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天煞桃花   作者: 天袭   简介:   他们一个是仙门贵子,一个是妖皇重生,宇文靖槐在大义与私情之间选择了大义,青睚剖出半颗仙丹以示成全,从此一拍两散。不料若干年后,宇文靖槐为执念所困自堕成魔,心魔所指,竟是当年那半颗仙丹……   主CP:宇文靖槐×青睚(黎密) 第1章   夜深人静时分,一辆囚车自宫门之内缓缓驶出。   囚车上装了一只铁笼,笼外罩了一层黑色油布,将整个笼子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官道另一边,一辆装饰奢华而低调的马车与之擦身而过。   “停车。”车帘之内传出一道清冷嗓音。   车夫听命,立即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车内那人问道:“外头是什么车?”   车夫答道:“是从宫内出来的囚车。”   车内人静默了片刻,道:“拦下。”   车夫便下了车,对那囚车上的驾车之人高声喝道:“见了国师大人的车驾竟不避退,谁给你的狗胆?!”   那人一个哆嗦,忙停下囚车,跳下身来朝马车的方向下跪磕头:“是小人眼拙,竟未认出国师大人车驾,还请大人恕罪!”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自车帘之内探出,车夫立即上前掀开车帘,将一位裹着裘皮外袍的年轻男子从车厢内迎了出来。   这被称为国师大人的男人,名叫宇文靖槐。   只见他缓步走到囚车旁侧,伸出一指撩开油布一角,却见里头黑漆漆的,隐约能看见一团白色身影蜷缩在铁笼深处,一股淡淡的夹杂着血腥味的幽香自笼内飘散出来,吸入鼻尖的瞬间,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笼中所囚何人?”宇文靖槐缓缓放下油布,回头看向驾车之人。   “回国师大人,笼中乃是相国大人向国主陛下进献的药人,陛下不喜,崔公公便命小人将其带出宫去。”   “药人?”宇文靖槐皱了皱眉,又看了看笼中那团白色身影,见他一动不动,问道,“这药人是生是死?”   “应该……还活着吧?”驾车之人不太确定道,“听崔公公说,陛下因对药人不喜,发了好大一通火,将这药人杖责三十,才让小人抬出来的。小人之前将他拖入笼中时,特地探了探他脉搏,似乎还有些气息。”   宇文靖槐问道:“此药人所犯何事,竟惹得陛下如此光火?”   “国师大人恕罪,小人不知。”   宇文靖槐又问:“崔公公命你将这药人带出宫,打算如何处理?”   “崔公公未曾仔细交代,小人便想着,这药人身子骨原本就十分孱弱,挨了三十杖,就算没有立时毙命,只怕也活不长久了,所以小人打算找个地方,好生将其葬了。”   宇文靖槐沉默了片刻,道:“将此人交予我罢。”   驾车之人愣了一下,忍不住小心翼翼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车夫斥道:“国师大人的命令,你难道还想违抗吗?”   “小人不敢,小人这就照办。”这宇文靖槐在姊由国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就连国主陛下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他的命令,旁人怎敢忤逆。   宇文靖槐抬头瞧了瞧近在眼前的宫门,对车夫嘱咐道:“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便可。你且将那药人接回府中,若还没死,便找大夫替他医治,若不幸死了……也先等我回府再处理。”   “是。”车夫躬身应下。   宇文靖槐又看向那驾车之人:“等见到了崔公公,你该知道如何回禀吧?”   那人也是机灵,立即道:“小人已将这药人好生安葬,其他的,小人并不知情。”   宇文靖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拢了拢身上的裘皮袍子,便转身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第2章   进入寝殿之前,宇文靖槐与侍奉国主的大宫女映晗正好打了个照面。   映晗正捧着一堆破碎的琉璃盏退出来,瞧见宇文靖槐入宫来,明显松了口气,躬身朝他施礼。   宇文靖槐虚托了托,问道:“陛下如何了?”   “还在气头上,”映晗低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陆陆续续摔了好几样东西。”   宇文靖槐想起之前做宫门外遇见的那辆囚车,心念一转,问道:“崔公公可在里面?”   “在的,”映晗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方才险些犯了病,多亏崔公公及时将陛下稳住了。”   宇文靖槐吃了一惊,国主公孙蘅自出娘胎便患有心疾,情绪稍有起伏便容易犯病,更何况是动怒……   想到此处,宇文靖槐不敢再有耽搁,当即一撩袍脚迈入大殿。   此刻殿内一片安静,除了地上残留的琉璃碎片,已经看不出太多暴风雨过后的痕迹。   公孙蘅闭着双目侧卧在床榻上,崔明焕则双膝跪在榻前,不停地用手给他揉着心口,嘴上碎碎念道:“为了一个药人,何必生这么大气,气坏的可是自己的身子……”   公孙蘅睁开眼睛道:“我气的是那药人么,分明是相国!他明知、明知我……”   一抬眼不期然对上宇文靖槐的视线,公孙蘅话音戛然而止,撇过脸去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了。   宇文靖槐也是刚进来,并未听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当下便躬身行礼道:“臣……”   “嗨呀是国师大人来了!”崔明焕转头望见宇文靖槐,如释重负般站起身道:“国师大人您来得正好,快帮着劝劝陛下吧。”   宇文靖槐朝崔明焕笑了笑:“您年纪大了,折腾了这半宿,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   崔明焕已过了天命之年,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在榻前跪了这许久,腿脚几近麻木,还不能在国主面前流露分毫,当下忍得也是十分辛苦。   见宇文靖槐如此体恤,他感激地朝对方笑了笑:“那……便有劳国师大人了。”   待崔明焕退走之后,宇文靖槐褪下外袍,而后上前一步,径自在榻旁坐了下来。   公孙蘅抬起眼眸瞪着他:“谁准许你坐下的?”   宇文靖槐充耳不闻,目光落在榻前小几摆放的一只汤碗上,里面似乎还淡淡地冒着热气,于是明知故问:“药喝了么?”   “不喝,不想喝!”公孙蘅赌气般背过身去。   宇文靖槐复又将他的身子扳了回来,趁他发作之前,轻轻按在他心口,低声问道:“还疼么?”   公孙蘅刚要出口的训斥顿时都化作了绕指柔,垂下眼眸道:“还有一点。”   宇文靖槐便学着崔明焕方才的动作,轻轻在他心口的位置揉搓,口中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惹得陛下如此恼怒?”   公孙蘅被他伺候得十分受用,语气也便软和了下来:“相国给我送了个药人过来,说是圣巫族的贡品。”   宇文靖槐动作一顿:“圣巫族一向清高自傲,连仙修之人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怎会向我们凡人皇室进献贡品?”   “我哪知道,”公孙蘅嘀咕了一句,“反正相国是这么说的。”   宇文靖槐分神了片刻,而后扯回思绪,接着道:“既然是圣巫族进献的贡品,你收了便是,又为何这般生气?”   公孙蘅道:“也不知那相国究竟何意,竟选了一个容貌酷似新蕾的少年,这是存心要膈应我么。” 第3章   宇文靖槐眉间一凝,朱新蕾?   朱新蕾是相国之女,两年之前嫁给公孙蘅做了皇后,婚后一年不到便被打入冷宫,最后含恨自刎而亡。   关于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缘由,公孙蘅从来不曾对人说起,外界也只当是皇后善妒惹恼了陛下,被陛下一怒之下废黜后位以示惩戒。   但宇文靖槐知道,公孙蘅原本便对这皇后不甚满意,成婚后从未去过皇后寝殿,后又被皇后撞见他与身边内侍亲昵,两人便大吵了一架,此后不出一个月,公孙蘅便下旨废后了。   这其中曲折,相国朱晋鹏究竟知晓多少,宇文靖槐无从得知,但此人痛失爱女却并未在朝堂上表露分毫,依然在相国之位上坐得稳如泰山,可见其城府之深、耐性之足。   但因为这一件事,国主与相国君臣失和,已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了。   近一年来宇文靖槐一直暗中提防朱晋鹏图谋不轨,却始终没能发现蛛丝马迹,正不知该如何评判此人,不料此刻他却送了个相貌酷似废后的药人,美其名曰给陛下治病,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当下他只能承诺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好不容易哄着公孙蘅将汤药喝了睡下,从寝殿中告退出来时,早已过了半夜子时。   出得宫门时,车夫已经去而复返,在门口打着盹儿等着他。   他走过去将车夫拍醒,问道:“那药人如何了?”   “还没死,”车夫道,“小人已转告管家去请大夫了,担心大人久等,便先过来等候大人。”   宇文靖槐低低“唔”了一声,抬脚上了马车,道:“回去罢。”   回到府邸时,早有管家等在门口,见宇文靖槐从马车上下来,便先一步迎上去道:“大人,您回来了。”   宇文靖槐知道他有要事相禀,朝他递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前一后踏入门去。   “那药人伤得重么?”宇文靖槐边走边问。   管家紧跟了几步,低声道:“大夫已经看过了,全都是些皮肉伤,不算难治,只要按时敷药,不出两个月便能痊愈。只是……”   宇文靖槐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   “只是这下手也忒狠了一些,我见那孩子,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刚送回来时身上裹着的衣裳都是血淋淋的,看着让人瘆得慌……”   宇文靖槐一摆手制止了他:“此事莫要再提。”   “是是。”管家也明白,此人是从宫里送出来的,下手的自然也就只有宫里头那位,他一个国师府的下人背后妄议国主,若是传将出去,非但自己人头不保,恐怕还会连累自家主子在国主面前失宠。   宇文靖槐顿了一顿,又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我知你心善,那孩子既然被我们救了回来,便让他在府内好生养着,对外不必多提,如若有人问起,便说是你的远房表侄,父母亡故之后无家可归,特来投奔于你的。”   管家忙感激应下,见宇文靖槐并未往自己的院子里去,问道:“大人,这么晚了,不早些休息么?”   宇文靖槐原本想去自己的书房,经他一提,脚步一顿,朝客房所在的院子张望了一眼,问道:“那孩子睡了么?”   “此前一直昏迷着,敷了药之后似乎略微清醒了些,我留了个丫头在房内伺候着,不知眼下是睡了还是醒着。”   宇文靖槐想起之前公孙蘅说他面容酷似废后朱新蕾,不由勾起一丝好奇,口中道:“我去看一眼罢,你自去休息,不必跟着了。” 第4章   黎密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内心简直苦不堪言。   方才那大夫开的药实在太苦,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强忍着灌了下去。   原以为终于可以解脱了,没成想那被称为“徐叔”的老管家特地挑了个小丫头芷荷在他房中留守,让他想翻个身都不敢。   好不容易捱到芷荷靠在床榻旁迷糊睡去,刚要坐起来伸展一下筋骨,便听门外又传来脚步声,不多时,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了。   随即一股淡淡的沉香散入房内,随着那人渐近的脚步,香味也越来越浓郁,黎密于是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小丫头芷荷并未睡沉,听见脚步声便警觉抬头,见是宇文靖槐推门进来,忙揉了揉眼睛起身行礼。   “你先出去罢。”宇文靖槐挥了挥手。   芷荷不敢怠慢,瞥了一眼床榻上还在“昏睡”的少年,而后退了出去。   宇文靖槐走到床榻旁,居高临下盯着黎密看了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名少年虽然长得眉目清秀,但要说他与废后朱新蕾容貌相似,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这句话却是从公孙蘅口中说出来的,公孙蘅没有理由编造一个一眼便能识破的谎言。   沉默了片刻后,宇文靖槐缓缓开口:“我知道你醒着,不必装了。”   黎密眼睫毛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眼睛,对上宇文靖槐的视线,略有些倔强地与之对峙。   宇文靖槐觉得有点意思,在床榻旁坐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黎密。”   “你来自圣巫族?”   黎密想了想,道:“算是吧。”   宇文靖槐皱起眉:“什么叫算是?”   随即他又往前探了探身,嗅到黎密身上那一抹隐藏在血腥味之下的若有似无的幽香,问道:“这是什么香味?”   黎密道:“我不知道。”   “也是,”宇文靖槐一哂,“你们灵修一族,一般是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香味的。”   黎密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是灵修?”   宇文靖槐摊了摊手:“只有灵修一族,才会被当做药人进贡吧?”   黎密无言以对。   只听宇文靖槐继续道:“只是我有些疑惑,你怎会落入圣巫族的手中,还被当成贡品呈入凡间皇室?”   黎密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宇文靖槐:“你对我们族人的事情似乎很了解。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不是凡人吧,你体内自带沉香,这香味可骗不了我。”   “哦,原来我身上的味道是沉香?”宇文靖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黎密:“……”   宇文靖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觉得眼前这个小灵修实在有些可爱。   黎密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宇文靖槐不答反问:“我是姊由国的国师,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黎密眯起眼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是仙修?”   宇文靖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们来交换一下秘密如何?你告诉我,你是如何落入圣巫族变成贡品的,又如何触怒了国主陛下以至于被杖责撵出宫,我便告诉你,我身上的秘密。” 第5章   黎密也不纠结,斟酌了片刻,道:“其实严格算起来,我不是个血统纯正的灵修,我母亲是灵修,我父亲是仙修,我父母并非结契的关系,只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因此母亲怀着我回到风华灵谷时,遭到谷中同族之人的冷嘲热讽,甚至有人建议母亲将我打掉,但我母亲舍不得,最终还是将我生了下来。但可能是我体内灵修血统不纯的缘故,自出生之后我能施展的灵力便十分微弱,很不受族中长老待见,母亲不忍我在谷中遭人白眼,便在我年满十四岁之后,收拾了包袱让我独自离开灵谷,出去找寻父亲下落。”   宇文靖槐讶然:“你母亲竟放心让你独自一人出来?”   “我母亲自生产之后便一直身体虚弱,忍受不了旅途劳顿,没有办法陪我同行。”黎密顿了顿,“其实也不怪我母亲狠心逐我出来,即便她不说,我也不想在谷中呆一辈子的,只是母亲身体不好,我弃她而去,终归心怀歉疚。”   宇文靖槐点了点头,亲情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作为一个外人,自然不好过多评价,于是问道:“然后呢?”   “我出了谷之后,并不是很顺遂,我母亲能提供给我的关于亲生父亲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只知他名叫黎浩轩,在黎山剑门关有一处洞府,但我母亲也没有亲自去过,只听我父亲提过一次。我离开灵谷之后,便一边问路一边往黎山而去,中途遇到鬼族游兵,险些被抓去祭献给他们的鬼王。好不容易逃出来,又遇到了圣巫族的骗子,说认识黎山的仙修,可以带我去黎山寻找父亲。哪想原来是个人贩子,将我诓骗之后便趁我不备给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相国府邸了。”   宇文靖槐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你如此命途多舛,没有被人贩子先杀后卖,已是万幸。”   黎密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道:“那相国见我孤苦无依,对我心生怜悯,原想放我一条生路,但我听说相国痛失爱女,又与国主生了嫌隙,便主动请缨,自愿入宫为国主治病,若能治好国主,也算是替相国与国主之间消弭嫌隙。”   宇文靖槐没想到那朱晋鹏竟还有这等慈悲心肠,但他关心的重点却不在此,问道:“你不是药人么,还能给人治病?”   黎密挑眉道:“我因体质特殊,能治百病,自然也能断百症……”   宇文靖槐一把拽住他一只手腕:“可能医治心悸之症?”   “这个嘛,还需让我亲自给国主看诊,方可下定论。”黎密说着,脸色渐渐扭曲:“国师大人,我好歹是个伤患,你这手劲儿能不能轻点?”   宇文靖槐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激动牵扯到了对方伤口,道了一声“抱歉”,便松了手。   黎密揉了揉手腕,继续道:“可不知你们这位国主得了什么失心疯,见了我便莫名其妙发了好一顿脾气,还命人将我拖出去杖责三十。虽说我们灵修一族生命力比较顽强,寻常皮肉之伤不至于立时毙命,可也不能由着他这般不问是非一顿毒打。” 第6章   宇文靖槐再次细观黎密眉眼,当真与废后朱新蕾没有半分相似,公孙蘅却因他相貌酷似废后而将其杖责驱逐,恐怕是公孙蘅心结已久导致产生了幻觉。   当下他干咳了一声,解释道:“国主陛下自幼顽疾缠身,如今又身居高位,习惯了众人阿谀顺从,脾气确实是暴烈了一些,还望你多多体谅。”   黎密脸上并未表露太多愤懑之色,只叹了一声“人各有命罢了”,而后不等宇文靖槐再说什么,便岔开了话题道:“我已经把我的遭遇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秘密了呢,国师大人?”   宇文靖槐笑了一下:“我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我祖上确实出自仙修一脉,但我对修仙没什么兴趣,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凡间的生活,所以我在成年之后,便离开家族云游四海,最后来到这姊由国,老国主待我不薄,请我做了国师,闲暇时给年幼的太子讲讲外面的故事罢了。   “我原本并未打算在此处久留,想着凡人生命短暂,我既承了老国主的情,便等到老国主过世之后再离开也不迟。不料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心悸之症也日益严重,老国主膝下仅有这一个孩子,弥留之际仍放心不下,握着我的手请求我继续留下来辅佐太子登基,我不忍拂了他意,便一直留到现在。”   他不曾与旁人提及自己的过往,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世人面前保持自己的神秘感,但今日或许是闻到了少年身上的香味,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思乡之心作祟,让他有了倾诉的欲望。   他见黎密垂眸不语,以为他有些困倦了,便道:“你虽伤不至死,但这皮肉之伤也确实磨人,你且安心在我府中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便遣人……”   “你不希望我给你们国主治病了么?”黎密突然打断了他。   宇文靖槐一怔:“他那样对你,你还愿意替他治病?”   黎密定定看着他:“如果是你希望的,我就治。”   宇文靖槐站起身,慎而重之地朝黎密躬身一拜:“那我便先替国主谢过了,如果真能治好国主顽疾,日后我还有重谢。”   从黎密房中出来时,宇文靖槐缓缓踱步至院外,在圆形的拱门处站了片刻,微微抬头,似在欣赏微曦的夜空。   不多时,一名黑衣人自拱门之上飘然而落,几步走到宇文靖槐身后,单膝下跪:“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朱晋鹏那边查一查,究竟跟圣巫族的什么人接触过,最好能查到那圣巫族人的身份,回来禀报于我。”   黑衣人怔了怔:“只需查到圣巫族人的身份即可吗?是否需要属下……”   “圣巫族卧虎藏龙,以你的能耐,能在边缘打探一二并全身而退已是不易,深入查探只会打草惊蛇。”   “是。”黑衣人低了低头,便消无声息地离去。   宇文靖槐离开后不多时,一直候在门外的芷荷便又推门进来,继续她未尽的职责,并询问黎密有何需要。   黎密摇了摇头,声音虚弱道:“劳姐姐挂心,我身上敷过药之后,便没那么痛了,你也自去休息吧。”   芷荷原本便对这身受重伤的少年心生怜悯,忙道:“徐管家命我好生照看你,哪有什么劳烦的,我便在旁守着,你若饿了渴了,只管与我说便是。”   她说着,便在距离床榻不远的地方挑了张椅子坐下,不料甫一落座,便觉一阵浓重困意席卷而来,她未来得及多想,身子一歪,便挨着椅背昏昏睡去。 第7章   黎密指尖轻转,捻灭了手中极短的一支迷香,不多时,便听窗外传来两声极轻微的叩击声。   黎密轻轻勾了勾手指,那窗便微微开启一道缝隙,只见一只做工精巧的小木鸟挪动着小身躯,艰难地从缝隙中挤了进来,然后扑腾着翅膀飞到黎密枕边,小嘴一张,说出人话来。   “黎密,你怎么回事,竟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听声音,却是个成年女子。   黎密道:“采萱姐姐,那宇文靖槐可是正经仙修出身,你这小木鸟如此明目张胆地飞入国师府,就不怕被他察觉么?”   女子哼了一声:“他区区散仙修为,要识破我的障眼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那边不露马脚,我这小木鸟也就不会引人注意。”   黎密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他即便不信,去查便是了,若查出哪一句有假,便算我输。”   女子无奈:“你心里有数便好,这苦肉计我们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可就不灵验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的伤打不打紧?看起来实在有些吓人。”   “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黎密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自小便是出了名的抗揍,抗过去便好了。”   女子叹了口气道:“总之,这一次让你受苦了。这只木鸟便留在你身边,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的,你对这木鸟说便是。”   ……   第二日正好休沐,宇文靖槐吃过早饭,想起偏院里还有个养伤的少年,也不知身子养得如何了,便叫来管家徐盛问道:“那孩子吃过早饭没有?”   徐盛道:“之前已经差人给送过去了,要不一会儿我再过去问问。”   宇文靖槐略一思索,道:“还是我亲自过去看看吧。”   徐盛忙道:“大人心善,那孩子被您捡回这一条命,是他天大的福分。”   宇文靖槐淡淡笑了一下,没有接腔。这府里除了他其余皆是凡人,他们闻不到黎密身上独属于灵修一族的异香,自然也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有多珍贵。   但这份珍贵对于黎密而言,却未必是什么好事,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黎密自出生后便十分坎坷的人生,正是因为他生而为灵。   若他不是灵修一族,哪怕做个最下等的凡人,只怕都会比他如今好过一些。   想到此处,宇文靖槐又自失一笑,他又有什么资格同情黎密呢,背负着天煞命格的他,自身境遇又会比黎密好上几分?   遣退众人之后,宇文靖槐负着双手慢慢踱至偏院,正瞧见小丫头芷荷端着一碗凉粥从屋内退了出来。   宇文靖槐看了看粥碗,问道:“怎么,他不喜欢吃?”   芷荷向他福了福身道:“黎小公子说全身上下疼得厉害,吃不下。”   宇文靖槐想了想,道:“你给厨房里传个话,让他们重新热一碗粥,加些调味的酱菜,再送过来。”   “是。”芷荷应了一声,便往厨房去了。   宇文靖槐推门进去时,瞧见黎密正面朝里边侧身躺着,手肘偶尔动一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宇文靖槐一时没有出声,但黎密敏锐地嗅到了他身上自带的沉香,便转过头来看见了他。   “国师大人。”黎密作势要起来,却被宇文靖槐先一步拦住了。   “躺着罢,”宇文靖槐在他榻前坐下,道,“不是说全身上下都疼么,就不要乱动了。” 第8章   黎密知道宇文靖槐定是从芷荷那里听了什么,小声辩解道:“我不是耍性子,是真的吃不下去。”   “再疼也不至于嗓子疼吧,何必跟自己的胃过不去。”宇文靖槐不轻不重地数落了一句,不容置疑道,“我让他们加点酱菜重新热一碗端过来,你可不能再任性了。”   黎密一时无语,宇文靖槐这种对待亲人般宠溺的语气,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宇文靖槐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小木鸟上,疑道:“这是何物?”   “小时候我娘亲手做了送给我的小玩具,”黎密故作不甚在意地往宇文靖槐面前递了递,“这也是我唯一能从风华灵谷中带出来的东西了,虽然卖相不太好,但毕竟有感情了,一直没舍得丢,如今全身疼痛难忍,便特别想念娘亲,只能靠这小玩意睹物思人了。”   宇文靖槐接过那小木鸟端详了片刻,做工称不上如何精巧,但胜在形容憨态可掬,表皮呈现出了长年累月反复摩挲把玩后留下的光滑圆润,确实不是什么珍贵物件,但对黎密个人而言,却很有纪念意义。   他将木鸟递还给黎密,道:“你若喜欢这一类玩意,我让人去集市上挑几个精致的回来送你,好让你在养伤期间打发无聊时光。”   黎密双眸一亮:“国师大人此话当真?”   宇文靖槐觉得他这模样有些孩子气,不由笑道:“这有什么不当真的,我难道还诓你不成?”   黎密怔怔看他半晌,吸了吸鼻子道:“国师大人,你我原本非亲非故,你非但救我性命,庇护我在你府上养伤,还像我娘亲一般对我好,我……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了。”   宇文靖槐有些哭笑不得,昨晚上这少年对他防备得像一只刺猬,今日只是稍微对他好些,他便立即变得软萌温顺起来,果然还是孩子心性。   如此想着,他伸手轻抚了抚黎密的脑袋:“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不必有负担,早些将伤养好才是正经。”   此时芷荷端着加了酱菜的热粥推门进来,见宇文靖槐还在,有些意外他竟对一个捡来的少年如此上心,但她也是有眼色的,当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宇文靖槐福了福身,便退了两步候在一旁。   宇文靖槐朝她伸了伸手:“把粥给我吧。”   芷荷一怔:“大人您这是……”   黎密也是有些意外,挣扎着起身道:“我……我自己来就行……”   “你且好生躺着。”宇文靖槐不容置疑地将黎密按了回去,找了个软垫让他靠着,然后一手托着粥碗,一手执起汤匙,舀起一勺热粥,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黎密唇边。   “……”黎密怔怔盯着对方那藏在氤氲雾气之下的薄唇,下意识张了嘴,就着汤匙含入一口热粥,无滋无味地咽了下去。   “烫么?”宇文靖槐问道。   “唔?”黎密恍然回神,回味了片刻,道,“甜。”   “甜?”宇文靖槐有些疑惑地确认了一下,这粥里放糖了么?   黎密意识到自己失言,只好又补了一句:“酱菜,又酸又甜。”   “原来如此。”宇文靖槐不疑有他,“如果觉得好吃,便多吃一些,这样才能尽快养好身子。”   盯着黎密将一整碗热粥全部吃下去之后,宇文靖槐才满意地起身离开。   他刚一走,候在一旁的芷荷便忍不住低头掩嘴而笑。   黎密觑了她一眼:“姐姐笑什么?”   芷荷打趣道:“我们国师大人很帅吧?”   她原以为黎密会难为情,不料黎密却道:“确实,秀色可餐。”   芷荷反倒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他们做下人的,就算是背地里也不敢这般调戏主子的。   却听黎密又问了一句:“不知你们国师大人可曾娶亲?”   “不曾。”芷荷下意识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密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眼弯弯:“没什么,随便问问。” 第9章   宇文靖槐从偏院里出来,早有黑衣人候在院门之外,见他走过来,便单膝下跪道:“国师大人,查到了。”   宇文靖槐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一处僻静角落,问道:“查到了什么?”   “当初给相国府送这药人的,是花采萱花大人。”   “花采萱?”宇文靖槐一怔,此人他并不陌生,甚至称得上是朝中同僚。   因前任国主一度沉迷于占卜之术,而圣巫族其中一脉则以占星术闻名天下,老国主某次微服出巡,巧遇入世游历的占星师花采萱,两人一拍即合,老国主便将其带回朝中,任命她为监国祭司,专门负责给姊由国占卜国运。   刚开始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觉得老国主带回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肯定别有居心,所谓“监国祭司”不过是老国主蒙蔽自家后妃们的幌子罢了。   但后来姊由国靠着花采萱的占卜有惊无险地避过了一大战事,朝中大臣由此对占卜之术深信不疑,老国主更是将其奉为座上宾,对其言听计从。   但花采萱为人清高冷傲,从不曾放下身段与谁交往甚密,宇文靖槐想到此处,眯起眼睛喃喃自语:“她何时与相国走得这般近了?”   黑衣人没有接腔,这就不是他可以参与的话题了。   宇文靖槐显然也并没有期待得到他的回答,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后,对那黑衣人挥了挥手道:“你且退下吧。”   第二日下朝时,宇文靖槐在大殿之外将花采萱拦了下来,开门见山道:“祭司大人,听闻相国近日向陛下进献了一名药人,而此人是经您之手推荐的,可有此事?”   花采萱冷冷看他一眼:“国师大人消息十分灵通嘛,恐怕在我与相国府上没少安插眼线吧。”   宇文靖槐并不介意她的嘲讽,只是执着问道:“祭司大人,可有此事?”   花采萱深吸了一口气,泰然道:“是我送的,怎么了?”   “那药人从何而来?”   花采萱冷笑一声:“国师大人这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宇文靖槐不疾不徐道:“我记得我曾经说过,但凡是进献给陛下的东西,尤其是关乎陛下身体康健的,必先经过内府司查验,但我查看内府司台账,并未找到相关记录,还请祭司大人解释一下?”   花采萱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将那药人交给相国罢了,至于如何进的宫,却不归我管,国师大人不如去问问相国如何?前些日子相国向我打听心悸之症的医治之法,我想起我们圣巫族的某些分支会私下里转手一些被风华灵谷淘汰出来的所谓药人,我便去讨要了一个过来。这药人贩卖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我那上家自然不会透露给我太多信息,我也没心思打探那些,得了那药人便转交给相国了——这件事我可是一早便与相国说好了的,虽说有我从中牵线,但此事与我无甚关系,是功是过都与我无关。”   朱晋鹏身为一国之相,本应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但自从宇文靖槐与花采萱相继出现之后,他在朝堂上的地位便一降再降。   所以朱晋鹏对宇文靖槐是百般看不顺眼,对花采萱也没有理由另眼相看,除非——宇文靖槐觉得,这两人突然勾搭到一起,必定有什么密谋。   他知道朱晋鹏势必不会与他好好说话,才会来探花采萱的口风,然而这冷美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概事由全部推到相国身上,倒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第10章   黎密身上的伤势恢复地比预想的快,不出三日便已能勉强下地行走。   芷荷扶着他在门外廊下来回走了几步,便又督着他回榻上去好生躺着了,汤药依然是定时定量一碗一碗地灌,任凭黎密如何叫苦也不放松分毫。   这日晌午,黎密喝过药之后,歪在枕上拨弄着小木鸟昏昏欲睡,忽听那小木鸟张开小嘴,传出极低的声音:“黎密。”   黎密睡意顿消,一把捂住了小木鸟,睁开双目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芷荷并未守在房中,才压低了声音道:“采萱姐姐,何事?”   “你身边没人吧?”   “没有。”   花采萱顿了顿,才道:“方才我遇到宇文靖槐了,他查到是我将你送入相国府的,今早来探我话了。”   宇文靖槐能查到花采萱,早在黎密意料之中,他垂了垂眸,问道:“你是如何说的?”   花采萱胸有成竹道:“我自然是全部往相国身上推了,当初对相国下饵的时候,我便已经为自己留好后路了。”   黎密微微一笑:“那就好,只要能将姐姐从这件事里摘干净,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花采萱沉默了一下,语气中略带担忧:“黎密,我还是那句话,凡事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切勿冲动行事。”   “我知道。”   “你……”花采萱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黎密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便打消了话头,改口道,“宇文靖槐势必不会轻信于我,依他的性格,不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他是不会罢休的。谨慎起见,接下来一段时间,若非必要,我不会再主动联系你了,你自己注意安全,遇到危险就通过小木鸟向我求救,知道么?”   “知道了。”黎密有点想笑,觉得这位占星师高冷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老妈子曹劳的心。   不多时,芷荷推门进来,见黎密醒着,奇道:“怎的这便醒了,是我吵醒你了么?”   黎密见她挽起的袖子上还沾着水渍,料想她方才是给自己洗换下的衣服去了,便软声软语道:“不,我方才没有睡踏实,早便醒了。还要劳烦姐姐每日为我洗衣煎药,辛苦姐姐了。”   芷荷一听这话,顿时感动得不行,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做奴婢的份内之事。”   她自小被卖入国师府为奴,在她的观念里,奴仆为主子做牛做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黎密虽来路不明身份成谜,但他是宇文靖槐亲自命人送回来的客人,还每日过来探望慰问,想必身份肯定也很不一般,芷荷自然而然便将他也当做主子来伺候,如今主子竟同她说这般体己的话,倒教她有些受宠若惊,觉得黎密与其他的主子不太一样,是个可以亲近的人。   黎密要的便是她的这份亲近,趁势与她又闲话了几句,便转口问道:“国师大人今日没在府中么,怎的不曾见他?”   芷荷自上次之后便猜到黎密对宇文靖槐存了几分心思,当即掩口笑道:“今日不是休沐日,大人自然是要去上朝的,若是朝堂之上无甚要事,便会在临近晌午的时候回来用饭。”   她顿了顿,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接着道:“不过这会儿已经快过晌午了,大人还未回来,想是被什么要紧事给绊住了。” 第11章   黎密想起之前花采萱的一番话,料想宇文靖槐必是为了拦截花采萱,才会有所耽搁。   但他却故作好奇问道:“有什么要紧事情这般忙碌,连午饭都不回来吃?”   芷荷骨子里也是个爱八卦的姑娘,她先是非常谨慎地朝外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往这偏院过来,才压低声音对黎密道:“我们大人深受国主陛下恩宠,若是不回来用饭,十有八九是被国主陛下留在宫中用膳了,所以我们管家一般都不会担心大人饿肚子的。”   黎密听了这话,心中掠过一丝不快,但他垂了垂眸,很快便将这一抹情绪遮掩了过去,依然是保持一脸天真的神色好奇追问:“国主陛下为何这般宠幸国师大人?”   芷荷脸上划过一丝踌躇,似乎在犹豫这话该不该说,但最终八卦之魂战胜了她身为下人的职业曹守,凑近黎密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事儿咱们府里原始不许瞎传的,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便悄悄告诉你——听说,那国主陛下,其实对我们大人……有那方面的意思。”为了让黎密心领神会,她还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   黎密心中怎会不明白,面上却不露分毫,故作吃惊道:“国主陛下也……”   他用了个“也”字,便将自己对宇文靖槐的那点心思也暴露个干净。   不过这心思在芷荷面前早已不是秘密,芷荷自然也不会刻意戳穿他,便接着道:“我还听说,陛下与先皇后不睦,便是因为陛下心慕国师大人,但这些都是后宫秘事,外头传的未必能当真。我只知道,自先皇后薨了之后,国主陛下屡次召大人进宫,欲留大人宿在宫中,但每次都被大人婉拒了。”   她这最后一句话,算是婉转地安慰黎密了。   黎密果然嘴角微扬,露出隐秘的笑意,转着眼珠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多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宇文靖槐一撩袍角迈了进来。   “国师大人。”芷荷一张小脸刷地白了。   她原以为宇文靖槐今日会在宫中用膳,才会壮起胆子跟黎密讲他的八卦,没想到宇文靖槐下一刻便出现在门外,她心中惶恐,一个哆嗦便跪了下去。   宇文靖槐狐疑地觑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怎的突然行此大礼,是不是干活出了什么纰漏?”   黎密料想宇文靖槐应当不至于听了那般闲话还能若无其事,只是芷荷自己心中有鬼不够淡定,便笑着帮她圆场:“方才芷荷姐姐煎药误了时辰,我正想帮着遮掩过去,没想到国师大人这便回来了。”   宇文靖槐倒也没觉得这是多大的失误,摆手道:“这一次我便不追究了,以后可得仔细了,退下罢。”   芷荷感激地看了黎密一眼,忙不迭退了出去。   宇文靖槐走到黎密榻旁,搬了张椅子坐下,又将他露在衣袖之外的伤口细细查看了一番,才道:“愈合的速度倒是比我料想的要快些。”   “还得多谢国师大人请的大夫开的方子。”黎密垂了垂眸,“只是不知,待我伤好之后,国师大人是否便要将我逐出府去了?”   宇文靖槐怔了一下,正要开口安抚他,突然想起之前与花采萱的一番试探,心中有疑,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改口道:“待你伤好之后,我自然会妥善安排你的去处,你且在此安心将养身体……”   宇文靖槐话说一半,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鼻尖萦绕着的独属于黎密的那股不知名的幽香,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浓郁,令人不自觉沉溺其中,几乎要上瘾。   意识到情况不对,宇文靖槐忽地站起身来,一手捂住口鼻后退数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黎密。   ——眼前这乳臭未干的小灵修,竟是在向自己求契? 第12章 《求契》   灵修求契时,会通体散发出一种比正常状态下浓郁百倍的幽香,这种香味带有些许迷幻成分,令人陶醉,如身在极乐。   修为不够深厚之人,很容易受其迷惑,甚至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与之结契。   然而与仙修可以多方结契不同,一名灵修一生只能结契一次,且终身不得反悔,是以大多灵修只在找到命定的良人之后才会与之结契,很少会有像黎密这般随便遇到个人便草率求契的。   宇文靖槐对于黎密这毫无征兆的求契行为甚是不解,一边掩住口鼻退出门外,一边斥道:“简直胡闹!快将它收回去!”   不多时,那股浓郁芬芳的异香便逐渐消散。   随后房内传来黎密委委屈屈的声音:“国师大人,你不喜欢吗?”   宇文靖槐待那香味散得干净之后,才再度踏入房内,沉着脸道:“你族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灵修一旦结契,便是一辈子的束缚吗?此事怎可儿戏?!”   黎密道:“我只听母亲说过,若是喜欢一个人,势必要立即将对方拘在身边,否则错过了,便要像她一般后悔一辈子。”   宇文靖槐错愕地看了他半晌,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斟酌着开口道:“你喜欢我?”   “是啊。”黎密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其实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我便对你一见钟情了。我想要长久地伴在你身边,但你却想着待我伤好之后便将我遣走,我一时情急……”   他说到此处,有些颓丧地垂下了眸子:“我知道,灵修主动求契,会被外族视为放浪不端。但我是真心喜欢你,不想离开你,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宇文靖槐沉默地看了他片刻,问道:“你说你喜欢我,究竟喜欢我什么?”   黎密复又抬起眼眸看向他:“喜欢你温柔持重,待人和善。”   宇文靖槐怔了怔:“就这样?”   “对呀。”   “我自认为对府里每一个人都挺和善的,”宇文靖槐有些哭笑不得,“按照你这说法,是不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要对我死心塌地,终身不弃?”   黎密想了一想,正要开口辩解,便听宇文靖槐继续道:“你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受人恩惠后的感激之情罢了。或许是你自小遭人冷眼惯了,一旦遇上一个待你好的,你便想着要尽全力报答对方。但你需明白,这不是真正的喜欢,就算想要报答,也不是只有结契这一种方式。”   黎密垂下眼眸,似乎打消了反驳的念头。   宇文靖槐见他如此乖顺,于是和缓了语气安抚道:“之前说待你伤好之后便遣你出府,是我思虑不周。倘若你喜欢这里,那便继续在此处住下——至于报恩,当初收留你,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日若是我有求于你,对你而言亦是举手之劳的,你再回报我也不迟。”   说到此处,宇文靖槐站起身道:“好了,你且安心休养罢。若是有什么想要的,让芷荷转告便是。”   宇文靖槐离去之后,黎密脸上天真单纯的表情渐渐褪去。   他低眸拨弄着怀中的小木鸟,眸光渐深,喃喃自语道:“采萱说得不错,此人确实不好糊弄。看来,那件事还需从长计议,一时半刻是急不得了。” 第13章 《狸猫》   接下来的几天,宇文靖槐没有再出现在他的小院里。   黎密耐下性子等了一天又一天,始终不见他来,有些挫败地自我反省:这家伙该不会就这么怂了吧?难道真的是自己那天太过冒进了?   正胡思乱想着,便见小丫鬟芷荷哼着小曲儿推门进来,见黎密躺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笑道:“这些日子可把你憋坏了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黎密躺着没动,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芷荷身上,随后定格在她怀中那只软萌可爱的小狸猫上。   此刻那只狸猫也正一瞬不瞬地瞧着他,一人一猫互相凝视了半晌,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不喜欢吗?”芷荷皱了皱鼻子,低头挠了挠小狸猫毛茸茸的下巴,“这小家伙多可爱啊,你真的不喜欢吗?”   黎密动作缓慢地坐直了身子,视线在芷荷与狸猫身上扫了扫,谨慎问道:“这猫……是哪儿来的?”   “我买的呀。”芷荷顿了顿,又改口道,“不对,其实是国师大人吩咐我去买的。他说你整日关在房中,怕是孤单寂寞得紧,便让我去集市上买个猫猫狗狗什么的,回来与你作伴——怎么样,国师大人还是蛮体贴人的对吧?”   黎密眼眸微微一亮:“他……亲口说的?”   “可不么,”芷荷扬了扬下巴,“今天早上出门之前特地叫住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挑个可爱的。我在集市上逛了很久,最后相中了这只小狸猫——哎呀,我忘记问了,你该不会猫毛过敏吧?”   “那倒不会……”黎密显然注意力不在这上头,又与那狸猫对视了片刻,反复确认道,“芷荷姐姐,这真是你在集市上……随手买的?”   “都说了是挑了好久才相中的!”芷荷严肃地纠正,“国师大人交代的任务,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敷衍掉呢?”   “是我说错了。”黎密讨好地笑了笑,对她伸出手道,“这小狸猫很可爱,我喜欢得紧,给我抱抱吧。”   芷荷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将怀中的小狸猫交到黎密手上,见这小东西紧绷着身子一动不动,不由疑惑道:“之前看着还挺活泼的,怎么这一会就怕生起来了。不过不妨事,你与它多处处便好了,猫与狗不同,性子骄矜着呢。”   黎密一边口中应下,一边伸手撸了撸小狸猫的后脑勺,小狸猫一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毛茸茸的身子因为紧绷的状态而显得格外僵硬。   但芷荷并未太过注意这些,她还惦记着昨夜黎密换下的衣裳未洗,嘱咐了黎密几句,便端着木盆子去院里洗衣服去了。   待得芷荷走远了,那小狸猫忽地一个轻跃从黎密怀中跳了出来,而后步履轻盈地走到榻前,歪着脑袋仰视着黎密,一本正经地开了口:“你是何方妖物,为何身上会有妖气?”   它的声音如童稚一般细嫩悦耳,但听在外族人耳中,不过是十分寻常的猫叫声罢了。   黎密却听懂了它的语言,垂眸俯视着它,眯了眯眼:“你这小东西,竟能嗅到我身上的妖气?”   