。   凌北辰鲜少会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这么一会儿,已经是他这几年来难得在百姓面前露脸了,他再不多看她一眼,带着人走了。   季明舒绕着玉佩的红绳转了几圈,而后收入袖中,亦没有停留,转身走了。   关键人物一走,其他人自然也就散了。   那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第6章   大门关上了   周七小姐是将门虎女,若说舞刀弄剑耍鞭子,那难不倒她,但若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就太为难她了,这么多年来,她只苦练了一个弹琴,对其他才艺就不太通了。   她实在想不出那个谜语的答案,急得抓着丫鬟侍从一起想,却无一人能告诉她答案。   转头便看到安沛菡冥思苦想的脸,她稍微平衡了一点儿了。   只是,第一才女之名被夺走了,她心情还是十分不美妙,她哪儿能想到呢,第一不是安沛菡,而是被刚冒出来的季明舒夺了去!   这个女子真是胆大啊,比她还胆大,竟敢当众调戏世子,哼,就让她先得意着吧,总有让她好看的一天!   周七小姐恨恨转身走了。   安沛菡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对谁笑的,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有种说不出的意味,直到上了马车,她的神色才黯淡了下去,缓缓闭上眼睛。   隔了一会儿,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丫鬟很是担忧,“小姐,您怎么了?”   她想到了!   那个谜题的答案,她想到了!   这首诗是字谜,每一句都代表了一个字,而四句连在一起,答案是——   我喜欢你!   答案竟然是这四个字!   难怪世子没有说出答案,这季明舒真是……   此时,胆大的季明舒正把玩着刚刚得来的羊脂白玉,玉身细腻、润泽,有如凝脂,整块玉佩没有一丝瑕疵,倒是很衬那个白衣胜雪的男人。   季明舒的行为在季明月两姐妹看来,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这是赤裸裸的炫耀呀!   今日她们本来是要给叶舒一个下马威的。没想到,反倒让她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竟然还成为了准晋王世子妃!   她们可不认为,季明舒赢得第一凭的是实力,她们都觉得,只是巧合而已,刚好飞来一大群蝴蝶,才让季明舒捡了一个大便宜!   不过,家里还有好戏等着她呢,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季明月扭头就走。   “晋王府才不会让世子娶一个庶女为妃呢,有些人别高兴地太早了!”季明雪斜睨了季明舒一眼,追着季明月去了。   小随非常看不惯这两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样子,她撸起袖子,摩拳擦掌,就想立刻招呼过去了。   “小随——”   “小姐,这两个臭丫头太欠揍了!”   “由她们去吧,耍两句嘴皮子而已,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好吧。”小随有些不甘心,不过她相信,那两个臭丫头绝对还会作的,等她们下次兴风作浪,再可劲儿地收拾!   第一才女的盛会已经结束了,但是宜安城久久没有恢复平静,蝶群盘旋的画面烙在所有人的心中。   一座酒楼的二楼雅间中,两个打扮低调又带着些神秘的江湖人正站在窗边。   从这里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第一才女比试的舞台。   中年男子有些失神,低声喃喃,“这丫头……”   旁边的女子有些不屑,又有些不解,“这不就是最基础的障眼法吗?值得你这般惊叹?”   男子摇头,“你错了,恰恰是最基础的障眼法最体现功力,在这种场合下,能将障眼法表现地如同神迹,这世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一只手掌也数得过来。这丫头天赋过人,她的幻术总有一日会超过我。   女子不懂幻术,却绝对相信身旁之人的幻术,她听了这话,看着绛衣背影的视线认真了几分,眯眼道,“她性情桀骜,又拥有如此天赋,恐怕将来会是个祸患。”   男子转头看她,目光不悦。   女子立马笑呵呵道,“我就随口一说,谁不知道,她是你的爱徒,是最有前途的弟子之一,只要她乖乖的,必定前途无量。”   男子冷声,“我们该离开宜安城了。”   ……   宜安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按说刑部侍郎位居三品,官位不算低了,但宜安城是南希国的都城,达官显贵多如牛毛。   所以季家这样的门户在豪门大族中只能算个中等人家,正因此,季府所处地段并不是黄金地段,而是普通豪族所聚集的永丹街。   终于到了季府大门口。   按理说,大白天的,一般府邸门口至少都会有一两个守门小厮,以防有访客造访却找不到人。   但此刻,季府大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   小随打量了一眼,没有将这座华美的宅邸放入眼中,她轻哼道,“小姐,绝对是那两个臭丫头搞的鬼!”   季明舒神情淡淡,好似任云卷云舒,在她这里都风过无痕一般,甚至不值得她皱一下眉头,她以眼神示意小随去叫门。   小随听话地去了,然而还没开始敲门,便听到了里头窃笑的声音。   习武之人耳力超乎常人,小随耳朵尖得很,听到有女子低声道,“先晾她们一会儿,你们把手中的棍子都给本小姐握紧了,等会儿开门了可劲儿招呼!”   小随没料到那两臭丫头这么快就又作妖了。   她瞄了朱漆大门一眼,没把它放在眼中,撸起袖子,就准备一掌拍下去。   不过突然被人拉开了。   小随回头,“小姐——”   季明舒不用问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勾了勾唇,说道,“你若真砸了这扇门,你小姐我又得出一次名了。”   小随总算想起来,小姐提醒她要低调的事情了,她乖乖地垂着头,“小姐,我错了……”   季明舒笑了她一下,看了大门一眼,而后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小随立刻追上去了。   这一日,季明月姐妹俩在门后方等了许久都不见人,两人从最开始的全神贯注草木皆兵变成了后来的筋疲力竭、昏昏欲睡了。   等到她们终于听到拍门动静时,等了那么久的火气一起爆发,打开门后都不等看清来人,就抡着棍子招呼上去了。   谁知,挨胖揍的人是急匆匆赶回来的她们老爹!   季老爹暴跳如雷,拿起棍子就在两个不孝子的屁股上招呼了几下,又打发她们去跪祠堂,这才作罢。   季明舒去哪儿了呢?   其实,季明舒和小随早就通过偏门进入季府了。   花厅中,季明舒按照礼节对上座的季夫人行礼,“女儿季明舒见过母亲。”   虽说季明舒的亲生母亲另有旁人,但是一个妾室没资格被叫做母亲,按规矩,季明舒还得叫嫡母季夫人为母亲。   花厅中有一瞬的安静。   所有人都呆愣地看着季明舒,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出类拔萃、风姿卓绝的女子竟然是弃养在乡底下的季明舒。   季明舒眼观鼻鼻观心,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任由她们看着。   季夫人总算反应过来了,勉强地说了声,“不必多礼。”   而后她给季明舒介绍了两位伯母,接着又说了几句客气话。   说这些话的功夫,季夫人已经缓过神来了,虽然不可否认季明舒比她那妖精似的娘还要漂亮,但妾室生的就注定身份低贱,空有皮囊有什么用?   哪儿像她的两个女儿,都是嫡女,身份尊贵,将来也必定嫁入高门。   季夫人平复心情后,打定主意要让季明舒知道尊卑,她轻咳了一声,重新端出了几分威严来,说道,“明舒啊,听说你早几年曾流落过江湖,在南地待过一段时间?”   季明舒应道,“是……”   季夫人点头,转头看着大夫人、二夫人,笑着道,“大嫂、二嫂有所不知,先前我在宫中参加一场晚宴,见到了南地特有的清津舞,那场舞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呢!   听说南方人没有不会此舞的,明舒在南地待了好几年,想必一定会,今日一定要让她给你们展现一下。”   说完又笑着对季明舒道,“明舒,快跳来给两位伯母看一看。”   季明舒会乖乖跳舞吗? 第7章   跳一支舞来看看   瞎子都看得出来,季夫人要季明舒当着她们几位以及所有下人的面跳舞,其实是要教季明舒规矩呀!   大夫人、二夫人虽然是季夫人的嫂子,但由于大老爷、二老爷不从政,只经营了点儿小生意,所以他们两家都是依附季大人过活的。   因此,季府当家主母是季夫人,其他两位哪儿会违逆她的意思?   大夫人、二夫人虽然不愿意得罪刚回来的季明舒,但是,她们更不愿得罪当家主母季夫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地接受了被当枪使的安排。   小随站在季明舒的后方,她瞅了季夫人一眼,又瞅着自家小姐……当众跳舞,那不是耍猴吗?小姐还会忍么?   要按照她的脾气,直接暴揍一顿,打服为止,不过小姐有言在先,她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甚至,她连表情都控制了一下,尽量做出心平气和的模样。   不过她自以为的“心平气和”,实则上,是木着脸罢了。   季明舒微微一笑,连水眸都沾染了一两分笑意,她欠了欠身,十分乖巧的模样,“听凭母亲吩咐。”   这是同意了。   小随皱了皱眉,感觉有猫腻。   在场其他人可就没有她了解季明舒了,一个个都端着微笑准备看表演了。   大夫人、二夫人脸上在笑着,心中却不约而同地想到,大丫头性格这么软,以后看来是要被季夫人吃的死死的了。   季夫人原以为季明舒在外头飘久了,定然牙尖嘴利、不好摆布,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摆平了,她勾唇一笑,姿态更傲慢了一分,就像是吩咐舞女一般,“开始吧!”   季明舒并没有立刻开始表演。   她明眸灿灿,看着季夫人,眼中像是汇聚了一条星河,又像是开满了樱花,会令人联想到所有美好的、让人心醉神迷的事物,她微笑着道,“不瞒母亲和大伯母、二伯母,这个舞蹈我确实会一些,不过此舞需多人配合才行,母亲既然见过,可否帮我一起完成?”   小随听懂了,她偷笑了一下。   不过见旁边的丫鬟奇怪地看过来,她立刻又木着脸,变成一本正经的模样了。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季夫人竟然点头了。   大夫人、二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季夫人,没想到她只见过一次的舞蹈,竟然就能一起跳了?季夫人不是在寻她们开心吧?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应该是,季夫人难道不是要给大丫头下马威吗?   若季夫人都去帮忙跳舞了,还下什么威?   而且,多丢脸啊!   不过,两人默契地没说一句话。   季明舒微微一笑,说出更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来,“母亲,女儿音律尚可,却不擅舞,不如女儿为您伴奏,您来跳清津舞吧?”   大夫人、二夫人看着季明舒时,眉毛鼻子都皱成一团了,就像是把“你疯了”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一般。   一个久居乡下的庶女,回家的第一天,就胆敢对当家主母提这个要求,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往严重里了说,如此不分尊卑,打一顿,让她三个月下不了床都是轻的。   何况,季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人啊!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季夫人居然鬼迷心窍一般,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兴奋地应了一声,“我给你伴舞!”   说完后,也不等曲子声响起,她就真的拎着裙摆舞了起来。   要知道,季夫人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虽然保养得好,但那腰身早没有年轻时候的柔软,现在变得又粗又僵硬。   可她偏偏不自知,就好像喝醉了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陶醉地献舞。   见鬼了!   要疯了!   大夫人、二夫人此刻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震惊过后,两人只剩下尴尬了,这样矫揉造作、奇奇怪怪的舞,她们哪儿有心情看呀!   丫鬟们眼见夫人如此出丑,忍不住想拉一把,然而大小姐已经在吹奏了,而且又是夫人亲口答应要伴舞的,这如何劝啊?   丫鬟们面面相觑。   大小姐吹笛子,夫人跟着跳舞,这个画面,看起来太怪异了!   怪异中又有点儿熟悉感,像什么呢?   哦,对了!   南街上有一个逗蛇的献艺人,每次他一吹笛子,那条蛇就会随着乐曲摇摆舞动,那画面和现在这个场面太像了!   想到这里,丫鬟们竟忍不住想要笑,但她们哪儿敢笑呀!   一个个生怕控制不住自己,把头都要埋到了地上,再不敢看跳舞的季夫人一眼。   季大人刚刚在门口挨了两闷棍,处置了两个不孝女,这会儿额头还疼着呢。   他没想到一进入花厅就看到季夫人发疯般的模样,当即连要事都忘记了,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季夫人骂道,“你耍猴吗?”   季明舒早就看到了季大人,她提前收起了笛子,不过曲声虽没了,但季夫人还是很兴奋,还在忘我地旋转起舞。   大夫人、二夫人见季大人回来了,两人起了身,陪笑道,“永昌,你别怪弟妹,今日明舒回来,想来弟妹是太高兴了,所以才有些忘情……”   季永昌被这么一提醒,可算是想起了要紧事。   他早早下衙,提前回家,不就是因为这个刚到宜安城就赢得第一才女称号、赢得准晋王世子妃之位的大女儿吗?   这个消息都传遍刑部了。   当时那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可是没少收到同僚羡慕嫉妒的目光呀!   他请假时,刑部尚书对他态度可好了。   要知道,晋王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地位尊贵,而世子是晋王爷最疼爱的儿子,这样的身份,配什么样的贵女没有?季家能嫁女过去,完完全全是高攀了呀!   只要季明舒嫁过去了,以后还愁季家没前程吗?   季永昌越想越兴奋,都懒得管一边的季夫人了,他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了红衣女子身上,“你是明舒?”   季明舒欠身行礼,“女儿明舒见过父亲。”   季永昌呆愣了一刻,他哪儿会想得到呢,被他弃之不顾十余年的女儿,竟然出落成沉鱼落雁般的模样。   他很快反应过来了,亲切地拉着季明舒的手,老泪纵横,激动地道,“明舒啊,你真是爹爹的乖女儿,爹爹与你分别了十余年,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呀,只可惜你身子不好,得在乡下养着,爹爹早就想去看你了,只是公务太忙了,才一直不得空。”   “现在你来了就好了,我们就一家团聚了!爹爹已经让人去收拾陶文轩了,以后你就在陶文轩住下,若有吃不惯住不惯的,或是下人不听话的,就跟爹爹说,爹爹跟你主持公道!”   陶文轩?   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刚刚恢复冷静的季夫人,全都目瞪口呆了。   那不是二公子季明萧成年礼么?   季明萧是季家唯一的男丁,是独苗苗,为了准备他的加冠礼,陶文轩半年前就开始动工了,如今是季府面积最大、最舒适的院子。   季夫人疾呼,“老爷,你疯了!” 第8章   爹爹的乖女儿呀   季永昌狠狠瞪了季夫人一眼,瞪得她悻悻地闭嘴了。   季永昌是疯了吗?   他是太精明了!   只要能讨大女儿的欢心,别说是陶文轩了,就是让他立刻把自己的院子让出来他也愿意。   他原以为这辈子季家已经很难往上走了,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靠不住。没想到,刚回来的大女儿给了他这样的惊喜。   啧啧,想想就美滋滋呀!   在住处的问题上,相对于季家人的心思各异,季明舒倒是无所谓,她点点头,“父亲安排就是了。”   季永昌也说不上为何,在这个女儿面前,竟然不自觉就会有一分的胆怯,他将这种心理归结为陌生的缘故,他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明舒呀,听说你今日赢得了第一才女的称号?”   季明舒点头。   季永昌虽然早就知道了,可此时亲眼见到女儿承认,心口还是猛地一跳,这是激动的,他咳嗽两声,继续问,“你觉得,晋王世子怎么样?”   季夫人几人还陷在第一才女的震惊之中,没想到又听到这么奇怪的问题。   晋王世子,那是皇族血脉,岂容他们评议?   季明舒面不改色,回道,“女儿刚到宜安城,不了解晋王世子人品,只是听闻他为人端方,是个君子。”   季永昌听女儿这么讲就放心了。   女儿家嘛,肯定会害羞,他总不能抓着她问,你想不想嫁给世子呀。   她的这个回答已经等于说愿意了。   季永昌满意地捋胡子,笑道,“好好,你一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晚点儿我让你母亲给你安排接风宴。”   大夫人、二夫人常年在他人屋檐下讨生活,是最会看人眼色的,两人笑着道,“永昌,看来是有喜事儿呀,还要瞒着两位嫂嫂不成?”   季永昌哈哈笑着道,“自然不瞒两位嫂嫂,不过女儿家脸皮薄,待会儿我们再说。”   两人懂了……   虽说季明舒是庶女,难以有前途,可是架不住人家长得漂亮呀,得权贵看中也不是不可能,两人心中有数后,对季明舒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大夫人、二夫人一左一右搀着季明舒,大夫人道,“明舒呀,瞧瞧你瘦的,肯定在外头吃了不少的苦头吧,一定得好好补回来!”   二夫人也不甘落后,“是呀,你二伯母我煲汤最补身了,等回头我煲一些养身汤给你,帮你好好调理调理。”   季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她刚刚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跳舞了,出了一个大丑,现在更是被季永昌气的不轻。   一个庶女,配住陶文轩?配接风宴?   在季明舒被大夫人、二夫人带出去后,季夫人忍不住了,“老爷,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哼!”季永昌看了她一眼,脸色冷下来,“叫什么叫,你一个当家主母当众跳舞,还跳地不堪入目,还好意思叫!”   “你——”   季永昌高兴着呢,他才没空理会季夫人,他还另有要事,他急忙忙要出去,刚出了花厅,便遇上了大夫人、二夫人,两人都疑问满满,“快说呀,急死我们了!”   季永昌满面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有大喜事了,他捋着胡子道,“明舒要嫁给晋王世子了。”   所有人呆若木鸡。   季永昌笑了笑,转头去找了管家。   他来得太匆忙太急切了,许多事没弄清楚呢,刚刚差点儿说错话了。   在整个季府里,对府里上上下下最清楚的人除了季夫人就只有管家了。   而季夫人是不可能关心季明舒的,所以有些问题,他只能问管家,“你可还记得,明舒几岁了?”   “回老爷,大小姐只比二公子年长半岁,算起来如今该有十七了。”   “唔,倒是可以嫁人了……”他想了想又问,“她的娘……”   管家听懂了他的欲言又止是忘记了许多事,接话道,“大小姐的娘是柳姨娘,在大小姐三岁那年因难产过世的,后来算命的批示,说大小姐的命硬,克死了柳姨娘,所以才把大小姐送到了乡下养着——”   季永昌肃着脸打断他,“这种话以后不许乱说了!不许让大小姐知道!”   管家立马应道,“老爷放心,这件事当年少有人知,一定不会传到大小姐耳中的。”   季永昌这才放心了,他笑着道,“呵呵,明舒是我季家的好女儿,她绝不是什么灾星,她可是我们季家的福星。”   季明舒和小随已经到了陶文轩。   季明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望着牌匾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对旁边的小丫鬟道,“改个名字吧,就叫云舒阁。”   丫鬟们早就被打过招呼了,一定要满足大小姐的一切要求。因此,听了吩咐,她们立刻应道,“是,大小姐。”   云舒阁内,墙正好挨着季府外墙,外头不临街,因此不会吵闹,墙角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树下设了石桌,夏天喝茶或是下棋,倒也别致。   院子中装饰地略有些浮夸,看这些装饰大概就能猜出原本要入住的主人是何性子了,季明舒可不喜欢这些,大多数的东西她都让丫鬟撤掉了,只吩咐她们在院中开辟一片花圃。   季明舒提完了要求,两个丫鬟已经去忙了。   小随这一路就像是被禁言了一般,这会儿见丫鬟都走开了,终于能开口了。   不过她对于这个院子没多大的兴趣,还想着刚刚花厅里的事情呢。   她忍不住想吐槽,“小姐,季家人真是没几个好人,季夫人和她两个女儿一样讨厌,得亏是您,若换成那位柔柔弱弱的性子,恐怕都要被欺负死了!”   季明舒转动了一下短笛,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失神。   小随大咧咧的,没注意到自家小姐的异样,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接着道,“不过季大人看起来倒是一个好人,他对小姐真好。”   季明舒笑了一下,笑容如常般淡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意味,“你错了,他不是对我好,他是有所图。”   小随愣了一下,随即骂道,“这个老家伙!”   季明舒正色,说道,“我既替了她的身份,以后我便是她,她并不恨她父亲,你以后别对季大人有敌意。”   她还答应了完成她的愿望。   小随疑惑地皱了皱眉,这不就是一个任务么?怎么小姐这次这么认真?但看着小姐神情认真,她不敢多问,收敛了一分,乖乖点头。   季永昌几乎动用了全府一半的丫鬟小厮来为季明舒装点云舒阁,不过两个时辰,云舒阁已经焕然一新。   夜色笼罩了宜安城,也掩了整座季府。   夜晚,季明舒坐在榕树下的石桌边,她一手握住手肘内侧,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趴在云舒阁门前的树后,探了一个头往里头瞧着,这人却不知,他已经被盯住了,半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 第9章   少主   三枚金针无声无息飞来,就要射中那人之时,突然被石头击落了。   人影可不知道他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听到声响,觉得有些奇怪,左右看了一下,没能看出什么异常,他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回头时大小姐竟然在他面前了!   “大、大小姐……”   “谁让你来的?”   小厮被吓得一抖,也不知为何,就觉得大小姐气势逼人,竟然比老爷威严起来还要可怕,他不自觉就回道,“夫、夫人……”说完又怕受到季夫人的责罚,他心虚地补充道,“夫人让小人来看看,大小姐这里还缺什么。”   季明舒并未将季夫人放在眼中,她的注意力本就不在这个小厮身上,问完后便让他离开了。   小厮如获大释,跑得飞快。   季明舒捡起了地上的金针,针头处泛着粉红色,这种毒她很熟悉,名叫红息,中了此毒的人,活不过三息,连说出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少主!”低呼声在她身后响起。   季明舒回头。   一个鸦青色的身影正坐在她刚刚的位置上,来人长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气息轻松而慵懒,难以让人相信,刚刚的毒针就是他打出来的。   此时,他端起了她刚刚用的茶杯,没有饮,而是凑到鼻尖嗅了一嗅,末了似是满意,俊美的唇微微一扬,评道,“上好的雀舌茶,季家待你还算不错。”   来人正是小随口中的少主,他这话是对季明舒说的,不过季明舒神情淡淡,并没有对茶做出任何评价。   小随见到他,可比季明舒激动多了,她欢欢喜喜地凑上去,问道,“少主,您不是去河阳城出任务了么,怎么来宜安城啦?”   他狐狸眼含笑,回道,“河阳离宜安近,就顺道来看看你们。”说到最后,他若有似无地看了季明舒一眼。   谁能想到呢,脾气急躁的小随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她还想问问题,不过男子笑着道,“你少主我刚到宜安城,肚子快饿死了,你去给我拿些吃的来吧。”   小随捣蒜般点头,“少主想吃什么?”   男子很随意地挥手,“随便……”   小随一溜烟儿就跑了,男子目光缓缓移到几步开外的红衣女子身上,而后打量了这个院子一眼,说道,“这院子不错。”   季明舒走上前,将三枚金针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语带恭敬说道,“少主,一个小厮而已,没必要浪费你的毒药。”   男子摸起三枚金针,丝毫没有因暗器被她击落而不悦,表情带着一分不明显的宠溺,他收起了金针,含笑道,“就听你的。”   季明舒无话了。   她微垂的眼眸凝着三两分冷清,和白日脸上带笑的模样全然不同。其实,这时候的她才更接近她本来的模样。   夜风轻轻拂来,带来些凉意,场面一下子凉了下来。   男子已经习惯了季明舒冷淡的性格,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石桌,默了片刻,问道,“今日你使用了两次幻术,不怕引人猜疑?”   “少主,您不是刚到宜安城么?您怎么会知道小姐对季夫人使用了幻术呀?”小随端来了一盘糕点,正好听到了他的话,好奇地问道。   小随一路跟着自家小姐,自然知道小姐今日只使用了两次幻术,一次是香料引蝶的障眼法,一次是让季夫人跳舞的催眠术。   少主知道前头那一次不奇怪,毕竟那个动静把宜安城都轰动了,但后面这次是在季府呀,少主怎么会知道?   男子下意识就看向季明舒,眼见她神情淡淡,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那么点儿不是滋味儿,他对小随的问题避而不答,故意大咧咧地走过去,“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让本少主看看,你拿了什么好吃的。”   他怎么可能承认,他在季府屋顶待了大半日。   小随成功地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眼见他吃了一块糕点,她迫不及待地问,“少主,好吃吗?”   男子嚼着糕点,模样似在品味,很快他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可还不等小随高兴一下呢,他就哄道,“小随乖,我有话和你主子说,你先下去吧。”   小随虽然是一个丫鬟,但这世上能指使得动她的人寥寥可数,除了季明舒以外,这个男子也是其中之一。   她虽然不舍,但还是听话地下去了。   季明舒很聪明,有些事她看得出来,不过她的关注点和小随不一样,她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曲声引蝶只是幻术里最低阶的障眼法,而障眼法就连街边表演杂技的艺人也会一些,即便南希国有人修行幻术,也未必能看出什么。”   “还是太冒险了……”男子摇了摇头,不过这个评价里掺杂了几分私心的成分,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瞅了她一眼,狐疑着问,“这个婚事就这么重要?”   季明舒点头,回道,“当年荫龙山之变,晋王世子是唯一活着从那里回来的人,他,至关重要。”   男子早就猜出了她是故意为之,只是即便她这么解释了,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毕竟这次的任务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很可能是一年甚至两年,要知道有一个婚约摆在那里,真过了两年,谁能知道两人会发生点儿什么?   男子轻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听说凌北辰性情孤僻,不爱说话,跟个哑巴似的,你就不担心嫁到晋王府后,被他闷死了?”   季明舒神情淡然,“只是任务罢了。”   男子瞧着她平静的神色,深知她性格就是如此,就连他和她几乎朝夕相对,她都这般冷若冰霜,更何况是凌北辰呢?   这么一想,他倒是不担心凌北辰了,他想起了另一个人,心中更不是滋味儿了,“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那位?”   季明舒眸子变了一瞬,明明白白写着不悦,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男子瞧清楚了她的神色变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倒不酸了,他突然凑近她,认真地说道,“都快十年了,你有这么放不开他吗?本少主待你可不薄啊,不如忘了他,以后跟着本少主,可好?”   季明舒目光变寒,已经十分不悦了。   男子退后两步,立马服软,“得得得,就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当真嘛!本少主知道,你和那个玉隐只是朋友,没别的。”   “少主自便。”季明舒丢了这句话后,便进了房间。   男子得了没趣,独自在院中站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   守在墙边的小随看到了他,惊道,“少主,这么快就走么?”   男子身影一闪,人已经消失在了夜空中,只有他的声音传来,“待河阳事务了结,再来宜安城慢慢玩。”   小随望着夜空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舍不得,少主怎么这么又走了呢,突然间,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惊得回头,只见拍她之人棱角分明、风姿卓绝,不是少主又是谁,只听他说,“替本少主守好你家主子,可不准凌北辰占她便宜。” 第10章   设计欲毁她清白   小随进了房间,发现小姐神色有些不好,估计多半和少主有点关系,但她不敢问,隔了一会儿她见小姐神色好一点儿了,才说道,“小姐,刚刚季夫人派了小厮鬼鬼祟祟躲在云舒阁外头,一定没安好心!”   季明舒微微回神,转动了一下玉笛,说道,“她现在不安心得很。”   小随撇嘴,“太麻烦了!小姐,干脆我帮您把她收拾了吧,让她弄成一个活死人,看她还怎么兴风作浪!”   季明舒笑了,“我们这一趟要完成的事情有很多,武力可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相对于季明舒主仆两的轻松,季夫人此时近乎要抓狂了。   “这样就被发现了,真是没用,还不滚!”季夫人朝小厮怒吼。   小厮被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张妈妈是随季夫人陪嫁过来的,是季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她劝道,“夫人息怒,而今老爷重视大小姐,这时候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啊!”   季夫人能息怒才怪了!   她今日教训季明舒不成,自己还丢了好大的脸,而且她的两个宝贝女儿都被关祠堂了,这些账,她都算在了季明舒头上。   她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小贱人,跟她那个娘亲一样,真是个祸害,才回来一天,就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了!算命的果然没说错,她就是个灾星!”   张妈妈立刻让丫鬟们退下去了,低声道,“夫人,此事还是不提为好啊……”所谓算命,真相如何,她们心知肚明。   季夫人没好气,“难道本夫人还怕了她不成?”   张妈妈很无奈地指出了现实,“夫人,而今那消息都传遍全城,人们都说大小姐要嫁给晋王世子了,虽然晋王府对此事的态度尚且不明朗,婚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只要晋王府没有明确拒婚,大小姐就是和世子绑在一起的,这时候有所动作,万一惊动了晋王府……”   季夫人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转圜的余地……”她思索了片刻,计上心头,“有了!张妈,你把萧儿给我找来。”   “夫人?”   “哼!一个庶出的臭丫头还妄想做世子妃,还是做梦比较快!本夫人倒要看看,若是没了贞洁,整个宜安城,谁还会要她!”   “夫人三思啊!”张妈妈神色凝重,“若出了这种事,势必会牵连三小姐和四小姐的闺誉,对她们将来许人家也有影响啊!”   季夫人不以为意,“一个乡下来的贱丫头,她自甘堕落和我明雪和明月有何相关?别说了,你去就是了!”   事实上,季夫人不是不担心影响女儿的婚事,而是若是她不如此做,只怕后果会更严重。   季明舒回来第一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让她很不安,她觉得,季明舒恐怕对她母亲难产而死的事情起疑心了。   若真等季明舒成了世子妃,到时候调查此事,她焉有活路?   所以,她只能死死地按住季明舒,让她做不成这个世子妃!   没一会儿,季明萧就来了。   季明萧年轻轻轻,那腰身却比他微微发福的爹还要宽一圈,一看就是蜜罐里泡大的纨绔子弟,脑满肠肥,不知所谓。   “娘,你找我什么事儿啊?”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并非是到点困了,而是昨晚玩了通宵,还在补觉中就被叫了过来。   “萧儿啊,娘记得你跟武威将军府的周二公子经常在一起玩?”   “昂。”   张妈妈站在旁边,眉心皱了又皱。那武威将军府的周二公子,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年纪不大,小妾都已经娶了十七八个了。   她倒不是为季明舒担心,而是她的眼皮跳得厉害,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情。   季夫人道,“周二公子出手大方,但也别总让人家请,你也该请请人家,娘帮你在容宝楼订了一个明日的雅间,你们玩去吧。”   季明萧不高兴了,“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有——”   “这是一千两,明日你随便花。”   “谢谢娘!”季明萧立刻来了精神,一把接过了银票,连反驳都顾不上了,拿着一小叠银票数地飞快。   翌日,一个小厮匆匆来了云舒阁,问小随,“大小姐呢?”   小随睨了他一眼,态度十分傲慢,“大小姐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说,什么事儿?”   小厮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府里盛传老爷极宠爱新回来的大小姐,虽不知真假,可看大小姐身边丫鬟的嚣张,都快赶超三小姐和四小姐的丫鬟了,看来传闻是真的。   这么想着,他越发恭敬了,说道,“这位姐姐,晋王府来人了,说世子要见大小姐呢。”   小随很惊讶,没想到竟然是晋王世子要见小姐。   想到了昨日的美男子,她还晃神了一下,似乎,这个美男子比少主还要俊美呢……   “姐姐?”   “行了!让他们等着,我去禀报小姐。”   小厮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他没听错吧?晋王府来人,这是天大的荣耀啊,这丫鬟竟然这般敷衍?   这也太太太胆大了!   小厮在风中凉了一会儿,才默默地离开了云舒阁。   小随兴冲冲地跑进去,“小姐,晋王世子想见您呢,您要见他吗?”   季明舒想到那个一身白衣、面色清寒的男人,有些怀疑,“他想见我?”找她还回玉佩吗?   小随眨巴眼睛,猜测道,“小姐,说不定晋王世子是来商量婚期的呢。”   季明舒失笑,“这种事情可不该他来商量。”语毕,她站了起来,“不管是什么,去看看就知道了。”   在季府门口,季明舒见到了那个所谓的晋王府的来人。   那是一个小厮,他看了季明舒一眼后,便垂下了视线,说道,“季小姐,我家世子在容宝楼等您呢。”   季明舒看着他,微微一笑,突然问,“不知你家世子是哪位世子?”   要说,宜安城可不止晋王才有世子,另外还有好几位世子呢,一般情况下,有此疑问倒也没什么问题。   关键是,昨日季明舒和晋王世子婚约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现下来找她的除了晋王世子还会是哪位世子?   门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连小随都有些不解了。   但那名小厮却慌神了,目光闪烁了一下,结巴地答道,“晋、晋王世子。”   季明舒恍然大悟,“有劳带路了。”语毕,上了马车。   小厮拂了一把汗,差点儿以为自己露馅了。   小厮不知道,他早就露馅儿了。   马车里,小随低声问,“小姐,您怎么看出来那小厮有问题的呀?”   小随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并不笨,在看出小厮异常反应后,她便明白过来,小姐那句话其实是试探他呢。   季明舒勾唇,“他表情不对。”   幻术不仅可以改变外界环境,还可以掌控人的心理和行为。   因此,学习幻术的基本功便是察言观色,所以小厮刚出现,季明舒就发现他心里有鬼了。   小随眼睛一眯,气势汹汹,“谁敢设计小姐,他死定了!” 第11章   美人呀   容宝楼是宜安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装修豪华,消费不低,一般的小官员都不敢来这里,来往这里的不是达官就是显贵。   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容宝楼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一身红衣的季明舒出现时,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不少人都朝她看过去。   就连小二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看呆了。   小随不客气地道,“看什么呢?”   小二被一吼,吓得不轻,连忙告罪,这才带着他们去预定了的房间。   小随极具威慑力的视线往四周一扫,那些沉醉于季明舒美貌的人纷纷回过了神,吓得立马移开了视线。   美人是真的美,但丫鬟也是真的凶。   再看两人往二楼去了,人们都收敛了心思,不敢有绮思了。   要知道,能来容宝楼的人非富即贵,能上二楼雅间的人,身份更是不简单啊!   万一不小心得罪了贵人,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季明舒两人被引到二楼的一间雅间里,小二恭恭敬敬地问道,“小姐,你看需要点些什么?”   季明舒往那个小厮看去。   小厮慌了神,立马垂下视线,说道,“我家主子刚刚还在的,可能出去逛了,小人这就去找找,季小姐,您先歇一歇吧。”   季明舒很好说话,“你去吧……”   小厮如释重负,很快就溜了。   小随鄙视地看了一眼溜走的背影,收回视线来,从小二手中接过了菜单,“小姐,听说这家酒楼味道不错,正好尝尝吧?”   季明舒点头,“你点吧……”   小随看了菜单一眼,都懒得翻一翻,就把菜单丢给了小二,豪气地说道,“把你们的特色菜都摆上来!”   小二就喜欢这种大方的客人,他欢欢喜喜地应道,“好嘞!您二位稍作休息,酒菜很快就送来。”   待小二走远了,小随左右看了一眼,有些好奇了,“季夫人骗您来酒楼做什么?这家店看起来也不像是黑店呀。”   昨晚季夫人才派了小厮贼兮兮地出现在云舒阁外头,今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小随自然第一个就怀疑到季夫人头上。   季明舒放下茶杯,仔细打量了这个雅间一眼,一道纱幔相隔,里面有一道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张软塌。   她收起了打量的视线,嘴角微微上扬,神情散漫,“等等看不就知道了。”   若是季夫人得知,她处心积虑安排的计谋被人一眼看穿了,而且看穿后还是这般轻视的态度,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呢。   此时,季明萧和另外两位纨绔已经踏入了容宝楼,其中一人便是威武将军家的周二公子。   周二公子出自将门世家,他看起来身材倒是不错,手持折扇,竟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意思。   只不过,他那不怀好意的眸光已经出卖了他,一看便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另外一位纨绔长相不错,只是那双眼睛看姑娘时滑腻腻的,好像要黏在人身上似的。   总之,这三人用狐朋狗友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他们三人已是容宝楼的熟客了,他们一进来,小二便熟络地过来套近乎,将他们往留好的房间带过去。   “季兄,上次好不容易遇到一美人,最后被你领走了,我这心里还不痛快着呢,今日可得宰你一顿!”   “哈哈,周兄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个美人儿是豆腐西施,娇滴滴的,真是叫人难以忘怀呀,她还是我抢来的,谁知你们两个也看中了,让美人儿自己选吧,她就选了季兄,我才是最冤的那个好不好,你们得补偿我。”   季明萧大笑,“谁让你们都十几个二十几个妾室了,把人家吓坏了呢,我家老头子抠得很,现在才准我纳了五个妾,才让人家看上眼了。”   周二公子道,“若是今日撞见了美人,你可不准跟我和苏兄抢了!”   季明萧笑呵呵,“不抢不抢,我娘给了我一大笔零花钱,一会儿吃完饭,我请你们去万花楼喝酒,许久不去那里了,我都想死鸳鸯了。”   “好好好!”   谁知,这时候,季府一个小厮匆忙跑过来,对季明萧道,“二公子,夫人、夫人她有急事找您,您快回去吧!”   季明萧觉得好扫兴,“什么事儿这么急?”   小厮摇头,“小人也不清楚。”   另外两位倒也给面子,对他说道,“没事儿,去吧。”   季明萧这便跟小厮去了。   周二公子和苏公子来到预定好的雅间,他们常来这里,都不需要点菜,小二便懂该怎么给他们安排了。   “苏兄,就只有我们俩了,一会儿还去万花楼么?”   “去,怎么不去?”   ……   当酒菜都摆上来的时候,季明舒和小随便知道季夫人想做什么了。   小随直勾勾地盯着那壶酒,眼睛里冒着火花。   季明舒倒是平静,她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了,还对小随道,“不是说他们家味道不错呢,尝尝这些菜吧。”   小随看着小姐这样,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她知道外头有人在盯着,所以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   季明舒道,“一会儿吃完了,你去买几盆盆景装点下云舒阁吧。”   小随知道小姐是要支开她,她也知道这点儿小事根本难不倒小姐,所以她点点头,应了下来。   外头的眼睛正不安着呢,他担心季明舒等不住想要走,若是这样的话,那他还得想办法拖住她。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季明舒主仆竟然自顾吃起来了。   他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而且,没等一会儿,居然发现那个丫鬟从房间里离开了。   真是太好了!   旁边的雅间中,周二公子和苏公子已经酒过三巡,两人正聊着各自的小妾服侍人的活儿,正高兴着呢。   两人也说不上为何,这一顿饭吃的他们异常亢奋,就像吃了鹿茸一般,心口好似有一团火在烧,迫不及待想要把它浇灭了。   若是换个人,吃个饭吃成这样子,必得怀疑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   然而这两人为了助兴可没少主动吃一些东西,他们对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因此,他们并不排斥,反而沉迷于这种感觉,很是兴奋。   周二公子很清楚这种欲望是什么,他看向对面的人,“万花楼?”   苏公子正有此意,“走!”   谁知,两人刚出房门,突然被人推了一把,歪进了另一间房。   周二公子还没站稳就骂道,“没长眼睛吗?敢撞本大爷,活得不耐烦啦!”   两人的亲随二话不说,便拦住那人。   可这时,周二公子被那位苏公子扯了扯,听他喃喃,“美人……” 第12章   美人如此热情   周二公子一听到有美人,都顾不上生气了,急忙转头去看。   只见他们误闯的这间雅间里,一红衣女子正坐在桌边,女子打扮很简单,通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三千青丝挽起一半,只用一枚玉簪斜插着,这样的装扮比宜安城里少女时兴的发髻不知简单了多少倍,然而这样简单的装扮更衬得女子妆若天成、容貌倾城。   特别是她看过来时,一双水眸荡着淡淡的笑意,似乎眉眼都带着笑,一时更是让人难以挪开视线了。   两人看呆了!   他们的随从也看呆了!   因此,当撞他们的人溜走时,他们也没有反应过来。   那人跑开之后,并没有离开容宝楼,而是绕了一圈后,在回廊边藏了起来,往这边偷偷观察着。   周二公子和苏公子这会儿精血正旺盛着呢,一见到美人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立马走不动道了。   周二公子率先走进去了,笑眯眯道,“美人儿,怎么独自在此喝闷酒呢?”   苏公子也不甘落后,直接在季明舒旁边坐下来了,咸猪手已经要摸着她的素手了,“是啊,一个人喝酒多寂寞,让哥哥陪你呀!”   季明舒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自己的手,也没生气,笑看着他,“你要怎么陪我?”   两人好意外。   他们以往接近的姑娘,不是羞怯地想要逃,就是避他们如猛兽,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是这种反应。   意外过后,两人皆是惊喜。   忍不住心神荡漾了。   周二公子实在忍不住了,伸手伸向了季明舒的双肩,“美人儿如此热情,本公子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哈哈——”   两人的随从十分有眼色,知道主子要“办正事”了,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对面的回廊后,藏着两个人。   眼见着房门关上了,两人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便是周二公子要抱季明舒,再后面,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人有些犹豫,“这,两个男人在里面,这跟夫人的交代可不一样啊,这要如何跟夫人交差?”   另一人没有收回目光,仿佛都看到房间里的情况了,他笑得阴险,“房间里有两个男人,效果更好,到时候大小姐身败名裂了,夫人肯定会奖赏我们的!”说完了,他催促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快去通知夫人!”   “好!”   房间里,周二公子整个人都扑向了季明舒。   苏公子也没闲着,他到了另一头,像是怕美人儿会逃走一般,堵住了季明舒的去路。   显然他们两人早已习惯了这种勾当,做起来相当娴熟,他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便将季明舒的路都拦住了。   可也不知怎么的,眼前的女子身形灵活地像是一尾鱼,一眨眼之间,便退到了他们的身后。   她手上多了一条红丝巾,她扬了扬,笑吟吟道,“这样多无趣呀,若是你们蒙着眼睛,谁能抓到我,我就跟谁玩。”   两人更是兴奋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尤其是周二公子,他有些武功底子,以往玩这个游戏时,从来没输过,一想到待会儿自己能先一亲芳泽,他就欢喜得很。   红丝巾蒙面,遮住了两人的视线,两人伸出手摸索了起来。   一边伸手寻找季明舒的下落,一边喊着“美人儿”“宝贝儿”不堪入耳的词。   季明舒退到了边上,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季夫人为了对付她真是不择手段啊,居然连春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以刚刚那酒里猛烈的药性,若是普通女子喝下去,恐怕这会儿已经血脉喷张、人畜不分了。   当然,她没喝。   那会儿喝酒的动作不过是做给外头眼睛看的而已,区区障眼法,只是幻术的基本功。   只是微微的闪神,那两人已经往她这边扑过来了。   季明舒再次闪身退开。   周二公子摸到了衣袖的一角,抬起手来在鼻尖嗅了嗅,仿佛闻到了女子的幽香,他心旌摇曳,哄道,“美人儿,别逃呀!本公子保证会好好爱你的!”   苏公子不会武功,本就落于下风,此时听到周二公子的声音,闻声摸索了过去,“美人儿别怕,本公子比周公子温柔多了,快到本公子这里来,乖乖。”   季明舒看着两人,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她打开了一个白瓷瓶,伸手在瓶口扇了扇,一股幽香从瓶口溢出,“两位公子往哪里找呢?”   两人一怔,发现美人儿声音来自另一个方向,他们没有迟疑,都往那里寻去。   当然,季明舒再次从他们手掌之间溜走了。   两人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周二公子贪婪地吸了好大一口,“美人儿,你真香!”   说着都要把持不住,就要一把扯下眼罩了,谁知听美人儿说道,“谁扯下纱巾,我就不跟谁玩了。”   这下周二公子不敢了。   他耐着性子摸过去,“美人儿别调皮……”   男人什么时候是最听话的?   眼前的情况大概是其中一种了。   季明舒逗了他们一刻钟,直到感觉差不多了,她将瓷瓶收入怀中,准备从窗户边离开。然而,让她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她突然感觉很……心慌。   这种心慌不同于疾病,而像是心里空空的,急需被填满的感觉。   她很快就意识过来——   她中了媚药!   季明舒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   她刚刚逗着这两个纨绔,竟然给了人可乘之机,现在回忆起来,她竟完全想不起,是何时中了药,又是通过什么方式中了药的!   对方手段高明,她很肯定,给她下药之人绝不是季夫人的人。   心血翻涌不止,不过一刻之间,她眼睛已经红彤彤的了,这个药效比起季夫人下在酒里的药还要猛烈一倍!   该死!   季明舒看也没看抱在一起互相啃的俩男人一眼,她毫不犹豫取出玉笛,凝聚内力,快速在指尖一划,便见热血滴落出来。   燥热减轻了一分。   但她不敢大意,对方在暗,她在明,留下去对她无益,她翻开窗户跳了出去。   在季明舒跳出这间房之后,一个身影落下来,那人淡淡地看了一眼行苟且之事的俩男人,嫌恶地收回视线。   他走到季明舒方才停留的地方,蹲下身来,伸手沾了一点儿地上还未凝固的血液,若有所思,“知道放出精血抑制药性,果然不简单啊。”   季夫人可不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事情。   她得了小厮的禀报,自以为事成了,正风风火火地来捉奸呢!   在容宝楼门口,小二笑着套近乎,“季夫人,您可有日子没来光顾了,今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季夫人压着心思,笑道,“可不就是有日子没来了,倒是有些念着你们的松鼠桂鱼了,这不就来了么?”   小二迎她上二楼,“得嘞,现下正好还有兰阁还空着,我带您去吧。”   季夫人摆摆手,“你忙去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让小二领着她,她还怎么捉奸在床了? 第13章   季夫人吓晕过去了   季夫人带着两个丫鬟上了二楼。   伪装成客人的小厮立刻迎上来,指着对面的雅间,对季夫人说道,“夫人,就在那间房里。”   季夫人听到消息,已经激动一路了。   要知道,季明舒名声一毁,晋王府就绝对不会要她了,不仅晋王府不会要她,满宜安城也不会有正经人家娶她过门了。   到时候,季明舒还不是任她拿捏?   她现在只有些遗憾,以自己的身份还不能请动晋王妃,否则让晋王妃亲眼看到季明舒与人苟且,那效果一定会更好!   季夫人看着那道门,无比期待,眼睛晶亮晶亮的,问着小厮,“确定周二公子和苏公子都在里头?”   小厮笃定地点头,“夫人放心,小人一直都盯着呢,没人出来过,现在里头指不定都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呢!”   季夫人满意了,眼神示意小厮去推门。   小厮闻言,立刻就去,他假装走错了房间,就要直接推门进去。   谁知,他还没靠近那扇门,就听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来。   “咦!夫人,你怎么在这儿?”   季夫人转头便看到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在那扇门不远处看着她,她疑惑了一瞬便认出来了,这是季明舒昨日身边那个丫鬟。   看到小随,季夫人心下冷笑不止,完全相信季明舒在里头了。   季夫人神情淡淡,“本夫人来这里吃饭,听说明舒在这里,所以便前来一起,有何不妥?”   小随看了看想要推门的小厮,又看了看季夫人,眨眨眼睛,无比真诚的模样,“夫人,我家小姐不在里头。”   季夫人哪会相信她,“呵呵,明舒也是的,来这里吃饭瞒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干什么?难不成怕我吃了她?”说着她已不欲和小随纠缠,她看了小厮一眼,示意他开门。   小厮立刻推门。   小随心里都乐开花儿了,但脸色紧绷极了,她一下子挡在门前,慌张道,“夫人,小姐不在里头!您可别乱闯!”   小随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这么三言两语,便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   宜安城是天下脚下,百姓们都见多识广。比如,妻子到青楼捉奸啊,兄弟争家产闹上公堂啊,或者姐妹为了男人反目成仇啊,等等这类事情屡见不鲜,他们看到这个场景,一下子就嗅出了八卦的味道,齐刷刷看过来,眼睛贼亮。   还有不少人专门来二楼看热闹。   季夫人原本并不想连累季家的名声,影响了两个女儿,所以她只想低调处置了季明舒,回头再跟晋王府报个信。   但是,如今被小随一逼,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了!   不过季夫人岂会在乎,大不了她可以严惩季明舒,把她打发到尼姑庵常伴青灯古佛,又或者直接杖毙。   这么一来,就不会影响她两个女儿的闺誉了,她相信为了家门名声,为了向晋王府交代,老爷一定不会拒绝这么做的。   呵,季明舒,你死定了!   小厮紧贴房门,他已经听到里头粗喘的声音,他朝季夫人暗示性地看了一眼,他很确信,他刚刚亲眼看到的,和现在亲耳听到的,一定不会错。   季夫人正要说什么,不料小随往旁边一闪,说道,“夫人,小姐还等奴婢送杏花糕回去呢,奴婢先行告退啦!”   说完后,真的退出了人群。   季夫人一时闹不清楚这个丫鬟搞的什么鬼了,但是她急切抓奸,也顾不上多想了,她都懒得等小厮了,自己推门进去了。   房门一开,季夫人率先走进去。   丫鬟小厮们紧随其后。   看热闹的那些人也都凑过去,好奇地伸长脖子往里头瞧着。   季夫人看着卧倒在地的两个人,纵然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脸色一潮,脚步也随之停下来。   在这一瞬,所有人都看到了让人脸红心跳的一幕。   突然间,世界安静了。   因为那不仅仅是难以启齿的事情,而且还是两个男人啊!   现在他们被发现了,竟还没有收敛……   季夫人虽然是捉奸来的,可她想象之中,也不该发展到这么激烈的地步了,而且她更是难以相信此刻看到的两张脸!   她扶着胸口,一口气没上上来,竟然就直接晕过去了。   丫鬟小厮们也都呆了,直到他们夫人晕倒在地了,这才回过神来,要去扶,“夫人!”   季家两个小厮手忙脚乱地把季夫人抬出去了。   看客们还兴奋地看着热闹,直到酒楼的人来控场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热闹还未完全散场,人们就讨论开了。   “刚刚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脸看起来好熟悉,是武威将军家的儿子吧?”   “可不是!那位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只是没想到啊,他竟然还好这一口!哈哈哈——”   “活该!他明明喜欢男人,却还要糟蹋那么多良家女子,今日他这事情一暴露,以后看他还有没有脸出来见人!”   有人疑惑了,“刚刚那位夫人是谁?”   一个女子飞快地接道,“连她你都不认识啊!她是刑部侍郎季大人的夫人啊!”   有人唏嘘,“这位夫人真是倒霉啊,竟然撞到了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长针眼,说不定都有心理阴影了,以后要做噩梦呢!”   “嘁!”人群中有女子回道,“她才不无辜呢,她口口声声说要找她女儿,但明明有人提醒她了,她女儿不在里头,她还不听,偏要闯进去,一定是没安好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找女儿,也是爱女心切嘛!”   “又不是亲生女儿,哪儿来的爱女心切?”   这么一说,人们懂了。   嫡母苛待庶子庶女的事件可不少啊,还有一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不惜害死庶子庶女,天下脚下的百姓对这类事情并不陌生。   这位季夫人来得如此大张旗鼓,看来是没安好心啊!   没想到她是这种人,白白为她委屈一场了。   呵呵,被吓晕过去,也是自作自受!   小随听到人群里对季夫人的骂声,她偷偷笑了一下,很快就溜出人群,去寻她的小姐了。   但她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小姐。   她最后只好回到了季府。   小随回去的时候,见季府门口停了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看样子是有大人物来了。   谁呢?   小随也没有很好奇,她更关心的是,小姐去哪儿了?   不过,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她刚刚跨进府门,门房便叫住了她,“小随姐姐。”   虽然季明舒和小随刚来季府,但是因着季明舒准世子妃的身份,再加上季大人的看重。   所以府里人现在都特别敬畏季明舒,连带着,对小随都客客气气的。   小随瞅着他。   门房不敢卖关子,他瞅了一眼那辆马车,小声提醒道,“小随姐姐,晋王爷来了,看样子是想要见大小姐呢!” 第14章   胆大的主仆俩   这还是小姐赢得晋王世子妃位置后,第一次有晋王府的人造访呢。   晋王爷,小姐的未来公公?   他来做什么?   虽然小姐消失地有些奇怪,不过小随相信,整座宜安城能为难到小姐的人寥寥可数。   所以她并不担心小姐有事,只不过晋王突然来了,这件事应该对小姐有点儿重要,她得去找小姐。   小随准备回云舒阁。   不过,她还没有回到云舒阁呢,管家急忙忙拦住了她。   虽然天气凉爽,管家却汗如雨下,“小随姑娘呀,大小姐上哪儿去了呢?晋王爷来了,要见大小姐呢!”   小随好奇地问,“管家,你很热么?”   管家简直怀疑这丫头耳朵是不是有毛病了,连晋王爷三个字都能忽视了,他真是佩服她,“嗳,小随姑娘,啥热不热的,我是说晋王爷,晋王爷来府里了!现在老爷正陪着呢,大小姐呢,快请大小姐过来呀!”   小随一点儿都不着急,她好奇凑过去,“管家,晋王爷来做什么的呀?”   管家都要被她急死了,可是这毕竟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打打不得,骂骂不得,他只能好言好语地哄着,“大小姐昨日赢了第一才女之名,晋王世子答应要娶大小姐为妻啊,晋王爷此番来,必然是为了看未来儿媳的。”   小随“哦”了一声,回道,“我也不知道小姐在哪儿,你让晋王先等等,我去找找小姐。”   管家懵了……   让晋王爷等?   他活了这个岁数,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丫鬟!   见小随真的就慢悠悠地转身了,管家都顾不上震惊了,他立刻拉住了小随,挑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小随姑娘,皇族宗亲挑媳妇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虽然大小姐昨日赢了擂台,可大小姐今日要是得不到晋王爷的认可,那也做不了世子妃!”   小随这下神情变了,她知道小姐看重这件事,如果黄了,那就搅乱小姐的计划了。   她有些急了,但是她的急和别人的急不一样,她皱眉说,“这不是食言吗?晋王府的人如此不讲信用?”   管家立刻去捂她的嘴,左看右看确认无人听到,这才放心,“姑奶奶,您可别胡说!”   他的心一颤一颤的,想说小随一顿吧,但又没工夫,他只能按下心惊,提醒道,“小姑奶奶,可不能让晋王爷久等啊,您赶紧找到大小姐吧!”   若不是他派了好多人都没找到大小姐,他怎会和小随说这么多废话。   小随这下认真了,她点头,“嗯,我现在就去找小姐来。”   不过,她刚转头,便见自家小姐过来了。   季明舒穿着一身红衣,通身上下别无装饰,正好衬得她姿容天成,她和今日出府时一模一样,看起来就像溜达了一圈,正好回府一般。   小随不知道她中了媚药之事,所以对她家小姐的出现并不意外,她欢喜地跑过去,说道,“小姐,晋王爷来了。”   季明舒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若不是因为晋王来,她未必会这么早出现,毕竟刚刚中了那种猛烈的媚药,没一会儿就出现在人前,这就等于在下药之人面前露底了。   她疑惑的是,她前一脚中药,后一脚晋王就来府里了,下药之人和晋王有关系吗?   她按下疑惑,对管家道,“有劳管家带路吧。”   管家刚刚没找到季明舒的时候都要急死了,但这会儿看到人了,他却又不急了,他弱弱地打量了季明舒一眼,委婉地说道,“大小姐,老爷说,其实也不必那么着急,您可以先收拾收拾再去面见王爷。”   言下之意,就是季明舒这一身打扮太简单了。   季明舒道,“不必麻烦了,走吧。”   管家真想哭啊!   为何大小姐和她的丫鬟一样让人头疼呢?   现在坐在花厅里那位晋王爷,那可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尊贵的亲王,深得当今圣上的宠信,面见晋王爷是何等重大的事情,怎么偏偏大小姐和这小随都不当回事呢?   管家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大小姐,晋王爷可不是一般人,您看是否要……”   季明舒已经抬脚往花厅去了,说道,“据说晋王爷不拘小节,行事异于常人,我若是打扮地和其他大家闺秀一模一样,王爷指不定看都懒得看了。”   管家张了张嘴,心道难道不是您懒得梳妆么?   虽然他不认同大小姐的看法,可是,他不敢多劝。现在就连老爷都不敢惹大小姐,更别提他了。   季明舒一到花厅,便看到上首坐着的中年男子,他头束玉冠,穿着一身紫衣,给人尊贵非凡之感。   他虽然有了些年纪,但保养得当,从脸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朗模样。只是,他目光虚浮,并不清明,给人不太稳重之感。   显然,此人就是晋王了。   晋王的身边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美貌侍女,瞧那姿容和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的侍妾呢。   这时候,晋王也看到季明舒了。   他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打量着季明舒。   小随跟在季明舒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姐,这个晋王怎么看起来色眯眯的?”   季明舒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小随立刻噤声了。   季永昌看到季明舒时,眉头就皱了皱,显然是对她寡淡的装扮不满,他又不能瞪季明舒,便朝管家狠狠瞪了一眼。   管家委屈啊,却又不能解释,只能默默垂下头。   季永昌很快就回神,笑着对晋王介绍道,“王爷,这便是小女季明舒了。”   季明舒走上前,站定,行礼道,“参见王爷。”   晋王看着季明舒,越看越满意。   他那儿子生得玉雪之姿,都要把宜安城的姑娘们比过去了,再加上那小子性子太冷了。   这些年来,竟然连一点儿花边消息都没有过,多少媒婆把晋王府的门槛都踏破了,但儿子一个都没看上,他一度以为儿子终身没有着落了。   没想到,一个意外的赌约改变了一切。   虽然,他觉得奇怪,辰儿和康王可不是一类人,不明白他怎会突然和康王打了一个赌。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啦!重要的是——   他终于有一个准儿媳了!   还生得这般美。   这模样和气质,和辰儿倒也般配。   而且昨日第一才女比试现场的事情,他来之前早已经让人打探清楚了,知道季明舒吹笛把安沛菡都比了下去,且她的才情还得到了辰儿的认可。   这么看来,便觉此女和自家儿子更般配了。至于嫡庶身份,晋王根本不在乎。   晋王哈哈大笑道,“本王就说嘛,只是一个赌约而已,为何辰儿就愿意娶世子妃了,原来季家大小姐竟然如此端庄美丽,季大人真是教女有方啊!”   季永昌听到晋王的认可,心里都乐开花儿了,不过他面上还是很矜持,谦虚道,“王爷谬赞了,小女哪儿敢当。”   晋王可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那边季永昌的笑容还堆在脸上呢,他已经话锋一转,“不过嘛——” 第15章   晋王的考验   不过什么?   季永昌笑容立刻僵住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高兴地太早了,晋王此行果然不简单。   以晋王对世子的宠爱程度,哪儿会轻易承认世子妃人选?恐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他今日来季府的真正目的。   这么关键的时刻,就连季府下人都紧张起来了。   要知道,若是府里出了一位世子妃的大小姐,他们脸上也有光啊,说不定老爷一高兴,还会增加他们的月银呢!   可有没有这些好处,可全仰仗上面这位了。   小随心中不屑地哼了一声,晋王府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娶个媳妇吗,考验来考验去的,真是够拖沓的!   季明舒眉眼微垂,脸上一派平静,看起来简直就是温婉贤良的本身了。   晋王看着季明舒这样从容,心下更是喜欢了,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突然将身边的一位美貌侍女往前推了一步。   “她叫诗雅,跟本王许多年了,柔顺乖巧,才情具佳,本王想,让辰儿将她收做房里人,不知季大小姐以为如何?”   诗雅刚刚还一脸茫然,这会儿听清了晋王的话,眼睛一亮,满脸都是期待。   不是服侍晋王不好,而是世子那般芝兰玉树的人物,实在很难让人不动心,别说是给世子做侍妾了,就是给他做丫鬟,她也心甘情愿啊!   晋王此言,有人高兴,也有人错愕。   哪儿有正妻还没有入门,便当着准新娘的面要往儿子房里塞人的道理?   这是对准新娘多不满意?   不过,这些话没人敢说出来,毕竟眼前这位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弟弟晋王爷,若是他不高兴,把季家抄家都是小意思。   季永昌很快回过神。   他想得开得很,雷霆雨露皆君恩,他才不在乎脸上好看不好看呢,只要能结下这门亲事就成,他唯一拿不准的,便是这位刚归家的大女儿的心思。   他担心,大女儿年轻气盛,说了不合宜的话,得罪了晋王爷,便暗暗朝季明舒看过去,眼睛眨个不停。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着季明舒,紧张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有人紧张,有人期待。   她会同意吗?   季明舒并未看向那些看过来之人,她微微一笑,回答晋王,“诗雅姑娘生得沉鱼落雁,又才情过人,与世子殿下很是般配呢,想必世子殿下一定不会拒绝的,小女又怎会不同意呢?”   她略顿了一下,又表态了一句,“只要王爷和世子愿意,别说是一位诗雅姑娘了,就是十位诗雅姑娘也没有问题。”   识大体啊!   不骄不躁不妒,真真是一个好儿媳的典范啊!   晋王对季明舒这番回答满意地不得了。   季永昌默默松了一口气,很是欣慰,没想到大女儿在外那么多年,居然如此懂事。   诗雅神色微微一变,“十位诗雅姑娘”刺伤了她骄傲的自尊心,可是她也十分清楚,王爷推她出来,本就是为了试探季大小姐的心意,季大小姐用她来表态,本就无可厚非。   除了诗雅心头的一丝丝异样,花厅的氛围很是和谐,所有人都对季明舒的回答很满意。   此时,大概也只有小随的想法才最贴近季明舒的真实想法了。   小随想,晋王世子要纳几个妾和她家小姐有何关系?   本来小姐就是去完成任务的,又不是和晋王世子谈情说爱的,就算晋王世子纳了一个后宫,也跟小姐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她坚信,小姐最后一定会是少主的人。   嘿嘿,她知道,少主喜欢小姐。   众人心思各异,厅中其乐融融,至于凌北辰将来会不会纳妾,那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晋王满意地点头,笑呵呵说道,“季大小姐果然是蕙质兰心啊!此事儿不急,待本王与辰儿商议后再定。”   其实他这些话只是试探季明舒而已,要知道呀,依照辰儿的脾气,若是没有他点头,他怎可能往他房里塞得进去一个大活人?   季永昌看出晋王对大女儿的满意,越发激动了,差点儿连嘴角的笑都遮不住了,他努力控制住了,惭愧模样说道,“世子与小女的婚事定地太匆忙了。按理说,理应由下官带着小女拜访王爷您的,现在劳您走一趟,下官真是良心难安。”   晋王与他闲话了几句。   季明舒就乖乖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晋王应付了季永昌几句后,放下茶杯时,注意力再次回到了季明舒身上,他笑呵呵道,“明舒呀,本王听说你刚来宜安城?”   季明舒点头。   晋王笑着继续道,“宜安城周边可是有很多好地方呢,城外的九泉山就是一个好去处,明日本王让辰儿陪同你一起去游览吧。”   季永昌这下笑意是藏也藏不住了,“能让世子殿下相陪,实在是明舒的福气呀!”   晋王笑呵呵,“年轻人嘛,还是该让他们多接触接触,培养培养感情。”   季永昌立马附和,“王爷说的极是。”   季明舒岂会拒绝?她夺下第一才女之名,本来就是为了接近凌北辰,明日能独处,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晋王事情已经办完,便起身告辞了。   不料,他出花厅的时候,一方香帕从他怀中飘了下来。   这种东西,若是从一个年轻男子怀中掉出,必会让人联想到男子的心上人,但掉东西的人换成一个中年的且有家室的男人……   很怪异!   一个侍女淡定地捡起了手帕,将之递给了晋王。   晋王淡定地接过了手帕,伸手掸了掸灰,重新将帕子收入怀中,这才对季永昌道,“季大人不必送了。”   季永昌岂敢不送?   待季永昌将晋王送出去后,他心下开始打鼓了。   晋王爷虽然是顶顶顶尊贵的人,但他的荒唐之名也是传遍了宜安城的,只从刚刚两个美貌侍女和香帕就看得出来了。   可是,他要怎么跟大女儿解释呢?   他想了一路,终于想到了晋王爷的一个好处,那便是“随和”,极好相处。   这也并非假话,毕竟晋王爷常常夜不归宿,家都很少回,自然不会起什么矛盾,可不就是随和好相处么?   他想定后,便大步往花厅去。   谁知,季明舒已经离开了。   这时候,管家急匆匆来报,“老爷,夫人、夫人被抬回来了!” 第16章   穿什么的问题   季永昌正高兴着呢,听了这种触霉头的话也没发火,他皱眉问,“什么抬回来了,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管家简直有些难以启齿,“夫人在容宝楼看见了、看见了……”   季永昌再好的耐性也没了,脸色沉下来,“吞吞吐吐做什么,快说,怎么回事?”   管家只好咬牙说了,“夫人在容宝楼,撞见了武威将军二公子和归云山庄苏小公子行……那等事,夫人吓晕过去了,这会儿被抬回来了……”   季永昌脸刷的一沉。   刚刚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这种事她都遇得上,真是见鬼了!   这女人怎么回事,昨天才在家里丢了脸,今天又把脸丢到外头了!   季永昌气势汹汹地往季夫人院子里去,他必须跟她交代清楚,最近安分一点儿,若是破坏了和晋王府的婚约,有她好瞧的!   不远处,季明舒和小随并未离去,她们算是目送晋王出了府的,正巧瞧见了这一幕。   季明舒的注意力并未在季永昌夫妇身上,她看着晋王离去的方向,还有些出神。   看晋王今日的模样,那荒唐不太像是装出来的。难道说,对她下药之人和晋王没有关系?   这下她倒想不出对方会是何人了。   毕竟她初来宜安城时,一首笛子曲引来蝴蝶群,闹出不小的动静,也许是被有心之人盯住了,也难说。   她相信,这次对方没有得逞,后续还会有动作。   她等着!   小随并不知她小姐此时所想之事,她望着季大人远去的背影,问道,“小姐,季夫人实在太讨厌了,要不要趁热打铁,弄她一个半身不遂、头歪眼斜?看她以后还怎么烦人!”   今日只是在人群里挑拨几句,这可平息不了小随的愤怒。季夫人竟然用那种招数对付小姐,她一想就来气!   季明舒微微回神,视线逐渐聚焦在了季大人的背影上,她淡淡说道,“放心吧,她得安分些日子了。”   小随不解,“小姐,我们干嘛这么让着她?”   季明舒无奈地笑,“你家小姐我刚来季家,就让季家就鸡飞狗跳,你让其他人怎么想你小姐我?你让晋王府怎么想?”   小随恍然大悟,“小姐要等嫁入晋王府后,才收拾季夫人呀?”   季明舒笑而不语,转身离开了。   翌日一早,天微微亮,季永昌便来了云舒阁。   对于季明舒和晋王世子的这场约会,季永昌比季明舒本人还要上心多了。   他拦住了一个丫鬟,问道,“大小姐起了没?”   丫鬟看清了是他,急忙行礼,他连连摆手,又问了一次,丫鬟支支吾吾地回答,“奴婢在外院伺候,不知道大小姐起没起呢……”   云舒阁的人,除了小随姐姐一人,其他人都被小姐打发在外院了。   季永昌往房间看了一眼,对丫鬟道,“你去叫大小姐起床了,说今日有重要的事情,可不能睡懒觉。”   丫鬟领命去了。   “父亲,您找我?”   季永昌冷不丁听到她的声音在背后想起,吓了一大跳,干笑了一下,“舒儿已经起了啊?”   季明舒点点头。   她其实早就起了。   十七年来,除了毫无记忆的小时候,她没有一日贪睡过。   她刚刚躺在榕树上想事情,没想到,季永昌便来了。   季永昌看了看她一身红衣,头发只斜插一根簪子的简单装扮,眉头就深深锁了起来,他追问道,“昨日不是让人送了十几套衣裳和首饰来云舒阁么,怎么不穿,不喜欢吗?”   那些东西全都是上等货啊,他一次性就买了十几套,这是下了血本。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一套也没有穿。   难道是他审美不行?   季明舒如实回道,“女儿不喜打扮,这样就好了。”   季永昌皱眉,“胡说!哪儿有女儿家不喜欢打扮的?为父让人送来的这些,可都是宜安城最时兴的款式……”   说到这里,他缓了缓语气,哄道,“舒儿试试看呢,你随你娘,长得好看,穿上一定很好看!”   季明舒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道,“父亲,前两日女儿上第一才女的擂台便是这样的打扮,据说世子为人清冷,谁的面子也不给,但那日他却应下了和女儿的婚事,说不定,他正好就喜欢女儿这样的打扮呢?”   季永昌动摇了。   这些话简直说到他心坎上去了,他这么关注大女儿穿什么,哪儿是真的关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他其实是希望,大女儿能牢牢抓住世子的心。   宜安城上层圈子中,许多人都知道,晋王世子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虽然现在舒儿和世子有了婚约,但那毕竟是一个赌约引出来的婚约,他不能确定世子的心意,总觉得,没煮熟的鸭子随时都能飞了。   季永昌还是让步了,他笑了笑,以慈父的口吻说道,“也行吧,穿什么不重要,你自己喜欢就好了。”   辰时末刻,晋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季府正门口。   小随跟在季明舒身后往外头去,但思绪已经飞得老远了。   她想起了少主那日的交代:不能让晋王世子占小姐的便宜。   也不知为何,她有个直觉,总觉得少主给她的这个任务有些难以完成……   季明舒到了府门口,一眼便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马车。   这辆马车不像昨日晋王乘坐的那辆那般豪华奢靡,看起来低调简单,和普通富人家乘坐的马车没两样。   季明舒脚步微微一顿。   想到那日那个一身白衣、面色清寒的男子,想到他猜出谜题答案时哑巴吃黄连般的模样,她嘴角掠过了一抹笑意,他那样性格的人,想必很少这样吃亏吧?   不过,她不会大意。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从他腰间摘下玉佩时,他眸子变化了一瞬,这种迅速而凌厉的反应,只有习武之人才有。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上来,他长相干净,略带清秀,看了季明舒一眼,而后低下头,“您一定是季大小姐吧?”   季明舒点头。   小厮道,“小人叫常平,是世子爷派小人来接您的。”   小随听到这种熟悉的台词,心下一下就警惕起来,逼问道,“世子没来么?你接我家小姐去哪儿?”   常平面对小丫鬟嚣张的态度,面无表情,“世子爷已经先一步去九泉山了,他吩咐小人接季大小姐过去。”   小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先去了?!”   常平瞥了小随一眼,大抵是对那个“他”字不满,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季明舒虽有些意外,但她对于凌北辰如此安排倒也无所谓,她二话不说便上了马车,“出发吧……”   见状,小随也只好收起不满了。   马车出了城以后,遇到一个小意外,常平不知道看到何人,勒马停了下来,只听外头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北辰哥哥,你在里面吗?” 第17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这个声音季明舒和小随都不陌生,她们在来宜安城的第一天便见过声音的主人了。   那位争夺第一才女的周七小姐。   季明舒默默摇摇头,她和周家还真是冤家啊,昨日才遇到周二公子,今日又碰到周七小姐了。   小随还不待常平回话,便一下子掀开了车帘,故作懒散的模样问,“叫谁哥哥呢?”   常平睨了小随一眼,心道,这丫鬟还真是胆大。   拦在马车前的人正是那日的周七小姐周菁菁,她原本输了第一才女擂台,心情不好闷在家里,谁知昨晚传来她二哥龙阳之癖的丑闻,她去质问她二哥,还被他吼一顿。   她不想待在家里了,所以出城打猎散心。   正好路过附近,一见到带有晋王府标志的马车,她的阴霾一扫而光,立刻就兴奋了,她见过常平,知道这是北辰哥哥身边的人,所以下意识以为北辰哥哥在里头。   待看清楚小随和她身边的季明舒时,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她没有跟她们说话,而是问常平,“她为何会乘坐这辆马车?”   她指的是季明舒。   常平正要回答,谁知小随又抢先了。   小随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尤其是当有人对她家小姐不敬时,她趾高气扬地道,“世子请我家小姐来的。你又是谁啊?”   “你!”周菁菁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还没有被这么轻视过。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丫鬟!   小随的嘴巴跟刀子似的,还想要说什么,不过季明舒拦住了她,她对周菁菁淡淡一笑,“周小姐,幸会。”   周菁菁视线回到季明舒身上。   此时看着对方淡笑的模样,她只觉得分外刺眼。   她原以为,那日的事情,北辰哥哥只是妥协于那个赌约而已,北辰哥哥是不会把季明舒看入眼中的。   她原以为,凭季明舒三品官庶女的身份,晋王府一定不会接纳她。   没想到,这还没过两日,季明舒竟然就上了北辰哥哥的马车!   妒火像是春天的野草一般疯长着。   而这时候,常平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又加深了她的怒火。   常平略微垂首,不卑不亢地回道,“周小姐,世子约季大小姐同游九泉山,小人奉命送季大小姐前往。”   周菁菁咬了咬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常平是晋王府的人,在宜安城中虽不说是横着走,但是也鲜少会看人脸面,他解释了一句后,便驾车绕过周菁菁,准备离开。   季明舒淡淡一笑,放下了车帘。   谁知,周菁菁立马拦过来了,“不准走!”   常平神色一变,语气也有几分不悦了,“周小姐要拦晋王府的马车吗?”   就算武威将军是国之栋梁,那也无法跟天潢贵胄相提并论,往严重里了说,周菁菁这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周菁菁的丫鬟立刻拉了拉她,小声道,“小姐,您冷静点儿……”   谁知,周菁菁并不退,她抽出随身的鞭子,甩了一个空响,对常平道,“本小姐不是拦晋王府的马车,而是拦季明舒!”   常平皱眉,“周小姐——”   周菁菁打断他,“季明舒一个庶女,有何资格和北辰哥哥定下婚约,有何资格乘坐晋王府的马车,又有何资格与北辰哥哥出游?”   一连三个“有何资格”,足以见周七小姐的愤怒了。   常平竟一时被震慑地说不出话来了。   季明舒其实可以很轻松地解决这个麻烦,但是她并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实力,因此她很有耐心地问,“那周小姐意欲如何呢?”   周菁菁并未回答,突然间,她甩出长鞭,直接朝季明舒挥去。   小随神色一变,飞出马车便朝周菁菁袭去。   不料周菁菁的丫鬟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拔剑抵挡小随这一击,两人缠斗到一起。   这瞬间,周菁菁的鞭子已经甩向季明舒,季明舒拿出玉笛抵抗,鞭尾在玉笛上缠了几圈后,两人形成了对峙之势。   周菁菁目光一凝,她突然用力,使劲扯了一把。   季明舒一个旋身,落到了马车外。   自从那日季明舒夺得第一后,周菁菁便派人调查了她的背景,因此知道季明舒曾经在江湖流落了几年,也知道她会武功,只是不知道武功如何。   收了这一招,她心中惊喜着。   她发现了,季明舒武功底子薄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季明舒脸上还是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好似没什么事情能让她皱一下眉头,她再次问道,“周小姐想要如何呢?”   周菁菁拿鞭子对着她,嘴角隐有一丝得意,“只要你能打得过本小姐,今日本小姐便不再拦你了。”   季明舒并没有要和她打的意思,无奈说道,“周小姐将门虎女,而我一介小女子,如何敢与你比武?”   周菁菁冷哼,“今日你比也得比,不必也得比!”   小随无心恋战,踢了那丫鬟一脚后,飞身到了季明舒身后,愤愤道,“小姐,有些人嫉妒世子对您好,我们才没必要跟她比呢!”   周菁菁的心被狠狠地踩了一下,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季明舒,你敢不敢比?!”   随着她一喊出来,周家小厮顿时围上来,这哪是征求意见啊,明明就是逼迫。   季明舒转动了一下玉笛,随口道,“那就比吧。”   周菁菁的目光简直要把季明舒盯出一个洞来了,偏偏她还故作公平地说道,“可别说本小姐欺负你,如何比,你来定!”   季明舒抬头望了望,这里是九泉山的入口,四边都是树林,只有一条盘山山路通向九泉山山顶。   她看了一圈,随手指着百米外一棵桃树上的桃子,说道,“谁能一箭射中桃子的桃核,便算谁赢?”   周菁菁武功不低,箭术更是好,她当然不怕了,“好!本小姐就让你先!”   季明舒拿着弓箭把玩了一会儿,却转手将弓箭扔给了周菁菁,她微笑着道,“既然规则是我定的,那第一箭自然该让与周小姐,这样,方显公平。”   小随眨巴了一下眼睛,小姐这笑容……不简单呀!   她有些期待了。   常平在旁边看着,原本并不想闹出事端来的,可到现在,他不禁也好奇起这场比赛的结果了。   周菁菁接过弓箭,瞥了季明舒一眼后,二话不说,搭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箭矢离弦而出,一下子射中了一只桃。   周家小厮跑去捡回了桃子,激动地道,“中了!小姐射中了桃核!”   周菁菁得意地看着她,“怎样,你认不认输?” 第18章   周七小姐太倒霉了   认输?   小姐怎么可能会输?   小随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周小姐,我家小姐还没开始呢,你高兴地未免太早了吧?等我家小姐一箭射中两只桃核,看看到时候是谁要认输!”   一箭射中两只桃核?   吹牛!   周菁菁在箭术上很自信,她的箭术是父亲亲自教的,她从小就在校场里玩,箭术把许多将军都比下去了,更别提眼前这个女子了。   周菁菁怒道,“放肆!死丫头,你家小姐今日要是射不中两只桃核,本小姐就把你的皮扒了,看你家小姐有何话可说!”说完故意往季明舒看了一眼。   季明舒也瞅了她一眼。   对视的一瞬间,周菁菁从季明舒眼中读出了一抹寒意,她一时竟有些拿不准了,季明舒不可能有这个本事吧?   回想起刚刚季明舒的身手,她笃定了,季明舒绝不可能有这个本事!   很快,季明舒的反应就让她更放心了。   季明舒接过了一把弓,掂量了一下,又拉弓搭箭试了试手感,片刻后,她似乎对什么不满意,又换了另一把弓。   周菁菁此行是去打猎的,因此准备了好多弓箭,这也给了季明舒挑选的空间。   看着季明舒在那儿挑弓箭,周菁菁看了一眼旁边的常平,故意大声说道,“季大小姐,本小姐这些弓全都是由名工巧匠打造的,随便挑出来一把都是名弓,你这么挑挑选选的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故意拖延时间吧?哈哈哈——”   周菁菁此言一出,周家下人都跟着哄笑了。   季明舒看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她的冷嘲热讽,继续挑选着弓箭。   周菁菁对季明舒嘲讽更甚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常平是北辰哥哥身边的人,让常平看到季明舒多丢脸,就等于让北辰哥哥看到了。   常平这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越看越觉得,季大小姐此举有拖延时间的嫌疑。   可是他又觉得,能让自家世子爷亲口赞赏之人,应该不至于如此。   小随可没因为刚刚周菁菁的那句威胁而害怕,她抱着胸,哼哼道,“弓箭是你们的,我家小姐不挑选仔细了,如果被你们做了手脚,不就亏了?”   “死丫头,你!”   “我什么啊我?”小随扬起下巴。   周菁菁这会儿比讨厌季明舒还要讨厌这个死丫头了,她挥出鞭子,恨不得教训她一顿。   这时候,季明舒选好了弓箭,周菁菁作罢,注意力重新回到季明舒身上。   季明舒拉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也很漂亮。   她拉了一个满弦,蓄势满满!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箭头上。   这一刻,空气都紧张了!   她会射中两只桃核么?   “啪!”突然间,弓弦断了,然而箭还未射出。   一瞬安静……   能将弓弦拉断只能证明臂力不错。   但是,射箭并非比拼臂力,需要的是准度和恰到好处的力道,季明舒现在将弓弦拉断了,只能说使用了蛮力,连箭营里最普通的兵还不如!   周菁菁没有心疼自己的弓,她十分得意地笑了,“哈哈哈,季明舒,两只桃核,简直是笑话,你倒是射两只桃核来看看啊!”   常平也尴尬了,他以为准世子妃既然敢和周七小姐比,而且丫鬟还能说出挑衅的话,想来准世子妃的箭术必定很好,哪儿能想到……   周菁菁看到了常平的反应,更开心了,“常平,你瞧瞧,这季明舒就是一个草包,她那第一才女之名不过是碰运气,你现在瞧清楚了,回去跟北辰哥哥可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能让北辰哥哥继续被她蒙骗!”   常平的头埋得更低了。   周七小姐笑,周家小人也随她笑。   季明舒沉默着,任由他们笑。   小随看了看自家小姐平静的神色,她也乖乖的,不说话也不动手。   周菁菁笑得太开心了,并未注意到一阵“嗡嗡嗡”的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近。   等到有人发现靠近的一团黑影时,已经晚了!   “那、那是什么?!”一个小厮脸色大变。   “杀、杀人蜂!”   “快跑啊!被杀人蜂蛰一下,就没命了!”   常平吓得也变了色,退开了十几步,据他所知,杀人蜂不会轻易攻击人类,但一旦锁定了目标,就会追踪到底。   周菁菁笑容凝固在脸上,她一个飞身退开了一段距离。   不料,那些杀人蜂全都朝她追来。   周家下人想要帮自家小姐,可是又忌惮着杀人蜂,就不敢靠的太近,保持一段距离跟着,不安地看着周小姐被杀人蜂围攻。   季明舒和小随退到了常平身边。   常平太过于震惊了,他都没有意识到身边是何人,喃喃问道,“怎、怎么会引来杀人蜂?”   小随瞟了周菁菁手上的弓一眼,偷偷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道,“肯定是周小姐笑得太大声了,吵到它们睡觉了,所以它们才会攻击她。”   季明舒淡淡地收回视线,并未将这场闹剧放在心上,“出发吧……”   常平怔了一下,才想起正经事。   他还得送季大小姐上山去见世子爷呢,真是的,被这位周七小姐一搅和,他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   周家人被杀人蜂困住了,上山的阻碍没有了,自然得继续赶路。   马车沿着盘山路往上行驶着,风景变得秀丽,绿意婆娑,其间染着一片片的粉红,景色如画,便是如此了,偶尔还能听到泉水瀑布声,让人心旷神怡。   风景美如画,但赶车的常平却没心思欣赏美景,他还在琢磨着,“杀人蜂怎么只攻击周小姐一人呢?”   小随掀开车帘,敲了一下他脑袋,“木头!这都想不明白啊?很简单啊!杀人蜂的老巢一定就在附近,周小姐那箭惊动它们了,而杀人蜂又是记仇的东西,自然只会攻击对它们产生威胁的周小姐。”   有道理哦……   小随懒得理会他了,开心地对季明舒道,“小姐,我了解过九泉山啦,据说这里有九处天然泉眼,所以叫九泉山,听说每一处泉眼都是一道风景,可漂亮啦,有五彩池、火花海、镜湖……都好美!”   季明舒莞尔一笑。   小随掀开车帘,问道,“木头,你家世子爷在哪儿等我家小姐呢?”   常平的俊脸沉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叫木头,他虽然不想理这个丫鬟了,可他不能不告诉季大小姐,所以他冷声回道,“世子爷在山顶的召寺等季小姐。”   “召寺?”小随皱了皱眉,径直说出了心里话,“九泉山那么多风景名胜不去,去一座寺庙做什么?当和尚么?”   常平脸黑了,不再理会小随。   小随问出了想知道之事,也没再管常平,她凑近闭目养神的小姐,说道,“小姐,听说召寺里有个知天命的老和尚,都活了一百多岁了,传得可神了,说他能看到人的前世今生,您说,世子该不会是找您去算命的吧?”   季明舒还未说话,外头的常平就忍无可忍了,“什么老和尚,那是无尘大师!”   小随和常平一来一回,吵嚷声都盖过流水声了,季明舒嘴角微微一扬,无奈地笑了笑,这么一路吵吵嚷嚷,很快便到山顶了。   召寺,等待季明舒的会是什么呢? 第19章   她与你有缘   九泉山是很有灵气的地方,山顶更是钟灵毓秀,召寺坐落其间,就像是一座仙宫,与人间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再加上召寺是百年名刹,每日慕名而来的香客络绎不绝,这让它既入世又出世,一声声浑厚的钟声传来,似乎来自天上,响彻人间。   召寺看起来与其他庙宇并无不同,只不过这里地势很高,常年云雾缭绕,不经意间,就添了一抹仙气。   常平在前头领路,他手中拿着信物,通过了好几处设有门禁之地,越走越僻静,最后到达了一座塔前。   季明舒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塔高达十几层楼高,塔顶已经高耸入云,看不真切了,一二层之间的牌匾上雕塑着“九重塔”三字,庄严肃穆,让人不敢进犯。   这时候,有人的对话声传来了。   “小师傅,您就通融通融吧,我已经来了二十次了,这是第二十一次,我已经想到了关键之处。这次,我一定能蹬塔成功的!”   “施主,并非小僧不通融,但每日只有一次开放九重塔的机会,今日登塔机会已经有人预留了,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不,我今日一定要见到无尘大师!”   “施主这是要硬闯吗?”和尚语气变得不善,与此同时,十几个和尚飞落下来,持棍看着那人。   “不、不,我不是……”   谁敢硬闯九重塔呢?   无尘大师声名赫赫,别说是南希国国内对他老人家的崇敬了。   据说,就连北夏国和西宣国的皇帝都曾请无尘大师前往讲经,但是无尘大师拒绝了。   政坛、江湖、商界、民间,无不对无尘大师满怀敬意,能瞻仰他老人家的风姿都是平生幸事,得他算命数更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谁敢在九重塔造次呢?   那人苦着脸,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最后,那人是哭着被“请”出去的。   守塔和尚看着那人被架出去,这才走上前来,他神情淡然,好似刚才并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对着季明舒等人行了一个佛礼,问道,“这位一定是季施主吧?”   季明舒看了九重塔一眼,神情有点儿复杂。   对于有所求之人,这里是天堂、是圣殿,可是对于无所求的人而言,这里和普通地方又有何区别呢?   季明舒打趣问道,“今日登塔的机会不会是留给我了吧?”   和尚点头,“正是……”   常平补充道,“季大小姐,世子爷在塔顶等您呢,只要您登塔成功,就可以见到世子爷了。”   季明舒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随眉头都皱地像个橘子了,她瞪着常平,“喂!木头,可是你家王爷请我们小姐出来的,你们世子不想见面就拉倒,搞的这么复杂是什么意思?”   常平额头青筋跳了跳,但是被这丫头气了一路,这会儿已经磨练出来,很快就恢复平静了,他淡淡道,“世子的意思,小人无权置喙。”   小随气鼓鼓的,“小姐,有什么了不起的呀,要么我们回去吧?”   常平心一紧,还真怕季大小姐转身就走了。   不过,季明舒并没有。   她看着守塔和尚,有些不解,“若每日只有一次登塔机会,为何世子已经在上面了,我还有登塔机会?”   小随一愣,随即也追问,“是哦!为什么?”   守塔和尚愣了一下,召寺在普通人眼中就是圣地,而九重塔更是圣地中的圣地,他遇到太多的请求了。   但这还是第一次被质问,片刻后他才回神,说道,“凌施主和无尘大师是忘年交,他并未使用今日的登塔机会。”   小随听懂了,“哦,原来是走后门了啊!”   这是说他们不公正。   和尚神色微微一变,肃着脸说道,“施主慎言!九重塔是无尘大师的修行之地,大师有权邀任何人上塔,而寺规是每日限一个登塔名额,只要能登塔成功,便能获得大师一次看命数的机会,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常平看到和尚微微急眼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里就舒服一点儿。原来,这丫头和谁说话都这么横呀!   小随还想说什么,但季明舒开口了,她问,“这塔里都有什么?”   先前那人已经登了二十次,皆不成功,显然塔里没那么简单。   和尚回道,“施主进去了便知。”   此时,九重塔塔顶,两人正在对弈。   一位白须白眉,穿着一身白色袈裟,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对面的男子也穿着一身白衣,面容俊逸,仿若谪仙,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此二人正是无尘大师与晋王世子凌北辰。   看到塔底的绛色身影,凌北辰淡淡地收回视线,注意力便重新回到了棋盘上,而无尘大师执棋子的手顿住了。   常伴无尘大师的弟子都知道,无尘大师通晓世事却超然物外,天大的事情在他这里也不会让他老人家变色。此时,他的神情亦没有变化,可是他顿住的动作,还是泄露了他的惊讶。   凌北辰见状,不禁看着无尘大师,“大师看出了什么?”   无尘大师收回视线,像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般,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点破天机,只说道,“此女与你有缘。”   此话若是其他人说的,凌北辰一定会置之不理,但是说这话的人是无尘大师,他不可避免地惊讶了,但他很冷静,问道,“善缘孽缘?”   无尘大师笑着捋了捋胡子,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凌北辰没再追问下去,他知道无尘大师言尽于此,不会再透露了,他看着那抹绛色身影,冷清的凤眼没掀起一丝涟漪。   若真信天命,就不会有他的存在了,相对于天命,他更信自己,他淡淡道,“且看她能不能登塔成功吧。”   塔底,和尚对季明舒交代道,“季施主若能顺利抵达第九层塔,便可以见到无尘大师了。”   此话说了等于没说,如何抵达才是关键,但这个和尚没有透露一句塔里的情况。   季明舒抬脚进去,小随欲跟上,被和尚拦下了,“施主,今日有登九重塔资格之人乃季施主,施主若是想登塔,还请改日预约了再来。”   “呸!”小随不屑,“谁想登这个破塔啊!本姑娘要陪着我家小姐,谁知道你这破塔里有什么!”   “施主慎言!”和尚出言警告,若不是看在晋王世子面子上,此时他一定已经让人将出言不逊的女子请出去了。   季明舒回头来,安抚小随,“小随,你就在此处等我吧。”   小随满心的忧愁啊,不能跟着小姐,如何完成少主交代的任务呢?但小姐的话也不能不听,她只得乖乖点了头。   塔里有什么呢? 第20章   登顶九重塔   季明舒进入九重塔,就有些糊涂了。   第一层里空空荡荡,除了环绕在四周的一个巨大的曲面镜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通往第二层的楼梯就在她的左边。   季明舒看了一眼后,没有逗留,径直往第二层去了。   谁知,第二层与第一层一模一样。   她特意多看了这面镜子一眼,却没能看出什么,这镜子和外头的没什么不一样。   就这么,季明舒一直走到了第八层。   红影在塔中若隐若现,小随百无聊赖,干脆盘腿坐下来,等着自家小姐。   小随听到倒抽冷气的声音,瞥过去一眼,只见守塔和尚和常平都一副十分震惊的模样。   他们的震惊,自然是因为小姐的表现。   小随勾唇,“一座破塔而已,才难不倒我家小姐呢!”   守塔和尚这会儿都顾不上小随的冒犯了,因为他完全被震惊到了。   别人不知道这座塔的玄机,但他十分清楚。九重塔一共有九层,除了第九层是无尘大师的修行之地,其他八层都有照骨镜,可以照出人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让人深陷其中,痛苦难当。   八层分别对应了人生八苦,生、老、病、死,以及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他守塔数年了,眼见着多少人困于前四层再也上不去第五层了,就算有心志坚定的,顶多就走到六层,最后还是会陷于其中,登塔失败。   这也正常,毕竟人生在世,牵绊甚多,哪能如佛门弟子一般,无欲无求?若真是无欲无求,也不会来登塔了。   可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到了第八层,就好像前面的种种苦难对她来说都不是事儿一般。   第八层,她还会直接通过么?   季明舒上了第八层塔,却发现没有通向第九层的楼梯。   这里仍有一圈曲面镜,不同于先前镜子的普通,这里的镜子竟给人森冷之感,就好像,这镜子是活的。   季明舒知道,考验要来了。   她并不知这是能放大内心欲念的镜子,她抽出玉笛,警惕地看着四周。   就在她凝神戒备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森冷入骨的声音响起来,“望舒,受了这无妄水之刑,你一身修为全部被毁,你,还要逃吗?”   季明舒大惊失色,没想到会看到过去的事情,纵然知道这是幻想,是自己心里的魔障,但她还是陷进去了,一时连置身何地都不知了。   除了死刑以外,无妄水是宫里所有活刑中最折磨人的一种刑罚,这种痛无异于抽骨刮髓。   她被无妄水刺地体无完肤,整个人虚弱地好像随时会死去。   可是,她的眼睛里满是倔强,没有流露出一丝怯意,她一字一顿回答,“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我死也不会屈服!”   那人到底是惜才,她的态度软了下来,“你的天赋远胜旁人,只要你肯乖乖听话,迟早有一日会在宫里崭露头角。你年纪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等到那一天,你可以让所有人匍匐在你的脚下,可以杀死所有不喜欢的人,可以做任何你想做之事。”   她倔强地抬起头,“我,绝不做你们的走狗!”   “愚蠢!”那人怒骂,“你逃了八次,受无妄水刑八次,再多一次,你就活不下去了。对于一个死人而言,所有的坚持都只是笑话!”   “死,也不屈服!”   “好,本宫主成全你!”那人成功地被激怒了,她衣袖挥来,将软绵无力的她再次扫入无妄水中,怒吼道,“去死吧!”   “不!我不认!”她高喝一声,拍出一掌。   这一掌拍在冷冰冰的镜子上,她看到了被泡在无妄水之中气若游丝的自己,看到了一个可怕的女人。最后,看到了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这是……她自己!   幻境!   季明舒当机立断,立刻封闭五识,拿起玉笛吹奏安神曲。   这是安自己的神。   塔底,所有人都关注着季明舒的动态。   当她高喝一声“不,我不认”时,守塔和尚便知道,她终于还是陷入自己的魔障。   这些年,他没少见到登塔人疯狂的模样,甚至还有人登塔不成功反而逼疯了自己,眼前这位只喊了一句,她的意志力已经超乎绝大多数的人了。   可让他意外的是,他很快就听到一首笛子曲。   小随在自家小姐高喊那一声时就已经站了起来,她跟了小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她这样子,她担忧极了,什么都顾不上,就往第八层飞去。   然而,她被拦住了。   几个和尚形成一个阵法,围困住了她,让她无法靠近九重塔。   这时候,强烈的碎裂声传来。   小随收了招,落到地面,高声喊道,“小姐,您没事吧?”   没有回应……   守塔和尚比小随还要紧张,他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刚刚哗啦啦的碎裂声,听起来好像是照骨镜碎了……   照骨镜怎可能会碎呢?   事实上,照骨镜确实是碎了。   季明舒的曲子最开始是安神,后面就转为有攻击力的曲调了,在问心笛的攻击下,它爆裂了,已经碎成了成千上万个碎片。   照骨镜一碎裂开,通往第九层的楼梯就显露了出来。   季明舒紧握问心笛,有一瞬的失神。   过去种种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她深陷其中,却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小随的喊声惊醒了她,让她从回忆中抽回神,回到她当前的情景下。   她定了定心,收起问心笛,往第九层走去。   季明舒上了第九层后,看到了等在入口处一个白眉白须白袈裟的和尚,视线移了移,便看到了边上坐着的晋王世子。   无尘大师看着季明舒,很难将眼前平静的少女与刚刚陷入魔障叫喊出声的人联想到一起,能在短时间内突破内心魔障,还让人看不出一丝痕迹,这需要多强大的意志力呢?   季明舒只淡淡一笑就径直绕过了他,到了凌北辰那边,她也未看凌北辰,而是举目远眺,隔了片刻,她赞道,“九重塔顶是九泉山的制高点了吧,在这里看风景果然是美不胜收,世子殿下可真会选地方啊!”   她语气平静而从容,好像真的是被约过来看风景的,并没有经历过先前的考验一般。   凌北辰看着她,不觉有些闪神,想到了那日她出的谜题。一时之间,手中那枚棋子竟未落下去。   无尘大师被忽略地彻底,若是他的弟子们见了,一定会对季明舒怒目而视了。   不过他并不生气,还微微笑了笑,走上前来,对季明舒道,“施主通过了九重塔的考验,贫僧可以为施主算一算命数。” 第21章   世子愿意教我么   季明舒这才认真看了看眼前的无尘大师,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通身有一种超然的气息,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过,她若是认命之人,她就不是今日的她了,她微笑着,“不必了,大师将这一次机会留给需要之人吧。”   无尘大师的这一算,多少帝王将相求而不得,然而却被这个年轻女子随口就拒绝掉了。   其实,这也不是无尘大师第一次被拒绝,算起来这是第二次了,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禁笑了一下。   凌北辰也看过来一眼,似乎对于这种情况颇为意外,多看了季明舒一眼。   无尘大师笑呵呵道,“不急,待施主哪天改变主意了,再来召寺也可。”   季明舒微笑着点头了。   无尘大师转向凌北辰,说道,“小友自便。”说毕对季明舒淡淡笑了一下,随即进了里面的禅房。   这下,这里只剩下季明舒和凌北辰两人了。   九重塔的塔顶云雾缭绕,从塔底望上去,根本看不清楚其间之人,也就是季明舒穿着一身红衣,绚烂的红色隐约透出了些痕迹。   小随心知小姐这是已经到塔顶了,她放心了下来。   至于少主的嘱托,她一点儿都不担心,毕竟那上头还有一位老和尚呢。   此时的塔顶,若有第三人在,一定会惊叹所见之景,一定舍不得移开视线。   白衣男子静坐于棋盘的一边,视线停留在棋盘上,似在思索下一步棋,而红衣女子站在棋盘另一边,却是往远处望去,欣赏景致。   男子俊逸出尘,五官棱角分明,给人清贵之感,通身白衣洁净无瑕,让他整个人好像自带光圈一般,仿若谪仙。   女子姿色天然,五官完美地没有一丝瑕疵,眉宇间的一两分冷清给人冰清玉洁之感。   但她眼中坚定的神采好似星辰一般耀目,她一身红衣,纯粹而美好,让人想到一切灿烂的、美好的、值得珍惜的事物。   多般配的两人啊!   多和谐的画面呀!   不过,画中人心情如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凌北辰落下一子,随即抬头看她,语气不冷不热地问道,“下一局?”   此时,他不是那日第一才女擂台上吃了哑巴亏的模样,而是他第一次在酒楼窗口出现时的模样,高高在上,清贵逼人,淡漠疏远。   季明舒收回了远眺的视线,看着他,又看了看棋盘,诚实地回道,“我不会下棋。”   凌北辰闻言,将手中刚拿起的棋子放回了棋盒。   季明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执起一枚黑子,笑吟吟道,“我虽然不会,但是愿意学,世子愿意教我么?”   凌北辰可不会因为眼前的是一位美人,就起恻隐之心,毕竟面对第一美人安沛菡,他也能面不改色。   此时,他俊逸的眉心微微蹙了蹙,因为这种类似的请求他听得太多了,下意识便生出一股厌恶之意。   季明舒看他蹙眉,以为他嫌麻烦,她俯身在棋盘上,一双水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我很聪明的,不需要世子太费神。”   凌北辰看着她,正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思绪竟停滞了,女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比天上的星辰,熠熠生辉……   季明舒微笑着看着他,明亮的眸子倒映出了白衣男子的身影,似乎在认真问一个答案,可她的思绪早已活泛了起来。   她初来宜安城那日,当众使用了幻术获得第一才女之名,正是因为凌北辰太重要了。   通过他,一定能查清楚当年荫龙山之变的真相,而查清楚这件事的真相,那么她的任务也就不难完成了。   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她对凌北辰使用的,正是那日对季夫人所使用的催眠术,通过自身强大的意志力,控制对方的精神,从而到达控制对方行为的目的。   这种催眠术,只要对方处于轻松的状态下,她通过目光对视便能轻松控制对方。   季明舒正想要问问题,不料,凌北辰突然眸子变了变,随即看着她的视线变得一片清寒,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他并没有搭理季明舒的请求,冷冷道,“季大小姐未免太主动了,不如开门见山,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季明舒被他突然变冷的目光吓得一怔。   她不是被他的模样吓到了,而是被他不受控的行为吓到了。   怎么可能呢?明明都已经要成功了,凌北辰却从她的意识里脱离出来,这个男人……绝对不简单!   看来,从他口中寻求答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必须徐徐图之。   这些想法不过是一瞬,季明舒很快便恢复了淡笑的模样,她认真思索了他的问题,而后面不改色地回道,“因为我喜欢世子啊!”   凌北辰这些年没少被女子纠缠过。但是,从来没一个人径直说出这么直白的话,他鼻翼微微一抽,看着她的目光更冷了。   若换成其他人,看到凌北辰这个模样,恐怕早已不敢说下去了。   可惜季明舒好像看不懂他的愤怒,她看着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世子有所不知,那日酒楼窗口的惊鸿一瞥,明舒便对世子一见倾心,发誓非君不嫁,所以明舒才竭力争取第一才女之名,那日那首诗便是明舒的真心话。不过,那日回家后,明舒就有些后悔,怕自己太主动了,吓到了世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如果世子不喜欢女子太主动。要么,我以后矜持一点儿?”   能将一番肉麻的告白说得如此诚恳的,怕也仅有季明舒一人了。   可她越是深情款款,越是诚恳,凌北辰的表情却越来越冷了。   季明舒说完后,就真的表现地十分矜持,乖乖地坐回位置上,佯装去看棋盘。   凌北辰眸子里满满的淡漠和疏离,他显然没因为季明舒的那番话有丝毫动容,他凝着她,冷冷的声音带着审判的意味,“九重塔的照骨镜,材质特殊,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难以将其击毁,季大小姐如何能做到?”   季明舒不怕他有这个疑问,反倒怕他不问。   她从袖中抽出问心笛,解释道,“我并非一直生活在乡下,曾经在江湖上流落过一阵,所以会些拳脚功夫,我手里头这支笛子由材质最硬的金刚玉制成,硬度不比照骨镜低,刚刚慌乱之下,就把照骨镜击碎了。”   这一番话也不算谎言,若是不论幻术,她的武功确实只能算三脚猫的功夫,就连小随都打不过。   凌北辰冷冷地审视着她,而她微微垂眸,一副乖巧的模样,任由他审视着。   他会相信她么? 第22章   情话说得像鬼话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季明舒忍不住打破了这份冰冷的沉默,她抿了抿唇,表达了自己绝对的诚意。   “世子殿下,你可以放心,我虽然喜欢你,但是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亦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若是有喜欢的女子,都可以娶回来,我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毕竟是一个庶女的身份,自知配不上世子殿下,若是殿下想立我为侧室,我也没有任何怨言,只要每日能看到世子殿下,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季明舒见他还冷着脸不说话,她咳嗽了两声,蹙眉道,“世子该不会想让我做妾吧?虽然我可以接受,但是那日当着全宜安城百姓的面,世子承认了我第一才女的位置,就等于承认了我们的关系,若只是妾室的身份,怕百姓们会觉得世子说话不算话呀……”   凌北辰终于听不下去了,“够了!”   若是冷延或是常平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在三言两语之间就能让世子神情变得如此难看的。   不对,冷延见过,那次在第一才女的擂台上,亦是这名女子,她提出的谜题,让世子好似吃了哑巴亏。   季明舒被他低吼一声,一下子不说话了,只眨眨眼睛瞅着他。   若不是有无尘大师的一句批言,凌北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会对这个巧舌如簧的女子做什么。   他今日的安排无疑是在试探她,但试探的结果连他都惊讶了,因为无尘大师那一句“她与你有缘”。   他改变了主意。   他看着她,俊脸清寒,凤眸里冰冷地没有一丝感情,他问,“你当真想嫁入晋王府?”   这场婚事对于他们而言是什么呢?   他问她是否想嫁入晋王府,而非是嫁给他,而她,只要能有机会接近他便够了,对于名分之类的东西全然不在意。   季明舒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凌北辰不为所动,他冷冰冰地宣判,“若不是父王逼得紧,根本不会有这场婚事,你要明白,这场婚约于本世子而言,不过是有名无实。”   季明舒十分理解的模样,配合着道,“我明白,想让世子接受我不是易事,我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看到世子就好了。”   她这辈子还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呢,这说起来竟毫无违和之感,一下子将一个痴情女的形象表现地淋漓尽致。   季明舒把情话说得跟鬼话一般,凌北辰信不信,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凌北辰这会儿已经淡定了许多,他默了默,便继续道,“晋王府有晋王府的规矩,墨园亦有墨园的规矩,有些话,本世子只提醒一次。”   季明舒面露喜色,她点头,“世子请说。”   “一,不得踏入本世子书房。”   “好……”   “二,收起好奇心,王府的事情,不该过问的不要过问。”   这一条显然和季明舒的目的违背了,但她答应地很快,“好……”   凌北辰瞥了她一眼,慢慢地说出了第三点,“三,话少一点。”   季明舒微僵,这是嫌她聒噪话多?   她很快呵呵笑了,仍是一口应下,“好……”   季明舒等了一会儿,见他没继续提要求了,她想了想,开口道,“既然世子提了三条要求,那我也有个小条件。”   凌北辰睨了她一眼,嫌弃的目光仿佛在告诉她,她没资格谈条件。   不过季明舒假装看不懂,她径直说了出来,“世子用我来应付长辈,或许世子只把我当做工具人,可我不是真的工具,我希望世子以后能顾忌我一丝丝感受,至少在场面上过得去,不至于让我太难做呀!”   凌北辰深深地看着她。   季明舒无辜地回视他。   半晌后,他点了点头,应道,“好……”   当凌北辰和季明舒一起从九重塔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就像是定格了一般。   守塔和尚是太好奇了,一直盯着季明舒看。   常平则是惊讶,看着并肩而行的世子和季小姐,他直觉两人之间好似不简单,可至于怎么个不简单法,他又看不明白了。   小随反应最快,她迫不及待地跑过去,紧张地问,“小姐,您没事儿吧?”   季明舒微笑,“你小姐我能有什么事儿?”   小随松了一口气。   凌北辰面色如常清寒,神情淡淡,吩咐常平道,“去准备马车,下山了。”   这就下山了?   常平瞥了季大小姐一眼,想问什么,可话到嘴边就没勇气说出来了,他应了一声“是”,立刻去准备了。   下山时,常平驾车,小随坐在他旁边。   小随本来注意着马车里的动静,害怕里头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然而,她听了一会儿,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小随便将注意力投到了周遭,九泉山可真是美呀!   其实,九泉山范围十分大,除了好九处风景名胜之外,山上还坐落着几座庙宇,召寺只是其中一座而已。   突然间,小随看到一片残破的庙宇,看其规模倒是不小,但是已经荒凉得不成样子了,尤其是正中间一颗葱郁的银杏树,将庙宇映衬地更加荒凉了。   九泉山这种地方,无处不是生机勃勃之景,这座庙宇的存在,显得特别突兀。   小随好奇了,问身边的常平,“那是什么地方?”   然而,常平并没有理会她。   常平还没有回过神来。   世子竟然要送季大小姐回家?   他不是在做梦吧?   这么多年来,再美的女子到了世子面前,世子都不会多看一眼,那么多对世子有意的名门女子,可世子多一句话都没跟她们说。   而今,世子却送一名女子回家了!   这是不是代表着,世子认可季大小姐准世子妃的身份了?   他微微抽了一口气,似乎已经想象到,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宜安城内那些小姐们会是如何失魂落魄的模样了。   小随不满,手肘碰了他一下,“喂,我问你话呢!”   常平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是女子吗?下手也忒重了!”   小随没理会他的反抗,再次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常平看了一眼,随口答道,“哦,那地方是以前的相国寺,据说十几年前国师推算出此地风水不好,所以相国寺搬迁了,这里就废弃下来了。”   小随“哦”了一声。   下山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周七小姐竟然还等在那里。   周七小姐满身狼狈,发髻都歪了,脸上也脏兮兮的,显然是被那群杀人蜂折腾地不轻。   她一见晋王府的马车,就激动了起来,可看见了和常平并肩而坐的丫鬟时,脸色一下子垮了下去,她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北辰哥哥,你在里面吗?” 第23章   诋毁她等于诋毁本世子   季明舒听到女子委屈的声音,不禁朝凌北辰看了一眼。   凌北辰撩开车帘,看向周七小姐时,凤目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即便看清楚了她的狼狈和委屈,他也没有丝毫动容,他淡淡颔首,“周小姐……”   周菁菁一看到心上人,委屈顿时如泉水一般往外涌着,可偏偏,她也看到了旁边的季明舒。   她刚刚看到坐在外头的丫鬟,已经猜到了季明舒在里面。   可此时真的看到了,心一下子就跟揪了一下般,她迟迟没有反应。   季明舒,她凭什么坐在北辰哥哥身边?   北辰哥哥,怎么会允许季明舒坐在他身边?   怎么可以?   常平只看了梨花带雨的周七小姐一眼,就低着头,揉了揉鼻子。   他想周七小姐今日还真是时运不佳,先被杀人蜂攻击了,现在又亲眼看到世子爷和季小姐在一起,瞧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他都有些同情她了。   可是,凌北辰表情清寒,他甚至都不关心周菁菁的狼狈是怎么回事,就在她呆愣的时候,他已经对常平吩咐道,“走吧……”   周菁菁顿时回过神,她都顾不上伤心了,拦住马车前面,大声说道,“北辰哥哥,这个女人配不上你!她不配坐在你身边!”   季明舒挑眉,看着周七小姐。   不得不说,她很佩服这位周小姐的勇气。   凌北辰的凤目闪过一丝不耐烦,他面露不悦,语气冰冷地如同冷泉,“这是本世子的私事,就不需要周七小姐操心了。”   周菁菁被这么一说,眼泪差点儿汹涌而出,但她忍住了,吸了吸鼻子,说道,“那日第一才女的比拼,她就是靠运气才赢的,这个季明舒,只是三品官的庶女,从小就在乡下长大,还在江湖上流落了几年,她就是一只麻雀,不配在北辰哥哥身边!”   凌北辰这会儿的表情比刚刚面对情话连连的季明舒时,还要难看。   季明舒瞧着这一幕,倒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她饶有兴致地看着。   一方面很欣赏周七小姐的不屈不挠的个性,一方面又很好奇凌北辰的反应。   某人看戏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准世子妃的身份。   就在季明舒看戏看得兴致勃勃之际,她的手掌突然被一片冰凉覆盖住了。   她一怔,下意识就要抽回手掌,然而看清了这是凌北辰的手,她一下子就不动了,她垂眸看着紧握她的手掌,眉心蹙了蹙。   他的手掌,很宽大,很冰凉。   周菁菁看到这一幕,一下子更是被刺激到了,她尖叫着,“不!”   周家下人也都集体石化,呆若木鸡。   晋王世子的冷是出了名的,他的不近女色也是出了名的。可是,他们现在看到的是什么?世子怎么可能牵女子的手?   常平和小随被这些人的反应弄懵了,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们也吓呆了。   手手手!   牵在一起了!   小随这一刻,心都碎了,想起了少主的嘱托,她都想拿一块砖头拍晕自己了!就连少主,应该都没牵过小姐的手吧?   可是,看着晋王世子清寒的表情,鬼使神差的,她竟然有些怯懦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刻,常平也想找砖头拍一拍自己,好确认眼前这一幕不是幻觉。   世子有洁癖,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世子最不喜旁人的触碰了,可是看那两只手,分明是世子主动去牵季大小姐的手了。   天呐!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周菁菁指着两只牢牢相握的手,说话都不利索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会的,不会是这样……”   可惜,凌北辰下一句话,让她的心立刻裂成了碎片,他说,“此次便算了,以后请周小姐慎言,季明舒即将成为世子妃,诋毁她就等于诋毁本世子。”   周菁菁脑子嗡的一响,这一刻世界都崩塌了。   这个她梦寐以求都想嫁给他的男子,即便往常他也冰冷冷相待,可是那时候,至少他对谁都这么冰冷。   她并不难过,但她从未想过,他有一天竟会对一个女子另眼相待。   眼泪,汹涌而出,她看着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凌北辰已经放下了车帘,冷声道,“常平,还等什么?”   常平被那一句“诋毁她等于诋毁本世子”惊呆了,这会儿被世子一喊,才回过神,他赶着马车绕过周七小姐走了。   小随是大咧咧的性子,这会儿已经将两人牵手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她瞥了周七小姐一眼,心中颇为解气,还朝她哼了声。   周菁菁明明很难过,可她偏偏执着地看着远去的马车,任丫鬟如何劝,她都一声不吭。   “小姐,算了吧,凭您的身份,就是嫁康王也可以啊,何必死守晋王世子一人呢?”   “闭嘴!康王能和北辰哥哥相提并论吗?”说完后,她目光掠过恨意,咬牙道,“季明舒,她死定了!”   马车里,在车帘落下那一瞬,凌北辰就已经抽回了他的手掌,好似多一秒也不愿意停留。   季明舒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他的冰冷气息。   他的手冷得好像刚从冰泉里泡过一番,这可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虽然好奇,但她识趣地没有多问。   她抬起刚刚被他握过的左手,右手揉摩着左手,颇为留恋的模样,“世子殿下可真是无情呀,刚刚做完戏,就翻脸不认人了,真让人伤心。”   凌北辰瞥了她一眼,凤目清寒,俊容冷冷。   季明舒耸了耸肩膀,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没再说话了。   这一日,凌北辰将季明舒送到了季府门口。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宜安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都说,第一才女比试那日,季大小姐表现出色,让原本不近女色的世子一见钟情,两人迅速坠入了爱河。   而那些名门闺秀们,听到这个消息时,脸色惨白,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比周七小姐好多少。   翌日,晋王爷和晋王妃就到季府下聘了,以世子妃之位来提亲。   就这样,原本因一个赌约而起的婚事,就这样变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也不知道是晋王怕到手的儿媳妇儿要飞了还是怎么的,婚期定地非常仓促,就在三天之后。   婚事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24章   大婚,艳绝四方   季明舒和凌北辰的婚事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云舒阁的氛围算是欢喜的。   晋王府下聘搬来了十几箱子的宝贝,季永昌为了和刚见面的女儿笼络关系,表现地很大方,让人将一箱箱聘礼都搬到了云舒阁,让季明舒随便挑。   季明舒只看了一眼,倒是小随认真地挑选起来了,一边挑一边问,“小姐,晋王世子未免也太配合了吧,他会不会不安好心?”   小随其实在想,这位世子该不会并不是表明上的冷,其实他是被小姐的美貌吸引了,所以就顺水推舟成全了这个婚事?   季明舒淡淡一笑,说道,“他大概是被晋王催婚催久了,这是用我搪塞家长呢。”说完,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也未必说实话了……”   若是要说愁,那莫过于季家三母女了。   季明月和季明雪才从祠堂罚跪出来,膝盖还没缓过来,就听到这种噩耗。   两人都到了季夫人面前哭诉。   “母亲,季明舒她一个庶女,凭什么嫁入王府啊?您想想办法呀,绝不能让她嫁给晋王世子!”   “就是!那日季明舒一回来,就让我和妹妹当众出丑了,若是真让她做了这个世子妃,以后还不耀武扬威,哪儿还有我们姐妹说话的份儿?”   季夫人一听到婚事,头就疼到现在了,现在被两姐妹一吵,头更疼了,喝道,“闭嘴!你们以为我想她嫁入王府吗?”   两人十分委屈,“母亲……”   季夫人看着两个女儿,心头盘旋的那个主意一下子就坚定了下来,她缓了语气,说道,“你们放心,季明舒她没有嫁入王府的命。”   两人一听,一下子喜上眉梢。   她们被罚跪了五日的祠堂,这都是因季明舒而起,若不是因为要收拾季明舒,她们才不会误伤了父亲呢,也就不会被罚。   只要季明舒不嫁入王府,以后就还是季府庶女,还不是任由她们搓圆搓扁。   她们迫不及待了!   季明雪急忙问道,“母亲,您有什么好主意了?”   季夫人皮笑肉不笑,“她若真是那个庶女,这门婚事说不定还真让她成了。可惜,她只是一个冒牌货!”   季明月和季明雪都惊了,“她不是季明舒?”   季夫人点了点头。   两姐妹得到明确的答案,震惊之后高兴极了,她们就说嘛,季明舒怎可能生得那么美!而且,真正的季明舒只是一个庶女,哪儿有胆对抗她们?   季明雪激动不已,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向爹爹揭发她!”   季明月也认同,要跟着一起去。   两人太激动了,也太信任她们的母亲了,以至于,就连有何证据这种关键问题都忘记问了。   季夫人拦住了她们,“都给我坐下!”   两人被母亲一凶,怔怔地坐下来。   季夫人在她们脑门上各戳了一下,无奈地叹息一声,才说道,“你们父亲是一个官迷,和晋王府的这个婚事对他大大有利,就算他知道季明舒是假的,必定也会将错就错下去,现在你们去告发了她,以后她就是真的季明舒了!”   这件事对于季夫人太重要了,她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若是拉不下季明舒来,日后她成了世子妃,要为母报仇,到时候她定然无活路了,连带着三个儿女的前程都毁了!   这件事,她容不得任何差错。   两姐妹原本只是想报复季明舒,此时见母亲神色凝重,都不太敢说话了,隔了一会儿,季明月弱弱地问,“母亲,那要什么时候揭发她呢?”   季夫人眼眸一眯,闪过了一抹恶意,“后日不就是她的婚礼了么?”   转眼就到了季明舒成婚这日。   一大早就有十来个丫鬟来了云舒阁,有捧着嫁衣的,有捧着珠玉钗环的,有捧着胭脂水粉的。   季明舒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丫鬟们拾缀着。   小随坐在旁边的桌上,兴致勃勃地瞧着镜中的小姐。她跟着小姐这么久了,出了不少的任务,可这还是第一次见小姐要穿嫁衣呢。   她不禁好奇,小姐装扮成新娘子,会是什么模样了。   可打扮超乎意料的复杂,小随都等困了,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睡着,她开始剥坚果吃。   可直到她吃坚果都吃饱了,还没有打扮完……   小随担心小姐饿,端着糕点盘子过去,“小姐,您起得那么早,一定已经饿了,先吃点儿糕点垫垫肚子吧?”   喜娘立刻拦下了,“姑娘,这可不行,世子妃现在可不能吃东西,这是规矩。”   季明舒很是配合,对小随道,“收起来吧,别坏了规矩。”   小随可以不听喜娘的话,却不会不听自家小姐的话,她悻悻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嘛,成亲又不是受刑,至于这样吗?”   喜娘顿时就急了,成亲怎么能和受刑比?她拉着小随嘱咐,“呸呸呸!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姑娘您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日后世子和世子妃感情才会鸾凤和鸣、琴瑟调和。”   小随撇了撇嘴,自己坐到了旁边。   成亲,真是太麻烦了。   就在小随眯第二场觉的时候,突然听到一身惊呼,“好美啊!”   小随惊醒过来,看过去时,差点儿没认出自家小姐。   她一直就知道自家小姐很美,却不知道小姐装扮出来美得都不像凡尘之人了,那一身大红嫁衣将身形修饰地恰到好处,上面镂空绣着龙凤呈祥图案,长长裙摆铺在地面上,就像盛开的花朵,华丽、盛大、绮丽,再没有比这一幕更美的场景了。   季永昌此时正等在云舒阁的院中。   按理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他实在太紧张了。   先前他让大女儿装扮一下,结果大女儿完全当做耳旁风,他真担心,她今日还是往常的打扮。   到时候再跟他说,她穿的本来就是红衣裳,和嫁衣差别也不大,那他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门打开了,一身正红色嫁衣的季明舒被丫鬟们簇拥在中间,真真是端丽冠绝、美不胜收。   季永昌看得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在心里感叹着,这模样,第一美人安沛菡也比不上吧?大女儿真是他的亲生女儿吗?   季永昌只是走神了一瞬,他激动地上前,“好,好,明舒要嫁人了,为父甚感欣慰啊!”说着从喜娘手中接过红纱,为季明舒戴上了。   季明舒微微笑着。   季永昌再次走神了,这次却是在想着,就连他这个老家伙看女儿都看得走神了,别提世子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   哈哈,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女儿能不能笼络住世子的心的问题了。   季永昌回神,说道,“时间正正好,走吧,世子已经到了。” 第25章   季大人要管教世子妃?   季府的花厅变成一片喜庆的红色。   厅中两侧坐满了季府的长辈,大老爷、二老爷、大夫人、二夫人等人皆在其中。   季夫人坐在上首,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异常来,眸子里藏着的一抹算计,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   装扮一新的季明月和季明雪站在旁边。   今日的主角明明是她们的大姐,可谁也没有把即将成为世子妃的大姐放在眼中,她们坚信,等季明舒暴露之后,世子就不会娶她了。   她们在意的,是难得有机会在世子面前露脸。   所以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心思打扮自己,甚至两个人之间还暗暗地争奇斗艳,都快自己打扮成花孔雀了。   当下人高喊“世子爷到”,所有人都转头望去。   所有人都听过晋王世子的大名,在场的却鲜少有人见过晋王世子的真容。   惊鸿一瞥,惊艳了所有人的眼。   他眉目如画、目若寒星,五官堪称完美,简直比女子还要美,却无一点儿女子的阴柔,他面色清寒,无端端就让人恭敬起来,就连一身红色喜服也遮不住那份清贵之气。   他目不斜视地步入花厅。   其身后侍卫模样的人,寒眸一扫,人们被吓得够呛,立马收回了打量的视线。   虽然收回了视线,但心下还在惊叹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在所有人都收回视线的时候,却有两人顶着侍卫冷冷的目光,仍一眼不眨地看着凌北辰。   这两人便是季明月和季明雪。   哪有少女不怀春?   那日的惊鸿一瞥,她们早已深陷这个男人的容貌和气度,以及他的身份。   此刻,她们都在想着,如果世子今日所娶之人是自己,该有多好啊!   不过,这两姐妹完全是被惯坏了,眼高于顶而不自知,晋王世子是连安沛菡和周菁菁这种贵女想亲近都不可得之人,岂会将她们放入眼中。   季明舒之所以能入得了他的眼,也完全是因为季明舒的本事。   若不是因为季明舒,她们两人想和晋王世子处于一厅之中,怕也难如登天。   偏偏有人不信邪。   季明月“哎呀”一声娇嗔,突然被什么绊倒了一般,竟然直接朝凌北辰倒去了。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心都紧了紧,大喜的日子,新郎若是被新娘子的妹妹冲撞了,这不仅不吉利,传出去还很不好听呀!   季夫人也紧张,但更多的是高兴,她的女儿真是聪明呢,懂得用这种方式引起世子的注意。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晋王世子身边的侍卫一个闪身,就扶住了要摔倒的季明月。   冷延都不知道帮自家世子挡了多少烂桃花了,他甚至都不需要世子吩咐,就主动上前扶住了季明月,淡淡道,“季小姐当心。”   季明月好失望啊,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立刻站好,口不对心地道了一句谢,“多谢这位侍卫大哥。”   季明雪暗哼一声,姐姐真是心机深!   季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不过她没太放在心上,她今日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揭穿季明舒假冒的事情,让她嫁不成晋王世子!   凌北辰刚刚站定,季永昌便牵着新娘子出来了。   季永昌看着世子品貌非凡的模样,心下满意极了,当然更满意的,是世子爷的身份,他笑眯眯地牵着季明舒走到了凌北辰的面前,将季明舒的手交到了凌北辰的手中。   “世子爷,今后小女就拜托您了。”   “嗯……”   十指相握,两人看着对方,原本冰冷的心皆微微一颤。   其实,两人都是体寒之人,凌北辰的手几近冰凉,季明舒的手温略高一些,却也是清凉的,他们如何能温暖彼此?   可这一幕在旁人眼中,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了。   一身红嫁衣的季明舒和穿着喜服的凌北辰站在一起,这幅画面太过于和谐、美好,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在今日之前,季家人都认为季明舒能嫁给晋王世子,完完全全是高攀了。   可这会儿一看,他们都改变了想法,盛装之下的季明舒别有气质和风华,就算和晋王世子站起一起,也毫不逊色啊!   这个场景,就连小随都微微抽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她竟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这场婚礼无关任务,而是小姐真的要嫁给晋王世子了。   冷延也看得回不过神来。   他是亲眼见到季明舒是如何主动接近自家世子的。所以,他并未将这位世子妃放在心上,可此时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竟莫名觉得和谐,仿佛,世子和世子妃是天生一对,仿佛,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冷延好笑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他低下头,暗暗琢磨着前几日常平透露九泉山的事情,他当时还不信,但这会儿不觉就信了。   世子妃能得世子特别对待,看来不简单呀!   这震撼人心、难以忘怀的画面其实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凌北辰已经牵着季明舒向高堂上的季大人和季夫人奉茶了。   先君臣,后父子。   凌北辰是皇族血脉,身份尊贵,自然无需向季大人和季夫人行大礼,而季明舒嫁给他,自然也无需行大礼,两人简单行礼,便将茶杯递了过去。   纵然凌北辰面色清寒,季永昌还是笑呵呵地喝完了茶。   他可不敢真像长辈一样对晋王世子训话,他只得对季明舒道,“明舒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等到了王府里,你一切可得以世子为重,只要你和世子一切安好,为父就安心了。”   季明舒点了点头。   她当然会以凌北辰为重,他可是她的目标。   季永昌又转向晋王世子,看着对方一脸清寒、三分疏离、三分淡漠的模样。   刹那间看起来不像是这场婚礼的主角,而像是一个冷眼旁观之人,季永昌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嘴巴哆嗦了一下。   片刻后他平复了一些,才强作镇定,笑着说道,“世子,下官这女儿,从小在乡下长大,没学过规矩礼仪,若是日后她有行差踏错之处,还请世子一定告诉下官,下官必定好好管教!”   凌北辰凤目微抬,看着他问,“季大人要管教世子妃?”   伴随着他淡淡的一问,花厅的氛围骤然紧张了起来。   在季府季永昌就是最大的,众人哪儿见过他被责问的模样?一个个简直不敢看这幕画面,空气都绷紧了,就连喜娘都不敢插话。   冷延意外地眨了眨眼,世子这是在维护季大小姐?   季明舒有些意外,却不吃惊,心想着凌北辰果真是说话算数之人呀,约定好了将场面做全,他还真就做全了,真是给她面子。   季永昌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他哪里顾得上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他只怕得罪了世子爷,以后讨不到好果子吃,他立刻赔笑,“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希望世子殿下和世子妃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所幸,凌北辰没再说什么了。   季永昌松了一口气,刚刚他的心差点儿跳出了胸口。   该季夫人喝茶了,可是她没有接茶杯,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季明舒,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你不是季明舒!本夫人不会喝这个茶!” 第26章   她绝对不是季明舒   此言一出,花厅鸦雀无声。   季夫人说季明舒不是季明舒,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说新回来的季家大小姐,其实是冒充的?其实眼前这女子并非真正的季大小姐?   季永昌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看着大女儿就要和世子成婚了,眼见着季家就要飞黄腾达了,他怎容许此时有人来搞破坏?   他还是笑容满面,但是看向季夫人的眼神充满了警告,“今日是明舒和世子大喜的日子,夫人就别开这种玩笑了,呵呵。”   季明舒不动声色,她明显地感觉到了,身旁牵着她的凌北辰听到这个消息时,手轻轻一颤,似乎有些惊讶。   小随满脸错愕,季夫人怎么看出来的?   她有些紧张了,若是顶替身份一事揭穿,小姐便会变成别有居心的冒充者,别说是这个婚事了。   到时候小姐都难以在宜安城立足,那这些日子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她一瞬不瞬地凝着季夫人。   这一刻,人们的视线不是停留在季明舒身上,就在停留在季夫人身上,更多的,还是看着季夫人的。   这场婚事,事关整个季家,若是成了,荣耀和好处,在场之人都少不了,他们和季永昌一样,并不关心事情的真相,而是一心期盼着这场婚事能成!   此时他们看着季夫人,好像看疯子一般,不过他们哪儿能知道,季夫人是非如此不可。   自从季明舒回到季家的第一日起,季夫人便知,她们两人注定水火不容,若是她不能将季明舒拉到泥沼里,那么死的那个人就会是她!   她处心积虑地等到今日,岂会轻易揭过?   她站了起来,直视季永昌,面不改色,“老爷,你们都被这女子骗了,她绝对不是季明舒,不是季家的血脉!”   这时候,凌北辰握着季明舒的手松开了。   他的神色依旧清寒,一身正红喜服也没能让他线条柔和一分,此时他的凤目里没起一丝涟漪,让人看不出他对此事的态度。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也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一点,晋王世子绝不可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为妻,退一万步说,就算世子不介意,皇家也不会允许。   换句话说,若是季明舒的身份是假的,这场婚事就作罢了。   季明舒看了一眼变得空荡荡的右手,既不意外,也不失望。   她明白,凌北辰虽答应了她维护场面,却没有答应她摆平所有麻烦。关于她身份的争议,这注定是一场属于她一个人的战斗。   她向来不是一个退怯的人,遇到麻烦,她会迎难而上。   季明舒一把掀开盖头,露出风华绝代的容颜来。这一刻,她仍然是淡定和从容,这份傲然的气质竟是那么耀眼夺目,她问,“夫人如此讲,有何凭证?”   此时,她光艳逼人,照亮了花厅。   此时,她气势万千,尊贵好似与生俱来。   此时,她眉目微冷,让人不敢直视。   季夫人迎着她的视线,一时竟感觉,受到质疑的人仿佛不是季明舒,而是她自己,她看着季明舒,吓得缩了一下。   正因为她这个反应,让那些摸不清情况的人,都偏向了季明舒。   这个间隙,已有人帮着开口了,是帮季明舒说话的。   大老爷道,“大嫂,话可不能乱说啊,今日是大侄女和世子的好日子,你没缘由说出这种话,破坏人家的感情,这可不是嫡母的做派!”   二老爷也帮腔,“就是,毕竟是一家人,虽然大侄女不是你亲生的,也不至于如此对待她!”说完又对一边的季明舒说道,“大侄女呀,一家人还是应该以和为贵,不如让你嫡母跟你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可千万别误了吉时。”   季大人不悦地看着季夫人,径直命令道,“还不快跟明舒道歉!”   季夫人这辈子还从没有这样孤立无援过,这一刻,她犹豫了。   看着季明舒笃定的神情,她怕自己弄错了。   季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招的冒险,若是证明了季明舒是假的固然没问题,可若是不能证明,那么被打下万丈深渊的人就是自己了。   她目光闪躲着,“这件事,我其实知道的也不清楚,我……”   眼见着季夫人已经要开始道歉了,季大人都已经准备好要训斥她了。   谁知,季明舒打断了她的话,她神情淡淡,“夫人既然对我的身份存疑,还是当面说清楚为好,否则日后再突然出来闹一场,明舒可消受不住。”   因为季明舒此言,这下事情是没法囫囵过去了。   季夫人也终于意识到,她从开了口之后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一横心,豁出去了,指着季明舒的手肘内侧,说道,“你敢不敢把你右胳膊给大家看?”   季明舒握着右胳膊,目光凝了一刻。   小随也变了色,她知道小姐胳膊那里有一颗朱砂痣,却不是原本就有的,而是在这次出任务之前,他们给小姐点上的。   她虽不知道,这颗朱砂痣代表了什么人,可她觉得,这应该不是季大小姐的特征……   季夫人见季明舒迟疑了,顿时多了一分底气,对季永昌道,“老爷,我记得明舒生下来的时候,身上一处胎记也没有,可是此女的手肘内侧却有一颗朱砂痣!”   季永昌脸色铁青,根本不想理她。   季夫人正得意着呢,并不介意季永昌的冷脸,她转向季明舒,逼问道,“怎么,不敢了吗?怕别人看到你的胎记吗?”   季明舒轻轻叹息一声,没有回答季夫人,而是转向了凌北辰,以询问的语气问道,“世子殿下,季夫人要我露出胳膊,证明自己的身份,我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了。可是,若我当众露了胳膊,世子殿下该不会因此嫌弃我而悔婚吧?”   凌北辰没有给她回应,却淡淡扫了全场一眼。   季永昌承认自己很怕这位晋王世子,甚至比怕晋王还要多一些,被这么看了一眼,心口突突地直跳,立刻就道,“我等自是不便看世子妃的胳膊,不如请世子妃到内室,让家中大嫂、二嫂查看,世子殿下,以为如何呢?”   凌北辰只“嗯”了一声。   很快,大夫人、二夫人便从内室出来了。 第27章   该道歉的对象是世子妃   大夫人、二夫人目光复杂地看了季夫人一眼,说道,“大嫂看错了吧,大侄女胳膊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季夫人大怔,“不可能!”   说着,她都顾不上自己的仪态了,径直朝刚走出来的季明舒扑去,二话不说,便撸起了她右手的衣袖。   众人本来该避嫌的,可当那凝脂般的肌肤展现出来时,他们都不禁仔仔细细去看了。   确实什么都没有。   季夫人当时就傻了,整个人像是定住了一般,“怎么可能……”   季明舒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胳膊,她没动怒,而是勾唇道,“看来只有滴血认亲才能让夫人相信我的身份了。”   季明舒如此坦然,其他人哪儿还会怀疑她呢?   季永昌终于回过神,他冲上前,一把将季夫人拽开,低吼道,“你够了!还嫌闹得不够难看吗?”   季夫人呆呆的,被拽开了,还死死地盯着季明舒的衣袖瞧。   季明月和季明雪被这个场面吓坏了,两人心疼母亲,可是看着父亲盛怒的模样,她们一个字也不敢说。   季永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对季夫人说话时,语气十分不善,“快跟世子和世子妃道歉!”   他怎么会娶这么一个蠢女人?   季夫人呆愣愣地摇头,显然还没恢复神智。   季永昌都准备要用休了她来威胁她了,这时候,季明舒开口了。   季明舒看着季夫人,目光中的冷意只有她自己明白了,她嘴角缓缓上扬,微笑着道,“父亲言重了,本就是一家人,哪里需要道歉呢?明舒自小就得到夫人的照料,一点一滴,明舒都记在心中了,今日的事情,不算什么。”   季永昌以为季明舒要息事宁人,听了这话还很高兴。   但是季夫人神色一下子就变了,她听出了季明舒的言外之意,眼睛不自觉充满了恐惧,整个人都颤栗了。   季明舒,她果然会为她母亲报仇!   她完了,完了!   有些事男人不清楚,但内宅的女人清楚,大夫人、二夫人那些年没少见这位嫂嫂苛待季明舒,她们现在只庆幸,还好当初她们没有落井下石。   身份的事情暂告一段落,虽然季明舒不计较,但季永昌必须得把态度摆明了,他吩咐两个丫鬟,“夫人神志不清,口出胡言,还不请她回去歇着!”   季夫人直到被拖出去,还傻着,没能说出一句话。   眼见着季夫人被送出去了,季永昌这才走到晋王世子面前,有那么一瞬,他都不敢看世子的脸色。   成婚当天,新娘子被自家人质疑身份,这种丑事一旦传开,别说是季府颜面不保了,就是晋王府的名声也会受累。   就算世子因此不娶大女儿了,都在情理之中,可是,他舍不得啊!   晋王府这么好的亲家,错过了这次,以后到哪儿去找呢?   再说了,大女儿如此好的姿容,若是今日婚礼上被退婚,那日后便成了宜安城的笑话,大女儿就得砸手里了啊!   他怎么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   此事从头至尾都是季家的问题。   季永昌低着头,对晋王世子作揖,歉然道,“今日之事,都是我季家的不是,下官向世子陪不是。”   他不敢提婚约的事情,怕自己主动一提,黄地更快。   随着季家家主道歉,大老爷、二老爷、大夫人、二夫人人等也都站了起来,作揖的作揖,欠身的欠身,都向凌北辰表达着歉意。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凌北辰看向了季明舒,淡淡道,“你们该道歉的对象是世子妃,而非本世子。”   虽然语气淡淡,但维护的意思很明显了。   季永昌大喜,季家其他人也都兴奋不已,世子既然这么说,那么,婚事保住了呀!   只要婚事能保住,道个歉,算什么事。   以季永昌为首的季家长辈,都朝季明舒行礼致歉。   这一刻,所有人的头颅都埋得低低的,整个花厅之中,只有季明舒和凌北辰背脊挺拔、看着彼此。   季明舒唇角缓缓上扬。   而凌北辰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季明舒也没有在意,她对着躬身行礼的长辈们说道,“父亲,伯父伯母们请起吧,明舒明白,此事和你们无关。”   季永昌长长呼出一口气,他还想说些恭维的话,冲淡一下刚才那件事的影响力。   可惜,凌北辰没有给他机会了。   凌北辰凤目移到喜娘身上,带着明显的不悦,他问道,“还在等什么?”   喜娘回神,刚刚的这一场闹剧,若不是亲眼目睹,谁能相信呢?这种情况,她可一点儿都不敢插嘴呀!   这会儿一被提醒,她立刻重新主持着婚礼的仪式。   很快,这边的仪式就结束了,凌北辰牵着季明舒上了喜轿。   晋王世子娶妻,排面足足的,即使筹备的时间很短,却仍是十里红妆的盛事,街面上人头攒动,百姓们争先恐后地瞧热闹,围观马背上晋王世子的风采。   喜轿中,小随陪在季明舒身旁,她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了,“小姐,怎么回事啊?”   季明舒挽起衣袖,露出一块洁净无瑕的肌肤,她扯住一块皮肤,撕拉了一下,就露出原本的肌肤来,其实差别也不大,唯一多了的便是那颗朱砂痣。   小随明白了,“还好小姐动作快。”   季明舒的眉头却锁着,她将那块皮重新粘了回去,将朱砂痣掩藏了起来,“今日之事闹开了,以后我们必须更加谨慎。”   小随点点头,而后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小姐,您先吃点儿糕点吧,折腾了快一上午了,您什么都没吃呢。”   手帕打开,正是几块糕点。   季明舒还真饿了,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这会儿危机解除了,小随才仔细回想了刚刚的事情,她砸吧了一下嘴巴,说道,“小姐,晋王世子刚刚还挺维护您呢。”   季明舒淡淡笑了一下,“倒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君子。”   小随一听话风不对啊,她咳嗽两声,说道,“小姐,我倒觉得少主挺不错的。”   季明舒挑眉看着她。   小随面不改色,“少主风流潇洒,毒术厉害,武功高强,他长得也不比晋王世子差,关键是,世子对您那么好呀!”   季明舒微笑,似开玩笑,又似在认真考虑了,她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不如我把你送给他吧。”   小随慌忙摇头,“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傻了,小姐怎可能看不出来她真正的意思呢?小姐应该是不悦她的僭越,她立刻认错,“小姐,我错了……”   成婚的礼仪十分繁琐,等季明舒被送入洞房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第28章   新婚夜的膈应   季明舒刚刚坐下来,就有一个丫鬟来向她行礼,自我介绍道,“世子妃娘娘,奴婢清月奉世子殿下之命,以后贴身服侍世子妃娘娘。”   小随抱胸看着她,“你贴身服侍我家小姐,让我做什么?”   清月很是紧张,交叠在胸前的双手都颤抖了,愣了一会儿才组织好了语言,“世子妃娘娘身份尊贵,一人伺候未必能伺候得过来呢,奴婢粗笨,只有给这位姐姐搭一把手了,以后还请姐姐多加提点。”   小随还想说什么,不过这时候季明舒取下了红纱,她看了一眼烛台下堆积的烛泪,心知时间不早了,她问着清月,“世子还在陪客人?”   清月看了世子妃一眼,很快垂下了视线,畏畏缩缩地回道,“回世子妃娘娘,奴婢、奴婢……不知。”   季明舒淡淡地命令,“那就去打听打听。”   清月有了事情可做,倒没有那么紧张了,她应了一声,立刻去了。   小随看着桌上的几盘点心,有些兴味索然,但有吃的总比没有吃的强,她捡起一块糕点啃着,“小姐,先吃点儿东西吧,您都饿了一天了。”   季明舒坐到桌边,她拿起一块糕点看着,却没有吃,问着小随,“打听得怎么样?”   今日季明舒在进行拜堂的各项仪式时,小随可没闲着,她向底下人打听了王府的情况,她禀道,“小姐,这里是墨园,是世子的住处,我们现在所在的是东阁,据说是世子平时下榻处,还有一座闲置的西阁。除此之外,还有一座书房,听说世子在墨园时,就数待在书房的时间最多。”   “晋王府一共有三子一女,都是晋王妃所出,世子排行第一,但是王府下人都说世子性情古怪,其他姐妹也不喜欢与世子来往,就连王妃都不太喜欢世子呢。”下人们可不敢说世子性情古怪,这个“古怪”是小随自己总结出来的。   “母亲不喜欢亲生儿子?”季明舒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看晋王倒是喜欢这个儿子得很。”   “正是呀,据说晋王爷所有子嗣中,他最疼爱的就是世子。”   季明舒看着手中的糕点,没有焦距的目光出现些许兴味,勾唇道,“有意思……”   隔了一会儿,清月还没有回来,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传了进来。   那声音就在门外传来,“世子妃娘娘,求您可怜可怜奴婢,见奴婢一面吧,否则奴婢活不下去了!求求您,呜呜呜……”   季明舒正要吃糕点,闻言顿住了,问小随,“我今日没做什么吧?”   小随迷茫地摇头,“没有呀!”   外头接着便响起一个小厮训斥的声音,“你做什么?大晚上的,若是冲撞了世子妃娘娘,有你好看的!”   那人继续哭,“我、我真是走投无路了,小哥,求求你,让我见世子妃娘娘一面吧,见了娘娘说一句话,我就是死也甘愿了!”   小厮正要骂,“你!”   这时候,房门打开了,小随淡淡看了跪地的人一眼,竟然发现是个丫鬟,她皱眉道,“别嚎了,好像我家小姐把你怎么着了似的!你进去吧。”   那丫鬟立刻止住了呜咽,拎着裙摆跟着小随进了房间。   待看见了坐在桌边一身红嫁衣的女子时,她呼吸一滞,整个人就定住了。   好美的女子啊!这样的人,让任何一个女子到了她的面前都会自惭形秽的吧?   小随抱胸,“傻了吗,见到世子妃还不行礼?”   丫鬟这才意识到眼前之人就是世子妃了,她一下子扑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跪着,好半晌都回不过神,连自己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季明舒慵懒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才徐徐开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何活不下去了?又要本世子妃怎么可怜你?”   丫鬟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她一向自认姿色过人,就连郡主都没有她好看,所以自觉比身边的丫鬟都高了几分,这也是她今日敢来闯墨园的底气。   