小狸猫哼了一声,不无得意地道:“虽然你身上弥漫着浓郁的桃灵香味,却依然遮掩不掉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妖气——我们狸猫一族,在妖族中可是出了名的嗅觉敏锐。” 第14章 《妖气》   黎密有些忍俊不禁:“是是,你们狸猫一族最厉害。不过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何至今还不化形?”   “化形了能有什么好处?”狸猫撇了撇嘴,“做人哪有做猫舒服,当我是猫的时候,人类将我奉为主子,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若是做了人,我就得去伺候别人了。”   黎密仔细想了想,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狸猫瞧了瞧黎密,又问:“反倒是你,为何屈身于区区一只桃灵体内?”   黎密垂下眼眸,叹了口气:“原本我也是一只无拘无束的妖,奈何遭人背叛,被夺了妖丹。 我虽命大逃过一死,但法力尽失、神魂不稳,必须尽快找到一具肉身附着其上,借以稳固神魂——原本人类的躯体最是理想,但当时方圆百里能找到的只有这么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灵修,没奈何,我也只能将就了。”   小灵猫边听边捋着胡须,神色间略有些怜悯之意,同时也有些好奇,道:“我虽能嗅出你身上残留的一丝妖气,却始终分辨不出你究竟是哪一种妖物,你能告诉我么?”   黎密眼珠子一转,朝它挑眉一笑:“你猜?”   小狸猫垮下脸来:“我若是能轻易猜中,又何需问你?”   黎密摸了摸它的脑袋:“眼下还不方便告诉你。带得时机到了……”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索然无味地笑了笑,“如果那时候你还在的话。”   “什么叫那时候我还在?”小狸猫不太高兴地挣脱了他的手:“你不要总是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跟我讲话,我告诉你哦,别看我身体小,其实我的年龄大着呢。”   黎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又怎知,我的年龄不会比你更大?”   芷荷洗完衣服经过窗前,便瞧见黎密对着一只猫笑得前仰后合,那猫则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狠狠瞪着黎密,仿佛下一刻要扑上去挠他。   芷荷欣慰地笑,这关系融洽得挺快嘛。   .   宇文靖槐虽然没有再日日去探望黎密,但时不时会向芷荷了解黎密的近况。   这一日傍晚,他刚回到府内,便瞧见芷荷一脸雀跃地迎上来道:“国师大人,您可真是神了!”   宇文靖槐愣了一下:“怎么说?”   “您不是让我去集市买只小动物送去给黎小公子作伴么,我就跑去买了一只狸花猫……”   宇文靖槐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出门前,确实有这般交代过,于是问道:“如何,他可还喜欢?”   “喜欢,小公子可喜欢了,原本还一脸消沉的模样,见了那小狸猫,立马就开心了。”芷荷说罢,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还是国师大人思虑周到。”   宇文靖槐心下一松,笑着点了点头:“喜欢便好。”   这些天他刻意避开与黎密见面,虽没有冷落对方的意思,但也确实是因为黎密的那一句“喜欢”而心生顾虑。   黎密对他的这份“喜欢”或许很浅,再过几年便会烟消云散,但现在的黎密年纪尚小,涉世不深,恐怕三言两语无法让他明白。   既然说不明白,那不如暂且避而不见。   打发走了芷荷,他便回到书房,拿起案上的书卷继续阅读。   这是一本关于圣巫族秘事的记载,前些日子他暗中调查花采萱时,托人从一位云游散仙那里弄到了手抄本。   因为是游记性质的随笔,行文比较散漫,且大多记载的皆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他所关心之事无甚关系,所以他看得不太走心,只偶尔想起来翻阅几页。   然而这一次,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幻妖丸”三个字上,微微凝起了双眉。 第15章 《秘药》   这天夜晚,黎密睡意朦胧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腕似乎被什么给扣住了,灼烫感自腕间蔓延至全身,刺激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他猛地惊醒过来,发现一道人影静默立在榻旁,一手制住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把制作精美的短匕,匕尖划破了他的无名指,微微渗出的血液令匕首闪烁出炽热的光芒。   他挣扎着想要躲开,然而宇文靖槐非但制住了他的手腕,更是封住了他的周身经脉,令他全身疲软,动弹不得。   黎密心下一突——难道被他发现了?   随即他在脑海中迅速复盘了一遍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错?   怀着这般疑惑,他偷眼去打量宇文靖槐的脸色,只见他眼眸低垂,唇线紧绷,视线牢牢盯住了那把短匕,半张面孔藏在阴影中,瞧不真切脸上的表情。   “喵呜……”床榻末端传来轻微的呜咽声,黎密循声望去,只见小狸猫蜷缩在角落里,一双眸子在他和宇文靖槐之间来回扫动,眸中略带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惊惧。   ——破妖刀?黎密脑海中突然划过一记电光,难道宇文靖槐手中那把短匕,竟是传说中对妖气百试百灵的上等法器破妖刀?   难怪小狸猫表现得如此惊恐,因为比起体内仅残留了一丝微末妖气的自己,这只猫妖才是个实打实的妖物。   指尖渗出的血珠慢慢被破妖刀吸食殆尽,随即刀身光芒逐渐变得微弱,直至消失不见。   宇文靖槐默默收起破妖刀,转头看向黎密,喃喃道:“果然……你体内藏有妖气。”   黎密虽然尚未理清自己究竟是如何暴露身份的,但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谨慎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陛下虽性子乖张,但也绝非嗜血暴君,”宇文靖槐缓缓道,“你明明与先皇后容貌大相径庭,却被他以容貌相似而迁怒杖责……这其中必有缘由。”   黎密小心翼翼抬头瞥了他一眼,试探道:“你信他,不信我?”   “我虽对你心有疑虑,但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我也不会胡乱给你定罪。”宇文靖槐顿了顿,“直到,我无意间看到了圣巫族秘辛中关于‘幻妖丸’的记载。”   黎密微微一愣,那是什么东西?   宇文靖槐见他没有反驳,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继续道:“据传,幻妖丸乃是圣巫族不外传的一道秘方,通过从妖族体内提炼出极其细微的神魂炼制而成一种秘药,服用之人可在短时间内获得与妖族相似的能力,幻化之术几可乱真。”   “……”黎密表情空白地想,圣巫族这些年暗搓搓地究竟搞出了多少混账玩意?   只听宇文靖槐继续道:“方才我以破妖刀在你指尖提取一滴血液,果然探测到了极其微弱的妖气,想必是你服用了幻妖丸后,在体内残留所致——你认是不认?”   蜷缩在角落里的狸猫,一脸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它在黎密身上嗅到的那一丝妖气,明明是活物的气息,不像是服用药物后的残留……这男人是不是搞错了? 第16章 《招供》   却见黎密突然双膝下跪,拽住宇文靖槐的一只袖袍开始嚎啕大哭:“国师大人明鉴,我不是故意的,这一切都是圣巫族教我做的,您一定要相信我!”   宇文靖槐不料黎密丝毫没有挣扎就承认了,原本准备好的进一步刑讯手段也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他眯起眼睛沉默打量了黎密片刻,开口道:“所以,你承认自己是圣巫族派来的卧底了?”   黎密抹了一下眼泪,抽噎道:“你不是全都发现了嘛,采萱姐姐说了,万一事情败露,就赶紧老实招供,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少受一些皮肉之苦——事情能不能成不重要,保住小命才最重要。”   “……”对于这一番毫无保留的剖白,宇文靖槐竟无言以对。   缓了半晌,他才接上之前的思路,绷着脸道:“花采萱让你混入皇宫,究竟意欲何为?”   尚在抽泣的黎密噎了一下,望着宇文靖槐一脸无辜:“我没有想要混入皇宫啊。”   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这么轻易地承认!   宇文靖槐抬高了音量道:“若非想混入皇宫,花采萱为何将你伪装成药人,送至陛下面前?”   黎密无辜地吸了吸鼻子:“我若目标是你们的国君,又何苦幻化作先皇后的模样,凭白挨他一顿板子,又被他逐出宫来?”   宇文靖槐一怔,顺着他的逻辑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不由困惑道:“那你们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黎密擦掉脸上的泪痕,往前凑了凑,仰面望着宇文靖槐,一脸天真道:“自始至终,我想要接近的人,一直都是国师大人你啊。”   宇文靖槐毫无心理准备,闻言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愕然道:“你说什么?”   黎密掰着手指道:“先是伪装成药人入宫面圣,激怒国君后被杖责逐出皇宫,然后半道吸引国师大人的注意,利用大人的怜悯之心,成功入住国师府——你看,这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宇文靖槐沉默了半晌,忍不住扶额,没想到花采萱能将所有人的行为轨迹预测得分毫不差——这样的人物如果与之为敌,就实在太可怕了。   但此刻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宇文靖槐很快镇定下来,继续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这般费尽心机地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黎密早已没有了刚被揭穿时的慌张模样,听得此言,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俏皮的笑容,倾身又向前靠近了一些,尚带三分稚气的少年嗓音中竟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妩媚:“倘若我说,我对国师大人仰慕已久……”   “放肆——!”宇文靖槐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正要进一步训斥,却发现黎密此刻正仰起小脸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一双清澈的桃花眼透着三分好奇七分懵懂,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般言行举止,在他人眼中是有多么放浪不堪。   然而这般放浪的举止出现在一个青涩天真的少年身上,却又莫名透出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奇异魅惑……   意识到自己竟对着一个少年心旌摇曳的宇文靖槐,猛地绷紧了内心的理智之弦,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袖中破妖刀再度出鞘。 第17章 《内忧》   炽烈的锋芒顿时照亮了整个屋子,黎密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而躲在角落里的小狸猫更是被那刀锋乍现的凛冽威压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黎密朝小狸猫躲藏的方向轻轻扫了一眼,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委屈与妥协:“国师大人,有话好好说嘛,何必这般动刀动枪的。更何况,这破妖刀是用来斩妖的,对我一介灵修没甚大用……”   宇文靖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淡淡道:“那你躲什么?”   “可是,就很刺眼啊……”黎密尾音略略上扬,透出一丝娇软的无奈,让人很难不心生怜惜。   但宇文靖槐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依然看着他不为所动:“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便是,少在我面前耍花招。”   黎密低声咕哝道:“可是采萱姐姐说这样会有用……”   宇文靖槐略微一怔,怒道:“之前主动求契也是她教给你的是不是?那姓花的女人到底都向你灌输些什么?!”   黎密被他冷不丁吼了一句,不由向后瑟缩了一下,耷拉着肩膀不吭声了。   宇文靖槐见他终于老实了一些,于是收刀入鞘,往榻旁的木椅上一坐,绷着脸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就别怪我当真对你不客气了。”   黎密见好就收,于是端正了身子跪坐道:“我之所以想要接近国师大人,其实是有事相求。”   宇文靖槐一怔:“你有求于我?”   “不,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圣巫族有求于你。”黎密顿了顿,道,“采萱姐姐说,只要我替他们办成了这件事,他们便助我找寻我的亲生父亲。”   他说到此处,似是担心宇文靖槐不信,忙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仙门大族向来讲究血统纯正,似我这般混血灵修,即便顺利寻着了父亲,只怕也难以被父亲所属的仙门所接纳。但是采萱姐姐说,她有办法促成此事。”   宇文靖槐眉心微蹙,黎密所说并非假话,一个未经结契便生下来的混血私生子都会令族人颜面扫地,更何况眼前这名少年还是个混血的灵修,黎密要想寻找并投靠身在仙门的父亲,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圣巫族利用一名少年的殷切寻亲之心做交易,实在不是什么磊落之举。   他动了动嘴皮子,压下内心不满,问道:“圣巫族何事求我?”   黎密斟酌了片刻,道:“你是从北堂家族出来的吧?听说,北堂家族最近遇上了一件麻烦事,他们的现任家主在下位面历劫时,不慎触动了轮回署的禁制,以至于困在下位面迟迟无法归来。”   宇文靖槐面色凝重地喃喃道:“北堂家的现任家主……你是说北堂延?他触动了轮回署的什么禁制?怎么就被困在下位面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黎密耸了耸肩,“圣巫族并没有对我透露得太过详细。我只听说,因为这件事,北堂家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内忧和外患,外患我就不多说了,至于内忧——据说是北堂分支的顺位继承人北堂恪开始蠢蠢欲动,欲趁此机会鼓动一众外姓长老重新选出新一任家主,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取而代之了。” 第18章 《情劫》   “呵,狼子野心。”宇文靖槐冷哼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冷峻,又有些不屑。   黎密抬眼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继续道:“目前九位长老中,已有四位投了赞成票,另四位投了反对票,剩下最后一位,便是宇文长老……”   宇文靖槐眉心一动:“我父亲他……如何?”   “听说十多年前便云游去了,至今未归。但他那一票至关重要……”   黎密话未说完,宇文靖槐已经了然,点着头接口道:“按照族里的规定,长老不在,嫡子代行其权。我父亲膝下只有我一子,他云游未归,自然便需由我出面行使投票权了。”   他说到此处,突然面色奇异地微微一笑,“但北堂家族与我宇文一族嫌隙甚深,闹到如今这般田地,能两不相犯已是幸事——或许对他们而言,宁愿放弃这一票,也好过拉下脸面主动来找我。”   黎密虽对北堂家族的内部事务不甚了解,但见宇文靖槐这般态度,想必双方有着一段不太愉快的过去,虽然内心好奇,却还是忍住了没有追问。   宇文靖槐沉默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看向黎密道:“但这只是北堂族内之事,与圣巫族有何关系,竟轮到他们来曹这份闲心?”   黎密道:“据我所知,比起北堂家族的那些外姓长老,圣巫族更不愿看到北堂家族易主。因为北堂延此番在下位面,渡的是情劫,而与其有情感纠葛的那一位,乃是圣巫族四大护法之首的风揽衣。”   宇文靖槐略微吃了一惊:“这两人的情劫,刚好撞在了一起?”   黎密摊了摊手:“听说这风护法乃是圣巫族族长首徒,深受族长爱重,此次爱徒历劫归来,央求师父出手相助,族长又怎会坐视不理。”   宇文眯了眯眼:“恐怕不只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黎密一怔:“怎么?”   “圣巫族虽出自风华灵谷,但要在六界站稳脚跟,还需多做一些努力。风揽衣此番竟与北堂家主缘牵一线——圣巫族不论表面装得如何清高孤傲,内心还是很想促成这桩姻缘的,他们怎会坐看北堂延失去家主之位,凭白错失大好良机。”   黎密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宇文靖槐又道:“既是如此,圣巫族自来寻我便可,又何必为难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黎密脸上露出一丝古怪表情:“采萱姐姐说,她自来了姊由国后,曾多次暗中接近你、给你暗示,但你都不为所动,她又不敢轻易暴露身份,以免打草惊蛇,所以……”   “等一下,”宇文靖槐打断他道,“你说花采萱多次接近我?什么时候,我怎不知?”   “……”这回轮到黎密无言以对了,“采萱姐姐说,她曾多次给你留下联络暗号,你都毫无反应。她以为你是不愿再与北堂家族有任何瓜葛……所以,你其实是当真没有瞧见?”   宇文靖槐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她给我留了什么暗号?圣巫族的?我又不是圣巫族之人,又怎会看懂他们的暗号。”   “不不,”黎密摇头道,“她模仿了北堂家族的族徽。” 第19章 《傻子》   宇文靖槐仔细回想了片刻,一按额头,露出恍然的神色:“如此说来,我确实不经意间见过几次北堂族徽,但因为模仿的手法有些拙劣,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我以为是宵小之辈的恶作剧,便故意没有理会。”   “……”黎密心想,如果花采萱知道了其中缘由,不知道会不会懊恼到内心崩溃。   宇文靖槐终于搞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们折腾了这么久,又是苦肉计又是美人计的,就是为了引我回北堂家族阻止北堂恪篡位?”   说起这事,黎密嘟囔道:“只可惜,苦肉计成功了,美人计却不遂人愿。”   “人小鬼大,一天到晚这小脑瓜里都在琢磨些什么?”宇文靖槐忍不住伸手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好了,此事今晚暂且不提,你快睡罢!”   黎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搞得有点懵,一手捂着吃痛的脑门尚未回过味来,便见对方又作势要将他摁倒在床上,忙挣扎道:“国师大人,你问的问题我都老实回答了,那北堂之事……”   “既是圣巫族有求于我,我自然要与圣巫族的人当面分说。至于你——”宇文靖槐说到此处,突然指着黎密的鼻子厉色斥道,“你竟为了这种事不惜搭上自己的灵契……世上怎会有你这般不知轻重的傻子!”   对方虽一口一个“傻子”地骂,黎密却垂下眼眸不做丝毫抵抗,甚至在宇文靖槐看不见的角度,轻轻弯了一下嘴角。   六道中不论哪一族结契,结的都是魂契。他乃妖魂附体,妖族不似灵修那般受到“一生一契”的严苛桎梏,自然是想结多少次便能结多少次。   如今他虎落平阳处境艰难,若能以区区灵契之身牵制住一个仙门之人,非但不亏,还赚大发了。   然而这等秘事自然不能为外人道,更不能让宇文靖槐知晓,对方口口声声骂他是“傻子”,他虽然听着有些不爽,却也只能老实受着——非但老实受着了,他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或许是以前他在高处坐得惯了,已经很久不曾听到有人用这般语气同他说话,如今听在耳中,竟还有几分新鲜意趣。   不料下一刻,一只大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突如其来的温度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忡怔抬头,便见宇文靖槐眸色一柔,声音也变得温和了一些:“以后,不可再这般莽撞行事了,知道么?”   黎密突然感到鼻尖一阵酸涩,尚未回味出这是如何一种奇妙感觉,便见对方又面色一整,严肃道:“你现在需要做的,便是老老实实躺下睡觉,我可警告你,最好不要再整什么幺蛾子,否则——”   黎密忙指天发誓:“只要你愿意帮这个忙,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宇文靖槐被他气笑了,掐着他的脸颊道:“你区区一介小灵修,干啥啥不行,我还能指望你什么?”说罢,不由分说将他摁回床上,又仔细替他掖好被角,便转身出去了。 第20章 《跟班》   待得屋外脚步声逐渐远去,小狸猫才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脚步虚浮地跳上床榻,依偎在黎密身旁道:“老大,刚才谢谢你啊!”   黎密奇道:“你叫我什么?”   “老大啊,”小狸猫一咧嘴,朝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请让我以后都跟着你混吧,老大。”   黎密看着它,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梢:“给个理由。”   “刚才那人手里的那把破妖刀,威力实在太大了,简直把我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被他发现我也是个妖!还好老大你够仗义,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自始至终都没把我给供出来——总之,今日之事,我是很服气的,以后听凭老大差遣便是!”   “……”黎密有些无语,方才宇文靖槐摆明了便是冲他而来,恐怕自始至终都没有在意那缩在角落里的小狸猫。就算他有心祸水东引,除了多增加一个受害者以外,对他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就小狸猫这点微末道行,别说宇文靖槐信不信了,连他都十分看不上。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小狸猫孤身流落在外,无人可以仰仗,想必心中十分没有安全感,如今借着这个由头依附与他,他也就顺水推舟地收下罢了。   他笑眯眯地逗弄了一下小狸猫,正要打趣几句,忽听怀中小木鸟咔哒动了一下,随即传来花采萱焦急的声音:“黎密,怎么回事?怎么大半夜的给我发求救信号?”   小狸猫被这冷不丁的动静吓得“喵呜”一声又缩回角落里去了,黎密很嫌弃地看了它一眼,对那小木鸟道:“采萱姐姐,刚才有点突发状况,为防万一所以我第一时间给你发了求救信号。不过现在危机暂时已经解除,但我估摸着,宇文靖槐很有可能明日一早就会去找你,所以……”   花采萱警惕道:“宇文靖槐发现什么了?”   黎密于是将前因后果大略叙述了一遍,道:“倘若宇文靖槐向你核实情况,你据实以答便是,只有一点,倘若他问起我与圣巫族之间的交易内容,你便说是助我投靠我父族,其余一概不必多言。”   花采萱听罢心有余悸道:“你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万一宇文靖槐不肯放过你呢?”   黎密笑了笑:“在接触此人之前,我原也打算徐徐图之的,但在见到他本人之后,我发现……他其实还挺好糊弄的,心肠好,耳根子又软,即便不是通过结契的方式牵制住他,我也有把握让他对我有求必应。”   结束了与花采萱的通话,黎密一垂眸,发现角落里的小狸猫正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   黎密冲他笑了笑:“刚才,全都听见了吧?”   小狸猫被他这一笑搞得毛骨悚然,直觉这是一个送命题,正在纠结该摇头还是该点头,便听对方继续道:“我生平最恨别人背信弃义,你既有心投靠我,便需老老实实效忠于我,倘若你敢朝三暮四……”   “不会的不会的,”小狸猫赶紧讨好地表忠心,“我发誓,这辈子我都死心塌地跟着老大,绝对不会背叛老大的!如果我敢背叛老大,就让我抽筋扒皮不得好死!” 第21章 《造访》   小狸猫自认为已经发了一个很毒的誓言,不料黎密嘴角一勾:“抽筋扒皮怎么够,若是放在以前,我会直接捏碎你的妖丹,好让你……有今生,无来世。”   一股寒意陡然自脚底升起,小狸猫两股战战地想,自己到底投靠了个什么样的主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   第二日午后,黎密正在榻上小憩,忽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即小狸猫“喵呜”一声窜到他身旁,低声道:“老大,那家伙又来啦!”   其实不必小狸猫提醒,黎密已经嗅到了宇文靖槐身上独有的沉香味,但令他感到诧异的是,宇文靖槐的身边,竟还若有似无地混杂了另一个人的气味,一个他所熟悉之人的气味。   黎密缓缓睁开双眼,口中低低咦了一声,喃喃道:“他居然……把她也带过来了?”   不多时,便见宇文靖槐领着花采萱一同推门进来,透过半开的门扉,黎密依稀瞧见几个年轻的小丫头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瞧。   黎密心下了然,花采萱生得明艳动人,不论走到何处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宇文靖槐公然将这位大美人往府里带,难免会引来旁人关注,尤其是府中那些对国师大人春心萌动却又不敢高攀的年轻小丫头,更是难以掩饰的羡慕嫉妒恨了。   然而当事人之一的宇文靖槐,却似乎对周身引发的骚乱毫无所觉,他带着花采萱进门之后,便随手将门合上,彻底隔绝了门外那些窥视的目光。   屋内,花采萱自来熟地在桌案旁的一张椅子上落座,宇文靖槐则面无表情地往榻旁一站,朝黎密略抬了抬下巴,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现在三方都到齐了,大家有什么话,便开门见山一次说清吧。”   黎密摊手道:“国师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再要问,我也交代不了更多的信息了呀。”   花采萱轻咳了一声道:“此事黎密确实知之甚少,还是由我来说明吧。当时我也只是偶然间从鬼族游兵手中救下黎密,救人之举确实出于好心,并未一开始就想着利用他。但后来被族长知晓了此事,族长建议可借此机会与黎密做一桩交易,双方各取所需。所以此事也是黎密自愿的,并非我等单方面胁迫。”   宇文靖槐看向黎密,黎密便赶紧点了点头,附和道:“采萱姐姐事先问过我的意见后,才带我去见风护法的。”   宇文靖槐道:“既然事关北堂家主,我想我有必要问清楚,他究竟在下位面经历了什么,竟会触动轮回署禁制,久久不得归位。”   “此事,恐怕三言两语说不明白。”花采萱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枚雕纹灵石,道,“这是轮回刻录石,此等物件因涉及历劫之人隐私,向来都是交由族长严密保管的。但因此次变故关系重大,所以族长破例允我带了出来。”   说罢,她将刻录石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桌案上。   只听“吧嗒”一声脆响,灵石犹如精巧机关,沿着整齐的切口自动裂为两半,一道暖光自内散发出来,渐渐在半空中延展成一片半透明的帷幕,迅速切换着纷杂的人物与场景信息。 第22章 《疑点》   黎密以前便听闻圣巫族精通各种机关巧术,不由好奇地向前凑了凑。不料他怀中那只小狸猫也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看究竟。   然而下一刻,小狸猫只觉眼前一黑,竟被黎密悄无声息地捂住了眼睛与耳朵。   “喵呜~”小狸猫挥动着爪子刚发出一声轻微的抗议,随即便听黎密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在他耳边低声道:“此乃仙灵秘事,又涉及轮回禁制,算得上半个天机了——窥视天机,于你修行无益,日后渡劫恐怕还要多挨几下天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小狸猫听得半信半疑,心有不甘道:“那老大你……”   “我道行比你高,”黎密淡淡道,“不劳你费心。”   “……”小狸猫满心不甘却又无言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帷幕中的影像逐渐消散,刻录石收回暖光,“咔哒”一声又自动合二为一,在桌案上骨碌滚了几下,便静止不动了。   花采萱将刻录石收了回去,道:“大致经过,便是如此了。”   宇文靖槐以指尖轻轻摩挲下颚,思忖道:“时空风暴,空间位移……司空署既已在事发早期便密切关注并介入其中,又怎会坐看整个零界成为北堂延的囊中之物?”   花采萱怔了一下:“据说司空署并未料到零界竟会主动与北堂延结契,当时他们也非常错愕,但事已成定局……”   宇文靖槐微微摇头:“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北堂延是什么身份?北堂本家之主,位列真仙之境,四大将族之一。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去到下位面历劫,按理说司空署应该在第一时间密切关注才对,而不是等到时空风暴引发魂体逆时重生,公约小组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调查重生者的身份背景。而且——”   宇文靖槐顿了一顿,指着花采萱手中的那枚刻录石道:“你有没有留意到,司空署的那个宋……”   “宋怀荩。”   “对,宋怀荩,他说宋延是他们宋氏一脉偷渡至零界的后裔——虽说宋延那具肉身确实有可能继承了宋氏的血脉,但这怎能成为他忽视北堂延魂体的理由。”   花采萱经他一提,才顺着他的思路道:“确实,我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当时我没有来得及细想,以为宋怀荩是为了隐瞒北堂家主的真实身份,才谎称他是本族后人……”   “这便是我觉得最不合理的地方,北堂与宋氏,虽说祖上有些血脉关联,但若论起家族地位,现在的宋氏远不及北堂,宋怀荩再如何托大,也不至于如此出言不逊。更何况,我观那宋怀荩前后言行,确实没有对北堂延的真实身份引起足够的重视,以至于当事态失控、零界认主,他凭一己之力,根本无力回天。”   花采萱脑中灵光一现:“所以你的意思是,宋怀荩并没有刻意隐瞒,他是真的不清楚北堂……也就是宋延的真实身份?他真的以为宋延魂体中那残留的一抹仙力,是他们宋氏一脉偷渡至零界后与人类婚配代代繁衍后被稀释的血脉记忆?” 第23章 《合作》   宇文靖槐缓缓颔首:“所以,作为司空署的一员,他为什么会不知情?”   花采萱沉默了片刻,道:“据我所知,六道之内所有历劫修者皆须由轮回署核实身份并登记在册,其中非本位面历劫者,还需由轮回署及时将相关名册资料报备司空署——倘若司空署的人不知情,那会不会是轮回署那边提供的名册出了纰漏?”   这两人讨论得如火如荼,黎密则睁着一双眼睛,看看这位,瞧瞧那位,很有眼色地降低着自己……以及怀中小狸猫的存在感。   众所周知,司空署与轮回署乃是凌驾于六道之上的神秘组织,掌管着本位面的六道轮回,以及下位面历劫修道的运行法则。此番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导致一个下位面的小世界在机缘巧合下成为一名历劫者的囊中之物……这要是传将出去,司空署威信何在,轮回署又将如何自处。   黎密心中惶惑的同时,却又生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   宇文靖槐沉默片刻,总结道:“所以,与其说是北堂延触动了司空署的禁制,倒不如说……是轮回署与司空署在交接工作上出了差池,却将过错推卸给历劫之人,让无辜者替他们承担后果——这是欺负北堂延身在劫中而不自知?也不怕遭来北堂族人的非议。”   花采萱戏谑道:“北堂家族目前都自顾不暇了,外有妖族入侵,内有小人篡位,恐怕那篡位者感谢轮回司都来不及呢,又怎会为了此事去找轮回司要说法。真正替北堂延打抱不平的,反而是我们这些外族人。”   “你也不必把话说得这般好听,”宇文靖槐淡淡道,“若不是为了圣巫族自身的利益,你们又怎会如此热心。”   花采萱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保住北堂延的家主地位,不论对他还是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倒是你——”她话锋一转,看向宇文靖槐,“听闻你与北堂延曾有些旧怨,不知你是否愿意暂且放下个人恩怨……”   宇文靖槐打断了她:“你说错了,我与北堂延没有个人恩怨,与我有旧怨的是整个北堂家族,只不过北堂延正好坐在家主的位置上罢了。”   花采萱一怔,微微向前倾身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宇文靖槐不答反问:“轮回署与司空署那边,你们打算怎么办?即便我反对北堂恪继任家主之位,但若是北堂延迟迟不归,依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花采萱已然明白了他的态度,心下一松,笑道:“轮回署与司空署,自有我们的人前去说项,只要你能暂时稳住北堂家族,我们便能争取时间,迎回北堂延。”   “话已至此,”宇文靖槐话锋一转,“我已经拿出了我的诚意,你们圣巫族是否也该表示一下你们的诚意了?”   “应该的,”花采萱含笑微一欠身:“我们族长也希望,能亲自与你见上一面。”   ☆ ☆ ☆   备注:北堂延和风揽衣在下位面的历劫故事见《来生不见》。 第24章 《过敏》   圣巫族脱胎于风华灵谷,相较于保守避世的老谷主,圣巫族现任族长谷千山思想开放,也更积极入世,族人分舵遍布六道各境,只不过有些摆在明面,有些藏在暗处罢了。   姊由国境内的这一处分舵,其入口便设在花采萱的祭司府内。   宇文靖槐虽与花采萱同僚多年,但因互相猜忌之故,以前未曾踏足其府邸半步,如今跟随花采萱一同入府,在踏入大门的一瞬间,他便感应到了扑面而来的灵修气息。   原来整座府邸的丫鬟小厮,皆是花采萱自圣巫族带出来的灵修族人——凡人肉眼看不出什么区别,但在修行者面前,这些灵修各自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同属性的气息,实在是太过浓郁了一些……   宇文靖槐以袖掩鼻,忍了忍,终究没忍住,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花采萱与黎密面面相觑。   “不好意思,有点花粉过敏。”宇文靖槐吸了吸鼻子,面无表情地解释了一句。   花采萱戏谑地看了他一眼,微一拂袖,满府的丫鬟小厮便顷刻间消失不见。   黎密垂了垂眸,心道亏得自己这宿体身上的桃灵气息与他元魂中残留的妖气相抵,已然稀释了不少,否则当初他想要以苦肉计接近宇文靖槐,怕是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了。   三人穿过曲庭回廊,拐入一道圆形拱门,却迎面遇上一堵高墙,再无去路。   宇文靖槐隐约猜到此处应藏着一道传送法阵,只是他这散仙修为竟也看不破,不由戏谑道:“花护法,您这待客之道还真是别出心裁。”   花采萱闻言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木鸟,托在掌心轻轻吹了口气,那木鸟便化作一缕轻烟,在半空中缓缓凝成了一道圆环。   宇文靖槐乍一看,只觉那木鸟看着有些眼熟,略一思索,便想起前些日子他在黎密手中也见过一只。   当时黎密说这是他娘留给他的小玩意,如今想来,这小鬼对他说的十句话里,恐怕有九句都是胡编乱造。   想到此处,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黎密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谎言已被戳破,见宇文靖槐目光浅浅地扫过来,当即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   半空中那道圆环逐渐扩大,变成一道能容一人身高的阵法入口,花采萱侧身对二人道:“两位,请罢。”   宇文靖槐未再多言,一撩袍角率先踏了进去。   黎密随即跟了上去,最后才是花采萱,她谨慎地四下里环视了片刻,确定没有被人盯梢,才迅速进入阵法,身影消失的瞬间,那道圆环也很快消散得一干二净。   阵法的那一端,是一片清幽密林,高耸的树干错落有致,顶部却枝繁叶茂绵延不绝,即便是在晌午,炽烈的阳光亦无法完全将其穿透,只能投下丝缕光影,与树林间氤氲弥漫的轻薄雾气互相辉映。   三人静默无声地行走其间,耳边只传来松软落叶被踩踏的声音,以及偶尔自薄雾彼端穿透而来的悠远而清脆的鸟鸣。 第25章 《揽衣》   不知行了多久,花采萱停下了脚步,抬手一指:“前方,便是圣巫族总舵的入口了。”   两人驻足抬眸望去,只见薄雾尽处,两株参天古木环抱而立,根须盘根错节,枝叶绵密交叠,只在树干部分向外拱起,形成一道天然的环形拱门。   此刻门内禁制已开,光华流转,静谧无声,仿佛在以最娴静的姿态恭候贵客大驾光临。   宇文靖槐原以为总舵之内的花香会比花采萱的分舵还要浓郁百倍,不料真正进入之后,才发现此地比想象的要清幽素雅得多,一路行来几乎不见闲杂弟子,只有一名垂髫女童蹦蹦跳跳地迎上来,口中笑道:“花师姐,你可终于回来啦!”   说着便往花采萱怀里扑。   花采萱被她抱了个满怀,笑眯眯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摇光,想我了没有?”   “想死了,每天都想。”月摇光撅着嘴告状,“风师兄回来之后,天天愁眉苦脸的,都不陪我玩了,无聊死了。”   花采萱生怕月摇光童言无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当下不着痕迹地往宇文靖槐的方向瞥了一眼,对月摇光道:“我此次带了两位客人回来,切莫怠慢了客人。”   月摇光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了两名陌生男子,于是规规矩矩地向两人行了一礼。   此时长廊深处走来一名年轻男子,淡淡道:“摇光,这便是你的不对了,你天天缠着我陪你下棋,每每输了又要反悔,我还没怪你棋品差,你倒来恶人先告状。”   摇光回过头去,冲那人做了个鬼脸。   花采萱于是向那人见礼道:“师兄。”又对宇文靖槐道,“这位便是风护法了。”   男子朝她点了点头,又对黎密微微一笑,最后视线落在宇文靖槐身上:“这位,想必便是今日的贵客了。”说罢,施了一礼道:“在下风揽衣,久仰仙长大名。”   宇文靖槐回了一礼,谦逊道:“不敢当。”   风揽衣侧身道:“我们族长已在内庭久候,仙长请随我来。”   宇文靖槐听这意思,对方似乎是打算单独接见自己,于是朝身旁的黎密望了一眼。   黎密自从踏入总舵之后,便始终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身后,此刻只见他双眸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察觉到宇文靖槐投过来的目光,便朝他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敷衍,掺杂了些不明的意味。   宇文靖槐心中升起一丝违和之感,仿佛眼前的少年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但此刻他无暇探究这感觉从何而来,见风揽衣尚在一旁等候,于是颔首道了一声“有劳”,便跟着对方往内庭行去。   黎密目送宇文靖槐离开之后,才对花采萱道:“采萱姐姐,此番我虽未能依照计划彻底掌控宇文靖槐,但也算是有惊无险地顺利将他带了过来,我的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花采萱明白他言下之意,笑道:“你别急呀,此事等见了我们族长,自可与他说去。”   黎密怔了一下:“你们族长要亲自见我?” 第26章 《摇光》   之前与他接触的人,一直都是花采萱,即便后来他更改了交换的筹码,也是由风揽衣拍板应下的。   他原以为事成之后,风揽衣会直接向他兑现承诺,没想到事到临头了,还要去见对方的族长——这使他内心有些不安。   他斟酌片刻,谨慎问道:“你们族长见我,是为何事?”   花采萱耸了耸肩:“我们族长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或许他只是对你本人有些好奇?”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月摇光朝黎密袖口凑了过来,吸了吸鼻子道:“有什么奇怪的气味……是妖气?”   花采萱一怔:“妖气?哪来的妖气?”   黎密也是一怔,随即诧异地看向月摇光:“你的鼻子很灵嘛。”   这一路行来,宇文靖槐与花采萱都不曾察觉他袖中藏着一只道行很浅尚未化形的小猫妖,然而这女童甫一见面便发现了。   当下他也无意隐瞒,便展开袖口让月摇光瞧个仔细。   只见一只小狸猫从袖中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面前这名小女童身上。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地瞧了半晌,月摇光开心地笑眯了眼:“好可爱的小猫咪呀!”   黎密将小狸猫从袖中整个拎了出来,月摇光便顺势将它抱进了怀里,轻轻抚摸它的毛发,口中喃喃道:“可是,看起来很弱的样子,它真的是只妖吗?”   小狸猫闻言,心下很是不爽。它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月摇光身形娇小,似乎没什么攻击性,当即龇牙咧嘴一爪子挠了过去。   黎密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捞了回来,惩戒性地重重拍了一下它的脑门,呵斥道:“不得无礼。”   不料月摇光却以更加迅捷的速度将小狸猫又抢了回去,一副母鸡护崽的姿态将它搂进怀里,对黎密横眉冷对:“不许你凶它!”   黎密:“……”   小狸猫:“……”   黎密挑了挑眉,半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月摇光,问道:“这小狸猫虽然尚未化形,但只要是妖,都会有伤人的可能性,你就不害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月摇光抬了抬下巴,“我们族长说了,妖灵本是一家,只是后来妖皇与灵主吵了一架,才会逐渐分道扬镳的。这么多年来,仙、魔、鬼三族都时常欺负咱们,只有禅门之人和妖族不曾。禅门倡导众生平等,自不会与我们为难;妖族明明拥有与仙门抗衡的力量,却不曾欺负弱小,尤其对我们灵族,明里暗里都有回护之意,这说明他们还是很顾念旧情的——对不对,小狸猫?”   她说到最后一句,十分自来熟地挠了挠小狸猫软乎乎的下巴,搞得小狸猫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用眼神示意黎密替他解围。   黎密却在听完这一席话后,沉默半晌,忽地伸手摸了摸月摇光的脑袋,叹道:“看来你们族长是个通透豁达之人。当年若是你们族长坐上灵主之位……”他话说一半,自觉失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第27章 《名册》   不多时,便见宇文靖槐跟着风揽衣缓步走出来,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关系看起来比之前融洽了几分。   “看来是谈成了。”花采萱微微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了笑容。   “……回去之后,我便会给北堂本家发送信函,反对北堂恪继任家主。”宇文靖槐顿了一顿,接着道,“但北堂恪此人,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既已暴露出了篡位的野心,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耗时的拉锯战。”   “我们已有心理准备,”风揽衣敛眉道,“只要北堂恪无法顺利窃取家主之位,我们便有九成的把握扭转局势。”   “九成吗?”宇文靖槐眯了眯眼,“何以有此把握?难道是司空署那边……”   “不是司空署,”风揽衣道,“是轮回署出了问题。我们查到轮回署有人与北堂恪暗中勾结,在向司空署定期呈报的历劫名册中动了手脚,故意漏报了一页名单,而那一页中,包括了北堂延,还有我的名字。”   宇文靖槐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北堂恪篡夺家主之位,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在北堂延决定去下位面历劫之时,便已有所预谋?但时空风暴这种超自然现象,又岂是他区区散仙修为可以曹控的?”   “他们最初的计划中,应该不包括时空风暴——”风揽衣顿了顿,“或者说,谁也料不到在这期间会遇上时空风暴。他们应该是准备了别的什么手段,只不过时空风暴的出现,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掌控,也歪打正着地引起了司空署的密切关注,以至于他们不敢再有后续动作。但最终北堂延受困零界不得归位,又恰好与他们的初衷不谋而合了。”   宇文靖槐顺着风揽衣的思路想了想,道:“的确,北堂延受困零界,需要承担最大责任的,原本应该是司空署。倘若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没有人为的因素掺杂其中,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但既然知晓是轮回署之人从中作梗才导致了司空署的管控不力,司空署势必会对此事追究到底,届时拔出萝卜带出泥,北堂恪要想将自己摘除干净,恐怕没那么容易。”   “正是如此,”风揽衣颔首,“只要你那边能牵制住北堂恪,为我们争取些许时日……”   两人说到此处,才注意到花采萱已朝他们走了过来,于是停下交谈,同花采萱打了个招呼。   花采萱笑着朝宇文靖槐拱了拱手:“宇文大人,以前在朝堂之上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圣巫族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宇文靖槐不由一哂,调侃道:“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既然你们圣巫族与北堂家族有姻亲之好——”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风揽衣一眼,“我这半个婆家人,自然不会同你们见外了。”   说罢,他看向花采萱的身后,只见黎密默默站在原处,垂眸似乎在看月摇光与小狸猫嬉戏,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第28章 《陌生》   宇文靖槐发现,黎密自踏入圣巫族后,便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眉宇间笼罩着一丝淡淡的疏离与寥落,仿佛这个世界离他十分遥远,又仿佛他原本便处在一个遥不可及的位置,与周边之人格格不入。   黎密似乎察觉到了他沉默凝望的视线,冷不丁抬眸回望过来,以至于宇文靖槐根本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视线。   两人隔空对视了片刻,宇文靖槐心中隐秘地升起一丝不知所措的尴尬。   就在出行之前,他还将黎密当做一个需要自己照拂的后辈,还想着等他与圣巫族之间的合作谈成,势必要替黎密讨回他应得的那份公道。   然而随着黎密越来越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的沉郁,他身上原本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与笨拙也突然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得疏离而陌生,以至于宇文靖槐在习惯性地找寻到那个身影之后,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又能为他做些什么了。   倒是黎密很快恢复了正常,没事人般朝他微微一笑,而后小跑着迎了上来,问道:“宇文大人,你们谈妥了么?”   随着他的跑动,原本弥漫在他周身的寥落与疏离,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以至于宇文靖槐又开始怀疑,方才那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之下的错觉。   随即他默默驱散了自己内心的荒谬想法,颔首笑道:“谈妥了。”   黎密在他面前站定,躬身行了一礼道:“之前种种,对大人多有冒犯,还望大人见谅。”   “你也不必如此……”宇文靖槐摆了摆手,有些哭笑不得。   牵制住北堂恪,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更何况他原本便是北堂家族外姓长老之子,虽与本家有些旧怨,但维护北堂内部稳定,却是在他职责范围之内。花采萱与黎密这二人上赶着对他行礼道歉感恩戴德,反倒像是他变成了一个外人。   两人相顾无言了片刻,宇文靖槐想起一事,问道:“你父亲那边……”   黎密生怕话多露馅,忙打断道:“我父亲那边,采萱姐姐答应了会帮我周旋,大人不必挂心。”   他说着,暗中扯了扯花采萱的衣袖,花采萱忙接口道:“是啊,我们自有办法。”   宇文靖槐见黎密这显然是不想让自己插手的意思,只得点头道:“既如此,我便不再多问。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只要我帮得上忙,尽管来找我便是。”   黎密却心思不在此处,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你还要回姊由国?”   宇文靖槐怔了怔,解释道:“姊由国虽是凡间小国,但前任国主在我最失意之时,对我有收容之恩。如今小国主身患痼疾,我袖手不管,是为不义……”   “我并不是反对你回去,”黎密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我曾经答应过你,要替那小国主医治心疾的。”   他这一提,宇文靖槐也记起,当初他发现黎密乃是灵修之体时,确实与他有过一番承诺。但时至今日,他既知黎密是无端卷入此事的无辜者,又怎好意思旧事重提。 第29章 《好人》   “此事不急,”宇文靖槐含糊道,“你当务之急,是先寻回自己生父。倘若你一切顺利,我再请你为国主医治不迟。”   黎密见他如此说,也便按下不提。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宇文靖槐便拱手告辞,由花采萱引着,原路离去。   风揽衣站在他身侧,循着他的视线一同目送宇文靖槐远去,低声叹道:“是个好人。”   黎密牵了牵嘴角:“是啊,可惜了。”   _娇caramel堂_ “可惜?”风揽衣不解地看向他。   “好人往往都没什么好报。”   “你这……”风揽衣微微蹙眉,“会不会太悲观了一点?”   黎密收回目光,落在风揽衣的身上,戏谑一笑:“保持乐观是个好心态——但愿北堂家主能顺利归位。”   风揽衣脸色微微一滞,随即苦笑:“你这牙尖嘴利的,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我难道说的不是吉利话吗?”   风揽衣不想再与他做口舌之争,转身示意道:“走吧,族长还在里面等你。”   黎密看了看不远处还在专心致志与小狸猫嬉戏的月摇光,问道:“这样放她不管吗?”   “此处设有结界,她走不丢的。”风揽衣顿了顿,“更何况,你别看她年纪小,她好歹是族长亲自挑选出来的护法,没那么弱智。”   黎密忍不住打趣:“你们圣巫族是没人了吗?居然选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做护法。”   “我们圣巫族,从来都不是以力量争强弱——更何况,自古以来力量就不是我们的强项。”风揽衣顿了顿,继续道,“族长之所以会选她做护法,也是因为她拥有别人无法替代的天赋异禀。”   这话勾起了黎密的好奇:“什么样的天赋,愿闻其详。”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让摇光自己告诉你。”风揽衣笑了笑,率先朝内庭的方向去了。   内庭比黎密想象的要开阔宽广得多,目光所及之处,是成片的竹林,偶有几片翠绿的竹叶随风飘落下来,很有一副世外桃源的美妙景象。   再往深处走几步,便能瞧见一位身穿白色长袍的长发男子盘膝坐在一方石几旁,以非常优雅的动作缓缓斟茶。   而在石几的另一侧,摆着几方石磨的矮凳,男子将斟好的茶盏轻轻搁在矮凳那一侧的石几上,抬眸朝黎密望过来,笑道:“好茶迎贵客,请坐。”   黎密站定了身形,细细打量这名男子,面容俊朗,举止儒雅——料想这位便是圣巫族的族长谷千山了。   他很确定自己不曾与谷千山见过面,但对方给他的感觉,却仿佛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   他不喜欢这样的不确定感。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掌控一切,即便屈身于这具孱弱不堪的灵修皮囊,他也尽可能算计好一切,从不放任别人来掌控自己的命运。   但谷千山却是实实在在的超出他认知的一种存在,令他没来由地心生烦躁。   谷千山见黎密神色戒备地打量着自己,无奈一笑,朝风揽衣挥了挥手,风揽衣心领神会,朝二人微微躬身,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第30章 《睚眦》   谷千山这才站起身,煞有介事地整了整冠袍,而后郑重向黎密施了一礼,道:“妖皇陛下大驾光临,谷某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见谅。”   一时间,整个庭院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就连被轻风扬起的竹叶,也仿佛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轻如鸿毛,坠落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黎密面无表情道:“族长是不是认错人了?”   谷千山面上神色从容未变,淡淡一笑:“或者,我该低调地称呼您——九尾大人?”   黎密牵了牵嘴角:“千年前那场妖仙大战,我遭人背叛失去妖丹,自断一尾才保残魂不灭——所以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的九尾青狐了,你又何必拿这称呼讥讽于我。”   谷千山欠身致歉:“看来是谷某思虑不周了,还请见谅。只是不知……如今该如何相称?”   “叫我‘青睚’便可,”身形纤弱的灵修少年神色淡漠,嗓音微凉,“睚眦必报的睚。”   ……睚眦必报吗?谷千山沉吟片刻,而后微微一笑,躬身道:“是,青睚大人。”   青睚望着他的目光依然带着戒备:“我自认为将魂体气息掩藏得很好,即便是破妖刀,也只能依稀分辨出些许妖气,却无法破我真身……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谷千山道:“实不相瞒,几百年前我便占得一卦,卦象所示,我灵修一族,将有妖皇伏出。数百年来我一直暗中留意风华灵谷那边的动静,直到前阵子风揽衣向我禀告,说有一名未契而生的混血灵修,在离开风华灵谷之后,不想着投靠仙门认祖归宗,反而向他索求转妖丹——我便料想,几百年前的那一卦,必是应在了此人身上。”   转妖丹,曾是妖族秘药。   千年前妖灵两族尚未分家,曾共同研制了两道秘方,分别由妖皇与灵主各执一方——其中灵主保管的是能由妖修转生为灵修的转灵丹,而妖皇保管的,则是能由灵修转生为妖修的转妖丹,转生者必须征得保管者的允许,才可得到此丹。   但千年前那场妖仙之战,以妖皇身死、妖族溃败而告终,而原本由妖皇保管的那份转妖丹秘方,也在混战中下落不明,直至几百年后,辗转落入圣巫族手中。   青睚虽以断尾换得魂体不灭,却也在蒙昧失控间流落凡尘近千年,如今好不容易附身在一名濒死的灵修体内,他一直小心翼翼苟活蛰伏,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区区一颗转妖丹,便使他在圣巫族的族长面前露了底。   但事已至此,懊悔已是无用。青睚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谷千山:“所以,你待如何?去向仙门揭发我?”   谷千山先是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将我捆了,直接押上谕天神殿邀功?”青睚不无讥讽的一笑,“我知道,你们圣巫族虽表面装得清高孤傲,骨子里却不甘偏安一隅,否则当年你也不至于离开风华灵谷自成一派了。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暗中部署,想要结盟各方势力,尤其是仙门——风揽衣去下位面历个劫竟也能攀上北堂家主,这不正中了你的下怀,否则你们圣巫族也不至于如此煞费心机地介入北堂家族的内讧——但北堂延毕竟只是个镇守北关的将军,比起谕天神殿里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着整个仙门生杀实权的左祭司大人,区区一个北堂家主怎么够看呢,你说是不是,族长大人?” 第31章 《三拜》   谷千山耐心听他说完,才低低叹了口气:“好在我一早便遣退了揽衣,他对北堂家主可是认真的,倘若这话让他听了去,岂不叫他伤心难过。”   青睚脸上讥讽之意更甚:“族长有话不妨直说,若要动手,我也不与你含糊。顾左右而言他之事,便少说几句吧,我这人,耐心实在算不得太好。”   谷千山正色道:“青睚大人,我若有心拿您去向仙门邀功,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将您请来圣巫族总舵,我大可直接将您并未死绝的消息传至谕天神殿,由左祭司大人亲自部署缉捕行动,岂非更合他心意?届时是杀是留,全凭他一人做主,于我而言不费一兵一卒,还能白捞一个首功,何乐不为呢,您说是不是。”   青睚其实心中也有疑惑,方才不过是拿话刺探对方罢了,眼下对方既已将话挑明,他便顺势问道:“那你此番,究竟是何用意?”   谷千山一时没有言语,只是沉默着重振了衣冠,向青睚行跪拜大礼。   青睚蹙眉看着他:“族长这是何意?”   “谷某……替天下苍生而拜。”   青睚心道,我一个恶名昭彰遗臭万年的前任妖皇,你替天下苍生拜我作甚。   谷千山再拜道:“这第二拜,是替妖灵两族而拜。”   青睚不耐道:“你且起来好好说话,我如今不过区区一介灵修,受不起这番大礼。”   然而谷千山充耳未闻,双手相交于顶,对着青睚又是郑重其事地一拜。   “……”青睚无言地看着他,已经完全没了脾气。   “这第三拜,却是为我自己。”谷千山道,“若非当年经由大人言语点拨,也不会有今日的谷千山。”   这一句话,却是把青睚听懵了:“你……我……以前见过?”   “大人或许早已不记得了。”谷千山直起身子,苦笑道,“千年之前,我还只是灵主身边一名随侍小童。大人与灵主分道扬镳的那一场争执,不巧我便在一旁奉茶,大人打翻了茶盏拂袖而去之际,我曾追出去想要挽留——大人,您还记得当时您是怎么说的?”   青睚眯起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千年之前他与灵主谷封绥确实曾有过一番口舌之辩,当时两人各执己见都有些意气用事,分道扬镳之后也未再有丝毫往来——只是那一次两人争吵时,身边还有个奉茶童子吗?他还跟那奉茶童子说过话?抱歉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他是真的没印象了。   谷千山见他面色茫然,便料想他定是想不起来了,苦笑了一下,道:“当时我苦苦哀求您,不要从此弃灵族于不顾,妖灵两族本是一家,灵族一直仰赖妖族照拂,倘若妖族弃灵族而去,灵族将毫无自保之力,只能由人宰割、任人鱼肉。”   青睚一脸空白地问:“我当时说了什么?”   “您按捺住脾气,和善地拍了拍我的发顶,告诉我说——您将举族迁往万象山,要在那里建一座能容纳各方妖族的自由之城,您将给它取名叫做万象妖城。您还说,倘若灵族中有人不甘心跟着那‘古板保守的老匹夫谷封绥’龟缩在风华灵谷一辈子的,大可前去投靠于您,妖城大门,永远向灵族敞开。” 第32章 《魔兆》   青睚想了想,千年之前他狂妄不羁,甚至有些瞧不上风华灵谷的老灵主,那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壮语,确实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但时过境迁之后,青睚也曾深刻地反思过——万象妖城在当时虽然风头无两,却也因太过高调而遭来各方嫉恨,尤其仙门向来自诩神族后裔,但上古神君旧时居住之地——被他们奉为圣地的万象山,最终却被妖族所霸占,于他们而言,不啻为奇耻大辱,这也为后来的妖仙大战埋下了祸端。   而那个被他骂做是“古板保守的老匹夫”的谷封绥,千年来一直约束族人安分守己地龟缩在风华灵谷中避世不出,虽不与人争天下,但也决不允许外族之人轻易闯入,到如今竟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几千年的时光。   两较而言,他这嚣张跋扈自命不凡的九尾妖皇,反而成了个名流千古的笑话。   青睚收起往日思绪,双眸微抬,冷眼看向谷千山:“你确定……旧事重提,不是为了羞辱我的?”   “大人不妨听我说完,”谷千山不疾不徐道,“积极入世没有错,而站在妖族的立场上,与仙门争夺天下霸权,从而在根源上解决妖族日益短缺的资源分配问题,这本身难论对错。但所谓成者王、败者寇,只不幸失败的一方是您。”   青睚恨恨咬牙,咕哝道:“若非朱雀那厮临阵倒戈,我也不至于……”   谷千山没有听清他在咕哝些什么,继续道:“但正因为当年您给我们这些不甘偏安一隅的灵修们指明了一条出路,我们才有勇气离开风华灵谷,自成一派。虽然后来听闻万象妖城被一夜屠灭,曾经憧憬的自由之地早已不复存在,但天无绝人之路,我既由卦象卜得妖皇将出,便辗转得到了妖族秘宝‘转妖丹’,在此恭候大人归音。”   青睚沉默半晌,低声道:“你有心了。”   顿了一顿,他又道:“你替自己拜、替妖灵两族拜,我都能理解,但你说替天下苍生而拜,却是从何说起?”   谷千山道:“大约是在一百多年前,我夜观天象,看到了魔星现世的征兆。”   青睚眉心一凝:“魔星?”   在他年幼之时,曾经历过一次魔星浩劫,当时若非上古神君出手相救,他几乎就要当场殒命,以至于他对魔之恐惧,比后世之人更加深入骨髓。   但那一次魔星之祸,早已在上古神君手中终结,而今数千年时光流逝,上古神君行踪难觅,魔星却要再度现世,难道一切悲剧又将重演?   想到此处,青睚按捺不住内心焦虑,向前踏了一步道:“你还跪着作甚,起来说话。”   “谢大人。”谷千山这才缓缓起身,回到石几旁示意道:“大人,请坐吧。”   青睚没了继续与他打机锋的心思,甫一落座便问:“你这占星之术,靠谱么?”   谷千山将青睚面前那杯微凉的茶水倒掉,而后替他重新斟了一杯,才道:“采萱的占星术,便是得我亲传。” 第33章 《结盟》   花采萱的占星术,是得到了宇文靖槐认可的,如此推算,作为花采萱的师父,谷千山的占星之术应当也不会差,青睚立即便信了七八分,紧接着问道:“既如此,可能占得关于魔星的更多信息?比如现世的时间、地点,应在何人身上?”   谷千山摇头叹息:“魔星现世,乃是天机,其运行法则超出六道之外,我能窥见些许皮毛,已是非常不易,又怎能奢求更多。”   青睚深知谷千山没有必要在此事上多做隐瞒,沉默片刻,哑声问道:“可有……规避之法?”   “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我已尽己所能做了各种准备,打算联合各族首领共同御魔,然而……收效甚微。”   青睚道:“愿闻其详。”   “首先,仙门那边,我们的首位接触目标,确实是左祭司唐臻,但唐臻性子冷淡疏离,我们的人……很难取信于他。”   青睚嗤笑一声:“对此我毫不意外。”   谷千山继续道:“其次是禅门。琉璃禅院大隐于市,不若谕天神殿那般高高在上,我们很轻易便见到了禅院住持。然而禅门的避世无为,丝毫不逊于风华灵谷,他一方面对‘魔星现世’的预言不予置评,另一方面,禅门人脉稀疏,确实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最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收了摇光做不记名弟子,传授其禅门秘技,算是为此出了一份心力。”   青睚微微有些诧异,想不到月摇光竟还是半个禅门弟子。   “至于鬼族那边……”谷千山叹了口气,“鬼族向来风评不太好,根据古籍记载,上一次魔星现世时,鬼族还曾被驱使做了马前卒,犯下不少为虎作伥的罪孽。所以,我原本并不打算与鬼族结盟,但采萱信誓旦旦说她可以促成此事……哎,当初我就不该信她,后来她灰头土脸地跑回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半月不出,想必是没能办成,自觉损了颜面。”   花采萱竟自告奋勇跑去招惹鬼族?青睚诧异地挑了挑眉,想起当初他被鬼族游兵所困之时,便是花采萱带着他熟门熟路自鬼境遁逃而出,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至于灵族,依谷封绥那龟缩避世的性子,只要灾难不降临在风华灵谷,他便不可能会主动插手干预,所以我一开始便没有对灵谷那边抱有期待。”谷千山道,“是以,我将希望放在了揽衣身上——揽衣自小便被我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我对他的要求也比较高,听说去往下位面历劫虽然风险重重,但若顺利归来,能促使自身修为在短期内提升一个大境,我便狠下心肠遣他去了下位面……”   谷千山说到此处,叹了口气道:“哪想他竟无端卷入北堂恪的阴谋,致使他与北堂家主阴差阳错纠缠了两世,欠下偌大一笔情债——您之前说的不错,比起谕天神殿的左祭司大人,北堂家主确实分量不够,但若非已成定局,我又怎会拿自己最心爱的弟子,去换取北堂家族的结盟呢。”   “……”青睚陷入了沉默,之前他逞一时之快,确实言辞欠妥了些。 第34章 《承诺》   接下来,谷千山便提到了妖族。其实不必谷千山明说,青睚也知道对方的目标自始至终便是他——曾经的九尾妖皇。   虽说眼下他有些虎落平阳的狼狈与无奈,但不可否认,妖族自千年之前战败之后,便成了一盘散沙。或许还有一些妖族后裔复仇之心不死,时不时地滋扰仙门中人,但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论起结盟,确实只有自己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青睚沉默了片刻,问道:“此事……宇文靖槐知道么?”   谷千山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他这么多,他在凡间自我放逐多年,想必是不愿再与仙门有太多瓜葛。此次我们为了揽衣的事情,劳烦他代父行权已是强人所难,倘若此后他仍执意回归凡人的生活,我们也只能尽可能地不再去打扰他了。”   青睚之前就从花采萱口中略微得知,宇文靖槐与北堂族人相处得十分不愉快,父子二人先后离开北堂本家,宇文靖槐被姊由国已逝的老国主收留,至于他父亲,则至今云游未归,否则也轮不到宇文靖槐代行其权了。但究竟当年发生了何事,导致宇文父子离开本家多年不归,却是无人能够探知。   青睚虽对仙门无甚好感,但扪心自问,对于宇文靖槐此人,他终归是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妖族向来恩怨分明,讲究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千年之前的妖仙之战,仙门以不光明的手段打败了妖族,还迫得他堂堂妖皇不得不断尾逃生,这般奇耻大辱,必将数倍奉还。   所以日后,他与仙门的复仇之战不可避免,倘若宇文靖槐代表仙门出战,或许会令自己为难,但若宇文靖槐能远离仙门,留在俗世逍遥自在,于他们彼此都是一件幸事。   想到此处,青睚略微释怀了一些,点头道:“你所虑甚是。”顿了一顿,又道:“各族结盟之事暂且不提,既然你依然选择我作为妖族结盟代表,那么此番,自然要表现出诚意才是。”   说罢,他伸出手掌,递到谷千山面前:“转妖丹秘方,于公于私,你都得物归原主了吧?”   谷千山不料青睚这脸说变就变,不由摇头苦笑,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卷丹方,在青睚面前晃了晃,却没有直接给他:“之前我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跟大人讨个保证。”   青睚皱眉:“什么保证?”   “魔星现世时间未定。倘若迟迟不现世,大人您是要报恩还是报仇,我都不会过问。但若魔星现了世,还望大人能以大局为重,暂且抛下过往恩怨,联合各族一致对外,共御魔祸。”   青睚冷笑:“这话你倒是去唐臻面前说说看?我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想将我扒皮剔骨的执念,可一点也不比我少。”   谷千山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摇头苦笑:“我明白,仙门那边,我会尽力斡旋,眼下只想先跟大人讨个保证罢了,我知您是个一言九鼎、言而有信之人,一旦许下了承诺,势必不会反悔。” 第35章 《万元》   青睚看了一眼仍捏在对方手中的丹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只能说,倘若对方愿意结盟,我自然也不会做那打破盟誓的恶人。”   谷千山满意地笑了笑,将丹方放入青睚手中,道:“如今将丹方物归原主,我还是要多嘴向大人提个醒。”   青睚展开看了看,确认是原件无误,便顺手塞入袖中,问道:“何事?”   “这转妖丹,确是灵丹转妖丹的一道秘方,但当初研制此方的丹师,并未考虑到混血灵修的情况……眼下您这躯壳乃是个半灵半仙的孱弱体质,即便服下了转妖丹,也只能转为半妖半仙罢了,运气好的话,勉强能恢复一半的法力,却终究无法达到您昔日鼎盛的状态。”   青睚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其实谷千山的这些顾虑,他又何尝不知。但事已至此,能苟活一命、恢复些许法力,再伺机复仇,已是毕生夙愿了,他又怎会奢望恢复到当年的巅峰状态。   却听谷千山继续道:“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大人是否愿意一试。”   青睚面色一怔,随即向前倾了倾身:“有何法子?”   谷千山也十分配合地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道:“我听闻……在谕天神殿里供奉着从神之金血中提炼出来的万元丹。”   青睚眉心一跳——万元丹能修复万物、重获新生。当年上古神君临别之前,将此物赐给了朱雀,后来朱雀叛出妖族,竟使此物落入仙门手中!   想到此,青睚缓缓磨了磨后槽牙,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掩盖不住——朱雀啊朱雀,当年你口口声声说要在万象山苦守神君归来,却将神君唯一留下的圣物转手赠与他人,这便是你对神君多年恩宠的回报?!   耳边谷千山的声音继续道:“大人若能狠下心肠剔去体内半颗仙丹,再服下万元丹,便能促使剩下的半颗妖丹滋长成为一颗完整的妖丹。届时,恢复昔日巅峰功体,便指日可待了。”   青睚眸中怒火渐渐被压制下去,他嘴角微弯,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是啊,万元丹此等圣物,与其落入仙门手中明珠蒙尘,倒不如拿来孝敬本座,还能替朱雀那厮抵消些许罪孽。”   谷千山见他神色变化,便知他已心动,于是继续道:“下个月,便是左祭司的三千华诞,届时谕天神殿必会大肆曹办,仙门百家赴宴道贺,我圣巫族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好歹能在仙门里头混个眼熟,也能派几个弟子前去凑个热闹……到时候,大人您稍作装扮,混入弟子当中即可。”   青睚瞥了谷千山一眼,挑眉道:“族长好算计,一步步引我入套?”   谷千山往后一靠,无辜道:“大人何出此言呢,这不是为了你我合作顺利么?”   青睚淡淡一笑:“多谢族长费心,你们圣巫族在仙门经营人脉不容易,倘若我此番盗取万元丹暴露了行迹,岂不是要将你们圣巫族一并连累了。” 第36章 《启程》   谷千山凝眉道:“难道……大人还有其他法子?”   “我可以跟着你们一同去,但却不是以圣巫族弟子的身份。”青睚顿了一顿,指了指自己道,“可别忘了,我这躯壳,还有个便宜老爹没有相认,这么好的由头,岂可浪费。”   谷千山顺着他的思路微一琢磨,随即抚掌而笑——青睚这是打算将脏水泼给他们仙门自己人啊,好一招毒辣的妙计。   既然事已谈妥,青睚不欲多留,便起身打算告辞。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谷千山:“族长,可否解我一惑?”   谷千山起身道:“大人请讲。”   “你们既已得到了转妖丹的方子,难道就不曾想过研制丹药自行服用?”   谷千山微微一怔。   只听青睚继续道:“世间六族,灵族法力最是低微,由此常年遭受他族欺凌摆布,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借由转妖丹来提升自身力量,反抗他族压迫?”   谷千山沉默片刻,倏尔一笑:“大人可曾想过,当年那些丹师既然研制出了转妖丹,又何必再多此一举研制转灵丹呢?”   这回轮到青睚愣住了。   谷千山继续道:“转妖或是转灵,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外族看来,我们灵族确实法力低微,处境艰难,但谁又能笃定,我们转为妖之后,就必定会比原先过得更好。”   青睚垂下双眸,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他释然一笑:“说得也是,青睚受教了。”   说罢,他朝谷千山拱了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   一个月后,青睚随花、月两位护法携贺礼一同启程,前往仙界的谕天神殿。   他们明着是去给左祭司唐臻贺寿,但青睚心里明白,花采萱和月摇光此去谕天神殿,其实还有别的任务,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这一路行来,他们总能时不时看到头顶上御剑飞过的仙门之人。   但灵修无法御剑,最多只能消耗法力设置几道传送阵法来缩短脚程,但阵法传送距离十分有限,所以大部分时候,他们只能乘坐马车,或者徒步行走。   这般走走停停,他们终于抵达了距离仙域圣地最近的一个小镇,名叫仙来镇。   由于神殿阵法两日之后才开,前来赴宴的仙门弟子只能暂时在镇上落脚。   青睚一行人来得晚,走了一圈发现大部分客栈皆已满客,好容易找到一家地处偏僻的,奈何掌柜是个势利眼,见来者是仙门弟子,便领着他们去“天”字号客房;见来者是禅门弟子,便领着他们去“地”字号客房;见来者是灵族的,便开了几个柴房,招呼他们将就着过一夜。   花采萱和月摇光两位姑娘自然是看不上柴房的,好说歹说跟掌柜的讨了两间位置偏僻的“地”字号客房,放下随行包袱便去大堂里用饭。   花采萱对于方才那掌柜的狗眼看人低的行径还心有不满,一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   月摇光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主,仿佛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让她不痛快,才刚扒了几口饭,便又被小狸猫吸引去了注意力,非要将餐盘里的蔬菜塞进小狸猫嘴里。 第37章 《异禀》   小狸猫挣扎着喵呜了几声,然而抵不过月摇光的可爱攻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勉强嚼了几口,然后苦大仇深地看向身旁对他不闻不问的青睚,委屈地表示抗议。   “你不是说摇光待你极好,想要换个主人吗?”青睚淡淡道,“我从来不强人所难,你自去投靠明主便是。”   “我错了……”小狸猫吸了吸鼻子,一爪子搭上青睚的胳膊肘,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老大,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我是怕你以后又反悔,”青睚不为所动,“你不是说天底下摇光最是懂你么,连你心里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一旁的花采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光别的本事不太行,就这本事是与生俱来的,不管什么人,只要被她碰一下,她便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这只猫成天被她抱在怀里,能不被她摸得底儿掉吗?”   此话一出,青睚和小狸猫皆是一怔。小狸猫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意思?被她碰一下就……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哟,”月摇光一脸认真的道,“我还知道你从小到大跟多少只母猫谈过恋爱,被甩了多少次,又有多少次哭哭啼啼地求人家跟你复合……”   小狸猫嗷呜一声急得面红耳赤:“别说了!停——!”   月摇光耸了耸肩:“总之,猫龄不大,感情史还挺丰富。”   小狸猫努力为自己找回颜面:“那也比你强,你个黄毛小丫头!”   “至少我没有被人甩过。”   “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丫头,有什么资格被人甩?!”   “总比你哭哭啼啼求复合的好。”   “我哭哭啼啼关你什么事!”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喂你吃青菜吗?”   “为什么?”   “因为你太胖了,虽然抱着挺好玩的,但作为一只猫,你不能放任自己继续这样肥胖下去,否则就别再奢望会有母猫喜欢你了。”   “……”小狸猫饮恨惨败。   青睚寄居在圣巫族总舵的这些时日,对月摇光隐藏在可爱外表之下的毒舌本质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但对于她这仅通过触碰身体便能读取对方记忆的能耐,却是今日才知晓——原来这便是那日风揽衣所说的天赋异禀?   他一边暗自庆幸自己不曾与这小姑娘发生过什么肢体接触,一边低声询问花采萱:“你们这位月护法打哪儿学的这手本领?”   花采萱叹了口气:“她很小的时候就颇有共情天赋,后来被禅门收为不记名弟子,回来之后这本事便越发厉害了——我刚开始不知内情,任她在我身上搂搂抱抱,等我知道之后,我在她面前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   青睚刚要接一句“你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听花采萱话锋一转:“黎密,说起来,你跟我们族长究竟做了什么约定,这般神神秘秘的,还要吃转妖丹……你就这么想变成妖吗?”   青睚知道谷千山严格遵守了他们之间的约定,没有向第三人透露一个字,是以花采萱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这副灵修的躯壳之内,藏了一只妖的魂体。 第38章 《薛昆》   青睚笑了笑,答非所问道:“你们族长应该告诉过你的吧,从今往后,不要再叫我‘黎密’了,我现在的名字,叫青睚。”   “黎密这个名字挺好的啊,为什么要改成青睚呢,”花采萱表示不解,“睚眦必报,多不招人喜欢啊。”   她话音未落,忽然身后撞过来一人,差点将她推搡在地。   青睚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拽了回来,回头一看,发现是邻桌的一名仙门弟子,满身酒气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走过来,伸手便要去摸花采萱的脸蛋。   花采萱下意识抬手格开了对方的咸猪手,皱了皱眉,一脸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即传来邻桌一群人的戏谑笑声。   其中一名男弟子起哄道:“薛昆,你不是夸口女人手到擒来的吗?被这位娇滴滴的大美人拒绝了可怎么行,还不赶紧上啊!”   另一名男弟子道:“仔细一看,人家还是个女灵修呢,现在这世道,能寻着个女灵修不容易啊,黑市上卖的都快成天价了,现在居然半路上遇见俩……薛昆,先下手为强啊,灵修一生只能结契一次,你抢先下了手,她俩这辈子都是你的啦!”   此时,有同行的女弟子不悦道:“强行与灵修结契,是违反仙门规矩的,你们两个怎的这般恶毒,竟撺掇薛昆……”   “哎,你懂什么,”之前那男弟子制止了她,压低声笑道,“薛昆这家伙平日里就爱吹牛,这次我们就想趁他喝醉了好好惩治他一番,看他日后还有没有脸面在我们面前胡乱吹嘘。”   却见那薛昆一手撑在桌旁稳了稳身形,又晃了晃脑袋,一双眼睛迷瞪了片刻,而后落在花采萱身上,视线顺着她精致好看的脸蛋、细长白皙的脖颈、再到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渐渐看得痴了,这精虫一上脑,便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花采萱原本根本不将这等低阶仙修放在眼里,手中捏了个咒印便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却见青睚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往自己这边一挡,便轻易化去了她施了一半的咒术。   “……”花采萱莫名其妙地瞪了青睚一眼,正要开口抱怨,便听青睚凑过来低声道:“此行不可太过张扬,若事情闹大,于日后不利。”   花采萱怎会不知自己这番举动必会引来多方关注,尤其是在这龙蛇混杂的客栈之中……但人家都欺负到自己头上了,依着她的脾气,绝不可能忍气吞声,更何况对方居然还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强行结契,真是岂有此理!   她正要开口反驳,便听青睚紧接着补了一句:“你且退开,这里交给我。”   花采萱蓦地一怔,不由多看了青睚一眼。   之前她一直是拿青睚当做弟弟来看待的,言行中多有照拂之意。但自从一个月前青睚见过他们族长之后,非但改了名字,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不再一口一个“采萱姐姐”地唤她了,举手投足间更像是一名长者,以至于现如今她莫名其妙变成了被保护的一方,却不觉得有太大的违和之处。 第39章 《男灵》   当下花采萱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揽着月摇光十分乖觉地退了几步。   其实她心中也有几分好奇,作为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灵修,青睚究竟打算如何应付眼前这名仙门弟子。   薛昆见花采萱沉默避退,不及多想,便要上去纠缠,忽见青睚横跨一步挡住去路,一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笑意盈盈道:“不好意思啊这位仙长,我姐姐已经结过契了,我妹妹又尚且年幼,不如让我来陪仙长玩一玩如何?”   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怔。   灵修一生只能结契一次,若被强行二次结契,轻则废去毕生修为,重则身殒道消,再入轮回。   仙门弟子中不乏为非作歹之人,喜欢强行掳掠灵修弟子与之结契,但对于已经结过契的,他们通常不敢贸然出手,须事先打听这灵修的契主姓甚名谁,免得一不小心踢到铁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豪门权贵。   所以当听闻花采萱已经结契,在场几名男弟子都不免心中憾恨,这么一位貌美如花的女灵修,居然这么早就名花有主了。   然而众人的惊讶程度都不及花采萱本人,关于她结契之事,整个圣巫族只有月摇光一人知晓,连族长也不曾告知,这青睚,究竟是信口胡诌歪打正着,还是……   她下意识看向月摇光,月摇光赶紧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泄露她的秘密。花采萱再度看向青睚,眉心微蹙,不发一言。   薛昆见青睚主动迎将上来,言语中颇有挑逗邀请之意,但他平日里对男性灵修不太感兴趣,正要开口拒绝,忽觉鼻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异香,他下意识循着那异香往青睚身前凑了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香气突然变得浓郁芬芳,如氤氲的雾气瞬间笼罩住了他的全身。   薛昆只觉手脚一麻,尚未有所反应,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青睚身上栽了过去。   青睚眼见薛昆即将倒下,便伸手将他托了一托,而后半拥半抱地止住了他下滑的趋势,看在旁人眼中,倒像是薛昆饥渴难耐地往青睚身上扑了过去。   顿时传来邻桌几名仙门弟子的哄笑,其中一个道:“薛昆不是不食男.色的吗,这会儿倒是饥不择食了?”   另一个道:“那小灵修虽然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模样倒是俊俏得很,总能抵得上半个女灵修吧?”   又有人道:“其实灵族不论男女,姿色都不会太差,找个没结过契的玩玩,总比结过契的强……”说罢,还意有所指地瞟了花采萱一眼。   同行的那名女弟子虽面色不虞,但环视了一眼周遭皆是哄笑看戏的男弟子,于是闷不吭声地独自饮酒。   花采萱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性子,无端受这几人言语侮辱,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嘎吱作响——若非青睚事前提醒她一路低调行事,她真恨不得将这几人的脑袋拧下来。   然而一回头,却见青睚已经拥着薛昆踉踉跄跄往扶梯走去。 第40章 《重逢》   花采萱心中一凛,牵着月摇光的手紧追两步拦住了青睚,低声问道:“你打算带他去哪里?”   “这位仙长似乎喝多了,”青睚朝她眨了眨眼,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我与仙长一见如故,不若带他去我房中好生歇息。”   那几名仙门弟子原本也只是想借机戏弄薛昆,没想到还真就遇上一个愿意主动投怀送抱的,当下互相看了一眼,撇了撇嘴顿觉无趣。   花采萱用力压了压青睚的胳膊,低声提醒道:“差不多就行了,别做太过。”   “姐姐放心。”青睚朝她明眸皓齿地一笑,便扶着薛昆上楼去了。   “这会儿知道叫我姐姐了,”花采萱不满地咕哝了一句,“出了事可别找我帮你善后。”   忽听月摇光“哎呀”一声,只见原本还老老实实趴着的小狸猫,突然浑身炸毛地从她怀中窜了出去,几个起落跃上台阶,回头看了一眼,又慌不择路地窜上楼去了。   花采萱与月摇光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月摇光委屈道:“采萱姐姐,小狸猫和我不亲了吗?”   “可能是你方才伤了它的心。”花采萱凉凉道。   月摇光噘了噘嘴:“我之前也经常伤它的心,可是它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   她话说一半,忽觉附近有熟悉的气息靠近,两人转头去看,发现门外新来了两名仙修,一人便是不久前还造访过圣巫族总舵的宇文靖槐,另一人则是个年轻公子哥,看这低调奢华的衣冠配饰,似乎出身名门贵族。   月摇光敏锐地嗅到了宇文靖槐身上那独有的沉香气息,她回头看了看小狸猫一溜烟逃窜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见那贵族公子摇着折扇嫌弃道:“这家客栈太寒碜了。”   宇文靖槐道:“我们来得晚,能寻到一家客栈已是不易,将就对付吧。”   说着,便去找掌柜开房间。   不料掌柜道:“两位仙长,不巧得很,咱这儿差不多都住满了,您二位要实在想住,不如请那二位姑娘将地字号的房间让出来吧。”   说着,便朝花采萱的方向指了过来。   宇文靖槐转头看过来,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这般巧,你们也去谕天神殿赴宴?”   “左祭司大人寿宴嘛,”花采萱笑道,“百年才能遇上一回,族长自然是要打发我们前去凑个热闹的。”   花采萱之前因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找了个由头辞去了她在姊由国监国祭司的职务。   小国主原本便对这位美貌的女祭司没有好感,尤其听闻国师最近与她交往过密,还曾一度将她视作情敌,如今见她愿意辞官回乡,连台面上的挽留都免了,就差没有设宴欢送了。   宇文靖槐原以为她回去之后,两人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必要了,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但仔细想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圣巫族既有心与仙门交好,左祭司寿宴这样的大事,他们怎会缺席。   此时他身后那名年轻公子摇着折扇走过来道:“这么漂亮的两位灵修妹妹,宇文兄不给介绍一下么?” 第41章 《极乐》   宇文靖槐犹豫了一下,他不确定花采萱此行是否愿意公开自己的身份。   倒是花采萱大大方方朝对方施了一礼:“在下圣巫族弟子花采萱,这是我师妹月摇光。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年轻公子将折扇一收,回了一礼道:“在下西门落。”   花采萱吃了一惊:“您是西门家族的——”   西门落笑道:“实不相瞒,现任老家主,乃是我祖父。”   花采萱恰到好处地与对方寒暄了几句,目光不着痕迹地瞟了宇文靖槐一眼,心想此人不是与北堂本家不睦么,怎的又与西门家的嫡系继承人混在一处了?   宇文靖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左右环视了一圈,问道:“你们此行……就只有两人?”   花采萱闻言,下意识挑了挑眉梢,心想难不成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尚且斟酌着要不要将青睚同行之事告知对方,身旁的月摇光已经心直口快地抢答:“不是啊,刚才一个仙门弟子说要强行结契,被黎密……”话说一半,被花采萱一把捂住了嘴巴。   宇文靖槐眉心一凝:“黎密?”   却说青睚将薛昆带回二楼的客房之后,便毫无顾忌地将其五花大绑了起来,而后往地上一丢。   薛昆鼻尖浓郁香气微微散去了一些,脑子便清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张嘴便要喊救命。   青睚随手抓了一块抹布塞进他嘴巴里,而后挑了张椅子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好整以暇地俯视着他:“薛公子,别叫得太大声,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对我用强呢,这传将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太好,是不。”   薛昆发不出声音,只好拿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青睚声音轻柔道,“你不是想同我结契吗,我便在此了却你的心愿,可好?”   薛昆面色疑惑了片刻,顿时变得惊恐起来,蠕动着身躯拼命往后退,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他曾听同门师兄弟说过,圣巫族有一种秘药,可令人产生幻觉,仿佛身处极乐,不间断结契百余次,直至功法耗尽,身殒道消。   之前他并不知晓这三人出自圣巫族,只以为是从风华灵谷里偷跑出来的普通灵修。但方才青睚当着众人的面露的那一手几乎能够瞒天过海,他若还猜不到对方的身份,那才是真正的傻子了。   青睚也看出来他算是猜到了,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声音越发温柔妩媚:“你怕什么,这世间有多少人欲登极乐而不得,我便遂了你的心愿,不好么?所谓‘朝闻道,夕可死矣’,为了窥得极乐真谛而以身相殉,也算是一种造化了,不是么。”   薛昆眼见对方缓缓站起了身,面色越发惊恐,脑袋摇成拨浪鼓,整个人几乎抖成了筛子。   就在此时,窗棂发出“嘎啦”声响,只见小狸猫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而后一个起落,身形轻盈地窜上桌案,朝青睚短促地“喵”了一声。 第42章 《清誉》   青睚刚要抬起的胳膊顿了一下,蹙眉道:“你说什么,宇文靖槐?”   同一时间,宇文靖槐已经不由分说踏上了去往二楼的台阶。   花采萱紧追几步拦住他道:“宇文大人,请留步。”   宇文靖槐眯起眼睛看向她:“黎密被人带走,你们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难不成这一次你又打算利用他去替你们圣巫族达成什么交易?!”   “不是黎密被人带走,而是——”花采萱急着解释了半句,又生生顿住,若说是黎密主动将人带走的,岂非更加证实了对方的猜测?这一下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让开!”宇文靖槐心急如焚,一把推开花采萱便朝二楼的地字号客房疾步而去。   他“嘭”一声推开客房的门,一眼便瞧见床榻上一道人影拥被而眠。   一股无名怒火轰然窜上心头,他不及细想,三步并作两步冲至榻前,一把捞起那人,口中唤道:“黎密!”   随即一丝异样划过他脑海——此人身形比黎密更为魁梧臃肿,绝不可能是黎密!   他猛地掀开被褥,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陌生男子,此刻睡得正酣,嘴角淌着口水,模样有些滑稽。   “这……”宇文靖槐脸上表情一滞,下意识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他回头去看紧随而来的花采萱,后者在看见榻上那道人影时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暗道“好险”,脸上却不露丝毫端倪,朝宇文靖槐无辜地摊了摊手。   “国师大人?”房间的另一侧,传来一道略显意外的声音。   宇文靖槐循声望去,只见他所担心的那名少年,此刻正端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悠哉饮茶,对于这几位不速之客的贸然闯入,似乎感到十分不解。   宇文靖槐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强装镇定,将薛昆丢回榻上,轻咳一声道:“我听摇光说,你带着一名仙门弟子回了房间,故而过来看看。”   青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花采萱身旁那个事不关己却又一脸好奇的月摇光,最后视线落回到宇文靖槐身上,表情持续茫然:“所以?”   “……”宇文靖槐脸上的镇定之色微微裂了一道缝,但很快他又稳住了情绪,绷着脸道:“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何故将一名仙门弟子带入自己房中?”   “国师大人这是为仙门弟子讨说法来的?”青睚微微歪头,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宇文靖槐抬高了嗓音:“你不知道这有损你灵修之人的清誉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怔。   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西门落,一脸状况外地看了看宇文靖槐,又看了看青睚,而后轻轻撞了一下宇文靖槐的胳膊肘:“以前很少见你对这种事情上心啊,怎么,这小灵修是你相好?”   “国师大人言重了,”青睚淡淡道,“我不过是见这位仙长喝多了,便好心带他找个地方歇息罢了。” 第43章 《奢侈》   “好心?”宇文靖槐被气笑了,“我听摇光说,这仙门弟子要强行结契,你还会这般好心带他回自己房间?”   青睚垂眸道:“自然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此人发了酒疯,大庭广众之下便要与采萱姐姐结契,他那些同门之人非但不劝阻,还在一旁喧闹起哄。我若当场与他发生冲突,势必会引来他那些同门,对方人多势众,对我们十分不利。是以我设计将其带离众人视线,又略施小计让他陷入昏睡,不过是个缓兵之计罢了——至于我个人清誉,”青睚说到此,牵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你也知我灵修之人在仙门之中立足不易,自保尚且艰难,清誉二字,不过是你们仙门之人附庸风雅的奢侈品罢了。”   西门落摇着折扇笑眯眯地听他说完,而后折扇一收,对宇文靖槐道:“我觉得这小灵修说得很有道理诶!宇文兄,你既然这般放心不下,不如直接收了他做你的灵契,岂不是一劳永逸?”   “你闭嘴!”宇文靖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拎起榻上的薛昆,丢给西门落道,“此人既然穿着你们西门辖域门派的弟子服,便交由你去善后。”   “诶诶?”西门落被撞了个趔趄,手忙脚乱地扶住了薛昆毫无意识的臃肿身躯,正要开口反驳,便见宇文靖槐面无表情地又补了一刀:“你与其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曹心,不如为你家族尽些绵薄之力——好生告诫他所在师门,以后别随便放这些畜生出来为非作歹,免得败坏了师门名声。”   “你就知道使唤我!”西门落虽然嘴上如此抱怨,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薛昆拖走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西门落,宇文靖槐冰冷的视线便落在了花采萱和月摇光身上。   花采萱立即会意,道了一声“二位慢聊”,便拉着月摇光忙不迭撤了。   将闲杂人等全部屏退之后,宇文靖槐关上房门,拉开八仙桌旁的一张椅子,在青睚对面泰然落座,却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青睚斟了一盏茶,双手递到宇文靖槐面前,笑道:“国师大人为何不说话,这是在与我置气么?”   宇文靖槐道:“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青睚无辜地摊了摊手:“谕天神殿为左祭司大人曹办寿宴,广邀天下宾客——虽言明妖鬼不得入内,我灵修一族却是不受限制的,为何你们来得,我却来不得?”   宇文靖槐打断他道:“黎密,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花采萱与月摇光乃是圣巫族护法,她二人出现在此,必是受了圣巫族族长之命而来,但你呢?难道她们逼迫你入了圣巫族?”   “那倒不曾,”青睚道,“实不相瞒,此番是我央着采萱姐姐带我一起来的。”   宇文靖槐眉间疑虑更甚:“为何?难不成……谕天神殿中有你所求之物?”   青睚眉梢轻轻一颤,心中叹了一句“这人好生敏锐”,面上却未露分毫,笑道:“不是物,而是人。” 第44章 《寻父》   宇文靖槐蹙眉道:“人?”   “国师大人难道忘了,我现在急着与我亲生父亲相认,但黎山剑门关地势险峻、守卫森严,轻易上不得山,别说是见到我父亲了,就连踏入山门的机会都没有。没奈何,我只能出此下策,想着或许能在左祭司大人的寿宴上,有幸与我父亲见上一面。”   青睚的这番说辞,倒是让宇文靖槐信了大半,他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此前花采萱信誓旦旦说能帮你认祖归宗,我还当他们圣巫族能使出什么了不得的神通手段——原来,也不过如此。”   带着月摇光刚回到自己房间的花采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咕哝道:“谁在说我坏话……”   青睚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原本无意让圣巫族背锅,但误会已然造成,他也不好再做无谓的辩解,只好眼观鼻鼻观口,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却听宇文靖槐继续道:“既如此,你便与我同行罢。”   青睚吃了一惊,他此行目的不可告人,与花采萱她们同行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是再搭上一个宇文靖槐,那便是大大的不妥了。   他刚要张口拒绝,便听宇文靖槐道:“圣巫族的这两位女护法尚且难以自保,哪里还有余裕护得你周全。似方才那般情形,好在是遇上了我,否则你还打算如何收场?日后若是传出你与那仙门弟子关系暧昧的谣言,你又当如何自处?届时别说是认祖归宗了,你父亲是否还愿意认你这私生子,都是未知数。这其中利害,你难道想不明白么?”   青睚被他驳得哑口无言。   之前他压根就没想过真的要认祖归宗,黎浩轩这便宜老爹也不过是他前往谕天神殿的一个幌子罢了,是以他从未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名声问题。但宇文靖槐这番话却提醒了他,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确实他所虑之事才符合常理。   想到此,青睚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宇文靖槐了,只得好声好气赔笑道:“如此,便有劳国师大人照拂了。”   宇文靖槐见他不再犯倔,语气稍缓了一些,道:“此处不比凡间,你也别再唤我国师大人了,换个称呼吧。”   青睚想了想,试探问道:“靖槐……哥?”   宇文靖槐目光微微一柔:“随你。”   不多时,店小二过来敲门道:“宇文公子可在房内?”   宇文靖槐怔了一下,走过去开了门道:“何事?”   “我们掌柜的让我过来通传一声,说方才有两位姑娘退房走了,正好空出一间客房来,若宇文公子有需要……”   宇文靖槐皱了皱眉:“两位姑娘?哪两位?”   店小二瞧见宇文靖槐身后站着的青睚,便指着他道:“就是之前同这位小公子一同下榻的那两位姑娘。”   宇文靖槐回头与青睚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意外的神色。   宇文靖槐转回去对店小二道:“她二人何故突然退房?”   “这小的便不清楚了。”店小二两手一摊。 第45章 《合宿》   青睚眸光一转,捕捉到窗台上小狸猫的身影一闪而逝。当下他便有了几分猜测,想必是这小狸猫方才听到了他与宇文靖槐的一番谈话,便偷偷去给花采萱她们通风报信去了。   于是他开口道:“采萱姐姐她们此行还有要务在身,许是见国师……见靖槐哥来了,她们无需再与我同行,便先行离开了。”   “她这甩手掌柜做得倒是轻巧。”宇文靖槐哼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追究,只对店小二道:“你去告诉你们掌柜的,空出来的那间房,留给与我同行的那位西门家的公子,我住此间便可。”   青睚一听便急了:“靖槐哥,你住此间不妥……”   “有何不妥?”宇文靖槐转过身,淡淡看着他,一脸不容置疑的表情。   青睚转念一想,这两间偏房都仅有一张床榻,他们三人中不论哪两人合住一间,其中一人都得打地铺。宇文靖槐和西门落都是仙门大户中出来的贵族公子,他们中任何一位打地铺都不合适,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这个身份卑微的小灵修打地铺了——如此想来,宇文靖槐选择将单独的房间留给西门落,倒也是合情合理的做法。   店小二见两人再无异议,便领命退了出去。   宇文靖槐见青睚低垂着双眸不知在想什么,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方才是否态度过于强硬了些,于是和缓了语气道:“神殿结界未开,我们还需在此消磨些时日,眼下天色尚早,左右也是无事,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罢。”   青睚略一思忖,道:“靖槐哥可否容我换件衣衫?我这衣服上沾染了那人的酒气,闻着有些不太舒服……”   宇文靖槐颔首道:“也好,我在客栈门口等你。”   待他离去之后,青睚往窗台的方向瞟了一眼,低声道:“出来罢。”   只见小狸猫身形轻巧地从窗棂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开口便道:“老大,花护法让我传话给你,她们不方便与仙门之人同行,所以不告而别先行一步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青睚早已猜到了她们匆忙离开的原因,倒也不太计较此事,问道:“那么你呢,为何不与她们同去?”   小狸猫闻言一怔,忙道:“老大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就离开你呢?”   “现在可不是表忠心的时候,”青睚淡淡道,“之前宇文靖槐身上那把破妖刀的威力,你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另外那位西门公子,若我没有猜错,他手中那把折扇也是个位阶不低的法器,你若留在我身边,暴露身份怕是迟早的事,届时我就算想保住你,也是有心无力。”   小狸猫一听这话,立即慌了手脚:“老、老大,那我该如何是好?”   “此刻她二人应该尚未走远,你立即追上去……”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虽修行尚浅,但终归是妖。谕天神殿里到处是阵法结界,妖族进入后很容易触犯禁制——若我没有记错,圣巫族有专门应付此类状况的秘药,你跟花采萱讨些来吃,可暂时压制住你身上的妖气,不至于轻易被人识破。” 第46章 《风景》   小狸猫连忙应下,又道:“那老大你……”   “我跟在宇文靖槐身边,暂时应无性命之虞,”青睚道,“届时若能在神殿内相遇,再见机行事。”   小狸猫听他这般吩咐,道了一声“老大你多保重”,便转身窜出窗棂而去。   青睚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衫,走到客栈门口时,抬眼便瞧见宇文靖槐面向远山负手而立,暮光笼罩在他身上,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晕,衬得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青睚看得有些走神,想起自己初入国师府时,对方不知他底细,曾悉心照料过他,后来即便知晓他动机不纯,却也不曾真正为难过他,还不止一次地想将他从此事中摘除干净。   他正想得入神,不期然撞见对方回视而来的目光,仓促间竟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窘迫意味,以至于青睚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宇文靖槐回身朝他走过来,问道:“何时来的?”   青睚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答道:“刚来不久。”   “既然来了,为何不叫我?”宇文靖槐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你方才在看什么?”   青睚不答反问:“那么你又在看什么?”   宇文靖槐被他这丝毫不肯吃亏的性子逗笑了:“我在看风景,你呢?”   “我也在看风景。”   “哦?”宇文靖槐一脸不信。   “你在看远处的风景,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青睚说得一本正经。   宇文靖槐先是一怔,脸上划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问道:“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没人教,”青睚想了想,“可能是在哪本书上瞧见过吧。”   “你对别人……也时常这般说话?”   青睚疑惑:“哪般说话?”   宇文靖槐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孩子家,学什么不好,总学着如何撩人,这毛病得改改。”   “……?”青睚被揉得满脸问号。   宇文靖槐很快转移了话题:“你不是好奇我在看什么吗,跟我过来。”   说着,他兀自走了几步,指着远处道:“看见那片山脉了吗,谕天神殿座落其间,山脚以外绵延五百里,皆在神殿的阵法结界之内。”   青睚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看见了绵延起伏的山脉,却丝毫不见神殿的影子,倒是在山脉与天际相接之处,隐约能够看到因暮光折射而显现出来的一层极为浅淡的结界弧度。   青睚依稀记得,千年之前妖仙两族尚未开战之前,他曾去过一次谕天神殿,那时候神殿才刚落成不久,有些简陋,规模也远不如现在这般辽阔,想来在这千年的时光里,仙门持续不断的发展壮大,造就了神殿无与伦比的荣光与权威。   想到此,青睚心中升起一抹淡淡的讽意,他很想知道,上古神君若是亲眼看见这些自诩为神族正统的仙门后人,以供奉神的名义大肆建造宫宇殿堂、掠夺各地宝藏资源、奴役他族老弱生灵时,内心会是何等想法。 第47章 《旧事》   此时,青睚耳中传来宇文靖槐的一声轻叹:“变了好多啊……”   “什么?”他不动声色地收回发散的思绪,转眸看向身边那人。   只见宇文靖槐遥遥眺望着神殿的方向,喃喃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我记得小时候随父亲去神殿参拜过一次的,那时候神殿还没有现在这般森严沉寂、规矩繁冗,即便是左祭司大人,虽然沉默寡言了一些,却也还是平易近人的,不似现在这般深居简出性情古怪,平日里不允闲人入内也就罢了,就连寿宴前夕也将来客拒之门外,不到时辰不允入内,这实在是……”   宇文靖槐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青睚知道他言外之意,神殿这般高高在上故作姿态,实在有违待客之道。   青睚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及自己的过往,顺口问道:“你上一次去神殿,是什么时候的事?”   宇文靖槐想了想,道:“大约是在我六七岁大的时候吧。”   青睚心想,六七岁,已经是开始记事的年纪了……他偷眼看了宇文靖槐一眼,估摸着对方此刻心情尚佳,应该颇有聊天的欲望,于是试探问道:“你们宇文一家,与北堂本家究竟有何恩怨,何至于现在老死不相往来?”   宇文靖槐沉默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算不上什么大是大非的恩怨,不过是一些过往心结罢了。我的母亲,原本是北堂上一任老家主的掌上明珠……”   原来北堂老家主北堂誉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安菱自小与西门家族的继承人有婚约,但她更喜欢年轻英俊的外姓长老宇文骞,不惜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宇文骞私定了终身。   北堂誉自觉颜面尽失,一怒之下将女儿逐出本家,倒是安菱的母亲终究疼爱自己女儿,听说女儿新婚不久便有了身孕,生怕女儿与腹中的孩子流落在外受委屈,于是又将安菱夫妇接了回来。   为了说和自己的女儿与丈夫,老夫人还去禅院里为女儿尚未出生的孩子求了一签,不料却是个下下签,禅院的老禅师给出八字签文:“命犯桃花,天煞孤星。”   这一来,老夫人心中也犯了忌讳,屡次旁敲侧击想要劝说女儿放弃这个孩子,但安菱认为这是父母想要拆散她与夫君的另一种手段,坚决不从,直至腹中胎儿临盆……   所有人都不曾料到,她这一生产,便生了七七四十九天,最终孩子得以保全,安菱却力竭而亡。   老家主与老夫人痛失爱女,对这出生便不祥的孩子十分不喜,根本没有要接回本家抚养的意思,只丢给宇文骞任他自生自灭。   宇文骞虽也悲痛欲绝,但这儿子终究是安菱拿命换来的,虽不懂如何抚养,却也不敢短了他的吃喝。   他知本家不喜他父子,便带着儿子常年云游在外,两不相见,免得徒增伤悲。   到了宇文靖槐十四岁那一年,北堂誉长子北堂安垣意外身亡,只留下一子,名叫北堂延。老家主自感大限将至,便主张由孙儿北堂延继承家主之位,不想遭到了族中长老的反对,长老们认为北堂延尚且年幼,无法主事,劝老家主从旁支中另选贤能。 第48章 《驱离》   此时宇文骞带着靖槐云游归来,得知此事,力挺北堂延上位。老家主看到了宇文骞投诚之意,终于敞开门将宇文靖槐迎回了本家。   宇文骞了却一桩心事,从此再无牵挂,于是孤身一人逍遥而去,从此行踪不明,归期不定。   然而宇文靖槐在北堂本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当年老夫人为他卜算的命格早已被传得人尽皆知,众人私下里都说他母亲其实是被他克死的,一个刚出生便克死母亲的人,日后恐怕要祸害整个家族,此人留不得!   初时老家主和老夫人念在宇文骞护主有功的份上,对此传闻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随着宇文靖槐的外表越来越酷似其父,对其痴迷的本家女子也越来越多,其中就包含了北堂延的胞妹北堂珑,甚至宣称此生非表哥不嫁,引发了不少非议。   如此一来,“命犯桃花,天煞孤星”八字签文看似全部应验。   老家主与老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他们生怕安菱的悲剧再度重演,于是聚集众长老共议,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宇文靖槐再次驱离了本家。   宇文靖槐原本便对北堂本家毫无归属感,这一离开,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就连后来老家主与老夫人先后离世的葬礼,他也未曾出席。   青睚听完前因后果,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宇文靖槐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必强迫自己说些安慰的话,于我而言没有太多意义。”   青睚心下一松,点头道:“确实,太过狗血,槽多无口。”   “……”宇文靖槐心想,你也不必如此直言不讳。   青睚后知后觉地捂了嘴,他见宇文靖槐并没有真的介意,于是继续问道:“既然你已远离仙门,此次又何故来赴这神殿寿宴?”   宇文靖槐道:“其实……我也是半推半就着来的。上回我因代父行权之事,触怒了北堂恪,他扬言要让我在北堂家族无立足之地。这种威胁言辞对我而言其实无关痛痒,我既已离开本家,又怎会在意整个家族的立足之地,但他这番言辞传至其他家族,反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因着北堂延的关系,我在本家的那些年与同龄的几位家族公子关系不错,尤其是这西门家的小公子西门落,得知我被本家刁难,便说要为我撑腰,趁着此次赴宴相聚的机会,好好替我出一口恶气。其实这也还在其次,只不过他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我,之前圣巫族想要借助司空署和轮回署之手来查明此事,恐怕要耗费些许时日,效果也未必理想——倘若能借着此次寿宴之机,将北堂恪暗地里的小动作捅到左祭司大人面前,由他老人家亲自出来做主,或许能得到一个更加完美的结果。”   说到此处,宇文靖槐发现青睚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问道:“怎么?”   青睚斟酌了一下言辞,委婉问道:“你对你们那位左祭司大人,了解多少?” 第49章 《萧墙》   宇文靖槐想了想,摇头道:“我只在年幼时远远见过他一面,对他并无了解。”   “那你又如何能笃定,他会出面解决这种家族内部的矛盾纠纷?”   “这……”宇文靖槐被问住了,随后看向青睚,“那你又为何会认为他不会?”   青睚几不可见地冷笑了一下:“对于身处高位者而言,能称得上有分量之事,必是与他切身相关之事,再不济,也须与整个仙门利害攸关。试问北堂家主是北堂延还是北堂恪,对整个仙门来说,有区别么?”   宇文靖槐又是一怔。   青睚接着道:“你们仙门向来以实力为尊,尤其是东南西北四大将族,谕天神殿给了他们超越仙门百家的权力与尊荣,是希望他们能够镇守四方、抵御外敌的。倘若一位将门之子连自己的家主之位都保不住,又如何让人相信他能够坐镇一方、不给外敌可乘之机?”   宇文靖槐想了想,道:“我不否认你所虑有理,但仙门也须注重自身内部的稳固与安定。倘若一家之主的地位可以任人觊觎篡夺,而上位者却听之任之姑息纵容,那其余各家旁支都会生出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届时根本不必等外族入侵,仙门各派早已自毁于萧墙了。”   青睚不以为然:“但上位者考虑的事情会更加复杂,他一旦答应出面解决此事,便会有更多的家族,甚至一众小门小派都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跑来请命做主,事态会失控到无法收场,这绝不是一个上位者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也根本没有余裕做得面面俱到。”   青睚顿了顿,接着道:“所以,家主还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去控制这样的局面,倘若家主自身不做丝毫努力,不付诸行动壮大自身实力,只寄希望于上位者对其正统地位的认可,这也只能治标不治本,一旦失去了上位者的庇佑,势必会遭到小人反噬,祸起萧墙,不过早晚罢了。”   宇文靖槐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你所说……也并非毫无道理。但事急从权,北堂内乱已迫在眉睫,我身为一个外姓人,能为本家做的,也仅有这些了。”   青睚道:“你也说了,你不过是个外姓人,虽说你父亲担任长老之职,但这些年你们父子二人受尽本家冷眼,能不趁机落井下石已是莫大良心了,你还如此奔走斡旋,又是何必。”   宇文靖槐淡淡道:“我这人恩怨分明,当年逐我出去的是老家主和老夫人,与现任家主北堂延无甚关系,更何况在我回到本家的那几年,他作为嫡系继承人,对我多有照拂,后来长老众议要驱逐我,他也曾表示过反对,只不过当时他人微言轻,力不从心罢了。”   青睚耸了耸肩道:“既然你这般看得明白,我也不多劝了,值与不值,自在本心。”   话出口后发现气氛不对,一抬眸,发现宇文靖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解道:“怎么?” 第50章 《族妹》   宇文靖槐道:“你一个小小的灵修,又如何能对上位者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通透?”   “啊这……”青睚眼珠子一转,道,“以前还在风华灵谷的时候,会时常去给灵主大人的后花园除草,灵主大人习惯在后花园里召集长老们议事,可能是看我年纪小,便也不防着我,我就零零碎碎的听了一些。”   “是这样吗?”宇文靖槐半信半疑。   此时忽听远处传来呼救声,两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名仙门女弟子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她身后还跟了几名黑衣人,提着刀剑对她紧追不放。   “……北堂珑?”宇文靖槐认出对方之后,手中飞剑呼啸而出,挡住了几名黑衣人的来势,同时他几个箭步迎将上去,拽着北堂珑细瘦的胳膊往回一带,自己则与那些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北堂珑……青睚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原来是北堂延那个曾经扬言非靖槐不嫁的小妹妹。   北堂珑收不住脚下惯性,跌跌撞撞地往青睚的方向扑了过去。   青睚没奈何将她接了个满怀,倒是北堂珑一把将青睚推开,扭头朝宇文靖槐喊道:“靖槐哥哥,他们是奉了北堂恪的命令来抓我回去的,你可千万别手下留情!”   宇文靖槐听了这话,剑锋走势更加凌厉,顿时将几名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   然而这群黑衣人一早就商量好了兵分两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打算对北堂珑来个瓮中捉鳖。如今在明的几个人眼看要被宇文靖槐击退,其余几人便偷偷绕到了他们的后方。   好在青睚机敏惯了,听得身后动静异样,未及多想便拽着北堂珑躲过了一波偷袭,北堂珑被吓得失声惊叫,宇文靖槐一时间抽身不得,只能隔空对青睚道:“保护好她!”   青睚翻了个白眼,很想回他一句:“你让一个灵修保护仙门弟子,你认真的吗?”   但想想还是作罢,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更何况这位娇滴滴的北堂大小姐一看便是自小被宠着长大的,估计战斗力还真不如自己一个小灵修。也罢,看在对方是个弱女子的份上,自己就勉为其难保护一下吧。   他抽出一条丝巾捂住了北堂珑的口鼻,同时自袖间抓了一把药粉,一扬手便撒了出去。   顿时周身几丈皆被白雾笼罩,几个黑衣人一边捂住口鼻一边大声地咳嗽,很快便浑身乏力瘫软在地。   青睚抽出短匕,逐个挑断了他们的手筋和脚筋,又卸掉了他们的下巴,以防他们服毒自尽,而后站起身,学着北堂珑的语气捏着嗓子朝远处的宇文靖槐喊:“靖槐哥哥,你那边收拾干净了没有,怎的这么慢?”   分身乏术的宇文靖槐:“……”   北堂珑不乐意了,指着青睚道:“喂,小灵修,你干嘛学我说话!”   青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刚救了你一命,你不得对我客气一些?”   “哼,”北堂珑高傲地一抬下巴,“你不过是靖槐哥哥的契灵罢了,我要谢也谢靖槐哥哥。” 第51章 《契灵》   青睚哭笑不得,心想难道我脸上写着“宇文靖槐专属”几个字吗,怎的一个个都觉得我该是他的契灵?   宇文靖槐终于解决掉了那几名黑衣人,收了剑走回来,看了一眼几个倒在地上张着嘴巴哀嚎的黑衣人,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果然从其中一人的后槽牙中取出一枚毒药,而后替他将脱臼了的下巴正位,问道:“是北堂恪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撇过脸去装聋作哑。   “不会说话?”宇文靖槐点了点头,“那便重新卸了吧。”   他作势又要去卸对方下巴,那人赶紧道:“别别……”   宇文靖槐慈眉善目道:“那你好好说话。你看你其他几个同伴还在那儿哀嚎,想说话都没有机会,你该感到荣幸不是?”   “……”黑衣人纠结了片刻,终于放弃抵抗,“不错,我们受命于恪公子,不能让珑小姐进入谕天神殿。”   “你们除了在场的这些人,还有其他人手没有?”   “没有了。”黑衣人道,“我们原以为只需要抓一个小姑娘即可,没有再做后手安排。”   宇文靖槐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不杀你们,你们也别再为难一个小姑娘了。”   黑衣人诧异道:“你愿意放了我们?”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有什么事冲我来,对付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宇文靖槐说着,转头对青睚道,“给他们解药吧。”   青睚也不多言,从袖中摸出一瓶解药丢给那人,淡淡道:“一人一颗,内服。”   那人手脚筋被挑,行动不便,只好用嘴叼着那瓶药,招呼几个尚能喘气的同伴,相互搀扶着走了。   目送几人走远之后,青睚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宇文靖槐,皮笑肉不笑道:“靖槐哥哥真乃菩萨心肠,在下佩服至极。”   宇文靖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斥道:“好好说话,这般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君子做派也要对着同样是君子的人才有效果,”青睚道,“北堂恪那种小人,你这菩萨心肠怕是肉包子喂了狗,有去无回。”   “我只是不希望无端造杀孽罢了,”宇文靖槐顿了顿,看向青睚,“倒是你,若是想留活口,留一个就够了,你不也全留下了?”   青睚耸肩:“这是你们北堂的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必脏了我的手。”   北堂珑道:“靖槐哥哥,这人是你的契灵吗,怎的说话这般讨厌?”   青睚哼笑一声:“巧了,我觉得你也十分讨厌。”   北堂珑嘴巴上占不了上风,气得冲他扮鬼脸,青睚便也毫不客气地将鬼脸还回去。   宇文靖槐满脸黑线,拽着青睚道:“你还是小孩子吗,竟同人家小姑娘一般见识?”   青睚挑眉反问:“我难道不是小孩子吗?”   宇文靖槐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若论起年龄来,黎密好像……确实……还比北堂珑更小一些。   随即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与一个小孩子认真探讨成人世界的烦恼的呢,谁给他造成的错觉? 第52章 《勾魂》   然而现下却不容他多想,眼见着两个小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快要吵起来了,他只能强行打断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客栈再说。”   由于北堂珑此次出逃匆忙,身上并未携带足够盘缠,若不是碰巧遇上了宇文靖槐,她即便没有被黑衣人抓回去,也只能落得露宿街头的下场。   是以宇文靖槐左右思量之后,将青睚和北堂珑暂且留在客房内,自己则跑去找西门落商量,能否将他那间客房让出来给北堂珑,他们三个男子则在一个房间里将就过一晚。   但他又实在不放心让两个孩子独处一室,临走前耳提面命道:“你俩记住,拌嘴可以,打架不行,都给我安分点。”   待宇文靖槐离开之后,北堂珑觑了青睚一眼,继续发起口头攻击:“脸蛋一般,身材也一般,气质更是不行,别说是跟我比了,就连我们家那几个粗使丫头也比不上,靖槐哥哥到底是看上你哪一点,凭什么让你做他的契灵?”   青睚只觉这姑娘张牙舞爪的逗起来十分有趣,便顺着她的话道:“就凭我是个灵修呀。”   他说着,往椅子上一坐,火上添油般凹了一个妖娆的造型:“我们灵修呀,那方面的好处多了去了,你即便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你——!”北堂珑成功地被他误导到了奇怪的方向去了,不知自己脑补了些什么,恼得满脸通红,“你这狐媚子,不许你勾引靖槐哥哥!”   青睚啧啧摇头:“容我解释一句,狐媚子,那是妖,不是灵,你怎的连这点常识都不懂。我要真是个狐媚子,才不会受一生一契的束缚,想和谁结契便和谁结契,我不仅要勾了你家靖槐哥哥的魂,还要勾你的魂,你信是不信?”   他说到最后,声音轻柔,吐字如烟,在北堂珑耳边萦绕不去,挠得她心痒难耐,明知对方说这话不怀好意,却依然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一张俏脸像是醉了酒般酡红一片。   房门突然被用力推开,宇文靖槐沉着脸大踏步走了进来,一把拽过北堂珑让她看向自己,低声道:“珑儿,醒过来!”   北堂珑后知后觉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才渐渐恢复神智,茫然道:“咦,靖槐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宇文靖槐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她往门口走去:“你今日受了惊吓,已经乏了,我同西门家的公子商量了一下,让他把房间腾出来给你,你回去早些休息。”   此时西门落正在门外站着,见两人出来,便笑着冲北堂珑招了招手。   北堂珑还想说什么,但见宇文靖槐脸色不虞,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严肃,心中没来由的虚了一下,莫名其妙地便跟着西门落走了。   宇文靖槐打发走北堂珑,转身回到客房,一步步朝青睚走去,沉声问道:“你这勾魂之术,是跟谁学的?”   青睚见宇文靖槐动了真怒,意识到自己方才玩笑开得有些过了,摸了摸鼻子道:“也没跟谁学,就之前在圣巫族总舵里呆了一个月,闲来无事翻了几本书阁里的册子,随便学了几招罢了。” 第53章 《妖术》   宇文靖槐道:“你可知,那是狐族妖术?”   “知道,”青睚听出宇文靖槐语气中的鄙夷之意,心里反而不虚了,抬起眼眸直视着对方,“那又如何?”   “你好好一个灵修,学那等惑人妖术作甚?”   “妖术怎么了?”青睚反问,“我区区一个灵修,要力量没力量,要功法没功法,不学些妖术保命,难不成等着被人鱼肉?”   宇文靖槐一滞,语气弱了半分:“那你也不能……”   “我怎么了,我是跟她强行结契了还是害她性命了?只不过觉得她唧唧歪歪太过闹腾,同她开个玩笑罢了。我若真想勾了她的魂,岂是你一句话便能唤醒的?”   青睚越说越来气,站起身便往门口走去:“救了人连个谢字都没有,帮你看小孩还要被你训斥,我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掺和你们家的事。既然这般看我不顺眼,我走行了吧。”   宇文靖槐一手拦住了他的去路,语气已是百般讨好:“是我一时口不择言,对不住。还有,之前承蒙出手相助,谢谢你。”   他们两人一个要走,一个欲留,互相拉扯了片刻,便见西门落在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打了个哈哈道:“夜已经深了,北堂小姐也已经安顿下了,所以……我可以进来了吗?你们二位还要在这儿打情骂俏多久?”   两人:“……”   宇文靖槐见青睚不再顽抗,便拘了他双手,对西门落道:“进来吧,将门带上。”   “好勒。”西门落于是动作利索地窜进门来,一边落锁一边道,“依本公子看呐,你俩这般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干脆挑个黄道吉日把这契给结了,岂不皆大欢喜。”   宇文靖槐正要发话,却被青睚抢了先:“谁要跟他这老古板结契。”   宇文靖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嫌弃,当即还嘴道:“我也不至于跟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灵修结那劳什子契。”   “行行行,当我没说。”西门落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只好举手投降,“你俩先冷静冷静,咱们商量一下晚上怎么睡的问题吧。”   青睚其实早有打算,不假思索道:“虽然只有一张床,但也还算宽敞,二位公子合衣将就一晚,我在一旁打个地铺就行。”   西门落看了宇文靖槐一眼,十分自觉地道:“我这人睡相不好,还是我打地铺吧,你们两位……”   他话未说完,便被宇文靖槐打断道:“我跟你一起打地铺,黎密你去榻上睡。”   “……”青睚心想这是玩击鼓传花呢,你让我我让你的。   西门落还想再撮合两人,宇文靖槐已经一锤定音:“灵修身子骨弱,睡在地上万一受了凉生了病,还要耽误我们行程,就这么说定了——西门公子,委屈你与我一同打个地铺罢。”   “呃,不委屈不委屈。”西门落也不好再反对,从壁柜里抱了两床被子出来,便同宇文靖槐一起并排合衣躺下了。   长夜漫漫,烛光幽暗,对影成三人。 第54章 《夜谈》   青睚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正想着如何排遣难眠时光,便听西门落的声音低低传来:“那个……我一时间不太能睡着,你们睡着了吗?”   青睚没有吱声。   宇文靖槐沉默了片刻,才道:“没有。”   西门落顿时来了精神:“要不咱们聊聊天吧,就像以前那样。”   青睚心想,宇文靖槐与西门落想必以前感情不错。   便听宇文靖槐泼了一盆冷水:“以前我可从未参与你们聊天,你们说的一些趣事,我也听不懂。”   “那是因为你加入得晚,而且还怕生不合群……”   宇文靖槐道:“谁怕生了?”   “还不承认,那时候北堂延总是故意逗你说话,就怕大家冷落了你,你倒好,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   青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咦,小灵修你也还没睡呐?来来来一起聊天啊。”西门落立即转移了注意力。   “我有名字的,”青睚道,“别总是叫我小灵修。”   “那你叫什么名字?”   “青睚。”   这回轮到宇文靖槐惊讶了:“你改名字了?什么时候改的名字?”   青睚意兴阑珊的不太想解释,但考虑到自己还要跟这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只好随便扯了个谎:“之前的是乳名,现在的是大名。”   “青崖吗?”宇文靖槐评价道,“青舟崖远,意境不错。”   青睚哭笑不得:“能不能不要强行附庸风雅,是睚眦必报的睚。”   宇文靖槐不解:“好好的,取这样一个名字作甚?”   西门落却道:“恩怨分明,睚眦必报——我觉得挺好。”   宇文靖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西门落又道:“对了,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宇文靖槐被他缠得没法,只得将姊由国邂逅之事简要说了一下,却隐去了风揽衣与北堂延之间的私事。   西门落听得十分感慨:“原来青睚小兄弟命运如此多舛,难怪宇文兄如此挂念……”   宇文靖槐道:“我何时挂念了,你又在胡说八道。”   “还不承认,宇文兄,我是真的很少看见你对谁这般上心,如今这青睚小兄弟的待遇可是独一份。”西门落越说越起劲,摇头晃脑道,“缘分这东西呐,过了这村便没这店了,你俩既然这般投缘,不如干脆趁现在把契给结了……呜呜呜……”   他话未说完,被宇文靖槐一把掀起被褥蒙住了脑袋。   宇文靖槐气急败坏道:“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你这张嘴能不能把把门?”   西门落挣扎出来道:“也就你还把他当孩子,似他这般大的灵修要是放在黑市上,不消片刻便会被人给买走了!”   青睚一直安静地听他俩闹腾,听到此处,突然幽幽道:“二位公子的关系,也是出乎意料的亲近呢。”   宇文靖槐动作一顿,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被西门落调侃地有些失了方寸。   西门落却笑得开怀:“那是自然,年少时期的那些个伙伴,现在大多疏远了,要论起交心的朋友,除了北堂延那家伙,便数宇文兄最厚道了。” 第55章 《妙人》   青睚道:“听闻北堂与西门两家原是有婚约的,如今婚约不做数了,两家人不会生出嫌隙来么?”   西门落哈哈一笑:“长辈们的恩怨我管不着,我交朋友只看性情是否投缘——更何况,要论起上一辈的婚约,我还得好好感谢宇文兄呢!”   这回连宇文靖槐都有些诧异了:“感谢我什么?”   “若非你母亲逃婚,我父亲又怎会另娶他人,然后生下我来?我能来到这个世界,还得感谢你母亲的不嫁之恩呐!”   宇文靖槐忍俊不禁,摇头叹道:“你这人还真是——”   “妙人。”青睚总结。   三人话匣子打开之后,便又聊了许多年少趣事,但大多时候是西门落在说单口相声,宇文靖槐时不时的与他互损几句,青睚则全程都在做一个合格的听众,充分满足了西门落唠嗑的欲望。   最后反而是西门落先把自己唠困了,说着说着便渐渐没了声音,还微微打起鼾来。   宇文靖槐闭目静了一会,听闻青睚在床上辗转反侧,问道:“怎么,身体不舒服?”   “不是,”青睚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西门公子身上这是什么味儿,之前不怎么明显,现在却是越来越浓郁了,有些呛人。”   “哦,这是他体内的苏合香在挥发。”宇文靖槐无奈道,“他这体质,平日里确实不太明显,可一旦入睡便容易发汗,香气会比醒着时浓郁数倍——怎么,你对苏合香过敏?”   “过敏倒不至于,只不过气味过于浓烈,让人无法安眠罢了。”青睚说着,补了一句,“就许你对灵修过敏,不许我对仙修过敏了?”   宇文靖槐无奈道:“你这般敏感作甚,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他说到此处,略略一顿,试探问道,“那你……对我过敏么?”   青睚想起初见宇文靖槐那夜,便闻到他身上那不远不近不深不浅的沉香味,那时候两人还不相熟,却已让他莫名生出亲近之意。   青睚是否对他过敏,宇文靖槐自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借着夜色小心试探罢了,青睚偏不想遂了他的意,闭着嘴巴不吭声了。   不多时,便听房中响起衣料摩挲之音,青睚循声望去,借着昏暗烛光,看见宇文靖槐掀开被褥站起身,跨过西门落缓缓往这边走来。   青睚顿时警觉起来,问道:“你做什么?”   “别紧张,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宇文靖槐挨着床榻倚坐下,转头对上青睚的视线,“现在如何?”   经他一问,青睚才意识到,原本连绵不绝涌入他鼻腔的浓烈香气,不知何时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宇文靖槐那近在咫尺令人心安的沉水香味。   虽然不愿承认,但相比之下,他确实更喜欢宇文靖槐身上的味道,仿佛能抚平他心头黏腻而躁郁的情绪。   青睚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宇文靖槐伸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头发,低声道:“那便睡吧。”   青睚道:“那你呢?”   “我先在这坐一会儿,等你睡着了,我再去睡。” 第56章 《地震》   青睚想了想,道:“你不如将被褥挪过来躺着,总比在此枯坐好些。”   宇文靖槐故意问他:“怎么,你不防着我了?”   青睚嗤笑了一声:“一直以来,究竟是谁防着谁呢?”   宇文靖槐一想也是,当初主动求契的,可不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灵修么——也不知这家伙是不是一直对这种事情神经大条,这样下去恐怕迟早要吃大亏……   一想起那种画面,宇文靖槐内心便涌起一阵莫名的焦躁,即便知晓青睚不喜被人说教,却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我能坚守底线,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你对别人可不能这般毫无防备,知道了么?”   “知道了,啰嗦死了。”青睚眼见他那曹碎了心的老父亲毛病又要发作,立即捂起耳朵背过身去。   宇文靖槐苦笑了一下,不再多言,抱了被褥在榻旁合衣躺下,又望了一眼床榻上青睚昏暗的背影,默默道:“晚安。”   ……   不知过了多久,青睚突然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惊醒过来。   他猛地坐起身,发现睡在榻旁的宇文靖槐也正坐起身来,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茫然与诧异。   此时,门外走廊上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客栈里有不少客人都已被惊醒,一边奔出房门一边喊:“地震了,大家快到楼下去!”   宇文靖槐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西门落,对青睚道:“你叫醒他,我们去外头汇合!”说完便打开门冲了出去。   青睚自醒来之后便留意到,自最初的那次震动之后,至少目前为止尚未有余震传来,但地震这玩意很不好说,他也不敢怠慢,下了床跑去摇醒了西门落,唤道:“西门公子,醒醒!”   西门落半梦半醒间听闻外头在喊地震,打着呵欠坐起身,道:“什么地震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先出去再说吧。”青睚没时间跟他解释太多,拽了他便往外头跑。   两人跑出客栈,此时客栈外已聚集了不少仙门弟子,正对方才发生的变故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地震,必定还会有几次余震;有的则怀疑是外力所致,只是源头不明。   青睚站着没有言语,只是朝谕天神殿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如果他所料不差,方才那剧烈的震动,应该是从神殿方向发散而来的神识波动,而拥有这般强大的神识波动之人,恐怕……   西门落此时才算是完全清醒了过来,左右张望了一番,问道:“宇文兄去哪儿了,怎的不见他踪影?”   青睚收回思绪,转而往客栈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许是英雄救美去了。”   仿佛是要验证他的猜测,便见一道人影自二楼走廊上飘然而下,怀中还抱着一名美貌女子。此人正是青睚口中英雄救美的宇文靖槐。   宇文靖槐落地之后,略略扫了一眼,便瞧见了西门落和青睚所在的方位,正要迈步朝他们走过去,才发现北堂珑还紧紧抱着自己不肯松手。 第57章 《失灵》   宇文靖槐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提醒道:“珑儿,我们已经安全了,松手吧。”   北堂珑闭着眼睛将他抱得更紧了,口中道:“不要,靖槐哥哥,我害怕!”   此时西门落也望见了他们,于是拉着青睚迎上去,打趣道:“北堂小姐,你其实是想趁机多抱抱宇文兄吧,周围这么多人,你也不知羞。”   