可是,此时见到世子妃的倾城之颜,她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都说不出来了,“奴婢、奴婢……”   丫鬟吞吞吐吐一会儿,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随没耐心了,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少来这套!本姑娘最烦哭哭啼啼的这套,你今日要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休想走出这道门!”   季明舒这次没有拦小随,她目光淡淡地看着那个丫鬟。   丫鬟挨了一个窝心脚,疼得她龇牙咧嘴,可是她更恐惧,因为她发现,这位新来的世子妃不是软弱好欺的性格,她有些后悔来墨园了。   可是既然来了,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爬起来跪好,再不敢做出柔柔弱弱好似受了欺负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说道,“奴婢叫绮丽,原先是在墨园伺候的……”   她偷偷瞥了世子妃一眼,见她神色平静,这才垂下视线,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世子喜欢奴婢的字,只叫奴婢伺候笔墨,世子待奴婢一片真心,是奴婢辜负了世子,离开了墨园。”   季明舒听得饶有兴致,将一杯茶递给小随,“给她,让她润润喉,再继续说。”   小随听话地去了,心下却翻了一个白眼,小姐,您这是在听书吗?   绮丽连连谢恩,喝了茶之后,继续道,“奴婢离开墨园后,越来越后悔,奴婢已经知道错了,奴婢不该离开世子,求世子妃娘娘让奴婢回到墨园伺候吧,哪怕是做最低贱的粗使丫鬟,奴婢也心甘情愿。”   季明舒评价道,“这么说,你倒是有情有义。”   绮丽没想到这么容易,她心中一喜,但面上没有丝毫表露,急忙表忠心,“世子妃娘娘请放心,奴婢断然不敢有任何奢求,只求能为世子殿下和世子妃娘娘当牛做马。”   季明舒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她,“你且说说看,世子是如何对你“一片真心”的?”   绮丽愣住了,万万没想到,世子妃的专注点竟然是这个,她结结巴巴地回道,“世子殿下……曾不希望奴婢离开墨园……”   季明舒还以为她能说出一朵花儿来呢,闻言有些失望,努努嘴,对小随道,“先让她去偏房等着吧,待世子回来再说。”   小随点点头,去了。   很快小随就回来了,她关上了门,确认没人偷听,这才问道,“小姐,拿催眠术一审,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干嘛这么麻烦?”   季明舒勾唇,“这种小把戏,哪儿用得着催眠术?这是有人想膈应我和凌北辰呀。”   若是换成其他女子,新婚夜闯出来这么一个丫鬟,必定会和夫君产生隔阂吧?   可惜,她是季明舒,不是其他女子,别说是一个谎话连篇的丫鬟,就算真来了一位青梅竹马或者情深似海的人物,她也不会在意。   季明舒打了一个哈欠,有些困了,喃喃自语,“今晚不来了?” 第29章   世子殿下留步   正说着话,清月便回来了。   清月壮着胆子禀道,“世子妃娘娘,世子殿下还在前厅陪客呢。”她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根本不敢上前问,便回来禀报了。   小随扬了扬眉,以晋王世子那种寒冰般的性情,会陪客人?她有点儿难以想象。   不过她是高兴的,毕竟这是洞房花烛夜,男女之间估计很难不发生点儿什么吧?她这会儿还念着自家少主呢,巴不得世子整晚都不回来。   小随高高兴兴地说,“小姐,要么您先歇着吧?”   季明舒却摇头,认真地说,“新婚夜哪有新娘子先睡的道理,殿下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清月,你去外头守着,等殿下回来。”   此话乍一听,很是贤良淑德。   可是,再琢磨一下,却让人脸红。   清月不禁偷偷瞥了世子妃一眼,心道,世子妃娘娘从一位姑娘的角色切换为人妇,这适应地未免也太快了吧……   当然,她只能乖乖听话,“是……”   小随想说什么,可一想到今日提起少主时,小姐反常的样子,她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快到戌时,凌北辰才回到墨园。   常平觉得好奇怪,不过他可不敢问世子,只有去问冷延,“你说康王爷为何一直要拉着世子爷喝酒呢?看样子,康王爷似乎很伤心呢。”   冷延想了想,刚听到康王提及“打赌”“后悔”的字眼,便猜到,康王怕是伤心季大小姐最后还是嫁给世子爷了吧。   常平听了他的解释,觉得好不可思议,“居然是这样!刚刚康王分明是觊觎世子妃,世子爷这都不生气啊?”   他可没忘啊,前几日世子爷当着周七小姐的面维护了世子妃,没想到转头来,世子爷就能如此冷静地面对他人对世子妃的觊觎。   这算什么?   冷延虽然也有疑问,但他比常平冷静一些,“世子行事,自有他的道理,这不是我们该猜度的。”   常平悻悻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道,“你这木头,世子爷终于娶亲了,咱们以后有女主子了,你也不关心关心两位主子!”   “女主子?”冷延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他也很想世子是真的娶亲,可是再想,他也得认清现实啊,他好心地提醒常平,“别认主认得太早了,她可未必是我们女主子。”   常平愣住了。   “世子爷,您回来了?”   外头响起了清月的声音,季明舒随手拿起一边的红纱,盖在了头上。   房门打开,凌北辰走了进来。   一身裁剪得体的喜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而修长,他长了一双非常漂亮的凤目,里头好像蕴藏着天地星辰,叫人见之忘俗,这个男人,白衣的他高冷如九天谪仙。   而红衣的他更是俊美逼人,任何模样的他,都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只可惜,忒冷!   他就像是一座天然冰山,行走之处自带一团寒气,就连一身红衣都掩藏不了他的冰冷气息,小随便是被他冰冷的视线冻醒了的。   小随下意识就问,“世子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清月不禁瞥过去一眼,小随姐姐这话说的,好像不想让世子爷回来似的。   凌北辰淡淡地看了小随一眼,随即凤目移到了端坐在床边的季明舒身上。   红纱之下,美人倾城之姿若隐若现,特别是看过来的一双水眸,含着莹莹光泽,任何男人看了,都难以不心动吧?   偏偏,凌北辰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他与季明舒对视的目光几乎可以用冷淡来形容了,片刻后,他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小随一下子就警惕起来,这是要留夜吗?谁知她还没琢磨明白呢,就听她的小姐说,“小随,你先去歇着吧。”   小随脱口而出,“奴婢还是留下伺候小姐和世子吧?”   季明舒语气淡淡,却不容拒绝,“还不去?”   清月见状,大着胆子去拉小随,说道,“小随姐姐,您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要不我现在带您去吧。”   小随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出去的。   房门重新关上了,房间里顿时只有季明舒和凌北辰两个人了,红烛静静跳跃着,将房里的氛围照耀地旖旎。   季明舒隔着红纱看着凌北辰,等待他主动上前来。   凌北辰果然上前了。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的是,他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语气冷淡,“东西呢?”   季明舒抬头看着他,“殿下说什么?”   凌北辰蹙了蹙眉,对于她的忘性似有些不悦,嘴唇微微抿了抿,才开口,“玉佩……”   季明舒这才明白,他要的是当初第一才女擂台上,她从他腰间摘下来的玉佩。当时她怕他悔婚,所以特意留了一个凭证。   她蹙了蹙眉,模样有些伤心,“殿下,送出去的东西,哪儿有收回的道理?”   要是冷延在这里,一定会感慨世子妃的脸皮非常人可比,那玉佩是世子爷送她的吗?那分明是她抢过来的!   凌北辰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那只手掌仍然伸在她的眼前。   季明舒现在还真没理由留下这枚玉佩了,她只好找了出来,将它放在了凌北辰的手心。   凌北辰缓缓收紧手心,他没有打算多留,只冷冷交代了一句话,“今晚你先歇在这里吧。”   言下之意,他没打算留下来。   这哪儿是新婚夫妻的新婚夜呀?这更像是领了客人到家里来,跟客人介绍“你就住这间厢房吧”。   凌北辰语毕,转身就要出去。   但是,季明舒哪儿会让他走呢?她可是特意等他回来的呀!   季明舒站了起来,“世子殿下留步。”   凌北辰看过去,脸上波澜不惊,开口时惜字如金,“有事?”   季明舒肯定地点头,“有事……”   凌北辰凤目凝着她,不说话。   季明舒被他通透的眸子看得有些心虚,她不得不承认呀,在她接触过的人里头,眼神坚定难以催眠的人寥寥可数,而凌北辰绝对是其中的一个。   当然,她没有放弃。   男人在什么情况下意志力最薄弱呢?   眼前的情况应该能算一种吧。   季明舒垂下视线,咳嗽了两声,似乎想消除一两分尴尬,末了,说道,“世子爷不为臣妾揭盖头么?”   凌北辰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这就是你所谓的“有事”?”   季明舒一本正经地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此话不妥,新婚夜掀盖头可是很重要的仪式,若是不按照规矩来,以后夫妻生活必定多坎坷呀,世子殿下娶亲是为了让王爷王妃安心,一定不想诸事不顺、家宅不宁吧?”   凌北辰鼻翼微微一抽,这一次一个字都没有说,转身就要走。   季明舒一把掀开头纱,“等一下!” 第30章   给臣妾一个机会好么   凌北辰到底是给了她一个面子,他停下来,侧回头看她。   季明舒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说道,“世子殿下,盖头您可以不揭,总不能合卺酒也不和臣妾喝吧?”   凌北辰这个人是真的冷,面对季明舒的死缠烂打,他连责问她的兴趣都没有,没有任何回应,转身就走。   “世子殿下!”季明舒追上去,突然间歪了一下,整个人就扑向了凌北辰,她的动作又快又急,凌北辰避都没来得及避开,差点儿被她扑倒了。   “你做什么?!”他终于不悦了。   季明舒抓着他的胳膊,抬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世子殿下,您今晚要是就这么走了,让外面的人怎么看臣妾呢?明天臣妾哪儿还有脸见人呢?”   “季明舒,收起你无聊的把戏!”   呃,演过了。   季明舒缓缓松开了抓住他的手,叹息一声后,重新抬头看着他,这次她的目光真诚多了,“殿下,虽然这个婚约对你来说只是应付长辈的工具,可是它对于臣妾来说,便是全部,臣妾喜欢你,就贪心地想多走近你一些,殿下,给臣妾一个机会好么?”   说着,她的手轻轻探向了他的上身。   凌北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凤目聚满了寒意,眼神十分危险。   季明舒望着他的目光很无辜。   四目相对之间,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必得感叹俊男美女,天生一对了,此情此景,满室旖旎,活色生香,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季明舒也是这时候悄悄使用了催眠术。   她发动催眠术的方式有很多,最常用的三种是香料、笛声,和她的眼睛。   这三种之中,最有效和最快的便是最后一种,这是她第二次对凌北辰使用了。这一刻,她竟有些紧张了。   这一次,会成功吗?   这时候,她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变紧。显然,凌北辰已经从她的催眠中醒过神了。   凌北辰确实有一瞬的失神,但他一时之间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何,也未怀疑到她身上,语气幽幽地问,“你要机会?”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他说话时冰冷的气息喷吐在她脸上,她还有些回不过神,又失败了……   季明舒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凌北辰盯紧了她的眼睛,带着审视,“你先告诉本世子,九重塔上,你说“你不认”,是指不认什么?”   九重塔上,季明舒被陷在第八层,打碎照骨镜的那一刻,她大喊了一声“不,我不认”,这一句话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那日季明舒做了最深的噩梦,那一喊是她打破噩梦的禁锢。   若是换成其他人,面对凌北辰的逼问,可未必能不露馅,可她是季明舒,从来只有她控制他人的神智,哪有她受控于人的时候?   季明舒缓缓垂下视线,露出伤心的表情来,“我娘亲的事情,世子一定是知道的,今日在季府世子也看到了,季夫人对我百般刁难……我不服,难道就因为我是庶女,就该依来顺受?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认!”   她说得认真极了,明艳的脸上满是执拗。   凌北辰脸上如常清寒,一双凤目好似波光潋滟,却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他问道,“所以,这才是你想嫁入晋王府的真正原因?”   季明舒模样有些为难,偷偷瞟了他一眼,做足了小女儿之态,垂下视线才道,“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喜欢殿下。”   凌北辰缓缓举起了她的手腕,同时也逼得她和他对视。   季明舒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即便谎言一个接一个,但她还是能坦坦荡荡地直视凌北辰的眼睛。   谁知,凌北辰凤目微凝,说道,“季明舒,你的眼睛告诉本世子,你说谎了。”   季明舒愣住了,竟不知他指的是哪一句。   凌北辰突然甩开了她的手腕,侧过身对着她,语如寒冰,“你想要世子妃的身份,而本世子只想要一个安宁,只要你以后遵守墨园和王府的规矩,本世子可以保你尊荣到老。”   季明舒满脸忧伤,心中却狐疑着,他说她说谎,只是指她说喜欢他这件事?   凌北辰淡淡瞥了她一眼,交代道,“本世子已经让人将西阁收拾出来了,明日起,你搬到西阁。”   季明舒今晚连连失利,她已经暂时放弃催眠计划了。   见凌北辰要走,她其实没想继续留他了,不过一想起隔壁房的丫鬟,她还是开口了,“世子殿下,有人想见您。”   凌北辰看着她,神色没什么变化,但是那不悦的凤目分明是怀疑她又有新花样了。   季明舒没有解释,她知道小随没有离开,径直朝外面喊道,“小随,将绮丽姑娘带过来吧。”   小随很快就将人带来了。   绮丽见到世子的那一刻,一头跪在地上,都不敢看世子的表情。   其实,她当初是被逐出墨园的,墨园原本是她这辈子最不敢踏足之地,可为了那个诱人的回报,她还是壮着胆子来了,她唯一的希冀,便是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世子贵人多忘事,可能早就忘记她了。   她将头低低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道,“世子殿下,奴婢甘愿为您和世子妃当牛做马,求求您,让奴婢到墨园伺候吧。”   季明舒瞅着她紧张的模样,有些意兴阑珊。   凌北辰走到了绮丽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绮丽不由自主地抬头,和那双通透的凤目对视上的一瞬间,她心底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一瞬间被恐惧笼罩了。   再看着白色衣摆,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冻结了。   她不敢再抱任何幻想,只想保住小命,顿时如倒豆子一般吐露了实情,“世子,饶了奴婢吧,都是王妃娘娘指使奴婢这么做的,王妃娘娘让奴婢进入墨园,离间世子殿下和世子妃娘娘的感情,这不是奴婢自愿的,奴婢、奴婢是被逼的!”   她却不知,她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凌北辰刚刚并未怎样,可这会儿明显地沉了脸色,他冷声下令,“来人!”   绮丽愣愣地看着他。   婚房内外的人都听到了世子冰冷的语气,一时间,东阁气氛骤冷。   只有,季明舒和小随瞧着热闹。   很快,两个侍卫进来了,凌北辰再未看绮丽一眼,吩咐侍卫,“此女胆敢诬陷母妃,将她带到海棠苑,听凭母妃发落!”   小随有些意外,她打听到的消息,王妃和世子关系不怎么样,但现在世子竟然这么维护王妃,莫非她听错了?   绮丽吓傻了,直到侍卫都去拖她了,才大喊道,“世子殿下!奴婢没有说谎!世子,您饶了奴婢吧,不要带奴婢去见王妃,求求您了,奴婢知道错了……”   然而,凌北辰根本不为所动。   凌北辰已经离开了。   房门关上了,季明舒看了看布置漂亮的房间。   这一场婚礼不管是她还是凌北辰,都没有把它放入心中,触目所及的华丽布置看起来就像是美丽的幻象。   她有些兴味索然。   真没想到,凌北辰比想象之中还难以搞定啊!   这个任务似乎比她想象之中要难一些。   就在季明舒想事情的时候,“吱呀”一声,房门突然打开了。 第31章   一年的赌约   季明舒转头去看,却见丰神俊逸的男子闯了进来。   她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凌北辰去而后返了。而且,他进来后,还反常地关上了房门。   外头响起了小随一声惊呼“世子”。可很快,小随的声音也没了,外头静悄悄一片。   凌北辰回头看她,虽然还是满脸清寒,但季明舒看出来了,他神色间有些微的不自在,好像是有一些……窘迫。   这是什么意思?   季明舒的武功很一般,内功约等于无,但是她曾经的武功并不下于一流的武林高手,所以她的耳力不错,她很快就听明白了。   外头藏着一个人。   来人是谁呢?竟能让凌北辰去而后返?   来人还能是谁?自然是满心操心儿子婚事的晋王爷!   今日是宝贝儿子的大喜日子,晋王高兴得很,刚刚来跟他敬酒的。   他几乎来者不拒,不过他还是更挂心墨园的情况,所以寻了一个理由,离开了宴席,摸到了墨园来。   儿子新婚夜老爹趴在婚房门口偷看的这种荒唐事,别人恐怕想也不敢想,偏偏晋王爷做起来毫无违和感。   他担心呀!   以辰儿冷冰冰的性子,会乖乖地洞房花烛夜么?   房间里,季明舒心情不错。   她发现了,清寒如雪的凌北辰也是有软肋的。显然,晋王爷便是他的软肋。   季明舒笑吟吟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保持了两步远的距离,故作软糯的声音说话,“世子爷,我们安歇了吧?”   凌北辰看着她,凤目微微凝住。   此时,女子在他面前笑靥如花,说的话也叫人浮想联翩。但是,两人之间陌生的疏离感,彼此心知肚明。   季明舒对于目标通常是非常有耐心的,见他不答,她也没有在意,她微微错身站在他身侧,继续暧昧,“殿下,臣妾替您宽衣吧?”   晋王喝的头晕眼花的,几乎是靠着一股毅力才撑到了墨园,撑到了东阁,这会儿看到了窗户上透出来的交叠的人影,又亲耳听到了软糯糯的话,他顿时放心下来。   放心的同时,便也撑不住了,头一歪,倒在了门口。   凌北辰听到动静,他立刻打开房门,看到倒在地上的晋王时,他冷冰冰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明显的担忧,他上前去扶晋王,“父王——”   然而,晋王已经人事不省了。   凌北辰吩咐两个常随,“带王爷回去休息。”   两人听命,“是……”   晋王被扶走了,凌北辰的脸上没有了那抹担忧,又恢复成了大雪山般寒气袭人的模样,他往房间里的季明舒看了一眼,目光有一丝复杂。   季明舒笑吟吟看他,“世子殿下要留下吗?”   凌北辰目光一寒,脸上冰冷地找不到一丝感情,他没有回她,衣袂带风地离去了。   凌北辰离开,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小随了。   她笑得太开心,以至于清月看得摸不着头脑。   清月自然不理解小随为何而高兴。在她看来,新婚夜世子爷丢下世子妃独守空房,这绝对不是好事啊。   小随注意到清月的目光,她立刻收了笑,板起脸来。   清月脸色有些苍白,无意识地说道,“世子妃娘娘一定很难过吧,世子殿下他……”她不敢说下去了。   小随胡乱扯了两句,将清月打发走了,她这才摸进房间。   相比于两个丫鬟的担忧或焦虑,季明舒实则是平静的,她倒了一杯茶喝,茶已经冷了,但是她毫无所觉,慢慢地饮茶,目光有些凝滞,不知在想什么。   小随关好门,不禁问道,“小姐,刚刚……世子没对您做什么吧?”   她不只是为少主问这个问题,她也是真的担心自家小姐,担心小姐被凌北辰欺负了。   季明舒放下茶杯,无奈地道,“他要是会对我做什么就好了。”   小随惊呼,“小姐……”   季明舒笑了一下,“行了,天大的事也是明天的事,早些睡吧。”   小随怔了怔,便见自家小姐真的去休息了。   此时,小随有些迷茫,她知道小姐接近晋王世子是为了任务,但她并不知具体任务是什么,因此对于小姐的行为很迷惑。   少主交代她,不能让晋王世子占小姐便宜,这句话她牢牢记在心中,也在默默地努力着,可是——   少主呀,奴婢敢拦晋王世子,但不敢拦对晋王世子主动的小姐啊!   这个任务要怎么完成呢?   小随,一个头两个大。   小随不想让季明舒凌北辰有任何关系,但此时有人与她抱着正正相反的态度。   东阁的不远处,常平正在和冷延争辩。   常平坚持地道,“世子爷可从来没有对一个姑娘这么特别过呢,依我看,世子爷和世子妃一定有缘,我跟你打赌,世子妃就是墨园的女主人了!”   冷延挑了挑眉,“赌就赌,你敢不敢拿出你的老婆本来赌?”   常平下巴一扬,“有何不敢!就以一年为期,看一年之后,女主子是否还是我们女主子。若是你输了,就把你这把佩剑给我!”   冷延的佩剑从小就跟着他了,这个赌注可不下于常平的老婆本了,但是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道,“好!”他不是胆大,而是他确信,世子不会喜欢季大小姐。   这时候,凌北辰出了东阁。   冷延和常平立刻闭嘴了。   冷延还得意地朝常平看了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说,看,新婚夜世子在上面待了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世子哪儿把世子妃放在心里了?   常平不服气,小声哼哼,他还是坚信,世子和世子妃来日方长。   凌北辰随手将一物扔给冷延,声音冰冷,“毁了……”   冷延接住那东西,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世子之前随身佩戴的玉佩,在第一才女的擂台上被季大小姐抢走了,没想到现在又回到世子手中了。   等等!   世子说毁了?   冷延很快就明白过来,世子有洁癖,这是嫌弃玉佩在季大小姐手中待过了。   凌北辰已经转去了书房,冷延后知后觉地回了一声“是”,而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常平一眼,满脸的势在必得。   常平瞪他一眼,“还有一年呢,你得意什么!”   翌日,天微微亮,一个身影猫着腰偷摸进了季明舒所在的墨园东阁。 第32章   眼见不一定为实   那人影到了东阁,像是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直起身子来。   谁知,她刚刚站直,便看到了一人。   “小、小姐——”小随惊了。   偷偷摸摸的人正是刚从外头回来的小随,她被季明舒抓了个正着。   季明舒此时已没有在凌北辰面前时热情难挡的模样,她看着小随,眉眼淡淡,凝着一两分冷清,让人望而生畏。   小随心虚地避开了视线,她还抱着一丝幻想,或许小姐不知道她出王府了呢?   她若无其事地问,“小姐怎么起地这么早?”说完,又自顾接道,“哦!奴婢想起来了,今日您得给王爷和王妃敬茶呢。”   季明舒看着她,不说话。   小随在自家小姐这种目光下,很快就焉了,主动交代了一切,“小姐,季夫人昨日竟然当众揭穿您的身份,险些坏了您的大事,这口气奴婢忍不了,所以……”   她偷偷瞥了小姐一眼,见小姐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才继续道,“所以,奴婢装鬼吓了吓她……”   此时,她们两人凭栏站在东阁的二楼,外头有巡夜的侍卫走过,也有早起忙碌着的丫鬟小厮们,但没人向这里投来一眼。   季明舒没再看小随,她转头看着尚未从夜幕中苏醒过来的王府。   她能感觉到,晋王府的守卫不算森严,除了巡逻的侍卫队多了一点儿,就没有别的防护了,就连暗卫都没有。   小随之所以敢溜出去找季夫人算账,不就是看明白了这点么,她立马说道,“小姐,您放心,奴婢没让人发现。”   季明舒眉心微蹙,看着灯火通明的书房,迟迟没说话。   小随有些怕了,“小姐……”   隔了一会儿,季明舒才开了口,“记住,眼见不一定为实,以后不得大意。”   小随乖乖地应下了。   季明舒这才问道,“她如何了?”   小随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小姐指的是季夫人,她有些疑惑,“小姐,季夫人老是针对您,关心她做什么?”   季明舒目光投向东方,嘴角浮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慵懒,但她淡淡的语气让人无法忽略,“她还没有忏悔,不能有事。”   小随并不知季夫人陷害季明舒母亲之事,就算她知道,她也不关心。   因为在她看来,这只是真正的季明舒的家务事,和自家小姐没有关系。   此时她听小姐这么说,下意识就以为,小姐要报复季夫人前些日子的挑衅,她立刻回道,“小姐您放心,奴婢只是吓唬了她,她好着呢。”   季明舒没再说什么。   早膳后,清月进来了,行了礼,说道,“世子妃,奴婢为您梳妆吧,一会儿您和世子得去给王爷和王妃敬茶呢。”   季明舒点点头,“不必太复杂了。”   清月连连应下,当即为她装扮起来。   小随看着梳妆台上的一堆首饰衣物,不禁一哆嗦,有种和昨日一样被化妆打扮支配的恐惧感。   在季明舒的要求下,清月并无多少施展的空间,约莫小半个时辰就打扮好了。   一身轻薄的紫纱裙裁剪合体,既尊贵又灵动,半数青丝被两只珠花簪起,另一半自然垂落,脸上略施粉黛,已有十分的颜色,看得清月都不舍得眨眼。   季明舒从东阁下去的时候,凌北辰已经等在那里了。   常平看着走来的世子妃,眼睛都直了,他知道世子妃有倾城之貌,却不知世子妃随随便便一打扮,都这般明艳照人。   不过,相对于常平的惊艳之色,凌北辰的冷漠程度简直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了。   他一身白衣胜雪,站在数丈之外,淡淡地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起伏,周身笼罩着一团寒气,就像他手掌的温度一样的清寒。   没人会惊讶他的反应,毕竟,要说容颜好看,这世上有人能越过世子去吗?   季明舒还未走近,凌北辰已经往外走了,就好像刻意要和她保持距离一般。   小随嘀咕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季明舒并不恼,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出了墨园,小随好奇地打量着,虽然她昨日已经见识过了晋王府的富丽堂皇,但是昨日看到的有限,她还有许多地方没瞧过呢。   传闻,除了皇宫以外,晋王府是宜安城中规模最大、亭台楼阁最别致的府邸了。   白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若是把晋王府和季府一比,季府就好像是乞丐住的地方了。   一路上,一拨又一拨的丫鬟、小厮和侍卫路过,所有人都停下来,向凌北辰和季明舒行礼,“世子爷、世子妃。”   凌北辰只淡淡颔首,步伐未有丝毫停顿。   季明舒倒是朝行礼的丫鬟小厮侍卫们笑了一笑。   这一笑差点儿把众人的魂儿都拿走了,耀如春华,仙姿玉色,若说世子爷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男人,那么世子妃一定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   这么一看,世子和世子妃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快到花厅的时候,凌北辰突然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凤目隐有一丝警告的意味,季明舒看懂了,却假装不明白,她作出一副温婉贤良的模样,贴心地问道,“殿下有何赐教?臣妾一定照办。”   若是换一个人面对季明舒,说不定会气得吐血,但凌北辰定力极好,他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冷声道,“待会儿安分一点儿。”   季明舒立刻作出委屈的模样,她蹙了蹙眉想要开口,可凌北辰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已经率先进了花厅。   季明舒耸了耸肩,跟了进去。   花厅中,除了上位一个空位,和右侧的两个空位,其他的位置,已经坐满了。   上位坐着一位打扮得金尊玉贵的妇人,她保养得当、面有威仪,很有皇家风范,只是略带刻薄相,这让她的气势弱了两分。显然,这一位便是晋王妃了,她身旁的位置是空的,晋王还没有来。   旁边坐着两男一女,男的俊朗,女的貌美,只是和凌北辰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季明舒心知,这应该就是凌北辰的弟弟妹妹了。   只一眼,她就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然而,其他人就没有季明舒的这份淡定了,所有人看着季明舒看呆了。   昨日,拜堂时她戴着盖头,众人并未看清她的容颜,不料她竟然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是和第一美男凌北辰站在一起,也丝毫不显得逊色。   在众人震惊之际,凌北辰神色淡淡地对着上首行礼,“母妃……”   季明舒也跟着行礼,喊道,“母妃……”   晋王妃最先回过了神,她的声音拉回了众人的思绪,却是冷冰冰地问,“世子、世子妃,你们可知错?” 第33章   儿媳不服   知错?   知什么错?   新嫁娘刚到夫家,少不了被婆婆刁难,这个常识季明舒知道,可是她还真猜不透,晋王妃是要她和凌北辰认什么错。   季明舒下意识便看了身旁的凌北辰一眼,只见他眉眼微垂,一副孝顺儿子聆听教训的模样,“请母妃指教。”   晋王妃朝身边丫鬟点了点头,那丫鬟很有气势地朝外喊了一声,“带进来!”   很快,两个婆子将一个女子拽了上来。   被拽进来的女子似乎十分恐惧,她跪在厅中,头几乎埋到了地底下,可她再怎么藏,也逃不过在场众人毒辣的眼睛。   此人便是昨晚去墨园的绮丽。   季明舒想起小随打听到的世子与王妃母子不和的传闻,眼底闪过了一抹兴味,但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之色。   凌北辰微微蹙眉,不得不说啊,他的容颜当真是举世无双,即使是蹙眉的神色,也自带风仪,让人不自觉会沉浸进去,难以自拔。   晋王妃扫了绮丽一眼,而后目光看向了季明舒,瞧见了她畏缩的模样,她并不意外,一个三品官的庶女,还不是随便她拿捏?   她看向了旁边的凌北辰,眸子骤冷,“辰儿,母妃担忧世子妃伺候不好你,才让绮丽过去服侍,谁知你们夫妇如此践踏本王妃的真心,你们可知错?!”   真心?   新婚夜给儿子硬塞个丫鬟过去,这也叫真心?   小随长见识了,同时也意识到,世子和王妃感情不和之事,估计比传闻还要严重的多。   谁知,凌北辰跪下了,认错道,“让母妃担忧了,是孩儿不孝。”   即便他跪下了,但他身姿挺拔,周身环绕着清贵之气,仍是无与伦比的存在,仿佛天边的北辰星,耀眼夺目,没人能夺走他的光芒。   季明舒看得有些闪神。   她修幻术,直觉超乎常人的准。   凌北辰所展现的气质在她所见之人中是独一无二的,她觉得有些奇怪,凌北辰一个无所建树的世家子弟为何会给她这种感觉呢?   随着凌北辰一跪,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还站着的季明舒身上。   季明舒也扑通跪了下去。   晋王妃越发得意了,缓了语气说道,“你们夫妇新婚,母妃也不为难你们了,绮丽这丫头本就是墨园出来的,她又是个极懂事的,帮世子妃分担墨园的事务再合适不过了,就由母妃做主,将她添做你房里人吧。”   季明舒眉眼微垂,一副听凭安排的模样。   小随差点儿哈哈哈笑出声来,不过幸好,她控制住了。真有意思呀,晋王爷、晋王妃都想要给世子纳妾。   绮丽缩了缩,若是没有见到世子昨晚的冰冷模样,她可能还会期待着什么。可是,经历了昨晚,她不敢了。   宁安郡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季明舒一眼,将惊艳之色收起来,他帮腔道,“大哥,母妃也是一片好意,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母妃。”   晋王府三子一女,除了老大凌北辰性情孤冷、拒人千里,其他三个抱成了一团,随着老二开了口,另外两个小的也表态了,“就是,大哥可别再让母妃伤心了。”   所有人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凌北辰,谁知,他面不改色,竟然说了一句,“母妃见谅,孩儿答应了明舒,不会纳妾。”   这是拒绝了。   话很平淡,但背后的含义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不纳妾,那就意味着这辈子只要季明舒一人?   花厅中安静了好一瞬,简直比刚刚两夫妇到来时还要安静。   全场就数季明舒最淡定,她微笑着转向身旁的男子,回以一个深情款款的目光。   晋王妃被这样下了面子,岂能高兴?她拍案而起,怒道,“胡闹!皇族血脉哪有只娶一人的道理?!”   凌北辰平静地回答,“高祖皇帝此生便只有静和皇后一人。”   高祖皇帝,乃是当今皇帝的亲兄长,也是晋王的亲兄长,当年他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创建了南希国,其雄才大略自不必说,在当年,他与静和皇后的爱情故事也是轰轰烈烈,传遍了整个天下,到现在,民间还有以他们二人为原型的故事画本呢。   一提起高祖皇帝,众人不由自主就肃然起敬,别说是晋王妃了,就是晋王一家,所有人有今日的尊荣,全靠高祖皇帝。   晋王妃噎住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宁安郡王在众人眼中是晋王府最有前程的一个子弟了,他年纪轻轻已经在吏部任职。   也因此他身上多了几分沉稳和世故,他沉吟着道,“大哥爱重大嫂,让人感佩。可大哥也应该很清楚,当年若非皇伯父不肯纳妃,也不至于膝下单薄,只有昭仁太子一个子嗣,荫龙山之变后,皇族差点儿后继无人。”   荫龙山那场天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不仅仅是南希国失去了太子,北夏国和西宣国都葬送了不少皇族子弟和最有天资的贵族后代。   那场大火是整个大陆的痛。   季明舒很想知道凌北辰作为当事人听到荫龙山之变是何反应,可她转头看他时,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他淡淡地提醒,“二弟慎言。”   宁安郡王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虽然他讲的是实情,当年高祖皇帝病逝前是基于无奈才将江山交到了亲弟弟手中,可是“后继无人”几个字到底是对当今皇帝的不敬。   宁安郡王微微变色,晋王妃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她厉声扭回了话题,“你们夫妇太让母妃失望了!”   季明舒默默垂下了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凌北辰凤目微垂,脸上除了清寒便是恭敬了,可是低垂的眼中带着平静的坚持。   晋王妃冷笑着道,“既然你只要她一个,那便去祠堂跪三天,看凌家列祖列宗能不能理解你的心意!”   常平跪在后头,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王妃怎能这样对世子呢?!   可是,凌北辰很平静,他行了一礼,回道,“孩儿领罚。”   季明舒看了凌北辰一眼,什么都没说。   她要明哲保身。   可惜,晋王妃没想放过她。   晋王妃转头看她,摆着脸道,“夫妇一体,辰儿既然跪祠堂了,你便跟着李嬷嬷学三日规矩吧。”   学规矩?   受罚还差不多吧?   季明舒并不怕,但是她没有这个闲工夫。   “母妃,儿媳不服。” 第34章   一个个的,真是见鬼了   随着季明舒开口,晋王妃和郡王郡主们的视线都移到了她身上。   尤其是宁安郡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季明舒,一时间好奇极了,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呢?   凌北辰转头看向季明舒,凤目带着警告,“不得对母妃无礼。”   季明舒大大方方地迎上他冷冰冰的视线,说道,“殿下敬重母妃,臣妾明白,可我们今日若领了罚,定会让人以为母妃性格刁钻不好相处,这可不是孝道啊!”   晋王妃听到那句“性格刁钻不好相处”,气得咬牙切齿,这个季明舒是拐着弯儿在骂她吧?   好不容易忍住了打人的冲动,她心下冷笑不已,原以为季明舒是个胆小的,没想到她看错了,这女子竟是个巧言令色之人!   不过,季明舒既然敢开这个口,她岂会不接招?待会儿,她一定给季明舒颜色瞧瞧!   晋王妃拿定了主意,冷冷道,“你有何不服?”   季明舒已经跪够了,她径直站了起来,直视晋王妃,不卑不亢地说道,“儿媳从未听说过新婚夜便纳妾的道理,母妃此举,有离间我们夫妇感情之嫌。”   晋王妃勃然变色。   其他人也都变了神色,除了晋王爷外,这还是第一个敢当面驳斥晋王妃的人。   季明舒还不怕死地转向了旁边座位的郡王郡主,问道,“请两位郡王和郡主评评理,母妃此举是不是不太妥当?”   晋王妃冷嗤,不知死活!   这会儿,除了小随以外,满厅的人都替季明舒尴尬起来了。   两位郡王和郡主与王妃感情一向很好,他们怎可能会帮季明舒说话呢?   常平有些感动,王妃对世子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世子爷在王妃面前几乎可以用“逆来顺受”四个字形容了,他从来没想过,世子妃竟然会当面驳了王妃的面子,这种感觉就好像,世子妃在为世子鸣不平一般……   感动归感动,但是他也有些尴尬了,世子妃不知道府里几位的关系,他回头可得给世子妃解释一下……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宁安郡王笑着道,“大嫂所言极是,此事,还是母妃行事欠妥了。”   晋王妃见了鬼一般,盯着二儿子瞧。   偏偏这时候,宁平郡王也开口了,“孩儿也这样觉得,母妃,这事情确实是你做得不对,毕竟大哥大嫂新婚,你就算为了开枝散叶考虑,也不该这么迫切。”   晋王妃暗暗磨牙,这个死小子!   她还瞪着永平郡王呢,边上最小的宁清郡主开口了,“母妃,依女儿看,大嫂温婉贤良,美丽大方,也不怪大哥会对大嫂情有独钟,您就别横插一手了。”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不仅是晋王妃,其他人都很难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凌北辰目光疑惑地看着那三人,但见他们神色坦然并无异样,他不禁看了身侧的季明舒一眼。   随着这三位开口,现在最尴尬的人莫过于孤立无援的晋王妃了,她万万没想到,这三个孩子跟魔障了一样,居然一个个都跟她唱反调了!   晋王妃冷嗤,“住嘴!你们懂什么?”   一个威严的声音闯了进来,“他们不懂,难道本王也不懂?”   晋王大步而来,昨晚他喝醉了,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去了的,刚刚有下人来报信,他脸都没洗,就匆匆来了。   晋王妃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好不容易大儿子娶了媳妇儿,可不能第一日就把儿媳妇儿给吓着了。   晋王妃神色微微变了变,不情不愿地行了一个礼,“王爷……”   两位郡王和郡主都行了礼,季明舒也随着众人行礼。   晋王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始末,他都懒得看晋王妃一眼,走到跪在地上的绮丽身边,蹲下身来看着她。   绮丽本来已经万念俱灰了,可当晋王爷接近她的时候,她还是无可避免地紧张了,要知道,在场的每一位都有权决定她的生死。   尤其是眼前这个天潢贵胄般的男人,这么近的距离,吓得她呼吸都放得很轻。   晋王伸手抬起了绮丽的下巴,仔细地打量着她。   晋王妃在边上说道,“臣妾挑的人自然是一等一的,这全是为了辰儿好,王爷您仔细看看,可别说臣妾慢待辰儿了。”   晋王满意地点头,“倒是一位佳人。”   晋王妃松了一口气,她还没放弃让绮丽进墨园,趁热打铁说道,“王爷您看,这丫头是不是很适合辰儿?”   季明舒岿然不动,别说晋王和晋王妃合力把绮丽送进墨园了,就是晋王再多送几个人来,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事,她刚刚站出来,只不过是不想平白领个罚而已。   小随满脸藏不住的喜色,这种结果她当然很高兴,她巴不得这两夫妻多给世子塞几个人呢,到时候世子就不会打自家小姐主意了。   宁安郡王兴致勃勃地看着季明舒,很想从那明艳的小脸上找到落寞的神色,只可惜,未能如愿。   晋王站了起来,终于开口了,却说出一句让人喷血的话,“王妃美意自然不能辜负,此女本王看上了,多谢王妃。”   晋王妃瞪大了眼睛,一时间震惊地都忘掉规矩礼仪了,“你说什么?!”   郡王郡主们都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父王。   凌北辰相对于其他三兄妹就平静多了,可是他微变的神色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眸子晦明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晋王懒懒地看王妃一眼,没有再说第二遍,而是亲手将绮丽扶起来,大掌覆在绮丽的一双柔夷上,意味深长地看了晋王妃一眼,霸气地说道,“从今日起,本王给你做主,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了!”   绮丽震惊过后便只有惊喜了,得王爷看上就意味着荣华富贵,也意味着,从今以后,她不必受王妃摆布了!   她惊喜地差点儿晕过去。   晋王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纳一个丫鬟为妾,这是在打晋王妃的脸啊!   别说是晋王妃了,这会儿晋王妃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觉得脸上好像挨了一耳光,一个个耸着脑袋,惶恐至极。   晋王妃满脸怒容,但她到底不敢公然和晋王吵架,愤怒地甩袖,带着一大众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走了。   宁清郡主追了出去。   绮丽这会儿还很激动,紧紧黏着晋王,生怕他改变主意,但是晋王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了,“辰儿,别跪着了……”   说毕,他笑呵呵地看着季明舒,撇开了绮丽的手,走到上位坐好,欢欢喜喜地说道,“快快!本王等这杯儿媳妇儿茶等太久了!”   宁清郡主追上晋王妃时,晋王妃正不痛快着,逮着她就骂,“死丫头!你刚刚帮谁说话呢?简直气死我了!”   清河郡主早就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之言了,“母妃,对不起,女儿刚刚也是被季明舒三言两语给蛊惑了,这才想错了,女儿不是故意的……”   晋王妃骂道,“这个季明舒,这般伶牙俐齿,本王妃真是小瞧她了!”   从花厅出来时,凌北辰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凝着季明舒。 第35章   是个狠人   季明舒迎着他冷冰冰的视线,笑得如三月春风。   常平有眼色极了,见状便要回避,刚走两步发现小随还杵在那里,他连忙去拉小随,“小随姐姐,我们先走吧。”   小随一把扯回自己的衣袖,“要走你先走,扯我干什么!”   常平愣了一下,随即哄道,“小随姐姐,你初来墨园,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你随我去看看呀!”   小随狐疑地看着他,“什么礼物?”   常平成功地引起了小随的注意力,一边拉着她走,一边神秘地笑道,“嘿嘿,秘密,你一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季明舒假装看不懂凌北辰眼中的怀疑,她认认真真地说道,“殿下,臣妾记得您说过的话,您让臣妾话少一点儿。可是,臣妾实在见不得王妃这般待您……”   凌北辰凤目凝着她,那双寒眸像是洞悉了一切,他面色如常清寒,就好像九天之上的谪仙,给人可望不可即之感。   季明舒见他不说话,她不禁主动问道,“殿下这是怪臣妾了么?”   凌北辰却没说话,他冷冷瞥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季明舒蹙了蹙眉,凌北辰这人真是冷极了。   那张寒冰脸似乎千年不变,好似没什么事情能让他放在心上,刚刚晋王妃要处罚他时,他没有反应,而不用受罚时,也没见他有一丝丝的高兴,若不是见过他蹙眉时的表情,她都要怀疑他是一个面瘫了。   那抹白衣凝着的寒意比冬雪还要冷几分,越行越远了,季明舒嘴角微微扬了扬,眼里出现一抹兴味来。   他的冷,和当年的变故有关吗?   在季明舒想事情的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她,冷不丁地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季大小姐。”   季明舒后退了两步,和那人保持距离,看清了来人后,她嘴角浮出一抹淡笑,“原来是二弟。”   宁安郡王看着她的笑容就是一怔,只觉这个笑容就像冬雪初融,像春风拂面,像百花齐开,让人心旌摇曳、喜不自胜。   季明舒看出了这位郡王眼中的觊觎,她心下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提醒着,“郡王应该称我为大嫂。”   宁安郡王早已神魂颠倒,他下意识就跟着喊,“大嫂……”   能把一声“大嫂”喊得如此油腻,这位郡王也是一位奇葩了。季明舒淡淡一笑,再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宁安郡王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中都还留着她的味道。再次睁眼时,他眼睛眯了眯,带着志在必得的精芒。   墨园,小随给了常平一记白眼,“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常平当然不会说,这包糖炒栗子其实是自己买来吃的,他一本正经地点头,笑着道,“这可是我专门叫人从城南买回来的呢,现在还是热的呢,小随姐姐快尝尝!”   小随再次白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喜欢糖炒栗子。”   常平很是惊讶,激动地说道,“真巧!其实我也不喜欢吃这个,小随姐姐不如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我带你去买啊。”   小随,“……”   季明舒回到墨园的时候,她的东西已经搬到西阁了,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所以清月一人收拾足以。   西阁就在东阁的对面,只不过比东阁略小一些。   凌北辰已经回书房了,她站在院中看了西阁一会儿,这时候常平撇下小随兴冲冲跑来了,亲切地说道,“世子妃娘娘,小人泡了一壶茶,您品一品吧?”   季明舒点了点头。   上好的紫砂壶和茶香相得益彰,石桌边茶香袅袅,季明舒看着常平有话要说的样子,她也不急,慢悠悠品着茶。   常平见她饮了茶,这才屁颠屁颠地介绍道,“这个是雀舌茶,世子爷只喝这一种茶。”   季明舒颔首,赞道,“不错……”   常平殷勤地替她续茶,笑着道,“世子妃您别看只是一壶茶而已,其实要泡好这一壶茶可讲究了,既要温杯,又要洗茶,还要掌控好水温,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只要掌控好了这个度,便可将雀舌茶的茶香都发散出来。”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续了一句,“其实,泡茶和两个人相处的道理一样,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呢。”   他到底不敢擅作主张倒出自家世子的底子,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暗喻,希望世子妃不会因为世子的高冷望而却步。   季明舒失笑。   小随刚刚就对常平不满了,此时听他一大堆废话,没好气道,“我家小姐根本不喜欢喝茶,你说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常平瞪了小随一眼,可惜小随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他哑然,尴尬地道,“小人就是闲聊……”   季明舒默了默,没有对雀舌茶发表意见,而是问道,“常平,我且问你,母妃似乎对世子很有意见,这是为何?”   常平呐呐,不敢说。   季明舒朝小随眼神示意了一下,小随立刻懂了,站开一些,不让人靠近这里。   就在常平琢磨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季明舒突然喊了一声,“常平——”   常平不禁抬头,只一眼便撞入了季明舒的视线之中,再也抽离不出来。   季明舒又问了一次,而这次常平无意识地回答了。   “在世子七岁的时候,王妃带世子游九泉山,遭遇到了强盗,那些强盗要欺辱王妃,世子情急之下,推着王妃一起跳下了山崖……”   “后来呢?”   “后来,王府的护卫赶到了,从崖底搜救回了王妃和世子。只是,王妃被砸断了三根肋骨,在床上休养了大半年才康复。从这件事后,王妃对世子态度大变,一直想换宁安郡王做世子……”   小随瞥过来一眼。   不就是王妃被占个便宜牺牲个色相吗?至于要跳崖吗?   这位世子,小小年纪就做出那种事情了,真是个狠人!   小随咽了咽口水,不知不觉间,对那张清寒的俊脸有了新的认识。   季明舒凝眸思索着,依凌北辰的年龄来看,常平讲的这次事件应该在荫龙山事件之后,她有些佩服,凌北辰真是命硬,荫龙山的大火烧不死他,一座悬崖也摔不死他。   她的目光投向了凌北辰的书房。   此时,凌北辰在做什么呢? 第36章   夫妻相敬如宾之道   书房中,凌北辰并不知他的那些往事已经被常平倒豆子一般交代出去了。   此刻,他正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几分信函,其中还有两封急件。   然而他的凤目紧锁书架上挂着的一块棕色石头,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这时候,外头响起女子的声音,“殿下,您还未用早膳呢,臣妾给您端进来吧?”   凌北辰的思绪被打断,凤目凝着一分不悦。   约法三章的内容,这女人就没有一件事是做到了的!   他沉着脸看了冷延一眼。   冷延领命,打开门,恭敬地对季明舒行礼,说道,“世子妃,世子正在忙,请将早膳给属下吧,属下替您送进去。”   季明舒大大方方地将托盘递给他了。   翌日下午,凌北辰登上凉亭抚琴。   当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划过时,一首优美的旋律从他指尖溢出,可几乎是同时,一首笛子曲混了进来。   吹笛之人除了季明舒还会是谁?   凌北辰手指一顿,随即加快了指法,旋律也随之变快,可随着琴声节奏加快,笛声节奏也加快了。   总之,不管琴声怎么变,笛声总能准确地找到它的节奏,与之相合,琴笛合奏,听起来,竟十分和谐。   冷延看了一眼院中的红衣女子,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昨日敬完了茶,世子妃便已经换下了那身紫衣,又恢复了先前一身红衣干净利落的打扮。   显然,这个打扮是不合规矩的。但是,世子都没有意见,其他人哪儿敢说什么?   凌北辰冷淡地看了院中的女子一眼,没有兴致再弹下去了,抱着古琴转身走了。   ……   大婚后的两日,一般是新婚夫妻如胶似漆的时候,但季明舒和凌北辰两人却形同陌路,这份“形同陌路”最大的功臣自然是凌北辰。   季明舒坐在院中,有些兴味索然,有那么一瞬,她都有些怀疑了,她究竟能不能从凌北辰身上查出一丝半点儿的线索。   季明舒并不知道,她发愁的模样已经落入晋王的眼中。   晋王将季明舒这两日的动作看在眼里,他对这个儿媳妇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自己儿子那个冷性子,就需要这么一个媳妇儿。   可是,看着丫鬟们偷偷拿出来的空白的喜帕,他的眉头就锁起来了。   还没圆房……   他愁啊!   晋王将空白的喜帕扔了,吩咐丫鬟,“去找世子妃来,说本王有要事交代她。”   小随听到丫鬟的禀报,有些意外。   晋王见小姐做什么呀?   该不会是找小姐商量给世子纳妾的事情吧?   季明舒正在为凌北辰这个冷冰冰的石头发愁呢,她努力了三天,一点儿效果都没有,正好晋王闯来了,她眼睛一亮,立刻去了。   九曲回廊的尽头是一座湖心亭。此时,晋王就在里头等着。正好,晋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正独自在那里喝茶。   季明舒也吩咐小随等在入口处,自己过去了。   晋王见季明舒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还拎着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亲切地说道,“明舒来了,快坐。”   此处虽空旷,一眼便可览尽,但是距离岸边有一段距离,因此只要不是发生刺杀或者强烈争吵这类事情,都难以让人看出端倪。   季明舒收回打量的目光,微笑着喊了一声“父王”,随后落了座。   晋王寒暄了一大堆问题,诸如习惯不习惯、凌北辰对她好不好之类,季明舒一一回答着,不过都是说了些好听的话。   晋王绕了大半天的圈子,季明舒都快怀疑,他只是单纯找她喝茶聊天的了,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晋王为何找她,而且还屏退左右了。   寒暄完毕后,晋王朝她招了招手,好像有悄悄话要说,示意她靠近。   季明舒坐到了他身侧的石凳上。   晋王这才从怀中取出了一物,神秘兮兮地递给她,尽管四下无人,他还是小声说道,“这个东西收好了,夫妻相敬如宾之道,全在里头了。”   那是一本书。   季明舒翻开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快速地合上了。   这是一本春宫图!   公公给儿媳妇递春宫图,这种事换到哪个新妇头上,不得羞愤难当?   也就是季明舒了,她将书收入怀中,一脸惭愧的模样说道,“儿媳与殿下让父王殚精竭虑,实在不该,是儿媳不孝了。”   晋王摆摆手,模样十分诚恳,“辰儿那性格,父王还不清楚吗?不过你不要担心,父王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老实告诉父王,你们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   季明舒仔细想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地说道,“殿下性情清冷,拒人千里,似乎是有心结呢,可殿下什么也不愿告诉我,还请父王赐教。”   晋王闻言,目光闪烁了一下。   季明舒突然喊道,“父王!”   晋王抬头,一下子撞入她的眼中,整个人好似被漩涡吸进去了,又好像掉进了沼泽里,难以自控,只呆呆地看着眼前人的眼睛。   催眠成功了。   从远处看来,便只能看到晋王和世子妃对坐着,不知在聊些什么,没人能发现这里的异样。   季明舒问道,“父王,明光七年的时候,凌北辰是否也去荫龙山学剑术了?”   荫龙山位于南希国境内,当年还是世上第一剑宗,南希国、北夏国和西宣国皆送了龙子龙孙和天赋异禀的贵族子弟上山学艺。   据她了解,凌北辰刚出生就被封为世子了,他也被送到了荫龙山学艺了。   晋王整个人如同木偶一般,一言一行只受控于提线的季明舒,他顿了片刻,随即木木地回,“辰儿去了。”   季明舒又问,“当年的那场大火,他是如何逃出来的?”   晋王似乎被回忆刺激到了,眉心蹙了蹙,眼见就要从她的意识中脱离出来了,季明舒目光凝了凝,不给他脱离的机会,“回答我!”   晋王怔了一下,眉心的结渐渐散开了,又变成了麻木的模样,他继续回答她的问题,“辰儿当年跳崖,被崖底的河水冲到了下游,被一户农户救了,本王也是后来才找回他的。”   季明舒有些失望,但这抹失望很快就被她收起来了,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她问道,“那场大火是天灾还是人为?”   晋王模样有些迷茫,隔了一会儿才道,“是天火,老天爷发怒了,在荫龙山降下了天火,要葬送大陆三国未来的希望。”   天火这个说法和传闻一致,但季明舒并不相信,她一直以为此事有内情,但没有想到,就连晋王也这么说。   世上真有天火吗? 第37章   世子不能陪您归宁了   季明舒左手摸着右手手肘内侧的位置。   虽然那一颗朱砂痣被她遮起来了,但她没有一时一刻忘记它的存在,她凝眸问,“父王还记得云安侯吗?”   晋王回答,“云安侯是当年最有实力的割据势力之一,云家的机关术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他亦是南希国开国功臣,大哥当年很信任他,还拒绝了北夏国公主的和亲,给昭仁太子和云家独女定了婚约,只不过云安侯后来狼子野心,通敌卖国,被满门抄斩了。”   晋王口中的大哥,便是高祖皇帝了。   季明舒听到“机关术”时,神色微微一变,不用晋王强调云家机关术的厉害,她也知道,坊间甚至有一个传说。   据说得云家机关术,等于拥有五十万精兵强将,得云家,得天下。   当初云家被抄,官兵却没有搜出一件机关成品以及任何机关制造图谱,那年云家子孙被杀干净之后,云家机关术也随之消失了,这些年,各方势力都在暗暗探查着云家的踪迹,这也正是她出现在宜安城的原因。   季明舒点点头,再次开口时,话题转到了凌北辰身上,“凌北辰与这位云小姐关系如何?”   晋王说,“辰儿和云小姐是自小的玩伴,关系很好。”   这一点对季明舒很有利,若是云小姐活着回来了,面对家族被灭这种惨痛之事,潜伏在当年好友身边,暗暗调查当年的真相,一定很有说服力吧?再加上那颗朱砂痣胎记……   季明舒还想继续问什么,这时候小随的声音传了进来,“王爷在和我家小姐说话呢!你等着吧!”   有人来了,催眠是继续不下去了。   季明舒移开了视线,与此同时,晋王回过了神。   晋王有一瞬的茫然,就好像走了会儿神,才清醒过来,他看着季明舒垂着眼微微脸红的模样,这才想起来刚才的事情。   他继续交代,“明舒啊,父王可是对你寄予厚望,父王相信,你一定能收拢辰儿的心,你可不要辜负父王的期望啊!”   季明舒一副乖觉懂事的模样点了点头,又往外看了一眼,原来是那个刚刚被纳为妾的绮丽来了,她收回目光,说道,“父王先忙吧,儿媳先告退了。”   晋王点点头,含笑着送她离去。   季明舒决定,暂时不管凌北辰,先从案情着手。   到了湖心亭入口处,季明舒对绮丽微微一笑。   绮丽虽然成了晋王的女人,但始终只是一个妾而已,在季明舒这个正牌世子妃面前,自然得行礼,她倒是一个沉稳的。   虽然前两日还跪在季明舒面前离间她与凌北辰的关系,这会儿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行礼喊道,“世子妃……”   季明舒点点头,带着小随走了。   刚回到墨园,清月便急匆匆跑了过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禀报,可看到世子妃后,她又吞吞吐吐起来了。   季明舒问,“何事?”   清月怕伤到世子妃的自尊心,再三斟酌,再三润色,十分委婉地转述了冷侍卫的话,“世子妃,冷侍卫说,世子殿下明日实在是事情繁多不得空,所以明日您归宁……”   尽管已经很委婉了,但清月还是说不下去了。   要知道,归宁是新婚夫妇首次回女方家,意味着婚礼正式收尾,是非常重要的仪式,至少在清月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丈夫缺席过这么重要的日子……   料想着,若是真发生这种事,但凡女方家庭硬气一些,都得上门问新姑爷的不是了吧。   但是,以世子妃娘家的背景,即便是世子不陪同归宁,又能如何呢?也只有世子妃默默忍受委屈了。   季明舒还没说话呢,小随倒是很高兴,眼睛亮晶晶的,“哇!小姐明日要归宁嗳,这样我们就能出府了!奴婢听说有一家酒楼的松鼠桂鱼烧的特别好吃,小姐,明日我们去尝一尝吧?”   清月目瞪口呆,小随姐姐听清楚她说什么了么?   世子都不陪世子妃归宁了,小随姐姐竟然还关注吃什么的问题?   她不禁转向了世子妃……   却见世子妃无半点儿伤心的样子,还微笑着问小随,“有这么好吃吗?”   小随捣蒜般点头。   “那得试试。”   清月缓了缓神,她想世子妃和小随姐姐这么平静,一定是没听清楚她刚刚说的话,她不禁重新说了一次,“世子妃娘娘,冷侍卫说……世子殿下明日不得空,说您归宁,殿下不、不能一起去了……”   小随皱眉看着她,“你不是说过了吗?”   清月,“……”   季明舒微微一笑,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对清月道,“世子事务繁多,不必大惊小怪,行了,你去忙吧。”   大惊小怪?   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子一辈子就那么点儿事,归宁更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要紧事,可这件事在世子妃看来只是小事?   清月怀疑人生了。   季明舒对于这件事一点儿都不意外,就以凌北辰这两日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他会陪她归宁才怪了。   她只觉好笑,凌北辰明明答应她要顾全场面,可现在连归宁都不参加了,这是多厌烦她?   不过,她自然无所谓。   没有他在,有些事她倒更方便。   回了西阁,季明舒低声吩咐小随,“你去流云舫走一趟,看明光七年时荫龙山那场大火的卷宗,现在在何处。”   流云舫,表面上是歌舞坊,实际上是最大的买卖消息的情报组织。   它遍布三国各地,黑白通吃,规模大到三国皇帝都无法抑制其发展,只能默认其存在的地步,可以说是无孔不入了。据说到目前为止,只有顾客出不起的价格,还没有流云舫给不出的消息。   小随明白,这种事小姐不好出面,当然她去最合适了。   她跑到内室拿出一个匣子,笑呵呵道,“季大人为了巴结您,送了好几万两银票呢,正好派上用场了。”   季明舒提醒道,“小心一点儿,别叫人发现了。”她倒不担心流云舫的职业操守,反而担心小随炸呼呼的性格坏事。   小随立马点头,“小姐放心!”   东西阁遥想对望,季明舒站在窗前,看了一眼一片黑沉的东阁,便淡淡收回了视线。   依她的直觉判断,凌北辰有秘密呀,不过这秘密是否与她的目标有关,那就不好说了。   若是无关,她便也懒得关注。   她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人。   此时,她正在调香,十几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瓶一排列开,若是其他人看了,一定会看懵,但是她看也不用看,便能区别每种香料的不同。   除了问心笛以外,香料是她最大的武器。   “郡王,世子殿下不在墨园,您不如把东西给小人吧,待世子殿下回来,小人再呈给世子殿下?”   “这可不成,此物很重要……”那声音顿了一下,问道,“世子妃在吗?我交给世子妃吧。” 第38章   宁安郡王的美梦   门房犹豫了一下,毕竟天色已经暗了,大嫂和小叔子凑到一处,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吧?   但是郡王开口了,他也不能拒绝,只好道,“郡王稍等,小人这就去禀报。”   小随不在,清月来禀报了。   一道纱帘相隔,她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只看得到世子妃的倩影。   “宁安郡王?”季明舒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两日花厅门口听到的那声油腻的“大嫂”,她淡淡道,“告诉他,世子不在,让他改日再来吧。”   清月蹙眉禀道,“门房已经这么跟郡王说过了,但郡王说,这东西很重要,一定要今晚给世子殿下……”   嚓的一声,像是瓷器碰撞的声音,虽然轻微,但清月听得清清楚楚,她吓了一跳,世子妃这是动怒了么?   季明舒已经掀帘子出来了,清月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世子妃神情淡淡,带着两分散漫之感,似乎并没有生气。   “走吧……”   宁安郡王站在院中等待着,他哪儿是真的有事啊,不过是打听到凌北辰不在,所以特意来看看让他魂牵梦萦的大嫂。   此时,见着一身红衣的季明舒走来,他心跳都停了一瞬。   可很快,惊艳就变成了嫉妒,凌北辰那种冷冰冰的性子,娶如此美人,不是暴殄天物吗?   季明舒看懂了他的觊觎,但她无心追究,她在他面前站定,淡淡地看了他手中的画轴一眼,说道,“辛苦二弟跑一趟了,东西给我吧。”   宁安郡王并没有将画轴递过去,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季明舒,笑呵呵说道,“大嫂不请小弟喝一杯茶么?”   旁边的清月眉心拧了起来,郡王这是……   季明舒淡淡着,“天晚了,怕是多有不便。”   宁安郡王到底没被色迷心窍,他也懂适可而止,因此将画交了过去,说道,“大哥喜欢远山前辈的山水画,小弟正好得了一幅,特意来送给大哥,请大嫂代为转交。”说完后,他的目光移到了季明舒的手上,期待着什么。   然而,季明舒只是眼神示意清月收下了。   宁安郡王闪过了一抹失望,他这下是没理由逗留下去了,但他还不甘心,不禁多问了一句,“大嫂送送小弟吧?”   小叔子让刚过门的嫂嫂送自己回去?   这种要求恐怕也只有宁安郡王才提的出来了。   季明舒看着宁安郡王期待的目光,有一瞬的闪神,似乎,比起冷冰冰的凌北辰来,宁安郡王更像是晋王的儿子……   宁安郡王见季明舒没有立刻回答,以为她在犹豫,他一时心潮澎湃,不禁又说道,“大嫂刚来王府,一定对王府还不熟悉,小弟正好带大嫂熟悉一下环境呢。”   季明舒眸子深了一分,她微微偏头,只是看着他,这种目光像是审视,像是试探,又像是某种应答。   宁安郡王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王府内部环境,他再熟悉不过了,哪一段路黑,哪一段没有巡逻的侍卫,哪一段有闲置的院落,他都一清二楚,只要季明舒跟他走了,那还不是由他掌控了?   季明舒嘴角逐渐扬起一抹笑意,她答道,“好啊!”   宁安郡王心旌摇曳,立马走在前头引路,为了不让人妨碍他们,他还特意让小厮离他远一些。   出了墨园后,他便将季明舒往偏僻处带去。   走了一段后,确认四下无人,他看了身边的绝代佳人一眼,这才唏嘘着道,“我大哥那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冷了些,大嫂这两日一定闷坏了吧?”   季明舒没说话。   宁安郡王这话本就是为了试探,见季明舒没有帮凌北辰说话,他言语和行为都更放荡了起来,“大嫂,我突然有点儿冷,你呢,你冷不冷?”说着他便去捉季明舒的手。   可也不知怎么的,抓了一个空。   虽然扑空了,但是神经被调拨的异常兴奋,他一点儿都不失望,反而更亢奋了,喊了一声“大嫂”便扑上去。   宁安郡王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连小厮尖叫的声音都没有注意到。   “噗通!”   宁安郡王落湖,溅起一大片水花。   两名小厮都愣住了。   怔了一刻他们才反应过来,急急冲过去捞人。   宁安郡王水性算是不错,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跌入湖中,就像是醉酒后落湖,晕地连如何游泳都不知了,像不识水性的人一样挣扎、扑腾着。   幸好两个小厮跟着,否则他非得玩完不可。   宁安郡王被救起来时,已经晕过去了。   两名小厮急急忙忙送人回去,他们默默地回忆刚才的事情。可是,抠破头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自家郡王让他们远远地跟着,他一人走在前头,他们还以为郡王是要想事情呢,谁知,郡王突然冲入了湖中。   莫不是失神、看错了?   也只有这个解释合理了……   墨园中,季明舒已经回房了,清月还守在院中。   没一会儿,她就听到外头慌乱的声音,叫人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宁安郡王失足落湖了。   清月低嗤一声,“活该!”   刚刚宁安郡王让世子妃送他回去时,她没想到世子妃竟然同意了。那时候,她又慌又怕,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但没想到的是,世子妃说完这句后,就转身进房间了,她那会儿松了好大一口气,原来世子妃是开玩笑的呢。   虽然主子们的事情,她做下人的无权置喙,可是她在墨园快十年了,对墨园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所以也希望主子们也能好好的。   墨园内院没有丫鬟,她以前是浣衣丫鬟,直到世子妃嫁来,她才被冷侍卫选做了世子妃的侍女。   在她眼里,世子虽冷,却是一个很好的人,从未无故打压下人,而新来的世子妃,虽然她跟着的时间还不长,但她感觉,世子妃也是一个好人。   所以,她真心希望,世子和世子妃能够恩爱到白头。   此时,季明舒在西阁的二楼,她通过窗户看到了宁安郡王被小厮抬走,她将一个白瓷瓶收入怀中,勾唇一笑,“刚配好的,便宜你了。”   季明舒灭了房间中多数的蜡烛,只留了一支,她单手支着头,懒懒地倚靠在软塌上。   她喜欢这个亮度,不算十分明亮,但也不黑暗,就好像萤火之光,只有一点儿,却足以照亮人心。   她没有等太久,小随就回来了。 第39章   价值五万两的消息   外头响起了清月的声音,“小随姐姐,您慢着点儿,世子妃已经歇下了呢。”   清月的话音刚落,小随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了,“小姐,奴婢回来啦!”   季明舒缓缓坐了起来,等待着后文。   小随跑地上气不接下气,累坏了也渴坏了,她连忙倒了一杯茶,咕隆咕隆喝完了,这才说道,“小姐,五万两,奴婢买到了这个消息。”   季明舒掀开纱幔走了出来,在桌边坐下来,“五万两,不算贵。”   这种重要的卷宗,除了可能被收进皇宫,还可能在刑部或大理寺,亦或是在其他保存卷宗的重地,这些地方都不是轻松能闯的。   从寻找代价来说,五万两的价格,确实不算贵。   小随眨了眨眼睛,兴味满满地说道,“小姐,您一定想不到这份卷宗在哪里……”   季明舒抬了抬眉。   小随不敢卖关子了,嘿嘿一笑,说道,“这份卷宗被收在了临渊台,而临渊台在城郊的军营里,那里是武威将军的地盘。”   季明舒喝茶的手顿了一下,眼中出现了一抹兴味,“看来,我与周家确实有缘。”   小随刚刚卖关子不正是这个原因么,武威将军的周七小姐老是想为难小姐,而那个周二公子还对小姐动过歪念,一次两次,小姐都轻轻放过了,没想到呀,现在目标还跟他们家相关了。   之前小姐并未将周七小姐如何,可小随气不过,巴不得周七小姐再犯在小姐手里,小姐痛痛快快收拾她一顿!   不过,再兴奋她也没忘记正经事,小随微微正色,说道,“小姐,听说临渊台有一个武功高强的疯老头守着,想要进去,怕是不易。”   “疯老头?”   说起这个,小随气呼呼的,“小姐您不知道,这个流云舫实在太黑了,一个疯老头身份的信息都要卖一万两!”她泄了气,“奴婢银票不够了……”   季明舒微微蹙眉。   小随补充道,“奴婢打听了一下,那个疯老头似乎是什么犯人,被囚禁在临渊台受罚的。”   季明舒没再追问下去,“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回季家。”   提起了季家,小随这才想起刚刚遇到季家下人的事,她眉毛蹙地紧紧的,“对了,小姐,奴婢在街上碰到了季夫人的丫鬟,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没安好心,奴婢就跟上去看了看,结果您猜怎么着?那丫鬟居然去了黑市,买了砒霜!”   小姐明日归宁,今日季夫人的丫鬟去买砒霜,要说季夫人不是为了对付小姐,她都不信!好一个季夫人,小姐还没找她算账呢,她居然又要作妖了。   季明舒眸光微微凝了凝,嘴角泛着一抹冷冷的笑意,“很好……”   晨光洒下来,为东西两阁穿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看起来神圣而美好。   然而,东阁的主人一宿未归。   凌北辰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有他在,整座东阁都变得非同寻常起来,就好像耸入云端的九重塔,神秘而不可窥探。   但他不在,东阁也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清月见世子妃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东阁上,她顿时觉得,昨日世子妃应该只是强颜欢笑吧,要一个人归宁,世子妃一定很难过吧,她不禁劝道,“世子妃您别难过,世子一定是很忙,才抽不出空来的……”   季明舒笑着看了她一眼。   清月怔住了。   世子妃笑起来真好看……   季明舒没带清月,只带了小随一人回季府。   此时的季府,季永昌不安地等在正门门口,管家一趟趟地奔忙着,丫鬟小厮井然有序地进行各自的工作,这个画面简直比过年还热闹了。   这一切,皆是为了迎接世子爷和新晋世子妃季明舒归宁。   季永昌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但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累,那张老脸都快要笑烂了。   梦想成真,他怎能不高兴呢?一想到自己已经是世子爷的岳丈,等世子爷成为晋王,他也就是堂堂亲王的岳丈了,如此尊荣,他以前是想都不敢想啊!   在他身侧,季明萧、季明月和季明雪都耸着脑袋,没精打采的。   季明舒的风光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况前两日的婚礼上,他们母亲说季明舒是假冒的,一下子把人得罪死了,季明舒越风光,他们只会越不好过而已。   特别是两姐妹,都快把手中的帕子揪碎了。   然而,有他们老爹发话,他们也不敢不来撑场面。   季永昌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季夫人,不悦地喊管家来,“快去看看,夫人搞什么名堂!还不来,是要世子爷和世子妃也等她吗?!”   管家应下了,立刻去了。   只过了两日的时间,季夫人已经消瘦了一圈,特别是脸颊上,瘦了的她多了几分刻薄感,此时的她正在宴客厅边上的花园里,此时阳光正好,但她的神色有些阴冷,狠狠地盯着一个丫鬟,“明白了没有?”   丫鬟要哭了,“夫人饶命啊!奴婢不想死……”   季夫人冷冷看着她,没说话,她身旁的贴身丫鬟替她开了口,“若是不照夫人的话做,你就等着你的老娘病死吧,还有你那可怜的妹妹除了青楼也没有别的去处了!你可要想清楚,这是夫人给你的机会!”   丫鬟泣不成声,将一个药包几乎捏成了一团,好半晌才应道,“奴、奴婢……遵命。”   这时候,管家找来了。   季夫人眼神示意贴身丫鬟看着这里,随即跟着管家去了大门口。   一到大门口,季夫人神色就阴了一分,这死丫头成了世子妃,真是好大的面子,只是归宁,就如此兴师动众!   季大人并不知道自己夫人的计划,他目光不悦地警告她,“你今日不好好跟世子和世子妃道歉,看我不休了你!”   季夫人嘴角僵硬了一下。   要她道歉?好啊!   她可以道歉,她倒要看看,那个死丫头有没有命接受她的道歉!   她很快就扯出一抹笑,“老爷放心,上次的事情是我错了,今日我一定好好跟世子和世子妃道歉。”   季大人这才满意了。   很快,一辆马车往这边驶来了,虽然马车并不奢华招眼,但上面晋王府的标志不自觉就让百姓们肃然起敬,许多人都偷偷看过来,想一瞻贵人的风采。 第40章   一定病的不轻吧   季家人齐齐提起一口气。   小随掀开车帘,季明舒走了出来。   肤如凝脂,妆若天成,一席红衣就如同绚烂的夏花,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季永昌最先回过神,他的目光急切地往后搜寻着,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看着女儿熟悉的打扮,身边熟悉的丫鬟,简直和出嫁前一模一样嘛!   一瞬间,他还以为一切只是他的美梦,其实大女儿并没有嫁给世子,而现在她只是出去逛街回府了而已。   幸好,那辆带着晋王府标志的马车提醒了他,这并非他的美梦。   季永昌有些慌了,都忘记对季明舒行礼了,上前小声问道,“明舒,怎么回事啊?世子呢?世子还没到吗?”   季夫人眼里闪过一抹讥笑,那日婚礼上,世子对季明舒多有偏袒,她还以为世子对季明舒动真情了,而今看来,真是笑话啊!   呵呵,一只麻雀真能变凤凰么?做梦!   季明舒淡淡地看了季大人一眼,这自带威仪的一眼看得季大人心口缩了一下,一下子想到了如今的身份之差,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失礼了,他一时也顾不上世子了,急忙忙躬身,行了一礼,“老臣参见世子妃娘娘。”   随着季永昌行礼,或甘愿或不甘愿,季家其他人也都跟着行了礼。   小随站在自家小姐身后,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季夫人脸上飘过,看到她眼中藏着的阴狠,她不屑地勾了勾唇。   所有人都躬身低头,季明舒淡淡一笑,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   季永昌偷偷看了一眼,只见大女儿面带微笑、仪态万千,这气质甚至不输尊贵的公主,就好像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所有人到了她的面前都得低一头。   好奇怪的想法啊!   季明舒淡淡道,“父亲请起,诸位也请起吧。”   季永昌暗笑自己的错觉,一想到世子未出现,他又紧张起来了,“世子妃……”   季明舒面不改色,微笑着道,“世子爷贵体有恙,纵使有心出席也无力了,所以今日女儿便自己回来了。”   原来如此啊!   世子病得连归宁宴都参加不了了,想必一定病的不轻吧?   众人的想法与季永昌差不多,毕竟婚礼上世子对于季明舒的维护,他们都看在眼里,经过新婚两日,小两口一定如胶似漆了,现在世子不来归宁宴,想来是有心无力。   季永昌默默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两小夫妻不和便好了,他立马表示关怀,问了凌北辰病情,得知没有大碍后,他松了一口气,表示理解,“世子身体重要,待世子身体康复后,老臣定上门探访。”   季明舒只微微一笑。   众人簇拥着季明舒往府里去,小随靠近她,低声问,“小姐,世子要是知道您说他生病了,应该会不高兴的吧?”   季明舒勾唇,“他不会知道。”   众人入席,在季大人的眼神示意下,季夫人放下了脸面,端着酒杯走到了季明舒面前,低声,“世子妃,臣妇向您赔礼了。”   小随立刻盯着那杯酒。   季夫人日常嚣张惯了,不仅仅是大夫人、二夫人得看她的脸色行事,就连大老爷、二老爷也没少看她脸色,这还是她第一次纡尊降贵向人道歉。   跟一个庶女道歉,简直是人生污点。   可谁让这个庶女成了世子妃,她不乐意又能如何呢?   在场的诸位都参加了前两日的婚礼,因此对于季夫人道歉的原因都心知肚明着,一个个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季大人自然想息事宁人,他立马出来当和事佬,甚至打感情牌,“明舒呀,家和万事兴,你母亲也是一时糊涂,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吧。”   季明舒嘴唇上扬,微微一笑,她这个笑容就如三月春风拂面般温暖,让季永昌倍感心安,同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让季永昌没有想到的是,季明舒微笑着问,“夫人为何向本世子妃道歉?”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季永昌的心沉了一沉。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啊。   其一,世子妃称呼季夫人为“夫人”而非“嫡母”,显然还对婚礼上那件事耿耿于怀。   其二,她自称“世子妃”,便等于驳了季大人的面子,不准备和解。   大房、二房的人都沉默了。   季明萧三兄妹虽然替自己母亲抱屈,可是在场这么多长辈在,他们始终不敢乱说话。   季永昌也哑然了,刚刚他不知季明舒的态度,还有勇气劝和劝和,这会儿季明舒态度明明白白的,他哪儿还敢多说一句?前程要紧啊!   世子妃在问季夫人,其他人可不敢插嘴,他们都不由得看向了季夫人。   季夫人老脸微红,牙齿紧咬,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庶女比她娘难搞定多了。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杯中酒,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幸好,季明舒再得意也要成为一个死人了,等她下去陪她的死鬼老娘,看她还如何得意!   季夫人心绪平复了一分,暂时把脸面放到了一边,回答了季明舒的问题,“世子妃的婚礼上,是臣妇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你并非季家女,险些坏了你和世子殿下的姻缘,这件事,是臣妇做错了……”   说着她将酒杯再往前递了一分,“请世子妃原谅。”   季夫人的注意力都在酒杯上,那种羞愤的感觉倒少了许多。   可其他人替她臊啊!   所有人都知道,季夫人一向嚣张跋扈惯了,但她是当家主母,谁敢说她什么?   唯一敢数落她的季永昌又忙于公务,没空管这些事。所以这些年,季家内务都是季夫人说了算,就像当初季明舒被送到乡下,也是她一句话的事。   可现在,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向当初折辱过的庶女道歉……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季明舒微微笑着,也不应声,也没有接过酒杯,众人都猜不透她的心思,没人敢插口。   若是换个时候,小随未必敢冒然插话,可面对不怀好意的季夫人,她可就不客气了,她抱着胸,懒懒道,“夫人既然知道错了,便自罚一杯吧。”   季永昌正欲呵斥,毕竟他都没开口呢,哪里轮得上一个丫鬟说话?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今非昔比,如今这丫鬟是世子妃的丫鬟了,他沉默了。   其余的人就更沉默了。   季明舒没有阻止,显然是认可小随的提议。   季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小随,又看了看酒杯,她怎么可能会喝这杯酒,这杯……毒酒!她犹豫了,“我……” 第41章   疯狂的季夫人   倒酒丫鬟从刚才到现在,手一直在抖,她不安地瞥了季夫人一眼。   小随步步紧逼,“夫人连一杯罚酒都不肯喝,这道歉有何诚意?”   季夫人骑虎难下,面色难看得很。   “娘,我帮你喝!”季明萧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拍案而起,走到季夫人身边,夺过酒杯就要喝。   季夫人脸都吓白了,连忙扑过去,将酒杯打翻了。   以这杯酒的毒性,喝下去必死无疑!   酒杯摔落在地,湿了一大片地面,季明萧被洒了一手的酒水,满脸疑惑,“娘……”   其他人对季夫人过激的反应很不解,也都满脸疑问地看着她。   季夫人此时的脸色还是煞白的,她按住狂跳的心,勉强解释,“这是世子妃罚的酒,怎么可以让人代喝呢?”   季明舒很好说话,她示意小随,“重新给夫人斟酒。”   小随高声应道,“是……”   季永昌呼出一口气,生怕世子妃刚刚借题发作,若真是闹成那样,那今日的宴会可就难以收场了,幸好啊,世子妃并没有追究。   原本期待满满的一顿饭吃得他心惊胆战,现在他巴不得赶紧结束。   小随拎起酒壶准备倒酒,突然“呀”发出惊呼声,随即好奇宝宝般问道,“咦,这个红色按钮是干嘛的呀?居然能按动……”   所有人齐刷刷看过去。   倒酒丫鬟几乎将头埋到了地上,不敢吭一声。   季夫人瞬间又紧张起来,她立马冲过去,抢过酒壶,慌张地连称呼都错了,对小随说,“还是臣妇自己来吧,不劳小随姑娘了!”   其他人并不了解酒壶的玄机,更不知道季夫人为何如此激动,只是看着她失态到对丫鬟自称“臣妇”的模样,再一次为她尴尬了。   小随松了手,酒壶便到了季夫人手中。   她神秘地笑了一下,阴阳酒壶,这种东西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她一眼就看穿了。   季夫人自以为抢到了酒壶,就没人会发现毒酒的事情了,她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做出平静模样去倒酒。   谁知,季明雪突然跳了起来,大喊,“啊!死猫!有死猫!”   人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只猫躺在刚刚洒的酒水旁边,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样子十分吓人。   酒,有毒!   所有人都看向了酒壶,只一瞬,怀疑的视线便投向了倒酒丫鬟。   倒酒丫鬟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也忍不住压力了,她一头跪下去,认罪,“世子妃救命啊!大人救命啊!奴婢、奴婢都是被逼的,是夫人威胁奴婢这么做的!”   人们惊疑不定地看向季夫人。   季明雪万万没想到,她尖叫的一声就把自己母亲拖下了水,她后悔极了,小脸通红,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季永昌一眼便看出季夫人神色不对,估计这事儿和她脱不了关系。   但他还是不想闹大,他拍桌子对倒酒丫鬟怒吼,“放肆!谁准你污蔑夫人?!来人,把这个死丫头撵出去!”   家丁已经冲了进来,准备拿下倒酒丫鬟,但季明舒开口了,淡淡道,“事情还未查清楚,父亲急什么?”   季永昌一下子焉了。   倒酒丫鬟见世子妃主持公道,她连忙跪行到她脚步,哭道,“夫人说,世子妃喝酒毒发身亡后,就让奴婢认罪,如果奴婢不照办,她就要让奴婢死无全尸,还要奴婢的母亲和妹妹也不好过,奴婢是被逼的,求世子妃主持公道啊!”   ……   今晚的季府格外安静,下人们动作放的很轻,生怕被迁怒,偌大的府邸只能听到知了“吱吱”的叫声。   季夫人对世子妃下毒的事情证据确凿,她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但还有人不死心,想要求情。   云舒阁外,季永昌焦急地等待着。   季永昌是一个周到圆滑之人,他来求情并非是为了私情,他是为了季家的前程。   先前季夫人说季明舒是假冒的时,他便一心偏向季明舒,因为他不想失去晋王府这座大靠山,而现在为季夫人求情,是他不想与岳丈家割裂。   等了一会儿,季永昌并没有等到季明舒出来,而是等到了小随。   季永昌有求于人,对小随一个丫鬟都客客气气的,“小随呀,世子妃没睡吧?让我进去吧?”   小随大喇喇地打了一个哈欠,翻翻眼皮说道,“小姐不在云舒阁,她去看季夫人了,老爷不知道吗?”   季永昌有些惊讶,他连跟小随多说两句的功夫也没有,转头便往季夫人院子去了。   小随看着那急匆匆的背影,闷闷不乐,小姐收拾季夫人,她真的好想看看啊,可惜小姐让她守着云舒阁,她也只能乖乖听话了。   她回头看着云舒阁,一座破小院,有什么好守的呢?   此时,最煎熬的,莫过于季夫人了。   她已经被软禁了一整天了,什么人都见不到,也没人来告诉她处置的结果,就连食物和水也没有。   这是要活活困死她吗?   季明舒她敢!   时间越长,她越是烦躁,甚至出言不敬。   “季明舒,你这个死丫头,嫁作世子妃,你就忘了本吗?我可是你嫡母,你敢对我做什么?”   “我看你敢!你要是敢动我,黄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世子妃又怎么样?世子妃就可以滥用私刑、随意处置他人吗?”   “死丫头!你出来,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说清楚!”   可是,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的话多么难听,始终都没能得到一丝半点儿的回应。   季夫人颓然而坐。   一天的时间可以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但它也可以很长,好像一年那么漫长。   对于季夫人而言,这一日无疑是度日如年。   骂够了,她想到了许多往事。   季明舒她娘,也就是柳姨娘,她刚入府的时候,自己正怀胎十月。那时候,老爷不仅领她回来了,还带来了襁褓中的季明舒。   她才是正室原配,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可季永昌已经和这个贱人生了一个孩子了!这让她如何不恨?   到后来,她的明萧刚刚出世,结果这女人又怀上了!   那段时日,季永昌天天往那贱人那儿跑,就是她怀明萧时,他都没有这么用心!所以,她那时候就下定决心,一定要除了这个贱人!   她是在那贱人生产时候动手的,她也庆幸自己动手了,因为她那一胎是个男孩儿。   她无法想象,如果让她生出这个儿子,以后她和儿子在季府还有什么位置。   一尸两命,季永昌那时候伤心得很,她趁着这个机会,找个道士算命,故意说季明舒命硬,克死了她的母亲和弟弟,所以将三岁的季明舒打发到乡底下去了。   没想到,十多年了,这个小贱人居然又回来了!   季夫人一下子站起来,朝冷冰冰的空气喊道,“不!我没错!都是你们这对贱人母子该死!是你们挡了本夫人的路!本夫人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来,“看来,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第42章   来了一个采花贼   季夫人大怔,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红衣女子,她立时扑上去,“季明舒,你这个小贱人,你究竟想怎么样?!”   可是,扑了一个空。   哪儿有季明舒啊,四周分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季夫人在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之际,突然又听到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夫人,妾身自问从无逾距之处,你为何要害死我和我的孩儿?”   霎时间,季夫人汗毛倒竖,简直不敢回头。   柳姨娘的声音……   季夫人猛地回头,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吼道,“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勾引季永昌!是你自己找死,和本夫人无关!”   院门口守着两个丫鬟,两人听到季夫人自说自话的声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同一个意思。   夫人该不会是……疯了吧?   季明舒站在小院的不远处,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她的神色平静、清冷,她低声喃喃,“安息吧,季明舒。”   真正的季大小姐已经走了,她临死前的夙愿便是为母报仇,季明舒答应帮她,这件事连小随都不知道,小随还以为,她只是报复季夫人而已。   季夫人只是疯了而已,这与她做的孽相比,已经很轻了,但季明舒很清楚,有时候死罪并不是最好的惩罚,活着,才是让人痛苦的事情。   季永昌在小随那里得了信儿后,便立刻往季夫人这边来了。   他一眼便看到大女儿站在院外,看起来还没有进去,他连忙上前,“世、世子妃……”   他气喘吁吁,正想要求情,可院内紧接着就传来尖锐的骂声,让他无法说下去了。   “季明舒,你这个死丫头,一个歌姬生的贱种,你得意什么?一个庶出,连给我的明萧提鞋都不配!”   “不!你不是季明舒!你胳膊上明明有朱砂痣,你绝对不是季明舒!”   “姓柳的,你这个贱人!你死了还要搞鬼,是不是你让你这个贱种女儿回来的?”   这语无伦次的话,不是疯了是什么?   季永昌神色大变,一时间把自己为何而来都忘了个干干净净,慌忙吩咐丫鬟,“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堵住黄氏的嘴!”连称呼都变了。   丫鬟们立刻去了,很快,那不愉快的声音就没了。   季明舒倒是神色淡淡,好像并没有因为季夫人的谩骂而不悦,转头问他,“父亲怎么来了?”   季永昌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侮辱世子妃,那就不把晋王放在眼中,真要追究,就是把他贬官都是轻的,这下,求情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世子妃,黄氏竟然敢对您下毒,还出言侮辱,影响恶劣,必须重重处罚!老臣以为,要不就罚她永远禁足在院子中,任何人不得探视,世子妃觉得这样处置如何?”   “父亲拿主意吧。”这么说,便是同意了。   季明舒说完后便离开了,刚走了一段,她突然停了下来,对空荡荡的空气说道,“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季明雪没想到自己暴露了,她干脆不藏了,跑了出来,趾高气扬地说道,“季明舒,下毒的事情是我母亲不对,可是你又没有怎么样,为什么要关押我母亲?如果你生气,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你快放了我母亲!”   季明舒看着她天真的模样,眉眼之间的散漫逐渐收了起来,说了一句季明雪永远也琢磨不透的话,“我确实没有怎么样,但有三个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季明雪不明所以,怔住了。   季明舒绕过她,径直走开了。   途径花园时,空中突然传来“啪啪啪”几声击掌声,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呵呵,好精彩的一场戏。”   季明舒戛然止步。   花园中悄无声息,连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唯有那神秘人的声音回荡着。   她……被盯上了!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和当初在容宝楼突然中了媚香时一样猝不及防。   她一动不动,警惕地看着四周,一时没有开口。   那人似乎好奇了,如阵风一般在她身旁刮过,他那低沉好听的声音好似在她耳朵上轻抚着,“季大小姐好生沉稳,倒好像一直在等着我似的。”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被那人说出了调戏的味道。   若单论武功,季明舒就是一个渣渣,她很确认,此人武功高强,她不是对手。当然,这是只论武功的前提下。   季明舒勾唇一笑,眉眼之间不自觉带着三分散漫和风情,她懒懒道,“阁下这么好的身手,就做一个采花贼,真是可惜了。”   不知那人是不是被“采花贼”三字刺激到了,他沉默了一下。   隔了一会儿,一阵风扑面而来,一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季明舒眼前,来人紧紧盯着她,眸中带着满满的兴味,“季小姐得有多空虚寂寞呀,一下子就猜出本公子的身份了,莫不是,你早就等着本公子这个采花贼了?”   季明舒上下扫了他一眼,锦衣玉冠,手持折扇,一看就是阳春白雪的富家子弟。   男子刚刚在暗中已经将季明舒打量了个彻底,所以在近距离看到季明舒的容颜时勉强能保持镇定,此时他看着季明舒打量他的目光,特欠揍地笑了一下,问道,“怎么样,季大小姐,本采花贼的身材能否让你满意?”   季明舒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来。   男子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瞅着她那只手,没动。   季明舒伸手点在他的胸口,好像在探索他的身材一般,从上到下划了一下。   这一下,让男子浑身窜过一道电流,他实在没想到季明舒会有此动作,吓得不轻,也不知他在担心什么,下意识就跳开了几步,主动和她保持距离。   季明舒不动声色地看了他的胸口一眼,笑得特别好看,“阁下这么含蓄,可不是一个称职的采花贼。”   男子面色僵了一下,他似乎很想调整表情,再调戏她几句,然而面对这个没节操的女子,他怕试探着试探着就擦枪走火了!   他不敢了……   男子面色冷了下来,眼睛带着某种猜疑,“季家大小姐也算是名门闺秀,竟然如此放浪形骸,你这样,晋王世子知道吗?”   季明舒脸上仍带着散漫的笑意,淡淡问,“我的事与阁下有何关系,晋王世子的事,与阁下又有何关系?”   “没什么关系……”男子耸耸肩,紧接着就灿烂的一笑,“可是,本公子好奇心比较重,但凡是想知道的事情,不计代价,一定得知道答案。”   “阁下没听过么,好奇心害死猫。”   男子笑得没脸没皮,一口道,“呵呵,没听过。”   季明舒抽出玉笛,在手中转了两圈把玩着,勾唇轻笑,提醒道,“从今天起,阁下该好好记着这句话……” 第43章   心虚的何慕秋   男子正要嗤笑,突然就见女子消失了,他大惊失色,急忙转头,谁知一转头,便对上了女子的冷清的容颜,她问,“容宝楼的媚香是你干的?”   这瞬间,男子看着女子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竟无法挪开视线,好像一脚踏入了沼泽里,只能一点点沉沦……   季明舒看到他的神智还在挣扎,她目光凝了凝,沉了声,“容宝楼,是你吗?”   男子张了张口,正要回答。   这时候,夜空中飞来一物,打在他身上,他瞬间醒神,却又想不起刚刚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事,就直愣愣盯着眼前的女子。   季明舒转动玉笛,欲再次催眠。   但男子的警惕性不错,被刚刚的暗器提醒后,他再也不敢轻敌,一下子跳开十几步,目光危险地看着她,“你不是季明舒!”   季明舒不是第一次被质疑身份的问题了,她很平静,淡淡地反问,“谁告诉你,我不是季明舒?”   男子哑然,他这会儿还不清楚刚刚自己是着了什么道,唯一确认的,便是眼前女子不简单,他顿了一下,语带讥讽,“季大小姐一个大家闺秀,可没有你这么好的本事。”   季明舒没多做解释,凝眸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今晚来是为试探,但没想到,他想做的事情一样都没做成,还差点儿被季明舒探出老底,他怕再待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他眨了一下眼睛,笑呵呵说道,“来日见面,再告诉你。”语毕,一个翻身飞走了,瞬间融入了夜色之中。   季明舒看着漆黑的夜空,唇角缓缓勾起来,“想跑?”   她没有追,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将其打开,紧接着一只小蜜蜂飞了出来,季明舒给它闻了闻指尖的味道,随即道,“去吧……”   小蜜蜂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微微停滞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往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寻香蜂不仅可以找到特定的香味,而且蜂针上带着特制的慢性毒药青盲,被蛰过后,会在五日时间内毒发身亡,若是没有她的解药,大罗神仙难救。   她倒想看看,这个男子有本事看她的热闹,有没有本事解开青盲。   男子从季明舒手上逃脱后,马不停蹄到了晋王府,去了墨园。   一盏孤灯的照耀下,他看到了高处凉亭上正和自己对弈的凌北辰,仰头说道,“子缓,你这媳妇儿绝对不简单!”   冷延朝他行礼,“何公子……”   何慕秋,宜安城首富之子,有名的阔少,因凌北辰早些年救了他父亲一命,所以两人结识了,这些年两人关系不错,算得朋友。   常平瞥了何公子一眼,心道,世子妃能得到世子爷的青睐,当然不简单啦!不过他没插嘴,他奉上一杯茶后,便自觉地退到了旁边。   凌北辰凤目微抬,看了他一眼,随后视线便回到了棋盘上,“这么快就从北夏国回来了?”   何慕秋盯着他,一脸不满,“你太不够意思了,娶媳妇儿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是从路边百姓那儿听来的!要是早知道你要成亲,我快马加鞭也——”   他意识到话题跑偏,立刻收住了,再次道,“子缓,季明舒不对劲!”   凌北辰视线没有离开棋盘,淡淡问,“哪儿不对劲?”   何慕秋蹙眉,“刚刚若不是暗卫帮了我一把,我已经栽在她手里了!”   凌北辰手执一枚黑色棋子,抬头看他。   “她——”何慕秋顿住了,真要他说个子卯寅丑,他又说不出来了。   这时候,脖子突然痛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他拍了一下,什么都没拍到,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不禁苦苦思索起来:是哦,季明舒到底做什么了?好像也没做什么……   旁边的常平见状,偷笑了一下,忍不住插嘴,“何公子不会是因为我们世子妃的倾城之貌惊呆了吧?”   何慕秋顿时想起了女子指尖划过胸口的异样感,他不禁偷偷瞥了凌北辰一眼,只觉十分心虚,尴尬地咳嗽两声,“呵呵,我来得太匆忙了,都忘记准备你的新婚礼物了,那个,我先回去准备一下吧,改日再来找你。”   凌北辰下了一步棋,面色如常清寒,没有说什么。   何慕秋立马溜了。   隔了许久,凉亭中才传来一个低声,“确实不简单……”   翌日,关于季夫人疯了的传闻传遍了整座季府,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谋害世子妃之事败露,害怕承担可怕的后果,而把自个儿吓疯了的。   尽管季明萧三兄妹到季永昌面前求情,请他叫大夫为他们母亲看一看。   但季永昌并没有理睬,他只让下人把季夫人的院子守好了,不让任何人出入。   季府表面上很平静,实则所有人都暗自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知道了这件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   季夫人,完了。   季明舒在季府已经待了一天一夜,事情已经了结,她准备离开了。   在季明舒准备回晋王府的时候,突然有下人来报,“老爷,武威将军府周七小姐来了,说要见世子妃。”   季永昌愣了一下。   武威将军可是一品大员,能和丞相大人相提并论的大人物,这放在以前,他也就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两眼,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没想到,现在武威将军的女儿主动来季府拜访了,果然呀,有了世子妃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季永昌听到这个“好消息”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顿时把季夫人一事抛之脑后,笑呵呵问着季明舒,“世子妃这么快都与周家小姐熟识了呀?”在他看来,若不是熟识,对方也不可能上门拜访吧。   季明舒淡淡笑着,“周小姐找女儿可能是有事,女儿先告辞了。”   季永昌很高兴,“去吧去吧,玩儿得高兴点儿。”   季明舒在季府门口看到了周菁菁。   周菁菁穿的很干练,衣袖挽到了手肘,手持鞭子,她身后还站着同样打扮干练的丫鬟,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一见季明舒出来,立刻举起鞭子对着她,“季明舒,本小姐要和你单挑!”   季明舒缓缓走上前,漫不经心地说,“第一,请周小姐注意你的称呼。第二,本世子妃为何要与你单挑?”   周菁菁的火气很轻易就被她撩起来了,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季明舒应该已经被她凌迟千万遍了,“上次的比试还没有结果,你必须跟本小姐比!”   小随站在自家小姐身边,对周菁菁下刀子,“哎哟,周小姐是说九泉山底的那一次吗?你差点儿都被杀人蜂给蛰了,你还想要比呀?”   周菁菁顿时火冒三丈。   上次她本来要跟季明舒比试射箭,不知道从哪儿出来一群杀人蜂,把她困住了,不仅让季明舒溜了,还让她出了一个大丑。   这是耻辱!   这个低贱的丫头,居然敢揭她的伤疤!   周菁菁正要一鞭子挥过去,一个丫鬟及时拉住了她,小声提醒道,“小姐,那是世子妃,当街冒犯,恐会惹麻烦……”   周菁菁不得已按下了怒气,她恨恨地将视线移到了季明舒身上,沉声道,“世子妃,你我上次还未分出胜负,你不比,不会是怕了吧?” 第44章   为了一个称呼   周菁菁明显用了激将法。   季明舒但笑不语,只看着她。   小随哈哈大笑,“怕?我家小姐确实是怕,怕伤了周七小姐,到时候周将军心疼要来赖我家小姐啊!”   “你——”   周菁菁忍不住,一鞭子甩了过去。   小随飞身去接甩过来的鞭子,但是这鞭子并没有挥过来,它被另一人接住了。   接住鞭子的不是别人,而是正巧经过的周二公子。   周二公子自从他那桩龙阳风流韵事发生后,就没脸见人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军营里挥汗如雨,此时他便是准备去军营,见着自家七妹,他原本不打算理会的,但见到自家小妹要对世子妃动手,他就无法袖手旁观了。   周菁菁紧抓鞭子的柄端,疾声,“二哥!”   周二公子虽然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但这不意味着他不知分寸,他很清楚。   若是自家妹妹今日把世子妃打了,他们老爹恐怕得吃晋王爷的折子。   “不要胡闹!”   周二公子呵斥了周菁菁一句,当即转向了季明舒,他正欲行礼,但看到季明舒那一刻,不禁怔住了。   第一个念头是,世子妃真是容色倾城啊,第二个念头是,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季明舒看着周二公子,保持着微笑。   小随抱胸,不屑地哼哼,这不就是当初容宝楼那个想轻薄小姐的花花公子么,轻薄不成,还和一个男的轰轰烈烈地玩了一场,啧啧……   周二公子很快回过神来,毕竟眼前人是世子妃,不是无名小卒,更不是青楼的花娘,可不得怠慢,他忽略了心中莫名的熟悉感,行礼道,“参见世子妃。”   周菁菁拉着他的袖子,不是请求,而是以通知的口吻说道,“二哥,我一定要和季明舒比试,你别拦我!”   周二公子还是很了解自己妹妹脾气的,若是当真不依她,说不定还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   何况,世子妃如此美人,再加上他心中莫名的熟悉感,令他有种一探究竟的兴味。   他思忖着说道,“方才听闻世子妃娘娘怕伤及家妹,所以不敢与她比试,娘娘有所不知,我们将门之家,受伤乃是家常便饭,但是退缩是万万不可的。若是世子妃有心与家妹比试,不若约定时日,到城郊军营的练武场比试,如何?”   不待他说完,周菁菁便上前一步,“不错,练武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由,本小姐或伤或死,都怪不到你头上!怎么样,世子妃,你敢不敢来?”   季明舒没那么容易答应,她一脸无奈的模样,“比试赢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本世子妃认输,算你赢了,这样行了吧?”   这一句话对周菁菁而言,无异于羞辱!   周菁菁恨恨道,“季明舒,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做北辰哥哥的妻子,你要是不敢比,就立马离开北辰哥哥!”   季明舒脸色沉了下来,眼睛眯了眯,十分不悦,“周小姐,请注意你的称呼,世子可没跟我说过,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周菁菁并不知她已经掉入了季明舒的陷阱里,顺势说道,“你要是比赢了本小姐,本小姐以后再也不叫“北辰哥哥”四个字!”   季明舒沉声道,“好!本世子妃就跟你比!”   小随同情地看了周菁菁一眼,真傻,一激就上当!不过,她看了看小姐的神色,虽然知道小姐是假装的,可是小姐凶起来的样子,真的有些吓人诶……   周菁菁一口道,“三日后午时,在城郊军营的练武场,一决胜负!”   季明舒和周菁菁要比试的这件事很快就发酵,传了开来。   晋王世子夫妇,可是鼎鼎大名啊!   当初晋王世子因和康王打赌输了,要娶第一才女为世子妃,那时季大小姐以一曲笛声吸引来万千蝴蝶,力压第一美人安小姐,成功地引起了世子的注意,成就了一段良缘。   这件事,还被改编成好几个故事,在坊间流传着呢,最近,火得很。   一听说世子妃为了纠正一个称呼的问题,要和周家小姐上比试台,人们都被感动了。   世子和世子妃真是鹣鲽情深呀!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宜安城的角角落落,也传到了当事人凌北辰的面前。   常平绘声绘色地说道,“世子妃说,如果周七小姐比试输了,以后就不得称呼您为“北辰哥哥”。”   凌北辰听着那一声“北辰哥哥”,转头看向常平,目光清寒。   常平吓得缩了缩脖子,立刻叫屈,“世子爷,可不是小人要这么叫的,是周小姐非要这么叫您……”   凌北辰淡淡地收回视线,他原本提笔写着什么,突然就写不下去了,凤目凝了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距离比试还有三日,季明舒暂时将这一茬放在了一边,她琢磨着昨晚遇到的那个神秘男人,他中了青盲,最多抗不住五日,如果五日内不解毒,一定活不下去。   他会在第几日的时候来找她呢?   季明舒心中想着事情,连到了墨园都没有注意到。   突然,她定定地止住了步子。   小随不明所以,疑惑地问,“小姐,怎么了呀?”   季明舒沉眸看着空中,“你有没有闻到幻香的味道?”她用的香料,大多都有致幻的功效,因此统称为幻香。   小随迷茫地摇了摇头。   季明舒没再问小随,她从小到大就与这些香料打交道,绝对不会闻错。此时,空气中就有微弱的幻香痕迹。   这种幻香是昨日她给那个男人用过的那种幻香。   她原本就感觉凌北辰不简单,也感觉他答应娶她的目的未必单纯,如今看来,恐怕被她猜中了。   这么算起来,容宝楼那次,也有可能与凌北辰有关……   季明舒神色沉了下去。   小随心惊不已,小姐此时的神色几乎与街上时候差不多了,可街上那会儿是装的,现在是真的变色了啊!   “小姐——”   这时候,门房急匆匆跑进了墨园,他太过于着急,就连一边站着的季明舒都没看到,边跑边喊,“世子爷,郡主、郡主被绑架了!”   话音未落,凌北辰已经从书房出来了,一身白衣的他清寒胜雪,他面容寒彻,凤目凝着危险,“说清楚!”   门房颤抖着将勒索信递过去,“绑匪要五十万两的赎金,王爷不在府中,王妃听到消息吓晕过去了,您、您看……”   凌北辰冷声吩咐常平,“去准备银票,王府不够,就去向何慕秋借!”   常平明白,王府不是拿不出五十万两,只是突然间要挪出这么多现银,怕还是有难度,但是这些银票对于何公子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凌北辰说完,已经带着冷延出去了,他同样忽略了边上的季明舒。   季明舒思索了片刻,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她二话不说追了上去,“殿下,等等臣妾,臣妾帮您救郡主。” 第45章   我来做人质吧   为了不刺激绑匪,凌北辰只带了冷延一个人。   季明舒和小随各骑了一匹马,紧随其后。   小随看着前方骑着纯黑色骏马的白衣男人,白与黑的混合,十分赏心悦目。   但同时,也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感,以至于小随有一瞬的晃神,这真的是只会吟诗作对画画下棋的贵公子吗?   她顿时想起了常平讲的世子推王妃落崖的事情,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位沉默少言又冷冰冰的世子必定是个狠人。   绑匪很聪明,将交易地点选在了城外的荒野。   他们也懂,绑架了郡主,以后就只能做亡命之徒,因此选在城外,便于拿到银子后第一时间逃跑。   这个地点也选的好,除了一座小破屋,方圆三里再无其他遮蔽物,就算官兵或王府侍卫想要设伏也无计可施。   凌北辰翻身下马,动作如行云流水,凤目紧锁那座小破屋,上前几步,对着小破屋冷声道,“本世子来了。”   这时候,一个绑匪露了一个头,凶狠地问,“银票呢?”   凌北辰凤目凝了凝,蕴含着十足的寒意,“五十万两银票不是小数目,需要时间筹集——”   绑匪立刻打断,“少唬老子!你们这些天潢贵胄,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会连五十万两都拿不出来?老子警告你,再拖延时间,老子砍她一条胳膊!”   显然,这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   话音一落,破屋里就传来了宁清郡主的哭声,“啊!你们要干什么?!大哥、大哥救我,我要回家,呜呜呜——”   凌北辰凤目更加危险了,可惜这些绑匪看不到,他语如寒冰,“宁清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一个子也拿不到,本世子必叫你们粉身碎骨!”   绑匪听到这声警告,不自觉就哆嗦了一下,不禁害怕了。   几个绑匪对了对目光,这才醒过神,他们怕个鬼啊!本来绑架了郡主,要么富贵无极,要么不得好死,早就做好准备了,还怕什么威胁?   “我告诉你,没有银票,你再废话——”   “一个时辰,五十万两银票会如数奉上,若是想拿到银票,就保证宁清没事!”凌北辰的声音越来越寒了。   冷延还没遇到过这般对世子不敬的人,三番两次打断世子说话,他真恨不得冲过去收拾他们一顿。然而,为了郡主的安危,他不敢。   凌北辰眼神示意冷延,要他去催银票,冷延犹豫了一下,立刻去了。   绑匪这才满意了,“好!老子就等着!”   季明舒看着凌北辰冷峻的脸和清寒的眸,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妹妹的安危。   她摸索着下巴,心道凌北辰倒是挺大度的,晋王妃那般对他,他还唯命是从,他这几个弟妹也不是善茬,但他还关心宁清郡主的安危,真是一个好儿子,好兄长……   这时候,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近了,“清儿,我的清儿……”   晋王妃刚下了轿,便扑过来,脸上泪痕纵横交错,若不是丫鬟们扶着,她定然都摔了好几跤了。   里头的宁清郡主听到了母妃的哭喊声,也激动了起来,喊道,“母妃,救女儿,女儿不想死,呜呜,救救我啊。”   凌北辰扶住晋王妃,“母妃,您别急,孩儿已经让人在筹赎金了。”   晋王妃根本不理会他,拨开他的手,便往前冲,好似只要看到女儿,女儿就能得救了一般,“清儿,母妃来了……”   绑匪差点儿没能按住宁清郡主,他们立刻警觉起来,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警告道,“死婆娘!你再往前一步,老子剁了她的脚!”   晋王妃和宁清郡主都被吓住了,一个停止了哭泣,一个停下了脚步。   绑匪恶狠狠地警告,“只要送来五十万两,保证她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你们要是敢耍花招,老子先宰了她!”   晋王妃脸都吓白了,她这才想起了旁边的凌北辰,跑上前抓住他的手,“老大,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得救救她啊!”   凌北辰的清寒在他母妃面前收敛了一分,他微微蹙眉,安抚道,“母妃放心,孩儿已经让人筹集赎金了,宁清不会有事的。”   晋王妃这才安心了一点儿,不过她怕女儿有个好歹,不禁朝里头喊话,“清儿,别怕啊,等银票送来了,你就没事了。”   可是,没有回应。   晋王妃慌了,“清儿?”   仍是没有回应。   晋王妃吓得大喊,“清儿!清儿!你听到母妃的话,你应一声!”   凌北辰俊眉蹙地更紧了,凤目凝了凝。   绑匪不耐烦地把人抓了起来,“只是晕过去了!吼什么吼!”   在绑匪看来,只是昏过去了,小问题而已,但是晋王妃可从来没见过女儿这般虚弱憔悴的样子啊,她吓得脸都拧起来了,“你们把清儿怎么了?她为什么会昏迷?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这些混蛋,我跟你们拼了!”   凌北辰拉住她,想要劝。   但晋王妃几乎失去理智了,对凌北辰又踢又打,“混账!你看清儿都这样了,居然还无动于衷!你根本就不想救清儿是不是?!”   绑匪们最烦这种家属,这无疑给他们增加了风险,但是他们所有的警告都淹没在了晋王妃的吼叫之中。   季明舒缓缓走了出来,一句话就叫晋王妃冷静了下来,“母妃莫慌,不如让儿媳去换宁清妹妹回来吧。”   凌北辰诧异地看着她。   晋王妃愣住了。   王府丫鬟们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世子妃就不怕吗?   季明舒忧愁的看了凌北辰一眼,对晋王妃道,“殿下和宁清妹妹兄妹情深,宁清妹妹若是出事了,殿下必定会伤心难过,儿媳不愿让殿下难过。所以,儿媳愿意代替宁清妹妹做人质。”   凌北辰还未说什么,晋王妃已经把季明舒往那边推了,“对对对,你去!你去做人质!把清儿换回来!”   王妃偏心至此,王府下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没人敢多说一句。   小随不满地瞥了晋王妃一眼,虽然她知道这些小毛贼难不倒小姐,可还是对晋王妃这种行为不满。   在晋王妃的推攘下,季明舒已经靠近了小破屋。   绑匪喝道,“站住!”   季明舒站定,很有耐心地劝,“几位大哥,宁清郡主情况不明,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是银子了,恐怕你们也很难逃走。   不如绑我吧,我身体健康得很,不会被吓晕。我是世子妃,你们绑了我,我家殿下定会拿银票来救我的。”   这些绑匪在宜安城潜伏了好些日子,也听说过世子世子妃夫妇情深的故事,这么说起来,绑这位世子妃,倒也不错。   绑匪头头邪恶一笑,“送上门来的,干嘛不要。”手里头有两个人质,岂不是可以要一百万两了?   “好,你过来!” 第46章   就怕它们不同意呀   两个绑匪提着宁清郡主出来了,手中的刀架在郡主的脖子上,警惕地看着凌北辰,生怕他有所动作。   季明舒走了过去,一个绑匪立刻上前用刀架住她的脖子,将她挟持住。   另一个绑匪并没有打算放过宁清郡主,他见兄弟得手了,得意地一笑,这一笑,撞入了季明舒的眼中,竟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宁清郡主已经被他推了一把,摔到了数丈之外,而凌北辰一把接住了昏迷的宁清郡主。   “混蛋!你疯了吗?”挟持季明舒的绑匪不悦地吼道,他只以为同伴是看美人看傻了,才有此动作。   那个绑匪懊悔不已,他也觉得自己是看美人看得失神了。   事已至此,他们也没办法了,只能挟着季明舒往后退。   晋王妃看都没看被抓住的季明舒一眼,她急急忙忙从凌北辰手中接过了女儿,让丫鬟们扶着,心疼地检查了一番。   还好,没什么问题,只是晕过去了。   晋王妃急着给宁清郡主找大夫,立马就要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跟凌北辰说道,“老大,听说这些绑匪要五十万的赎金?”   凌北辰默然,点头。   晋王妃蹙眉,“这可不是小数目,你刚刚成了亲,王府花销很大,若是十万两,还能拿出来,五十万两,实在太多了。”   言下之意,公账中最多出十万两来赎季明舒这个世子妃。   小随一听就不高兴了,小姐还不是为了换回郡主才献身的,刚刚郡主被绑时,王妃可没有说银票不够这种话!   不过想到了小姐的交代,她还是忍住了脾气。   凌北辰凤目微敛,神色如常,恭敬地应道,“孩儿明白。”   小随不屑地撇嘴,这位世子只会对王妃说“是”,真是太孬了,她甚至怀疑刚刚看到的马背上的世子都是幻觉。   她撇撇嘴,还是少主好。   晋王妃交代完,便与丫鬟们扶着郡主上了马车,一行人扬长而去。   现场就只剩下凌北辰与小随两人了,这荒凉的场景,谁看了会相信,被绑架的人是世子妃呢?   此时的季明舒,正对着绑匪们笑吟吟。   十几个绑匪都看傻眼了。   这女子,太美了吧!   有那么一刻,绑匪头头都不想要赎金了,就想劫走季明舒当压寨夫人。   季明舒仍然勾唇笑着,对一个个看直了眼的绑匪说,“本世子妃有这么好看吗?”   绑匪头头心旌摇曳,职业素养都丢到了一边,他上前欲摸季明舒的脸,“美人儿,做世子妃有什么意思,跟本大王回山做压寨夫人吧?”   季明舒抓住了他的手腕,没让他碰到脸,但她似乎对绑匪头头的话挺感兴趣,问道,“做压寨夫人,有什么好处?”   一众绑匪都嬉笑着看着这边,不管这人质会不会成压寨夫人,这么软糯糯、娇滴滴的模样,多看一眼,多听听她的声音,也让人身心舒适啊!   绑匪头头看到娇柔的手掌,早已神魂颠倒了,他哈哈笑道,“等本大王拿到五十万两,照样让你吃香喝辣!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保证比做世子妃还风光!”   小破屋外,两个绑匪一眼不眨地盯着凌北辰和小随,防止他们有突然的动作。   他们还真一动不动。   突然间,凌北辰察觉到动静,他抬头去看,只见空中飞来了一串黑影,那是……   这画面似曾相识……当初,第一才女比拼时,季明舒以一首笛曲引来了一大群蝴蝶,那画面,即便是他,也震撼到了。   一次,可以说巧合。   两次呢?   小破屋内,季明舒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好像真的在考虑,是选择做世子妃,还是做压寨夫人这个问题。   绑匪头头没有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季明舒终于开口了,她松开了绑匪头头的手,一脸忧伤的模样,“我也想啊,可我怕它们不答应……”   绑匪头头皱眉,“他们?谁?”   季明舒努努嘴,朝他身后看去。   众绑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见一群黑压压的东西将他们包围了!   上百只乌鸦聚在一处,绑匪们哪儿见过这种阵仗,这画面太吓人了,简直像噩梦!   “啊!滚开!”有人举刀砍过去。   刚刚还平静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的乌鸦群,一下子乱了,飞扑向举着刀的绑匪们。   乌鸦是极聪明的动物,它们懂得挑人的薄弱处下手,竟哪儿也不啄,专门啄人的眼睛!   绑匪们瞬间乱了,鬼哭狼嚎的,小破屋外的两个绑匪听到乱糟糟的声音,不明情况,跑了进去,举着刀的他们一出现就成了乌鸦的新目标。   一团哄乱中,季明舒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刚刚抓绑匪的那只手,同时也擦干净了手上的香料,将之扔了出去。   手帕一扔出去,立刻被乌鸦群淹没了。   一片哀嚎声中,一身红衣的季明舒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她的平静和她身后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刻,她的脸上只有自信和从容,就像是百战百胜的将军,又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   谁还记得她是人质呢?   数丈之外,凌北辰负手看着这边,他通身白衣,纤尘不染,干净冷冽如同谪仙。此时,他凤目微凝,看着眼前的女子,带着十足的审视。   小随见自家小姐出来了,立刻迎上去,“小姐,您没事儿吧?”   季明舒朝她笑了一下。   小随放心了,她刚刚可听到了有人觊觎她家小姐,想让小姐做压寨夫人呢,她恶狠狠地摩拳擦掌,直扑小破屋。   不过注定没有小随的机会了,十几个绑匪,就数那个绑匪头头被啄地最惨,已经快没有人形了,谁让他想摸季明舒呢。   对季明舒心怀不轨,这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这时候,常平骑马赶来了,他翻身下马飞奔而来,急急说道,“殿下,这是五十万两,都是何公子拿的,何公子说,救人要紧。”   说到这里,他愣了一下,说来也怪,何公子是隔着一道屏风见他的,明明很着急,好像想一起来救人。但是,最后连面都没有露,只给了他银票。   常平说完了,没等到世子的反应,他有些疑惑,弱弱地补充道,“冷延已经带着王府侍卫,将方圆五里地包围起来了,就算这些绑匪拿了银票,也插翅难飞……”   凌北辰目光仍未离开季明舒,他淡淡道,“不需要了。”   常平愣住了,他看了看世子,又看了看几步外的世子妃,彻底地迷茫了。   季明舒走向凌北辰,在几步之外站定,她已没有刚才自信从容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分惶恐,她垂着头,低声说道,“殿下,刚刚吓坏臣妾了……” 第47章   听说过幻术么   凌北辰只是看着她,目光复杂。   季明舒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她轻咳一声,带着解释意味说道,“臣妾不敢让殿下破费来赎,就只好自己想办法逃出来了。”   常平好意外,不是说被绑的人是郡主么,怎么又变成世子妃了?   正好,小随过来了。   常平连忙将小随拉到旁边,打探消息,“小随姐姐,怎么回事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   凌北辰还是看着她,没说话。   这给了季明舒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眼前的事情都是她自导自演的一般,他就静静地看着她做戏……   当然了,她打死不认。   要让其他人相信你编织的幻象,首先,你自己得相信它。   季明舒再次咳嗽了一声,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不安地问,“殿下,您不高兴了,是臣妾做错什么了么?”   冷北辰凤目未离开她,他终于冷声开口了,“怎么回事?”   季明舒叹息一声,一副瞒不住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望着他,问道,“殿下听说过幻术么?”   凌北辰凝眸,“幻术?”   季明舒这次不隐瞒了,“笛声引蝶,和刚刚这群乌鸦,其实并非偶然,更非神迹,而是我用香料把它们引来了。说是幻术,其实也就是障眼法而已。”   真正的幻术,当然不仅仅是障眼法了。但是,她无意暴露太多,便对凌北辰这个外行人有所保留了。   论起幻术,其最基础的障眼法遍地可见,还有人拿这个来变戏法赚钱。实际上,真正的幻术向来一脉单传,世上知道的人很少。   凌北辰的眸子深了一分。   季明舒面露惶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殿下,您该不会后悔娶臣妾了吧?”   不过,凌北辰比季明舒所以为的还要敏锐地多,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问道,“幻术能控制人的心智?”   季明舒微怔,很快就点点头,笑容有些干,“若是道行深,便可御神。”   凌北辰凤目凝了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此时的凌北辰,一身白衣胜雪,气质冷然,凤目波澜不惊,叫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淡淡问,“你为何会这种幻术?”   季明舒道,“说来也是偶然,我小时候三餐不饱,差点儿饿死了,那时候遇到了我的师父,他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带我闯荡江湖,教我幻术。”   “你师父?”   “他是天青子……”季明舒笑了一下,“殿下或许听说过他。”   凌北辰当然听过这个名号,这个名号在十几年前被传得神乎其神。   虽然天青子已经销声匿迹十多年了,但现在江湖上还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   据说,他得了机缘,已经成为半神,游历世间,只为了普度众生。   凌北辰凤目微凝,有些惊讶,他又问了一次,“你当真是天青子的徒弟?”   季明舒点了一下头。   凌北辰顿了一下,问了一句,“世间真有神术吗?”   这个问题,即便她回答有,凌北辰也未必会相信,她没必要再说谎,她摇摇头,“幻术变化万千,但万变不离其宗,所有幻术的道理和障眼法是一样的,其实也就是蒙蔽世人眼睛而已,世上没有神仙。”   凌北辰有些意外于她的坦诚,看着她的眸子有些意味难明。   季明舒好像看不懂他的目光似的,很快补充了一句,“今日我对殿下所言,无半句虚言,因为臣妾与殿下是夫妻,臣妾觉得,不该对殿下有所隐瞒。   但还请殿下替臣妾保守师父的秘密,师父他老人家很低调,不想别人知道他与臣妾的师徒关系。”   凌北辰淡淡颔首,“好……”   两人刚说完,冷延已经带着王府侍卫来了。   冷延对凌北辰和季明舒行了礼后,便要上前捉人。   凌北辰没说什么,但季明舒阻止了,“等等,这些是血鸦,攻击性很强,你们要去了,也会遭殃。”   冷延怔住了,其他侍卫也随之停了下来。   不得不说,季明舒冷然的模样,让冷延心中打鼓,不禁就想相信她的话。   可是,他是世子爷的贴身护卫,而非世子妃的呀,他下意识便转向了世子,等候他的命令。   冷延跟着世子的时间比常平还要多,因此对于世子对世子妃的态度,他也大概明白七八分,他想,世子不会理会世子妃的。   不料,他的世子转头看着世子妃,很快就点点头,吩咐道,“等等……”   冷延一副见鬼的表情,他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呢?   他们没等太久,血鸦已经吃饱喝足,成群结队地飞走了。   冷延看着黑压压的画面,心中一阵恶寒,其他侍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毕竟,乌鸦在世人心中,就是不吉的象征,一只乌鸦都很让人讨厌了,更何况是这么一大群呢?   冷延咽了咽口水,不禁感谢世子妃刚刚的提醒。   很快,绑匪就被拿下了。   知县大人也带着士兵赶来了,他战战兢兢朝世子夫妇行了礼,而世子夫妇对于他的行礼,一个面色清寒,一个笑靥如花。   冷延可忘不了这些绑匪刚刚再三打断世子说话的那一幕,他一脚将绑匪头子踢翻,对知县大人道,“大人,这些人绑架郡主,可得“好好”照顾。”   知县大人连连应是,他自然懂,该如何“好好”照顾这些绑匪。   回去的路上,凌北辰和季明舒一前一后地走着,和他们出墨园时一样。   他们身后,常平听小随简单说了刚才的事情,他震惊地半晌都合不拢嘴巴,喃喃道,“世子妃竟然对世子殿下如此情深义重……”   小随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常平并不介意小随的呵斥,再次提起“世子妃娘娘”五字时,整个人都肃然起敬了,“世子妃娘娘为了周七小姐一个不合宜的称呼,便要和她上擂台。现在,娘娘为了不让郡主出事,不让殿下伤心,还主动做人质,换回了郡主……”   脑补完了,他总结道,“世子妃娘娘都是为了世子爷啊……”   走在前方的凌北辰和季明舒把常平的话听入了耳中,两人一径沉默着。   季明舒不禁转头看凌北辰,便见他的凤目微敛,似乎有所波动,她笑吟吟道,“殿下这是为臣妾担心么?”   凌北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季明舒并不介意他的冷,她继续发挥着厚颜的精神,“若是殿下怕臣妾和周七小姐比试受伤,不想臣妾去,臣妾就不去啦!”   然而,凌北辰惜字如金,淡淡道,“随你……”   季明舒看着他的背影,勾唇一笑,隔了片刻,她才朝那个背影说道,“看来殿下和臣妾想到一块去了,周七小姐那一声“北辰哥哥”实在让人难受,殿下放心,臣妾必定赢了她,让她以后尊称您一声世子殿下。”   凌北辰,“……” 第48章   若输,愿自请休书   季明舒要和周七小姐比试的事情,凌北辰未置一词,仿佛这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不过季明舒没想到的是,在比试的前一天,有人来见她了。   晋王妃与宁清郡主一起来了墨园。   凌北辰不在,她们被清月请到了季明舒所在的西阁。   晋王妃是被宁清郡主拖来,劝季明舒不要去军营和周菁菁比的,但是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占据了,“你们夫妇两个分居了?”   季明舒微愣,随即面不改色地自黑,“殿下说,臣妾晚上睡觉打呼,让他睡不着,所以殿下让臣妾在西阁下榻。”   言下之意,他们只是没睡在一起,没影响夫妻感情,更没有影响圆房。   晋王妃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正欲发难时,衣袖被女儿扯了扯。   她顿时想起了季明舒当人质救回女儿之事,一时也不好为难季明舒了,她开门见山地说,“世子妃,明日你和周家七小姐的比试,不要去了。”   命令的语气。   季明舒诚恳地问,“为何呢?”   晋王妃瞥了她一眼,有些嫌麻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你一个乡底下回来的庶女,有什么能耐?你还要去别人军营里比,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到时候,把晋王府的脸面也丢尽了!”   宁清郡主一眼不眨地看着季明舒,母妃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若是季明舒去了军营,那肯定会吃亏的!   季明舒叹息一声,“母妃有所不知,这不是周七小姐第一次要和儿媳比了,当初儿媳还未嫁给殿下时,回避一下倒也无妨,不会影响殿下的清誉,更不会影响晋王府的威望,可现在臣妾已经做了世子妃,若是再逃避,定会让人觉得儿媳窝囊,也会连累殿下与王府的名声。”   竟然有些道理……   晋王妃差点儿要被说服了,她突然回过味来,厉声道,“你到时候输给周菁菁,那才更丢人,更难看!”   季明舒蹙眉,好似有些伤心,“母妃为何觉得儿媳一定会输呢?”   晋王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周家将门世家,周家儿女从小就练习骑射,你一个乡底下长大的庶女,还妄想能赢得过周菁菁?”   又是乡底下长大的庶女……   季明舒有些无奈,解释道,“儿媳曾经闯荡过几年江湖,并非不懂骑射……”   晋王妃对季明舒还是喜欢不起来,毕竟这个儿媳敬茶那日就让她丢了一个脸。   若不是念着季明舒确实救了清儿一命,她才不会来呢,此时她的耐性耗光了,拍案而起,“明日你不准去,这是命令!”   季明舒本来要斟茶,闻言放下了茶壶,毫不示弱地回道,“母妃,儿媳提前通知您一声,明日,儿媳一定会去。”   晋王妃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   季明舒满脸执着,语气也激动起来,“周菁菁凭什么那么叫殿下?那个称呼就连儿媳都没有叫过,她更不能叫!”   晋王妃脸色沉沉,还想说什么,但季明舒又开口了,她沉声道,“儿媳是是世子妃,必定会维护世子妃的尊严,维护王府的脸面。明日的比试若是儿媳输了,儿媳愿意自请休书,离开殿下,不给世子爷和王府丢脸。”   晋王妃和宁清郡主都震惊了。   两人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晋王妃的耐性已经全部用光了,她气笑了,“呵呵,好!你要去送死你就去!若是你没死在军营里,本王妃定然亲自监督世子写下休书!”   这是笃定季明舒会输。   季明舒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儿媳明白。”   晋王妃被气的不轻,她一看季明舒就胸口疼,简直一分一秒都不想待下去,气势汹汹地离去了。   宁清郡主犹豫了一下,她想说什么,可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季明舒还不退步,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跟了出去。   季明舒正要回房间,突然听外头传来一声闷闷的“大哥”,她转头看去,只见凌北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花厅之外。   他一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清贵的像是九天谪仙,可浑身散发的清寒气息,让人不敢逼视。   季明舒不禁蹙眉。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是在她说自己打呼的时候?还是她说她会维护世子妃尊严的时候?   此时,凌北辰也看了过来,季明舒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四目相对,一道清寒如二月雪山,一道热烈如七月夏花,此时他们各自在想着什么,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世子,常平刚刚在找您呢!”小随的声音插了进来。   凌北辰淡淡地移开视线,一句话都没说,头也不回地往东阁去了。   季明舒瞅了小随一眼,这一眼瞅得小随直接垂下了脑袋,不过季明舒并未说什么,就回了房间。   翌日一早,季明舒带着小随出现在了西郊的军营门口。   军营门口的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远处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声音,既显得壮观,又给人肃杀之感。   周菁菁已经等在那里了,今日的她穿着一身紧身骑装,手持马鞭骑在马背上,颇有些英姿飒爽之感。   周二公子也往这边来了,他心里正奇怪着,他原以为父亲今日来军营是为了小七和世子妃打赌之事。   可这会儿父亲还没出现,显然他想错了,而且几位副将也不见踪影,看样子军营是来了大人物了,谁呢?   没听说皇上出宫了啊,难道是太子?可太子不是去南巡了么?   季明舒一出现,周二公子便回神,翻身下马,对她行礼,“参见世子妃。”   周菁菁并不想行礼,她有十足的把握,只要季明舒今日敢来,她就让她当不成这个世子妃了!   她甚至故意不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季明舒,讥讽道,“世子妃居然来了啊?本小姐还以为,世子妃怕输,今日不会来呢。”   季明舒勾了勾唇,神色从容淡定,懒懒地道,“本世子妃好心提醒你一句,我家殿下不喜欢牙尖嘴利之人,周七小姐一口一个“北辰哥哥”,竟然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周菁菁气极了,“你!”   季明舒勾唇,补充了一句,“话说得再厉害也没用,到时候输了,可别哭鼻子。”   周菁菁气死了,但是到底忌惮着季明舒世子妃的身份,就不敢说什么了。   她虽然没有呛回去,但是目光几乎能杀死季明舒了。   火药味!浓浓的火药味!   周菁菁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她气极而笑,“好!本小姐就等着看,世子妃怎么让本小姐哭鼻子!世子妃,里面请吧!” 第49章   比试箭术,旗鼓相当   军营里有十几座大大小小的练武场,周家兄妹从小玩到大的便是最大的那一座。   周菁菁便是带季明舒来到了这里。   此时,四周已经聚集了几圈士兵,足足有数百人,虽然人多,但一点儿也不乱,军容肃穆。   很显然,这是周菁菁故意安排的,想要让季明舒丢脸。   周菁菁大步往场地中心去。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欢呼声。   季明舒负手跟在周菁菁的身后,淡定的模样,就像是在逛自家后院。   随着她进入场地,那些士兵好像被按了开关一般,齐刷刷地停止了欢呼声,一个个都虎着脸看着季明舒。   虽然虎着脸,但他们眼里满是震惊。原来,要与七小姐比试的女子竟然这般天姿国色……   良好的军纪让他们很快回过了神,看季明舒的目光由惊艳变成了复杂,那些目光有不屑、轻蔑,还有佩服她胆大的。   他们的七小姐从小在军营里玩大,连几位老将军都夸七小姐天资聪颖,这个柔柔弱弱的千金小姐竟然想挑战七小姐,真是自不量力!   周菁菁在场地中心站定,回头看着季明舒,说道,“世子妃,既然上次我们比射箭,那这次还比这个。”说着,她拍了拍手掌,顿时两排穿着红心外褂的士兵站了出来。   她接着道,“这里有五十一名穿着红心外褂的兵,你我各持青蓝两色箭矢,谁射中的红心更多,谁就胜出,怎么样?”   特地设置了五十一人,这是要决心定个胜负了。   季明舒没有意见,“甚好……”   周菁菁却没有立刻开始,她充满挑衅意味地看着季明舒,“世子妃,比赛前我们先说好了,若是本小姐今日输了,本小姐从今往后再也不叫“北辰哥哥”这个称呼了。不过,若是你输了,你就离开北辰哥哥,你敢吗?”   季明舒往周遭看了一圈,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周小姐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看来本世子妃不答应也不行了。”   她的笑容不自觉就让一众士兵看愣了,也让旁边的周二公子看得怔住了。   周二公子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季明舒看。他之前见过世子妃么?为何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有胆识!”周菁菁拎起箭筒,一把掷给季明舒。   箭筒飞来的力道不轻,季明舒接住后,一个旋身借了力,才稳稳地接住了它。   小随看出了箭筒飞来的力道不轻,她翻了一个白眼,只有实力不济的人才用这种没用的方式发泄。   比试开始了。   五十一个士兵跑到了远离站台的位置,保持着一里地的距离,杂乱无章地活动了起来。   一下子,他们都变成了活靶子。   每支箭的箭头已经被包住了,外层分别涂着青色蓝色的颜料。   最后,只要数这些士兵身上的颜料色块就可知道谁胜出了。   虽然季明舒身份尊贵,但军营里的将士更认实力,对娇娇女没什么好印象,此时的季明舒在他们看来,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   令旗手怕这位世子妃不讲道理,到时候输了耍脾气不认账,他一脸公正的模样强调,“请七小姐和世子妃注意比试规则,一旦士兵的红心处中了对方的箭,中箭的士兵会立刻退场,另一方就不得再射这个士兵了。”   话是对两个人说的,但说话时却一直看着季明舒。   他这个样子让小随很想扁他一顿。   令旗手根本没注意到那边小丫鬟的不满,他继续看着季明舒强调,“挥旗为令,请两位按照指示开始比试,若有人抢先射箭,视为违规,同时也输了比赛。”   “罗里吧嗦一大堆,烦不烦!”小随冷哼一声,抱胸说道,“你家七小姐智商没这么低吧,这种常识还需要反复给她强调?”   季明舒只莞尔一笑。   周菁菁的脸色顿时黑了。   令旗手慌慌忙忙看向周菁菁,想要解释,又无从解释,只有怒瞪小随,“你别胡说!既然要比试,自然要讲清楚规则!”   小随一脸懒散的模样,“我家小姐清楚得很,你不用废话了,还有什么想交代的,你过去跟你家小姐慢慢交代吧。”   小随这张嘴啊,跟刀子似的,一般人还真说不过她。   令旗手涨红了脸,一时说什么也不是,又怕七小姐生气,便弱弱看着她,“七小姐……”   周菁菁厉声,“行了!”她冷冷看了小随一眼,而后对令旗手道,“废话少说!做好你该做之事!”   令旗手颤了颤,拱手回道,“是……”   比试即将开始,军旗被风刮得乱舞,满场肃然。   这会儿风势有些大,这种天气更考验射手的技术,士兵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他们等着看自家七小姐的飒爽英姿,以及这位世子妃丢脸的样子。   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   此时的站台上,红衣女子美好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她三千青丝随风飘扬,与红裙交织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爽利、自在的感觉,让人心驰神往。   周二公子再次看呆了,他身边的美人不知凡几,却没有一个像季明舒这样的。   说起来,季明舒只是一个三品官的庶女,这种身份,若是放在之前,他娶回去做个侧室,估计季永昌也会很高兴。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季家有这么个美人呢?   可惜了,让晋王世子捷足先登……   在其他人浮想联翩的时候,令旗手还算是清醒,他一手举起令旗挥下,“开始!”   周菁菁拉弓搭箭,射出了第一箭。   正中红心!   四周响起欢呼声。   周菁菁勾唇笑了笑,但是她的笑意还没有放大,便见一支箭以凌厉之势射出,也中了一个红心。   士兵们的欢呼顿时歇了。   世子妃竟然也射中了?   那力道和准头可不比七小姐的弱啊!   士兵们面面相觑,同时认清一件事实:这位世子妃似乎不是他们想象之中那种娇娇女呀……   周菁菁也怔住了。   季明舒对周菁菁笑了一下,随即又抽出一支箭。   周菁菁刚刚是想在季明舒面前逞一下威风,但看见季明舒这一箭就知她的箭术不简单,她心头一凛,不再轻敌。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青色中靶。   蓝色中靶……   青色中靶……   ……   不停地交替着。   胜负,还真难料。   周菁菁到后面额头都开始冒汗了,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是周家的女儿,她绝不能输,更不能输给季明舒,因此她的箭,越来越快。   即便周菁菁拿出浑身解数,但季明舒并没有落于下风。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两个人竟然一直维持着相同的成绩。   到现在,两人已各射中二十五人了。   眼见着场中只剩一个士兵了,两人同时拉弓搭箭射出去。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息了,因为这一箭便决定了世子妃和七小姐之间的胜负。   她们,究竟谁赢呢? 第50章   再比一局,要你的命   “夺!”箭矢射中红心。   那个士兵被射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呆呆地低头看胸口的红心。   青色、蓝色颜料俱在,而且他竟然分不出哪支箭先中了的。   这个士兵灯下黑看不清楚,但其他人可看得清清楚楚呀!   所有人呆若木鸡。   没人相信眼前这个结果。   可它就是发生了。   竟然平局了!   世子妃和七小姐的箭同时射中了靶心,她们打了一个平局!   隔了好久,令旗手如梦初醒,看了七小姐阴沉的神色一眼,艰难地宣布了平局。   周菁菁狠狠握着弓箭,差点儿把手中的弓给捏碎了。   当初季明舒赢了第一才女之名时,她也没有此时这么羞辱!   她身为堂堂武威将军的女儿,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骑射之术是父亲手把手教的,现在却被一个文官家的女儿比下去了,这让她情何以堪?   很好!季明舒,除了夺走北辰哥哥之仇,我们又结新怨了!就别怪本小姐心狠手辣了!   此时的季明舒似乎没有注意到周菁菁的神色,她蹙眉看着最后那个士兵身上的两种颜料,显然有些不满意。   众人有瞥见季明舒神情的,他们的想法也差不多。   世子妃如此惊人的箭术,却好像不满意的样子,莫不是刚刚发挥失常了?   听说这位世子妃前不久才赢了第一才女之名,再加上这一手的好箭术,岂不是文武兼备的人才?   可怕……   此时,没人敢多嘴说什么。   气氛有些僵冷。   周二公子见状,上前打圆场,“世子妃与家妹打成平局,这也是缘分,呵呵,若是世子妃肯赏脸,不如让在下做东,请世子妃与家妹吃一顿饭,过去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如何?”   周菁菁冷声插进来,“二哥,我和世子妃还没有比完呢,不急着吃饭!”   周二公子冷声,“够了!别胡闹!”   周菁菁这次没有理睬她的哥哥,她转头看季明舒,逼问,“胜负未分,本小姐想,世子妃也是吃不下饭的吧?”   季明舒淡淡问,“周小姐还想如何比?”   周菁菁藏起了眼底的一抹阴狠,她随手将弓箭扔给了丫鬟,“简单!既然箭术不分胜负,不如就比骑术。这座军营最外围是一圈跑道,寻常骑兵跑一圈大概要两刻钟的时间,你我各挑一匹马,先跑完一圈者为胜。”   这个比试方式确实很简单。   周二公子没有真跟他七妹生气,他有时也拿这个妹妹没办法,此时见她提出这个比法,他都有些犯嘀咕了,这不太像自家妹妹的作风。   小随听得一喜,最外围的跑道会经过一片树林,而临渊台,就正好在这座树林里。   这么一来,小姐根本不用费心如何接近临渊台了!   季明舒淡淡一笑,“就依周小姐所言。”   很快,两人各挑中了一匹马。   季明舒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嘴角淡淡的笑意深了一分。   周菁菁挑衅地轻哼一声,翻身上了马背。   随着一声令下,马儿如离弦之箭飞出,红色和碧色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周二公子虽然是个纨绔,但是个有底线的纨绔,他有些不安,总感觉会出什么事,可一时之间又想不通哪儿不对,不禁转头看周菁菁的丫鬟。   这一眼就看到那丫鬟心虚的模样。   周二公子一下就看出不对劲,他将那个丫鬟扯到一边逼问。   那丫鬟是周菁菁的心腹,自然知道两位主子感情好,她见瞒不住了,就吞吞吐吐地交代了,“二公子,小姐说……要借临渊台那个老疯子之手……”   她声音低了下去,续道,“除了世子妃。”   周二公子立马变色,“胡闹!”   丫鬟惶恐,“二公子!”   周二公子却已不理睬她了,他立刻叫人牵了一匹马来,亲自往远处追去了,他没有循着外围跑道追,而是从军营中间抄了近道。   他怎能不急?   先不说谋害世子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一旦被人发现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再者,他曾经听父亲提过,临渊台那个老疯子身份特殊,上面的人对他也有所关注,绝不能出事。   这个小七,越来越胡闹了!   周二公子穿过军营后,到了另一头的跑道。   很快,就见两个影子风驰电掣一般往这边来了。   前面的红影就像赤红的火焰,飞速从周二公子眼前闪过,他没有拦,眼见着碧衣女子紧跟上来,他立刻飞身去揪她,“小七,你给我过来!”   周菁菁手中一颗石子都快被她捏碎了,眼见临渊台越来越近,她正全神贯注,完全没料到,有人会袭来。   她一下子都没有辨清那个声音,便一掌拍了过去。   周二公子没料到小丫头对他动手了,这一下猝不及防,甩了出去。   周菁菁看清她哥哥后,大惊失色,但是想着自己的武功不会让哥哥吃大亏,而眼前是来之不易的机会。因此,她狠狠心,继续往前追去。   可怜的周二公子被摔到树上,磕到了后脑勺,他站稳后,头还晕晕的,低声咒骂一句,“死丫头!”   好晕啊!   他按着脑袋走到跑道上,看了一眼两人的位置,还想骑马去追呢。   然而,看到前方红色身影时,只觉那个影子突然和记忆中某个身影重叠起来了,一下子就让他怔住了。   她……   红衣美人……   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知道,他为何会觉得世子妃眼熟了!   容宝楼的那事发生地很怪异,他和苏兄根本没有龙阳之癖,若不是那个怪异的红衣女子出现,根本不可能发生那种让他们抬不起头的事情!   世子妃竟然就是容宝楼那个妖女!   ……   平直的跑道往前延伸着,两边是郁葱的树林。不远处,一座石台冒出一个头来。   要接近临渊台了。   季明舒骑马在前方,见周菁菁慢了一下,她甚至微微放慢了速度,等她跟上来。   随着马蹄声近了,同时季明舒已经靠近了临渊台。   周菁菁恨恨地看着季明舒的背影,有那么一瞬,弩箭瞄准了季明舒的心脏。可是,她还是不敢,她收起弩箭,用石子儿打向了前头的马屁股。   马儿受惊,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随即疯了一般冲出跑道,穿进了树林。   周菁菁悠闲地坐在马背上,没有立刻去追,而是欣赏着季明舒受惊吓的声音。   “啊!救命啊!”   “快来人!这马怎么回事?”   就在周菁菁得意的时候,季明舒都懒得配合做出一个惊慌的表情,她单手抓住马缰绳,另一手抚了抚受累的嗓子。   临渊台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51章   怪异的老疯子   临渊台是一座环形的石雕建筑,只有一层楼的高度,但据说它地下有一座地宫,谁也不知道临渊台到底有多大,能容纳多少卷宗。   地面上散落着许多树叶,其中还有一些已经腐烂地快化为泥土了,看得出来,这里不常打扫。   说起来也是奇怪,临渊台这么一个重要的地方,而且还有挺奇怪的一个老疯子,怎么四周一个看守都没有呢?   四周连鬼影都没有一个,看起来就更荒凉了。   但越是这样,季明舒就越是警惕了。   她目光凝了凝,一眼便看到入口处露出的大拇指粗细的一截铁链……   老疯子……   周菁菁很快就追来了,只是藏在暗处,她看着发狂奔向临渊台的马,目光闪过狠辣。   她陡然朝马屁股飞出一颗石子儿。   这一次,力道是刚才的两倍!   果然,马儿吃痛,就在距离临渊台一丈之处,狠狠将季明舒甩了出去。   季明舒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才站好,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狂的马,眼中浮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她没有犹豫,跑入临渊台……   周菁菁至今还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相信,临渊台的那个老疯子身手高绝,只要季明舒跑过去,必死无疑,只要季明舒死了,她可以清除一切痕迹,只说是季明舒自己跑过去的。   到时候死无对证,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周菁菁计划地美美的,但若是她知道季明舒在将计就计,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呢?   季明舒紧握问心笛,直扑石门。   一进入临渊台,光线立刻暗了下来。   那瞬间给人一种从人间穿越到地狱的阴森感。   所幸来人是季明舒,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朝地宫飞去。   一阵污浊的气息打头,季明舒屏息穿过,她余光瞥到一眼,铁链上锁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那人正瘫坐在地宫入口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好像已经死了一般。   就在季明舒要进入地宫之际,突然间,她的脚被一股野蛮的力道抓住了。   江湖上有这样的速度之人寥寥可数,这个老疯子,果然不简单。   季明舒紧握问心笛,另一脚飞踢过去。   老疯子并没有避开,而是准确地抓到了季明舒的这只脚。   这一下,季明舒双脚皆被制住,受制于人了!   这短短一瞬的停顿,季明舒看清楚了地上残留的人的残破的头骨、指骨等物,再看老疯子满嘴血污的模样,她终于明白四周为何没有守卫了。   守卫都被这个老疯子吃了吧……   季明舒的目光寒了寒。   老疯子却没有闪神,他饿了许久了,好不容易来了食物,他怎会手下留情?他紧抓季明舒的双脚,飞快地转了起来。   季明舒的身体飞快地旋转着,她眯了眯眼睛,看着中心处的老疯子,看着他血红的牙齿和污浊的嘴唇,眸子深沉。   但她很有自知之明,以她的武功,要和老疯子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她没有挣扎,只握紧问心笛,等待机会。   十几圈之后,老疯子蓄满了力道,像扔东西一样,一把将季明舒扔向了石壁。   无疑,他是想摔死季明舒,再慢慢享用食物。   季明舒武功虽渣,但身体协调性很不错,她旋身,一脚踩住石壁,一个翻身后,毫发无损地落在了地面。   老疯子被激怒了,眼睛瞬间变得赤红,发出和野兽一样“呼噜”的声音,张开双手,向季明舒扑来。   老疯子的武功深不可测,只可惜被沉重的铁链拖累了,他的动作看起来全无当世高手的风范,更像是一个茹毛饮血的野人。   这瞬间,季明舒拍地而起,将问心笛凑到唇边吹奏起来,双眸瞬间变得凌厉,直视老疯子的眼睛。   老疯子一把就抓住了季明舒的胳膊,长长的指甲已经嵌入她的肌肤,大有要一把将她分拆了的架势。   可是,季明舒岿然不动,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仍在吹笛。   老疯子听到笛声,动作缓慢了下来。   他没能把季明舒的胳膊卸下来,但尖锐的指甲在季明舒胳膊上留下了血痕。   胳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但她顾不上,因为她发现老疯子并没有陷入催眠中。   老疯子动作变得缓慢起来,整个人处于清醒和恍惚之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衣袖碎了后展露出来的雪白的肌肤……   老疯子的反应只有一种解释,他看到了让他激动的东西。   季明舒一看才发现,胳膊上掩藏朱砂痣的那块假皮也被撕了下来,那颗朱砂痣正赫然展露。   虽然老疯子突然恍惚的原因很可疑,但她不能冒险,她飞快拉过衣服遮住了胳膊。与此同时,笛声旋律变快。   老疯子浑身一震,接着眼睛变得浑浊。   催眠通常要在被催眠人精神比较松懈的状态下完成,刚刚老疯子盯着她胳膊看时,没有处于戒备状态下,因此让她很容易得手了。   老疯子最多恍惚半盏茶的时间,再加上外头还有周菁菁,她时间不多,当即收起问心笛,飞速奔向地宫入口。   地宫足足有半个晋王府大,若是一一看过去,只怕找一天也未必能找到那份卷宗。   幸好,所有的卷宗分门别类,按照朝代、年号陈列,找起来十分方便。   季明舒很快就找到了明光七年的卷宗。   一般卷宗都不会放到这里来。因此,明光七年也正好只有这一份卷宗。   她想打开看看,却发现,根本打不开。   卷宗最外层包裹着一层铁皮,被特制的锁锁起来了,这种机关锁。   据说是当年云家的作品之一,若是强力开锁,机关里的强酸会毁灭卷宗。   季明舒可不会机关术,为今之计,只能把卷宗带出去再想办法了,她将卷宗藏入袖中,从另一排找了一个同样锁起来的卷宗摆到了这个位置上。   做好了伪装后,她出了地宫。   季明舒刚出了地宫,被一个巨大的黑影吓得不轻,她急退两步,才看清“黑影”原来是那个老疯子。   还不到半盏茶时间,他竟然提前清醒过来了……   老疯子将铁链绷直了,站在距离她几步之外的地方,似乎等待着什么的样子。   一看到她,老疯子立刻兴奋起来。   季明舒皱了皱眉,这是等着要吃她?   很快,她意识到了不对,因为她看到了老疯子眼中闪烁着的泪光。   季明舒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低声问,“你是何人?”   老疯子似乎很激动,又有些局促,手抬起又放下,一时之间竟手足无措地像一个孩子。   “老疯子!交出世子妃,否则让你命丧当场!”周菁菁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 第52章   太子殿下驾到   不知道的,听到周菁菁这么激动的声音,还以为她多关心季明舒的性命呢,可季明舒很清楚,周菁菁这是巴不得老疯子撕了她。   老疯子听到这个话,身体颤了颤,显然有些震惊。   周菁菁命令弓箭手的声音传了进来,“来人!射箭!务必把老疯子逼出来,别让老疯子把世子妃伤了!”   季明舒将周菁菁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她并不担心周菁菁,但是在这里多待一刻钟,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她不能冒险。   季明舒复杂地看了老疯子一眼,随即往出口飞掠而去。   这瞬间,老疯子突然向她飞来。   季明舒一出来,便暴露在了箭雨中。   老疯子拉了她一把,看似劫持了她,实际上是将她护住了。   季明舒感受到了身后之人的好意,可她还是有一阵的恍惚,身后之人的味道……太感人了!   就在季明舒被熏晕的时候,弓箭手们自发地停下来了,他们知道红衣女子是世子妃,他们见世子妃被老疯子劫持了,就不敢再射了。   周菁菁一看季明舒居然没有任何伤痕,她眼中闪过更强烈的恨意,见弓箭手停了,她更火了,命令道,“不许停!给本小姐射!”   弓箭队队长有些犹豫,“七小姐,世子妃……”   周菁菁厉声,“那是吃人肉喝人血的老疯子,你指望他能和你好好谈判吗?不射死他,如果他下一刻咬断世子妃脖子,没人担待得起!”   “这——”   “给本小姐射!”   在军营里那就是军令如山,七小姐都下命令了,弓箭手只有执行,几十个弓箭手再次射了起来。   两支弓箭队轮流交替着,箭雨竟就没停过。   密集的箭雨射向季明舒二人,这样猛烈的攻势,就是武林高手也难以抵挡。   老疯子武功极高,一手挟着季明舒,另一手游刃有余地对抗着箭雨。不一会儿,老疯子已经用衣袖扫落了上百只箭矢。   季明舒没有立刻逃脱,她低声问,“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帮我?”   老疯子明明从头到脚都狼狈极了,但他满脸肃然,让人不敢轻视,他听到红衣女子的问题时,不禁看了她一眼。   随即眼中爆发强烈的恨意,他转头对那些弓箭手怒目而视,衣袖卷住十几支箭矢,蓄了力,甩了回去。   无一漏发,十几支箭射倒了十几个弓箭手。   这个动静引起一阵恐慌,要知道,这又不是两军对垒,弓箭手们对付的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疯子,因此他们并没有用盾牌。   没人料到,老疯子武功如此高强,竟然还能这样杀人!   季明舒心知等不到回答,她便没打算继续耗下去了。   她看向弓箭队,沉声喊道,“住手!尔等要助纣为虐,谋害本世子妃吗?”   这一声质问,带着皇族的骄傲和霸气,极有气势。   弓箭手迟疑了。   一个个举着弓箭,看向周菁菁。   这时候,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放了老夫,老夫绝不会伤害世子妃一根毫毛。”   若不知道的听到这句话,可能会以为,这是一个有身份只是暂时受挫的人,绝不会把这个声音和吃人的野人联想到一起。   弓箭手们震惊极了,齐刷刷地看向老疯子。   他们在军营里好几年了,从未听过老疯子说过话,而且以前也从未有人听他开口过,军营里一直传闻,这个老疯子是个会吃人的怪物,是个哑巴!   然而,哑巴竟然开口了!   季明舒眸中闪过了一抹复杂,虽然老疯子以她作为要挟,想要逃离,但她能感觉到,老疯子不是真的把她当人质了……   很显然,他的转变是在看到她的朱砂痣胎记之后,此人和云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周菁菁大概是最清醒的一个。   她的目标就只有一个:杀了季明舒!   她怎么可能放了老疯子?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杀季明舒的机会?   周菁菁看也没看其他弓箭手一眼,她一把抢了身边弓箭手的弓箭,拉弓搭箭对准了老疯子,“你以为本小姐会上你的当么?现在就杀了你,看你如何威胁本小姐!”   说着,便松了手。   只是在射出之前,她调整了方向。   这支箭破空而出,带着凌厉之势飞向季明舒。   老疯子一眼便看出这支箭的真正目标,他眼中瞬间爆发杀意。   然而,还不待他动手,只听铮的一声,这支箭偏离原本的方向,射到了旁边的树上。与此同时,一把玄铁宝剑稳稳地插在了中间的地上。   周二公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他是来阻止妹妹做傻事的,虽然他也恨季明舒,但是季明舒世子妃的身份摆在那儿,不能冲动,不能害了整个周家。   他刚跑来,便看到了那把飞来的寒光凛凛的宝剑。   他顿时和所有人一样,都怔住了。   所有人都认出来了,这是鼎鼎大名的含光剑,传闻中被此剑伤到之人,会被剑气所伤,即便是一个小伤口,也难逃一死。   而含光剑的主人是当世剑术高手,人称仲叔,据说他的剑术能排进全天下前三之列,难逢敌手。   没人不知道,这位仲叔,是当今太子殿下的贴身护卫。   据说这位仲叔是一位不事权贵,做事只随本心的人,因一次意外被太子殿下救了,自那以后,便忠心耿耿地跟随太子、保护太子。   含光剑在此,那么就是说,仲叔在附近,太子殿下也在附近……   就在人们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身穿粗布麻衣,打扮低调却稳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虽低调,但浑身散发着一代宗师的气场,让人们不由自主都屏息了,他没有看在场任何人一眼,只缄默地拾起了含光剑。   人们还来不及欣赏仲叔的风采,便见一个可与日月争光的男人走来了。   来人穿着白色里衣,外罩一件天青色外衣,身形颀长,略显清瘦。   但并没有单薄之感,他的五官并不比第一美男凌北辰逊色多少,特别是眉宇间的清宁之气,自成风景,不输任何人。他整体给人干净出尘之感,但眼中偶现精芒,让人不敢逼视。   太子凌墨枫……   这一刻,除了老疯子和被“挟持”着的季明舒,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所有人齐声高呼,“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也是这一刻,仲叔快如闪电的一剑袭向老疯子。   老疯子反应过来时,含光剑已经逼近眼前了,他有一瞬的迟疑,但很快他就松开了季明舒,急退几步,缩回了临渊台之内。   仲叔救出了季明舒,对于季明舒的感谢,他只淡淡颔首,便退到了太子的身侧。   太子虚扶一把,让众人起身了。   季明舒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走向了太子。   她在他几步之外站定,微微敛眉,一脸诚恳的模样说道,“感谢太子殿下相救,若不是殿下,臣妇恐怕已经命丧此人手中了。”   太子一看到她,清宁的眉宇微微蹙了起来,竟有片刻的失神。   为何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熟悉…… 第53章   不接受不情不愿的认输   太子想要开口问,但是想到眼前女子刚刚感激的话,开口时,问题就变成了,“你便是子缓刚娶的世子妃?”   季明舒颔首,“是……”   太子忽略了女子给他的熟悉感,他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地面,蹙眉问,“刚刚怎么回事?”   随着太子问出这个问题,周菁菁、周二公子,以及刚到的周大将军,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特别是周菁菁,事到如今,她已不得不接受,今日绝无可能杀死季明舒了,更关键的是,要怎么应对太子殿下的问题……   这时候,周大将军朝她瞪过来一眼,那目光中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周菁菁害怕季明舒告状,她抢先道,“殿、殿下……”她顿了一下,抬头见太子没有不悦,才接着道,“臣女本和世子妃赛马,刚刚世子妃的马突然发狂,冲到这里来,让临渊台的疯子劫持了世子妃,臣女便带着弓箭队解救世子妃。”   说完,她的心定了定。   就是这样!没错!   谁也没有证据是她对马做手脚的!   周二公子神色微微一变,不禁看了他妹妹一眼,不过他绝不会出卖自己妹妹。更何况,他和季明舒的那笔账还没有算!   周大将军微微松了一口气,立马跪下对太子请罪,“殿下,都是臣教女无方,才惊动了您,请殿下恕罪。”   随着周大将军一跪,周二公子也跟着跪下了。   太子眉宇之间一派平静,就好似瑶池的水面,一丝涟漪也没有,他并没有喊周家人起来,而是问季明舒,“世子妃,是这样吗?”   随着太子问出这个问题,周遭寂静地连呼吸都能听到,太子殿下既然这么问了,那就是没有轻轻放过的意思了。这样一来,世子妃的回答就很关键了……   季明舒一副迟疑的模样,“这……”   周大将军慌了,谁不知道当今太子殿下英明决断,最是公正无私,有时候连皇上也得看殿下的意思行事。   毕竟刚刚世子妃命悬一线,而且重犯差点儿逃脱,若是太子殿下有意追究,周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立刻转向季明舒,拱手道,“世子妃娘娘,小女顽劣,不知轻重,还望您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周菁菁又是不甘心,又是无可奈何,季明舒明明只是一个三品官的庶女,现在竟然连父亲都得对她低头,这一切,还是因为她嫁给了北辰哥哥!   季明舒将两父女的反应收入眼中,脸上闪过一抹嘲弄。   她没有回应周大将军,而是转向了周菁菁,面露讥讽,问道,“马为何发狂,周小姐心里没数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周菁菁。   咯噔一下,周菁菁的心猛然下坠,季明舒看出什么了?   她知道是她动了手脚,故意引她来临渊台的了?   对上父亲威严的脸和太子殿下淡淡的目光,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件事戳穿后,自己万劫不复的下场。   不,她绝不承认!   季明舒最多只能算是怀疑,她没证据!   周菁菁强自镇定下来,绷着脸看着季明舒,“军营里有一些马匹本就野性未退,世子妃自己选的马,怎能怪到我头上?”   季明舒没有被她绕进去,而是淡淡道,“本世子妃记得,马发狂的时候,周小姐就跟在本世子妃身后吧?”   这一下,更多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周菁菁。   周菁菁慌了,脸上红了一片,激动地说道,“是又如何!比赛有前有后,本就正常,难不成世子妃还怀疑是我要害你不成?我有那么笨吗?这里是军营,而且世子妃是与我比赛,若是你出事,我能摘出去吗?”   反正没成功,随便说。   可这话太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太子眼眸微变,看着周菁菁的目光复杂了一分。   周大将军是武将,想法直来直去,他想不到这些,也跟着道,“是啊,殿下明察,世子妃娘娘许是受了惊,不如先去营帐喝茶再议吧?”   太子没有应答,而是看着季明舒。   很显然,太子是要看季明舒的意思。   季明舒有一瞬的晃神,她突然想到了凌北辰那个冰块,但凡他有太子的一分君子之风,她应该已经拿下他了吧?   她对太子微微一笑,随即目光从周大将军身上流连而过,最后落在周菁菁身上,“周小姐激动什么?本世子妃可没说你要害我……”   周菁菁愣住了,“你!世子妃你什么意思?!”   太子不禁莞尔,转头看着季明舒,目光带着欣赏。   季明舒面容冷下来,“刚刚本世子妃与周小姐挑马的马棚可都是成熟的战马,不可能无故出现发狂的情况,本世子妃有理由怀疑,周小姐使用不正当的手段,想要赢本世子妃!”   周菁菁默默松一口气。   周大将军也松一口气。   只要不是担谋害世子妃的罪名,其他都好说。   周菁菁还不服气,可又怕绕回谋害一事上,声音都弱了几分,“我、我没有!”   季明舒勾唇,“事实胜于雄辩,本世子妃因为你差点儿命都没了,你若现在就认输,今日之事,本世子妃可以不与你计较了。”   人们很惊讶,毕竟今日发生的不是小事,世子妃这样就轻轻放过,其实已经很便宜周菁菁了。   就连太子都有些诧异,俊眉微蹙,不知季明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菁菁眼睛都红了。   她这辈子都没有认输过。   为什么、凭什么,她要向一个三品官的庶女认错?   她根本就没有输给季明舒,她没输!   可是,她也看到了,父亲和哥哥投来的威逼的目光……   “我、我……”周菁菁咬唇,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认输的话半天都说不出来。   “行了!”季明舒神色一凛,“本世子妃不接受不情不愿的认输,否则日后周小姐不承认,还叫我家世子一声“北辰哥哥”,本世子妃可消受不起!今日还请太子殿下与周大将军做一个见证,本世子妃就和周小姐再比一场。”   那声“北辰哥哥”,周菁菁私下里叫的很顺口,可是被搬到这种场合下,就好像当众被抽了一记耳光似的,满脸羞愤。   周大将军并不清楚女儿和世子妃打赌这件事,经过身边人小声提醒,这才清楚始末,老脸顿时羞红了,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   太子也听清了那人解释的话,他眉毛微微一挑,不知道是惊讶于周菁菁的胆大,还是惊讶于世子妃对世子的深情。   “好,孤就为世子妃与周小姐做一个见证。”太子淡淡道。 第54章   赢,震撼全场   周大将军见状,立马附和。   比试定在练武场,一行人往回走,太子留在了最后,他冷声叫住了周大将军,“这些,不收拾吗?”   周大将军一下子就明白太子指的是地上的箭矢,他也是刚刚太慌了,乱了方寸,要知道,关押的这个重犯武功高强。   若是留下兵器在,后果不堪设想,“多谢太子殿下提醒,是老臣疏忽了,老臣立刻让人清扫。”   太子点点头,对身边的下属徐霁道,“你留下帮忙吧。”   徐霁拱手,“是……”   太子交代完,便与仲叔先行离开了。   周大将军哪儿敢使唤太子殿下的人呢,他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便立刻安排了下去。   现场很快就被打扫一空,就连临渊台内部都一一检查了,没有留下箭矢或者任何铁器。   而徐霁没事做,便晃进了临渊台内部,其他人自然不敢说什么,老疯子看过去一眼,目光凝了凝,没有做声。   很快,徐霁就出来了,面色看不出异常。   士兵们也都检查好了,簇拥着徐霁出去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临渊台四周便不见人影了,周遭重归寂静。   这时候,本来瘫坐在地上安静地如同死去了的老疯子,突然动了一下嘴巴。   “噗!”他吐出一物。   只见那是一支带血的箭头……   重新比一次,她们仍比试箭术。   为公平起见,这次规则不是周菁菁来定,而是太子殿下来设定,太子凌墨枫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擅骑射,他自然懂如何考校箭术,“拿出五十枚铜钱来,抛向空中,一箭射穿最多铜钱者为胜,如何?”   这种方式很难,十分考验箭术水平。   若是正常情况下,太子为两个女子出这样的考题,可能都有人想替她们抱屈了。   然而今日的比试差点儿闹出人命了,此时太子再出这样的题目,就算有人会觉得难度偏高,也不敢说出来了。   由此可见,太子凌墨枫风度翩翩的外表下,内里却藏着锋芒。   周菁菁不敢有意见。   季明舒没有意见。   仲叔得了太子的指示,已经握着一把铜钱往远处走了。   这时候,周大将军悄然靠近女儿,小声道,“太子殿下可在这里,你可别输给世子妃一介弱质女流,丢为父的脸!”   周菁菁抿了抿唇,“我不会输!”   周大将军见女儿斗志满满的模样,这才满意了。   本来呢,这是女儿家们的比赛,输赢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今日的比试一波三折,必然会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太子殿下也在这里,那就更不能输了。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相对于他们父女如临大敌的样子,季明舒这边看起来就轻松多了。   季明舒正在试弓箭。   她边上的小随咽了一下口水,终于回过了神,悄悄说道,“小姐,这便是太子殿下呀?太子殿下长得真好看……”   凌墨枫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不禁往这边看过来,淡淡地看了小随一眼后,目光移到了季明舒身上。   季明舒回以一笑。   凌墨枫微微颔首,便收回了视线,态度不亲昵,也不疏远。   小随已经被那一眼吓得缩回了目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明明看起来也不凶,但是那目光不知不觉间就带着气势,让她不敢对视。   季明舒轻笑地回小随,“有世子好看吗?”   “啊?”小随怔了一下,才想起关于太子相貌的问题,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差不多吧!”   她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都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小随想了想又笑嘻嘻道,“我还是觉得少主最好看!”   这是小随的真心话,并非是故意在自家小姐面前提到少主的。   季明舒闻言,脸上笑意不减,但眸子微微一变,凝聚了一抹寒意。   小随看到了小姐眼中的凌厉,她的心“突突”地跳动了一下,正想问什么,只见小姐已经举起弓,比试要开始了。   仲叔在百米外站定,手握铜钱,无多废话,径直开始倒计时,“三、二、一。”话音落时,一把铜钱被抛向了空中。   “咻!”   两支箭同时发出。   穿过铜钱雨,射到了后方的靶子上。   两个卫兵去取箭了,众目睽睽之下,再加上这么多大人物在场,连太子殿下都在,他们自然不敢动手脚,很快就将箭呈了上来。   周大将军上前一步,紧张溢于言表,“如何?”   怪不得他会紧张,虽然他相信女儿的箭术水平,可是他也听说了,先前女儿和世子妃已经打平过一次了。   周菁菁也想知道结果,但又害怕结果,就杵在原地,紧紧握着手中的弓。   季明舒只微笑着看着两个卫兵。   握着周菁菁箭矢的卫兵满脸兴奋,向众人展示穿着铜钱的箭矢,颇为骄傲地说道,“七小姐射中了四枚铜钱!”   四枚!   全场沸腾!   要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又是铜钱的小孔,射中一个都很厉害了啊!   若是射中两个,得是神箭营箭手的水平了吧。   若是射中三个,已经足以让人震惊了。   何况是四个!七小姐太威武霸气了!   周大将军在一众惊艳的目光中,仿佛一个成功者满面春风,朝女儿投去欣慰的目光。   周菁菁长出了一口气,她就说,她的箭术怎么可能输……   “世子妃射中了五枚铜钱!”另一名卫兵突然高喊了一声,然后快速地低着头,不敢再发出声响。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人们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只见,那高高举起的箭矢上,果然串着五枚铜钱!   世子妃赢了七小姐……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盆冷水,朝周家人当头浇下来,浇了个透心凉。   周大将军后退一步,若不是被周二公子扶着,他差点儿都站不稳了。   周菁菁脸色瞬间苍白,她引以为傲的箭术竟输了……   季明舒将弓箭交给了士兵,缓缓走向了周菁菁,很有风度地微笑着,“周小姐,愿赌服输,还望你能遵守赌约。”   周菁菁都不敢抬头,不敢去看父兄失望的神色,不敢看士兵们不解的目光,她怕再多待一刻,就会哭出来,她突然推了季明舒一把,跑开了。   季明舒被推一把,险些跌倒,太子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他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上了,皆是一怔。   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穿过龙涎香溜进了太子的鼻尖,他看着女子的容颜,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可这时,头猝不及防地痛了。   也是这一瞬,他放开了她。   “多谢太子殿下。”   “嗯。”并非太子冷淡,而是他正在抗衡那莫名其妙的头疼。 第55章   朋友般的聊天   这时候,周大将军已经接受了事实,他见女儿如此不懂事,也只能站出来道歉了,“小女不懂事,老臣替她向世子妃道歉,还请世子妃不要与她计较。”   季明舒很好说话,“无妨……”   周二公子亦站了出来,也是奇怪,一个纨绔一下子变得十分懂事的模样,他笑着说道,“多亏了太子殿下设置了这个考题,才让我等有机会见到这样精彩绝伦的比试,世子妃箭术高绝,实在让人大开眼界啊!”   太子没说话。   季明舒淡淡道,“过奖……”   周二公子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笑着说道,“再过十日便是归云山庄的琼花宴了,琼花宴上会有一场比试,胜者可获得奖品,据说今年的奖品是紫云母水晶手镯,世子妃娘娘如此厉害,可千万不能错过这场比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胆量邀约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   若说手镯,在场都是大男人,谁知道什么手镯。   但是紫水晶云母手镯不是一般东西,就连这些军营里的糙汉子都听说过。   紫水晶云母乃稀缺宝物,就算偶有一些,也都是小材料,只能被用于打造戒指、耳坠子等物,一块能打造出一只镯子的紫水晶云母可遇不可求。   因此,至今整座大陆也就只有这一只而已。   也正因为它的珍稀宝贵,当初发现它的人特意请了设计大师雕琢这只镯子。   传闻中,它一旦戴上,便再不可摘下。   其实也不是不能摘下它,只是代价很大。   若想摘下它,佩戴镯子的人倒没什么代价,但当初为她戴上镯子之人就可怜了,必须取此人的心头血,滴在玉镯雕花的花蕊上,这样玉镯就能取下来了。   因此,对于全天下的痴男怨女而言,这只镯子寓意着矢志不渝的爱,全天下的女子,没有不想得到它的。   但,季明舒是个例外。   她听说过这只镯子,但是她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   相对于这只镯子,她对周二公子的目的更感兴趣,她淡淡笑问,“据说琼花宴得有帖子才行,周二公子这是能做归云山庄的主了?”   周二公子笑容一滞,他当然不可能说出他和苏兄的关系,引起季明舒的戒备,他笑着道,“归云山庄最是欢迎有本事的人,今日世子妃一战成名,归云山庄必定会送请柬到晋王府的。”   季明舒仍是淡淡而笑,没说要去,也没说不去,只道,“十日的时间还早,到时候再说吧。”   周二公子还想说什么,但太子开口了,他对季明舒道,“世子妃可要回王府?孤正好要回宫,送你一程吧。”   这下,周二公子可不敢插话了。   季明舒点点头。   待太子和季明舒走远后,周大将军狐疑地看着周二公子,“臭小子,你搞什么鬼?”   周二公子可不会跟他父亲说他遭世子妃算计的事情,否则他父亲一定会拦着不让他报仇,他闻言立马喊冤,“父亲您可别冤枉我,我就是看世子妃挺厉害的,想琼花宴再热闹一点儿嘛!”   他是纨绔,喜欢热闹,这没问题。   他更是义正言辞了。   周大将军都懒得看他,一想到刚刚女儿丢脸的事情,他神色就沉下来,甩袖走了。   季明舒和凌墨枫并肩走着。   小随和仲叔跟在后面。   小随想着少主的嘱托,只说不让世子占小姐便宜,没有提到太子,便也没有管那么多了,她好奇地盯着含光剑看。   季明舒和凌墨枫缄默地走了一阵。   大街上,人流如织。   他们两人的穿着打扮都很简单,可是两人的气度和风华已经胜过任何的绫罗绸缎,他们走在大街上,吸引了无数人回头看来。   人们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两人中任何一个人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更别提他们走在一起,这场景美得好像一幅画。   好一对璧人啊!   凌墨枫率先开口了,他问道,“轻轻放过,不会后悔?”   季明舒有些意外,太子居然看出周菁菁想要害她了,既然能看出这一点。那么,还有没有看出其他什么?   思绪百转,但她脸上没泄露一点儿半点儿,她无奈地耸耸肩,回答他,“母妃并不同意今日的比试之事,我参加比试已经违背她的心意了,若是再闹大,恐怕母妃就更不喜欢我了。”   凌墨枫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女子,只见她神色平静,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无可奈何,他抿了抿唇,问道,“听说世子妃之前一直住在宜安城的郊外?”太子虽然刚结束南巡,但是他早已听说过了,晋王世子娶亲的消息。   这句话换一个人来讲,很容易让对方认为提问者趾高气扬、高高在上。   但凌墨枫不会,他语气带着淡淡的疑问,就像朋友间聊天一样,不会让人不适。   季明舒面不改色地回答,“也不算,当初有几年闹饥荒,食不果腹,那时候认了一个师傅,随他在南方闯荡了几年。”   凌墨枫听到“闹饥荒”三字,清宁的眉宇不自觉就蹙了起来,他记得,大约在十年前,连年旱灾导致的大饥荒,就连国都宜安城都受到了影响。   他曾经眼见过那一场灾难,所以他发过誓,有生之年,一定让南希国百姓免于饥荒、安享盛事。   没想到,眼前的官家女子也是那场饥荒的受害者之一。   凌墨枫从饥荒之事中缓过神,对于季明舒的几年江湖经历,他不同于内宅女人对此的鄙夷,他很感兴趣,还笑了一下,说道,“难怪世子妃有这一手好箭术,想必,那几年江湖生活一定很有趣吧?”   季明舒也笑了一下,“论有趣,倒也有趣。”   很快,晋王府就到了。   “太子殿下,进去喝杯茶吧?”季明舒问。   凌墨枫摇摇头,“孤还有事,便不进去坐了,请世子妃代孤向子缓问好。”   季明舒微笑着应下了,她欠了欠身,“恭送太子殿下。”   回府后,季明舒探了探袖中的卷宗,心想着那锁看着不简单,回去后得描绘一幅样本图,让小随去黑市找开锁的人。   但没想到,途径花园时,看到月洞门的另一头,一片白衣正往这边来。   真是不巧……   不过,她想着今日的比试结果总该让他知道的,因此她迅速调整了表情,就要走上去,谁知一个人影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喊道,“大嫂,好巧!” 第56章   是不是有毛病   宁安郡王见季明舒笑着,一时看得入迷了。   季明舒没想到宁安郡王还敢往她面前凑,她微微一笑,问道,“听闻二弟前几日失足落湖了,还得了风寒,不要紧吧?”   宁安郡王见季明舒关心他,一时更高兴了,他摆摆手,说道,“大嫂别听人浑说,都是小厮们大惊小怪,那次哪儿是失足呀,我其实是在游泳呢!我的身体好着呢!”   季明舒没有拆穿他,笑着道,“那便好。”说完就要绕过他走开。   谁知宁安郡王快一步拦住了她,“大嫂这是要去哪儿?不着急的话,不如去小弟那里坐一坐,喝一杯茶?”   小随皱了皱眉,心直口快地道,“郡王要找人陪喝茶,可就找错人了,我家小姐不爱喝茶。”   宁安郡王呵呵笑了一下,并不介意小丫鬟的娇憨,他看着季明舒,问道,“大嫂不喜欢喝茶么?那大嫂喜欢什么呢?”   季明舒看到了月洞门边一闪而过的一抹白色,她的眼中多了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她看了小随一眼,没再让小随开口,她重新看向宁安郡王,忧虑的模样说道,“二弟,喝茶倒也无妨,可是……”她蹙蹙眉,有些担心地说道,“只是,若是让你大哥知道了,他怕是会不高兴的吧?”   宁安郡王酸溜溜地说道,“大嫂对大哥可真好,听说你们新婚后,大哥就没几日是待在墨园的,没想到大嫂还这么念着大哥呢。”   季明舒仿佛被说中了伤心事,满脸黯然,那三分可怜,七分风情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让人恨不得把一切都给她。   宁安郡王一下子就不忍心了,“大嫂……”说着已经一手探向了季明舒的脸颊。   小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现在看来,少主不该叫她防备世子,应该叫她防备世子的兄弟才对!这个宁安郡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呀,居然敢占小姐的便宜!   小随知道小姐自有打算,她没敢插手,但她死死地盯着宁安郡王那只手,仿佛只要那只手真的摸到自家小姐了,她就会第一时间剁了它。   宁安郡王一颗心砰砰砰直跳,他的手距离凝脂般的肌肤越来越近了,他咽了咽口水,不禁舔了一下嘴唇。   季明舒看似垂着眉,其实注意力分成了两份,一份在月洞门另一头,另一份在宁安郡王不安分的手上。   眼见宁安郡王的手都要碰到她了,可她却感觉凌北辰的气息越来越远了。   她对香十分敏感,凌北辰身上有沉水香的味道,她不会闻错,他确实走开了。   凌北辰,很好!他这是完全把她当摆设了,就连家里弟弟要占便宜都不出面维护!不过这个麻烦是凌北辰的家务事,她可不会让他轻松摘出去。   在那只手要碰到她的最后一刻,季明舒猛地扭开了头,朝月洞门喊了一声,“殿下!”喊完后,便追着去了。   宁安郡王的手顿时空了,可他都顾不上失落,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哥在那里?怎么可能呢?他明明让小厮守住几个入口的!   他震惊地看向月洞门方向。   小随朝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追上自家小姐。   很快,一个小厮跑来了,给了宁安郡王一个确定的答案,“郡王,小人、小人一时疏忽,没有注意到世子从湖边小径过来了……”   宁安郡王恼羞成怒,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他使劲在小厮脑袋上拍了一下,又踹了他一脚,“滚!给我滚!”   小厮哪儿知道问题严重性,他抱头跑了。   宁安郡王追到月洞门,想要解释什么,可是看到白色和红色身影一前一后走着,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事情无法解释,就算解释了,也只会越描越黑。   他看着白色身影,眸子凝了凝,闪过了一抹毒辣。   大哥,既然你都看见了,就别怪做弟弟的无情了!   季明舒追上凌北辰后,发现他的神色是真的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好看的容颜上带着如常的拒人千里的气息,就像是一座天然冰雕。   她并不介意他的冷,笑了笑,“殿下,要么猜猜今日臣妾与周小姐比试的输赢?”   凌北辰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凤目一丝涟漪都没有,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看你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了。”   就以凌北辰的这种反应,哪怕有天大的喜事,都得被浇一盆冷水。   季明舒笑笑,“以后周菁菁再也不能称呼殿下“北辰哥哥”了,臣妾算不算为殿下解决了一个麻烦呢?”   凌北辰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   季明舒凑上前,腆着脸问,“臣妾可不可以叫殿下“北辰哥哥”呀?”   一边的常平听了这话,脸立刻红到了耳朵根。   小随则是一副即将完不成任务的幽怨脸。   凌北辰突然止步了,他转向季明舒,上前一步,逼到她的面前。   季明舒一动不动,饶是近地呼吸相闻,她也没后退一步,她一脸疑惑的模样。   凌北辰的这张脸真是完美的人神共愤,只可惜过于清寒,不知道是不是掌管冰霜的神仙所化,才能冷地这般好看,冷得让人无法生出恶感。   她只到他的下颚,这么一逼近了,她只能抬头望着他了。   凌北辰站定,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清寒逼人,他的声音比他的气息还要冷一分,他警告道,“离他远一点儿。”   季明舒皱了皱眉。   所以,凌北辰非但没有担心她被占便宜,反而担心自己那个混账弟弟?   自从来了宜安城后,季明舒除了故意演戏的时候,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表情像现在这样丰富的,她拧着脸看着凌北辰,那一句“你是不是有毛病”几乎写在脸上了。   “听懂了没有?”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小随看得瞪大了眼睛,她虽然听不到世子和自家小姐说什么,但是看得到动手了啊!这可不行!她要冲上去。   但常平飞快拽住她了,“小随姐姐,这是主子们的事儿,我们做下人的,不好插手吧。”为了自己不输掉老婆本,可不得卖力点儿么。   季明舒讪讪笑了一下,挣脱了自己的手,“可不是臣妾要招惹郡王的,若是郡王以后规行矩步,臣妾自然会离他远一点儿。”   凌北辰看了她一眼,随即大步离开。   常平还从未见过有洁癖的世子离一个女子这么近过呢,他还以为两位主子要再说会儿话呢,正要想办法把小随骗走,却不想,世子就走了。   “殿下,等等世子妃娘娘吧?” 第57章   不要让第三人知道   可惜,没有回应。   常平小心地收起遗憾神色,对季明舒行了礼,追了上去。   季明舒看着远去的白色身影,若有所思。   她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人,可是凌北辰成功地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看起来,晋王府里除了晋王一人对凌北辰上心以外,王妃和郡王郡主们对他可都不怎么友善,可凌北辰似乎并不怨恨他们,不仅不怨恨,还以德报怨……   可凌北辰这么一个性情冰冷的人,不太像是以德报怨之人呀。   有古怪……   小随凑上前来,好奇宝宝般问道,“小姐,您看什么呢?”   季明舒摇摇头,“先回去,正事要紧。”   回了墨园后,季明舒把卷宗外的锁的样式描绘了下来。   小随在旁边看着,不满地嘀咕,“一个破卷宗而已,又要放临渊台,还要加一把锁,至于吗?哼!”   季明舒道,“别贫了,快去吧。”   接下来的这两日,凌北辰不在,也没人上门找麻烦。   毕竟宁安郡王刚刚被捉住了小尾巴,短时间内肯定不敢接近季明舒的。   至于晋王妃嘛,她派出去打听的人早就告诉她了,季明舒赢了周菁菁,因此前头说休了她的话自然不作数了。   虽然晋王妃还是不喜欢季明舒,可是谁让季明舒救了她的清儿呢,她一时之间倒不好为难她了。   第二日的时候,门房便送来了一张帖子,是归云山庄琼花宴的请柬。   季明舒随手便把请柬扔到角落里了。   这两日,季明舒过得很平静。   可外头已经因为她闹翻天了。   御书房内……   皇帝听到周大将军的禀报后,目光从奏折上移到了他身上,拧眉问,“跑了?”   周大将军几乎不敢看皇上的脸色,在耿宏挟持了世子妃的那天晚上,就逃脱了,不仅跑了,还一把火把临渊台烧了,这个消息他压了两日,想要找出耿宏,可惜人一消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他不得已只能来禀报皇上了。   面对皇帝质问的目光,周大将军艰难地点了点头。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凝眸看着他,“告诉朕,他是怎么跑了的。”   皇帝在位十余年,早已养就了九五之尊的气势与威严,随意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带着十足的威慑力。   周大将军缩了脖子,老老实实交代了那日事情的始末。   说完后,将一个被烧黑了的铁丝拿了出来,捧在手中,“现场只留下了这个东西,想来、想来是他私藏了箭头,打磨成了这个铁丝,开了锁……”   太监立刻从他手中取过铁丝,呈给皇帝看。   周大将军立马磕头认错,“皇上,都是小女顽劣,非要和世子妃比试,才让耿宏有机可乘,老臣对女儿疏于管教,请皇上降罪!”   皇帝只看了那铁丝一眼,他默了默,问道,“当时太子也在?”   周大将军立马点头,“是,太子殿下刚结束南巡,路过军营,正好遇到世子妃被劫持,便让仲叔从耿宏手中救下了世子妃。”   皇帝点了点头,他对这个儿子是一百个满意,一百个放心,既然枫儿在场,又没有向他禀报当日之事,看来,真是一场意外。   可就算是意外,统管军营的周将军还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皇帝瞥了他一眼,语带不满,讽刺道,“关了十几年,没等来耿家的人,倒让他自己跑了,你的西郊军营,还真是防守严密!”   周大将军一员虎将,到了皇帝面前温顺地跟小猫一样,他听出了皇帝话中的不悦,一连磕了十几个头,不停地认罪。   “行了!”皇帝挥挥手,说道,“此事不易宣扬,你派人暗中搜查人犯下落,若是抓不回人犯,朕唯你是问。”   “是是……”   此时的东宫,太医院院判正在为太子请脉。   太医院院判已经一把白胡子了,他是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太医,也是皇帝钦点的为太子调理身体的太医。   片刻后,他收了手,诊断道,“殿下身体康泰,只是稍有气血亏虚、郁结于中的症状,这是忧思过虑的缘故,虽国事繁重,但还请殿下保重身体啊!”   太子收了手,他好看的眼睛微垂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他问道,“若是孤看到一个人会很容易头疼,这是什么缘故?”   院判很惊讶,“殿下的头疾又发作了?”太子小时候得了头疼的怪病,连夜高烧,那时候差点儿救不回来了,皇上倾尽太医院之力,才保住了太子的性命。   从那以后,太子时不时会犯头疼病,可随着太子长大,那症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发作了。   太子点了点头。   院判很意外,隔了一会儿,才徐徐道,“既是这样,那此人很可能与殿下当年得头疼病的原因相关……”可惜,至今还没人知道,当年太子为何会突发头疾。   这个说法不出太子意料,他点点头,让太医退下了。   殿内一片寂静,太子走到窗前站着。   没一会儿,一人进来了。   来人是徐霁,他跟在太子的身边的时间比仲叔还要长,仲叔只负责保护太子的安危。   而他是太子的得力助手,那日太子安排留下打扫临渊台的人就是他。   太子回身看着他,“如何了?”   徐霁摇头,“那起贪污案牵连了十几个官员,属下都一一查过了,都跟世子妃或者季家没有任何关联。”   太子凝眸问,“你确定,当时只少了这一份卷宗?”   徐霁点头,“临渊台内部数年无人出入,里头有一层积灰,只有这一处最干净,显然卷宗刚被人拿走了。”   太子眉目微沉,徐徐道,“还有一种可能性。”   徐霁略顿一下,立刻跟上了太子的节奏,“殿下是指被人故意换了地方?”说完后,他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蹙眉了,“可惜那老疯子逃走之前,一把火把临渊台烧了。”否则,那里定然还残留着线索。   太子看著书案上一份卷宗,眸子深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徐霁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那个痕迹虽新,但也不排除是近日有高手取走了卷宗,此事未必和世子妃有关。”   太子眉目一片平静,好看的眸子好似蕴含着一汪湖水,让人看不出深浅,隔了一会儿,他沉吟着道,“此事先不必查了,下去吧。”   徐霁拱手,“是……”   “等等……”太子叫住了他,多交代了一句,“此事不要让第三人知道。”   徐霁怔了一下,很快就回道,“属下明白。”   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太子看着窗外的花圃,只见几个宫女正围着一片爬墙的红蔷薇,不知在做什么。   他叫来了一个宫女,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第58章   幻阵,好好享受吧   满宫皆知,太子殿下仁善,所以宫女在他面前没有很紧张,只是意外太子殿下会过问这种小事,她仔细地回答,“回禀殿下,奴婢们先前没留意,不知墙角什么时候长出一株野蔷薇来,奴婢们正要将它移走,换成墨兰。”   太子看着那片红,有些闪神。   宫女摸不透太子殿下的心思,既有些奇怪,又有些惶恐。   隔了片刻,太子淡淡道,“留着吧,不必移走了。”   宫女很意外,没想到那么多名品都没有得到殿下一个侧目,一簇野蔷薇竟得到了殿下的青睐,她缓了缓神,才应道,“奴婢遵命。”   ……   凌北辰又不见人影了。   而且一消失就是两日的时间。   季明舒叹息一声收回了看着东阁的视线。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说来也怪,那日在季府遇到假“采花贼”后,她放出了寻香蜂,回来的寻香蜂蜂针上带了丝丝血迹。   很显然,那人被蛰了,可是算起来,今日是第五日了,若没有解药,今日必会毒发身亡,他竟还没来求她解毒。   难不成他宁死不屈?   回想起那人当晚的表现,季明舒想,他没这种贞操。   这时候,小随回来了。   这两日,为了卷宗上的锁,小随几乎探访遍了黑市,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这种锁暗含机关,他们解不开。   所以,小随去流云舫买消息了。   “小姐,奴婢查到啦!”小随跑了进来,关上了门,气喘吁吁地禀道,“这种机关锁是曾经的云家所设计的,属于官锁,有一个地方应该能打开它……”她顿了一下,说出了那地方的名字,“清序学院。”   ……   清序学院近在眼前了。   此时,季明舒和小随都已经换上了清序学院学子的蓝袍,两人向门口的护卫展示了买来的通行令后,便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   清序学院和一般的学院不同,并不给人浓烈的书卷气息,而是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刚有十几个争论用药问题的学子走过,迎面又走来了一群手捧木鸟、讨论如何让它飞起来的学子。   小随看了看目不斜视走过去的学子们,小声说道,“这个清序学院不仅教授之乎者也,还教医术、机关术、行兵布阵等内容,专为朝廷供应人才。”   “不过呢……”小随摇摇头,颇有些看不上眼的意思,“据说在这几样中,医术才是清序学院最精通的学科。”   医术这种能力,对于小随来说,实在是太弱了。   季明舒并不知道清序学院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对这些并不关注,淡淡问,“这里面有精通机关术的人?”   小随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她说道,“听说这里有个绰号为“小青云”的人,号称没有他破不开的机关。”   季明舒既然亲自走了这一趟,那么就势在必得了,她不想浪费时间,按了按袖中的卷宗,“走吧……”   两人很快就来到那位小青云的学舍。   这间门房门大开着,一眼便可看清楚内景。此刻,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坐在窗边,捣鼓着什么东西。   少年模样俊秀,五官周正,此时小脸上写着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执着,像是在认真钻研着什么。   小随好惊讶,小青云不可能是一个小破孩吧?   这么小,连字都认不全吧,怎么可能会解机关锁?小随怀疑自己带错路了……   “小姐,您等等,奴婢再去打听一下。”小随转身就走。   季明舒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没说什么。   小随刚离开,便有一人急匆匆地跑来,他看都没看一旁的季明舒,直朝里头喊道,“小青云,快去洗墨阁!”   少年一听这话,立刻对手中的东西失去了兴趣,他神色焦急,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季明舒蹙眉,跟了上去。   一路上,那小子就如同奔丧一般,跑得飞快。   季明舒为了掩藏身份,不被人瞧出端倪,差点儿跟丢了。   所幸,洗墨阁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小青云已经冲进去,不见人影了,而季明舒一靠近洗墨阁,立刻感觉到了这里的非同寻常。   这里看起来和普通的书斋没有两样,但是气息森冷,潜藏杀机,看起来,四周埋伏着高手。   一座学院里,居然有个这样的地方,真是匪夷所思,不过,这和她没关系。   季明舒走到旁边的走廊里,在一个手捧书卷的学子对面坐下,瞅了一眼书的封面,问道,“学友这是在看什么,可否交流一二?”   学子迎着那双美目,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很快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看的是《诗经》,这是一部诗歌总集……”   远远看过来,两人好似在交流一般,只是一人话多,一人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学子讲得嘴都干裂起皮了,书也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怔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季明舒收回看着洗墨阁的目光,对他道,“怎么不讲了?”   只一句,学子便翻回第一页,重新念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眼见这个学子第二遍都念完了,可小青云还没有从洗墨阁里出来。   季明舒的耐心,没有了。   她起身走向了洗墨阁。   与此同时,那个学子醒了神,他看着《诗经》的第一页,怔住了……还有,觉得好口渴是怎么回事?   季明舒一靠近洗墨阁,立刻出现一个戴着面具的暗卫,他看着季明舒学子的打扮,倒还算客气,“洗墨阁乃重地,请回吧!”   季明舒皱眉,说道,“我有要事找小青云。”   暗卫并不给她面子,“再重要的事情也没有里头的事情重要。”   季明舒面露为难和不解,反问了一句,“是吗?”   暗卫正要呵斥,然而只见一个影子闪过,他拔出剑戒备,可紧接着看到的一幕,让他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世界变成了无穷无尽的白色,触目可及之处全被冰雪覆盖着。   而这个白色的世界除了他,再无其他人。   他拼命砍杀、大吼,可是,除了风雪声,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季明舒回头看了一下一动不动的暗卫,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幻阵,好好享受吧。”   “我、我现在就去!”少年的声带还未发育完整,声音有些粗噶。   季明舒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少年已经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吹过了。   她正欲追上去,可是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浸寒之感,她不禁停了下来,往正对面的那间房看去…… 第59章   误会大了   越接近房门,那股寒气越重了。   就好像,房间里有一座雪山似的。   季明舒在门口站定,透过门缝,她看到了一张玉石床和光着上半身睡在上面的男人……   眉目如画、清寒如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却半点儿都不显阴柔的男人,除了凌北辰,还会有谁呢?   可是,此时他的脸上和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冰,就好像,整个人都要冻成冰雕了。   当初凌北辰为了打发周菁菁,曾经主动牵过一次她的手。那一次,她知道了,他的手没有一丝温度,几近冰寒。   却没想到,他真的会冻成冰。   这是什么病?   季明舒在思索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动静,她推门,藏了进去。   她在玉石床边停了一下,见凌北辰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才放心了,她迅速闪身到屏风后,藏了起来。   门推开,进来了一位青衫中年男人。   小青云紧随其后。   “明叔,世子的身体又开始结冰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您看看,是回炎玉不管用了?还是药材分量少了?”   “可是,回炎玉是吸附寒毒的宝物啊,不可能失效的,应该是药材分量的问题吧?是不是要加重分量呢?”   青衫男人虽肃着脸,但没有乱了方寸,他任少年呱呱呱,一丝不苟地检查了世子的身体,隔了半晌,他皱眉道,“世子的寒症,越来越严重了。”   小青云一下子就慌了,“怎么办?世子一定很难受,明叔,您是神医,一定有办法帮世子减轻痛苦的,您想想办法吧!”   青衫男人目光沉痛,这目光里头包含多少意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症状发作,便只有靠世子的意志力撑下去,我也没有办法。”   小青云好难过,“真的没有办法吗?”   青衫男人摸了摸小青云的头,叹息着说道,“要相信世子,他不会有事的,好了,我们出去吧,不要打扰世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房门重新关上了。   隔了片刻,一片蓝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季明舒站在玉石床前,看着床上的凌北辰,目光从他光着的上身扫过,嘴角闪过兴味,肌肉紧实、没有一丝赘肉,这样的身材比大多数习武之人的还要好。   她摸着下巴琢磨着,凌北辰和清序学院是什么关系?他频频不见人影,莫不是就是来这里了?还有,他的这病……   她曾经听说过,有一种怪病叫雪人症,得这种病的人,身体会越来越冷,直到将病人的血液冻住,人便死了。   凌北辰是得这种怪病了?   无论如何,以凌北辰的警惕性,即便是昏睡了,也不能掉以轻心,她得赶紧离开这儿。   季明舒正要出去,突然就听到那个小青云的声音,“喂!现在不能进去!”   这一声不仅惊动了季明舒,还让昏睡中的某人惊醒了过来。   季明舒再想躲藏,也来不及了!   她只觉得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被按在了玉石床上,被对方死死压制住了。   四目相对,两人都惊了。   季明舒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   凌北辰没料到季明舒会出现在这里。   也是这瞬间,凌北辰脸上和身上的寒冰迅速消退,化为了水珠,挂在脸上和胸膛上,真是……人间尤物、性感无极。   两人的姿势,是绝对的暧昧。但是,凌北辰的字典没有暧昧这样的词汇,他凤目凝了凝,带着杀意,“你想做什么?”   季明舒被抓了个现行,但她一点儿也不慌,还蹙了蹙眉,不满地说道,“殿下弄疼臣妾了。”   凌北辰非但没有松手,手中的力道还紧了一分,同时逼近了她,凤目中凝聚着满满的危险,“季明舒,我再问一次,你想做什么?”   季明舒感觉到他的杀意,她正要说话,突然“砰”的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了。   一人冲进来,嚷道,“世子殿下,救命呀!”   刚刚嚷完,那人定住了,他都顾不上自己满脸红痘痘毫无形象的模样,直愣愣看着眼前的画面,好长时间回不过神。   凌北辰转头看过去。   季明舒也偏头看过去。   何慕秋可不是什么贞洁处男,因此对那种事没什么好惊讶的,眼前男上女下的姿势,他一眼就看明白了。   但是,但是,当其中一个对象是子缓,那就怪异了啊!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不近女色的子缓吗?   “你们——”   凌北辰并没有松开季明舒,他看着何慕秋,蹙了蹙眉。   何慕秋心里苦啊,他受了那毒五日的折磨,痒得都快受不了了。可是,他再怎么难受,也不能不识趣不是?   他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呵呵笑道,“小事小事,你们忙,你们先忙!”说完立马溜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出来后的何慕秋,还好一会儿回不过神。   他还怀疑世子妃复杂,怀疑个鬼啊!   世子妃为了纠正一个称呼还和周小姐上擂台了,现在子缓连洗墨阁都带她来了,而且动作那样亲密,夫妻俩还能有什么秘密?   他真是瞎操心了。   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他俊脸还有些红,他知道这位世子妃是个胆大的女人,以她的性格,故意换上清序学院学子的蓝袍,增加情趣,倒也不奇怪。   只是,他没想到,子缓兄那么冷清的一个人,居然有如此热情如火的一面,瞧瞧刚刚流了那么多汗,啧啧……   突然间,一阵奇痒又袭向全身。   何慕秋停住了胡思乱想,双手紧紧握拳,竭力忍下痛苦,他回头看了那间房,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飞快地离开了。   房间里,凌北辰已经松开了季明舒,也不知是他冷,还是不喜欢那样的亲密接触,他披上白衣,系好衣带,凤目冰冷地看着她。   季明舒知道,今日她若是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凌北辰不可能放她离开的,她叹息一声,解释道,“殿下,母妃因为宁清妹妹被劫持之事受惊了,到现在还常常做噩梦呢,臣妾听说清序学院擅医术,所以想来寻求良方,好让母妃夜能安寝。”   “臣妾本来要寻那位明神医的,没想到跟着神医便到了洗墨阁,就见到殿下……刚刚的样子,臣妾见殿下似乎很辛苦,正想替殿下去寻神医呢……”她解释完后立刻问道,“殿下,您这是生病了么?” 第60章   你就是那个世子妃?   凌北辰凤目就像凝着冬雪,寒声说道,“和你无关。”   季明舒仔细瞅了瞅他的俊容,只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发现他脸上多了些细汗,似乎气息也不太均匀。其实,他应该在忍受痛苦吧?   “殿下,你——”   “何慕秋的脸是怎么回事?”   季明舒“啊”了一声,一副刚想起来的模样,说道,“臣妾真没想到,这位公子原来是殿下的朋友,臣妾归宁那晚,他闯入季家,臣妾误把他当做了采花贼,为了自保,臣妾只好迫不得已动了一点儿小手脚……”   “不过,殿下您放心,这位何公子既然是您的朋友,臣妾会给他解药,他不会有事。”   若是常平在场,听到世子妃讲“当做了采花贼”这段,估计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要在什么情况下,一个姑娘才会把一个男人当做采花贼?   但是,凌北辰的凤目波澜不惊,天人般的容颜带着高处不胜寒的气息,就像绝美的冰雕,让人想不出,什么人和事会让他放在心上。   他蓦地转身,寒声道,“你走吧……”   季明舒看出了凌北辰一言一行之间的戒备和警惕,他似乎很不想让她了解他的身体情况,她自然得识趣些,欠了欠身子,“臣妾告退。”   当她从洗墨阁出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明远和小青云一副见鬼的神情看着她。   里头怎么多了一个人?   季明舒笑着对两人打招呼,“明神医、小青云。”   她这一笑,两人就更震惊了,这不仅是个陌生面孔,而且还是个女人!   清序学院可没有女学员!   明神医都顾不上眼前女子的身份了,他最挂心的还是凌北辰的身体情况,他神色变了变,急匆匆跑了进去。   小青云要跟上去,不过被季明舒挡住了去路。   季明舒笑吟吟道,“神医已经进去了,你进去也于事无补,不如在这里乖乖地等结果。”   “你——”小青云疑惑地看着她,隔了好会儿,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变得一言难尽,问道,“你就是……那个世子妃?”   “臭小子,你怎么说话呢!”小随正好找过来,即便知道这个小孩儿就是她们要找的小青云,她也没有客气,谁让他对小姐不敬呢。   小青云年纪不大,但很聪明,他看出来人也是个女子,一过来便自觉往后站,而且眼前这个女子并没有反驳他的问题,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撇撇嘴,不屑都写在了脸上,“果然是你。”   小随撸起袖子,实在觉得这个臭小子欠揍,不过季明舒看了她一眼,她不得已控制住了动手的冲动。   季明舒半点儿也不生气,她微笑着看着小青云,“是我,又如何?”   小青云双手抱胸,脑袋一偏,模样十分不屑,“你一个庶女,运气好才嫁给了世子殿下,就更应该安分一点儿,但你不在内宅绣花,还跑到清序学院来勾引世子,真是……不要脸!”   小小年纪,嘴巴真毒!   小随不能动手,但还是能动嘴的,她瞪过去,“臭小子,你敢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嘴给你缝起来?!”   小青云鄙视地看了小随一眼,没有搭腔,目光移到了季明舒饶有兴趣的脸上,冷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哼!”   季明舒勾唇,“小子,我可是世子妃,是你家世子明媒正娶过门的妻子,你这么跟我说话,不怕你的世子罚你?”   小青云闻言,迟疑了一下,似乎真被这话吓住了,但很快,他就哼哼道,“清序学院可不是别的地方,这里只用本事说话,就算你是世子妃也没有特权!”   小随坏坏地笑了,正愁找不到机会揍这小子呢,她边撸袖子边说,“用本事说话是吧?本姑娘这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本事!”   小青云立马后退,离这个暴躁的丫鬟远远的,“喂!我说的本事可不是打架的本事!清序学院严禁斗殴,你、你别胡来!”   说完又看向季明舒,小脸通红地吼道,“喂,你管管你的人!”   季明舒懒懒地倚在石栏边,眉目含着淡淡的笑意,瞅着他,“你刚刚那句“不要脸”,本世子妃可不太高兴,若是你现在向本世子妃道歉,本世子妃就不让她为难你。”   小青云头一偏,“你做梦!”   小随一拳揍过去。   “哎哟!”   “嘶……打人这么狠,你是女人吗?”   “啊!杀人啦!救命!唔——”   小随用小青云的腰带堵住了他的嘴巴。   半盏茶的功夫,小随拎着小青云到自家小姐面前来。   小青云趔趄了一步,头晕地差点儿都站不稳了,他摸了摸额头,疼的眼泪汪汪的。   季明舒看了看小青云脸上的红肿,皱眉看向了小随,“小随,你下手这么重,殿下若是看到了生气,怎么办?”   小随很上道,立刻掏出一瓶药膏,粗鲁地抹在小青云的肿包处,“小姐放心,这种药药效特别好,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保准什么外伤都看不到了。”   小青云的目光更愤怒了,瞪着她们不说话。   小随伸手戳了下他额头,“看什么看?臭小子,你认不认错?”   小青云哼了一声,偏过头去,这个动作碰到了伤处,疼的他眼泪都溢出来了,但他硬是忍了回去,执拗地说,“休想!”   小随指着他,“嘿,你——”   季明舒走上前来,小随便没有说下去了,乖乖退开了些。   季明舒看着小青云,眼中闪过一抹欣赏,目光下移,看着小青云身上系着的机关鸟等物,说道,“好!那就按照你们清序学院的规矩办,本世子妃让你心服口服地道歉。”   小青云顺势说道,“我来出题,你敢不敢?”   季明舒慵懒地道,“你若是能考住本世子妃,就算我输,你随便出题吧,免得别人说本世子妃欺负小孩儿。”   小青云的鼻翼抽了抽,满清序学院没有不认识他的人,人人都把他当做天才,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小孩儿!   耻辱!   小青云恨恨道,“你不要后悔!”   小随不屑地道,“臭小子,你只会研究这些破木头算什么本事?像这样的东西,我家小姐闭着眼睛也能想明白怎么回事!”   小青云,“……”   太不自量力了!   太傲慢了!   明叔经常对他说满招损谦受益,让他低调一些,他没想到,这世上有比他还傲慢的人!他,忍不了了! 第61章   不是猖狂,而是实力   小青云从怀中掏出一个由不同颜色块组成的木块,在手中抛了抛,说道,“这是机关魔方,可以转动,现在颜色是打乱了的,这里一共六种颜色,若你能在一天内让每一面都变成同一种颜色,我就服你,就向你道歉!”   机关魔方是机关术的入门游戏,学机关术的人都得经过这一关。   有人破解整整一个月都没有答案。   聪明一点儿的,也要花上十天半个月。   也有天赋好的,只用三五天就转出来了。   而他,当初只用了半天,这已经打破了清序学院的记录了,除了机关术鼻祖云家,二十年来再没人有过这样的成绩了。   也是因为那一次,年轻最小的他被院长认定为了学习机关术的天才。   小青云说起了专职领域,小脸上自信又骄傲,他将机关魔方扔给了季明舒,说道,“你若是能拼出来,我就向你道歉。”   他才不信她转的出来呢!   季明舒拿着机关魔方看了看,虽然她没有玩过这个东西,但知道必定是有规律的,只要找准了规律,就不难了,“小青云,我们打一个赌吧?若是我半天之内能转出来,你不仅得向本世子妃道歉,还得给我当十日的奴隶,你敢不敢?”   小青云满脸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然而,更让他窒息的事情还在后头。   小随满脸不解,“小姐,这么个小玩意儿,您哪儿需要半天啊?半个时辰绰绰有余了吧?”小随对自家小姐特别有信心,小姐聪明绝顶,学东西特别快。   季明舒咳嗽两声,“低调一点儿。”   小青云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了,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季明舒,“你……太猖狂了!”   季明舒但笑不语,只留下一句话便走了,“半天之内,本世子妃会让人把完整的机关魔方送过来。”   小随睨了小青云一眼,淡淡道,“臭小子,我家小姐这不叫猖狂,这是实力,你就等着给我家小姐当奴隶吧。”说完后,便跟上了自家小姐。   小青云眉头蹙地紧紧的,怎么可以说这种大话!半天?他也才花半天而已!难道随便捡一个人都是天才了?   哼!他才不信她转得出来呢!   等她输了,他一定要去世子面前告状,让世子知道,世子妃是个说大话的女人!   从清序学院离开后,小随疑惑地问道,“小姐,我们就这么走了么?您干嘛大费周章地和那个臭小子打赌呀?直接用催眠术让他解开机关锁不就行了么?”   季明舒止步,转头看她,“你怎么没告诉我,清序学院和凌北辰也有关系?”   小随愣住了,“小姐见到世子啦?”   季明舒只看着她。   小随乖乖地解释,“奴婢以为,我们只是去找小青云的,不会碰到世子……”她立马补充道,“小姐,世子是清序学院的院长,总管学院一切事务。据说清序学院以前只是个小书院,在他的管理下,才有了今日的规模。”   “以前只是书院……”季明舒眸子凝了凝,喃喃自语道,“在他管理下,清序学院最精通的是医术,真巧了……”   小随不解,“小姐,哪里巧了?”   季明舒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医术,当然是给人治病的。”   小随抓了抓脑袋,没有听懂,不过见小姐不欲多说的样子,她便没有问下去了。   街面上,人流如织。   虽然一切看起来没有异样,但是小随几乎一眼就看出了不同寻常之处,她转头对季明舒道,“小姐,看样子是有重犯逃脱了吧?街上有好多便衣探子。”   季明舒点了点头,不禁想起了那个疯老头看到她胳膊上朱砂痣时失神的样子,说道,“那个疯老头的身份不简单。”   小随怔了下,“小姐,奴婢要不再想办法查查他的身份?”   之前小姐让她查过了,但是没能查到这疯老头的来历,后来她也去流云舫查过。   但是要价太高了,银票不够,当时要查机关锁的信息,便只能先放下这个问题了。   季明舒手中把玩着机关魔方,无奈地说道,“先前都查不出什么,再查也是一样的……银子是个大问题啊!”   在距离季明舒和小随一条街的地方,两个前呼后拥的贵女迎面撞上了。   一人定定站住了,看清了对面的人后,小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哟,这不是周七小姐么,听说你前几日比试射箭输给了我大嫂,本郡主还以为,以周七小姐骄傲的性格,这个夏天都不会出门了呢,呵呵。”   随着宁清郡主一笑,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也都跟着笑了。   周菁菁脸色铁青。   她和宁清郡主是往日冤家了,两人以往逞口舌,她就没输过。前几日,她已经输给了季明舒,可不想还要在宁清郡主这里不痛快。   周菁菁阴着脸道,“听说郡主前段时间被绑匪劫持,都吓晕过去了,若不是世子相救,早就一命呜呼了。本小姐劝郡主一句,细胳膊细腿儿的,就不要在外头乱跑了,免得再被绑匪抓住,下次可未必能有好运气逃出来了!”   宁清郡主沉了脸,“你!”   丫鬟连忙劝,“郡主息怒……”   宁清郡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就不气了,还笑了一下,对周菁菁道,“哟,怎么不叫“北辰哥哥”啦?周小姐什么时候把我大哥叫世子这样生疏了?”   很显然,宁清郡主是故意的,她知道周菁菁打赌输了,以后不能再叫“北辰哥哥”这个称呼,故意这么说来羞辱周菁菁的。   周菁菁怒气冲冲,自从那个比试后,虽然没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但是她知道那些人背地里都在说她,她心里一直窝着火呢,这会儿宁清郡主一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她已经伸手去摸鞭子了。   丫鬟们劝也没用。   宁清郡主倒也不慌,她慢悠悠朝另一个方向喊道,“大嫂,好巧啊!”   宁清郡主的大嫂还能有谁?自然是季明舒了。   周菁菁一转头果然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季明舒,这一下,怒火瞬间消失,被一阵恨意取代,每次遇到这个女人都没有好事,都是这个女人,才害得自己这么丢脸,她绝对不会放过她!   她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宁清郡主见周菁菁溜了,脸上闪过得意的笑容,再看向季明舒时,笑容僵了下,虽然她很高兴因为季明舒的赢,她有机会呛周菁菁一句。   但是,她天生对舞刀弄剑的女子喜欢不起来,她立刻恢复了郡主高贵、骄傲的模样。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季明舒救了她这么大的恩情还没还呢,这种感觉很不好,她往旁边的香坊看了一眼,琢磨着该怎么还了季明舒的情。   在宁清郡主琢磨还人情的时候,何慕秋以折扇掩面,挡住了满脸的红痘痘,正盯着季明舒瞧,此时他看着那张倾城绝色的面容,不禁想起了那晚她伸手戳他胸口的模样,顿时一阵激灵。   这个女子真可怕……   他要怎么才能让她为自己解毒呢…… 第62章   有病就离我家小姐远点儿   季明舒余光瞥到了以折扇掩面假装在小摊前挑选东西的何慕秋,她亦装作没看到他,缓缓走到了宁清郡主面前,“宁清在这里做什么呢?”   宁清郡主听了她的称呼,不适应地皱了皱眉,但没有对此说什么,她往后面的香坊看了看,说道,“落英阁出新品种香料了,我来瞧一瞧。”   季明舒看了看落英阁。   宁清郡主看了她微笑的模样,倒看不出什么,但是瞧她身边那丫鬟好奇打量的目光,便猜出,她这位大嫂不知道落英阁。   想想也是,一个从乡底下来的庶女,能见过什么世面,能见过多少好东西?不知道落英阁也很正常。   宁清郡主一边挽着季明舒往落英阁里面走,一边介绍道,“大嫂有所不知,这落英阁啊,是宜安城最大也是最好的香坊,但凡是宜安城里有身份的贵女,都只会用他们家的香。”   小二跑过来,恭敬地道,“郡主,您来了。”   宁清郡主淡淡点了点头,对季明舒道,“大嫂,你看看你喜欢那种香,你随便挑一套,我送给你。”   此言一出,小二立刻恭维,“郡主真大方!”   这也并非是虚话,毕竟落英阁走的是高端路线,就是一盒普通香料都得百两银子,是一般香坊价格的几十倍了。   若是一整套香下来,很容易就上千两了,若是挑中一些做工更好的香,一套下来甚至要两三千两。   宁清郡主如此大方,惹得好些正在挑选香料的贵女们投来艳羡的目光。   她们省吃俭用才能买一盒,可人家宁清郡主随随便便就要送人一套,果然晋王府是天潢贵胄,吃穿用度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种艳羡的目光看得宁清郡主更骄傲了,连背脊都挺直了些。这副样子,倒不像是要送季明舒礼物,而是要行赏一般。   货架上的香料琳琅满目,季明舒轻轻嗅了嗅,嗅到了香甜的气息。   这些香确实都很好闻,但是她用香从来只有一个功效,那便是幻香,像这些普通香料,她用不上。   季明舒婉拒了,“多谢宁清,不过不必了,我很少用香。”   贵女们虽然没敢明目张胆地看过来,但是都竖起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在她们听到郡主要送出去一套香料时,已经很惊讶了,现在见季明舒拒绝,她们更震惊了。   瑞福祥的衣裳,碧玉轩的首饰,落英阁的香,这些可都是女子梦寐以求的东西啊!怎么会有人能拒绝它呢?   宁清郡主皱了皱眉,追问道,“大嫂不用香的话,那需要其他什么?我送你你喜欢的东西好了。”   季明舒笑了笑,“不必了,我喜欢的东西……”她眸子里夹杂了一丝没人看得懂的无奈,续道,“是没法用银票买到的。”   宁清郡主却坚持,“不行!你必须挑一套。”   季明舒倒也没坚持了,她随手指了一套,“就这个吧。”   终于把礼物送出去的宁清郡主,这才心满意足了,见着小二将打包好的盒子递给了小随,说道,“不管是什么场合,用落英阁的香绝不会丢面子的,大嫂一定要用哦,如果用完了,我可以再送你一套。”   季明舒微笑,“好……”   宁清郡主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身轻松地带着人先走了,季明舒却闲闲地逛起来了,时而拿起香试闻,似乎真的在逛街。   何慕秋和宁清郡主不对付,那丫头的嘴实在不饶人,但是他得看子缓面子啊。   所以只能尽量躲着,他边抓脖子边等着,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煎熬似的,好不容易等到郡主走了,却不见季明舒出来。   他终于忍不了了,进了落英阁。   落英阁这样的香坊,自然来的多是女客,以至于何慕秋一出现,便有许多人看了过去。   少女们只见进来的是一位身形颀长、身穿紫衣的公子,虽然扇子挡住了脸,但以眉眼来看,绝对长得不差。想及此,少女们脸上都出现了可疑的红晕,甚至还飞去了不少的秋波。   何慕秋咳嗽了两声,尴尬地避开了这些视线。   这时候,掌柜也看了过来,一见到何慕秋,激动地差点儿账簿都拿不稳了,他立马从柜台跑出来,殷勤地道,“少东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这位掌柜的贴的这么近,何慕秋差点儿要暴露脸上的痘痘了,他连忙推开掌柜,“忙你的去,不必管我。”   掌柜的不敢不听,连忙退回了柜台,重新翻看着账簿。只不过,只有眼睛在账簿上,心思全都飞到了突然到来的少东家身上。   他实在不明白呀,香坊虽然暴利,但是在何家的众多产业中,落英阁可排不上号,少东家怎么会亲自来这里?他想不明白,一时间满心的忐忑。   而贵女们看着掌柜的对这位公子恭敬的模样,不觉之间,只觉紫衣公子浑身都增加了一层金光闪闪的光芒,让人错不开眼。   在一旁的季明舒好似感觉不到这些动静似的,还在认真地挑选着香料。   何慕秋走了过去,靠近季明舒,故意在她身旁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   季明舒用一种看路人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绕过他,到了另一侧继续挑选香料。   小随倒是理会何慕秋了,她立马挡在他面前,警告道,“喂,有病就离我家小姐远点儿!”   何慕秋,“……”   他原本还想假装偶遇,以至于待会儿讨药的时候不至于太难堪。可是,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   还好,他脸皮足够厚。   何慕秋在小随话音刚落时便打定了主意,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一副偶遇时的震惊脸,“原来是世子妃,好巧啊!”   季明舒这才转头看他,目光往下看到了挡住俊脸的折扇,她勾唇笑了笑,“原来是何公子啊,确实是巧。”   何慕秋见她笑,不自觉就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感觉到了要命的瘙痒感,他立马道,“相遇即有缘,在下的茶庄就在不远处,不如世子妃赏个脸去喝杯茶吧?”   季明舒却道,“虽然何公子与我家殿下是好友,但是光天化日之下,本世子妃想,还是应当避避嫌,谢谢何公子的邀请,喝茶就不必了。”   说完后,便拿起一盒香料闻了闻,注意力全然不在何慕秋身上了。   何慕秋没想到季明舒会拒绝,他哪儿是想邀她喝茶啊?他是想找她给他解毒!   论到对女人的了解方面,若是何慕秋排第二,那没人敢排第一了,心虚的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上次奇怪的出现方式把人给得罪了……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哄啊! 第63章   送礼送地低声下气   何慕秋凑近季明舒,虽然中间隔了一个小随,但他并不介意,伸长脖子对季明舒道,“世子妃喜欢这些香料么,不如你随便挑,选中了的,我来买单,可好?”   天呐!   太大方了吧!   这出手比宁清郡主还要阔绰啊!   贵女们一个个都按捺不住地投去了好奇又羞涩的目光。   可惜,正主季明舒不为所动,她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又不是季明舒,哪儿有资格接受何公子的礼物?”   何慕秋自然记得那晚自己质疑她身份的话,一时间叫苦连迭,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乱说的!世子妃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次吧……”   季明舒淡淡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显然是对他这个道歉方式不满意。   何慕秋哄姑娘那是一绝,可是眼前的女子身份特殊,并不能用以往的办法去哄,他一横心,脱口而出,“落英阁送给世子妃了!”   季明舒挑了挑眉。   小随立刻看了看这间铺子,心想着这得值不少钱吧?若是这样,那以后就不愁没钱买消息了……   何慕秋的声音不小,那些贵女们都听见了,一个个连伪装都顾不上了,一脸错愕地看过来,全部石化了。   落英阁是宜安城首富何家的产业,这位公子口口声声要把落英阁送人,那么他就是传闻中风流倜傥、潇洒多金的何家独子——何慕秋!   虽然这位何公子身份不及太子、康王尊贵,也没有晋王世子那样众所周知的才情。   但是以何家的财富,何公子可也是宜安城理想夫婿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啊!   好好奇哦,何公子到底长什么样子的呢?   为何要一直挡着脸呢……   何慕秋可没心思注意姑娘们的目光,他见到季明舒的神情,心道有戏,立马说道,“我没能赶上世子与世子妃的大喜日子,一直就深感遗憾,正好世子妃喜欢香料,这家店就赠予世子妃吧,权当我送的新婚礼物……”   他顿了顿,心虚地补充道,“也算是我对那晚出言不逊的歉意……”   季明舒打量了这间奢华的铺子一眼,赞道“这间铺子不错,这些香料也不错……”   何慕秋眼见她要接受了,眼睛不由自主就发光了。   然而,季明舒紧接着就叹息了一声,说道,“不过,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担不起。”   何慕秋立马道,“担得起!担得起!没有比世子妃更担得起这份礼物的人了!”   季明舒放下了手中的香料,遗憾地说道,“本世子妃还有事,要先行回府了,何公子,再会。”说完就真的要走。   何慕秋快哭了啊!   他虽然是个纨绔,但不是一个败家子,送铺子这种事还是第一回 呢。谁能想到呢,想送竟然也送不出去。   女人不是最喜欢这些东西的么,这位世子妃竟然毫不心动,是女人吗?   不过,这会儿他可没心思纠结季明舒是不是女人这个问题,他的脸再不救就毁了啊,这让他怎么见人?   何慕秋连忙拦上去,祈求道,“世子妃,您就收下在下的贺礼吧。”   贵女们不知季明舒的身份,看着这一幕,还以为何慕秋在向季明舒表达爱意呢。   顿时,她们的目光变得有些酸酸的。   香是人家的。   店是人家的。   人也快是人家的了。   小随不知道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乖乖地一言不发,对于要送财的何慕秋,她也没有再恶语相向了。   季明舒懒懒地道,“何公子与我家殿下交好,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本世子妃并无关系,本世子妃哪儿能收下你的礼物呢?”   何慕秋连忙改了说法,“不不不,这件事与子缓无关,是我与世子妃一见如故,所以才送这间铺子作为见面礼……”说完后,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笑呵呵说道,“宜安城有许多香坊,世子妃没有去别家,只来了落英阁,可不就是有缘么?就请世子妃收下在下这个见面礼吧。”   旁边的小二听得皱了皱眉,他怎么听说,宜安城十几间香坊都是何家的产业……   何公子这么说,几乎是求着对方收礼啊!   季明舒皱眉,“我真的不想要。”   何慕秋从未遇到过如此难搞定的女人,这若不是子缓的未婚妻,他都有打人的冲动了,他一张俊脸已经要拧成一团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呵呵说道,“世子妃若是不收,在下今晚一定会睡不着的。睡不着就去叨扰子缓,到时候影响你们夫妻休息,那就不好了嘛……”   季明舒叹息一声,很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微微一笑,说道,“行吧,本世子妃就当做一回好事吧。”   何慕秋,“……”   他真的很想打人,怎么办?   季明舒还要破解机关魔方呢,她没兴致继续溜何慕秋了,将一个瓷瓶扔给了他,说道,“每日口服一粒,三天便可痊愈了。”   何慕秋拿到了解药,这会儿是真的想哭了。   太感动了!   季明舒走出落英阁,何慕秋在她身后喊道,“世子妃,我这就让人准备契约,稍后就送到府上。”   刚出落英阁,季明舒便听到了街上的喧闹声。   小随竖起耳朵,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过,看样子是遇袭受伤了,模样好生狼狈。   季明舒没打算理会,准备要走。   然而,身后一个人影飞快地从她们身旁掠了过去,跑到了那个侍卫面前,他急忙问,“罗平,怎么回事?”   何慕秋是真紧张了,刚刚一直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已经完完全全暴露了。   叫罗平的侍卫一见何慕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抓他的胳膊,求救,“何公子,王爷遇袭了,在观云峰断崖,快、快通知世子!”说完后,便晕过去了。   何慕秋眸子沉了一分,罗平是晋王爷的贴身护卫,算个高手了,但被对方伤得如此重,看来,刺客不简单。   他派了一个落英阁的小二去清序学院通知凌北辰,便准备去救人,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季明舒道,“世子妃,王爷遇险了,在观云峰断崖!”   世子妃若是旁人,何慕秋可未必会特意跟她说这件事,但是季明舒的能耐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再加上她的箭术都把周菁菁比过去了,他相信,有她在一定会增加救人的胜算。   季明舒这下哪儿还能走得了?   她的公公遇刺了,现在别人特意告诉了她,若是这样她还不出面,那就说不过去了。   凌北辰刚刚发病,想是不可能去救人了,等她救下晋王,那个冰块或许会感动一下吧,想到这里,她有了动力,点点头,“带路吧!”   小随跺了跺脚,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世子一家麻烦事真多! 第64章   幻阵,控制全场   小随跑得急,不小心撞到了一人。   那人年纪轻,穿着一身白袍,乍一看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但他一开口就毁了那份感觉了,“怎么走路的?!”   若是换个时间,小随必定骂回去,但是这会儿急着追上小姐,她也就懒得理会了。   那人冷哼一声,“跑得倒快!”   身边的小厮劝道,“玄川师傅,就是一个不长眼的,您息息怒,别跟她一般见识,您随小人来吧,我家公子还等着和您商量琼花宴上的事情呢。”   那人一想到周二公子允诺的好处,这才缓了缓神色,一副不计较的模样说道,“行,本座就给周二公子一个面子。”   观云峰,断崖。   侍卫队已经只剩五人了,他们将晋王护在中间,抵挡着数十个黑衣刺客。   刺客攻势凶猛,侍卫队节节败退,而他们身后便是万丈深渊了。   瞧刺客的手法,似乎是……   何慕秋沉眸,“竟然是月影峰的人!”   他此刻有些后悔了,怎么没有带护卫队过来。   月影峰是专业的杀手组织,这些年来死在月影峰手底下的人不计其数。   眼前的这些刺客武功都不低,就算他对付得了一个两个,也对付不了这么一大群啊!   何慕秋不禁转向身边的季明舒。   季明舒的关注点却和他不太一样,她问道,“你觉不觉得,这些刺客好像并没有下死手,似乎……有所保留?”   何慕秋哪儿顾得上想这些啊,他皱了皱眉,“世子妃可有办法?”   季明舒看了他一眼,而后吩咐小随,“去帮忙……”   小随很听话,立刻拔出匕首飞身去帮忙。   此刻,晋王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   虽然情况危急,但晋王满脸沉着冷静,那临危不惧的模样,竟比任何时候都更具有皇族的尊贵和傲气。   他冷声问刺客,“何人派你们来行刺本王?”   一个刺客从侍卫的胸口拔出血淋淋的刀,冷笑回道,“要怪就怪王爷你活得太久了,挡了别人的路!”   说完便袭过来,又一名侍卫扑来挡住。   鲜血飞溅在晋王的脸上,可他恍若未觉,仍是满脸震惊的模样,显然刺客刚刚的话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他无官无职,活着能挡了谁的路?   答案呼之欲出。   刺客那句话指向太明显了,在场都是聪明人,谁会不明白?   何慕秋霎时间脸色阴沉地好似天边的云,任何人都可能不信凌北辰,但他绝对会相信他,他转头看着季明舒。然而,却不见她有其他动作了,“你——”   季明舒无奈地说,“我不会武功,就不去添乱了。”   何慕秋顿时怀疑自己或许不该带世子妃来,他没再犹豫,飞身加入了战圈。   季明舒观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是谁想要买晋王的性命呢?   虽然何慕秋和小随的加入,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晋王府侍卫颓败的局势。但是,实在抵不住刺客人多。   这时候,被侍卫们护在身后,已经贴近悬崖边缘的晋王看到了季明舒。   刚刚还横眉冷对的模样,在看到季明舒后变成了焦急,他拼命朝季明舒使眼色,示意她快逃走。   季明舒怔住了。   从她有记忆以来,类似于亲情和温暖这些东西,离她十分遥远,她的世界只有一个接一个的任务,而支撑她走下去的,只有心里头那一丝萤火之光。   那一束光,对于她而言,既是希望,又是桎梏。因此,很早之前,她就告诉自己,不能轻易付出感情。   所以,即便是面对朝夕相对的小随,她也有一分保留。   可是,此刻晋王命悬一线,却担心她的安危。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新奇,就像一颗石头突然在她坚硬的心上敲了一下,那么猝不及防,那么……难以抵挡。   这瞬间,一个刺客突破了侍卫的防守,举剑刺向了晋王。   晋王对此毫无察觉,还在对季明舒使眼色。   季明舒看着那个刺客,眼中爆发寒芒。   没时间犹豫了,她一把抽出问心笛,脚尖一点,飞到了一棵树上,问心笛凑到唇边,随即一首激昂的笛曲飘荡在大地上。   要袭击晋王的刺客动作戛然而止,他所见的世界这瞬间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片废墟荒野,而这片荒野只剩下他一人,和无数个正逼近他的僵尸……   眼前所见实在太真实了,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也无法去思考场景切换异常的问题,求生的本能让他后退……   其他刺客也都被这副画面吓坏了,一个个举着剑,却又不敢主动发动攻击,只能后退。   何慕秋眼见着原本的刺客变成了僵尸,他大骇,惊呼一声,“什么鬼?!”他一边警惕地看着逼近的僵尸,一边琢磨着,“难道本公子在做梦?”   可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小随最为淡定,看着逼近的僵尸,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她快速封闭五识,再次睁眼时,便看到所有人不管是刺客还是侍卫都傻傻游荡的模样,她抬头寻到了笛声来源处,激动地朝自家小姐挥了挥手。   就是这个时候,季明舒眸子一变,收了问心笛,朝吓得后退的晋王飞掠而去。   晋王已经在悬崖边,再退一步,势必会掉入悬崖。   季明舒一把拉住了晋王,晋王吓得一缩,还以为是僵尸要来啃他,疾呼,“走开!走开!别靠近本王!”   “父王,是我。”   晋王这才看清楚了眼前之人,哪有什么僵尸呀,这是他的乖乖的儿媳呀!   “明舒,父王刚刚看到了……”说着又怕吓到了季明舒,他呵呵笑了笑,强作镇定,“没什么,没什么。”   这时,宁安郡王带着大批侍卫赶来了。   他被眼前之景惊呆了。   刺客哪有半分刺客的样子?瞧那游魂似的模样,简直对不起身上那身行头!   他懒得管刺客了,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一眼便看到了悬崖边的晋王和季明舒,他眸子一变,意味深长地看了身边的侍卫一眼,下令道,“快,快去救出父王和世子妃!”   侍卫们领命而去,“是!”   季明舒的幻术是对先前在场的人施加的,后赶到的侍卫自然不受影响,而幻术很忌讳外力的影响,他们的闯入,动摇了季明舒编织的幻境。   何慕秋意识到不对劲,他凝了凝眸,眼神变得犀利,所见场景在真实和虚幻之间交替着。   然而,刺客团有一名高手,反应比何慕秋还要快,他已经看到了就要离开悬崖边的晋王和红衣女子,立刻举剑刺去…… 第65章   白影,神秘高手   小随大惊失色,朝那名刺客要害处射出匕首。   谁知那刺客偏了偏身体,避开了要害,虽然匕首射中了他的肩膀,但他完全不顾忌伤势,速度未减,剑尖对准晋王的心脏,直扑而来。   时间太短,季明舒没法施展幻术了。   她使劲拽了一把,让晋王的要害避开那一剑。   只是,刺客这一剑剑势如虹,虽然她能让晋王避开要害,但重伤难免。   宁安郡王激动了,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幕。   然而,这瞬间,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情况发生了。   一阵白影如同一阵风般闪过,快得什么都看不清,最后消失在断崖处。   所有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之际,只见晋王已经毫发无损地到了何慕秋的身边,而没人明白,这一幕是如何发生的。   季明舒有些愣神,那阵白影已经消失无影了,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存在过。但是,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空气中的丝丝寒意……   这个变化只发生在短暂的一瞬间,那名刺客看着目标陡然消失,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可是,他已经收不住身形了。   “砰!”   刺客撞上季明舒,两人齐齐摔下悬崖。   晋王看到这一幕,眼眶欲裂,“明舒!”   还好何慕秋及时抓住了晋王。   何慕秋沉了沉眸,他也没意识到刚刚那一瞬发生的事情。   然而,他在晋王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抿抿唇道,“王爷,世子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小随扑向悬崖边,惊呼,“小姐!”   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断崖下只有翻滚着的云雾。   小随才不管晋王的安危,也没心思管晋王府的这些纷乱,她立刻寻了小路,往崖底寻去了。   经过这一阵阵的干扰,幻境已经全部消失了,刺客与侍卫们如梦初醒,重新厮杀了起来。   何慕秋连忙护着晋王退出了战圈。   宁安郡王看到季明舒落崖那一幕,目光闪过了一抹复杂。很快,他到了晋王身边,“孩儿来迟,让父王受惊了。”   晋王急急抓住他的手,“老二,快,快让人下去搜寻世子妃的下落!”   宁安郡王顺从地道,“待拿下了刺客,孩儿立马让人去搜寻大嫂的下落……”说到这里,他沉着脸、义正言辞地说道,“父王,竟然有刺客胆敢行刺您,这件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晋王根本没心思听这些话,他不安地望着悬崖边,就好像在期盼着,儿媳妇能突然从断崖处飞起来一样。   宁安郡王继续道,“孩儿听报信的侍卫说,刺客口口声声说父王挡了人的路才遭此横祸,可父王一向与人为善,孩儿实在想不明白,父王会挡了谁的路。”   这句话的指向有些明显了。   何慕秋俊眉蹙起,问道,“郡王,这些杀手明显是月影峰的人,专业的杀手组织,他们的话,能信吗?”   晋王焉能不懂宁安郡王言下之意,他皱眉,“别胡说!”   宁安郡王沉眸,厉声道,“父王未免也太偏袒大哥了!父王遇刺,侍卫最先找的就是大哥,可大哥为何现在还没有出现?父王就没想过吗?”   这确实说不过去了。   晋王被质疑地哑口无言。   何慕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另外一句,“清序学院事务繁多,世子一定是去忙了,报信之人说不定还没找到世子。”   晋王的犹疑瞬间消失了,立马附和,“对!小秋说得不错。”   宁安郡王冷嗤道,“谁不知道何少和大哥是好朋友,你当然得为大哥说话了!”   很快,侍卫已经全面压制住了刺客团。   刺客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只剩下一个活口。   宁安郡王看了被抓住的刺客一眼,说道,“多说无益,不如审这个刺客,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   季明舒和刺客直往下坠落。   这名刺客训练有素,虽然眼前的情景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很快做出了应对。   他一把扼住季明舒的喉咙,将她的性命掌控在自己手中,心中琢磨着,抓住了世子妃,应该另有赏钱吧?   这时候,他听到了女子的声音,“喂,我们商量一下吧?”   刺客立马醒神,他并不知道眼前女子的危险之处,只是这会儿他们还一起下坠着,他不得不格外小心,他掐住季明舒脖子的手紧了一分,“别耍花样!”   季明舒无奈地道,“我的性命都在你手上,能耍什么花样?”说完,她疑惑地问,“月影峰不是只用钱说话么?你们杀晋王,雇主给了多少钱?我给你两倍,你放了我,好不好?”   刺客心动了,他挟着季明舒躲开了一个突起的石块,狐疑地瞅着她,“你拿得出来?”   季明舒笑了笑,直直看入他的眼中,“我可是世子妃,你觉得呢?”   刺客看着季明舒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陷了进去,整个人变得木木的,连置身何地、身处何境都意识不到了。   这个刺客不懂啊,季明舒虽然不会武功,却不是那种柔柔弱弱任人宰割的主儿,就算他将她拿下了,也绝不该掉以轻心,不能给她开口的机会,更不能看着她的眼睛。   可惜,这个刺客没机会想明白这一点了。   季明舒一把甩开了刺客的手,她松了松难受的脖子,这才往下瞥了一眼。   这座悬崖真是深不见底,他们已经坠了好一段,可这会儿还有云雾环绕在四周,可见,距离崖底还有很长的距离。   她收回视线,看着已变得呆滞的刺客,凝眸问,“什么人指使你们刺杀晋王?”   刺客却回,“不能透露雇主的信息。”   季明舒似笑非笑,问道,“如果我非要你说呢?”   刺客愣了一下,很快就妥协了,陷入催眠的人,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回道,“晋王世子凌北辰。”   季明舒蹙眉,“你确定?”   刺客回道,“确定……”   季明舒嘴角泛起一抹嘲讽,这嫁祸的手段实在太拙劣了,试问哪个买凶杀人的人会留下自己的信息?而且据她所知,月影峰接受生意时,并不会了解雇主的身份。   她回神,勾唇问,“你是月影峰哪个堂的?叫什么名字?”   刺客并不知道这个问题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他没有任何犹豫,回道,“我是烈火堂,叫孤鹰。”   季明舒问完了问题,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恰好云雾消散,快到地面了,她一记手刀劈过去,随即推开了刺客。   刺客自由落地,很快就传来“砰”的巨响,这一撞,不死也重残了。   季明舒借着石壁缓冲了好几次,才落到地面,她看了看胳膊手臂上交错的划痕,没太放在心上。   崖底树木参天,野草横生,明明是大白天,这里却幽暗极了,刺客已经死了,季明舒对他没兴趣,她的目光移向了一旁被压过的野草上…… 第66章   惊变,他要杀她   崖底温度本来就低,可当季明舒顺着野草上的压痕走上一段后,便觉温度越来越低了,好似不远处有一座天然雪山。   终于,她走到了一个凹陷的山洞。   看着洞口露出来的一片白色布料,她不禁停住了脚步。   是他吗?   以白影刚才那一瞬的身手,放眼整个江湖,也难逢敌手,这样的身手,她以前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便是宫主……   若真是他,刚才他推开晋王的那一瞬,完全可以顺手推开她,避免她被刺客推入悬崖,可是他没有……   他这是,不信任她。   季明舒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洞口。   突然间,一阵凌厉之风袭来,季明舒抽出问心笛去抵。   谁知,那人准确避开了问心笛的攻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石壁上,死死钳制住。   他的眸,很凌厉,就像二月的刺骨寒风。   他的眸,很寒冷,就像冻了几千年的雪山。   这是,杀意。   季明舒完全被他禁锢住,就像是被困在了雪山之中,通体生寒,可环境再寒冷,也及不上凌北辰此时看她的眸子冰冷。   “殿下看到臣妾,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她一副疑惑脸。   此时,凌北辰发丝上还凝着细碎的冰,嘴唇是乌紫色的,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寒的,显然他的情况不太好。可是,他凤目中的杀意,并未有丝毫变化。   他,要杀她!   这是真的要杀她!   以他刚才展现的武功,哪怕他现在情况很不好,但要杀她还是手到擒来之事,这下季明舒有些慌了,“殿下三思啊!虽然您的病看起来很严重,可是还不到不可医治的地步吧?不用现在就杀了臣妾为您殉葬吧?”虽然慌,但她还是很冷静,只字不提他武功的事情。   凌北辰还真迟疑了,凝着她的凤目有些虚浮,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明舒再接再厉,“殿下……臣妾觉得,我们还可以努力一下,您的病一定有救的,如果真的治不好,臣妾绝不会独活!”   也不知是被她的话感动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凌北辰凤目凝了凝,扼住她脖子的手……渐渐松开了。   季明舒松了一口气,想要说什么。然而,凌北辰已经一头栽倒在地。   凌北辰在倒地的瞬间,身上快速地覆盖了一层寒冰,就连衣服上,都染了寒霜,整个人人事不省。   季明舒蹙了蹙眉,踢了一下他的身体,试探地喊道,“殿下?”   没有回应……   真的晕过去了。   她这才走过去,在他身侧蹲下来。   凌北辰这人的皮相真的是得天独厚,好似他是老天爷精雕细琢的成品,一切美好的特征都汇聚在了这张脸上。   真是男人见了会爱慕,女人见了也会嫉妒。   不过,季明舒的关注点不在此处,她琢磨着另一些问题。   难怪她催眠不了凌北辰,一般来说,一个人武功越高,相应的,敏锐性和警觉性也会越高,以凌北辰的身手,恐怕她至少还得再进一个阶,才有催眠他的可能性。而且,这还得是在他功力不再增长的前提下。   好奇怪,凌北辰为何会有这么好的武功呢?   很显然,他跳入悬崖是不想被人认出,可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手呢?   他这寒症从何而来?有的治么?   季明舒这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好奇心,可是再好奇,她也得先保住他的性命。   以凌北辰目前的情况,她毫不怀疑,任由他发展下去,他可能会被冻成冰雕,永远地留在这个崖底了,或者被野兽发现,分而食之。   当务之急,得驱走他的寒气。   季明舒站了起来,无奈地耸耸肩,“算了,为了任务。”   她从怀中取出一种野兽忌惮的香料,在洞口处洒了一层,而后抽出问心笛,往森林深处探去。   森林里一片漆黑,季明舒走得很慢,她身上带着虫类和野兽类不喜欢的香料。因此,倒也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走了一段,她看到了一些亮光,她顺着光亮走去,发现竟然是一大片会发光的植物。   这种莹绿色的光,不是很明亮,但足以视物了。   在这种光亮映照下,她看到了升腾的雾气……那是一片片的温泉。   季明舒转动了一下问心笛,想到某人,她不禁勾唇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你命大呢,还是你运气好。”   很快,季明舒就把凌北辰搬来了。   她将他放入了温泉中,他背靠着石头,正好露出上半身。   终于安置好了凌北辰,季明舒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搓了搓手,好冷!   这种冷,是由内而外的冷,就算是温泉池的热腾腾的雾气也驱不走这份寒冷。   这一瞬,她不禁有些同情凌北辰,她身体的耐受度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的人。   可这种温度,她连接触他一会儿,都有些受不住了,而他却要与这种寒冷作伴,这得有……多难受呢?   季明舒没有一直守着他,她琢磨着,凌北辰这里至少得半个时辰,而她浑身都脏兮兮的了,不洗一下,她可受不了。   因此,她走开一段距离,到了另一片温泉池。   火光跳跃着,旁边简易制作的木架上搭着红衣,而红衣在火的烘烤之下,来回飘荡着。   此时,红衣的主人正舒服地泡在温泉池中。   掉入悬崖时,她身上被划了不少的伤口,尤其是胳膊上,在温泉的刺激下,伤口浸出了丝丝血液。   不过,她只看了一眼,便置之不理了。   她经常受伤,只有重伤才会稍作处理,其他伤势便等自愈。   她看到一物,目光露出兴味来。   机关魔方……   季明舒琢磨了一会儿,转动了几次,便看出规律了。   她勾唇笑了一下,随即转动起来,每一步动作之间连停顿都没有,好似根本不需要思考,就像是凭直觉知道如何将它复原一般。   很快,六面都变成了同一种颜色。   时间短暂地就连她胳膊上的水珠都没有挥发,绝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太容易的东西,季明舒没多大的兴致,她将拼好的机关魔方放到一边,憋了一口气,头往下沉,将整个身子都淹没在温泉池中。   一口气到尽头时,她破水而出,站了起来。   季明舒并不知道,在植物的柔光照映下,她绝美的胴体暴露了个彻底。   她正欲走出温泉池,突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痛苦的惊呼,“啊!” 第67章   能不能尊重一下老子   季明舒眸光变得凌厉,她迅速飞到木架旁,一个旋身已经套好了衣物。   她凝眸看去,只见一身白衣的凌北辰没事儿人一般站在不远处,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相反的方向。   在她的位置,只能看到一个人的肩膀,此时那人肩膀处插着一截树枝,正汩汩流血。显然,刚刚的痛呼声就是此人发出的。   季明舒走过去,疑惑地看了看凌北辰湿漉漉、身上还冒着热气的模样,她问道,“殿下刚刚没看到什么吧?”   凌北辰凤目微微一变,有一瞬的不自在,不过他没有回答季明舒这个问题,他径直走向被他击中那人。   季明舒看着他的背影,笑吟吟补充了一句,“看了也没关系,毕竟臣妾与殿下是夫妻,这也没什么要紧的是吧?”   凌北辰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目光有些意味难明。   季明舒并没有避讳被钉在树上那人,因为在她看来,那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她含笑着走到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问道,“殿下刚刚没有杀臣妾,而臣妾让殿下脱离了危险,现在殿下可否相信臣妾了?”   植物的柔光将女子的面容映照地格外柔美,尤其是那双倒映着光亮的水眸,明亮地好似天边的星星,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一探究竟。   凌北辰重复她话中的两个字,“信任……”   可让他信任之人,不少,但能让他完全信任之人,一只手掌也数得过来。但是,不管是信任,还是完全信任,眼前女子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   季明舒一副真诚脸,说道,“臣妾刚回宜安城,出嫁前在家中只待了数日,父亲虽然对臣妾很客气,但那都是看殿下的面子,臣妾在娘家毫无倚仗,臣妾能倚靠的,便只有殿下了,若是殿下不信任臣妾,臣妾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   她的模样,楚楚可怜。   任谁看了,都很难不心动吧?   “喂!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老子?!”某人非常凶狠地喊了一声,将两人的视线拉回了他的身上。   季明舒错开两步,看向那人时,目光里的柔和褪了个干干净净,“本世子妃和世子殿下说话,你也敢插嘴?”   被树枝钉在树上的人,便是和季明舒一起摔入悬崖的刺客——孤鹰。   他刚才本来想趁他们说话的机会逃跑的。然而,努力再三后,他放弃了,因为射中他的树枝力道太狠了,重伤的他根本挣脱不了。   没能挣脱,就硬生生地听到了这段对话。   他自认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刚才看到了女子绝妙的身体,虽然只是一瞥,但已经足够令他心潮澎湃了,谁知道,这位世子却淡漠至此。   他严重怀疑,他们再聊下去,最先受不了的人,会是自己。   季明舒看着孤鹰,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她转向凌北辰,说道,“殿下猜怎么着?此人说,是您主使他们刺杀父王的。”   孤鹰一脸震惊,就好像心事被人探知了一般,愣了好一会儿,才急忙否认,“你别胡说!我没说世子是雇主!我从未说过谁是雇主!”   不过,季明舒根本不理会他,她只看着凌北辰。   凌北辰瞥了她一眼,之前亲眼见证了她的本事,他并不怀疑她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这个刺客吐露实情。   说雇主是他?   凌北辰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闪过了一抹复杂。但这个变化只在瞬息之间,被恰好地掩映在昏暗的光线中。   他走向了刺客。   隔着一段距离,刺客也感受到了男人身上的清寒之气,只觉晋王世子的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了自己的心坎上。   虽说刺客这行当就是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但是,孤鹰不想死,他私自接活儿赚钱便是为了享受,银子还没拿到,他怎么甘心死呢?   他怕死,也怕受折磨,可是就他肩膀处伤口来看,眼前之人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以他的狠辣果决,指不定会怎么对付自己。   他以为凌北辰要杀他灭口,立马怂了,“不是世子,雇主绝不是世子!世子、世子妃饶我一命吧,你们说雇主是谁,雇主就是谁,我一定配合你们。”   季明舒勾唇冷笑,没骨气的东西!   谁知道,这瞬间,凌北辰快如闪电般出手,从腰间的抽出一把软剑来,长臂一抖,软剑变得直挺挺,刺入刺客的胸口。   刺客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鲜血长溢,一瞬毙命。   凌北辰取出一方白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剑上的血迹。   季明舒笑不出来了,她看刺客的样子,不用试探鼻息也知道他已经毙命了。   在凌北辰有此动作之前,她一直相信凌北辰的清白。可是,凌北辰此时杀了刺客,非常有杀人灭口之嫌。   这家伙真的想接任晋王之位所以弑父??   她不禁后退了两步,负背的手握紧了问心笛,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她问道,“殿下被如此冤枉,就不想查出实情么,怎么轻易放过了他?”   凌北辰将擦干净的剑重新收回腰间,他将季明舒的警惕看在眼里,并未上前,只冷冷道,“他脏了本世子的耳朵。”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刺客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鲜血还在流淌着,林中的温度又低了几分。   季明舒看了片刻,实在猜不透凌北辰的想法。   沉默半晌后,她跟了上去。   悬崖下,光线少得可怜。   凌北辰想要找出路,但是没过多久,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夜晚,瘴气升腾,带来了更多的危险和不确定,找出路只能留到第二日了。   山洞中燃起了火堆,凌北辰娴熟地处理着一条野兔。   处理野味,这很常见,但这是季明舒第一次见人处理地如此优雅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一丝不苟,就好像在认真对待一件工艺品。   但是吧,速度还一点儿都不慢,没一会儿,兔子已经在火上烤得喷香流油了。   季明舒按下了心底的疑惑,一副坚定的模样,说道,“殿下,不管别人怎么看,臣妾绝对相信您的清白!”   凌北辰凤目微垂,看着兔肉,没有应答。   季明舒对他的冷漠已经习以为常了,她耸耸肩闭上了嘴巴。   谁知,凌北辰的目光落在她身侧,天人般的容颜上带着一丝疑惑,问道,“你为何会解机关魔方?”   季明舒转头看去,才知他说的是那个已经转好了的机关魔方。   还不待季明舒回答,凌北辰看着机关魔方,凤目微凝,续上了后半句,“自从云家被灭族之后,机关术便没落了,这个机关魔方,十年来,整座大陆解开它的最好成绩也用了半日。可是,你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季明舒突地站起来。   他那会儿就在了?他果然看到了? 第68章   往事,她的眼泪   凌北辰看着她突兀的动作和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脸上清寒如许,毫无波澜,但凤目还是出现了一丝慌乱,他咳嗽了一声,“我——”   季明舒笑呵呵地打断了他,“这个很简单啊!”她捡起了机关魔方,随便拧了几下,打乱了顺序和位置,随即扔给了凌北辰,“殿下可以试试。”   凌北辰一手接住了机关魔方,凤目凝着它,有些失神。   季明舒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她缓缓地坐回了石头上,默默松了一口气。   凌北辰的失神只是短暂的一瞬而已,片刻后,他的眸子聚焦在机关魔方上,琢磨片刻后,开始转动了起来。   事实证明,季明舒在这方面确实有着惊人的天赋,即便是天资聪慧、对大多事务一学就会的凌北辰,一时之间也复原不了这个机关魔方。   季明舒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些困了。   她靠在石壁上,听着机关魔方转动的声音,逐渐睡着了。   夜深了,瘴气弥漫,不少侵入了山洞里,凌北辰眼眸眯了眯,更清醒了一分,他不禁看向对面靠着石壁的女子。   季明舒这一觉睡得异常地沉,竟让她梦到了一些人,一些事。   那是一间暗无天日的密室,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腐朽的气味,最下方是让满宫之人都闻风丧胆的无妄水池。   无妄水刑,不仅意味着肉体上生不如死的折磨,更意味着,一身修为都会被夺走。   行刑结束,掌刑的宫人已经退去了。   此时,无妄水上的两个铁牢中,分别趴着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他们也就十岁左右,脸还未完全长开,可是他们的脸上已经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执拗了。   天残宫,世人眼中的魔教,一旦落入其中,这辈子都别想逃脱了。   不幸落入其中的人,大多很快就妥协了,修炼武功,让自己成为一个冰冷无情的杀手。   满宫之中,只有这两个小人儿没有妥协。   他们并不相识,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便是,从进入天残宫第一日起,他们都没有认命过,他们不停地逃,就算被抓回来受刑,也绝不放弃。三年了,他们在无妄水刑牢遇到了许多次。   人孤独久了,总会想要一个同伴。   望舒听掌刑人说过,这已经是他第十二次受刑了。   她不禁想,他怎么撑得住呢?她只受了五次刑,已经感觉自己快死了,他受了十二次刑,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呢?   水牢中空空荡荡,望舒的声音回荡在其中,“我叫望舒,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儿看了她一眼,随即戒备地收回了目光,他抱着自己的小身子蜷缩成一团,好似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了。   望舒又问,“她们说,你就要死了,你害怕吗?”也有人告诉她,她快要死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害怕。但其实,她心里是恐惧的。   小男孩儿还是没有回答她。   望舒有些失望,她不再看小男孩儿,翻了一个身,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好让身上的无妄水滴地更快些,以至于她能减少些痛苦。   这时候,外头响起了铁锁链声。   望舒并不意外,这个小男孩逃跑频率几乎是她的两倍,每次他都会被带出去得到“特殊照顾”,每次他被“特殊照顾”带回来后,他的脸色都苍白地像是一张纸,表情也变得支离破碎,好像随时会死去。   果然,他被带了出去。   没想到的是,他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我叫玉隐。”   望舒意外地爬起来,她抓着铁笼去看他。可惜,只能看到玉隐单薄的背影了。   幸好,他活着回来了。   天残宫很大,她与玉隐除了受无妄水之刑外,没有任何其他见面的机会。   他们谁也没放弃逃跑的念头,可是谁也没有成功地跑掉。所以,他们后来又见到了两次。   明明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他们也并不了解对方是什么人,可是三年来,两人都不放弃地做着同样一件事,这让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   天残宫这样的地方,朋友是奢侈的,更是宝贵的。   从那以后,望舒就把玉隐的名字刻在了心上,玉隐成为了她除了心心念念的家人以外,最重要的一个人了。   他们约定,谁也不能放弃,一定要逃出去。   玉隐听执行任务回来的宫人说,宜安城有一种桃花酿,喝了会让人忘记一切烦恼,他们约好了,等从天残宫逃出去,便一起去宜安城尝这种桃花酿。   桃花酿,几乎成了两个小人儿唯一的期待。   可是,在她最后一次受无妄水刑的时候,毫无预兆地见到面色灰白的玉隐倒在无妄水之中,听到宫人向宫主禀报,说玉隐要死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从未妥协过的她第一次求了宫主,她求宫主救救他。   她永远也忘不了宫主当时的模样,她鲜艳的红唇扬起,露出一个毒蛇般的笑容,问道,“没用的废物,本宫主为何要救他?”   最后,她的小脸上泪痕交错,绝望而痛苦地说,“只要你救他,我会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原本根骨极佳,可惜受无妄水刑太多次,已经难以习得上层武功了。   因此,宫主让她跟着一个叔叔学幻术。   从那时起,她成了天残宫的工具。   因为她的出色表现,在十二岁那年,宫主破例让她见了玉隐一面。   真的只是一面而已,宫主不准她和玉隐说话。   当她看到玉隐的时候,差点儿哭了出来。   玉隐被铁链绑在墙上,浑身都是鞭伤,两年不见了,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脸上的执着并未褪去,可也正因为如此,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看了许久,一时没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玉隐!”   玉隐抬头看她,灰暗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欣喜地喊道,“望舒!”   可是,不待他们多说一句,便有宫人来将她拖走了。   出牢房之前,她听到了他喊了一句,“别忘了桃花酿!”   季明舒猛然惊醒,好一会儿都有些魂不附体。   一片冰凉滴落,将她瞬间拉回了现实,她蹙了蹙眉,警惕起来。她怎么会梦到这些事情,就好像被催眠了一般。   她抬起头,不经意间便对上了凌北辰深深的凤眸。 第69章   怎么答谢本世子   季明舒平静地擦掉了眼泪,就好像打哈欠时落泪随手擦去一般自然,平静地问道,“殿下为何这么看着臣妾?”   凌北辰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好像不曾见到她落泪一般,他宽阔的手掌托着复原的机关魔方,“本世子想,这世上难有人打破你的记录了。”   季明舒正观察着四周的环境,瞬间分辨出了让她梦魇的真凶——那些瘴气。   对于凌北辰的话,她怔了一下,随即笑笑说道,“殿下未免太看得起这东西了,臣妾误打误撞都能拼凑出来,可见它也不能代表什么。”   说着,她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它能让臣妾赢了和小青云的赌局,臣妾还是很高兴的。”   凌北辰凤目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他手中把玩着已经拼好了的机关魔方,突然问了一句,“季明舒,你为何嫁给本世子?”   季明舒怔了一下。   这个问题,是他第二次问了。   她先前的回答是,她对他一见钟情,所以赢了第一才女比赛,就为了嫁给他。   也不知是不是刚梦到了玉隐的缘故,季明舒此时迎着凌北辰通透的、带着淡淡疏离的眸,那些瞎话一时间就说不出口了。   她嘴角动了动,凝眸反问道,“殿下想听真话?”   火光跳跃在凌北辰完美的侧脸上,他看着她,清贵的容颜如常寒冷,似乎没什么事情能撼动他分毫,他只淡淡点了点头。   季明舒叹息着道,“既然殿下问了,我也不瞒殿下了,我承认我是故意接近殿下的,我是为了……给母亲报仇。”这一次,她并没有自称“臣妾”了。   凌北辰凤目平静如冰湖,他淡淡反问,“天青子的徒弟,想要报仇还需要借助外力?”   季明舒无奈地说道,“我与师父不同,师父他老人家不沾俗务,任何事都能事了拂衣去,但我是一个俗人,过不惯师父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这辈子注定要在红尘里打滚的,我总不能为了报仇,让自己在宜安城待不下去吧?”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真的得好好感谢殿下,若不是这个世子妃的身份,季夫人出事后,我父亲一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还有季夫人的娘家黄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凌北辰深深地看着她。   季明舒一副诚恳地不能再诚恳的模样,坦坦荡荡迎上他的视线。   这些话,她说得并不心亏,若不是这个世子妃的身份,她现在需要摆平的麻烦事怕已经堆成山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正因为这个世子妃的身份,让她沾了不少的麻烦,比如周菁菁、宁安郡王……   凌北辰收回视线,看着跳跃着的火光。一时间,凤目如同波澜壮阔的大海,又如壮观瑰丽的星河,美好地让人难以挪开视线,同时也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她的脸上,好看的唇抿了抿,竟然问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谢本世子?”   季明舒好意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哪儿像是凌北辰这个雪山说出来的话?   既然他问了,她可不能不接招,认真想了一会儿,她回道,“殿下的寒症似乎不轻呢,不如臣妾替一起殿下想办法,治好殿下的寒症?”   凌北辰有些意外,挑眉看着她,也不知是不是质疑她是否有这个能力。   季明舒笑笑,“殿下忘了么?臣妾在江湖上游历了好几年,见闻不少,朋友亦有几个,说不定就能打听到医治方法呢?”   凌北辰看着她,缓缓点头,答应了,“好……”   季明舒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原本怀疑他这个症状的由来,可是见他答应地这么爽快,她不禁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她问道,“殿下这寒症与一般寒症好似不太一样,这是什么病啊?”   凌北辰挑眉看她,“不是说自己见多识广么?”   季明舒看着他略带轻嘲的神色,愣住了,她犹豫了一下,问道,“这该不会是……”她停了一会儿,直到凌北辰都看过来了,才补充道,“雪人症?”   雪人症,季明舒也只耳闻过。   据说这是一种罕见的怪病,得此病之人身体会一天比一天寒冷,直到全身冻成冰块,连血液都凝结了,就死了。   之所以称为怪病,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医治方法,得病之人活不过三年。   凌北辰听了她的话,恢复了寒冰一般的脸色,凤目凝着她,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   随着他脸色变得清寒,山洞里的气氛骤降,就连火堆都温暖不了分毫。   季明舒见状,不得不怀疑自己说中了,她咳嗽一声,弱弱地问道,“殿下怎么会得这种雪人症?”   凌北辰用木棍拨弄着火堆,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映入他的凤眸,却照不亮深沉如许的眼睛,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十多年前,误食了毒草。”   十多年倒也不奇怪,许多病能活多久,也得看得病之人是什么身份。   若是药都吃不起的平头百姓家,一个风寒也可以要人命,若是王孙贵族,再棘手的病,也能天长日久的拖下去。   毕竟,清序学院最擅长的可就是医术了。   季明舒不禁问,“十三年前吗?”   凌北辰蹙眉看着她,显然很意外。   季明舒刚才那句话可不是无心之失,而是她故意试探他这病是否和那次掉崖有关,她作出一副说错话懊恼的模样。   随即又豁出去一般,说道,“我那会儿刚来王府,实在不解母妃为何会如此对殿下,实在好奇,所以才打听了一下……”   凌北辰睨了她一眼,凤目带着不悦,“当初的约法三章,你还记得哪一条?”   呃……   季明舒认真回忆了一下,他约法三章的内容——   不要过问王府之事。   他不喜欢聒噪,要话少一点儿。   不要踏足他的书房。   季明舒摸了摸下巴,认真说道,“殿下,臣妾承认,有两点确实做得不太好。不过,臣妾确实至今未踏足过您的书房呀!”书房门口,那不能算吧?   凌北辰脸色迅速阴了下去。   季明舒立马低头认错,“殿下,臣妾错了……”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火堆偶尔爆出一个声响,这让山洞显得更加寂静了。   “季明舒。”他突然喊道。 第70章   刺客招认了   “嗯?”季明舒应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凌北辰凤目没有温度地看着她,宣判式地说,“本世子这辈子从未打算娶妻,你的出现是一场意外,但是——”   他凤目凝了凝,深了几分。   季明舒认真地看着他,一副听候安排的模样。   他接着道,“只要你没有出格的举动,这个世子妃,你可以永远做下去。”   这是提醒她,不要生出不切实际的期待?   季明舒也不失望,她点了点头,笑靥如花,“殿下貌若谪仙,才比潘安,就算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也是臣妾赚了。”   凌北辰闭上了眼睛,没再理会她。   翌日天不亮,外头传来了声响。   凌北辰不可能让人看到他,他叫起季明舒,把痕迹处理干净后,去找出路了。   这一次,凌北辰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他们行动没有受阻,倒很快便找到了出路。   悬崖下的路很不好走,凌北辰的白衣被荆棘勾破了一下。   走在后面的季明舒倒没事,不过她知道凌北辰不想泄露他落崖之事,这些痕迹对他可没好处,她体贴地问道,“殿下,臣妾走前头吧?”   反正所有人都看到她坠崖了,她就算再惨再狼狈,也没什么。   她还指望凌北辰能小小感动一下她的付出精神,谁知凌北辰根本不为所动,他淡淡道,“看好你自己脚下。”   季明舒笑呵呵,将厚颜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殿下该不会是心疼臣妾,才特意让臣妾走在后面吧?”   凌北辰冷声,“本世子是不想被你带到沟里去。”   冷漠!   太冷漠了!   季明舒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待走出荆棘丛,看到正常小道时,凌北辰的外袍已经不能看了,十分狼狈,紧跟其后的季明舒倒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季明舒原以为凌北辰需要处理一下,谁知他就这么进了城,就这么回了王府。   晋王府花厅的灯亮了一个通宵。   就连季永昌都听说了季明舒坠崖之事,在这里等待着季明舒的消息。   有人担心季明舒的安全,也有人满心是这件事的后续处置。   眼见着一个小厮跑进来,宁安郡王第一个站了起来,神色难掩激动,他急急问,“刺客招了没有?”   现场还有王妃、郡主等女眷,因此审刺客特意避开了她们。   小厮弱弱地看了宁安郡王一眼,又不安地看了看晋王,“招、招了……”   王妃缄默着,不甚上心。   晋王皱皱眉,只看着小厮,也不追问。   宁安郡王一句话拉回了小厮的思绪,“还不说!”   小厮艰难地道,“他、他说是受世子指使……”说完后,头深深埋在地上,根本不敢看众人的脸色。   季永昌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能!”待到数十道视线都移到他身上时,他这才缓了缓语气,恭敬地对晋王道,“王爷,满宜安城谁不知道世子殿下是孝子,世子殿下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忤逆不孝之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的!”   宁安郡王变色,“季大人什么意思?谁会陷害大哥?”   季永昌愣住了,他替世子说话就是保自己的前程啊,至于这件事的详情,他哪儿能知道?他犹豫了,“这——”   晋王妃听到小厮的禀报,很是意外,但她很快回了神,和二儿子站到了同一边,“老大迟迟不归,刺客又招认了他,这件事确实反常——”   “王妃娘娘!”常平立马跪下,“小人真的没说谎,世子殿下听说了观云峰发生之事,昨日就已经去崖底寻世子妃了,殿下不是故意不出现的!”   “二哥说的是,父王昨日差点儿受伤了,大哥都没出现,这太奇怪了!”宁平郡王附和。   季永昌想说什么,可他哪儿敢啊?在场全是龙子龙孙,万一他不小心把人得罪了,随便哪一个,都够他受的。   “砰!”   晋王拍案而起,冷冷一睨全场,“加派人手,赶紧把世子和世子妃找回来,至于凶手之事,待世子回来再议!”   季永昌默默松了一口气,晋王是站在世子这边就好。   晋王神情严肃,心里却是慌张的,一边担心季明舒,一边担心凌北辰,当然还是担心儿子更多,以往府中发生事情,辰儿无不是第一时间赶到的。   可这次,辰儿已经失踪一晚上了,就连清序学院也没人,他真的去崖底寻人了吗?   以往他一直觉得,辰儿太冷漠了,希望他什么时候能开开窍,对明舒好一点儿。   可是他希望中的好,可不是这样把他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地的好啊!那悬崖那么深,又是晚上,不知有多少危险,这小子不会出事吧?   晋王在花厅门口来回地踱步,看得其他人也都紧张起来了。   这时候,门房跌跌撞撞跑来了,大声喊道,“王爷、王妃,世子回来了!世子、世子妃一起回来了!”   快到花厅的时候,凌北辰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季明舒。   季明舒很识相地保证,“殿下放心,臣妾不会乱说话的。”   凌北辰淡淡收回视线,往花厅里去。   晋王一看到宝贝儿子,立马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仔细检查,激动地差点老泪纵横,就是昨日他自己遇险,后来又获救,也没有出现这么激动的神色。   凌北辰凤眸微垂,隐下一抹复杂,他抿唇道,“让父王担忧,是孩儿不孝。”   季明舒瞥了身旁的凌北辰一眼,若不是亲眼目睹了他救晋王的经过,以他此刻的表现,她还真会相信了他。   晋王见儿子衣服虽破了,但身体没问题,他这才松开手,在他肩膀拍了两下,“好,回来就好!”   随即目光移到了旁边的季明舒身上,激动变成了亲昵,关怀地问道,“明舒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季明舒学着凌北辰的模样,说道,“多谢父王关心,幸亏殿下相救,妾身才幸免于难。”   季永昌跟在晋王身边,见状说道,“世子与世子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现场气氛很是融洽,可惜,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份融洽。   宁安郡王上前一步,冷声问,“大哥、大嫂回来了,真是可喜可贺,但是刺客指认,是大哥雇凶杀人,要谋害父王,大哥可有何话说?”   晋王呵斥宁安郡王,“你大哥刚回来,瞧瞧都累成什么样子了,现在提这事做什么!辰儿,没事儿,你和明舒先去洗一洗,再好好休息,刺客之事,不急。”   宁安郡王沉着脸,“父王!”   凌北辰深深地看着自己的二弟,那目光中包含的意味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了,他缓缓吐口,“我没有谋害父王。”   晋王妃也开口了,她对晋王说,“刺客不可能无缘无故指认老大,就算是为了老大的清白,这件事还是查清楚为好。”   说完又问凌北辰,“老大,你说呢?” 第71章   必须当世子   晋王妃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就连晋王也没法反驳。   随着晋王妃提出这个问题,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凌北辰身上。   随意的一瞥,足以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哪怕凌北辰此时外表是狼狈的,可是他清寒的脸和坚定的凤眸,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就好像,他永远都高高在上,永远都风华无双。   季明舒看着身旁的男人,她也有些好奇了,他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凌北辰一掀衣摆,朝晋王和晋王妃跪了下来,他微微敛眉,说道,“昨日父王遇袭,儿臣未第一时间赶去相救,此错一;儿臣一夜未归,让父王和母妃担忧,此错二;儿臣无端卷入刺客之事,致人心不稳,此错三。”   所有人都迷糊地看着凌北辰,不明白他是何意。   在人们困惑的神情中,凌北辰淡淡道,“儿臣愿废去世子之位,以正视听,若刺客之事查明与儿臣相关,儿臣愿意另外领罪。”   现场鸦雀无声。   宁安郡王惊喜极了,晋王妃也激动了。   晋王大概是最不能接受此事的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气急败坏地呵斥,“胡说!你又不是故意的,这些算什么错?再说了,你不做世子,谁来做世子?”   宁安郡王嘴角抽了抽,看了他父王好几眼。   季永昌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也跟着劝,“世子殿下三思呀,王爷又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哪儿就这么严重呢?”   凌北辰没有回应季永昌,他神色平静地回答了晋王的问题,“让谁做世子,这是父王的事。”   这是铁了心要让出世子之位了。   季明舒微微蹙眉看着凌北辰,似乎和所有人一样,都诧异于凌北辰的选择。但实际上,她心中琢磨的是另一件事。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昨晚上,对刺客灭口的人是凌北辰。   今日,认罚之人也是凌北辰。   想到某种可能性,她眸光凝了凝,不禁多看了宁安郡王一眼,不过这会儿宁安郡王太紧张了,倒看不出来别的什么。   晋王妃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她甚至亲自去扶凌北辰,对晋王说道,“王爷,老大此举实在是深明大义,你就成全他吧。”   谁知,晋王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对凌北辰吼道,“你必须给本王当这个世子!不想当,也得当!”   花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夜晚来临,巨大的黑幕笼罩了整座晋王府。   白日,凌北辰自请废除世子之位,晋王不愿意,父子俩僵持了下去。   到现在,凌北辰还在晋王院子里呢,据说他是跪在晋王门外的,而晋王在屋里生闷气,谁也不见。   奇奇怪怪的父子。   季明舒以给凌北辰买衣裳为由,带着小随出去了。   没人会对此说什么,清月还觉得世子妃对世子关怀备至,而常平脑补地更多,他想世子爷遇到了这种事,世子妃一定很难过,所以才想出去避一避。   当季明舒和小随从一家酒楼的窗户跳出来时,两人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戴上了斗笠,任谁看了,都认不出她们来。   她们进了一家赌坊。   这家赌坊分为十个厅,还没有进去便能听到买大买小的哄闹声,热闹至极。   她们径直走向其中的一个厅,然而被守卫挡在了门口。   守卫凶巴巴地道,“这个厅要令牌才能进!”   小随当即取出了一块带着“残”字的红色令牌,亮给守卫看。   不过这名守卫并不明白这个令牌代表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拦着什么人,呵斥道,“不是这种令牌!没有令牌就去其他厅玩,别捣乱!”   小随一把扼住他的喉咙,“怎么说话的?找死啊?!”   守卫见她们要掀场子,他吓得要叫人,然而还不待他开口,便撞入了一双囚牢般的眼睛,让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守卫已经呆了,季明舒看了小随一眼,小随便收回了手。   两人走了进去。   一张赌桌边正围着十几个赌徒,这些人表面上看起来与一般赌徒没什么区别。   但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们露出来的胳膊上都带着相同样式的刺青。   没错,这家赌坊其实是月影峰在宜安城的分舵。   此时,这些人已经赌红了眼睛,没人意识到厅中多出了两个人。   但季明舒马上就让他们意识到了她们的存在。   “大、大,绝对是大,我押大!”   “那我也押大!”   “我跟!”   势头正好的一群人毫不犹豫下了注,银子都快在赌桌上堆成了山,而另一拨人还在观望着,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押小。   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一个东西飞到了桌上,接着便听到女人的声音,“我买小……”   所有的赌徒都呆住了。   这里怎么会有女人?   所有人转头看去,不过只看到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两人,身材倒是很苗条,但是看不到脸蛋。   为首之人推开两个人走了出来,他一脚踩在板凳上,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们,“哟,是两位小娘子啊?哈哈哈,你们要跟哥哥们赌一把吗?”说着他的目光留在了为首女子婀娜的腰肢上,“输了的话,可赔得起?”   小随飞出一物。   那东西扇在了那人的脸上,直扇地他趴在了赌桌上。   小随拍了拍手,警告道,“再敢放肆,本姑娘挖了你眼珠子!”   那人被拍翻,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更是怒火中烧,他正欲发作,然而看到了桌上的令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老大!”   “老大没事儿吧?”   “这两个娘们是来挑衅的,敢在烈火堂捣乱,一定要她们好看!”   众人可不知道他们的老大为何会发愣,他们在自己老巢被两个女人如此挑衅,哪儿能忍?   他们从赌桌下抽出剑,全都对准了季明舒和小随。   “放肆!住手!”那人终于回过神,大声呵斥准备动手的兄弟们。   众人不明所以,待看清了他手中拿着的令牌时,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残——   天残宫!   这是天残宫的令牌!   天残宫是天下百姓和正道中人眼中的邪魔外教,却是黑道帮派中最强大的存在,黑道中人,无敢不给面子。   他们哪儿能知道,这突然闯进来的两个女子是天残宫的人啊?   这下,麻烦了!   刚刚还群情激奋的赌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那些杀手一个个耸着脑袋,乖如鹌鹑。   为首之人小心翼翼地瞥了为首女子一眼,再看女子干练的打扮以及双手负背的姿势,只觉气势万千,他很快缩回目光,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讨好地道,“原来是天残宫的特使,是在下冒犯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把你们堂主叫出来。” 第72章   晋王府的生意,天残宫接了   不用季明舒吩咐,他们已经有人去通知堂主了。   天残宫的人,就算是无名小卒,他们也得罪不起。   若是得罪了天残宫,别说是他们几个了。到时候,只怕是他们堂主,也没有好果子吃!   很快,堂主便来了。   烈火堂堂主是一位干练、稳重的中年男人,他看了属下递来的令牌后,放下手中的事,第一时间赶来了。   来之前,他便听了事情原委,因此一到后,立刻罚了刚刚在场的所有弟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以下犯上!来人,拖出去,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严格来说,月影峰和天残宫没有上下级关系,并不存在以下犯上,这位堂主这么说,自然是给天残宫面子,给季明舒面子。   这惩罚,很重。   但是没人敢求情。   很快,这些弟子都被拖出去了。   季明舒淡淡看着,未置一词。   堂主快步走到季明舒面前,恭敬地将令牌呈过去,“是我烈火堂的弟子冒犯了,还请两位特使息怒,我替他们向特使道歉。”   季明舒终于开口了,并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她客气地道,“堂主客气了,今日我来,只想知道一件事。”   “特使请讲。”   “你们烈火堂接了晋王府的生意?”   堂主有些茫然地摇头,“没有啊,不知特使为何有此一问?”但凡是皇亲贵族的生意,必然是大单子,他自然都知道。   季明舒也不惊讶,她继续问,“烈火堂有个杀手叫孤鹰吧?”   堂主很意外,点了点头,惊疑不定地问,“孤鹰他……冒犯特使了?”   季明舒勾唇,“他接了晋王的人头买卖。”她靠近了一分,问道,“我只想知道,这单生意,雇主是谁。”   堂主蹙了蹙眉,没想到孤鹰居然私下接生意,按照帮里规矩,得千刀万剐。不过,不管他再生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应对天残宫的人。   出卖雇主这种事是大忌,一旦传出去,定然会大大影响月影峰的声誉。因此,即便是孤鹰私下接的生意,他也不能出卖雇主。   可是,他又不敢直接拒绝天残宫。   他沉吟着道,“这定是孤鹰私下接的买卖,我就算想告诉特使雇主是谁,也无能为力。不如这样,特使留下一个便于通信的地址,我现在就让人去将那个叛徒抓回来,待审问清楚了,立即派人通知特使,这样可好?”   季明舒似笑非笑,“怎么,天残宫的任务,你们月影峰也有兴趣?”   这话可就严重了!   不是天残宫一个弟子与月影峰一个堂主的对话那么简单了,而是上升到了天残宫和月影峰关系的层面。   堂主惊讶又惶恐,他很清楚,眼前女子有底气讲出这句话,自然在天残宫的身份不简单,这下,他不敢再有侥幸的念头了。   “还请特使稍候,我这便让人将孤鹰这个叛徒捉回来审问!”   “你是在跟我家主子开玩笑吗?等你抓回叛徒?你让我们等多久?三五天?一个月?”小随的声音十分冷。   “不不,在下马上派人查孤鹰私自接生意之事,虽然是私下的生意,但一定会留下线索,一定给两位特使一个满意的答案。”堂主汗流满脸。   季明舒在赌桌旁坐下来,淡淡应道,“好……”   堂主吩咐人上了最好的茶,而后便亲自去查问这件事了。   小随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不屑地轻哼,“宜安城好歹是南希国的都城,这个堂主真是没骨气。”   季明舒慢悠悠地转动茶杯,“不是他没骨气,而是忌惮天残宫的势力。”   小随喝了一口茶,想了想,说道,“先前月影峰还想并入天残宫呢,瞧他们这个样子,幸好宫主没同意。”   季明舒没再说什么了。   很快,这位堂主便回来了,同时,提来了一人。   堂主一脚踢在那人后腿弯处,让他一下子跪在地上。   “此人是孤鹰的下属,晋王府买卖之事他知情,据他交待,雇凶之人乃是晋王世子凌北辰。”   “倒是奇怪了,我第一次见人买凶还透露了自己的身份,这位晋王世子这么笨?”季明舒看着跪地之人。   那人缩了一下,虽然不清楚上座女子的身份,可就依现在女子坐着堂主站着的情形来看,这女子绝对是能决定他生死之人。   他立马招了,“不,他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是他说话时自己说漏嘴了,说了一句“本世子”,所以我们才知道他的身份。”   面纱之下,季明舒忍不住勾了勾唇。   凌北辰有这么笨?   这种栽赃手法也太拙劣了。   季明舒起身,淡淡地看了跪地之人一眼,对一边的堂主道,“看来,堂主要清理门户了,我们便不打扰了。”   “特使……”   堂主还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他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天残宫的人向来手段狠辣、行踪诡谲,而他们月影峰只单纯做杀人买卖,怎么会碰到天残宫的人呢?   季明舒止步,回头看来,这一看让堂主不安的心更不安起来。   她淡淡道,“晋王府的生意,天残宫接了。”   堂主很上道,他立刻承诺,“是是,我们烈火堂绝不会接任何和晋王府相关的生意!”   回到晋王府的时候,季明舒已经换回了红衣。   走到回廊处,她不经意间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气味,不禁停了下来。   小随很疑惑,一句“小姐”在季明舒一个眼神之下又咽了回去。   回廊另一头,是湖边的观景台。   波光粼粼,蛙鸣虫叫,好不惬意,但是身处这景致之下的两人,心情恐怕就不怎么惬意了。   宁安郡王在单独面对自己大哥时,白日里的底气就丢了一半,他甚至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大哥放心,这世子之位,我只是暂代而已,等到大哥沉冤昭雪,世子位一定还给大哥……”不管真心不真心,场面话总要齐全了。   凌北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他这样,宁安郡王更紧张了,生怕被瞧出什么端倪,以至煮熟的鸭子飞了。   不过宁安郡王并不知,凌北辰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他的视线从回廊处收回,侧过身说道,“刺客之事,二弟怎么看?”   宁安郡王目光闪烁了一下,“刺客已经自尽了,死无对证,恐怕……”   凌北辰缓缓点头,似乎有些认同,“不过……”   宁安郡王顿时紧张了,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刺客的目标是父王,昨日未能得手,想必不会轻易放弃,我会派人保护父王,等刺客再出现,届时一网打尽,真相也就浮出水面了。二弟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对……对……这个办法真好。”   宁安郡王只看了他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也说不上来为何,对着那双眼睛,他感觉自己已经暴露了。   但他想,这一定是他的错觉,毕竟大哥还跟他说了计划,若是大哥怀疑他,怎么可能把计划告诉他?反正目标已经达成,他当然不会再对父王动手了,他怕什么?   凌北辰话锋一转,“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做世子……”说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好做,别让父王失望。”   宁安郡王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待他醒神之际,凌北辰已经消失了。 第73章   很荣幸成为殿下的家人   回廊处,季明舒朝走来的凌北辰灿烂一笑,“殿下。”喊完又觉得不对,纠正道,“我以后是不是该称您为夫君?”   凌北辰抿了抿唇,并未说什么,他走在前头,颀长的身形在月色下展露无遗,白衣飘逸洒脱,好像随时都会羽化登仙一般。   虽然凌北辰未说什么,但是小随抗议了,“小姐,这个称呼不好!”   季明舒心情不错,问道,“为何不好?”   小随哪儿敢提少主呀,他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小声说道,“太肉麻了……”   季明舒呵呵笑了。   凌北辰听到笑声,只觉得她这个笑和平时不太一样,不禁回头看她。   月色朦胧,遮掩了他俊容上的清寒气息,一时间看着倒不那么冷了。   小随见他转过头来,不禁规矩起来,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位世子明明没什么可怕之处,可偏偏她下意识就很怕他。   季明舒看着他,缓缓收了笑,十分认真地说了一句,“殿下,做你的家人,真幸福。”   凌北辰凤眸微凝,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审视。   季明舒上一瞬还一本正经,下一瞬立刻没了正形,嬉笑着道,“臣妾很荣幸成为殿下的家人。”   凌北辰没说话,只将一个东西扔给了她。   季明舒接住,发现是那个机关魔方,她顺势说道,“请殿下替臣妾提醒一下小青云,愿赌要服输。”   凌北辰已经走远了,在九曲回廊的尽头处,他的身影融入了月色中,远远看着,竟美得那么不真切。   小随完全听不懂自家小姐刚刚家人那番话,她疑惑地问,“小姐,您刚才在说什么呀?”   季明舒无意识地把玩着机关魔方,投向远方的目光没有焦距,“我只是有些羡慕宁安郡王。”   凌北辰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可不得不说,他对于他的家人,胸怀宽广地好似大海。   宁安郡王做出这种事,凌北辰非但没有揭穿他,还替他灭了口,更把世子位给了他……   有一件事,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了,就是凌北辰知道宁安郡王调戏她时近乎淡漠的态度,这家伙是个……护弟狂魔啊!   小随更懵了,“羡慕宁安郡王?为什么?”   季明舒但笑不语。   翌日,天还未亮。   季明舒正在墨园外的湖边采集做香料的晨露,不想遇到了睡不着散心的晋王。   晋王看她独自待在湖边,很好奇,“明舒,大早晨的,你不睡觉,这是做什么?”   “父王。”季明舒行了一个礼,微笑着回道,“儿媳觉少,早晨习惯采集一些露水,用来做香料。”   在晋王看来,姑娘家喜欢这些香料什么的很正常,所以他没有在意,反而是将她那句“觉少”听了进去。   时间这么早,哪儿是觉少?   分明是睡不着!   自以为看穿一切的晋王爷,并未“戳穿”季明舒,他叹息一声,“父王觉也少,陪父王说会儿话吧。”   季明舒很乖觉地顺从了。   晋王瞅了她恬静的侧脸一眼,看起来心情就好像此时平静的湖水,完全没有伤心难过的样子,不过也正因此如此,晋王就更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了。   他默了默,问道,“辰儿还睡着?”   季明舒哪儿能知道啊?但她毫不犹豫就回答,“嗯,时间尚早,殿下还歇着呢。”回答地如此自然、流畅,任谁一看,都会觉得她和凌北辰是恩爱小夫妻。   晋王又沉默了。   他胸中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因此他故意让脸色看起来特阴沉,就等着他的乖儿媳开口问呢。   但是,他沉默,他的乖儿媳比他还沉默。   最后,晋王忍不了了,他直接问道,“明舒啊,昨晚你和辰儿没吵架吧?”   季明舒不解,“父王为何这么说?”   晋王满脸阴郁,从小到大,他对大儿子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唯有这一次,气得他胸口都痛了,“这小子脾气太扭了,非不做世子,父王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宣泄一旦开了一个口子,就像刚刚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做世子有什么不好?将来承袭王位,封妻荫子,安享富贵,一辈子平和安顺,有什么不好?!”   “他哪根筋搭错了,不想做世子?!”   “刺杀一事,父王相信和他无关,用得着这样表明清白?还借口说,想好好管理清序学院,一个破学院有什么好管理的?”   “气死我了!”   季明舒安安静静地听着晋王发牢骚,全程保持着认同的模样,听完后却又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晋王顿时发现,自己不仅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也不了解这个儿媳,他不禁主动问,“明舒啊,这件事你怎么看?”   季明舒这才道,“父王,做世子虽然有很多好处,但也得承担更大的责任,或许殿下就是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呢?”   晋王瞪着她,反驳,“你看本王,本王承担什么责任了?又不是有实权的亲王,不需要参政,更不需要领兵,担什么责任?”   季明舒难得噎住了。   这时候,丫鬟送来了糕点。   季明舒示意丫鬟将糕点端到了旁边的凉亭里,她下意识便用左手端了一盘豌豆黄递过去,“父王昨晚没睡好,到现在一定饿了吧,吃点儿东西吧。”   晋王没有吃糕点,而是突然按住了她右胳膊,力道不轻。   季明舒吓了一跳,不禁蹙眉,“父王?”   晋王收了手,皱眉道,“在崖底受伤了?”   季明舒没想到晋王如此细心,瞒是瞒不下去了,她淡淡一笑,“一点儿小伤,不碍事的,谢谢父王关心。”   晋王却不依,“什么小伤?女儿家的任何伤都不是小伤!”说罢,吩咐丫鬟,“去请太医来,为世子妃瞧一瞧!”   季明舒有些无奈,“父王,我真的没事……”   晋王见她这样,眉心蹙地更紧了,开口时数落的对象却变成了另外某个人,“辰儿也太不像话了,昨日竟没提你受伤的事情!”   “父王,殿下他不知道……”   “行了,你不要替他遮掩了!”晋王本来就窝着火呢,现在抓到了凌北辰的错处,哪儿会轻易罢休,他叫来一个小厮,吩咐道,“去把世子叫起来!”   季明舒,“……”   隔了一会儿,小厮来报,“王爷,殿下不在墨园……”   晋王转头看着儿媳妇,一副疑惑脸,刚刚不是说在睡觉么,季明舒立马看着小厮,“嗯?不在么?刚刚还在呀。”   晋王这才打消了疑虑,“肯定是去清序学院了,你去,去把他给本王叫回来!”   说完又怕小厮把人叫不回来,补充了一句,“就说本王快死了,他再不回来,就看不到本王最后一面了!”   小厮满脸为难,“王爷……”   晋王火冒三丈,“还不去!” 第74章   伤很重,胳膊要断了   有晋王在场,季明舒很聪明地去了东阁。   她想,凌北辰一定不会想让他父王知道他们分居的事实。   幸好她这么做了,不然现在让晋王知道这件事,无异于火上浇油。   女医正很快就来了。   隔着一道帘子,女医正为季明舒看诊。   季明舒的伤,在她看来并不重,只是些皮外伤,然而在女医正看来,便是大问题了。   贵族女眷最在意自己的身子,一点点疤痕都不肯留下,不要说这么多伤痕,哪怕是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也要立刻请太医。   女医正神色凝重地对晋王道,“王爷放心,下官必定竭尽所能,一定不让世子妃身体上留下任何疤痕。”换世子之事还未传开,因此女医正并不知道季明舒不是世子妃了。   晋王蹙眉,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检查清楚没有?有没有其他伤?给本王用最好的药,务必治好世子妃!”   女医正本来就压力山大,听晋王这么说,直觉后背都出汗了,她立马应道,“是是……”   在女医正开药的时候,晋王烦躁地让小厮催了三四遍。   女医正开好了药,也不敢打扰晋王爷,她便对季明舒交代,“世子妃娘娘,这些药是内服的,一日三次,这个药膏是外用的,早晚各一次。”   季明舒看了一眼快堆成山的药包,努力保持微笑,“多谢……”   女医正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可都是按照王爷的要求来开药的……   这时候,凌北辰徐徐来了。   他当然不会相信父王要死了这种话,问了小厮后,稍一想便知道怎么回事了。父王他,在生他的气。   他还是丢下手中事情,第一时间回来了。   虽然料到了一些事,回到墨园后,他看到聚集在东阁的人时,还是怔了一瞬,凤目下意识便落在了垂幔之后。   “辰儿!”晋王朝他招手。   凌北辰收回视线,垂眸走了上去。   晋王就是有再多的气,在儿子面前都消得差不多了,这么多年,王妃偏心,几个姐妹抱团孤立辰儿,这些事他清清楚楚的。   可是,即便是这样,辰儿何尝有过怨言?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听自己的话啊……   凌北辰上前,淡淡看了垂帘后一眼,对晋王行礼,“父王。”他绝口不提晋王让小厮传的“要死了”那些话。   晋王早把那些话忘到九霄云外了,只要人回来了就行了,他绷着脸,十分严肃地说道,“辰儿,明舒受伤了,你不知道?”根本不等凌北辰回答,他就继续说,“太医说,明舒的伤口发炎,已经感染了,再发展下去,定会溃烂发脓,整条胳膊都要废了!”   女医正,“……”她说过吗?   季明舒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不去拆晋王的台。   凌北辰天人般的容颜上风轻云淡,他从善如流,颔首应道,“父王放心,儿臣会好好照料明舒。”   晋王不满意了,“什么叫父王放心?你该让明舒安心才是!”   凌北辰很受教,“是,儿臣知道了。”   晋王点点头,从一堆药材中取出了药膏,递给凌北辰,“还不快给你媳妇儿上药,再拖下去,药都不好使了!”   女医正,“……”   季明舒,“……”   凌北辰看着手中的药膏,又看了看垂帘后的红色身影,怔住了。   女医正很聪明,她很识趣地说道,“王爷、世子殿下,世子妃娘娘伤势很重,一定得好好上药,下官就先行告退了,若是有任何情况,请随时召唤下官。”她敢保证,不超过三天,世子妃的伤口肯定好了。   晋王挥了挥手,让她赶紧走。   清月的耳根子早红了,她寻了个理由退下了。   常平偷偷一笑,很自觉地溜了出去,还将发怔的冷延拽了出去。   若是小随在这里,一定会拼命阻止的。她的小姐怎么可以被世子抹药?要是少主知道的话,不得气死?   现场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除了凌北辰和季明舒,也就只剩晋王一人了。   凌北辰不禁看着他的父王。   晋王愣了一下,随即笑呵呵地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话,“你们忙!你们忙!”   晋王刚出来,便遇上了风风火火冲进墨园的小随。   “站住!干什么去?”晋王叫住她。   “王爷。”小随简单地行了个礼,说道,“小姐让我买胭脂,我买到了,现在就给小姐送过去。”   我啊我的,真是没规矩。   不过,晋王也不是很介意这种问题,他介意的,是这个丫鬟的冒冒失失,会拖延他抱孙子的这件要事,“过来,给本王按摩按摩!”   小随瞪大了眼睛。   按摩?她可不会!   小随虽然急着禀报事情,不过,她对晋王还是很客气的,她说,“王爷找别人给你按摩吧,我不会按摩,按了王爷也不会舒服的。”   