北堂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转头狠狠瞪了西门落一眼。   宇文靖槐下意识看了青睚一眼,发现对方频频看向远处山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问道:“黎……青睚,你在看什么?”   青睚斟酌了一下,道:“我总觉得……之前的震动不像是地震,反而像是从神殿的方向传过来的。”   北堂珑道:“你在开玩笑吧,神殿距离这边还隔着好几重山呢,那边得有多大的动静才能传到这里来?”   西门落之前一直在熟睡,对于那次震动他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只得看向宇文靖槐。   宇文靖槐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青睚所说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他下意识便要御剑过去一探究竟,却发现自己所佩之剑仿佛一夜之间失了灵气,不论如何也飞不起来了。   西门落发现了他的异常之处,赶紧检查了一下自己手中那把以扇为形的法器,发现竟然和宇文靖槐的那把剑一样,失去了飞行的能力。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都知道情况不太妙了。   宇文靖槐略一思忖,对青睚道:“我与西门兄先去一探,你和珑儿在此处等……”   他话未说完,北堂珑便开始抗议了:“靖槐哥哥,我也要跟着你们一起去,我才不想跟这个没用的小灵修呆在一处!”   宇文靖槐还欲说服她,便听青睚语气凉凉道:“是啊,靖槐哥哥,我这没用的小灵修可保护不了北堂大小姐,万一那些黑衣人去而复返,或是北堂恪还留了后手,我一个人肯定是应付不来的,为了保命会毫不犹豫地将北堂大小姐交出去也说不定。”   北堂珑指着他横眉冷对:“你这贪生怕死的奸诈小人!”   转而抓着宇文靖槐的袖子道:“靖槐哥哥,你怎么放心把我交给这样的人呢,到时候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靖槐哥哥~~”   宇文靖槐怎不知青睚是故意拿话气他,当下只能无奈地叹气。   西门落乐得看戏,一甩折扇道:“宇文兄,其实青睚说得不无道理,你与其将他二人留在此处无人照看,倒不如带在身边更放心些,万一前路遇到危险,我们及时撤回便是。”   宇文靖槐略一思忖,道:“那便一同上路吧。”   北堂珑正要欢呼,便听宇文靖槐紧接着补了一句:“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俩一路上要和睦相处,不许吵架,更不许打架,背地里搞小动作也不行,总之都安分一点,别给我惹是生非。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北堂珑忙不迭地满口答应。   只有青睚听出来他那句“背地里搞小动作”其实是冲着自己说的,当下微微朝对方挑了挑眉,似有些挑衅,又有几分无奈。 第58章 《主母》   但这一次青睚却没有让他失望,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心思与北堂珑拌嘴,全程都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凭借记忆中那一阵神识波动源头所牵引的方向,寻找进入这绵延山脉的最佳入口。   宇文靖槐与他有相同的猜测,只是不及青睚敏锐,在大方向相近但细微感应比较模糊的情况下,他决定相信青睚的判断,放心跟着对方指引的方向走。   相比之下,北堂珑因为脚力不济,只能远远落在人后,西门落虽然不太看得惯北堂珑的大小姐脾气,但家族自小培养出来的绅士性格,让他无法放任北堂珑不管,看了看前方专心致志感应着神识波动的两个人,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放慢了脚步,与北堂珑同行。   北堂珑虽然脚力不行,但一张嘴却始终不曾闲着,很快便认定了西门落作为她倾诉的对象,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这些年对宇文靖槐的倾慕之情。   “……所以说,什么天煞命格,都是别人说了吓唬我们小辈的东西,反正我是不信的,我非但不信,还要光明正大地嫁给靖槐哥哥,好好地打长老们的脸。”   西门落好奇问道:“你家长辈就没跟你提过你姑母的事情?”   “提过,我娘亲几乎每天耳提面命跟我强调十几遍,说姑母就是因为生了表哥那样一个怪胎才被活活折腾死的。这种鬼话也就骗骗小孩罢了,生孩子都是有风险的嘛,别说我们仙家了,我听说凡间人类因为生产死亡的概率比我们高得多,但这能怪表哥吗,只能怪姑母身体不好……嗯,可能运气也不太好。”   西门落点头同意:“确实,运气方面也有很大因素。”   “是吧,怎么能把罪过全部推给靖槐哥哥呢,他多无辜啊。”北堂珑接着道:“可别人却不这么想,毫不夸张的说,北堂本家里面虽然倾慕表哥的姑娘有很多,但能如我这般敢于大声说出来的却极少。”   西门落很捧场地问:“为什么呀?”   “因为会被长辈骂啊,我是因为从小骂到大,早就被骂皮实了,而且我脸皮厚,我不怕被人背后指指点点,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喜欢表哥,我非他不嫁!而且我相信,我和表哥的缘分是很深的,就算他被驱离本家,我们的心还是牵连着彼此,能感应到彼此,比如这次我遇险,表哥便奇迹般地出现,奋不顾身地救我脱离险境,说明表哥心里满满的装的都是我……若非当年长老众议强行将表哥驱离本家,我可能早就与表哥结成连理了。”   西门落竖起大拇指道:“厉害。”   北堂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知道,那个叫青睚的小灵修心里肯定在吃醋,但是我不介意。就算他是靖槐哥哥的契灵又如何,契灵地位低贱,连妾室都算不上,他若想在表哥身边呆得久一点,就最好对我这个未来的当家主母放尊重一些,否则,我嫁给表哥的那一天,便将他扫地出门,让他流落街头无处可去!” 第59章 《结界》   这番话令西门落不太认同地皱起眉,摇了摇头。   北堂珑道:“你摇什么头?”   西门落故作遗憾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宇文兄那批命的签文上除了下半句‘天煞孤星’,似乎还有个上半句,叫什么‘命犯桃花’。你就不怕……”   他话未说完,便见北堂珑目露凶光,恶狠狠道:“我才不怕那些烂桃花呢,她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西门落心头忽然升起一丝促狭捉弄的意味,抬高嗓门冲前头喊:“宇文兄——”   宇文靖槐正与青睚探讨方位,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道:“怎么?”   西门落一脸没心没肺地道:“宇文兄,我总觉得青睚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宇文靖槐不明缘由,据实以告:“不错,他真身乃是一株桃花,身上带着桃香,倒也不足为奇。”   西门落笑着看了北堂珑一眼:“所以说,也有可能,此桃花,非彼桃花呢?”   “……?”宇文靖槐和青睚皆是一脸茫然。   北堂珑顿时回过味来,远远指着青睚道:“你你你……我警告你哦,给我离靖槐哥哥远一点,听见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青睚道:“你这小表妹又在发什么疯?”   “不知道。”宇文靖槐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讨论的问题上,拍拍青睚的肩膀道,“别理她了,继续。”   北堂珑眼见两人对自己不理不睬,小姐脾气发作起来,便要冲上去理论一番,忽见青睚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下意识闭上了嘴,此刻即便迟钝如她,也感觉出了周遭不同寻常的气氛。   “雾开始浓了。”西门落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咕哝了一句,他竟没有察觉,雾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弥漫开来的。   北堂珑后知后觉地搓了搓手臂道:“有点冷。”她穿的衣衫有些单薄,没想到越靠近山脚,气温便越低,待她意识到的时候,嘴唇都有些发紫了。   西门落绅士风度又发作起来,看了一眼前方毫无自觉的宇文靖槐,叹了口气,只得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北堂珑身上。   宇文靖槐看见西门落的这番举动,才反应过来,问青睚道:“你冷不冷?”   青睚侧着耳朵不知在聆听什么,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不冷。”   “你们灵修向来身子骨孱弱,还是多披一件衣服罢。”宇文靖槐说着,便要去脱自己的外衫。   “……鸟鸣。”青睚突然道。   “什么?”宇文靖槐动作一顿。   “我们的头顶上,”青睚指了指上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上面至少盘旋着上百只大鸟,尖嘴、利爪,会伺机抓人的那种。”   北堂珑顿时头皮一阵发麻,但她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除了漆黑的夜空,以及越来越粘稠的雾气,根本看不见多余的东西。   “哪里来的鸟鸣声?”北堂珑声音开始发颤,“为什么我听不见?”   “被结界盖住了。”青睚道。   “上面有结界?”西门落也抬了抬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第60章 《妖兽》   “不,结界在下方,”青睚道,“被‘盖住’的,是我们。”   这一下,连西门落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不太可能吧,我们什么时候进入结界里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确切的说,是谕天神殿的结界外溢了。”宇文靖槐神色开始凝重,“或许是之前那一阵神识波动,冲破了原本笼罩在山脉上空的禁制,导致结界外溢。”他说着,转头望向来时的方向,“按照目前这外溢的趋势,破晓之前,附近的几个镇子都会被这种雾气所包围。”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晰的鸟鸣,紧接而来是兵刃交接的嘈杂声、女子惊慌失措的呼救声,以及男子奋力施救的吆喝声。   青睚道:“大鸟下来抓人了。”   “去看看!”宇文靖槐当机立断,率先朝声音传来的方位找了过去。   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一名仙门修士与一只庞然巨兽缠斗厮杀的身影。   那人身穿将服、头戴帽盔,猛地一声长喝,纵身跃至高空,举剑便往那巨兽头顶刺去。巨兽不闪不避,一条带刺的粗壮长尾狠狠扫了过来,眼看便要将那主将拦腰掀飞出去,好在那人反应敏捷,半空持剑借势回旋,险险避开了巨兽的长尾,但同时也错失了攻击巨兽的最佳时机。   “是低阶妖兽巨尾窳,”青睚道,“皮厚肉糙刀枪不入,尾部还攻击性极强,虽然没有什么智慧,却是低阶妖兽中比较难缠的一个种群。”   西门落诧异地看了青睚一眼:“你了解得还挺多。”   “以前看过一本妖兽图志,翻到过这一页。”青睚扯谎的本事已经十分娴熟,几乎张口就来。   “又是在圣巫族总舵里面闲来无事翻到的?”宇文靖槐也不知信了几分,淡淡接了一句,“那本图志里面有没有说,这巨尾窳的弱点在哪里?”   青睚动了动嘴皮子,却反常地陷入了沉默。   西门落笑着安慰他:“不知道也不打紧,让你靖槐哥哥自行摸索便是。”   却听青睚低低开了口:“脐下三寸,一剑毙命。”   宇文靖槐没有多想,祭出长剑,飞身加入了战局。   北堂珑见西门落站在一旁摇着折扇看热闹,不满道:“你怎么不去?”   西门落理所当然道:“我是个斯文人,不会使剑,只会摇扇子,这种打打杀杀的体力活,自然是交给宇文兄去做比较妥当。”   两人对话的档口,宇文靖槐已经协助那将军斩杀了巨尾窳,随着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一阵血腥的恶臭味也随之扑面而来。   北堂珑当即便被熏得频频作呕,西门落只好拼命给她摇扇子,嘴上还不得闲:“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好好的闺房不待,跑出来凑什么热闹,现在后悔了吧?”   北堂珑听他这么一说,反而不想吐了,气冲冲道:“你以为我想么?兄长迟迟不归,本家长辈都已被软禁,我若不是偷跑出来,也要被北堂恪抓回去灭口,你倒在这里说起风凉话来!”   西门落这才想起北堂本家最近发生的那档子事,当即收了折扇道:“好好,是我失言了,这厢给你赔罪。” 第61章 《东方》   那将军收剑回鞘,朝宇文靖槐抱拳道:“多谢这位仙长出手相助,不知如何称呼?”   宇文靖槐却盯着他看了片刻,道:“你是……东方将军?”   对方一怔,也仔细打量起宇文靖槐来:“不错,我是镇守东关的主将,东方醒。你是……?”   “在下宇文靖槐,北堂家族外姓长老之子。”宇文靖槐回了一礼,不卑不亢道。   东方醒了然道:“原来是宇文公子,好久不见,我一时眼拙,没认出来,抱歉。”   西门落一听这话,立即跑过去道:“什么,原来你是东方将军?哎这雾气太重,我一时竟没认出来。”   东方醒此时也认出他来了,笑道:“西门公子,幸会。”   宇文靖槐发现东方醒虽然与他们寒暄礼数周全,但眉宇间一直笼罩着一抹愁绪,于是问道:“你是如何遇到这巨尾窳的,出了什么变故?”   东方醒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不瞒你说,我们非但遇到了巨尾窳,还同时遭遇了大型骨雕,在我全力对抗巨尾窳的时候,突然有几只骨雕破开浓雾俯冲而下,叼走了我师妹承萤,我被巨尾窳死死纠缠不得脱身,想要救回师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骨雕带走……”说罢重重叹了口气。   宇文靖槐与青睚对视了一眼,想来之前他们听见的那一声女子的呼救声,就是东方醒的师妹承萤被骨雕抓走的那一刻。   只听东方醒絮絮叨叨地道:“我那师妹,向来身子骨弱,常年被关在闺阁中养病,今年年初好不容易许了人家,想趁着出嫁之前出来见见世面,也好了却她一桩心愿。我原想着,谕天神殿左祭司大人的寿宴百年一遇,赴宴者都是仙门贵族,带她出来见见也好……哪知,到了这里才发现,处处透着诡谲,我竟护不住她!”   北堂珑心直口快,当即便开口问道:“你不是镇守边关的将军吗,怎不见你多带一些将士过来?”   西门落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谕天神殿有明文规定,边关将领不得有部将随行,否则以谋逆之罪论处。”   北堂珑咋舌道:“原来是这样吗,我以前没有听兄长说过。”   西门落想了想:“似乎……也就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有这种规定的。”   北堂珑不假思索道:“寻常仙门弟子都可结队前往,唯独对边关将领如此防备,岂不是要寒了他们的心?”   这话无人敢接,即便是西门落也不敢背后妄议,只得岔开话题道:“反正我们家也只来了我一个。”   北堂珑问道:“你爷爷呢?”   “爷爷近年身体不大好,走路都不太利索了,父亲和几位叔父都还驻守在边关,来不了,只能由我这闲人代劳了。”   宇文靖槐见东方醒一直沉默,似乎仍陷入无尽的自责,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别慌,我们既然遇上了,便结伴同行吧,也好一起帮你寻找你师妹的下落。”   东方醒勉强整理好情绪,抱拳道:“多谢诸位了。” 第62章 《蛊契》   宇文靖槐正要招呼几人继续上路,一转头,发现青睚独自一人站在巨尾窳的尸体旁,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道:“青睚,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青睚恍若未闻。   宇文靖槐突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此刻青睚的侧影,看起来似乎有些伤感。   但是怎么可能呢,区区一只低阶妖兽,能与青睚有何干系?   宇文靖槐正自狐疑,青睚已然收回神思,指着巨尾窳额间一抹焦黑的烙印,道:“你看。”   宇文靖槐凝神细看了片刻,不太确定道:“这形状……像是契印,可为什么是黑色的?”   “不同种族身上契印显现的颜色都不尽相同,仙族赤红、妖族鹅黄、灵族浅绿、鬼族藏青,而传说中的神与魔则分别是金色与银色——却没有一个族群是黑色的,还是这般焦黑的烙印。”青睚说到此处,似乎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但宇文靖槐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接口道:“是蛊契?”   北堂珑不知何时挨了过来,闻言问道:“蛊契是什么意思?”   “即非正常情况下所结之契,”西门落摇着扇子解释道,“通常我们结契,结的都是魂契,必须在一对一不受打扰的情况下,通过神魂羁绊的方式达成契约。但蛊契是通过植入蛊毒的方式,在受契人有意或无意的状态下,强行完成单向契约,优点是可以同时与很多个对象结契,也能实现群体控制;缺点是契印焦黑浮于表皮,彼此缺乏稳固的神魂羁绊,其中一方肉体消亡即契约解除。”   只听青睚继续道:“方才所言,先是巨尾窳缠住东方将军,而后骨雕空袭劫走承萤——这两者原本皆是没有智慧的低阶妖兽,却能完美达成配合,这背后,势必有人在远程控制。”   “神识波动、结界外溢、妖兽出没、蛊契控制……”宇文靖槐遥遥望向重山深处,喃喃道,“神殿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东方醒心中焦虑更甚,不知师妹承萤此刻究竟是生是死。   宇文靖槐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宽慰道:“倘若真是神殿那边出的变故,那这些骨雕劫了人,势必也是往神殿那个方向去的,这与我们的目的地不冲突,我们抓紧时间往神殿追去便是。”   东方醒一想也有道理,于是五人不再耽搁,立即加快脚程往深山处奔去。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白,浓雾虽然未散,却终究是透下了丝丝缕缕的日光,提高了几分能见度。   东方醒一边赶路,一边发现自己左手腕上用草绳系着的铃铛轻轻颤动了起来。   他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铃铛,忽地面露喜色:“响铃感应到承萤了,她一定就在附近!”   “你们听——”青睚闭上眼睛听了片刻,然后手指东南方道:“那边有兵戈之声。”   几人立即循声奔去,果然远远瞧见两个人影在浓雾中闪现,其中一人穿着与东方醒相似的铠甲,一边护着身后的女子,一边与巨尾窳来回周旋,上空还有两只骨雕扑腾着翅膀高低盘旋,似乎想要伺机下来抓人,但那铠甲将军手中挽了一把长弓,每当骨雕俯冲而下,便立即有利箭射出,逼得骨雕屡屡无功而返。 第63章 《南宫》   由于身后那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成了同伴的拖累,眼见铠甲将军以一敌三越来越力不从心,女子道:“将军,你不必管我了,自己逃吧!”   “是承萤的声音!”东方醒立即往前跑去,口中大声唤道:“承萤,是不是你——?”   “大师兄?”对方很快传来女子惊喜的声音,“大师兄,是你吗?你终于找到我了!”   宇文靖槐几人立即跟上去支援,他与东方醒这一路已经培养出了默契,知道对付巨尾窳需双人配合一击命中,于是一个负责吸引巨尾窳的注意力,一个负责绕路偷袭,很快便将这只巨尾窳解决掉了。   那铠甲将军压力骤减,顿时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两只骨雕上,搭弓上箭,例无虚发,很快便将上空的两只骨雕也射了下来。   北堂珑与西门落看傻了眼,赞叹道:“这位将军好神的箭法!”   铠甲将军这才朝众人看过来,抱拳道:“多谢诸位出手相助。”声音虽有些沙哑,但却明明白白是女子的声音。   “咦……”北堂珑刚要说什么,却被西门落一把捂住了嘴巴,笑眯眯地打招呼道:“原来是南宫将军,失敬失敬!”   东方醒一听这称呼,先是一怔,而后仔细打量对方,神色复杂道:“你是……南宫岐?”   南宫岐并未反驳,只是朝他点了点头,淡淡道:“幸会。”   东方醒看了看承萤,又看向南宫岐:“你们怎会……”   承萤道:“之前我被骨雕劫走,好在遇上了南宫将军,她一箭将骨雕射了下来,这才救了我。大师兄,我们可要好好感谢南宫将军!”   “是是,应该的……”东方醒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正要进一步表达谢意,却被南宫岐抬手制止了。   “东方将军不必言谢,”她神色平静而疏离,望着东方醒的目光冷淡得近乎冷漠,“一命换一命,两不相欠罢了。”   承萤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东方醒却将她拽到一旁,低声询问她是否受伤。   承萤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东方醒回头看了南宫岐一眼,脸上的表情愈发纠结了起来。   眼见这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青睚即便再如何想置身事外,此刻也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好奇心,往宇文靖槐身边靠了靠,低声问道:“他俩什么情况?”   宇文靖槐微微耸肩,表示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南宫岐似乎并没有要融入他们的打算,独自一人整理好随身弓箭,便打算继续上路。   “南宫将军,”倒是西门落开口叫住了她,“此行前路凶险,不如与我们结伴同行如何?”   “不必……”南宫岐刚要拒绝,便听西门落继续道:“方才你也看见了,这一路上都是骨雕与巨尾窳配合行动,一个人是很难应付的,但如果是你负责对付骨雕,宇文兄和东方将军负责对付巨尾窳,就会变得有效率得多,你认为呢?”   南宫岐停下了动作,垂眸似在艰难抉择。 第64章 《女将》   西门落朝北堂珑投去一个眼神,北堂珑意会,立即跑过去挽住南宫岐的胳膊道:“南宫姐姐,你就留下来与我们同行吧,他们几个臭男人总是欺负我,有你在,我也好多个靠山嘛。”   这一句话顿时将在场所有男人都得罪了,但此刻也只能背下这口锅。   南宫岐沉默了片刻,有些僵硬地从北堂珑手中将胳膊抽了回来,低哑着声音道:“我……身上血腥味重,别脏了你的手。”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道她是妥协了。北堂珑哪里肯放手,当即兴高采烈地搂着她道:“南宫姐姐,你知道吗,其实我从小就特别崇拜你!”   南宫岐一怔:“你崇拜我?”   “是啊,听我娘说,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你就已经当上将军了,是不是真的啊?”   南宫岐默默推算了一下她的年龄,颔首道:“那会儿我应该是随父出征吧,只能算个副将。后来父兄都死在了战场上,我不得已,才临阵挂的帅。”   青睚默默听在耳中,猜想她说的父兄战死之事,应当是两百多年前那场大规模的妖鬼联盟入侵战役。   当时他还是一抹游离于六道之外的残魂,自然无法亲见,更不曾参与。但在附身黎密之后,他曾在茶坊酒肆的说书人口中听到过一些片段,说是一位妖族长老想要复兴妖族荣光,而鬼族当时的鬼王也想要在仙界丰饶的资源中分一杯羹,两人一拍即合,于是结成临时同盟,由仙界南部入侵,长驱直入,一直打到南宫家族所镇守的南门关,而后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攻守拉锯战。   期间南宫家族折损了好几名将才,其中便有主帅南宫岳,以及南宫家的嫡长子南宫辰。南宫辰除了妹妹南宫岐,原还有一个弟弟,但小弟年幼,无法担起重任,只得由已经上过战场的南宫岐临危受命,率领全体南宫家将严防死守,并且找准时机巧妙地使了一个离间计,瓦解了妖鬼两族之间的信任,而后再逐个击破,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非但亲手斩杀了那位妖族长老,还逼得鬼族内讧易了主。   新任鬼王上位后,便自退五千里,并承诺有生之年不会再犯。南宫岐自此一战成名,成为四大将族中当之无愧的女将军。   回想起这段历史,虽然最终以妖鬼两族大败而告终,但青睚对南宫岐此人却没有什么成见,那位妖族长老不过是借着光复妖族的名义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未成气候便草率开战,凭白折损了不少妖族战力,最后更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一行人原地休整了片刻,便继续结伴往神殿的方向而去。这一路又遇上了不少低阶妖兽,果如西门落所言,南宫岐与东方醒、宇文靖槐三人配合无间,手法越来越熟练,斩杀妖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如此徒步行走了大半日,雾气不见丝毫消散,山路却越来越崎岖险峻。 第65章 《哨音》   因为不能靠御剑飞行来缩短脚程,最先支撑不住的便是北堂珑了,好不容易挨到歇息,她便一屁股坐在路旁的木桩子上,揉着满脚的水泡欲哭无泪,百般羡慕身边那个累了便能让自家师兄背着走的承萤,心想要是也有个人能背着自己……   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宇文靖槐,然而此刻她的靖槐哥哥却在和青睚等人商量接下来的行走路线,压根就没往她这边瞟过一眼。   北堂珑心里相当不服气,青睚在这一行人当中受到的关注度是不是过高了一些,不论是宇文靖槐还是其余几人,似乎都会倾向于聆听青睚的意见,可他不就是个看过妖兽图志的灵修而已吗?   北堂珑一边不服气,一边还是忍不住往那群人身旁挪了几步,便听见青睚平淡的声音陆陆续续传入耳中:“……不知你们发现了没有,从一个时辰前开始,骨雕的数量开始递减了。”   南宫岐点头道:“确实如此,刚开始至少有两到三只骨雕同时配合巨尾窳行动,后来变成了标配的二对一,再后来是一对一,到了现在,只有巨尾窳还时不时地神出鬼没,骨雕几乎很少出现了——难道那些骨雕都被杀光了?”   “杀光是不可能的,”宇文靖槐道,“骨雕有空中优势,又有浓雾做掩护,杀一只骨雕可比杀一只行动迟缓的巨尾窳要难的多——更何况,并不是人人都像南宫将军这般箭无虚发一射一个准的,我倒觉得,这一路上巨尾窳还比骨雕死得更多一些。”   西门落道:“那为何骨雕们都渐渐消失不见了呢?”   东方醒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是被幕后控制之人召回去了,或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它们去做?”   趴在东方醒背上的承萤插了一句:“比如说,围攻谕天神殿之类的。”   青睚“噗嗤”一声笑了:“骨雕只是低阶妖兽,攻击力太弱,就算数量再多也没有用。谕天神殿里随便一个结界禁制便能将成千上万的骨雕同时引爆。”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同时朝他看了过来,宇文靖槐道:“你去过神殿?”   “……没啊。”青睚声音有点发虚。   “那你如何会说得这般笃定?”宇文靖槐道,“又是哪本书上看的?”   青睚只好瞎扯:“圣巫族的族长去过,他把他看到的神殿模样讲给我听,我就……在那基础上自己稍微脑补了一下。”   宇文靖槐的思路果然成功被他带偏,点头道:“谷族长果然见多识广,我还是小瞧了他。”   正说话间,重山深处传来一阵接着一阵清亮的哨音,此起彼伏,互相呼应。   承萤小声问道:“大师兄,这又是什么怪物?”   “这应该不是怪物,”东方醒安抚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是我仙门使用的信号。”   “是黎山剑派的降妖哨,”南宫岐道,“早年我随父出征,偶遇黎山弟子,曾与他们并肩作战过一回,当时就看到他们使用这种奇特的哨音降服了一群低阶妖兽,至今还令我印象深刻。” 第66章 《黎山》   宇文靖槐听闻“黎山”二字,下意识回头看了青睚一眼,但见青睚正全神贯注望着南宫岐,似乎对她所说之事十分感兴趣。   北堂珑好奇道:“用哨音就能降服妖兽?真有这般厉害?”   “这你就不懂了吧?”西门落一展折扇,得意道,“自从千年之前打败妖族之后,所有妖族俘虏都被驱赶到了黎山剑门关以北的那片荒凉之地,黎山剑派原本只是负责镇守黎山要塞,阻止妖族俘虏强行越境,但在与这些妖族经年累月的实战过程中,他们发现通过某种频率的哨音,能够干扰或压制部分妖族的神识和魂力,以此达到以少胜多甚至不战而胜的强大战绩。”   西门落说到此处,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我记得谕天神殿里圈养着的那条水龙,便是黎山派在几百年前一次寿宴上献给左祭司大人的贺礼,听说那水龙来历不凡,在妖族战败之前,他还曾做过他们妖皇的御前侍卫呢!”   “啪——!”冷不丁传来一声脆响,惊得北堂珑差点跳将起来。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青睚折断了手中的一根枯枝。   北堂珑拍了拍胸口道:“青睚,你好端端的折那枯枝做什么,吓死人了。”   “哦,”青睚面无表情道,“有点冷,本想生个火。”   “冷吗?”宇文靖槐想起之前他原本想脱了外衫给青睚御寒的,却因别的事打了岔,于是再次将外衫脱了下来,给青睚披在身上,道,“先披件衣服将就一下吧,火就别生了,免得又引来妖兽。”   青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垂着双眸,不知在想什么。   宇文靖槐以为他在为自己与生父相认之事而烦忧,低声宽慰道:“你若心急,我们就此找过去,兴许正巧便能见着你父亲了。”   青睚也正想与这黎山剑派的人打个照面,于是便点头应了。   宇文靖槐于是对众人道:“不如我们循着哨音找过去,与黎山派弟子汇合,他们对付这种妖兽比较有经验,跟着他们,我们便安全了。”   东方醒点头道:“此言有理。”   北堂珑见宇文靖槐全程都在照顾青睚,心中醋意大发,发作道:“要去你们去,反正我不去!”   西门落道:“喂你这时候发什么小姐脾气,你要真不想走,我们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让那巨尾窳一口吞了你!”   北堂珑又生气又害怕,带着哭腔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西门落说着,率先往前走去。   北堂珑慌了神,仿佛这群人下一刻便要消失不见,立即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西门落,你等等我!”   “你这不是跑得挺快的嘛,要不咱俩玩个游戏……”   “谁要跟你玩游戏!”北堂珑的哭腔逐渐远去。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东方醒轻笑了一声:“他俩看着挺配。”   “但愿吧。”宇文靖槐摇了摇头,携青睚往前走去。   东方醒看了一眼南宫岐,南宫岐也正朝他这边望过来,两人之间又莫名生出几分尴尬。   东方醒道:“要不你……”   南宫岐看了一眼在他背上的承萤,淡淡道:“你们走前边,我断后。” 第67章 《驻扎》   东方醒原本是不习惯让女子落于自己身后的,但想到自己还带着承萤,若走在最后,一旦遭人伏击,最先受伤的便是承萤,当下只能低低道了一声谢,迈步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众人望见迷雾之中渐渐透出模糊的火光,还伴有隐约的说话声,似乎前方聚集了不少人。   北堂珑欣喜道:“我们找到了,他们一定就是黎山剑派的人!”   其余人也都露出了松快的表情,加快了脚步往火光之地走去。   宇文靖槐走了几步,发现青睚并未立即跟上来,于是回头去看,却见青睚凝眉望着那片火光,面有疑色。   他便退回青睚身旁,问道:“怎么了?”   青睚收回视线,犹豫了片刻,道:“没什么。”   宇文靖槐第一反应是青睚近乡情怯,担忧生父不肯认自己。但仔细一想,凭他这两日与青睚的进一步接触,总觉得青睚心里揣满了秘密,不能用一句简单的“近乡情怯”能解释得通的。既然青睚没有要与他分享这些秘密的意愿,他也没有什么立场追根究底。   “那便走吧。”宇文靖槐压下心底疑虑,揽着青睚的肩膀一同往前走。   行不多时,他们果然找到了黎山剑派的临时驻扎地。   这是一处山坳平地,三五步设一顶帐篷,里面不但有他们本门弟子,还收容了不少半途遇上或是投靠而来的各派弟子,其中有些弟子因在与妖兽打斗的过程中受了伤,黎山派还专门安排了几名弟子为这些伤患分发药品、包扎伤口,照顾得无微不至。   东方醒一行人向一名弟子表明了身份,很快便被引入一顶帐篷中休息,同时还有另外两名弟子前来为他们检视伤口。   宇文靖槐叫来其中一名弟子,低声道:“请问,贵派可有一位前辈姓黎,名浩轩?”   他身侧的青睚闻言立即朝他望了过来,刚要张嘴说什么,宇文靖槐先一步按住了青睚的手,示意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青睚于是闭上嘴保持了沉默。   那弟子先是一怔,随即道:“您认得我们师叔?”   宇文靖槐一看有希望,于是问道:“他可在此处?”   “在的,您是——”那弟子将宇文靖槐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生出了一丝警惕。   “我是北堂家族的外姓长老之子,”宇文靖槐略略行了一礼,“此番寻来,有些要紧事,希望能与他当面一叙。”   那弟子见他言谈得体、气度不凡,便不疑有他,回礼道:“这位仙长请稍后片刻,我这便去通报师叔。”说罢快步奔了出去。   青睚其实并没有打算这么快便惊动黎浩轩,但见宇文靖槐时时刻刻惦记着他这件“要紧事”,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也便只能由得他去。   此事另一侧传来另一名弟子的声音:“南宫将军,您受伤了?”   众人闻言望了过去,只见南宫岐捋起左手衣袖,看了一眼手肘上一道狭长的抓痕,现在还残留着淋漓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第68章 《八卦》   南宫岐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问道:“这附近可有水源?我想先清洗一下伤口再包扎。”   “有的,”弟子赶紧道,“此处往东五十步外,有一处山泉。”   “多谢。”南宫岐朝他点了点头,便自行走出了帐篷。   东方醒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关注这边,见南宫岐独自一人离开,目送她走出很远,似乎有些不放心。   承萤附在他耳畔道:“师兄,南宫将军手上那伤,应是之前为护我而受的,当时我没有及时觉察,现在想来……十分过意不去,我想去当面跟她道声谢。”   “应该的,”东方醒拍了拍承萤的肩膀,“不止是你,我也该郑重跟她道谢,我同你一起去吧。”   说着,两人相携出了帐篷。   待那黎山弟子也离去之后,帐篷里只剩下宇文靖槐一行四人,北堂珑看了看宇文靖槐,又看了看西门落,忍不住问道:“你们发现没有,东方将军和南宫将军之间,总感觉气氛怪怪的,还有那个承萤,也有点奇怪。”   西门落又习惯性地将折扇打开,神秘莫测地一笑:“我这里有个隐藏多年的大八卦,要不要听?”   北堂珑横了他一眼:“要讲就快点讲,莫要卖关子。”   西门落清了清嗓子道:“话说我们四大将族,早在圣仙册封之初,便有两两婚配的传统——就像我们西门家与北堂家喜欢从对方的家族中挑选女婿或儿媳一样,东方与南宫两家也有多年姻亲之好。”   北堂珑立即抓住了重点,睁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东方将军和南宫将军……他们是有婚约的?哇,一点都看不出来啊,这两人遮掩得可真够严实的!”   西门落摇了摇手指:“不不,纠正一下,是曾经有过婚约,后来,取消了。”   北堂珑一怔,就连一旁竖着耳朵听八卦的青睚也忍不住问道:“为何?”   “那是发生在两位将军年少时期的一件事——那时候战事不多,圣仙大人也还健在,每隔几年便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召集几大将族里年轻的一辈聚在一起玩儿,包括我在内,东方醒、南宫岐,还有北堂延,我们那时候关系比较熟络,南宫岐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因为自小性格直爽,在同龄的女伴中显得格格不入,反倒与我们男孩子比较玩得来。   “但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东方醒身边总是出现一个小跟屁虫,就是他的承萤小师妹,这小师妹谁也不粘,就粘东方醒,东方醒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胆子还小,动不动就哭鼻子,搞得我们几个都不太玩得尽兴,言语间便开始有些抱怨,建议东方醒不要再带着他的小师妹了,东方醒一听这话就黑脸,宁愿得罪我们几个弟兄,也不能让他那小师妹受丁点委屈。”   北堂珑蹙眉道:“我怎么嗅到了一丝三角恋的狗血之气。”   西门落哈哈一笑,没有反驳。   北堂珑不甘心道:“可是南宫将军……我是说,岐姐姐不是跟他有婚约吗,他这般明目张胆护着他小师妹,岐姐姐就没什么表示?” 第69章 《报恩》   “南宫岐心里如何想,我一个外人不好瞎猜。不过刚开始,南宫岐确实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西门落顿了顿,继续道,“那会儿东方醒和南宫岐虽有婚约,但私下接触的机会也不比我们多,平时我们都跟随家族镇守边关,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机会见一面,若非听长辈说他俩有婚约,我还真没看出来,南宫岐对东方醒,与对我们几个有什么不同。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北堂珑凑过来道:“什么事?”   “有一次,起因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好几个同伴一起落了水。当时东方醒是第一个跳入湖中救人的,很快他便将南宫岐救上了岸,然后跳入湖中救了他的小师妹,又协助别人救了其余几名同伴。”   北堂珑掩嘴笑道:“关键时刻他最先救的居然是岐姐姐吗?这反转也太……就算他们两人原本没有婚约,冲着这份救命之恩,岐姐姐也该感动到以身相许了吧?”   “你先听我说完,”西门落摇着扇子道,“没错,谁都认为这应该是个皆大欢喜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但就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南宫家向东方家提出解除了婚约。”   北堂珑惊呼:“这是为什么?!”   “很多人都不理解,”西门落耸了耸肩,“我也不理解。”   宇文靖槐终于插嘴道:“当时他二人年纪都不大,两大家族定下的婚约,岂是他们说解除就解除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西门落笑了笑,“南宫岐这人呐,从小便是出了名的倔强性子,连她父兄也奈何她不得,之前两家定下婚约,势必是征得她本人同意的,后来出了变故,她改变了主意,一心想要解除婚约,她父兄是丝毫办法也无。”   北堂珑道:“那东方家那边,就这么答应了?”   “听说刚开始东方家的长辈是无论如何不愿意接受的,但后来东方醒自己出面接下了这封退婚书,这件事才总算是尘埃落定。”   北堂珑原本以为有大八卦听可以解她心中疑惑,没想到听完之后,疑惑更甚,搅得她抓心挠肝般郁闷:“说到底,岐姐姐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这不合逻辑啊!”   青睚幽幽道:“你又怎知,她这是恩将仇报?”   北堂珑以为青睚是在与她抬杠,气冲冲道:“这难道还不算是恩将仇报?”   “你是否还记得,之前我们在迷雾中遇到南宫岐,她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护承萤周全,事后东方醒向她道谢,她是如何说的?”   北堂珑疑道:“他们有说什么吗?我没注意啊。”   宇文靖槐接口道:“她说,一命换一命,两不相欠。”   “她的意思是,她这一次救下承萤性命,是为了报答当年东方醒救她的恩情?”北堂珑百思不得其解,“可既然不是恩将仇报,她当年又为何要退婚呢?”   “有时候报恩,未必就要以身相许,即便你愿意许,别人也未必愿意受。”青睚淡淡道,“所谓‘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姻缘佳话,不过是话本子里天真幼稚的幻想罢了。” 第70章 《遗志》   北堂珑听得有些忡怔,沉默片刻才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青睚道,“南宫岐年少时便有这般格局与胆识,倒是教我刮目相看了——难怪日后她能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独挑大梁,继承父兄的遗志。”   宇文靖槐听了这话,转头向他看去。   青睚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人小鬼大,”宇文靖槐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自己才多大呢,就敢对别人这般评头论足?”   “……”青睚表情空白,差点憋出一口老血。   .   却说南宫岐找到山泉所在之处,就着远处照明的火把光线清洗了一下伤口,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谁?!”她压低声音喝问。   “是我。”答话的是东方醒。   南宫岐定睛细看,不仅是东方醒,还有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承萤。   承萤平日里鲜少与陌生人打交道,此刻见了南宫岐,打好的一肚子腹稿顷刻间又忘得干净,站在那里讷讷不得言。   东方醒只好替她道:“南宫将军,承萤此番是专程来向你道谢的。不知你……伤势如何?”   “伤得不严重,”南宫岐淡淡道,“多谢二位关心。”   承萤这才鼓起勇气道:“南宫将军,我来为您包扎吧?”   南宫岐却已经放下衣袖遮住了伤口:“不必了,一点小伤,我自会处理。”   承萤一时有些词穷,回头看了东方醒一眼,东方醒不明所以,只是朝她笑了笑。   承萤低声道:“大师兄,我还有些话要同南宫将军说,你……你且走远一些。”   东方醒一怔:“我也听不得?”   “听不得。”承萤推了推手,急着赶他离开。   东方醒有些无奈,只得退至远处,假装欣赏夜景。   南宫岐想不到承萤会单独与她说话,不解道:“承萤姑娘,你有何事……?”   “南宫将军,”承萤斟酌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我这人,从小便胆小怕事、性格内向,开慧得也很晚,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过得浑浑噩噩的。”   南宫岐微微蹙起眉,不太能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   只听承萤继续道:“小的时候我喜欢粘着我娘,我娘去世后,师父将我捡回去养,整个师门里能够像我娘一样耐心哄着我的,只有我大师兄,所以我就想当然地,一心一意地粘着师兄。”   南宫岐垂下眼眸,她略微能跟上承萤的思路了。   承萤道:“那时候我是真的不懂事,也不想太懂事,大师兄宠着我、惯着我,我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大师兄原本是有婚约的,只不过……好像被我给搅黄了。”   南宫岐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知该给什么表情。   承萤接着道:“后来无数次我都在想,假如……当时我能够懂事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坏了大师兄的姻缘了……”   南宫岐突然打断了她:“今年年初我母亲来信,说你与我们家子钦定了亲?” 第71章 《长大》   承萤一怔,随即答道:“是。”   南宫岐盯着她看:“你喜欢子钦么?”   “喜欢。”承萤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有多喜欢?”南宫岐依然盯着她不放。   承萤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南宫岐和缓了一下语气,道:“抱歉,我的意思是,子钦和你大师兄比起来,你更喜欢哪个?”   “都喜欢,但不是一样的喜欢。”承萤想了想,道,“大师兄,就像我亲哥哥一样。但是子钦,我看见他,有时候会紧张。”   南宫岐挑了挑眉,没有再追问。   承萤道:“我明白,你是怕我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以前我也从未将大师兄拿去跟别的什么人做比较,在我的心里,他就是我的全部。但是自从认识了子钦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喜欢是分很多种的。”   南宫岐看了看远处东方醒的背影,道:“你这番话,同你大师兄讲过么?”   “讲过。”承萤点了点头。   “你大师兄怎么说?”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我终于长大了。”   南宫岐微微一哂,没有再问。   承萤道:“南宫将军,其实这一次,是我求着大师兄带我一起出来的。别人以为,我只是想在嫁人之前出来见见世面,但其实,我是因为听说南宫将军也会来,才想着一定要来见见你,当面将误会说开……”   “谢谢你,”南宫岐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子钦能娶你为妻,是他的福分。”   承萤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那我大师兄他……”   “不过,”南宫岐道,“我跟你大师兄之间,没有误会。”   承萤脸上笑容一滞:“什么意思?”   “当年解除婚约,只是因为我与他没有缘分,不关旁人的事。”南宫岐道,“所以,你也无需内疚,开开心心嫁于子钦便可,我预祝你们,百年好合。”   此时东方醒已经往她们这边走了回来,问道:“承萤,你们谈完了吗?”   承萤还陷入方才的冲击中没能回过神来,后知后觉道:“谈……谈得差不多了。”   “那你先回帐篷去吧,”东方醒道,“我同南宫将军还有话说。”   “哦,好。”承萤走出几步,又不太放心地回头看了看两人,见东方醒挥手赶她走,才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两人目送承萤走远,南宫岐才淡淡揶揄道:“方才你小师妹让你避嫌,你却在远处偷听,这是正人君子干的事?”   东方醒苦笑了一下:“我小师妹心思重,我担心……”   “担心我将她欺负了去?”   “不不……”   “大舅子如此放心不下,看来日后我家子钦可有苦头吃了。”   “不敢不敢,有你这位大姑子坐镇,我哪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气氛一度陷入了僵局。   东方醒轻咳了一声,重拾话题道:“当年你坚持退婚,我原以为,你心中另有其人。但这么多年过去……难道是我猜错了?”   南宫岐诧异看他:“你以为我心里有人?”   “难道不是么?”   “我岂是那三心二意之人?”