晋王径直命令道,“就是你了!要是不听话,本王待会儿就让明舒把你卖了!”   小随这下不能不听了,倒不是觉得小姐会卖了她,而是不想给小姐惹麻烦,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总之,这一场按摩,晋王被按得非常酸爽,以至于后来,他再也没有找小随按摩过了。   晋王爷特意为墨园两位主子制造机会,下人们哪儿会看不出来?就连小随都被晋王叫走了,更没人打扰房间里的凌北辰和季明舒了。   房间里……   季明舒香肩外露,姣好的肌肤上留着许多青紫、红痕,触目惊心。   凌北辰手指沾了一些药膏,却迟迟没动,他料到她会受伤,但没有料到,她的外伤不轻,更没有料到,这些伤会清晰地暴露在他眼前。   季明舒见晋王出了房间,她便要拉上衣裳,说道,“父王已经走了。”   谁知,凌北辰却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冰冷如初,让她一个激灵。   凌北辰适时收回了手,他一边为她涂抹药膏,一边说道,“若是留了疤,父王会怪我。”语气淡淡,好听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后背传来,季明舒不适地颤栗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忽略了这股异样,勾唇道,“殿下糊涂了吧?这个位置,即便是留疤,父王也不会知道的。”   凌北辰手指往下移,不知怎么的,怔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继续涂药,应道,“这世上多的是眼睛和耳朵。”   说得也对……   季明舒的明眸闪过了一抹狡黠,突然间,她拉着衣裳回身看他,“殿下该不会是喜欢臣妾了吧?”   这个问题,大概也只有她和凌北辰能听懂其中的意味了。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看着女子香肩半露、眉目传情的模样,再加上她的这句话,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勾引啊!   “砰!”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两人转头看去。 第75章   小奴隶,不许偷懒   小青云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凌北辰蹙了蹙眉,正要吩咐小青云出去,但季明舒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她一边拉起衣裳,一边对出神的小青云道,“小鬼,看什么呢?”   小青云立刻回神,涨红了小脸,跑了出去。   跑出去的小青云茫然了好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   殿下告诉他,世子妃赢了打赌时,他本来就持怀疑态度,觉得世子殿下护短了,这会儿一瞧,事实不就是如此么?   他听明叔说过,女人是毒药,会让男人失去理智,果然是这样!   他不会让季明舒祸害世子殿下的!   房间里,原本旖旎的氛围因为小青云的出现被打散了,凌北辰依旧一副高处不胜寒的模样。   而季明舒则是淡淡地笑着,他们之间的貌合神离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   凌北辰放下了药瓶,季明舒适时地接过,“臣妾自己来吧。”   “嗯。”他只淡淡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季明舒拉下衣服侧身看了看,便看到那个位置有一道浅粉色的长疤,原来他是看到了这个。不过,这个伤太久了,久得她自己都不记得是在哪儿落下的了。   她没有放在心上,点了一点儿药膏去抹伤口,可惜够不到伤处,试了两次她便放弃了。   本来她就没把这些伤放在心上。   季明舒叫来清月,吩咐她将药搬回西阁。   清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妃娘娘——”   季明舒打断她,“以后别叫世子妃娘娘了,世子不做世子了,再这么叫就不合适了,你就叫我,嗯,就叫夫人吧。”   清月点头叫了一声,虽然这个称呼她很不适应,但她还是叫出口了,一副明显她有话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模样,“夫、夫人——”   “怎么了?”   “殿下刚刚没说什么,您是不是、是不是不用搬回西阁了……”   季明舒笑吟吟道,“走吧,殿下需要空间。”   清月不太理解她所说的“空间”是何意,但她很乖觉地没有问下去了。   季明舒刚出来,便对上了一张幽怨脸的小青云。   小青云愤愤不平地瞪着她,“已经过去一整天了,谁知道你解开机关魔方到底用时多久,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骗殿下,说只用了半天的?”   季明舒跟着点了点头,“有道理……”   小青云语气这才缓和了一分,轻哼一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除非你当我的面再转一次!”   谁知,季明舒双手插胸,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绕了回去,“小鬼,你家殿下不是已经告诉你结果了么?”   小青云瞪着她,“谁知道殿下是不是被你骗了?!”   季明舒弯腰看着她,几乎将红颜祸水四个字写在了脸上,她遗憾地说道,“你家殿下愿意,你有什么办法呢?”   小青云气结,“你!”   季明舒却已经不跟他说话了,她对清月交代道,“找点儿事情给他做。”   小青云望着那个背影,气鼓鼓道,“你一定是转不出来才不敢转,你赢的不公正!我才不要做你的奴隶!”   话音未落,一个东西飞到了他的头上,盖住了他的视线。   闻了一下,臭臭的。   他一把抓下来,发现是一张抹布。   小随收了手,威风凛凛地走过来,“小奴隶,本姑娘提醒你一句,做奴隶就要有做奴隶的样子,抹布拿好,把花坛擦了,房间地板也擦了,把脏衣服送到浣衣坊去,炉子上要一直烧着开水,什么时候没开水,唯你是问!”   小青云眉头锁的越来越紧,但小随还没说完呢。   “这些事情,你要在一个时辰内做好,天黑之后,本姑娘要练功,你得给本姑娘当靶子。快去,不许偷懒!”   清月有些不安,“小随姐姐,我——”前面说的那些,都是她的活儿呀!   小随一口道,“没你的事儿,去歇着吧。”   清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小青云当然看出来,这个打人的女魔头在折腾他呢,他撸起袖子,十分有气势地说道,“哼!做就做!”   小随到了房间里,她对于刚刚发生在自家小姐和凌北辰之间的事情全然不知,满脑子都是查探到的消息,“小姐,我查到啦!”   自从何慕秋将落英阁送给季明舒之后,落英阁便成了季明舒的账房,作为宜安城最大的一家香坊,落英阁说是日进斗金也不夸张。   所以,银票基本不会再对她们构成什么障碍。有了银票后的第一件事,季明舒就让小随去查了那个老疯子的身份。   季明舒手指搭在卷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说……”   小随道,“那个老疯子名为耿宏,是罪臣云安侯的家仆,据说当年的云家机关术,一部分便是由耿家打理的。”   季明舒眸子缩了一下,“云家……”   小随并不知道此时自家小姐心情的复杂,她若有所思道,“当年云安侯满门抄斩,云家机关术却一夜之间消失了,奴婢想肯定跟这个耿家有关!”   小随还想说什么,但是季明舒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随立马闭嘴了,她顺着小姐的目光看去,只见窗户的角落里,有一个反光的镜片……   小青云正拿着他的“千里眼”观察楼上的情况,他看倒是看到了。   但是他也发现“千里眼”一个弊端,那便是不能做传声筒,他琢磨着,回头得再研究一下。   “彭!”镜片突然炸裂。   随着镜片碎裂,小青云的视野便成了一片漆黑,还不待他有任何反应,反射管道的竹筒被外力震碎,弹得他的脸好痛!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楼上,季明舒和小随正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青云被抓了包,却一点儿都不羞愧,他恨恨地转头,一副不理她们的模样。   季明舒淡笑着对小随交代了一句,“别让他偷懒。”说完便进了房间。   小随抱着胸倚在栏杆上,懒懒道,“小奴隶,别怪本姑娘没提醒你,你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若是没做完,晚上不许吃饭。”   小青云蹙眉,“什么半个时辰,刚刚还有一个时辰呢!”   小随轻飘飘地道,“谁让你不听话呢。”   小青云,“!!”太欺负人了!   凉亭之上,何慕秋看着这一幕,手中的棋子半天没有落下去,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对面毫不显山露水的好友一眼,“你不管管?” 第76章   不许你侮辱机关术   凌北辰目光落在棋盘上,神色清寒,全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他淡淡道,“这件事对小青云未必是坏事。”   何慕秋以怀疑的目光看了好友一眼,心道,他真的不是站在季明舒的立场说话么?   不过,他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这事儿而来,可是那事儿又不太好说,他不禁瞥了好友一眼,落下一枚棋子,想到了那日断崖上的事情,他很默契地没提白影的事儿,他凝神问道,“子缓,说来好蹊跷,那日在断崖上,我看到了……很怪异的场景。”   他顿了顿,重新道,“也不止是我,后来我问了那日在场的侍卫,他们都看到了!我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但这次,真的是怪了……”   凌北辰神色不改,“听说过幻术吗?”   何慕秋愣愣地摇头,问道,“怎么回事?”   凌北辰只淡淡道,“你不是已经遇到过一次了么?”   何慕秋这才想起了第一次撞见季明舒的情景,他呆呆地怔住了,很是不可思议。   不过呢,一提到季明舒,他心虚得很,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他只打哈哈道,“真是神奇……”   落下一子后,何慕秋再次瞥了好友一眼,不经意间对上了好友的凤眸,他一愣,随即嘻嘻哈哈的模样说道,“子缓,我最近发现一个姑娘,很是特别……”   凌北辰显然对这种话题不甚感兴趣,冰雪般的脸上没有任何动静,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了棋盘上。   何慕秋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收起凌北辰不感兴趣的话茬,而是自顾说道,“看着柔柔弱弱的样子,但那性格拧得很,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呢!别的姑娘在我面前是假矜持,心里抱着期待,可她呢,面上和心里都没给本少爷面子呀,呵呵,真有意思!”   凌北辰无甚表情。   何慕秋咳嗽一声,总算引出了他想说之话,“所以啊,我最近忙得很!对了,子缓,我们家商会会长那个老头儿退休好一阵子了,我爹一直让我去接任。   但是你知道,商会那么忙,如果我真的接任了,哪儿有时间接近美人儿啊,如果你有兴趣,要不要试试?”   何家身为宜安城首富,每年通过何家商会上缴国库的税银得是国库的十分之一了,何家商会会长,这可不是容易之事。   凌北辰看了他一眼。   何慕秋立马道,“放心,我爹不会知道的!”   凌北辰看了他好一阵子,直到何慕秋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他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父亲哪天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何慕秋立马凛神反驳,“这不一样!你还救过我家老头子一命,就算他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反对的。”   凌北辰放下一子,冰唇勾起一抹弧度,“你输了……”   何慕秋看着棋局,目瞪口呆。   这一局棋,赢得实在是高,看子缓还有心情下棋,想必,自己真是瞎操心了,不当世子,似乎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何慕秋离开墨园时,小青云刚当完了陪练靶子,正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他看着那可怜的小身板,摇了摇头,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连他犯在季明舒手头,都被折磨地够呛,更别提小青云这个小孩儿了。   唉……   他默默鞠了一把同情泪。   不过,抬头看时,差点儿和二楼窗边的红衣美人对视上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快步离开了墨园。   落英阁到手了,自然还得稍加管理。   季明舒让小随叫了掌柜来,正了解着落英阁的生意。   有了落英阁,不仅可以解决她银两的问题,而且她幻香的配料也可以从落英阁取,这样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风险。   季明舒听掌柜的禀完,点头道,“一切照旧,以后每月……”   小随不禁朝自己小姐使了使眼色,往窗边看去。   微掩的窗户上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个洞,而那个洞的后面,是一只小眼睛。   季明舒淡淡瞥去一眼,只顿了一下,便继续交代,“每月将账簿和盈利款送来便是,有时我会用到一些香,会让小随过去取。”   掌柜的立马应下,“是是……”   小青云这次用的是机关鸟,敏捷轻便,不像是“千里眼”那么笨重不便,他有信心不会叫季明舒发现的。   木鸟有他手中的遥控控制着方向,他戴上特制镜片,便可以将木鸟所见收入眼中了。   此时,他看到了季明舒和一个男人说话,谁知道那男人是什么人呐,说不定可以抓住她的把柄,他不禁伸长了头,使劲儿瞧着。   看着看着,画面就变了。   一张倾城绝色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由于他戴着镜片的缘故,那美人看起来离他特别近,好似近在眼前了。   他呼吸一滞。   下一刻,美人眉眼弯弯,朝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颜。   “啊!”一声,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季明舒又发现他了。   小青云吃痛地揉了揉屁股。   季明舒站在窗边,将那个木鸟拿在手中看着,有些惋惜地模样说道,“我原以为机关术是多了不起的东西呢,原来,不过如此啊。”   小青云顿时怒气冲冲,连疼都顾不上了,“不许你侮辱机关术!”   小随不屑地抱胸,“一看这些东西就明白了,机关术就是徒有虚名,就侮辱,你能怎样?依我看啊,什么云家,也就是骗人的鬼话而已!   小子,趁你年轻,劝你改行吧,别浪费光阴在这上头了,如果你想学武,叫一声姑奶奶听听,姑奶奶会考虑教你的。”   季明舒无声地摇了摇头,小随这张嘴呀……   小青云气红了脸,“死丫头,你对机关术一无所知,不许侮辱云家!”   常平正好走过来,听到小青云无礼的话,吓得不轻,他正想去哄他给女主子道歉。然而,小青云一下子就跑了。   哭着跑的……   真伤心了啊!   常平走过去,不禁替小青云向季明舒道歉,“请世子妃……”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喊错了,改口道,“小青云还小,请夫人原谅他。”   世子不再是世子了,称呼相应也变成了公子和夫人。   小随抱胸,“还小?”天残宫里,这么大的,早都开始执行任务了。   常平皱皱眉,解释道,“他不是故意的,小青云自小奉云家为偶像,他的目标便是有朝一日能青出于蓝,胜于云家,所以他给自己取名为小青云。他是真的喜欢机关术,刚刚也是心急,才会对夫人不敬……”   小随有些意外,沉默了。   季明舒将卷宗塞入袖中,说道,“我去安慰安慰他。” 第77章   当你坚信一件事时   房间里,小青云正对着木鸟生闷气。   房门突然被推开,他瞥了一眼,看到来人是季明舒,脸色一下沉了下去,闷闷道,“你来做什么?”   季明舒看到了他脸上还未干的泪痕,她淡淡移开视线,把玩着刚刚“收缴”的木鸟,“你能让它飞起来吗?”   小青云皱了皱眉,这是一个难题。然而,他没有在季明舒面前露怯,他一把夺过了木鸟,“总有一天,我会让它飞起来的!”   季明舒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目光含了一抹光,“我相信……”   小青云狐疑了,他尝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有时候他都会怀疑自己这辈子究竟能不能做到。   所以,刚刚面对质疑时,他才会这么难受。可是,此时面对着女子笃定的话语,他心中不自觉升起一抹希望,忍不住追问,“你真的相信?”   季明舒落在木鸟上的目光没有焦距,她缓缓道,“当然,当你自己坚信一件事时,没有人能打败你。”   这句话让小青云怔了一下,也让正要上前来的凌北辰怔住了。   小随守在门口,正要提醒说自家小姐在里头呢,谁知凌北辰就突然止步了。   小随听不到里头的声响,自然不会知道凌北辰是为何止步的,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常平也不知道主子为何止步,他想他有义务给主子解释刚刚的事情,小声地道,“刚刚小青云的机关鸟失灵了,他可难过了呢,夫人于心不忍,便来安慰他了。”   若是小青云晓得常平这么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气炸,不过呢,小青云是不会知道的。   凌北辰站了片刻,突然转身离开了。   常平小心翼翼地瞅了自家主子一眼。然而,主子脸色清寒如雪,凤目深广如海,和往常一模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房间内,小青云看着季明舒,只觉得这会儿的她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一样。   这时,季明舒眸子重新有了色彩,她微笑着道,“你既然如此喜欢机关术,我这里有一个需要破解的机关,感不感兴趣?”   小青云皱眉,“什么?”   季明舒看着他,微微一笑。   小青云满脸狐疑,见她笑,眉头就皱得更深了,可他还来不及有任何其他想法,眸子就渐渐失去了焦距,呆住了。   季明舒这才抽出卷宗,对他道,“小鬼,想必这个机关锁是难不倒你的。”   小青云并非浪得虚名。   虽然他还不能让机关鸟飞起来,但是解开一个机关锁并不难。   半个时辰后,只听“嚓”的一声,机关锁开了。   季明舒眼中露出一抹欣赏来,她将机关锁和卷宗收入了袖中。与此同时,小青云回过了神。   回神的小青云有一瞬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有点儿疲倦的感觉?而且额头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季明舒站起身来,微笑着对他道,“小鬼,要是哭累了,就歇会儿吧,我走了。”   哭?   他才没有哭呢!   小青云狠狠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冷哼道,“别以为你说了那种话,我就会原谅你!你蛊惑殿下,赢得不光彩!”   季明舒眉眼含笑,面带春风,那模样可真是把一个红颜祸水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小鬼,你再不情愿,也得当了这十日的奴隶。”   小青云,“!!”   他要疯!   殿下怎么会被这个女子蛊惑了!   季明舒回到房间后,这才从袖中抽出了卷宗。   她默默地吸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弄这份卷宗如此费力,现在答案要揭晓了,她都有些忐忑了。   小随站在旁边,也默默地提了一口气。   卷宗一点点展开。   季明舒的眉心紧紧拧了起来,因为——   卷宗是空的!   一个字也没有!   小随好惊讶,“小姐,怎么会是空的?!”   季明舒眉目深沉,没有答话。   小随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说道,“会不会是用了消影粉这些东西?”   季明舒随手将卷宗扔进了火盆。   小随惊呼,“小姐!”   季明舒垂眸看着被火舌吞并的卷宗,眸子淡淡,“这个竹简太新了,不是放置了十余年的卷宗该有的样子。”   她顿了一下,续道,“卷宗,被人掉包了。”   小随这下更惊讶了,“难道有人也在查当年这起案子么?”   季明舒目光凝了凝,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了一句,“还好,那一趟不是一无所获。”   还有一个云家忠仆耿宏呢。   这时候,清月在门口禀道,“夫人,王爷来了,说要带您与殿下进宫。”   季明舒有些意外,问道,“有说是什么事么?”   清月点头,“王爷说,皇上还未见过您呢,所以特意宣召入宫,想见一见。”   季明舒没多想,她早听说了,皇帝对凌北辰这个侄儿颇为偏爱。   清月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开口,“夫人,奴婢、奴婢为您打扮一下吧?”   小随一听打扮两个字,就直犯困,心中默默吐槽,这些皇族中人,规矩实在是太多了。   季明舒点头,“简单一点儿,别让父王久等了。”   虽然在她的要求之下,清月给她的打扮已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可是,妆成时,清月还是好一会儿移不开眼,“娘娘真美。”她一时连称呼都喊错了。   季明舒只笑了笑,没说什么,便往外去了。   刚下了西阁,季明舒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白衣男人,她微微怔了神。   常平看到走下来的季明舒,一时眼都看直了,他一直就知道夫人很美,可是乍然看到特意装扮后的夫人,还是看的失了神。   凌北辰看着身着走下来的季明舒,凤目微变,那变化包含着什么含义,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他朝她伸出一只干净有力的手掌。   季明舒当然知道凌北辰是做给晋王看的,看着那只手,她的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停在他面前时,她看了看那只手掌,又看了看那张俊逸绝伦的容颜,一脸惊喜模样问道,“夫君这是特意在等妾身么?”   凌北辰仍旧伸着手,淡淡地看着她,俊容波澜不惊,像是早已习惯了她这么说话一般,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季明舒将手递了过去。   十指相握,还是一样冰凉的触感,两人不经意对视了一眼,一道冰寒深沉,一道淡漠却不见底。   凌北辰微微抿唇,“走吧……”   季明舒微笑着点头。   其实,晋王是主动请求面圣的,世子位之事他越想越意难平,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解决方式,那就是直接把王位传给老大,至于老二嘛,反正没当世子两天,再接着做郡王就是了。   见着小夫妻相携而来,他回了神,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站起来催促道,“快走快走,皇上和太子还在宫里等着呢!”   冷延正要跟上去,被常平一把扯在了后头,他皱了皱眉。   常平朝他努了努嘴,神秘兮兮地问道,“你觉不觉得,殿下看夫人的目光不太一样了……”   冷延没觉得,“哪儿有,你的错觉吧!” 第78章   太子被催婚   皇宫,高大巍峨,富丽堂皇。   皇帝正在龙泉宫和太子、丞相商议国事。   太监来禀晋王府的人到了之后,皇帝便让丞相退下了。   丞相很识趣,毕竟晋王爷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而且晋王爷不从政,晋王爷来皇宫,自然是皇上的家务事了。   不过,还有一事没有落定,他不禁默默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神情,丞相这才安心了,他行礼退了下去。   丞相退出后,太子这才问道,“父皇召见了晋王叔?”   皇帝将折子合起来,在单独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而且讨论的还是唯一的亲弟弟,他的语气柔和了几分,摇摇头叹息道,“你王叔前两日遇刺了,险些受伤,而且这件事牵连了辰儿,世子位都换人了,你王叔从小就喜爱辰儿,他的心啊,不安得很……”   太子有些忧虑,“以王叔的行事之风,恐怕……”   虽未说明白是何种行事之风,但皇帝自然明白,长久以来,晋王行事我行我素,从来不把凡世俗礼那一套放在心上。   这会儿晋王不带王妃,只带了凌北辰夫妇前来,那他的目的可想而知了。   皇帝明白太子的担忧,他神色间出现了一抹为难。   太子眸子微动,眉宇间的忧虑消失无影,说道,“父皇,儿臣有一个主意。”   皇帝与太子也算是父子间心心相印了,不需太子说明,他也猜到太子的用意,他笑着道,“甚好……”   很快,晋王一家就被宣召进来了。   太子看到走来的一行人,目光不经意便看向了前些日子才碰面的季明舒,那日的她,穿着一身烈烈红衣,英姿飒爽,今日的她穿着迤地长裙,端庄淑丽,若不是亲眼相见,他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而季明舒也正好看到了他,她粉唇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   凌北辰斜去一眼,凤目暗了一瞬,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行礼后,皇帝让太监搬来座位,让他们入了座。   这个待遇可真是独一份儿的,所有的朝臣到了龙泉宫来,都只有站着或者跪着的份儿,也只有晋王一家有此殊荣了。   皇帝含笑的目光移到了末位的季明舒身上,“这便是辰儿的夫人吧?”夫人,而非世子妃,这说明,皇帝已经承认世子位变更一事了。   晋王蹙了蹙眉,但他忍得住,没有说什么。   凌北辰站了起来,态度不冷淡却也不亲近,声音带着如常的清寒,他回道,“回皇伯父,她便是季明舒。”   季明舒站起来,单独行礼,“臣妇季明舒参见皇上。”   皇帝笑着撸了一下胡子,“你该随辰儿叫皇伯父了,呵呵。”   季明舒从善如流,喊道,“皇伯父……”   皇帝这才仔细打量着季明舒,他心中默默叹息一声,模样是极好的,只是出身低了些,否则就是给枫儿做太子妃倒也配得起。   怨不得皇帝心急,自从四年前皇后薨逝,太子为母守孝,婚事已经一推再推了,这也是他对这个近乎完美的儿子唯一不满意的一点。   皇帝笑着道,“这模样,倒是配得起辰儿,你们小夫妻男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啊!”说毕转向了晋王,“朕可真是羡慕你。”   “皇兄羡慕我什么?”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什么时候朕才能见到儿媳妇哦……”   此言一出,一向临泰山崩而不变色的太子蹙了蹙眉,回道,“南方洪涝成灾,北方连年干旱,黎民苍生受苦,儿臣暂无心家事。”   皇帝头很疼,却也知道说不动太子,他又是气又是无可奈何,转向晋王,“你听听太子这话!”   结果,晋王更气人,他说道,“皇兄别着急,感情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就像是辰儿和明舒,这是缘分呐,说不定哪一日太子的缘分就来了呢?”   皇帝瞪着他,“堂堂一国储君,亲事乃是国之要事,什么缘分,荒唐!”   晋王弱弱地垂下了视线,别看他平时荒唐,但到了唯一的兄长面前,就变成了听话的小弟。   皇帝知道他是无心的,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不从政,自然不知道这件事的厉害关系。”   太子眉宇清宁,看起来并未受这些话的影响,他适时地接道,“父皇,今日子缓夫妇既在,儿臣之事,还是稍后再议吧。”   稍后再议?   还有稍后吗?皇帝很怀疑。   但是,皇帝也知道再说下去不妥了,他也不想驳了太子的面子,无奈地叹息,“罢了罢了。”   晋王见话题绕回来,他正准备跪下陈情。   不过,皇帝先一步开口了,喊的却是一旁的凌北辰,“辰儿……”   凌北辰拱手做礼。   皇帝道,“刺客之事,朕听说了,你放心,不管是你父王还是皇伯父,我们都相信你,世子位一事也是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你不必放在心上。”   全天人能得皇帝一句安慰的人寥寥可数,可惜凌北辰神情冰冷如常,他行了一礼,淡淡道,“谢皇伯父,我明白。”   若是其他人这个态度,皇帝定然会动怒,但这个人是凌北辰,他倒也习惯了。   这孩子从小命苦,好不容易在荫龙山捡回了一命,后来又发生坠崖之事。   虽然救回来了,但身体底子就变差了许多,而且与晋王妃生了嫌隙。   这孩子,让人心疼。   晋王有些摸不着皇帝的态度,很是疑惑,但是他的疑惑在下一瞬就有了答案。   皇帝道,“正好,刑部左侍郎一职空缺下来了,你不如试试吧,朕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很聪明,朕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晋王愕然……   凌北辰凤目微凝,有些惊讶。   季明舒眉头微挑,季永昌熬到快四十岁才坐上刑部右侍郎之位,但皇帝轻飘飘就给凌北辰赏了一个左侍郎之位,一下子就高出季永昌半个头。   啧啧,不愧是手握重权的皇室。   晋王的想法和一般人的不同,他立即反对,“此事不妥!请皇兄收回成命!”   皇帝可没有没见过这个弟弟与自己唱反调,他蹙眉问,“哪里不妥?”   晋王道,“皇兄也知道,这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可刑部事务繁忙,他的身子哪儿承受得住?臣弟不求他建功立业,只希望他安乐顺遂地过完这一世。”   没人注意到,听了这些话后,凌北辰微垂的凤目展现了一抹柔和。其实,他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冷冰冰的。   皇帝道,“辰儿身子已经好转许多,宫里这么多太医,自然能看顾好辰儿的身体。堂堂男子汉,若不建功立业,岂不虚度这一生?再说了,你一口就拒绝,也不问问辰儿的想法?”   晋王不禁看向了凌北辰。 第79章   琼花宴,你必须去   在众人瞩目之下,凌北辰对晋王投去安心的目光,随即屈膝跪下,坚定地回答了皇帝的问题,“谢皇上,臣愿意一试。”   皇帝不禁看着晋王,一副看你还有什么理由反对的模样。   晋王这下是没辙了,他看着跪地的儿子,眸子闪过了一抹暗色,但很快就消失无影,没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他无奈地回,“既然辰儿愿意,臣弟无话可说。”   也就是晋王了,官爵加身这种喜事在他这里就像是牛不喝水强按头一般,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皇帝又安抚了他几句,才让他们退下,离开前,季明舒得了不少的赏赐。   出了龙泉宫,晋王停下来。   他本来想问儿子是如何考虑的,怎么突然想做官了。但是,当着季明舒的面,他还是很给自己儿子面子的,他没有多问了,只笑呵呵道,“刑部左侍郎,辰儿你随便去点个卯就行了,不必真放在心上。”   他们亲王之家,荣宠已极,足够荫封子孙了,不需要再累死累活攒功劳簿。   凌北辰很顺从,回道,“儿臣明白。”   龙泉宫内……   太子正欲退下,不料皇帝喊住了他。   “太子,过两日是归云山庄的琼花宴了,这琼花宴素来热闹,你南巡刚回来,又马不停蹄地投身到皇城司的案子里,太紧绷了,你去琼花宴放松放松吧。”   太子微怔,琼花宴……   皇帝生怕太子一口拒绝,从龙椅上走到太子身边,接着道,“前几年的琼花宴,还有国师请天命助兴,虽然今年国师闭关了不能去,但玄清观也派了弟子前往,这可是轰动整座宜安城的盛会,你可得去瞧瞧。”   当然不是瞧热闹,而是瞧美人。   皇帝对安相的嫡女安沛菡很满意,觉得她是做太子妃不错的人选,不过他再满意,也得太子点头才行。   “父皇——”   “不许拒绝!”皇帝是九五之尊,却也是操碎心的老父亲,他故意板着脸,“朕命令你,必须去休息一天,这是圣旨!”   “儿臣……遵旨。”   没料到太子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皇帝一时觉得好惊喜,愣了一下,才点头道,“好……”   晋王府的马车行驶在道路上,左右跟着许多侍卫,看着很是气派,百姓们都避开,让出了宽阔的道路。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晋王听了凌北辰的话,眉头就皱得紧紧的。   现在就去刑部,需要这么敬业吗?   季明舒见状,立刻作出一副体贴懂事的贤惠模样,说道,“不管夫君要做什么,妾身全力支持夫君,妾身回去便让人熬补元汤,待夫君忙完了回来喝。”   凌北辰嘴角微微抽了抽。   晋王很满意,虽然他对儿子马上上岗的行为不太满意,但是看到儿子儿媳这般恩爱,不悦的心情便去了七八。   他瞪着凌北辰,吩咐道,“别光顾着待在刑部,差不多就行了,多回来陪陪明舒!”瞧瞧明舒,多懂事儿啊!   凌北辰瞥了季明舒一眼,季明舒立刻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   对于她这个不达眼底的笑容,他算是镇定的,微微颔首,平静地回答他的父王,“儿臣明白,请父王放心。”   晋王这才满意了。   还没回到王府,晋王也走了。   小随跳进了马车,嘀咕道,“小姐,晋王爷真浪……”当初在季府时,季永昌可是下衙后就回家的,这个晋王爷,比他的儿子们都浪多了。   季明舒失笑,“有点儿……”   刚回到墨园,突然一个东西猛地飞来,直扑季明舒的脸。   季明舒立刻错身避开。   小随惊呼,“暗器!”说着一脚踹了过去。   那“东西”被踹了一脚,七零八散地摔在地上……   已经认不出原来的形状了,只能看到一堆木头……   小青云跑出来,难以置信看着地上散架了的东西,随即愤怒地盯着小随这个“凶手”,“女魔头!我通宵才做好的机关鸟,被你一脚就踢坏了,你赔我机关鸟!”   小随没好气,“刚刚要是伤到了我家小姐,这会儿散架的就不止是这只破鸟儿了!哼!”   小青云满脸怒容,却又忌惮着小随的威胁,他的眼睛里尽是红血丝,但表情又是执拗又是委屈,可怜极了。   小随继续吓唬他,“小奴隶,你的破鸟不长眼睛,这笔账就算在你的头上!”   季明舒上前了一步,小随当即闭口了。   季明舒看了看地面上残留的鸟头,目光移到小青云脸上,“小随的那一脚力道不算很重,这点儿力道都承受不住,若是遇到障碍物,你确定它能好好的?再者,若你刚刚不是故意的,那便是没控制好它,看来它还不够灵敏。”   平静地说完这段话,季明舒便绕过小青云,进了墨园。   小青云怔住了。   小随还想说什么,但听到小姐喊她,她便作罢了,哼了一声,跟上了自家小姐。   小随跟在小姐身后,还有些不满,“小姐,就这么放过这小子?”   季明舒淡淡道,“适可而止。”   小随撅了噘嘴,还是对小青云不满,不过她不会忤逆自家小姐的意思,她乖乖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凌北辰不在,原本就冷清的墨园就显得更空荡了。   季明舒很喜欢这份冷清和空荡,她扫了一眼东阁,便往西阁去了。   小随突然想起一茬,不禁问道,“小姐,归云山庄的那个宴会就在后日了,那个宴会您要去么?”她喜欢热闹,不过还得自家小姐想去,她才凑得成这个热闹。   这归云山庄是专门为朝廷供应兵器的商户,算是半商半官的性质,历史悠久,它在南希国刚开国时就创办了,在众多兵械行中脱颖而出,成了如今独揽朝廷兵器生意的规模。   因此,其影响力不容小觑。   但,与目标无关,季明舒不感兴趣。   季明舒满心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停住了脚步,问小随,“你说,一个忠仆在主人家被灭族之后,突然发现小主人可能活在世上,当这个小主人陷于险境时,这个忠仆会不会出手相救?”   小随不假思索,“肯定会啊!”   季明舒微微一笑,“我也这么想。”她附耳对小随交代着,小随连连点头,没一会儿,人就离开了墨园。   这两日,凌北辰格外的忙。   到了晚上,还有小吏捧着一大堆卷宗来墨园,而他东阁的灯这一晚亮到了深夜。   自从坠崖之事发生后,季明舒更不敢小瞧他了,因此他忙起来,她倒还松了一口气,可以放心地安排老疯子之事了。   然而,翌日晚上,凌北辰主动来了西阁,对她道,“归云山庄给你送了琼花宴的请柬?”   季明舒心中狐疑,面上却没有表露,她意兴阑珊地点头,“是啊!可妾身觉得挺无聊的,不想去。”   谁知,凌北辰道,“我陪你一起去。” 第80章   真心可在这个称呼里   翌日一大早,晋王府门口特别热闹。   除了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晋王爷,晋王府的主子,几乎聚了个齐全。   晋王妃、刚即位的洛世子、宁平郡王、宁清郡主都在,他们都是为了去凑琼花宴这场热闹。   个个容光焕发。   尤其是洛世子。   他刚刚从郡王位升至世子位,满脸春风得意,正需要这么一场盛会来展露展露威风呢。   不过,眼见着白衣男人和红衣女子相携而来,他的笑容瞬间凝滞了。   他父王偏心!皇伯父也跟着偏心!   他在吏部兢兢业业多年,才混了一个郎中的职务而已!而皇伯父一封大哥就封了刑部侍郎,官职一下子就越过了自己。   他大哥这些年除了才名在外这个好处外,又有过什么贡献,凭什么一下子就封了侍郎?   他还来不及收起目光中的不忿,晋王妃走向了凌北辰夫妇,挡住了他的视线。   晋王妃朝凌北辰季明舒笑得很和蔼,自从凌北辰从世子位上下来后,晋王妃对他们夫妇二人和眉善目多了。   一阵寒暄后,洛世子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他上前来,虽然他有爵位,身份比凌北辰高一大截,但是在晋王府就得按照礼法称呼凌北辰一声大哥。   凌北辰微微颔首,淡淡回应,“二弟。”虽然语气平淡,但是相较于平时冷冰冰的他,这个反应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季明舒面上平静得很,心里却是感叹着,凌北辰对于这位二弟的所作所为还真是完全不记仇啊,实在是……大度!   她正这么想着,没想到突然被点名了。   晋王妃蹙眉看她,“你就穿成这样去参加琼花宴?”   季明舒看着晋王妃的嫌弃表情,差点儿以为自己穿了乞丐装,她低头看了看,扯了一下红裙,反问,“这不好么?”   小随也道,“小姐这样就已经很好看了呀!”   凌北辰淡淡地看了季明舒一眼,未有表示。   不过,其他两人就没有凌北辰这份淡定了。   晋王妃不悦地蹙了蹙眉,心想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儿规矩和体统都没有。   另一个不高兴的人是宁清郡主,她和自己这位大嫂还是第一次一同出席宴会,免不了被人比较,而她身为身份高贵的郡主,自然不能被季明舒比下去,所以她起了一个大早,让丫鬟们将自己捯饬地完美无缺。   谁知,季明舒打扮这么简单,也不知她是没把这场宴会放在眼中,还是没将她放在眼中,真是……好挫败好气人!   在晋王妃和宁清郡主的目光下,季明舒觉得自己似乎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凌北辰,试探性地问道,“夫君,要么妾身重新装扮一下,稍后再与您汇合吧?”   小随眼睛一亮。   本来那个计划就因为这劳什子宴会延后了,若是可以拖延拖延,那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了呀!   可惜,晋王妃摆摆手道,“这一打扮不得一两个时辰,迟到那么久,像什么话?走吧。”她心情好,也懒得跟季明舒计较了。   马车缓缓行驶着。   凌北辰正在看什么卷宗,他的身侧还摆着一小摞卷宗和文书。   他神情专注,效率极快,说是一目十行也不为过,那娴熟的样子,可不太像是刚刚接任刑部侍郎之位的新手。   看来,清序学院很锻炼人嘛!   季明舒面露几分遗憾,就像是一个深闺怨妇埋怨自己的丈夫一般,说道,“夫君还说陪妾身来参加宴会呢,结果这样忙……”   凌北辰这张常年冷清的脸,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季明舒面前破功了,他俊眉挑了挑,声音清寒而冷漠,“换个称呼。”   换个称呼,那也只有殿下了。   虽然凌北辰世子的爵位没了,但他是晋王的嫡长子,叫一声殿下,也没问题。   不过,季明舒假装不懂。   她一脸认真思索的模样想了一会儿,问道,“不叫您夫君,那叫您北辰?”   凌北辰脸刷的沉了,视线从卷宗上收回,不悦地看着她。   季明舒不待他回答,便自顾摇头,说道,“不好,这听起来像是长辈叫的称呼……”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要不然,妾身叫您的字吧?就叫您子缓吧?”子缓……这么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她就觉得好肉麻。   凌北辰凤目逐渐凝聚寒意。   季明舒见他这样,也顾不上肉麻了,她乐了,当然她不会表现出来,她故意眨着眼问,“您喜欢这个称呼吗?子缓?”   谁知,凌北辰突然收回了视线,重新翻看着卷宗,只丢出两个字,“随你……”   显然是不想说话了。   季明舒全然不介意他的冰冷,她似乎不知道他在忙一般,继续叨叨,“妾身觉得,还是叫夫君好,叫一声“子缓”,不知道的,还以为妾身与您是朋友呢,只有这一声“夫君”,才是妾身与夫君关系的象征。”   毕竟,叫夫君,肉麻到的人是他,而叫子缓,肉麻到的人是她自己。   凌北辰卷宗挡住了凤目,看不出他的情绪,只听他冷声甩来两个字,“闭嘴!”   若是常平和冷延听到这一句“闭嘴”,一定会很惊讶。虽然他们的主子性情冷清,但是教养是极好的,他们完全想象不出,什么情况下,主子会吐出这句话来。   季明舒被他骂了这一句,不伤心,也不生气,她在表达乖巧会听话的同时,又叨叨了两句,“夫君说什么,妾身都会听的,夫君想要安静,那妾身就不打扰夫君了,妾身给夫君沏茶吧,您一会儿看累了就可以喝。”   一句话提了三次“夫君”,她绝对是故意的,也就是凌北辰定力好,若换个人,很可能会想把她扔出车外。   茶香袅袅,溢满车厢。   “夫君,茶已经泡好了,您尝尝吧。”   凌北辰没反应。   季明舒语气都急了,活像凌北辰出事了一般,她喊道,“夫君?夫君?”   再让她这么喊下去,车外的人都得听到这一声“夫君”,凌北辰放下卷宗,凤目带着凛冽的寒意。   季明舒立马笑了,把茶杯递过去,“尝尝妾身泡的茶吧?”   事实证明,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凌北辰突然一把抓住她的皓腕,凤目凝着她,目光灼灼,“季明舒,你的真心可在这一声“夫君”里?” 第81章   光芒万丈的太子殿下   沉水香毫无预兆地侵入鼻尖,季明舒眉心跳了跳。但很快,她就一脸深情地回答他,“自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既然嫁给了夫君,妾身所有的真心都在夫君身上。”   凌北辰冰唇微微勾了勾,那神色竟有些嘲讽的意味,季明舒见他这样,还想要说什么,可凌北辰先一步说道,“好,从现在开始,不准说话,否则你就收拾东西回季家吧。”   这话说得好无情,好冷漠。   季明舒目光幽怨地盯着他,气鼓鼓地说道,“可是,若是妾身不说话,别人一定会以为妾身与夫君感情不和的,夫君就不介意么?”   凌北辰目光凝了凝,周身的气息更冷了一分,霎时间车厢好像要被冻结一般。   季明舒张了张口,却又不敢说什么了,紧紧闭上了嘴巴,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凌北辰暗出一口气。   季明舒神情好委屈,但心里无声地笑了一下,她自然是希望凌北辰烦她不想见她呢,到时候她行事就便利多了。   归云山庄的门口正热闹着。   一位穿着白袍、手持拂尘的年轻男子缓缓走来,他身后跟着两名道童,给人几分世外高人的感觉,人们一眼就认出,这是玄清观的人,不自觉就为他让开了道路。   玄清观是国教,观主更是国师,其有通天的本领不说,还是皇帝陛下面前的红人,谁敢不给玄清观的人面子?   “玄川师傅。”苏公子本来在迎客,一见到他,就立刻过来了。   与苏公子一起过来的,还有周二公子。   寒暄了两句后,周二公子压低声音说道,“玄川师傅,这次有劳您了,待您给我与苏少出了这一口恶气,以后有任何事,只管找我们。”   苏公子立刻点头,“正是正是!”   自从龙阳之事发生后,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好不容易溜出去,感觉别人看他眼光都怪怪的,就连一个妓子都敢在他背后说坏话了,这口气不出,他定不罢休!   玄川淡淡瞥了两人一眼,目光便投向远方,同时挥了一下拂尘,高深莫测地说道,“两位公子放心,本座既已经答应了你们,就不会食言,这个女子只能算她倒霉了,要栽在本座手里。”   正说着,似乎有什么重要人物来了,传来一阵阵的低呼声,这个动静,比刚刚玄川师傅到来时还要夸张。   看清了来人后,周二公子和苏少都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一袭青衫便袍,高洁如竹,优雅如枫,高贵如天边不可触及的云。   即便来人只带了两人,已经很低调了,但他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来人不是太子是谁?   全天下皆知,太子凌墨枫人品端方,像周二公子和苏少这种纨绔,最害怕的就是太子殿下了,简直比害怕自家老爹还要害怕。   他们可不敢上前行礼。   他们着实多虑了,这会儿他们就算想去,也未必有机会和太子说上一句话。   “臣妇参见太子殿下,没想到今日太子殿下也来了,这是臣妇的女儿心悠,心悠,还不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臣妇有礼了,听闻上次太傅的课上,小女的功课得了殿下的指点,臣妇还没来得及向殿下道谢呢。”   “太子殿下,多亏了您的赏识,我家老爷才能升迁,听说殿下爱喝茶,正好我家小女煮茶是一绝,殿下若是不嫌弃的话,欢迎殿下改日到府里坐一坐。”   ……   随着太子出现,原本还端着架子的贵夫人们瞬间化身为了媒婆。   场景之热闹,徐霁差点儿都挡不住了。   一声娇喝声响起,让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太子殿下是来参加琼花宴的,而不是来看各位夫人的女儿的!请让让!”   人群之中的凌墨枫听到了这个声音,眉头拧得更紧了一分。   女子拨开人群走了进去,看到了太子后,嚣张的神色退了七七八八,红着脸行礼,“民女苏莹莹,家父乃归云山庄庄主。”   远远地,苏庄主看到了这一幕,心差点儿跳出了胸口,他这个女儿真是被惯坏了,刚刚她吼的那一句得得罪多少人?   他担心女儿在太子殿下面前失礼,连忙上前,“莹莹,不得无礼!”说完对太子行礼,“草民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能亲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凌墨枫神情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准备往里走,然而又有人叫住了他。   “太子殿下!”女子的声音带着欣喜。   来人是一行母女三人,那位夫人举止有礼,另外两位小姐一个生得天姿国色,另一个容貌要平常许多,刚刚出声喊太子的人便是容貌平常的这个姑娘。   而这位天姿国色的美人便是第一美人安沛菡了,当初她鼓足勇气为凌北辰上了擂台,却没能改变任何事情,在凌北辰成婚后,她默默伤心着,成日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惜,她的父母亲不允许她继续这样下去。   在来之前,安沛菡已经被父母亲叮嘱了无数遍了,她很清楚自己此行的任务是什么,这会儿见到庶妹比自己还激动,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安夫人蹙眉,有些不悦了,只是当着太子的面不好发作,她就没有吭声。   谁曾想,这个庶女非常有手段,她挽着自己姐姐的胳膊就跑到太子面前,笑靥如花,“太子殿下,您一定认识我姐姐吧?”   安沛菡垂眸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若是换成其他男人面前这个场景,就算不为“天真烂漫”的安三小姐所动,也会痴迷于安大小姐的倾城之貌吧。   可惜,太子不是其他男人,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简单地应了一声后,视线便移到了安夫人头上,颔首喊道,“安夫人……”   ……   太子身边太过于热闹,以至于晋王府一家人出现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看过来。   洛世子身边也就几个请安的人,他心心念念的风光就这么没了,很是不高兴,可不高兴又有什么法子呢,那可是光芒万丈的太子殿下啊!   整个南希国内,除了皇帝陛下以外,谁能夺走太子殿下半分光芒?   但是转头看到自己大哥大嫂身边一个请安的人都没有,他心中的不平就少了些,他长出一口气:做了世子,就是不一样!   晋王妃和宁清郡主可不知道洛世子的心思,两人也往太子那边去了。   季明舒看了看如同众星捧月的太子,目光逐渐移到身旁神色如常的凌北辰身上,目光颇有些同情。   但凌北辰好似感觉到什么一般,突然转头看她。   季明舒目光一变,顿时由同情变成了惺惺相惜的怜爱和理解,那目光仿佛在说,“夫君,不管你是何样子,在妾身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   凌北辰不自觉蹙眉。   “子缓!”何慕秋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凌北辰不再看季明舒,朝何慕秋走去了。   季明舒跟了上去。   小随左右看了看,小声嘀咕道,“总觉得哪儿有眼睛盯着呢?奇怪……” 第82章   遇到同道中人了   满场之中,大概也只有何慕秋不会因为凌北辰的身份变化而疏远了吧,他神秘兮兮指着一处说道,“子缓,快瞧快瞧,我上次同你说的姑娘就是她,她是归云山庄管家的女儿,叫郑婉秋,知书达礼,温柔贤惠,是个极好的姑娘。”   季明舒顺着何慕秋的目光看见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那姑娘正在安排丫鬟们做事,只是举止之间全无气势,丫鬟们虽听她的差遣,但态度并不十分恭敬,看起来,这位姑娘平时的日子不是很好过。   这不难猜想,一个管家的女儿,身份似主似仆,若是主人厉害点儿,她怎会有好日子过?   季明舒收回目光,戏谑道,“这姑娘的出身和何少云泥之别,何少当真不是开别人的玩笑?”她想,凌北辰只是不让她和他说话,又没说她不能和别人说话。   何慕秋下意识就要反驳,然而对象是季明舒,他就小心翼翼多了,他弱弱地看了季明舒一眼,咳嗽两声说道,“子缓知道,我从来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凌北辰眼见何慕秋快要被季明舒绕进去了,他垂眸看着他背后露出来的姹紫嫣红,问道,“这是什么?”   何慕秋将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束还带着晨露的鲜花,他感激地看了好友一眼,急急道,“你们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溜了,追着那位郑小姐去了。   凌北辰转头看季明舒一眼,眉目清寒,带着质疑的意味。   季明舒立刻将唇抿得紧紧的,那模样仿佛在说:我可没和你说话。   凌北辰淡淡地收回视线,没有理会她,正准备入席,谁知有两个刑部的官员过来了,他们行礼喊道,“大人……”   其他人敢避着凌北辰,刑部的官员哪儿敢呀?何况这两人还是凌北辰的直接下属。   他们虽意外,没想到传闻中冷清若雪的人会突然对这种宴会感兴趣,但他们毫不怀疑,凌北辰来此与他们一样,都是来瞧这热闹的。   本来他们也是来瞧热闹的,但是遇到上司就不一样了。这位新上司上任才两日的时间,就已经指出五件无头案的突破口,让人重新开始调查了,在这样能力超强又极为敬业的上司面前,他们不得不表现得殷勤一点儿。   因此,这两人争先恐后地汇报着手中案子的进展。   季明舒站在这里,却像个局外人一般,她有些意兴阑珊,正好这时候,有人过来叫她,“夫人,晋王妃在找您呢,她现在在桃林,让您过去一趟。”   小随好意外,晋王妃平时话都没有跟小姐多说几句,会专门找小姐去说话?   季明舒一点儿都没有迟疑,她无声地对正与人交谈的凌北辰福了福身子,随即对小丫鬟笑了笑,“有劳带路。”   凌北辰没说什么,但等季明舒离开后,他不禁看了一眼红色背影,凤目微凝,以眼神示意冷延,让他跟去看看。   冷延有些意外,殿下这是担心夫人?他不自觉就想到了前两日常平说的话,常平说殿下看夫人的目光不一样了,当时他还不觉得,这会儿还真感觉,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很快回神,听命立刻去了。   两个官员对此毫无所觉,仍在汇报着自己的工作。   归云山庄极大极气派,跟晋王府比起来也分毫不差。   桃林,顾名思义就是一片桃园。   也不知道归云山庄是怎么做到的,竟让这片桃树在夏季开着花,远远看去,粉灿灿的一片,就像是粉红色的海洋。   美极了!   也,偏僻极了……   小丫鬟领着她们进了桃林,慌张的模样说道,“刚刚王妃还在这里的,请您稍等一下,奴婢这就去找人。”   也不等季明舒回答,说完便溜了。   小随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小丫鬟,不禁皱了皱眉,“小姐,好像不太对劲……”   季明舒抬眸望去,只见远方的桃树瞬间长出了桃子,而结果这件事好像能传染一般,越来越多的桃子结了出来,很快就漫延到了她们面前。   小随迷糊了,“小姐,您干嘛呀?”小随以为是自家小姐做的。   “我可没有这个兴致……”季明舒勾了勾唇,“有趣,看来是遇到同道中人了。”   小随一听这话,有些意外,没想到宜安城里也有会使用幻术的人存在,但意外过后脸上全是轻蔑,抱胸哼哼道,“胆儿真肥呀!”   这会儿,最震惊的莫过于冷延了。   他听命而来,不敢离季明舒太近,所以在桃林边观察着,没想到一观察就看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   这种事情他只听说过一次,就是王爷在观云峰遇袭那次,他听闻当时侍卫都看到了僵尸,差点儿送了命。   思及此,他无法再平静了,当即冲进桃林。   然而,无论他怎么走,都只在桃林边缘徘徊,周遭一片寂静,他的呼叫声没能得到任何回应,这下冷延急了,当机立断,回去禀报。   桃林中,小随疑惑地问,“小姐,真的不理冷延么?”小随难得大发善心了,刚刚听他叫的撕心裂肺的。   季明舒微微勾唇,“应了他,就不好玩了。”   她从树上摘下一个桃子,拿在手中把玩着。   此时,季明舒的一举一动全部落入了他人眼中。   玄川看着红衣女子摘桃子欲吃的模样,更是不屑了。在他看来,凡尘众人皆蝼蚁,是可以轻易被操控的对象。   躲在旁边偷看的苏少和周二公子也很惊奇,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点石成金般的本事。   一时间对玄川更是敬佩了,也更加相信,有玄川师傅出马,一定能为他们一雪前耻!   这时候,一阵笛声响起来,回荡在桃林里。   玄川微怔,还来不及分辨这个笛曲,便听到让人恶寒的“嘶嘶”声……   他愣愣地抬头,只见一条黑色的蛇缠在桃枝上,正朝他张开血红的嘴,露出尖锐的毒牙……   一甩拂尘,他后退一步。   那条黑蛇被甩得老远,他定了定神,缓缓吐出一口气,谁知突觉脑袋碰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回头时对上了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   霎时间,光线都阴了下来,林子里一个桃子都不见了,原本的粉色全被黑色压住了,其中点缀着冒着绿光的眼睛。   这是铺天盖地的……黑蛇!   数也数不清的毒蛇,像是把全天下的毒蛇都聚集到了这里来,这个场面阴森又可怖,让人毛骨悚然。   “啊!蛇!毒蛇!”   “周兄,跑,快跑!”   苏少和周二公子差点儿被吓晕过去,为了保命,两人都顾不上玄川,连滚带爬地跑了。   玄川不是普通人,在短暂的愣神后,他意识到,这是幻术!   真没想到,对方竟然也会幻术!   他当即收起轻视,手中的拂尘不停地比划着,尝试着重新发动幻术。   此时,桃林上方的观景台上正站着三人,为首那人便是好不容易从众多夫人和小姐中间脱身的太子,他原本只是在这里透透气,没想到看到一片怪异的桃林,他蹙起了眉头,问着身后两人,“你们看到什么了吗?” 第83章   钓出一个太子殿下   仲叔所见只是一座普通的桃林,但是他江湖经验十足,一下子就听出那笛声不简单,“殿下,这笛声怪异!”说毕快速上前,封住了太子的几个大穴。   随着穴道封住,太子所见之景恢复了平常,他目光凝了凝,一眼便看到了桃林中的那抹红色身影。   笛曲是她吹奏的?   桃林中,玄川还在施法抵挡着蛇群的幻术。   然而,他越是努力,毒蛇越来越多了。   甚至桃树枝吃不住力,掉下许多毒蛇,而摔在地上的毒蛇好像被人操控了一般,竟都向他游来,短短一瞬,他就被毒蛇包围了!   目光一凛,他告诉自己,这是幻觉!   不就是障眼法吗?他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幻象就奈何不了他!   玄川已经尽量让自己凝神静气了,哪儿料到,脚脖子突然被咬了一口。   “哎哟!”他疼得直叫。   竟然不是幻觉!   真的有蛇!   他这一惨叫之后,只觉得脖子上、脸上都爬满了蛇,甚至还有蛇爬进了他的衣袖里,冰凉的感觉在身体上游走着,将他死死束缚住。   他在地上翻滚,想要将身上的蛇驱走,可是他的动作终是徒劳,身体各处都传来被尖牙刺穿的痛感。   这不是幻术,绝不是幻术,幻术不可能这么真实,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归云山庄里会有这么多毒蛇,为什么这些毒蛇全都来攻击他。   这一刻,他后悔极了。为什么不在观里好好修炼,要贪图这点儿便宜,结果得了这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好……不甘心啊!   这时候,一席红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痛苦地抬头,只见女子对他笑靥如花,她说,“幻术,一阶化形,二阶御神,三阶幻阵,四阶夺天,以你的修为,这是才修到化形吧?”   每个阶段又分为三个等级,每一个等级的突破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而每一阶之间的晋升更是难如登天。   据说到了第四阶夺天的阶段,可呼风唤雨、遮云蔽日,十分神奇。   不过就连季明舒的师父天青子都达不到第四阶,她很怀疑这个传说的真实性。   季明舒已经修炼到了第三阶幻阵的第二级,若论幻术,这世上难以找出几个对手来,这个人在她面前用障眼法,还真的是自取其辱。   玄川就算看到了季明舒,但他的幻术还是没有解除,他死死握着圈住他脖子的蛇身,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是什么人?”   小随抱胸,戏谑道,“同宗都不认得吗,小道士?”   玄川摇头,“怎么可能……”   从凉亭里看去,只见红衣女子手中拿着一截桃枝伸向白袍道士,不知情的,看到这一幕还会以为女子在调戏人。   但是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人,没人会这样想。   就算是幻觉已经消失了,但是看着这一幕,见着红衣女子行事,总觉得有玄机。   他们料想的不错,玄川看到的哪儿是桃花枝啊!他看到的是一条黑蛇!   他看到红衣女子手中玩着一条森冷的蛇,逐渐向他逼近,却是笑着问,“谁让你来找我的?”   这瞬间,玄川有些闪神,他想到了一个词:蛇蝎美人。   与他有相同感觉的,还有另外两人。   不远处,周二公子和苏少看到这一幕,险些晕过去。   他们万万没料到,竟然连玄川师傅都收拾不了季明舒!   蛇是冷血动物,正常人见了还不得抖上一抖?可这女子非但不怕,还玩得不亦乐乎,这是……妖女!   两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不说话也没用,因为玄川已经将他们出卖地干干净净了。   两人脸都白了。   玄川颤着声音问,“可以、可以放过我了吧?”再多一刻,他就要被勒死了。   季明舒笑了一下,握着问心笛转了一圈。   这瞬间,玄川刚刚的异样感完全消失了,他定睛一看,身上只有几片桃花花瓣而已,哪儿有什么蛇影?   桃林还是那个桃林,花开灿烂。   小随看着呆愣的玄川,冷哼道,“还不快滚!以后别让本姑娘看到你,否则打爆你的狗头!”   玄川哪里受过这种屈辱,他是玄清观的弟子,人人见了他都只有敬仰,他的目光闪过一抹阴狠,面上却没有表露,连滚带爬地跑了。   小随看得皱了皱眉,说道,“小姐,周家那个纨绔死不悔改,奴婢去教训教训他,给您出出气吧?”   季明舒随手扔了桃花枝,拍拍手道,“待任务结束后,你想怎么对他都可以,现在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小随有些遗憾的“哦”了一声。   “去死吧!”   话音响起时,一阵密集的金针向季明舒和小随飞来。   小随暗骂一声“卑鄙”,来不及多想,她飞身而起,衣袖一扬,扫落了大多数的金针,却还有几根漏网之针飞向了季明舒。   季明舒一个旋身,中了一枚金针,翻倒在地。   凉亭中的凌墨枫原本在观察着季明舒,还在思索着上次在临渊台遇到她的问题,却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一幕,他的心不由自主的一跳,沉声,“仲叔!”   仲叔得令,飞身前去,要救季明舒已经晚了,他只能拦下行凶之人,以防他再次动手。   玄川避开小随的一个扫腿,没想到就看到了仲叔,当即惊呆了,“仲叔……”   “砰!”小随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玄川狼狈地倒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痛一般,还盯着突然出现的仲叔。   没人不知道,见仲叔如同见到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是连他们师傅——也就是国师,连他老人家都得低头行礼的人啊!   他刚刚只是想泄愤,哪儿会想到,竟然会被太子殿下撞个正着?   他完了……   凌墨枫三步并作两步,疾步到了桃林里。   跟在他身后的徐霁诧异极了,他跟着太子殿下十多年了。在他看来,殿下永远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可从未见过殿下这么慌张过。   快走近时,凌墨枫脚步一顿,看着那悄无声息的红色背影,不知为何,一阵惊慌抓住了他,让他有些……有些害怕。   徐霁见自家殿下失神,忍不住出言提醒,“殿下?”   凌墨枫暗恼自己的不冷静,仲叔已经拦住行凶之人,就算是针有毒,他也能为她拿到解药,不是么?他定了定心,走了上去。   谁知,红衣女子单手撑地,一下子翻身站了起来,姿势潇洒,动作从容,哪儿有半分中毒的模样?   女子咬着一枚金针,朝他笑了笑。   凌墨枫太过于惊讶,下意识问道,“你没事?”   季明舒原本是想钓一下那小道士的,没想到来人会是凌墨枫,那她还装什么,她吐出金针,微笑着道,“多谢太子殿下,我没事。”   玄川的骨头又软了,他扑通一下跪下来,求道,“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请太子殿下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饶我一命吧!”   凌墨枫面向玄川时,漆眸染着寒意,他冷声吩咐,“徐霁,将他打入天牢,让刑部的人好好审一审!”   徐霁领命,“是!”   玄川被拖走,场面就安静了下来。   季明舒正欲告辞,然而太子突然对她道,“一起走一走吧。” 第84章   无条件的信任   太子这句话,没有拒绝的余地。   小随瞪大了眼睛,这位太子想干嘛?该不会是喜欢自家小姐吧??   季明舒却不会胡思乱想,因为太子温和的表情下,眸子里藏着几分锋芒和睿智。   显然,刚刚的事情被他看到了。   季明舒微笑着应道,“嗯……”   太子转头吩咐仲叔,“仲叔,不必跟了。”   仲叔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刚刚观察过了,这片桃林别无他人了。   而眼前的女子,是太子殿下的堂弟媳,得太子殿下的信任,那他自然没必要怀疑。   小随想跟上去,季明舒也叫住了她。   小随这次脑袋很灵光,“小姐,您和太子没人伺候怎么行呢?还是让奴婢跟着吧,若您或太子殿下有需要,就可以随时使唤奴婢呢。”   季明舒对于小随那点儿心思清楚得很,她正要呵斥,不料太子对小随说道,“去端一壶茶来吧。”   小随,“……”   她很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季明舒看着磨磨蹭蹭的小随,轻斥道,“还不快去?”   小随幽怨地盯了太子一眼,不情不愿地去了。   落英缤纷,在一片粉色世界中,红衣女子与青衫男子并肩而行,远远看着,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季明舒心中有数,她缄默不语,等太子开口。   凌墨枫确实是要问她一些事情,可是这么静静地走了一段后,竟有些舍不得打破这静谧的氛围。   父皇说让他来琼花宴放松放松,可他面对那些人和事,并不觉得轻松,也只有这一刻,身心才不自觉松弛下来。   他看了身侧女子一眼,不禁就想到了宫墙边那株火红的蔷薇。   一样的鲜活,明亮。   思及此处,凌墨枫蹙了蹙眉,他打断了念头,同时止住了脚步。   季明舒随之停下脚步,老实模样地问道,“太子殿下有问题想问妾身?”   凌墨枫点头,“刚刚……”他没有说下去,不是犹豫该如何改口,而是希望她能主动说出来。   季明舒还真是没让他失望,她坦荡地问,“太子殿下是想问,刚刚桃林变蛇窟的奇怪现象,还是想问,妾身是如何招惹这位道长的?”   太子这样的人,想要瞒他可不容易,季明舒没必要说谎,她唯一忌讳的幻术,在看到那个小道士后,也变得简单多了。   凌墨枫看了看她手中的笛子,问道,“怎么回事?”   季明舒解释道,“一点儿障眼法而已,这里面的门道和那位玄川小师傅所使的相差无几,太子殿下应该经常见玄清观的道士们卖弄吧?”   虽然玄清观是南希国的国教,但凌墨枫向来不信所谓神术,奈何他父皇被国师蛊惑。   所以玄清观上下在南希国得很高的礼遇,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人用这种无所谓的语气提起玄清观,他既意外于她的坦诚,又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凌墨枫失笑地摇了摇头,看着她道,“能使得你刚刚的程度,取人性命不过瞬息之间吧?”刚刚那道士,就瘫在她面前任她鱼肉。   季明舒微微挑眉,“太子殿下觉得,妾身是那种狠毒的女子么?”   “孤不是这个意思……”凌墨枫凝了凝,说道,“从前,孤以为玄清观的那一套只是装神弄鬼的把戏,今日才知,原来它也会这么危险……”   季明舒默了默,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柔弱一点儿。   凌墨枫转头看她,看到她安静的眉眼时,不知怎么的,心突地跳了跳,那种奇怪的头疼又袭来了……   这一次,头疼来得迅猛,太子后退一步,痛苦地按住额头。   季明舒很惊讶,“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孤没事。”他身形一晃,幸好及时扶住旁边的桃树,才不至于摔倒。   这个动作,惊落一阵桃花雨。   这哪里叫没事了?   季明舒担忧地问道,“太子殿下,您真的还好么?”   凌墨枫缓缓松了扶额的手,以他与她的关系,自然不好说头疼与她有关的事情,他简单地回道,“只是似乎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每每想起,便会头疼。”   季明舒转动了一下问心笛,说道,“或许妾身有办法帮太子殿下想起忘记之事,太子殿下可愿一试?”   凌墨枫觉得很神奇,看了她半晌,缓缓点头,“好!”   季明舒让太子石桌边坐下了,这里风清气正,空气里还带着香甜的桃花香,很适合催眠,她收回目光,并没有立即开口。   看着如言坐下的人,她的心情有一点点的复杂。   他知不知道,这么安静地坐在她的面前,有多么危险?他就没有顾忌吗?   凌墨枫见她有些失神,温声问,“怎么了?”   季明舒微微一笑,说道,“太子殿下若准备好了,就闭上眼睛吧,您什么都不用想,凝神静气便可。”   凌墨枫点点头,轻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笛声响起,回荡在桃花林中,这一次不似方才的激荡,而是说不出的舒缓。   就像温柔的风,轻轻地从人的耳边拂过。   仲叔听得出笛声没有攻击性,因此他只安静地守着,只是平静的表面下,心绪到底有点儿不同:太子殿下,早该成家了啊!   冷延傻眼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着急忙慌地叫来殿下,就看到这样的场面……   哪儿有奇怪的景象?   世子妃哪儿有陷入险境?   甚至四周连一丝打斗的痕迹都找不着!   瞧桃林里,青衫男子坐在桌边,眼眸微阖,神情静谧,旁边的红衣女子为他吹笛,她看着他,似乎天地间都只有那闭眼的男子一人了。   若那女子不是自家夫人,冷延都想赞一声,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了!   等等!   那男子是——   太子殿下!   冷延就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   “殿、殿下,刚刚属下在这里时,并没有看到太子殿下,或许、或许是太子殿下替夫人解了围,所以此时两人才待在一起的。”   他不是为“红杏夫人”说话,而是怕自家殿下难堪,也真是的,太子殿下那么一个端方自持的人,怎么这次如此不注意?   冷延没等到回应,他偷偷地瞧了自家主子一眼,只见那雪山般的面孔更加清寒了,他瑟缩了一下,问道,“殿下,宴会快要开始了,要么属下去请回夫人吧?” 第85章   催眠太子,失去的记忆   凌北辰回身,只吐出两个字,“不必。”说完就衣袂带风地离开了,带起阵阵寒风。   冷延有些诧异,刚刚主子听到消息后,立刻打发了两个官员往这边来了,看起来是担心夫人的安全。可是,主子怎么就这么走了?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夫人和太子待在一起?   他很快就想通了。   本来夫人就是死乞白赖赖上自家主子的,主子能喜欢她就怪了!他早就和常平打了赌,季明舒不可能得到殿下承认的,果然是这样吧。   常平输定了!   桃林中,季明舒并未注意到凌北辰的来去,她专注在催眠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子。   曲声微转,凌墨枫清宁的眉宇微微蹙起。   他清除了所有思绪,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然而,忽见浓烟滚滚而起,一场大火来袭,整个世界火光冲天,树木倒了,房舍塌了,就连飞禽走兽都未能幸免,大有要把一切化为灰烬的架势。   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凌墨枫心急,想要阻止这场大火,可是他发现自己似乎处于另外一个世界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做出任何改变。   这时候,一阵狰狞的笑声传来,这个笑声与眼前惨绝人寰的场景格格不入,十分突兀。   凌墨枫跑向声源处,只见在火势尚未蔓延之地,一棵柏树树顶上,一黑衣黑袍之人迎风而立,正在狂笑。   他的笑,既狂傲,又邪气。   毫无疑问,这场大火和此人有关。   凌墨枫眉心拧得很紧,质问,“你是何人?”   那人闻言停了笑,缓缓转过头来。   凌墨枫屏息,死死地看着那人的侧脸。   “太子殿下?”   “谁!”凌墨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季明舒被握得有些疼,不适地蹙了蹙眉,说道,“太子殿下,是妾身。”   凌墨枫看清了眼前的女子,又看了看自己抓着她的那只手,敏锐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很快,他缩回了手,垂眸道,“是孤唐突了。”   季明舒取出手帕递给他。   凌墨枫这才意识到自己额头出了不少的冷汗,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手帕,一边擦着额头,一边致谢,“多谢……”   季明舒只是帮他回忆而已,并没有侵入他的神识,因此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她轻叹一声,说道,“人的大脑会对记忆进行自我选择,会遗忘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或许,太子殿下忘记了也未必是坏事。”   凌墨枫捏紧手帕,或许是刚刚出汗的缘故,此时眼睛显得格外明亮,他坚定地道,“不,这件事对孤很重要。”说毕他微缓了语气,以征询语气的语气问道,“多年来,孤这头疾都找不到原因,只有你刚刚让孤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你,可以再帮孤一次吗?”   太子凌墨枫,这还是第一次请求人帮忙。   季明舒沉吟着问,“太子殿下确认自己能接受那段记忆么?”   凌墨枫微怔,“什么意思?”   季明舒如实说道,“太子殿下刚刚的情况很危险,若非妾身及时唤醒您,后果不堪设想……即便太子殿下现在想再来一次催眠,妾身也不敢施为了。”   凌墨枫缓缓垂下眸子,漆眸染着点点星光,脸颊上还有些许薄汗,这样的他比起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那个他,多了些凡尘俗世的气息,更添韵味。   他眉眼微垂,将思绪收敛于胸中,缓缓道,“是孤让你为难了。”   季明舒耸耸肩,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妾身没什么好为难的,只是担心太子殿下而已。”   “小姐、太子殿下,茶来了!”小随高调地跑了过来。   季明舒当然知道端茶只是太子支走小随的借口而已,哪里会真的喝什么茶?她微微颔首,“琼花宴估摸着快开始了,妾身先告退了。”   凌墨枫起身,朝她微微颔首。   小随将茶一放,就追上了自家小姐,她还忍不住回头看几眼,瞧太子神色平静,和她离开前差不多的样子,她想,刚刚应该没发生什么吧?   微风拂过,桃林里飘起花瓣雨。   气氛又静谧了几分。   仲叔走上前来,提醒道,“殿下,琼花宴要开场了。”   凌墨枫袖中的手轻轻揉摩着那方手帕,闻言将之收入了胸口,淡淡道,“走吧……”   琼花宴,高朋满座,热闹至极。   这么热闹的场子,想要找一个人可不太容易。   但谁让凌北辰太特别了呢?那一抹白,干净出尘,如九天谪仙,他坐在那里,好似就是全场的焦点,她一眼便看到了他。   季明舒上前,对他微微一笑后,在他身侧落了座。   落座后,她的目光慢悠悠地打量了一圈,没看到周二和苏少两人,她也不奇怪,微微勾唇,收回了视线。   凌北辰看了她一眼,凤目没有一丝涟漪,端起一杯茶,面无表情地饮着。   冷延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神情有点儿一言难尽。   他怎么觉得,夫人一点儿都不心虚呢?   虽然殿下不喜欢她,但是,但凡是一个有节操的女子,刚刚做了那种事,再面对自己的夫君,怎么都该有些惭愧吧?   难怪殿下话都不想同她说。   “刚刚去哪儿了?”凌北辰看也未看她,冰冷地问道。   冷延看了自家殿下一眼,飞快地缩回了目光。   季明舒明知故问,“夫君这是在问妾身么?”   凌北辰斜了她一眼,凤眸染着寒霜,这个反应算是回应她的问题了。   季明舒端起茶杯,学着他的模样饮茶,目光投向远方,摇摇头自言自语,“一定是妾身理解错了,刚刚夫君还不让妾身说话,怎么可能会主动同我说话呢?唉……”   凌北辰嘴角抽了抽,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更寒了。   季明舒迎着他冷冰冰的视线,嘴角的笑意逐渐放大,对他灿烂一笑。   凌北辰沉着脸,收回了视线。   冷延不忍直视,他有些气不过,问了一句,“夫人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发生了什么好事么?”   季明舒摇了摇杯中的茶,含笑道,“茶好喝,算不算好事?”   冷延,“……”狡辩!   在一阵惊叹声中,太子凌墨枫缓缓走来,他如松竹皓月一般,行走之处跟着一堆爱慕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   季明舒看过去,不经意与他对上了视线,两人相视一笑。   这么短短的一瞬,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但冷延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他替自家主子不忿,不禁看向自家主子,却见自家主子稳得很。   皎若云间月,皑如山上雪。   就像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分毫。   想想也是,主子又不在意季明舒,又怎么会生气呢?   “子缓!”何慕秋猝不及防地凑了过来,他端着酒杯在凌北辰桌案上的酒杯上碰了一下,说道,“我看上那个紫云母水晶手镯了,一定要赢了它,把它送给郑小姐……”   说着看了季明舒一眼,活像凌北辰会为了季明舒去争这只镯子似的,“你待会儿可千万别跟我抢,行不行?” 第86章   何少哄美人儿   季明舒记得那个镯子,普天下只此一只,传闻中一旦戴上就取不下来,除非取了男方的心头血才能取下的镯子……   她暗笑,何慕秋实在想得太多了,凌北辰怎么可能会为她争一只镯子,她调侃道,“何少就不怕惹了风流债,到时候要取心头血才能消除么?”   何慕秋暗骂,嘴巴真毒!   他俊眉蹙地紧紧的,但上次被青盲折腾地太难受了,他不敢怼季明舒,只能闷闷道,“本公子是真心的!”   让何慕秋意外的是,他的好友这次居然站在了季明舒一边,他看着他,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何慕秋傻住了。   他一直以为好友愿意接受季明舒,这是开窍了,可他现在怀疑,莫不是子缓开窍开得过头了,变得重色轻友了?   “子缓,你……”   凌北辰难得展现了无语的神情,他的凤眸淡淡扫了一下,在某一处停留一瞬后,便收了回来,“如此高调,就不怕适得其反?”   何慕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位靓丽的小姑娘,他怔了一下,认了出来,那是苏小姐,归云山庄的独女,被宠爱坏了,他的婉秋就没少被这小姑娘欺负!瞧瞧这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瞪着婉秋呢!   另一边,苏小姐似乎感觉到有人看着她,不禁看过来,看到何慕秋后,目光变得惊喜,对他露出大大的笑颜。   何慕秋挤出一个假笑,立刻收回了视线。   “好歹也就这两日的时间,等我赢得佳人芳心,立马让我爹派人来求亲,到时候这个臭丫头就为难不到她了。”   凌北辰有些意外,看了看他,“你想好了?”   苏庄主还未来,何慕秋瞅着还有一些时间,便同他认真掰扯,“身份是略低了些,但是郑家上下皆能力出众,当时归云山庄的老庄主得疾病去世,新任庄主上任,差点儿让其他家抢了苏家和朝廷的兵械生意,还是在郑家的一力辅佐下,苏庄主才保住了归云山庄的基业。”   “你知道的嘛,我父亲向来敬重有本事之人,他一定不会反对这门亲事的。”   凌北辰还想问一个问题,不过看了一眼旁边的季明舒后,抿了抿唇,到了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只淡淡道,“随你……”   何慕秋还是了解好友的,他知道子缓这是诧异于他居然会对婉秋这般用心,关于这个话题嘛,需要改天小酌慢聊了,他举起酒杯又在凌北辰的酒杯上碰了一下,“镯子的事情,我就当你同意啦!”说完眨眼一笑,便离开了。   琼花宴不负盛名,着实热闹,几乎将满宜安城的贵族聚齐了一大半。   太子虽然穿着私服,属于微服私访,但是堂堂储君的行踪自然早就透了风,因此太子的席位在左边第一个。   右边第一个是晋王府的席位。   余下的便是丞相府、将军府,以及其他贵族亲眷的席位。   宴会还未开始,众人心思已经活泛起来了。安沛菡余光注意到了那片白衣,可她根本不敢看过去,也不敢看太子殿下。   倒是她那胆大的庶妹,时不时地偷偷看上太子一眼,就算偷看到的是一张面若冰霜的脸,也觉心满意足。   苏莹莹也偷偷看了看太子,可是在太子冰冷的视线一扫后,她就没有勇气再看了,她不禁去搜寻何慕秋的身影。   何慕秋从凌北辰那边离开后,并没有回到他自己的席位,要知道,以何家首富的地位,完全可以得到一个很不错的位置,不料他却溜到了末席,凑到了郑小姐旁边。   郑婉秋看到他,吓得站起来,紧张地说道,“何公子,您的座位在另一边。”   何慕秋看着佳人脸颊微红的模样,心旌摇曳,他吃准了她胆小的性子,有些无赖地说道,“你再不坐下,一会儿别人都要看到我们了……”   郑婉秋咬了咬唇,没有落座,蹙眉道,“这不合规矩,请何公子不要为难小女。”   何慕秋还真听话地站了起来,他眨眨眼道,“这样也不错,满场之中现在只有我们这样站着,呵呵。”   郑婉秋当即坐下,臊红了脸颊,闷闷地不说话。   何慕秋没再凑到她的身侧,而是在她侧后方席地而坐,好听的声音说道,“喜欢镯子吗?本公子送你一个镯子吧?”   ……   没一会儿,苏庄主在一个中年男人的陪同下,走来了。   走在前头的苏庄主,行为举止还算大气,有些上位者的气势,不过熟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外强中干,实属平庸,这些年只能勉强维持着归云山庄的体面。   而他身后跟着的男子,正是郑婉秋的父亲郑朔,他沉稳内敛,含而未露,眼中偶现的精芒让人不敢小觑。   苏庄主看到来了许多贵夫人们,吃惊不小,不过想想也觉正常,毕竟太子殿下要来,这风声早就传出去了。   所以贵夫人们都带着自家女儿来了,他扫了一眼,没看到自己儿子,低声问身边的郑朔,“浩儿呢?”   郑朔低声答道,“周二公子这会儿也不在,少庄主许是带周二公子去逛了,属下已经让人去找了。”   苏庄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上前对太子和晋王妃等人一一行礼,随即对到场的各位贵族亲眷拱手做礼。   苏庄主好一阵的寒暄,差点儿按不住话头,还是在郑朔的提醒下,他才收住了,搬出了讨巧的名目。   他拍了拍手,当即有十几个小厮推着一个庞然大物过来了。   那东西底部安装了许多轮子,可以滚动,但饶是如此,十几个小厮推动着还是很费力,看样子这东西不轻。   可惜,那东西被巨大的黑布遮住了,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苏庄主朝郑朔点了点头。   郑朔领命,上前一把揭开了黑布。   竟然是一座假山。   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奇怪,实在看不出这一座假山有何特别的。   郑朔走到假山面前,朝在场众人施了一礼,说道,“诸位,今年的琼花宴不比武,也不比文,只讲究一个“缘”字。”   人们糊涂了,缘,要如何比? 第87章   美鸟计   郑朔神秘地笑了一下,走近假山,向众人指出假山中心处被封闭在一个精致空间的色彩斑斓的鸟儿,“诸位看这只鸟儿。”   漂亮是漂亮,却是背对着所有人的。   “这只鸟名为七彩文鸟,是我家庄主于三年花重金买来的,可不知何故,它始终不肯转过头来。   若是在座有人能使它转过头来,便为今年琼花宴上的魁首,紫云母水晶手镯便花落谁家。”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质疑道,“这有何难的?但是,若是我有法子,却叫别人抢了先,这要怎么算?”   这个问题问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郑朔面不改色,笑着道,“所有人都有机会一试,若是不仅一人能让七彩文鸟回头,除了第一名可得紫云母水晶手镯外,其余的人可各得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   还是黄金!   众人倒吸一口气。   不愧是归云山庄,这般大气,不过这么说来的话,怕是让这鸟儿回头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我来试试!”很快,就有人先上场了。   郑朔微笑着往旁边让了一让。   那人拿着一截树枝,就如同逗其他鸟儿一般,逗弄着七彩文鸟。   谁知七彩文鸟理也不理,被戳了几下,似乎不耐烦了,气得跳起来,准确地踩住了树枝。   “咔嚓”一声,锋利的爪子一下子就抓断了树枝。   众人不禁哄笑。   好一只有脾气的鸟儿,居然还生气了。   那人悻悻地退下去。   很快又有人上来了,来人捧着一个九宫格的盒子,里面每一格都装着不同种类的鸟食,他用折扇敲了敲盒子边缘,逗道,“乖乖,来吃食儿!”   见七彩文鸟不为所动,他还让小厮递来汤勺,舀了一勺递进去。   可惜,七彩文鸟就是不给面子。   归云山庄给它的伙食可是顶级套餐,它哪里会被一点儿食物引诱住呢?若食物引诱行得通,也不至于三年都不回头了。   还有人不信邪,偏要上台来试。   既然这鸟很有灵性,有人就把它当做人来看,给它讲起了笑话。   鸟儿没笑,亦没回头,倒是把在场众人逗乐了。   季明舒摇摇头,轻笑了一下,她端起酒杯欲饮,谁知闻到了桃花味。   酒杯停在了唇边,她怔住了。   或许是她动作过于明显,以至于凌北辰都看了过来,季明舒迎着他的视线,恍若无事般饮下这杯酒,称赞了一声,“酒不错……”   不是桃花酿。   只是她刚从桃花林回来,衣沾桃香而已。   末席处,何慕秋朝郑婉秋眨了眨眼,“本公子替你把紫云母水晶手镯赢来,怎么样?”   郑婉秋眉心蹙地紧紧的,刚刚她已经感觉到父亲质疑的目光了,他若再乱来,她要如何跟父亲解释?她都不敢看他,埋着头低语,“何公子,您别胡来!”   何慕秋却已经翻身起来,绕过她走到了中间,停在郑朔面前,“本公子要试一试!”   郑朔刚刚便注意到了距离女儿很近的何慕秋,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瞬,点头道,“何少,请吧!”   何慕秋朝一个小厮招招手,“把本公子的小宝贝儿拿过来。”   小宝贝儿?什么鬼?   很快,人们就知道何慕秋所言的“小宝贝儿”是指什么了。   一个小厮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手里拎着一个鸟笼,那里头也有一只花色漂亮的鸟儿。   有懂行的认出来了,“那七彩文鸟是雄鸟,而小厮拎来的这一只是一只雌鸟……”   呃,这是要用美鸟计……   没错!何少就是要用美鸟计。   何慕秋接过鸟笼,折扇在鸟笼上轻敲,对里头的鸟儿说道,“小宝贝儿啊,本公子的幸福可全靠你了,你千万得争气点啊!”   说完,打开了笼子。   鸟儿一只脚上拴着细的金锁链,因此并没有飞走,它乖乖地飞到了何慕秋的胳膊上,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站好。   何慕秋托着它,上移。   鸟儿看到关在里头的七彩文鸟后,观察了一阵后,它头上的毛逐渐竖起来,甚至尝试伸出爪子去触碰里头的七彩文鸟。   有戏!   不少人都凑到跟前来,仔细看着。   也有人朝何慕秋投去佩服的目光,连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特么真是个鬼才!   “鬼才”笑眯眯地看着鸟儿,也不打扰它,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对边上的郑婉秋投了一个秋波。   季明舒支着头看着,慢悠悠地饮酒。   小随兴致勃勃地猜道,“小姐,依我看,这次准能回头了!”   季明舒浅饮了一口,勾唇道,“它不会转头的。”   冷延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好奇了,“红杏夫人”的语气很笃定,可她如何能确定七彩文鸟不会回头的?   凌北辰淡淡地看着,凤目波澜不兴,好似没听到这句话一般。   “为什么啊?”小随问。   季明舒但笑不语。   “夫人随便说的吧?”冷延忍不住插嘴道。   季明舒笑吟吟,“对啊,我就是随口说的。”   冷延,“……”   季明舒若还看不出来冷延对她的态度问题,那她就不是季明舒了。   她稍微一想,便猜到了:冷延看到刚刚她与太子待在一处的场面,误会了。   她不禁看了看旁边的凌北辰,他也看到了?也误会了?   凌北辰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如常冰冷,却还带着一分淡漠。   季明舒蹙了蹙眉,他,似乎……生气了。   她撑着身子靠近了他一分,看着他道,“殿下误会了,臣妾和太子殿下什么都没有,刚刚有人偷袭臣妾,是太子殿下帮了臣妾。”   冷延听她如此说,一下子恢复了理智,毕竟他离开前看到了诡异的画面,回来后才看到太子殿下与夫人在一起,这么说起来,倒是有可能的。   他想着,就算自家主子不喜欢夫人,也不能让夫人给戴绿帽了吧?这么想,他能接受了一些。   可惜,凌北辰不是冷延,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对她的解释不满意,还是根本不想听她的解释,他一句话都未说,便转头不看她了。   季明舒悻悻的。   解释什么呀解释?别人根本不想听。   她呵呵笑了笑,目光也移到了场中。 第88章   他的琴声,惊艳四方   美鸟计果然失败了。   何慕秋让人将雌鸟拎走了,他好没面子,都不好意思往郑婉秋那边看了,他猛地摇了会儿扇子,一把收起折扇,朝凌北辰这边走来。   还未走近,便听人嘲讽道,“何少的“美鸟计”怎么不管用呀?”   宁清郡主的声音不小,一开口就让许多人听到了,碍于何家的身份,人们没有直接笑出来,但是眼中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何慕秋暗暗磨牙,宁清这个死丫头,要不是子缓罩着,早被他收拾七八回了!   宁清郡主挑衅地朝他扬了扬下巴,随即黏着自己二哥,让他想办法逗七彩文鸟回头。   洛世子当然想出这个风头啊,奈何办法都被别人试遍了,他完全没主意,哪儿会上去出丑?   何慕秋不理睬宁清郡主,径直走到凌北辰身边,咳嗽两声,腆着脸问,“子缓,你有办法吗?”他还没有放弃。   凌北辰眉心微蹙,凤眸深了一分,也不在在思忖着什么。   何慕秋甩开折扇,殷勤地替凌北辰扇风,说道,“今日无论我输给谁,脸上都无光,也只有输给你,我才能好受点儿。”   “都怪我嘴快,答应郑小姐了,要送紫云母水晶手镯给她,你就帮帮兄弟我吧……”   凌北辰还没应,另一边,苏庄主自作聪明地到了太子面前,郑朔眉心微微蹙起,然而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苏庄主道,“太子殿下可要一试?”   凌墨枫从刚刚假山被搬出来后,脸色已经不怎么好看了,他凉凉地看了苏庄主一眼,只道,“不必了……”   苏庄主看着太子神色不好,他还以为自己给太子出了难题,吓得闭紧了嘴巴,朝太子行了一礼后,便退到了旁边。   可以用的办法都用尽了,这下众人才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郑大管家会那么大的口气许下一万两黄金了。   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拿得到啊!   人们悻悻的,望鸟兴叹。   就在这时候,一个在人们看来最不可能参与进来的人站起来了,缓缓走到了场地中间。   白衣无尘,长身玉立,恍若谪仙。   他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个干净而冷冽的男人,身上带着一种与众不不同的光芒,这让他无论是何身份,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安沛菡一看到他,只觉整颗心快要化为一池春水,她没想到,他竟然会站出来,她多希望他此刻是为了自己而站出来的啊!   太子神色微微一变,不禁往后面的季明舒看过去一眼,这一眼后,冷冽的神情多了抹自己都未察觉的黯然。   晋王府的人除了洛世子以外,其他人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在府外,凌北辰是晋王妃的儿子,是宁清郡主的哥哥,凌北辰风光了,她们脸上也好看。   不过,洛世子有些阴郁,虽然他已经得到了世子之位。可是,所有人看到的还是他那个大哥!   难受归难受,他却又无话可说。因为,论起才情这种东西,就是十个他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大哥!   何慕秋则是期待满满地看过去,他相信,只要子缓肯站出来,就一定能成功!他与子缓结识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子缓输过什么呢。   季明舒撑着下巴,却没有看凌北辰,而是在姑娘们花痴般的脸上一一扫过,总算觉得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除了周菁菁,凌北辰的爱慕者还真不少啊,那位安大美人也是其中之一,季明舒举起酒杯饮了饮,视线缓缓回到凌北辰身上。   她有些好奇,他会怎样让七彩文鸟转过头来。   很快,几个小厮搬来了古琴和琴架、琴座等物,在场中搭好了。   除了季明舒,在场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宜安城中,无人不知,凌北辰一手琴技了得,十六岁那年以一首《广陵散》赢了当世琴技大师,获得“小嵇康”的称号。   自那以后,喜爱乐曲之人心心念念便是能听到他弹奏一曲,可惜了,过去的他是尊贵的晋王世子,连见他一面都不容易,更别提听他弹奏一曲了。   没想到,参加一回琼花宴竟然会有这样的惊喜。   到现在,鸟儿回不回头,手镯不手镯什么的,都已经不是重点了。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场中的白衣男人。   徐霁已经让侍卫把玄川送到了天牢,此时他站在太子身边,却不知自家主子的心绪,他忍不住感叹道,“殿下曾说过,能听凌侍郎弹奏一曲,乃人生幸事,烦恼也能忘却一半,没想到来一趟琼花宴,还能有这一个收获。”   他想,太子殿下能听凌侍郎弹曲子,一定会很高兴的吧。不过他看过去时,却见自家殿下眸色略深。   他怎么感觉殿下似乎不是那么高兴呢?是错觉吗?   凌北辰端坐在古琴前,手掌微抬,只听“铮”的一声,琴声响起了。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古琴上划过,动作优雅,从容不迫,就像是一个翩翩公子,季明舒无声地勾了勾唇,谁能想到呢,这双弹琴的手,亦能瞬间夺人性命。   舒缓而悠扬的琴声响起,就像是一场邀约,让听琴曲之人进入另一个美妙的世界。   所有人都沦陷了。   满场之中,还有谁记得那只不愿回头的七彩文鸟呢?   大概只有季明舒了!   她托腮看着那只鸟,竟发现,那傻鸟蹦蹦跳跳两下后,真真就回头了!   回头后,还朝弹琴的凌北辰吱吱吱叫个不停。   确实是一只很有灵性的鸟儿。   是一只色鸟吧!   在鸟儿回头那一瞬,一个影子飞快地从假山上蹿下来,好巧不巧的,竟然钻进了季明舒的衣袖里。   季明舒一低头,便对上一双黑珍珠般的小眼睛。   那灰不溜秋的东西不过巴掌大,此时小小的缩成一团,显得可怜兮兮的。   这是一只白毛刺刺猬,巴掌大小,小模样瞧着可怜兮兮的,眼见季明舒看着它,它不禁又往衣袖里缩了缩。   原来,七彩文鸟不回头是因为被它限制了呀。   啧啧,好胆小的“绑匪”。   这小家伙身形很敏捷,刚刚跑过来,竟没引起旁人注意,可不太像是一般的刺猬,季明舒觉得好玩,有些失笑,看了看场中的白衣男人,不禁喃喃,“他的琴音就这么好听么?”   当然,小刺猬是不可能给她回应的。   这不是一首完整的曲子,只是凌北辰信手弹来的一小段乐曲。很快,他就收了手,美好的尾音在空中回荡着,逐渐消失。   人们许久才醒过神来,惊见那只七彩文鸟竟已经转过头了!   全场好一瞬的安静,也不知是为了凌北辰的琴声,还是为了七彩文鸟的回头。   “啪!啪!啪!”苏庄主双手击掌,走上前来,“殿下一手好琴技,让我等大开眼界,如此美妙的琴曲,也难怪这小家伙都被打动了。”   何慕秋激动得很,他跟着鼓掌,手都要拍烂了。   随着苏庄主和何慕秋的领头,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季明舒见别人都在鼓掌,她不好不动,便也跟着意思意思了几下。   只是,掌声越响亮,凌北辰的脸就越黑了。   他朝苏庄主淡淡颔首,径直问道,“这,算不算得赢了?”显然,他想结束眼前关于这首曲子引起的动静。   苏庄主很识趣,他见凌北辰脸色不太好,连忙吩咐管家,“殿下赢了,快让人把紫云母水晶手镯拿来。” 第89章   紫云母水晶手镯   谁看着紫云母水晶手镯能不眼红呢?   可惜此镯子,世上只此一只。   何慕秋激动极了,他就知道,只要子缓出马,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   虽然说靠好友赢来手镯,再转送给姑娘,有点儿不太好意思,但是他想得开得很,他跟子缓的关系谁跟谁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季明舒不禁看了末位上的郑婉秋一眼,只见她秀眉紧蹙,显然在担心着什么,“看来何少这只镯子想送出去,可不太容易啊……”   何慕秋瞪着她,不过一见季明舒看过来,他的目光便软了下去,只呵呵地笑。   小随怀疑着什么,她皱皱眉,艰难地问道,“小姐,世子该不会要给您戴上这个倒霉镯子吧?”   季明舒失笑,“你想多了。”   另一边,凌北辰已经接过了雕花锦盒,他取出镯子,随手将空盒交给了冷延,衣袂飘飘,往这边走了过来。   何慕秋已经站起来了,他虽然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一套,但是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场面还是要做足的。   他将扇子插在腰间,腾出手来接镯子,心中已经准备好致谢的说辞了。   宁清郡主看他那得意样,气呼呼地偏过了头。   在万众瞩目之下,凌北辰走到了这桌,让人意外的是,他只看了何慕秋一眼,目光便定定地落在季明舒身上。   季明舒,“??”   她看了看他手中的镯子,狐疑地看着他。   这时候,大概除了季明舒主仆以外,其他人都看明白了凌北辰的举动。   阳光下,紫云母水晶手镯雕琢地巧夺天工,镯身熠熠生光、美轮美奂。   且不论它代表的含义,就以它的漂亮和独一无二,也让所有女子无法拒绝吧。   凌墨枫很平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旁边传来安家庶女的话,“早听闻凌侍郎与其夫人鹣鲽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呀。紫云母水晶手镯,全天下只有这一只,据说只要戴上这只镯子,便锁定了一辈子的缘分了,看来凌侍郎对尊夫人真是倾心相待、非她不可呢,姐姐,你说是吧?”   此言一出,两个人不约而同微微变色。   安佩菡脸颊上爬满了粉红,当初她鼓足勇气上的擂台,没想到现在已经成为他人的话柄。她不后悔,只是,垂下眸子时,眼中还是不自觉流露出伤感。   安夫人沉了脸,眉眼犀利地看着不安分的庶女,“季大小姐自然是有福之人,可有些事是羡慕不来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说呢,小八?”   庶女一听这话分明是暗示她身份卑微,她勉强露出一个笑,“母亲说的是。”   太子凌墨枫饮茶的手顿了一下,复而缓缓放下了茶杯,眉宇间一片清宁,让人找不到一丝异常的痕迹。   此时此刻,四面八方都是对季明舒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按身份来说,若凌北辰还是世子,那季明舒绝对是在场女子中顶尊贵的存在,可凌北辰不是世子了,现在她在这个场子中的排位只能算中上水平。   但即便如此,凌北辰为她破例弹琴赢来的手镯,让她立马成为了所有女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曾经的晋王世子,而今的刑部侍郎,一席白衣翩翩,不知惊艳了多少人的眼,他的惊才绝艳,不知扰乱了多少人的心。   可是他又那么冷,没有给任何姑娘接近他的机会,他就像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近焉。   即便他已经成婚了,不少姑娘们还是固执地相信,季明舒是钻了空子才成了这场婚事,而世子对她根本没有感情。   而今,高岭之花竟然当众弹琴,就为给季明舒赢一只手镯。   此刻,芳心碎了满地。   不论旁人如何想,当事人季明舒的心情不太好,她抬头望着凌北辰,装作不懂他的意思,“夫君真厉害,说要帮何少,果然帮何少赢回了镯子!”   她故意放大了声音,这样让其他人听到这句话,到时候凌北辰就不好意思改变主意了吧。   何慕秋早就呆了,此时听到被点名,他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子缓特意为夫人赢来的镯子,我怎会夺人之美呢。”   刚刚子缓要上场,他下意识便以为,子缓是要帮他赢镯子,因为在他看来,以子缓的性情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是他大意了!他怎么忘了,子缓现在可是有媳妇儿的人了,而且子缓对他这个凶凶的媳妇儿很是不一般呢!   大意了!大意了!何慕秋往旁边移了两步,竭力降低存在感。   季明舒还要说什么,可惜凌北辰截断了她的话,他伸出一只手,语气清寒又霸道,对她道,“伸手过来。”   他说这句话时,凤目清寒如旧,声音也浸寒浸寒的,找不到一丝此情此景该有的情愫。   可就是这样,也羡煞旁人呀,哪个姑娘不想被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男子当众示爱呢?   紫云母水晶手镯,代表的可是永不变心的爱啊!   季明舒嘴角抖了一下,呵呵假笑了两声,“不、不用了吧,要不然臣妾先收下,等回去了再戴吧?”   凌北辰定定地看着她,显然不接受这个提议。   季明舒知道,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很难看,凌北辰明明只是和她做戏而已,为何还要加这么个东西进来?   镯子是很好看,但是,戴上就不能取下,这种镯子没人会喜欢吧?反正她是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难不成任务结束后,取了他的心头血来解锁?   季明舒看了他片刻后,在周遭越来越多异样的目光下,终于站起身来,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凌北辰凤目凝了她一瞬,而后握住她的手掌,平静地为她戴上了镯子。   镯子套在皓白的手腕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轮美奂。   季明舒看着手镯,笑了一下,机关镯是么……   此次盛会之后,凌北辰因为绝妙的琴技,如霁月清风一般,获得了“霁月公子”的称号,而季明舒自然也就被人称一声霁月夫人。   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次宴会从现在的热闹纷呈到后面的轰动宜安,中间发生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季明舒得了镯子,羡煞了一堆姑娘们,其中就包括宁清郡主。 第90章   是霸道,还是不讲道理   宁清郡主瞥了何慕秋一眼,讥笑道,“何少还是别羡慕了,七彩文鸟不愿意为你回头,这说明紫云母水晶手镯和你无缘,这可未必是坏事。   万一真叫你得了去,以后要被人下刀子拿心头血来解开镯子,到时候就不美了,呵呵。”   “郡主!”这个死丫头!   眼见晋王妃看过来了,何慕秋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笑呵呵补充道,“郡主,何某的事情就不劳郡主操心了,否则叫别人见了,误以为郡主喜欢在下,影响郡主的婚嫁,那就不太好了是吧?”   宁清郡主黑了脸,“何慕秋!”   晋王妃虽然对商贾之流不甚上心,但是何家没少帮衬王府,她自然得给何慕秋一分面子,她轻斥道,“宁清,不得无礼。”   宁清郡主被母妃训斥,也不敢再顶嘴了,但是看着何慕秋的目光全是不忿。   何慕秋摇了摇折扇,他真是没脸去看郑婉秋了,但就是没脸,他还是忍不住看过去一眼,便见郑婉秋衣衫上不小心被泼了酒,被丫鬟引着离开。   应该是去更衣了。   ……   季明舒端起酒杯,刚凑到唇边不禁又放下来。   她不禁看了身旁正襟危坐的男人一眼,他面色清寒如常,若不是手腕上的手镯提醒,她简直要怀疑刚刚的事情是她的错觉了。   他为何要这么做?   难不成这镯子另有玄机?   可是,她仔细看了看这镯子,除了不易取下的机关外,也没别的奇特之处了。   该不会是……因为刚刚桃林的事情吧?   季明舒鼻翼微微一抽,这个男人真是……两人心知肚明,他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竟然还给她戴这么一只破镯子。   突然间,衣袖动了动,袖子瞬间轻了许多。   原来是小家伙溜了。   季明舒不觉莞尔一笑,同时对镯子也没那么上心了,她淡笑地移开视线,心中琢磨着,难不成凌北辰真是单纯来参加宴会的?   苏庄主安排了歌舞,此时人们正欣赏着歌舞,不知何时,太子已经不见人影了,就连仲叔和徐霁也都不见了,这让人们放松不少,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   季明舒端着酒杯靠近凌北辰,那么近的距离,几乎要贴在凌北辰的身上了,她眨眨眼睛道,“夫君既然送了镯子给妾身,看来夫君并不是不想和妾身说话呀,是不是?夫君?”   凌北辰这一次倒没有避开,他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凤眸缓缓移到她手腕上的镯子上,“戴好它,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淡漠疏离的凤眸带着两分不悦。   果然是因为刚刚的事情。   季明舒看了看镯子,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黛眉微蹙,似有些烦恼,“夫君应知道,这镯子代表的是永不变心的爱,你准备好对妾身负责一辈子了么?”   见他神色微微一变,她继续道,“若是有一天夫君要休了妾身,到时候您还得取心头血来取下这镯子,不是太麻烦了么?”   凌北辰凤眸深深如许,“休了你和取下镯子,这是两码事。”   季明舒,“……”   她第一次发现,凌北辰竟然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时候。   按照他的话来说,如果真有他休她的一天。那时候,她也得戴着这个倒霉手镯一辈子?   真是……   季明舒干笑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心里却一言难尽,这个病秧子心理不太正常吧?   这时候,何慕秋凑过来了,却不是找凌北辰的,他对季明舒道,“嫂子,郑小姐去更衣好一会儿了,太不寻常了,你帮我去看看吧?”   嫂子……   小随立马两眼圆睁,直瞪着何慕秋。   季明舒皱了皱眉,一时间似乎体会到凌北辰听她喊“夫君”时候的心情了,她默了默,“换个称呼。”   何慕秋不禁转头看旁边的凌北辰,然而凌北辰好像没听到这些话似的,目光飘忽地看着场中的舞蹈。   没听到,是不可能的。   子缓没发表意见,自然是不反对的。   既然子缓都没有反对,何慕秋自然不会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   他再次求道,“哎呀!嫂子,你就帮帮小弟吧,刚刚我派了丫头去,但都被苏莹莹那丫头的人拦住了,我担心她会出事。”   非但没改口,还越喊越顺口了……   季明舒默默地看了他,然而何慕秋只是满脸期待地看着她。没办法,她只得应下这一声“嫂子”,她道,“我去看看。”   刚离开宴席,小随就忍不住吐槽,“小姐,那个何慕秋真讨厌,什么“嫂子”?好土!”   季明舒兴味索然,“一个称呼而已,随他去吧。”   小随不禁看着自家主子的手腕,想了片刻后,主动请缨,“小姐,待任务结束以后,奴婢帮您取凌北辰的心头血来打开它吧?”   季明舒不禁转头看她。   小随怔住了,小姐这是生气了么?好像也不太像生气啊,她有些迷糊,“小姐,我说错什么了么?”   季明舒收回目光,“一个机关而已,不必那么麻烦。”   小随有那么一瞬不禁怀疑,小姐是不是不希望伤害凌北辰,不过只是一瞬的念头而已,她很快就想到了神出鬼没的凌北辰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季明舒叫住一个路过的丫鬟,问道,“可知道郑婉秋郑小姐在何处?”   那丫鬟目光缩了缩,显然是畏惧着什么,她正要回答“不知道”,然而对上对方的眼睛,不自觉乖乖地回答了问题。   两人按照丫鬟所指的方向,穿过了月洞门,往更衣房去了,她们刚刚走过月洞门,便有两人出现在她们身后。   这两人便是在桃林里吓得丢了魂儿的苏少和周二。   “季明舒去更衣室做什么……”   “我看你们管家的女儿刚刚进去了,门口守着你妹妹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苏浩自然知道自己妹妹不待见郑婉秋,里头估计没好事,眼轱辘一转,闪过一抹算计,“周兄,你想不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91章   禁地,擅闯者死   季明舒和小随刚穿过月洞门,便有一个丫鬟迎上前来,“客人可是要更衣?奴婢带您去吧。”   季明舒点了点头。   丫鬟这路带地很奇怪,迂回了一大圈,才来到更衣房前,“更衣房就在前面了,客人自便,奴婢先行告退了。”   小随看着丫鬟走开,皱眉道,“小姐,有古怪!”   季明舒当然看出有古怪,但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去看看就知道了。”   此时,更衣房外空无一人,周围寂静地不像话,大有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   季明舒和小随都听到了房间内传来的女子的呜咽声。   显然是那位郑小姐的声音。   小随眨了眨眼睛,“小姐,那位郑小姐估计是受欺负了。”   季明舒不觉勾唇笑了一下,“若是何慕秋知道了,该会多懊恼啊,错过这样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   进了房间,季明舒和小随同时吃了一惊。   季明舒要收回刚刚说的话,此情此景,是万万不能被何慕秋看到。否则,这位郑小姐估计得羞愤地抹脖子了。   郑婉秋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了角落里,却是,被扒光了衣服的。   也不知是羞愤还是何故,郑婉秋一张脸涨得通红。   季明舒立刻从屏风下取了衣服,将郑婉秋包裹住。与此同时,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对小随道,“屏息!”   小随不明所以,但她还是很听自己小姐的话,立刻屏住呼吸。   季明舒香炉中看着徐徐升起的青烟,她取出一枚药丸,飞了过去,那药丸准确无误地落入香炉之中,很快,香味发生了变化。   小随看到这里,再看着郑婉秋红的异常的双颊,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直翻白眼,“班门弄斧!”   此时,郑婉秋已经不清醒了,整个人无意识地发出呻吟声。   这种春药是烈性药,季明舒并没有解药。   为今之计,只能找到冷水,用降温的方式引导出药性。   季明舒替郑婉秋解开了绳索,替她裹好了衣裳。   小随正要去开门,但她刚接近房门就变了色,“小姐,有人往这边过来了,听脚步,来的人不少!”   这一幕真要被人看到了,郑婉秋的清白定然是保不住的。到时候,季明舒和小随也说不清楚了。   正门是不能走了。   季明舒示意小随开了后面的窗户,她扶着郑婉秋从窗口跳了出去。   时间不多了,季明舒让小随照顾郑婉秋,她催眠了一个路过的小厮,问道,“附近哪里有冷泉?”   小厮如同傀儡一般,愣愣地指了方向。   当季明舒和小随赶到那里时,微微怔住了。   冷泉在前方的树林中,而入口处一块硕大的石碑横卧在那里,上面镌刻着几个字“擅入禁地,死于非命。”   小随皱了皱眉,问道,“小姐,现在该怎么办?要不然我们重新找一处冷泉吧?”她不是怕,而是知道小姐不想节外生枝,谁知道进去后会发生什么。   季明舒摇头,“来不及了!”   说完便直接踏了进去。   小随没有犹豫,也跟了进去。   季明舒没料到的是,这一幕落入了途经此处的太子凌墨枫的眼中。   凌墨枫目光落在那块石碑上,俊眉不自觉隆了起来。很快,似乎下定了决心,他亦踏入了禁地。   刚进去一步,仲叔便拦在他的面前,劝道,“殿下三思。”   徐霁皱眉,也劝道,“殿下三思,谁也不知道苏家禁地里有什么东西,若是撞到什么机关,后果不堪设想。”   要是太子殿下有个什么意外,那是动摇社稷的大事。   凌墨枫眉宇间十分坚定,“如此危险,孤便更不能不去了。”   徐霁怔住了,这一瞬,有个不太好的念头浮了起来:太子殿下他,该不会是喜欢那位季大小姐了吧?   这时,太子已经绕过他们两人,往里头走去了。   仲叔和徐霁也只能跟上去。   禁地入口处设置了阵法,这是防止有人深入,当然这种程度的机关根本威胁不到季明舒和小随,她们很容易就通过了。   季明舒凭着空气中的湿气,很快就找到了那片冷泉。   冷泉位于一片桃林之后,浸寒的水汽夹杂着桃花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一震。   季明舒取下了包裹着郑婉秋的衣裳,将她的身体缓缓送入冷泉之中。   小随叼着一根草,支着头坐在冷泉边,“小姐,不过是一个管家的女儿而已,您干嘛这么费心呀?”   季明舒拂了一把额头的汗,淡淡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就何慕秋?小随可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她歪了歪头,说服了自己,就当是看在落英阁的份儿上吧。   这时候,不少人都以看热闹的名义被引到更衣房去“捉奸”了。   然而,更衣房却无人。   此时,宴会仍在其乐融融地进行着,没人知道,归云山庄的禁地正暴露在外人的面前。   凌北辰仍端坐在那里,冷延小声禀道,“殿下,夫人和郑小姐皆不见人影,但属下在现场闻到了很淡的春药气息,这事儿恐怕不简单。”   凌北辰神色沉了沉,突然起身往一个方向去了。   ……   很快,药性被逼了出来。   郑婉秋出了不少汗,药性散发之后,身体自然难以抵抗这股严寒,她的嘴唇慢慢地变白。   季明舒取了衣服,正叫小随搭把手准备把她捞起来。   谁知,这时候冷泉中的水流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由下而上形成了一个漩涡,强力把周遭的一切都往中心处吸去。   不少水草和石头都被吸到了中心,撞在一起,而后消失无影。   这一切发生地太突然,郑婉秋的身体如同物件一般,被强力拉向漩涡中心,季明舒只得死死抓住她。   小随惊呼,“小姐,快松手!”谁也不知道漩涡下面是什么,在这种危急关头,小随才不管郑婉秋怎么样呢,她只要小姐好好的。   季明舒并没有放手,她不容置疑地道,“拉紧她!”   小随别无他法,只好听命。   凌墨枫赶到的时候,便看到如此危险的一幕,他立马吩咐,“快救人!”   季明舒听到男人的声音,下意识便想要帮郑婉秋保全名节,甚至都来不及辨认声音的主人是谁,她便松了手,跳入冷泉,帮郑婉秋裹住了衣裳。   当然,她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死局,这下面是一个机关,所以她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小姐!”小随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   仲叔和徐霁都没想到,季明舒会突然跳下去,两人在冷泉边怔住了。   就在他们发怔之际,一抹白影如一阵风一般闪过,冲入了漩涡中心处。这一刻,就连仲叔这种高手都怔住了,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快的身手?   不料,让他们神魂俱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一抹青衫从他们眼前跳入了冷泉中。   “殿下!” 第92章   银丝阵   “你没事吧?”关切的声音同时在季明舒两侧响起。   声音出口,三人皆是一怔。   虽然此处漆黑一片,但是并不难辨别声音主人的身份。   太子凌墨枫,刑部侍郎凌北辰。   季明舒没料到冰块竟然会关心她,更没料到是在这样尴尬的情景下。   “哼……”痛苦的闷哼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我没事。”季明舒同时抽回了两边的手腕,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她借着夜明珠的光线,到了郑婉秋身边,检查她的情况。   世界由暗转明,太子凌墨枫和凌北辰对视上了。   这一刻他们眸子里包含着的复杂的情愫,也只有两人才能体会了。   片刻,凌墨枫微微颔首,“子缓……”   凌北辰目光搜寻了一圈,没有见到仲叔和徐霁的身影,心知是在暗道里失散了,他凤目清冷,“太子殿下不该以身犯险。”   太子凌墨枫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可相较于狼狈的外表,更慌乱的是他的心,他也诧异自己的举动,一时分不清楚,究竟是对季明舒的关心更多,还是疑窦更多……   无论如何,这也不是一个好想法,他微微抿唇,“泉边湿滑,孤不甚失足了。”   凌北辰并没有计较这个回答的真实性,天人般的容颜上无甚表情,一板一眼地回,“臣必定竭力护太子殿下安危。”   “嗯……”   这个间隙,季明舒已经替郑婉秋穿好了衣服,只是她冻得不轻,浑身不住地颤抖。   季明舒没辙了,求助的目光看向在场的两位。   这一眼,她微微愣住。   他们从冷泉落入这个地道,浑身早已湿透,此时的凌墨枫和凌北辰站在一起,这个场面实在美不胜收。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季明舒开口,“两位殿下,能否替郑小姐输送一些内力?她受寒严重,这么下去,怕是会撑不住。”可惜她没有内功。   普天之下,能为了一个管家女儿向当今太子求助的人,大概只有季明舒一人了;   整个大陆,会求自己夫君救助别的女人的,大概也只有季明舒一人了。   凌北辰收回打量周遭环境的目光,淡淡看了倒在地上的郑婉秋一眼,眸光移到季明舒身上,神色清冷,凤目波澜不惊,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凌墨枫却主动走了出来,“让孤试试。”   凌墨枫不精武艺,但也会傍身的功夫,因此也有些内功。温热的内力通过他的手掌流向了郑婉秋的身体,让她的脸慢慢有了血色。   季明舒不禁看了看身旁的凌北辰,心情复杂。   他为什么会来到禁地,又为什么会跟着跳入密道?不会是因为她吧……   不管他为何会出现在此,从他跳进这个冷泉起,他会武功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但是他刚刚并没有要帮郑婉秋的意思,季明舒再次感叹到,和温润的太子比起来,这人实在是冷漠无情。   不料,凌北辰突然转头看她,那双清冷的凤目似乎有洞悉人心的力量,他不悦地蹙眉。   季明舒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殿下舍身相救,臣妾好感动。”   凌北辰默然无语,上前两步,对扶起郑婉秋的凌墨枫说道,“殿下,此地凶险,臣走在前面领路吧。”   凌墨枫眼见了他那样高的身手,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凌北辰手持一块指南针模样的物件,似乎在探路,季明舒怀疑,这小东西能帮他们找到出口?   刚走出没几步,便遇到了意外。“咔”一声轻响,一阵箭破空而来。   白影一动,游走在箭雨之中。   片刻后,箭雨停了,凌北辰松开两只手掌,数十只箭矢掉到地上。他继续往前走,看样子是打算耗尽箭矢。   季明舒微微勾唇,以他真正的实力,对付一个小小的机关,何需如此麻烦?   眉目微转,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不禁对太子感叹道,“这样的身手,真是少见呐!”   凌墨枫却很镇定,“世家子弟习武是常事,只是出众者寥寥,子缓心性坚毅,习得上乘武功自然不奇怪。”   季明舒深以为然的模样,心中却想着,看样子太子确实没忌惮凌北辰的武功,这胸怀果然不一般。   夹道走到头,是一片湖泊,四周都是陡峭山壁。   竟是一条死路。   而他们掉下来的通道早已关闭,似乎,并无生路了。   “不对劲。”凌北辰的声音微寒。   话音刚落,便见原本安静的湖泊突然激流涌动,形成强烈的漩涡。   数百道银光闪烁,竟是湖底射出了钢丝,钉在了岩壁上。   凌北辰变色,“太子,退!”说着一把拽住了季明舒,飞掠着后退了十余丈。   便见钢丝如同活物一般,毫无规律地游走了起来,而每一条钢丝都如一把利刃,所到之处,绝无生机。   刚刚他们所站位置的巨石,瞬间便钢丝绞成了两半。   季明舒蹙眉,这样厉害的机关阵,她还从未见过。   太子神色也不太好,而他身旁的郑婉秋已吓得哆嗦了,喃喃,“银、银丝阵。”   从她醒来后,就一直很安静,因为怕给大家添乱,可是此时她不由自主地慌乱了。   因为银丝阵是云家机关术留下来的杀阵之一,据说就算是顶尖高手,遇到银丝阵也无生还的可能!   毕竟郑婉秋是归云山庄的人,而归云山庄专门制作兵器,知道一些机关阵也不足奇怪。   果然,在郑婉秋解释完后,那银丝阵就像是漫延开了一般,竟然直接向他们追来!   夹道也危险了!   整个暗道没有一处可避开银丝阵的空间!   这样下去,难道所有人都被银丝阵剁成肉酱吗?!   可退的空间不多了!   凌北辰心一凛,抓起数十颗石子,飞向银丝阵。   恰到好处的力道,让石子正好被银丝穿透一半,稳稳套在银丝之上。   而数十颗石子均套中不同的银丝,无一虚发!   饶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季明舒还是为他的身手震惊了,这样的准度,她之前射铜钱的本事到他这里,简直不值一提,他的武功实在是恐怖。   在季明舒还未回神之际,凌北辰身影一掠,已脚踩石子朝银丝阵中飞去,只对季明舒留下一句,“护好太子!”   “凌北辰!”   “子缓!” 第93章   生与死的赌博   白影置身于银丝阵,稍有不慎,就是身首异处,看得人心惊肉跳。   “你知道这个银丝阵?”太子和季明舒几乎是同时问郑婉秋。   郑婉秋点点头,“小女曾听家父提过这个阵法,据说解开此阵的关键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至于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小女……”她黯然地垂下眸子。   季明舒和太子都没为难她,两人看着阵中的白影,目光浮现担忧。   凌北辰不停地切换身影,躲避银丝,目光锐利地扫视每一寸的岩壁。   任何一类机关阵都不会不留余地,以防设计此阵的人不慎落入,凌北辰现在在做的,便是试图找出银丝阵的生门。   银丝是由湖底射出的,举目望去,似有成千上万条,因此越接近湖心,越是危险。   以湖心银丝的密集程度,若是一个人掉下去,怕是瞬间便会被削成肉泥。   但是,凌北辰往下搜寻着,不觉便离湖心越来越近。   越往下,越是危险。   十几根银丝直逼凌北辰,而他不得不抽出腰间的玄寒剑来抵挡,银丝靠机关牵动,岂是人力能抵抗的,哪怕是实力强大的凌北辰,也被逼得节节后退。   忽然间,数十条银丝突然改变方向,由他身后袭来!   太子走出一步,却被人抓住了手腕,他看着女子的容颜,默了默。   “殿下,您的性命是江山社稷所倚,即使要牺牲,也该我们夫妇身先士卒。”话音落地,季明舒的身影已置身于银丝阵中,直朝凌北辰而去。   并非是她喜欢逞能,而是这银丝阵过于可怕,若是破不了此阵,他们四人无一人可以活着走出去。   好在她轻功不错,决计不会给凌北辰拖后腿。   凌北辰看着红衣身影,眉心不自觉蹙了起来。   季明舒径直飞到他身后,抽出问心笛抵挡飞来的银丝。   力道刚劲,逼得季明舒后背紧贴凌北辰。   他一如往常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不要命了吗?”   她就是要命才过来的!凌北辰是他们当中武功最高强的了,若是他死了,那剩下的人更不可能从银丝阵里脱身了,季明舒嬉笑道,“殿下不喜欢臣妾与你并肩作战么?”   凌北辰微微侧头,凤眸有一瞬的迷离,这个女人当真不会害怕么?他冷漠地声音说道,“自己当心,我没空救你。”   幸好问心笛足够坚硬,季明双手紧握问心笛,死死抵住银丝,她的声音却是轻松的,呵呵笑道,“殿下总是嘴硬,明明心里关心妾身,怎么就不大大方方承认呢?”   凌北辰轻哼一声,凤眸搜寻到下一处落脚点。   仍是接近湖心的方向。   季明舒也看到了那处。   凌北辰冷漠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严肃,“不要拖后腿。”   季明舒勾唇,“放心!”   话音落地时,两人眸子变色,同时撤了力道。   “啊!”郑婉秋不禁低呼了一声。   但见数十根银丝带着积蓄的力道,飞向两人,郑婉秋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可是没听到异常的声音,片刻后她睁眼,只见银丝近距离错落而过,银光闪闪,而两个身影分毫无损,一白一红往下移动,最后奔向了同一处,再次互为壁垒,抵挡着银丝。   郑婉秋不禁低喃,“殿下与娘娘真厉害……”不仅厉害,还很默契,信任到能把后背交给对方,性命相托,他们一定很相爱吧,也难怪一向冷清的晋王大公子竟然会破例当众弹琴,只为了给夫人取得紫云母水晶手镯。   太子神色微变,眸子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郑婉秋曾听父亲说过,银丝阵在杀阵中居榜首,还没人能从银丝阵中活着出去,可现在看了阵中的两人,她不由得生出希冀来,她不禁问,“太子殿下,您说我们能从这里出去么?”   凌墨枫神色镇定,“放心,一定会的。”他不信归云山庄敢留下他这个当朝太子的性命。   太子平静的语气似乎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郑婉秋就真的不害怕了,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感受着通过衣物传递过来的寒气,季明舒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相较于眼前的银丝,这男人的身体的寒气更让她难受……啧,这男人简直就是冰块做的。   “怕了?”   “谁怕了?”季明舒不屑,“当心了!”说毕,撤了手,往下飞去。   凌北辰蹙眉,紧跟而上。   他们所站的位置距离湖心不过三丈远,再近一分,就算是凌北辰这种程度的高手,怕也难以抵挡住四面八方的银丝。   然而,生门仍无迹可寻。   另一边,银丝阵已要逼近太子,即便太子能抵挡住银丝阵的攻击,但是带着完全不会武功的郑婉秋,便也抵挡不了多久。   时间不多了。   季明舒瞥了一眼胳膊上的伤痕,暗自咒骂一声,该死!   “别添乱!”他声音沉了几分。   季明舒正要反驳,便觉身体一轻,她被突然的力道推了上去,而凌北辰身形一转,用玄寒剑抵挡着上百根银丝,直被推到了岩壁上!   季明舒看着几乎被银丝围攻的白衣男人,黛眉紧蹙,她都顾不上胳膊上的伤痕,心里不爽得很,她被看轻了呢!   她的眸子变得认真起来。   机关阵与幻阵有异曲同工之妙,高明的幻阵,通常是生门死门相依,这是她十岁就明白的道理。   她目光转向了湖心。   “不要!”郑婉秋惊呼一声。   凌北辰正准备脱身,便见红影闪过,他的语气不觉慌乱了,“你做什么?!”   季明舒身形一顿,回头时笑靥如花,“臣妾赌那便是生门,若是赌输了,为殿下而死,臣妾死而无憾。”语毕,她奔向了湖心。   “季明舒,你站住!”   季明舒自嘲一笑,是她的错觉吗,凌北辰的语气似乎在担心她?   她不禁摇摇头,想什么呢,他这是故意在太子面前表现夫妻情深的戏码吧。   这样,待她死后,他以一个深情人设,怀念亡故的妻子,从此不再娶,便合情合理。   她神色冷了下来,这个赌并非是为了凌北辰太子一行人,而是为了她自己,若是赌错了……   银丝夺取了她的视线,恍惚间她看到一张倔强的少年的脸……   玉隐,黄泉路上可有桃花酿……   忽然间,寒芒大作,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倾泻而下,那气势如同万道惊雷,让人无法睁开眼。   季明舒瞪大了眼睛。发生了什么? 第94章   云家后人   不知过了多久,破坏性的效果终于结束了。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儿,只见成千上万的银丝如死掉的蛇,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   湖面恢复了安静,仿佛银丝根本不是从湖底射出的,而这湖泊只是普通的湖泊而已。   凌北辰站在湖边,垂下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的神情。只是,他的身影让人觉得……落寞。   凌墨枫目光搜寻了一圈也没看到季明舒的身影,此刻他顾不上银丝阵是如何破了的,他立刻到凌北辰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别担心,明舒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她!”   凌北辰只默默点了点头。   凌墨枫虽然担心季明舒,但大致还能保持冷静,他思忖着说道,“这个地方既然是禁地,不可能只设些机关,这里一定有别的东西,应还有通道,说不定明舒就是掉入别的通道中。”   水滴从凌北辰发丝落下,顺着水滴他仿佛又看到了空空荡荡的湖底,袖中的拳头不觉紧握着……   凌北辰抬头时,神色清寒如常,仿佛并不在意季明舒的生死,他淡淡道,“臣必定护殿下周全。”   凌墨枫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郑婉秋咬了咬唇,虽然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地方,但她毕竟是归云山庄的人,若是凌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   “小姐,您醒醒!”   季明舒睁开眼的同时,几乎是靠着本能手持问心笛,“什么人?!”   “小姐,属下……”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中年男人跪在她面前,泣不成声,“小姐,属下终于等到您了……”   临渊台的老疯子……   季明舒收起问心笛,同时打量了四周,这是一间密室,看样子她是通过湖心来到此处的。   视线重新回到老疯子身上,季明舒无声笑了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她正色看着他,“什么意思?说清楚。”   老疯子终于控制好激动的心情,撸开头发,露出一张刚毅的脸庞,“属下耿宏,原是云安侯麾下一品将军,小姐您,是侯爷唯一的后人啊!您不姓季,您姓云,您叫云凤澜啊!”   季明舒只看着他,没说话。   耿宏生怕她不信,交代地更为清楚,“属下本是孤儿,被云家收留,与侯爷一起长大,一起建功立业,替高祖皇帝打下了这片江山,侯爷得了封号,属下也得了将军头衔,却没想到……”   “凌家背信弃义,不过才第二代就违背盟约,给云家编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将云家满门抄斩!三百二十一口人命啊,全都上了断头台!”   “小姐您当初和先祖皇帝的昭仁太子是有婚约的,亏得那小子死于荫龙山火灾中,否则他们凌家如此恩将仇报,他一定不得好死!”   “小姐,您一定要为云家讨回公道!属下一定会全力支持您!”   季明舒听完了,开口问他,“你怎知我是云家的后人?”   耿宏很确定,“属下当初在周家军营中看到了小姐胳膊内侧的胎记,那时属下便怀疑小姐的身份了,后来从临渊台逃走,属下查了您的身世,您并非一直在宜安城,而是不久前才从乡下回来的,且您还在江湖上流落了几年。再者……”   他顿了顿,再次看向季明舒的时候,眸光中露出激动和骄傲的光芒,“小姐不到一盏茶时间便破了机关魔方,普天之下除了云家人,无人可做到这等程度!”   季明舒轻轻蹙眉,“你知道的倒挺多。”   耿宏立马磕头,“小姐恕罪,属下苟延残喘十余年,本以为此生报仇无望,没想到上天保佑,让云家还留有一丝血脉,属下实在是太心急了,所以才查探小姐。”   季明舒扶起了他,“你说的不错,当年荫龙山之变中,我幸得人救,这才捡回一条性命,直到我成年后,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所以故意借季家小姐回到宜安城。”   耿宏擦了擦眼泪,稍微平静了些许,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小姐,属下不明白,云家与凌家不共戴天,您为何要嫁给凌北辰?”   季明舒无奈勾唇,“不这样做,如何接近凌氏皇族,如何查探当年抄家灭族的真相?”   耿宏为自己的猜想感到羞愧,他以为小姐是不知自己身份,故意攀龙附凤,他凛神,“属下必定全力辅佐小姐,定让凌家血债血偿!”   “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季明舒问他。   “实不相瞒,归云山庄的管家郑朔,原名耿朔,他是我弟弟,也是侯爷的人,当初云家蒙难,属下被擒,舍弟有幸逃过一劫,他便蛰伏于归云山庄,以等待东山再起之日!”   季明舒点了点头,终于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当年我云家机关术独步天下,号称拥有云家机关术,等于拥有五十万精兵强将,得云家,得天下,历经变故,不知还剩多少?”   “那场浩劫对云家确实是致命打击,许多机关术都在那场动乱中失传了。但是,只要有云家人在,机关术就不会失传,请小姐跟属下来……”   耿宏手持火折子,站在岩壁一个位置,对季明舒道,“小姐,这岩壁之后,便是云家机关术保存的力量,您滴一滴血到这个孔眼里,门便会打开。”   季明舒蹙眉,“这样神奇?”   耿宏微微一笑,“这不算什么,以后时间长了,小姐会知道云家机关术妙绝之处,您一定会为您父亲的才华而自豪。”   自豪不自豪不知道,季明舒只知道,她若是真滴血,怕就会露馅了。   季明舒伸出一只手,另一手拿着问心笛,作势要划,就在耿宏目不转睛的时候,问心笛快速转动几圈,她喊道,“耿宏……”   “在。”耿宏答道。   季明舒看着他无焦距的眸子,默默吐出一口气,命令道,“打开这扇门。”   “是。”语毕,耿宏在墙上的几处按了一下。 第95章   殿下真的喜欢臣妾了么   随着轰隆隆声音响起,岩壁突然移动了,一排光线由近及远亮了起来。   看清眼前之物,季明舒一时震惊地回不过神。   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分为两个部分,一边陈设着几十架书籍,另一边摆设各式各样的机关模型,看样子少说也有上千件。   云家机关术,果然名不虚传!   “小姐,您果然开启了这扇门!”耿宏从御神术中醒来,以为是季明舒的血开启了这扇门。   季明舒淡淡一笑,走了进去,耿宏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这些机关分为近距离作战和远距离作战两类,季明舒大致看了一些,不由得感慨,若是有这些机关术,确实是如虎添翼。   季明舒站定,“我消失时间太久,得回去了,否则凌北辰等人会生疑。”   耿宏皱眉,不太认同,“小姐,他们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晋王的儿子,都是凌家人,就让他们死在这禁地吧,也算偿还点儿他们凌家的罪孽了!”   季明舒挑眉,提醒道,“那里面可有你的侄女。”   耿宏皱了皱眉,狠心道,“为了复仇大计,属下的性命也随时可牺牲,现在只牺牲婉秋一个,不算什么。”   果然是忠仆,季明舒往外走,只道,“放长线,钓大鱼。”   季明舒通过一个暗道后,在一座矿山前见到了凌北辰等人。   凌北辰捡起了一块铁矿,正在仔细看着。   “殿下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臣妾啊?真让人伤心!”她靠着一面墙,戏谑道。   凌北辰放下矿石,天人般的容颜永远是生人勿进的模样,他走到她面前,俊容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关心,“刚刚怎么回事?”   季明舒仍是笑着,“殿下这是关心臣妾么?”   凌北辰看着她,凤目微凝,默然无语。   季明舒迎着他的目光,便觉自己好似做错什么一般,她心虚地走开两步,同时避开了他的视线,呵呵笑道,“殿下未免太小看臣妾了,臣妾既然能看出银丝阵的生门,自然不会被一般的机关暗器伤着。”   突然间,一个力道加注在她手腕。   季明舒下意识想收回手,“殿下——”   “不要动。”他淡淡道。   季明舒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用撕下的衣襟为她包裹着胳膊上的伤口。   这是在银丝阵被割伤的,她都快忘记这道伤了,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她不禁看着他,见他神色专注,仿佛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季明舒抿了抿唇,突然想到她昏迷前见到的那股强势的力量,太子等人隔得远,未必看得清什么。   但是她很清楚,那是凌北辰出手了,他之前的招式明明是有所保留的,而那一击显然没有顾忌,是为了她吗?   她一时也不知心头是何种滋味,只片刻,收敛了所有心思,嬉笑着道,“殿下如此关心臣妾,快要让臣妾误会,您真的喜欢臣妾了呢。”   凌北辰闻言抬头看她。   季明舒飞快地错开视线,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幸好,太子和郑婉秋过来了,适时地缓解了季明舒的尴尬。   她声称,自己坠入湖底后,落到了一个地洞之中,又穿过了几个机关,才来到此地。   谁会想到她就消失的一会儿时间便有了一个新身份呢?何况,这个地方确实机关重重,所以没人怀疑她的说辞。   琼花宴仍在继续着,但苏庄主的满副心思全然不在宴席上了。   太子一行人竟然生生地失踪了!   归云山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人能到哪儿去了呢?   正在他烦恼的时候,一个下属过来,附耳禀报了几句,几句话就让苏庄主变了脸色,都顾不上在客人面前维持镇定,急忙叫了旁边的郑朔,匆匆离席了。   刚离开宴席,苏庄主便向郑朔问主意,“郑朔,太子和凌侍郎闯入禁地了!怎么办?”   郑朔也很吃惊,眉头深深皱起,想了片刻,他回道,“只要他们没发现铁矿山,便不足为惧,太子走失不是小事,还是先把他们放出来吧。”   “关键是,他们已经发现铁矿山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着急了!   “庄主你镇静些,就算太子等人发现铁矿山,也未必会看出什么蹊跷。”   苏庄主瞥了他一眼,“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你不会还想着你女儿一条命吧?”   郑朔低下的头遮掩了思绪,“属下不敢。”   “你快去办!就算毁了地下城,本庄主也不允许他们活着走出来!”   眼前的铁矿山显然是开采过的,所使用的量怕是不少,说起来也不奇怪。   毕竟归云山庄是和朝廷做兵器生意的,只要这处铁矿在朝廷备案登记了,便没有问题。   但是,季明舒总觉得凌北辰看着这些铁矿的神色不太对劲。   这时候,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乱石不停地砸落。   “地、地震了!”郑婉秋吓得脸色苍白。   地震?有这么巧的事儿?   凌北辰护着季明舒避开了掉落的一块巨石,他看着那批铁矿石,眸光深沉。   凌墨枫神色很不好看,对凌北辰说道,“子缓,看来他们是狗急跳墙了。”   凌北辰难得地展现了一丝轻蔑,“哼,枉费心机。”一边说着,一边搜寻着石壁上的机关。   说来也巧,剧烈的晃动似乎触碰到某个机关,一块石壁犹如一扇门般移开了,现出一个通道来。   几人没有迟疑,立刻往通道里去了。   落石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大有天崩地裂的架势,季明舒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乱石中,隐隐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形。   进入这条通道后,后面很顺利,很快几人就到达了地面。   也是这阵动乱,仲叔和冷延等人也成功从地下城中退了出来,见到太子和凌北辰无恙,他们这才放心。   当苏庄主看到那两个王者风范的男人时,一时竟呆住了。   他们、他们竟然好端端地出来了?   还是郑朔碰了他一下,他才回神,朝太子和凌北辰行礼,“刚刚听闻太子和凌侍郎、凌夫人不慎误入禁地,鄙人担心极了,幸好诸位平安归来,否则鄙人万死难辞。”   凌北辰上前一步,神色冷冷地看着他,“我们出来了,苏庄主很失望吧?” 第96章   突如其来的表哥   苏庄主很震惊,却假装听不懂,“岂敢岂敢,若是两位殿下有任何危险,鄙人难辞其咎啊,殿下您的话,让鄙人好生糊涂。”   季明舒也疑惑着,从刚刚他与太子打哑谜开始,就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地下的铁矿石,苏庄主是不是该解释解释?”   郑朔目光沉了下去,果然,完了……   苏庄主却不死心,嘴硬地说道,“两位殿下明鉴,这一处铁矿石在朝廷是登记备案了的,苏家为朝廷制作兵器,得了朝廷许可开采这座铁矿,这有何奇怪?”   “制作兵器,苏庄主自然是行家,本官请教一下……”凌北辰从袖中拿出一块铁矿石,续道,“还请苏庄主赐教,这一块是生铁矿还是……黄铁矿?”   这一句问的苏庄主直跪在了地上,他知道,完了,全完了。   郑婉秋如遭雷击,难怪刚刚两位殿下对铁矿特别留心,她竟没留意到,那是黄铁矿,而不是生铁矿……黄铁矿质地软,是万万不能用来制作兵器的啊!   凌北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显然没有多说的欲望。   冷延上前来,拔剑指着苏庄主,“苏庄主不会不知道吧?用黄铁矿制作成的刀剑,和普通刀剑根本比不了,若是上了战场,拿着黄铁矿的士兵武器被折断,只能任人鱼肉!”   苏庄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牙关闭得紧紧的。   若说宴会上太子神色冷清,只是不欲理会,那么此时他眼中便是狂风骤雨,“苏威,你好大的胆子,我军在边境连连败退,将士死伤逾万,竟是你的缘故!说,是何人指使你?”   苏威哆嗦了一下,何人指使?想到那个人,他恐惧地闭上眼睛,即便抄家灭族,他也不敢出卖那个人。   “没、没人指使,我、我只是贪图便宜,想要盈利,对,只是想要盈利!”   瞧他磕磕巴巴的样子,傻子才会信他的说辞。   但是关系重大,一时之间怕也难审出什么,太子挥手,顿时一批侍卫聚上来,他命令道,“将苏家一干人等打入天牢。”说毕转向凌北辰,“子缓,多亏你这案子才能这么快找到突破口,也多亏你抓出这个毒瘤,才保我们万千将士的性命。”   凌北辰淡淡应道,“这都是臣分内之事,殿下言重了。”   季明舒不禁看了看凌北辰,原来他这么反常地要参加琼花宴,是为了破案来的……   归云山庄的所有人都被拿下了,护卫们却不知道该拿郑婉秋怎么办,毕竟这位管家女儿是跟在太子身边的。   郑婉秋早就从她父亲的神色中知晓了一二,他父亲绝对不冤枉。   既如此,她这个做女儿的又如何能撇清关系呢,她立马跪下,“民女不敢辩白,请殿下治罪。”   凌墨枫沉默了片刻,吩咐徐霁,“将她带回东宫。”   徐霁意外地看了郑婉秋一眼,愣了下才回道,“是……”   一场琼花宴,就这样落幕了。   不少贵眷们打听消息,可惜侍卫们守口如瓶,她们终是没能被满足好奇心,一个个离开了归云山庄。   该拿的人都拿下了,凌墨枫不禁问出心中的疑惑,“子缓,你如何得知那批黄铁矿就在归云山庄的禁地之中呢?”   季明舒也看过去。   凌北辰答道,“臣有位小友,喜欢摆弄机关,是他帮臣设计的指向仪,这才能辨别出铁矿的方位。”   太子恍然大悟,突然想起一事儿,“对了,子缓,再过些日子便是开元宴,北夏国也派了使臣,听说是他们刚找回的公主,算着过两日就该到了,你到时帮孤一起接待北夏国公主吧。”   凌北辰颔首,“是……”   北夏国公主?季明舒心口微微一缩。   这时小随追了上来,“小姐,您等等我。”刚刚小随听到归云山庄被抄家了,她快意极了,什么破山庄,害她和小姐走散,是该抄了他!   “小姐,您没事儿吧?”问完,不待季明舒回答,她径直检查了她一圈,看到自家小姐胳膊上的伤势时,不觉叫道,“小姐,你受伤了!哪个王八羔子干的?小随去宰了他!”   太子和凌北辰微微变色,大抵是很少见到这样牙尖嘴利的丫鬟吧。   季明舒拉开小随,“只是小伤,不妨事。”   还小伤呢?少主要是知道了,得多心疼啊!   “表妹!”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来,让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只见来人身着鸦青色衣裳,衣领绣着金边,飘逸中带着些贵气,他五官很漂亮,尤其是一双狐狸眼,让人很容易沦陷进去。   表妹?在叫谁?   只见那男人穿过了太子和凌北辰,径直停在了季明舒面前,情真意切地喊道,“表妹,你让我好找啊!”   季明舒,“……”   此时在场的人,也只有小随高兴地出来。   少主,小随终于把您盼来了!呜呜呜,激动地想哭。   凌北辰一把将季明舒拽到身后,目光不善地看着男子,“阁下何人?”   男子看着突然挺身而出的凌北辰,摇着扇子,啧啧道,“你就是什么晋王的大公子吧?表妹嫁给你,真是便宜你了。”   众人眼中的疑窦越来越深,男子一收折扇,很随意地拱手,自报家门,“在下柳逍,宜安城郊人士,少年随叔父走南闯北经商,今年刚回家。”   说到这里,他目光充满惋惜的看着凌北辰身后的季明舒,“没想到回家后,物是人非,打小青梅竹马的表妹已嫁作他人妇……”   季明舒总算开口了,淡淡道,“多谢表兄关心,我很好,若无其他事,请表兄回去吧。”   凌北辰嘴角微微一牵,“内人的话,阁下听到了,请回吧。”   内人……真刺耳!   狐狸眼闪过一抹伤心,但很快恢复如常,神情带着执拗,“谁说我无事啦?本少爷忙得很,随随便便一时辰就是上万两的生意!本少爷来此是为了确保表妹幸福,若是表妹过的不好,本少爷就带她远走高飞!”   说毕,看到了季明舒胳膊上的伤,一时跳了起来,叫嚣道,“凌北辰,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竟然让媳妇儿伤成这样,你算什么男人?!” 第97章   住在哪里的问题   小随都快变成星星眼了,哇,少主太威武霸气了!   可惜,正主的感受和她不一样。   季明舒眉心皱成了一团。   凌墨枫对凌北辰道,“既然子缓有家务事,孤便先行告辞了。”说毕朝季明舒微微颔首,便离去了。   凌北辰神色冷地能冻死人,“这是我王府的家务事,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柳逍叉腰,大喇喇道,“凌北辰,我要去你们晋王府住,直到确认表妹过得好!你敢不敢!”   小随简直想鼓掌了!少主真棒!   “不方便!”却是季明舒开口的。   柳逍模样似好伤心,满脸幽怨地看着她,“表妹,才几年不见,你竟对表兄生疏至此了,真是让表兄伤心,你忘了你小时候说过的话吗?你说长大要嫁给表兄呀!”   季明舒,“……”到底搞什么鬼?!   凌北辰眉心微蹙,目光渐渐移到季明舒身上,似乎在问她,是否真有其事。   小随也帮腔,拉着季明舒的胳膊道,“小姐,您母家只有表少爷一个亲人了,不如就答应表少爷了吧,正好可以和表少爷叙叙旧呀!”   季明舒面露疑色,却没想到凌北辰应下了,“好,若是做客的,晋王府自然欢迎。”   柳逍折扇在他胸口轻敲一下,眨眨眼道,“这就对了嘛!论理你也该唤我一声表兄,做表兄的怎么会害你们呢?”   凌北辰皮笑肉不笑,站开一步,与他保持了距离。   柳逍全然不介意,这家伙躲得越远,他越是能与表妹相处,他凑到季明舒身边,问了一大堆问题,“表妹,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的?你在宜安城过的怎么样?吃住习惯么?王府的日子怎么样?王妃有没有欺负你?”   还不待季明舒给任何回应,凌北辰已拽着她往前走了,他不悦道,“你胳膊上的伤势不轻,回去让大夫重新包扎一下,否则父王又要大惊小怪了。”   呃……这家伙有些奇怪。   柳逍还真住进了晋王府,而且是墨园。   他看了看墨园东西两阁,说道,“既然表妹住西阁,那本少爷也住西阁!”   凌北辰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你要么住王府客房,要么住墨园后庭。”   柳逍收到了小随的眼神暗示,直接往西阁去,不依不饶地说道,“本少爷偏偏要住西阁,西阁那么大一座楼,难道没有本少爷下榻之处?”   冷延身形一闪,拦在了他身前,“表少爷自重,西阁是夫人的闺阁,“外人”不便踏足!”他紧紧咬了“外人”两字。   柳逍将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演绎地淋漓尽致,高扬着下巴,一撩衣摆,露出腰间的玉腰带来,无比自豪地说道,“本少爷家缠万贯,有的是钱,让人在你们东西两阁之间建一座小楼来住,这总可以了吧!”   冷延和常平都瞪大了眼睛,这什么人呐?住到别人家就已经很不合适了,居然还要在男女主人房子之间再建一座楼,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小随倒是很期待,若是少主住到院中,一定很有趣!   凌北辰连多一丝反应都没给,吩咐常平,“带他去王府客房。”   柳逍这才收起嚣张的神色,立马道,“本少爷要住墨园后庭,不住王府客房!”开什么玩笑,王府客房一定很远,到时候来墨园看表妹岂不是很麻烦?   说完了他凑到小随身边,问道,“丫头,后庭是什么地方?”   小随哪里知道,她又问清月,一旁早已惊呆了的清月总算回过神,呆呆地回,“后庭是下人们安置的地方。”   柳逍义愤填膺,“凌北辰,你居然让本少爷住下人住的地方!”   可惜凌北辰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径直往书房去了。   季明舒实在没工夫陪他插科打诨,微微颔首,便进房间了。   小随倒是积极得很,“小姐,我去看少、表少爷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到了房间里,季明舒上了楼,通过窗户,她看到小随正带着少主去后庭,她目光微微凝滞,他本来在河阳出任务,为何会突然来到宜安城?   天残宫宫规森严,尤其忌讳视任务为儿戏,即便他贵为少主,也不容他如此放肆,他此举又是为何呢?   不管如何,她已经找到云家旧势力,要收归云家,易如反掌。   而她如今唯一所求,便是玉隐的自由。桃花酿她已喝了好几次,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等着和玉隐共饮桃花酿的那一天。   季明舒提笔,写了一封秘信。   以云家机关术换玉隐的自由,这一笔买卖宫主没理由拒绝。   夜幕降临,一首箫曲划破了夜空。   常平看着观景台上的某位很自来熟的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表公子,心中无语良久,对身边的冷延说,“他是不是知道世子不在,所以故意吹给夫人听的?”   冷延点头,以这位表公子放荡不羁的性子,还真有这个可能性。   常平瞪眼,“真是放荡!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冷延看他,“你有什么法子?”   “你等着瞧吧!”常平信心满满地说道,随即蹬蹬瞪上了观景台,劝道,“表公子,夜深风重的,您别着凉了,还是早些回房间休息吧?”   可惜,某表公子仍是沉醉地吹箫,根本没有回应他。   常平倒也等得,他不答,他便不走。   一曲结束,柳逍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不劳你操心,本少爷不冷。”   眼见着他又要吹曲,常平可不给他脸面了,立刻道,“就算您不冷,这大晚上的吹箫,也是会耽误旁人休息的呀!咱们王府,可不兴这个时间摆琴弄箫。”   柳逍睨着他,气死人不偿命般说道,“你们王府的规矩与本少爷何干?”   常平瞪着眼,怎么还有如此强词夺理的人呐?!   “表少爷,你——”   “常平,去泡一壶安神茶来。”走上来的季明舒对常平说道。   这一回柳逍似乎没打算继续吹了,箫在他手中转了几圈,收了起来,他看着女子,露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常平看着这一幕,简直要窒息,这太不像话了吧!   季明舒见常平不动,又喊了一声,“常平?”   常平拿起衣袖假模假样地擦桌子,闷闷道,“小人正忙着呢,夫人让小随清月泡茶吧。”反正就是一副打死不离开的模样。   季明舒也不恼,转而对柳逍道,“看来只能请表兄移步,到——”   “去去去,小人立刻去!”常平真是怕了这位女主子了,做事儿真是没分寸感,她知不知道。   若是她与她的表兄大晚上的共处一室,这话传出去了,得多么难听!   看着常平的身影走远,柳逍——不,应该叫谢无渊,他勾了勾唇,“看来你在晋王府的日子不太好过啊,区区一个下人,也如此不听话。”   季明舒没接茬,她在另一面坐下来,远远看去真像表兄表妹叙家常般闲适,但她的语气却是淡漠,“少主为何而来?” 第98章   讲义气的何慕秋   “我关心你啊!”   季明舒直直看着他,显然不信这个说辞。   谢无渊揉了揉鼻子,狐狸眼带着一丝委屈,真心话被对方当成玩笑话,偏偏还不好解释,这种窘境也只有在面对她时才有了,他只好换一种说辞,“宫主做这许多安排,便是想南希国乱起来,而今正是关键时候,我自然是来帮忙的。”   季明舒站了起来,语气淡淡,“还请少主以任务为重,不要节外生枝。”   谢无渊伤心地蹙眉,“这么快就要走么?”   季明舒显然没有多说什么的打算,她欠欠身,便要走了。   “等等——”谢无渊拉住了她。   冷延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泡了茶回来的常平正好看到这一幕,下巴都快掉下来,这位表公子绝对不怀好意!   常平正要冲上去,却被小随拉住了,“小姐和表少爷说话呢,不准你去打扰他们!”   常平气死了,“你没看到吗?你那表少爷都动手动脚的了!”   小随瞧过去,还真看见了少主正拉着小姐的胳膊,她立马满脸兴奋,“哇,表少爷真棒,真男人!”   常平和冷延几乎晕倒,两人同时想着一个问题,这是个什么女人?   庭中热闹得很,观景台上却是安静,季明舒回头看着谢无渊,淡漠疏离的眸光带着一股不容易察觉的恨意。   谢无渊被她的眼神弄得手足无措,他立马松了手,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来,“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胳膊上的伤不浅,早晚用此药,半个月定能康复,保证一点儿伤疤都不会留下。”   若是天残宫有人在,定会掉了下巴,谁能想到呢,腹黑残忍、冷酷无情的少主,竟然有这样一面。   季明舒径直拒绝,“不必了。”说着直接错身而过。   夜色下谢无渊的脸上不辨神情,颀长的身影看着竟有些落寞。   小随小跑上来,安慰道,“少主,您别灰心,小姐一定是因为任务而心情不好,您放心,小随一定会帮您的!”   谢无渊走到小随身边,月色下他脸上已找不到一丝落寞,一双狐狸眼荡漾着迷人的风情,他摸了摸小随的头,“小随真乖。”   归云山庄刚落网,再加上准备开元宴相关事宜,凌北辰忙得夜不归宿。   待他闭目养神之际,常平实在想吐槽那个表少爷,但是看着自家殿下疲倦的样子,那些话不禁又咽了回去。   只是老天偏不让凌北辰安歇片刻。   “子缓!”何慕秋急匆匆跑来,那慌乱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房子塌了。   凌北辰徐徐睁开眼,凤眸落在他身上。   “那件案子怎么样了?归云山庄当真犯了通敌卖国之罪?”   “何少爷您不是想问归云山庄,而是想问郑婉秋郑小姐吧?”常平揶揄道。   何慕秋挥了挥扇子,“去去去,忙自己的去!”   常平一边为他倒茶,一边贫嘴,“小人的工作就是伺候殿下,小人这不正在忙着嘛。”   何慕秋懒得与他说嘴,双眸紧盯好友,“子缓,不可能是真的吧……”   凌北辰道,“郑婉秋现在在东宫,你最好还是忘了她。”   何慕秋看着他,一时竟没明白这话的含义。   凌北辰难得展示了耐性,薄唇轻启,提醒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太子殿下他……”何慕秋难以置信,“婉秋只是归云山庄一个管家的女儿,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得了太子?”   常平忍不住道,“郑小姐的身份也配不上您何少爷啊!”   何慕秋端着茶杯一饮而尽,满脸伤心。   他……失恋了!   常平看了看何慕秋,又看了看自家主子,若是自家主子有何少爷这么主动就好了!说不定现在小殿下都怀上了。   常平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了,“殿下您昨日不在府中,您都不知道,那个表公子奇奇怪怪的!他竟然在我们几个眼皮子底下对夫人拉拉扯扯的,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您可不能不管啊!”   凌北辰目光微凝,一时没说话。   却有人比他还激动,“什么?!”何慕秋跳了起来。   常平立马添油加醋说道,“何少爷,您不知道,我家夫人的表兄实在太不像样子了,他哪儿是做客的啊,明明就是来抢夫人的!”   何慕秋满腔的怒火正无处发泄呢,他立时来了精神,勾着常平的胳膊就往外走,“常平,你家殿下忙得很,这点儿小事就别烦你家殿下了,让本少爷去会会这位表公子!”   常平被何慕秋裹挟着往前走,却有些心虚,不禁回头看……咦,殿下好像没说什么。   “木头!”出了刑部,何慕秋一折扇敲在常平头上,“你家殿下是什么样儿的你还不清楚吗?他要是不想让我们去,早拦住我们了!”   “是哦!”   到了墨园,何慕秋没有立刻去找柳逍,而是让常平悄么么地找来了小青云。   小青云一脸迷茫,“何少爷,你找我?”   何慕秋半蹲下身子,揽着他的胳膊问道,“你最毒最狠的机关兽是什么?”   小青云满脸警惕,“你想做什么?”   何慕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子缓都被人欺到头上来了,这能忍?本少爷一定要替他出口气,难道你不想替你家殿下收拾收拾那个小子?”   小青云看了看不远处的柳逍,“可是……”   “别可是了!”何慕秋不耐烦地打断他,“本少爷一定要结结实实玩他一顿!”   何慕秋看着对一切仿若未觉的柳逍,眼里流露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他磨牙道,“小子,不玩死你,本少爷名字倒过来写!”   这时候,柳逍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转头看来。   何慕秋愣了一下,这柳逍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他以为柳逍只是一个纨绔,可没想到他长得不赖,而且无端端的竟带着几分气场,看起来是一号人物。   微微一愣后,何慕秋嘴角慢慢咧开,展现一个虚伪的微笑,走上去寒暄,“想必这位便是柳家表兄吧?在下何慕秋,幸会!”   谢无渊无声地打量他一眼,微微勾唇,“何公子,幸会。”说完便要错身走开。   何慕秋自然不会轻易放他走,拦住了他的去路,笑道,“柳公子何必急着走呢?既然有缘相遇,不如交个朋友?”   谢无渊摇着折扇,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本少爷不缺朋友。”   口气倒不小!何慕秋一收折扇,“我何慕秋可不是随随便便交朋友的人……”说着不知从何处摸出几颗骰子来,“有没有兴趣比一比?” 第99章   比试   谢无渊视线从骰子移到何慕秋脸上,只听对方继续道,“你不会不敢吧?”   谢无渊面露不屑,“有何不敢!”   “爽快!”眼见着湖边的小青云朝他点了点头,他立马补充道,“输了的人跳进这个湖里,无论发生什么,一刻钟内不得上岸,可敢?”   “好!”   西阁中,小随看到这一幕兴奋地直叫,“小姐小姐,何慕秋要单挑少主!有好戏看了,我们去看看嘛!”   季明舒正在调香,闻言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你去吧。”她显然没有要去的意思。   小随犹豫一瞬后,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何慕秋见小随来了,挑眉道,“小随来的正好,你和常平一起做个见证吧!”   小随捣蒜般点头,随即一副乖觉的模样转向谢无渊说道,“表少爷放心,我一定紧紧盯着他,不让他作弊!”   何慕秋气绝,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   常平无声叹气,他都快习惯了。   比赛开始了。   规则很简单,比大小。   两人各拿着骰盅开始摇着。   小随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家少主。   而常平愤愤地盯着小随。   “时间到!”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住了手。   对视一眼后,两人同时打开了骰盅。   小随和常平都皱眉了。   都是三个六点!   平手!   对视的一瞬间,两人目光都带着玩味,没多余废话,骰子回盅,开始了第二局。   小随不屑地抱胸,她绝对相信自己少主的实力,她相信刚刚少主不过是热身而已,待会儿一定会给何慕秋好看!   常平亦学着她抱胸的姿势,不屑地哼哼,他的想法和小随如出一辙,只不过他相信被收拾的人一定会是劳什子表公子。   “停!”随着这声,两人同时止手了。   而这时,两人脸上的懒散总算少了一分。   何慕秋挑眉,示意他打开骰盅,“柳兄,请吧。”   谢无渊勾唇,“何少别欺我不知赌场的规矩,点数当然要同时揭晓。”   若一先一后,很容易给对方出老千的机会。   何慕秋耸耸肩,“就如你所言咯!”   骰盅揭开那一刻,小随和常平不由得屏息了。   就连旁边的小青云都忍不住伸长脖子看过来。   究竟是谁的点数更大呢?   何慕秋的骰盅打开,竟然有六面朝上,三个六点,三个一点,一共二十一点!   三颗骰子都被摇成了两半!三颗变成了六颗!   常平正要鼓掌呢,谁知看到旁边表少爷一模一样的点数!   小随都傻眼了。   又成平局了!   小青云不禁往湖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何慕秋,朝他投去担忧的目光。   何慕秋哪里注意得到小青云,他微微眯眼,眸子里有一丝丝危险的气息了。   想他六岁就混迹赌场,十岁就赌遍宜安无敌手了,这也是他轻敌的原因,竟不知,对面的还是个高手。   “最后一局!”何慕秋挽起了袖子,他就不信了,“一局定胜负!”   “好!”谢无渊答应地很痛快。   十个数后,两个骰盅定在了桌面。   何慕秋双手撑着桌面,姿态闲散恣意,挑衅道“柳兄可做好准备了,本少爷这一把绝对不会输!”   谢无渊分毫不让,同样撑着桌面,嘴角荡着迷人的微笑,“若是输了,何少可别哭鼻子。”   何慕秋仿佛听到笑话般,“呵呵,本少爷许久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了,柳兄这么会讲笑话,不如去说书吧。”   谢无渊回敬,“若是说书,柳某怎能及得上何少?”   旁边的常平听着两人唇枪舌剑,有些糊涂,怎么开始斗嘴了,这么幼稚的吗?可是怎么感觉越来越热了,他不禁擦了擦额头的汗。   小随乖觉地后退了一步,这都用上内力了,当然会热啦!   何慕秋先松了手,他没有要打开骰盅的意思,无奈地道,“看来本少爷今天是赢不了你了。”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手气真背。   谢无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何慕秋目光从湖面扫过,一抹精光一闪而逝,他对谢无渊道,“愿赌服输,既然是平局,那便一起接受惩罚吧,柳兄以为如何?”   谢无渊走到湖边,一脸嫌弃地皱眉,“这水干净吗?”   何慕秋戏谑道,“柳兄无需担忧,晋王府的湖有下人定期清理,说不得比你家的澡池子还——”   “干净”两个字还未出口,何慕秋便被扯着一起跳入了湖中,他气的大叫,“柳逍!”   “噗通!”   两位贵公子瞬间变成了落汤鸡,模样狼狈极了。   小随和常平愣愣的,骰盅都没打开,怎么能知道是平局呢?   他们打开了骰盅,却发现,骰子早不见踪影,其中只有一堆白粉末……   湖中的何慕秋顾不上形象问题,得了小青云的眼神暗示后,他拼命游向另一边,一边游一边提醒柳逍,“一刻钟内可不得上岸,谁食言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谢无渊一脸嫌弃模样,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额头的湿发,旁边有动静他也未放在心上,湖中不管有什么怪物,只要它不长眼来咬他,绝对会去见阎王。   没料到,真有不长眼的。   猝不及防的痛感从腿部传来,疼得他龇牙,他准备回头看罪魁祸首的尸体,却没想到那“东西”拐个弯儿游走了。   不对劲……咬了他一口,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的血液,堪比剧毒,即便是一只老虎,喂下他的一滴血,也会瞬息毙命。   谢无渊这下警惕了起来。   小青云满脸兴奋,这是他最新研制的机关兽,竟然真的奏效了,眼见着何慕秋都在水里一会儿了也没事,他原本的担忧也被抛之脑后。   而湖另一边的何慕秋看戏看得十分开心,开怀大笑。   常平也跟着笑了。   小随气愤不已,制止不了何慕秋,只能阻止常平,她一把抓住常平的衣襟,“闭嘴!再笑把嘴给你撕烂!”   常平果然不笑了。   小随脸色这才好一点儿。   “哈哈哈,哈哈哈——”谁知下一刻常平笑得更夸张了。   小随作势要撕他的嘴。   常平边跑边呼救命,“夫人,救命啊!小随要杀人啦!”   谢无渊看清了水底的“东西”,变得不慌不忙起来,待机关兽再次游来之际,侧身一避,手肘击过去,随着散裂的声音,威胁解除了。   他视线移到对面的何慕秋身上,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 第100章   送一个大礼   小青云心疼啊,机关兽就这么被打碎了!他盘算着,回头一定要找何慕秋,让他赔他十副机关兽的原材料!   没有好戏看了,何慕秋讪讪的,耸耸肩算着时间,快到一刻钟了吧?   谁知这时候一阵水纹荡开,不知是什么东西迅速靠近他。   难道还有一只机关兽?何慕秋可是惜命得很,不管是什么,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立马避开。   可不管他怎么避,那“东西”都紧追不舍。   他一边逃,一边朝小青云吼道,“小青云,你搞什么鬼?这里头到底几只机关兽?”   小青云这会儿才有些回神,想起了什么,急忙忙提醒道,“何少爷,追你的应该是真的鳄鱼!这是我放在湖里做原型的。”   “什么?!”何慕秋差点儿喝了一口湖水。   偷鸡不成蚀把米。   真是被坑死了!   “喂!你怎么上去了?”何慕秋看着刚上岸的柳逍,气鼓鼓道,“你食言,要当乌龟王八蛋吗?”   “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吗?何慕秋心头一喜,就要施展轻功飞离湖面,不料小腿肚子传来一阵剧痛。   “啊!”一声惨叫划破了晋王府的天空。   最后,何慕秋是被抬着离开晋王府的。   离开王府时,还遇到宁清郡主,被好一阵嘲笑,而且宁清郡主还帮他宣扬开,以至于一天之间宜安城贵族圈子内无人不知何慕秋落湖还被鱼咬的事迹。这些传言的直接效果是,何慕秋又好一阵子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   不过谢无渊像个无事人似的,一个时辰后,照样出门寻欢作乐了。   两日过去了,凌北辰依旧很忙。   合上一份公文,他闭上了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没想到苏威嘴巴很硬,受遍了酷刑却仍没透露出幕后之人的消息,想独自扛下通敌卖国之罪。   从牢房出来的时候,凌北辰想到了一个人。   他丝毫不怀疑,若是她,一定可以让苏威开口。   凌北辰叫来了常平,问道,“府里怎么样了?”   常平满心都是居心不良的表少爷,便回道,“属下派人十二时辰都盯着表公子,据底下人回报,这位表公子除了在墨园吹箫,一天大半时候不是在花楼,就是在赌坊,全然没个正形!”   凌北辰默然看了常平一眼,而常平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一脸疑问地看着自家殿下。   凌北辰收回视线,径直问道,“季明舒在何处?”   常平不明所以,答道,“夫人一早就出门了,不知去何处了……”   “冷延,一刻钟内找到她。”   “属下遵命!”   此时的谢无渊正在一座豪华的酒楼,整个二楼都被他包下了,他正凭栏而坐,姿态慵懒,怀中依偎着一个美人。   美人贴心地剥葡萄皮,而后喂到他嘴边。   真真是温柔乡,好不惬意。   不过谢无渊有些意兴阑珊,狐狸眼百无寂寥地落在街面上,直到看到一道白色无瑕的身影走过来,他脸上的无趣才一扫而光。   他推开美人站了起来,“总算等到了你!凌北辰,本少主送你一份大礼!”他自然没把何慕秋放在眼里,而那笔账只会跟凌北辰算。   凌北辰其人,走在人群中时,神色比任何时候都冷淡默然,偏偏是这副高冷的模样,让人们产生一种只可远看不可亵玩的感觉。   人们都离得远远的,仿佛走近一些都是亵渎。可是,目光却不由自主跟随着他。   “那就是“霁月公子”么……”有人惊艳地问道。   “什么霁月公子,这分明是晋王府大公子,以前的世子,现在的凌侍郎!”   “你消息真过时,前两日在归云山庄的宴会上,这位殿下弹奏一曲,如清风霁月,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所以有了“霁月公子”这个称号。”   “原来如此……”   闲言碎语过耳,冷延倒是与有荣光的模样,毕竟殿下在他心里无人可比,值得任何赞誉,不过凌北辰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显然不上心。   冷延收回浮思,“殿下,就在前面——”   冷延话音未落,一道突兀的声音强行插了进来,“冤家路窄啊!“霁月公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百姓们一句“霁月公子”,带着崇高的敬意,而此人的“霁月公子”却带着无尽的戏谑,听得冷延眉头紧锁。   谢无渊慢悠悠从一座酒楼走下来,摇着折扇,脸上荡漾着让少女怀春的笑容。   凌北辰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显然不欲与他交谈的模样,径直往前走。   谢无渊却挡到了他前面,“站住!”   凌北辰凤目微眯,带着一丝危险。   谢无渊仿佛看不懂对方眼中的警告,不怕死地说道,“我到你们这破地方也有两日了,你那父王和母妃一次也没出现过,可见你们根本没把我这位表兄放在眼里,也知道我表妹平时受何等待遇了……你不珍惜,自然有人要!你不如放一张和离书来,让本少爷好好疼表妹!”   冷延算是冷静的了,可听着这么不知廉耻的话,忍不住眼皮直抽抽。   这话也说得出口,简直……   凌北辰淡漠地令人发指,完全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谢无渊恨恨地咬牙,“凌北辰,你敢不敢和本少爷比试?这后面的如意楼是本少爷的产业,若是你赢了,如意楼本少爷就送你了,若是本少爷赢了,你就要立刻签下和离书,还表妹自由!”   一座楼,说送就送啊!   路人们不禁往旁边的如意楼看去,这可是宜安城的繁华地段,这样一座楼,少说也得值几十万两吧,眼也不眨就拿来打赌,真是一个阔少啊!   可惜,凌北辰就是不买账,他看也没看如意楼一眼,径直往对面的清风楼去了。   谢无渊气得直跺脚,“凌北辰,你没种!”   人们听到这话,吓得不轻,这人是谁啊?竟然敢对着“霁月公子”、皇帝的亲侄子、亲王的儿子、当朝的三品官员……大放厥词!   在凌北辰身影消失后,狐狸眼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第101章   捉了谁的奸   凌北辰这样的人,无论身处何地都是鹤立鸡群、让人瞩目的存在,因此他刚踏入清风楼,老板就亲自迎过来了。   老板谄媚地问道,“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冷延上前一步,将老板挡开一些距离,“废话少说,殿下是来寻夫人的,快带路!”   老板垂下的眸子隐着一丝担忧,却很快恭敬应道,“是是……”   老板亲自迎着凌北辰等人上了二楼雅间,指着一间包厢道,“夫人在天字房见客人,殿下您请,小人就不打扰了。”   此时的季明舒正被小随带着在街上绕了一圈,她突然止步,定定地看着小随,“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小随有些慌乱,笑得很勉强,“没、没有,我刚刚明明看到天青子师父了呀……”   季明舒眯了眯眼,“还不说实话!”   小随想哭,少主可别坑她啊,她立马说,“刚刚少主说想见您,所以……”反正是少主坑她的,她这么说,不算坑少主吧?   季明舒脸色沉了下去,“你对少主倒是忠心得很,那我也用不着你了。”   小随立马认错,“小姐,我错了……”   季明舒没理会她,径直往清风楼里去。   谁知刚踏步进去,便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在二楼。   他在这里做什么?   距离和耿宏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季明舒反正无事,便跟了上去。   小随有些摸不着头脑,少主费事儿折腾了一大圈,到底干嘛呀?   季明舒出现的时候,冷延看着她,仿佛见了鬼一般。   这里的是夫人,那里头的,是谁?   季明舒蹙了蹙眉,径直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很大,她扫了一圈,一眼便看到背对着她站着的凌北辰。   季明舒上前,却见他仍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动静。   这不像他啊!   他那样的高手,怎么会警惕性这么差?   季明舒正想开玩笑糗他一句,没想到就听到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这是……   她不由得看向屏风后的床……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不难想象那里正发生着什么事。   季明舒充满怀疑目光地看了看凌北辰,难倒说他平时故作冷冰冰的模样,其实私下里有这种听这类墙角的怪癖?   不是吧……   季明舒神情难得变得复杂。   而凌北辰终于注意到了身后有人,他回头看到季明舒时,神色难看极了,凤目似乎氤氲着寒霜,拉着季明舒大步出了房间。   怪怪的……   季明舒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出房间那一刻里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混蛋,你好坏……”   季明舒呆住了,不自觉看着凌北辰。   刚刚里头的人是……   她终于知道凌北辰为何会呆站那么久了,甚至没注意到她的动静。   这晋王府啊,真是有意思极了!   门口的小随和冷延见两人出门,似乎神色怪异,一时间奇怪极了。   小随急忙跟上去,“小姐!”   “滚!”   小随虽然不愿意听凌北辰的,可是见他的样子一时呆住了,竟然真的不敢上前了。   刚出了清风楼,便见谢无渊摇着折扇等在门口。   他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格外刺目,不过此时他心情好也就不计较了,他笑着道,“对了,忘记说了,清风楼也是本少爷的产业……”   季明舒很快猜出来发生的事情。   刚刚小随故意引开她,而谢无渊让人引凌北辰去那个房间,看到那一幕。   凌北辰脸色铁青,看了谢无渊一眼后,多一个眸光都没给他,便拉着季明舒走了。   这一路,季明舒乖觉地保持了沉默。   少主戏弄他,分明和自己也有关系。   她可不想在他盛怒的情况下招惹他。   终于到了无人处,凌北辰停了下来。   城隍庙边上,海棠花开得烂漫,花瓣落了一地,地方倒是好地方,可惜谁还有心情赏景呢?   季明舒轻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软一些,“殿下可以放开我的手了么,我的手很痛。”   闻言,凌北辰缓缓松开了手。   指骨都泛白了,季明舒揉了手指,而他一动不动,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季明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殿下您别多心,刚刚那个房间有淡淡的媚香味道。或许……或许母妃只是中了人的算计?”   没错,刚刚房间里的女人便是凌北辰的亲生母亲——晋王妃,而房间中的男人当然不是晋王了。   儿子当场捉了母亲的奸,这种人换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好接受吧。   季明舒很同情他。   晋王府这一家子,就没一个正常的。   季明舒的话没得到回应,她也知道那个理由很牵强,一来王妃确实经常光顾清风楼,二嘛,那种剂量的媚香顶多用来助兴,不至于让人神志不清。   唉,她干脆闭嘴了。   凌北辰始终没有说话。   季明舒的思绪也飘忽了。   当初高祖皇帝联合云家打下这一片江山,让北夏国和西宣国俯首称臣。   虽然没见过那个世界,但是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她也能窥见一个璀璨鼎盛、欣欣向荣的王朝。   后来高祖皇帝死了,云家被抄了。   而今不过十余年,南希国竟然烂成这副模样。   国力衰弱,对西宣国俯首称臣;信仰神术,让术士左右国家大事;   一个归云山庄竟也敢里通外贼,祸害南希国的军械物资;皇族生活糜烂,伦理不顾。   这样的国家,离亡国还差几步?想起谢无渊那句“宫主所做安排便是让南希国乱起来”,她眉心微微缩了缩。   这样的世界,越是清醒,越是痛苦。   比如现在的凌北辰。   季明舒回神,眸子落在白色身影上。   原来,他和自己一样可怜。   即便他衣食无忧地长大,可是长在乌糟糟的环境中,他又偏要做清醒的那一个,注定会与孤独、痛苦为伴。   “殿下若是想自己待着,臣妾就不打扰了……”她想,他需要些自己的空间。   “别走。”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让季明舒心头微震,她回头,看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容,有些惊讶,“殿下——”   凌北辰闭上了凤目,天人般的容颜似乎永远都风平浪静,然而眉心的结却泄露了他的心事,清宁的声音透着些无力,“什么都不用说。”   季明舒的心微微疼了,她也分不清是在心疼他,还是在心疼同样孤军奋战的自己,她抽出问心笛,“臣妾给殿下吹奏一曲吧。”   凌北辰没有回应,亦没有拒绝。   一首舒缓的笛声响起,带起一阵海棠花雨。   笛声似乎带着平静人心的力量,让人忘却所有的烦恼与伤悲,只是静静享受这一刻。   一曲结束,季明舒才发觉凌北辰已站到她身边。   若是有旁人在,一定会为此美景惊叹,海棠花树下,公子世无双,美人若彩虹,花瓣亦为他们热闹地起舞,这副美景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季明舒转头看着他,在海棠花雨中,对他绽放一个笑颜。   凌北辰回头看着她,凤眸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如山川,如秋水,仿佛什么都不能撼动他分毫,“帮我一个忙。” 第102章   怎么谢我   大街繁华依旧,凌北辰和季明舒再次出现,面上已找不到不平静的表情。   季明舒答应了帮凌北辰审问苏威,耿宏那里只好等下次了。   突然间,一辆马车飞快跑来。   还不待季明舒避开,一只有力的胳膊已揽着她的腰,往旁边错开了。   这样近的距离,季明舒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的沉水香气息,她诧异地抬头,面有不解,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   “小心一些。”凌北辰语气有淡淡的责怪,语毕拉着她往前走。   季明舒一副吃错药的样子看了他半晌,可凌北辰模样正经的很,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了,大庭广众之下,季明舒绝不会坏了他夫妻和睦的戏。   她任由他牵着,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在他们身后……   谢无渊气得直跳脚!   怎么会这样?!他给凌北辰的大礼,反而帮了他是吧?!   可恶!   谢无渊抓着小随,“小随,你谎报情报是不是?你不是说望舒对凌北辰很冷淡吗?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说!”   小随弱弱地答,“是、是啊,小姐她明明不在意凌北辰的啊……”   谢无渊无语望天,“真被你气死了!”   小随灵光一现,“少主您别气了,我知道为什么了?”   “快说,怎么回事?”   “前两日琼花宴上,凌北辰给小姐戴了个倒霉镯子,叫什么紫云母手镯,必须要取凌北辰的心头血才能取下,小姐一定是故意迷惑他的,以后好取他的心头血!”   “是吗……”   天牢……   腐烂夹杂着鲜血的气味刺激人的鼻腔,季明舒只微微蹙了一下眉,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跟上凌北辰的脚步。   凌北辰不禁看了她一眼,模样似有些意外。   季明舒勾勾唇,“殿下别小瞧臣妾,当初流落江湖什么没经历过?这不算得什么。”   凌北辰淡淡应了一声。   苏威是重犯,自然得到了特别待遇,被严加看管起来。   凌北辰为了让季明舒心无旁骛,让所有狱卒都退了下去。   苏威被绑在刑架上,整个人被折磨地不成人形,而脸上却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他抬眸淡淡看了一眼,并没有把季明舒一介女流放入眼中,“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季明舒上前,轻轻柔柔一笑,“放心,我不会虐待你的。”   苏威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听得皱了皱眉。   季明舒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我真是好奇,制作假兵器是通敌卖国之罪,你苏家逃不过满门抄斩的命运,幕后之人害你家破人亡,你却帮他隐瞒,这是为何?”   苏威偏头,一副不予理会的模样。   季明舒伸手抚摸问心笛,笑容带着一丝邪气,“乖乖,靠你了。”   问心笛一转,季明舒定定看入苏威的眼中,“说,你受何人指使?”   苏威直直看入她的眼中,仿佛被她控制一般,竟不知不觉就要开口。   凌北辰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   然而,苏威微张的唇很快就闭上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神游太虚,嘴巴却严得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凌北辰见并不奏效,不禁转头看旁边的季明舒。   不过季明舒这会儿满腹心思都在苏威身上。   她明明对苏威御了神,却不能撬开他的嘴巴,显然是有人先她一步,对苏威施展了御神术。   来宜安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上对手。有意思啊!   问心笛凑到唇边,她闭上眼睛吹奏。   一曲轻柔舒缓的笛声流淌在牢房之中,让人听了不由得想要安睡。   凌北辰的警惕性非一般人所能比,刚听到笛声他便意识到不对劲,迅速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而此时的季明舒,已经进入苏威的神识。   一片黑暗中,苏威被铁链五花大绑着,整个人正处于昏睡的状态。   果然如此!季明舒笛声一转,带着攻击性的音波一次又一次袭向了苏威。   昏睡中的他神色逐渐变得不安。   “还不醒吗?苏威!”季明舒厉眸扫过去。   这一声振聋发聩,带着比笛声还强大的力量。   霎时间,铁链应声而断。   跟着苏威睁开了眼,却迷茫的很,“我、我怎么了?”   季明舒微微勾唇,“看来对你施御神术的人功力有限,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事到如今,你还要替那人隐瞒吗?”   苏威一头跪了下去,“说!我说!”   牢房中寂静极了。   凌北辰看了看凝神吹笛的季明舒,又看了看表情变化万千的苏威。   直到笛声停歇,也没多出其他动静来。   待季明舒睁开眼之际,朝颓然的苏威看了一眼,随后看向了旁边的凌北辰。   “如何了?”   “殿下打算如何谢我?”她笑了笑。   凌北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知道答案了?”   季明舒点头。   凌北辰看着她,默了片刻,似认真思考一般,随后回答她,“算我欠你一件事,日后你若有所求,我会让你如愿。”   季明舒立刻扬了扬手腕,“包括解开这水晶手镯?”   凌北辰脸色顿时拉下来,冷冰冰地道,“不包括……”   季明舒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不过她还是很懂得见好就收,能得他一个许诺也算不错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是玄清观。”   “玄清观……”凌北辰显然有些意外。   季明舒收起问心笛,“他的御神术已解除,殿下可以派人审问他了,若无旁事,臣妾先回府了。”她只是帮凌北辰这个忙而已,并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我送你出去。”   一路静谧……   凌北辰显然在想事情,季明舒很识趣地没打扰。   出了天牢,季明舒正欲告辞,没想到凌北辰先开口了,“再过两日便是皇上四十岁寿辰,正好也是开元宴,一起去吧?”   季明舒早听说过这个开元宴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玄清观的道士们以为苍生祈福的名义比拼“神术”。   所谓“神术”,不过是幻术。   凌北辰想她去,自然是想通过她以探玄清观的虚实。   只是,她刚刚找到了云家人,也许很快宫主就会答应她的请求,放了玉隐,那她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了。   此时的她,并不想节外生枝。   这些念头飞快闪过,她笑了笑,回答他,“这样开眼界的机会,臣妾自然想去,只是最近落英阁事情繁多,臣妾怕脱不开身。”   凌北辰倒也没失望,只点点头,“去吧……”   季明舒微微欠身,告辞了。 第103章   茶楼斗法   翌日。   巳时,季明舒在一座茶楼二楼临窗坐下。   此时已近午时,茶楼已有了些客人,不冷清亦不过分热闹。   她落座没多久,便有人朝她这桌走过来了。   “表妹,好巧啊!”来人却是谢无渊。   季明舒不悦地看了身后的小随一眼,小随心虚地移开视线,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而谢无渊身后本来走过来的中年男人,拐了个弯儿,在季明舒看得到的另一桌坐下了,她自然认得出,那是易了容的耿宏。   季明舒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朝着对面自顾吃点心的某人咧了下嘴,生硬地喊,“表哥……”   谢无渊一听这声表哥,顿时喜上眉梢,很自然地问道,“表妹可是知道今日北夏国使臣进城,特来此看热闹的?”他就知道,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会驳了他这个“表哥”的面子。   季明舒回应地很冷淡,“嗯……”   谢无渊并不介意她的冷淡,自顾说道,“北夏国公主也来了,据说这可是一位美人儿啊,是北夏国皇室刚从民间找回的继承人。”   季明舒神情淡淡,未有表示。   谢无渊立刻补充,“当然啦,再美也比不过表妹。”   季明舒声音更冷了三分,“适可而止。”   谢无渊立马噤声。   没多久,在一片喧闹声中,北夏国使臣的仪仗队越来越近了。   仪仗队声势浩大,绵延了数里。   一串铃铛的声音接近,香车垂幔,是北夏公主的轿辇。   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北夏国公主一直不动如山,而经过茶楼时,她却掀开垂幔,往外看了一眼。   在众人惊叹她的美貌之际,她的目光流转,似是不经意往楼上看了一眼。   这一眼,直直看入季明舒的眼中。   视线交锋,是无言的刀光剑影。   只是短短一瞬,两人同时移开了视线,北夏国公主的视线继而移到了旁边的谢无渊身上。这一次,她视线柔和多了。   可惜谢无渊的视线早已从她身上拉回,只专注看着他对面的女子。   在宫女的提醒下,北夏公主仿若无事般收回视线,放下了垂帘。   谢无渊似乎对北夏使臣队伍提不起什么兴趣,对传闻中的公主也只睨了一眼,他时不时和季明舒打趣一句,即便回应他的只有冷漠,他也不在意。   空气安静下来。   这一安静,隔壁桌的说话声就清晰地传了过来。   “竟然是越王!他不是被发配到河阳了吗?”   “谁说不是呢!”说话之人以自以为的小声说道,“当年那场宫变,宜安城流了三日的血,若他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早就见阎王了!”   “他怎么会来宜安?”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圣上马上迎来四十寿辰了,想必是心软了,还是想要一个儿孙绕膝的团圆。”   “唉,堂堂皇子,竟落得双腿残废被贬为庶人的下场,他一定肠子都悔青了吧……”   “呵!”谢无渊轻嗤了一声,也不知是对什么不屑,他目光落到街面越王的马车上,“可算是来了……”   说毕他一改懒懒散散的模样,对季明舒道,“表妹且坐,我有事先行一步。”   看着少主离开的身影,小随又看了看楼下越王的车队,眨了眨眼睛,突然悟到了什么,“小姐,少主他该不会是来帮越王谋反的吧?”   小随之所以有些惊讶,是因为天残宫在此之前从不接皇族相关的生意。   季明舒只淡淡往街面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对小随道,“你若是真心喜欢少主,我替你和少主说一声,你从今以后便去服侍他吧。”   小随立马认错,“小姐,小随错了,再也不敢了……”   认错倒快,只是死不悔改。   季明舒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小随,随即视线移向另一桌的耿宏。   中年男人的身影逐渐模糊成一团,变成一个棕影,而那片棕色往上延伸,承接一片葱郁。   周边色彩同时退去,所有的形状被重组。   季明舒所见,变成一条空旷的长街。   一个人也不见。   没有小随,也没有耿宏。   季明舒定定地站着,看着长街的尽头,视线微凝。   “啪!啪!啪!”鼓掌声在她身后响起。   季明舒回头,看到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她睨着他问,“我与阁下有仇?”   那道士夸了她一番,同时也道出了仇怨,“难怪玄川败在你手中,你见了我的迷踪阵,竟如此冷静。”   “原来是替那个小道士找场子的……”季明舒笑了一下,“迷踪阵不过是化形之术,在幻术中只能算末流,难道你和玄川一样,只会这个?”她有些意兴阑珊,一点儿也没有动手的想法。   “妖女,少口出狂言!”道士目光紧紧盯着她,仿佛能在她身上凿两个洞。   “呵呵,是你们太不济了。”   “你!”道士目光凝了凝,直视她的眼睛。   季明舒迎上他的视线,不说话了。   片刻后,道士满脸蔑视地开口,“还以为多厉害呢,不过如此!”说完了不禁打量起此女子来。   敢得罪他们玄清观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何况他可是师尊坐下大弟子,他的徒弟被人欺负了,那就等于打他的脸,也就是打师尊的脸。   师尊……想到师尊,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修行神术是一件很苦的事情。   尤其是师尊格外严厉的情况。   他从小就没少挨打,师尊用来打他的藤条,打断了的得有上百根。   “师尊,别打小平,小平再也不敢偷懒了!”   “师尊,小平腿上的疤还没好,求求你今天不要打我……”   季明舒听了道士的自言自语,有些同情地说道,“幻术讲究天分,终归是太难为蠢人了。”   说毕,手一挥,浓墨重彩逐渐退去,一切复原为原本的样子。   她仍在茶楼里,小道士离她最近,而小随和耿宏站在一丈开外,紧闭着眼,神情都很不对头。   问心笛击中道士的胸膛,随即抵在他的喉咙上。   道士逐渐醒转,他沉浸在过往的噩梦中,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待看清了季明舒的脸后,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是什么时候催眠我的?!” 第104章   开元宴   季明舒没空和这道士讲废话,只冷声道,“你做了什么?”   道士却不死心,他明明都控制住了她的神识,怎么可能反被控制,“你……你当真是妖女!”   季明舒眸光一转,直逼的道士退到了墙角,问心笛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夺去道士的性命,“给你一个机会,交出解药,马上滚出宜安,以后再不以幻术招摇撞骗,我便饶你一命!”   “你、你敢——”道士吓得结结巴巴。   问心笛用了一分力,道士梗着脖子,脸色都快青了。   他这才意识到,女子所说并非虚言,她当真敢与玄清观作对,她真的会杀了自己!   “你别杀我!我说!我说!他们中的毒叫白砂,这种毒只有师尊才有解药。”   “师尊?”季明舒松了些力道。   “他是玄清观的观主,也是当今的国师……”道士性命被拿捏着,不敢不小心回答,“等闲之人轻易见不到他,而且皇上寿辰马上就要到了,最近师尊都在皇宫里……”   见季明舒微微蹙眉,道士心中盘旋出计策,立刻说道,“后日便是开元宴了,师尊一定会出席,为皇上祈福,若是你也参加开元宴的神术比试,且赢得第一,便可获得与师尊一起祈福的机会,那是最好拿到解药的时机!”   这些话他说的很狗腿,一副想要保命不敢胡诌的模样。   好!好得很!   季明舒当真松开了他。   道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竟然真的放过了自己?   季明舒嗤笑,“看来开元宴我不想参加也不行了。”   道士连滚带爬,一步三回头地跑出了茶楼。   问心笛一转,所有人醒了神。   小随和耿宏都努力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定着的小二看了看手中的碧螺春茶盏,立刻露出标准的笑容,往客人那边去。   而客人们如同晃神一般,同时揭过了方才的话题,另找话题聊开了。   二楼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刚刚的事情好似风过无痕。   小随上前来,确保季明舒无事才放下心来,同时她有些糊涂了,迷迷糊糊地说道,“小姐,好奇怪啊,刚刚我好像……”好像怎么着她又说不出来,只好抓着脖子控诉,“感觉身上痒痒的,不知那个道士使了什么坏!”   季明舒走到耿宏身边,脚步微顿,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回去等解药,不要轻举妄动。”   说毕错身而过,出了茶楼。   小随知道自家主子要参加上元宴,激动得不得了。   先前那个叫玄川的道士还暗算过小姐呢,被太子发落,她也就不追究了,没想到又来了一个玄清观的道士!   刚刚臭道士竟然敢困住小姐,还对她使毒,简直太不要脸了!   这个玄清观就没一个好人!   小姐就该掀了它,给这帮臭道士一点颜色瞧瞧!   开元宴,她无比期待。   转眼到了开元宴这天。   季明舒正准备换衣服的时候,清月奉凌北辰之命送来了一件广袖流仙裙。   倒像是一早就知道她会参加开元宴似的。   她没有拒绝。   这样重要的场合,晋王府上下无一缺席。   晋王、晋王妃、洛世子、郡王郡主一干人等都到了齐全。   季明舒不禁多看了晋王妃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与晋王还是如常的貌合神离。   而晋王,更是潇洒了,完全不顾皇家的体面与王妃的脸皮,亲昵地揽着妾室绮丽,准备带她赴宴。   只淡淡一眼,季明舒便收回视线,说起来,晋王与晋王妃倒是般配,两个都是各自找乐子,互不干涉。   洛世子自从被凌北辰点拨之后,就安分多了,连对季明舒的惊艳都藏了起来,不敢表露的太明显。   宁清郡主争奇斗艳的心思从未变过,只是看着简单装扮却已十分动人的大嫂,她一下就偃旗息鼓了。   晋王有出入皇宫的金牌,因此晋王府一行人很快就通过重重宫门,进了皇宫。   进了皇宫,小随眉头皱得紧紧的。   她凑到小姐身边,嘀咕道,“小姐,好多臭道士!”如果背景不是金碧辉煌的皇宫,她都要把这里当做道观了。   “小姐小姐!”小随突然激动起来,“是那日的臭道士!”   季明舒随着小随的话看过去,目光淡淡的,似不经意的一眼。   而道士触及到她的视线,立刻瑟缩一下,逃似的走开了。   忽然间,一张帖子递到了季明舒面前。   季明舒没有接,转头看了看递帖子给她的人,“殿下这是做什么?”   凌北辰凤眸直视着她,“神术比试,有兴趣吗?”   季明舒笑了一笑,“殿下可真是给臣妾出难题呐,臣妾要是参加比试,若是赢了,太过招摇,想必殿下不会喜欢,若是输了,丢了晋王府和殿下的颜面,臣妾更是羞愧……”   她摇摇头,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所以,臣妾还是不参加的好。”   凌北辰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帖子收了起来。   宴会安排在大殿广场上,现场布置地美轮美奂,此时许多贵族亲眷都到了,热闹至极,再加上来来往往着道袍的道士,让这场宴会多了一分仙气。   凌北辰一出现,许多女眷的目光就被他吸引走了。而托凌北辰的福,那些瞧着季明舒的目光就幽怨多了,活像季明舒欠了她们巨款。   在季明舒思考要不要避开一些,让那些姑娘放心大胆地欣赏凌北辰的风姿时,一阵喧嚣声中,太子凌墨枫往这边来了。   太子简单和晋王晋王妃见了礼后,便来到凌北辰夫妇面前,“子缓,你来了。”   凌北辰这人,除了在他父王面前,似乎从未在其他人面前有过一丝的表情松动,此时面对太子的寒暄,他只淡淡应了一声。   太子目光移到季明舒脸上,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季明舒回以一笑,“谢太子殿下关心,妾身很好。”   季明舒看着太子身后穿着宫女衣服的郑婉秋,她听说,郑婉秋在东宫的时候替太子挡了刺客的箭矢。   但后来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毕竟郑婉秋生父还在天牢候审呢。   她还想多问一句,然而凌北辰已经走开了,她只好欠欠身,跟了上去。   小随看着冷冰冰的白影,很是不高兴,腹排,“天天摆一张冷脸给谁看,还是少主好,少主温柔多了。” 第105章   哪儿来的龙凤呈祥   落了座,季明舒看到了好些熟人。   比如周家的,安家的。   不管和谁碰上了,季明舒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全宜安城的贵眷都在这里了,免不了这家有仇,那家有怨的,不过在皇帝寿辰这样的日子,所有人都保持了以和为贵的默契。   现场氛围很好,一片喜庆和乐。   全场最关注季明舒的人,她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季明舒,像是要立马把她生吞了一般,视线的主人,是周菁菁。   全场第二关注季明舒的人,视线三两次若有似无地落在季明舒身上,轻飘飘的视线像是绵里藏针,不知道什么会让人吃一针,而那人是被奉为座上宾的北夏国公主。   还有暗地里的四处飘来的视线,更是数不胜数。   对于这些目光,季明舒选择视而不见。   皇帝在嫔妃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这样盛大的宴会,自然是彩排过多次的。   比如礼官的祝词,比如皇帝和北夏国公主的客套话,比如太子和诸位王爷献寿礼……所有环节都进行地井井有条,同时也透着一丝按部就班的无趣。   可算到了神术比拼的环节,众人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   季明舒也总算见到了传说中的国师。   他童颜鹤发,白衣飘飘,手持一把拂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季明舒对此人是有几分好奇的,他以一己之力让南希国上下相信所谓“神术”,还让一个道观成为南希国国教,他的幻术修为到底如何?   国师朝皇帝行礼,说道,“陛下,本尊的十位弟子会分别施法为陛下祝寿,其中表现最出彩者会与本尊一道施法镇妖星、祈福苍生。”   皇帝颔首称善。   小随看到那日的道士也在其中,气得牙痒痒,她凑近季明舒,出主意道,“小姐,不如我去整整这个臭道士,让他丢脸吧?!”这种场合让他丢一个大脸,勉强能消她的气。   季明舒却道,“他非但不能输,还要赢。”   凌北辰似乎察觉到什么,看过来一眼。   季明舒立刻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臣妾瞻仰神术已久,终于有机会见识见识了。”   凌北辰一副不信她却又无可奈何她的模样,别开了视线。   不愧是国师调教出来的弟子,一个个把化形耍的五花八门,又是牡丹报喜、锦鲤贺寿、百鸟朝凤、瑞兽呈福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所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在众人惊呼不断、掌声四起的时候,季明舒有些兴味索然,不过都是用障眼法表演魔术而已,实在没什么看头。   通过这些道士的表演,也大概能看出他们的幻术修为,这些人最多修炼到二阶御神。   很快,只剩一个弟子未上场了。   在此之前,当属百鸟朝凤最为惊艳。   而最后一个弟子正是玄川的师傅——坤平。   他当然希望赢,可是,自知自己比不过有天赋的师弟,所以他便当应付性地完成任务,走完这个过场就没他的事儿了。   哼,且让二师弟得意着吧,等下一局送他和那个妖女一起下黄泉!   宝剑在手,他身形不停变换,一套剑术耍得极为漂亮。   待他一个翻身站定时,闭上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便见金光在皇帝周身泛起,光线越来越强,人们不得不以袖掩光,小心翼翼看过去。   而这时一条金龙从皇帝身上抽出,盘旋在皇帝的头顶,像是预示皇帝的金龙真身,不多时一只金凤凰飞来,与金龙两相呼应。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是……龙凤呈祥。   上佳的吉兆啊!   看傻眼的还包括坤平本人,他……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国师也诧异了,他这些弟子的水平,他再清楚不过了,这个比试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   却没想到杀出坤平这匹黑马,难不成是他平时对这个弟子疏忽了?   良久,待到金龙和金凤都消失无影了,人们却久久回不过神来,什么叫神乎其技,这便是了啊!   坤平脑子十分灵光,他暂时把疑问抛到一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皇上天命所归,真身乃金龙,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有金凤护体,小道刚刚做法,请出金龙金凤来为陛下贺寿。”   百官们趁机对皇帝好一番恭维,把皇帝哄得乐呵呵的,对坤平大加封赏。   太子凌墨枫倒是很清醒的,从头至尾表情皆带着些冷意,显然是很不喜欢玄清观这一套。   结果还有什么悬念可言,自然是坤平夺得第一,获得和国师一起祈福的机会。   坤平随国师下去准备祈福的环节。   场上换了宫女的歌舞表演。   人们还沉浸在刚刚梦幻般的神迹当中,无心歌舞。   此时季明舒附耳对小随说了几句什么,小随闻言眼睛一亮,点点头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祈福分为两部分,一是镇压妖星,二是为苍生祈福,原本坤平是打算借刀杀人,在自己师弟的幻香里动手脚,让妖星指向季明舒,让季明舒和自己师尊、师弟斗法去。   可如今,胜出的人是自己,他倒不好给自己挖坑了,毕竟那妖女有几分本事,万一把祈福搞砸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琢磨再三,还是打算先算了,和妖女的账,回头再算。   “你化形之术何时精进到这种程度了?”   “师、师尊……”坤平并不敢欺瞒,恭恭敬敬回道,“弟子刚刚原本是打算施法引出祥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了龙凤呈祥……”   国师只当他是误打误撞,便没有放心上,叮嘱道,“待会儿你不必紧张,配合本尊施法就行了。”   坤平回,“弟子遵命。”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一个丫鬟从他们旁侧走过,带来一阵香气。   国师皱了皱眉,“这香不对劲。”   很快便到了祈福的环节。   国师出场,性质自然不一样了。   如果说,方才小道士们的表演,众人还有看稀奇的想法,那么此时国师的出场便如同神祗,人们充满了敬仰。   要知道,国师自从当今圣上登基时便做了当今国师,至今都快二十年了,他在整个南希国都有极高的威望,被人们尊为半人半神的存在。   此时国师衣袂飘飘,那超凡脱俗的模样,像是仙人下凡一般。   这一眼看得许多人心醉神迷,如同瞻仰到圣人的光彩。 第106章   幻术对决   小随抱着胸,忍不住轻哼,“假模假样。”   晋王妃听到了这一句,转过头来,恶狠狠腕了小随一眼,警告道,“不许胡说!得罪了国师,天神降罪王府,仔细你的皮!”   晋王斜了晋王妃一眼,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继续抱着绮丽喝她喂的酒。   小随没忘记小姐的叮嘱,生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这时,国师在在场众人敬仰的目光中,开了尊口,“陛下,近年灾害频出、贼匪横行,实是妖星作祟之故,本尊现在做法找出妖星所在,替天行道,保南希国太平无虞。”   皇上点点头,“有劳国师了。”   国师一甩拂尘,只见拂尘所到之处,竟微微泛光,像是带着仙力。   坤平立刻跪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腿上,“弟子为师尊护法!”   国师双眸紧闭,嘴里念着咒语。   在场众人翘首以待,还有人一身冷汗、头皮发麻,看样子比国师还要紧张。   妖星,到底指向什么呢?   很快,在人们的低呼声中,一团黑影出现在空中,大有越聚越多之势。   人们毫不怀疑,此物便是国师口中的妖星。   康王性急,见此吓得不轻,直呼,“妖、妖物!国师,快、快灭了它!”   可康王刚喊出口,便见黑影像是溜走一般突然消失了。   人们顿时紧张起来,左右四顾,生怕被妖物缠身。   “皇、皇上……”   只见黑影在皇帝头顶冒出一个头,它似乎找到一个安全之地,都向这里聚过来,黑影越来越多。   人们吓得不敢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有金龙护体,怎么可能被妖物缠住?   还是说妖星指向皇上?更不可能了啊!   再者,国师怎么能让妖物缠住皇上?   太子站了起来,衣袖一扫,十分有储君的气势,眸子紧盯场中的国师,“护驾!”   禁卫军站了出来,可是看着皇帝头顶的黑影,一个个无所适从,难道叫他们去砍皇上吗?这可是弑君大罪!   就连坐着轮椅的越王都到了皇帝面前,怒目呵斥,“妖孽,快从父皇身上离开!我这身体你想附便附!”   康王一干人等犹豫再三后,壮着胆子上前,也喊道,“妖孽休得伤害父皇!”   可妖孽哪会听他们的话?仍在皇帝头顶盘旋。   太子持剑,定定心,“父皇,得罪了!”   皇帝看着太子的神色微变,那对太子来说是一种陌生的眼神,不过太子专注看着那团黑影,并未注意到自己父皇那一瞬的目光。   在太子下手之前,黑影离开了皇帝。   只见国师变换了身形,指着黑影,眼神凌厉,“妖孽,在本尊面前还敢作乱!”   场上越来越乱,不少人被吓得瘫在位置上。   周将军和几位王爷站了出来,护在皇帝身前,大有将“妖孽”和皇上隔开的架势。   晋王府这边,宁清郡主躲进了晋王妃怀里,洛世子和宁平郡王躲到了后面,只有凌北辰和季明舒还稳稳地坐在那里。   凌北辰此时不禁看了季明舒一眼,不知在怀疑什么,而此时的季明舒并没有如往常般回应他一个笑颜,而是目光锐利地盯着国师瞧,额间已有薄汗。   在人们惊诧声中,只见黑影仿佛豁出去一般飘向了国师。   国师一个弹指,指向黑影,迅速闭上了眼睛。   周遭安静下来。   闲杂人等没了身影。   满世界只有两人。   国师,以及……季明舒。   国师眉头蹙地紧紧的,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原来是你捣的鬼!”   季明舒问心笛一转,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颜,“捣鬼?究竟是谁在捣鬼?将一团幻影称为妖孽,捣鬼的不是国师你?”   国师面目沉沉,阴森地可怕,不再有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既来了,休想走出去!”   若是一个人的神识不能从幻境里脱离,就算身未灭,神亦亡了,与活死人无异。因此,幻境也是能杀人的。   季明舒抽出问心笛,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领教了……”   场景突然变了,只见四周突然变成一座森林,而这时迷雾四起,野兽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大有把人生吞活剥的架势。   季明舒嗤笑一声,闭上眼睛,吹奏了一曲。   国师站在树之巅,看着如同处在一张巨网中的季明舒,他像一个猎人,冷眼看着猎物徒劳抵抗耗费完体力,等待着收网的那一刻。   然而,随着一阵笛声响起,森林顿时化为烟雾,他险险地落在地上,惊觉四周一片黑暗。   一个声音冷冷地说,“无希子,你心思狠毒,行事不择手段,从今以后不再是我的徒弟,你自行离开,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国师陡然变色,没想到这女子小小年纪居然能侵入他的神识,他凝心聚力,将往事赶出脑海,再次出击。   正在吹笛的季明舒陡然看到了一张血脸,模模糊糊的一张脸,看得并不真切,却让季明舒的问心笛脱手了。   那张脸似乎是长大了的玉隐,她想象过许多次他们再次相见的场景,却无一种情况是眼前这一种,她一时方寸大乱、六神无主。   若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恍惚间,那张脸似乎变了样,变成一张冷冰疏离的脸,而满脸是血的他,写满了仇恨与耻辱,仿佛这些恨正在一点点地吞噬他。   不、不要……   此时小随看着那个国师双眼紧闭、一脸痛苦的模样,简直快意极了,这群臭道士该睁开眼看看清楚,就连他们老大都赢不了自家小姐,别说他们那些小罗罗了!   哼,解气!   小随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的异样。   凌北辰却注意到了。   此时的季明舒眼睛紧闭,脸色苍白,一层薄汗凝聚在她的额头。   凌北辰不了解幻术,不知道她和国师这一场斗法的后果会是什么,但他下意识感受到了危险。   他伸手,握住了她紧握成拳的柔荑。   常平看着国师还未制住“妖孽”,不禁担心自家主子的安危,“冷延,不如你带着殿下先撤吧,实在太——”   话未说完,他愣住了。   冷延也愣住了。   两人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殿下竟然关心起夫人,还握夫人的手了,谁见过殿下那样温柔的神情?   温柔?对,就是温柔!   见鬼了!   陷在梦魇中的季明舒,忽然听到一声轻呼。   “舒儿——”   熟悉的声音,却叫着她不熟悉的称呼,语气带着她不熟悉的柔和。   是……凌北辰。   对了,是凌北辰在喊她!   他没事,这是幻境!   季明舒醒转,眸子爆发寒芒,直视国师。   …… 第107章   仙女   场面已经乱糟糟的了,有人护驾,有人逃跑,不过大多数人不敢跑,在原地吓得瑟瑟发抖,还有人吓得晕了过去。   这一刻钟对许多人来说仿佛一日一夜那样漫长。   忽然间,就见国师似乎不敌妖孽,顿时后退好几丈,周身炸开一阵火花,看得人心惊肉跳。   人们还来不及思索发生了什么,便见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另一人身上。   晋王大公子的夫人。   晋王府的人集体惊呆了。   只有凌北辰飞身接住季明舒,让她稳稳着地。   季明舒只看了凌北辰一眼,随即移开视线,目光和国师对上,是两个人才能懂的腥风血雨,只是一瞬,季明舒的眸子移向黑影,目光转厉。   她一个飞身到了场中,几乎是和国师同时出手。   两人均指向黑影。   片刻,黑影消退。   安静……   人群死一般安静。   许多人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季明舒再次和国师对视了一眼,这一眼有无言的默契,国师不会想被揭破神术乃骗局,而季明舒也需要为这些行为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所以谁也不会拆穿。   她上前一步,向被众人簇拥的皇帝禀道,“皇上,妖孽已除,您尽可以安心了。”   说着差点儿虚弱地站不住,这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掌扶住了她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   她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凤眼。   太子隐去眸中的担忧,回头向皇上禀道,“此妖孽实在厉害,幸亏有凌夫人和国师合力,才得以除此妖孽,如今妖星已除,南希国必定会风调雨顺、天下升平,儿臣请奏,按功行赏。”   此时人们都沉浸在刚刚巨大的变故之中,没人注意到,为何一直不信鬼神、对玄清观颇有成见的太子,会突然信了这一套。   人们只是从太子的话中明白了过来。原来……原来晋王大公子这位夫人和国师联手除了妖孽!   好厉害的本事!   回想起刚她衣袂飘飘的模样,真像是降妖伏魔的仙女。   此刻投向季明舒的目光,无不充满崇敬。   能和国师联手制服妖孽,那本事定不低于国师啊!可国师毕竟年龄摆在那儿了,而季明舒还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呀!   前途无量啊!   皇帝总算回过了神,威严的目光一扫,便让众人端端正正地坐好了,他视线落在季明舒身上,变得和蔼起来,“赏,自然得赏!”   “朕看着辰儿这孩子长大的,对他也是子侄中最疼爱的,没想到你这孩子还有这等本事,倒也很配辰儿,这样吧,朕封你为恭顺郡主,赐你金牌,可随时出入玄清观,这样可好?”   国师嘴角抖了抖,没说话。   晋王听到这话,下意识就皱了皱眉,拒绝道,“皇兄,他们都小,还不懂事,不宜这么厚的封赏。”   季明舒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地窝在凌北辰怀里,一副听凭安排的模样。   小随本来直勾勾盯着凌北辰揽着自己小姐的胳膊,一听皇帝老儿的话,她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恭顺郡主……什么破封号,跟个怂包似的!   晋王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皇帝,季明舒还是得了这个挂名的郡主封号。   皇帝又问了许多季明舒这身本事由来的问题,季明舒便顺水推舟,称自己跟天青子学了神术,这话一出口又引得人们连连惊叹。   怪道年纪轻轻的就这样厉害了,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天青子的徒弟,那可是和国师一样沾着仙气儿的人了。   而国师听到此言后,目光复杂地朝她看了好几眼。   再后来便是祈福了,国师开坛做法,不过此时已经没什么人关注祈福了,许许多多的目光明里暗里投向季明舒。   小随一一瞪过去,试图把那些目光吓回去,然而没用,因为——   看过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祈福仪式结束了,一直沉默地如同不存在的北夏国公主开了口,“皇上,贵国开元宴不负盛名,实在是精彩绝伦,紫涵大开眼界。”   皇帝很开心,“宜安人杰地灵,公主一定多住些日子……”说毕笑盈盈问道,“公主和亲而来,朕的儿子中,只有太子和康王尚未娶妻,公主意下如何?”   这问题真直白,许多夫人都替北夏公主不好意思了,却不料这公主淡定得很,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康王,一针见血地说道,“可是贵国太子殿下似乎并不想娶我啊!”   康王径直被忽略了,好气!   皇帝这才注意到太子微沉的脸色,赶紧打圆场,“公主容貌倾城,气度自华,哪个男子能不为你倾倒呢,太子,你说是不是?”   若是南希国能和北夏国和亲,那就不必再受西宣国掣肘,这样大的事情,皇帝希望太子别犯糊涂。   然而,太子还是犯了糊涂,他说,“父皇,儿臣决意娶郑婉秋为妻。所以,恕儿臣不能娶北夏公主。”说毕朝公主做礼,“望公主海涵。”   态度坚决,不容悔改。   众人惊呆了。   还穿着宫女衣服的郑婉秋也呆了,太子说,要娶她……   可是她爹是罪人呀,犯的还是十恶不赦之罪,何况就算她爹没有落狱,她也配不上太子啊!   皇帝拍案而起,“你胡说什么?!”   太子很平静,“父皇保重龙体。”   皇帝气也要气死了,还哪有心情保重龙体?不过在北夏国使臣、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面前,他不得不为太子保留面子,在妃嫔安慰下,没有再说下去。   北夏国公主被当众拒绝,倒也不生气,她目光在场中流转,最后定定地落在凌北辰身上,“本公主觉得,他也尚可。”   说这一句的时候,她傲慢极了,像是施舍一般。   凌北辰冷冷看她一眼,而这一眼似乎要把她五脏六腑都冻结了,她不适地避开了视线,目光转到了旁边的季明舒身上。   季明舒没觉得她是真想挑凌北辰做驸马,她知道她这是为了刺激她,故意如此。   她会被刺激到么?   可笑……   “不可!”两人异口同声。 第108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喊出“不要”的分别是皇帝和晋王。   不愧是亲兄弟,想法如此同步。   晋王看着自己的皇兄,愣了下,随即大咧咧道,“我家辰儿和乖儿媳明舒琴瑟和鸣,感情好得不得了,辰儿曾许诺不会纳妾,他们之间实在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皇帝发现自己太着急,暗自懊恼,一定是被刚刚太子的胡话气得不沉稳了,他微微缓了语气,说道,“辰儿已娶妻,而公主金枝玉叶,自是不可能委屈做妾,这实在不妥。”   北夏公主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行吧,听皇上的。”   开元宴总算是落幕了,而这一日跌宕起伏发生了许多事,后来传到民间,还被编写出诸多画本来。   夜色掩盖了宜安城,也掩盖住了许多秘密。   “青冥,别忘记你的身份,若是坏了任务,你以为宫主会留你么?”季明舒,噢,不,是望舒,她提醒道。   “多谢师姐好意……”说话之人端着一张美艳的脸,只是神情不复白日的高贵傲慢,此时她冷艳危险,又带着一丝丝邪气,她带着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放心,青冥时刻不敢忘了任务,且看坏事的会是谁。”   望舒冷冷地提醒,“若是再有下次,休怪我无情。”   青冥呵呵笑着,“望舒,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青冥。”男子不悦的声音插进来。   “少主……”青冥看着来人,眼中带着藏不住的惊喜,一时都未注意到男子语气中的不悦。   谢无渊的柔情和耐心仿佛全给了季明舒,此刻对着青冥,他满脸写着无情冷漠,“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驿馆去!”   “少主……”青冥在天残宫素有“毒蝎子”之称,应了毒蝎美人一词,谁能想到呢,毒蝎美人也有一副柔肠,她已经快三个月没见到少主了,很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时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还不滚!”谢无渊看也没看她一眼,声音更不耐烦了。   青冥眼中的痴褪了干净,目光有些受伤,转身之际,看了季明舒一眼,那目光带着十多年的恨意。   青冥走了,谢无渊立马问季明舒,“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季明舒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无渊看着她走远的背影,隔了许久,才幽幽地叹息一声,“始终都不肯理我啊……”   感情最无奈之处怕就是——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世间痴男怨女,谁也逃不开这个局。   ……   青冥回到驿馆前,将一封信交给了一个暗影,“待我离开宜安城后,把这封信送到玄清观,给他们的国师。”看到黑影消失在暗夜中,她嘴角扬起一抹笑,仿佛等待猎物的猎人。   回到驿馆后,她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北夏国紫涵公主。   此时不平静的,还有皇宫。   皇帝将太子一人留在龙泉宫,聊了两个时辰,却也不见太子态度松半分。   皇帝怒气冲冲拍案,“如果朕非要你娶紫涵公主呢?”   太子四两拨千斤,“父皇应当清楚,若此时和北夏国和亲,势必会让西宣国不安,西宣国这些年兵强马壮,此时实在不是和西宣正面硬碰的时候。”   皇帝一噎,顿了下说道,“就算你不娶紫涵公主,那还有安沛菡、周菁菁这些高门贵女,这些哪一个比不上那个草民之女?”   太子微微抿唇,半晌说了一句,“为人君者,天下百姓皆为子民,郑婉秋、安沛菡抑或周菁菁,她们于儿臣言,并无区别。”   这一场谈话持续到了月上中空。   散场后,皇帝脸色铁青,他没能说得动太子。   继皇后立马端着安神茶去劝慰,“陛下,你消消气,太子殿下一向有主意,他一定不是故意逆了您的意的。”   皇帝哪有心思喝茶,气呼呼说道,“他是有主意,就是太有主意了!早知道,朕——”如何,他却又没有说下去了。   太子回到东宫,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立在宫门口的桃花树下,月光下影子拉得很长。   太子上前,还未开口,不料她一头跪了下去。   郑婉秋小心翼翼说道,“请殿下收回成命,民女父亲受兵器案牵连,民女如何能独善其身,实在不敢……请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抬头看了看宫墙的一角,那一株蔷薇已不知不觉间爬上墙头,开出了这道墙。   月色下的那朵蔷薇,已看不出鲜艳的颜色,可太子的目光迟迟没离开。   不知隔了多久,久到郑婉秋抬头看了一眼太子,他这时才开口了,“孤能给你的,只有一个太子妃身份,其实是委屈你了。”   “殿下……”   “你做太子妃,其实是帮了孤,可算是孤保你一命的回报。但若你不愿意,孤亦不会勉强,待兵器案了结之后,派人送你到千里之外,你重新开启生活吧。”   突然间,那阵熟悉的头疼又袭来了,太子拳头渐渐握紧……他一定会弄清真相!片刻移开了视线,回头看着郑婉秋。   郑婉秋呆呆地望着这个宛若天神般的男人。   做太子妃,其实是帮他……   在他们不远处,仲叔长叹一声。   他跟了太子许多年,陪伴太子的时间比皇帝还多。   他能明白,太子是不想耽误其他女子,而郑婉秋作为案犯之女,离开太子的羽翼,很难活下去,太子只是选了一个两全的方案。   太子仁厚,可也让人心疼。   ……   季明舒白日趁机拿到了解药。   小随吃了解药后,那阵奇痒果然消失了。   她摩拳擦掌,那个臭道士害她把背上的皮都抓破了,她绝对会让他痛不欲生!   她缠着少主要了一种让人疯癫的毒药,这种毒药吃了会一直笑,笑到人发疯为止。   这种事情,季明舒不会拦,由着她去了。   当季明舒把解药给耿宏的时候,他却没吃,而是一下子跪了下去。   “开元宴上的事情属下已听说了,属下一条老命死不足惜,怎能让小姐为属下如此犯险?”他不敢想,若是小姐出个岔子,他到了黄泉如何跟主上主母交代。   季明舒去扶他,而他怎么都不肯起,她叹叹气说道,“郑朔牵扯进兵器案,在劫难逃,如若你也中毒死了,我一个人势弱,如何重振云家?”   耿宏痛心疾首,一定要劝服她的模样,“小姐随侯爷,天资聪颖,再加上密室里的机关术秘籍和模型,即便没有我这个老家伙,至多十年,小姐一定能掌握机关术的奥秘!”   “我和耿朔的性命都是侯爷的,我们可以随时去死,但小姐是云家唯一的血脉,若小姐死了,那云家就是真的完了,还请小姐答应属下,以后无论什么情况,小姐都不得以身犯险。否则,属下今日便是毒发身亡,也不会苟活下去!”   耿家竟如此忠心,以身家性命相托。   季明舒的心微微一颤,可她也只能暗叹一声,可惜她不是真的云凤澜。   她终是扶起了耿宏,“好,我答应你。” 第109章   吃醋   季明舒回到墨园时,竟发现东阁灯火通明。   往常这个时候,凌北辰不是在清序学院,就是在刑部,就算偶尔在东阁,也该歇下了。   今天是做什么?   她不禁想起,白日他在她耳边轻唤的一声“舒儿”。   是做戏还是入戏太深……   不管他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找回云家,用云家势力交换玉隐的自由,而后远离天残宫和这一切,这一直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现在她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她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站了片刻,季明舒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默然往西阁走。   但站在门口打盹儿的常平看到了她,立刻迎上来,“夫人,殿下等您好久了,您可算回来了。”   季明舒没有要去东阁的意思,淡淡问常平,“殿下等我做什么?”   常平笑嘻嘻道,“您去了不就知道了。”   季明舒正要拒绝,却见那片白衣已站在檐下,正静静地看着她。   “凌大人日理万机,还是早些歇着吧!”谢无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边拉着季明舒,一边抖了抖另一手的包袱,“表妹,你今日脸色太差了,得好好补一补,看看表哥给你找的补品!”   常平瞪大了眼睛,他、他又去拉夫人了,还是当着殿下的面!   谢无渊完全没把凌北辰放入眼中,他拉着季明舒就往西阁走,却不料,下一刻白色身影挡在了面前,将季明舒拉开了。   凌北辰凤眸如同寒冰,直视谢无渊,“阁下该懂得瓜田李下,非君子所为。”   谢无渊轻嗤,“本少爷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凌北辰不欲与他多说,转头对季明舒道,“我有话跟你说。”说着要带她去东阁。   谢无渊冷着脸拦住凌北辰,“凌北辰,别以为本少爷不知道,你娶表妹不过把她当摆设,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她,也不关心她。既如此,你就不要拦着本少爷对她好!”   常平原本气呼呼的,想要上去辩,然而被冷延拉住了。   冷延白他一眼,这种事当然要交给殿下亲自解决了!   凌北辰将季明舒挡在身后,开口时语气没多少温度,“她既入了凌家的门,生是凌家的人,死是凌家的魂,与阁下何干?”   谢无渊目光带着一丝毒辣,脸上却在笑着,仿佛开玩笑一般说道,“我可以,杀了你。”   他这样的语气,就连冷延都没警觉,只觉得他开玩笑罢了。   季明舒却看到了他手中的金针。   谢无渊的毒术独步天下,他若真的想让一个人死,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人死的悄无声息。   她站了出来,一手接过了包袱,“多谢表兄关心。”   谢无渊有些惊喜,“我让人在熬药膳,马上就好了,待会儿你喝了再睡觉。”   季明舒点了点头,终是说出了让他伤心的话,“我家殿下有话同我说,我便不留表兄了,表兄早些休息。”   谢无渊好挫败。   他可以杀凌北辰,却不舍得给季明舒半分脸色。   他反复安慰自己,他的望舒不过是在完成任务而已,待任务结束就没凌北辰的事儿了。   做完了心理建设,他呵呵一笑,“就听表妹的!”说完还不忘警告凌北辰,“我就住在墨园后庭,如果被我听到,你欺负我表妹,本少爷一定让你好看!”   待谢无渊走远了,季明舒不动声色地缩回了自己的手,问道,“殿下有事找我?”   凌北辰看了她手中包袱一眼,复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神情哪里找得到白日那声“舒儿”的柔情,他冰冰冷冷地说,“没事,你早些歇着吧。”说毕便转身走了。   季明舒,“……”   不是说有事找她吗?   “殿下,等等——”   凌北辰停下来,微微侧头看着她。   季明舒笑了笑,“殿下是想问我国师的底细吧?”毕竟同住墨园这么久,总该有些交情,她并不介意透露些消息给他。   没有得到回应,季明舒心知自己猜对了,她继续道,“今日我确实和那老道比了一场,所谓神术其实就是幻术,至于这位国师的修为嘛……”   她走近了一些,好心地提醒道,“若是殿下要查他,可得当心一点儿,幻术……是能杀人的。”   世人轻幻术,是因为将幻术与市井上杂耍卖艺的障眼法混为一谈,鲜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幻术高深莫测,有时比暗器毒药更危险。   凌北辰听了这些话,回头看着她,凤眸带着些不太平静的东西。   季明舒不想多去探究,她只笑了笑,“殿下,晚安。”说毕回了西阁。   凌北辰在庭中站了一会儿,才回了东阁。   常平看得好着急啊,抓着冷延道,“走,我们去找夫人,告诉她,殿下一直等她回来,是给她熬了药膳让她补血气。”   冷延拨开他的手,“你冷静些,你没看到殿下不高兴吗?若是说错了什么,这不是给殿下添堵吗?”   常平稍微冷静了一些,“是哦……”   可是,殿下为什么不高兴呢?他等夫人回来,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他神色有何不对啊!   灵光一闪,常平更激动了,再次抓住了冷延可怜的衣襟,“殿下他,他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哈?”冷延觉得他在开玩笑,“殿下怎么可能会吃醋?”   凌北辰在外人看来是一座没有感情的万年雪山,而在他们眼中则是最理智、最冷静的存在,仿佛这种儿女情长的小心思跟殿下毫无关系。   可真是如此吗?   他们以前还从未想过殿下会成婚呢?殿下已经为夫人破了太多次例了,吃个醋算什么?   殿下他,一定是吃醋了!   常平一时喜上眉梢,开心的哈哈哈大笑,“我们的打赌,你输定了!”   他和冷延曾赌过,季明舒能不能成为他们真正的夫人,冷延押上了心爱的宝剑,而常平以老婆本为注。   冷延想起那个赌约,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宝剑。真不知道这把佩剑还能陪他几日,他还是且用且珍惜吧!   在常平和冷延看来,自家殿下和夫人的走向全看殿下的心思,两人潜意识都认为,只要殿下肯,夫人永远不会离开…… 第110章   要杀她   季明舒刚回西阁,清月便端了药膳过来,“夫人,表少爷说这种药膳最能补气了,您喝上三天,一定什么亏损都能补好了。”   不是清月要替表少爷说话,而是她见女主子的气色确实很不好,实在是需要补一补。   季明舒不禁看了看那包药材,千年人参、天山雪莲、紫灵芝……全都是稀世珍品,一件也难寻,他却找来这么多。   清月看得目瞪口呆,“表少爷竟找来这么多名贵药材……”   如果夫人不是自家夫人,她都忍不住要为表少爷说句好话了,这几日表少爷虽然闹腾,但墨园的下人皆心知,这位表少爷是把他们的夫人捧在了心尖尖上。   季明舒把药喝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可以见到玉隐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病弱的模样。   玉隐,六年不见了,而今你是什么模样了呢?   让季明舒意外的是,凌北辰竟把公文都搬回了墨园,这两日就在东阁办公了。   自从他在墨园办公后,谢无渊似乎不想见到他,平日里既不爱上观景台吹箫了,也不爱在庭中喝茶了,就偶尔凑到季明舒面前说几句话,还被常平以各种理由叫开了季明舒。   开元宴的事情很快传开了,茶肆酒楼又多了许多谈资。   比如太子要娶归云山庄管家的女儿。   比如越王腿疾复发,被皇帝留在宜安城中养病了。   比如国师与霁月夫人联手制住了妖星。   ……   这其中最轰动的,当然是季明舒的事迹。   季明舒再一次的名声大噪。   民间自发称她为“神女”,称她是为拯救南希国而来,百姓们对她的敬意不比对国师少了。   这几日晋王府的门槛几乎要被踏平了,这家想捉鬼,那家想改风水,甚至是求子,通通都找上门来,希望季明舒为他们施法。   这一切都被晋王挡住了。开什么玩笑?特意让儿子回府和儿媳妇儿培养感情,怎么可以被这些人破坏了。   不管外头如何闹腾,季明舒对这些并不上心,她一直在等天残宫的回信。   两日后,她终于等到了。   宫主答应她的请求了。   宫主派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只要将云家机关术和秘籍交付给那人,宫主就会让她见玉隐,并且放玉隐自由。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季明舒等这一天等了六年,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因此她决定再让耿宏带她去一次归云山庄下的那个密室。   季明舒正愁该找一个什么理由出府时。正好,季永昌派人来请她,说有要事相商。   来人说是季大人的远房表兄的三姑的小儿子被鬼捉了魂,昏睡了半年了,不停地说胡话,所以特意请她去帮忙。   季明舒欣然答应,对凌北辰道,“殿下,我且回家看看,用了晚饭再回来。”   凌北辰淡淡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季明舒走远了,他吩咐冷延,“让暗卫跟着,保护夫人安全。”   冷延惊呆了,他果然要失去佩剑了么?他有些不解,“殿下是不是多虑了,整个宜安城,有几人能难为夫人。”夫人的本事,他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了。   凌北辰目光变得幽邃,“无希子吃了大亏,不会善罢甘休。”   这倒是,虽然他相信自家夫人的能力,但玄清观上下都邪门得很,尤其是那个国师,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属下这就去安排。”   季明舒连小随都没带,一人去了季府。   这一路上听到不少百姓在谈论“神女”,幸亏没人认出她,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季府。   此时太阳正好落山,天边浮着一抹血色晚霞,瑰丽壮美,却又带着一丝丝的怪异。   季明舒微微蹙眉,收回视线,步入了季府。   在她走进季府后,两个道士站了出来,为首那人正是国师无希子,他此时已没有一分仙风道骨的模样,眼中闪过阴鸷,“要怪就怪你是天青子的徒弟,本尊亲自送你一程,你死的不算冤。”   季明舒来季府不过是走个过场,准备待到天黑她再去见耿宏,也就免不了要和季家人吃顿饭。   席间,季家人简直把季明舒当成祖宗,说尽了好话。   那什么远房表兄的三姑的小儿子,不过是个幌子而已,重点是,和久未见面的恭顺郡主——季明舒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季明舒表现地很淡漠,不过她的淡漠并不能阻止季家人的热情。   因为季明舒的淡漠,季家人顿时少了几分骨肉亲情,反而生出更多对“神女”的敬重来。   就连季明月、季明雪、季明萧三兄妹,都再不敢对她有分毫的不敬。   言笑晏晏之际,一阵怪异的香味传来。   这香不对劲。   季明舒保持了一分警惕。   这时候季永昌端起酒杯,走到季明舒面前,“舒儿,你有今天,为父真是老怀安慰,你娘亲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咱们一起喝了这杯酒,敬你的娘亲。”   季明舒站了起来,顺势说道,“女儿有些不胜酒力,就如父亲所言,最后这杯酒就敬娘亲。”说毕她一饮而尽。   季永昌也一饮而尽。   季家其他人都附和,说着各种恭维的话。   季永昌高兴得很,一手拍着季明舒的胳膊,看样子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季明舒却有不好预感,她说道,“父亲与各位叔伯慢用,明舒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她转身要走,季永昌却没松手,喊了一声,“舒儿——”   季明舒蹙眉,还打算应付一句,却不料一股大力死死钳制住她的脖子。   眼前的脸哪儿还有半分血色?那分明是一张青灰色的死人脸,季明舒后退,那僵尸步步紧逼,直把她按在了墙上。   他要掐死她!   若不是刚刚一起饮宴了一场,季明舒一定认不出,眼前这人便是她的便宜爹——季永昌。   而那边,季家叔伯几个及季明雪三兄妹,也都变成一张青灰色的死脸,一个个伸长爪子,毫无意识地往这边来。   脖子上的力道不轻,若不是她死死抓住那双手,她此刻恐怕都已经断气了。   她紧盯季永昌的眼睛,试图催眠他。然而,无用,那双手如同铁爪一般,不掐死她,绝不会收手。   其他七个人都朝着她来了,这样下去,先倒下的人一定是她!   季明舒定了定心,突然松了手。 第111章   癫狂的她   那股大力不受限制,全部加注在她脖颈上,几乎让她窒息,她艰难地摸出问心笛,犹豫了一瞬,她还是避过了他的命门,使劲敲在季永昌的昏穴上。   季永昌顿时定住了,双手也松了力气。   季明舒大口喘息着,手持问心笛,看着逼近的季家其他人。   忽然间,脖颈上一阵尖锐的疼痛!   是季永昌一口咬在了她脖颈!   他竟然没晕过去!而这一口咬住了便没松手,如同茹毛饮血的野人,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薄汗浮起,额头青筋跳了跳,她一掌打在季永昌的胸口,同时借力后退,离开了房间。   季家人如同一群僵尸,继续向她袭来。   季明舒摸了摸脖颈,一手全是血。   视线有些模糊不清,空气中的异香仿佛在挑拨着人最敏感的神经,引出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她突然好想……好想杀人!   季明舒紧握问心笛,努力克制那股想杀人的冲动。   在她竭力克制这股野蛮欲望之时,季家人已经扑倒了她,看样子竟是要将她分而食之。   尖锐的痛感从身体其他部位传来,季明舒终于克制不住那股冲动,问心笛一划,逼退了季家那群人。   她再次站了起来,眼睛变得血红,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可她听到了有人叫她“舒儿”。   她回头看到了一片熟悉的白衣。   再也控制不住,她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   ……   凌北辰没有回王府,而是将季明舒带到了清序学院。   他将季明舒抱到了洗墨阁,小心地将她放在了软塌上。   明远和小青云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了,知道他一直在忙刑部的事情,对他突然到来,还是大晚上的点,两人都有些奇怪。   “明远,快看看,她怎么了?”   明远点点头,伸手搭上季明舒的脉搏,他看着殿下焦急的模样,有些失神……   说起来这是第二次见到季明舒,他发现,殿下似乎变得很关心这位夫人了。   摒去浮思,他专注地为季明舒检查身体,可是越是看下去,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这种症状,从未见过,“奇怪……”   凌北辰追问,“如何奇怪?”   明远收回手,沉吟着道,“夫人脉搏奇快,面色潮红,人明明昏睡过去了,但潜意识却不安宁,似乎在与什么东西抗争着。这症状像是……”他面露难色,一时没说下去。   小青云心急,“是什么?快说呀,明先生,你要急死人了!”   明远眉头紧锁,继续道,“像是中邪了。”   小青云皱眉,反问道,“先生是不是糊涂了,你不是最不信这一套了么?”   “真的像中邪了!”冷延已经料理完季家那边,刚刚赶过来,向凌北辰禀道,“殿下,季家人都死了。”   凌北辰微微蹙眉,“处置妥当了?”   冷延点头,“属下料理干净了,现场不会留下夫人的痕迹,不过夫人确实也没伤害他们,季家人身上没有留下外伤,他们死状看着像是中毒而亡。”   明远有些意外,问道,“如何看出是中毒的?”   冷延回忆了刚才的事情,对明远道,“那会儿我埋伏在墙头,季家人本来在屋内用晚膳,那时还是正常的,但是突然传来一种怪异的香味,季家人便发狂了,一个个面如死灰,都扑向夫人,夫人脖颈上的伤口便是被季大人咬伤的。”   “殿下带走夫人后,那阵香味很快就散了,随后季家人都断了气。”   明远抓到了关键,“可是你们闻到香味并没有反应?”   冷延愣了下,随即点头,“是啊!这是为何?”   明远道,“殿下,我需要检查季家人最近的饭食。”很有可能,在那之前,季家人已经中招了,所以才会闻到特定的香味便不受控。   凌北辰对冷延点了点头,冷延领命,立刻去了。   凌北辰在软塌边坐下来,用衣袖替季明舒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殿下,我先去配一些药,减轻夫人的痛苦。”明远补充道,“夫人可能会发狂,分不清眼前之人,有可能伤人或者自伤,殿下一定要照管好夫人。”   “嗯。”凌北辰轻轻应了一声。   小青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明远将他一起拉了出去。   小青云有些不满,“先生,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难道你没看出殿下很担心夫人吗?”说完见小青云还一副不解的模样,他径直说道,“来帮我配药。”   “哦哦。”小青云答得迷迷糊糊。他跟上明先生,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虽然这个夫人老纵容小随捉弄他,但是他感觉她也不是那么坏,希望她不要有事。   半夜,季明舒果然醒过来了,她睁着一双血红的眼,木木地看着凌北辰。   凌北辰凤眸微动,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端着水杯问她,“可要喝些水?”   猝不及防地,季明舒张牙舞爪地扑向凌北辰。   凌北辰轻松地扣住了她的手,从身后将她圈住,制住了她。   季明舒在他怀中,浑身剧烈地颤抖,紧盯着他的动脉,双眼写满了嗜血因子。   本能的欲望被压制,就好像渴水的人喝不到水,窒息的人呼吸不到空气,她痛苦地发出呜咽声。   凌北辰微微一顿,鬼使神差地松了一只手。   季明舒突然间发现自己脖子能活动了,而诱人的手腕就近在咫尺,她一头扎下去,如愿以偿地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凌北辰一手揽着她,凤眸写满了疼惜,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舒儿,别怕。”   闻言,季明舒浑身一震,停止了吸血的动作,只一瞬,她再次陷入了昏厥。   手腕上鲜血一滴滴滴落,染了锦被,凌北辰却恍若未觉,下颚轻轻抵在她的头顶,低声喃喃,“我不该让你去对付无希子,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若是明远在,一定会惊掉了下巴,他们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殿下,竟然也有后悔的时候。   翌日,明远来送药的时候,看到了凌北辰手腕上的咬痕。 第112章   九生花   “胡闹!”向来四平八稳的明远一时间怒容满面,“现在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症状,要如何才能解?夫人便是因为被咬才沾上这种毒的,殿下难道要重蹈覆辙吗?   何况殿下别忘了你身上的寒症!那是比夫人身上这种毒还棘手百倍的病症!殿下实在太不爱惜自己身体了!”   “我没事,把药给我。”凌北辰只淡淡地接过药碗,便无事般为季明舒喂药。   明远胸口起伏不定,实在是气的不轻,然而他站了半晌,他的殿下只是在认真地喂药,没有别的话了,他气呼呼地甩袖而去。   常平昨晚就赶过来伺候了,见状他立刻跟了出去,劝道,“明先生,您别气,殿下只是、只是太过于关心夫人了,您可不能不管夫人和殿下啊,若是您不治了,这天下一定没人能治得了……”   明远没好气,“谁说我不管殿下和夫人了?!”   常平糊涂了,“那您这是……”   明远转瞬间专注力已到了一堆药材上,只抽空回了一句,“殿下这般不管不顾,不是仗着我在的缘故?我若不抓紧时间研制出药方,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常平这才放心了。   当小随看到自家小姐不省人事的时候,一下子眼泪就流了出来。   自打她跟了小姐以来,小姐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好像没有什么能击垮她,她从未见过小姐这样虚弱的模样。   小随后悔极了,她居然贪图玩乐,跑去看坤平小道士的惨状,没有守着小姐,让人有机可乘,对小姐下黑手。   常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殿下,把小随拖开了,“小随姐姐,殿下会照顾夫人的,你不要在这里妨碍殿下啦。”   小随居然没反抗,就这么被拉出来了,常平颇有些意外,就听她说——   “竟敢暗算小姐,我去宰了季家这些鳖孙!”小随一根筋,想不了太复杂的事情,她只以为自家小姐是季家人害的。   “季家人都死绝了。”常平对她说。   全死了?小随一时倒不知道该杀谁为小姐报仇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三两步就跑得没影了。   没多久,小随便回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谢无渊。   谢无渊昨晚本来是在青冥回北夏国之前对她交代些事情,却没想到就那么会儿的功夫,望舒竟然消失了,他找了她一个晚上,担忧了一晚上,整个人透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他绷紧的一根弦,终于在看到她那刻松开了。   可是看着她脖子上的伤痕和明显不正常的神色,他眉心的结又重新聚了起来。   “凌北辰!”谢无渊一拳打过去,“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他不管不顾,把季明舒躺在这里的理由全算在凌北辰身上。   凌北辰单手接住了他的拳头,凤目冷凝着他,“你要在她床前和我打吗?”   谢无渊冷哼一声,撤回了手,他坐到床头,对昏睡中的人儿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伸手探向她的脸,却被凌北辰抓住了手腕。   谢无渊撤了手,冷冷看着凌北辰,“我一定会为她找到解药!待她这次好了,我会带她离开!”   他听闻望舒已经完成了任务,他会求宫主——他的母亲,求她成全他和望舒。   说毕,他衣袂带风地出去了。   这两日小随一步不离地守在房门口,生怕再有个差池。   明神医大概是最忙的一个了,不停地配药试药,连小青云和常平都帮忙找药材去了。   而凌北辰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季明舒三个日夜。   冷延想着暗卫的消息,好会儿才消化过来,小声对凌北辰禀报道,“殿下,听说有人闯了玄清观,把那帮道士打的落花流水,不过那人敌不过国师,差点儿被国师擒住了。”   按理说,这原本不应该是什么大事,主要是玄清观在南希国的特殊地位,以至于那帮道士忘记自己的斤两,真把自己当神仙一般,一个个趾高气扬、目空一切。说起来,这还是玄清观成立以来,第一次被如此打脸。   凌北辰似乎早有所料,“他还真的去了。”   冷延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明远步履匆匆跑了进来,整个人状态有点儿癫狂,“有了!药方有了!”   明神医就是这样,每每攻克一个疑难杂症,他便会陷入这种疯狂的状态。可此刻,他表情很快就冷了下来。   凌北辰回头看着他。   明远突然埋头往外走,直说,“弄错了!弄错了!”   “什么药方?”谢无渊都顾不上一身的狼狈,一把抢了明远手中的药方,看了半晌问道,“这个方子能救她?”   他刚刚从玄清观出来,没想到那个国师如此难缠,事到如今,他只得另想他法了。   明远惯不会骗人的,只闷闷地说,“差一味药引子,这药方没用。”   谢无渊睨了他一眼,“就是这个“九生花”?”   明远无声地点头,故意不去看凌北辰,而后飞快地补充道,“九生花普天之下只有一株,据说当年被收入北夏国皇宫了。”   谢无渊睨着他,不是十分相信的模样,“这药方当真能救她?”   冷延道,“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明远神医,他不能救难道你能救?”   谢无渊还是听过明远大名的,况且他现在别无他法了,只能信了他。   他转头看着凌北辰,警告道,“九生花我会去想办法,你照顾好她,若她有事,我让你晋王府满门填命!”   冷延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这究竟是什么人?敢闯玄清观,还说出灭了晋王府满门这种话,简直……大逆不道!   谢无渊懒得再看呆愣的众人,转而对小随吩咐道,“照顾好你家小姐。”   小随乖乖地点头。   交代完,谢无渊便消失了。   当真是,来去如风。   凌北辰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明远。   明远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头跪在地上,“殿下,万万不可啊!”   凌北辰走过去,将他扶起来,“你说过,九生花未必能治疗我的寒症,可你确定九生花能救她……明远,我要你救活她。” 第113章   取药   “殿下——”明远目光沉痛,他的夙愿是治好殿下的寒症,十多年了啊,他试了上百种药方都没有效果,“九生花”他抱了很大的希望,才特意想方设法寻了一株养起来,而今“九生花”成熟了,殿下却要他用“九生花”去救旁人。   他不禁抬头去看殿下,这一眼却是愣住了。   殿下唇上已经有青灰色的胡渣,发丝微微凌乱,看着颓然又狼狈。他跟了殿下十余年,何曾见过殿下这副模样?   这让他想起了……先皇。   当年静和皇后病重,先皇陪在病床前,也是这样一副样子。   殿下他……   明远没有再劝,他失魂落魄地应道,“我明白了,这就去配药。”他不禁往病床上看了一眼,默默祈祷,希望殿下的付出是值得的。   五日后,日夜兼程的谢无渊到了北夏国皇宫。   青冥很惊喜,“少主……”惊喜过后,便是疑惑与心疼,她何曾见过少主这样疲倦狼狈的模样,究竟发生何事?   谢无渊径直道,“替本少主将“九生花”找出来。”   青冥神色僵住了,“是为了救望舒?”她的眼线早传回了消息,望舒病了,已消失了好几日。   谢无渊很冷漠,“这你不用管。”   青冥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冷静,“那“九生花”是皇上特意留给自己延年益寿用的,怎么会轻易交出来?若属下平白打“九生花”的主意,难保不会让他生疑,若是坏了计划,少主又能担当得起吗?”   谢无渊和她说这几句话,已费了不少的功夫,见她如此说,他转身就走。   青冥了解他的性子,想做的事情岂会轻易罢休,“少主,您要做什么?”   谢无渊声音冷冷,“与你无关。”   青冥瞬间失去了理智,“少主,那个女人有哪里好,值得你这样?”   谢无渊脚步微顿,回头看着她的目光很冷。   “她不过是当初在你练功晕倒时将你背回了宫里。可是,这些事青冥也可以为你做,哪怕千回万回也可以!”   “望舒一直回避你,对你冷淡如斯,少主不知道为何吗?她一直都没忘了玉隐!她心里只有那个男人,少主,青冥求您醒醒吧!”   “放肆!”谢无渊一掌挥过去,青冥毫无防备摔到了柱子上,下一刻便被卡住了喉咙,他目光冰冷危险,“谁准你和本少主这样说话?”   “少主你要杀我……”很疼,可是身体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也正是这种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我会帮少主取到“九生花”。”   谢无渊闻言松了手,看着瘫软在地上的青冥,目光依旧很冷,“给你半日的时间,若是本少主看不到“九生花”,你知道后果。”   后果,她当然知道,少主不会杀她,也不敢杀她,可却有一百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   青冥看着地上自己的血迹,那里印出一张她最讨厌的一张脸,望舒,即便你能活过来,我也让你身败名裂,看宫主能不能饶了你!   ……   季明舒醒来时,盯着陌生的床帏,脑中一片空白。   轻微的动静唤醒了她的注意力,她偏头,便看到了旁边正处理公文的凌北辰。   原来,这是在东阁,在他的房间。   季明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凌北辰听到动静走过来,“你醒了?”   季明舒看着他的模样很吃惊,往日高高在上冷漠如神祗的男人不复存在,眼前的男人胡渣未修理,面色苍白,头发微乱,这……还是她认识的凌北辰么?   在她发呆的时候,凌北辰已经让小随端药来了,“该喝药了。”他熟练地舀了一勺,凑到她唇边。   季明舒看着他手腕上缠着的白纱。   她想起来了。   那日她去季家,被突然发狂的季家人所伤,后来凌北辰救了她,是他一直在照顾自己,而他手腕上的伤,是她发狂时咬的。   她不禁伸手过去,可又怕触碰到什么,手怔在空中,问他,“为何不躲?”   凌北辰放下勺子,拉了下衣袖,将伤处盖住了,“无妨,只是小伤。”   有些东西季明舒回应不起,只能假装不知道,她没有继续探究下去,收敛了情绪,去接药碗,“我自己来吧。”   凌北辰应了一声,“嗯……”   季明舒这一恢复了,便搬回了西阁。   倒是让人奇怪,小青云竟想拦住她,“你怎么病好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季明舒失笑,“我如何翻脸不认人了?”   小青云气鼓鼓的,好像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就在季明舒要走开时,他脱口而出,“殿下为了照顾你,好几个晚上没睡了,你现在好了,都不关心殿下!”   季明舒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你家殿下自有侍女伺候。”   小青云愤恨地纠正她,“墨园只有清月和小随两个女丫头!都是伺候你的!”   小随没耐心了,一脚踢开小青云,“常平冷延是死的吗?他们不晓得照顾你们殿下?嚷嚷什么!”   小青云都懒得和小随吵架,他固执地盯着季明舒,好似非要季明舒回心转意一般。   可惜,季明舒只笑了笑,便踏入了西阁。   一到西阁,小随砰地一声跪在她脚下,“小姐,小随再也不离开您了,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呜呜呜……”   季明舒让她起身了,问她,“季家人,都死了?”   小随愣了下,随即点头,气鼓鼓说道,“他们敢伤小姐,幸亏都死了,否则我一定将他们大卸八块!剁了喂狗!”   季明舒声音很淡,“不关他们的事。”   小随糊涂了。   “早听师父说,幻术一脉有诸多禁术,没想到真的会遇上,这人幻术修为高深,又如此邪门,怕是与师父有渊源……”   “小姐,您说谁呀?”小随更不明白了。   季明舒摇摇头,问道,“我昏迷这些日子,可有消息?”   小随点点头,拿出两封信。   季明舒一一看过,一封是耿宏传来的,耿宏担心她的安危。   一封是宫里传来的,宫主派来掌管云家机关术的人已经到宜安城了,待那人接管了云家,便会告知她玉隐的消息。   玉隐,终于要见面了。 第114章   师叔   季明舒已经迫不及待了,收拾了下便准备出门。   小随见小姐没打算报仇,有些意外,“小姐,这次不知道谁使坏,把您害得这么惨,难道就轻易放过那些人吗?”   季明舒语气轻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季明舒刚走,谢无渊便到了。   他的模样比凌北辰还狼狈十倍,原本光鲜亮丽的贵公子,转眼间变得像是被扔到狗窝里生活了一个月乞丐。   他径直把一个盒子扔到凌北辰面前,指着明远吩咐,“这就是你说的“九生花”了,快去配药!”   明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不成他真的从北夏国皇宫取到了“九生花”?   凌北辰也看着那个盒子。   明远打开了盒子,看到九生花愣住了,他闻了闻,又掐下半片叶子尝了尝,“当真是九生花……”   凌北辰深邃的眸子缓缓从九生花上拉回,淡淡地看着公文,“她已经好了。”   谢无渊面露惊喜,这才想起,没看到季明舒,但下一刻他满腹狐疑,“九生花只此一株,她还未服药,怎会好?”   说谎的事比较适合常平,他张口就道,“表少爷不知,在你走后第二日,夫人病情就加重了,明神医日夜不眠地研制药方,终于配出不需要九生花的方子,治好了夫人。”   谢无渊白跑一趟也不生气,立刻问,“表妹在哪儿?我要见她!”   众人听到这个问题,不禁看了看凌北辰,而凌北辰埋首于公文,显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谢无渊心急,也懒得再问,立刻自己找人去了。   明远喊道,“九生花……”   可惜人都走远了。   明远自然不客气地收下了,他的药方又有着落了,很是开心。   让季明舒没料到的是,她还没见到天残宫的人,便先见到了无希子。   无希子的惊讶只有一瞬,定定地停在她面前,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道,“你真是命大。”   季明舒呵呵一笑,“我该叫你一声师叔吧?哦,不对,你早已被师祖踢出师门,已不属于幻宗一脉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不折手段,若是师祖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会庆幸自己当初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百姓们不认得季明舒,却认得鼎鼎大名的国师啊!   此时见国师和一红衣女子说话,顿时猜出那女子的身份,她定然是——神女呀!   虽然他们听不到两人说话的内容,但是稍微有脑子的都能猜到,国师与神女讨论的,自然是神术、为苍生祈福这种大事啦!   无希子冷哼,“季明舒,你若想为季家报仇,本尊随时奉陪!”   季明舒笑了,“国师误会了,我那爹从小弃我不顾,季家人没一个人管我,他们死便死了,我有什么仇可报的?”   无希子满脸怀疑,“你——”   季明舒微微颔首,“我还有要事,便不陪国师说话了。”说毕,便走了。   国师看着季明舒的背影,良久没回头,身后的小道士问,“师尊,就这样放过她么?”   无希子眸子眯了眯,问道,“这女子口蜜腹剑,她的话能信?”末了又问,“坤平安葬好了?”   “安、安葬好了!”想起坤平师兄死的惨状,小道士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从未见过那么恐怖的死状,观里好多弟子连续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他也不例外,再次看向那红色背影时,他神色都不一样了,这个妖女的话,不能信!   无希子眸子闪过一抹阴险,“那封信呢?”   走远了,小随不禁回头看了那老道一眼,“小姐,真的放过他么?”她可算明白怎么回事了,是这老道士害了小姐。   季明舒转头,认真叮嘱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轻举妄动。”   小随以为自家小姐有计划,乖乖地点头,听凭安排。   和无希子的碰面,让季明舒被百姓们看出了身份,走到哪里都有一堆目光跟着,她绕了好几圈,才甩开了这些目光。   没想到刚刚清净下来,又有人喊她,“表妹!”   不仅喊了,还一把抱住了她,引得好多人侧目看过来。   季明舒冷着脸推开了他。   谢无渊好心情一点儿也没受影响,仍是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小随看着少主的模样,惊呆了,“少主,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谢无渊这才注意到自己形象的问题,呃,好像是脏兮兮的,还有味道了,他连忙道歉,“对不起,表妹,刚刚我太高兴了,忘记自己十日没洗澡换衣服了。”   季明舒神情没什么波动,似乎急着要走的模样,小随忍不住替他说好话,“小姐,少主特意去北夏国替您寻药了呢,所以才会弄成这副样子的。”   “多谢少主……”季明舒仍是淡淡的,“宫主派了特使来,属下正要去见特使,先行告退。”说毕便走了。   小随愣了愣,朝自家少主投去同情的目光,转而追上了自家小姐。   谢无渊想跟上去,然而正巧有人禀报,“少主,宫主要见你。”   谢无渊吃惊不小,“宫主来宜安城了?”   ……   季明舒没想到,宫主派了无忧姑姑来。   无忧姑姑这些年与宫主几乎形影不离,她在宫里的威信比少主还要多一分,在天残宫里她是除了自己师父天青子以外的第三号人物。   宫主派了无忧姑姑来,显然是很看重云家机关术。   当季明舒把无忧姑姑引荐给耿宏时,他明显出现了难色,拉开季明舒,小声说道,“小姐,事关重大,不宜让第三人知晓。”   季明舒将无忧姑姑拉了过来,对她毫无避讳地样子,对耿宏说,“无忧姑姑从小伴我长大,我相信她,而且我被无希子所伤,接下来要调理身体,少不得要让无忧姑姑替我看顾着。”   无忧笑着道,“耿先生尽可放心,我待小舒如同自己的女儿,不会害你们的。”   耿宏还有何话可说,只能道,“既如此,属下听命就是了。”   几人避开了看守的士兵,悄无声息地进了归云山庄。   季明舒让小随望风,和耿宏、无忧进了密室。   当无忧见到密室里的秘籍和机关模型时,眼睛直直放光,有了云家机关术,宫主何愁大计不成!   耿宏还是有些担忧,凑到季明舒身边,想说什么,“小姐……” 第115章   昭仁太子   季明舒朝他安抚地看了一眼。   这眼神便让耿宏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   他并不信这个无忧,只是小姐如此笃定,他只得试着相信这个女人,他走过去,一一介绍着。   季明舒心知,无忧只有对这里的情况有了底,才会告诉她玉隐的消息。   六年她都等过来了,自然不会急于这一刻。   闲来无事的她,便随意翻看著书籍。   这些书籍大多都是机关制作图谱,她没多大兴趣。   旁边明显颜色不一样的书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云家族谱和云家秘辛。   毕竟云家满门抄斩都十余年了,再大的秘密也都过去了,季明舒也没有上心,纯属打发时间,随意便翻了翻。   这些书,无非是云家如何帮着凌家起事,如何一步步打下一片江山。   她倒是有些意外,那云安侯与先皇关系是真的很好,两人与枪林箭雨中走来,可说是生死之交了。所以,先皇才会给先太子和云凤澜定亲。   突然看到一段话,季明舒浑身一震,挪不开眼。   “今以盟约为誓,凌家若负云家,子孙必遭反噬,肌体渐寒,形若雪人,死于非命。”   季明舒一下子合上书籍,脑中不禁浮现了凌北辰寒症发作的模样。她曾经便觉很奇怪,什么样的病竟会把人冻成冰块。   原来竟是……竟是这个盟约!   这么说,凌北辰根本不是晋王的儿子,他是、他是先皇的昭仁太子!   若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他对晋王府众人再三忍让,被郡王陷害非但不生气还让出世子之位,受到王妃各种不公平对待也没有半分伤心,看到王妃乱来也没有干涉……   这一切皆因为他并非是晋王的亲生子,而是晋王的侄儿,当初的昭仁太子!   以凌北辰的种种表现,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晋王知道吗?晋王妃知道吗?当今皇帝知道吗?   太多的疑问,她想不透,而最在乎的问题是,他这病,有的治吗?   季明舒再次打开那本书。   只见上面写着一排小字——   “云凌子孙血液相融,云家子孙诚心祝祷,盟约可破。”   所以,要治好他的寒症,一定要真正的云凤澜才可以。   她不禁想起凌北辰近日对她颇为关心,莫非他以为她是真的云凤澜,所以如此?   可是,她摸了摸胳膊内侧点上去的“胎记”,她是假的云凤澜,当年荫龙山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真的云凤澜还有命活下来吗?   若她死了,凌北辰岂不是一辈子与寒症为伴。她见过他寒症发作时的样子,不敢想象,他还能活多久……   “哈哈哈,不愧是云家机关术……”无忧姑姑忍不住道,“难怪天下皆传,得云家,得天下,果真是不同凡响。”   季明舒默默放下了那卷书。   她不是真的云凤澜,帮不了凌北辰。   她只能帮自己,救出玉隐,脱离天残宫。   季明舒定了定心,走到无忧姑姑身边,小声道,“姑姑能告诉我玉隐的消息了?”   无忧看着她,笑得特别和蔼,“去吧,他在城郊桃花庵等你。”   桃花庵,最出名的便是它的桃花酿。   季明舒目露惊喜。   “伯父,你被这女子骗了,不要相信她,她不是真的云小姐!她、她们是天残宫的妖女!”一个男子急匆匆跑来,对耿宏说道。   耿宏满脸震惊,看着季明舒。   季明舒满心都是玉隐的消息,她不欲周旋,“老人家,抱歉了!”说毕,她飞身出了密室。   无忧想要辩解,“年轻人休要胡说!季明舒是货真价实的云凤澜,不是什么魔教妖女。”   耿宏想要去追季明舒,但更担心云家机关术泄露,他本来就不信这个无忧,此时更不听她辩解,一掌袭了过去。   季明舒从密室出来,意外地看到了凌北辰。   小随刚刚和突然出现的男人打了一架,正准备去通报消息呢,没想到看到了凌北辰。   小随戒备地看着凌北辰,“小姐,他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小随替您杀了他!”   “退下……”   “小姐!”   季明舒淡淡看她一眼,小随便不敢说什么了,退到了一边。   不得不说,季明舒有时候很佩服凌北辰,永远都是临泰山崩而不变色,即便知道她这个挂名妻子是魔教之人,是细作,他也这样平静。   但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季明舒便不奇怪了,他是原本的昭仁太子,本应该是当今皇帝,而如今屈居于晋王府,做一个小小的侍郎。若没有坚定的心志,如何做到这样?   这样大的变故都经历了,现在的这些对他来说又算的了什么呢?   季明舒上前,如往常一般,对他笑了一笑。   凌北辰只道,“跟我回去。”   季明舒笑了,“没想到我如此重要,竟让殿下放下诸多事务,亲自来抓我……”说着她眨了眨眼,“可殿下亲自受理此案,就不怕有人说你徇私吗?”   凌北辰微微抿唇,凤眸带着一丝并不明显的情愫,他忽略了她玩味的态度,仍说道,“从前之事我既往不咎,跟我回去,这件事我会摆平。”   季明舒笑容一滞。   若不是亲耳听到,她很难相信这种感情用事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他说摆平?欺瞒所有人,让她继续当一个挂名夫人?   这时候,常平、冷延、小青云等人赶到了,小青云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你当真是魔教妖女?”   季明舒微微勾了勾唇,显然是默认了。   小青云满脸沉痛,“妖女!你竟然骗殿下!”   常平拉开小青云,控诉道,“夫人怎可如此对殿下?你知不知道,你受了伤,殿下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你五日,殿下还放弃治好自己寒症的机会,把九生花让给了你!”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了。   有晋王府的人,有刑部官员,有宜安府尹……还有许许多多百姓。   晋王看着凌北辰距离红衣女子那么近,吓得脸都变色了,“辰儿,快过来,那是魔教妖女,你不要被她蒙蔽双眼!”   凌北辰却岿然不动,任凭周边流言四起,越来越多怀疑的目光看向他,可他只定定地看着季明舒。 第116章   她的决绝   小随顾不了那么多,站了出来,“小姐,小随替你杀出一条血路!”   小随这一句更加坐实了传言,人们吓得后退,看着季明舒和小随的目光既惧怕又痛恨。   季明舒脚尖一点,飞上了屋檐,府尹立刻带着官兵追上去,可又见她止步了,他们害怕地停下来,不敢上前。   季明舒突然仰天大笑,这样癫狂又妖异的笑,让在场众人一阵心颤。   “凌北辰,你真愚蠢!你以为让他们几个故意说那种话,我便会感动束手就擒么?呵呵,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本姑娘一直都在利用你而已,我乃天残宫左护法门下大弟子,不仅是你们口中的妖女,还是一个出色的妖女,在本姑娘眼中,你和这些蝼蚁并无不同,你们都是废物!能耐我何?”   说毕,问心笛凑到唇边,一阵妖异的曲声响起。   人们刚刚还心疼凌侍郎的遭遇,转眼间便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的景象,原地打转起来。   这一幅画面,竟像是群魔乱舞。   小随轻哼,“一群废物!”   季明舒准备飞身而走,却被一片白衣挡住了去路。   凌北辰神情如常冰冷,凤眸里似乎风起云涌,又似乎风平浪静。   季明舒紧握问心笛,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看来不打赢你,我是休想离开了。”   “小姐,小随帮你!”小随立刻拔剑袭向凌北辰。   凌北辰错身避过,衣袖一挥,小随的身体顿时如断线的风筝,重重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季明舒看了小随一眼,眸子凝了凝,缓缓拿起问心笛。   凌北辰身影一变,已到了季明舒面前,他握着她一只手,紧紧盯着她,似乎要看入她的心底。   手镯滑了一下,两人同时看去,那是紫云母水晶手镯,是他当日亲手为她戴上的,传言中这只镯子意味着永不变心的爱。   而今,多么讽刺啊!   季明舒收回目光,不屑地看着他,“凌北辰,你如今这副样子,真叫我怀疑,你不会真的对本姑娘动心了吧?”   “当初本姑娘选你,不过是因为听说你不近女色,生性冰冷,像个怪人,觉得有挑战性罢了,呵呵,是本姑娘高估你了。”   “不过你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这副沉默不语的模样真真让本姑娘心疼呢,你这样舍不得本姑娘,不若跟本姑娘回天残宫,做本姑娘的男宠?”说着一只手探向他的脸颊。   凌北辰眉梢动了动,凝着她道,“季明舒,别以为你能骗过我。”   季明舒的手停留在他脸颊边,她的眸子从他完美的侧脸移到他的凤眸上,勾出一抹妖冶的笑,“纠正一下,本姑娘不叫季明舒,本姑娘叫望舒,是天残宫左护法坐下大弟子。”语毕,猝不及防的一掌拍向了凌北辰。   这一掌,季明舒使了全力,凌北辰身形往下坠去。   凌北辰落地,勉强站稳,刚刚赶到的兵部尚书急匆匆地问,“殿下,您没被妖女伤着吧?”   季明舒回头看了一眼凌北辰,在那双凤眸中看出了受伤的神色。   她在心中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的心很小,只能装下玉隐一个人。   但愿时间会治愈他,让他忘了自己这个魔教妖女。   她收回视线,转动问心笛,结了一个幻阵,随即离开了现场。   离开归云山庄,季明舒径直赶到了桃花庵。   桃花庵不负其名,这个时节还桃花遍地,桃花庵便坐落其中。   季明舒在一棵桃树下,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或许是近乡情更怯,急匆匆赶来的季明舒,这一刻却有些紧张了。   十年的夙愿,一朝得偿,即便是内心强大的季明舒,这一刻也害怕了起来。   害怕这是一场梦,她眨眨眼便会醒过来,害怕六年不见,玉隐忘了他们的盟约,害怕玉隐心志不坚,不肯与她离开天残宫……   季明舒紧握手心,指甲嵌入肉中,痛感让她清醒过来。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玉隐已经在她面前了,她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不是么?   季明舒深吸一口气,走到男子的正面,在他对面落座,喊道,“玉隐……”   这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若是放在人群中季明舒都不会多看一眼的那种,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玉隐。   男子看着她,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六年不见了,望舒你……变化很大。”   季明舒试着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她看着桌上的桃花酿,笑了笑,“我也快认不出你了。”   男子动手,为她倒了一杯酒。   桃花酿的气息扑面而来,季明舒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是他……果然是他……   只有他才知道他们桃花酿的约定。   她等这一刻等了太久,梦里已出现了无数回。   可此刻却是真真实实的,玉隐坐在她身旁,他们可以共饮桃花酿。   玉隐有些不解,问她,“怎么哭了?”   季明舒怕他笑话自己像个小女孩,赶紧擦了擦眼泪,开玩笑般说道,“桃花酿太烈了。”   玉隐很意外,端起酒杯饮了一杯,对她道,“怎么会?桃花酿是一种温和的酒。”   季明舒看着他饮尽一杯酒,心头有些微的失落,她以为他会同她一起喝一杯。她端起酒杯自饮,问道,“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么?”   玉隐点头,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记得,我答应陪你去找你亲生父母,可是——”   季明舒蹙眉,“怎么了?”   玉隐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看她一般,说道,“望舒,我累了,不想管这些江湖纷争了。”   咯噔一下,心里某个地方裂开了。   她的担忧还是应验了么?盼了十年的人,已不复当初模样。   眼前的人,真的是当初受了十二次无妄水刑也不屈服的少年么?   周遭安静了下来,仿佛桃花飘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不知隔了多久,季明舒压下心头的失落,再次开了口,“玉隐,我们一起离开天残宫吧。”   玉隐神色有些为难,“这……”   季明舒刚刚还失落的心立刻找到一丝希冀,急忙问,“他们为难你了?他们对你做什么了?”若不是天残宫做了什么,她不信玉隐会变成这样。   玉隐不敢看她,低着头说道,“宫主饶我一命,我很感激,我现在如同废人,只想过平凡的生活,你是左护法的弟子,怎能与我这个废人为伍?” 第117章   玉隐,谎言   季明舒没再劝。   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桃花酿。   桃花酿的味道,不过如此。   很快,一壶桃花酿见了底。   玉隐正要告辞,季明舒仿佛想通了一般,端起酒杯为他斟酒,对他说,“喝了这一杯,我们便相忘于江湖吧!”   玉隐毫不犹豫便饮下。   “望舒,保重!”   “保重……”   季明舒拎着空酒壶,看着他扬长而去。   一片桃花飘落,浮在季明舒的酒杯中,欢快地打转。   最后这杯酒,季明舒并没有饮下。   一刻钟后,她放下酒杯,寻香追了上去。   她不信玉隐会无缘由变成这样。   岁月能改变一个人的样貌,但不可能让其心志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记忆中的少年,是比她更有定力的人,她不信他会变成刚刚平庸的样子。   季明舒跟到了桃花庵的云雾崖。   果然,玉隐见了天残宫的人。   玉隐对那人道,“少主,属下办妥了。”   “办得好!”那人转过头,正是天残宫少主谢无渊的脸。   季明舒眉头深深皱起,玉隐难道是受谢无渊指使,才故意和她一刀两断?   玉隐开口了,“请少主赐给属下新任务!”在天残宫,只有完成任务,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才有活下去的理由。   谢无渊狐狸眼微动,嘴角上扬,“本少主正好有一个新任务给你。”   玉隐惊喜,“请少主赐——”   话未说完,一股内力穿透了他天灵盖,他睁开眼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谢无渊声音比崖风还要冷几分,“玉隐早就死了,你既做了玉隐,便只能做个死人了。”   季明舒完全没料到,谢无渊竟会杀玉隐,她正要出去,谁知听到一个让她恐惧的声音,“做得好……”   来人是一个中年女子,她面容姣好,眉眼中却透着一股厌世的冷清,一身黑色长裙让她看起来神秘且危险,此人正是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天残宫宫主——谢凝雪。   谢无渊在她面前,就如老鼠见了猫,恭恭敬敬地喊,“宫主……”   谢凝雪难得对他展现了一抹微笑,“望舒很有天分,她的幻术修为早晚会超过天青子,这样一把利器,自然不能放她离开天残宫。如今玉隐与她恩断情绝,正好绝了她的念头。”   谢无渊只顺从,“宫主说的是。”   谢凝雪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你功劳最大,若不是你说出当年和望舒的约定,这一场戏怕是骗不过那个精明的小丫头。”   谢无渊沉默片刻,说道,“玉隐已死,望舒从今往后一定会唯宫主命。”   谢凝雪似乎觉得很可笑,突然大笑起来,笑完问他,“你不会真的心疼望舒那个丫头了吧?”   谢无渊蹙蹙眉,没有回答。   谢凝雪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提醒他——   “你可别忘了,骗她的人可是你,玉隐,若不是你当初替本宫主出了好主意,以你的性命要挟,那丫头怎可能为本宫主卖命?”   咔嚓一声,季明舒手中的树枝应声而断。   谢凝雪嘴角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谢无渊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他听到动静,眸子一沉,飞出一枚暗器。   暗器折断了挡住季明舒的树枝,擦着她的脸而过,留下一条血痕,她却仿若未觉,直直地看着谢无渊。   谢无渊凌厉的神情僵在了脸上,看着女子,一颗心直坠谷底。   她听到了……   她全部都听到了。   谢凝雪看着她,颇为无奈的模样说道,“既然被你知道了,本宫主也就不瞒了,反正你心心念念的就是玉隐,而他正是玉隐,以后你乖乖跟随他,继续为我天残宫卖命便是。”   谢无渊手足无措,“望舒,我——”   季明舒看着他,眼眶红地骇人,“你骗我!”   仔细一想,果真如此呢,六年前她和玉隐见过一次后,便再也没能见到他,而正是那时候,少宫主谢无渊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些年她为了和玉隐的约定,为天残宫出生入死,可原来,他一直就在她身边,冷眼看着这一切!   回头看来,她六年的坚持竟是一个笑话。   说什么一起逃出天残宫,说什么一起喝桃花酿,说什么陪她找回家人,都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是她愚蠢,当了真。   谢无渊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就算是当初受无妄水之刑,她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痛苦的神色,他慌了,想要解释,可又无从解释,只能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望舒——”   问心笛一转,已抵住了他的喉咙,她的表情是从所未有过的破碎。   这些年,她习惯了隐藏情绪,悲伤不会痛哭,开心不会大笑,一切都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而此刻,心头某根弦断了,她崩溃地喊,“你不是玉隐!玉隐已经死了,你不是他!”   谢无渊没有闪躲,静静地看着她,满眼悲戚,“是,玉隐早已死了。”   谢凝雪一掌挥过去,“放肆!竟敢对少主不敬!”   季明舒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鲜血,染红了问心笛。   谢无渊大惊失色,“望舒!”   “别过来!”季明舒手持问心笛,对着他。   谢无渊看着她充满敌意的眼神,生生止了步。   谢凝雪波澜不惊,仿佛眼前之事皆不值一提一般,对季明舒说道,“望舒,本宫主惜才,只要你从今以后乖乖听话,今日之事本宫主可以不追究。”   说到这里,看着她警告道,“你知道叛逃天残宫的下场,最好放聪明一点儿,不要浪费了这一身幻术修为。”   季明舒却没有看她一眼,她直直看着谢无渊,一字一顿说道——   “谢无渊,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说完,毫不犹豫跳下了云雾崖。   “望舒!”谢无渊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心中大骇,想也不想便追上去,然而谢凝雪比他更快,她点在他的昏穴,瞬间他便倒了下去。   谢无渊视线逐渐模糊,眼睁睁看着红色身影掉出了他的视线。   望舒……   天青子奔到悬崖边,却已来不及。   良久,他从悬崖处收回目光,回头看着谢凝雪,“你非如此不可吗?”   谢凝雪看着谢无渊,那目光不像是看儿子,而像是看仇人一般,“这个小畜生成日围着你徒弟,分明就是对她余情未了,他这样如何能成大事?”   天青子看了一眼地上的谢无渊,目光沉痛,“他已经够辛苦的了,毕竟是你亲生儿子,你何不成全他?”   谢凝雪突然狂笑,笑完满脸怒容看着天青子,“本宫主没有儿子!只有仇恨!总有一日,本宫主要让小畜生砍下老畜生的狗头,以泄我心头之很!”   天青子默了默,终究没能再说什么。   …… 第118章   坠入神识   滴答。   滴答……滴答……   世界一片黑暗,也一片死寂。   除了这有节奏的水滴声。   其实也是有动静的——   比如时而响起的铁链声音,比如鞭子抽过皮开肉绽的声音,比如女人尖锐发狂的笑声。   可是,那人听不到。   她就像死了一般,对外界毫无感知。   即便她一副死样子,此刻站在她对面的人依旧得意。   “望舒,你再怎样得意,再怎样骄傲,也成为我的阶下囚了!呵呵——”   “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恨你?”   “我才该是天残宫大弟子,我本该是师父的骄傲,本该是宫主最倚仗的弟子!可是你,你夺走了这一切!”   “有了你的存在,师父不用正眼瞧我,对我非打即骂,宫主也不再关注我……你知道那种滋味吗?   不管自己多么努力拼命,出色地完成每一个任务,却依旧没人给个正眼,这种滋味你懂吗?”   “罢了,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了……”她语气散漫地说道,但很快目光似箭一般射向那人,“可你为什么要勾引他!”   “他那样骄傲孤冷的人,却在你面前变了副样子,甚至为了你,不顾宫主的命令,千里迢迢来北夏国找九生花!你,凭什么?”   “他到底瞧上你什么了?除了这脸蛋好看点儿,喔……”她似有所悟,“难道就是因为这张狐媚的脸?”   “呵呵,划花了它,看你还拿什么勾引他。”说着手持匕首,毫不手软地划了两道。   鲜血跟着匕首游走,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叉”。   血腥且丑陋,可是,那张脸的主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当”的一声,那女子扔了匕首,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她笑了许久,笑完了又道,“你说说你,这副模样多让人恶心啊!哪还有天残宫大弟子的威风?”   “可惜你瞎了,看不到自己这副可怜虫模样……”说着,她语气变得激动,问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要么我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   “主子,不可!”后面的侍女语气紧张,“大师姐的幻术深得左护法真传,一双眼睛尤为可怕,若是让她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闭嘴!”一阵气浪掀过来,那侍女重重摔在铁门上,口吐鲜血,随即断了气。   她看也没看那死了的侍女一眼,眼睛微眯,仍紧盯着那人,似乎觉得对方会因为刚刚侍女的话神色变得得意……不过,并没有。   她挥了挥手,其他侍女听命,把同伴的尸体拖下去。   单方面的发泄很快变得无趣。   她渴望她的反应,想感受她恐惧的情绪,想看到她痛苦的神色,想听到她卑微的求饶。   因此,手段变本加厉。   不仅将十大酷刑用了一个遍,还用了几十种折磨人的毒药。   眼前的人已经血淋淋,仅剩一口气。   可是,还是毫无反应。   她很不爽……   “望舒,你这个贱人!为什么总跟我作对?”一鞭接一鞭地挥在那人身上,她喊道,“为什么总跟我作对!”   最后,她折磨人的方式,还是变成了最原始的鞭子。   大约半个时辰就会抽断一根鞭子。   每日抽断一根鞭子。   日复一日……   ……   一个人分为身体和神识两部分。   身体和神识可以完全分离吗?   可以的……   她便是如此。   几个月来,她并不知身体如坠地狱,她的神识面临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她曾听到有人跟她道歉,“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欺骗你……”   可这个声音刚响起,她便头痛欲裂,浑身仿佛被人拉扯着,要把她撕裂成两半。   她不想听到这个声音,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她还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舒儿”。   这个声音就如同冬日的太阳照在冰山上,听着很舒服。但同时,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就如同融化后的雪水,快要将她淹没。   她同样赶走了这个声音。   这些念头闪过,世界重新归于黑暗。   只有一个声音在重复。   滴答,滴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吱吱”声打破了这种安静。   刚开始,她并没有理会。   可“吱吱”声越来越大,似乎非要她一个回应不可。   她逼不得已,给了一个回应。   一阵白光晃眼,随即有了画面。   这是她坠入神识后,第一次看到了画面。   一个小东西如“土拨鼠”一样傻站着,正望着她。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只小东西,这是当初琼花宴上被惊着的白毛刺小刺猬。   它看着她,周身发出神圣的光晕,似乎在发出某种邀请。   可她看一眼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无论“吱吱”声多大,她都没再睁开眼。   慢慢的,“吱吱”声消失了。   世界重新只剩“滴答”声。   ……   三个月了……   无论青冥怎么折磨望舒,都得不到一丝回应。   整整三个月,眼前这女人都是这副活死人的模样。   青冥连发泄的欲望也没有了,她扔了鞭子,转头不去看那张厌恶的脸。   侍女拿着一封密信匆匆进来,禀道,“主子,宫里刚刚传来消息,宫主让您务必当上北夏国大祭司。”   包括青冥在内的所有人都把望舒当做死人,因此说事情没有刻意避开她。   北夏国以大祭司为尊,所有重大的决议,都必须按照大祭司的意思行事,从某种程度上说,皇帝只是大祭司意志的执行者。   皇帝都没多少实权,遑论她这个混入皇族的假公主。   马上要迎来五年一次的大祭司竞选。   宫主此举,是要她真正地掌控北夏国。   青冥并不意外宫主的安排,密信在她手中化为灰烬,她的注意力却在——   “少主还是没消息?”她有些失神地问道。   侍女惶恐地摇摇头,三个月了,少主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半点儿消息也没有。   有传闻说少主疯了,被宫主关了禁闭,也有人说少主其实是病了,这些传闻真假她无从得知,也不敢深究。   青冥神情有些落寞,默然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安静的时间有点长,长到侍女以为她不会开口了,却不知她突然问道,“南希国派了何人出使?”   大祭司竞选是北夏国第一盛事,自然给南希国和西宣国都递了邀请国书。   侍女想起线人的消息,回道,“凌北辰最近势头很盛,他在太子凌墨枫扶持下,数日前刚官拜左丞相,这次南希国派的使臣,正是他。”   青冥的视线回到了那张她讨厌的脸上,露出一抹毒蛇芯子般的笑,“你夫君就要来了,你想不想见他?”   …… 第119章   嗜血   这三个月对于谢无渊来说,好似一辈子那么漫长。   在被谢凝雪关了两个月禁闭后,他答应前往南希国继续完成任务-帮助越王从太子手中夺权,这才获释。   他刚刚解禁,就去了云雾崖的崖底。   两个月了,还能找到什么呢?   他找到的,只有一片红色碎布和一些零星痕迹。   而种种迹象表明着,她确实掉落到这里,被瘴气和野兽攻击,尸骨无存。   那一日,他杀光了崖底所有的豺狼虎豹。   不是用毒,而是用他的手。   满地尸横遍野,他在血泊中坐了三天三夜。   再后来的半个多月里,他只做了一件事——杀人。   看不顺眼的要杀,看得顺眼的也要杀。   挡他路的要杀,多看他一眼的也杀。甚至,连侍女喘个大气也会被他杀死。   被他杀死的人,死状都很恐怖,七窍流血,全身乌青,仿佛被恶鬼索命了一般。   于是江湖上又多了一个可怕的传说,说天残宫出了一个杀人恶魔,以杀人取乐,甚至还会吃人肉,饮人血。   一时天残宫的魔教之名更甚从前了。   当这些消息传回天残宫的时候,谢凝雪看着密信,有些出神。   天青子无奈叹息,“他如今变成这样,你就开心了?”   谢凝雪凝聚了内力,转瞬密信化为齑粉,从她指尖滑落,她漫不经心的一笑,“他若是早有这般觉悟,你徒儿也不必枉死了。”   不过谢凝雪的想法,谢无渊根本不在乎。   这段时间,南希国朝廷发生了巨大变化。   凌北辰在太子支持下,主审归云山庄兵器一案,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和国师无希子脱不开关系。可是,皇帝以玄清观乃国观不可蒙污为由,阻止他们追查下去。   而正好,望舒魔教背景暴露,皇帝欲以此将晋王府满门治罪……同样被太子拦了下来。   不仅如此,太子还力荐入仕不久但表现十分突出的凌北辰为左丞相,皇帝自是不愿意,奈何支持的声音太多了,皇帝被迫点了头。   这些日子,年轻却颇有威信的太子和当了十余年的皇帝分歧颇多,以至于,皇帝时不时召见越王,也没人知道他们谈论些什么。   当下属把这些消息禀报给谢无渊的时候,他恹恹的,提不起兴趣来,只是听到凌北辰的名字时,神色发生了些微变化。   “凌北辰在何处?”他站起来,无甚表情地问道。   “少主有何打算?”下属下意识问道。   非他不敬少主,而是少主来了宜安城这么些日子了,却什么都没做,他不好向宫主复命。   再者,他虽是一个下属,但手底下也管着百来号人,只是向少主问个问题而已,不算得什么。   然而,就是这个问题,要了他的命。   没人知道少主是如何下手的,只听“砰”的一声,那人已是一具尸体了,四肢僵硬,全身乌青。   没人再敢向谢无渊多说一个字。   有了前车之鉴,后面的人自然规规矩矩的,“禀少主,南希国收到了北夏国祭天大典的邀约,凌北辰被派往北夏参加这次活动了,算时间,应该快到北夏平城了。”   去北夏了啊。   谢无渊径直往外走,没留下任何话。   他的想法很简单——杀了凌北辰。   从云雾崖回来后,他一颗心空荡荡的,无处安置。   也只有杀人的时候,才能找到一丝丝的快感。   可是杀不相关的人到底没什么意思,也只有杀凌北辰能唤起他一些兴趣。   杀了凌北辰,他的思念便是独一无二的了。   ……   在北夏国祭天大典的前五日,南希国和西宣国的使臣已经到了平城。   南希国派了凌北辰这个朝廷新贵前来,算是给足了北夏国的面子,可西宣国就随意多了,只派了一个五品小官。   不过,西宣国这个五品小官神气得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见到凌北辰,也只有初见时惊艳,随即便拿着一副鼻孔对人。   这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惹恼了北夏国不少的高官。   可是谁让西宣国这些年一家独大呢,北夏国这些高官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笑脸相迎。   这天中午,皇帝于皇宫设宴,款待两国使臣。   国宴鲜少有设在午时的,不过人们也不奇怪,毕竟北夏国同另外两国都不同,北夏信奉巫术,习惯有所不同也正常。   凌北辰刚入场,便吸引了一堆视线跟随。   他身着金边祥云图案的白衣,墨发用一根白玉簪别着,容颜静谧,好似一幅画,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过如此了。   不愧是南希国鼎鼎大名的“霁月公子”。   许多贵女投去爱慕的目光。只是,那一双凤眼好似冰雪化成,任谁被这双眼睛看上一眼,都会被冻一个透心凉,一点儿旖旎心思都找不到了。   冷延无声叹息了一下,在心里默默同情这些姑娘们,自从夫人失踪后,主子比从前还冷了几分。   论起来,凌北辰入场后并未真正看过谁,直到紫涵公主到场。   紫涵公主数月前出使过南希国,还在开元宴上对南希国皇帝说,想嫁给凌北辰,两人已经有一次照面了。   此时,像是有着某种默契一般,两人视线不经意就对上了。   凌北辰的目光淡漠又冰冷,只一眼便移开了眸子。   紫涵公主不知为何,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她的心竟不安地瑟缩了一下,想当初在南希国宴会上,她太过于关注望舒。   所以并未仔细看凌北辰,对他唯一的印象也就是长得好看,可此时没有宿敌在旁,当她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时,竟莫名感到……恐惧。   她很快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仍只把凌北辰当花瓶,认为刚刚那一瞬只是她的错觉。   很快,北夏国皇帝在宫妃的簇拥下到场了,他年近不惑,但精神看起来不太好,似常年劳心劳神的模样。   皇帝很宠爱新找回的紫涵公主,这场宴会也交由她主持。   紫涵公主安排地很妥帖,一切环节都进行地有条不紊,不少朝臣都对她投去刮目相看的目光。   宴会和乐融融,直到紫涵公主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父皇,儿臣也想参加祭天大典,参与大祭司竞选!”   此言一出,许多诧异、怀疑的目光投向她。   尤其是现任大祭司赫兰,他看着她,目光不善,“公主不要胡闹,大祭司一职,上通天神,下达民意,乃北夏国民生福祉所系,不得儿戏。”   紫涵公主高扬着下巴,“谁儿戏了?不是会捉鬼就有资格参与竞选了么?本公主近日正好捉了一只鬼,待会儿用她来祭天,赫兰大人就知道本公主没有开玩笑了。”   说毕,她拍了拍手。   只见一个戴着鬼面獠牙面具的“怪物”被拖了出来。 第120章   恶鬼   那只“鬼”被绑在刑架上,低垂着头,毫无反应,浑身散发着死亡腐朽的气息。   在场达官贵人居多,鲜少有见这种场面的,不少人发出低呼声。   紫涵公主走到场中,义正言辞道,“这只恶鬼作奸犯科,戕害无辜百姓,幸亏本公主及时降服了她,否则还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遇害!”   “今日儿臣便以此鬼祭天,为我北夏祈福。”   皇帝常年被大祭司赫兰压制,而赫兰是西宣国的人,他这个皇帝都快成西宣国的傀儡了,此时见紫涵公主竟有这等本事,不禁期待起来,“准了!皇儿开始吧。”   赫兰十分不悦,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阻止,只得冷着脸看着。   紫涵公主接过宫女手中的长鞭,目光紧盯“恶鬼”,那模样仿佛真是正义之神,她质问,“大胆小鬼,竟敢残害无辜百姓,你可知错?”   一鞭狠狠抽过去。   一阵火花随着皮开肉绽的声音出现,仿佛那一鞭真的抽在了魂魄上。   众人啧啧称奇,纷纷对紫涵公主另眼相看。   紫涵公主若有似无地看了凌北辰一眼,见他冷然而坐,无甚反应,她心底冷笑不已。   收敛了心思,又一鞭子甩过去,“本公主今日代表万民惩戒你,你要好生忏悔,魂魄才不会坠入炼狱。”   随着鞭子不停地落下,火花也不停闪现,而那“恶鬼”就如同风雨飘摇的浮萍,看样子是支撑不下去了。   有心软的,都不敢看这个画面,小声对同伴说,“这真是鬼吗?若那是个人,岂不是被活活打死了……”   旁边人一脸崇拜地看着紫涵公主,说道,“怎可能是个人?你看地上一滴血也没有,如果是肉体凡胎,被这么折腾,怎可能一滴血也不流?”   “说的也对……”   冷延看着这些王公贵胄惊奇的模样,只觉十分好笑。一点点儿障眼法就让他们大开眼界,都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   所谓惩“鬼”,如此滑稽,他想那个祭天大典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冷延不禁想跟主子吐槽一句,转头却见主子目光很冷。   虽然主子一直都冷,都这会儿的神色好像和之前的都不同……看起来,除了冷,还有怒意。   是他的错觉吗?   猝不及防的,一把剑飞出,目标是“恶鬼”心脏。   冷延看着自己的剑飞出,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殿下出手了,可是,为何?   等不及他想明白,紫涵公主比他还惊讶,挥鞭击退了那把剑。   剑气退去,那把剑“铮”一声落在地上。   紫涵公主呆滞了一瞬,她自然没把冷延这个侍卫放在眼里,在她看来这定然是凌北辰授意的,可她不明白凌北辰为何会有此动作。   季明舒已经成这副鬼样子了,凌北辰不可能认出季明舒,而且即便是认出,他有动作也应该是救人,怎会想杀死她?   百思不得其解,她只得暂时按下心思,随着众人意外的目光,露出不悦的神色,“凌大人这是何意?”   冷延跟了凌北辰许多年,默契还是在的,他当即上前一步,一副看不过去的模样说道,“毕竟是国宴,这样打打杀杀的不太好吧?公主既然想让恶鬼祭天,卑职不介意帮帮您一剑解决了她,免得公主打久了手疼,诸位大人听了鞭声也污耳……却不知,公主为何要阻止呢?”   凌北辰语气淡淡,“冷延,不得放肆。”   冷延做出无比真诚的模样,“殿下,属下的剑曾在玄清观开过光,当真可斩杀妖魔鬼怪。”   放肆!真是放肆!   紫涵公主很想这样骂道,但是她不能破坏自己完美的形象,于是梗在那里,好会儿说不出话。   皇帝想帮紫涵公主说一句,然而赫兰先开口了,“还请公主殿下注意分寸,不要惊了使臣才好。”   大祭司都开口了,再加上一些人不太认同的目光,场上的风向一下子转变了。   紫涵公主强辩道,“此乃恶鬼,伤天害理,死有余辜,本公主替天行道,有何不妥?”   凌北辰看向皇帝,神情淡漠,仿佛这一切和他无关似的,“属下失礼,臣替他赔罪,请皇上勿怪,让公主继续便是。”   皇帝松了一口气,想让公主继续,但是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样子,他只好转口道,“皇儿,一切从简吧。”   赫兰似笑非笑地说道,“公主如此想参加祭天大典,臣不允倒显得太不近人情了,臣允了公主便是,公主也无需费力做出这许多事情来。”   这一句话,趾高气扬,完全把皇室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皇帝脸色都青了,然而并不敢反驳。   这便是北夏国的大祭司,凌驾于皇权之上。   紫涵公主还准备了许多折磨人的手段,可惜统统都使不上了,不过她还存有理智,既生波折,便不宜再继续了,她肃着脸禀道,“此恶鬼的魂魄已被儿臣打散,让人将她带出去游街,送上祭坛即可。”   祭坛,是北夏国最神圣的地方,也是祭天大典举办之地。   绑上祭坛的活人,都是献给天神的礼物,任风吹雨打都不得动。   被绑上去的人,会被西风活活吹成一具干尸。   日子久了,干尸攒多了,便推下葬坑,一把火烧了。   这是她为她的好师姐安排的结局。   “恶鬼”被带了下去,宴会继续进行。   冷延看着“恶鬼”被拖远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只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个女子,看样子像个受尽折磨的死囚,这种手段很寻常,用死囚做替罪羊,便宜行事。可是,刚刚殿下为何要有此动作呢?   殿下是想杀了那人?还是帮那人?或者,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不懂。   发生了刚刚的插曲,皇帝和大祭司都不太愉快,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一场宴会很快就结束了。   凌北辰出了宫,却没有回驿馆,而是在一间茶楼坐下了。   冷延熟稔地招呼,“小二,一壶雀舌茶,再上两叠子点心。”说完了他正想问殿下刚刚的事情,不料看到殿下目光专注地看着一处。   他顺着自家殿下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队侍卫正押着刚才的“恶鬼”,往楼下的长街走来。 第121章   醒来   很快,小二送来了茶和点心。   冷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看着楼下被押着经过的“恶鬼”,不禁问,“殿下,此人有何特别之处么?”   不过,他还未等到自家殿下的答案,便听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凌北辰,好好品尝这茶的滋味,你喝完了,本少主送你上路。”   这声音很好听,但语气结合所说的内容就怪异极了,人们转头朝楼梯口看去,只见一个无比俊朗的男子走了上来。   这人的气质很复杂,容貌举止皆带着些贵气,但是看着极邪魅,一双狐狸眼仿佛能勾魂摄魄。   闻言,凌北辰虽没动,但冷延已经上前一步拔出剑对着他,“妖孽,放肆!殿下的名字是你可以直呼的吗?”   人们嗅出了危险的气息,瞬间慌乱,四散而逃。   不过谢无渊没有给他们生路,他勾唇一笑,随即烟雾弥漫,人们痛苦地捂住胸口,不过数息,十几个人,全都倒在了地上。   自从当初季明舒天残宫妖女身份暴露,这个声称是她表兄的人自然也暴露了,冷延屏息,“殿下快走!属下来对付此人!”   凌北辰却没动,只淡淡看着谢无渊。   谢无渊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这是他三个月来唯一一个笑容,他赞道,“倒有几分胆识。”   在冷延惊异的目光中,凌北辰倒了一杯茶,推过去,“尝尝……”   谢无渊端起茶杯看了半晌,目光缓缓移到他身上,似有些不可思议,“我要杀你,你还给我倒茶。”   凌北辰自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回答。   谢无渊突然仰头大笑,笑完将茶杯扔了,抚掌道,“本少主这个决定果然没错,杀你比杀那些庸人有意思多了。”   凌北辰放下杯子,淡淡道,“阁下在宜安城经营良久,却为了杀我赶来平城,看来取我性命对阁下很重要。”   谢无渊神色冷下来,但只有一瞬,他又变成一副玩味的模样,“知道的还挺多,那你死的也不冤。”   话毕,几十根带着剧毒的银针飞出,皆朝凌北辰而去。   凌北辰一拍桌面,衣袖一挥,顿时所有筷子离筒,朝谢无渊飞去。   所有筷子正好被银针刺中,朝谢无渊袭去,谢无渊击掌,将筷子击落,再看过去,白衣翻飞,凌北辰已飞身下楼。   谢无渊看中的目标,岂会轻易罢休?   他眸子一沉,紧跟上去。   凌北辰正好停在了押着“恶鬼”的侍卫队前,那些侍卫恍惚间还以为有天神降临,吓得一动不动。   谢无渊立刻跟了上来,懒悠悠地瞥了一眼那些侍卫,以及那个怪物模样的人,没什么兴致,他很快收回视线,目光犀利地看着凌北辰,仿佛猎人看猎物般,“凌北辰,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凌北辰却没有再躲了,他目光冷冷,直视他,“你似乎弄错了。”   谢无渊对他所言“弄错”很感兴趣,一时止住了动作,笑问,“哦,哪里错了?”   凌北辰缓缓从腰中抽出玄寒剑,“你蛊惑舒儿,害她误入歧途,至今死生不明,这笔账,应该是我向你讨回,天残宫少宫主。”   这话一出,石破天惊!   天残宫少宫主!!   此人便是天残宫少宫主!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四周一哄而散,百姓们连看热闹都不敢,瞬间跑个干干净净。   几个侍卫也想跑,但是他们正在执行重要任务,不敢跑啊!   为首的侍卫小声吩咐人去请紫涵公主,随即强作冷静,说道,“你、你不要与朝廷作对,快快离去,本官饶你阻扰公务之罪……”   谢无渊理也没理这些侍卫,因为凌北辰的话,他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她,那个名字已经成为了一个禁忌。   可凌北辰不仅叫了,还叫的那么亲热!   谢无渊瞬间移到他面前,“闭嘴!你也配提她的名字?”   凌北辰错身避开,并没有被他挟持住,声音冷冷,直扣灵魂,“她落到如今下场,不正是拜你所赐?”   这句话将谢无渊击溃,他这段时日的痛苦不仅仅是因为望舒死了,更因为,望舒是因他而死。   她带着对他的绝望而死。   可是,她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心从未变过。一直以来,只有她才是他的信念,是他坚持走下来的希望,是黑暗里属于他的一抹光。   可现在,光灭了。   什么都没了。   谢无渊变得极痛苦,双手捂头,“望舒,等我,你等我!下黄泉,也有我陪你一起!我不会让你孤单!”   “下黄泉,也有我陪你一起,我不会让你孤单……”这个声音如同魔咒,萦绕在季明舒的耳边,让她死了的心再度跳动。   她蓦地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心里空洞洞的,只有一个念头……至死也不放过吗?   紫涵公主很快到来,看到少主痛苦的模样,她痛心极了,可是她是北夏国名义上的公主,不能公然走到他身边。   她收起悲伤的神色,倏地从侍卫手中拔出剑,袭向凌北辰。   凌北辰侧身避过,“公主这是何意?”   紫涵公主语气不善,“请凌大人见谅,平城乃北夏都城,请不要公然打斗滋扰百姓!”   冷延气笑了,指着谢无渊说,“这是天残宫魔头,公主不抓他,反倒阻止我家殿下替天行道,这是什么道理?”   但紫涵公主横眉冷对,一言不发。   凌北辰倒是没说一声,视线淡淡地环绕了一圈,随即将剑收回,离开了。   紫涵公主回头,看到了被装扮为“恶鬼”的望舒,这才意识到一个要命的事实:若是少主认出了那是望舒,一定会将自己剥皮抽筋以泄恨。   她爱他,可也极怕他。   她赶紧向侍女使了一个眼色,那侍女领会到她的眼神,立刻让人暗中替换了“恶鬼”,将望舒带回了囚室。   看着望舒被带走了,她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   她的专注力重新回到少主身上……   理智告诉她,有许多眼睛在她身上,她不能够随心所欲,可是这三个月,她因担心他都快疯掉了,此刻终于见到了他,却是这样痛苦的模样,她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不知不觉走向了他。   在她走近的时候,谢无渊却突然抬起头,表情变得麻木,面无表情看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紫涵公主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好会儿没反应。   直到侍女提醒,她才回过神。   她很快回了府,要再检查一遍望舒的情况才放心。   然而,没见到望舒,她先见到了少主。 第122章   问心笛   “少主,您来了?”青冥目露惊喜。   谢无渊神情冷酷淡漠,显然不准备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他的冷并不妨碍她的热情,想起刚刚的事情,她担忧地问,“您还好吧?刚刚凌北辰没伤着您吧?”   谢无渊对于她的关心毫无反应,径直问,“凌北辰去了何处?”   冷漠的语气让青冥稍稍恢复了理智,她竭力藏起心头的失落,告诉自己,他是威震天下的天残宫少主,不需要这样婆婆妈妈的问候。   “少主想杀凌北辰?”   谢无渊冷冷看着她,算是默认了。   “少主的决定,属下不敢置喙,可祭天大典在即,若是凌北辰现在死于非命,祭天大典必定无法召开了,这会影响宫主的大计。”   若是祭天大典无法召开,她无法取代赫兰成为大祭司,那她就无法完成宫主的任了。   可她并非完全是为了自己的任务着想,她也怕宫主动怒,迁怒少主。   天残宫满宫皆知,少主虽是宫主的亲生儿子,却没有得到宫主的一分厚待。可以说,宫主对他甚至比其他宫人更严厉、残酷。   谢无渊鼻翼微微抽动,下一瞬已经卡住了青冥的喉咙,狐狸眼迸发危险的气息,“本少主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吗?”   青冥几乎不能呼吸了,可是此刻她心里无比落寞,每次他距离她这么近,都是想杀她……   她艰难地道,“属下……不敢。”   谢无渊目光变得凌厉,“说!凌北辰现在在何处?”北夏国属于青冥的地盘,她有不少的暗线,自然消息会灵通很多。   青冥从谢无渊的眼神中看出,若是她不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真的会掐死她。   她最终还是不敢逆了他的意思,回道,“他、他此刻应当在天然居酒楼。”   得到了答案,谢无渊额头青筋一跳,嗜血因子跳动,有一瞬动了杀念。但是,他仍保有一丝理智:青冥不是一般的宫人,她还肩负重要的任务。   他松了手,看也没看滑落在地狼狈可怜的青冥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青冥看着他的身影,目光不同于平时的骄傲或嗜血,而是满眼的痴与无可奈何。他变了,虽然对她一样的残酷和冷漠。可是,他还变得不计后果了。   少主,是因为她吗?   在她痴痴地望着那个身影的时候,突然见他停了下来。   她的绝望顿时消散,目光充满期待。   谢无渊回头,那瞬间的神情如打碎了五味瓶,惊喜、期盼、恐惧、不可思议……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青冥身后的房间。   “少主……”   “这味道……”   青冥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便见他人影一闪,进了那个房间。   不好!   少主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青冥表情凝固,来不及思考更多,飞快跟了上去。   可是,还是晚了。   等她进屋的时候,只见少主拿着一只短笛,细细地抚摸着。   青冥看到这一幕,一阵眩晕,差点儿站不稳。   她的心一落千丈,巨大的恐惧席卷了她,比刚刚被他掐住喉咙还要恐惧千百倍,整个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转瞬间,他英俊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而她的脖子再次被他掐住了,他眯眼问,“问心笛为何在你这里?”   他的眼中藏着巨大的惊喜,也带着无以言喻的危险。   青冥呆呆的,鬼使神差地说,“这不是问心笛,这是只普通的笛子……”   谢无渊力道加重了一分,“还敢说谎!问心笛的材质是我亲自为她所选,这种金刚玉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你还敢瞒本少主吗?说!她在哪里?”   青冥呆呆地看着问心笛,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只笛子的材料是他亲自为望舒挑选的,还带着特殊的味道。   当初把望舒关进囚牢,她因为忌惮她的幻术,所以阻断了她发动幻术的一切可能,毒瞎她那双能迷惑人的眼睛,拿走了她的问心笛。   却不想,竟然是这只笛子暴露了她。   脖子上再次加重的力道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她呆呆地望着她奉为神祗的男人……他会杀了她吗?   谢无渊眼神充满戾气,“青冥,你应当知道,本少主虽然不能杀你,但是有一千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你不要挑战本少主的底线!”   青冥还能如何呢,她若是不让少主见到望舒,她知道少主一定会让她的下场比望舒还要凄惨。   房间外,侍女们跪了一地,满宫上下,谁不知道,少主对大师姐情有独钟?而今少主知道了她们主子囚禁了大师姐……   她们不敢想象,少主看到大师姐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会变得怎样的可怕。   完了,一切都完了。   密室门打开,青冥走在前面引路。   谢无渊竟有一刻的恐惧,那日她坠崖前那句话尤盘旋在他耳边——   她说,“谢无渊,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从小便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她的想法不会轻易改变。   她现在应该很厌恶他,不想见到他吧?   握紧了问心笛,一点点力量从掌间传来,他定了定心。   如果可以获得她的原谅,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她真的想杀了他。   通过一条暗道,越往里走,光线越来越暗,与之相随的,是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   谢无渊杀人无数,早就对血腥味道麻木了。可是,这个血腥味却强烈地冲撞着他的鼻腔,让他的心狠狠地被 住。   滴答,滴答。   水滴声响起,青冥带着他来到了关押望舒的囚室。   看着刑架上毫无生气的女人,青冥嘴唇微微哆嗦,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下场。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等着一切发生。   “望舒!”谢无渊飞出暗器,将束缚她的绳索斩断。   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如软泥般滑落,他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飞身接住了她的身体。   狐狸眼写满了疼惜,他颤抖地拨开她脸上的头发——   却不是她!   谢无渊一把推开了怀中的死人。   青冥上前一步,神色瞬间垮了,这不是望舒,而是她的下属!   望舒她,竟然逃了!她都被折磨那副模样了,没有问心笛,还瞎了,竟然还能杀了她的人逃走!   “你竟敢这么对她!”