南宫岐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若真有了人,又怎会答应这桩婚约?” 第72章 《将就》   “是啊,你若没有人,又为何退婚?”东方醒略微一顿,“难道真如承萤所说,你是误会我与承萤……”   南宫岐反问:“难道那时候你就对承萤没有任何想法?”   东方醒噎了一下:“刚开始……我确实是拿她当妹妹看待的。我也是言而有信之人,既然与你有了婚约,我自然不可能再对别的女子有非分之想。”   “那后来呢?”   “后来……在你退婚之后,我确实想过,倘若承萤一直这样离不开我,我便永远陪在她身边,也无妨。”   南宫岐露出一丝苦笑:“别人都不理解我为何要退婚,都说我恩将仇报,只有我自己明白——欠你的恩情,我可以还,但唯独婚姻大事,我不想对自己将就。”   东方醒一听这话,不服道:“你我门当户对,怎么就‘将就’了?”   “东方醒,你是众人眼中无可挑剔的正人君子,是长辈眼中优秀的继承人,是师妹眼中温柔的兄长,是将士们眼中无可替代的主心骨——你的心里或许能容下很多东西,有家族大义,也有孝悌温情,但唯独,没有我。”   东方醒不解道:“怎会……”   “往事如烟,多说无益。”南宫岐打断了他,“往后你仍是一家之首,我仍是一军之将,你我都有各自要完成的使命——今日,便言尽于此吧。”   .   却说青睚一行人所在帐中,不多时便有一名黎山弟子带着一位长者进入篷内,指了指宇文靖槐道:“师叔,便是这位仙长寻你。”   那位长者将宇文靖槐上下打量了一番,谨慎道:“恕我眼拙,敢问这位是……”   “晚辈宇文靖槐,北堂家族外姓长老宇文骞之子。”宇文靖槐行了一礼,谦逊道,“此番求见黎前辈,乃是——”   他说到此处,故意略一停顿,看了一眼身旁那位引见的弟子。   黎浩轩意会,对那弟子道:“这里有我处理便可,你自去忙吧。”   那弟子于是应声退了出去。   黎浩轩继而看向宇文靖槐:“宇文公子,现下你可以说了吧?”   宇文靖槐则看向身侧的青睚,朝他鼓励性地笑了一下。   黎浩轩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青睚身上,先是露出迷惘之色,随后眉心微蹙,不可置信般,将青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青睚自袖间取出一枚玉坠,双手递到黎浩轩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这是娘的东西,您……您认得么?”   黎浩轩几乎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接,却在半途堪堪止住,目光在那玉坠上流连了一番,而后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挪回到青睚脸上。   “不好意思,”他声音滞缓道,“我不认得这玉坠,这位小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黎浩轩说完这句话,朝两人客客气气地行了半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前辈……”宇文靖槐还欲叫住对方,却被青睚拽住了衣袖。   宇文靖槐生怕青睚伤心,安慰道:“你父亲与你母亲分别多年,一时未能认出当年所赠的定情信物,也是情有可原。” 第73章 《喝水》   青睚摇了摇头:“方才我观他神色,分明是认得此物的。”   “他认得?”宇文靖槐一怔,“那他为何……”   青睚叹了口气,看向宇文靖槐:“不是天底下每一对有情人都会终成眷属,也并非每一个生命的诞生,都是爱情的结晶——譬如我,据我母亲说,当年她与父亲只是露水姻缘,父亲甚至都没有与她结契。或许那枚玉坠,根本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不过是我母亲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宇文靖槐沉默片刻,道:“既然你能想得这般通透,我便也不再劝什么了。仔细想来,即便你父亲愿意认你,黎山剑派是否同意将你纳入宗籍,也还两说。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接纳了你,日后也未必会善待与你。   “如今的仙门,越是名门贵族,越喜欢以联姻的方式捆绑利益,贵族小姐尚且被当做缔结盟约的工具,更何况如你这般血脉不纯的灵修后代,别说联姻了,直接被当做礼物送给对方做契灵都有可能……如此想来,这生父当真是不认也罢,免得日后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还不得善终。”   青睚听得哭笑不得,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宇文靖槐已经自行脑补了一万字深宅大戏,好话歹话全被他一人说尽。   只听宇文靖槐继续道:“你也不必因此而伤心难过,若是实在没有去处,不如随我……”   他话未说完,忽见北堂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强行插入两人之间,口无遮拦道:“原来你是仙灵混血的私生子,难怪长得仙不像仙,灵不似灵的。”   宇文靖槐斥道:“珑儿,不得胡言!”   北堂珑根本不怕他,接着道:“不过看在你是靖槐哥哥契灵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接纳你,只要日后你乖乖听我的话,我还是可以与你和睦相处的。”   青睚知道她又开始臆想嫁给宇文靖槐的美好生活了,兴致缺缺不太有心情怼她,倒是宇文靖槐听不下去了,伸手一拍她脑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一边呆着去。”   北堂珑跺脚道:“靖槐哥哥,我是认真的!”   此时,之前引黎浩轩过来相见的那名弟子去而复返,手中提了一壶水,捧了一叠木碗道:“抱歉,之前招待不周,有所怠慢,几位仙长可要饮水?”   原本摇着扇子闭眼假寐的西门落,一听这话立即跳起来道:“本公子正觉得喉咙发干,给我来碗水喝。”   那名弟子于是笑容可掬地给西门落倒了一碗,北堂珑左右无事,便也去讨了一碗。   那弟子环顾了一下帐内,视线落在青睚和宇文靖槐身上,走过来道:“两位需要水么?”   宇文靖槐尚未开口,青睚已经替他答了:“我们刚在外头饮了水,暂时不渴,多谢。”   宇文靖槐狐疑地看了青睚一眼,却也没有开口反驳。   那弟子也未强求,想了想,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瓷瓶子,道:“这是我们黎山派自行研制的药丸,服用之后会散发出某种气味,混淆妖兽嗅觉,在一定程度上能避免受到妖兽的攻击。” 第74章 《吃药》   “还有这种好东西?”北堂珑经过之前那一路波折,已经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一听有这种神药,立即跑来讨了一颗,看也不看便就着碗里的水囫囵吞了下去。   那弟子又将药瓶往青睚和宇文靖槐面前递了递,笑道:“二位也提前服用一颗吧,此去谕天神殿还有一段距离,中途难免再受妖兽侵扰,服了这药,也好有备无患。”   “既然如此,那便先行谢过了。”青睚微笑着接过两颗药丸,一颗塞入自己口中,一颗递到宇文靖槐嘴边。   宇文靖槐原本要伸手去接,青睚却避过了他的手,执意要亲自送入他口中。宇文靖槐抬眸看向青睚,发现青睚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眼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那弟子见两人行为暧昧,料想关系颇为亲密,也不好继续在这儿杵着,道了声“告辞”,便退了出去。   青睚便趁着那弟子转身的空档,虚虚做了个喂药的动作,却又将药丸收了回去。   宇文靖槐差不多猜到了青睚的用意,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凑近他耳边低声问道:“既然这般谨慎,那你的那一颗呢,不会真吞了吧?”   青睚张了张口,舌尖一抵,便将之前那颗药丸吐了出来。   此时帐帘一掀,南宫岐与东方醒先后走了进来,东方醒手中还拿着两颗药丸,道:“之前在帐篷外头遇到一名黎山弟子,非拦着让我们吃药,说是能混淆妖兽嗅觉,我不好意思拒绝,便讨了两颗来——你们都吃了么?”   北堂珑道:“我吃了,不管效果怎么样,吃了总比不吃好。”说罢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一旁的西门落,一拍脑袋道:“哎呀,糟糕,我忘记帮你也讨一颗了,你是不是没吃?”   南宫岐对东方醒道:“我不妨事,将我那颗让给西门公子吧。”   西门落摇着扇子笑道:“我也不妨事,只要你们别轻易丢下我便可。”   两人正推让间,北堂珑突然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西门落就在她身侧站着,原本要伸手去扶她,不料这一瞬间自己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乏力起来,便眼睁睁看着北堂珑意识全无地倒在了地上。   眼见西门落也要被北堂珑拖倒在地,东方醒和南宫岐几乎是同时动作,一个扶住了西门落,一个将北堂珑从地上托起身。   宇文靖槐先去探了探北堂珑的脉象,道:“脉象平稳,应不是中毒。”   众人又去看西门落,西门落手中扇子早已脱落,但意识尚能保持清醒,有气无力道:“我……使不上劲了……”   青睚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丸,道:“这药果然大有问题。”   南宫岐狐疑道:“但是西门公子不是没有吃那药么?”   青睚看向西门落:“但是他之前喝了水。”   宇文靖槐转头去找那两只盛水的碗,西门落因为口渴,早已将水饮尽,但北堂珑那碗中还残留着小半碗水,他四下里看了看,最后从北堂珑发间抽出一根银簪,插入水中测了测,并未测到毒素。 第75章 《疑点》   “应该不是投毒,”青睚猜测道,“或许是某些不伤身的药物,但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人的行动。”   宇文靖槐点头表示同意,他看了看北堂珑,又看向西门落,“我猜测,水和药丸中掺入的药物成分相似,西门公子只喝了水,但珑儿又喝了水,又吃了药,两相叠加之后,药性更甚,所以发作起来也更为迅猛。”   东方醒环顾众人道:“你们都吃了药吗?”   “我和青睚都没吃,”宇文靖槐摸了摸青睚的脑袋,“亏得青睚警惕心强,留了一手。”   东方醒又道:“那承萤呢?”   其余人这才发现帐篷里并没有承萤的影子,宇文靖槐道:“承萤姑娘不是与你一同出去的么?”   东方醒懊恼道:“是我太过疏忽了!我没有料到这黎山派弟子竟会暗中下黑手,我以为到了这里便安全了,便让她一个人先回来了!”   他说罢便要出去寻人,南宫岐一把拽住了他:“你先冷静,既然黎山派有问题,你这般冒失出去寻人,只会落入他们的圈套,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东方醒焦急道:“这还让我如何冷静?承萤从小身子孱弱,就没习得什么功法防身,如今她下落不明,我怕她……”   “应该还不至于就丢了性命,”宇文靖槐道,“倘若黎山派是想用药物控制住我们,那承萤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姑娘,他们也不至于就直接要了她的命,应当也是被囚在了什么地方罢了。”   东方醒这才稍微冷静了一些,问道:“那此事该如何从长计议?”   青睚又看了看西门落和北堂珑的状况,道:“如果服下这药,只是让我们浑身乏力或者神志_娇caramel堂_不清的话,我们不妨先遂了他们的愿,然后见机行事。”   南宫岐点头道:“我同意,我们须得先摸清楚他们的动机和目的,才好伺机反击。”   几人于是模仿西门落的状态,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   宇文靖槐与青睚挨得较近,低声问道:“你是因何怀疑他们的水和药物有问题的?”   “疑点有三,”青睚道,“首先,他们在黑夜中安营扎寨,还肆无忌惮地使用火把照明,这本身就有些不同寻常——既然他们能研发出药物混淆妖兽的视听,难道不知道,火光才是吸引妖兽最致命的因素么。”   宇文靖槐想起之前赶路的时候,他还提醒过青睚,不要用枯枝生火,会引来妖兽,不想此刻倒是自己忽略了这些反常的细节。   “这是其一,”青睚接着道,“其二,你不觉得黎山派此次带出来的弟子人数,有些过多了么?我方才粗略数了数,帐篷外岗哨处便有二十余人,还有其他帐篷内我们看不到的,总计可能不下百人——虽说寻常门派参加神殿宴席不似军队那般受到严格的人数限制,但我们一路走来,有哪家门派会带这么多弟子,这是来贺寿的,还是举家搬迁?”   宇文靖槐无声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一点他之前也留意到了,只不过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如何让青睚与生父相认的事情上,却没有深思这背后的可疑之处。 第76章 《掣肘》   “那么第三点呢?”宇文靖槐问。   “第三,”青睚顿了顿,道,“不知你有没有留意听过他们的哨音?”   “哨音?”宇文靖槐仔细回忆了一下,道,“我不太通晓这些,所以不曾仔细留意……怎么,难道你还能听懂这个?”   青睚噎了一下,他总不能直接说,因为自己是妖,所以能清晰地分辨他们的哨音究竟是降妖还是驭妖,只能含糊道:“倒不是能听懂,只是我对声音比较敏感,所以……就觉得他们的哨音似乎有些问题。”   这话并未引起宇文靖槐的怀疑,他知道灵族与妖族在千年之前本为一家,相互间或许有某些共通之处,倒也情有可原。   他还想再说什么,帐篷外传来了刻意压低的纷沓的脚步声,躺倒的众人相互看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便有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为首的便是方才为他们送药的那名弟子,其身后还跟着黎浩轩和其他几名弟子。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满意地笑了笑,而后朝黎浩轩躬身道:“师叔,文庆已按照您的吩咐,将这些人全部药倒了。”   “嗯。”黎浩轩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几人,目光落在青睚身上,面色看不出喜怒。   后头跟着的一名弟子小心翼翼问道:“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名叫文庆的弟子似乎在这一众弟子中地位颇高,吩咐道:“东方醒与南宫岐两位将军且留着,师父有大用。其余几个……”   黎浩轩接口道:“这西门家的小公子,还有北堂家的小女娃,或许能对他们本家有所掣肘,暂且关在一处罢。”   “是。”几名弟子领命,两两一组将东方醒、南宫岐、西门落和北堂珑分别抬了出去。   文庆看向最后剩下的青睚和宇文靖槐,问道:“师叔,那这两人……”   黎浩轩复又将目光落回到青睚身上,思量片刻,道:“且将这名小灵修抬去我帐内,待他醒后,我有话要问。”   众弟子不知黎浩轩与青睚之间的关系,全都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   黎浩轩却仿若未见,又指了指宇文靖槐道:“至于这位北堂家的外姓弟子,暂且与北堂珑关在一处吧,或许还有用处。”   一名身形魁梧的黎山弟子走到青睚面前,蹲下身来打量片刻,见其身形纤瘦,便打算直接将其打横抱走。   宇文靖槐虽闭目装晕,却一直暗中握着青睚的一只手,此刻下意识收紧了手劲,不放心让青睚独自一人落入黎浩轩手中。   然而下一瞬间,青睚却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随即将什么东西塞入他掌心——宇文靖槐指尖一动,囫囵摩挲了一下,竟是青睚之前从不离身的那只小木鸟。   他顿时明白了青睚的意图,手指微微收拢,将那小木鸟死死攥在手中,仿佛他此刻攥的不是木鸟,而是青睚的一线生机。   青睚被人放置在黎浩轩的单人帐中,抱他过来的那名弟子似乎并不知道他与黎浩轩的关系,只道他是被黎浩轩看中的一名小灵修,放下他之后,居高临下地将他端详了一番,而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太苟同的冷笑,便转身离开了。 第77章 《为囚》   青睚闭着眼睛等了片刻,直到那名弟子走远,而黎浩轩尚未有归来的迹象,才坐起身,开口道:“别藏着了,出来罢。”   话音方落,便见一只狸猫从角落里面窜了出来,轻松跃上床榻,依偎在他膝旁,可怜兮兮道:“老大,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青睚打量了它一眼,见他原本被滋养得光滑油亮的皮毛变得十分邋遢,整个模样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不禁好奇问道:“你这是从泥地里滚了一遭吗?”   “老大你有所不知,”小狸猫委屈道,“我跟着花采萱和月摇光去了一趟谕天神殿,差点死在了里面,幸得贵人相助,才能九死一生逃出来。”   青睚眯了眯眼:“你去过谕天神殿了?这么多仙门弟子都迷失在了结界中,你们是如何进入结界的?”   小狸猫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没人,才小声道:“因为神殿里面有我们的内应,圣巫族四大护法之一的雪听白,你可曾听闻?”   青睚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日在圣巫族总舵与谷千山对谈,对方似乎确实提到过,他们曾派人接触过仙门的左祭司唐臻,当时没有成功——难不成,说的便是这雪听白?   随即他了然道:“难怪花采萱和月摇光要特意避开仙门中人,先行离开,原来是去策应雪听白的。这雪听白既然能在唐臻身边蛰伏多年,自然有法子避开众人眼线,暗中将同伴带入神殿。”   不料小狸猫却道:“老大,你猜错了,现在雪听白跟着的主子是右祭司秦泓,左祭司唐臻早已沦为阶下囚了。”   “什么?”青睚吃了一惊,“秦泓竟反了唐臻?可是你亲眼所见?”   “我虽未能亲眼见到,但从雪听白口中得知,秦泓早在数年前便秘密囚禁了唐臻,为了掩盖此事,他屡次加固结界,还下令神殿非必要不再对外开放——现在神殿之内基本成了秦泓的一言堂,但凡有人敢质疑他的权柄,就会立即被拖下去处决。”   青睚想起之前宇文靖槐曾说,他小时候随父亲去神殿参拜过一次的,印象中神殿并不如现在这般森严沉寂、规矩繁冗——如今想来,不是唐臻变了性情,而是神殿的实际掌权者换了人。   想到此,他眼神渐沉,嘴角泄出一丝冰凉诡谲的笑意:“唐臻,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小狸猫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不太确定道:“老大?”   青睚收回思绪,淡淡道:“你接着说。”   “我听她们的谈话,似乎是想将左祭司救出来的,但是神殿周围处处都是禁制,她们未能见到左祭司,便被发现了踪迹,好在雪听白一开始便与她们兵分两路,没有暴露身份,花采萱和月摇光则提前遮掩了身上的气息,又是扮做仙门弟子的模样,所以暂时只是被秦泓关了起来。”   青睚道:“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跟她们讨了秘药吃,掩住妖气装作一只寻常小猫,才得以逃过一劫。后来雪听白找到了我,便暗中将我送出了神殿。” 第78章 《入局》   青睚沉思良久,忽地一哂:“谷千山啊谷千山,难怪你如此轻易便将万元丹下落透露给我,原来是以此为饵引我入局。但你又如何能笃定,我便一定会出手相助,而非落井下石。”   小狸猫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以为他说的是花月二人,接口道:“她们被抓之后,月摇光还曾揶揄花采萱,说她堂堂占星师,居然占不出自己的劫难。花采萱却说,占星之术,占的是结果,此次仙门之祸,应有破解之法,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愿吧。”青睚对此毫不关心,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但他想要取到供奉在神殿中的万元丹,却不能因为这些仙门内讧之事而有所耽搁。   思量片刻,他对小狸猫道:“雪听白有没有告诉过你,如何才能避过众人耳目进入神殿?”   小狸猫摇头道:“这是他们圣巫族独有的阵法,我看不明白。而且听雪听白的意思,是让我别再参和此事了,他自己再想办法救人。”   “愚蠢,他孤身一人,能有什么法子。”青睚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喃喃道:“秦泓暗中控制了谕天神殿,若是放在以前,尚能遮掩一二,但这百年一度的左祭司寿宴,却是无论如何再遮掩不过了,所以……他干脆与黎山剑派里应外合,打算先下手为强了吗?那黎山剑派带走东方醒和南宫岐,又是什么意图呢?应该不会简单粗暴地杀人夺权,更大的可能是控制主帅,调取其麾下兵力,为秦泓所用。如此一来,秦泓便能名正言顺取唐臻而代之了。”   青睚踱步至此,轻轻叹了口气,花采萱与月摇光身陷囹圄联系不上,雪听白又是个执拗性子,根本指望不上,为今之计,他只能设法博取黎山剑派的信任,才得以顺利进入谕天神殿了。   此时袖中有什么微微一震。   青睚回过神来,伸手入袖中一探,取出一片脆薄如蝉翼的木羽,他将木羽凑至耳边,便听见宇文靖槐压得极低,却又十分焦急的声音:“青睚,青睚你能听见吗?”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状态,答道:“靖槐哥,我在。”   宇文靖槐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问:“你现在何处,可还安全?”   “我被带到一处私人帐篷中,”青睚道,“假如我猜得不错,此处应是黎……我在我父亲暂居之处,眼下他尚未归来,也无人看管我,我还是比较安全的。”   “是吗,”宇文靖槐沉默了一瞬,道,“看来他还是愿意认你的。”   青睚苦笑:“事到如今,我也不知该不该与他相认了。”   宇文靖槐一时间无言以对。很显然这一次黎山剑派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且有极大可能与谕天神殿中的某些变故有关。于情于理,宇文靖槐都不希望青睚这时候与黎山剑派攀扯上任何瓜葛。   “不论如何,”他斟酌了片刻,才道,“保护好自己。”   青睚应了一声,听到那边隐约传来嘈杂之声,好奇问道:“你在哪里,为何这般吵闹?” 第79章 《格杀》   宇文靖槐道:“我们三人被带入了一处洞穴中,此处还有其他一些门派的修士,有些同珑儿一样尚在昏睡,有些却是已经醒了,发现中了黎山剑派的圈套,情绪激动想要冲出去。”   青睚道:“我猜,他们并不能成功。”   宇文靖槐苦笑了一下:“他们身上药性未退,根本无法使剑,而洞口有数十名黎山弟子把守,洞外还有不少妖兽在徘徊,他们根本冲不出去,有的还被妖兽所伤,不得不退回来,一边调养伤势一边口中还在咒骂,另外还有一些女修士,正抱在一处哭泣……咦?”   宇文靖槐话说一半,突然顿了一下。   青睚道:“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了东方将军的那位小师妹,叫承什么……”   “承萤。”   “对,她此刻混在那群女修士当中,情绪还算稳定,正在安慰一名哭泣的女伴。”   青睚垂眸略一思索,问道:“东方将军和南宫将军没有和你们关在一处吧?”   “没有,我们自出了帐篷之后便被分开了,我不清楚他们被带去了哪里。”   “这就对了,”青睚道,“他们单独带走那两位将军,想必是对他们手中的兵权有所图,但此刻承萤又混在一群女修士当中,未曾引起他们的注意,想必是当初落单之时被当做寻常门派的女修掳走了,尚未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宇文靖槐叹道:“东方将军如此紧张他这位小师妹,如今未能得知小师妹下落,想必内心十分焦急,我得设法……”   “靖槐哥,你且勿轻举妄动,”青睚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即打断他道,“以你目前处境,不宜行事太过张扬,万一被他们发现你尚未服药,那便糟了。眼下你只需看顾好承萤姑娘即可,切莫让黎山派的人注意到她,便是对她最大的保护了。”   宇文靖槐略一犹豫:“话虽如此……”   “东方将军那边,我来想办法搞定。”青睚道,“我对于黎浩轩而言,至少还有个私生子的名分在,行事总归比你更方便一些。”   宇文靖槐不太放心,似乎还想嘱咐他几句,青睚听见帐外隐约传来脚步声与谈话声,于是忙道:“靖槐哥,有人来了,我以后再与你联系。”说完便将木羽塞回袖中,回到榻上闭眼假寐。   小狸猫见状,也十分机灵地将自己藏了起来。   不多时,脚步声渐近,谈话的是黎浩轩与一名年轻的黎山弟子,那弟子道:“东方将军不曾服药,被掌门瞧出了端倪,命弟子给他强喂了下去;南宫将军之前用泉水清洗伤口,沾染了水中之毒,如今伤口溃烂半身麻痹,已无法自由行动。”   黎浩轩道:“再想些办法,逼他们合作。若他们愿意配合倒也罢了,若一直态度强硬拒不配合……”黎浩轩略一沉吟,声音渐冷,“那便只能先斩后奏,假传军令了。”   那弟子犹豫道:“先斩后奏吗?掌门不是说……”   “掌门有时候就是太过迂腐,右祭祀大人要的是他们手中的兵权,至于他二人性命,即便现在留着,日后也是祸患,不如尽早除之。”黎浩轩顿了顿,看了看天边渐渐泛白的晨曦,语气坚定道:“今日午时,便是他们最后的期限,倘若不从,格杀勿论。” 第80章 《相认》   “……是。”那弟子不再辩驳,略一施礼便领命离去。   青睚听得黎浩轩踏进帐来,佯装刚刚苏醒的模样,目光迷蒙地往来人处望去。   黎浩轩缓步走到榻旁,居高临下将他打量了片刻,才在榻旁坐下,换了一副慈蔼的口吻道:“你醒了?”   青睚有些拘谨地坐起身,低低唤了声“父亲”,然后便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黎浩轩先是一怔,随后叹道:“之前没有立即与你相认,委屈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黎密。”青睚为了在黎浩轩面前多刷一些好感,不得已又换回了宿主本人的姓名。   黎浩轩重复着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思量片刻,又试探问道:“孩子,方才我听弟子来报,说你无端晕了过去,你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青睚对他这般炉火纯青的演技简直叹为观止,既如此,他便奉陪到底,当下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孩儿只记得……之前有一位黎山师兄给孩儿吃了一颗药,说是能混淆妖兽视听,可以保命,我便迫不及待吃了,后来不多久便开始犯困,再醒来便身在此处了——我以为是父亲为了私下见我,故意如此安排的,难道不是么?”   黎浩轩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道:“你这般理解……也无不可。”他顿了顿,又问:“但是,你怎就笃定我必是你父?”   青睚露出一派天真之色:“母亲所言,必不会假。”   黎浩轩又是一阵沉默,问道:“你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她在风华灵谷,让孩儿独自出来寻找父亲。”   黎浩轩叹道:“你与你母亲生活在风华灵谷岂不甚好,又何必冒险出谷,万一寻不着为父,你又当如何?”   青睚心中将这薄情寡义的老匹夫骂得狗血淋头,面上仍在低声啜泣:“父亲有所不知,母亲在谷中受族人冷眼,日子过得也十分不好,她日夜思念父亲,但身子孱弱,耐不得旅途劳顿,没奈何只得将当年信物交于孩儿,命孩儿出谷寻找父亲下落,也好求得一方庇佑,了却她一桩心愿。”   说到此处,青睚抬起一双泪眼,望着黎浩轩期期艾艾地道:“父亲,您当真不想认孩儿么?”   黎浩轩波澜不惊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当年我原想给她一个契灵的名分,好光明正大将她带回黎山去,是她自己不愿。如今……想必在谷中确实过得不甚如意,才会狠下心肠让你独自出谷投奔于我。   “但是孩子,你当知晓,当年非是我不想带你们母子回去,而是即便我将你们带了回去,你们在黎山的境遇,也不会比在风华灵谷好太多,甚至有可能连在谷中都不如。   如今也是一样,既然你来寻我,我自然不可能撇下你不管,但来日却未必能护你一生顺遂安逸,甚至有可能会为了顾全大局,而牺牲掉你未来的幸福——即便如此,你也要跟我回去么?” 第81章 《秘事》   青睚心道,老匹夫这番话听着推心置腹,实则渣言渣语铁石心肠,着实可恨。   当下掩面泣道:“父亲有所不知,老谷主规矩严苛,我既已离谷,这辈子便无法再轻易回去了。倘若父亲也弃我于不顾,那我当真是无处可去了。父亲,求您看在母亲一片相思的份上,便留我一处容身之所吧!”   黎浩轩这才完全松动下来,轻拍他后背道:“孩子,为父也并非对你母子毫无感情……”他说到此处,突然话锋一转:“对了,与你同行的那几位,似乎都出身不凡,你是如何与他们认识的?”   青睚道:“此事说来话长,之前我在镇上某客栈中落脚,被一名仙门弟子调戏,幸得那位宇文公子和西门公子搭救,我见两位公子无空房可宿,便主动让出了自己的房间。夜间发生地震,宇文公子说是神殿方向出了变故,便带着我一同连夜赶路,半途先后又遇上了东方将军和南宫将军,几人一合计,此山中有妖兽频繁出没,不如结伴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所以……”   黎浩轩半信半疑道:“我见那宇文公子对你的事情似乎十分上心,你俩当真只是萍水相逢?”   青睚心道你当年还不是跟一个萍水相逢的女灵修有染,还令那女灵修怀上身孕,你何来立场质疑我?   但面上只能老老实实答道:“我与那宇文公子一路行来,便多聊了几句,他问我此去神殿是为何故,我便告诉他,我父亲乃是黎山仙修,只因黎山守卫森严,轻易不得如,所以只能来此处碰运气……”   他说到此处,小心翼翼看了黎浩轩一眼,道:“父亲,我是不是不该如此轻信他人?”   黎浩轩摸了摸他的脑袋,温言道:“这倒也不打紧,说了便说了罢,我观宇文公子相貌俊朗,言行磊落,不似居心叵测之人。”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弟子在帐外禀道:“师叔,掌门请您尽快过去一趟,东方醒依然拒不配合,南宫岐也……”   黎浩轩迅速瞟了青睚一眼,掩饰般咳了一声,打断对方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那弟子怔了怔,看了一眼帐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讪讪告退。   黎浩轩站起身,对青睚道:“孩子,为父还有要事……”   “父亲!”青睚突然倾身揪住了他的衣袍,似是十分害怕再度被抛弃,神色急切道,“虽然不知父亲在谋何等大事,但我有一计,或许对父亲有所助益!”   黎浩轩谨慎地眯了眯眼,道:“你且说来听听。”   青睚道:“我所知不多,只听那西门公子在闲聊之时提了几句关于东方将军与他家那位小师妹之间的秘事。”   “哦?”黎浩轩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什么秘事?”   “我听说,那东方将军十分在意他的师妹,为此不惜与南宫家悔婚,此番两人在半途中相遇,气氛很不融洽,想必传言是真。” 第82章 《软肋》   他这般真真假假混在一处说,黎浩轩不疑有他,问道:“你的意思是,东方醒那师妹,或许会成为要挟他的软肋?”   “不错。”   黎浩轩急切道:“他师妹现在何处,可有与他同行?”   青睚心想,黎浩轩当初来到他们帐篷时,正巧东方醒和承萤皆不在帐中,他们果然不清楚承萤的身份。当下心中略定,故意含糊其辞道:“原本是同行的,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便分开了。不过不打紧,我们即便没能抓住他师妹,却可以临时造一个出来。”   黎浩轩道:“如何造?”   青睚压低声音道:“我此番出谷,曾被圣巫族收留过一些时日,从他们那里得了一种名为‘幻妖丸’的秘药,服下此药可以暂时幻化作另一人的样貌,不细看根本分别不出真假。”   黎浩轩挑了挑眉,似乎对青睚有些刮目相看了。   青睚道:“倘若父亲愿意相信我,不如将此事交予我办,我只需与他单独一谈,必能令他心甘情愿与我们合作。”   黎浩轩抚掌笑道:“如此甚好,若你能顺利促成此事,我便替你去向掌门邀功。”   青睚垂眸道:“但……孩儿尚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孩儿身上药性未除,还有些力不从心,请父亲赐我解药。”   黎浩轩眯起双眼看了他片刻,料想他一介灵修,即便不服药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于是自袖中取出一粒药丸,放入青睚手中,故作和善道:“孩子,你是我儿,为父自不会为难与你。解药你便拿去,我还是那句话,倘若你能将此事办成,为父必不会亏待与你。”   .   东方醒看了一眼那杯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水,没有伸手去接。   而后,他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黎山剑派掌门黎向南——这是一个看起来样貌有些平凡的中年修士,眉宇间英气不足,反而带了些欲盖弥彰的刚愎。   他冷冷一笑:“黎掌门,不知是何人给了你这般自信,竟异想天开想要从我手中调用兵权。自从圣仙大人陨落之后,仙门之中有权调遣四大将族的,唯有谕天神殿中那位左祭司大人,除此之外,任何人也别想觊觎我东方家手中权柄。”   黎向南面上有些不耐,却仍强压怒意,转而看向坐在一旁的南宫岐:“南宫将军,你怎么说?”   南宫岐一条胳膊因沾了有毒的泉水而逐渐发黑溃烂,剧痛不断侵袭着她的理智,冷汗涔涔而下,但她一直紧绷着唇线一言不发。   听得黎向南此问,她有些力不从心地抬起头来,正好与东方醒望过来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没有再去看黎向南,只是迎着东方醒的目光,淡淡道:“四大将族,向来进退如一。”   黎向南与这两人周旋良久仍无所获,不由耐心告罄,正要发作,忽见外头走入一名黎山弟子,凑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黎向南眉梢一挑,狐疑道:“当真?”   那弟子点了点头:“师叔说,但可一试。”   黎向南面上焦躁蓦地一散,却更添了几分阴鸷,他站起身俯视着东方醒道:“东方将军,既然我黎某人劝不动你,那便只能让劝得动你的人来劝了。”   说罢,丢下两人扬长而去。 第83章 《好意》   东方醒不太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何意,但此刻他没有太多心思去琢磨对方话中含义,只是再度转头去看南宫岐,问道:“南宫将军,你还好吗?”   南宫岐原本在黎向南面前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略微动了动身子,伤口处的剧痛便加倍汹涌而来,痛得她一阵龇牙咧嘴,却仍嘴硬道:“不碍事,死不了。”   东方醒很想过去仔细查看一下她的伤口,然而因为一个时辰前被强摁着灌了药,此刻他全身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南宫岐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叹了口气道:“你也别折腾了,省点力气吧,这一次终归是我亏欠了你,若非因为顾虑我,你也不至于被他们逼迫至此。”   东方醒笑道:“方才是谁说要进退如一的?”   南宫岐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哂,没有再说话。   不多时,帐帘被掀开一角,有弟子在外道:“承萤姑娘,便是此处了。”   一女子柔声道:“多谢这位师哥带路。”   东方醒脸上笑容一滞,承萤?她为何出现在此处?   便见一名黎山弟子领着一女子缓步踏了进来,那弟子对东方醒道:“东方将军,我们掌门不忍你们师兄妹分离,特意将承萤姑娘请了过来,还请东方将军不要拂了掌门好意。”   帐中光线昏暗,东方醒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来人,发现这女子虽然身形与承萤十分相似,但脸上五官却并不十分相像,最多只是瞧着有些神似罢了。   ……这黎向南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哪里找来的女子,便要充作是他家承萤?他转头与南宫岐对视了一眼,南宫岐也是一脸莫名。   他正要开口反驳,却见那女子笑意盈盈地望向他,抬起皓腕,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碰了碰。   东方醒微微一怔,随即心领神会,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不过几个时辰不见,师兄怎的便如此消瘦憔悴了?”名叫承萤的女子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朝东方醒走了几步,却又似有所顾虑,转而对那弟子道:“还请这位师哥行个方便。”   那弟子一脸“我懂我了解”的暧昧表情,道了一声“二位慢聊”,又觑了一眼旁处的南宫岐,然后便退了出去。   南宫岐细品了一番他最后那个眼神,微妙地感觉自己似乎受到了侮辱。   待得那弟子退走之后,帐篷中只剩下他们三人,东方醒才压低了声音谨慎问道:“你——”   “师兄,”女子走到他面前,几乎贴着他的鼻尖,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道,“师兄怎的不认得我了?”   东方醒身子不能动,只能尽可能将脖子往后仰了仰,与她拉开一点距离道:“姑娘,还请自重。”   南宫岐看见东方醒那窘迫模样,微微侧过脸去,有些不忍直视。   然而那女子却轻轻拥住东方醒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心隔墙有耳啊,大师兄。”   东方醒紧绷的身子微微一滞,转动了一下眼珠子,这才稍稍配合着往前凑了凑,同样低声问道:“姑娘如何称呼,是承萤让你来的?” 第84章 《劝降》   女子微微一笑:“不错,正是承萤姑娘让我来的,她请我帮忙,给将军递个话——承萤姑娘目前有人照应,暂无性命之虞,还请将军放心。”   东方醒松了口气,郑重道:“多谢姑娘告知。”   “还有一句,”女子顿了顿,道,“虽非承萤姑娘所托,但也算是,在下一句良言忠告。”   东方醒正色道:“姑娘请讲。”   “敢问将军,四大将族护职所在,是谕天神殿里的左祭司,还是整个仙门?”   她说这话时,虽依然保持着亲昵的姿态,音量却略略抬高了一些,一旁的南宫岐听在耳中,不由转头望了过来。   “自然是……”东方醒思绪卡壳了一下,一时间竟没能答上话。   倒是南宫岐在旁反问:“左祭司与整个仙门,有何冲突之处?”   “众人皆知,左祭司唐臻乃先圣仙之子,不少人支持他继任成为下一任圣仙。但若他不再是左祭司,你们是否还独独效忠他一人,而弃整个仙门于不顾?”   “姑娘这话错了,”南宫岐道,“我们效忠于左祭司大人,并非仅仅因为他是先圣仙之子,更因为他曾率领仙门百家攻入万象妖城,大败妖族、手刃妖皇,我们臣服于他,乃是心甘情愿。”   “……”女子默了一默,看向南宫岐的目光显得不那么友好了。   东方醒隐约感到这女子身上散发出一股莫名杀气,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见双方一时陷入了沉默,于是开口打圆场道:“左祭司大人为了仙门尽心尽力,我们效忠于他,与效忠整个仙门,又有什么分别?”   未等女子发话,南宫岐又道:“方才你说——若他不再是左祭司,这是何意?难不成,他已经……”   “那倒不至于,”女子淡淡道,“我只是让你们做好最坏的准备罢了。其实话说回来,不论你们是效忠左祭司,还是效忠仙门,此刻做无谓的抵抗,都只是徒劳罢了。”   南宫岐眸光一寒:“姑娘竟是来劝降的?”   “南宫将军何必对我区区一名弱女子如此抱有敌意,”女子松开东方醒脖颈,转而向南宫岐走去,“倘若你们当真在意左祭司死活,与其在这里同这些不入流的喽啰们死磕,倒不如进到谕天神殿里去,亲眼看一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宫岐垂下眼眸,陷入了沉思。   东方醒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根本就没有什么隔墙有耳,不过是对方在故弄玄虚罢了。   “命若不在了,骨气再硬,又有什么用。”女子语气凉凉道,“仙门中人总喜欢捣鼓些兵符手谕之类的作茧自缚,倘若黎山剑派更无耻下作一些,直接杀人夺权,你们又如何能肯定,麾下将士不会临阵倒戈?”   “这……”南宫岐噎了一下,若是放在以前,她对自己麾下数百万将士有绝对的信心,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来历不明女子的质疑,她竟莫名有些不确定了。 第85章 《族谱》   “权力,自然是要握在自己手中,才最为保险,”女子继续道,“至于你们心里效忠之人是谁,那还不是由你们自己说了算。”   女子说罢,后退几步,往黎向南曾经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一靠,望着两人道:“我给两位半柱香的时间,想明白了,便给我个答复,我好回去复命。”   东方醒与南宫岐对视了一眼,问道:“姑娘究竟是何身份,受命于谁?”   女子淡淡一笑:“我受命于谁,与你们何干。”   半柱香未到,女子便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她每走一步,便改变了一些容貌,直到最后,完全恢复成了黎密的模样。   黎浩轩就等在帐外几步之遥,正有些烦躁地搓着手,见青睚出来,忙迎上去问道:“孩子,如何了?”   青睚朝他微微一笑:“两位将军说,他们只效忠于谕天神殿,只要神殿还在,他们便不会倒戈相向。”   .   黎浩轩言而有信,在确认了东方醒与南宫岐答应合作的态度之后,便带着青睚去面见掌门,打算为他邀上一功。   但在掌门帐篷外,黎向南亲自将一名年轻的仙门贵族送出来,两人边走边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十分融洽。青睚注意到,那男子的衣领旁,纹着一枚北堂家族的族徽。   “这位是……”青睚向黎浩轩投去好奇的目光。   “这是北堂家刚继任的家主,北堂恪。”黎浩轩不无得意地道,“他是四大将族中,最先向我们投诚之人。”   北堂恪……么。青睚望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睛。   此时,黎向南也注意到了等候在侧的黎浩轩父子。   于是黎浩轩带着青睚往前踏了一步,介绍道:“掌门师兄,这便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前不久刚寻回来的孩子,黎密。”   “哦,是密儿啊。”黎向南十分和蔼地揽过他的肩膀,“你父亲都和我说了,此次能够成功说服那两位将军,你功不可没。既然有功,必得有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青睚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孩儿所求不多,只想请掌门师伯允许将孩儿的名字写入族谱,好让孩儿与父亲共享天伦之乐,也好了却母亲多年来的一桩心愿。”   黎向南略微一怔,用审视的目光将他看了半晌,问道:“你只要这些?”   黎浩轩接口道:“我这孩子啊,心思太过单纯,之前我就反复问过他了,但他说,别无所图,只想入族谱,了却母亲心愿。我想着,既如此,那便成全了他吧——掌门师兄意下如何?”   黎向南哈哈一笑:“入族谱而已,这有何难?此番所谋之事如若能成,密儿便是功臣之一,我何止要将他纳入族谱,还要另行封赏!”   黎浩轩也觉得面上有光,对青睚道:“还不赶快谢过掌门师伯。”   于是青睚又规规矩矩地对黎向南施了一个大礼,惹得黎向南抚掌而笑。   而后,青睚故作不经意地想起什么,道:“方才遇到的那位仙门贵族,听父亲说,是北堂家新继任的家主北堂恪?” 第86章 《冒名》   黎向南神色一敛,问道:“怎么,你认得他?”   “之前不曾见过,”青睚略一迟疑,“不过……”   黎向南道:“贤侄有话但说无妨。”   “我此行途中,遇到了北堂家的外姓长老之子宇文靖槐——此人父亲之前也是见过的,便是他鼓励我一定要寻找到父亲,不可半途而废。”   黎浩轩听闻此言,点头道:“不错,我之前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青睚接着道:“关于北堂家主之事,我从他那里听得一二,说是原家主渡劫未归,这北堂恪便想趁此机会取而代之,但按照他们北堂家的族规,须有半数以上的外姓长老投票支持才能继位,北堂恪目前……票数不够。”   黎向南与黎浩轩听闻此言,不由面面相觑。黎向南勃然怒道:“此人简直胆大妄为,竟敢冒顶家主之名出来招摇撞骗!”   青睚心中冷笑,你们与右祭司秦泓所谋之事,与那北堂恪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但他口中却阿谀道:“此人怕是在家族中势单力薄,为求外援才来攀附我黎山剑派,相信掌门师伯心如明镜,断不会被此等小人利用。”   黎向南之前还真是差点着了对方的道,此刻正心中冒火,被青睚这般吹捧了一番,心中怒火倒也平息了不少,拍了拍青睚的肩膀道:“贤侄,此番多亏有你提醒,师伯先给你记下了,回去之后一同赏你。”   又对黎浩轩道:“这北堂恪虽然是个冒牌的家主,但至少说明一点,原家主历劫未归,北堂麾下大军无人可使,既然师出无名,他们便不会轻易出师——至少目前来看,北堂家族虽无法真正成为我们的助力,但也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黎浩轩颔首道:“掌门师兄所言极是,那这北堂恪……”   “先晾着他罢,”黎向南有些厌恶地挥了挥手,“此等小人,强行驱离反而容易坏事,不如先佯装不知内情,只要他安分呆着,不给我们添乱便可。待事成之后,再寻个机会收拾了他。”   “是。”   黎向南长舒一口气,遥望远方,喃喃道:“东方、南宫、北堂……接下来,就剩下西门家的那个老顽固了。”   .   青睚独自回到帐内,见四下无人,便取出木羽轻叩了叩道:“靖槐哥,在吗?”   不多时,那边传来宇文靖槐的声音:“你终于想起来联系我了么?”语气虽很温和,却掩饰不住字里行间的怨念。   青睚忍不住想要调戏他一下:“靖槐哥可是想我了?”   对方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是啊,担心你出事。”   青睚一怔,脸上促狭的笑容不自觉地收敛了一些。虽然被人惦记的感觉很不错,但他还是提醒自己,浅尝辄止即可,深陷其中可要不得。   “那什么,”他有些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方才我看见北堂恪了。”   “北堂恪?”宇文靖槐顿时警惕了起来,“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第87章 《勤王》   青睚于是将之前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番,道:“北堂恪或许是眼见族内投票上位无望,便开始起了歪门邪道的念头,虽说目前看来黎山剑派暂时不会同他撕破脸,但他顶着冒名家主的名头,还是可以横行跋扈一阵子的,我担心……”   “确实,”宇文靖槐接口道,“若是被他发现了珑儿的行踪,只怕是要杀人灭口。”   青睚心想,我哪里是担心她,我是在担心你。   但此刻不是与他计较这些的时候,青睚换了话题道:“我听黎山的掌门说,接下来要开始对付西门家了,你那位西门家的朋友还好么?”   宇文靖槐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西门落已经被‘请’去三回了,他们逼着他给西门老家主写信。