谢无渊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第123章   噬心丹   谢无渊在知道她还活着的惊喜心情,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就好像在沙漠里缺水到奄奄一息的人,突然见到了一汪甘泉;   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上了行刑台的人,突然听到一声“刀下留人”。   可是他的这种狂喜,很快就被所见之景浇灭了。   囚室里满地血污,鲜红叠着暗红,传递着死亡的气息。   还有空气中残留的三十多种毒药的味道,这都是天残宫秘药,专门用来折磨人犯的。   他太清楚这些手段了,这都是不顾性命,往死里折腾的手段。   这些手段,比当初他与她一起受的无妄水之刑,还要残酷数倍。   很显然,这些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他不敢想象,浑身不住地颤抖。   “你竟敢如此对她!”他拿起沾着污血的鞭子,狠狠甩了一鞭。   强势的力道夹杂着内力,毫不留情地打在青冥身上,她吃不住力,一个翻身,滚在地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一鞭接着一鞭,鞭鞭见骨,霸道无极的力道,比她施加给望舒的要重百倍,仿佛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抽出来。   她强忍着痛苦,一声不吭。   一刻钟后,她除了脸上找不到一丝伤痕,浑身都已经伤痕累累。   她知道,少主虽怒,但还要留她一命,继续完成任务。这个念头浮起,她竟产生一丝丝欣慰的感觉,少主不会杀她,他发泄完了,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然而,一颗药丸猝不及防地飞入她口中,她下意识便咽了下去。   青冥想把药丸吐出来,可早已来不及,她按住火辣辣的喉咙,惊恐地盯着谢无渊,“少主给我吃了什么?”   这一刻,她怕了。   少主用毒的本事,天下一绝。她知道,少主不会要她的命,可她也很清楚,少主有千百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   谢无渊走到她脚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语气已平和了许多,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本少主许久未赐人噬心丹了,你既然敢如此对待她,也该有这个觉悟。”   说毕,看了她一眼逐渐扭曲的面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毒药瞬间发作,浑身有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让她痛不欲生。   青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此刻身体的折磨和心里的恐惧同时攥了她——   噬心丹,少主竟然给她喂了噬心丹!   服了噬心丹,每日有一半的时间身体都会处在万虫啃噬的痛苦中。   噬心丹没有根除的解药,只有定期服用减免痛苦的药物。一旦服用了噬心丹,意味着,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种痛苦。   少主,你好狠的心呐!   很快,铺天盖地的痛苦再次吞噬了她……   ……   此刻季明舒穿着侍女的衣服,戴着一个斗笠,遮住了伤痕累累的面容,如游魂一般走在长街上。   浑身像是被马车碾过一般,疼痛锥心刺骨,可也比不上她心里的难受。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他的刺激下醒过来。   她该去哪里?该去做什么呢?她不知道。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见他。   她走得很慢,却还是不小心撞到了人。   那人凶狠狠道,“瞎了啊!会不会走路?!”说着语气又突然变了,“哟,原来是位姑娘呀,瞧这漂亮身段儿,一定是个美人儿——”   说着便要去探季明舒斗笠后的脸。   季明舒眉心微微蹙起,正要动手,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喊“望舒”。   她遂不管这人,慌忙往前走。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季明舒别无办法,错身进了一座酒楼,摸索着往二楼包间去。   上了二楼,她已化身为一个店小二。   易容也是障眼法的一种,属于低阶幻术,即便她眼瞎了,这对于她而言也不是难事。   谢无渊的声音在走廊另一头响起,他语气焦急,向人询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碧衣姑娘,头上戴着一个斗笠的?”   大概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一路走,一路问,很快就要到她跟前了。   季明舒身边还有两间厢房。   在她犹豫的一瞬,隐隐约约听到一间厢房传来声音,“殿下,是天残宫少宫主,他似乎在找什么人!”   是冷延的声音!   凌北辰在那里。   当初已然决裂,季明舒没有再见他的理由,她并不想见他,因此推开另一扇门,真如同小二一般,往里头去了。   “本公子不需要伺候,退下吧。”一青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房间里只有这一人。   “是。”季明舒变着声音应了一声,转身之际,一掌飞快地击在他昏穴上。   那人来不及说出什么,一头倒在了桌上。   季明舒把现场伪装成他喝醉了的模样,立刻藏了起来。   没多久,隔壁响起了不小的动静。   “凌北辰,是不是你把人藏起来了?!”   “魔头!我家殿下还没找你呢,你竟又敢凑上来!”   很快传来打斗的声音,没多久谢无渊的声音再次响起,“本少主今日有要事,没工夫和你纠缠,改日再来取你性命!”   “砰”的一声,季明舒所在的房门被大力推开。   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谢无渊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观察这间房。   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正好,那青年呓语,“我没醉,再喝……”   外头响起小厮的声音,“你是何人?干嘛盯着我们少爷?你可知我们少爷乃平城首富之子,是你冒犯不起的!”说毕又跑进房间,“我的少爷,您怎么又喝醉啦?”   谢无渊找人心切,一眼没看出异常来,立刻奔着下一间去了。   听着那阵动静远了,季明舒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这才感觉到,刚刚匆忙之际,扯到伤口了,身上好几处又裂开了,在渗血。   额头浮起冷汗,她咬牙强撑,却也敌不过那阵铺天盖地的痛楚。   她禁不住,一下靠在了墙上。   “什么人?”小厮耳尖地问道,目光已朝季明舒所藏的垂幔后看去。   “哪儿有什么人!”那位少爷不知何时已醒来,在小厮头上敲了一记,说话时声音没有分毫醉态。   “少爷,您醒啦!”顿了顿,又道,“可小的明明听到了声音啊……”   “好啦,走了!”   步履声,开门关门声,随即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季明舒已没力气思考不寻常之处,她无力地滑坐在地,鲜红的血迹染了墙,失血过多沉沉晕了过去。 第124章   再合作一次   昏睡中的季明舒,一时感觉自己浑身发热,一时又感觉浑身冰凉,身体处于冰火两重天。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睁开眼睛。   睁眼所见,仍是一片黑暗。   这让她怀疑,当下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脸颊上的清凉触觉彻底唤醒了她。   她立时警觉起来,一个翻身制住了那人。   “你是什么人?!”   那人没回应她,但她能感觉到他人的视线没有离开她。   眼盲的季明舒,嗅觉和听觉都放大了数倍,很快她透过自己身上浓烈的血腥味,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沉水香气息。   她的手不禁颤抖了。   是他……   季明舒蓦地收回手,转过头,语气冷冷,“你走吧!”   房间里一片静谧,就好像当初在墨园的无数个晚上,他们一个在东阁,一个在西阁,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熟悉的略带清冷的声音响起来,“你不想见我。”   这是肯定的语气。   不知为何,季明舒听到他这句话,心猝不及防地抽动了一下。   回想起她跳崖前的种种,想起他的身世,想起他寒症发作时的样子,想起他的一声“舒儿”……一时间竟恍若隔世。   她自问不是善男信女,为了完成任务,她手上也沾了不少的鲜血。   嫁入晋王府,完完全全是为了任务而已,而今任务没了,她想不出他们之间还能有何牵连。像她这样世人眼中的女魔头,又岂会在意不相关之人的心情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漠,“我一个魔教妖女,自然不想见到凌大人。”   又是一阵安静,连烛泪滑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他们之间,似乎已无话可说。   季明舒站了起来,摸索着往外走。   “你忘记你答应的事情了吗?”   答应他的事情?季明舒记得,她答应帮他找到治疗寒症的法子。   只是,当时她把玉隐的事情摆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当她以为玉隐有了救,便再也顾不上别的了。   再后来,得知了他是昭仁太子,而他的寒症是因为云家的盟约,必须要真正的云凤澜才能解除他的寒症,她更是无能为力了。   她只是天残宫妖女,是一个细作,一个骗子,不是真的云凤澜。   她帮不了他,多说,又有何益?   心思百转千回,但她表情却没有一丝裂缝,语气满是嘲讽,“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随口说的一句,你竟然放在心上了,呵呵,凌北辰,你真是天真。”   说这些话是为了刺激凌北辰,可她没想到,这些话出口,自己心里也一片戚然。   胸口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不能再待下去了。   季明舒无话,决意离开。   “望舒,天残宫左护法天青子之徒。”   这句话让季明舒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她回头看着他,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她仿佛看到了手握茶杯、运筹帷幄的模样。   “你前去宜安城,潜入晋王府,是为了追查荫龙山一案。不,你不是为了当年的案子,准确地说,你的目的,一直是云家机关术。”   季明舒微微勾唇,说不出的嘲讽,“我似乎小瞧你了……”她顿了顿,“不只是我,所有人都小瞧了你。”   凌北辰定定地看着她静谧的面容,脸颊上一个大大“叉”形疤痕尤为刺眼,看得他眉心蹙起来,可语气找不到一丝痕迹,“哦?愿闻其详。”   “在我晕倒之前,这个房间原本坐的年轻人,他是在你授意之下假装晕厥的吧?毕竟是平城首富之子,为何要听从你的话呢?”   “世人只当我师父天青子是闲云野鹤的高人,没人知道他是天残宫的人,能查出这件事的,也就只有流云舫了。”   “我刚刚当真疑惑了,你怎能把我的身份和意图查地如此清楚?我还当是天残宫进了奸细,但仔细想想,这绝无可能。   而流云舫更不可能出卖雇主的信息,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闻名天下的流云舫,和你有脱不开的关系。”   “当初我让小随查荫龙山相关的线索,查如何解开卷宗的机关锁……这一切你都看在眼里,真相你早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声,笑声有点儿虚浮,“呵呵,当初我初到宜安城,被季夫人算计,和周二、苏家少爷在一个房间时,我突然中了暗算,那是你派人做的吧?目的是为了探我的底,对吗?”   凌北辰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分欣赏,“说的不错。”   季明舒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凡事真真假假如雾里看花,到头来,全都是假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她觉得很累,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了。   她道,“既然你都知道,我心里的愧疚也少一分了。我们间,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季明舒看不见凌北辰此时的样子,永远都纤尘不染的他,白衣上沾染了来自她的不少血迹,他却无事般饮茶,只是听到她这句,他放下了茶杯,凤眸深深如许,半晌后才从她脸上收回目光,“你说得对,没有谁亏欠谁。不过,已然合作了一次,不妨再合作一次?”   没给季明舒拒绝的机会,他继续道,“你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份吧,我可以帮你。”   季明舒神色微微一变,她的身份……   如今真正还能够让她挂心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隔了好半晌,她问道,“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凌北辰道,“天残宫宫主野心勃勃,插手了不该插手之事,我要你收服天残宫,让天残宫不得插手朝廷之事。”   季明舒眉心微微蹙起,好似他在开玩笑一般,“你以为谢凝雪是那么容易打败的吗?”   凌北辰语气平静,“查出你身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当真是想与她合作。   季明舒沉默了。   凌北辰也没催促她,他上前,将一只碗放在了她的手中。   温热透过瓷碗传递到她冰凉的手掌上,随即药汁的苦涩气息窜入鼻尖,她怔了一刻,毫不怀疑,这是治疗她伤势的药。   “你来北夏做什么?”   “太子派我前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而今北夏国和南希国一样受西宣国掣肘,北夏的赫兰和南希的无希子,皆是西宣国的人。不拔除这些人,何谈对付西宣。”   “你有替换赫兰的人选?”   凌北辰没有隐瞒,“上一任大祭司,白亦。”   季明舒神色微微变了变,“你不觉得,让我知道的太多了吗?”   凌北辰声音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既然要合作,自然要信任你。”   信任……   他们间原来还可以谈信任么?   季明舒没有说话,而是端着药碗喝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她竟觉得这味道没有那么难忍。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她抬头回他,“我答应你。”   “你的眼睛?”   “我会想办法。” 第125章   拿到解药   季明舒和凌北辰谈完之后,叫了热水,擦拭身上的血污。   她擦得很仔细,没有忽略半寸地方。   擦完了身体,她开始擦手腕上怎么也脱不下来的紫云母水晶镯子。   镯子擦了很久,才祛除了厚重的血痂,恢复了以前的触感。   摸着镯子,她视线逐渐凝住。   原来如此……   半晌后,她若无其事地将手从镯子上移开,站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要解开眼睛上的毒。   季明舒出去的时候,凌北辰并没有拦。   他仿佛对她充满了信心,又像是不甚在意她的死活。   对季明舒来说,这样很好,他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他们谁也不必有心理负担。只是她不知,旁人不是这样想。   冷延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之前的疑惑早已想明白了,为何殿下在宴会上会突然出手,因为殿下认出了她呀!   他真不明白,这女人都被折腾成那副鬼样子了,殿下怎么认出她的呢?这个女人真是……殿下的魔障啊!   明远眉心皱成了一团,他是大夫,最恨的便是不听话的病人,可季明舒已经走远了,他说不着了,便只能跟自己殿下说道,“殿下,夫人——”   刚出口他便意识到喊错了,季明舒是魔教之人,哪里还算是他们的夫人呢?   他尴尬地纠正了称呼,“季小姐,她浑身是伤,就剩一口气吊着,怎么能让她走呢?”   不是他非要担心季明舒的死活,而是他不想她再出个好歹,而自家殿下又为她乱了心神。   凌北辰透过黑夜看着素衣背影,没有了以前红衣的张扬与洒脱,多了几分冷清和萧瑟之感,良久,他说,“比起身体的伤,她更该治一治心里的伤。”   明远还是觉得太胡闹了,他还想说什么,不过冷延拉开了他。   明远不满,“你拉我干什么?”   冷延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你没觉得殿下心情好多了么?”   明远闷闷地点点头,他怎能没感觉到?自从季明舒出现后,殿下的担忧那么明显,虽然不是什么好情绪,可是也比成天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样子好多了。   明远看着他,不解地问,“那你作出这副样子做什么?”   冷延道,“我在外头隐约听到殿下跟她说了许多事,我担心……”他担心什么,不言而喻,他忍不住问,“你觉得她可靠吗?”   刚问出这个问题,便觉得多余。   只要殿下相信她,他们怎么想,有什么关系呢?   明远默了默,饶是他已经活了小半辈子,但是男女之事他是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两人相对无言,同时长叹一口气。   ……   青冥已经两天没有见人了。   不过是两日的时间,噬心丹已把她折磨地不成人形,好几次她都想自缢了结这种痛苦。可是,她不甘心,她舍不得死。   一阵煎熬刚结束,她躺在地上,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上方,双手缓缓松开衣襟,任由冷汗从额间流下。   “看来你的日子并不好过。”   慢悠悠的声音传入青冥耳中,这熟悉的声音——   是她!   望舒!   她竟然找来了!   青冥一下子翻坐起来,拔剑四顾,“望舒,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你出来!”   “青冥,反应太慢了。”声音又从她背后响起。   青冥转头,果然看到那张熟悉又讨厌的脸。   可此刻,除了对望舒的恨,更多的,还有恐惧。   这个女人除了昏死的那三个月受控于她,其他时候,青冥并没有信心能应对她。   即便知道对方身负重伤,她还是从心底感受到一阵恐惧。   青冥一剑挥下去,然而被剑划破的身影又迅速重合在一起。   是幻影!她不禁揉了揉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可等她睁开眼睛之际,却见到了十来个望舒,将她包围了。   幻术!这是她的幻术!   青冥刚刚熬过噬心丹的药力,已无多少力气,她慌忙喊道,“来人!快来人!”   空气中传来望舒玩味的声音,“你还指望谁来救你?”   这句话就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青冥瞬间清醒,望舒既然能闯到这里对她施幻术,必然已经控制了她的下属。再说,就算没有,连她都抵挡不住望舒的幻术,她还能指望谁?   青冥发狂地持剑乱砍,却砍不到实处,每当她告诉自己这是幻觉,没有实际威胁时,一个身影就立刻逼近她,让她感受到死亡威胁,她不得不继续手中的动作,只是半个时辰,她已满头大汗、心力交瘁。   死有什么可怕的。   何况她如今还中了噬心丹。   青冥突然放弃了抵抗,扔了剑,“望舒,我已落入你手中,无话可说,你想杀便杀!”   季明舒站到她面前,笑问,“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   “那你——”   “交出解药。”   青冥突然笑了,她刚刚太紧张了,怎么忘了,她望舒已经是一个瞎子了。   她很快就拿出一个药瓶,递过去,“这便是你所中之毒的解药。”   季明舒突然出手,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将药丸都倒入了她的口中。   青冥大惊失色,这一瓶都是毒药,她的身体已经受不起再一轮的折磨了,“你!”   季明舒语气冷冷,“你最好不要耍花招!”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听觉异常灵敏,单凭呼吸轻重便能猜出青冥的小心思了。   青冥还是惜命的,特别是知道望舒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她当即拿出真的解药来,“这是真的解药。”   这一次,季明舒径直服下去了。   青冥若是还想骗她,那她自己也得跟着陪葬了,她知道青冥不会,青冥的求生意志比她强多了。   解药服下去,很快就见了效。   世界一点点清明了起来,这是三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到了黑色以外的颜色。   看清了青冥狼狈的样子,季明舒有些意外,仿佛遭受了三个月非人折磨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   季明舒轻嘲一笑,随即一把松开了她。   青冥立刻找解药服下,服下后惊魂不定地看着她,“你为何不杀我?”   季明舒看着她,目光无比同情,“杀你做什么?论起来,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我,我还得感谢你呢。”   青冥很清楚,望舒不杀她不是因为她良善,而是因为望舒从来没把她放入眼中。   她听不懂望舒所谓的“现在的我”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说反话,她不敢放松警惕,一脸戒备地看着望舒。   季明舒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和反应,她径直问,“问心笛在哪里?”   青冥神色微微一变,并不想告诉她实情。   然而被季明舒看了一眼后,她很快便如实说道,“在少主手中。”   季明舒很意外,但是什么都没说,转头离去了。 第126章   回忆   夜风阵阵,谢无渊躺在一棵枯死了的榕树树干上。   俊容不复往常的冷酷或邪魅,此刻他脸上是满满的疲倦和失落。   二日了,他一直在找望舒,可是毫无线索。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忍不住会想,她是因为恨极了他,所以故意躲着他再也不想见到他吗?   可有时候他又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因为她伤重,昏迷在了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思绪万千,毫无头绪。   他将问心笛置于胸口,仿佛是感受她的气息一般,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做了很多梦。   梦到了小时候。   在他五岁到十岁之间,几乎是在无妄水中泡着长大的。   他不停地想逃跑,但总也不成功,每跑一次就要受一次无妄水的折磨。   那几年是他的噩梦,十岁时,他曾发誓,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无比怀念那时的时光……   那时候,无妄水浸在身上,就跟针扎似的,真疼啊!   小小的他还没什么本领,唯一有的,便是傻乎乎绝不低头的执拗。   他想,这个天残宫里都是坏人,他身份尊贵,才不要与这些人为伍。   可是逃了一次又一次,总也不成功。   他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可是,上天让他遇到了那个小姑娘。   她明明年龄那么小,却敢对宫主说不,那双大眼睛似乎含着光,坚定又明亮,看着她,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他们在无妄水边遇到了三次,虽然从来没说过话,可是他已经记住了她的模样。   再后来,她主动和他说话了。   她说,“我叫望舒,你叫什么名字?”   望舒代表月亮,他想,她的名字真好听。他想回答她的,可是他那时候茫然极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   但她好像并不介意他的冷漠,没多久她又问他,“她们说,你就要死了,你害怕吗?”   他心中想,他才不会死呢!   害怕,他当然会害怕,但他不愿意被任何人瞧出来他的害怕,一旦被那些坏人瞧出来害怕,她们一定加倍折磨,想方设法要他屈服。   他悄悄地想着,这个小丫头真是傻。   他虽然一动不动,却竖长了耳朵,想知道她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她却没有再开口了。   他心中隐隐有些失落,怪自己太沉默了,让她也没了话。   安静了许久,好几次他都想打破沉默,和她说说话,他对她实在太好奇了,想知道她几岁了,她是哪里人,她为什么会被抓来这里,她又为什么要一直逃?   可是,他一个问题也问不出。   后来,又有坏人来拖他出去,他知道,这是要把他扔进毒池子里。   那个毒池子好可怕,比无妄水还要可怕,每次被人从毒池子捞出来,他都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这一次,他有些怕了。   他怕一个人死在这个冷冰冰又可怕的地方,没人记住他的名字,也没人会因为他的死而难过。   在经过她身边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道——   “我叫玉隐。”   后来,他们又在无妄水边遇到了几次,虽然交流不多,但是双方有了一种默契,都把对方当做十分重要的人,他是这么想的,他相信,她一定也一样。   他们约定了,两个人都不能放弃,他们一起要逃出天残宫。   他们还约好,要一起去饮桃花酿。   可是,后来他没法子,坚持不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宫主的手掌心,更重要的是,就算他逃出去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个位置也已经没有了,他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那时候,宫主告诉他,如果望舒再受一次无妄水之刑,她会死。   他不想让她死,可她多执拗啊,和他当初一样傻,并不知道人世无情、物是人非的道理。   为了不让她死,他答应了宫主,做了那出戏。   她果然为了他,改变了想法。   当他以少宫主的身份重新来到她身边时,天知道他有多开心啊!   即便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他从来没一个笑脸,他也甘之如饴,因为她一直未忘记玉隐,未忘记他们的承诺。   他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便好了。   他现在做少宫主,将来做宫主,她现在做大弟子,将来做护法。   她,永远待在他身边。   这样便很好了。   可是,一切发生地那么突然。   她突然间发现了他便是玉隐,她感受到欺骗,对他很失望,甚至毫不留恋地跳了崖。   他多想陪她跳下去啊!他不敢想象没有她的世界,他不知道他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可是,宫主不让他死。   被关禁闭的两个月,他一时担忧她,害怕她当真死了,一时又恨宫主,恨不得杀了她。   可是,他不知道她的生死,他更杀不了宫主。   天知道,在云雾崖底,他有多绝望。   甚至想被恶狼撕咬,与她葬身于同一个狼腹。   接下来的日子,他好似行尸走肉。   浑浑噩噩,不可终日。   让他庆幸的是,她竟然没死。   他迫切地想见到她,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她说,她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不要丢下他。   可是,她却不愿意见他了。   睡梦中,他仿佛看到了她,她如常般一身红衣,却薄纱遮面,不愿意再让他看到她的模样。   她看他的目光很冷,再也没有当初看玉隐时的模样,也不是看着少主时的模样,这一次她看他的目光,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似乎连这种淡漠的目光,她都不吝给予他。很快,她转过头,只留一个背影给他,身影越来越远。   他不禁喃喃低语,“望舒,望舒,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一阵惊慌狠狠攥住了他,让他瞬间惊醒。   他仍躺在枯死了的榕树树干上。   额间布满了薄汗,夜风吹过来,带来阵阵凉意。   这一下,是没有睡意了,他半坐起来,决定继续找人。   可是这时候,他却发现,问心笛不见了!   他后知后觉地闻出来,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幻香痕迹。   她,真的来过…… 第127章   请神   翌日,季明舒穿着素色衣裳,脸上戴着面纱,长发自由地倾泻在后背,飘逸又清灵,真有几分巫女的感觉。   她跟在巫师白亦身后,她的新名字叫阿舒,身份是白亦的义女。   由于现在参选大祭司的人已到三人——赫兰、紫涵公主、白亦,所以按照惯例,举办了今日的请神活动。   谁能获得天神的旨意,谁就能成为新一任的大祭司,主持祭天大典。   在宫门口的时候,紫涵公主一行人也正好走过来,她身后跟着好几个江湖人士伪装而成的巫师。   紫涵公主并没有把白亦放在心上,她目光一下子就移到了季明舒身上,看着她,她目光不由得缩了缩,那是……畏惧。   她太清楚季明舒面纱下是怎样一张脸了,那丑陋的伤疤,是她给她的,没有女人不爱美,望舒真的会放过她吗?她十分怀疑。   季明舒面纱下的脸勾起一笑,连眼睛都亮莹莹的。   紫涵公主看着她的笑,好像回到了昨晚,感受到受她支配的恐惧。   “公主来的这样早……”赫兰在一堆人簇拥下走过来了,他看也没看白亦,一下子便注意到了紫涵公主,“来得早是没用的,待会儿输了,公主可不要忘记皇室体面,在使臣们面前闹笑话。”   “那就拭目以待吧!”紫涵公主恰当地被拉回注意力,她甩袖进了皇宫。   赫兰显然没把她放在眼中,不屑地轻哼,“年轻女娃娃,不成气候。”   说毕眼睛一斜,瞥到了旁边的白亦,这可是老熟人了,他上前笑着道,“看着这样熟悉,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白亦巫师。”   “十多年前,你就输给我了,怎么今日还有胆量来参加比试?”   语气傲慢、趾高气扬。   白亦显得有涵养多了,她没有动怒,微微垂眸,平静地回,“我受天神的旨意而来。”   赫兰哈哈笑了,对左右说道,“天神还会给一条腿伸进棺材里的老巫婆旨意?哈哈哈,笑死本祭司了。”   白亦什么也没说。   赫兰转身要走,却不料转身时没注意脚下,摔了个狗啃泥,嘴角肿起一大片,他登时骂骂咧咧,“什么破地砖,害本祭司站不稳!来人,把铺这些地砖的工匠抓来,祭天大典时本祭司要用他祭天!”   有人殷勤地去了。   一堆人围上去,检查他的伤势。   白亦满心沉痛,北夏国就是被赫兰之流把持地太久,才会成为傀儡和附庸,国力衰落,民不聊生。   十几年前,何曾是这个模样啊!   她收回心思,率先进了宫。   季明舒紧跟上。   在她进了宫墙之后,一个鸦青色身影从宫墙边走了出来,久久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进了宫,白亦压低声音对季明舒道,“阿舒,刚刚谢谢你。”   季明舒没想到她看出来了,微微一笑回,“这没什么,我只是见不惯恶狗当街乱吠。”   白亦看了她一眼,有些讶异,不畏权贵的人她也见过一些,但像身边这女子这样棱角分明的,却是少数。   众人入了席。   皇帝看着自己女儿精神不济的样子,好一阵的关切。   紫涵公主这阵子吃够了苦头,鞭伤还未完全结痂,更要命的是,噬心丹折磨地她夜不能寐,若不是厚厚的粉底遮盖,她看起来会像一个厉鬼。   不过这些痛苦,她无人可诉说,面对皇帝的关切,她只能说是为了准备比试,没有休息好。   皇帝很是感动,以为他的皇儿做这些都是为了他。   这一边,季明舒眸子在全场扫了一眼,不经意地从凌北辰那边掠过,他一身白衣,风华无双,仍是宴会的焦点之一,只是他一脸冷漠、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只是参加活动的使臣,对于这场比试的输赢毫不在意。   她却知道,他昨夜和赫兰谈到了深夜。   她心底一笑,他真能装。   那边皇帝关切完女儿,可算是看到了旁边的白亦,一种复杂的心情涌上来,“许久未见白亦巫师了……”   当初白亦还是大祭司的时候,他并不喜欢她,总觉得处处受她掣肘,后来赫兰替了她坐在那个位置上,他这个皇帝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他才知道赫兰是西宣国皇帝派来的人,那时他才意识到,白亦为国为民,是一个称职的大祭司。   可惜,他明白地太晚了。   白亦颔首,“臣见过皇上。”   皇帝笑着让她免礼,思绪却有些飘忽了。   北夏国上下皆信奉巫术,大祭司是天选之人,只有通过巫术比试选拔大祭司,才能得到君臣万民的认可。   皇帝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久违的白亦,心中生出一抹希望来。   若是大祭司人选从他们中诞生,他想情况怎么也比现在的好。   皇帝的思绪被进场的赫兰打断,他从未见过赫兰这副吃瘪的模样,心中有些解气,但面上惊讶又担忧,“大祭司这是怎么了?”   赫兰推开左右的人,眼神有意无意地往紫涵公主和白亦那边一瞥,说道,“本祭司受伤,定是有妖孽作祟!不过皇上无需担忧,待本祭司在后日的祭天大典上祈祷,请神明为我北夏国消除妖孽。”   他这是认为自己一定会胜出,根本没考虑输的情况。   皇帝笑容有些勉强,“好,好。”   所有人已经入座,礼官吩咐宫人开始准备了。   宫人们抬出了三个大鼎和三个祭台,隔着些距离,放在了场中。   而后,宫人们搬来大米,往三个大鼎里倒入大米,铺好,就如同平整的雪地,随后合上了大鼎。   皇帝怀着期待地说道,“时辰已到,请三位开始吧。”   太监点上了一根线香。   三人点头,请神仪式便开始了。   三人分别围绕着祭台作法。   打坐、掐诀、走步,倒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满场之中,北夏国的人皆聚精会神,连眼也不眨,仿佛多余的动作都是对神的亵渎,至于南希和西宣的使臣,也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季明舒看着青冥熟练的步伐,有些出神。   谢凝雪究竟想做什么呢?派她去了南希,获取云家机关术,派了青冥来北夏国,想通过青冥掌控北夏国,莫非谢凝雪想统一天下不成?   正想着,季明舒察觉到了动静,是从赫兰那边传过来的。   面纱下的唇勾出一笑,这就开始了么? 第128章   背后的是谁   赫兰这个大祭司做到这个份上,也该到头了。   他若是将内力灌注在剑上,以剑击鼎,来改变大米的形状,倒也能不着痕迹地瞒天过海。   可惜他连这般都做不到,只要武功不差的人都能看出他玩弄的把戏,每次他剑指大鼎时,他身后的“巫师”便会趁机以剑击鼎。   巫术,自然也有巫术的门道。   季明舒很快感觉到了,白亦鼎内的大米有了动静。   她对于巫术的门道并不感兴趣,她的任务是,保证白亦胜出。   对付赫兰很简单,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的目光慢悠悠地落在青冥身上。   她很清楚,青冥擅长剑术和毒术,和这一类的旁门左道相差甚远,她会通过什么方式改变鼎内大米的形状呢?   她一直等,却一直没有等到动静。   她不禁往青冥的客座看去,一众江湖人士都戴着幂篱,遮了个严严实实。   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正想着,突然感觉到白亦的鼎再次发生了变化。   而白亦正掐诀念念有词,看样子并未注意到这个变化。   情况不妙……   季明舒手掌覆在问心笛上,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笛身。   笃、笃、笃……   声音越来越大。   直到所有的人都忽视不了……   一时场中三人站定,同时停止了动作。   皇帝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对场中的三人说道,“时辰已到,请三位开始吧。”   太监闻言,立刻点上了一根线香。   在场众人也都望着场中三人,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们要如何请神。   白亦、紫涵、赫兰点头,从巫师手中接过剑,开始围着鼎走步。   季明舒勾了勾出唇,她确信,除了白亦的鼎,其他两人的鼎都是一片平整。   只是,她嘴角的笑意还未收起,便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她感觉到,青冥的鼎再次起了变化。   她目光紧缩,看向那群戴着幂篱的江湖人士。   却看不出什么。   她再次催动问心笛。   很快,皇帝在毫无所觉中,再次怀着期待的心情说道,“时辰已到,请三位开始吧。”   太监听了皇帝的话,立刻点上了线香。   三人称是,不知疲倦般再次开始请神仪式。   场中众人仿佛第一次看到一般,仍全神贯注。   全神贯注的还有季明舒,她定了定心。这一次,她凝聚了十分的专注力。   她紧盯着青冥和白亦的鼎,以防有变。   幸好,还是顺利的,除了刚刚意外的插曲外,三人的鼎没有再出变化,到现在,只有白亦的鼎显现了“神迹”。   可她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   眼见着线香很快要燃尽了,她皱了皱眉,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催动幻术。   “吱吱,吱吱……”   一个声音突然浮现在她脑海,很突兀,很猝不及防。   她按着太阳穴,闭上眼,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只白毛刺小刺猬。   它站起来,圆溜溜的眼睛直视她,短短的尾巴却摇得很欢,它似乎……想告诉她什么。   季明舒睁开眼,小刺猬的身影消失无影,而她的感觉也全然不同了。   这不是她编织的幻境。   是她入了别人的幻境!   线香立刻就要燃尽了,季明舒再次催动幻术。   请神术再一次重新开始。   季明舒已然走出那人的幻境,他想要再迷惑她,就不能够了。   她很明显能感觉到,此人的幻术或许超过她,但超过的不会多,至少有一点这人和她一样:即使把三阶幻阵修的炉火纯青,但一定没到达第四阶夺天。   在三个回合之后,季明舒和那人都默认了一个事实,他们都无法阻止对方。   两人达成了一个默契,而后没人再发动幻阵。   这一次,幻香顺利地燃尽了,最后一段香灰掉落,太监高声道,“时间到!”说毕转头看皇帝的意思。   皇帝颔首,“揭晓结果吧。”   分别有太监上前,去揭开三个大鼎。   此刻,最为志得意满的便是赫兰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掉入陷阱的猎物,他满面春风,对自己会继任大祭司这件事深信不疑。   紫涵公主,也就是青冥,她本应该成竹在胸的,她也是如此想的,可是她太过于畏惧季明舒了,不禁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最平静的当属白亦,她目不斜视,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唯一能找到的,便是迎接神明旨意的虔诚。   大鼎揭开,众人伸长脖子看过去。   赫兰看着眼前鼎内的大米平铺如纸张,他叫嚣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又转头看了看旁边两人的鼎。   只见上面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允”字。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不可能!   众人都看得很清楚,现任大祭司赫兰并没有接收到天神的旨意,而天神把旨意给了紫涵公主和白亦巫师。   紫涵公主看到自己面前的“允”字并不意外,但是看到白亦那边也显现了“神迹”,她心情就复杂了,不禁又往季明舒那边看了一眼。   皇帝对于这个结果是很满意的。   他虽然没料到过两人胜出的结果,但是他的皇儿加上白亦两人一起做大祭司,怎么也比个西宣细作好得多。   他笑着宣布,“看来天神是怜悯赫兰为我北夏国操心多年,要你宽宽心,不理这些俗事呢,朕宣布,即日起,白亦和紫涵公主为我北夏国大祭司,两人一起主持后日的祭天大典。”   西宣国的使臣恨恨地盯着赫兰,心中骂着,这个废物,真是给皇上丢脸!   赫兰气急败坏,顾不上他,狠狠腕了身后之人一眼,连一句场面话都没说,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选出了大祭司,皇帝高兴得很,宴会又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   宴会散了后,众人意犹未尽地退场,还在三三两两地谈论新选出的大祭司,期待着祭天大典。   凌北辰在内的一干使臣倒好像完全不关心结果似的,宴会一结束,便无趣地回了驿馆。   出宫路上,季明舒提醒白亦,“这两日,你要当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她知道凌北辰暗中派了人保护白亦,想来应该没事。   白亦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凝重地点头,“我知道……”   出了皇宫,季明舒慢悠悠走在长街上,思绪有些飘了。   帮青冥的,究竟是何人呢?   在她知道的人中,有此能力的,只有她师父天青子与南希国国师无希子两人了。   她听凌北辰说过,无希子是西宣国的人,那他应该不会害同为西宣国细作的赫兰。那么,暗中帮青冥的人很可能是天青子了……   她的师父天青子是个出世之人,为人很冷淡,仿佛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包括她这个徒儿,唯一人于他不同,便是宫主谢凝雪。   季明舒心情很复杂,不知不觉已走入了穷巷,她转头,不料看到一个绝不想看见之人。 第129章   三个人的局   谢无渊已经跟了她很久了。   他小心翼翼地跟着她,生怕不小心惊扰了她。   他的目光刺痛,她瘦了很多,穿着一身素衣,看着很单薄。   想到这里,便觉给青冥喂一颗噬心丹不解气,真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   他心思浮动,却也没注意到,已跟着她进入了一条死路,更没想到她就突然转过头了。   四目相对,他的心骤然漏了一拍,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从那里看到失望与淡漠,可是一对上她的视线,他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望舒……”   纵然心中已酝酿了千百遍,开口时却又只能喊出她的名字。   问心笛一瞬便抵在了他咽喉上,季明舒恨恨地盯着他,仿佛盯着一个宿世仇人。   谢无渊没有反抗,任由她掌控他的命门,此刻他脸上找不到一丝狠厉与决绝,有的只是孩子般的不知所措。   季明舒只觉他的表情格外刺眼,她转过头,声音冷漠,“你应当知道,我不想再看见你。”   谢无渊脸上闪过受伤,他知道,他当然都知道,可是他可以用一切方式恕罪,哪怕是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也在所不惜,他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她要离他而去。   “望舒,你始终不肯原谅我吗?你真的要将我打入地狱,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吗?”   季明舒蓦地转头,那瞬间的眸子,爆发强烈的恨意。   真是可笑啊!究竟是谁将谁打入了地狱?   谢无渊解释,“那时候我没有办法,我父亲……”   季明舒却不想听他任何解释,问心笛一转,让他住了口。   待谢无渊醒过神时,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谢无渊感到极度痛苦,但是再痛苦,也比不过以为她死了的那三个月,他没有放弃,他相信,只要将一切告诉她,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她是望舒,他是玉隐,望舒不会抛弃玉隐。   绝不会的……   ……   季明舒很慌乱。   不知跑了多远,四周都暗了下来。   轰隆隆……   电闪雷鸣突然而至。   接着就是一场暴雨。   雨滴穿透林木,砸落在她身上,瞬间打湿了她。   她好像力气用光了一般,无力地抱着自己,背靠一棵树,缓缓坐下去。   雨水浇着伤口,全身没有哪里不是尖锐的刺痛,可是她宁愿用百倍千倍的痛苦,来止住心头的杂念。   她跳崖之时的心情没有变,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当她答应了和凌北辰合作,化身为白亦的义女时,便料到迟早会见到他,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却没想到,看到那张脸会让她变得不冷静,听他说话,她会恐惧。   恐惧什么呢?   或许,是害怕他说出了合情合理的借口,怕自己空荡荡无处安置的心会不听使唤,怕自己当真原谅了他……   这种想法实在太危险了,她没办法再次把自己的软肋交给他。   她好恨!   恨他既然背叛了他们的情谊,却不一条路走到底,偏偏反过来祈求她的谅解。他把她当做什么了?可以任意摆弄的玩物吗?   雨水从额头滑落,浇湿了她的面容,刚还湿热的眼眶瞬间变得冰凉。   一股寒意从心底漫延到四肢百骸,她突然觉得好冷。   这时候,头顶的雨滴忽然停了。   她看到了一片白色衣摆。   沉水香的气息带着些寒气,钻入她的鼻尖。   睫毛轻颤,她不晓得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破碎,多无助,她只知道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看到这片救命稻草般的衣角,她不禁伸出手,抱住了他。   凌北辰从未见过她这样不堪一击的模样,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裂开了一个缝,他终是缓缓蹲下,轻抚她的背,试图给她安慰。   季明舒的理智全线崩溃,再也忍不住,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凌北辰浑身一震,低头看着她抽泣的身体,凤眸是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缱绻柔情,他手一松,伞脱了手,他亦紧紧地抱住了她,“舒儿……”   季明舒哭得毫无顾忌,仿佛那些年在天残宫受刑忍下的眼泪,以及玉隐造成的伤害,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   轰隆隆……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一方天空。   谢无渊站在雨幕中,被淋的狼狈极了,可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看起来比痛哭的季明舒还要凄凉,他好像,失去了灵魂。   他太了解她了,她骄傲又充满防备。这些年除了对玉隐,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卸下过心防,这也正是他的底气。   即便是这次他让她生气了,她不愿意原谅他,他那分底气也没有丢。他想着,玉隐对她是特别的存在,他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他与她两人之间的事。   却不想,中间已有了个凌北辰。   她竟对凌北辰卸下了心防。   谢无渊看着单薄的人儿,满眼哀伤,片刻后,他木木地移开视线,看着凌北辰,他想,杀了凌北辰,她便会回到他的身边了。   他拿出箫,满腔的恨意几乎喷薄而出,“凌北辰,拔剑!”   季明舒满脸狼狈,根本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她的泪水,她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谢无渊,目光明显缩了缩。   凌北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了起来,又拾起了伞,放到了她的手中。   季明舒直直地看着他,目光有些担忧。   凌北辰从怀中取出一方干燥的手帕,替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水滴,而后将手帕放到了她手中,轻声说,“等我……”   说毕,他走向谢无渊,顷刻间,他抽出腰上的玄寒剑,脸上柔情不再,有的,只是万年雪山般的清寒。   箫剑相撞的声音,被掩盖在了雨声中。   白色身影和鸦青色身影不停变换,周围不停有大树被剑气斩断。   谢无渊一心想杀了凌北辰,他拼尽了全力,却能感觉到,对方并未使出全力。   他很惊讶,全然没想到凌北辰竟深藏不露。   他意识到一个事实,单纯比拼武功,他没可能杀了凌北辰。   数十招过后,他持箫后退,目光移到了那片素衣身影上,他突然很想知道,若是他和凌北辰同时要死了,她会作何选择? 第130章   以命为筹   谢无渊目光变得凌厉,飞出数十根毒针。   凌北辰以剑气扫开毒针,挥剑刺向谢无渊。   招式很普通,并不凌厉,谢无渊一侧身便能避过,但是他没有躲,竟让玄寒剑直直插入了他的胸口。   鲜血从谢无渊嘴角溢出,他捂住胸口,明明很痛,却不怕死地往前走了两分。   凌北辰微微蹙眉,一时间并未猜出谢无渊的意图,这样深的伤口,他若是立刻拔剑,谢无渊很可能会因为血流过多而亡。   玄寒剑穿透了谢无渊的身体,他却诡异地笑了一下,突然往凌北辰的胸口拍了一掌,逼退了凌北辰,同时让玄寒剑从他胸口拔了出去。   这是不要命的打法。   谢无渊的胸口很快被血色染透。   雨不停地落下,将他的血痕洗淡,可新的血又汩汩流出。   谢无渊胸口是要命的伤口,可他却笑了,笑得像是吃到糖的孩子,因为他看到她明显担忧的视线。   她还在担心他!她根本做不到不管他!   季明舒早已冷静了下来,她迫使自己收回了看着谢无渊的视线。   她到了凌北辰的身旁,她了解谢无渊,他不惜豁出性命受了那一剑,刚刚他打出的那一掌必定有蹊跷,“你还好吗?”   谢无渊看到她的反应,笑容瞬间消失了。   任凭胸口流淌鲜血,他却不管不顾,只木木地看着她。   凌北辰按着胸口,眉心微微蹙着,回她,“无妨……”   季明舒不放心,“真的没事吗?”   谢无渊觉得真冷啊,身体的热量随着胸口的鲜血不停地流失,冷得他牙齿打颤,他阴阳怪气地说道,“本少主赏了他一根噬心毒针,你觉得他会没事吗?”   季明舒蓦地看着他,满是震惊,“你竟对他用噬心毒针?”   看着她惊恐的表情,谢无渊顿时觉得,插在胸口的伤口,果然很疼啊,他带着某种报复的意图,说道,“本少主的毒你知道,你认为他还能活得了几时?”   说着,他又忍不住对她张开双手,“望舒,过来,我们才是一类人,若你回到我身边,我会考虑给他解药,让他了此残生。”   玄寒剑上的鲜血早已被大雨洗刷干净了,凌北辰将剑收回腰间,而后从季明舒手中接过伞替她挡雨,同时拉回她的注意力,他再次道,“我没事……”   季明舒听了凌北辰的话,回归了几分理智,噬心之毒制作不易,谢无渊通常把它制作成药丸,名为噬心丹,这种毒药他刚刚给青冥喂了,短时间内不可能还有噬心毒。   凌北辰揽着她的腰,“走吧……”   季明舒看了谢无渊一眼,他胸口的伤触目惊心,但是魔教中人又岂会轻易地死?真的只是一眼,她朝凌北辰颔首,“嗯……”   就这么,凌北辰揽着季明舒从谢无渊身边走过。   谢无渊捂住胸口,他今日才明白到一个词,何谓“杀人诛心”。   鲜血透过指缝不停地流出,他只觉伤口越来越痛了,视线变得模糊,已经快看不清她的身影了,两滴灼热融入了雨水中,“望舒,你当真狠心。”   闻言,季明舒脚步停下来,凌北辰便也停下来。   这瞬间,她释怀了。她当日因他跳崖,今日他因她受了一剑,两相抵消,从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欠。   她微微侧头,对他道,“玉隐早就死了,望舒也死了。”   说毕,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季明舒知道是他倒下了,但她再也没有回头。   走了一段,凌北辰和季明舒两人都沉默着,只有雨滴砸落在伞上的声音。   凌北辰微微转头,问她,“担心他?”   季明舒摇头,“青冥不会让他有事。”   刚刚青冥一直藏在暗处,她感觉到了。   或许是气氛松弛,季明舒不觉吐露了心声,“我其实已经不恨他了,但也没办法原谅他,或许做个陌生人,老死不相往来,这才是最好的。”   说着说着,头顶突然被大雨袭击,一片冰凉。   她错愕地转头,却见他的身躯突然歪了下去。   “凌北辰!”   她竟未看出,他是在强撑!   仔细看他,这才发觉他的手已经起了一层寒冰,而那层寒冰正在往他的身体各处漫延。   季明舒扔了伞,拉过他一只手扶着他,“你忍着点儿,不会有事的!”   雨势太大了,路面早已泥泞湿滑,而他整个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就更是寸步难行了。   好不容易,季明舒找了个干燥的山洞,将他扶了进去。   她扒开他衣襟看了一眼,寒冰已经覆盖到他胸口了!   不知为何,季明舒觉得今日的自己特别的脆弱,眼眶不经意便湿了,她强忍着泪意,对昏迷中的他说道,“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找明远来,他一定有办法!”   她刚刚转身,便被一只冰手抓住了手腕。   季明舒没想到他还有意识,一阵欣喜,连忙跪坐在他身边,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凌北辰收回了手,那手僵硬地垂在身边,再难动分毫,他说话时口中吐出寒气,“我胸口有药,帮我喂一颗,熬过这阵就好了。”   季明舒立刻依照他所言,给他喂了药。   可是,不见好转。   这个山洞应是猎人打猎时夜宿的地方,有些干柴火石等物,季明舒利用这些东西生了一堆火。   火光照耀下,他的情况看起来更让人担忧了。   她握着他的手,想帮他取暖。然而,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又僵又硬,连五指都分不开。   她只好用双手包裹着他的手,用火光烘烤,用她口中呼出的热气帮他取暖。   但杯水车薪。   他的身体好像一座雪山,怎么也融化不了。   季明舒有些心慌。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边帮他取暖,一边控诉他——   “你一定是中毒了!是我大意了,谢无渊擅毒,中了他的金针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你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凌北辰,你这个大笨蛋!你明明知道自己有寒症,还瞎折腾什么?万一你死了,你想我内疚一辈子吗?”   “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我扮做你夫人时,你对我不闻不问,连你弟弟想给你戴绿帽子,你也不在意,现在我不扮你夫人了,我是魔教妖女,你却这样关心我,你说你是不是哪根筋不对?”   头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第131章   情起   头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她茫然抬头,却发现他头靠石壁,仰着头轻轻笑了。   他一双凤眸望着洞顶,只留给她完美的下颚弧度,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从未见过你这样,不像是天残宫女魔头,像是一个小姑娘……”   季明舒脸拉下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凌北辰说完这句话,寒冰已覆盖到他脸上,这下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空气静下来,只听得到外面滂沱的雨声和洞内噼里啪啦的火声。   季明舒离他近,没一会儿觉得自己也要冻僵了。   她挪动了几步,搓着手离火堆更近了一些。   她烤着火,视线落在他冰雕般的轮廓上。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小小年纪就丧父丧母,被夺去原本属于他的皇位,以晋王儿子的身份长大,按说这个身份也不低了,应该享受荣华富贵,无忧无虑长大才对,可偏偏晋王府除了晋王一个,其他人都敌视他。   身边人如此便罢了,还要承接上一辈人的罪孽,因皇族凌家负了云家,违背盟约,他这个昭仁太子便应了这个劫。   那几个字又浮现在她脑海——   凌家若负云家,子孙必遭反噬,肌体渐寒,形若雪人,死于非命。   季明舒有些同情他,明明事情都是上一辈的人弄出来的,却要应在他身上,云家被抄时,他还不到十岁吧,那样小的年纪便得了这怪病,唉……   烤了一会儿火,季明舒身上稍微好受些了。   凌北辰的情况却很不好。   他身上的寒冰似乎又厚了一分,连周围的石壁都结冰了。   这劳什子盟约,效用真比下蛊还厉害!   罢了,救人要紧。   季明舒搓了搓手,让手掌更热了几分,便走到他身边,蹲坐在他身边,伸手抱住了他。   刚刚抱住他,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简直就是抱着个雪人呐!   她抬起头,视线落在他完美的五官上,试图欣赏他的美貌,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她知道他长得好看,也记得他有南希国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但她其实从来没认真看过他的长相。   此时距离这么近,近到呼吸相闻,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同时也想着,他确实长得很好,“难怪周菁菁、安沛菡这些姑娘一个个爱你爱的要死不活的,若我也是宜安城哪家大家闺秀,只怕也会这样爱你。”   心念微动,她凝着他的唇,突然移不开视线。   她伸出一根手指,描绘着他的唇线。   只有冷冰冰的感觉。   缩回手,季明舒有些怅然若失,仿佛认识他以来,他就是这样冷,即使是正常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冷。   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正常人的温度。   没一会儿,她身上冰透了,她又凑到火堆边烤火,再一次将自己焐热,而后又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五六趟下来,季明舒感觉自己有些发热。   这也寻常,她幻术很厉害,但身体还是普通人的身体,哪儿经得住这种折腾?   不过发烧这种小毛病对于她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一趟趟地温暖下,他身上的寒冰总算是化了,只是浑身还是僵冷的。   她继续焐热他。   她紧贴着他的身躯,给他传递热量,这种感觉到底有些不同寻常,他身上的寒冰化开后,潮湿的沉水香侵入她的鼻尖,她不禁想着,要是他待会儿醒来,看到她这样,会不会认为她在占他便宜?   想着想着,脑袋有些发晕,她没能抗拒住那阵晕厥,陷入了黑暗。   ……   待季明舒醒来时,她有些呆滞地看着火堆,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她怔了一下,随即转头去查看凌北辰的情况。   不料撞见他幽邃的凤眸。   他的视线正落在她的左颊上。   季明舒知道他在看什么,她原本并不在意那个伤疤,但是被他这么直直看着,感觉又不同了,她捂住左脸,眼皮颤了颤,“是不是很吓人?”   凌北辰摇头,“不会……”   她只当他在安慰自己,不过她并不是很在意容颜这种问题,当下让她感到更加不适的,是两个人的姿势:她暧昧地趴在他怀里,而他双手轻轻圈住了她。   季明舒有些脸热,从他怀中离开,“你醒了应该就是没事了吧?”   凌北辰却一把拽住她,没让她脱离。   季明舒蹙眉,抬头想问他干嘛,然而撞入他微黯的眸子,她一时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凌北辰骨节分明的手掌探上她的脸,抚摸她的脸颊,眼中的情愫呼之欲出,他低唤,“舒儿……”   他低头,轻轻吻上了她左颊上的伤疤。   霎时间,季明舒的心仿佛被重重地扣了一下,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她忘记了反应。   轻吻一下,他的唇便离开了她的脸,他默默地凝着她,目光仿佛有千言万语。   季明舒慌张地从他怀中脱离,她背过身,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心中一团乱麻,他在干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半晌,她想明白了,他病刚刚好,还不清醒。   凌北辰的视线缓缓从她纠结的背影上收回,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过去添了一把柴,让火堆烧得更旺。   季明舒侧头看着他做完这些,她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的事情是幻觉,问他,“怎么会寒症又发作了呢?是因为谢无渊的毒吗?”   凌北辰在火堆边坐下,看着她回话,而季明舒一触碰到他的视线就立马避开了,他便看着火堆说道,“有点关系。”   “那个毒……”   “无妨,这种毒难不倒明远。”   季明舒心说,明远要是知道你这么有恃无恐,怕是得气个半死。   她看了看他,又默了默,拿着一根木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捣鼓火堆,好半晌,她才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寒症万一没得治,怎么办……”   他眸子变了变,答道,“人总有一死,已死过一次的人,便对死无所畏惧了。”   是啊!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明白这种感觉。   凌北辰问她,“请神仪式上,怎么回事?” 第132章   有一个条件   他们原计划,这一局就让青冥和赫兰败北,直接让白亦成为大祭司。   季明舒照实回答,“是我低估青冥了,她背后,恐怕有高手。”那个高手,很可能是她的师父天青子。   凌北辰眉心微蹙。   季明舒看出他的意图,摇头,“你就算杀了她也没用,那人的幻术修为高于我,即使青冥变成一具尸体,他也能让她参加祭天大典。”   凌北辰沉吟片刻,转头看着她说,“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季明舒笑着回,“看来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雨停时,天色已经晚了。   两人并行走出了这片树林。   一路沉默……   回了驿馆,冷延瞧两人衣服都湿了,立马让小厮去取干衣裳。   明远一眼就看出凌北辰不对劲,眉头皱得紧紧的,“殿下脸色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凌北辰答地简单,“寒症发作了一次,已经没事了。”   他淡淡的语气却听的明远心头大骇,急忙问,“寒症怎么会发作呢?距离上次发作还不到……”说到这里,他到底忌讳季明舒,止口不说了。   季明舒知道明远的本事,他都如此急切,只怕凌北辰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糟糕……不过她很识趣,见明远避讳她,便转身走开了。   这边明远还想多问,但凌北辰只回,“无妨。”便进屋更衣了。   明远知道自家殿下的脾气,就算回答也只会回的大概,他不禁追上季明舒,问道,“季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殿下的寒症不会轻易发作的。”   季小姐?   真有些不习惯呀!   季明舒很好说话,回答他,“他中了毒针,应该是那种毒催发了寒症,先生最好再为他检查一下身体。”   明远脸上登时写满了担忧,急匆匆去找凌北辰了。   很快,季明舒换好了衣裳,仍是一身素衣。   视线扫过梳妆台上的铜镜,心微微一动,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来。   从小到大,她不常照镜子,因为不甚在乎,不过她知道,这是一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可此刻,左脸的刀疤让这张脸不再赏心悦目了。   她微微侧脸,仔细地看那疤痕。   看了半晌,她无可奈何地叹气……真的很丑。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冷延的声音传进来,“季小姐,大祭司来了,她在殿下房中,想要见你。”   “好,知道了。”   季明舒仍旧戴上了面纱,这才过去了。   她料想,白亦应是问她祭天大典的事情。然而,情况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她过去的时候,白亦和凌北辰似乎刚刚聊完了一个话题,房间安静的有些怪异。   季明舒只是白亦名义上的义女,私底下她对她疏离又客气,她微微颔首,“大祭司……”   白亦对她笑得很慈祥,“今日多亏了阿舒的帮忙,我才能获得祭天大典的机会。”   季明舒微微一笑,“既然合作,自然要全力相帮。”   白亦赞赏地点点头,复而看了凌北辰一眼,突然对季明舒说道,“我们的合作,老身还有一个条件,需要阿舒你点头。”   随着白亦开口,凌北辰收回了放在季明舒身上的视线,他垂眸饮茶。   季明舒感觉有些奇怪,却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回道,“但说无妨。”   白亦语出惊人,“我希望你以我义女的身份与凌大人成婚。”   季明舒明明听清楚了,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她不禁看凌北辰,却见他垂眸喝茶,不置可否的样子。   白亦解释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今的南希与北夏皆举步维艰,既然要共同对抗西宣,自然要给彼此一个定心丸,凌大人是南希朝廷重臣,又是皇族中人,而你是我北夏国大祭司的义女,你们成婚,方能体现合作的诚意。”   季明舒愣了下,立刻回,“我们帮你获得了大祭司之位,已经足够体现诚意了,大祭司多虑了!”   白亦寸步不让,“恕我直言,阿舒并非姑娘的真名吧?姑娘隐姓埋名,身份不为旁人知,这只是完成一个婚礼仪式而已,并不会影响姑娘分毫,我想不出姑娘为何要拒绝。”   季明舒才发觉自己反应有点大,她不禁看了凌北辰一眼,而后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并非是我要拒绝,只是而今两国都是多事之秋,不宜横生枝节。”   白亦斩钉截铁道,“事关重大,还请容老身固执己见了。”   季明舒算是看明白了。   白亦不会让步的。   她要的,不是她季明舒和凌北辰成婚,而是北夏国大祭司义女与南希国左丞相的婚礼。   她就是要把双方的合作关系,板上钉钉。   她见凌北辰看过来,不禁错开视线,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回道,“不过是个形式而已,若是必须,我自无异议,还是看殿下的意思吧。”   季明舒将球踢给了凌北辰。   不料白亦露出一副“姜还是老的辣”的表情,她转向凌北辰,笑着道,“这回殿下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季明舒,“……”   原来凌北辰先把球踢给她了。   凌北辰优雅地喝了一口冷茶,为这场拉锯战画上了句号,“祭天大典后,举办仪式,一切从简。”   白亦走后,季明舒不禁观察凌北辰的神色,心中带着某种怀疑。   不过,凌北辰已经拿起公文一目十行地看了,模样特别认真、严肃。   他如今在南希朝堂的位置不一般,即便他已经出使北夏国,还是有许多快马加鞭送来的公文,将一方桌案摞地严严实实。   看着他的表情,季明舒怀疑自己想多了,她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她回房间没多久,明远找上门来了。   明远将一堆瓶瓶罐罐摆在她面前,逐一介绍,“这是止血消炎的,全身可用,这是身体祛疤的,这是脸部祛疤的,这是生肌的……按时涂抹,不消一月,定能疤痕全无。”   季明舒没有客气,她笑了笑,“请先生替我谢谢殿下。”   明远没料到她如此坦然,他点了一下头,去了。   季明舒摸了摸脸,看了这些药膏一眼,却没打算用。   她躺到床上,思索祭天大典的事情。   很快便到了祭天大典这日。 第133章   师徒   祭天大典开始前的一个时辰,一曲清幽的笛声回荡在平城。   笛声从城隍庙的方向传来,听着很普通,像是哪家歌舞坊所奏,普通地不足以路人抬眸往声来源处看一眼。   却有人能听出不一样来。   那人已来到吹笛之人的身后。   吹笛之人正是季明舒。   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收了问心笛,缓缓转身。   她久久地凝视那身素衣长衫的男人,半晌没动,直到那人忍不住避开视线,她才垂眸喊道,“师父……”   季明舒对天青子的感情很复杂。她恨天残宫,恨宫里所有的人,恨宫主、无忧、谢无渊、青冥,也恨天青子……   可是,她做不到只恨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她再讨厌天残宫也得承认,在过去的几年里,天青子身上有许许多多她年少时对父爱的寄托。   天青子看着她,神色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泄露他的心底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看到你无事,为师很欣慰。”   季明舒像是没听到他这句话一般,沉浸在自己回忆中,自顾说道,“徒儿很高兴,师父还记得这首曲子,这是师父教徒儿的第一首曲子。”   或许是因为她提及往事,天青子神色微微变了变,语气也变得沉重,“望舒,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宫主的决心你该知道,既然死里逃生,便不应再卷入这些是非中。”   很显然,他早已猜出帮白亦的人是她。   季明舒该感动的,师父这是在关心她,可她忍不住笑了出声,“师父这话有趣……”说到这里她笑意一点点消退了,神色变得三分清冷三分苍凉,“我何曾想卷入这些是非中。可那时候,你们放过我了吗?”   天青子似乎知道了她的决心,他抬头望着天空,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真想不到,你我师徒会走到今日。”   半晌,他目光重新汇聚在她身上,从背后取出一支黑色笛子,渐渐握紧。   他并不想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他太了解这个徒弟了,她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他没办法说服她,也没办法为她放弃自己的使命。所以,师徒之间,必有一战。   一瞬间,季明舒脸上忧伤的神情如潮水褪去,洒脱地将问心笛收入袖中,“师父弄错了,你的对手,不是弟子。”   话音一落,一道白衣身影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凌北辰手持玄寒剑,神色冰冷地看着天青子。   天青子先是看了看凌北辰,随后视线移到季明舒身上,眸子晦明晦暗,“你真是长大了,连师父也可以骗了。”   季明舒只回以一笑,而后转身,径直往祭天大典祭坛去。   天青子这下无法淡定了,他知道这个徒弟的本事,若是没有他的牵制,祭天大典很快会被她掌控,届时宫主在北夏国的安排将功亏一篑。   他拂袖,周遭顿时变了幻境。   一片白茫茫的雪山连绵不尽,寒风夹着暴雪让人寸步难行。   天青子功力浑厚,就算是凌北辰,一时也难以抵挡浸透入心的寒意。   然而凌北辰更不是普通人,意外过后,他按照季明舒的交代,定了定心,迅速封闭五感,霎时间那阵逼人的寒意退却,他所感的世界变回原本的样子。   天青子正飞身去追季明舒,没想到身后突然闪现寒芒。   他心道不好,一侧身避开了这一剑。   既然被拦下了,再想走就不容易了。   天青子不再轻敌,他拿起笛子,目光转厉。   ……   此时的祭天大典上,一切已准备妥当。   皇室中人、朝廷百官在禁军保护下,于贵宾席位施施然而坐,另一边人头攒动,那是普通百姓的观看区域。   紫涵公主和白亦并肩站在祭台下,等着吉时来到。   两人脸上都带着和煦的笑容,看着全然没有为两位大祭司这种事不快,这种宁和的氛围看得在场众人很有安全感。   紫涵公主,不对,应该叫青冥,她此时满脸的志在必得。   虽然忌惮季明舒,但是她更相信天青子,她确认,天青子一定会打败季明舒。而这个白亦,自然不足为惧。   只是,人群中有些杂音终究让她不快。   “紫涵公主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   “是啊!那脸色白的像鬼一样,看着太吓人了!”   “唉!祭天是很神圣的仪式,她这个模样当真可以祭天吗?天神看到我们选出这样的大祭司,还会保佑北夏的平安吗?”   青冥自是知道自己被噬心丹折磨地不成人形,就连几层脂粉都遮不住她的疲态,但这些又岂容贱民置喙?她眼神变得锐利,几乎要把乱说那几个人盯出两个洞来。   很快,天青子来了,她也就不跟贱民一般见识了。   她不禁往白亦身后看去,季明舒还不见人影。   她勾起一抹笑意,看着神树树顶,已不再担心季明舒或者白亦坏事。   这一刻她仿佛已经感受到掌控北夏国成为天残宫得意弟子的快意。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仪式开始了,她看到白亦缓缓走上祭台。   而她,竟然动不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越来越多的目光汇聚到她身上,带着疑惑,甚至是质疑。   青冥急忙朝天青子看过去,急需一个答案。   而她正好与掀开幂篱的天青子对视了一眼,只见天青子直直看入她眼中,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   青冥如遭雷击!她竟然完完全全相信了他!她怎么忘记了,他是天青子,是望舒的徒弟!他们师徒联手,她根本无处防备!   那边皇帝已经站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紫涵,为何不动?难道神树不接纳你吗?”   皇帝可是满朝上下最支持她的人了,连他都有此问,更别提其他人的反应。   一时越来越多质疑的目光投向她,几乎将她淹没。   “一定是天神!是天神!公主上不了祭台,一定是天神不肯接纳她!”   “天神岂会轻易限制人,公主莫不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神明?”   “若真是公主,血脉尊贵神圣,怎会为神明所排斥?她当真是我们公主吗?该不会是假的吧!”   人群沸腾,皇帝和众大臣看她的目光变了,就连站在祭台上的白亦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反对之声铺天盖地而来,青冥霎时间孤立无援。完了,一切皆完了,她在北夏国的数月经营,一切都功败垂成!   “天青子,你敢暗害我!” 第134章   功败垂成   青冥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开口了,她迫不及待想拔剑杀了天青子,然而脚下仿佛有千斤重,举步维艰。   动作慢了,思维便更加清醒了。   她怎么忘记了,天青子最近时不时地飞鸽传书,还总是背着她半夜出门!   还有一次,他带了许许多多的药出门,她当时竟未怀疑,现在想来,他一定是拿给季明舒解毒的!   天青子假意要帮她,实际上与季明舒暗度陈仓,他早就背叛了宫主!   任务失败了,她太清楚自己的下场了,作为一个任务失败,没有价值的人,宫主是不会容许她多活一天的!   真是可恶啊!哪怕是中了噬心丹,她也没想了结性命,却栽在了天青子师徒手中!   她好恨!   她怒目而视,咆哮出口——   “天青子,别忘了你也是天残宫的人!”   “宫主在北夏国经营数月,一切皆为了大计,而今你阻止我成为大祭司,等于背叛宫主,你可知有何下场?”   “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好徒儿,你以为你们能逃得过天残宫的追杀令吗?”   头好疼,五脏六腑也跟着疼起来,似乎是噬心丹发作了,她倒退几步,勉力扶着祭台才没让自己倒下,而她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这时候,一句话让她入赘冰窖。   有人疾声问,“紫涵,你在说什么?!”   皇帝的声音是颤抖的。   青冥拼命抵挡住那阵昏厥,她睁眼看过去,便见皇帝满脸惊恐,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文武百官也是这种目光看着她。   事情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她岂会在意这些庸才的想法。   她冷漠地移开视线,可当她看到近在咫尺的白亦时,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傻掉了。   她慌忙四顾,祭品都还在台下,全部巫师也都在台下,祭台上空空荡荡,日晷显示时间并未到正午!   吉时没有到!   白亦没有走上祭台!   祭天大典根本没有开始!   刚刚……是幻觉!   一时间头更疼了,她忍不住抚额,只觉得一段记忆在脑海中从清晰变得模糊,让人怀疑那些事的真实性。   那些淡去的记忆,正是天青子背叛天残宫的迹象!   这些……都不是真的!   她不禁去看边上的天青子,可是哪有天青子?   那人分明是戴着面纱的季明舒!   季明舒看着她,脸上带着刺目的笑容。   青冥绝望地意识到,她完了。刚刚她看到的事情皆是幻境,可是她说出的那些话,并不是幻觉。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天残宫的人,知道她蛰伏在北夏国的目的!她的任务,真的失败了!   她败了,还是败给这个女人!   满腔的恨意在心中翻腾,她的眼睛红的几乎要溢血……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后,她的人生就交上了厄运,不再得宫主与师父的欢心,把整颗心都给了少主却得不到一丝丝怜惜与回眸,而今更是任务失败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我杀了你!”可惜满腔的恨意并不能化为力量,噬心毒发作的她,跌跌撞撞地走向季明舒。   “来人!拿下她!”白亦挥手,立刻有一群侍卫过来拿她。   白亦见她被侍卫控制,立刻回身对仍处于呆滞中的皇帝禀道,“皇上,此魔教妖女竟敢冒充我北夏尊贵的皇室血脉,其罪当诛!”   皇帝却很犹豫,不愿意相信看到的这一切。   白亦曾经做了北夏国二十余年的大祭司,即便已经退位十多年了。   但一举一动还透着当权者的气度与威严,“魔教动作频频,派奸细蛰伏于南希与我北夏,一定有大阴谋,皇上切不可心软,给魔教可乘之机!”   紫涵公主倒台了,白亦成了唯一名正言顺的大祭司,她的话音刚落,群臣立马跪地请命,“大祭司英明!恭请皇上圣裁!”   青冥突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从侍卫手中抢了剑,挥剑杀了按着她的三人。   她退到祭坛上,一时间生出许多孤勇来,怒目扫视全场,“我乃堂堂天残宫右护法座下大弟子,就凭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也想困住我?”   语毕,她飞身逃离。   不料白亦早有准备,立刻吩咐,“拦下她!”   天罗地网般的铁网从天而降,将青冥网了个正着,十数个大内高手控制着铁网,青冥死命挣扎,但也只是徒劳无功。   季明舒作壁上观,对于青冥的下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青冥的这条命,她不会特意想去取,而今她要死了,她也没有一分惋惜。   只是,看着看着,她好似突然被蛰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瞳孔。   青冥的胳膊上……   竟有朱砂痣!   和她胳膊上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大小,同样的颜色!   可她的朱砂痣是为了仿照云凤澜,宫主特意让人给她点上去的。   而青冥来此是为了扮作北夏公主,总不能北夏公主也刚好有这一颗朱砂痣吧?所以……青冥的朱砂痣可能是天生的。   这时她才想起一些事,以前听人说过,青冥是和她差不多时间被天残宫收养的,而那个时间正好在荫龙山之变后的数月。   所以,青冥有可能是真正的云凤澜。   她可能才是耿宏等待的云家机关术传人,是与凌北辰从小有婚约之人,也是他寒症解除的关键环节。   ……   此时的凌北辰并不知道季明舒的重大发现,他与天青子缠斗数个回合,打了个势均力敌。   但是眼见祭天的吉时已经过了,他料想季明舒那边已经结束,便不再纠缠,剑尖凝聚了一股强大的内力。   剑气挥出,斩灭幻境。   天青子被强大的内力震退数步,险些站不稳。   凌北辰占了上风,却没有乘胜追击,他收了剑,“祭天大典已有结果,再打下去也无意义了。”   说完,转身走了。   天青子没有说什么,也没追上去,待那片白衣走出视线后,他蓦地倒退一步,口吐鲜血。   好强大的内力,恐怕就是宫主和凌北辰对上,也未必讨得了好……南希国皇族竟然出了这样一号人物!   “左护法,别来无恙。”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第135章   云凤澜   按照白亦的安排,祭天大典之后,凌北辰得和季明舒成婚。   白亦已经让人张罗婚礼的事宜了,说是婚礼,其实也就是把双方的合作关系打个死结,因此婚礼是按照极简的流程准备的。   凌北辰要和季明舒商量事情,却没见到人,他找到了白亦处,“她人呢?”   白亦笑了笑,“本来老身还担心凌大人与阿舒无感情,很难将婚礼的戏演下去,但看来是老身多虑了!”   凌北辰表情冷淡,“看来大祭司知道她的下落。”   白亦身为大祭司之尊,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凌北辰如此冷,她便公事公办地回答,“她去天牢了。”   凌北辰有些意外,“天牢?”   白亦回答,“阿舒身上的苦头都是在紫涵那个小丫头那儿吃的,如今她下狱了,去讨回一点半点儿,并不奇怪。”   凌北辰直直看着她,“紫涵公主是重犯,大祭司定然不会让她轻易去见,她既然开了这个口,定然有筹码。我想知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白亦无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毕竟她是和凌北辰合作的,自然更不想和他生出嫌隙,她据实以告,“她以不参加婚礼相要挟,我不让她见人也不行了,至于是什么事情,老身是真不知道了。”   凌北辰沉默半晌,烛光在他天人般的容颜上明灭变化。   白亦见他神色沉重,问道,“凌大人可要去天牢?”若凌北辰想去,她不介意为了巩固合作关系,为他开这个方便之门。   不过凌北辰没有接受她的好意,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此时的天牢。   青冥被铁链五花大绑,关在了重囚室。   而今的她被褪下了公主礼服,卸下了重重的伪装,整个人凌乱、枯朽,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大祭司的名头果然好用,季明舒很顺利让狱卒退下了。   此时牢中只有她与青冥两人了。   青冥没有说话,怨恨的眼睛如同淬了毒,死死盯着季明舒。   季明舒有点儿想笑,却笑不出来,她踱步过去,在青冥面前站定,“我真是不太明白,你我打小便落入天残宫,算是同病相怜,你作何这么恨我?”   青冥没应,季明舒继续道,“论起来,害你落到今日这般地步的,是天残宫,是谢凝雪。你不去恨她,却要恨我,真有意思。”   青冥眸子转暗,从她身上移开。   季明舒视线投向小窗外乌云掩盖的月影,“我明白,人活着得需要个寄托,遥不可及的梦不敢想,自然需要一个更容易实现的目标。”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她,“不过你可有一次想过,你到底是谁?又为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青冥听到这个问题,某根心弦猝不及防被拨动了,但她岂会承认?   事到如今,若是连一丝恨都没有,她要如何度过牢中漫漫长日,“望舒,你不必花言巧语了,今生我栽在你手里,我认了,但下辈子我还会认得你,我一定会打败你!”   季明舒没想到她如此固执,问心笛一转,她语气冷了三分,“既然如此,这个灵魂不要也罢了!”   青冥太明白她这个动作的含义了,她惊惧地瞪大眼睛,可还来不及说什么,意识逐渐模糊了。   青冥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她才二八年华,原本该是姑娘家最青涩的年纪,可她的经历已比大多数人一辈子还要多了。   因为她是天残宫的弟子,打有记忆起,她就在不停地完成任务,九死一生的情况,她已数不清有多少了。   死亡是冰冷、绝望的,若是死亡有颜色,一定是红色。   为什么是红色呢?   越过记忆长河,一些陌生的潜藏的片段涌现在脑海……   火光冲天,席卷了所有屋檐楼角和整座山峰。   到处都是人们奔逃惨叫、哭嚎的声音。   小小的她根本不知道如何与山火对抗,吓得动也不敢动,孤零零的身影渺小如大火中的一粒尘埃。   一个仿佛火妖化身的黑影站在树之巅,肆无忌惮地狂笑,她呆呆地看着那个黑影,听他说,“一个也别想跑!”   她身后响起痛斥的声音,“无希子,你这个妖道,竟敢火烧荫龙山!你敢断南希北夏西宣的龙脉,三国你还有何立足之地?!”   可惜这个声音刚落下,那个妖道火红的双眼看过来,顿时火舌漫延过来,烧得更厉害了。   眼看着火势逼近,她平时里习的武功好像全忘了,连自己是谁,在哪儿,在做什么,都忘了干净,像木头一般杵着。   聒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凤澜呢?孤绝不能丢下凤澜独自逃生!”   “殿下,您要是有个好歹,皇上一定会砍了奴才的头,云小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这里太危险了,您快随奴才走吧!”   “凤澜!那是凤澜!”   她蓦地回头,想去辨认呼声来源处,可她只看到一片火红色,伴随着一阵逼人的炙热,她彻底陷入了黑暗。   季明舒收起问心笛,看了陷入梦魇神色不安的青冥半晌,才缓缓移开了视线。   她当真没有弄错,青冥竟就是真的云凤澜。   她该替凌北辰开心的,毕竟云凤澜还在世,便意味着他的寒症有解。   可她无法欺骗自己,这个结果并不那么让她感到高兴,她此时的心情如同十月的湖水,沁凉沁凉的,脸上是莫可奈何之色。   她缓缓闭上眼睛,那双清寒的凤眸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的,是一抹沉水香气息。   那日,他低头吻在她脸颊伤疤时,她其实想过的,她不介意他的寒症与薄命,红尘一朝,或许他们可以互为倚靠。   而如今,一切皆不同了。   “清醒点吧,你只有自己。”她精幻术,擅催眠,不仅仅能催眠他人,对自己亦然。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眼里一丝浮思也找不到,恢复了往常的漫不经心,仿佛世间种种皆不值得放在心上。   她转向了青冥,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 第136章   表白   或许是倦了,季明舒这一觉睡得很沉稳,直到被白亦派来的丫鬟叫醒。   白亦真是心急坐实南希国和北夏国的合作关系,在祭天大典第二日便马不停蹄安排了她与凌北辰的婚礼。   季明舒任由小丫鬟们捯饬,更衣、上妆、梳发,她十分配合。   约莫一个时辰后,终于打扮好了。   丫鬟们皆流露出惊艳之色,她们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新娘子。只是,左侧脸颊上的伤疤一下子破坏了美感。   半边倾城,半边可怖。   真是可惜了。   季明舒对丫鬟们的惋惜只莞尔一笑,自己取过盖头挡住了脸。   皇帝想来参加婚礼,被白亦委婉拒绝了,毕竟这场婚事只是为了把南希国和北夏国绑到同一条船上,若是太过令人瞩目,势必会引起西宣的警惕,那就不太妙了。   因此,婚礼是真的简单,观众也只有白亦和她众弟子以及凌北辰的人了。   仪式没有迎亲拜堂等诸多繁琐的环节,只是按照北夏国民间的规矩办。   穿着吉服的季明舒和凌北辰相携来到众人面前。   白亦作为主婚人,说出誓词,“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本祭司今日为南希国丞相凌北辰与义女阿舒证婚,我且问你,阿舒——”   “谨守白头之约,磐石无转,谷则异室,死则同穴。你可能做到?”   “自然。”盖头下的季明舒满口答道,没有丝毫犹豫。   凌北辰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   白亦满意地点头,随即又把相同的问题问了一遍凌北辰。   凌北辰转头看着身侧的女子,凤眸似波光潋滟,美不胜收,他未立刻回答,这静默的一阵,让所有视线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冷延和明远不禁眼巴巴地看着他,即便都知道这场婚礼势在必行,但他们都生出一丝希冀来,殿下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呢?   季明舒能感觉到白亦的慌张和现场的喧闹,她低声提醒身边人,“殿下若是反悔了也不打紧,白亦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话刚出口,便觉得手掌紧了一紧,季明舒听他好听的声音徐徐念道——   “峨山雾隐不复现……”   “苦中不见吉事来。”   “两边对歌乐陶陶……”   “斯人卓尔人称道。”   季明舒的淡笑凝固在了脸上,这几句诗是当初她在第一才女竞选舞台上给他出的谜语,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白亦没有明白这四句诗的含义,但是看凌北辰脸上的柔情,她猜想这应该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话。   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礼成!”   另一边,冷延脸色如土,“完了……”   明远还在琢磨那几句诗的意思呢,猝不及防听到这不吉利的话,拍了一下冷延的脑袋,不悦道,“胡说什么呢?”   当初第一才女比试,冷延就在现场,他记得这诗是季明舒出给殿下的谜语。   他虽然不知道这诗的含义是什么,但忘不了季明舒当时轻薄的模样。   而今殿下在这种场合以一种郑重的口吻吟出这首诗,怎么看怎么都是……表白啊!   冷延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回明远,“我和常平打了赌,若是殿下和夫、季——”他顿了一下,实在不知该叫季明舒什么,只能称呼“她”,“若是殿下和她当真做了夫妻,我这把随身佩剑就要输给常平了,如今看来我是输了,先生就当我在为佩剑伤心吧。”   当凌北辰应付完酒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当真喝了一些酒,虽然不多,但他平素少饮酒,这么一点儿脸上已浮现薄红了。   走到房门口时,他看到门上的“囍”字,怔了片刻。   房间里,她已褪去凤冠霞帔,换回了原本的素衣,三千青丝慵懒地散在肩头,她正在窗边玩弄着问心笛。   季明舒听到他进来,却没有立刻回头,直到感觉他走近了,她才转身控诉,“殿下真会捉弄人,竟把当初我戏弄你的打油诗,再拿来打趣我。”   凌北辰上前一步,凤眸锁紧了她,平素的清寒褪去了七分,目光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你当我在捉弄你?”   酒气夹杂着沉水香的复合气息将她包裹,她一时竟感觉处于他的目光下,无处逃匿,她错开一步,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捉弄不捉弄都不打紧,我有事情对殿下说。”   凌北辰转头看她。   季明舒朝门口喊道,“进来……”   饶是凌北辰素来云淡风轻,此刻脸上也带着明显的惊讶,因为进来的是紫涵公主——青冥。   而青冥一改嚣张跋扈的模样,很是听季明舒的话,更为关键的是,青冥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情意……   凌北辰皱眉看向季明舒,“你这是做什么?”   季明舒并没有立刻回答凌北辰的问题,而是安抚受了惊的青冥,“别难过,殿下不是跟你生气。”   凌北辰再没有看青冥一眼,他看着季明舒的眸子越来越冷。   季明舒忽略了他眼中的冷意,径直道,“如今我又成为殿下的夫人了,为了殿下考虑,所以特意为殿下纳了妾,殿下对她可还满意?”   凌北辰凤目中的水光早已消失殆尽,他面色越来越寒,冷冷问,“季明舒,谁给你的这种权力?”   果然不高兴了!季明舒笑了笑,“殿下不想纳妾也不打紧,她很听话,对殿下会很忠心,殿下不如让她做个贴身丫鬟吧?”   但是,凌北辰并没有接受她的好意,脸上瞬间覆了三层坚冰,凤眸阴沉的骇人。   季明舒还在淡淡地笑着,一点儿也不担心他生气。   “殿下别生气,凤澜让殿下不开心,凤澜这就退下去了。”   青冥完全忘记了自己本来面目,仿佛从恶魔化身成了小白兔,此时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看着十分可怜。   凌北辰眼眸微微凝住,终于正眼看青冥了,问她,“你说你叫什么?”   青冥立刻跪下去,卑微地回道,“小女云凤澜,参见殿下。”   凌北辰看了青冥片刻,复而转头看季明舒,烛光照耀下,他眸子晦明晦暗,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季明舒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的淡笑差点儿维持不住,不过她觉得自己该功成身退了,“殿下与凤澜姑娘慢聊,我先告退了。” 第137章   贪欢   到了房门口,白影却一个闪身到了季明舒的面前。   凌北辰冷然道,“白亦处心积虑要你我成婚,若你此刻离开,恐怕明日就会传出你我婚变传闻,你觉得白亦还能安心吗?”   季明舒想要离开,自然有不惊动人的离开法,而凌北辰挽留显然是有话同她说,她有些犹豫,看了看局促的青冥一眼,提醒道,“我以为殿下有话同云小姐说,我不便旁听的。”   凌北辰冷冷看着她,“你知道的还少吗?”   季明舒摸了摸鼻子,有点儿心虚。   “冷延!”   “殿下。”冷延推门进来,看到房中有三个人,模样如同撞鬼。   “把她带下去。”他看了青冥一眼。   冷延有些慌,虽然眼前的女子打扮的焕然一新,看着柔柔弱弱的模样,但冷延绝对忘不了,这是个手段残酷的魔教妖女啊!   谁知道,他眼中的魔教妖女一步三回头地向他走来,她回头看殿下时委屈巴巴的模样,差点儿让他要忘记她的本来面目了。   “侍卫大哥,我跟你走。”青冥福了福身子。   冷延差点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吃错药般的眼神看着她,然而对方触及到他的目光,立刻委屈地垂眸。   “冷延。”凌北辰的声音带着不悦。   “属下遵命!”   冷延总算收拾好心情,将青冥带下去,离开之前不禁看了季明舒一眼,心道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位季小姐,否则让你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太可怕了!   房间便只有凌北辰和季明舒两人了。   烛光摇曳,在室内投出柔光,一片温馨旖旎。   只是身处其中两人的情绪与这种氛围相去甚远。   凌北辰在桌边坐下来,倒了一杯茶,自顾饮着。   季明舒觉得该说点儿什么,她笑道,“殿下穿北夏国的喜服也这样好看,刚刚可夺走了不少姑娘的芳心呢。”   凌北辰凉悠悠地看了她一眼,没搭腔。   季明舒知道他想听什么,见他放下了茶杯,她叹气道,“殿下是知道的,我当初去宜安城便是为了云家机关术,确实让我找到了云家旧人,也无意翻看了云家典籍,所以发现了凌家和云家的盟约以及寒症的秘密……”   “催眠青冥,不是我戏弄殿下,而是她,确实是真的云凤澜。”   “殿下的寒症只有云家唯一后人——云凤澜才能解除,我这也是为了殿下好。”   “而今她对殿下情根深种,放她在身边,不仅可以医治寒症,还可以收服云家,这对于殿下来说,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是滋味,似乎,他和青冥合作才是明智的,而她,连合作对象的位置都快没有了。   她忽略了这些不适,转头去看凌北辰,却见他眸子略垂,神色没有一丝缓和。   季明舒怔了一下,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殿下似乎不高兴?”   他瞥了她一眼,没理睬她,又倒了一杯茶来饮。   季明舒心中微动,带着某种怀疑,试探性地问,“找回云凤澜是好事情,可殿下似乎不怎么高兴啊。”   凌北辰手顿住,定定地看着她,“你当真不知吗?”   季明舒这次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迎着他灼热的眸子,她似乎被封锁在了只属于他的世界里,她的眼里亦只有他。   她一字一顿道,“殿下喜欢我。”   凌北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眸子变得幽暗。   季明舒悉知人心,自然明白他这个眼神代表的含义。   那也是她此刻想要的,她的灵魂压抑地太久了,急需要一场释放。   季明舒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头在他白皙透红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她凑到他耳边,呢喃,“殿下,我把自己给你。”   凌北辰身体微微一颤,声音因克制变得紧绷,问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季明舒定定地看入他的眸,笑吟吟回道,“我没有喝酒,比殿下清醒。”   凌北辰的理智全线崩溃,他拥住她,吻住了那片粉唇。   红衣叠着素衣,一件一件落在了地上。   房间的光线似乎也随着暗了几分。   季明舒想,就放纵这一刻吧。   她这一生,从有记忆起,从来没有顺从过自己的心意。   最初是和天残宫对抗,想从天残宫逃离,她费尽心机了好几年,却没有成功。   再后来便是为了玉隐,替天残宫卖命,在她以为可以和玉隐逃离天残宫的时候,才发觉一切都是谎言。   她可以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任何人离她而去都没关系,她自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然而无数个漫漫长夜总有几个清醒的瞬间,那时候巨大的空虚和寂寞会趁虚而入。   她很想抓住什么,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东西。   月上中天,平城陷入了黑暗和沉寂。   事后,两人皆大汗涔涔,黏腻的感觉不是很舒服,但很默契的,都没有沐浴的意思。   他紧紧拥着她,仿佛要把她揉入自己的骨血。   季明舒靠在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身上酸痛极了,可心里却是难得的安宁。   她才发现,他的胸膛莫名给人安全感,靠在他怀里,好似什么烦恼都没了。   他揉摩着她的脸颊,轻唤,“舒儿……”   她第一次回应了他这个称呼,“嗯……”   凌北辰却叹息了一声,“怎么没用明远送去的药。”若是用了,脸上的疤痕应该已经淡了,身上的疤痕更不会如此明显了。   季明舒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视线融入黑夜之中,“没事,只是小伤。”   凌北辰将她抱得更紧,“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的身体也是我的,以后不许你再折腾自己的身体……”   季明舒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霸道的一面,心中有些暖意,但是这些暖意很快被她驱赶。   他必须和云凤澜情意相通,才能解除寒症,也才能继续权谋之路。   他的温柔与霸道不属于她,她不该贪恋。   季明舒假装睡着,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凌北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整个晚上安静地也如同睡着了。   睡没睡着,两人心知肚明,早晨天还未亮,凌北辰便起身了,他简单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收拾妥当后,他回到床边坐下,语气温柔地对她的背影交代,“西宣国派人来北夏了,我得进宫商量对策。天残宫之事不急,待我料理了北夏的事情,再陪你一起去。你昨晚没睡好,好好歇着,什么也别多想。”   季明舒知道自己装睡瞒不过他,便低低应了一声“嗯”。   凌北辰这才放心去了。   他刚走,季明舒便起身了,很快梳洗好,她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房,一瞬间眼神便从留恋变得冷硬。   一晌贪欢,除了记忆,什么都留不下。 第138章   陷阱   季明舒打算和明远交代几句便离开,却不想,有人差小厮送了一个锦盒来。   她在北夏国只有青冥一个老熟人,还有谁会给她送东西?   有些怪异……   她打开了盒子,立刻愣住了。   盒子里躺着一支黑色笛子,这是天青子从不离身的黑笛。   师父出事了。   盒子里还有一封信,她立刻展开——   “午时独自到城郊十里坡,否则天青子性命不保。”   季明舒收起黑笛,将信揉成一团。   虽然信未署名,但她知道写信之人是谁,那人做得出这种事。   很快冷延和明远来了。   两人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特别是冷延,他极顺口地喊,“夫人……”   虽然冷延住得远,但是消息灵通着呢,这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季明舒已经是自家殿下的人了。   在他看来,季明舒和自家殿下不仅有了夫妻之名,更有了夫妻之实,自然是可信的,他为难地问,“夫人,那紫涵公主当真是云家大小姐么?不会吧!”   明远也一瞬不瞬看着她,显然是很关心这个问题。   季明舒在两人注目下,点了点头,“她是云凤澜。”   明远神色变得沉重,脸上写满了担忧。   冷延没注意明远的神色,他看着季明舒脸上的面纱,顿时想起了殿下的话,急忙从明远怀中掏出一瓶瓶药来,大喇喇道,“明先生,发什么愣啊!殿下早上特意交代了,让你给夫人拿药,怎么就忘了?”   季明舒扫了一眼药瓶,只道,“不必了,那些伤不算什么。”   她知道明远在担忧什么,她说道,“请先生替我转告殿下,我去履约了,请殿下不要忘记与我的约定。”   明远和冷延齐齐变色,“夫人要走?”   季明舒更正了他们的称呼,“不要叫我夫人,叫我——”她愣了下,竟不知自己该叫什么,望舒和季明舒都不是她的名字,只是一瞬,她续道,“叫我季姑娘吧。”   一声季姑娘,代表了泾渭分明。   冷延有些难以接受,他此刻都顾不上自己即将输给常平的佩剑了,他替殿下担心啊,他看得出来,殿下是真的很喜欢她啊!两人都发展到这地步了,却丢下一句话便走,这算什么?   难怪殿下进宫不让他陪同,让他守着她,殿下是早已猜到她会如此么?   冷延劝道,“夫人,你还是等殿下回来吧,你独自行动,殿下会担心的。”   季明舒笑了笑,模样没心没肺,“我一个天残宫妖女出身之人,谁要是遇上我,是他倒霉,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冷延愣了下,说的真有道理……   季明舒对明远道,“先生也要拦我吗?”   明远在她视线下缓缓低下了头,相比心伤,他更不愿看殿下被寒症折磨,至于心伤,无非是多费些时间罢了,总会治愈的。   他拉了拉冷延,“让季姑娘走吧。”   ……   当季明舒赶到十里坡的时候,那里只停着一辆马车,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人,看着有些怪异。   这样明显的陷阱,她不会察觉不到。但是,她别无选择,只得走过去。   她紧握问心笛,慢慢靠近马车。   直到她走到马车跟前,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掀开车帘,看到了气若游丝的天青子。   “师父!”   季明舒变色,她正要上马车,猝不及防被人从后面点住了穴道,不能再动弹。   “你终于来了,望舒。”谢无渊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笑意。   “你把我师父怎么了?”她凝眸,脸上带着怒气。   “呵呵……”谢无渊笑了,“你知道么?你的弱点就是太心软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若是你能狠心不管他,便不会落于我手中了。”   “不过啊……”谢无渊似乎很高兴,话也变多了起来,“也幸亏你心软,不然我想再见你,也真是难呀。”   “你把他怎么了?”她语气愈冷了。   “关心他做什么?”谢无渊声音冷漠地令人发指,“他与谢凝雪一样,都是害你深陷天残宫不得解脱之人,他不值得你同情。”   “谢无渊,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无渊低低地笑了,随后不知从哪儿拿出白纱,覆在她眼前,在她脑后打了一个结。   季明舒自然知道他是忌惮她的幻术,她嘲讽一笑,“这般忌惮我,还敢让我来找你。”   “大胆!竟敢对少主不敬!”有侍女怒声道。   但很快那侍女便挨了一掌,飞出数丈,重重摔在地上,丧了性命。   谢无渊看也没看倒地的侍女一眼,目光在其他侍女身上一扫,其他侍女诚惶诚恐垂下了头,没人敢再乱开口了。   谢无渊收回手掌,慢慢踱步到她面前,一边笑一边从她袖中抽走了问心笛,“是啊!这般忌惮你,偏又舍不得放你走,本少主大概是病了。”   季明舒抿抿唇不再说话了,此刻她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再加上眼睛被遮住,幻术完全无法实施,形同废人。   谢无渊将她打横抱起,放入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中,没一会儿,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   季明舒能感觉到,谢无渊不一样了。先前的他,见了她很紧张,想要给她解释。而现在,他不再小心翼翼,甚至说的话也半真半假,没法相信。   她知道谢无渊没打算告诉她什么,她索性一言不发。   半晌,脸上一凉,她知道谢无渊扯掉了她遮面的面纱。   一只手探上了她的脸颊,静静揉摩着她脸颊肌肤的每一寸,最后停留在了左侧脸颊的伤疤上,他语气充满了讥讽,“凌北辰对你也不过如此嘛,身边跟着个神医,却想不起来要治一治你脸上的伤。”   说着,他探向她胸口的衣襟,原本是想看看她的伤疤,却没想到看到一些难以描述的痕迹。   这种印记,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欢好后留下的印记。   季明舒感觉到他的动作,蹙眉,“谢无渊,你要乘人之危——”   话未说完,一个强势霸道的吻封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狂乱、疯魔,带着掠夺的气息。   季明舒使劲咬了他的舌头。顿时,腥甜的味道充斥在两人唇间,再多一分力道,他的舌头怕就要被咬掉了,可是他还是没有停住侵略性的动作。   季明舒不再反抗了。   谢无渊仿佛厌倦了,一把推开她,冷嗤道,“本少主当你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季明舒神情冷冷,没说话。   谢无渊毫无怜惜地捏开她的嘴,喂她吃下一颗药。 第139章   伴生蛊   那颗药顺着喉管,落入她腹中。   季明舒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她原本就准备动身前往天残宫,那是怎样的地方,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对这些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谢无渊再次开口时,语气又恢复了方才淡笑时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怎么不问我喂你吃了什么?”   季明舒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她的沉默就像是无形的武器,狠狠扎在他的心上,猝不及防的心口又痛了,那是凌北辰给他的剑伤留下的后遗症。   他捂住胸口,怕再多一刻,会控制不住做出疯狂的行为,掀开车帘出去了。   眼前的情景,季明舒莫可奈何,她只得闭目养神。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中,反倒有什么东西清晰起来了。   她又看到了那只白毛刺小刺猬,它站起来仰着头与她对视着,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仿佛在对她发出某种邀请。   这是第三次了。   季明舒隐约觉得这小家伙和幻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她定定心,决意接受它的邀请。然而——   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将她从神识中唤醒,回到了现实世界。   谢无渊给她喂的毒发作了。   那种痛苦好像有一条毒蛇在她胸腔中摆动,在咬她的肉,饮她的血,这种程度的痛苦,即便她拥有高明的幻术,却也无法通过催眠麻痹自己。   她身体不受控地滚到了地上,蜷缩成一团。   谢无渊听到动静,回到了马车中,他坐在另一侧,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痛苦的模样。   半晌,他开口,“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回应他的只有季明舒痛苦的低吟和冰冷冷的空气。   他自顾回答,“这是当日凌北辰的剑插入我胸口时的感觉,这般痛苦,你感觉如何?”   季明舒额头冷汗涔涔,嘴角溢出鲜血。   “你想咬舌自尽?!”谢无渊大骇,立刻蹲下去,掰开她的下颚,却发现她舌头安然无恙,她咬的是唇,鲜血是唇裂开浸出来的。   他不觉松了一口气,捏住她下颚的手却没有移开,他手指揉摩着她的下巴,似深情,又似绝情,“你求我啊,兴许我心软,便会赐你解药了?”   季明舒转头,想要脱离他手掌的控制,然而那只手跟铁打的似的,无法挣脱。   这一阵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不再动了,继续与那种钻心的痛苦抵挡,但到底,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谢无渊还是妥协了,他手指一划自己左腕,顿时血流如注,跪坐下去,将支离破碎的她揽入怀中,将左腕流出的鲜血喂入她的口中。   他叹息一声,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低声呢喃,“你没有变,还和小时候一样倔强。”   季明舒死死闭着嘴巴,并不想让他的鲜血进入自己体内,然而谢无渊无情地掰开她下颚,容不得她拒绝。   血液从身体里流失,他觉得有些冷,将季明舒抱得更紧了一些,麻木地说道,“这世间的感情真是可笑,亲子骨肉,同门师徒,青梅竹马,都逃不开抛弃、背叛的宿命……可你知道吗,最伤我心的人是你,你食言了,你背弃了我们的誓言……”   他下颚抵在她的头上,声音透着绝望和苍凉,“可即便是这样,我也舍不得杀你……我要你活着,要你看着我登上九重宫阙,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俯视苍生。”   他紧紧抱着她,“望舒啊,你期待这一天吗?”   他知道等不到她的回答,毫不在意地继续道,“你服下的是伴生蛊,我的鲜血养成,这些小家伙现在在你肚子里,每个月需要我的鲜血浇灌一次,它们才不会伤害你。所以,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季明舒体内的蛊虫被压制住了,孱弱地靠在他怀中,缓缓吐口,“你疯了……”   谢无渊终于听到她的回应,很是高兴,与她说道,“疯的岂止是我,天残宫都是一群疯子,谢凝雪、天青子、无忧……也包括你……”   他顿了一下,左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长发,伤口仍鲜血淋漓,很快浸湿她的头发和后背,他却仿若未觉,“你既然已踏入地狱中,就不要想着回到人世间,和我一起永生永世堕入无间地狱吧。”   季明舒无力回应了。   ……   凌北辰知道季明舒走了,脸上浮现一丝落寞。   冷延不禁劝道,“殿下放心,季姑娘幻术高明,就连天青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凌北辰凉悠悠地看向冷延。   冷延后知后觉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恨不得咬舌,“夫人,属下是说夫人!”   明远怕自家殿下白费了季明舒一番苦心,他劝道,“殿下,冷延说得对,夫人既然去了,定然是有所准备,她不会有事的。再者,云小姐已经找到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开您的寒症。”   凌北辰眉心微微一蹙,“把青冥带过来。”   明远以为他听劝了,立刻去了,很快将青冥带了过来。   谁知,凌北辰第一句话便问,“天残宫在何处?”   青冥只当自己是云凤澜,对于之前的经历忘了个干干净净,她感觉到这个问题对殿下很重要,她很想帮殿下,可是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得如实道,“凤澜从未听过天残宫。”   凌北辰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他思索了片刻,提笔疾书,写下了一封信,交给冷延,“把它传回宜安。”   冷延虽然不知道殿下写了什么,却知道事关重大,他一时觉得手中的信仿佛千斤顶,压得他走不动步。   明远见形势不妙,沉声道,“冷延,你先出去。”   冷延郑重地点点头,立刻退下了。   明远声音沉痛,“我知道殿下重情重义,放心不下夫人,可是请殿下以大业为重,如今正是关键之秋,若是殿下出什么岔子,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便会付之东流。”   “先生放心,我心中有数。”   “有数?恕臣直言,殿下无子嗣,若是您有个长三两短,这片锦绣江山要交托何人?”明远满脸决绝,跪下请命,“先皇将殿下托付于臣,臣绝不敢辜负先皇所托,若殿下一意孤行,还请赐臣死罪吧!”   “于公,她的幻术是对付无希子和天残宫的利器,我不能让她孤身犯险,于私,她是我的人,若是要牺牲她才能登上九五,这样的位置要来有何意义?”   凌北辰凤眸沉了沉,“太子殿下仁德,有父皇遗风,若是我死了,由他即位,也无不可。”   “殿下啊!”明远万万没想到,他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了。   “还有三日时间,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我最多答应你,这段时间你尽可以施为,医治我的寒症。”   “臣……领命!” 第140章   试探   谢无渊将季明舒看得很紧,吃饭喝水他亲自喂,她方便也派了几个侍女跟着,完全没有逃走的机会。   马车走的很慢,五日过去,季明舒闻到了曼陀罗的气味,她知道,到天残宫的地界了。   谢无渊变得异常兴奋,对她道,“我准备把你交给宫主处置,你怕吗?”   这几日季明舒一言不发,仿佛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谢无渊又道,“你不是想知道天青子如何了吗?我告诉你吧。”   季明舒转向他的方向,等待他的下文。   谢无渊突然逼近了她,阴森森地说,“还在担心他?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以你在北夏国的所作所为,宫主一定会杀了你……”说着他缓和了语气,“你若是害怕了便告诉我,不如我们不回天残宫了,我带你远走高飞?”   季明舒转过头,不再理会他了。   谢无渊得了没趣,意兴阑珊地坐回去,面无表情地说告诉她,“天青子被凌北辰重伤,经脉尽断,五感尽失,已是废人了。”   废人……   经脉尽断,五感尽失……   季明舒想起那日见到天青子的样子,她相信谢无渊说的这些话,沉默半晌,她开了口,“你够狠……”   谢无渊语气邪魅,让人分不清真假,“你弄错了,重伤你师父之人不是本少主,而是凌北辰。”   季明舒不再说话了,谢无渊嗤笑一声,离开了车厢。   当季明舒的蒙眼被取下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了天残宫谢凝雪的面前。   石壁上的火把照在人脸上,每个宫人毫无表情的脸看起来都惨白惨白的。   天残宫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也不回来这里,这个像是地狱一样的地方。   而上方黑衣的谢凝雪,便是地狱里的阎王,天残宫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控在她手中。   “跪下!”两个侍女踢着季明舒的腿弯让她跪了下去。   谢无渊看起来清醒而冷静,没有分毫在季明舒面前癫狂的模样,垂眸禀道,“宫主,望舒背叛天残宫,伙同凌北辰阻止青冥当上大祭司,属下将她抓来,请宫主治罪!”   谢凝雪只看了季明舒一眼,目光便移到了谢无渊身上,满腹狐疑,“你舍得抓她?”   谢无渊神色冷漠,“这个女人不过三个月便和凌北辰搅到一起,属下已经看开了,什么情啊爱啊,都是可笑的东西,这个女人更是不值得。”   谢凝雪面有赞赏,“你能如此想,倒也不错。”她眸子幽幽地转向季明舒,内力凝聚在掌上,轻飘飘地道,“那我便杀了她吧。”   季明舒看出了谢凝雪眼中的杀意,蹙了蹙眉,她虽不怕死,但是不想死的如此窝囊。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哑了!   她看向另一边的谢无渊,他什么时候对她下毒的!   谢凝雪也看出季明舒的异样,她没有立刻下手,而是有些疑惑地问谢无渊,“你将她毒哑了?”   谢无渊面色淡漠,仿佛跟季明舒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望舒修习幻术,最擅长蛊惑人心,属下若不防备着点儿,也无法成功将她带回让宫主治罪!”   谢凝雪仍没有相信谢无渊,这么多年了,他肯乖乖听命于她做天残宫少主,还不是因为这个望舒,她不信他会轻易放弃这女人。   她紧盯季明舒,在察觉她动用催眠术时,眸子转厉,一掌挥了过去。   谢凝雪功力浑厚,此刻只用了两成功力,季明舒的身影便如折翼的风筝,飞在空中,撞上石壁,残破地摔在地上。   谢凝雪看着谢无渊,手掌的内力又多了两成,这一掌再下去,望舒便会经脉俱断,魂归九天了,若是谢无渊还无动无衷,她便真的信他了。   谢无渊看着她手掌的动作,眼皮都未眨一下,还推波助澜,“宫主一定要杀了她,为左护法报仇。”   谢凝雪一听“左护法”,当即顾不上季明舒,皱眉问,“天青子怎么了?”   她这般激动,并非是喜欢或爱天青子,她这样的人,谁也不爱,不爱儿子,甚至也不爱自己,只是有些人的存在仿佛已经成为周边空气那样自然,她无法想象没了空气她怎么呼吸。   谢无渊转身看着趴在地上口吐鲜血、气息奄奄的的季明舒,眯了眯眼睛,“望舒为了帮白亦获得大祭司之位,骗出左护法,让凌北辰重伤了他。属下赶到时,左护法已经心脉俱断,功力尽废了。”   谢凝雪一个趔趄,差点儿站不稳,“他人呢?”   谢无渊仿佛没看出她的急切,淡淡道,“属下已经让人照顾左护法了,他暂无生命危险,还请宫主先行处置叛徒。”   谢凝雪看了谢无渊一眼,他这般迫不及待地想望舒死,此刻她相信他是真的放下这女人了。   “把她关入暗牢!”   语毕,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谢无渊这才认真看了季明舒一眼,这一眼没有怜惜,只有一种说不出的阴狠,他挥挥手,侍女便将季明舒拖下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拖下去的素衣身影以及一地蜿蜒的血迹,表情没有一丝松动。   原来,任何事都会习惯的,习惯了便不会觉得有什么了。   即便是心痛,痛一万次,便觉得也没有多痛了。   季明舒近来有些佩服自己,被青冥折磨了三个月,被谢无渊喂了伴生蛊,又受了谢凝雪一掌,竟然还活着。   可是,她不知道这具残躯还能坚持多久。   想起了谢无渊的种种反应,她不由得疑惑,直觉他要做什么,却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还有她答应了凌北辰,要收复天残宫,如今看来,简直是道阻且长。   季明舒被侍女拖入暗牢,侍女像扔尸体一般把她扔了进去。   她早已被耗光了力气,此时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再也顾不上别的。   但她刚被扔进来,便感觉到一道幽邃的目光紧追着她。   天残宫里,除了青冥以外,她想不出还有会谁如此在意她,何况还是在暗牢这种地方。   她漫不经心地转头,只见一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正双目炯炯地盯着她。   她目光缩了缩,那人是—— 第141章   真心   竟然是耿宏!   见耿宏在此,季明舒便知他不敌无忧姑姑,云家机关术已落于天残宫的掌控中了。   也难怪谢凝雪会加紧动作,让青冥取得大祭司之位。   而今北夏国布局失败,不知谢凝雪接下来打算如何。   耿宏被折磨地九死一生,他拖着沉重的铁链移过来,隔着铁门看着她,“你果真是天残宫的人!”   季明舒疲倦地闭上眼睛,没有回话。   耿宏双眸沉痛,不停地拍打铁笼,“枉老夫如此信任你,你居然欺骗我,你们魔教中人,皆不得好死!”   “你不要装死!你起来,你告诉我,你怎会知道小姐胳膊内侧上的胎记?”   “季明舒!季明舒!你起来,告诉我!”   “找死啊你!”看守的侍女不满耿宏发出的刺耳声音,呵斥道。   但是耿宏没有理会她,仍旧在咒骂季明舒。   侍女眸子一变,飞出一枚金针,正中他百会穴,耿宏顿时头疼大作,痛苦地倒地翻滚,再也没力气骂出一句了。   处置了耿宏,侍女有些讨好地对季明舒道,“大师姐,此人对你出言不敬,我替您收拾了他,您尽可以休息了。”   天残宫谁不知道,望舒是左护法座下得意门生,是宫主最看重的弟子,天残宫宫人数万,要是平时里,她这种地位的小侍女,想和大师姐说一句话也不能够。   虽说大师姐现在身陷囹圄,但万一宫主突然放了她,那她还是天残宫大弟子。   何况,众人都知道,少主一向对大师姐不薄。虽然少主看起来已经放弃她了,但少主突然又回心转意了呢?   总之,大师姐是决不能得罪之人,不仅不能得罪,还得巴结着。   可惜,面对她的好意,季明舒一声不吭,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小侍女得了没趣,乖觉地退了下去。   耿宏捂着脑袋挣扎了许久,等他缓过劲儿来,已是双眼呆滞,满头大汗了。   他转头,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仍是不死心,低声讥讽,“原来你还是天残宫大弟子,这样的身份,你又如何被抓起来了?”   季明舒突然支起身体,转头看他。   四目相对,耿宏一时倒愣住了,“你、你这是怎么了?”他看到了她脸上的伤疤,看到了她行将就木的脸色,看到了她毫无生机的眼睛……只一眼,便能看出,季明舒所经历的折磨不比他的少。   季明舒直直地看着他,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下耿宏一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季明舒愣愣地躺了回去。   ……   谢凝雪看到病床上的天青子,久久没有上前。   侍女见她来了,整个人立刻变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上前小心禀道,“宫主,大夫来看过了,说左护法……”她偷偷瞥了宫主一眼,艰难地续道,“不行了……”   谢凝雪突然变成催命的恶鬼一般,长发飞舞,模样癫狂,她一把扼住了侍女的咽喉,“是谁伤了他?是谁?”   侍女被掐的几乎窒息,根本没法回答她,挣了挣,很快就断气了。   其他三个侍女知道宫主又陷入癫狂状态,每次这种时候宫主都杀人如麻,没人能从她手中活下来,三人全部都跪在地上,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宫主手中的亡魂。   谢凝雪将断气的侍女扔开,她如同游魂一般,走向了病床。   她站在床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像睡着了一般,便说道,“你真没用,竟栽在凌北辰那样的黄口小儿手里。”   等不到回应。   一股冷意从心底漫延开,竟让她清醒了三分,她坐在床边,一手搭在他的脉搏上,渐渐地,她的神色难看起来。   她没想到天青子伤得如此重,当真只有一息尚存了。   谢凝雪重新站起来,她与刚才的癫狂状态判若两人,又恢复了一脸高高在上的模样,吩咐人把天青子抬到了她的房间中。   她要亲自给天青子疗伤,但疗伤之前,她叫来了谢无渊身边的侍女,问道,“少主在做什么?”   侍女回道,“少主回宫之后,一直在练功房。”   谢凝雪径直问,“他没有去看望舒?”   侍女答,“没有……”   谢凝雪道,“继续看着他,去吧。”   “是……”   石门重重地关上,满室之中,便只有她与天青子两人了。   此时的她,终于卸下了重重盔甲,表情脆弱的仿佛一个小姑娘。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他,蹲坐在床边,看了安静的容颜半晌,缓缓将头依偎在他身上,竟低声啜泣了起来。   大概满天残宫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们冷酷、毒辣、残暴、无情的宫主,竟然有如此柔弱的一面。   可眼下确实如此,谢凝雪难过的心都要碎了。   她想,即便是谢无渊死了,她也不会这样难过。   因为,她恨谢无渊的父亲,这恨,也遗传了一半到谢无渊的身上。   然而眼前的人从没有一件事对不起她,当年他救下了她的性命,从此他便一直跟着她,护着她。   她说她要报仇,他便翻身一变,从人人敬仰的天青子变成了魔教天残宫的一员。   他对她,总是那么义无反顾。   她心底很清楚,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会对她好的人了。若他死了,她便真的只有一人了。   “你说过,你会一辈子陪着我,你不能食言,时青。”她终于轻声说道。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你希望我不要一辈子活在仇恨中……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待报了仇,便解散天残宫,随你隐居山林。好不好?”   “时青,你听到了吗?”   谢凝雪执起他的手,手掌凝聚内力,缓缓推了上去。   感觉他的身体接纳了她的内力,她欣喜若狂,将更多的内力平缓地渡给他。   谢无渊来看谢凝雪的时候,只看到了沉重的石门,他问侍女,“宫主闭关多久了?”   侍女回道,“宫主在为左护法疗伤,已经在里头半日了。”   谢无渊看着侍女端出来完全没动过的食物和水,他收回视线,对侍女道,“内功疗伤受不得干扰,尔等好生替宫主看着,不得让任何人干扰。”   一众侍女齐齐应“是”。 第142章   万劫不复   五日后,天青子的身体终于有了起色。   他嗫喏着要说话,谢凝雪立刻凑上去,“时青,你想说什么?”   然而,天青子发不出声音。   谢凝雪有些疑惑,以天青子的内功底子,再加上她数日来的内力滋养,应该不至于到现在都说不出话来。   她凑过去,想听的仔细些。   不料,却看到他空空荡荡的嘴巴。   他舌头竟没了!   她这才注意到他凹陷的眼皮,不禁伸手掀开去看,果然见眼珠没有了!   还有他的耳朵,也有严重损伤的痕迹,想必是不能够听见声音了。   谢凝雪见惯了各种毒辣的手段,可如今这样的手段用在了天青子身上,那种痛苦是难以预料的。   她捂着头,痛苦极了,竟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欲望。   “凌北辰!本宫主定将你碎尸万段!”   她一掌拍在石桌上,顿时石桌四分五裂。   可这远远不能消她头怒火,她丢下天青子,将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都当做凌北辰,一掌又一掌打出去。   石门外,侍女们听到里头可怕的动静,不知道发生何事,一个个不知所措。   谢无渊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沉着脸道,“宫主怕是走火入魔了,你们还不打开石门,还在等什么?”   侍女们正六神无主,听了他的命令,自然依言去打开石门。   石门里面满地狼藉,烟尘四起,谢凝雪癫狂地来回击掌,大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谢无渊毫无畏惧地走了进去,随着他步入,石门重重地落下,而原本看守石门的侍女突然七窍流血,全部倒地而亡。   谢凝雪正发狂,找不到发泄物,便见一活物过来了,她眼睛喷火,“凌北辰,本宫主要了你的命!”   谢无渊看到她这样发狂的模样也不意外,很是平静地回,“母亲认错人了,我不是凌北辰,我是你的孩儿——谢无渊。”   谢凝雪捂着头,似乎认出了他的样子,“不!你不是我的孩子,本宫主没有孩子!你是那个老畜生的儿子!”   谢无渊笑了笑,顺从她道,“是啊!他确实猪狗不如,竟然枉顾母亲替他对付南希与北夏的功劳,趁你生产虚弱之际,伙同贱人要杀了你。”   往事涌入脑海,谢凝雪痛苦地抱着头,双眼通红地咆哮,“不要叫我母亲!”   谢无渊从善如流,“好,我不叫你母亲,我叫你宫主……”说毕他走了过去,安抚道,“宫主别怕,我是来帮你替左护法疗伤的。”   谢凝雪听到“左护法”三个字,顿时清醒了三分,她转头望了望床榻上不成人形的天青子,急火攻心,蓦地吐出一口血。   “宫主!”   谢无渊去扶她。   谢凝雪没有防备,或者说已经心力交瘁无力防备了,就这么猝不及防迎上了谢无渊的一掌。   谢凝雪的内力顿时抽丝一般从她身体里离去,通过手掌过渡到了谢无渊的身上,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畜、畜生。”   谢无渊冷笑一声,一掌拍向她,她顿时不受控地转了向,他从她背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她浑厚的内力。   半晌后,直到谢凝雪内力被吸干,谢无渊才撤了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同软泥一般瘫下。   他感觉周身内力涌动,浑身充满了力量,这种感觉真是让人沉迷。   谢凝雪被吸干了内力,那股火气也随之消退了,她想起了前前后后的事情,终于找到了自己发狂的源头——那些送进来的水。   “小畜生,你竟敢下毒!”一刻钟以前,谢凝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也落到如此境地,她背靠着床,喘着大气。   谢无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起邪魅恶毒的弧度,“你口口声声喊他老畜生,我是他生的,自然就是小畜生了,他没有人性,我会有人性吗?”   谢凝雪恨恨地咬牙,“是我错了!我当初真不该把你找回来!”   谢无渊冷嗤,“你错的又何止这一件事。”他目光移到天青子身上,无情地嘲笑,“我倒你多冷情呢,却还是对这个男人狠不下心。你可知道——”   他眸子移到她身上,成功地看到她因他的话而出现了表情波动,他才报复性地继续道,“天青子不是被凌北辰所废,而是——”他微微一笑,如毒蛇一般撕咬她肺腑,“我……”   谢凝雪满脸的错愕,“畜生,竟是你!”她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杀他。   她原本是顶尖高手,可失去了武功后,便如同乞丐一般倒在地上扑打嚎叫,毫无体面与尊贵可言。此刻,谢无渊对自己的力量满意极了。   谢无渊看着她,仿佛看一个可怜虫一般,“你生我一场,我把你这个老情人给你送到地下去,也算是报答了你的养育之恩了,对了——”   他微微一笑,内力凝聚在掌上,最后对她道,“你大可以安息,你的仇我会替你报,西宣国的皇位我会坐上去,那老畜生,我也会送到黄泉去给你赔罪。”   说毕,他毫不留情地出手,结束了谢凝雪和天青子的性命。   天青子至死都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有眼角流下了两滴浊泪。   而谢凝雪,死不瞑目。   谢无渊缓缓走过去,将她抱在怀中,以往她没有把他当儿子,他也没有把她当母亲,他从没有仔细看过她,而今她死了,他倒忍不住仔细看她了,才发觉自己的眉眼与她出奇的一致。   亲生骨血的遗传力量,当真是不可忽视。   谢无渊看着看着脸上便浮现了嘲意,“你到今日地步皆是你咎由自取,有何理由死不瞑目?”   “若不是你当年把我从皇宫劫持出来,我现在还是西宣国六皇子,与这人世间的炼狱毫无关系。”   “是你把我打入地狱,像个恶鬼似的活着,可这样我也没有恨你,我知道是他对不起你,但你偏偏要把她与我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连一丝丝活的希望也不给我,我也只能如此报答你了。”   ……   谢凝雪的死很快便宣布了下去,宫人们都意外极了,但没有人敢乱说什么。   因为谢无渊已经取代了谢凝雪,以最强者的姿态,站在了天残宫的顶峰。   他继位的第一天便宣布,要娶季明舒为宫主夫人。 第143章   回不去了   继位仪式一结束,新任宫主谢无渊便来到了暗牢。   谢无渊仍穿着一身鸦青色衣服,看着与往常并无太大区别,尊贵又邪魅。   但是他的身份已大大不同了,从今以后,他说东,天残宫内不会有往西的声音,整个天残宫,唯他马首是瞻。   侍女们跪了一地,呼吸皆放地很轻,连头也不敢抬。   若是在几个月以前,她们还不至于如此惧怕这位宫主,那时候他还是少主,在外虽有狠辣之名,但是对宫里人还不错,不会滥杀无辜。   可就在三个多月以前,他被从暗牢放出之后,性情大变,变得和先宫主别无二致了——残忍、嗜血。   谢无渊淡淡扫视一眼,“带本宫主去见望舒。”   先前讨好季明舒的小侍女知道自己机会来了,眼睛一亮,跪行上前,“请宫主放心,大师姐这几日身体已休养得差不多了,属下这就带宫主前去。”   谢无渊点了点头,视线移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女受宠若惊,谦卑地回道,“属下幽瞳。”   谢无渊到了季明舒所在暗牢,他却没有急着上前,就站在牢门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季明舒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幽瞳常年守着暗牢,但她都不喜欢走进来,因为里头的味道恶臭刺鼻,令人作恶,她不禁道,“宫主,不如您在外面稍候,属下把大师姐请出去吧?”   谢无渊看了一眼地上碗里超过暗牢犯人规格的饭菜,摆手,“都退下……”   幽瞳一干人等齐刷刷退了出去。   暗牢里关押了不少人犯,但是被关在这里的,多是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因此没有任何不悦的声音。   他走进去,缓缓蹲在她身前,伸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撩开,语气温柔,“知道我来了,却一眼也不看我。五日不见了,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季明舒没有任何反应。   谢无渊清楚,她不说话并非是因为说不出话。事实上,他刚步入这间囚牢,就替她解了毒。   他不在意她的脏乱,俯身一把打横抱起了她,大步离开了暗牢。   黑暗中,一双幽暗的眸子紧紧盯着季明舒的背影……   谢无渊叫人准备了洗澡水,亲自给她沐浴。   她身上最外层的衣裳已经破碎不堪,还沾了血污,比乞丐的衣服还不如。   里衣还算干净,只沾染了一点儿血迹。   谢无渊看着灵魂出窍一般的她,伸出手去,要替她脱下最后一件衣裳。   季明舒突然变了神色,闪身避开了他的触碰,同时扼住了他的喉咙。   眸子爆发恨意,“你杀了我师父!”   谢无渊任由她扼制自己的命门,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带着嘲讽,“他配当你师父吗?”   季明舒加紧了一分力道,目光似恶狼。   谢无渊完全没把她这点儿威胁放入眼中,说道,“当初谢凝雪设计让你我反目,你绝望跳下云雾崖,他就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你死,这样的人,配当你师父吗?”   季明舒微颤,手上不禁松了一分力道。   谢无渊继续道,“若说天青子有一分真心,那这分真心也全部给了谢凝雪……”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寂寞和渴望仿佛写入了骨血里,“望舒,承认吧,你和我一样,没人真心对待我们,我们只有彼此。”   季明舒却陡然变色,倏地加重力道,“我和你不一样!”   谢无渊并不信她这句话,反问,“哪里不一样?”   季明舒道,“你仔细看过宫人看你的目光吗?”   谢无渊还真思索了一下,回道,“没有……”   季明舒道,“她们看你的目光只有恐惧,和当初看宫主一样的恐惧。你恨谢凝雪,但你变成了第二个谢凝雪!”   谢无渊沉吟着道,“这么说来,我们还真是不一样。”   季明舒眸子微转,慢慢动用神识。   谢无渊直直看入她的眼中,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猝不及防地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季明舒知道自己无法催眠他了,深深地闭眼,“你果真吸收了谢凝雪的功力。”否则以他的功力,不可能对她的催眠毫无反应。   谢无渊只是笑,剥了她最后一件衣裳,将她抱入了浴桶中。   他仿佛对待珍宝一般,替她擦拭身上每一寸肌肤,手指抚上每一道伤痕,留下了他的气息。   季明舒始终闭着眼睛,对此毫无反应。   谢无渊托着她的左腕,只觉得水晶镯子看着十分刺目。   他尝试将镯子脱下来,然而那片肌肤已经红了一大片,镯子仍是取不下来。   他只得放弃,抬头看她,“别担心,本宫主定会取了凌北辰的心头血,来替你解下这只镯子。”   半个时辰后,谢无渊将擦干的她放到了床上,先替她擦了药膏,而后慢条斯理地替她擦着长发。   他停了手,再次看着她,目光纯粹地像是当初那个执拗的少年,他充满渴望地问,“望舒,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季明舒眉心隆起,没有回应他的问题。   谢无渊继续道,“你不是最恨谢凝雪吗?现在她已经死了,没人能够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了,你若是不喜欢天残宫,那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可好?”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谢无渊终于控制不住怒意,双手拽住她,逼迫她直视自己,“你还在想凌北辰?你别忘记了,他是南希国皇族中人,是世人口中所谓的君子,而你是天残宫的魔女,死在你手里的人命不计其数,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季明舒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谢无渊再也忍不住那疯狂的占有欲,他俯身,死死吻住了那张唇。   季明舒心底一片灰暗,她没有挣扎,因为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任何的挣扎只是徒劳。   当他的衣衫尽褪,侵占她的一分一寸时,她睁开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床帷,两行清泪滑落。   谢无渊只差一步便能彻底地占有她,可是那滴眼泪落在了他的掌心,灼热了他的手掌,也灼伤了他的心。   他最终停止了侵略性的动作,拉着被子遮住了她的身体,他隔着被子压在她的胸口,“对不起,对不起,望舒,原谅我……”   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谢无渊绝望地意识到,无论他做什么,他们之间都回不去了。   他不是当初的玉隐,而她也不是当初的望舒了。   …… 第144章   大婚   翌日,谢无渊睁着一双干涩的眼,吩咐宫人为季明舒打扮。   季明舒像个提线木偶一般,面无表情地任人摆弄。   已经被谢无渊破格提升的幽瞳,她很有眼力见儿地讨好,“大师姐,您看这嫁衣多美呀!这是宫主特意从平城买了送回来的呢,据说这是八位最有名气的绣娘联手打造的,就是公主出嫁也没此殊荣呢。”   季明舒毫无反应。   但没关系,她讨好的本就不是大师姐,而是边上的宫主。   果然,谢无渊闻言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他挥挥手,让侍女都退了下去。   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按在她肩上,从铜镜中与她对视,笑着道,“你大概不知道,十岁的时候,我就发誓,今生一定要娶你做妻子。”   季明舒开口了,却是冷冰冰道,“你会后悔的。”   “哦?”即便心已经变得满目疮痍,但他脸上仍带着轻松的笑意,他挑眉问,“心愿达成,我为何要后悔呢?”   季明舒移开视线,不再说话了。   谢无渊也不介意,俯身在她头顶印下一吻,语气幽幽如同来自地狱的撒旦,“别忘了你体内有我的伴生蛊,若离开我,你没法活。”   季明舒蹙眉。   谢无渊拥着她,在她耳边发出魔咒般的呢喃,“所以,乖乖的,不要想离开我。”   尽管季明舒对这场婚礼十分抗拒,以无声的沉默表示她的立场,但谢无渊对这场婚礼充满了期待。   一个侍女急匆匆来禀,“启、启禀宫主,负责采购的人未购买彩球绸带,属下们找不到替换之物……”   其实也怪不得她们,她们是天残宫的妖女,从小做惯了的事情是杀人,这种凡夫俗子之流的成婚仪式,她们真的不懂,准备起来手忙脚乱的。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极近的惶恐,满宫上下没人不知,宫主对这场婚礼的重视,这个小岔子,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果然,谢无渊眸子转厉,瞬间闪过杀意。但很快,他缓和了神色,只骂道,“一群废物!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本宫主去瞧瞧。”   小侍女劫后余生,立刻爬起来跟上他。   谢无渊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来,一下子与看着他的季明舒对上了视线,季明舒立刻移开了视线。   他走上前,点住了她的穴道,“别动其他心思。”   季明舒不得动弹,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无渊这才放心地去了。   谢无渊离开了,现场只剩下两个侍女了。   一直沉默的季明舒突然开口了,“帮我倒杯水。”   侍女自然不敢不听,立刻倒了一杯水凑到她唇边。   季明舒的唇瓣刚沾到水,便皱眉道,“这水已经冷了。”   侍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忌惮她宫主夫人的身份,不敢不听,立刻道,“属下这便去换热水。”   这下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侍女了,那个侍女自是知道这位大师姐的本事,一直低垂着头,当自己不存在一般。   “你……叫清兰?”   “啊,是,属下清兰。”她不敢抬头,不敢走到大师姐面前,她知道,一旦看入大师姐眼中,自己就不受控了。   “胭脂淡了,帮我补上吧。”季明舒淡淡道。   “是……”   清兰告诉自己不要看大师姐的眼睛,千万不能看,但是她忽略了那扇镜子,当她从镜中观察季明舒脸上的胭脂时,不经意地扫过了她的眼睛——   然后,她的眼睛不听使唤,再也离不开了。   连脑子和手脚也不听使唤了。   “帮我解开穴道。”   “是。”清兰无意识到了她的面前,出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季明舒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即以手肘打晕了小侍女,和她换了衣服,而后出了这间新房。   这一日夜季明舒一直被谢无渊守着,不想天残宫已经变了个样子,到处都是彩绸和红灯笼,和她记忆中的吃人魔窟大相径庭。   她在天残宫待了快十年,对这里的环境无比熟悉,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宫人,往出宫的方向摸寻去。   虽然她答应了凌北辰收复天残宫,但很显然她而今并不是谢无渊的对手,她不想以卵击石,那件事只有徐徐图之了。   季明舒没想到,只一刻钟,宫里就加强戒备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料谢无渊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她眼前,“你——”她眯了眯眼睛,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你故意的。”   谢无渊整个人透着阴冷的感觉,即便是正红的喜服,也没有让他柔和半分,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以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望舒,你实在太任性了,你可知因为你的任性,平白添了两条人命?”   季明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你杀了她们。”   谢无渊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自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笑,“你看看,那两人因你被我杀死,你是帮凶,我是刽子手,你还不承认我们一样?”   说着他砸吧了一下嘴,他虽然杀人无数,但这还是第一次承认自己是刽子手,这感觉……有点儿新鲜。   “谢无渊,你如此残酷,就不怕步谢凝雪的后尘吗?”季明舒一边应对他,一边思索着退路。   谢无渊一时间有些恍惚,看着望舒的样子,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他们,那时候逼迫他们的人是谢凝雪。   而今他有点儿理解谢凝雪的想法了。因为,他此刻真的恨不得撕碎女子脸上可笑的坚持。   “后尘?”他笑得极狂放,“谢凝雪败就败在动了真感情,信任了身边的人,本宫主绝不会步她后尘!”   “望舒啊,机会本宫主已经给你了,可你不懂得珍惜。本宫主看只有让你变得和天青子一样,你才会乖乖待在本宫主身边了……”   他一步步走近季明舒,冷漠的眼睛再没有分毫感情,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要将季明舒抽筋剥皮,分而食之。   季明舒下意识后退,她看到了她师父的惨状,经脉俱断、五感皆丧,真的到了那一步,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谢无渊欣赏着她脸上的恐惧,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他不再逼近,“你也会觉得害怕?你求我啊,你知道我那么爱你,只要你求我,跪在我脚边祈求我的爱抚,我真的会心软呢……”   季明舒突然回身,飞身往外逃。   谢无渊沉眸追上去,“站住!”   然而一道黑影闪过,混着季明舒的身影,飞进了一个石室。   那是……禁地! 第145章   真相   谢无渊立刻追上去,然而禁地的石门已沉沉关上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季明舒被黑影拖入了禁地。   暴怒的他一掌挥过去,强势的一掌带着摧毁一切的可怕力量。然而,那石门却纹丝未动。   侍女禀道,“宫主,禁地的石门是断龙石,非人力所能破坏。”   谢无渊下令,“一个时辰内,给本宫主找出机关所在,否则本宫主杀了你们!”   侍女们应下,立刻去找机关了。   所有宫人都知道,禁地里封存着天残宫秘辛,只有历任宫主才知道机关所在。   没人知道哪来的黑影,竟知道如何开启机关?而且,先宫主若是正常传位给宫主,不可能不告诉他禁地的机关。   但是,这些疑问她们只能烂在肚子里。   季明舒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牵动了旧伤,那种疼仿佛要把五脏六腑碾碎一般,不过她顾不上,她一个翻身,警惕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走近她,季明舒立刻后退,呈防御的姿势,“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再上前了,扯下了蒙面,“小姐,是属下。”   竟然是,耿宏。   季明舒有些错乱,脑子里千头万绪,好半晌,她才问出一个问题,“你……叫我什么?”   耿宏当即朝她跪下,“您正是云凤澜,是侯爷唯一的子嗣,是云家机关术的传人啊!”   季明舒不禁蹙眉,她催眠了青冥,探出青冥才是云凤澜。耿宏这么说有何意图?   耿宏看出她的戒备和怀疑,便仔细向她解释——   “当日小姐爆出了天残宫大弟子的身份,属下当时心中持有疑虑,纵然胎记有假,但您机关术的天赋不是假的。   而且属下也想知道天残宫为何会知晓小姐的胎记秘密,所以属下假意被无忧擒住,混入了天残宫。”   “这三个月来,属下被他们关押在那个暗牢,她们以为属下武功尽失,对属下放松了警惕。属下便一直在找机会探查天残宫的秘密。”   “这个禁地是偶然见谢凝雪打开,所以属下知道了此地,也就知道了小姐您的身世——”   “等等……”季明舒打断道,“我曾经催眠了青冥——天残宫的另一个弟子,就我所知,她才是真的云凤澜。”   “小姐看到证物便会相信了。”耿宏立刻翻找起来。   这里空间并不大,只摆了一排书架和一张桌案,凌乱地摆著书籍和木盒。   耿宏很快便找到一个盒子,他似乎已经很熟悉盒子里的东西了,他径直打开盒子,将里头的东西呈现在季明舒面前。   里面是一件折叠起来的小姑娘的衣裳,还有玉坠、禁步等饰物,看成色,都是上了年头的东西了。   除了这些,盒子里还有一个信封。   她拿着那封信,下意识觉得,这封信封锁着她的身世之谜,这一刻她禁不住有些紧张了。   盼了那么多年的真相,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呈现在眼前,让她原本死寂的心跟着浮浮沉沉。   她会是云凤澜吗?心里头有一丝期待,若她是真的云凤澜,那这半年的经历,也不算白费了。   季明舒定了定心,打开了信。   纸张已经泛黄了,看得出与这些东西一样有了日子。   信一共有四页,大意是,云安侯之女云凤澜,年六岁,右胳膊内侧有一朱砂痣,抹除之,取名为望舒。   所以,她真的是云凤澜……   她真的是云家机关术的传人。   和昭仁太子凌北辰有婚约的人也是她。   这世间唯一能解开凌北辰寒症的人也是她。   此刻,竟然感到了一种轮回的宿命感。时光错了十余年,而今,她又回到了她本该的位置上。   耿宏见她看完了信,在边上解释道,“谢凝雪诡计多端,她一定是担心小姐长大怀疑自己的身世,所以将胎记抹除。她让小姐以为自己是假的云凤澜,便于控制,此妇人真是歹毒,若是她还在世,属下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他如何能不恨,要知道当初刚知道季明舒魔教妖女身份时,他有一段时间也恨不得杀了她泄恨。   幸亏老天有眼,没有让他错杀小姐,否则他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主君主母?   季明舒近日身体被折腾地血亏,脑子有些昏沉,她按着头,问他,“当日荫龙山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相信,这件事一定和天残宫脱不开关系。   说及此,耿宏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恨意,“这场大火是谢凝雪策划的,当初南希国、北夏国的皇族子弟都在山上学武,谢凝雪与西宣国国君狼狈为奸,借天火之名杀死两国的继承人。”   “属下猜,西宣国那皇帝老儿大抵是不想留活口的,应该是谢凝雪暗中的动作,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再后来,她果然与西宣国皇帝老儿决裂躲到了这山里来。这十多年来,她将小姐与其他皇族子弟培养成细作,大概也是为了报复西宣国皇帝老儿。”   “幸好她这些小心思,否则云家机关术当真要后继无人了。”   季明舒回想起她对青冥催眠之事,心里渐渐清晰起来。   青冥的梦境中,她听到“凤澜”回头,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而喊这个名字的人,也不是在喊青冥,而是在喊青冥后面的那个身影。   按照谢凝雪的心思,想来,青冥是北夏国如假包换的公主了。   只可惜,青冥众叛亲离,在北夏国已无立足之地了,而今更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耿宏一时老泪纵横,其实他那日在暗牢见到她便知道她是自己小主子了,只是时机不对不能相认。   而今正是时候了,他跪下请命,“如今谢凝雪死了,无忧更是不足为惧,请小姐带领属下重振云家机关术,向凌家讨回血债!”   季明舒幽幽地望着断龙石,“该讨的债自然要讨,但是谢无渊就在外头,他吸收了谢凝雪全部功力,不好对付。”   耿宏立刻道,“属下一定拼死护小姐安危!”   季明舒道,“不要动不动就拼死,你倘若真死了,谁来帮我重振云家?”   耿宏有些惭愧,“小姐说的是。”   季明舒深吸一口气,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有强烈活下去的愿望,大概是突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发现了自己有许多事情可做的缘故。   最近她身体损耗太大,五感皆不如以往敏锐了,这对于她的幻术大大不妙,现在的她,连青冥都敌不过,更别提谢无渊了。   但她不能束手就擒。   她想起了神识中的小刺猬。 第146章   幻境   留给季明舒的时间不多了,谢无渊还在外头,他随时可能打开这道门。   在耿宏的护法下,季明舒盘腿坐下,进入了神识状态。   一片黑暗中,一束光突然出现,而小刺猬正在光圈中,它似乎感觉到了季明舒的心意,一个劲儿地朝她摇尾巴。   明明尾巴那样短小,但它摇起来竟十分灵活。   当真憨态可掬。   这一次,季明舒微微一笑,接受了它的邀请。   心念一动,四周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虚无缥缈的云雾。   云雾之中,一道台阶如同桥梁一般延伸到天上,看不到尽头。   而季明舒站在台阶的底部,四周并没有那只小刺猬的身影了。   季明舒敏锐地察觉到,眼前所见是幻境。   小刺猬为何会把她引到这里来呢?   有了先前几次照面,季明舒对小刺猬有了基本信任,她相信这个小东西不会害她,她没有犹豫,径直拾级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明舒额头已经浮现薄汗了,可是台阶似乎没有尽头一般,穿过一层云后,又是数不尽的台阶。   这么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耿宏不了解幻术,自然不懂小姐此刻在和什么抵抗着,只是看着小姐不太好的脸色,猜出情况不太乐观。   他隐隐听到外头的动静,谢无渊发动了更多的人找机关。   那个机关的位置说隐蔽也隐蔽,但是架不住人多,看起来,最多一刻,谢无渊便会打开这道门。   他一边紧紧盯着那道门,一边在心中暗叹。在当时云家辉煌时,何至于被人如此欺负?   当时云家所收弟子中,有众多天资过人的,若是那些人中随便一个在这里,利用这里的桌椅板凳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做出各种攻击的机关武功或者是逃生机关。   可惜,这些弟子,都死在了那场灭门案中。   收起浮思,他从墙下抽下了一把剑,决意拼死以护小姐周全。   幻境中,季明舒暗笑自己,谢凝雪的一掌真是把她打傻了,面对幻境竟和凡夫俗子一个反应,连老本行都忘了。   幻境没有尽头,这个台阶永远也走不完。   意识到这个,她凭借着本能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周围的环境。   再次睁开眼,浮云已退去,层层叠叠的台阶之上是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宫。   季明舒拾级而上,到了仙宫门口,却见到一只龙头虎身的守护兽。   守护兽踩着沉重的步伐到了她面前,双眼瞪得如同两个大铜铃,语气却老成持重,“云凤澜,来此为何?”   这个问题如同钟鼓雷鸣,重重敲在季明舒心头,让她忘却了凡尘的种种,直面自己的内心……她为何修幻术?   她年少便在天青子指导下修习幻术,到后来,幻术便成为了她的武器,让她在各种任务中所向披靡。   可是,修习幻术便是为了完成天残宫的任务吗?   她不禁想起了无希子,他利用世人的无知愚昧,以一身幻术左右朝堂社稷,祸害无数百姓。而利用幻术完成任务的自己,和他有何区别呢?   季明舒不敢再看守护兽的眼睛,脸色苍白地倒退一步,灵魂透着无力。   守护兽仿佛对她所思所想了然于心,脸上出现了类似人类义正言辞的神色,“如今天下,正道不兴,奸佞当行,锦绣江河成为一片废土,数十万黎民无家可归,你可知,这是为何?”   季明舒摇了摇头。   “世间大道,盛极必衰,阴阳交替,亘古不变。”守护兽待她领会了这句话,才继续道,“而今正是那阴阳交替之际,关键是,你要顺流坠入黑暗,还是逆流向阳而生?”   “我?”她没觉得自己重要到影响天下大局。   “你在机缘巧遇之下投入幻术一门,但仅凭一点机遇,不可能修到上乘幻术。好好想想吧,你究竟为何来此。”   ……   那道断龙石终究没能拦谢无渊太久。   在季明舒还没有丝毫醒来迹象时,断龙石已“隆隆”移开。   谢无渊一眼便看到了盘腿而坐双目紧闭的季明舒,而后他才慢慢看向了一脸戒备的中年男人。   他神色一沉,冷睨身后侍女,“宫里什么时候混入奸细了,你们都不知道吗?”   幽瞳认出耿宏,立刻禀道,“宫主,此人是暗牢的囚犯,叫耿宏,是无忧姑姑派人押送回来的,没想到他武功还在!”   耿宏肃脸冷哼,“就凭你们一群邪魔外道,妄想拿下老夫!”   谢无渊笑了,“呵呵,是吗?”   随着谢无渊话落,“砰”的一声炸开,没人知道如何出手的,便见那排书架顿时化为齑粉。不过,耿宏反应也快,避开了这一掌。   幽瞳提醒道,“宫主小心,此人能骗过无忧姑姑的眼睛,定然不简单!”   谢无渊没有把耿宏放入眼中,他直直朝季明舒去了。   耿宏急了,挥剑劈来,“魔头,休得伤小姐!”   幽瞳大惊,“宫主小心!”   谢无渊甚至没有多给一个视线,只伸出一只手掌,瞬间强大的内力掌控了耿宏的剑气。   一时间,耿宏已无法掌控自己的身形,强大的内力灌注他全身,几乎要把他五脏六腑拧碎了。   他活了四十余载,从未见过如此高强的内力,太可怕了……   谢无渊目标是季明舒,早已对耿宏失去耐性,他手腕一转,便见耿宏手中的剑脱了手,掉转了方向,直直插入耿宏的胸口!   钻心的痛从胸口传来,耿宏却仿佛感觉不到般,转头看向了对一切毫无所知的季明舒,低声喊道,“小姐……”   谢无渊撤了手。   耿宏无力地摔在地上,鲜血长流。   这里是天残宫的禁地,封存着天残宫历代以来的秘密,甚至可能有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籍,但谢无渊至始至终都没有对禁地显示出兴趣。   他的目光,一直在季明舒身上。   谢无渊在季明舒面前蹲下,刚刚还盛怒的他,这会儿见了她那些怒意都消散了,“望舒啊,你看看,又一条人命……不过你高兴就好,无论你想怎么玩,我都陪你。”他的语气透着阴森森的气息。   说毕,他一把捞起了她,大步走出禁地,下令,“婚礼继续!” 第147章   他来了   森冷的氛围,面无表情的侍女们,以及不省人事的新娘子……说是婚礼,但看起来更像是葬礼。   谢无渊对侍女们给季明舒的装扮很满意,他将晕厥的她搂在怀中,穿过曼陀罗装饰的小径,径直走到了大殿。   白色的曼陀罗花布满大殿,美丽却危险,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邀请。   谢无渊心情不错,在阖宫上下的跪拜高呼下,和怀中毫无意识的人说着话——   “望舒,我知道你没睡着……”   “你可以催眠自己,也可以永远都不醒来。可是,你终归是嫁给我了……”   “只要你活着就得永远待在我身边,死了我们的肉体也要葬在一起,这辈子你休想摆脱我,不……”   他顿了下,晦暗的眸子闪过一抹明亮,他语气轻快地纠正道,“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我们都要纠缠在一起。”   数百侍女皆跪拜在地,她们并不懂宫主此时的绝望与深情,她们只是屈服于强大如斯鬼魅如斯的男人。   对于天残宫的前途,她们更不得而知,天残宫素来断情忘爱,爱情,更是讳莫如深的东西,而新任宫主不仅坏了这个规矩,甚至一接位便娶妻,这简直……   但无论如何,天残宫最大的法则是弱肉强食、信服强者。   谢无渊拥有绝世武功,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宫主,没人敢违逆他的意思。   别说是他改了宫规,哪怕是他弃暗投明接受朝廷招安,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谢无渊的成婚仪式和任何人的都不一样。   别人以美酒合卺交杯,他却是以鲜血。   匕首划过他和她的手腕,顿时鲜血如注,接了满满两杯。   幽瞳高声道,“请宫主与夫人共饮交杯血酒。”   血浆的暗红和白瓷交织形成沉郁的颜色,谢无渊端着酒杯,在她耳边轻唤了一声,“望舒……”   他仰头,将血酒饮尽。   她的血,腥甜,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在谢无渊品尝这杯血酒的滋味时,侍女们已齐齐高喊,“宫主千秋,神功盖世,威震江湖!”   声音如雷贯耳,绕梁久久不绝,极具气势。   谢无渊端起另一只装着他血液的酒杯,凑到了她唇边,他低声哄道,“望舒,乖,喝了我的血,以后再也没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任由酒杯凑到唇边,季明舒仿佛死了般,嘴唇纹丝不动。   谢无渊掰开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了嘴,待他正要喂下那杯血时,“蹭”的一声,酒杯被暗器打落,他的血悉数洒在地上。   “大胆!”   “来着何人!竟敢乱闯天残宫!”   侍女们已将来人团团包围住,但谢无渊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地上的血迹,隔了一会儿幽邃的眸子才有了丝动静,惋惜地道,“可惜浪费了。”   他拥着季明舒回身,在看到侍女包围下的白衣男人时,一点儿也不惊讶,淡淡道,“凌北辰,你终于来了。”   凌北辰其人,即使处于万千包围之中,他与生俱来的气度与风华仍让人生出“这个男人不好惹”的感觉,没人敢轻举妄动。他怜惜的目光从季明舒脸上移开,视线变得冰寒,“是,我来了。”   凌北辰身后,是小随和青冥。   小随自从宜安城事败后,便被凌北辰软禁起来,这次她是被叫来引路的。   她本来对凌北辰十分敌视,只是太担忧小姐了,所以不得不来这一趟,却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少主,您对小姐做了什么?您怎么能这么对小姐呢?您不是最喜欢小姐了吗?”她忍不住往那边走,却被一人拉住了。   “小随姑娘,殿下一定会救夫人的,你别着急。”青冥只把她当做夫人身边的忠心丫鬟,所以不管小随怎么对她使白眼,她都一副恭顺谦卑的模样。   小随再次以“你吃错药了”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立刻抽回自己的衣袖,站开些距离。   谢无渊并没有理会小随,甚至连小随身边的青冥,他也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他将季明舒放给了一个侍女,转而看着凌北辰。   大手一挥,示意侍女们都让开。   侍女们莫敢不应,瞬间都退到了边上。   另一边,青冥也拉着小随后退了。   登时,场中只有谢无渊和凌北辰两人了。   这两人,一人狠辣、残酷,一人清寒、尊贵。   相同的是,两人都拥有绝世武功。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谢无渊狐狸眼不复曾经的狡黠,此刻有的只有心死神伤后的漠然和残酷,“今日本宫主便杀了你,也好绝了她的念头。”   凌北辰能感觉他的气流涌动与先前不同了,他没有轻敌,抽出玄寒剑,冰冷吐口,“赐教……”   谢无渊倏然冲向凌北辰,速度之快,仿佛他本人已化身为一把利刃。   凌北辰身形骤变,只听“铮”的一声,兵刃相接。   再然后,两人迅速切换身影,短短一刻便相交数百招,连谁是谁也分不清了,就如同飓风的中心,深不可测。   旁边的青冥担心极了,死死抓住手绢,无意识地低喃,“殿下……”   小随也很担心,可是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担心谁了,突然听到青冥这一声,她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以往这个青冥因为少主的缘故没少给小姐使绊子,而今少主就在她面前,她却担心起了别的男人……小随真的,好佩服小姐啊!   谁也没想到,青冥倏地冲了出去。   原本谢无渊和凌北辰这一招都已对准了对方,这一招打下去,没人能讨到好处。   没人能想到,青冥冲上前,替凌北辰生生地挡了谢无渊一掌。   而谢无渊生生承受了玄寒剑的剑气,倒退十余丈,嘴角溢血。   凌北辰心情有些复杂,他知道谢无渊那一掌凝聚了七八成的内力,就算是他接住,也得重伤,别说青冥了。   他飞身接住青冥的身体,将她放在地上。   不远处的谢无渊,不屑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嗤一声,“叛徒!”   小随一向不喜欢青冥,也跟着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   凌北辰脱了外衣罩在青冥身上,他重新站起来,一抖玄寒剑,目光冷冷地凝视谢无渊。   没人注意到,青冥受了一击后,神色变得扭曲。 第148章   天机老人   她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是天残宫青冥,不是云凤澜!   可恶的季明舒,竟然对她催眠,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份!尤其不能忍受的,她竟然当牛做马般伺候了凌北辰几日!   该死的季明舒!她真是该死!   此时的季明舒,仍困于幻境中。   在幻境中,她已历经三天三夜。   这三个日夜,她想起了许多事。   她一出生,便是云安侯唯一嫡女,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是众多家臣眼中的小主子,身份比当朝公主还金贵,就连太子皇子都会讲故事哄她开心。   那时候,太子总是告诉她,等她长大了,他就会娶她,他会像他父皇一样,终身只娶一个妻子,以后他做皇帝,她做皇后。   但那一天没有到来,荫龙山一场大火改变了一切。   再后来,先皇和先皇后相继而亡,云家被新任皇帝判处了通敌卖国之罪,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她,落入天残宫,被喂下消除记忆的毒药,甚至连胎记都抹去了,被一步步逼成了一个细作。   她的人生,本不该如此啊!   父亲的教诲言犹在耳,在她脑海中不停地回响——   “澜儿可知,世间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   “澜儿知道!最厉害的武器当然是云家机关术啦!爹爹是最厉害的,打天下全靠爹爹呢!”   “呵呵,澜儿说错了,世间最厉害的不是云家机关术。”   “咦!这世上还有比机关术更厉害的武器么?”   “澜儿要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世间最厉害的武器从来都是民心,民心所向,无坚不摧。”   “爹爹说的好深奥,澜儿不明白……”   “不要紧,以后澜儿会明白的,澜儿只要记住,将来太子登基,你要好好辅佐太子,做一个爱民亲民的好皇帝。”   “不嘛,澜儿不要学这些道理,澜儿有爹爹,太子有皇上,才不需要操心这些呢!”   “呵呵,小懒虫!”   ……   季明舒睁眼之中,一种从所未有过的使命感充溢着胸腔,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守护兽似乎连语气都轻松了一分,问道,“想明白了?”   季明舒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一字千钧般缓缓吐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话音刚落,守护兽便如云雾般散了。   她看向那扇大门。   门推开,金光晃眼,她不适地遮了遮。   待眼睛稍微适应了这阵光晕,她移开手看了过去,只见一位白须白发的老人盘腿坐于云团之上,正一脸乐呵呵地看着她。   季明舒惊疑不定,“你——”   “吱吱吱,吱吱吱!”某只隐身于云团中的小刺猬笨笨跳跳了几下,好让季明舒看清它。   老人安抚地摸了摸小刺猬的脑袋,小刺猬顿时朝他吱吱叫个不停,老人笑着如同家里的老翁,“小白,这回你眼光不错。”   小刺猬闻言安静下来了,扭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季明舒瞧。   季明舒看着老人,忽而想起师父和她提过一次,说他的师父天机老人幻术修为出神入化,早已超越凡尘羽化登仙了。   她当时是不信的,因为不信世间有神佛,可此刻看到这位老人,莫名就相信了师父的话。   老人捋了一把胡须,笑呵呵道,“你猜的不错,小老儿正是天机。”   季明舒有些不真切的感觉,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了,她半跪下去,“不孝徒孙季明舒,见过师祖。”   天机老人道,“天青子这混账小子,这辈子没干几件好事儿,也学了他师兄滥用幻术助纣为虐……”说到这里,面色缓和下来,“也就收了你这个乖徒弟,他这事儿办的还不错。”   季明舒神色暗了暗,“徒孙惭愧……”   天机老人摆摆手,“过往的事情也怪不得你,若不是西宣皇帝和天残宫主私心作祟,这天下本不该遭此劫难。而今,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季明舒当然相信天机老人的本事,他的幻术已达夺天境界,没人是他的对手,“有师祖出山,天下定能很快平定。”   天机老人却摇头,“不,要做这件事的人不是小老儿,而是,你。”   季明舒不解反问,“我?”   未等到回答,便见天机老儿化为一缕缕青烟,径直朝她飞来。   季明舒避无可避,眼睁睁见着无数道青烟进入了她身体。   天机老儿的声音回响在仙宫中,“记住,至高幻术不是为所欲为,若蒙失初心,必遭反噬。”   半刻钟后,动静终于结束了。   仙宫里,再也没有天机老人,只有小刺猬在她脚边吱吱吱叫唤。   她知道天机老人把幻术修为传给了她,她能感觉自己不一样了,浑身上下轻飘飘的,似乎化身为浮云,随时能飞升了。   “吱吱吱——”   季明舒俯身,轻轻抚摸小刺猬的头,“小白,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   大殿中,谢无渊和凌北辰打得天昏地暗。   所有人都齐刷刷望着旋风中心,没人敢打扰,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要知道,高手过招,招招致命,任何一个小失误都可能决定成败。   小随见所有人都盯着场中,她悄无声息地向昏迷不醒的小姐挪动着。   她防备着谢无渊和天残宫的人,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   蓦地,厚实的一掌径直拍在了她的后背。   小随被拍飞,撞到墙上,摔下来,她趴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冥,“疯婆子,你做什么?!”   这一掌未留余地,幸亏青冥先前挨了谢无渊一掌,功力被削弱,否则此刻小随的性命定然保不住了。   青冥却没管她,径直飞到季明舒身边,扣住季明舒。   幽瞳一方面惧怕青冥,一方面又担心季明舒,“师姐,大师姐已经是宫主夫人了,若是她有事,宫主定会怪罪。”   青冥在普通侍女面前还是极具气势的,她狠狠地瞪了幽瞳一眼,幽瞳便退到旁边,不敢再说什么了。   青冥看着季明舒,想着这个女人给她的屈辱,真恨不得立刻送她去见阎王,只是,现在还不可以。   她忍住丹田翻涌的不适,挟持着季明舒站了起来,扬声道,“凌北辰,再不束手就擒,我便杀了你女人!” 第149章   选择谁的命   这个变故,谁也没想到。   季明舒仿佛木偶般被青冥钳制住脖子,可她本人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整个人一丝表情都没有。   小随惊惧地瞪大眼睛,“青冥,你敢!”说着不禁往前冲,可是青冥立刻加紧了力道,强势的力道让沉睡的季明舒下意识蹙了眉,青冥道,“你不想要你主子的命了吗?”   小随的脚步戛然而止,恨恨地盯着青冥瞧。   青冥见凌北辰并未停手,她一时都顾不上如何承担谢无渊怒火的问题,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毫不留情地对准季明舒的喉管,“凌北辰,你当真不要她的性命了吗?!”   电光火石中,谢无渊极快地看了青冥一眼,但他手下的招式并没有留情,他决意要置凌北辰于死地。   凌北辰看着青冥,凤眸冰封三尺,这个瞬间,便被谢无渊找到了漏洞,硬生生挨了一掌。   凌北辰倒退数步,一时间脸颊血气褪去,两缕发丝垂到额间,看着有些狼狈,可他完全没顾及自己的情况,只凝眸看着青冥。   青冥见威胁起作用了,露出一抹阴险的笑意,“凌北辰,你立刻自刎,我便放了她。”   谢无渊原本对青冥的挟持行为不满,可是见此招见效了,他便不介意以此来对付凌北辰,他走到青冥身侧,对她道,“做得好!”随即朝凌北辰勾唇一笑,“凌北辰,本宫主好奇得很,她的命,和你的命,你会怎么选择。”   谢无渊此刻只想要凌北辰死,却忘记了,此刻他与她皆穿着喜服,而他说出来的话是对这身衣服最大的嘲讽。   或许他也意识到了,只是他与她之间已是积重难返,想要一份真挚纯粹的感情,是绝无可能了。   安静……   现场死一般的安静。   凌北辰手握玄寒剑,久久没有反应。   若是高祖旧臣在此,必定群情激奋跪下劝谏了,正如当初凌北辰要来天残宫时,明远的反应。   因为他是凌北辰,是高祖皇帝的昭仁太子,他身上肩负着拨乱反正匡扶社稷的重任。   他的命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也是高祖旧臣的希冀所系,更是南希国万千百姓福祉所系。   半晌,凌北辰才从季明舒脸上移开视线,他看着谢无渊,眉目沉沉,声音清寒,“我该叫你谢无渊还是玉隐?”见谢无渊神色明显一变,他继续道,“我保证,若她有事,你天残宫宫主的真实身份会在一日之内传遍三国!”   这是威胁!   明晃晃的威胁!   而且正好踩住了谢无渊的七寸!   谢无渊此生,一只脚踏入了地狱之中,而支持他在人世的理由,除了季明舒,便只有个复仇!   若他身份大白于天下,那么他会遭到所有人唾弃,再想找那人报仇,便难如登天了。   小随过了好久才理解这话,见谢无渊没否认,便知道凌北辰说的没错,少主真的是玉隐,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少主你……你怎么可以欺骗小姐!”她不敢想象知道真相的小姐得有多痛心。   青冥同样很震惊,这个消息如同一阵狂风,将她的心吹得七零八落,不过这种感觉她已经感受很多次了,再多一次又有什么呢?   她很快逼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对凌北辰道,“你以为我天残宫会惧怕世人的眼光吗?”   谢无渊满脸阴鸷,怒喝,“闭嘴!”   青冥虽不明白,却也不敢说什么了。   谢无渊猝不及防地出手,点住了青冥的穴道。青冥不能动弹,满脸震惊,然而谢无渊并没有看她一眼。   他抱起季明舒,走上了台阶,将她放在了宫主的座椅上,这才转身看凌北辰。   玉隐这个名字代表的真实身份,就连望舒都不知道,凌北辰却知道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从未看清过凌北辰,他对凌北辰的能力一无所知。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杀季明舒,也不会想自己身份人尽皆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杀了凌北辰。   凌北辰感受到了强大的杀气,玄寒剑一抖,他内力逐渐过渡到剑身……   “殿下,不可!”冷延突然冲了进来,死死抓住凌北辰的手。   “让开。”凌北辰道。   冷延没有让,“殿下三思啊!”   他一个大男人此刻表现地如同一个小女儿般,可不能怪他,他实在担心殿下的安危,顾不上殿下的嘱托便跟来了,刚刚他都看见了,谢无渊的实力日进千里,殿下受了一掌,此时再打一定不是谢无渊的对手!就算侥幸打赢了,寒症发作,后果也不堪设想。   凌北辰转头看他一眼,这一眼便让冷延红着眼睛松了手。   毫无预兆,两人同时出了手。   两人皆是顶尖高手,内力对抗产生了强大的气流漩涡。   受气流波的影响,就连冷延这样的高手也险些抵挡不住,觉得自己要被撕裂了。而天残宫的众多侍女内力不高,被气流波震得七窍流血而亡。   冷延强忍不适,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做君子了,他以内力控剑,飞向谢无渊。   只是,剑还未近谢无渊身,便被气流波折断,而反弹的内力全都反噬到他身上,身体被震飞。   血染红了冷延的眼睛,他感受到熟悉的寒冰气息,知道殿下的寒症果然发作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却没想到,让所有人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一道惊雷劈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将空中的两人分开了。   所有人都一阵恍惚。   天残宫大殿在溶洞室内,日光都照不进来,何况是天雷?   就在所有人迷糊的时候,便见季明舒缓缓飞升而起,这瞬间喜服从她身上褪去,白衣白裙,纯粹缥缈,就如同天神降世,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凌北辰忍受着反噬之力,看着她,久久未移开视线。   谢无渊并不晓得幻术的夺天境界,但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刚刚他和凌北辰同时被惊雷劈开,两人都忍受着反噬之力,这是他最后杀凌北辰的机会,他心一横,立刻袭向凌北辰。   季明舒神色微变,一收手掌,“雷!”   伴随着女子的声音,一道惊雷从谢无渊头顶砸下。   即便谢无渊内力天下第一,但那些内力和自然界的力量相比便是杯水车薪了,那道惊雷成功地控制了他。 第150章   夺天   在所有人惊诧的视线中,雷电形成一个圈,将谢无渊捆住。   在场众人都傻眼了。   天残宫是魔教,各种杀人手段多如牛毛,这些侍女也可算是见多识广的。但是,谁也没预想到眼下这种情况。   季明舒的声音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谢无渊杀害宫主与左护法,现在束手就擒,尔等要助纣为虐吗?”   清亮的声音响彻大殿,自带威仪。   侍女们不禁看了看季明舒,又看了看谢无渊,心中游移不定。   这不仅仅是臣服于谁的问题,更是生死选择题。   一个是当今的宫主,一个是昔日的大师姐,看前几日的情形,原以为大师姐被宫主制服了,谁知转眼间大师姐又变得这样厉害?   在众侍女犹疑之际,有一人的心如同在油锅中煎熬着。   那人便是——幽瞳。   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没有转舵的机会了。   她定了定心,突然握紧剑,飞身朝谢无渊而去,“宫主,属下救您!”   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这一幕,侍女们用满脸惊诧的表情掩饰观望的真实想法。   季明舒看着幽瞳,施施然抬手一挥。   便见一阵狂风起,而这阵狂风像是朝着幽瞳去的,瞬间将她包围住。   幽瞳被突然起的风困住,不能动弹,但手中的剑受力而脱手,仍旧飞向了束缚谢无渊的那道闪电。   便见——   白光一闪,剑身瞬间就化为齑粉。   人们瞪大了眼睛,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轻轻一抬手竟然就可以驾驭风和雷!   这根本不是人类的力量!   强大如斯!   恐怖如斯!   季明舒目光淡淡从谢无渊身上移开,看向幽瞳,她收手,风顿时歇了,她说道,“你若还想去救他,我不拦你。”   幽瞳看着化为齑粉的剑,仿佛看着粉身碎骨的自己,她脸色苍白,神情呆滞,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侍女深深被震撼,再无犹豫,跪下齐呼——   “天残宫主,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一统江湖!”   ……   这声音冲破云霄,气势十足,季明舒知道,她们是认她当新宫主了。   这并不奇怪,天残宫从来只论武力,她降服了前任宫主谢无渊,那她们便会信服她。   季明舒挥了挥袖,束缚谢无渊的那道惊雷便消失了。   谢无渊看着她,往日光彩照人的狐狸眼再也找不到一点儿光彩,里面一片死寂。   他看着她,神情木然,终是什么都没说。   季明舒对上他这个视线,心突然被蛰了一下。   “殿下!季小姐,你快救救我们殿下!”   冷延的声音唤回了季明舒的注意力,她立刻下令,“将谢无渊与青冥关入暗牢,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   众侍女齐应,“属下遵命!”   ……   凌北辰整个身体凝成了一座冰雕。   明远跪在地上,一向沉稳的脸上竟老泪纵横,“老臣对不起先皇嘱托,待殿下去了,臣一定立刻自刎谢罪!”   冷延不敢置信,立马去扯明远,“先生在说什么?殿下怎么可能有事?你之前还说,殿下还能活十年呢?殿下不会有事的,你是神医,你想办法啊!”   明远伤心不已,“若是殿下仔细保养身子,自可保十年无恙,可殿下受了如此重的内伤,现在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本来云凤澜的出现,让他以为有了彻底治好寒症的机会,却没想到,那个云凤澜是假的。   冷延摇头,自我安慰般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殿下那么厉害,他绝不会有事,绝不会有事……”   季明舒走上前,看着冰封在坚冰下的静谧容颜,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她是云凤澜,是与他有婚约的云凤澜,是能解他寒症的云凤澜……   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竟是冥冥中注定的。   她深深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凤目,看着他完美的轮廓,看着他周身溢出的寒气……不经意地就湿了眼眶。   她知道他身负重任,知道他生性冷清生人勿近,却从来不知,他竟会如此不顾后果……   凌北辰……   半晌后,季明舒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明远等人,笃定说道,“他的寒症源自我云家,我不会让他有事。”   明远和冷延都怔住了,一时未明白“我云家”这三字的含义。   小随满脸迷糊,“小姐,您在说什么呢?”   凌北辰还命悬一线,季明舒没时间解释,她定定地看着明远,“我是云凤澜,他的寒症我可以解,请先生教我该怎么做。”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季明舒,竟是云安侯唯一的女儿——云凤澜!   此话一出口,没人会怀疑她,以她的风华和气度,就算说是当朝公主,也没人会不信。   尤其是明远,他是在场众人中唯一亲眼见过云安侯的人,看着季明舒此时的模样,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叱咤风云的云安侯本人。   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云小姐在他眼皮底下走动了数月,他竟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明先生?”季明舒出声提醒。   “好!好!我立马去配药,云小姐稍候!”也不知道为何,知道殿下有救后,明远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他逃也似的出去了。   “咚”的一下,冷延跪在季明舒面前,“季小姐,不,云小姐,只要你能救好我家殿下,冷延愿意为你当牛做马!”   按理说,他似乎不该如此,但是他更看不透季明舒的心意,若说无情吧,但又藕断丝连,若说有情吧,偏又若即若离。   小随不满,“跪着没用,我家小姐不缺你这么个当牛做马的,凌北辰我家小姐想救就救,想不救就不救!”谁知道是用啥乱七八糟的方法,万一是要命的法子,她得拦着小姐才行!   冷延紧紧盯着季明舒,似乎生怕她应了小随的意思。   季明舒轻斥,“小随……”   小随便不说话了,对冷延哼了一声转过头。   季明舒有些出神,她想起了神识中守护兽对她说的江山社稷那番话,她嘴巴不经意上扬。其实,她与他一直都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   “放心,我和他的命早就系在一起了。” 第151章   疗伤(一)   天残宫有一个天然汤池,是极好的疗伤之所。   明远让人将汤池中的泉水放干,又将熬制好的药浴水成桶成桶地倒入池中。   棕色的药汁泛起涟漪,白蒙蒙热气弥漫了整个石室,药味无孔不入。   冷延将凌北辰抱入了药池中,复而不安地看着明远,“先生,殿下的寒症当真可以痊愈么?”   明远看着季明舒道,“一切拜托季小姐了!”因季明舒的要求,所有人还是按照原先的称呼叫她。   季明舒点头,“先生放心。”   明远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便与冷延下去了。   小随舍不得走,“小姐,让我陪着你吧?”她很担心。   季明舒朝她安抚地笑笑,“放心,只是帮凌北辰疗伤,我不会有事。你受青冥的一掌不轻,别在这里干候着了,去疗伤吧。”   “可是——”   “好了,去吧。”   小随再不舍得,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所有人离开后,石室里只有季明舒和昏睡中的凌北辰两人了。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独独一个背影,便给人惊艳绝伦、芝兰玉树之感了,正如当初宜安城第一美人比选台初遇时的惊鸿一瞥。   那时候她怎能想到呢,随意选的一个完成目标的垫脚石,却与她有着最深的羁绊。   他父皇母后早逝,只留下他一人,沉浮于南希国皇室,而她父侯母亲也逝世了,她忘记前尘,流落于天残宫。   他与她,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而现在,他们继承了父辈的遗愿,将会一起战斗。   药浴通过肌肤,浸透到身体中,带着些暖意。   他身体上的坚冰已经融化了,脸色绯红地吓人。   季明舒在药池中暖了暖手,复而伸手紧贴他的面颊。   她的本意是想让药浴浸透他的肌肤多一些,让药效发挥地更好,但是没想到这个动作意外的好玩。   昏睡的凌北辰,任人摆弄,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啊!   她不禁用了用力。   便见天人般完美无缺的面容变了形,呈现出怪模样来。   季明舒从未做过这样的恶作剧,一时觉得新鲜又有趣,吃吃地笑了。   笑着笑着,便感觉到一阵冷意。   她心虚地抬头,便见一双清透的凤眸不悦地看着她。   呃……   被抓现行了……   季明舒肃脸道,“这是为了让药效发挥地更好。”如此说着,她还是没松手。   凌北辰伸手将她恶作剧的双手拿下来,暗哑的嗓音说了意味深长的四个字,“原来是你……”   季明舒自然懂他所指,猝不及防地两行清泪落下,她低喃,“是啊,原来是我。”   此时,两人都深刻体会到一句话: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季明舒从池边拿起了问心笛,这是她让人从谢无渊身上搜出来的,她对凌北辰笑了一笑,“闭上眼睛。”   凌北辰没问为什么,依言闭上了眼睛。   一曲舒缓的笛曲从她唇边流溢而出,响彻整个石室。   这是一首追魂曲。   季明舒的幻术已到夺天境界,掌控这种曲子更是手到擒来,她不仅可以轻易地让凌北辰想起往事,也能同时唤醒自己沉睡的记忆。   听着熟悉的曲声,她亦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片桃花芬灿中,略显稚嫩的童声高高地响起——   “太子哥哥!你看,这是一只会飞的机关鸟儿,是爹爹教阿澜做的,可有趣了!太子哥哥,你不要跪了,你陪我玩嘛!”   “阿澜,不要闹,父皇罚我跪半日,还不到时辰,你先自己玩吧,乖。”   “那我去找皇伯伯,告诉他太学是我烧的,和太子哥哥没有关系,这样皇伯伯就不会罚你了!”   “你若是去告诉父皇这件事,我就告诉侯爷,你前日去艺馆了。”   “嘘!嘘!嘘!你声音小点儿啊!哎呀!这件事不能说!爹爹知道了,一定会打我手心!再说了,人家只是好奇嘛!”   “知道怕就好。”   “可是人家不想你背黑锅嘛……”   “傻阿澜,只是跪半日,我不碍的。”   “那阿澜陪你一起跪!”   ……   “我都看见了,你刚刚还牵她的手!我再也不想理你了!呜呜呜,太子哥哥欺负阿澜……”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刚刚安小姐差点儿摔倒了,我只是刚好扶了她一把。只是如此,没有别的。”   “当真?”   “太子哥哥何曾骗过阿澜?”   “你昨日就骗我说,周太傅的课不难。”   “确实不难啊!”   “呃……”……   “哇,好可爱的男孩子啊!”   “呃……”   “没想到这天下还有和太子哥哥长得一样好看的男孩子。”   “呃……”   “如果他可以留在南希国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他了。”   “呃……”   “太子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看西宣国那个六皇子,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和你比也不差呢。”   “是吧……”   “他好像和我们差不多大呢,听说西宣国皇帝很宠爱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留下来在荫龙山学武。”   “不知道……”   “不知道他有没有定亲呢,若是没定亲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嫁给他啦!我还从没去过西宣,听说西宣也挺好玩的呢。”   “蛤??”   “嘿嘿,开个玩笑嘛!听说西宣和北夏的国君都会娶很多姑娘,我才不要嫁到那里去呢!”   ……   季明舒睁开眼。   凡尘往事,恍若隔世。   两人隔着白蒙蒙的水汽对视着,一时间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好似这些年他们从未分离过。   “舒儿……”   迎着他热切的目光,她轻轻在他冰唇上印下一吻。   凌北辰拥紧了她,回应她的吻。   这个吻浅尝即止,两人都没忘记正事。   季明舒对他点头示意,当即用问心笛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瞬间流出。   凌北辰化内力为刃,也割破了手指。   两人十指紧扣,让鲜血融在一起。   季明舒看着熟悉的眉眼,眼里有自己也不曾发觉的缱绻柔情,她一字一顿道——   “云凤澜敬告先祖亡灵,云家之祸非昭仁太子故,而今奸佞当道,凤澜愿同太子匡扶社稷,恢复云家荣耀。盟约当破,请先祖成全。” 第152章   疗伤(二)   话音落,便见凌北辰蹙了蹙眉。   季明舒连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凌北辰眉心的结渐渐打开,他按着胸口道,“好似起作用了。”   季明舒听着他明显羸弱的声音很担心,毕竟是伴随他十多年的顽疾。   一时间要拔除,其中的痛苦不是常人能想象的,“是不是很难受?我怎么才能帮到你?”   凌北辰背靠着池边,目光幽幽望着上方,却是道,“你打算如何处置谢无渊?”   季明舒愣了片刻,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问起谢无渊,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回答他。   凌北辰冰唇掀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开玩笑般说道,“虽然他不择手段,但仔细一想,他做的一切,其实就是想让你把他放心里啊!”   季明舒板起脸,“看来某人是后悔来救我了。既如此,我也不必巴巴地等在这里了!男人也没什么意思,就算没有凌北辰,没有谢无渊,季明舒还是季明舒!”说著作势要走。   凌北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自顾笑笑,“是我说错了,别生气,不要走。”   季明舒轻哼一声,“那你可得注意点儿,若是本姑娘不高兴了,就不伺候了!”   凌北辰轻笑,“好……”   季明舒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颇有些秋后算账的意味,“我不与你算账就很好了,你居然还说我!”   凌北辰挑眉,等待她的后文。   “你的红颜知己我应付地还少么?若真是说起来,周菁菁,安沛菡怎么算?”   凌北辰失笑,“好了,你安慰人的技巧实在太拙劣了。”   听着他的话,季明舒气鼓鼓的表情瞬间土崩瓦解。   她叹口气,神情好无奈,“唉,我演得很差吗?”   凌北辰点头,“很差……”   季明舒莞尔,一手托起他的手掌,另一手拿了止血药撒上,用纱布细心地包裹好他的血口子。   这些操作对她而言有些陌生,以往她受伤,别说是这种血口子,就是被砍了一刀,她也是懒得处理的,因此动作有些生疏,显得小心翼翼又笨拙。   凌北辰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凤眸包裹着她的认真与专注。   季明舒先是处理了她的伤口,接着又简单包扎了自己手掌上的血口子。   待她完成了所有的操作,凌北辰才轻叹道,“总算知道在意自己的身体了。”   季明舒怔了下,便见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颊上,她知道,那里有个醒目的伤疤,眸子微微闪动,她不确定地问,“很丑吗?”   凌北辰诚实地点头。   见他如此坦然,季明舒一点儿不自信的心理荡然无存了,她追问道,“如果我一辈子都是这个模样,你会不会后悔娶我?会不会觉得,还是安佩菡这样的美人好?”   凌北辰轻笑一声,连凤眸都沾染了笑意,看着水盈盈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季明舒却不笑,肃脸道,“来得及,先辈的纠缠说到底只是上一辈的事情,与你我本身无涉。再者,即便我们没有这一层关系,我也会帮你。”   凌北辰伸手在她鼻尖点了一下,“傻瓜,没有旁人,只有你我。”   听到他笃定的答案,季明舒心中一暖,心里某根绷紧的弦瞬间松了,同时她也意识到,品尝到情爱的自己,原来和普通女子并无差异。   她缓缓走到他身侧,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池边,看着石室上方,隔了一会儿说道,“你也同我讲讲你的事情吧。”   她只知道他的身份,对于他怎么逃过荫龙山大火,又怎么进入的晋王府,一无所知。现在的她,对他充满了好奇,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顺着她的问题,他陷入了回忆中,默了片刻,才答道,“荫龙山之变,是父王救了我。”   “当时我昏睡了半年,待我醒来时,父皇与母后相继逝世了,当今皇帝已经继位,也是那时候,父王让我替代了世子的身份入了王府。”   “竟是如此……”季明舒从来没想到,看着不着调的晋王,竟如此疼爱自己的侄儿。   而晋王瞒着今上把凌北辰收养进晋王府,只有一个解释,今上也牵扯进这些事情中了。   否则晋王只需公布凌北辰的身份,今上不管是让出皇位亦或是另行封王,都是行得通的。   “这些年,父王对我很照顾……”说起晋王,他凤眸带着一丝丝温柔,连声音都轻柔了一分。   “看得出来,王爷是真心疼爱你。”晋王先前死活想把王位传给凌北辰,怕也是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兄长仅存血脉以最大照顾吧。   季明舒不禁问,“王妃似乎对你有误解……”虽然听常平说过,王妃的冷淡是因为凌北辰推她坠崖的缘故,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起晋王妃,凌北辰神情微黯,“她看出我并非她亲生骨血,以为我是父王在外的私生子。”   原来如此……   安静了下来。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这样的时候,既是疗伤,也是难得的静谧时光。   他与她,从荫龙山之变后,各自走在一条步步惊心的道路上,就连睡梦中也是不安宁的。只有这一刻,两人皆是完完全全地松弛了神经。   季明舒突然转头问他,“你想坐上那个位置吗?”   她为何有此一问,两人心知肚明:若是他想要登九五,势必要越过当今太子,而当今太子,是他与她皆不愿意伤害之人。   凌北辰幽邃的眸子如同没有边际的夜空,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会同你一起。”   ……   不知过了多久,药池的水已经凉透了。   季明舒腹部有些抽痛,这些药药性刚猛,实在不适合她久泡。   她转头问他,“你觉得如何了?”   凌北辰抬起一只手掌运了运内力,便觉身体的沉重感消失了,就连内力都更精纯了,片刻后他收掌,应道,“好多了……”   两人刚刚从药池中起身,小随便急急来报,“小姐不好了!谢无渊和青冥逃了!”   季明舒脸色一变,“逃了?”她先前一心担心凌北辰的情况,并未过多注意谢无渊的看管。没想到,他竟然借机逃走了。   小随立马提议,“小姐,我带人去追吧?”   季明舒摇头,“不必了,即便你追上他,也不是他的对手。”大概这都是命吧,老天爷总不肯让人安生,“随他去吧。”   小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的想法很简单,天残宫势力遍布三国,总有一日会抓到谢无渊,给小姐报仇。   凌北辰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盯着她问,“他做了什么?”   季明舒愣了下,随即笑笑道,“放心吧,他要是有那能耐,也不会成为我的阶下囚了。”   凌北辰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季明舒正色道,“我们该去宜安了。”   提及宜安,凌北辰神色微微一变,点了点头,“是该回去了。”   季明舒默默松了一口气,而今,至少距离伴生蛊发作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 第153章   回宜安   季明舒用了一日整顿天残宫,又派了小随亲自盯着,翌日便和凌北辰踏上了前往宜安城之路。   由于季明舒治好了凌北辰的寒症,明远和冷延两人对她感激不已,对她的尊敬程度甚至快超过凌北辰本人了。   这一路倒也不闷,只是,宜安的局势不容乐观。   凌北辰在马车中翻阅了许多信件,其中还有不少是急件。   越看眉头锁的越紧。   “怎么回事?”   “官场要改制了,太子与越王意见相左,相持不下,皇帝欲让玄清观施法,决定改制方案。”   “越王竟能左右朝政了?”她记忆中,这是一个有过谋反污点的废王。   凌北辰点点头,“太子与皇帝政见不合已不是一日两日了,皇帝有意扶持越王,牵制太子的势力。”   季明舒理解了,“所以,所谓的玄清观施法做决定,其实就是为皇帝支持越王的决定找到合理的借口?”甚至越王的主张很可能就是皇帝本人的主张。   “不错……”   季明舒侧头问,“那么你呢?这件事你站哪一边?”   凌北辰转头看她,目光意味深长,“太子主张对内休养生息,对外强硬,他举荐的官员多与你有关联……”   “我?”   “这些官员,十有七八是云安侯旧人。”   季明舒恍然,笑了笑,“我明白了。”   凌北辰正了色,说道,“官场改制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必须尽快赶回宜安,事态紧急,我先行一步,你到了宜安便去清序学院寻我。”   季明舒挑了挑眉,“你把我当弱女子了?别忘记了我可是天残宫长大的,赶夜路算不得什么。”   凌北辰蹙眉,“你气色不好,不宜再操劳。”   季明舒并不依,有些骄傲地说道,“你不带我,如何确保玄清观那一头不出岔子?”   凌北辰早有打算,“此事我已有对策。”   季明舒耸耸肩,说出他的对策,“对啊,如今你病愈,内功又精进了一成,你大可以杀了无希子。”   顿了顿,她继续道,“可杀他不仅会授人以柄,还可能留下隐患。杀他倒不如当众拆穿他的真面目,让朝臣看清他和他主子的嘴脸,你觉得呢?”   这话说地很深明大义了,但凌北辰并不打算改变主意,对她道,“听话……”   季明舒倒也不坚持了,一副“你随意”的模样,“行吧,那你先走好了,说不定我会比你更先一步到达宜安城。”   凌北辰叹息一声,凤眸很少见地写满了无可奈何,“真拿你没办法。”   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也一样。   人生啊,有时候真奇妙。   一行人加快了速度,终于在第三日日暮时分到达了宜安城。   凌北辰刚进城,便先行一步去东宫了,这一次季明舒没有拦,毕竟她还是世人眼中的妖女,身份敏感,不得轻易露面。   季明舒在冷延的护送下,往清序学院去。   这些日子她按时涂抹明远开的药,而今脸上的伤疤已经好多了。   毕竟她曾经在宜安城生活了小半年,也没少在各种场合露面,宜安城有不少人都认得她这张脸。安全起见,她坐在马车里,连车帘都不曾掀开一下。   她闭着眼睛听冷延讲宜安城近来的情况,讲太子娶了郑婉秋为太子妃,讲安丞相携妻儿老小告老归乡,讲宜安城已半年未下雨旱情严重……   尽管季明舒已经很低调了,却没想到,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冷延,你这车子里坐的什么人啊?”女子极为嚣张的声音响起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季明舒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一时间宜安城的往事都浮现在脑海中……拦车之人不是周菁菁又是谁呢?   当初周菁菁因爱慕凌北辰,没少找季明舒的麻烦,甚至还想要置季明舒于死地。   而今的周菁菁已不同往日,她已嫁于越王,贵为越王妃。   冷延原本已经让出了道路,没想到周菁菁仍要挡路,他强掩不悦,低头道,“禀越王妃,车中乃我家殿下好友,不知越王妃有何赐教?”   “好友?”周菁菁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突然放声大笑,“她季明舒何时不做凌北辰的夫人,要做凌北辰的“好友”了?”   季明舒觉得好笑。当初周菁菁迷上凌北辰时,一口一个“北辰哥哥”,直到她和她打赌赢了,才让她换了称呼,没想到而今周菁菁攀了高枝,便不把凌北辰放在眼中了。   冷延却笑不出来,他沉了脸,“车内乃我家殿下好友,并非王妃所说之人,若王妃无事,卑职先告辞了。”   周菁菁哪儿会轻易放过,她嗤笑一声,并不与冷延多说了,而是朝丫鬟眼神示意,两个丫鬟得了命令,立刻朝四边百姓道,“大伙快看看,晋王长子凌北辰竟然瞒天过海把天残宫妖女季明舒带到宜安城了!”   “凌北辰这是要祸害我们南希国啊!”   “天、天残宫!”   百姓们一听说“天残宫”,顿时退了一丈远,一个个脸都吓白了。甚至没人去思考,车里的人是否真是天残宫季明舒这个问题。   对于百姓们而言,天残宫,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教,天残宫的人,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不能让妖女再祸害人了!杀了妖女!”   “那可是妖女,会吃、吃人的!我们还是快跑吧……”   “跑什么跑!我们人多,妖女再厉害总不能有三头六臂吧!再说越王妃是将门虎女,有她帮忙,一定能将妖女绳之以法!”   “没错,抓住妖女,杀了她!”   百姓们越来越激动,周菁菁目的达到了,她目光掠过了慌张的冷延,从腰间抽出鞭子狠狠一甩,“季明舒,还不出来,你要当缩头乌龟吗?”   冷延接住鞭子,竭力掩住惊慌的神色,他脸色冷冷,“越王妃不要欺人太甚!”   周菁菁眼睛眯了眯,恁是阴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接本王妃的鞭子?信不信本王妃告你大不敬之罪,到时候凌北辰也保不住你!”   冷延却不惧怕威胁,冷硬地回,“卑职若有罪,自有我家殿下发落,就不劳王妃操心了!”   周菁菁气得胸口起伏,一个侍卫竟都敢与她对峙了,简直没把她这个王妃放在眼里,岂有此理!   但很快,她不气了,她眸子犀利地扫向马车。与此同时,飞出三枚飞镖。   飞镖的目标,是车内之人。   冷延一惊,立刻松手去接飞镖。   但他一松手,周菁菁的鞭子便如活的一般,灵活地甩入车内。   冷延大惊,不好! 第154章   妖女伏诛   便见车内之人握住了鞭子。   虽然只能看到一只手,但是那只手给人气定神闲之感。   人们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只手,一下子心里全没底了。   叫嚣的声音都弱了下去,仿佛担心声音大一点儿,就会变成妖女的“食物”。   周菁菁握着鞭子的一头,却叫季明舒握住了另一头,她无法施展,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当初她第一次找上季明舒,便是这样对峙着,后来季明舒还招来杀人蜂,让她吃了大亏。想起往事,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决意要活剐了季明舒。   周菁菁冷笑,“妖女,你竟然敢来宜安城,便应该做好伏诛的准备!”   有了周菁菁这句话,百姓们顿时找回力量,跟着喊——   “妖女伏诛!”   数百人这么喊,气势十足,就是个聋子,也能听到。   车帘终于缓缓掀开。   却是一位俊朗的公子哥儿!他睡意惺忪,生气地问,“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这么大的阵仗,在做什么呢?”   人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个皆傻眼了,就连周菁菁都愣住了。   哪有什么魔教妖女,车里明明是个男人啊!   冷延反应很快,他立刻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让何公子受惊了。”   何慕秋露出一抹非常有魅力的笑容,把玩着手中的鞭子,“越王妃有心为难,你哪里有办法?”   周菁菁总算回过了神,又是气急又是不甘心,质问,“何慕秋,你怎么会在此?”   何慕秋松了手,将鞭子还给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动作优雅地擦手,同时回道,“越王妃会不会管的太宽了?本公子又不是越王爷,去哪里做什么,可不用向你汇报吧?”   “噗……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百姓们前一刻还紧绷着,这一瞬被何慕秋的话逗得捧腹大笑。   传闻真是不假,首富之子何公子这张嘴啊,真是有名的毒嘴!   周菁菁脸色铁青,但她顾不上何慕秋的戏谑,她满脑子都是季明舒的行踪,“何慕秋,是不是你把季明舒藏起来了?快把妖女交出来!”   何慕秋蹙眉,“季明舒乃魔教妖女,本公子和她可没有瓜葛,请越王妃慎言,不要平白诬赖本公子!”   周菁菁冷笑,“谁不知道你和凌北辰是好朋友,他想要藏人除了找你还能找谁?”   何慕秋无奈叹气,“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真不错!罢了——”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本公子可不想背窝藏魔教妖女这样的罪名,既然越王妃心存疑虑,那本公子就随越王妃走一趟吧,亲自去越王府向越王解释。”   “不过嘛——”他眼睛眨了下,尽显风流意态,“素闻越王爷疑心重,若是王爷怀疑别的什么,越王妃可别又怪到本公子身上。”   “你!”周菁菁要气死了。   何慕秋笑眯眯道,“冷延,转道去越王府,正好本公子有笔生意想和越王谈……”   周菁菁立马喊住他,“站住!不准你去越王府!”   何慕秋道,“王妃这就不讲道理了吧?罪名随意安,还不许人辩解了?就是衙门,也没有这样办案的。”   周菁菁冷哼一声,“何慕秋,本王妃不与你多说,你转告季明舒,她敢回宜安城,本王妃必定让她无立锥之地!”   说毕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侍女拍马离去。   何慕秋以一种暧昧不清的语气朝她背影喊道,“烦请越王妃替本公子向越王问好,说本公子有空会上门拜访……”   这一句,差点儿让周菁菁从马背上颠下来。   冷延看着周菁菁的人走远了,又待百姓散开了,他才松了一口气,对车内的何慕秋道,“多亏了何公子……”   “去清序学院……”吩咐完后,何慕秋贴近车门,挨近了冷延,一副八卦的语气问,“快和我说说,这一个月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偶尔也收到子缓的信件,但是信上内容只有只言片语,而且都是公事,他便只能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丝丝八卦的信息,子缓以当今左丞相之尊怎么可能冒着极大的危险去天残宫呢?怎么想怎么都是不合算的买卖啊!   只有一个解释:为了季明舒。   他现在好奇极了,心里跟猫抓似的。   冷延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来,“殿下与夫人和好了。”   何慕秋白他一眼,“快点儿!快点儿!”   ……   季明舒避开周菁菁后,径直去了清序学院。   这一次,明远直接将她带到了洗墨阁,找了丫鬟伺候她梳洗。   季明舒洗去了一身的风尘仆仆,换了一身舒适的素衣,又坐在铜镜前,仔仔细细地抹了药膏。   再有两日,脸上的疤就该全消了。   这个房间她原本来过,那时候这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一应布置皆是男子的冷硬之风,而今看着却不大一样了。   房间里多了些色彩,比如新增了檀香木铜镜,铜镜旁还搁着许多女子用的胭脂之类的瓶瓶罐罐,屏风也换成了仕女图的……总之整个房间相较之前,柔和多了。   凌北辰分明是同时与她抵达宜安城的,这里只能是他提前让人安排的,可他们几乎一直待在一起,她都不知他何时做的这些事。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唤回了季明舒的神思,她大抵猜到来人身份,嘴角浮起一抹笑来。   她去开门,果然看到了何慕秋,她笑了笑,“多谢何少方才替我解围。”   何慕秋一时有些恍然,只觉得她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从前的季明舒行事张扬,连他都吃过两回哑巴亏,以至于他看到她就想绕道走,而今的她气质缓和了许多,少了两分锋芒,连一句简单的道谢都多了一分真诚,似乎她,真正地将自己摆在子缓妻子这个位置上了。   季明舒自然看得出他惊讶于她的变化,她笑了笑,以一种老友见面的口吻问道,“许久不见,何少别来无恙?”   何慕秋回神,原本有些尴尬自己的失神,但见她如此坦然,他便也坦然了,“嗨!我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能有什么事儿?要说有事儿,也就是,子缓离开宜安一个多月了,想子缓想得紧啊!”   季明舒笑了笑。   何慕秋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好意思对季明舒问出那些问题来。寒暄了两句后,他便告辞了。   “你且忙,我回去让人准备酒宴,晚上给你和子缓接风。” 第155章   醋意   耿宏在明远的救治下,保住了一条性命,如今他也被安置在清序学院。   休养了这些日子,他终于恢复了神智。   他一醒来,便关心季明舒的情况,得知她无恙后,他便又开始担心云家机关术,季明舒让他什么都不必担忧,她会收回云家机关术。   刚从耿宏处出来,季明舒便瞧见了一位小熟人。   那满脸的别扭和较真,除了小青云还有谁呢。   季明舒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小青云,好久不见。”   小青云没反抗,眼巴巴地望着她,直让季明舒觉得自己好似做错了什么。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你……”你啊你的半天,偏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明舒非常有耐心,等待他的后文。   小青云抿抿唇,终于一口气问了出来,“你当真是云家传人?”   季明舒一把捂住他的嘴,确认没人偷听,这才放开手,循循善诱道,“这是一个秘密,不能随便说出口。”   小青云惊呆了,没想到这个消息竟然是真的。   他一直以为云家机关术已经绝迹,云家人都没了,真心热爱机关术的他便发誓,此生要以云家为榜样,要用一辈子的时间追寻伟大的机关术。   却没想到,云家竟然还有后人,而且就是季明舒!   当初季明舒与他打赌,说一个时辰解开机关魔方,他那时觉得她吹牛,在骗他,可现在他信了。以云家人的天资,小小一个机关魔方算什么?   小青云看着她,激动地泪流满面。   季明舒懵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欺负小孩儿呢!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别哭,你想学机关术,改日让你学就是了。”   谁知,小青云咚的一下,突然跪地,朝她磕了一个头。   季明舒失笑,去扶他,“快起来……”   然而小青云一下子蹦起来,飞快跑开了。   季明舒看了他背影一会儿,轻笑了一下,真是一个别扭又可爱的小子。   这一日,凌北辰与太子商议完事情后,又回王府拜见了晋王与晋王妃,而后便去了中书省处理事务,待他回清序学院,天色已经晚了。   而那何慕秋,鼻子似狗一般灵,凌北辰前脚踏入洗墨阁,他后一脚就领着十几个家丁追来了。   这声势浩荡的样子,若非对象是何慕秋,冷延都要拔剑了,这真的很像是来打群架的……   何慕秋激动地凑近凌北辰,“子缓,我来给你接风洗尘了!”说毕折扇一指,吩咐下人,“快,把东西都摆好。”   下人们安放好特意带来的红木桌案,又将一道道美味佳肴摆了出来。   每道菜肴都用厚棉包裹着,因此保温,一路过来,也还是热的。   片刻后,长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四五十道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放完了菜肴,便是美酒,酒是堪比贡品的秋露白,酒杯是世间罕见的琉璃杯盏。   凌北辰倒是没说什么,季明舒咂咂嘴道,“这般奢靡,何少不愧是宜安城第一纨绔啊!”   何慕秋揉了揉鼻子,一时间觉得某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何慕秋想问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刚落座,凌北辰便挥退了下人,两夫妻很自然地问起朝堂局势了。   “怎么样了?”   “明日朝堂之上,无希子做法,做出抉择。”   “这么快!”   “嗯……”凌北辰缓缓点头,“越王举荐官员多是南阳势力,他若得逞,会直接削弱太子在朝堂的影响。”   “太子怎么说?”   “明日有劳你了。”   季明舒这下放心了,她原本担心太子有别的想法,那她就不好动手了。   不过仔细想想,太子苦玄清观久矣,若他有办法对付玄清观,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想起无希子,季明舒脸上浮起一抹冷笑,他使用禁术杀了季家人来害她,这笔账她还没与他算呢!   真是,山水有相逢啊!   “太子还说……”   季明舒回神,见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有些奇怪,“太子还说了什么?”   凌北辰仿若无事般收回视线,用银筷给她夹了一个鱼丸,“他让我替他问候你。”   季明舒微怔,随即笑了一下。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太子说这句话的神情,当初从军营出来和太子并肩而行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这么久了,太子一直都没变。   “很久没见到太子殿下了呢。”   凌北辰没应答,夹了一筷子醋溜土豆丝,默默品尝着。   何慕秋看着毫无所知的季明舒,“咳咳咳……”他将一份菜递到季明舒面前,“嫂子,尝一尝这个酸萝卜炖老鸭汤。”   季明舒不明所以,尝了一筷子。   何慕秋又端过去另一道菜,“再尝尝这个酸菜鱼。”   “噢,还有这个醋溜白菜。”   季明舒可算回过味来了,她瞅了一眼毫无反应默默吃菜的凌北辰,心里好笑。   但她面色正经,将一盘盘菜推到凌北辰面前,“殿下别光吃土豆丝呀,这一道酸萝卜炖老鸭汤也很不错的,还有酸菜鱼、醋溜白菜……”   凌北辰倒是依次夹了一筷子,都尝了尝。   季明舒眨眨眼问,“如何?”   凌北辰肃脸,“尚可……”   “看来殿下喜欢这些菜……”季明舒将其他菜都推远了,将一道道酸味儿的菜放在他面前,“殿下喜欢就多吃点儿。”   凌北辰凤眸扫了这些菜一眼,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   季明舒忍着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自顾吃的欢乐。   何慕秋看着这一幕,大为震惊。   这不是被拿捏的死死的是什么?   这还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只有他耍人没有人耍他的子缓吗??   他笑呵呵地端着一盘豌豆黄递过去,“这个点心我家厨娘做的特别绝,子缓你给尝一尝评价下呢。”饱了个鬼!就没吃几口。   季明舒却伸手接过了豌豆黄,她对呆愣的何慕秋道,“我家殿下爱吃酸的,这种甜掉牙的,他不喜欢,烦请何少把山楂糕递过来吧。”   何慕秋这下是帮不上忙了,他突然间也想通了,难得看到子缓这副吃瘪的模样,看戏有啥不好的?   他乐呵呵地将山楂糕递过去。   凌北辰相当冷傲,“不吃了……”   季明舒还是很懂适可而止,她没再围绕酸这个话题说什么了。   何慕秋腹排,娶一个有本事又有脾气的女人,可真是一件有挑战性的事情啊!   变故毫无预兆地降临。   突然间,寒光一闪,数十根银丝直扑季明舒而来。 第156章   星月   这样的速度,季明舒根本避不开。   她却淡定无比,甚至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凌北辰携着她避开,同时衣袖一扫,便见那银丝被击退。   此时,大概只有何慕秋还不明所以,他拍桌子站起来,朝空中大喊,“什么人,胆敢在清序学院放肆?”   季明舒泰然自若,离开凌北辰的怀抱,走上前几步,对着墙说道,“无忧姑姑,既然来了还不现身?”   何慕秋呆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道墙。   果然便见一名道姑模样的人飞上了墙头,而她怀中持着一把拂尘,能看出这拂尘便是刚刚攻击人的银丝。   无忧眸子眯了眯,“望舒,你这个小贱人,快说,你使用什么卑鄙手段杀了宫主?”   这声“小贱人”叫的,季明舒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但凌北辰眼里闪过了杀意。   季明舒笑了,“无忧姑姑果真是离开天残宫太久,消息都不灵通了,你难道不知,杀谢凝雪的人是谢无渊么?”   无忧恼怒,“闭嘴!你休要蒙骗我!少主怎可能杀宫主?分明是你这个小贱人,使用诡计对付少主与宫主!”   季明舒很可悲地看着她,“世人多愚昧,通常只愿意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看来这话真是不错,连无忧姑姑你,也不能免俗。”   无忧冷笑,“少花言巧语了!我当初就说,天青子教了你这么个徒弟是养虎为患,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今天要杀了你,为宫主报仇!”   季明舒看着她,只笑。   无忧心里有些发虚,以季明舒的幻术,根本敌不过她,为何季明舒会如此气定神闲?莫不是她幻术精进了,而她也是以幻术杀了宫主?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定定心,甩着拂尘朝季明舒攻去。   季明舒不闪不避,只看着她。   何慕秋看得心惊肉跳,想要帮忙,但看子缓都不动,他也不好出手,“子缓,危险,快帮帮嫂子呀!”   凌北辰自然是镇定。   无忧心里直打鼓,季明舒这是何意?不闪不避,立马就会被她的拂尘锁死了。   但眼见着马上得逞,她心一横,摒弃了浮思,加了几分内力,银丝顿时增加了一倍,那样子像要把季明舒淹没了。   何慕秋看得心都揪起来了,完全搞不懂两夫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在这时,更加让他错愕的一幕发生了。   便见那些银丝如同长了眼睛似的,在快触及季明舒那一刻,突然临阵倒戈,纷纷飞向无忧。   只一瞬,万千银丝便将无忧裹了个严严实实,如同一个蝉蛹。   无忧满脸不可思议,“怎、怎么回事?”   季明舒不语,只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无忧很快定心,告诉自己这是幻术,她迅速封闭五感,再次睁眼,却见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变化。   这……怎么可能?   拂尘是受内力驱动的,季明舒的内力早被无妄水洗刷干净了,她怎么可能驱动拂尘?   无忧百思不得其解,咬牙道,“妖女,你使的什么把戏?”   季明舒并没有解答她的疑惑,而是说道,“无忧姑姑一生侍奉谢凝雪,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她的结局……”   “闭嘴!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季明舒并不管她的抗拒,悠悠说道,“谢凝雪被自己亲儿子谢无渊下毒,被他吸干内力,最后被一掌打死……谢凝雪至死也没闭上眼睛。”   “不!你骗我!不可能!少主绝不可能杀宫主!”无忧陷入痛苦,几乎是狂喊出口的。   季明舒并不理会她自欺欺人的话,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了,她缓缓收紧手心,便见银丝逐渐上移,将无忧的脸也紧紧包裹住。   待她的手紧握成拳,便见银丝团突然炸开,“大蝉蛹”突然化成了粉末,而无忧便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只有淡淡血腥味证明她确实存在过。   季明舒并没有心软,无忧对谢凝雪极忠心,留下她只会埋下祸根。   何慕秋早傻眼了。   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神仙般的本事,他现在怀疑,若是子缓和季明舒打起来,子缓会不会是她的对手……   惊叹过后便是毛骨悚然,这位主儿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啊!   他突然觉得,季明舒对他已经相当温柔了。   发生了这变故,吃饭的心思是没了。   冷延等人进来收拾现场,而凌北辰和季明舒赶了几天路,明日又要应付玄清观,于是准备歇下了。   何慕秋自然识趣得很,自觉地告辞了。   从清序学院出来,何慕秋有些缓不过神。   子缓与季明舒破镜重圆,他自然为两人高兴,但高兴之余,他心里也无可避免地有些孤单。虽然他红颜众多,但知心者无啊!   他不禁叹口气,抬头看着夜空。   一轮金黄的弯月挂在天边,在它旁边,一颗明亮的星星忽闪忽闪的,一星一月,遥相呼应,夺尽风华。   那颗星星,正是北辰星。   看着看着,何慕秋神色变了变。   自古以来,北辰为星,明舒代月。   季明舒,凌北辰,明舒,北辰,一个月亮,一个星星啊!   这把狗粮,他吃饱了!   何慕秋收回视线,觉得自己更孤独了。   ……   翌日,季明舒易容为一个长随,跟在凌北辰身后。   这个时间进宫的都是穿着朝服的官员,但凌北辰身为皇室子弟,又是左丞相之尊,便省去了排队的麻烦,可以直接走专门通道。   季明舒的易容术自不必说,很容易便瞒过所有人的眼睛,顺利地进了宫。   不料刚进了宫,便听到女子的声音道,“凌大人,许久不见了,近来可还好啊!”   凌北辰转头,对着女子淡淡道,“多谢越王妃关心,本官无恙。”   周菁菁不介意他的冷脸,甚至还笑了笑,主动说道,“本王妃正好也要去大殿,一起走吧?”   凌北辰非但不接茬,还冷冰冰地提醒,“朝廷规矩,后宫及女眷不得参政,现在是朝会的时间,越王妃恐怕不适合出现。”   周菁菁道,“我家王爷近日腿疾复发,本王妃特意向父皇请旨,父皇允了本王妃,可以随时陪伴王爷身侧。”   凌北辰听完,便也没说什么,向她微微颔首,便带着长随往前走了。   待两人走开了,周菁菁的视线停在了长随身上…… 第157章   枯井   距离朝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足以做出很多安排了。   季明舒靠近凌北辰,压低声音说,“我先去玄清观看看。”   凌北辰凤眸微敛,低声嘱咐,“小心些……”   季明舒点头,便从一个路口走开了。   季明舒刚刚走开,不远处的青松后走出来两人。   “王妃,您怎么盯着那个长随瞧啊?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长随。”周菁菁自以为还是挺了解季明舒的,今日这种时候,季明舒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她会盯紧每一个可疑之人。   “啊?不会吧!”丫鬟完全看不出这长随何处不简单。   “别废话,跟上去!”   季明舒穿过一个月洞门后,已化身为玄清观一个普通道士。   玄清观弟子数百,她扮作道士再普通不过。   这一路并没有引起人注意,径直到了玄清观。   一到玄清观,她便闻到了浓烈的幻香痕迹。   通过味道可以判断出,这些幻香的配方大多都是劣等的配方。   可见无希子根本无心培养出幻术人才,只是想通过自身高明的幻术稳固他国师的地位。   “这是师尊待会儿做法用的大鼎,再擦一遍,一丝灰尘也不能留下。”   “是是是,师兄!”   季明舒看过去,只见几个道士正在收拾无希子做法用的物件,而无希子本人,还不见踪影。   季明舒如同一个普通弟子般,很自然地上前。   几个道士顿时看向她,为首之人皱眉,“我看你眼生得很,你叫什么名字?”   季明舒站定,垂首恭敬地道,“弟子叫不言,才来玄清观不久,所以师兄不认识弟子。”   那道士见她态度端正,挥挥手道,“行了,忙你的去吧!”   季明舒却没有走开,而是略带愁样,“请问师兄,师尊大人在何处呢?”见对方眉心隆起,她立马捧出一个白瓷瓶,说道,“师尊让弟子把这瓶幻香送过去,但玄清观实在太大了,弟子找不到师尊的住处……”   没错,季明舒打算先下手为强,先收拾了无希子,让他在待会儿的朝会上吐露自己的老底。   那道士原本不信她,毕竟一个新弟子有何资格亲自向师尊送幻香了?但是接过瓷瓶闻了闻,他神色就变了。   这幻香不一般!   这效用怕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种幻香都要好!   能调配出这等幻香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师尊,怕没别人了。   这下,他不信也得信了。   他立马换上了一个笑脸,亲切地说,“玄清观大着呢,也难怪师弟会迷路。你从这条道走到底,再左转走到底,便是师尊练功的地方了。”   季明舒笑了笑,“多谢师兄指点。”   “客气客气,待师弟见到了师尊他老人家,别忘了替我美言几句,我正在为师尊准备法器呢。”   “一定一定。”   季明舒正要转身,一阵凌厉之风从背后袭来。   她下意识避过。   只听“铮”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到大鼎上,而后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东西,是一枚飞镖。   那道士立马去摸大鼎,见大鼎无恙,这才跳起来,目光一扫,朝空中喊道,“放肆!什么人敢在玄清观撒野?不要命了!”   季明舒隔着一段距离,和周菁菁对视上了。   刚刚那枚暗器正是她打出的,而从周菁菁此刻的眼神中,季明舒看得出,她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周菁菁上前两步,目光缓缓从季明舒身上移开,对那道士冷哼,“暗器是本王妃打的。”   道士一看是越王妃,顿觉不好惹,他赔笑道,“原来是王妃娘娘,您哪儿生气了,小道向您赔罪就是了,您……这又是何必呢?”   周菁菁哼一声,目光移到季明舒身上,“可知她是何人?你们玄清观敢留她,本王妃看不仅你活腻了,你们师尊无希子更是活腻了!”   这些道士在玄清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认识周菁菁,知道她是武威将军之女,是现在的越王妃,是在皇上面前也能说得上话的人物,自然不敢得罪她。   为首的道士反应很快,他赔笑道,“可是不言得罪王妃娘娘了?若是这样,小道让她向您赔罪。这点儿小事,就不用惊动师尊他老人家了吧?”   周菁菁向来瞧不起这些谄媚之徒,她不再看这人,视线移到乔装过后的季明舒身上,“季明舒,这般藏头露尾的,真让我瞧不起你!”   “季、季明舒……”   几个道士吓得傻眼了。   季明舒,那不是天残宫的妖女吗?   眼前这个普通弟子模样的人,竟然是妖女季明舒?   季明舒莞尔,“没想到我离开宜安数月,还劳周大小姐如此记挂。”   周菁菁抽出鞭子甩了个空响,“少废话!季明舒,今日你既然来了,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季明舒微微偏头,“那可得看你本事了。”说毕眨了眨眼睛,脚尖点了点地,竟然……飞走了。   周菁菁眼睛瞪圆,季明舒居然要逃!   周菁菁正准备追上去,丫鬟不禁劝道,“王妃,这毕竟在宫里,还是在玄清观内,若事情闹大了,恐怕王爷那边不好交代……”   “怕他做什么!季明舒是朝廷钦犯,谁敢阻我抓她?!”说毕对几个呆瓜般的道士说道,“朝廷钦犯混入你们玄清观,无希子也有脱不开的关系,还不快追!”   一堆道士后知后觉应道,“是是!”   季明舒的轻功很一般,没两下就被周菁菁和一帮道士追上了。   她被包围,这下是退无可退了。   “哈哈哈,季明舒,你也有今天!”   “唉……”季明舒叹一声,“看来我们真是八字不合,遇上了就落不到一件好事。”   周菁菁冷笑,“废话少说,还不束手就擒!”   季明舒真有些为难了,她可以发动幻术,催眠这些人,但是朝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若施展催眠术,势必会影响朝会……   周菁菁见她神色为难,愈发得意,她手持长鞭,走出了两步,“都别动手,本王妃要活捉她!”   长鞭一扬,鞭身如同游龙一般探向季明舒。   没想到季明舒俯身冲入了庭中一口枯井。   周菁菁想也没想便追上去,匆忙间都没听清楚道士们拼命的呼喊。   她只看见,素色身影如同落叶般坠落,却回头对她一笑,这一笑让她几乎发狂,眼见素色身影消失无影,她心一急,加快了速度。   然而,她刚接近井口,便看到数不清的毒蛇朝她飞来,这场景令人头皮发麻!   她告诉自己,这是幻术,是玄清观骗人的把戏,因此她忽略了眼前所见,仍然往下冲。   然而肩膀突然传来痛感,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中了。   她大骇,立刻退出。   周菁菁按着胳膊浸出的黑血,一把抓住一个道士衣襟,“怎么回事?”   道士吓得结结巴巴,“那……那是师尊布置的机关,专防闯入的贼人。”很快他反应过来,“王妃您放心,这个陷阱设置了十余年,从来没人能活着走出来过!钦犯不长眼,自己闯进去,定会死无全尸!”   …… 第158章   做法   周菁菁虽然很想亲眼见到季明舒的死状,但是这个陷阱的厉害她也见识到了,不敢轻易涉足。   而另一边,已有人来通知,朝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服了道士给的解药,简单包扎了伤口,便往大殿去了。   此时的朝会上,皇帝正坐于上首,文武百官齐聚一堂,而他们前面站着的,分别是太子与越王。   太子再次陈情,“皇上,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国家大事利用鬼神之说做决定,实在不妥,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越王立刻回应,“太子此言不妥,玄清观乃我南希国国观,若无玄清观保佑,南希何来数十年太平盛世?此等重大决定,正应该由玄清观请示天神旨意。”   太子还想再说什么,但皇帝开了口,语气淡漠,“太子,朕意已决,不必再言。”   皇帝此言一出,太监顿时高唱,“请国师!”   这一声响起,百官分成两拨,站到了边上,将大殿中间让了出来。   此时众人心情各异。   越王一脉官员自是得意,觉得稳操胜券了。   而太子一脉官员,一个个灰心丧气,看了太子脸色,又看了看左丞相凌北辰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来,只能告诉自己听天由命了。   无希子并不知道玄清观刚刚的变故,不过就算他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一副超然物外的姿态,走到了大殿中央,向皇帝行了一个道家礼,“参见皇上。”   皇帝看到他,脸色缓和了许多,“国师免礼。此次请国师,是为了一项有争论的国策,太子与越王意见相左,朕亦甚觉为难,所以不得已劳烦国师请示天神的旨意。有劳国师了!”   无希子颔首,“为皇上分忧,乃贫道分内之事。贫道已让人在殿外设了祭台,请皇上、太子、越王与诸位大人同去一观。”   在皇帝的带领下,文武百官都出了大殿,围绕在祭台四周。   无希子让人点了两根线香,一根代表强硬派,一根代表保守派,而后让人盖上了大鼎,开始做法。   太子凌墨枫靠近了凌北辰,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某人,他压低声音问道,“她没来吗?”   季明舒幻术的本事,太子是亲自见识过的,她是唯一能和无希子对抗之人,若她不在,恐怕真要让无希子把这场戏演下去了。   凌北辰微微抿唇,“她应当还在玄清观。”   此刻,凌北辰也是拿不准的,他默了默,问道,“若今日无希子得逞,殿下可准备好了惩贪令?”   太子点了点头,反问道,“你有那批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   凌北辰道,“还差一点,多给臣一日的时间。”   太子惊诧,没想到凌北辰昨日才回宜安,两日间便能查出十来个官员贪污纳贿的证据,要知道,刑部查案,通常查一个官员可能就要数月。   不过,他信他。   凌北辰具体使用什么手段,他不管。   他只需相信一件事:凌北辰与他目标一致,都是为了南希国。   太子犹豫了下,看着玄清观的方向目露担忧,“子缓,你要不要……去看看?”   凌北辰凤眸凝了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掀起淡淡的温暖的弧度,他回道,“玄清观为难不到她。”   太子鲜少看到他以这种笃定的语气说起一个人,不知为何,心漏了一拍,但表现出来,仅仅是有些错愕罢了,很快他点点头,“嗯……”   另一边,无希子已经以内力御剑,开始做法了。   大臣们望着宝剑在无希子的掌控下,在空中转来转去,一个个无比崇拜。   太子看到这一幕,心痛极了。   这些年,玄清观用这种把戏欺上瞒下,竟一次次地左右国家大事。   这种事情,何时才是一个头!   无希子闭目,似乎真向天神请旨一般,“今南希国策难定,请天神示意,当保守或强硬!”   语毕,无希子手掌收拢,顿时那把剑飞向大鼎,牢牢插到大鼎前的地面上。   “叮”的声音绕梁不绝,这声音仿佛扣在了大臣们的心头。   虽然大鼎还没有揭开,但是大臣们似乎已经看到鼎内的内容了。   这些年来,开坛做法得出的结果,有哪次是和陛下的意思不一致的?从来没有。   保守派一个个得意洋洋,似乎已经看到结果了,而强硬派一个个面如土色,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无希子朝皇帝道,“答案已经在大鼎里了。”   皇帝看着很高兴,“还请国师为我们揭晓天神的旨意吧!”   无希子朝两个弟子点点头,两名弟子依言去抬开了大鼎的盖子。   虽然已经猜到答案了,但是没亲眼看到,还是不死心,所有人皆伸长脖子看过去……   便见大鼎里,原本代表强硬派的线香已然熄灭了,而代表保守派的线香还燃地很好。   答案揭晓了,一片哗然。   皇帝心里很满意,但面上表现并不明显,看起来只是遵从神明旨意罢了。   而主张保守的越王就难掩得意了,他坐在轮椅上,常年阴鸷的脸上出现了笑意。   这种高兴的时候,越王却发觉他的王妃一直盯着凌北辰瞧,他的脸瞬间阴沉了下去,“王妃在看什么?”   周菁菁立马缩回了视线,她刚刚满脑子都在想季明舒的事情,所以才会观察凌北辰。   没想到让越王误会了,她到底有些忌讳他,很快回道,“臣妾听说季明舒回来了,不知道凌北辰会不会让她偷偷潜入,破坏国师的计划。”   也不知越王信了没有,他冷哼一声,“结局已定,就算她季明舒再厉害,又能如何?何况她一个钦犯,只要她胆敢出现,满宫的禁卫军能饶了她吗?”   周菁菁不敢反驳,“王爷说的是,是臣妾多虑了。”   眼前的结果让人失望,但是太子很快接受了这种结果,对凌北辰道,“这里有我,你还是去看看明舒吧,若是她有不测,孤难辞其咎。”   凌北辰却看着天空,目光微微凝滞,“风向变了。”   太子并未看出哪里不对劲,而另一边皇帝已经开始宣布结果了,“诸位爱卿,辛苦国师请得神旨,既然天神示意我南希走保守之路,朕宣布,官员改制由越王——”   话未说完,皇帝发觉不对劲,大臣们一个个的居然不听他说话,而是抬头望着天。   天有什么好望的?难不成真会出现个神仙不成?   不过,鼻子落下一片冰凉,让他的怒意顿时化为惊疑。   皇帝不禁也抬头望天。   秋高气爽的天气,竟然——   下雪了! 第159章   雪   竟然下雪了!   这个时节,怎么可能下雪!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无希子很明显在怀疑什么,他定定心,眸子变得锐利,然而所见之景并无变化。   一片雪花飘入了他眼睛,冰寒和温暖相触碰,那片冰寒很快就融化了,湿润了他的眼眶。   真的,下雪了。   不仅下雪了,而且雪越下越大,一大块如棉絮般的雪花飘了过来,人们的视线紧随着它,便见它飘落下来,好巧不巧的,竟直接穿过了线香顶部燃烧的部分,将线香扑灭了。   代表保守派的线香也灭了!   而且是被突如其来的雪给扑灭的。   这……   莫非是天意?   此时此刻,上至皇帝,下至一众保守派官员,一个个脸都白了。   此情景,好比一出窦娥冤,这是连老天也看不下去这个决策了吗?大臣们不禁看了看皇帝和越王。   此时皇帝哪里顾得上群臣,看着漫天雪花,他面色僵硬,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三日的人一般。   这些年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快速地在他脑中飞过,他第一次产生一个念头:难道他都做错了,老天要来收他了吗?   越王年轻,心也够狠,他鼻翼抽动了一下,很快道,“天降异象,必定有妖物!请国师算一算,为我南希除妖孽!”   此刻站在越王身旁的越王妃周菁菁面色有异,她心里怀疑着什么。   但是那个怀疑让她不寒而栗,她很快打消了这个怀疑,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   无希子很快点头,“是,贫道这就做法。”无希子虽然心底有疑虑,但是一时之间也想不透其中缘由。   无希子双指并竖,指向地上的剑,只听“铮”的一声,便见剑自己从地上拔出,飞了起来。   剑身由他操控着,盘旋于空中,他念道,“请天神示警,妖孽何在,助南希太平盛世……”说着他闭上眼睛,低声念口诀。   随着他这一开口,许多大臣悬空的心一下子抓到了实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就连皇帝都一瞬不瞬地盯着无希子,仿佛这是他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便只有凌北辰作壁上观,当这场雪下下来的时候,他便知道她来了,无希子逃不掉了。   而太子的疑问皆在凌北辰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也一径沉默着,看着无希子表演。   变故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只听“叮”的一声,便见剑身炸开,碎片凌厉地射出。   一块碎片飞向无希子,他险险避开,那块碎片钉在了他身后的小道士身上。   “啊!啊啊啊!”小道士看着自己肩胛血流如注,后知后觉地发出杀猪般惨叫。   无希子站定,朝空中喊道,“什么人在作怪?还不滚出来!”   他不知道,此时他的模样,毫无南希国国师的威仪,看起来像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小人。   大臣们面面相觑,看了看狼狈的无希子,又看了看满地的铁片。   紧接着,让人更加惊诧的一件事发生了——   便见一个巨型雪团由远及近,飞到了众人面前,只一瞬,雪团炸开,雪花飘飘扬扬四散着,而一位白衣蒙面女子于雪花漫漫中缓缓落地。   无希子目光一变,紧盯女子双眸,试图催眠她,却发现完全无用,情急之下,他以内力吸起一块剑身碎片,朝女子射去。   女子脚尖轻点,施施然避开这一击,站定时眸光一寒,便见不知哪儿来的雪铸长绳灵活地缠上无希子的脖子和四肢,将他禁锢住。女子声音自带威仪,“无希子,还迷途不返吗?”   无希子试图挣脱,却发现雪绳比铁链还要牢固,无论如何也挣不脱,他呆住了,这根本不是幻术可以做到的,这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力量……   “神、神女……”不知谁开了个头,大臣们一个个都跪了下去。   大臣们跪了一地,甚至不敢抬头瞧“神女”,生怕亵渎了神仙,满地只见红色和蓝色官服。这是除了皇帝和太子以外,唯一一个能让百官跪的如此齐整之人了。   满场之中,便只有皇帝、太子、越王等皇室中人未跪了。   很显然,大家都在看皇帝的意思。   而皇帝,早已懵了。   他绝望地收回看无希子的目光,心里一片死灰,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璀璨鼎盛的南希国,十多年过去了。   如今的南希国民生凋敝,而这转变,正是发生在他登基之后,老天爷这是派神仙来惩罚他了吗……   膝盖突然无比的沉重,皇帝看着“神女”,渐渐屈膝……   “皇上!不要信她,她是季明舒,是朝廷钦犯!”无希子突然开口喊道。   季明舒原本也没打算隐瞒身份,她揭开面纱,“不错,是我,又如何?”   此言一出,百官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神女”,小声地议论着。不过,没有一个人爬起来,所有人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皇帝神色变了变,刚刚满腔的惭愧此刻都被震惊所代替……“神女”竟然是凌北辰的夫人季明舒。   他一时竟想不透,究竟是神仙也站在了太子一方,还是此事是太子蓄意谋划?   季明舒自然不认为单凭这种神迹就能打败无希子,她从袖子取出几本册子,“无希子,你身为南希国国师,却暗中和西宣国勾结,你还不认罪?”   无希子满脸震惊地看着几本册子,随即满口否认,“你休要污蔑本尊!”   季明舒手摊开,“这是无希子与西宣国往来的证据,诸位请看。”   中书省的官员见状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从季明舒手中取过了册子,一目十行地看过,随即义正言辞道,“不错,无希子果然里通外贼,这是铁证!”   说毕将罪证传给了其他官员。   无希子从大臣们越来越凝重的神情中看出,这些信件不是伪造的……   可这些机密他藏在布置幻阵的密室中,十多年来从无差池……季明舒是何时混入玄清观的?又是怎么拿到这些密信的?   季明舒看着他迷惑的眼神,只勾出一抹笑。   无希子知道自己完了,可悲的是,他竟然栽在了一个黄毛丫头手中。   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了,此时功名利禄权势富贵他皆不放在心上了,脑海中闪过一幕,那是他初入幻宗时,师父教导他的一句话——   “虚便是实,实便是虚,心中无鬼,世上自无神仙。”   无希子看着季明舒,满腔的不甘心都喊了出来,“你究竟是人还是神?!” 第160章   神女   是人还是神,这个问题季明舒不会回答无希子。   问出这个问题的无希子,已经是输的彻底了。   而关于季明舒是人是神的问题,在场众人,各有自己的答案。   事已至此,太子立刻朝皇帝跪下,“皇上,罪臣无希子通敌卖国,事关重大,请皇上降旨,彻查此案!”   随着太子请命,许多大臣纷纷跟随,“恭请皇上圣裁!”   满场之中,除了皇帝还站着,身有腿疾的越王还坐着,所有人都跪下了,就连周菁菁,也压着满心的疑窦和恐惧随众人跪下。   皇帝的目光几乎未离开过季明舒,不经意和她对上了视线,他眼神闪了闪,颤声问道,“你当真是神女?”   皇帝素来信奉鬼神之说,因此才会将玄清观奉为国教,宠信无希子多年。   他知道无希子有通天的本领,这些年他已见证过无数次了。   但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天神竟真的会出现在他面前。   季明舒没有直接回答皇帝她是人是神的问题,只是抬头望着天空,漫天雪花倒映在她眼眸中,她出现怜悯之色,“宜安城已半年未下雨,旱灾严重,影响数十万百姓,这场雪在今日午时会转为小雨,雨会下三天,缓解灾情。”   此言一出,满场震惊。   当……当真会下雨吗?   先前司天监夜观天象,下过断言,宜安城会大旱三年。   如今才是第一年呢。   不过,绝大多数的人对季明舒“神女”的身份确信无疑了,因此听了她的话,众人皆欣喜,宜安城的旱灾有救了!   但在人们欣喜之际,有一人站了出来,质问道,“你说午时会下雪,可是指午时正点?”   越王看着站出来的越王妃,脸黑到了极点,“王妃,不得口出狂言!”   虽然他也不想季明舒如此风光,但是这场雪实在太诡异太可怕了。   若真是季明舒驱使的,那她便真是神女,哪怕他是王爷也得罪不起。   另一边的周大将军也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朝周菁菁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得罪神女。可惜,周菁菁看都未看他一眼。   周菁菁既然站出来,又岂会轻易缩回去,她都考虑好了,在玄清观她把季明舒逼入陷阱,季明舒一旦得势怎可能会放过她?她不如先发制人,她就赌这场雪是季明舒碰运气!   “王爷息怒,臣妾此举也是希望辨清季明舒是否是真的神女,若是一个招摇撞骗之徒,不是让宜安朝堂受她蒙骗?”   说完又转向皇帝,跪下请命,“父皇,儿媳恳请确认具体时辰。”   皇帝也有此意,只不过担心得罪很可能是神女的季明舒,他表现地有些犹豫,“季小姐,依你所言呢?”这声“季小姐”叫的极为尊敬。   还不等季明舒回答,凌北辰站了出来,“臣以为不妥。神女受命于天,福佑南希,却遭此猜疑,若南希获罪于天,收回三日甘霖当如何?”   凌北辰说的一本正经,仿佛季明舒只是“神女”,和他并无其他关系。   他刚刚说完,太子便跟着道,“儿臣附议!神女临世,为我南希除奸佞,降甘霖,已是天恩,不可猜疑。”   随着凌北辰和太子开口,群臣都倒向了他们,没人愿意得罪神女。   皇帝眼见着所有人都倒向神女,被逼着正要回答越王妃的话,但这时,越王开口了。   越王虽不愿得罪季明舒,但是很明显看出季明舒站在太子阵营中。   若是他什么都不做,便只能任人鱼肉了,他思忖着道,“父皇,儿臣觉得菁菁所言不无道理,毕竟我南希才剔除无希子这个小人,若是再有万一便难以承受了,想必季小姐会体谅的。”   越王这番话正好合了皇帝的心意,但他老奸巨猾地不表明态度,而是看着季明舒,满脸为难地样子,“这——”   凌北辰再次开口,“臣愿作保——”   “多谢凌大人好意……”季明舒打断了他的话,“不过王妃的问题不难,我可以回答以解众人疑惑。”   她望了望天,片刻后收回视线,笃定地说道,“午时一刻整。”   凌北辰知她有数,便不再多言。   太子看着女子从容镇定的神色,一时间仿佛看到了当初桃花树下,她为他催眠时的模样,许久不见,发生了许多事情,可是她,似乎一点儿都没变。不经意间头又疼了一下,他连忙别开视线,那阵疼便好多了。   头疼好多了,但是心里的疑窦却越来越深了。自从她离开宜安之后,他的头疾就未发作过,没想到再一次发作,竟是和她重逢之日。究竟,为何?   太子的变化,并无人注意。   周菁菁听了季明舒的时间,立刻吩咐太监,“搬出刻漏!”   很快两个太监搬来了计时的刻漏,距离午时一刻还有半个时辰。   越王一干人等紧张地望着天空,似乎想从漫天雪花中看出蛛丝马迹。   季明舒本人倒是老神在在,甚至还让太监搬了个椅子,她坐定,闭上双眸。   大臣们小声议论着——   “神女要发功了……”   “神女一定会为我们带来甘霖的!”   但谁能想到呢,他们的“神女”其实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   这半个时辰,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皇帝连口水都没喝,他不喝,其他人哪儿敢喝水。   眼见着刻数马上逼近午时一刻了,季明舒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伞自顾挡着。   众人并没有思考会不会被淋这个问题,而是在想会否下雨?   但天上仍在飘雪,没有要下雨的迹象,越王暗暗得意,觉得季明舒撑伞的行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瞅准了时间,在刻数正好在午时一刻时开了口——   “父皇,哪里有甘霖,分明还在下雪!看来季明舒不过是沽名钓誉之——”   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越王愣住了,因为他感受到了脸上点滴湿意。   他愣愣地伸出手,眼睁睁地看着雪花和小雨滴砸在他手心。   大臣们也都伸出手,于是他们眼见了雪到雨的变化。   刚开始还是雪花夹杂着雨滴,但很快就转变为雨滴夹杂着雪花,到最后,一片雪花也找不见了,天上开始下着密密匝匝的小雨。   而变化的开头,正正好就在午时一刻!   所有大臣立刻跪下,“天降神女,富佑南希!天降神女,富佑南希……”   声音不绝于耳。   周菁菁一阵眩晕,被太监及时扶住才避免了摔倒。   皇帝立刻下令,“来人!越王妃对神女不敬,打入天牢,听候处置!” 第161章   蘅芜宫   身为越王妃的周菁菁被处置,越王本人并没有求情。   准确地说,刚刚的事情,越王也有份推波助澜,皇帝没降罪于他,已是格外开恩了。   周大将军也不敢求情,神女的本领他见证过了,而他这个女儿在神女还是世子妃时便和她结了怨,他怎能求情祸及家族?   周菁菁被抛弃了,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沦为皇帝消除季明舒怒意的工具,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季明舒当真是神女吗?   没有人料到,季明舒会为周菁菁求情,“皇上,越王妃不过是让我说出时间罢了,她何罪之有呢?请皇上赦免其罪。”   皇帝巴不得呢,他惩治周菁菁本来就是做给季明舒看的,“既然神女都开口了,朕也不能驳了你的面子,就依你所言。”   说毕吩咐侍卫,“放了越王妃吧。”   周菁菁并不感激季明舒,她不认为季明舒是以德报怨之人,她这么做必是有意图,可是她弄不懂季明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季明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很快就感受到了。   因为季明舒替周菁菁求情,大臣们淋着雨感动极了,交头接耳地赞叹,“神女以德报怨,这份心怀是圣人也达不到的,真是宅心仁厚啊!”   “过去是谁污蔑神女是魔教妖女,简直其心可诛!神女是大大的好人,不,是好神仙!神女选择了南希国,是我们南希国的福气呀!”   “是啊!有神女庇佑,我们南希国国运一定会蒸蒸日上!”   此时此刻,越王一党许多大臣都举棋不定了,所有人都知道神女是丞相凌北辰的夫人,那么他们跟着越王不就是跟神女作对吗?哪儿还有前途啊!   在大臣们或赞扬或缄默时,季明舒视线与无希子对上了。   他心有不甘,她知道,他的目光仍在问她那个问题:她究竟是人是神。   季明舒明眸善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留下一句话:当初祸害季家人十余口性命时,可想过今日?   赞扬季明舒的声音此起彼伏,就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打断这些声音。   待声音稍歇时,凌北辰对一大臣示意,那大臣立刻出列对皇帝道,“皇上,无希子乃西宣国细作,他一定还有同伙,恳请皇上彻查玄清观!”   皇帝就算再舍不得无希子,但大势所趋,他也不得不表明自己态度了,“爱卿所言有理,着刑部严查,一定要查出其他细作,为南希拔除毒瘤!”   一大臣看了看惊魂甫定的周菁菁,禀道,“皇上,臣亲眼见到了,越王妃朝会前便是从玄清观出来的,并且与无希子一道前来,过从甚密!”   越王沉了脸,立马做出抉择,“父皇,儿臣实在没想到周菁菁竟如此大胆,与无希子来往,事到如今,儿臣也不得不大义灭亲了,恳请父皇准许儿臣休妻!”   有大臣反驳道,“越王殿下撇清地太快了吧,都说夫妻一体,难道越王妃与无希子接近,不是越王殿下授意?”   越王肃脸,“刘大人慎言!所有人皆知,周菁菁性情泼辣我行我素,本王如何能时时刻刻管着她?”   “别吵了!”皇帝下令,“无希子里通外贼,罪大恶极,三日后午时推菜市问斩,以儆效尤!”   “将周菁菁打入天牢,着三堂会审!至于越王,负有教养不当之责,罚俸半年,禁足王府三日!”   皇帝明显是偏袒越王的,但没人敢说什么了。   无希子和周菁菁很快被带了下去。   周菁菁被侍卫押着,看了季明舒好久,可是季明舒再没有看她一眼。   她输了,输的彻底,季明舒拥有了贤良的名声,根本不用她出面,便让她身陷囹圄。   对于问斩无希子的决定,太子不认同,“请皇上三思,案件还未查清楚,此时处斩无希子,不利于案情审理!”   皇帝道,“此事影响恶劣,很快会传到民间,不尽快处置,势必会民怨沸腾。不必议了,朕主意已定!”   季明舒站了起来,“皇上要议国事,我便告辞了。”   她没有行礼,也没有用敬称,但没有人会觉得这不对,作为神女,与当今天子的地位孰高孰低这个问题,没人说得明白。   皇帝已含着笑意点头了,太子却道,“神女且慢。”   季明舒回身。   皇帝带着疑问看着太子。   太子对皇帝道,“皇上,神女为我宜安城降下甘霖,是我南希国的福祉,儿臣请旨,将玄清观改名“蘅芜宫”赐予神女,恳请神女入主蘅芜宫,继续保佑南希国。”   此言一出,众多大臣附议。   皇帝不管心里真实想法如何,此时已属赶鸭子上架,他再不愿也得顺从百官之意了。   他笑呵呵道,“太子所言甚是!朕原本也有此意,不过是想待玄清观重新整修之后再拟旨,但现在既然提出来了,便一并下旨了。”   说着看向季明舒,很是诚恳的模样,“玄清观今后就改名蘅芜宫了,恳请神女入主蘅芜宫,继续保佑南希国。”   季明舒看着皇帝,眸光带着笑意,而皇帝老儿被这目光看着,不知为何感觉很心虚,他慌乱地别开视线。   “却之不恭,明舒听命就是了。”   季明舒继天残宫大弟子、季家大小姐、凌北辰夫人、恭顺郡主、北夏国大祭司义女、云家遗孤、天残宫宫主之后,又有了新身份——南希国神女。   作为神女的身份,她并不打算直接干预朝政,因此提前离开了。   虽然她离开了,但是她的影响却仍在。   关于官员改制,使用强硬派还是保守派这个问题,虽然作为神女的季明舒对此并未发表只言片语,但是众大臣不是傻子,谁能不知道神女实则是太子一派的?   因此,皇帝被逼着站到了中立的立场上,强硬派占了上风。   这场官员改制,终究是按照太子与凌北辰的计划推进了。   而无希子并没有等到菜市问斩那一天,在入牢那一日,便死了。   官方给出的解释,说是畏罪服毒自尽,但到底是被服毒还是自己服毒这个问题,已无法求证了。   季明舒并不喜欢所谓“蘅芜宫”,她大多时候还是待在清序学院的。   不过这些日子,官员改制的推进和无希子的案子,让凌北辰变得特别忙,一日日的早出晚归。   三日后,清序学院来了一位特别的访客——   晋王爷…… 第162章   玉珏   若不是在万花楼醉倒了三天,晋王前两日就该来了。   他看着季明舒,目光五味杂陈,复杂极了。   季明舒抿了抿唇,当初她与凌北辰决裂时,晋王便在,那时他的畏惧与嫌恶,她看得很清楚。   她自然不怨晋王,甚至很感激,凌北辰这些年够辛苦的了,只有晋王是真真正正地为他着想。   只是,她不知,晋王这次是为何而来?   她欠欠身,规规矩矩喊道,“王爷……”   若是皇帝和百官在场,一定会惊掉下巴,这位他们敬重的神女,这位能与皇帝平等对话的神女,竟然对晋王一个闲王如此恭敬!   晋王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你还要叫我王爷吗?”   季明舒观察他并无责怪之色,她沉吟着改了称呼,“父王……”   听到久违的一声父王,晋王一时热泪盈眶,忍不住问,“明舒啊,当初的事情,你可怨父王?”他没有敬她为神女,而是以家人的身份和她说话。   季明舒摇头,乖觉地道,“父王对夫君一片慈爱之心,儿媳怎会有怨?”   晋王很是感怀,很努力才压下了这些冲动,想起了正事,“明舒啊,父王知道你不是柔弱女子,你的本领甚至超过很多男子,但是朝堂风云波谲,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还是别掺和那些事儿了啊?父王去跟皇上说,让他收回旨意,让你不要做什么神女了。”   事实上,晋王并不信鬼神之说。   季明舒有些感叹,世事真是难说地很,晋王看着胡闹,却是难得清醒的一个。   晋王的苦心,她完全能够理解。只是,不管是身为昭仁太子的凌北辰,还是作为云家后裔的她,他们都不能够退,也不可能退。   “父王……”   虽然她没说什么,但一个眼神便告诉了晋王她的坚持,晋王有些郁闷,好半晌才无奈地道,“你现在的模样,与辰儿真是如出一辙。”   “父王不如尝试着相信殿下?或许情况并不如父王想的那般糟糕呢。”   “明舒啊……”晋王难得有些感怀,“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权力富贵不过过眼浮华,若是因为这些误了实实在在的日子,便是因小失大了……晋王府的财富足够你们两夫妇和子孙后代安享富贵了,何必再挣什么功名呢?”   看来晋王并不知道凌北辰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季明舒默了默,才道,“夫君有此志向,父王就成全他了吧。”   晋王知道自己儿子对这个儿媳很是上心,原打算通过劝说她来劝阻儿子的,却没想到,儿媳的态度与儿子一模一样。   一时间,他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   “父王,您来了。”凌北辰匆忙回到清序学院,对晋王行礼后,便走到季明舒身边,将她轻轻揽住。   晋王看着向来冷清的儿子做出这般举动,那口闷气突然消失了,他佯装板脸道,“你这是干什么?还怕父王吃了明舒吗?”   凌北辰被这么一骂,一时有些不自在,缓缓松开手,认真禀道,“父王,不关明舒的事,所有的事情皆是儿子安排的,父王若要骂,便骂儿子吧。”   晋王看着垂眸的儿子,心中暗道,知道护媳妇儿,总算像点儿样子了。   季明舒立刻解围,“殿下冤枉父王了,父王没有为难我,父王刚刚是关心我,问我吃的如何住的如何呢。”   说到这里,晋王便真的不高兴了,对凌北辰道,“明舒都回来了,你也不带她回王府,在清序学院住着像什么样子?再说了,清序学院的条件能和王府比吗?”   季明舒,“……”她好像说错话了。   凌北辰敛眉,回道,“父王,舒儿说想学机关术,所以便在清序学院住下来,便于和小青云切磋。”   季明舒一本正经地点头,“不错,父王,儿媳慕机关术久矣,所以特意缠着殿下安排的。”说着换了委屈脸,“都是儿媳不懂事,请父王责罚。”   晋王一看儿媳妇委委屈屈的小脸,气早就消了,哪儿还忍心责怪?   他缓了语气,“想学机关术白日来学就是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还是得回家,不回家哪成样子?”   这下,两个人老老实实应下了。   待晋王离开后,季明舒当即朝凌北辰摊开一只手。   凌北辰微微挑眉,面带疑问。   “别装傻,刚刚父王面前我帮你解了围,你要如何谢我?”哼,把她推出来解围,她才不会傻乎乎上这个当呢!   凌北辰还真的认真摸索了一阵,季明舒直直看着他,一副休想蒙过去的样子,便见凌北辰轻笑了一下,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珏,递到她手心,“用这个赔罪可好?”   这块玉珏品质绝佳,纹理极漂亮,图案是龙腾祥云,上面刻着“昭仁”两个小字。   她微微一愣,这枚玉珏,她小时候把玩过。那时候,昭仁太子爱往侯府跑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在她三岁时,不好好吃饭,五岁的他便拿这个玉珏哄她。   没想到,这枚玉珏最终还是到了她手中。   这枚玉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他身份的象征,这也是他父皇母后留给他的遗物。   他将这枚玉珏送给她,这是彻头彻尾的信任,更是对她坚定的矢志不渝的选择。   季明舒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差点儿就红了眼眶,但她实在不喜欢哭哭啼啼那一套,缓缓收紧手心,勾唇道,“这还像样!”   很多事情,两人无需说的那么明白,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凌北辰着急赶回来,便是怕晋王为难她,此时已经解困,他便要回刑部了,季明舒也准备去蘅芜宫,便和他一道往外走。   “云家的案子已经开始重审了。”   季明舒微微蹙眉,“云家蒙冤十余载,不急于一时半刻,而今无希子之案、归云山庄之案都未了结,又遇上官场改制,如何忙得过来?”   凌北辰转头看着她道,“别担心,有太子支持,再加上你这位神女的威慑,案子查起来容易多了,这三桩案子到最后很可能殊途同归。”   季明舒先是笑了笑,听到最后表情变得惊愕,“你是说,这些案子和那位都脱不开关系?”   凌北辰缓缓点头,“可以这么说。”   “难怪你这些日子忙得人都看不到了,原来和太子商量这些事去了……”她默了默,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当初我去临渊台拿荫龙山案子的卷宗,你猜怎么着?费尽心机拿回来的卷宗,还想办法让小青云解开机关锁才看到的卷宗,居然是造假之物。”   “那份卷宗……在太子手中。”   “太子他,早有怀疑了么?”   “嗯。”   季明舒沉默了,太子那样端方守正之人,却要怀疑自己的父亲,还要亲自去查证,他的心里未必比她与凌北辰好受多少。   “殿下,我想去看看太子殿下。” 第163章   催眠太子   季明舒一直将太子当作朋友。   当初为了缓解他的头疾,她还替他催眠过,可惜他对于往事反应过于激烈,她便不敢再深入催眠了。   不知现而今,他的头疾可好些了?   季明舒的想法,凌北辰很明白,他自然不会吃这种醋。更何况,那日吃了一回醋,让他记忆深刻。   入了宫,季明舒决定先去东宫,再去蘅芜宫。   刚走近东宫,便听两个宫女在议论——   “吃的这样少,是嫌御厨做的不好吃么?真是难伺候!”   “嘘!再怎么样也是太子妃,不可这样不敬。”   “姐姐你也太谨慎了,东宫还有谁不知,太子妃嫁给太子数月,却一次都未得召幸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就算是摆设,那也是比你我尊贵千倍万倍的摆设,这些话你可别再说了,若传到殿下耳中,仔细打发你去掖庭!”   “咳咳!”季明舒故意扬高了音调。虽然她没有打抱不平的爱好,但是郑婉秋怎么说也是郑朔的女儿,是云家旧人之子,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   两个宫女做贼心虚,神情如同撞鬼,转头看到一个绝美却陌生的女子,“您是?”   季明舒径直绕过两人,走到宫门口小太监面前,说道,“请代为通禀,蘅芜宫季明舒求见太子妃。”   蘅芜宫,季明舒!   那不是神女吗!   那可是皇帝陛下也尊敬的人物啊!   神女主动来见太子妃,可见与太子妃关系非同一般啊!   宫女太监们心中重新衡量了太子妃的份量,得出一个结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待主子,无论何时也不可不敬。   两个宫女想起自己刚刚的无状之语,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神女饶命啊!”   这话说得可笑,季明舒怎会来东宫责罚下人?她一笑置之,对发呆的太监提醒道,“公公,请代为通传。”   太监反应过来,立刻捣蒜般点头,“嗯嗯嗯!”   太监没有让季明舒进去,而是直接将人请出来了!   而且,来人不是太子妃郑婉秋,而是太子凌墨枫。   季明舒微微一怔,不禁看了小太监一眼,小太监低头静默。神女来了,这等大事,他当然要先禀报太子殿下了!   季明舒大概也想明白缘由了,她没有对此多说什么,而是看了看地上抖的更厉害的两名宫女,有些歉然道,“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了,没想到明舒这一来,就搅了东宫的安宁,很是过意不去呀!”   太子听懂了她言中之意,若是真无意追究,便不会提及此事,他转头问那两宫女,“怎么回事?”   两个宫女哪儿敢回答,一个劲儿地磕头,重复着四个字,“奴婢知错!”   太子又看向门口的小太监。   小太监回道,“奴才听到,这两个宫女对太子妃出言不逊……”   太子实在没料到,自己三令五申之下,竟还有这种事,他蹙眉下令,“将两人罚入掖庭!告诉宫里上下,谁再敢对太子妃不敬,那东宫也容不得他了!”   两个宫女吓得一直磕头求情,可是全然无用,很快就被侍卫拖走了。   太子一边往里面请季明舒,一边歉然道,“别后重逢,没想到让你撞上了这样的事情,是孤的不是,没管教好东宫上下。”   季明舒跟上他的脚步,回道,“是明舒过意不去才对,一来东宫,便搅了这里的安宁。”   太子笑了笑,那笑容如竹林风、云间月,“那我们双方都不要抱歉了,算抵平了。”   季明舒笑着应道,“殿下说的是。”   “别来无恙?”两人同时开口。   两人不禁笑了,季明舒道,“我很好,殿下可还好?”   太子笑颜缓缓收起,不答反问,“子缓与你说什么了吧?”   季明舒自然知道太子除了端方守正之外,还有颗慧心,她不指望也不打算骗他,回道,“殿下说,太子殿下你正在追查荫龙山大火、归云山庄铁矿、云家谋反等旧案。”   太子脚步顿下来,突然很想问她一个问题,“若是让你选择,粉饰太平的谎言和血淋淋的真相,你会选择哪一个?”   季明舒很快给出了答案,“自然是真相。”看到他不出所料的表情,她继续道,“殿下不早已做出这样的决定了吗?”   太子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走,“是啊!越接近真相,孤心里越来越沉重,却也越来越轻松了。”   季明舒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那道如青竹般的身影,心中说不出的敬佩。   她不禁想,若是她换在他这个位置上,她能做到如此吗?恐怕不能。   太子见她没跟上,疑惑地转头。   季明舒粲然一笑,“有殿下这样的朋友,明舒觉得很荣幸。”   太子闻言,神色却变了变,不禁问出更为关心的一个问题,“你还能将孤当做朋友么?”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眸子里明显带了些紧张和不安。   季明舒看着他的反应,想来他或许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也不奇怪,毕竟是一国太子殿下,这世上能瞒住他的事情怕没有几件,她释然而笑,“从前是,而今是,以后更是。”   太子嘴角缓缓上扬,“谢谢你……”   太子领着她到了假山上的亭子,雨后初晴的东宫看着格外明媚,太子吩咐宫女泡了茶,上了点心,便将人谴走了。   “可否再帮孤一次?”   “既然殿下已准备好了,明舒愿意一试。”   催眠术对于而今的季明舒来说,更是小试牛刀而已。   这一次,季明舒同样没有窥探他的梦境,或许是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次催眠进行地很顺利。   半盏茶之后,催眠结束了,太子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他微微苍白的神色,季明舒什么都没问,只是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中,“殿下,这里风大,还是下去吧。”   此刻,太子幽邃的眸子如同无底的深渊,他摇了摇头,“你先去吧,孤再坐一会儿。”   季明舒很明白,有些情绪是外人无法介入的,她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明舒——”   “殿下?”   太子看向她,目光说不出的苍凉,“若他日孤有不测,还请你与子缓替孤照顾婉秋。孤这一生,无愧天下人,唯独对不起她。”   这种仿如交代后事般的话,季明舒能如何回答呢?她从来都不希望太子殿下有事,但是他既然走在这条路上,便有这种危险存在的可能性。   更何况,凌北辰与太子之间也不是那么简单能说清楚的,她回身看了他良久,才回答了他。   “我答应殿下。只是,我想太子妃更希望殿下能亲自照顾她。” 第164章   呆子   近来,刑部查案查的如火如荼,当年的旧案找到了许多新的证据。   这些消息传到龙泉宫,听得老皇帝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越王眸子阴冷,不禁道,“父皇,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杀了凌北辰?”   历经了一番权斗,皇帝对凌北辰的那点疼惜之情早烟消云散了,他何尝不想杀凌北辰,但哪次成功了?   面对越王的蠢主意,他气急败坏质问道,“你杀得了他吗?就算杀了他,不怕神女引来天雷劈死你?”   越王对于皇帝的回答并不意外,他转而道,“儿臣还有个法子,阻止他追查下去,就看父皇能不能狠下心了……”   皇帝立马停住急躁的步子,“快说!”   越王立刻转动轮椅到皇帝身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皇帝眉心皱了皱,但很快他下定了决心,“看来只好如此了!”   ……   季明舒发现,夺天境界的风雨雷电不是那么好催动的。   每次催动了夺天幻术,她便会觉得身体很疲倦,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她的状态变化自然瞒不过凌北辰,凌北辰已经说了好几次让明远给她诊诊脉,但每次都被她搪塞过去了。   可是呢,凌北辰比她还执着,她拒绝多少次,他便吩咐明远多少次。   这不,她又被明远堵在了门口。   季明舒笑笑,“我就是前几天疲倦了些许,早就没事了,就不劳先生了。”   明远哪里肯依,“夫人,您的气色着实不太对劲,还是让我看看吧,若是无事,开些养身的方子也是好的。”   季明舒道,“我真的有急事得去蘅芜宫一趟,待我回来,再让先生看诊吧!”   明远不让,“夫人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季明舒讪笑,“是嘛……”   很快,有人跑来给季明舒解了围,“神女,不好了!有个大臣在蘅芜宫外闹事,说、说您是妖女,说要碰死在蘅芜宫外头!”   季明舒肃脸,“这还了得!快带我去看看!”   明远看着走远的季明舒,满脸的无可奈何。   离开了明远的视线,季明舒那紧绷的神情顿时散了。   她怎么可能让明远把脉?若是让他看出了伴生蛊,以凌北辰的性子,不定会出什么事呢,而今正是朝堂局势正是关键时候,她不想他为这件事分心。   季明舒慢悠悠到了蘅芜宫的时候,果然见有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在出言咒骂蘅芜宫——   “我冯正一生只信圣人言,鬼神之说纯属荒谬!”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季明舒为何不出来?她心虚了,害怕与本官对峙是吗?”   “她若是藏头缩尾,本官便碰死在这蘅芜宫,血谏皇上!”   季明舒没有上前,听他骂了一会儿,问左右,“他是什么人?”   左右回答,“神女,这位是新任吏部侍郎冯正冯大人,他正是这次官场改革提拔上来的官员。”   季明舒整不会了,“通过这次改制上位的官员?”   左右明白她的疑惑,回道,“这位冯大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他向来不信神佛,从前便是因为对玄清观不敬才被罢官的。   而今虽说是因为沾了您的光能够官复原职,想来他是自认清正着呢,不愿意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官职,所以才有此举。”   季明舒冷哼一声,很是看不惯这类迂腐不懂变通之辈,吩咐道,“都别拦,他想碰便让他碰,碰死了便通知亲属来领尸体。”   季明舒特意避开正门,走了侧门,却没想到,那冯正眼尖的很,还是看到了她,跑来抓住她的袖子,“你是季明舒是不是?”   道士们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动手了,有人试图拉开他,有人呵斥道,“大胆!竟敢对神女不敬,若是叫陛下知道了,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但冯正偏偏不怕威胁,而且那只手跟铁爪似的,就是不松开。   季明舒被吵得头疼,让道士们都退下了。   她不悦地看着那只手,“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口口声声圣人言,而今却不守礼教抓着一女子衣袖,可真是言行一致的典范啊!”   这句嘲讽似针一般,刺在冯正的心口上。他原只把季明舒当做和无希子一样装神弄鬼的妖道,却没想到这女子先和他讲圣人言。   他立马松了手,老脸顿时羞红到了脖子根。   季明舒不欲理会他,但冯正绕到她前面,伸手拦住她,“你不能走!你说清楚了,你一介女流,为何要蛊惑君心?你有何意图?”   季明舒当真怒了,都没有动用幻术,一把甩开他。   冯正没站稳,摔在石阶上,脑袋磕了好大一个包,流了不少血。   但这人是真执着,自己都摔成这样了,还要去拦季明舒呢。   季明舒向来信奉“不与傻瓜论短长”这句话,她懒得与冯正说什么,正准备动用幻术呢,不料一个久违的嗓音插进来,“小姐,且慢!”   季明舒回头,面露喜色,“耿宏,你能下地了?”   她走近,瞧他虽然还有病弱之态,但精神已经好多了,她很是高兴,“回头让明先生再给你开几副养身的药,一定很快会康复的。”   耿宏点头,“多谢小姐。”说毕又看了看边上呆愣的冯正。   季明舒这才意识到不对,问道,“你怎么到宫里来了?怎么进来的?”   耿宏如实回答,“老奴说是神女的家奴,守宫门的侍卫便放老奴进来了。”   季明舒觉得有些好笑,她真没想到,她的名字竟这么管用了。   耿宏再次瞥向了冯正,“老奴此来,是为了冯大人。”   冯正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他走上前,声音几乎是颤抖的,“你、你、你是耿将军?”   耿将军?季明舒从来未听人提起过这个称呼。   耿宏对着冯正点了点头。   冯正顿时对着耿宏跪下去,眼泪长流,“耿将军,下官实在没想到,今生竟还能见到耿将军!”   耿宏及时扶住了他,“冯大人要跪也不该跪我,而是该跪小姐。”说着看向一边的季明舒。   冯正有些愣,这才想起“妖女”还在一旁呢,可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妖女和耿将军所说的“小姐”有何关联?   耿宏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吧!” 第165章   诊脉   小姐!   云凤澜小姐!   眼前的女子竟然是侯爷唯一的遗孤——云凤澜!   冯正回过神来,立时改了态度,对着季明舒跪了下去,“下官冯正见过云小姐……”   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一个中年官员,方才还和季明舒不依不饶呢,此刻已是老泪纵横。   季明舒道,“起来吧,不必如此。”   冯正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仍哭得伤心。   季明舒便由着他。   冯正啜泣道,“当年若非侯爷从匪徒手中救了下官一命,又送给下官赶考的银子,下官焉有今日?侯爷对下官恩同再造,唯有结草衔环方能报答,下官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报答侯爷的恩情了,幸好老天有眼,小姐尚在人世……”   季明舒实在不喜欢哭哭啼啼的氛围,她揶揄道,“刚刚冯大人还不信鬼神之说呢,怎么现在就老天有眼了?”   冯正愣了下,想起刚才之事,不禁有些羞愧,“下官不知是小姐,得罪之处,还请小姐海涵……”   季明舒将他扶起来,“刚刚的事情,我并未放在心上,我也很高兴,父侯虽去世这么多年,但还有人念着他。”   耿宏神色有些伤感,他一生未见过比侯爷更好的人了,忠肝义胆、豪气干云却也侠骨柔情,让天下英豪皆愿追随,这样的人,谁会忘记他呢?   冯正站起来,抹了两把眼泪,困惑地问,“小姐您为何——”   季明舒知道他问的什么,她目光微微凝住,“云家含冤莫白,一百多条人命,自然该讨回来。”   冯正立刻道,“下官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耿宏之所以出面,便是为了这个结果,他不禁问,“冯大人可知,如今朝廷中,还有多少侯爷旧人?”   冯正答道,“算上下官,一共二十三人,这些人分布在六部,多以五品、六品居多,虽然官阶不高,但也算是办实事的位置。”   耿宏对季明舒使了使眼色,季明舒了然,对冯正道,“以后朝廷里就要多麻烦冯大人了。”   冯正道,“不敢说麻烦,小姐但有吩咐,下官必定竭力!其他人那边,小姐不用担心,下官会替小姐联络,这些人与下官一样,皆受侯爷大恩,必定唯小姐马首是瞻!”   耿宏也道,“冯大人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冯正道,“有耿将军出面,自然再好不过了。”   这个小插曲确实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以冯正为核心的云安侯旧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皆听从季明舒的吩咐。   云家旧案虽然是几件大案中最晚重审的,但是在二十多名官员通力合作之下,各种证据如雪片般飞入了刑部衙门,案件推进地异常顺利。   ……   晚上,季明舒回了王府。   晋王爷有了吩咐,晋王府的大门自然朝她打开了。   虽说王府规矩要麻烦些,但有一点好,王府没有明远先生。   她抬头看了看月色,这个时间,想来凌北辰大概还在忙吧,近日他几乎一头埋进卷宗库里了,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   这日,季明舒也是乏得很,先是替太子催眠,而后又料理了蘅芜宫大小事情,眼皮早已在打架了。   她还未走进墨园,便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在斗嘴——   “你这破剑值钱嘛?”   “不要就还给我!”   “那可不行!这是你打赌输给我的,不能耍赖!”   “好好好!你赢了,快闭嘴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冷延,你什么意思?瞧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难道殿下与夫人重修于好,你不替他们高兴嘛?”   “我哪有?”   “那你把剑拽的这么紧干嘛?”   季明舒缓缓步入,正争执不下的冷延和常平顿住,两人同时行礼,“夫人……”   季明舒淡淡颔首,目光环视一圈,墨园还是原来那个模样,连花盆的位置都没有变化。   常平和冷延识趣得很,为了不再产生噪声,两人推推攘攘地出去算账了。   季明舒习惯性地往西阁走,却有人叫住了她,“清月参见夫人。”   墨园仍然只有清月这么一个丫鬟,季明舒让她起来,“西阁打扫出来了么?”她很困,现在只想睡觉。   清月怯生生地回道,“殿下特意吩咐过,西阁每日都是会打扫的,就和夫人您从前在时一样。”   季明舒转身便往西阁里走,清月急忙道,“夫人,殿下在东阁等您呢!”   季明舒一怔,他回来了?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今他们的关系与从前不一样了,在清序学院也是居于一室、卧于一床,再回王府,自然也不需要分居了。   她调转了步子,往东阁去。   她进去时,凌北辰正闲闲倚在书案边,正在看书。   昏黄的烛光照耀他完美的侧脸,看起来竟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瞧着十分不真切。   她还想多看看他呢,却不想,他很快便发现了她,他招手,“过来……”   季明舒上前,笑着道,“许久未看到你这般闲散的模样了,你在看什么书呢?”   凌北辰将书合上,一时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静默地看着她。   在他这种目光下,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一般,至于是什么,她心知肚明,却假装看不出他的情绪,“原来殿下在看《梦溪笔谈》呀,你继续看吧,我先睡觉了。”   凌北辰蓦地抓住她的手腕,“等一下……”   季明舒挣了挣,却没挣脱,呵呵笑道,“好累呀,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凌北辰径直问道,“为何不让明远为你诊脉?”   季明舒打哈哈,“最近不凑巧嘛,一直都有事情,所以顾不上。”   凌北辰却也没说什么,拉着她在他身旁坐下,对外吩咐道,“进来……”   随即进来了一个白胡子老者,以季明舒的识人阅历来看,这老者应该是一名医者。   季明舒头皮有些发麻,“不、不用了吧。”   凌北辰凤眸紧盯着她,似乎要看出个所以然来,“你在担忧什么?”   这句话,便将季明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中。   她知道,以凌北辰的性子,只要他盯上了,没有一个结果,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要瞒不住了吗?   她默默想着,或许这名大夫水平有限,看不出伴生蛊呢?毕竟谢无渊的毒术独步天下,他动的手脚,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她伸出一只手。 第166章   晋王殁   大夫得了凌北辰的示意后,上前来,在季明舒手腕上搭了一方帕子,开始诊脉。   不知大夫诊到了什么,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的神情看得凌北辰的眉头也紧锁起来。   最后大夫忍无可忍,抬头看着季明舒,提醒道,“夫人,您静静心,无需这样紧张,否则小人诊不出真实脉象。”   大夫以为她是紧张,但凌北辰不会这么认为。她是什么人,幻术达到夺天境界,可随意操控神识之人,会控制不好自己情绪?他沉眸,“别捣乱!”   季明舒无奈地耸耸肩,朝大夫绽放一个友好的笑颜,“您继续……”   大夫正要伸手过去呢,清月突然冲进来,面色苍白,连礼节都顾不上了,“王……王爷出事了!”   不过一刻钟,晋王妃、洛世子、宁平郡王、宁清郡主、凌北辰夫妇,全都到了晋王居住的正院。   晋王躺在地上,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晋王妃显然很惊讶,但是对于晋王的死,她没有表现出十分的伤心,而是盯着躺在另一边已然断气却无人问津的绮丽。   宁清郡主跪在晋王身边,哭得十分可怜,“太医!来人,快叫太医!父王,您醒醒,您不要丢下我们,您不要走啊……”   宁平郡王跪在边上抹眼泪。   洛世子还保持着理智,他看向跪在旁边的晋王贴身侍女,“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侍女一边抹泪,一边回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奴婢们一进来,便见王爷……躺在那里……”   “狗奴才!”洛世子狠狠踹过去,“怎么伺候主子的?连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侍女被踹地嘴角流血,她却顾不上擦,立刻跪好,哭道,“世子殿下,奴婢真的不知啊!王爷在听丽夫人唱曲,原本好好的,我们是听到酒壶摔碎的声音这才进来的,一进来便看到这个场景,就立马着人通知各位主子了……”   洛世子气急败坏,死命地踹这个丫鬟,“还敢顶嘴!还敢顶嘴!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奴才,本世子要你们给父王填命!”   屋子里乱糟糟吵作一团,哭声、骂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而那片白衣如同局外人一般,站在所有人身后。   季明舒转头看着凌北辰,便见他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晋王,嘴唇微微抿着,好似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从未见过他这样,她知道,他在恐惧……   这种时候,她会替他撑着。   季明舒走上前,拦在了施暴的洛世子面前,“世子打她有何用?能让父王马上醒过来吗?”   洛世子一看到季明舒就愣住了,他都听说了,现在季明舒代替了无希子的国师地位成为南希国的神女,就连皇帝都得看她的面子。   季明舒没再理会他,朝清月示意,让她将侍女带下去治疗伤势了。   洛世子一安静下来,顿时整个房间的噪音减少了一半,只能听到一层叠一层的哭声。   季明舒走上前,在晋王身边缓缓蹲下,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没有呼吸了……   她下意识看向了人群之外的凌北辰,而凌北辰也看向她的眼睛。   她想她的目光一定让他知道了答案,因为那瞬间,他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脸色苍白了好几分。   季明舒悲戚地看着晋王,实在难以相信,昨日还嘱咐她不要参与朝廷争斗的晋王,今日便驾鹤仙去了。   很快,她收拾了情绪,仔细观察了晋王的遗体。身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而眼眶发青,嘴角隐有暗红,这看起来像是中毒的迹象。   旁边的绮丽也是一模一样的症状,是中毒无疑了。   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酒壶和酒杯。   这时候,宜安府尹和刑部的人同时赶到了。   堂堂晋王——当今皇帝的亲弟弟遇害了,官府十分重视,来的都是刑部尚书这样的高官。这些官员先是对晋王妃表示了慰问,随即吩咐仵作仔细查验。   仵作的结果与季明舒所探一样,是中毒而亡,而中的毒正是摔碎酒壶里的毒酒。   是什么人要毒害晋王?   刑部尚书看了看边上的丞相凌北辰,想上前讨个主意但又不敢,又想到了皇帝对这位亲弟弟的宠溺。   一时间后背沁凉沁凉的,只觉得凶手如同杀他亲父一般可恨!他打定了要把此案定为重案特案,三日之内抓到凶手!   可他还是低估了皇帝对这位弟弟的重视程度。   在仵作验尸结果出来之后,皇帝与太子、越王等一起赶到了。   “阿越!阿越!”皇帝颤颤巍巍地上前,声音含着隐忍的泪意。   晋王府所有人见到皇帝前来,总算有了除悲恸以外的其他情绪了,都朝当今天子跪下去,只一人除外,人群之外的凌北辰,但这种时候,没人会追究他的不敬之罪。   皇帝跪坐在晋王面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入怀中,颤着手伸到他鼻尖之下试探鼻息,片刻后,他移开了手,紧紧抱着晋王,眼泪长流,“阿越,你怎么丢下朕先去了……”   阿越,是晋王的小名。   所有人皆知,当初高祖皇帝、当今皇上和晋王三兄弟的父母早逝,留下他们三人相依为命,而高祖皇帝年纪轻轻就外出闯荡,晋王年岁最小,几乎是当今皇帝带大的,兄弟两的感情比许多父子还亲,所以这么多年,晋王这么胡闹,皇帝也十分纵容。   晋王一出事,皇帝立刻出宫赶来晋王府也足可以看出兄弟情深了。   大臣们纷纷谏言,“皇上,龙体为重啊!”   太子表情晦涩,目光挪向晋王,一言不发,倒是越王,让人将他扶下了轮椅,他跪在皇帝身边,流着泪劝皇帝保重身体。   宁清郡主抓住皇帝的龙袍衣角,哭求,“皇伯伯,您一定要抓住真凶,为父王报仇啊!”   刑部尚书立刻跪行上前,“请皇上放心、郡主放心,臣定当亲自带人查此案,查出真凶,以告慰王爷英灵!”   皇帝蓦地看着他,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凶手何在?”   刑部尚书心猛然一颤,有多少年未看到皇上这样悲恸的神情了,上一次,还是先皇驾崩的时候啊!   他不敢再拖延,立刻禀道,“皇上,王爷是中毒而亡,刚刚官差抓住了一个疑凶,是王府里的丫鬟,很可能这毒就是她下的。”   皇上的痛苦有了出口,眼神化为狠厉,“带上来!” 第167章   凶手   季明舒走到凌北辰身旁,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触碰,便觉他的手异常冰凉。   自从他寒症治愈以来,还从未见他的手这样冰凉过。   她站在他身侧,在衣袖遮掩下,轻柔地握紧他的手,给他些许安慰。   她看到他的唇微微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她贴过去想听清楚,却见他嘴唇紧抿,最终什么也没说。   皇帝要亲自审案,这事非同小可,刑部尚书立刻派人将嫌犯带了过来。   那丫鬟刚被带上来,晋王妃差点儿站不稳,“秋萍,竟是你!”   叫秋萍的丫鬟看了一眼晋王妃,像是极怕她一般,立刻缩开目光。   两名官差将秋萍按着跪下,皇帝不愧是一国之主,即便是极度的悲痛,也能很快地恢复帝王气势,他充满威严的声音问道,“这酒是你给晋王准备的?是你下的毒?”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威严的声音连听一听都是难以承受的,何况还是这样一个要命的问题!   秋萍吓得六神无主,慌忙摇头,“不,不是我!我没有!”   刑部尚书怎么能允许自己的论断在皇帝面前被推翻,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敢撒谎!官差已经从你房间里搜出砒霜药包了!”   秋萍万万没料到,会暴露地这么快,她再也不敢隐瞒,指向旁边站着的一人,“是她!是王妃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随着秋萍这么一指,所有人都朝晋王妃看过去。   他们这才发现,晋王妃一点儿也不像是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她的模样,倒好像这件事和她无关似的。   绝对有鬼!   原本置身事外的晋王妃,一时间成为了暴风眼中心。   晋王妃实在没料到,这火居然会烧到自己身上,她怒道,“贱婢!竟敢污蔑本王妃,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皇帝淡淡地看了晋王妃一眼,当即有太监对晋王妃道,“晋王妃,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晋王妃再愤怒也不敢说什么了,当即行了礼,“妾身失仪了。”随即闭嘴。   秋萍找到了底气,继续道,“皇上,奴婢不敢说谎,奴婢一个下人,有什么理由害王爷呢?是王妃,因为丽夫人得宠对她不敬,王妃心怀怨恨,所以让奴婢在丽夫人的酒中下毒。但没想到……没想到丽夫人这酒是和王爷一起喝的!”   晋王妃不敢再插嘴,洛世子和宁清郡主岂会袖手旁观?他们可不能刚没了爹,接着再把娘赔进去——   “皇伯伯明察啊!绮丽只是一个妾室,母亲不喜欢她,把她赶走便是了,或是打死她,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怎么犯得着下毒?”   “母亲和父王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母亲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皇伯伯明鉴啊!”   皇帝待他们一言一语地说完了,这才看着晋王妃,“你有何话可说?”   晋王妃还算镇定,“妾身没有下毒,没有谋害王爷。”   皇帝冷冷道,“最好没有!”他冷眼环视了一圈,“晋王离世,朕心大恸,传旨下去,谁能提供此案线索,赏黄金万两!”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站了出来,“皇上,奴婢有话说!”   站出来的人,是晋王妃的贴身丫鬟。晋王妃显然很震惊,不知她要说什么。   皇帝面色沉郁,“说!”   丫鬟跪下,“奴婢能证明,是王妃吩咐人对丽夫人下毒的!”   晋王妃千料万料,没料到她的贴身丫鬟会出卖她。这个性质和刚才就不同了,贴身丫鬟指认,这差不多算是铁证了!   晋王妃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本王妃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诬陷我?”   洛世子等人听到这里,一个个心里都犯嘀咕了,他们很确定,母亲一定不会下毒害父王。   但是,他们还真不确定,母亲会不会下毒害绮丽!他们母亲不喜欢绮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有思考的余地,洛世子等人纷纷跪下求情,“一定是这个贱婢攀诬母亲,请皇伯伯明察秋毫,查出杀害父王的真凶,还母亲一个清白!”   “清白?”情绪不好的皇帝显然没有多少耐性,“是不是清白的,还未必呢!来人!”   “请皇上吩咐!”   “将晋王妃收监,任何人不得探视!此案由三堂会审,一定要抓住杀害晋王的真凶!”   “遵旨!”   晋王妃这下慌了,被人拖下去时还不停地喊冤,“皇上,臣妇冤枉啊!宁安、宁平、宁清,救母亲,母亲是冤枉的!辰儿、辰儿,救我……”   宁清郡主眼睛都哭肿了,一边为了刚刚丧命的父王,一边为了才被下狱的母亲,“皇伯父……”   “好了!”皇帝语气不耐,“若是你们母亲冤枉,朕定不会让她蒙冤,但若是她下毒害了阿越,朕必定让她到九泉下给阿越赔罪!”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晋王的死对皇帝冲击有多大,这下没人再敢劝什么了。   这一夜,皇帝在晋王府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对案件审理下达旨意后,又亲自对洛世子吩咐了丧礼相关事宜。   可以说,日理万机的皇帝能做到这般,已算是对唯一的弟弟十分尽心了。   直到子时,皇帝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皇宫。   晋王的死,意外又突然,所有大臣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不仅仅是刑部多一桩大案的问题,很可能会多方面影响朝政啊!   看看他们的皇帝,是如何的悲痛欲绝,再看看他们的年轻丞相,又是怎样如没有灵魂的躯壳……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就在太监高唱“摆驾回宫”之际,太子的声音突然唤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且慢,父皇,我想皇叔一定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们。”   所有人都看着太子,不解安静一晚上的太子,怎么会突然开口了。   而且这句“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们”是何意?王爷人都死了,还怎么说话,怎么告诉他们什么事情?   皇帝亦回身看着太子。   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下,太子跪在晋王身侧,举起了晋王一只手掌,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晋王左手食指上残有血迹。   王爷明明是被下毒害死的,为何手指会有血迹呢?怪异……   太子伸手扯了扯晋王右侧衣袖,便露出了带血的衣料。   众人屏息,目不转睛地看着,同时也想到,王爷可能真的留下了线索。   太子站了起来,看向旁边的刑部尚书,而刑部尚书早已羞愧地红了脸。按理说,这些线索应该是他的仵作验出来,他立刻吩咐仵作再去检查。   仵作这一次就认真了许多,将晋王右侧胳膊的衣袖卷起,想观察地更细致,却不料,却发现衣袖中藏有硬物。   任何细节都可能是破案的线索,仵作不敢大意,很快从袖中取出了“硬物”,只见那是明黄色包裹的一物。   那是一件明黄色的婴儿肚兜,而肚兜包裹着的是一块如意长命锁。   明黄色,那是皇家御用之物啊!   除了皇帝和太子,即便是亲王,也不能用明黄。   这些物件,究竟是何人的呢?又为何在晋王爷的衣袖中? 第168章   身世   “这、这似乎是高祖朝的东西!”一个大臣说道。   在场有不少朝廷大员和宫里老人,自然认得出这件肚兜的款式,确实是先皇时的物件。   而先皇时候,谁能用到代表皇家的明黄色肚兜呢?   先皇定然不可能,先皇称帝时已近而立之年。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昭仁太子!   先皇的昭仁太子!   可昭仁太子的旧物,都随着先皇的驾崩一起葬入皇陵了,怎么可能会在晋王手中呢?   人们不禁看向那块长命锁,试图找到答案……   仵作知道关系重大,早已恭敬地跪好,将物件捧得很高,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   那块如意长命锁是七八岁孩童的物件,锁心雕刻着“北辰”二字。   大臣们看了看明黄色肚兜,又看了看人群外的凌北辰,心中产生某个猜疑,但是没人敢说出口。   要知道,昭仁太子原本是江山的继承人,因为他死于荫龙山之变,所以江山才会易主,到了现任皇上手中。若是昭仁太子在,现今皇帝多少有点儿得位不正的嫌疑。   皇帝面色又是悲恸,又是惊疑,一时没有开口。   越王看到这一幕,如当头一棒,差点儿晕过去。若是昭仁太子还在,自己父皇的皇位都会招人非议,更别提他了!   皇帝沉默,越王不开口,其他人更是不说话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全场之中,最为清醒和冷静的一人,当属太子凌墨枫了。   他对仵作道,“王叔手指应流了不少血,再仔细检查检查,看有无留下别的痕迹。”   仵作手中还捧着东西呢,这些东西意义重大,所有目光都盯着他呢,他可不敢随意动,刑部尚书立刻上前,“下官来吧。”   刑部尚书刚刚在皇帝和太子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决意这次可不能出幺蛾子了,他看的很仔细,最终在晋王右手衣袖内侧发现了血书。   寥寥草草几个字,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   刑部尚书扯了扯衣袖,让布料展开,几个字清晰地展现给众人。   上面的字是——   “北辰乃昭仁。”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劈地众人头晕目眩。   朝臣皆知晋王荒唐,看到这个遗言,他们第一反应便是,王爷临死还要来这么一出恶作剧?   但仔细一想,便知王爷不会如此开玩笑,这样的玩笑可是会要凌北辰性命的。   所以,这件事是真的?   晋王爷大公子,过去的晋王世子,如今的丞相,乃是先皇唯一的子嗣——昭仁太子?   想起英明神武的高祖皇帝,众人内心一阵激动澎湃。这片锦绣江山便是高祖皇帝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其雄才伟略,自不必说,以至于后来昭仁太子殁,高祖一脉后继无人,许多大臣都暗自惋惜过。却没想到昭仁太子还在,就一直被养在晋王府中!   这么一看,年轻的丞相大人文武双全、胸有韬略,颇有先皇遗风啊!   再看那相貌,以前只觉得侄肖伯也算正常,可现在仔细想想,凌大人真是像极了年轻时的先皇!   洛世子、宁平郡王、宁清郡主三人齐齐傻眼了。从未想到过,从小不得他们母亲喜爱、被他们一致排挤的大哥,竟然是先皇的儿子,是这片江山曾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太子目光移向凌北辰,神色变了变。可是,他很快恢复了常色,因为他意识到——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不管这个消息在众人心头掀起了如何的狂风骤雨,但处于暴风中心的凌北辰,并未对此作出任何表示,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晋王,眸子堪比最深的夜空。   皇帝终究反应了过来,他走到凌北辰身侧,颤颤巍巍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辰儿,你、你是昭仁?”   凌北辰看自己晋王的目光被阻挡,眸子忽变,从空洞变得极为复杂。   季明舒立刻上前,挡在皇帝和凌北辰之间,说道,“皇上,身世之事殿下并不知情。王爷过世对殿下打击很大,请皇上饶恕殿下不敬之罪。”有什么不敬的呢?   无非是没行跪拜之礼,但于情于理,皇帝都不会在这种时候追究这样的事,季明舒这句话不过是打个岔罢了。   在季明舒身后,凌北辰眼中滔天的怒意渐渐平息了,凤眸微敛,投射出巨大的悲伤。   皇帝见季明舒以侄媳而不是神女的身份同他说话,他便也缓了语气,悲伤地说,“孩子,我怎么会怪辰儿呢,阿越骤然离世,朕也十分悲痛,但此事干系重大,不得出半点儿岔子,所以朕才想问问辰儿。”   季明舒道,“皇上的心情我明白,只是孝道重于天,此刻殿下怕也回答不了什么问题,还请皇上给殿下时间料理王爷的后事。”   满场之中,能够与当今皇帝这般拉扯之人,除了季明舒,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皇帝不得不给身为神女的季明舒面子,他应道,“理应如此。”   ……   晋王的灵堂是连夜布置好的。   皇帝和大臣一离开,整个王府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灯笼也已经由红色换成了带着“奠”字的白色款式,将王府映照地凄凉冷清。   凌北辰作为长子携季明舒跪在灵前,其次是洛世子和郡王郡主。   刚跪没多久,宁清郡主便哭着求凌北辰,“大、大哥,您一定要救救母亲啊,她、她一定是被冤枉的。”   季明舒闻言看了可怜的郡主一眼,轻轻叹息一声,宁清郡主提这个请求,根本没有考虑过凌北辰的处境。   不过也不奇怪,随着晋王去了,整座王府再没有真正关心他的人了。   凌北辰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季明舒先一步说道,“宁清别急,母亲若是冤枉的,刑部一定不敢冤枉了她。”   宁清郡主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季明舒不偏不倚的神色,一时间想起了季明舒神女的身份,就连她皇伯伯就不敢违背季明舒的意思,想到这里,她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跪了两个时辰,到了卯时,世子郡王等人扛不住,回去歇息了。   整个灵堂,便只有凌北辰夫妇两人了。   季明舒看着他,一时间竟觉得,似乎连他的背影都清瘦了一分。   她知道晋王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她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便陪他跪着,无声地陪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烛已经堆了厚厚的烛泪,清月已经来劝过三四次了,季明舒转头劝他,“殿下,你的心意父王知道的,我们回去吧。”   凌北辰抬头,目光掠过红木棺椁,看向那张熟悉的脸,他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父王护我十年,我该送他一程。”声音不复清润,显得干涩暗哑。   语毕,他转头看她,充血的凤眸显得支离破碎,但又带着对她的怜惜,“舒儿,你去休息吧,别让我担心。”   季明舒没有强撑下去,轻声应道,“我明白,你放心,外面的事情有我,你好好陪父王吧。”   从灵堂离开,季明舒表情顿变,下腹,好疼…… 第169章   身孕   最初是下腹有些抽痛,渐渐地,这种痛感漫延到全身各处,牵扯着她每一根神经。   这种熟悉的痛感让她心头一麻,伴生蛊……   虽然这个疼痛程度比之前发作时弱一些,但是这种痛感她不会认错,确实是伴生蛊引发的。   可怎么可能呢?明明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啊!   季明舒刚出了灵堂,便看到了明远。   他听说了晋王去世的消息,担心凌北辰,所以等候在此。   明远一眼便看出季明舒脸色苍白,额间还有虚汗,“夫人,您……”   季明舒强撑着身体,朝明远摇头,“先回墨园再说。”这种时候,她得替凌北辰撑着,不能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明远明白她的顾虑,郑重地点点头,紧跟在她身后。   到了墨园,季明舒挥退了所有下人,一进入东阁,她便撑不住了,靠着门痛苦地滑坐下去。   明远大惊,他心知,季小姐其实骨子里和自家殿下一样,都是极自控又隐忍之人,此刻她表现出痛苦模样,那实际上她承受之痛苦只会比她所表现的更严重数倍!   来不及多想,他蹲在她身边,准确地切住了她的脉搏,开始把脉。   季明舒紧紧咬唇,竭力让自己不做出疯狂的举动,但这隐忍就让冷汗源源不断地滑落,她沉声,“如何?”   明远很快有了诊断结果,目光有惊喜,但惊喜很快就被担忧淹没了,“夫人,您……有孕了。”   季明舒一时都忘记了疼痛,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满眼的不可思议,她肚中,有孩子了?她愣愣地问,“多大了?”   明远回道,“两月有余。”   季明舒想起来了,当初在北夏国去天残宫之前的那一晚,她把自己交给他了。没想到,那时候她就有他的孩子了。   痛苦将她拉出了思绪,她紧紧咬唇,“先生,帮我!帮我保住孩子!”腹部的抽痛让她有不良的预感,继续疼下去,孩子一定会保不住!   明远感觉并不乐观,只是不管他如何想,当务之急得先止痛,缓解症状。他拿出针带,为季明舒施针。   施针是明远擅长之事,很快,季明舒的疼痛就止住了,明远又开了两种药方,准备让冷延去拿药,季明舒一把抓住明远的手腕,“我身体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明远明白她的想法,但并不认同她的话,“夫人,您身体情况不容乐观,若是您有个什么,我要如何向殿下交代啊?”   季明舒眼眶一红,死死抓住他的手,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若是你能治,就不需要告诉他,至于怀孕之事,我会亲自告诉他!”   明远岂会不知,夫人此举只是不想在殿下脆弱的时候再往他心上扎一刀了,他沉重地应下,“我答应夫人,绝不告诉第三人。”   由于明远答应了季明舒保密,因此连抓药他也是亲自去的。   冷延觉得很奇怪,明远先生怎么还亲自去抓药了?但明远只说,药方中有两味药难以辨认,需要他亲自去。   冷延便没有多问了,这种时候,他其实更为担心殿下,所以确认这边无事后,他便回了正厅,在厅外陪同殿下守灵。   季明舒服了药后,感觉肚子温温的,疼痛渐渐缓解了下去。   明远沉着眸,在边上解释道,“想必是胎儿的热血催发了蛊虫的活性,所以蛊虫会提前活动。”   季明舒垂头看着自己还平整的肚子,目光带着担忧,“前些日子我受过很严重的内伤,会对他有影响吗?”   明远好似没听到季明舒的问题,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夫人体内的蛊虫不是普通的蛊虫,一般的办法恐怕无法引出……”   季明舒眸子闪了闪,很快回道,“这个蛊虫是谢无渊亲自下的,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引出来,这件事先生尽力便是,更为重要的,请先生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   明远看着她的神情,心中涩然,他何尝不想保住这个胎儿啊!   这可是高祖皇帝的血脉,是殿下第一个子嗣啊!可是,身为一名医者,他不能够自欺欺人,“这个孩子怕是……夫人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在明远的帮助下,季明舒腹中的胎儿总算是保住了,伴生蛊也暂时压制住了。   但是情况不好,明远一晚上没睡,翻阅了无数典籍,在天边浮出鱼肚白时来到墨园,对季明舒说,“夫人,您体内的伴生蛊,我想到办法引出了……”这么说着,却不见他高兴,反而有些举棋不定的犹豫。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季明舒根本没睡着,眼睛下还有淡淡的黛青。   她看了看明远,随即移开视线看着自己的腹部,她并没有问明远具体是什么法子,而是坚定地道,“明远先生,不惜一切代价,请你帮我保住腹中的孩子。”   这句话便将明远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他愣了片刻,还是无奈地道出事实,“夫人,伴生蛊十分霸道,依照医典记载,自古中了伴生蛊之人,除了依附宿主能有几年十年的日子,其余的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年的,这蛊虫在您体内,您根本不可能活到孩子出世之际。”   他顿了顿,艰难地说出了他的办法,“既如此,何不利用这胎儿,将伴生蛊引出体外呢?待胎儿成型之后,我可以引导伴生蛊进入胎儿体内……”   眼见着季明舒脸色越来越难看,明远还是硬着头皮道,“再通过……引产的方式,将伴生蛊引出。”   “够了!”季明舒沉声打断,“我不许你伤害他!”   “夫人,这样下去,您会先没命的!”明远沉声提醒。   季明舒深深吸一口气,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问道,“尽你最大的努力,你可以保住孩子多久?”   明远并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见她问了,便答道,“最多到胎儿六个月……”   季明舒眸子变得忧伤,但又掺杂着一丝希望,她喃喃自语,“六个月,应该够了吧。”   明远知道她这是牺牲自己保住孩子的意思,“夫人,殿下一定不会同意您这样。”   季明舒坚定地道,“这是我的孩子,没人能替我做出决定。”说毕看到了外头的惨淡的白灯笼,她叹了一口,“先生只管保住胎儿便是,至于殿下那边,我会找机会和他说的。”   话已至此,明远多说还有何益呢? 第170章   朋友   天一亮,季明舒便让下人准备了早膳。   早膳很丰富,除了小米粥,还有各色小菜和点心。   清月本以为,自家夫人让准备了这么多早点是要送给殿下的,但没想到夫人自己便吃起来了,还吃了不少。她忽然发觉,半年多没见着,夫人似乎变得……能吃了。   季明舒吃的很撑,不是很舒服,但是她似乎感觉到了胎儿在她腹中吸收营养呢,心情还算不错,昨夜没休息好,让她对孩子有些愧疚,以后她会格外注意的。   她给凌北辰送早膳去,但凌北辰没有胃口,一口也没吃。才一个晚上,他似乎憔悴了很多,下巴上已有青灰色的胡渣。   季明舒知道他心中有数,便也没有多劝什么。   辰时后,季明舒便忙的如一个陀螺。   中书省的官员有要事想问,但又不敢打扰凌北辰,只得请她代为转达;   墨园后院养了不少鸽子,才一日没理,已经堆了许多信件了,她一一整理好;   还有负责查明昭仁太子身份的太子,频繁往返王府取证,季明舒与太子达成了不打扰凌北辰的默契,因此那些证据也是季明舒帮着一起搜集的。   在流云舫送来的许多消息中,季明舒无意中看到了一个:西宣国皇帝疾病缠身,外出祭天时找回了遗失多年的六皇子,皇帝大喜,册封六皇子为赵王,大赦天下。   她并未放在心上,将信件摆放整齐,便去找太子所需的凌北辰小时候的物件了。   这两日,事情虽繁杂,但推进地很顺利。   在晋王去世的第三天,凌北辰的身份得到了皇帝和朝廷的认可,册封的旨意下来了:凌北辰身为先皇遗孤,原本的昭仁太子,册封为秦王,除了没有皇位继承权,在其他方面享有与太子一样的权力。   而抚育凌北辰长大的晋王,追封为护国皇帝,一应丧葬事宜按照帝王仪制执行。   这样大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宜安城。没人会忘记,十多年前,是先皇带他们走出战乱和穷苦,而作为英明睿智的高祖皇帝后代的秦王,一定也能给他们带来光明和希望。   甚至有人偷偷在议论,正统血脉回归,当今皇帝百年之后,皇位会传到谁手里呢?   