你别看这家伙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还是挺能扛。对了,他们说东方醒和南宫岐都降了,此事当真?”   青睚沉默了片刻,道:“是真的,我此次联络你,便是要与你说此事,他们已经答应配合了,北堂家……又是那种情况,如今即便西门家族顽抗到底,也是毫无胜算,不如——”   这一次,宇文靖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青睚突然感到有些心虚,问道:“靖槐哥?”   “青睚,”宇文靖槐压低了声音,“虽然我离开仙门多年,早已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边缘人物,但我属实不愿意看到仙界动荡。我也知你好不容易寻回生父,这份亲情来之不易……”   “靖槐哥,”青睚打断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宇文靖槐没有做声。   “你担心我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与你为敌?”   宇文靖槐依然没有言语,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青睚突然感到有些好笑,眼下只是仙门内乱,宇文靖槐便已忧愁至此,倘若以后知晓他灵修的外表之下藏着一只妖魂,更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你放心,”青睚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至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成为谋逆之人的拥趸或棋子。我,只为我自己而活。”   “青睚,我不是……”宇文靖槐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青睚已经切断了联系。   此后宇文靖槐多次想要通过木鸟联系他,他皆不予理会。   他自认与宇文靖槐种族不同,立场不同,本就不该有太多的牵扯,而他为宇文靖槐做的这些事,也已经仁至义尽,再没有继续纠缠的必要了。   .   三日之后,东南两大家族同时收到了家主手谕,各率五万人马前来,因黎山掌门授意,暂以“勤王”的名义驻扎在神殿群山之外——这勤王之名,听起来也是有些讽刺了。   北堂家族虽无法名正言顺地出兵,但也派来了北堂恪母族家将两千余人,在山脚下待命。   西门老家主得知长孙西门落沦为叛军人质,病情加重,无法下榻,只能手书一封,表示暂不参与此次“勤王”行动。   至此,黎山剑派基本完成了对四大将族的军队收编,开始向谕天神殿正式发起了“勤王”的号角。 第88章 《高枝》   这日午时,群山结界消失殆尽,谕天神殿阵法大开,仿佛在无声地张开怀抱,迎接叛军的到来。   谕天神殿不是一座殿,而是高低错落的八十一座浮峰宝殿的统称,每座浮峰皆是独立的个体,仙门修士若要去往另一座浮峰,只能御剑而往,倘若御剑不稳而致坠落山崖,也只能怪自己修为不深道法不济,命该如此。   黎山剑派作为这次“勤王”的主力军,自然是可以昂首阔步长驱直入的,但他们中也有一部分入门不久修为不高的小弟子,没有自信能够飞跃重重浮峰,于是被掌门勒令滞留在了第一座浮峰之外。   青睚这具灵修的肉身虽然混杂了仙门的血脉,但这点血脉在仙门贵族眼里根本不够看,连最基本的法术修习都要事倍功半,所以御剑于他而言,几乎是天方夜谭。   但好在他刚认了爹,黎浩轩二话不说祭出一柄长剑,随手一揽,便将青睚一同带了上去。   紧随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东方醒和南宫岐。青睚曾留意过这两人的身体状况,看他们神色尚佳,行动如常,想必是服下了有时限的解药,可暂时令他们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至于被黎山剑派押送而来的各门派修士,他们就没有如此好运了,因为体内药性未散,法力无法恢复,只能全部滞留在神殿最外围那座法场之上,此时一个个面容憔悴、满腹屈辱,却又只能极力忍耐。   青睚登上高处后,回过头去略略瞟了一眼,见下面黑压压约有好几百人——但只这一眼,他便与一道熟悉而灼热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青睚知道宇文靖槐此刻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但他不能给予任何回应。他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视线,随黎浩轩一同往主峰而去。   宇文靖槐一直目送青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满腹惆怅地收回了视线。   此时身边的北堂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见了青睚,咕哝道:“那不是青睚那个小灵修吗?消失了这么久,怎么跟黎山派的那群叛党厮混在了一处?”   宇文靖槐没有心情对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垂下眼眸陷入沉默。   西门落经过前些日子的折磨,早已不似以前那般丰神俊朗、潇洒自在,却仍不忘展开他那脏兮兮的折扇挥一挥,凉凉道:“这小灵修,怕是攀上高枝了吧。”   “什么意思?”北堂珑一脸莫名。   西门落却看着宇文靖槐道:“之前我让你尽快跟他结契,好将他时时刻刻栓在身边,你不听。现在好了吧,人家认祖归宗身价暴涨,听说已经成了黎山掌门眼前的红人了;待到右祭司继位成为新一任圣仙,黎山剑派一整个跟着鸡犬升天,到那时候,你要还想跟他再续前缘,怕是只能白日做梦咯。”   “什么什么?”北堂珑听得云里雾里,“那小灵修跑去黎山剑派认祖归宗?他老子是黎山剑派的人?”   西门落朝她耸了耸肩:“这回没人跟你抢你的靖槐哥哥了哟。” 第89章 《见证》   北堂珑却显得十分愤懑:“靖槐哥哥对他那么好,他凭什么瞧不上靖槐哥哥?!”   “不是,”这回轮到西门落有点听不懂了,“你难道不应该感到开心吗?凭白少了一个情敌诶。”   “一码归一码,”北堂珑说得振振有词,“靖槐哥哥身家也不差啊,好歹是个外姓长老之子,难道还配不上他一个混血的灵修吗?我都已经不介意多他一个契灵了,他凭什么嫌弃靖槐哥哥……”   她话未说完,便当头吃了一个暴栗,只见宇文靖槐板着脸道:“我还没有答应你给我做当家主母呢,白日梦少做,把嘴巴闭上。”   北堂珑终于意识到宇文靖槐此刻是真的心情非常不好,于是不情不愿地将嘴巴闭上了。   此时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名体型彪悍的修士突然大叫一声:“老子受不了了!”   顿时有附近巡逻的黎山弟子走过来,拿剑指着他道:“你嚷嚷什么?再嚷嚷我就让你跪着!”   那人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要死要活痛快一句话,这样晾着我们在烈日底下站着算是怎么回事?!”   黎山弟子哼笑了一声:“别给脸不要脸,让你们在这儿站着,是你们的福气。明日便是右祭司大人继位圣仙的大好日子,你们在场所有人,都要亲眼做个见证。”   此话一出,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些日子他们虽然知晓黎山剑派此举与神殿中的某位大人物脱不了干系,但直接越过左祭司登基为圣仙,还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顿时有人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左祭司大人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之无愧的圣仙继承人,他秦泓算哪根葱,当年要不是先圣仙大人垂怜,根本不会将他一个孤儿收为养子!没想到圣仙陨落之后,他竟恩将仇报,谋逆篡位,当真好一条白眼狼!”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多方呼应,众修士群情激愤,抗议之声一浪高过一浪,黎山的几名巡逻弟子拼尽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将他们镇压下去。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忽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惨叫,抗议之声戛然而止。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为首的那名抗议者早已身首分离,血溅当场——而执剑者,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当中的北堂冒名的家主,北堂恪。   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面色惊惧地望着他,竟没有人敢再发一言。   “还有谁?”他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剑刃上沾染的鲜血,而后指向周围人群,“还有谁,敢对未来的圣仙大人出言不逊?”   众人惧怕他剑上戾气,剑锋所指处,人们纷纷后退,竟屏开了一圈空地出来。   北堂恪似乎十分满意这样的效果,剑锋又指了几个方向,随即目光一凝,露出一丝狠厉之色来。   此时一名黎山弟子凑过来道:“多谢北堂公子出手相助。”   北堂恪挑了挑眉:“请称呼我——北堂家主。”   “是,北堂家主。”黎山弟子笑容不变,朝他行了一礼。   北堂恪听着十分受用,心情更是愉悦无比,双眸却牢牢盯住几步开外的那个人,手中长剑虚指那人面门:“真是巧,竟在此处见着了我的老朋友,宇文兄——啊对了,听说你与我那不懂规矩的小妹妹私奔了,她现在何处?” 第90章 《听白》   谕天神殿的主峰悬浮在最高处,远远望去,浮云缭绕,真容难辨,只能依稀瞧见一柄巨大的神剑高高耸立在主殿外那一方露天祭坛之上,剑身笔直入云,剑尖直指地心,仿佛一双历尽沧桑的眼睛,沉默地审视着世间万物。   这把神剑乃是先圣仙创立仙门时所铸,厚重的剑身刻满了仙门戒律与符文,原是除魔卫道福泽苍生的法器与象征,然而时过境迁圣仙陨落,这柄神剑也似在一年复一年的沉默中,渐渐变得苍老而萧索。   青睚记得在神殿初建之时,他曾远远眺望过这座主峰,那时候神殿内外门庭若市,神剑之下万人膜拜,虔诚之心连他这个妖皇看了都无法不动容。   而今神殿之内人丁寥落,叛军如入无人之境,仙门修士步履匆匆自祭坛上穿行而过,谁也无暇抬头多看那神剑一眼,此情此景,即便是看在青睚眼里,也着实太过讽刺。   主殿之内,一名年轻男子挽起漆黑长发,峨冠博带却又穿了一袭红袍,神色轻佻倚在圣座之上,以睥睨之姿接受着黎山众人的朝拜。   ——想来此人便是右祭司秦泓了。   青睚混在黎山弟子之列,偷眼将对方打量了片刻。他依稀记得,千年之前秦泓还是个身娇体弱的少年,因父母皆在妖仙之战中牺牲,先圣仙见他可怜,便收了他做养子,时刻带在身边磨炼教导。   唐臻也对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照拂有加,先圣仙陨落之后,他自己不敢僭越继任圣仙之位,却一手将秦泓提拔至右祭司之位,大有兄弟二人平起平坐之意。   哪想到千年之后,却是这个曾被唐臻百般维护的弟弟,恩将仇报亲手推翻了唐臻一直以来无人可及的稳固地位。   青睚其实对秦泓此人了解不多,对唐臻却是了解至深,没想到以唐臻中正刻板的性格,竟也容得此人在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甚至犯下谋逆之罪,也不知当年唐臻是如何瞎了眼蒙了心。   .   当天晚上,秦泓在主殿设宴,意在犒赏有功之人,黎山掌门自不必说,青睚也被允许跟在黎浩轩身侧分一杯羹;东方醒和南宫岐作为此次“勤王”的两大主力军将领,则被安排在了与黎山掌门平起平坐的位置。   至于北堂恪,青睚环顾四周,却不曾看见北堂恪的身影,想来此人家主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根本入不了秦泓法眼。   想到此,青睚不由暗中冷笑——篡位之主却看不上同是篡位而来的臣子,也是很讽刺了。   酒至半酣,秦泓击掌为意,不多时,便见一名身着白缎的俊美男子领着诸多舞姬,入殿来为众人伴舞助兴。   青睚一边饮酒,一边细细打量那名男子,身形修长却不绵软,眉眼美艳却不媚俗,气质出尘却不清高,舞姿柔中带刚挥袖如剑,即便放在平均颜值都很高的灵族之中,也是个中翘楚无人能及。   青睚略一思量,便自袖间撩开一道缝隙,低声道:“你且帮我瞧一瞧,此人可是雪听白?”   小狸猫闻言小心翼翼探出小半个脑袋,只略略瞥了一眼,便道:“是他,错不了!” 第91章 《醒酒》   青睚心中有了一番计较,举起酒杯开始豪饮。   身旁黎浩轩见他饮酒开始不知轻重,凑过来提醒道:“这仙蜜所酿的美酒虽然甘甜,但后劲很大,你可别……”   青睚坨红着脸笑道:“爹爹见谅,孩儿今日心中畅快,故而没忍住多饮了几杯。但爹爹放心,孩儿酒品不差,即便醉了,回去睡一觉便好,不给爹爹惹麻烦。”   黎浩轩还是第一次听他用孩童般的语气喊自己“爹爹”,一瞬间心都柔软了几分,心想这孩子果真是有些醉了,于是也不同他计较太多,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由他去了。   不多时,雪听白舞完一曲,便施礼告退。   有人喝醉了酒,竟壮起胆来问道:“这名舞姬可否留下与我助兴?”   立即有人提醒他:“这位是右祭司……不,圣仙大人身边红人,你可不要妄言。”说罢偷眼去看秦泓表情。   秦泓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雪听白于是颔首无声退了出去。   青睚盯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看了片刻,而后对黎浩轩低声道:“爹爹,我有些头晕,我想出去醒醒酒。”   黎浩轩见他醉眼迷离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之前便嘱咐你不要贪杯,你不听……哎,你在附近走走便可,别四处乱跑。若是遇见哪个不长眼的,你便告诉他,你是我黎浩轩的儿子,谅他们也不敢胡来。”   “是,孩儿晓得了。”青睚乖顺地笑了笑,便起身悄悄退出殿去。   主峰的夜晚气温偏低,微风拂在身上,竟有些清凉彻骨的寒意。   青睚原本便是装醉,此刻站在廊下吹了些冷风,更是清醒得十分彻底。   他下意识揉了揉自己冻得有些发麻的双臂,感叹着黎密这具灵修的肉身实在太过孱弱,连一点凉风都抵御不了,若是放在以前,他那柔软厚实的九条尾巴往身上一裹,即便是冰天雪地也奈何不了他分毫。   他正欲往廊外去,便被回廊上值守的侍卫拦住了去路,盘问他意欲何为。   青睚心中冷笑,这秦泓连对参加宴会之人都如此防备,想必并不信任这些助他篡位的“功臣”们,黎山派想要借此机会攀上高枝飞黄腾达,怕是痴人做梦了。   面上却好言好语解释道:“我在此处等人,并非要四处乱走。”   那侍卫狐疑看着他:“等谁?”   此时正有一名身形窈窕的神殿侍婢,端着一摞刚从宴席中撤下来的果盘,缓步踏出了主殿的门槛。   青睚便伸手一指:“我在等这位姐姐。”   那侍婢见有人指着她说话,便下意识朝这边望了过来,当视线与青睚接触的瞬间,仿佛有一根柔软的纤纤玉指在心弦上随意拨动了一下。便在下一刻,她瞳孔微缩,眸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只见那侍婢改变了原本的行路轨迹,转而往青睚这般不疾不徐行了过来。   她神情木讷地向青睚行了个屈膝礼,淡淡道:“让您久候了。”说罢也不看身旁侍卫一眼,转身朝廊下走去。 第92章 《锦囊》   侍卫看了看那侍婢的背影,又看了看青睚,有些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   青睚冲侍卫无害一笑:“抱歉,我有任务在身,不敢有所耽搁,还请这位大哥放行。”   那侍卫听说“任务”二字,便猜想或许是受了宴席中某位大人物的指派,特命这侍婢为其带路,当下也不好再多盘问,告了一声罪,侧身让开了。   青睚走出侍卫的视线不久,便瞧见那侍婢停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等着他——勾魂之术依然发挥着作用。   四下无人,一片寂静。   青睚缓步朝那侍婢走过去,每踏出一步,他的身形便缩小一些,身段也更婀娜几分,几步之后,他便已幻化成了与这侍婢相似的形貌与装扮,只是眉眼有些差异罢了。   “姐姐,”他朱唇轻启,娇声问道,“可知供奉殿在何处?”   “妹妹请随我来。”侍婢转身朝主殿之后走去。   两人沿着一条幽深僻静的小道,一直行至最深处,最后推开了一座藏于荒草藤蔓之下年久失修的空殿大门。   在踏入此殿之前,青睚心头便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按照谷千山所言,唐臻便是将万元丹供奉在此殿之中,作为镇殿之宝日夜看守。照理说,此殿应着重兵把守才对,然而此时此刻,落入他眼中的供奉殿,却如一座荒芜冷宫,人去楼空,供奉台上更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难道是被秦泓抢先一步据为己有了?青睚心下琢磨了一番,倘若此丹当真落入秦泓手中,那便十分不好办了,但若不是呢?   他眯了眯眼,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思量片刻后,他对侍婢道:“你可知,几百年前黎山派向左祭司进贡的那条水龙,现在何处?”   侍婢微微歪头,露出一脸茫然。   “不知道吗?”青睚喃喃自语,心想这下有些难办了,自己此行机关算尽,只为这两件事而来,结果却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么?   此时忽听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何人?”青睚警惕地朝门口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一袭白衣缓缓踏入殿内,青睚认得此人,便是之前在宴席上献舞的雪听白。   “你也太过大胆了一些,”雪听白道,“竟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人施勾魂术。”语气冷淡,却不见太多敌意,反而掩藏着一丝忧虑。   青睚与他四目相对了片刻,而后慢慢变回黎密的模样,开口道:“你可知我来意?”   “不知,”雪听白淡淡道,“但花师姐与我提起过你,想必你与谷主另有约定。”   “并非我不信任花护法,”青睚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递了出去:“谷主交代了,只有亲眼见着了你,才能将此锦囊递出。”   雪听白打开锦囊看了片刻,而后取出火折将其销毁,看向青睚道:“你想找万元丹?为何想要那东西?”   青睚虽未事先拆看过锦囊,但也知晓谷千山行事极有分寸,不会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交代在锦囊中的事情,也只是简单告知雪听白自己此行的目的罢了。 第93章 《承运》   当下他也不多做解释,只含糊道:“我自有用处。你可知它下落?”   “之前确实是摆放在此殿内的,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万元丹突然不知去向,连殿外的守卫也都撤了。”雪听白顿了顿,又道:“其实仙门并不知道它叫万元丹,这名字还是族长告诉我的。”   青睚心道,这又该向何处寻去?   雪听白见他犯愁,于是道:“你想找万元丹,我会配合你行动,但这勾魂之术,不要再用了——秦泓此人不比唐臻,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你我皆有所图也便罢了,莫再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青睚闻言挑了挑眉,心想这雪听白看起来像一尊冷冰冰的美人雕像,还以为没有什么七情六欲,却原来藏了一颗菩萨心肠。   当下微微一笑,在那侍婢眼前打了个响指,道:“劳烦这位姐姐了,请回吧。”   “是。”侍婢垂下眼眸,屈膝告退。   待那侍婢走远之后,青睚才道:“在找寻万元丹之前,我想先请你帮我找个人。”   “何人?”   “师承运。”   雪听白微微抬起了眉梢,似在重新打量青睚,又极力隐藏自己内心的诧异与好奇。   青睚知道这一次问对了人,道:“方才那名侍婢不知,但你知晓,对不对?”   “你——”雪听白欲言又止了片刻,又自言自语道,“罢了,谷主只让我配合你,我便不该多问。你随我来。”   青睚知道雪听白在这神殿内蛰伏多年,必定对周围地形了如指掌,跟着他走,不必担心被人瞧见,于是大大方方紧随其后。   两人转走幽僻小径,避开了重重守卫的耳目,约莫行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看见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   “便是那处了,”雪听白指了指水潭的方向,站得老远道,“他脾气不好,寻常宫人都惧怕他,不敢靠近。以前左祭司大人还会在闲暇之余过来看一两眼,自从秦泓叛变之后,此地便再无人问津了。”   青睚眯起眼道:“左祭司过来作甚?”   “不知,”雪听白耸了耸肩,“他会屏退众人,单独与那人说话。”   青睚感觉有些荒诞,以唐臻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怨,没有当场杀掉师承运已是奇迹了,居然还会时不时过来探望,他们二人是如何产生共同语言的?   但此时不是探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青睚缓步走至水潭边,自袖中掏出一壶清水,轻轻洒入潭中。   不多时,便见一条巨型水龙自潭中盘旋而出,黑色鳞片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水光,却又残留着斑斑点点的血痕。   青睚定睛细看,发现那水龙竟全身缠绕着厚重的镣铐,使他无法腾飞,亦无法化形。   水龙似乎没有认出眼前之人,疑惑地盯着他瞧了片刻,然后俯下头颅,在他周身反复嗅了嗅,似在确认什么气息。   青睚伸出手掌,轻轻贴在水龙脖颈的鳞片上,不消片刻,青睚掌心泛起一道鹅黄色印记,而妖龙的脖颈也出现了同样颜色的印记,随即这印记循着龙身蔓延开来,仿佛在他周身镀了一层暖光。 第94章 《妖契》   “……妖族契印。”远处的雪听白望着这一幕,低声喃喃了一句,而后投向青睚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了一些。   他知道谷主为迎接妖皇归来而筹谋铺设了百年之久,他一直以为那是一个遥远而不切实际的梦,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如此悄无声息。   他出生得太晚,不曾亲眼见证过妖族最为辉煌的时刻,也不明白谷主为何笃信妖皇会像以前那样敞开怀抱庇佑灵族,但眼前这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小灵修,当真能为妖灵两族带来复兴的希望?   那水龙终于确认了契主的身份,逐渐变得亢奋起来,想要挣脱桎梏在身上的枷锁,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然而那镣铐以千年玄铁铸就而成,岂是一朝一夕便能轻易挣断的。   “承运,稍安勿躁。”青睚轻轻拍了拍水龙的鳞片,低声安抚他道,“待我恢复昔日功法,定会救你出去。”   水龙于是渐渐安静了下来,围着青睚将他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有些讨好,又有些委屈。   青睚知道他想说什么,叹了口气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水龙低吟了一声,将巨大的脸颊轻轻贴在青睚掌心,似在向他撒娇。   雪听白在远处观望了片刻,出言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水龙动静过大,会引来附近侍卫的注意。”   青睚明白雪听白所说不假,于是轻拍水龙的脸颊,道:“承运,你且在此处耐心等候,不出三日,我便会带你离开。”   水龙于是缓缓自青睚身边抽离,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悄无声息没入水中。   确认师承运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后,青睚心中略定,转身对雪听白道:“你可知唐臻下落?”   雪听白摇了摇头:“秦泓似乎将他关入了秘境,秘境的入口,只有秦泓自己知道。”   青睚道:“之前花采萱和月摇光被抓,是因为她们在寻找秘境?”   雪听白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随即了然:“你遇到了那只小狸猫?”   青睚没有反驳。   雪听白点了点头:“谷主命她二人前来协助,但其实我心里明白,她二人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如今被暂时关押也好,至少接下来……她们不会有什么危险。”   青睚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打算自己独自行动了,他按下雪听白道:“你且莫要冲动,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雪听白知晓青睚与唐臻有宿仇,似乎不相信青睚会这般好心出手相助,狐疑地朝他投来一瞥。   青睚倒也不故作圣贤,摊手道:“我现在第一要务不是复仇,而是寻到万元丹,或许只有找到了唐臻,才能得知万元丹的下落。”   雪听白明白了青睚的意思,道:“我可以尽全力协助你寻找万元丹,但你是否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不求你能彻底放下仇恨,只希望你不要趁人之危……至少等到以后,堂堂正正地复仇。” 第95章 《生情》   青睚眯了眯眼,看向雪听白的目光带了些许审视的意味:“所以,你对他生了情愫?”   雪听白微微撇过脸去:“没有。”   “早在秦泓谋逆之初,你的任务就已经宣告失败,但你非但没有放弃离开,反而在秦泓身边隐忍蛰伏至今——眼下你又为了他不惜与我谈条件,若说你对唐臻没有别的心思,你觉得我会信?”   “不管你信不信,”雪听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我便回圣巫族去。”   青睚见他拒不承认,冷笑道:“你劝我不要趁人之危,但你可知,当年唐臻策反了我最信任的伙伴来偷袭我,又在我毫无反抗之力时,斩我头颅独揽首功,此等卑劣之人,值得你这般维护?”   雪听白不知当年详情,听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还带了几分不敢置信。   青睚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有一件事你说对了,复仇嘛,就是要堂堂正正,令他输得心服口服,才能绝了他仙门所有后路。”   说罢,青睚蓦地转身,率先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道:“带我去见花采萱和月摇光,我有事找她二人商议。”   此时主殿宴席已散,侍婢们进进出出忙碌着收拾器皿。   青睚为掩人耳目,化作侍婢模样,乖巧跟随在雪听白身后,穿行在众多侍婢之中。   此时走在他们附近的两名侍婢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人道:“此次宴席,四大将族只来了两位,令人好生失望。”   另一人道:“其实北堂家的那位也来了,只是没有被允许进入主殿罢了。”   “这是何故?”   “听说……新上任的这位北堂家主,名不正言不顺。”   “这就难怪了,听说今日午后他在法场上斩杀了一名仙门修士,还将另一人带走了,看样子是要用私行、泄私愤。”   青睚脚步一顿,眉心微蹙。   走在他前边的雪听白察觉到他有异样,也停下脚步,向他投来问询的目光。   只见青睚转身叫住那两名侍婢,谦逊有礼道:“敢问两位姐姐,你们方才说的那位北堂家新上任的家主,借住在何处?”   两名侍婢好奇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也是侍婢打扮,只当他是奉命要去宾客住处,便遥遥指了一个方向,道:“北堂家主被安排在那边院子的客室里,顺着那一排夜灯走过去便能找到。”   青睚于是向二人致谢。   待两名侍婢离开之后,雪听白走过来道:“你不是要去找花采萱她们,为何打听这位北堂家主的住处。”   青睚无暇同他解释太多,只道:“你稍待片刻,我需先确认一件事。”说着,他自袖中取出木羽,敲击了片刻,便听对方传来一道戒备的女音:“你……你是何人?”   青睚听出那是北堂珑的声音,心下沉了沉,道:“木鸟怎会在你手中?”   “你是……小灵修?”北堂珑诧异了片刻,随即明白过来,“难怪靖槐哥哥如此紧张这个木鸟,还偷偷将它塞进我怀里,原来……”   青睚心头不好的预感更甚:“宇文靖槐人呢?” 第96章 《营救》   “他被抓走了!”北堂珑说完这一句便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骂他,“靖槐哥哥对你这么好,你却弃他于不顾,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雪听白不知前因后果,仅凭这两句话,想象不出究竟发生何事,只略微好奇地瞥了青睚一眼。   青睚不耐烦道:“我没时间听你哭,长话短说,他是不是被北堂恪抓走了?”   北堂珑哭得打了个嗝,断断续续道:“你、你怎么知道的?北堂恪那混蛋,没能顺利继承家主之位,早已将靖槐哥哥恨之入骨,此次靖槐哥哥落入他手中,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似是担惊受怕了许久,好不容易遇着一个认识的人,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情敌了,哭哭啼啼语无伦次地将前因后果说了。   青睚结合自己心中猜测,模糊拼凑了个大概——那北堂恪许是未收到晚宴邀请,心中烦闷,便去俘虏堆里杀人泄愤。宇文靖槐在他杀人时便知情况不妙,当即将北堂珑与承萤一同推入人群中,嘱咐她们将自己藏好,她俩个子不高,混在人堆里确实不怎么显眼。   至于宇文靖槐自己,就没有这般好运了,北堂恪几乎是一眼便发现了他。或许是为了掩护人群中的北堂珑不被发现,宇文靖槐几乎没有什么挣扎,便被北堂恪带走了。   青睚想到此处,心中也有些焦躁,北堂珑这哭声更是令他头疼,无奈之下他只得扶额安慰道:“行了你别哭了,我自会想办法救他。”说罢,便切断了联系。   他抬头看向雪听白:“我暂时有些要紧事去办,花采萱那边,可否稍微延后一些时间?”   雪听白道:“需要我帮忙么?”   “不必,”青睚摆了摆手,“此事与你无甚关系,还是不要将你牵扯进来为好。”他顿了顿,又道:“今日子时,我们再碰面。”   雪听白也不多问,只颔首道了一句:“那你自己小心行事。”便转身没入人流之中。   青睚将木羽收好,而后循着之前那两名侍婢的指引,果然找到了秦泓为北堂恪安排的居所。   青睚仍是化作侍婢模样,上前叩了叩门,便听里面传来北堂恪含糊的声音道:“谁啊——?”   青睚道:“请问是北堂家主吗?”   不多时,一名家仆前来开了门,谨慎问道:“你找我们公……家主何事?”   青睚笑道:“我是圣仙大人近前侍婢,奉圣仙大人之命……”   他话未说完,便见北堂恪步履蹒跚出现在门口,将青睚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指着他,口齿不清道:“你方才说,你是谁的侍婢?长得还挺……好看,呵呵。”   青睚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此人衣冠不整,面有醉态,一手拎着一壶酒,另一只手中还握着一条鞭子,模样懒散,十分不成体统。   家仆似乎也意识到自家主子失态,凑近北堂恪耳边低声道:“公子,她说她是圣仙大人近前侍婢,想来……应是右祭司身边的人,公子切莫怠慢了去。” 第97章 《私宴》   北堂恪经他提醒,这才放下酒壶,将鞭子递到家仆手中,而后整了整衣冠,装模作样地对青睚施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姐姐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青睚只装作没有听到他之前的放浪之言,态度谦卑回了一礼道:“圣仙大人夜间设宴,席上未见北堂家主,故而命我来请。”   北堂恪蓦地两眼放光:“你说什么?圣仙大人……亲口指名请我?”   青睚笑道:“正是。圣仙大人说,此前未将帖子送来,想是手下人有所疏漏。”   北堂恪恍惚了片刻,随即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对家仆道:“听见没有,圣仙大人亲口邀请的我,圣仙大人心中还是认可我的!去他妈的北堂延,就算他日后能归来又如何,谕天神殿已经易主,有圣仙大人为我撑腰,整个北堂家都是我的了,他北堂延算个屁!”   家仆一边顾虑那侍婢在场,一边小声提醒北堂恪:“公子,您冷静一点,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顿了顿,他又狐疑地看了看天色,道:“眼下时辰已晚,我家公子此时再去,怕是赶不上了吧?”   青睚心想,这家仆却没有他家主子那么好糊弄,于是笑道:“主殿宴席已散,但圣仙大人在寝殿设了私宴,说要与几位亲近之人继续饮酒,彻夜谈心。”   家仆心想,以前只听说左祭司大人刚正刻板,律人律己,想不到这新上位的右祭司,倒是个自由散漫的性情中人,自家主子或许能讨得这位未来的圣仙大人的欢心。   如此一思量,他便赶紧帮着北堂恪一同整理衣冠,絮絮叨叨地嘱咐他见了圣仙应当如何应对。   青睚垂眸候在门外,掩下心中不耐,笑着催促道:“北堂家主若是准备妥当了,便随我一同去赴宴吧。”   北堂恪于是迫不及待出门道:“走走走,我们现在便去……”   “公子且慢,”家仆道,“容在下稍作准备,随你一同去。”   北堂恪道:“圣仙大人请的是我,你跟去作甚?”   青睚笑道:“圣仙大人不拘小节惯了,没有那么多规矩,可同去无妨。”   北堂恪却执意拦住了他,使了个眼色道:“你便好好呆在此处,还有人需你照看。”   家仆听出北堂恪话外之意,微微瞥了一眼屋内,于是垂手躬身道:“那便劳烦这位姑娘,为我家主人带路了。”   他那不露痕迹的一瞥,却未能逃过青睚的眼睛,青睚眯了眯眼,越发笃定宇文靖槐就被囚在此处——他原本打算一次性将这主仆二人一同带走,没想到北堂恪喝醉了酒,却依然谨慎小心,想必他也不希望将自己对族内之人动用私刑的事情捅出去。   当下,青睚也不戳破,对北堂恪略一侧身,道:“北堂家主请随我来。”   家仆目送主子踉踉跄跄远去,心中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但想到此次跟随主子上得主峰来的随从只他一人,主子不在房内,他还需守在此处将那人好生看管…… 第98章 《鞭痕》   想到此,家仆低头看了看北堂恪强塞给他的那条鞭子,鞭子上还沾了淋漓血迹,他又重重叹了口气,重新走入房内,看见那个被绑住了手脚的男人,此刻正垂着头一言不发,不知是醒着还是晕厥了。   家仆抬起脚尖,踢了踢那人膝盖,冷声道:“别装死,待公子回来,还有话问你。”   男人缓缓抬起头来,了无生气地看了他一眼,复又将头低了下去。   家仆觉得自己折磨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实在没什么意思,见自家主子还剩了半壶酒在桌子上,便百无聊赖地拿起来啜了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家仆立即起身去开了门,见那侍婢去而复返,疑惑道:“你……”   “大事不好了,”青睚未等对方开口,便急道,“北堂家主喝得太醉,不听我劝,非要御剑飞行,结果……”   家仆心下一突,问道:“结果如何了?”   “结果他搞错了方向,往浮峰之外飞去,悬到半空时被一阵冷风吹醒,一时惊慌……便摔下去了!”   “公子——!”家仆非常绝望地奔了出去,这神殿四周浮峰环绕,每一座浮峰之下皆是万丈深渊,他家主子这一不小心摔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青睚却没有跟随他去,而是趁着家仆未将房门关严实,便抢先一步踏了进来,循着烛光绕过屏风,便见到了,绑在椅子上满身鞭痕的男人。   ——果然是宇文靖槐。   青睚呼吸一滞,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似要将每一处伤口细数过去。   宇文靖槐闻声抬起头来,目光涣散地望了他一眼,并未认出他来。   青睚在他面前站定,身量略微拔高了一些,属于女子的形貌渐渐褪去,最后变回了黎密的模样。   宇文靖槐微微睁大了双眼,诧异道:“你是……青睚?”   他虽知道青睚会使幻术,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他在自己面前幻化身形,不由叹了口气道:“青睚,我不是同你说过了,那幻妖丸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废话真多。”青睚掏出匕首割断了他身上绳索,不由分说将他带了出去。   或许是北堂恪将自己篡位失败的怨气全部发泄在了宇文靖槐身上,以至于青睚在替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发现,对方竟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有的鞭伤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但青睚并未因此而手下留情,动作粗鲁地令宇文靖槐连连倒吸冷气,最后忍不住开口道:“青睚,能不能稍微轻一点?”   青睚绷着脸道:“你不是没有吃药么,好端端的为何任他施为,你就这么喜欢被他虐?”   宇文靖槐苦笑了一下:“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即便一个人脱了身又能如何?北堂恪恨我胜过珑儿,所以暂时顾不上找珑儿晦气,倘若我走了,珑儿便要遭殃……”   青睚横了他一眼:“我便是最看不惯你们这些自以为舍己为人道德高尚之人,除了自我陶醉自我感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第99章 《搜查》   宇文靖槐被凭白扣了好大一顶冤枉帽,想要张口为自己申辩,但见青睚脸色实在不太好看,想了想,又放弃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宇文靖槐才心平气和道:“不论如何,我要谢谢你。”   青睚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默不作声继续手上包扎的动作,但就是不再睬他。   宇文靖槐也不恼,继续道:“此前,我接到东方将军暗讯,让我照顾好承萤,他与南宫将军近日或将有大动作。他还说,几日前有位神秘女子曾以承萤的名义前去劝说他二人——如今想来,那女子可是你所化?”   青睚手上动作一顿,直面宇文靖槐的目光:“是我,那又如何?”   宇文靖槐见他浑身是刺,无奈道:“我只是想说,有劳了,谢谢你。”   青睚一怔,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当初劝说东方醒与南宫岐,本意只是想在幕后推一手,好让他能顺利进入谕天神殿。   至于那两人如何理解他的意思,面见秦泓之后是否还执意反他,根本不在青睚的考虑范畴之内,是以当宇文靖槐为此事郑重谢他时,他竟莫名生出一丝心虚之感。   两人正自相顾无言,忽听门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有人一边在敲隔壁的房门,一边盛气凌人道:“开门,搜查刺客!”   随后便有人开了门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等是谕天神殿近前侍卫,奉命前来搜查,请多包涵。”对方说罢,也不等屋主人作何反应,直接冲进房中一阵翻箱倒柜。   屋主人不满地抗议道:“你们到底在找什么人,好歹说一声。”   “一名自称是圣仙大人近前侍婢的女子,拐走了北堂家主……”或许是意识到此事太过张扬于当事人名声不利,于是生硬打住了话头,问道:“你们可曾瞧见?”   屋主人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所以你们到底在找谁?那名女子还是北堂家主?”   “女子、北堂家主,还有另外一人身份不明……总之找到几个算几个!”   屋主人很有些无语,两手一摊,戏谑道:“我的房间就这么点大,你要是真能凭空搜出哪怕一人,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青睚听着隔壁屋的动静,料想是那家仆遍寻不着北堂恪,回到房中又不见了宇文靖槐,这才意识到自己受骗上当,于是连夜击鼓鸣冤惊扰了右祭司秦泓。   秦泓虽瞧不上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北堂恪,但登基大典在即,为了息事宁人,他自然是要做一番样子的。   眼见过不了多久那些人便要搜到自己屋里来了,青睚站起身四下里看了看,最后只能指着床榻对宇文靖槐道:“躺上去。”   宇文靖槐心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再如何蜷缩身子也不可能逃过搜查,与其牵连青睚,不如将自己交出去,于是道:“届时我挟持你,你便说是我潜伏在你房中……”   青睚根本不听他说完,只是指着床榻,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上去!” 第100章 《契香》   宇文靖槐从未见过青睚如此强势的一面,一时竟不敢忤逆他,只好老老实实爬上床榻,掀开被子盖住自己。   然后,他无言地看向青睚,心想难不成你还能大变活人将我变没了?   却见青睚手脚利索地将房中所有包扎时残留下来的血布等一应器皿全都一股脑儿塞入自己的乾坤袖中。   宇文靖槐以前就见过青睚曾将一只狸猫塞入袖中随身带着,心想若是也能将自己藏进去……随即他便打消了自己的幻想,他这么大个活人,钻人家袖子,也太不像话了。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青睚收拾好一切后,毫不犹豫跳上了床榻,一掀被子钻了进来。   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那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浓郁芬芳的桃灵香气。   这香气宇文靖槐并不陌生,当初青睚寄宿在他府中时,便曾以这气味向他求契。   宇文靖槐下意识一把捂住了口鼻,闷声道:“青睚,你做什么?”   “屋内全是你的血腥味,”青睚淡淡解释了一句,“窗子是朝着外廊的,现在已经来不及开窗了。”   宇文靖槐被他说服,正想着自己要如何在这般浓郁的契香中保持冷静,便听青睚接着来了一句:“把衣服脱了。”   “……??”宇文靖槐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脱衣服,如何让别人相信我们正在结契?”   宇文靖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什么时候答应结契了?   “装装样子而已,想什么呢。”青睚不耐烦催促道,“一个大男人,怎的这般磨磨唧唧的。”   宇文靖槐毫无反驳的余地,只好抬手去解自己衣衫,然而他身上还绑着绷带,连动一动胳膊都痛得龇牙咧嘴。   青睚瞧着不耐烦,干脆伸手去帮他忙,三下五除二便将他身上衣衫扒得精光。   宇文靖槐彻底放弃了反抗,仰面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地想,他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让自己沦落至这般田地的?   便在此时,搜查之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宇文靖槐全身一绷,他始终无法想象青睚究竟要如何应对这等局面,心想倘若当真无法蒙混过关,他便佯装要对青睚用强,总好过将青睚一同拖下水。   然而下一刻,只见青睚扯开衣襟将外袍褪至两肩,露出纤长而白皙的脖颈,同时伸手扯下了脑后发带,漆黑长发顿时如墨般泼洒下来,半遮半掩地覆盖在他肩颈腰背间,更添了几分致命的诱惑。   “你……”宇文靖槐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青睚一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宇文靖槐大脑空白了一瞬,当他明白过来青睚在对他做什么的时候,已被对方顺势在肩头拍下了定身咒,令他不能言语,不得动弹。   门外搜查之人敲了半晌,见始终无人应门,于是道一声“得罪”,便强行破门而入。   然而他们尚未来得及看清室内物事,便被扑面而来的浓郁契香薰得后退数步,有的甚至抬起衣袖掩住了口鼻。 第101章 《假戏》   灵修因为受到“一生一契”的束缚,在主动求契时,周身散发出来的契香也与他族不同,其指向性与专一性十分明显,只有被求契之人会感到愉悦并沉醉其中,而非求契对象则会因为契香过于浓郁而感到生理不适,甚至会出现短暂的中毒症状。   这些仙门修士对于灵修的契香并不陌生,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们一般不会强行介入或打断一个正在求契的灵修。   但眼下他们奉命搜查失踪之人,无论如何也要将程序走到底。为首那名侍卫长屏住呼吸,踏前一步,执剑施礼道:“敢问——”   听得有人发问,床榻之上那名灵修缓缓直起上半身,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侧脸朝他们望了过来。   只见他媚眼如丝,两颊飞霞,双唇红肿,轻微喘息间,毫不掩饰因被人打扰而欲求不满的躁郁情绪。至于他身下那人,则被罩在凌乱被褥与尚未褪尽的衣衫之下,完全看不清眉眼。   “……”询问之人思路卡壳,已然不记得自己想说什么了。   倒是他身后一名憨厚下属硬着头皮接口道:“抱歉,我们正在寻找一名女子和……?”   青睚面色不耐地打断了他:“你们觉得我俩看起来像女子?”   双方一时陷入了僵局。   另一名下属稍有一些眼色,凑近侍卫长耳边低声道:“听说此人乃是黎山长老黎浩轩之子,虽血统不纯,但很受器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那侍卫长略一思量,随即换了一副面孔,向青睚施礼赔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罢率众人退了个干净,还非常体贴地把门给带上了。   青睚侧耳听到那些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的转角,紧绷的身体才略略放松下来,一垂眸,发现宇文靖槐口不能言,正瞪着一双眼睛朝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解了自己身上的定身咒。   青睚突然升起促狭的心思,俯身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靖槐哥哥,事已至此,不如我们……”   他话未说完,突然顿住,只觉有什么东西抵住了他的小腹。他下意识抬眸,却见宇文靖槐早已臊得满面通红。   “你……”青睚忍着笑,用尽可能真诚的语气道,“该不会是第一次吧?”   宇文靖槐咬紧了后槽牙,一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青睚突然觉得这样的宇文靖槐看起来十分诱人,他舔了舔唇,目光在对方唇畔流连不去:“要不然,我们把戏做实了吧?”   