有人认为是太子,有人认为是秦王,谁也说服不了谁。   百姓们越讨论越激烈,最后目光移到了当今皇帝身上,他们不禁想着,当今皇帝虽然能力有所欠缺,没有带领他们把国家治理地繁荣鼎盛,但是是真的仁德啊!民间都吵成了这样,他也没有治罪,想来也是因为真心疼爱这个侄儿呀!   身处漩涡中心之人,其实并无百姓们这样多的心思。   太子传完旨,为晋王上了一炷香,又安抚了凌北辰,起身便看到了庭中站着的季明舒,阳光下她周身好像沐浴了一层圣洁的光芒,他走了上去。   太子走到了季明舒身旁,担忧地道,“你气色看起来不好,当心身体。”   季明舒目光从凌北辰背影上拉回,点点头,“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说完看着他道,“殿下看起来似乎很疲倦。”   太子并没有回避她的话,他看着灵堂,目光有些虚浮,“最近在思考一些问题,总是不得答案。”   季明舒沉默了一会儿,“太子殿下好似有些不一样了。”明明是如修竹一般品格高尚又坚毅的人物,近来却充满了荒芜的气息,而这个变化发生在她为他催眠之后。   太子闻言转头看她,目光从上至下看了她一遍,而后道,“你看着也有些不同了。”   季明舒微讶,没想到自己的变化那么明显,她没有再问什么,太子亦没有多问,两人在这个问题上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明舒……”太子突然问,“若我不是太子了,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季明舒看着他带着疑问的眼神,一时间好像回到了两人漫步在宜安大街的时候,回到了归云山庄的桃花树下,她缓缓一笑,“能与你做朋友,是我的荣幸,不管你是太子还是平民。”   这个回答像是一股涓涓细流,缓缓地流淌在太子心间,让他零落了大半年的一颗心,突然安定了下来,“谢谢你的答案。”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一刻,这一句他在心里补充道。   在季明舒身后不远处,常平和冷延默不作声地看着太子离去。   常平皱眉,“太子殿下该不会趁虚而入吧?”   冷延白了他一眼,反问道,“太子殿下是这样的人吗?”   常平下意识便摇摇头,“不是!”太子殿下当然不是这种人啦,但他还是觉得奇怪,“总感觉太子殿下哪里怪怪的……”   冷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过转头便看到刑部的人来了,“李大人已经来了,快去迎一迎,带他见殿下吧。”   ……   凌北辰为晋王守了三日的灵,这三日,他几乎未离开过灵堂。但是,他没忘记牢狱中的晋王妃。   虽说这件案子上达天听,但是凌北辰作为一国丞相,又是开国皇帝高祖的子嗣,其威望不必说,他的一句话,直接让刑部转了查案方向。   在皇帝和秦王双方压力下,刑部很快结了案,最后的结果是:涉案丫鬟因被绮丽责打过,心怀怨恨,所以下毒害绮丽,没想到连累了晋王。   而晋王妃的贴身丫鬟则是因为,王妃未帮她在她陷入官司中的哥哥说话,后来她哥哥被砍了头,她记恨王妃,所以蓄意陷害。公布案情之时,这个丫鬟已经畏罪自杀了。   至此为止,震动朝野的晋王遇刺案总算了结了。   至少,表面上是了结了。   晋王妃坐了两天牢,回王府时性情都与原来大不相同了。   不难理解,毕竟她本是养尊处优之人,从未吃过这种苦,更未这样为性命担惊受怕过。   再见到凌北辰她的心情十分复杂,这些年来,她对凌北辰并不亲近。可以说,她心里恨极了他。   当初,她的老大被送到了荫龙山习武,遇到山火,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几个月后王爷将他领了回来,那时候她多高兴啊,失而复得的心情是难以描述的,即便老大脸烧伤了大半也没关系,只要人好好的就好。   再后来老大的脸渐渐养好了,轮廓看着比过去还好看了很多,她亦没有多疑,本来小孩子就长得快,一天一个样,长变了并不奇怪。   直到那件事发生……   那日她带辰儿去上香,路上遇到强盗,辰儿为保她清白,推着她一起跳下了悬崖。   崖风多冷啊,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辰儿查看伤势的时候,突然间发现,这个孩子身上没有胎记!   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可能记错,她的孩子腹部原本有一个手掌大的红印胎记。   即便是受伤了,胎记破损了,也应该看得出零星痕迹,而不该是这样光滑平整。   那时候她意识到,这个孩子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又是谁的孩子呢? 第171章   梦魇   更多的疑团钻入了她的脑海……   为何荫龙山大火之后,王爷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极度荒唐?   原本她以为是大儿子的死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刺激,可后来孩子带回来了,他却还是那个样子。   她痛苦地意识到,她看错他了,他一直就是这般荒唐的人,他不仅欺骗她,还把外头的野种带回来,想要夺了原本属于她儿子的位置!   她真恨啊!不仅恨晋王,也恨凌北辰,这些年晋王对凌北辰一次又一次的格外疼爱,都无一不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   可是,凌北辰竟不是他的私生子,而是先皇的昭仁太子?   这么多年,她竟一直恨错了。   而被她恨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却对她始终没有一句怨言,还在她下狱时来救她。   一时间,晋王妃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可惜,爱和恨,皆不能重来。   恨了那么多年,便是想爱,也爱不起来了,她对凌北辰,只是满心的愧疚。   凌北辰仍尊称她为“母亲”,看起来同过去并无不同,晋王妃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点点头便落荒而逃。   这些日子,晋王府笼罩在一片巨大的悲伤之中,同时也很平静。   可是,晋王府之外差点儿把天掀翻了。   这两日,皇帝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一夜一夜地睡不着,就是睡着了,也总被噩梦惊醒,他变得异常暴躁。   龙泉宫的蜡烛一宿一宿地点着,宫女太监们都极为小心,生怕不小心触碰到了真龙天子的逆鳞。   众人都道,皇帝是因为晋王爷的死伤心过度所致,太医也来瞧过了,开了宁神助眠的方子。   吃了药,皇帝确实更容易入睡了些。只是,梦魇却没有放过他。   皇帝又做了那个梦。   他梦到晋王站在他对面,以一种从所未有过的目光瞪着他。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不再亲昵,只有高高在上的冷漠,“你是怎么管教儿子的?你专门教出凌北辰和朕作对吗?”   晋王胆子变大了,当面顶撞他,“皇兄知道我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废物罢了,既无韬略,又无文采,哪里能像皇兄一般教出优秀的儿子?”   这话像极了讽刺,皇帝如今最亲近的两个儿子,一个文韬武略的太子,却处处与他作对,一个向着他的越王,却心思不正。   皇帝气得发抖,但他很快平息了怒气,目光沉沉地看着晋王,“晋王,你敢这么同朕说话?你忘记你的恩宠是谁给你的了吗?”   晋王嘴角上扬,脸上带着嘲讽之色,“皇兄忘记您的位置又是从何而来的吗?臣弟虽不成器,但有句话还是听过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皇帝目光变得危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晋王不管不顾,“皇兄叫我来,不过是因为拿太子与辰儿没办法,想让臣弟劝辰儿收手罢了,可臣弟觉得,他们做得对。”   “晋王!”   “皇兄许久未叫我阿越了呢……”   “别以为朕不舍得杀你!”   “臣弟不敢这么想,皇兄是天下之主,生杀大权尽在您手,您有什么做不到的呢?”他说着,自顾在桌边坐下来,倒了一杯酒喝,“皇兄啊,这十多年来,臣弟活得越来越没有滋味,感觉自己就是烂命一条,经常会忍不住想,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   “人啊!总是被各种欲望左右。地主永远嫌自己的土地不够多,生意人永远觉得钱挣得少了,官员永远觉得自己的官位不够高。争来争去,到最后还不是一张棺椁一捧黄土,有什么意思呢?”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倒觉得,这一切都比不上这杯酒来的实在。”   皇帝凝眸看着他,沉默不语。   他的洒脱一点点褪去,脸上出现悲伤之色,“我宁愿不要这让人变得冰冷的权势富贵,真想回到小时候啊,那时候虽然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可是二哥你是真心疼我啊!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他盯着酒杯,目光更悲戚了,“真没想到,还是二哥送我最后一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自顾喃喃,“真的好想父亲,好想大哥,好想好想……”   皇帝早已发现他按了阴阳酒壶的按钮,给自己倒了毒酒,但他没有阻止,只是看着他。可以说,他默认了晋王的选择。   毒性很快发作,晋王嘴角不停有鲜血流出,可他顾不上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放下了尊严与洒脱,跪到皇帝脚边,抓住他的衣摆乞求着,“二哥,辰儿是你亲侄儿,不管他做了什么,求你饶他一条性命,给他条活路吧!二哥,求您……”   皇帝忽略了晋王卑微的请求,他怒不可遏,“这些年朕对你不够好吗?让你享亲王之尊,无论你做出什么荒唐事,朕都替你抹平,你几个儿子女儿,朕视作亲生,可你为朕做什么了?没有!就调教出一个凌北辰,让朕的皇位坐地不安稳!你说你对得起朕吗?”   晋王最终还是在皇帝的暴怒之中无力地垂下了手。   皇帝怔住了,人已经死了……   晋王没等到他的回答就死了,而他也永远听不到晋王的答案了。   人命真是脆弱地很,不过是片刻,两人便是阴阳之隔,他悲伤地说道,“阿越,不要怪朕,朕坐在这个位置上,朕没有办法……”   皇帝悲伤地不能自已,就像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他无法喘息,这种感觉让他无处逃匿,他在惊吓中醒来。   原来又是做梦啊!   皇帝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他转头,想看看外头天色,不料一转头便看到了太子。   太子静静地站在殿中,看样子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但他的表情透露出,他听到了很多不该听到的东西。   皇帝十分不悦,好像自己的隐秘地带被人窥探了,他用充满怒意的声音质问,“太子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通传?”   太子看着他,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儿臣叩见父皇。”   这个礼,端端正正,太子的声音,充满了崇敬。恍惚间,皇帝想起了太子刚刚学跪拜礼时候的情景,那时在礼仪官的教导下,太子便是这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皇帝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太子。   太子没有起身,他望着坐在龙床边的皇帝,语气不复刚才的感情,而是以谈朝事的口吻禀道,“儿臣有事禀。” 第172章   剖心   皇帝心头升起一阵心慌,但神色无比沉稳,他端正地坐好,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太子。   太子道,“儿臣近日头疾痊愈了,想起了一些事情。”   皇帝眸子微沉,喉结动了动,他盯着太子没说话。   太子却没有讲他究竟想起了什么,转而道,“无希子一案尚有许多疑点,他虽然死了,但做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父皇可知,皇城司从玄清观搜出了什么?”   皇帝未答。   “在玄清观的暗室之中,不仅搜出了他勾结外贼的证据,还有……”太子顿了顿,看着皇帝的眼睛道,“父皇您给他下的许多密旨。”   皇帝只是微微蹙眉,“无希子一介妖道,祸害南希国十余年,他最擅虚实掩映、蛊惑人心,这些东西如何能做证据?”   “是啊!妖道最擅这些把戏……”太子话锋一转,“当年荫龙山的大火,可不就是他瞒天过海之计么?”   皇帝神色变了变,好似什么秘密要守不住了,他紧盯着太子,等待下文。   太子陷入了回忆之中,“荫龙山那场天火烧了三天三夜,好像要将整个南希国烧尽了,这些年有时儿臣仍会想起,当年若不是父皇重病了一场,儿臣留下侍奉汤药,那么儿臣也该烧死在那场天火中了……说起来,儿臣这条性命是父皇从老天爷手中抢来的。”   听太子提及往事,皇帝有些恍然,他是不是过于疑心了?   可能太子并未发现什么,只是和他这个老父亲说说话而已,念头及此,皇帝有些感伤,他声音透着些苍凉,“这些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太子道,“是啊!是过去了,可这场所谓天火,让南希国储君丧命国君易主,让南希北夏西宣交恶,让南希没落,这一场天火,直接改变了三国局势。”   皇帝知道,太子的话远远没有说完,他停止了自我感动,看着太子,没有说话。   “其实,那时候,儿臣去去了现场,父皇可知,儿臣看到了什么?”   “儿臣看到了,无希子操控大火,烧了整座荫龙山,看到了他带人守住下山路口,将所有想逃命之人统统杀死。儿臣还看到了……父皇您。”   “儿臣多希望自己是看错了,多希望那个人不是您,多希望您还在府里养病……呵呵,您那哪像是病了的样子,您帮无希子指认昭仁太子、云凤澜和西宣北夏皇子皇孙时,没有留一丝丝的情面。”   皇帝终于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太子点头,“不仅这些,儿臣还听到了您和无希子密谈,听他为您配了无色无味的毒药,以用来对付先皇和先皇后。”   皇帝突然变得激动,强撑着站起来,“你懂什么?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年若不是我替先皇管理好内政、治理好百官,他哪有钱粮去征战?   哪有机会赢得四方臣服?这江山,他能坐,我凭什么不能坐?自古圣祖明君,没有谁的功业不是建立在尸骨累累之上,我何处错了!”   太子看着他,目光变得悲哀,“父皇大概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他顿了顿,继续道,“当年您染了急症,皇伯父得知后深夜出宫亲自照料,在太医提出艾灸治疗后,他还用艾条点在自己身上,感受您所承受的苦痛……”   “这些事情,儿臣从小便听母后提了不少,先皇起居录上也有不少记载,儿臣从未忘记过,但似乎,父皇都忘干净了。”   皇帝方才的激动顿时在脸上碎裂开,抛开先皇作为曾经天下之主的身份给他带来的尴尬。   仅仅以一个大哥的身份而言,他真的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大哥。长兄如父,这四个字,他真的做到了。   皇帝跌坐在龙床上,昏花的老眼流下了浑浊的眼泪,“大哥……”   没人能明白,他这些年站在权力顶峰,只是短暂地品尝到了权力能带给一个男人最大的快乐。   表面上他看着风光无限,却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常担心自己哪儿做得不好,被人在背后与圣明的先皇做对比,他也担心臣子起异心,谋夺他的江山。   他在权力至高峰,品尝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独孤。   这种日子还不如他当初做王爷时快活。那时候,他是先皇的左膀右臂,可以左右朝堂社稷,即便遇到了难题,他一声“大哥”,便能得到先皇的帮助。   可这种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此刻,皇帝如一个孩子般委屈地淌着眼泪。   太子看着皇帝这样无助,说没有心疼和动容是假的,可是他非常清醒,他这点儿心疼以及皇帝此刻的眼泪,与发生的事情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   “自小父皇就教导儿臣仁义礼智信,儿臣自认这辈子从未违背圣人之言,可这几点,父皇做到了哪点?”   此刻太子虽跪着,但脊梁笔直,他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为一己之私,谋害长兄弱弟,是为不仁;残害云家满门,迫害忠良,是为不义;推崇玄清观,愚化百姓,是为无礼!”   皇帝一双泪眼看着太子,这个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儿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先皇的影子,当弱小的他逐渐成长到足以和他分庭抗礼的时候,他逐渐意识到,他始终不如先皇……   面对太子的声声质问,皇帝的理智终于全线崩溃,他捂住脸,泣不成声,“我……”   太子从袖中取出早已拟好的折子,双手呈上,“父皇的教诲儿臣一刻也不敢忘,儿臣可以不做太子,但求问心无愧,请皇上下罪己诏,昭告天下,以慰臣民!”   ……   凌北辰为晋王跪了足足三日。   三日后,他不得不振作起来,再一次面对南希国的疾风骤雨。   墨园里,他膝盖上敷着明远为他配置活血化瘀的膏药,季明舒轻轻为他推拿着,缓解他膝盖的不适。   凌北辰快速地浏览了这几日堆积的卷宗和信件,成摞地信件摆到了另一边,他的凤眸移到了她身上,不想她抵着头竟睡着了。   季明舒手掌受不住力,脑袋偏了偏便醒了,醒来见他正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我竟睡着了。”   凌北辰并未多想,他怜惜地看着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怀孕让季明舒变得嗜睡,但幸好凌北辰没生疑,她想起刚才的梦,不禁变得凝重起来,“刚刚做了一个怪梦,怕不是好预兆……” 第173章   惊变   季明舒话未说完,冷延便步履带风地走了进来。   “王爷、王妃,太子……薨了!”   季明舒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冷延垂眸,重复道,“太子……薨了。”   季明舒一阵眩晕,差点儿没站稳,太子……死了?端方守正、一心为民的太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虽然她知道,以太子的脾性,往事知道地越多,越是会头破血流,当他问她关于朋友的问题时,她便猜出一二。但是,她从未想过,太子会死。   凌北辰像是早有所料一般,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问道,“怎么回事?”   冷延禀道,“东宫传来的消息,太子殿下是失足坠湖去了的。”   季明舒冷冷地笑,“失足坠湖?可能吗?”   冷延摇摇头,所有人皆知,太子殿下是有武功的,怎会有这种失误?   他神情变得古怪,“事情发生时,仲叔和徐霁正好都不在太子身边,宫里盛传鬼怪之说,称太子殿下因为一直咬着无希子的案子不放,无希子的灵魂作妖,所以害了太子……”   “荒唐!若是无希子的鬼魂能作怪,我如何能好好的?”季明舒是真怒了。   凌北辰并未对此事发表意见,他缓缓站了起来,拉着季明舒的手,说道,“我们去送一送太子吧。”   凌北辰的声音莫名地有种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季明舒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   “参见秦王,参见秦王妃。”不时地有宫女太监走过,向他们夫妇行礼。   因为季明舒此刻和凌北辰并肩而行,所有人都默认按照秦王妃而非神女的身份对她行礼。   进了皇宫,传言就更多了。   有人说,太子太子妃鹣鲽情深,太子妃殉情,随太子去了。   有人说,皇帝忽闻噩耗,生了重病,连床榻都下不了了。   有人说,储位空悬,以皇帝仁德之风,很有可能会绕过亲生儿子越王,将皇位传于曾经的昭仁太子而今的秦王。   ……   传言众多,但唯一得到印证的,便是太子妃郑婉秋,自缢随太子一同去了。   随着太子和太子妃的离世,整座东宫仿佛失去了光彩,变成一座普通殿宇。   东宫里一片接一片的呜咽声,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季明舒为太子和太子妃上了香,她在棺椁前站了一会儿,实难相信,先前还鲜活的人,而今已经阴阳两隔了。   看着棺椁中并躺的两人,季明舒觉得憋闷极了,她突然很想逃开,似乎只要逃开,这一切就像没发生一般。可是,她没有动。   越是憋闷,她越是看着棺椁中的人。   凌北辰叫来徐霁,问道,“太子可有留下什么话?”   徐霁满目的忧伤,但还是想起太子的交代,“太子殿下曾吩咐过卑职,若他有不测,让卑职转达一句话给秦王殿下。”   凌北辰看过去。   徐霁难以理解太子殿下的考量,但是他知道这句话对于太子殿下而言很重要,他一字一顿道,“太子殿下说,对不起您,和王妃。”   凌北辰闻言,沉默了。   季明舒看过来,两行眼泪扑簌流下。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他是他,皇帝是皇帝,皇帝做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作为云凤澜,她不怪他,他永远是她的朋友。   可是,没有机会了,她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了这个世界。   季明舒默然走了出去,站在殿门口,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几个太监正在宫墙下挖一株蔷薇,按说,这于理不合,季明舒叫住了路过的一名宫女,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宫女手中捧着一个盒子,欠欠身,禀道,“回王妃,太子殿下生前曾交代,若他去了,要将这株蔷薇花移到他陵墓前。对了……”她看着手中的盒子,补充道,“这个盒子也是按殿下的吩咐,准备放到棺木之中陪伴太子殿下的。”   当初太子殿下对她嘱咐这些时,她还当殿下糊涂了,才二十的年纪就说这些,谁知道,转眼间就出了这样的事。   季明舒不禁伸出手,打开盒子看了看,意外地发现,里面没有稀世珍宝,只有一只破旧布偶、一根树藤木簪、一块素色帕子。   宫女知道太子视秦王妃为好友,想来也不会介意秦王妃看到这些东西的,她轻声解释——   “这只布偶是皇后娘娘在世时亲手给殿下做的,殿下五岁之前,一直都会抱着它睡觉的。后来殿下慢慢长大了,便不再抱着它了,但是殿下思念娘娘,时不时还会拿出来看……”   说着视线移到了簪子上,“这根乌木簪子是殿下加冠之年,宜安城百姓送的,那几年殿下推动土地改革,让穷人也能吃饱饭,百姓们感激他,就寻了棵千年乌木,以木心做了这根簪子,赠予殿下。殿下常说,看到这根簪子,就会想起肩上的责任……”   “这方帕子……”宫女顿了顿,“这是殿下在归云山庄的琼花宴上拿回来的,也不知道是何缘故,殿下对这方帕子十分珍爱。”   “这三样东西是殿下亲自放入盒中的,想来有它们作伴,殿下泉下……”   宫女还在说着什么,季明舒一句也没听进去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帕子,记忆将她带回了归云山庄的桃林,那时候太子在催眠中惊出了冷汗,她便拿出了这张在大街上花两文钱买的手帕递给他。   宫女说完了,见她一经沉默着,便行了礼,“王妃,奴婢告退了。”   “等等……”季明舒叫住了她,从袖中摸出问心笛来,她抚了抚笛身,这个伴随了她十余年的笛子,而今作为武器,她已经用不上它了,她将它放进了那个盒子里,“与太子殿下相交一场,没有什么能送殿下的,就让这个笛子一起陪伴他吧,希望地下不会那么孤冷。”   “奴婢替太子殿下谢谢王妃娘娘。”   从东宫出来,季明舒已经接受了太子死了这件事,只觉心里十分悲凉,人谁不会死呢?就是她自己,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   “殿下。”季明舒突然停住脚步,看着身侧的凌北辰。   凌北辰亦停下脚步,凤眸落在她脸上。   季明舒颇有些感怀地说道,“若有一日,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先去了,另外一人一定好好活着好不好?” 第174章   跪谏   凌北辰的思绪被季明舒拉回。   他转头看她,凤眸微微收缩,显然产生了某种怀疑。   季明舒心中突突地跳了一下,但面上只是有些感怀,对他道,“只是替太子妃惋惜罢了,活着有什么不好呢?活着,才有希望,可惜她白送了一条性命。”   凌北辰竟认真同她讨论起生死的问题来,“我倒能理解她的想法。”   季明舒蹙眉看着他。   “当初兵器一案她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是太子救她一命,而今太子不在了,唯一的支撑没有了,活着有何意义?”   “活着永远不会没有意义!”季明舒认真地纠正他,“兵器案并未了结,她作为女儿,难道不该等一个结果?若是有人害她耿家,大可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退一步说,她对太子情深义重,也可以带着太子的理想和信念活下去,何至于自缢?”   季明舒的语气有些急了,两人心知肚明,她的话并不单单是说太子妃。   凌北辰捋了捋她胸前的一缕青丝,“你和她自然不一样。”   太子妃是柔弱的女子,成婚前未迈出归云山庄一步,成婚后未迈出东宫一步。   而她,从小便流落于江湖,每日都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样的两人,怎能相提并论?   他顿了顿,又叹道,“我们和他们,也不一样。”   季明舒道,“若是有一日,我先不在了,答应我,好好活着,好吗?”   凌北辰凤眸凝着她,眸子漆黑的如同要滴墨,不语。   季明舒继续道,“若我真去了,我准许你为我难过一年,一年过后,你就忘记我吧。黄泉下,我想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活着。”   凌北辰眉心渐渐隆起,显然是因为这种话不悦了。   季明舒立马补充,“若是你先去了,我也只为你悲伤一年。一年后,我便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像我师祖天机老人一样留下传说。”言语间,她眉目爬上一丝傲娇之色。   凌北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要胡思乱想。”   季明舒却坚持,“你答应我!”   凌北辰默然片刻,凤眸与她眼眸对视上,而她的眼眸分毫不退,半晌他有些无奈却又坚定地回答她,“好,我答应你。”   ……   很快,季明舒再一次见证到了凌北辰情报网的可怕能力。   不过半日的时间,一个烧残了的黄色布帛几经辗转送到了他的手上。   布帛上“罪己诏”三个字还清晰可见。   虽然烧残了,但是从零星痕迹可以拼凑出这张布帛原本写的内容:一百多字,是皇帝杀兄弟、听信谗言、残害忠臣的自书。   凌北辰缓缓收起布帛,叹息道,“这是太子专用的谕旨黄帛,字迹也是他的。”   季明舒缓缓闭上眼睛,“果真是他。”   她当真有些不明白,为何有些父亲能用性命去保护儿女,有些父亲却能为了一己之私杀亲子?难道那个位置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吗?   ……   接下来的日子,凌北辰一刻也没闲着。   宫里传出旨意,皇帝痛失爱弟爱子,深受打击,罢朝十日。   这期间,皇帝除了越王以外,未宣召任何人,但凌北辰自有他的路径。   一开始,中书省的折子通过皇帝心腹太监递了上去,皇帝一看,发现是三桩案子的折子,而这三桩案子都查到他身边之人了,分明是逼他给一个交代。   皇帝一怒之下,斩杀了心腹太监,并宣布,再有人敢递关于这些案件的折子,便人头落地。   这下没人敢递关于案子的折子了,但还是有折子递了进来:民间快闹翻天了!刑部已经被乱民闯入三次了!   皇帝大惊失色,这还得了?还是要造反吗?但左右很快告诉他,这些百姓是为了太子之死,他们坚信是妖孽害了太子,要求查明真相,恳请神女为南希国清除妖孽。   皇帝的怒火一下子平息了,他又砍了递折子的太监,吩咐不许再往龙泉宫递折子。   皇帝彻底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想缩着,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他宣布不接受任何折子的翌日,百官跪在龙泉宫之外,高呼,“请皇上查明真相,平息众怒!”   皇帝在龙泉宫里大发雷霆,却拿这个局面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太监传旨。   他可以杀了太监,但百官上谏言,他总不能杀了百官?若真这样做,他就成了桀纣之流,为世人不齿!   皇帝左思右想之下,决定让越王出面周旋。   越王听话地去了,但是,丝毫没有作用。   而今在秦王殿下的带领下,上有神女掌风,下有宜安城数百万百姓支撑,太子一脉的官员硬气多了,哪会轻易妥协?   百官跪了整整一日,没见皇帝出来,却见太医一路又一路地进了龙泉宫。   皇帝真病了,前有郁结在心,后又急火攻心,躺床上起不来了。   百官是想请命,请皇上彻查太子之死以及三桩重案,他们的本意并不是要逼死皇帝,为首的大臣与新上任的太监总管沟通,希望由他代表百官面见皇帝。可是,这样的请求也被驳回了,皇帝除了越王外不见任何人。   难道找越王?更不行了!且不论立场问题,所有人心知肚明,太子之死谁最受益?除了越王,他们想不出第二人了。   在百官们跪到第三日的时候,太医来来往往地更频繁了,而且太医们的神色都凝重了很多,差点儿就将“快有国丧”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百官们无可奈何,在他们三请四请,左顾右盼之下,可算将季明舒盼来了。   人哪有不敬神的呢?太监总管见她来,颠颠地跑过来。   季明舒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这是一枚养神丹,送服可宁心静神,保养身体,请公公将它转呈皇上。”   太监心里虽对这枚丹药存在疑虑,但是面上十分恭敬地应下了。   季明舒微微颔首,便在百官们的各种请求声中,离去了。   丹药,皇帝自然不会吃。   在他看来,而今他还有一口气,若是吃了药,说不得立马就蹬腿了!   而且,百官请命的声音每一个时辰都会响一刻钟,就像定时的催命符,让他不得安生,还是病了好,病了,这些声音也听不清了,让他可以暂时忘却这些烦恼。   但事与愿违,在那枚丹药送进来之后,他的精神竟一点点好起来了,不仅耳聪目明,还心思敏捷,可这么一来,百官们催命的声音再一次传入他耳中……   皇帝始终未走出龙泉宫,而百官始终坚持跪着,事情就这么陷入了胶着状态。 第175章   争执   皇帝新赐的秦王府还未修葺好,不过即便是修葺好了,凌北辰也没有迁居的打算。而今,凌北辰除了给晋王上香,其余时间都待在了清序学院。   季明舒能理解他,他不想自己身份的转变为晋王妃和洛世子等人造成心理负担,所以特意如此。   清序学院……   暗卫禀报了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凌北辰挥挥手,暗卫便退下了。   季明舒轻叱一声,“他也有今日!”   凌北辰未予置评。   季明舒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他这辈子做了那么多错事,而今也该受反噬的恶果了。”   她以前从未想过,看着仁慈的皇帝,竟然是一切灾难始作俑者:他杀兄夺位,残害云家,信奉妖道,让锦绣江山变得民不聊生,简直罪大恶极!   凌北辰还是没说话,他看着一封信,似乎有些出神。   季明舒有些奇怪,偏头看过去,便见上面写的是西宣国的情况:西宣国刚找回来的六皇子和太子之间开始了权力争斗,而西宣皇帝身体每况愈下,西宣国,很可能要变天了。   季明舒觉得奇怪,“这个西宣六皇子……”   凌北辰回神,“他便是谢无渊。”   提及谢无渊,季明舒神色变了变,一些往事串联起来,形成了清晰的脉络。   原来谢无渊是西宣国皇帝的儿子,而谢凝雪之所以恨男人,之所以让天残宫介入朝廷斗争,皆因负她之人是西宣国皇帝。   有了谢无渊的下落,她本来该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生机,或许她和她肚中的孩子,都可以好好活下去,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近来几次发动夺天,她逐渐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连应用普通幻术也没那么得心应手了。   她不知道这是怀孕影响,还是体内的伴生蛊作祟所致,但唯一能确认的,等她到了谢无渊面前,恐怕不能赢得了他了。   凌北辰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季明舒道,“想到天下之局,有些唏嘘罢了,当初西宣皇帝勾结凌玄奕,酿造了荫龙山之变,一个成为天下霸主,一个成为一国之君,十多年后,都该还回来了……以谢无渊的心性,定会让西宣皇帝死的痛苦又不着痕迹。”   凌北辰看着她,“还有别的吗?”   季明舒刚刚还感怀呢,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懵,“别的?什么?”   凌北辰凝着她,神情已没有刚才的心不在焉,他认真地问,“你没别的想对我说的?”   季明舒是谁啊?幻术独步天下之人,岂会看不懂他的目光?她叹息着道,“明远还是都跟你说了。”   凌北辰很诚实,“他只说了你体内有伴生蛊……”他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若有别的,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   季明舒一直想找一个好时机告诉他怀孕之事,她自己也说不清怎样才算好时机,但她很确定,现在她很想告诉他这件事,分享她的喜悦。   她一把抱住他,这猝不及防地一下,差点儿让凌北辰坐不稳,她语带惊喜,“辰,我怀孕了!我有你的孩子了!”   凌北辰没有意外,通过明远的话以及她近来的反应,他已经猜到七八分了。   季明舒没等到回应,她松了手,看入他平静的凤眸,“你不高兴吗?”   凌北辰看着她,嘴角缓缓牵起,露出一抹笑意,“高兴……”   季明舒有些别扭,她松了手,“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高兴。”   凌北辰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拥着她,大掌缓缓移到她的腹部,拇指轻轻抚摸着,似乎在感受孩子的存在,“舒儿,我很高兴我们会有孩子。”   季明舒心里的一丝不确定这才打消了,随着他的话,她重新开心起来,不过她的愉悦还来不及扩散,便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是,舒儿,对我来说,你比孩子重要得多。”   季明舒一下子从他怀中弹坐起来,与他保持距离,戒备地看着他。   凌北辰起身,想将她揽入怀中,但他一靠近季明舒立刻后退一步,不让他接近,他无奈,保持些距离同她说,“孩子,我们以后也会有的,但你体内的伴生蛊不能不去。”   季明舒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脆弱,他的一句话仿佛要的不是她肚中胎儿的命,而是要了她的命,她声泪俱下,“不会有了!不可能再有了!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早年的无妄水,这两年的内外伤,早已坏了身体底子,能有这个孩子已是幸运了,不可能再有下一个了!”   凌北辰想替她擦拭眼泪,但他不得不逼迫自己狠心下来,“即便没有子嗣又如何?若你喜欢孩儿,我们可以认养一个。”   季明舒瞪大眼睛,“这怎么能一样?”   凌北辰很平静,“这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季明舒径直宣布,“我不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孩子!就是你,也不行!”   凌北辰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不复平静,好似一座大山压顶,让他粉身碎骨全无反抗之力,他看着她,嘴唇微微抖动。   季明舒不忍,上前抱住了他,在他怀中泣不成声,“辰,我这辈子活得已经够长的了。在遇见你之前,我只是作恶多端的魔教妖女,若不是有玉隐的羁绊,我无时无刻不想结束这条命。”   “可我遇见你了,遇见你的这一年,让我觉得自己除了魔教妖女这个身份外,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一年我真的很开心。”   “作为云凤澜,我用幻术为拨乱反正天下安定献上一点儿力量,我已无愧先祖了。我现在只想为自己活,而现在,孩子的命就是我的命,他还未来到这个世界,还未睁眼看看这个世界,怎么可以伤害他呢?”   “辰,原谅我的自私,在我和孩子的命之间,我选择他。”   凌北辰任由她抱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接下来的日子,两夫妻达成了默契,两人皆不再提伴生蛊与胎儿一事。   不过,凌北辰显然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每日他除了看看密信,会见官员,其余时候都是和明远待在一起的。甚至,他还亲自看起医书了。   只是看着他愁眉未展,想来这件事也无转机了,季明舒不想他因为自己误了事,主动提道,“皇帝整日闷在龙泉宫不是办法,得想办法让他主动走出来。” 第176章   桀纣   说起正事,凌北辰倒好像之前他们关于怀孕争执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他点点头说道,“已经在安排了。”   季明舒怔了怔,她最近越来越嗜睡,白日里看著书也会突然睡着,没想到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立马问,“怎么回事?”   凌北辰看了看她的肚子,说道,“这件事,你就不要参与了。”   季明舒乖觉地点点头,“嗯,不参与!”说完又追问,“跟我说一说总可以嘛,总不会这么点儿事情,你还要我想别的办法探听吧?”   凌北辰当然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情,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他无奈地叹息一声。   旁边的冷延和常平看得目瞪口呆,两人推推攘攘地出去了。   出了门,冷延不可思议道,“殿下真是变了……”   常平虽然知道自家殿下珍爱王妃,却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他喃喃自语,“这还是我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言九鼎、智计无双的殿下吗?”   冷延摇摇头,“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室内,凌北辰回答了季明舒的问题,“他如今闭门不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这个神女威慑,他忌惮你的神术,你说,若是他听说西山有隐居的世外高人,会不会动心?”   季明舒点点头,不过很快又问道,“不过他会相信吗?”   凌北辰道,“通过越王之口告诉他,他自然会信了。”   季明舒怀疑怀孕降低了自己的智商,她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不禁问,“越王会这么听话?”   凌北辰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傻瓜,越王也忌惮你很久了,早就在背地里搜罗此道高人了。”   季明舒恍然大悟,而后笑了,“原来他们这么怕我呢。”   凌北辰对她道,“宫里已经传出了消息,时间定在五日后,到时我会一同前往西山,这一次,你就不要去了。”   让凌北辰意外的是,季明舒竟同意了。   他怔了片刻,似乎有所疑虑,但季明舒的表现实在无可指摘,他便补充道,“最多两日,我便回来了,我会让明远留下,你好好保养身体要紧。”   季明舒点了点头。   时间很快到了五日后。   皇帝以祈福为由,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往西山去了。   为了不让朝中出乱子,他一口气将朝中重臣都带上了,自然也没落下凌北辰和越王。   队伍经过宜安城内时,百姓们跪拜了数里地,异口同声地高呼,“太子殿下枉死!请皇上追查真凶,给太子殿下沉冤昭雪!”   人群中,甚至有不少百姓哭了。   太子凌墨枫有多受百姓爱戴,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但轿辇中的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也没让人对此事发表任何说法。   可以说,如今的他,已经力不从心了,甚至无暇顾及保住自己仁君的称号。   皇帝没动静,越王也顾不上,他并没有将这些贱民放在眼中,满心筹谋着自己的“大计”。   群情激奋,自然不能放之任之,最后是凌北辰派人出面,以秦王的身份向百姓们保证,一定会追查出杀害太子真凶,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百姓们十分感念,纷纷磕头,对已走出数十里地的凌北辰遥呼,“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西山,一座茅草屋坐落其间,看着颇有些遁世高人下榻处的高深之感。   一直称病的皇帝,走出轿辇那一刻,精神还是挺不错的。   他让所有人等在外头,一人进了茅草屋。   皇帝没有想到,他在茅草屋内真的见到了无尘大师。   当他从越王口中听说,无尘大师下了九重塔,隐居到西山了,起初他还不信,想无尘大师名满天下,多少帝王将相想求他指点迷津而不可得,就连他也只在当初大哥拜访九重塔时有幸远远见了大师一面,这样的人物,待在召寺一座小庙都是屈尊了,怎可能会隐居到这座荒芜的山林里?   此时他有些庆幸,幸亏他来了。   皇帝看着端坐案前敲着木鱼的无尘大师,心里立时肃然起敬,他走上前,行了一个佛礼,“无尘大师。”   无尘大师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他睁开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施主请坐。”   皇帝见无尘大师这般淡定与从容,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也丝毫不改高人之态,一时他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朕这些日子,甚觉心力交瘁,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无尘大师双眸充满了智慧,他定定地道,“陛下心中已有判断,迷津何来?”   皇帝微微脸红,没想到自己的客套话直接被戳穿了,他重新组织了言语,“朕登基十余载,勤于政事,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可上天不肯爱护南希国,国内灾害不断,百姓日子越发艰难,朕不解,这是何故。”   无尘大师道,“陛下应该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皇帝有些痛苦,“朕不明白,朕是哪里做错了,为何上天不肯福佑南希?”   无尘大师直直地看着他,仿佛看入他灵魂深处,“陛下其实是想问,明明你比先皇更勤勉,为何江山却不如人意?”   皇帝从未当面被人揭破过这个他忌讳莫深的问题,他神色变得晦涩,抿着唇不说话了。   无尘大师道,“陛下不肯敞开心扉,老僧多说也无益,陛下请回吧。”   皇帝一听这话就慌了,而今他在朝廷里已举步维艰,一边有季明舒这个神女镇着,一边有官员们以太子案相逼,中间还有颇有威信的先皇之子秦王凌北辰,若是他就这么回去,他的路,就算走到尽头了。   话已至此,皇帝不得不袒露了心声,“请大师见谅,是朕错了。而今南希国动荡不安,朕实难安,恳请大师看在天下苍生的面子上,随朕回朝,做南希国的护国法师吧!”   皇帝心头盘算的十分美,只要无尘大师肯跟他回去,以无尘大师的威名,别说是威震朝堂了,就是威慑北夏和西宣也不是问题,那他眼前的困局就迎刃而解了。   无尘大师却摇摇头,“陛下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简短的一句话,将皇帝的美梦彻底击破。   但他并没有放弃,他原就知道,无尘大师是方外之人,想来也不太可能答应那样的请求,他沉吟片刻,重新道,“如今朝廷动荡,南希风雨飘摇,我心中实在是迷茫,还请无尘大师为弟子解惑。”皇帝自降了身份,他希望得到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支撑。   无尘大师开口了,“陛下以为,你和桀纣相比,何如?” 第177章   忏悔   皇帝定住了。   桀纣,那是荒淫无道的暴君。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和桀纣扯得上什么关系。   在他心里,他一直想做德昭古今的千古明君!   无尘竟问他觉得自己和桀纣相比怎么样?那么就是说,在无尘心里,他是桀纣之流?   这个想法,将皇帝彻底击溃,他突地站起来,一时都未注意仪态。   无尘大师重新拿起木鱼,闭上眼睛一下下地敲着,“天下大事,浩浩汤汤,繁华终会成荒芜,陛下,放下执念,于人于己皆是功德。”   皇帝终于意识到,无尘大师绝不可能站在他这一边了,他只觉得头疼,一时再无顾忌,厉声道,“哼!大丈夫本应当建功立业,若能立不世之功,那更是彪炳千秋的功绩,依朕看你这个老和尚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有何资格对朕的江山说三道四?!”   无尘大师看他如此执迷,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摇了摇头,便离去了。   房间顿时只剩皇帝一人,炉中的檀香丝丝升起,钻入他的鼻尖,让他浮躁的心逐渐冷静下来。   他细细琢磨着“执念”二字。   究竟何为“执念”?   皇帝的头更疼了。   等候在外的越王和众大臣,见着无尘大师一人出来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据说无尘大师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就是看一眼,都会沾染仙气,延年益寿。   虽然不知道传言真假,但是能瞻仰其风采,那也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无尘大师对众人行了一个佛礼,而后转向凌北辰,对他单独行了一个佛礼,随即缓步离去。   待无尘大师走远了,越王最先反应过来,他想起了茅草屋中的皇帝,便让人推了推轮椅,靠近了茅草屋,试探性地喊道,“父皇?”   没有回应……   越王思忖了片刻,壮着胆子又往前了一段,谁知刚接近茅草屋,就听到暴怒的一声“滚”。   越王见皇帝动怒,他只好让人将他推回了原处,静静候着。   他一退回来,便发觉凌北辰不见了,他立刻警惕起来,对左右道,“秦王呢?快找到他!”   这种时刻,微小的差池都可能造成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不得不警惕。   很快,凌北辰便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扇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由晴转阴,一场小雨猝不及防地飘下来。   越王身边的婢女立刻撑开了雨伞,为他遮挡着。   大臣们知道这次行程可能耽搁数日,也早有准备雨具,因此都拿着伞挡住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冷延也撑开伞为自家殿下挡着,谁知道,凌北辰伸手推开了伞,也不知在置什么气,冷冷说,“不必挡……”   冷延没辙,只能将伞收起来,陪自家殿下一起淋雨。   众大臣见状,纷纷收起了雨伞,也跟着淋雨。   也就是越王,古里古怪地看了一眼凌北辰,而后移开视线。   这雨下了不久,茅草屋终于传来了动静。   越王与大臣们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只见皇帝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一直走到雨幕中,太监吓坏了,立刻上前为他挡着雨,焦急地道,“皇上保重龙体啊!”   皇帝却一把推开他,下一刻,他的动作把大臣们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皇帝目光在大臣中间扫了一圈,而后收回视线,毫无预兆的,他突然跪了下去,“朕有罪!”   百官们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跟着跪了一片,他们如何敢让皇帝跪他们,不想活了?   越王满腹狐疑,怀疑是无尘那老头对皇帝说了什么导致他受了刺激,才做了这种惊人之举,但是不管如何,他不能不跪。   满场之中,也就只有凌北辰没有跪,越王狠狠瞪过来一眼,但凌北辰并没有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跪着的皇帝,越王只得作罢,此刻他更关注的,还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一开口,便是惊人之语——   “南希国走到今日皆是我的过错!”   “昔日我做亲王时辅佐先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并不满足于此,我觉得,若是我当皇帝,一定比大哥做的更好。   所以我和西宣皇帝合作,他助我谋夺皇位,我助他称霸天下,无希子是他派来协助我的,也是在我授意下,无希子发动了荫龙山大火,意图杀死昭仁太子和诸国皇子皇孙。”   大臣们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然而不管他们承受能力如何,皇帝仍继续满脸沉痛地悔过。   “荫龙山大火后,无希子调配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是我趁着进宫机会放在先皇和先皇后饮食中,不过数月,两人就暴毙,我如愿以偿登上了皇位。”   “登基后,云安侯一直对先皇的死抱有疑虑,暗中追查真相,为了铲除他,我与武威将军商量,栽了云家通敌卖国的罪名,将云家满门抄斩。只可惜,名震天下的机关术也随之消失了。”   “云安侯谋反一案后,朝廷震荡,朕知道许多大臣生了二心,在背后议论朕,所以朕让无希子当上了国师,借他的本领铲除异己。从那以后,朝廷就安静多了。”   “虽然朕也知道,无希子一直都是西宣国皇帝的人,甚至他暗中指使归云山庄对兵器动手脚,好让南希吃败仗,朕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因为,他与朕早已捆绑在一起了。”   “朕是真的想当一个好皇帝,像先皇一样受百姓爱戴的帝王。可是,朕没有办法,朕没有像云安侯一样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的臣子,却有无希子这样互相牵制的妖道,朕每晚都睡不好,怕哪天会被人发现这些秘密,朕唯一欣慰的就是,太子……”   “太子身上寄托了朕所有的期望,朕一直相信,他将来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朕这辈子已然这样了,只要太子坐好这个皇位,那就不能算朕错。   可是,我的亲儿子为什么要和我作对呢?他为什么非要揪住往事不放?朕不想杀太子啊……朕也不想杀晋王……”   “他们为什么都要和朕作对呢?”   “朕错了,是朕错了。”   “朕被权势迷了眼,枉顾亲情,酿成悲剧,也害了南希国子民……这一切,都是朕的错。”   “苍天呐!朕从来没想过要杀太子啊,朕只是失手,那只花瓶就……枫儿竟然不躲,老天爷,你要是当真有眼,就把太子还给朕,朕的命给你!”   越王脸色黑如锅底,他听不下去了,疾声打断,“父皇,您魔怔了吗?为何要讲这些话,污了您的清名?!” 第178章   生气了   然而,皇帝并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哀伤地流泪。   他所说的话,未必全部都发自内心。但是,对于太子的死,他真是悔极了。   在他所有皇子中,唯有枫儿最成才,他是他的骄傲,是他这片江山的继承人啊!   虽然他将越王拉入了这场权力争斗,但是他也仅仅是想通过越王牵制枫儿的势力,让他不要再追查那些案子。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孩子竟如此决绝,竟宁愿不做太子,宁愿割舍父子亲情,宁愿死,也要将一切大白于天下。   他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便将手边的花瓶砸了过去。   太子鲜血如注,他当即就后悔了,连忙抱着他捂住他的伤口,想要叫太医。可是,太子他竟直直看着他,坚持让他下罪己诏。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掐住了太子的脖子。   那一瞬间,他没有想很多,他只是在怕,怕太子突然会将手中的证据宣之天下,让他辛劳一世才获得的仁君名声毁于一旦。   等他反应过来时,太子已经断气了,朝他瞪着一双不屈的眸子。   他绝望地意识到,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杀了自己最爱的儿子。   而太子至始至终都没有反抗,全然没有反抗啊!不是不能,而是选择不反抗。   这个孩子,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至死都信守着仁义礼智信,他虽然对他失望至极,但他始终没有向他这个父皇动手。   又或许,他是对这个世间太失望了,所以才顺势死在他这个父亲手中,好让他内疚忏悔一辈子。   皇帝伤心地不能自已,全然没有理会劝他的越王。   越王推着轮椅上前,想将皇帝扶起来。   但皇帝一把推开他,“滚开!”   越王被推了一把,整个人从轮椅上歪下来,倒在地上,狼狈极了。   皇帝发了疯一般,骑在越王身上,掐住越王脖子,双眸狠狠地瞪着他,“妖孽!是你害了枫儿,朕掐死你!”   越王一边按着皇帝的手,一边高呼,“来人!皇上疯了,快、快救本王!”   太监们一边拉皇帝,一边劝,“皇上,您看清楚,这是越王爷呀,不是妖孽。”   大臣们也终于从这阵动乱中回过神来,不管这事儿后面怎么说吧,现在总得把人拉开。   不然传出去,南希国皇帝发疯,当着百官之面掐死了亲生儿子,这怎么都不好听!   但皇帝像是狠了心似的,就是不松手。一时间,场面乱成了一团。   雨中的这一幕,真像一幕滑稽剧。   凌北辰始终一动未动,目光冰冷地看着这一切。   冷延想说什么,但见自家殿下心情不太美妙的样子,他一时不敢说话。   “他这场失心疯,会维持三日左右。”女子的声音突然插入,与此同时,一把伞遮在了凌北辰上方。   冷延有些惊喜,他没想到西山之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刚刚还遗憾王妃不在呢,不料转眼间王妃就出现了,“王妃,您来了!”   凌北辰却没有冷延这般惊喜,他甚至没看季明舒一眼,他直直看着皇帝,目光冰冷夹杂着愠怒。   季明舒此时才注意到凌北辰情绪不对劲,她转头看着他,“你怎么了?”   凌北辰没有回答她,突然转头离去,步入雨幕之中。   季明舒和冷延对视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   季明舒觉得自己最近真有些迟钝,她问冷延,“殿下怎么了,看着像是不高兴呢。”   冷延一排冷汗,“王妃您忘性真大!殿下不是说了么,让您这次不要跟来啊。”   季明舒砸吧了一下嘴巴,“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冷延瞥了她一眼,一副自己惹的自己哄去的模样,“咳咳,谁知道呢。”   在季明舒纳闷的时候,还未走远的凌北辰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季明舒见状,立刻摆出笑脸,跟了上去。   跟着季明舒前来的常平,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王妃没听殿下的吩咐,但是王妃也是为了殿下好啊,殿下怎么这么生气呢?”   冷延瞅了他一眼,“殿下气的是这个么?殿下是气,王妃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明远先生至今未找到对付伴生蛊的法子,殿下能安心么?”   常平恍然大悟,随即好意外地看着冷延,“我发现你自从输了佩剑后,突然领悟男女之事了呢。”   冷延白了他一眼,没再搭腔。   季明舒跟上了凌北辰,将伞撑过去,“殿下,你身上都淋湿了。”   凌北辰从她手中接过伞,替她挡好,却还是没同她说话,只是按着她的步调往营帐方向走去。   季明舒的迟钝只是一时,到这会儿她已反应过来了,不禁歉然道,“殿下,别生气了嘛,凌玄奕做了那么多错事,我只是想亲眼看他忏悔,这才跟来的。”   凌北辰看了她一眼,随即闷闷地转头,那表情仿佛在说,“我气的是这个吗”。   季明舒自觉做错了事,非常有耐心地继续道歉,“我知道你不想我动用幻术,但我刚刚并没有用多少功力,对身体没什么影响的,真的,我保证!”   凌北辰还是不为所动,凤眸一丝涟漪都没有,整张脸木木的。   季明舒拽着他的袖子,干脆撒娇起来,“殿下,别生我的气了嘛!”   凌北辰当即拨开她的手,不让她碰自己,但季明舒死乞白赖非要拽着他,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来,将她的手拿开,说道,“我身上都湿了,别碰我,当心着凉。”   季明舒见他关心自己,立马绽放一个大大的笑颜,“殿下这就是不生气了?既然说好了,那就不能生气了哦!”   凌北辰停下来,认真又严肃地问,“你何时才能将我的话真正放在心上?”   季明舒哑然,随即小声道,“我一直把殿下的话放在心上的啊。”   凌北辰凤眸瞪着她,仿佛在控诉她胡说八道。   季明舒心虚,解释道,“殿下,凌玄奕不仅害了父王和太子殿下,也是祸害我云家的罪魁祸首,这件事我没办法置身事外……”   凌北辰反问,“所以你就假意答应我,再私自跟来?”   季明舒蹙眉,“我知道错了……”   季明舒从来都不知道凌北辰的气性那么大,她想尽办法哄了他两天,可他还是不肯原谅她。   她干脆由着他去了。   反正他生气也是一时的,他这些日子除了处理政务,便是与明远一起研究医书,说到底还是为了她的身体。   而且那日她对皇帝施了幻术,虽然她竭力掩饰自己的虚弱,但他还是吩咐明远开了药给她,又吩咐清月炖了形形色色的补汤。   她想,等过阵子他便会气过了,这事儿就会揭过去了。   可是,季明舒失算了。 第179章   谈判   接下来的日子,凌北辰一日赛一日的忙,每日待在清序学院的时候很少。   季明舒以为是朝廷上的事情,毕竟她也听说了,在皇帝神志不清的时候,百官跪在龙泉宫外,恳请皇帝下罪己诏,而皇帝这两日逐渐清醒,难以面对西山上的事情,还想自缢了结生命,但是被太监发现了,救了过来。   听说皇帝在拟诏书,准备禅位了。   这种时候,忙一些也正常。   实际上,凌北辰的心思并不在朝堂。   流云舫密探遍布三国,因此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而他近日收到了消息,刚刚继位的西宣国皇帝谢无渊来南希国宜安城了。   凌北辰很快就见到了谢无渊。   清风茶楼中,谢无渊临窗坐着,旁边只站着个青冥,再无旁人。   一身黑衣衬得他尊贵又孤冷,他端着茶杯品茗,狐狸眼微微眯着,看着很享受,那安闲自在的样子仿佛身处自己宫里的御花园,而不是四面环敌的敌国都城。   凌北辰看着他,脚步微顿。   谢无渊看着凌北辰,目光渐渐凝住,这个当初他错估了的男人,而今知道他是曾经的昭仁太子,便对他再一次另眼相待了,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实力,够资格做他的对手。   他看着凌北辰,仿佛老友见面一般对他笑了一笑,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发出邀请。   凌北辰让冷延在茶楼门口候着,径自走过去,在谢无渊的对面坐下来,声音冰冷,“看来阁下是没把南希国放在眼中,竟敢单刀直入。”   谢无渊眯了眯眼,目光扫了圈人来人往的茶楼,嘴角勾起来,“秦王殿下大动干戈,在这座茶楼布置了一层又一层的暗卫,看来对我是势在必得了。”   凌北辰看着他,目光好似万年不化的寒冰,“你若说出解开伴生蛊的办法,我会放你安然无恙离开宜安城。”   谢无渊并没有感受到威胁,他笑呵呵道,“果然,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凌北辰并没有兴趣陪他闲聊。砰地一声,他拍了一下桌子。   只见原本吃茶的客人突然抽出武器,将谢无渊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冥立刻拔剑,警惕地看着这些人。   谢无渊却是淡定,摆了摆手,示意青冥住手。   青冥立刻收手,顿时,谢无渊与青冥两人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事实如此吗?   像谢无渊这样的人,不可能做这么愚蠢的事情,他既然敢这样闯入宜安城,一定是有别的筹码。   凌北辰看着他,“条件你尽管开,我只要你解开她的伴生蛊。”   谢无渊眸子深沉,好似漆黑的无底洞,他缓缓勾唇,“解开伴生蛊,自然没问题。但,我要你休了她,让她随我去西宣。”   寒光一闪,带着逼人的杀意,只一瞬,玄寒剑已经出鞘,抵在了谢无渊的脖颈上,凌北辰冷冷吐口,“痴心妄想。”   谢无渊好似全然不在意自己这条性命一般,他瞅了瞅锋利的宝剑,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你动手吧,反正有她作陪,黄泉下也不会寂寞。”   这是准确地抓住了凌北辰的致命弱点,凌北辰缓缓收了剑,凝着他,半晌无话。   谢无渊反客为主,从怀中抽出一本书,扔给了凌北辰。   凌北辰接过,发现是蛊术的秘辛。   他翻到了伴生蛊的位置,一目十行地看着。   谢无渊说道,“原本呢,她没有怀孕,通过母蛊倒可以将她身体内的子蛊吸引出来,可现在她怀孕了则不一样了,伴生蛊最喜欢有孕之身了,就是母蛊在,也引不出这个小家伙了,而且它会变得更加活跃,你大概已经感受到了吧,蛊虫发作的周期变短了。”   “不过呢,你身边人才聚集,好像还有个神医吧,想必他跟你说了,也可以通过引产,将伴生蛊逼出吧?”   他如愿地看到凌北辰眉心蹙起来,笑了,“她一定没有同意吧?”   凌北辰没有应答。   谢无渊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他笃定地道,“望舒重情,她不会舍得杀死自己孩子的。可是,这个孩子继续怀下去,她只有死路一条,除非——”   凌北辰目光紧了紧,“除非什么?”   谢无渊嘴角的弧度扬得更明显了,“除非每隔半月以我的鲜血滋养,这样不仅她可以安然无恙,也能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青冥听到这里,有些不是滋味地垂下眸子。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她陪少主做了多少事情,少主心里,始终都只有一个望舒。   白影瞬移,下一瞬,凌北辰已掐住了谢无渊的喉咙,“捉住你,我一样可以取到你的血!”   青冥大惊,要袭向凌北辰,却再一次被谢无渊拦下了,谢无渊的功力和凌北辰不相上下,刚刚他要想躲早就躲开了,他脸上带着稀松平常的笑意,“当然,你可以这么做,不过我保证你只会得到一具血液带着剧毒的尸体。”   谢无渊之所以肆无忌惮,显然是猜准了凌北辰不会拿季明舒的性命冒险。   这个世界上,永远是有所牵绊之人更容易受制于人。   于此时的凌北辰,便是如此。   凌北辰收了手,他定定地看了谢无渊片刻,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谢无渊在他身后说道,“秦王殿下,三日后我启程回西宣,我在此等候你的消息。”   待四周的人都撤了,青冥忍不住道,“少主,要么换一个地方吧?这里是凌北辰势力范围,不得不防啊!”虽然他做了皇帝,但她还是习惯性叫他少主。   谢无渊气定神闲,“放心吧,他不会拿望舒的性命做赌注。”   凌北辰还未回到清序学院,便被几个老头子包围了,是中书省的几位大人们。   大人们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慌慌忙忙地道,“秦王殿下,不好了!皇上颁发旨意了,将皇位传给越王,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您看这——”   凌北辰定定神,说道,“新帝登基是大事,各位大人好生准备吧。”   几位大人瞬间蒙圈,他们不是这个意思啊!   可凌北辰没有给他们机会了,径直进了清序学院。   季明舒从来没想到,凌北辰会将打胎药端到她的面前。 第180章   心头血   季明舒看着那碗打胎药,又看了看凌北辰,一时间好似不认识他了。   她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凌北辰道,“舒儿,喝了这碗药,我会让明远配合施针,将蛊虫引出你身体。明远医术高绝,以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季明舒心头一凉,所有人都只当她肚中是未成形的胎儿,只有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是一条生命,他的脉搏与她连为一体。   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放弃他,她冷硬地回答凌北辰,“这碗药,我不会喝,若是你执意如此,不如先杀了我!”   凌北辰没有意外,他有些自嘲地牵了牵嘴角,“你知道的,我不会勉强你。”   季明舒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凌北辰没有看她,他目光悠悠地望着远方,凤眸倒映着云朵,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悲凉,“我明白你不舍得这个孩子,甚至愿意为了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我又如何能做到,让你在我眼底下丢了性命?我以后又如何面对这个剥夺了你生命的孩子?”   末了,他声音低低的,带着某种压抑,“舒儿,你真的很残忍……”   季明舒有些难受,这些事情她何尝没有想过。可是,她真的舍不得这个孩子,“辰,我……”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并不准备改变主意。   凌北辰突然凑近她,从她头上拔下白玉簪。她打扮向来简单素净,只用一根簪子挽起长发。   而这根白玉簪是他送她的,除了簪头雕琢着星月的形状,再无别的修饰。   三千青丝如瀑般滑落,她怔愣地看着他。   他看入她的眸中,字字戳心,“既如此,我宁愿你和孩子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今生不复相见。”   季明舒满脸迷茫,实在不解,他为何说出这种话。   猝不及防地,凌北辰握住簪子,插入自己的胸口。   一瞬间,殷红的鲜血便晕透了他的白衣。   季明舒大惊失色,“凌北辰,你做什么?!”   “我没事。”凌北辰应了一声,随即将簪子拔了出来。   季明舒看着白玉被他的鲜血染红,心猝不及防地抽痛了,她慌忙按住他的伤口,让鲜血不要流出来,幸好,簪子细,伤口不深。   凌北辰拉过她的手,在她迷茫的眼神中,将带血的簪子对准了她手腕上的水晶镯子。   紫云母水晶手镯,当世唯一一只由紫云母水晶材质制成的手镯,当初是他在琼花宴上赢得,又亲手为她戴上的,传说中,这只镯子一旦戴上便不可取下。   除非将为女子戴上此镯的男人的心血头滴在镯子上,方才能取下此镯。   此刻他取了自己的心头血,想要为她取下这镯子。   季明舒下意识想缩回手,她才发现,当初自己有多抗拒这只镯子,现在就有多不愿取下它。   而今,这个镯子仿佛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她早已习惯了它,当初她在北夏国被青冥折磨,他便是通过此镯认出了她。   可是凌北辰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缩开。   季明舒看着簪子,眼见着鲜血逐渐汇聚到簪子尖端,形成血滴的形状。   她的心颤了颤,仿佛随着那滴血滴下,将会带走她一大半的生命力。   可是她再抗拒,那滴血还是缓缓滴落了下去。   鲜血准确无误地滴在了紫云母水晶手镯上。   只听“嚓”的一声,镯子松动了。   凌北辰取下了镯子,顿时皓腕空空荡荡,再无一物。   随着镯子被取下,季明舒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大半,怀孕确实让她脑子变得不够用,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她跟去西山让他不高兴了,可是她不信他会为了这种事便这么对她,她眉心紧蹙,“凌北辰,你——”   “舒儿,我们和离吧。”   季明舒脑子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和离两字的含义,可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如此,她抓住他的手,“究竟怎么了?”   凌北辰没打算隐瞒她,“谢无渊来宜安城了。”   季明舒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   凌北辰默默看了失神的她片刻,而后起身到了书案边,抽出一张纸用镇纸压住,提笔便写。   季明舒知道他在写和离书,她追至书案前,看了他好一会儿,而他的目光始终都在那纸面上,她闷声道,“凌北辰,你不要我了吗?”   凌北辰收了笔,深深地看着她,“舒儿,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变,我凌北辰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无论你在哪里,你和孩子永远是我最深的羁绊。”   季明舒突然间理解了,当她决定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胎儿时凌北辰的感受,大抵和她现在的心情差不多吧。   是牵绊,却又无可奈何。   和离书通常是两份,夫妇双方各自留存一份,但凌北辰只写了一份和离书,他按好了手印,随即递给了她。   季明舒无声地接过和离书,见上面写着,“夫 凌北辰,妻 季明舒,自愿立此和离书,从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任其改婚,永无争执。”   季明舒转过身,紧紧握住和离书,她让自己深呼吸,好控制住撕了这张纸的冲动。当然她不会这么做,她能猜想到,这是谢无渊的要求。   凌北辰静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无言。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连落针的声音都可以听到。时间变得很慢,慢的每一刻都十分煎熬,时间又似乎很快,快的让人不得不面临下一步的决定。   待季明舒转过身时,她朝他露出一个笑,笑着笑着眼睛就朦胧起来,“我明白,这是能保住我和孩子性命的唯一办法。”   她缓缓走到他身侧,轻轻拥住他,“我亦明白,你不肯对我承诺,是怕误了我。可是,我相信你,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等你来接我们回家。”   凌北辰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两个字,“舒儿……”   季明舒随即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这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废纸一张,只是应付谢无渊的工具而已,她不会认为这会对她和凌北辰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   在她的要求下,凌北辰没有去送她,她自己前往谢无渊所在的清风茶楼。   被留下的人总是更伤感的一个,她不想凌北辰承受那种痛苦。   谢无渊坐在茶楼大堂里,一见她进来,嘴角上扬,“望舒,好久不见了。”   季明舒冷冷道,“卑鄙!” 第181章   腿断了   此去西宣国,季明舒只带了明远一人。   谢无渊对此倒没说什么,他为季明舒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而他和青冥则是骑马。   一路上还算平稳,季明舒不想和他说话,而他也没自讨没趣,必须的交流他也是让青冥转达的。   这样的平静,只维持在南希国国境线以内。   当马车出了南希国,踏上西宣国国土的时候,谢无渊出意外了。   他从马上摔下来,骨头摔断了。   青冥很担忧,想为他检查伤势,但他冷冷的一眼便让青冥退开了,他的目光投向马车上看过来的季明舒,慵懒的模样说道,“没事,原地修整几日就好了。”   季明舒冷漠地放下车帘。   于是,一行人当真原地扎营,在荒郊野外住了下来。   不过才过了一日,季明舒就扛不住了。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别说这种野外,就是再糟糕十倍的环境她也住过的。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而今她有孕了,身体变得格外脆弱,才吃了一日的点心,身体受不了,干呕个不停。   明远为她施了针,减轻了她的痛苦,说道,“王妃,我去为他看看诊吧,不宜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季明舒点点头,“去吧……”   草地上铺了一张毛毯,谢无渊正躺在上面,一只腿屈膝,受伤的那只腿伸直着,他正啃着青冥摘来的野果,看着竟十分惬意。   明远走近,在他不远处站定,“谢公子,在下为你看看诊吧。”   谢无渊睨了他一眼,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不必……”   季明舒掀开车帘,冷嗤道,“你这西宣国的皇位才坐了几天,迟迟不回燕平,你就不怕被人改朝换代了?”   谢无渊撑着身体坐起来,狐狸眼带着笑意,“你在关心我?”   季明舒只冷冷的笑。   谢无渊也不介意她这个样子,他生动地阐释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他笑呵呵地朝明远伸出受伤的腿,“那你就瞧一瞧吧。”   明远半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腿骨,谢无渊挑了挑眉,问道,“如何?”   明远原以为他是假装的,却没想到是真的,而且伤得很重,以他数十年行医经验来说,这样的伤,没个三五年,别想养好,“这腿不宜再走路了。”   谢无渊又躺了回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人难辨真假的模样说道,“这个地方鸟语花香、风景宜人,别说住个十天八天,就是在这里隐居,我看也是不错的。”   跪坐在边上的青冥,眸子涩了涩,少主此言,几分真几分假呢?恐怕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吧。   明远听到谢无渊的话紧紧地皱起了眉,这怎么成?他受得了,王妃的身体也受不了!可是,面对唯一的解决办法,他却无法开口。   就在这样僵持的时候,季明舒下了马车,对谢无渊道,“不能骑马,总能坐马车吧?”   谢无渊立刻坐起来,仿佛要到糖的孩子,不确定地问道,“你肯让半边马车给我?”   季明舒只冷冷“嗯”了一声。   “青冥……”谢无渊毫不犹豫,吩咐道,“快扶我上马车。”   眼见着谢无渊上了马车,季明舒顿了片刻,才准备进去,明远叫住她,压低声音道,“王妃,恐怕他是故意的,您当心……”   一般来说,苦肉计通常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可他看不出谢无渊能谋取怎样的利益。只是,他也听说过此人是个疯子,不能用一般人的心思去猜度。   季明舒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回道,“要当心也该是他当心才是。”   季明舒在青冥退出后,上了马车,在谢无渊另一侧坐下。   而谢无渊立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放肆又大胆的目光从上到下将她仔细地看了一遍,连头发丝儿都没忽略,似乎是想看她究竟有何不一样了。   就在他打量季明舒的时候,明远上了马车,挡住了谢无渊的视线,对季明舒道,“王妃,我看了地图,再走两个时辰有个小镇,到那里您可以好好歇息一下。”   季明舒很是感念,明远一个医者,此生除了治病救人,对其他事一概不放在心上。   而今却能为她和凌北辰注意到这种细节,也是难为他了,她点点头,“有劳明远先生了。”   谢无渊的脸瞬间垮了下去,“王什么妃?你家主子已经和望舒和离,还是哪门子王妃?滚出去!”   明远并没有和他纠结称呼的问题,亦没有打算退却,“谢公子见谅,我家王妃身子娇弱,我需要看顾着。”   谢无渊额头青筋跳了跳,季明舒看着不好,谢无渊别说摔残了,就是两只腿都断了,那也是高手,对付明远还是绰绰有余,她立马将明远拉到自己身侧,警惕地看着谢无渊。   不料,谢无渊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坐起身子,不悦地对季明舒说道,“朕从不和臭男人共乘,他不滚,那就原地休整到朕的腿伤复原为止。”   季明舒直直地看着谢无渊,他亦看入她的眸中,没人退步。   一时间,马车里剑拔弩张。   马车外,青冥听到这些动静,心中酸涩不已,少主一碰上季明舒相关的事情便一改常态了,在西宣国那些日子,他多么杀伐果断,像明远这样的,都不配和他说话,若真有这般不识好歹的,这一刻也该是具尸体了。   马车内,明远虽然知道谢无渊是故意的,却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大局为重,“王妃,我去外头吧,您有事就叫我。”   季明舒点点头,“去吧……”   马车再一次行驶起来。   谢无渊一瞬不瞬地盯着季明舒,就像过往许多年一样,他不在意她的高冷和傲然,只要她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就好,而季明舒对他这些旖旎心思全然视而不见,当他不存在一般闭上了眼睛,径直闭目养神。   季明舒想凝神静心,但身体不允许,猝不及防的一阵呕心袭击了她,她不禁按住胸口干呕起来。   谢无渊的眸子瞬间沉下去,虽然早已知道她有孕,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嫉妒的念头仿佛一条毒蛇啃咬着他的心脏,让他几欲发狂。   但他到底忍住了,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肚子,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待这阵恶心劲过去了,季明舒漠然看了他一眼,而后背对着他躺下了。 第182章   无解   当他们抵达小镇,天色已经暗下来,准备在此住宿。   赶了几日的路,就没吃上几顿新鲜饭菜,季明舒自己倒无碍,但她担心肚中的孩儿受不了,因此一有机会,她便会好好吃饭。   可当饭菜端上来的时候,那双筷子无论如何也下不去……   鱼肚煨火腿、香辣河鲤鱼、清蒸鲫鱼、鱼翅螃蟹羹、鱼头豆腐汤……没有哪道菜不是鱼做的。   谢无渊明知故问,“喜欢吗?这都是特意为你点的。”   鱼腥味冲击着鼻腔,季明舒终于忍不住,“呕——”   明远立刻替她抚背,好让她舒服些,他不禁看了谢无渊一眼,心知他就是故意的,按这情形看,王妃在西宣国怕不会那么顺利。   这桌子菜,季明舒一口也没吃,便在明远的搀扶下进了房间。   季明舒没什么胃口,叫了一盘醋溜土豆丝和炝炒小青菜,就着一碗米饭吃了晚饭。   而楼下,谢无渊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一大桌子菜,索然无味地吃了两口,随即放下筷子,起身上楼了。   赶了一日的路,季明舒已十分疲乏了,沾床就睡着了。   怀孕让她变得异常困倦,不过还保持着习武之人的敏锐与警惕。   半夜时刻,她意识到不对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一个黑影,她刚要动,那人便鬼魅般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季明舒当然知道他是谁,她逐渐平静下来,冷声道,“谢无渊,你究竟想如何?”   谢无渊的神情掩映在了黑夜之中,比起季明舒的不悦,他的语气显得很轻快,“睡不着,来看看你睡着了没有。”   季明舒知道他不敢做出出格之事,她便不理会他,径直闭上了眼睛。   谁知谢无渊突然伸手探向她的肚子,季明舒猛地睁大眼睛,“你做什么?!”   “你怎么可以怀他的孩子呢?”他的手掌覆盖在她的腹部,仿佛掌控了她肚子里胎儿的性命,他语气幽幽,“你怎能允许这个野种存在?”   季明舒感受到肚子上那只手掌的威胁,可她更不能允许他这样形容她与凌北辰的关系,“我与辰是夫妻,我们有孩子,这是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谢无渊觉得十分好笑,“若当初我没有心软,径直要了你,这个孩子便该是我的了,若这样你还会觉得天经地义吗?嗯?”   “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真正的感情是什么。”   “是,我不懂,你最懂,十年的情谊对你来说也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却对凌北辰这个相处半年的男人动了心,你最明白了,呵呵。”   “谢无渊,事到如今何必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你知道我之所以和你来西宣,是为了我和我孩子的性命,你不如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谢无渊并没有回答她他想要什么这个问题,而是揪着她前一句话不放,“没有意义?呵呵,那你觉得什么有意义?”   季明舒没有答话,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同样没有意义。   谢无渊没有听到她的答案,沉默了数息,便回答了先前她的问题,“若是我说,我可以让你顺利生下这个孩子,也可以把他送回凌北辰身边,但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你肯吗?”   季明舒并不想与他虚与委蛇,何况她就算说谎,谢无渊也不会相信,“你认为,到那时,你能留得住我吗?”   谢无渊很快就答道,“自然不能,你的幻术修为到达夺天境界,已入半人半神之态,没了伴生蛊和这个胎儿,这世上没人能强留下你。”   当初在天残宫时他未明白她这是什么招数,但过去这么多日子,他早查明白了,不仅明白,而且清清楚楚,可能比季明舒本人还清楚。   季明舒没再说话了。   谢无渊叹息道,“看来我该仔细想想,能从你这儿得到什么的问题了……”   季明舒正想着,该如何劝他离开,却不料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攥住了她。   她蓦地睁大眼睛,痛苦地望着账顶。   伴生蛊,发作了!   痛苦蔓延到全身,而她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无法宣泄的痛苦瞬间放大了一倍,让她难以抵挡。   “谢无渊,我——”   谢无渊从她紧绷的声音中意识到了什么,可他只是看着她,无动于衷。   季明舒本身是很能忍疼的,可是胎儿很脆弱,这种疼痛发展下去,很可能会要了胎儿的命。果然,她感觉到有股热流从下腹涌出。   季明舒吓坏了,不自觉冲破了穴道,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谢无渊,救救他,我求求你!”   谢无渊闻到了血腥味,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知不觉的心中充斥着一股报复的快感,他多么想放任她这么下去,让那个孽种胎死腹中!   可是,他不能。胎儿一死,他再也没什么能要挟她的了。而且,以她的性格,必定会与他鱼死网破。   谢无渊手指一划,顿时左腕血流如注,他将手腕凑到她的唇边。   季明舒没有拒绝,任由他的鲜血进入自己腹中,去平息伴生蛊的躁意。   谢无渊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绝望地说道,“别说是我的血了,就是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可是,你能忘了他,把我放在心中吗?”   这句话也不知季明舒听见了没有,显然蛊虫的躁动已经平息下去了,她呆呆地望着帐顶,一言不发。   谢无渊撕了一块衣料,随意缠了缠手腕止血,他站了起来,换了一种冷漠的语气对她道,“到了燕平,朕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保你和孩子无恙。”   话毕,他走了出去。   季明舒立马叫来明远,查看胎儿的情况。   幸好,胎儿还在,明远连夜出去抓了安胎的药,很快将药送到她面前。   明远看着季明舒惨白的脸色,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通过把脉也猜出了七七八八,他忍不住开口,“王妃,现在还未到燕平,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谢无渊这个人太危险了,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您三思啊!”   季明舒放下药碗,感觉肚子暖暖的,她终于安心一些了,她开口时语气有些苍凉,“其实,他只是可怜罢了。”   明远可没觉得他可怜,而是觉得他比魔鬼还可怕,他还想劝,“王妃——”   季明舒定定地道,“不必说了,这是我和孩子最后的机会,我绝不会放弃。” 第183章   燕平   季明舒当初为了完成任务,也是来过西宣国的。   但现在看到的这个西宣国,和记忆中的西宣国差异有些大。   瘟疫横行,尸横遍野,处处透露着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这种现象,越接近都城燕平,越是严重。   季明舒私下跟客栈小二打听过,这才知道,一个月以前,西宣国突然爆发了瘟疫,死伤数十万,有些地方甚至是整个村整个村的死了,这场瘟疫还传入了皇宫,西宣太子便是死于这场瘟疫中的,而皇帝悲痛过度病情加重,也于前些日子驾崩了。   幸亏皇上找回了六皇子,而今六皇子已经登基,为他们寻找治愈瘟疫的良方去了。   对于这种现象,季明舒没办法视而不见,自从她恢复了云凤澜的身份,不自觉对天下苍生多了一份责任。   更何况,她之后需要在西宣国待很长的时间,知己知彼,方能更好地保全自己和孩子。   她心中有一个猜测,让明远暗中去查探了,明远带回来的消息与她猜测一致:这个瘟疫,实际上是毒物传播。   翌日,马车继续往燕平赶,季明舒看了看对面的男人,有些晃神——   若是未曾被谢凝雪带到天残宫,若他一直是西宣六皇子,以他的天资,必然也是文韬武略的帝国接班人,而不是如今这般毒术傍身、残酷毒辣之人。   她很同情他,毕竟当初在天残宫里,那几年他是真心想逃过。可是,他没能逃离,到后来,一步步走入万劫不复境地。   这一切的开头,皆是因为那些人的贪念,真是可恨啊!   谢无渊并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出神地看着自己,他昨晚的绝望好似被微风吹散了一般,有些受宠若惊,“在瞧什么?”   季明舒掀开车帘,看到一个蒙住口鼻的老人拉着板车,拖着几具尸体,不知要拉去何处埋葬,她目光悲怆,“你恨的是西宣皇帝一人,何必让全天下百姓跟着遭殃?”   谢无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他的心早已麻木了,又怎会对陌生老人起怜悯之心,他语气带着嘲讽,“才多久不见,你竟有这副悲天悯人的心怀了?别忘了,你也是天残宫魔女出身,死在你手中的人命也不在少数!”   他并非想逞口舌之快,那没有意义,他单纯就是想刺激她,将她拉到和自己一样的立场上来。他们一起在天残宫待了十年,他们本质应该是一样的。   季明舒见他这样,便不再说什么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   当马车驶入城门时,整个燕平城都轰动了起来。   两排禁卫军站在道路两旁,手持长矛,清出了道路。   百姓们跪在两侧,高呼——   “皇上万岁万万年岁,天佑西宣,瘟疫必除!”   百姓们不知倦地重复着这句话,显然对于他们皇帝寄托了厚望,希望能消除瘟疫。   季明舒不用问,也知道是谢无渊安排的,她大概有些猜出,谢无渊想要她做什么事情了。   谢无渊看着她,嘴角微扬,狐狸眼里荡漾着迷人风情,可惜季明舒无感,只淡淡地移开视线。   谢无渊也不介意她这样,他让受伤的腿曲起,动手一拧,只听一连串“擦咔”声,错位的骨头瞬间回位,他拍了拍膝盖,随即无事般走了出去。   季明舒并没有太意外,早知道他是故意如此,一点儿骨折对他这种高手而言能算的了什么?他是惯会折腾自己和身边人的。   谢无渊走出了马车,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拜的百姓,“朕从南希国请回了神女,三日后神女会降下甘霖,祛除瘟疫。”   此言一出,百姓们瞬间沸腾起来,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神女万安!瘟疫必除!”   谢无渊这场造势很成功,百姓们均对他和神女充满了期待,觉得瘟疫马上就要祛除了,他们的安宁生活就快要回归了,已经没人去想,皇帝和太子暴毙之事了。   马车中,季明舒的神色不太好,对走进来的谢无渊道,“我不准备动用夺天了。”   谢无渊并未问她缘由,而是斩钉截铁地道,“朕已经对万民许下承诺,这件事势在必行。否则,朕不保证下次伴生蛊发作,你肚中胎儿还能否保住。”   季明舒没有再说话,她面上似乎只是不满谢无渊的安排,并无过多的表情,然而心底有些不平静了。   此来西宣,她原打算不轻易动用幻术,先前她使用幻术,特别是夺天,用完后身体会陷入虚弱的状态,就连一般幻术都无法控制,那时候的她毫无反击之力,这样的状态在谢无渊手下,会十分危险。   她默默叹息一声,手不经意抚了抚腹部,人有了软肋果然会处处受制,即便她到达夺天之境,却也这样受制于人。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   终于到达目的地,谢无渊下了马车,朝她伸出一只手。   季明舒并没有接受他的帮助,自己扶着车框下了马车。   青冥看她一眼,心中冷嗤:还是那样假正经!   季明舒一下马车便意识到不对劲,目光环视一圈,而后追问谢无渊,“明远呢?”   谢无渊缓缓收回手,“他在他该在的地方。”   到了谢无渊的地盘,季明舒深感无力,她没有和谢无渊争辩明远安置何处的问题,而是冷声警告,“你若敢伤害他,我定会让你付出双倍代价!”   谢无渊呵呵笑了一阵,她为了一个大夫竟然威胁他,他目光带着厌世的冷清,“你认为朕有兴趣对付他吗?”   季明舒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谢无渊走在前面引路,说道,“朕住紫宸殿,你以后便住紫宸殿偏殿。”   正说着,一群蝴蝶飞过来了,将谢无渊围住,“陛下,您回来了,妾好想您……”   “是啊,陛下,您也不说一声,一走就是十几日,真让人伤心……”   “蝴蝶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   季明舒看得眉梢跳了跳,这些姑娘打扮地很金贵,只是颜色过于浓艳,显得有些媚俗,她没想到,谢无渊的品味变了这么多。   这时候,终于有人眼尖看到了季明舒,顿时警铃大作,拈酸吃醋道,“陛下,这位妹妹是何人啊?”   季明舒上前,对谢无渊道,“既然你在忙,我便自己过去吧。”说毕就自顾往前走了。   “等等!”谢无渊立马追上她,“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去朕的寝宫?”   季明舒没搭理他。   一众花蝴蝶,在风中凌乱了。 第184章   女疯子   事实证明,矛盾是可以转移的。   往常这些妃子对青冥非常敌视,毕竟青冥是女人,又能时时刻刻伴君。   而且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她们知道青冥对陛下的心思绝对不单纯,她们当然不会等闲视之。   而今出现一个比青冥还具有威胁性的女人,这些妃子暂时地忘记了青冥这个情敌。   梅妃是众妃之首,她扯住了正要走开的青冥,追问道,“青冥大人,这女子是何人?陛下为何对她这般纵容?”   想她们这几个得宠的妃子,无不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吸引到陛下,在后宫占据一席之地,可这个女子,那般冷傲,凭什么能让陛下另眼相待?   青冥眉目微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回道,“她是陛下从南希国带回来的,已有身孕了。”说完便扬长而去。   已有,身孕!   这个消息把几位妃子震得七荤八素!   皇上带回了一个有身孕的女子,不用问她肚子里肯定是皇帝的龙种啊!   难怪皇上对她百般容忍,原来是有孕了!   可是,皇上不是不想让别人怀他的孩子么?她们这些人,哪次侍寝过后,不是被盯着喝下避子汤的?这个女子又是如何怀上身孕的?   疑点太多,但总归汇成一点:这个女子是个巨大威胁!   ……   三日后,谢无渊召集百官,设了祭坛,让季明舒当众求雨。   季明舒知道,他此举是利用她的幻术立威,同时消除已经不再需要漫延的瘟疫。   尽管她百般不愿,还是发动了夺天。顿时,一场甘霖降落在西宣国的土地上。   百官称颂,举国欢腾,一时间,新皇赢得了人心,神女更是被奉为神祗,甚至在瘟疫平息后,不少地方还建起了神女庙。   降下甘霖后,不少大臣围着谢无渊商讨瘟疫救治之策,季明舒完成了使命,便自己回紫宸殿了。   谢无渊听着大臣们奏事,目光却落在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季明舒撑着伞,待走出了谢无渊的视线,心中紧绷的弦松了一半,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刚刚使用了夺天,此刻她觉得浑身力气好似都被抽走了一般,让她发动普通幻术都不能了。   这种异常的情况让她浮起忧虑,不禁想起天机老人的交代:至高幻术不是为所欲为,若蒙失初心,必遭反噬。   小腹隐隐有些不适,她轻轻抚了抚,安抚道,“乖,你坚强一些,不要让母亲担心,好么?”   也是神奇,她刚刚说完,下腹的不适便缓解了很多。   季明舒心中一暖,轻轻摸了摸了肚子。   这个宫里到处都是谢无渊的眼线,她不准备在外头逗留,便往紫宸殿去了。   来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三日,她每日深居简出,这日子仿佛回到了曾经天残宫时候,真有些不习惯呐!   走着走着,有人挡在了她面前。   季明舒蹙眉,抬眸看到了一个身着宫装打扮素朴的年轻女子挡在她面前,女子睁着一双纯净的眼睛看着她,“妹妹,你有宝宝了么?”   或许是这双眼睛过于纯净,季明舒回答她,“我和你们的皇帝没有关系,我不是你的妹妹。”   女子却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还直直地看着她的肚子,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痴痴笑道,“我也有宝宝了,才满一个月呢!”   季明舒诧异地看了看女子的肚子,她怀了谢无渊的孩子?   当然,这和她没有关系。   季明舒正准备告辞,女子突然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季明舒看着她。   女子眼中的单纯褪去,神秘兮兮地道,“孩子要平安出世不容易的,你知道怎样才能让孩子平安出世吗?”   事情有点儿不大对头,季明舒不是好奇心很强烈的人,再者她这会儿身体状态很糟糕,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她淡淡道,“我不想知道。”说毕,绕过女子走开了。   但女子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季明舒一掌拍向女子手腕,虽然没有内力,但力道得以摆脱那女子。   谁知那女子突然像疯了般,扔了伞不管不顾地扑向她,死死将她抱住,将她往另一个方向拽。   这女子力气很大,季明舒竟挣不开,她的手肘无意间抵在女子的腹部,只要她稍加用力,便能挣脱,可是想到女子同她一样有身孕,她一时不忍心了。   宫墙上,两个暗卫看着这一幕,有些纠结要不要去拉开。   “长公主到底想做什么?要不要下去拦一拦?”   “那女子是谁?看着好眼生,你认识吗?”   “不认识,或许是皇上新封的美人吧。”   “一个美人而已,那就算了吧。长公主毕竟是皇上的亲姐姐,她都疯了皇上也没有发落她,若是惹到她,恐怕没好果子吃!”   “说得对!”   暗卫们的不干预,再加上季明舒的一时心软,很快季明舒的处境变得不妙了。   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身上已经湿透了,腹部慢慢地有些抽疼。   而这一阵,发疯的女子已经将她拖至了湖边,看那架势是要把她推入湖中。   季明舒再也无法顾忌其他,她微微用力,一手肘击在女子腹部,让自己脱离了她的禁锢。   “噗通!”女子毫无预兆地落水。   季明舒按住抽痛的肚子,看着女子在水中扑腾挣扎,她正欲喊人,谁知她还未开口,一大串人便往这边来了。   一个暗卫跳入湖中,去捞女子了。   另一个暗卫拦在季明舒面前,“胆敢推长公主落湖,你等着皇上发落吧!”   还不待季明舒说话,一群莺莺燕燕已经走近了,也是难为她们了,这样的雨天,人却来得和季明舒进宫那日看到的一样整齐。   梅妃有些惋惜,长公主没有将季明舒推入湖中,但她反应很快,义正言辞地责问季明舒,“大胆!竟敢谋害长公主,你可知罪?!”   季明舒从来没想到,有一日她会陷入这种官司中。可此时,她的乏力以及腹部的疼痛都让她没有心思应付这些,她强撑着身体往后走。   暗卫刚刚在宫墙上,并未看清她的模样,此时正面看清了,也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种不可造次的感觉,竟不敢阻拦她。   但梅妃指使宫女抓住了季明舒,“还想跑!你就等着皇上治罪吧!”   季明舒在被宫女拽住之际,整个人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没有支撑,缓缓地倒向大地。   可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她被飞身而来的谢无渊接住了,他抱着她,深沉、幽邃的眸子竟浮现了担忧。   季明舒什么都顾不上,她感觉到腹部的抽痛,心里极度恐慌,她紧紧拽住谢无渊,“谢无渊,你答应过我,不能让孩子有事!” 第185章   阴暗   宫妃们集体傻了。   她们没想到,皇帝竟然一眼都未看坠湖的长公主,竟直接抱住了这个女子。   她们更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能直呼皇帝名讳,而她们的皇上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   谢无渊一把抱起季明舒,狠厉的目光在宫妃之间扫了一圈,而后吩咐,“马上传太医到紫宸殿!”   紫宸殿中,太医为陷入昏迷的季明舒诊脉,谢无渊守在旁边,一步也未走开。   而事发时所有在场的人皆跪在殿中。   宫妃们跪成一排,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长公主也跪在那里,原本癫狂的她,在看到谢无渊后,整个人好似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两名暗卫也跪在后头。   瞎子都看得出来,谢无渊情绪不好。   殿内气温降至最低,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两名太医颤颤巍巍把完脉,两人眼神交流后,禀报道,“皇上,臣等无能,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谢无渊转头看过去,问,“你说什么?”   两名太医在他的视线下顿觉泰山压顶,一个字都蹦不出了。   谢无渊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保不住她肚中孩子的性命,朕诛你们九族。”   两名太医吓得脸色惨白,他们之所以不敢作为,是怕治了没治好反而获罪,倒不如让孩子自然流产。   可现在,他们的新皇帝逼得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治了,“臣……遵命!”   一个时辰后,两位太医大汗淋漓地禀报,胎儿保住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如释重负。   梅妃一干人等虽然想让季明舒滑胎,可莫名的,看到他们的陛下这样陌生的样子,心里头十分不安,现在好了,胎儿保住了,陛下不会再发作了吧。   可她们想错了。   谢无渊看了一眼沉睡中的人,复而起身,走到众妃面前。   梅妃见他走过来,抓着他的衣摆,“恭喜皇上,保住了龙子,可这个季明舒,仗着有孕,竟然把长公主推入湖里,这是置皇家尊严不顾,不能不罚啊!”   谢无渊闻言,嘴角微微牵起,品味道,“龙子……”   梅妃见他心情不错,巴巴地仰望着他,做出他最喜欢的妩媚的样子,撒娇道,“皇上,臣妾们也是刚好撞见,想为长公主讨个公道!”   谢无渊伸出一只手来。   梅妃大喜,当即撑着地站起来。   其他妃子看到这幕,心里嫉妒不已。梅妃这个花魁出身的是不一样,一个眼神就勾得男人神魂颠倒了。   但是,铁腕猝不及防地扼住了梅妃的咽喉,任凭她挣扎,铁腕却如藤蔓绕树一般纹丝不动,短短一刻,梅妃便睁着惊恐的眼睛断了气,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其余妃子,瑟瑟发抖。   梅妃可是在陛下还是六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啊,入宫后她侍寝次数比她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可谁能想到呢,陛下眼都不眨就要了她的性命。   太可怕了……   往常里,谢无渊对这些能取悦他的女人还算不错,这让这些女人并没有认出他的本质:冷血和残酷。   而今,她们才看到了,真正的他。   噤若寒蝉,没人敢说一个字。   谢无渊看了眼这些对他充满恐惧的女人,突然间觉得索然无味,挥挥手对青冥道,“处理了……”   宫妃们岂会不懂“处理了”这三字的含义,一个个痛哭哀嚎求饶,她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啊!可是谢无渊并不听她们解释,也不再给她们任何目光了。   青冥对于这些妃子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只觉得她们无用,她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冰冷地执行谢无渊的命令,让侍卫将人都拖了下去。   没有了女人的哀嚎声,殿内再一次安静下来。   青冥跟了谢无渊那么久,自然懂得他的一些心思,她看着还杵在原地的两个暗卫,冷漠道,“不自裁,还等什么?”   两个暗卫虽然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何错,但他们不敢质疑谢无渊的任何命令,没有任何犹豫,拔剑,抹了脖子。   血腥味充斥着大殿,长公主吓得六神无主,紧紧地抱住自己。   青冥这下有些为难了,毕竟长公主和主子有一半共同的血脉,她也不好贸然处置,“皇上,长公主……”   随着青冥问话一出,长公主立刻抬头望着谢无渊,如同看恶魔一样看着他,神情惊惧地像一只小鹿。   谢无渊面无表情地看向长公主,模样似要做出某个决定。   长公主虽然疯了,却还有求生本能,她捂住自己小腹,“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孩儿!你别忘了,这也是你的孩儿!”   面对如此皇室丑闻,大殿内的宫女把头埋得低低的,把自己当做聋子,若是把这些听进去了,那她们会死的比梅妃还快。   青冥看着长公主,冷哼一声,疯病还没好,那碗打胎药是她亲自喂下去的,她肚中早就没有少主的孩子了。   谢无渊道,“关入冷宫,任何人不得见。”   青冥立刻吩咐了下去。   末了,谢无渊也让青冥退了下去。   他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他与望舒。   他未料到,一回身,便见到她满脸悲哀地看着他。   谢无渊脚步顿住,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他从来都不喜欢她这类表情,这种表情好像在提醒着他,他与她的不同。   可到底有什么不同的,明明都是天残宫的人。只不过,他比她更残忍罢了。   谢无渊无事般上前,问道,“为何这么看着我?”   季明舒深深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他。   谢无渊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她绝美的容颜,他不禁伸手去抚她的面颊。   季明舒偏头,避开了,“别碰我……”   谢无渊的手悬在空中,他保持着那个姿势,问她,“嫌我脏?”   季明舒没回答,但是无声已是她的回答。   谢无渊一把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看着自己,“说话!”   季明舒挣了挣,却无法挣脱那只粗糙的指腹,她只恨自己承受了反噬之力,没有力量与他抗衡,她冷冷道,“既然知道,何必多问。”   嫌他脏? 第186章   他的报复   整个西宣国,也只有她敢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了。   他没有动怒,捏住她下颚的手松了些许力道,但是仍不容她挣开,他问,“你可知他们做了什么?”   季明舒淡漠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自顾说了下去——   “当初谢凝雪替狗皇帝打击了南希和北夏,让西宣坐稳霸主之位,可狗皇帝是怎么对待她的?”   “狗皇帝为了保住贤名,趁谢凝雪生产虚弱之际对她下手,差点儿就是一尸两命,差点儿这世上便无我谢无渊了。”   “谢凝雪逃了,狗皇帝明面上封了我为六皇子,可是暗地里始终想斩草除根,他纵容德妃对我下毒,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使出各种诡计。可是我命大,他们没能如愿。”   “你说说,他们就不脏吗?”   季明舒看他的目光仍旧很悲哀,阐述着事实,“所以你就强了你亲姐姐,让她怀孕,又亲手杀了胎儿。”   谢无渊眸子幽暗,嘲讽道,“姐姐,她也配?她是德妃贱人之女!”   季明舒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现在的谢无渊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她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可对谢无渊来说,她的嘲讽、反驳和质问比她的默不作声更让他舒服得多,起码她还有话跟他说。因此,他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   “其实,最该死的人是狗皇帝,你可知我是怎么对付那狗皇帝的?”   她没有回答,他亦不在意,兴致勃勃地继续讲他的故事。   “狗皇帝这一生,最爱自己,其次太子,末了德妃。”   “他最爱自己,便是想长生不老,把这个皇帝永远当下去,我给他长生不老的丹药,他吃了果然精神大好。   但他不知那只是回光返照罢了,后来他身体一落千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他爱德妃,我便让他亲眼看到德妃与侍卫苟合,那狗皇帝,脸都气绿了,呵呵……”   “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让人伤心的?果然呀,听到太子死在瘟疫中时,他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就只剩一口气了。”   “再后来,他最疼爱的小公主未婚先孕,而所有人都相信,野男人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四皇子,狗皇帝也信以为真,他腿一蹬,便升天了。”   季明舒深深吸一口气,虽然她不同意谢无渊的做法,但不得不说,西宣老皇帝为他自己做的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谢无渊说完了,却见她沉默着,他手上用了些力,让她回神,“怎么不说话?狗皇帝咎由自取,难道我做错了吗?”   季明舒知道,她若不说个什么,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她淡淡道,“他不是好人,他咎由自取,可你和他有什么不一样?”   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谢无渊被她问的一怔,他仔细想了想。这么说来,他与那狗皇帝还真挺像的,但是他不喜欢这个结论,他说道,“罢了,这些都不要紧了。”   说着,他声音微变,叹息道,“复仇过后,我这心啊,总是空落落的,当皇帝也没滋没味的,后来,我终于知道我缺了什么……”   他的眸光凝聚在她脸上,他深深地看入她的眼中,“那就是你啊,我的望舒!”   季明舒唇角动了动,“你别忘了,我们之间只是交易。”等孩子出生后,他再也没有能挟持住她的手段了。   “只是交易?”这句话点燃了谢无渊,似乎为了证明什么,他倏然埋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辗转、允吸。   季明舒惊怒他的冒犯,伸手抵挡,却被他抓住双手锁在脑后,她动腿,亦被他伸腿压制,她松了牙关,他灵活地探入她的芳香,但不待他进一步品味,唇齿间已弥漫着血腥味。   谢无渊吃痛地离开了她,他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唇角的鲜血,看着她,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没有了幻术的你,最大的抗争,也不过是这些寻常妇人的手段了。就这样,凭什么和我抗争?望舒,嗯?”   季明舒眸子微变,“你是故意的!”   谢无渊笑,“不错,我就是故意的,西宣贱民,你以为我会放在心上吗?这个皇位,你以为我很稀罕吗?让你施术降雨,不过是为了斩断你的羽翼。”   季明舒吐口,“卑鄙!”   谢无渊笑得更开心了,“随便你怎么骂,你这辈子休想逃离我的手掌心。”   季明舒很快平静下来,目光冷冷,不屑一顾。   谢无渊从她平静的神情中看透她的想法,他俯身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喃,“看来,只有让凌北辰死,你才能收回你的心了。”语毕,他的吻落在她耳垂上。   “住口!”一个女子倏然跳入大殿,愤恨地指着谢无渊。   守门的侍卫被这个宫嫔打扮的女子吓坏了,“娘娘,不得放肆,这是陛下的寝殿!”   虽然他们认不得这个嫔妃,但通过她的打扮看得出,这应是新进宫的美人。   谢无渊不悦被打断,正要处置,但看到来人,他眉心微微蹙了蹙。   季明舒从失神的谢无渊怀中挣脱开,也是惊讶不小,“小随!”   小随根本不理那些侍卫,立刻上前,横在季明舒和谢无渊之间,“谢无渊,不许你欺负小姐!”少主已不是当初的少主了,她也不会待他如往昔一样了。   两个侍卫站在殿中,不知所措,但没人理会他们。   谢无渊兴致被破坏,一时再没有绮思了,对于小随的出现,他并不奇怪,小随跟了望舒十年,是忠仆,混入宫中来找她很正常,但他不悦的是,他的皇宫竟然这么好混入了,他扫了扫小随的衣裳,“青冥!”   青冥很快就进来了。   谢无渊道,“该整肃宫规了。”   青冥看到边上的小随,顿时明白了,“属下遵命!”   谢无渊看了小随一眼,复而深深地看着季明舒,片刻后,他起身离去了。   谢无渊默认了小随的出现,其他人自然不敢为难,侍卫们也跟着退了下去。   谢无渊离开后,小随看着自己主子,明明是大咧咧的性子,此刻一下子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下来,“小姐,你受苦了……” 第187章   思念   季明舒替她擦了擦眼泪,哄道,“我没事……”   待小随平复了些,季明舒问道,“你怎么会来?”她当初吩咐小随守好天残宫,她怎么会赶来西宣呢。   小随擦了擦眼泪,回道,“是秦王。”而今她主子和凌北辰并肩作战,还怀了他的孩子,她对凌北辰的态度也大不相同了。   小随抽抽噎噎地道,“王爷担心您被欺负,修书到天残宫,让我来西宣国护您,也是王爷替我安排入宫的。”小随真是庆幸,幸亏她来了,否则小姐就被欺负死了。   季明舒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以往她任何事都自己扛,从未试过身后有人替她筹谋的感觉,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人眷恋、不舍。   她握了握带着“昭仁”二字的玉珏,仿佛他就在她的身边。   小随想起一事,向她禀道,“小姐,进宫前我见到明远先生了,他让我告诉您,让您放心,他没事。”   季明舒问,“怎么回事?”   小随道,“谢无渊本来派人要杀了他,幸好王爷的暗卫救了他,他现在在燕平城郊,正在收集瘟疫系人祸的证据。”   季明舒微微放心,又问道,“你可有南希国的消息?”自从跟谢无渊离开南希国以来,她便再也未听到南希相关的消息了。   小随回忆了下,说道,“我也不清楚,好像听说,越王当了皇帝后,处处受秦王掣肘,位置坐的很不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腥风血雨都概括了进去,虽然知道以越王的能耐,决计不是凌北辰的对手,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怕他出任何差错。   小随看出了她的担忧,安慰道,“小姐您放心,现在民间都在传,秦王殿下爱民如子,是天命所归呢。那个越王,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季明舒点点头,随即对她嘱咐道,“你不是谢无渊的对手,往后在他面前,稍微收敛一些。”   小随捣蒜般点头,她自然懂得小姐这是为了她好,不过她马上补充道,“若是他敢再欺负小姐,小随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不能让他得逞!”   怀孕让季明舒神经异常敏感脆弱,听了小随的话,她不禁红了眼眶,默默点了点头。   ……   谢无渊仍会来。   小随还和青冥打了几架。   而今小随功力大涨,青冥在她手中也讨不了好。   虽然小随的存在威胁不到谢无渊,但他到底收敛了一分,再也没有轻薄过季明舒了。   他每次来,要么就是坐下与季明舒一道用膳,要么就是找季明舒单方面的聊天,要么就是什么也不做只直直看着她。   总之,下朝的时候,一大半的时间他都是在季明舒这边消磨的。   可是,他和季明舒的关系并没有丝毫改善。   转眼半年过去了。   季明舒的肚子已经变得很沉重。   她已经能明显地感受到胎动的痕迹,小家伙很活跃,每日总要闹腾几次,似乎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很健康。   在这段时间,凌北辰在西宣国皇宫埋了一条暗线,他与季明舒之间总算能通消息了。   季明舒知道,他一切顺利,而今他已经顺利将皇帝一脉的旧臣收复,皇帝已无几分实权,江山收复只在他一念之间了。   他们甚至在密信里讨论了孩子的名字。   季明舒给孩子取好了小名,如果是男孩就叫星儿,如果是女孩就叫月儿,这两个小名取自她与凌北辰的名字。   凌北辰给孩子想好的名字叫凌子舒,季明舒觉得挺好的,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适用。   季明舒提笔,最近局势不稳,谢无渊觊觎南希国土地已久,恐怕会有所动作,她想写些什么提醒他。   但一想凌北辰的势力已经渗透西宣皇宫,他对西宣的局势恐怕比她这个坐牢之人还要清楚,便觉此举多余了。   该写些什么呢?   思索了片刻,她提笔写下——   峨山雾隐不复现,苦中不见吉事来。   两边对歌乐陶陶,斯人卓尔人称道。   因谢无渊喜欢桃花,整个皇宫都种满了桃树,而今春暖桃花盛开,连这张密信都沾染了桃花的味道。   季明舒抚了抚信纸,一时间好像看到了在北夏国时他对她吟出这几句诗时的模样,半晌后,她将纸张卷起,递给小随,“让人送到宜安,小心些。”   虽然凌北辰神通广大,能够将人安插到西宣皇宫中,但是谢无渊很小心,紫宸殿的下人都是他的暗卫,根本没有插足的空间,暗线最深也只到御膳房,因此每回传递消息都要靠小随亲自走动。   小随郑重地点点头,转身去了。   小随刚出去不久,御膳房的人便送来了午膳。   往常谢无渊都是会来和她一起用膳的,但是近日他忙着给凌北辰下套子,午膳时间已不来了。   菜品很丰盛,季明舒却看了看埋头传菜的陌生小太监,“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小太监低垂着头,“奴才是新来御膳房的,所以娘娘不认识奴才。”   季明舒没有纠正他的称呼,淡淡道,“你退下吧。”   小太监行了礼,却突然闪身到她身后,用匕首抵在了她脖颈上,“不想死就配合点儿!”   季明舒没有惊慌,甚至笑了一下,“也难为阁下了,为了把这把匕首架在我脖子上,竟然混进重重守卫的紫宸殿。”   小太监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庞来,他冷嗤道,“天下人谁不知,谢无渊在紫宸殿金屋藏娇,我这一趟可真来对了!”   季明舒微微侧头,那闲适的姿势一点儿也不像是被挟持者,而像是主导者,她说道,“你挟持我无非是为了对付谢无渊,何必这么麻烦呢?我们也可以合作。”   小太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怀了谢无渊的孽种,和他分明是蛇鼠一窝,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季明舒无语,这些无聊的流言啊!   季明舒也不解释,只平静地提醒他,“四皇子,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   化为小太监的四皇子,闻言手抖了抖,不经意便在季明舒脖子上留下血痕,“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季明舒自从怀孕后便格外爱惜自己的身体,脖子上的血痕让她不适地蹙蹙眉。   但眼下没办法,她在心里跟宝宝道歉,让宝宝不要害怕,告诉他娘亲会摆平一切,做完了这些心理建设,她才重新开口,“你这张脸和长公主如出一辙,并不难猜。”   四皇子的手再次抖了抖,“佳儿……你见过佳儿?” 第188章   两难   “我不仅见过她,而且还能帮你救出她。”   “你……”四皇子惊疑,“我凭什么相信你?”   季明舒从容而笑,“谢无渊的手段,想必四皇子见识过,若是我叫一声,你认为你现在还能有气吗?”   简而言之,他之所以能在这里说话,是季明舒给了他机会。   四皇子犹豫了,他一生见过的女人无数,狐媚的、清丽的、精明的、愚笨的,但无一人有眼前女子这般气度。   不,应该说,他见过的男人中,也甚少见过这般气度的。更何况,这个女人还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我得提醒四皇子,谢无渊随时可能会来,他一旦出现,你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四皇子总算是撤了匕首,“好,我暂且相信你!”   季明舒立刻拿出帕子按住脖子上的伤口,对他道,“每日我会让人去一次御膳房取银耳羹,你可以派人去那里接头。至于四皇子你,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皇宫,一旦被谢无渊的人发现,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四皇子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口,有些抱歉,“对不起,我——”   季明舒提高音量,“行了,退下吧。”   四皇子还想说什么,便见青冥走进来了,他立刻提起食盒躬身站到一旁,只听青冥冷冰冰道,“皇上说,晚上过来用膳。”   季明舒淡淡应了一声。   青冥并未瞧见异常,交代完便转身去了。   四皇子不敢再逗留,朝季明舒投去感激的一眼,忙不迭地离开了。   小随回来后,看到季明舒脖子上的伤痕,气得把那不长眼的四皇子骂了个底朝天,又拿出随身的金疮药替季明舒好好包扎了。   季明舒不想让谢无渊发现脖子上的伤痕,特意围了一条丝巾,她这反常的样子让谢无渊看了好一会儿,他问,“你很冷?”   季明舒答的简单,“孕妇畏寒。”   谢无渊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初冬日严寒时,这殿里摆了六个大火炉,他被烤的汗如雨下,她却还觉得冷。   谢无渊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最近心情似乎不错。”   季明舒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   谢无渊冷笑,“我倒不知,你竟还这么关心我。”   季明舒呵呵一笑,“皇上说笑了,我修幻术十年,即便如今无法施展,但观人颜色这种微末事,还是无碍的。”   谢无渊皮笑肉不笑。   他像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又坐了两时辰,才从偏殿离开。   谢无渊一走,季明舒便向小随交代救长公主的事情。   小随不解,“小姐,我们干嘛要帮那个四皇子?”   季明舒勾唇,“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小随还是不解,“西宣国大乱,这不正好嘛,让王爷直接把西宣收入南希国版图就好啦!”   季明舒摇摇头,“天下大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而今南希国国力衰弱,根本吞不下西宣,想要统一只能徐徐图之。”   小随似懂非懂,但她很听季明舒的话,安排下去了。   谢无渊的人把她和小随都盯得很紧,这件事肯定不能通过她们自己来做,也只能传话给线人了。   凌北辰安插在西宣皇宫的,都不是一般人,不过才三天,便传来消息,事情办妥了,长公主已经送出宫到四皇子身边了。   而经过此事,四皇子已经彻底信任了她,传消息来问下一步该做什么。   季明舒命人将明远搜集到的瘟疫乃下毒的证据转交给了四皇子,让他将这件事尽可能传播开。   对于撬动谢无渊统治根基的事情,四皇子自然乐意做。   很快,民间就传出了关于瘟疫乃人祸的流言,而流言直指他们的皇帝谢无渊。   谢无渊的绝对控制力都在朝堂上,他并未分神到民间,因此他不知道民间的这些流言,更不知道他统治的根基在一点点被撬起。   但谢无渊并非对一切一无所知。   此时,紫宸殿里一派平静,而紫宸殿外,早已掀翻了天。   谢无渊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侍卫队穿梭于各宫之中,狐狸眼微凝,喃喃低语,“她到底是替什么人瞒着呢?”   很快,青冥来禀报道,“皇上,属下带人全宫搜寻了一遍,并未发现刺客。”   谢无渊目光变得危险,回头睨着青冥,“你的意思是说,她脖子上的伤,是自己划着玩的?”   青冥神情惶恐,很快禀道,“也并非一无所获,属下发现一件怪事。”   谢无渊挑眉看着她。   青冥道,“冷宫丢了一个人。”见谢无渊目光微变,她续道,“长公主……”   谢无渊很快想通了关键,眸子微转,落在气势万千的皇城里,他勾唇笑道,“她既然想玩,我便陪她玩。”   ……   季明舒快要临盆了。   谢无渊看她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了。   理智告诉她,谢无渊不可能让她轻松产子、全身而退。   她的直觉没有错。   在半个月前,谢无渊便修书给凌北辰,让他让出南希关州的土地,否则他就再也见不到妻儿了。   关州,土地并不广,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   一旦关州落入西宣国,南希国的天然屏障被打开,便只能任由西宣国的军队长驱直入了。   说是要一个关州,不如说是要求凌北辰将南希国双手奉上。   谢无渊此招是要凌北辰在妻儿和南希国之间做一个选择。   这显然是给凌北辰挖了一个坑,若他放弃关州,便会成为南希国的罪人,遭人唾弃。   若他放弃妻儿,这听起来也很不错,至少他能让望舒看清楚,凌北辰对她的爱到底值几分了。   凌北辰一方,一直未给出回信。   在季明舒预产期前的五日,谢无渊给凌北辰下了最后通牒,在文书送出去的那一天,他将誊抄版扔到了季明舒面前。   季明舒飞快地看完,沉着脸,“他不会中计的,你休想得逞!”   谢无渊将文书拿在手中把玩着,笑呵呵道,“你是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还是不信他会为你将关州拱手相让?”   若是平常,季明舒一定会怀疑谢无渊跟她说这些话的用心,可是近来,谢无渊总是没话也要同她找话说,他说这些便也不奇怪了。   她冷哼一声,没有再应答。   季明舒绝对不想让凌北辰陷入两难的境地,她让人传消息出去,这是一个陷阱,让凌北辰千万不要献出关州的土地。   季明舒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谢无渊告诉她,凌北辰同意让出关州了。 第189章   来使   “你骗我,他不可能答应!”   “呵呵……”谢无渊深不见底的眸子露出一丝丝嘲讽,“他本来确实不会答应的。”   季明舒下腹有些疼痛,孩子在她体内很不安,她强忍不适,凝眸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过……”谢无渊眸子浮现阴谋得逞的笑意,“以他对你的感情,若是收到你的亲笔求救信,他还能控制住自己吗?”   “你——”   谢无渊的笑收了几分,“望舒,你们两个在我眼皮子底下书信往来,真把我西宣皇宫当做无人之境了吗?”   季明舒心里很慌,但是她不能垮,她扶着桌边坐下来,声音平静了下来,“你故意在我面前透露关州的消息,引我传递消息,顺藤摸瓜。”   谢无渊笑了笑,“不错……”   季明舒沉默了,她一手抚在肚子上,想给躁动的胎儿一些安慰。   谢无渊看到了她的不适,但是对于这位准母亲他向来是残忍的,他露出一抹冷笑,“晚上朕摆了庆功宴,南希也来了使臣,你可想参加?”   季明舒定定地看着他,“我去……”   夜幕很快笼罩了燕平城,宫灯一排排亮起来,让皇宫如白昼。   谢无渊没有带任何宫妃出席,只带了季明舒参加,他让季明舒坐在了他身侧,本应该是一国皇后的位置。   群臣这是第二次见到神女,若只以神女论,他们对她充满了敬佩。   但是撇开神女的身份,那些关于她与南希国秦王的传说都快传遍整个西宣了,而他们的陛下对神女的心意不言而喻,这一点让群臣讳莫如深。   照理来说,神女不应该坐在原本属于皇后的位置上。但是,没人敢劝专行独断的皇帝。   季明舒并不在意位置这种事情,她之所以来这场宴会,只是因为想要从南希使臣口中知道些消息。   南希使臣迟迟不到,但是这并不影响西宣朝臣的热情,毕竟西宣军队已经入驻关州了,而此时南希使臣久久不到只能表现南希的懦弱罢了。   朝臣们虽然怕这位年轻皇帝,但是对于他的功绩也是无可指摘的。   毕竟他请回神女平息了瘟疫,又雷厉风行地平息了藩王叛乱,而今更是不动刀兵地吞并了南希关州,一切看起来,西宣国在这位皇帝的带领下,正在走向强势鼎盛。   觥筹交错之间,溢满对谢无渊的赞美之词。   谢无渊心情大好,来者不拒,短短一刻已经饮了十余杯。   虽然应酬着大臣,但他的余光却一直在季明舒身上,而季明舒,目光定定地落在南希国使臣的空位上。   他倏然凑近她,酒气喷洒在她脸上,“不若明日朕带你去关州?”他成功地见她变了神色,继续刺激她,“你快临盆了吧?若在关州产子,正好让小东西看看,他的父亲是怎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将大好河山拱手奉上的,呵呵。”   季明舒转头看他,眸子里已风平浪静,“你不必枉费心机了,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相信他,他对我亦是如此。”   谢无渊看着她的眸子沉了下去,就像一个深渊,望不到底,这瞬间,他手中的酒杯差点儿被捏碎了。   “南希使臣到!”   太监的高声打断了谢无渊的怒意,同时将他拉回现实中。   他嗤笑一声,对她说道,“等朕吞并了南希,你猜凌北辰会不会为了你和孩子的性命,匍匐在我的脚下?”   季明舒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看着南希使臣,倏然站起来。   谢无渊的笑凝固在脸上,他看清了南希来使,立刻一把抓住了身旁的季明舒。   在众人注目下,那人一身白衣地出现,他如天山上的冰雪所化,俊逸绝伦,仿若谪仙,他一出现便夺走了所有的光彩。   这样的人,普天之下,除了凌北辰,还有谁呢?   西宣大臣有人认出了他,“秦、秦王。”   大臣们这才发现,那个让出关州土地的男人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懦弱。相反,他身上自带强者的气场,让任何人都不敢小瞧他一分。   所有人自觉让开了道路。   凌北辰并未看他们一眼,因为他一入场,便一瞬不瞬地看着高台之上的人儿。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织,此时无声胜有声,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是像是已经诉说了千言万语。   季明舒眼眶一热,一滴温热从她眼眶滑下。   八个月未见,他瘦了,他原本就是略清瘦的身形,现在又清减了几分,脸部轮廓如同刀削一般,看得人心疼。   谢无渊看着两人的无声对视,心好像被人割下了一块,满目疮痍,血迹斑斑,但他不阴不阳地笑了,“秦王好本事,竟然能瞒过朕的眼睛,进入燕平城!”   凌北辰凤眸移到他脸上,目光降到了冰点,“谢无渊,你西宣军队已入驻关州,现在该你履行承诺,放了我妻子了。”   这两人,一人是西宣年轻有为的皇帝,一人是权倾朝野的南希秦王,这是一场属于强者的对峙,所有大臣保持了缄默。   “呵呵……”谢无渊笑道,“真没想到,秦王殿下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痴情种!不知道南希国的史册将会留下怎样的一笔。”   季明舒冷声,“你会后悔的。”   谢无渊一把拽紧她,让她更加靠近自己,幽声,“你在我手里,他就得投鼠忌器,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少主,小心!”青冥大惊失色。   一物闪电般飞向谢无渊,目标是他捏着季明舒的胳膊,他松手一避,却仍留下一道血痕。   那“东西”擦过谢无渊的身体,射到了后方柱子上,深深地嵌了进去,竟是……一枚玉佩。   谢无渊转头看着凌北辰,便见他冷声道,“不许碰她。”   皇帝遇刺,这是大事,青冥拔出剑对着凌北辰,同时禁卫军将整个场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一时场面很是混乱,大臣们缩到角落里,生怕兵器不长眼,但是包围圈中的男人,却长身玉立,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谢无渊抬抬手,青冥便放下剑退开了。   谢无渊轻飘飘地睨着他,“而今关州已是西宣土地,只要朕一声令下,世上便无南希这个国家了,南希亡,你有何资格同朕谈条件?”   季明舒蹙眉,紧紧盯着他,“谢无渊,你什么意思?”   谢无渊看入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朕的意思是,关州朕收下了,你,朕也收下了!”   季明舒真恨一身幻术修为无法施展,她咬牙,“你休想!”   谢无渊看着她的情绪变化,看着她眼中的愤怒与厌恶,这让他很兴奋,有一种掌控的感觉,“那就拭目以待吧。”   “谢无渊,请你履行承诺!”凌北辰提醒道。 第190章   罪孽   谢无渊看着凌北辰像个可怜虫,只觉得可笑罢了,“我便不放,你待如何?”   凌北辰脸色清寒,看着他,沉默了。   在谢无渊看来,凌北辰胆敢走入他的皇宫,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毫发无损地离去了。他轻轻抬手,便见四周宫墙上出现了数百个弩箭手。   所有人目标都对准了凌北辰,这些都是精准强弩,就是绝世高手,也很难在这个包围圈中突围。   大臣们也吓得两股战战,都往角落里缩,生怕这些强弩不小心伤到他们。   千钧一发之际,没人能料到,季明舒竟然挟持了谢无渊。   她虽然身体很笨重了,但这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转瞬间青丝滑落,她手中的金簪已抵在了谢无渊的咽喉上,“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青冥大惊,“望舒,你敢!”但季明舒的眼神告诉她,她不是闹着玩的,青冥终不敢再动了。   谢无渊瞥了瞥那个金簪,眼底一片沉寂,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抬起的手似乎马上要落下,季明舒反应比他还快,立刻用了一分力,“你以为我不敢吗?”   金簪刺破肌肤,鲜血顺着脖颈滑落。   鲜艳、刺目。   谢无渊的手一顿,目光幽幽地看了看握金簪的手,心里已经满目疮痍的人又怎会怕多一道伤呢,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继续挥下他的手。   人和人之间,往往就是看谁比谁更豁得出去。   更戳的出去的人,才能赢到最后。   季明舒没有心软,她不想杀谢无渊,但是若非要让她在谢无渊和凌北辰的性命之间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凌北辰的性命。   但是,就在她即将用力之际,一枚暗器飞来,打掉了她的金簪。   季明舒金簪脱手,诧异地看着凌北辰,只见他满目担忧地对她摇了摇头。   她岂会不懂他的想法,他在担心她,不希望她以身犯险,因为她那一簪子下去,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谢无渊死,要么谢无渊内力震开她,她和孩子魂归九天。   谢无渊并没有因为凌北辰的行为产生任何感激的情绪,他面无表情,正要下令,却听一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皇上,不好了!城中暴乱,有刁民闯府衙!”   自古,民众暴乱是皇帝非常忌讳的事件,若是发生这种事,通常这个国家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户部尚书吓得冷汗涔涔,立刻爬出来解释,“皇、皇上,近期大批商贩在燕平活动,高价买走了库存粮食、食盐等物,百姓们已经没米下锅了,所以才……”   侍卫补充道,“燕平城全乱了,烧杀抢掠,全无秩序,百姓们还说,还说,他们已经要饿死了,皇上还征兵到关州去,皇上不管他们的死活,他们要、要把家里从军的男人叫回来,不给国家卖力了……”   谢无渊脸色铁青,统治一个国家远比做一宫宫主难得多,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是这些他都不怕,唯一不悦的,便是在凌北辰这个对手面前露了短。   他一掌挥过去,户部尚书和通传消息的侍卫两人当场毙命。   其余官员们噤若寒蝉,没人敢多说一句。   谢无渊不欲理会暴乱之事,但很快又有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皇上,不好了!四皇子率乱军攻打宫门!”   谢无渊总算回过味来了,他目光移向凌北辰,“原来你是有备而来。”   凌北辰迎上他的视线,凤眸淡淡地掀不起一丝涟漪,仿佛让西宣发生政变和暴乱,只是不费吹灰之力之事,他拾级而上,走向季明舒,“皇上若还不去诛灭叛党,这西宣就要变天了。”   青冥上前,劝道,“皇上,千万不能让逆贼得逞,请皇上带领人马剿灭叛党,属下愿意亲手为皇上砍下四皇子人头!”   她其实知道,他从来不爱这个皇位。可是,偌大的世界,连皇位都不要了,还能爱什么?爱望舒吗?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谢无渊的疯狂,他像影子一般移向季明舒,一手扼住她的下颚,看着凌北辰,“站住!”   凌北辰收回了一步,拧眉看着他,“谢无渊,你想要什么?”   谢无渊呵呵呵笑了,“皇位有什么意思?凌北辰,当初我敢只身踏入你南希国境,只为了带走她,你就该明白,这皇位于我不过是粪土,有没有都无所谓,我所在意的,唯一想留下的,只有望舒而已。”他的话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有的只是病态的偏执。   “谢无渊,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四皇子带着一大队人马,于万众瞩目中走来,指控谢无渊的罪行。   “你在护城河中下毒,让西宣上下中毒,造成瘟疫的假象,残害百姓数以万计,令人发指!”   “你为了皇位,杀了亲生父亲和兄长,大逆不道,畜生行为!”   “你奸污佳儿,让她怀孕又滑胎,枉顾人伦,猪狗不如!”四皇子眼睛红了红,“她不堪受辱,已经自尽了!”   这一项项的指控,随便哪一项,足以让一个人身败名裂了。   何况三项集中在一起,翻遍史书,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声名狼藉的人了。   百官震惊,眼见皇帝大势已去,均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开始数落起谢无渊的错处来。   四皇子的发声很有效,所有人都倒戈相向,倒入了四皇子阵营。   事已至此,谢无渊已众叛亲离,身边除了一个青冥,再无其他人了。   再冷的人也有自己的软肋,青冥向来不在意世俗眼光,却觉得这些脏水泼在他身上时比泼在自己身上还难受,她咬牙道,“闭嘴!”   “你们懂什么!这一切都是你们皇帝老儿咎由自取!”   但是没人听她说话,就连谢无渊都没听。   谢无渊凝眸看着这些声讨他的大臣,眼中不带多少情绪,轻声对季明舒说道,“这些人真是有意思的很,这般义正言辞,他们自己又有多干净?蝇营狗苟,这个世界不过如此。”   季明舒语气淡淡,“何必以己度人。”   谢无渊深深地看她一眼,他最恨她这副清正的模样,她这个模样像是在昭示着她与他的不同,可是他对她毫无办法,他既不能杀了她,也无法摧毁她的意志。   手一扬,红色的雾飘散。   侍卫和大臣成片成片地倒下,很多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便断了气。   凌北辰蹙眉,“明远!”   乔装成随从的明远立刻站出来,提醒众人,“这迷雾有剧毒!快捂住口鼻!”   所有人照做了。   这个间隙,谢无渊携着季明舒飞起来,往黑夜中掠去。   凌北辰沉眸,立刻追上。 第191章   抉择   谢无渊下的毒十分霸道,转眼间整座皇宫都被红雾笼罩着,只一处除外,而谢无渊携着季明舒落在了那里。   这是一座荒废的宫殿,庭院中的草都快比人高了。   季明舒的直觉,这个地方有些不同寻常,似乎距阿鼻地狱只有一步的距离。   很快,她便知道答案了。   谢无渊将石子打在了机关上,伴随着“隆隆”声,地面一块石板突然移开。   随着石板移开,一阵瘴气飘了出来。   这瘴毒,比刚刚他下的毒还要霸道!   石板下,是另外一个世界,是完完全全属于毒物的世界。   毒蛇、毒蟾蜍、毒蝎子、蜈蚣……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毒蝎子吃蜈蚣,毒蟾蜍吃毒蝎子,毒蛇吃毒蟾蜍,食物链的顶端,是一条毒蟒,身形比水缸还大一圈,长度有十余丈,正睁着一双幽幽的眼,缓缓游移在它的这方天地之中。   这种场景季明舒并不陌生,但是她肚中的孩子并未见过。   一见这个画面,肚中胎儿拼命闹腾起来,下腹隐有下坠的迹象,她后退一步,移开视线在心中安抚:孩子别怕,有母亲在。   追来的凌北辰踩在瓦片上,看到地底的毒窟,眉心拧了拧。   谢无渊掐着季明舒的脖子,朝凌北辰笑得危险,“不愧是秦王,在剧毒青盲之下,竟然毫发无损。”   凌北辰落在庭中,冰眸直视他,“谢无渊,放开舒儿。”   “好啊!”谢无渊补充道,“只要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保证不伤害她!”   季明舒声音冷到了极点,“疯子,你休想!”   谢无渊嗤笑一声,却不理季明舒,对沉默的凌北辰说道,“怎么?秦王殿下害怕了吗?你对望舒 的情谊也不过如此吗?”   凌北辰上前一步,不同于谢无渊的癫狂,他仍是冷静的,“谢无渊,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放开舒儿,我可以让你提条件。”   这句话,从秦王凌北辰口中说出来,分量很重很重。   天下人皆知,霁月公子凌北辰向来言出必行,他既然开口了,就算谢无渊借机向他提要求,巩固皇位,统一天下,也不是没可能实现。   但是,谢无渊亦出乎人意料,他满脸的不屑,幽邃的眸子如同绝望的深渊,“你认为,我还有何求?”   凌北辰看着他,周身溢满冰寒的气息,没有说话。   谢无渊勾唇,“该报的仇报完了,若说执念……”他看向身边的女子,伸手抚上她的脸,“便只有一个她了。”   季明舒偏过脸,“别碰我!”   谢无渊的手落了空,但他也没有多伤心,脸上只有一分落寞,他转向凌北辰,“从她爱上你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今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无所谓地笑笑,“你不跳也无妨,我和望舒一起跳下去,这样倒也不错……”   他成功地看到了季明舒的惊恐和凌北辰的慌张,他目光移到她的肚子上,轻抚了一下,“这些家伙从未吃过这样鲜嫩的食物,想必会觉得十分可口。”   强烈的刺激再次袭击了季明舒,温热顺着她的大腿滴在了地上,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   毒窟中的毒物似乎嗅到了血腥气,变得异常躁动起来,甚至出现了同类相食。   季明舒脸色已变得苍白,大汗淋漓,耽搁越多的时间,对她越是不利。   而这场对峙中,最淡定的人是谢无渊,别说是看着季明舒痛苦待产的模样,就是让他看着季明舒流产,他也能看的很高兴。   “好,我答应你!”凌北辰沉声。   季明舒死死咬唇,“辰,不要!”   凌北辰太清楚谢无渊是什么样的人了,若他不照做,他可能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却没有立刻跳下去,而是脱下了白色外衣,摊开铺在地上。   月色下,他转头看她,眸子中尽是心疼和怜惜,他目光透着安抚的气息,似乎告诉她,让她不要担心,他不会有事,而后他视线移到谢无渊脸上,“让她坐下休息,我会如你所言!”   谢无渊看到这一幕,心中抽动了一下,凌北辰的行为提醒了他,被她挟持的人儿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女子,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但是,原本这种关心她爱护她的事情,应该是他谢无渊为她做的,而不是后来者凌北辰!   凌北辰站了起来,走向毒窟。   谢无渊看着决绝的凌北辰,他没有一丝的痛快,相反的,只有满心的嫉妒!若能得她这般情谊,他也可以为她死啊!   青冥手握佩剑,目光紧盯着凌北辰,防止他突然出招。   但是,凌北辰没有,他距离毒窟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坚持道,“让她休息!”   谢无渊目光紧盯着他,带着强烈的恨意,又带着疑虑,他其实没那么相信,凌北辰肯为了季明舒去死。   “好!”谢无渊答道。   就在谢无渊俯身准备抱起季明舒之际,所有人都未料到,即将临盆的季明舒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抱住谢无渊,冲向了毒窟!   “辰,好好活着!”   季明舒是下意识做出这个决定,她只知道,若是要用凌北辰的性命来换她和孩儿的性命,她不同意,她只要他好好活着。   也是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浮世万千,于她最重要的,是他。   素色身影和着玄衣,跌入了毒窟。   青冥大惊失色,即便是少主毒术独步天下、百毒不侵,但是一旦落入这种毒窟,定也会尸骨无存的!   待她反应过来,只见白色身影已移到洞口,似抓住了一人。   青冥急急上前,惊愕地发现,凌北辰抓住了谢无渊一只手,而谢无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季明舒的手腕。   季明舒是距离毒物最近的人。   鲜血从季明舒身上一滴滴滴落,砸入毒窟之中。   毒蛇蝎子等毒物都兴奋起来,“斯斯”“吱吱”声不绝于耳,全都睁着幽绿的眼睛,看着即将坠落的食物。   凌北辰一生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即便有些时候会有意外情况发生,但是任何事情都能被他轻易地化解,并不值得挂在心上。   可是,此刻,他慌了,若是舒儿当真有事,他愧为人夫、愧为人父,但眼下已不是他能左右的局面。   “谢无渊,不要松手,你要什么都可以!” 第192章   解脱   近乎哀求的声音听得谢无渊哈哈哈大笑。   谁能想到呢?威震南希的凌北辰,竟然有这样恐惧的时刻。   要什么都可以?可是,他最想要的,已经没人能够给他了。   谢无渊低头,便看到了望舒满脸的疼惜,她在疼惜凌北辰的隐忍和退步。   这些原本应该属于他,属于玉隐的感情。   青冥很焦急,“少主,您不要管季明舒的死活了,您松手啊!”   凌北辰冷眸扫过去,青冥心里微微一寒。但很快,她将心头的冷意赶走了。已经和阎王打了许多次交道的人,还有何惧怕呢?   唯一所想所念,不过是那个无时无刻不牵动自己一颗心的人。   此时的局面,若是少主松手,便能轻而易举地从毒窟离开,但是他若坚持拉着季明舒,很可能,两个人会一起掉下去。   这个毒窟是她帮他一起炼制的,里头东西的凶残和剧毒,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一旦掉下去,哪怕就是少主,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少主,青冥求求您,放手吧!她早就不是天残宫的望舒了,她是云凤澜,是凌北辰的女人,她来到西宣不过是为了解开伴生蛊,她从来就没有把您放在心上!”   “若不是她勾结四皇子叛乱,怎会发生今日的宫变?若不是她联合凌北辰,追查瘟疫之事,民间怎可能掀起风浪?您到今日,皆是拜她所赐!”   “少主,求您醒醒吧!这个女人不值得你这样!”   青冥的声音和着眼泪传入洞中,可谢无渊没有看她一眼。   底下是无数涌动着的毒物,但他皆视而不见,他的视线全然落在她脸上。   他笑了笑,眼睛和底下毒蟒如出一辙,“青冥说的有几分道理,我松手了,你怕不怕?”   季明舒绝不允许自己对着敌人卑躬屈膝,她不能让孩子看到他母亲没出息的模样。就算死,有她为伴,孩子在黄泉下也不会孤单。   季明舒的决绝落在谢无渊的眼里,他眼里浮现一抹笑意,不是假笑,也不是嘲讽,而是一抹温暖的笑意。   她真的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认定了的事情便绝不回头,也绝不向敌人屈服。   他细细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眉眼,她的青丝,似乎要将她永远地烙印在心中。   “望舒……”他突然以一种似曾相识的轻松语气叫着她,看入她的眸中,说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杯桃花酿。”   悲伤的语气让季明舒的心微沉,她看着他,眉心蹙起来。   倏然间,谢无渊抓住季明舒的手猛然用力,将她往上一抛,而后使劲脱离了凌北辰的手掌,往毒窟坠去。   季明舒被凌北辰稳稳接住,她伏在洞口,满眼震惊地看着下坠的谢无渊,却只看到他朝她绽放一个笑颜。   就像往昔多少次,他以天残宫少主身份故意接近她时,脸上总挂着的笑意。   那时候,她心里恨他少主的身份,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桃花酿,她何曾忘记过。   当初还在天残宫里时,他们便约好了,一起到宜安城品尝最地道的桃花酿。   待她历经千难,等着与他品一杯桃花酿时,只等到了一个假玉隐。   心冷了,她与他渐行渐远,两人走了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她完全没料到,谢无渊会以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她知道,他是想要她永远记得他。   “玉隐!”   悲伤的声音绵绵不绝,那是属于望舒与玉隐的年少时光,是记忆深处不敢触碰的记忆,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青衣一闪而过,追随谢无渊跳入了毒窟。   青冥的身影很快被毒蛇淹没,甚至听不到一声惨叫,便见暗红的血从蛇群中蜿蜒而出。   凌北辰看着失神的她,轻轻将她拉入怀中,“舒儿,不要看……”   季明舒靠在他的胸膛,疲倦地闭上眼,人一死,过往皆为章序,他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但究其源头,是这个世界负了他太多。   “我知道,这对于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他总算解脱了。”   “一切会好起来的。” 第193章   安乐   三年后。   南希国皇帝丑事频发,被百官赶下了台,众大臣联合宜安百姓拥立秦王凌北辰为新皇帝。   宜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秦王凌北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独爱秦王妃云凤澜一人。   即便秦王妃身体孱弱,三年前产子后更落下了后遗症,但丝毫不影响夫妻俩的感情,两人好的跟当初的高祖皇帝与静和皇后一样。   毫无疑问,秦王做皇帝,秦王妃会被封为皇后。   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同时举行。   仪式这天,秦王府上上下下忙得鸡飞狗跳。   时隔四年多,小随再次体验到了新娘子装扮的繁琐。   她都睡了两觉,果子都吃饱了,但这群宫人还没给小姐打扮好呢!她再次感叹,“成婚真的好麻烦!”   小随等不住,到院子里透透风,正好见到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朝她过来。   “小随姑姑,我母妃呢?”   小随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伸手刮了刮他的稚嫩的鼻子,教道,“小殿下,你该叫母后,不是母妃啦!”   “噢,我母后呢?”   “你母后啊?她在里头受刑呢!”   “我去救母后!”小男孩并不知道小随只是戏谑,在他的意识中,受刑是很难过的事情。   “喂喂!别激动……”小随赶紧拉住了小祖宗,“别捣乱,今天是你父皇和母后的大日子,你要乖乖的哦!”   小男孩“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往那房间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   盛装之下的季明舒,惊艳了所有人。   她走出房间,登上了轿辇。   十里红妆,天下盛事。   而今天下平定了几年,三国都恢复了些元气,面对如此盛事,甚至有西宣和北夏国的百姓前来南希瞧这场热闹。   有人指着天边,“快看,那是什么!”   “百鸟朝凰!”   “连鸟儿都来为皇上和皇后庆贺啦!”   街面上人头攒动,随着香车临近,人们紧跟着跪下,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神女万安!皇上万安!天佑南希!”   所有人都相信,在当今皇上的励精图治下,南希国会越来越强盛,百姓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马车外,一片祥和,马车内,气氛有些严肃。   季明舒看着小随,似乎在向她问一个答案,而小随眉心皱成一团,她也很无辜啊!   季明舒摇摇头,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小姐,我给您讲个故事吧!”小随清清嗓子,“从前有个小孩儿,不学好,天天爱躲在马车里玩,被他爹发现,结果被绑在马上围着校场跑了二十圈!哈哈哈——”   “小随姑姑,你骗人!”小男孩爬出来,一双如小鹿般的眼睛瞪着她。   小随吹了吹口哨,“有些小孩儿啊,就得这么对付他!”   小男孩一下子扑进季明舒怀里,撒娇道,“母后,你看看她,小随姑姑吓人!”   季明舒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哄道,“星儿别怕,母后在。”说毕,嗔怪地看了小随一眼。   小随的表情顿时绷不住了,这是什么?典型的慈母啊!换在以前,打死她也想不到,小姐有了孩子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曾经说一不二、决绝果断、冷心冷情的小姐呢?   唉,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   在礼官的引导之下,繁琐的仪式终于结束了。   凌北辰接受完百官祭拜后,直接前往了皇后所在的未央宫。   站在门口,他一时有些恍惚,他们成婚了三次,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的,他给她的婚礼。   从今以后,她彻彻底底地属于他,而他亦属于她了。   常平笑嘻嘻道,“陛下,您还等什么呢?皇后都等您多时了。”   冷延一把扯开常平,“打扰陛下做什么,你还是先想想,你到底要做太监总管,还是到我麾下做禁卫军啊?”   常平,“……”这个疯狂的世界!   凌北辰推门而入,房间里带着淡淡的香味,这是她身上常年带着的淡淡幻香味道,这是独属于她的气息。   金色凤冠垂下流苏,挡住了她绝美的容颜。   他缓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握住了她一只手。   季明舒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这是?”   凌北辰从衣袖中取出一枚镯子。   紫云母水晶手镯。   “我为你戴上它,好么?”   这个镯子的含义他们很清楚,一旦戴上,只能要凌北辰心头血才能取下。   这不仅仅是戴一只镯子,更是永生永世不变心的承诺。   当初取下它实属情非得已,而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拦他们了。   季明舒缓缓点头,“嗯……”   夜色正浓,芙蓉帐暖,美人如酒,让人心醉。   凌北辰低头,缓缓探向她的粉唇。   “咳咳!”季明舒很煞风景地咳了两声。   凌北辰冰雪聪明的大脑有些停滞,感觉有些不对劲,却没反应过来是哪儿不对劲。   很快,小男孩儿从季明舒背后跳出来,刮刮自己的小脸蛋,叫道,“羞!羞!父皇羞羞!”   凌北辰一脸黑线,“凌子舒,下来!”   凌子舒摇头,紧紧抱着大救星,“今晚我要和母后睡!”   季明舒当日生下这孩子不容易,是以对他百般宠爱,只恨不能摘下天上的星星给他了,她正要求情,便见凌北辰冷漠拒绝了小人儿,“不可以……”   凌子舒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为什么?”   季明舒有些尴尬,看了看凌北辰,又看了看儿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凌北辰轻描淡写,“因为你今晚要抄三遍弟子规。”   “父皇!父王!爹!不要啊!”惨叫的小小凌子舒,被冷延抱着去东宫了……   季明舒心有不忍,“星儿!”   凌北辰推倒她,“舒儿,我要吃醋了……”   ……   十五年后……   南希国在凌北辰的治理下,已经恢复往昔荣光,重新一统三国。   太子凌子舒在皇帝凌北辰的调教下,修的文韬武略,深得臣民爱戴,已然是帝国的接班人。   只一件事,他让他的父皇母后操碎了心,便是他至今还未成婚。   对于成婚这件事,凌子舒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办了个擂台,又是舞文弄墨,又是舞刀弄枪,最终十个姑娘上了决赛台。   他于万众瞩目中走上台,对几位姑娘道,“听好了,本太子出一个谜,谁能猜出答案,就是太子妃了!”   众姑娘们早已倾倒于他的俊逸绝伦的风姿,都满目含星地望着他,听他缓缓道——   “峨山雾隐不复现……”   “苦中不见吉事来。”   “两边对歌乐陶陶……”   “斯人卓尔人称道。”   ……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