他正要低头索吻,却见宇文靖槐紧绷的嘴角缓缓淌出一丝鲜红的血线——强行驱使内力冲击定身咒,只会伤及自身。   青睚顿时没了逗他的兴致,抬手解了定身咒,便见宇文靖槐一侧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青睚愤愤道:“宇文靖槐,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你这般贞洁烈妇是做给谁看?”   宇文靖槐似乎也是动了真怒,面色铁青地抹了一把唇边血迹,冷冷道:“在你心里,结契便是这般随便的事情?” 第102章 《契类》   青睚怔了怔,一时有些语塞。   他方才玩心大起,确实忘了自己此刻还藏在一个灵修的身体里面。   其实在他们妖族,结契是一件非常司空见惯的事情,与灵修只结情契不同,妖族的契约种类繁多,最常见的是情契、义契和臣契,比如他与从小一同长大的朱雀结的是悌义之契,与水龙师承运结的是君臣之契——至于情契,因他在位时一直未曾立后,所以尚未结过情契。   其实非但是他,整个妖族都不太看重情契,对于他们而言,结契并不是表达忠贞的方式,而是掌控权力的手段。   妖族中的上位者,身上的契印不一定是最多的,但绝对是最有控制力的,比如妖皇会与每一位妖族长老结契,而妖族长老则与治下所有得力骨干结契,骨干们又与自己的下属们结契,如此层层递推,形成坚不可摧的金字塔结构,达到一呼百应的统御之力。   千年前妖族鼎盛时期,甚至出现过“妖皇既出,万妖来朝”的空前盛况,这在其他任何一族中都是难以想象的。   然而这些事情,却不能让宇文靖槐知晓。   青睚知道,宇文靖槐会怜惜他,是因为将他当做了灵修,倘若知道他其实来自妖族,恐怕结局只能是兵刃相向——妖仙两族历来互不相容,仇恨的种子早已深入骨髓。   想到此,青睚彻底冷静了下来,翻身下榻道:“抱歉,方才是我的错。”   宇文靖槐没想到他这般轻易便服了软,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却见青睚沉默地穿好衣衫,又将长发重新束在脑后,丢下一句“你好生歇息”,便要开门出去。   宇文靖槐跟着下了榻,先一步拽住了他一只手,哑声道:“这么晚了,你上哪去?”   青睚却不看他:“随便哪里,无所谓。”   宇文靖槐知道他还在置气,指间握得更紧了些:“你一个灵修,深夜在外,终归不安全。”   青睚不想同他废话,作势要挣开他的手,宇文靖槐忙又补了一句:“方才我也有错,你救我一命,我不该以怨报德。”   青睚被气笑了:“我又不指望你能报答我……”   “我知道,”宇文靖槐接得很快,“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他如此放低身段,青睚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两人在门前僵持了片刻,宇文靖槐又道:“我伤口还有些疼,刚才……可能崩到伤口了,你再帮我包扎一下可好?”   青睚只好顺着台阶下:“那你去榻上好生坐着。”   这一晚,两人便在一张榻上和衣而卧,谁也没有先睡着。   宇文靖槐小心翼翼问道:“青睚,你之前……为何突然不理我了?”   青睚道:“我何时——”话说一半,想起今日之前,他确实是打算与对方划清界限了,只是没想到北堂恪整这么一出幺蛾子,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以至于他该办的事情尚未办成,便又和宇文靖槐纠缠到了一起。 第103章 《迷香》   宇文靖槐叹了口气,道:“以后不要再这般任性了,联系不上你,我会担心。”   青睚听了这话,眉心微微一颤。   理智告诉他,现在划清界限还来得及,只要今晚一过,他俩还是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惦记谁。但是决绝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宇文靖槐不知青睚此刻正在天人交战,继续道:“此前你将北堂恪带走,究竟带去了哪里?可别告诉我,他是真的自己掉下浮峰去了,我不信。”   青睚撇了撇嘴:“我将他活埋了。”   宇文靖槐笑了一下,显然还是不信。   青睚干脆开始胡说八道:“早知道我连他那家仆一同骗去埋了,否则也不至于今晚搞出这般大的动静。”   宇文靖槐突然轻轻握住了他一只手。   青睚指尖动了动,想将手挣开,但或许是指尖的触感十分温暖,而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沉香味又太让人感到舒适,以至于他迟迟没能有任何动作。   只听宇文靖槐道:“你能来救我,我很开心。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造杀孽。”   青睚低哼了一声:“圣父。”   宇文靖槐无奈道:“我若要复仇,无需假他人之手。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因为这种人而弄脏了自己的手。”   这一夜,青睚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但将近子时时,他还是非常准时地醒了过来,然后侧头去看宇文靖槐。   月光透过窗棂,在此人眉眼间投下一层朦胧的光晕,将他的睡颜衬托得格外圣洁。   青睚无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下了床榻,在桌案上点了一支迷香。   然后他开门出去,临走前又回头望了宇文靖槐一眼,心想,这或许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门扉无声闭合的瞬间,宇文靖槐缓缓睁开了双眼。   .   青睚来到约定地点,雪听白早已候在了那里,见他准时来赴约,问道:“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   青睚点了点头。   “那便随我来吧。”雪听白说罢,率先在前头引路。   深夜的神殿主峰守卫薄弱,只有零星几处岗哨尚有侍卫值守,雪听白很轻松便避过了这些人的眼线。   两人穿过曲折回廊,沿着静谧小径进入一处石砌门墙,墙外有重兵把守,青睚便知,这是到了天牢密室之外了。   雪听白上前与守卫之人简单交涉了几句,对方便点头放了行。   青睚跟着雪听白一同进入密室通道,见四下无人了,才低声问道:“他们就这样放我们进来了?”   雪听白道:“我对他们说,你奉命搜寻刺客同党,怀疑与此间密室中的囚犯有关联,特来连夜提审。”   青睚挑了挑眉,料想雪听白必是听说了先前搜查刺客的事情,心道此人还挺会随机应变。   两人一连下了好几层阶梯,青睚发现这几层的牢房皆是空空如也,不由好奇问道:“我听说谕天神殿的天牢中关押的都是些身份显赫的囚犯,怎的现在都不见人影?”   雪听白道:“以前确实关了一些囚犯,但自从右祭司掌权之后,这些人要么被赦免了,要么被杀了。” 第104章 《假设》   青睚沉默了片刻,道:“让我猜猜,支持他的人都被赦免了,反对他的人都被杀了,对不对?”   雪听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青睚摇头感慨:“顺者昌,逆者亡。这位右祭司大人,真的很适合做暴君。”   雪听白看了他一眼,道:“听起来你似乎很是激赏。”   “他做了对于每一个上位者而言非常有诱惑力的事情,但并不是每一个上位者都敢这样随心所欲。”青睚摊了摊手,“我只是很敬佩他的勇气——敢于自取灭亡的勇气。”   雪听白并没有与他产生共鸣,只是淡淡反驳了一句:“倘若是左祭司大人,绝不会觉得这是一件有诱惑力的事情。”   青睚眯起眼睛,看向雪听白。   雪听白道:“你看我做什么?”   青睚弯了弯嘴角:“没想到,左祭司大人的魅力,竟如此不容小觑。”   雪听白脸色一僵,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位与左祭司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当即十分后悔自己没有谨言慎行。   却听青睚继续道:“只是我有些好奇,若你只能在圣巫族族长和左祭司大人之间选一位主子效忠的时候,你会选择谁。”   雪听白绷着脸,不悦道:“我不会回答这种不存在的假设。”   “怎会不存在?”青睚却不打算轻易让他蒙混过关,“现在只是圣巫族一厢情愿想与仙门结盟罢了,就算你拼了性命将左祭司大人救出来,他是否承你的情都还两说。况且你别忘了,千年之前妖灵两族才是一家,要论起亲疏,妖族永远是灵族无法摆脱的累赘,即便妖族不介意灵族‘弃暗投明’,但你又如何笃定,仙门会不计前嫌,真正接纳灵族作为盟友呢?”   雪听白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却一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论据。   青睚道:“听我一句劝,与仙族结盟可以,但是不要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我们能够信任的只有我们自己,谁都有可能言而无信,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雪听白深吸了一口气,将脊背挺得笔直:“我现在说不过你,但我可以指天发誓,我所做的一切,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青睚挑起眉梢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   “……?”雪听白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   然而青睚未再多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便率先往下一层走去。   两人一直走到最末一层,才终于瞧见了被关在一间石室中的花采萱和月摇光。   两人似乎并未受到什么严苛的刑罚,只是多日来不见天日的关押,以及不太有规律的饭食供应,让两位原本如花似玉的女灵修都变得形容憔悴了不少。   见到青睚与雪听白一同出现在此处,花采萱明显愣怔了片刻,才露出意外的惊喜:“左祭司获救了?”   “并没有。”青睚毫不犹豫给她泼了一盆冷水,简单将外面的局势叙述了一番,道:“我现在暂时还不能救你们出去,但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希望你再忍耐一段时间。” 第105章 《偷梁》   花采萱见了青睚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便莫名安定了不少,她倒不介意自己还要被关多久,听闻青睚愿意出手相助,要她帮什么她都愿意。   于是青睚从袖中取出两颗药丸,递给花采萱道:“这里一颗是毒药,一颗是解药,你能否分辨出来,这解药便是对症这毒药的?”   花采萱将两颗药丸放在鼻尖嗅了一下,道:“确是对症无误。”   青睚问道:“你可有复制这解药的方法?”   花采萱反问:“你需要多少?”   “可能需要数百颗,越多越好。”   花采萱想了想,道:“我需要一些时间。”   青睚之前借住在圣巫族总舵的时候,曾见识过花采萱的随身空间,知道她那些千奇百怪的药物都是在她那神秘的小世界中寻得药材配制而成,她说需要时间,必是要进入那小世界去,于是问道:“明天上午秦泓登基大典之前,能否完成?”   花采萱咬了咬唇,道:“我尽量。”   青睚点了点头,又道:“另外,想跟你借个人。”   花采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便见他抬手指向了一旁的月摇光。   月摇光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不错,我想将你带出去,借你一用。”   花采萱和月摇光面面相觑。   “不是,”花采萱道,“你不是说还不能救我们出去吗,怎么又要将摇光带出去?”   “不能救你们,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青睚道,“但是月摇光,我可以跟你换。”   说罢,他打开自己的乾坤袖道:“出来罢。”   小狸猫此前一直在青睚的乾坤袖中呆着,里头不见天日,不晓时光,没有青睚的许可,他连外头的一丝声响都听不见,时间久了便容易犯困,一犯困便容易囫囵睡去。   此刻突然被青睚叫醒了放出来,四脚踩在地上还软绵绵地东倒西歪,嘴里打着呵欠,无意识便穿过了牢房狭窄的栅栏。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视角突然被拔高,眼前的物事也变换了颜色,一切都变得新鲜奇特起来。   他后知后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摇身一变,成了月摇光的模样。   月摇光见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童像一只猫一样趴在地上,觉得十分稀奇,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小狸猫的脸蛋,感叹道:“连手感都一模一样诶!”   小狸猫想起青睚曾经交代给他的事情,只能认命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低声抗议道:“能不能对你的替身礼貌一点?”   青睚对三人道:“我会将摇光变作小狸猫的模样,藏在我袖中带出去。这期间,便由小狸猫代替摇光呆在牢房中,万一守卫进来查看,也不至于败露了行迹。”   两人离开天牢时,守卫之人果然没有发现藏在青睚袖中的“猫”,于是他们十分顺利便将月摇光偷渡了出去。   然而走出不远,青睚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雪听白不明所以。   青睚回头看了一眼,喃喃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第106章 《入口》   _娇caramel堂_   雪听白也跟着警觉了起来,两人四顾了片刻,却没有发现更多的迹象,雪听白道:“你是不是太过紧张了?”   我紧张?青睚下意识刚要开口反驳,随即想到,自己所附着的这具灵修躯壳,五感的灵敏度和准确度大打折扣,有些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也是在所难免。   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对雪听白道:“带我去秦泓的寝殿,或许能找到唐臻下落。”   雪听白一怔:“为何是寝殿?”   “其一,你之前说,秦泓将唐臻关入了秘境,而秘境入口,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这入口必定不会设在公共场合;其二,秦泓尚未登基,已然以圣仙自居,一应用度皆参照圣仙规格制式,唯独寝殿未迁,可见这寝殿之内,必定有什么东西是他舍不下,又带不走的。”   雪听白恍然道:“你是怀疑,秘境入口就在他自己的寝殿内?”   青睚颔首。   两人于是加快步伐往秦泓寝殿方向奔去,待到寝殿附近,雪听白回首看了青睚一眼,青睚会意,便又化作了侍婢的模样。   两人先后踏上殿前台阶,便被在此值守的一名侍卫执剑拦下。   雪听白道:“我奉圣仙大人之命前来,何故拦我?”   他口中的“圣仙”,便是右祭司秦泓了,侍卫认得他曾是左祭司身边的侍灵,后又攀上了右祭司,对他不甚看得上眼,却又不得不承认,两位祭司都十分宠幸他,于是施了一礼,客客气气道:“圣仙大人尚未归来,还请雪大人说明来意。”   雪听白指了指身后的青睚:“这位是筹备明日登基大典的主事婢子,圣仙大人晚宴之后突然想起要将一样重要器物安排在登基大典上展示,故而特命我领这婢子连夜来取。”   侍卫道:“取器物可以,但得由我随行。”   “那便有劳了。”雪听白颔首示意侍卫先行。   三人相继进入殿内,走在最后的青睚反手合上了殿门,未等侍卫回头,雪听白已将一张帕子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随即青睚跟了上去,恢复了黎密的身形,两人合力将侍卫摁倒在地,让他始终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   侍卫奋力挣扎了片刻,便渐渐没了意识,青睚确定他彻底晕过去后,才松开手呼出一口气,道:“没想到药倒个人也是个颇为费劲的体力活。”   雪听白将此人拖至角落,听了听外头,再没有任何人的动静,然后对青睚道:“我们得抓紧时间,秦泓不知什么时候便回来了。”   青睚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走到一面立式铜镜面前,伸手在镜面上挠了一下。   那铜镜突然扭动起了身躯,呵斥道:“何人如此不懂礼数,竟敢挠本座痒痒?”   青睚重重拍了它一下:“区区一个百岁器灵,也敢自称本座,出来,有话问你。”   那铜镜沉默了一下,而后从镜面中探出一张脸来,盯着青睚恶声恶气道:“你这人好没礼貌,不知道问问题之前要先行礼吗?”   青睚作势又要打它,它只好捂住脸道:“好好好,问问问!”   青睚开门见山道:“此处可有秘境?”   “这个嘛——”铜镜两眼一翻,“这是右祭司大人的秘密,我若是说出去,万一被右祭司大人知道了,绝不会放过我的。” 第107章 《秘境》   青睚道:“你若不说,我现在便将你融了。”   铜镜可怜巴巴地瘪了瘪嘴:“坎二乾四,艮一离三。”   青睚心领神会,照着它说的方位分别迈了几步,然后双脚站定不动,不多时,果然有一道道阵法纹路自他脚下蔓延开来。   “谢啦!”青睚回头朝铜镜挥了挥手。   铜镜却忧心忡忡道:“我还差十几年便能化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说罢将那张愁苦的脸缩回了镜面之下。   “不论如何,多谢你。”雪听白规规矩矩朝铜镜行了一礼,而后在青睚的催促下,跟着踏入了阵法之中。   随即他便发现有一人悄无声息地尾随在自己身后,几乎是与他一同踏入了阵法。他心下大骇,尚未来得及转头去看,所有人便连同阵法一起消失不见。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众人便身处一片茫茫雪山——虽然天空中还飘着鹅毛大雪,但他们并不感到寒冷。   青睚望着眼前雪景,依稀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眼熟,忽听身后雪听白一声冷喝:“你是何人?”   青睚回头去看,却见跟在身后的不止雪听白一人,还多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身影,宇文靖槐。   “你……”青睚愕然,他明明记得自己出门前在房间里点了一支迷香,宇文靖槐应该陷入昏睡才对,为何会神不知鬼不觉跟在他身后?   随即他明白过来,脱口道:“那时候你在装睡?”   宇文靖槐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盯着青睚道:“若非我留了个心眼,只怕又要被你使手段蒙混过去了——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深更半夜闯入右祭司寝殿,你究竟想做什么?”   青睚完全没有设想过被宇文靖槐尾随的可能性,一时间怔立当场,不知该如何辩解。   雪听白看了看宇文靖槐,又看了看青睚,料想此人便是青睚之前火急火燎赶去救的那个人,也约莫能猜到青睚心中顾虑,但他们时间十分有限,只能低声提醒青睚:“事已至此,切莫误了正事。”   青睚也醒过神来,咬了咬后槽牙,对上宇文靖槐的视线道:“我没有时间同你解释,你若当真想知道,便自己跟来看。只有一点,不要妨碍我办事,否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决绝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说罢,也不等宇文靖槐有所反应,他便已转过身,朝雪原中那一处半露在外的屋舍的方向快步走去。   雪听白又看了一眼宇文靖槐,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不过一个外人,还是少说为妙,于是沉默地跟在了青睚的身后。   宇文靖槐沉默望着青睚的背影,每当他自以为对青睚的了解增进了一分,却又在下一刻被推得更远,这般增增减减下来,他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转,而青睚却始终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渐行渐远。   想到此,他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而后抬腿追了上去。   三人走到屋舍跟前,发现整个屋子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青睚推了推门,没能推开,似乎从内部落了锁,但是从窗扉的缝隙处透出了一丝烛光,他想了想,谨慎地抬手敲了敲窗棂。 第108章 《朱雀》   不多时,窗扉半开,探出一名少年的半个脑袋,将他们三人环视了一眼,警惕问道:“你们是何人?”   雪听白未见过此人,正要跟青睚商量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却见青睚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名少年,像是见了鬼。   他正狐疑青睚是否与这少年相熟,便听青睚声音艰涩道:“你……是朱雀?”   之前他为复仇而四处打探朱雀下落,然而自千年前妖仙大战之后,朱雀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杳无踪迹,没想到却在秦泓的秘境中,猝不及防地再度相遇。   然而此刻的朱雀却像是倒退回了少年时光,模样青涩、谈吐稚嫩,仿佛很多年以前,他们一同在万象山巅给上古神君作伴时的那般心性单纯、无忧无虑。   少年奇怪地看着他:“你认得我?不过我不叫朱雀,我叫朱不弃。”   青睚心想,此刻自己是黎密的模样,对方不认得自己也正常。   谨慎起见,他不敢多问,只是试探道:“朱不弃,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唐臻啊。”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   青睚将暗暗握紧的拳头藏入袖间,故作平静问道:“他现在何处?”   少年转头往屋内看了看,正要开口回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复又谨慎地看向青睚:“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秦泓说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青睚在这一瞬间便已笃定了唐臻便在屋内,然而听朱雀提起秦泓的语气,似乎并不像是软禁与被软禁的关系,那他与秦泓究竟是什么关系?同谋?   想到此处,青睚看向雪听白,以传音入密的方式问他:“你可识得此人?”   雪听白缓缓摇头,脸上满是困惑。   青睚略一思量,决定再冒险一试,说道:“自然是右祭司大人让我们进来的,他说计划有变,让我们速来通知你。”   宇文靖槐自从跟着青睚他们进来此处,从始至终都是懵的,他既不知青睚有何目的,也不知这朱不弃是什么身份,青睚不许他插手干扰,他便只能安静地做一名看客。   但当听到青睚这番张口既来的谎言时,他还是忍不住向青睚投去诧异的目光。   “计划有变?”朱雀听了这话果然眼眶微张,担忧道,“他准备了这么久,竟还是没有成功吗?”   青睚微微眯了眯眼——朱雀果然是同谋者。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朱雀了,一千年前他被唐臻策反,义无反顾地投靠仙门,一千年后他又与秦泓共谋,囚禁唐臻而助秦泓登基,如此兜兜转转,他究竟想要什么?   虽心中有诸多疑惑,他面上却未露分毫,干脆做戏做全套,急切道:“具体情况我也知晓不多,右祭司大人分身乏术,只让我等进来办两件事,还请速速开门!”   朱雀不疑有他,立即为他们开了门,道:“秦泓让你们办何事?”   青睚却没有立即回答他,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便瞧见唐臻穿着一袭素白长袍,盘膝坐在房中唯一一张简陋的木制榻上,双目微阖,似在打坐,对于身外的一切动静都毫无反应。 第109章 《自观》   青睚眯起眼睛警惕地将他打量了一番,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秦泓没有告诉你们吗?”朱雀耸了耸肩,“他将唐臻强行送入了自观境。”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吃了一惊。   自观境是破境前期的准备阶段,根据不同修行者的破境条件,时间有长有短。只是三人皆不明白,秦泓既然要篡位,又为何强行逼迫唐臻破境?   朱雀见三人神色怪异,忍不住问道:“秦泓不是交代给你们两件事吗,究竟是哪两件?”   青睚这才回过神来,面不改色道:“一件,是安全将左祭司带出去;至于另一件——”青睚转而看向朱雀,一字一顿道,“右祭司大人说,将万元丹带去给他。”   他说这话,是冒了十二分的危险。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此刻万元丹究竟在谁手中,原本他以为是被唐臻藏了起来,但此刻唐臻身处自观境,根本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他只能赌一把,看朱雀是否知道万元丹的下落,倘若在他手中,那自然是最好,倘若是落入秦泓手中,朱雀势必会反问,为何来同他要,他便推说可能是秦泓自己忘记了——但至少能确认究竟在谁手中。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朱雀竟一脸茫然地问:“万元丹?那是什么东西?”   这一瞬间,青睚几乎要以为朱雀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以他的了解,朱雀此人最不擅长的便是撒谎,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他若不想透露,最多闭口不言,但绝不会装不知道。   想到此处,青睚脑海中突然闪过一记灵光。   他往前走了两步,死死盯住朱雀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容我多嘴问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朱雀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具体多少岁,我也记不清了。之前唐臻尚未入自观境的时候,还给我庆祝过九百岁生日,后来不知又过去了多久,现在大概……快一千岁了吧。”   青睚怔立当场,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居然成了真——朱雀在妖仙大战之后,居然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涅槃重生了!重生之后的朱雀,会忘记重生前的所有记忆,从稚童开始成长,开启完全崭新的人生。   倘若他没有猜错,朱雀重生之后便一直被唐臻和秦泓所控制,对外界毫无接触,外界人也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以至于后人提起当年妖仙之战,只知左祭司唐臻以一人之力斩杀妖皇,却不知妖皇在被唐臻斩杀之前,便已被自己的好兄弟朱雀剖去了妖丹!   青睚原本对朱雀恨之入骨,此恨甚至超过了斩下他头颅并在万象妖城城门之下曝尸示众的唐臻。   他设想过很多种复仇的方法,其中最歹毒的便是在杀死朱雀之后,等着他涅槃,再杀死他,再等他涅槃,因为他知道,朱雀只要魂识不灭,便能一直涅槃,他便能一直杀他泄愤,直到他心满意足为止。 第110章 《谎言》   但此刻,见到涅槃重生之后对往昔恩怨一无所知的朱雀,他的满腔仇恨突然化作了无力宣泄的愤怒。   这愤怒使他眼中几乎要迸出泪意,只见他一把揪住朱雀的衣襟,推着他几步踉跄直至抵住墙面,咬着后槽牙低声喝问:“你图什么?朱雀你告诉我,你究竟图什么?!”   朱雀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搞得一头雾水,他也并非没有脾气,在经过最初的愣怔之后,他猛地一挣扎,便将面前这个身形纤弱的灵修推得连连后退。   雪听白正要去扶,宇文靖槐眼疾手快,先一步托住了青睚的后背,问道:“你没事吧?”   青睚无暇旁顾,站稳了脚跟还欲上前理论,却被宇文靖槐一把拽住了,只听他在耳边低声提醒道:“我不知你与他有何恩怨,但很显然你不是他的对手,与他硬来只会让你自己落入下风。”   青睚听了这话,努力闭了闭眼,才让愤怒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而后他示意宇文靖槐松开自己,朝朱雀僵硬地施了一礼道:“抱歉,方才……是我认错了人。”   朱雀原本也没有要与他一争高下的意思,见他先道了歉,便摆手道:“罢了,秦泓还在外头等,我也不希望在这时候与你纠缠不清。你方才说的那个万元丹,究竟长的什么模样,该去哪里找?”   青睚心想,朱雀没了以前的记忆,再问也是问不出任何结果了,不如……他将视线转回到唐臻身上,喃喃道:“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说罢,他将袖子掀开一角,朝里面道:“摇光,出来罢。”   话音方落,便见一只“狸猫”步履轻盈地窜了出来,落地的瞬间,变回了女童的模样,打着呵欠伸着懒腰道:“青睚,你这袖子好生暖和,怪不得小狸猫总喜欢窝在你袖子里睡觉。”   青睚弯腰牵着月摇光的小手将她拉起来,温和笑道:“你若喜欢,以后还让你在里头睡觉,可好?”   月摇光一脸认真地伸出小指道:“说话算数哦。”   宇文靖槐在旁看着,突然想起昨晚上躲避搜查时,他也曾想过钻进青睚那乾坤袖里去的,只因这想法太过荒唐、不合礼数而作罢,不想到了月摇光这里,却是如此理所当然……想到此,宇文靖槐的脸色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   青睚与月摇光勾了勾手指,然后指着一旁打坐的唐臻道:“你可能读取此人记忆?”   此话一出,朱雀与宇文靖槐皆是一怔,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不可!”   青睚知道以唐臻在仙门之中的地位,宇文靖槐自然不能接受他对唐臻做这般大不敬之事,但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宇文靖槐,只对朱雀道:“既然你不知万元丹下落,那便只能从此人身上找答案了——右祭司大人还在外头等着要呢,我们可不能误了他的大事。”   他说这话时,心头怦怦直跳,只能赌宇文靖槐不会当场戳穿他的谎言。 第111章 《记忆》   果然,宇文靖槐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朱雀不明就里,听了他这番话,立场有所动摇,纠结了片刻,妥协道:“读取记忆……是怎么个读法,会不会对身体有所损伤?”   月摇光道:“不会有任何损伤,他本人甚至毫无知觉。”   朱雀放下心来,于是妥协道:“那你们抓紧时间吧。”   月摇光却看向青睚:“但是你方才说的万元丹,长的什么样子?我要如何才能判断哪个才是万元丹?”   青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描述,突然他想出一个法子,问道:“能否让我也看一看他的记忆,或许我看见了,便认出来了。”   月摇光为难道:“可以是可以……”   “怎么,可有难言之隐?”   “倒不是什么难言之隐,”月摇光道,“我本人读取记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若要共享给第三人,需将此人拉入记忆幻境,以正常的时间流速经历一遍才行。”   青睚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记忆幻境之内不论经历多长时间,幻境之外都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也不尽然。”月摇光道,“既然要共享记忆,自然还要多费一些时间,不过也就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吧,不会耗时太久。而且我无法跟着你进入幻境,倘若你想出来,在心中默念我名字即可。此外……”她顿了顿,“倘若你在幻境中遇到什么危险,切记莫要硬抗。”   青睚不解道:“既是记忆幻境,又会有什么危险?”   “记忆的主人可能会觉察到外来者的入侵,从而对入侵者发起攻击。”月摇光道,“若是在幻境中受伤,虽然不会对本体造成太大的影响,但魂识却会受到同等的伤害,严重起来也是会要人命的。”   期间宇文靖槐虽然一直保持着沉默,但目光始终落在青睚身上,眼神中满是劝与不劝的踌躇。   他不曾忘记自己在刚进入秘境时对青睚承诺过的事情,心想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以他对青睚的了解,恐怕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了。但他尚未搞清楚来龙去脉,不问青红皂白就横加干涉,实在有些不妥。   正忧虑间,听得月摇光此言,便对青睚道:“你一个人进入太危险了,我与你同去。”   青睚当然知道宇文靖槐此举目的不纯,与其说是随行保护,恐怕就近监视的成分更多一些。   他张口便要拒绝,却听宇文靖槐立即又补充了一句:“是你自己说过,可以让我跟着的。我向你保证,此番与你一同进入幻境,只为确保你的安全,绝不会有多余的举动。”   雪听白附在青睚耳边道:“我觉得此法可行,以你目前的灵修之体,根本不堪一击,还是让这位……”他说着顿了一顿,才发现自己竟还不知道对方姓名,只好暂且略过,“让他跟着,也好护你周全。”   青睚看了一眼在场众人,朱雀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依然是个不可控的个体,雪听白势必要留在此处,帮月摇光提防着他,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宇文靖槐了——其实仔细想想,即便让宇文靖槐进入幻境又如何,幻境中所见之事皆为往事,他与宇文靖槐都无法横加干涉,大不了出来之后,他再设法摆脱此人便是。 第112章 《山阴》   记忆幻境中的时间流逝非常迅速,以至于刚进入此境的瞬间,会有十分强烈的眩晕之感。   青睚闭着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宇文靖槐就站在他身侧,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肘,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多谢。”青睚站稳了身子之后,示意他松开自己。   宇文靖槐却固执地没有动,他知道青睚对他还存有很深的芥蒂,昨夜两人同塌而眠的温情早已不复存在。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转而去看四周景物,开口道:“这是进了记忆幻境么,为何好似仍在秦泓的秘境之中?”   青睚也正抬眼环顾四周,此刻他们身处一望无际的雪山,脚下是皑皑白雪,深可没膝,头顶则是灰沉沉的天空,凛冽寒风呼啸撕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无休无止。   青睚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宇文靖槐抓他手肘,一方面是扶着他站稳脚跟,另一方面,也是暗中为他护法御寒,否则他俩刚出现在这里,便要冻成两座人形冰雕了。   青睚想了想,道:“确实跟刚才的秘境有些像,但还是有区别的,秦泓的秘境只是仿造出雪景的模样,但并不让人感到寒冷。而此处,却是实实在在的雪山——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处应是万象山。”   宇文靖槐看了青睚一眼,心道他区区一介灵修,怎会对万象山如此了解?但他没有再多问,眼观鼻鼻观口,决意做一个沉默的随行者。   万象山位于六道阴阳交接之地,以山为界分割阴阳两脉。   山南为阳,终年光照充足、雨水丰沛、万物沐春、百花斗艳,是个很适合居住和修炼的地方,千年之前盛极一时的万象妖城便是建在此处。   山北为阴,终年积雪、寒风凛冽、飞鸟绝迹、寸草不生,再往北去便是传说中能吞噬一切活物的森罗之海,几乎没有人敢踏足此地。   相传很久以前上古神君便是在万象山巅独自沉眠,终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不觉寒冷与孤寂,直到有一天他睁开双眼,望见了万物,从而赐万物以生机。   这个传说究竟有多少夸张的成分,青睚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数千年前,当他与朱雀一同被上古神君带回万象山时,此处还只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山脉,鲜少有人知晓此处隐居着一位神通广大的神君。   直到后来,神君不知所踪,朱雀在山巅苦等神君不归,青睚则耐不住寂寞下山入世,呼朋引伴聚于山脚之下共建万象妖城,从此万象之名才逐渐广为人知。   只是看着眼前这寒冷的天气,青睚有些纳闷地想,他们此刻进入的是唐臻的记忆幻境,难道唐臻到过万象山北面,他为何要来北面?   此时身后传来积雪踩踏的声音,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两名身穿裘皮大氅的仙门修士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大半张脸被裹在衣帽之下,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宇文靖槐道:“我们要不要回避?”   “我们身处幻境,他们应该看不见我们。”青睚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镇定。 第113章 《禁地》   两人便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看着那两人渐渐走近。   其中一人喘着气道:“公子,我们为了避开妖族而绕道北面,但此处气候实在太过恶劣,我们究竟能不能坚持抵达山巅……”   “不要气馁,”被称为公子的年轻人道,“有志者事竟成,我们抱着虔诚之心求见神君,神君定不会让我们半途丧命。”   青睚一听那声音,喃喃道:“竟果真是唐臻。”   他心下一哂,上古神君早在数千年前就消失了踪迹,他此刻来寻,必定是一场空。随即他又皱眉:神君虽不在山上,但朱雀在——原来唐臻竟绕过南面的妖城,冒险从北面徒步跋涉上山,避开妖族重重守卫单独与朱雀见了面!   青睚进入幻境,原本只为追溯妖仙大战之后万元丹的去向,没想到月摇光却将时间定位在了大战之前。   他心想这样也好,此前他一直想不明白唐臻最初究竟是如何接触并成功策反了朱雀的,如今终于要真相大白了。   眼看这两人与他们擦身而过,青睚对宇文靖槐道:“走,跟上去看看。”   两人才跟了没几步,忽见前方唐臻蓦地停下脚步,面色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青睚立即拽住了宇文靖槐,两人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   他的随从也跟着停了下来,回头问道:“公子,您在瞧什么?”   “……哦,没什么。”唐臻咕哝了一句,“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   青睚与宇文靖槐面面相觑,此人的敏锐度也太离谱了!   唐臻瞧了片刻,没有瞧见一个人影,只得作罢,带着随从继续往山顶跋涉。   这回两人故意放慢了脚步,远远缀于其后,一路跟着他从山势险峻的北面攀上了主峰之巅。   数千年的时光,多少次沧海桑田的变换,多少物是人非聚散离合,然而万象之巅却数千年如一日,始终维持着神君在时的模样,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陌生人的造访,很快便惊动了守在此处的朱雀,只见一道长鞭凌空而来,顿时将唐臻与他的随从抽出十步开外。   唐臻日夜不休地攀登雪山,原本便已疲惫不堪,这一记朱雀鞭更是让他防备不及,几个翻滚之后十分狼狈地趴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而他的那名随从,更是直接晕了过去,失去了意识。   朱雀持鞭现出身形,见唐臻还有知觉,便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万象禁地?”   唐臻未能看清朱雀容貌,便以额触地碰碰磕了几个响头,口中道:“晚辈唐臻,为了世间苍生来求见神君,还请神君容禀!”   朱雀怔了一怔,道:“你来求见神君?神君早已不在此处,你下山去罢。”   唐臻呼吸一滞,好半晌才抬起头道:“神君……他在何处?”   朱雀与他对视半晌,道:“神君虽曾在万象山居住过一段时间,但那早已是过去,如今神君身在何处,我也不知……”   他说着,情绪低落下来,喃喃道:“倘若我能知晓,也不至于日日苦守在此……”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各自怀着无尽的怅然。 第114章 《下山》   片刻之后,朱雀回过神来,对唐臻道:“你也不必跪着了,起来说话。”   唐臻叩道:“谢这位小神君。”   朱雀忽地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哪点看起来像神君?”   唐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将眼前之人打量了一番,道:“那你是……”   “我乃神君座下神兽,我名朱雀。神君虽已不在此处,但有我日夜守护,只等神君归来——我与青狐做过约定,他在山脚建妖城我管不着,但山腰以上便是神君禁地,谁也不许踏足一步,多年来妖族恪守此规,无人胆敢僭越,你这仙门小修士又是如何上得山来的,竟没有被妖族之人发现?”   唐臻听他这话,怔然道:“你所指的青狐,可是万象妖城的九尾妖皇?”   “正是。”   唐臻面色一黯:“你与妖皇……关系很好吗?”   朱雀毫不犹豫道:“我与青狐乃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关系自然很好。”   唐臻眯了眯眼:“那为何他在山脚自立为王,你却在山顶独自苦修?”   青睚听了这话,咬着后槽牙道:“挑拨离间……”随即他想起宇文靖槐还在自己身侧,只得将心中怒意硬生生咽了回去。   朱雀听闻这话也是一怔,奇怪道:“他喜欢热闹,自然往热闹的地方去;我喜欢清静,便留在这清静之地,有什么不对吗?”   唐臻一噎,却听朱雀继续道:“其实青狐也时常邀请我去他们妖城里玩的,但我实在受不了他们日夜笙歌的闹腾劲,只好与他们划地而居了。”   唐臻思忖道,这朱雀神兽虽与九尾妖皇交情不浅,但因长年与世隔绝,性情单纯耿直,不似妖族那般胡作非为。既如此,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想到此,他再度下跪道:“晚辈斗胆,有一事相求。”   朱雀奇怪道:“我都说了神君不在,你还……”   唐臻道:“此事,乃是有求于朱雀前辈。”   朱雀长年独居于此,以前都是神君摸着他的脑袋叫他“小雀儿”,如今突然被人正儿八经地称“前辈”,令他倍感新鲜,于是笑眯眯道:“你倒说说,有何事求我?”   唐臻抬起头,一脸真诚道:“晚辈,想请前辈随我下山走一遭。”   朱雀疑道:“下山?为何要下山?”   “有些事情,晚辈口说无凭,还请前辈亲眼看了,再决定是否接受晚辈的请求。”   朱雀挑了挑眉梢,虽不太明白唐臻有何目的,但看在对方如此虔诚的份上,他也不忍拒绝,犹豫片刻道:“那好吧,我便随你走一遭。不过先说好,我不喜山下喧嚣,只随你去一日,一日后便归。”   青睚眼见唐臻要将朱雀带走,正要抬脚去追,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场景已是一变。   当他再度定睛看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万象妖城的主殿,殿内灯火通明,千年前的自己正神情懒散地倚坐在主位上,眯起眼睛不悦地打量着堂下站着的朱雀与唐臻,几名妖族侍卫则手持武器分列于两侧,神情戒备且目光不善地盯着堂下之人。 第115章 《雌雄》   宇文靖槐似乎也猜到了主位之人的身份,喃喃道:“这位便是千年之前的九尾妖皇?真是想象不到……”   青睚忍不住朝他投去一瞥,警惕道:“想象不到什么?”   宇文靖槐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道:“小的时候,我在民间的话本子里面看到过手绘的妖皇肖像。”   青睚道:“话本子里面的妖皇是不是长着青面獠牙的模样?”   “倒不是,”宇文靖槐顿了顿,“怎么说呢,画得美貌妖娆雌雄莫辨,让我一度以为九尾妖皇是只母狐狸……如今见了本尊才发现,以前看的话本子都是骗人的,妖皇怎么可能是母的。”   “……”青睚心想什么公的母的,到底会不会说话?但想到自己此刻顶着的那副皮囊,只好将心中不满硬生生压了下去。   此时主位上的九尾妖皇开口说话了:“朱雀,我念在往日情分,特许你自由出入妖城,却不是让你随意将族外之人带进来的,你可知,我们妖族与仙门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了。”   朱雀绷着脸道:“以前确实不知,现在知道了。”   “朱雀,”九尾妖皇面色淡淡道,“我念你常年离群索居,不通人情世故,此番便不与你计较了。你将这仙门之人交予我处理,正好今日妖城设宴过节,你便留下与我痛饮一番,可好?”   朱雀却将唐臻护在了身后:“我既将他带来此地,便没有弃他于不顾的道理。青狐,念在你我往日情分,希望你能屏退左右,我们好好谈谈。”   九尾妖皇沉默了片刻,而后挥了挥手。   站在他一侧的御前侍卫师承运担忧道:“陛下,小心有诈。”   九尾妖皇目光落在朱雀脸上,与他对视了片刻,道:“凭我与朱雀几千年前生死过命的交情,若连他都不可信,天底下我还能信谁?”   师承运还想再劝,但他也知道,在妖皇心目中,谁也比不上朱雀的地位,于是只能将嘴边的话强行咽了回去,施礼告退。   待得众人全部退下,主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九尾妖皇才从主位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朱雀面前,仿佛从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逐渐变回了他从小到大所熟悉的,青狐的模样。   再度开口时,青狐的语气明显带了些许示好的意味:“朱雀,这些年我忙于战事,没有什么闲暇去山上探望你,你心里……可曾怨我?”   然而朱雀却绷着脸,不为所动。   青狐见朱雀不答话,也不着恼,自顾自接着道:“今日是妖族百年一度的大吉日,整个妖城都十分热闹。你也不要在这里与我置气了,我们一同去外边喝酒吃肉……”   他说着,便拉着朱雀要走,却被朱雀一把甩开了手。   只见朱雀冷冷道:“吃什么肉?人肉么?”   青狐回过头来,狐疑道:“你说什么?”   朱雀猛地往地上掷了几颗拇指般大小的圆球,然后迎着青狐的目光道:“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第116章 《问罪》   青狐定睛一看,见那几颗圆球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或明或暗的光芒还在苟延残喘地闪烁着,他的脸色渐渐变了,看向朱雀的目光仿佛凝了一层霜:“朱雀,你做了什么?”   朱雀淡淡道:“前日下山,我看见几个妖族追着一群人族俘虏肆意凌虐,我便剖了他们的内丹,将他们就地正法了。”   青狐深吸了一口气,道:“按我妖族律法,无故凌虐俘虏,自然是要受到处罚的,但剖出内丹……罢了,既然他们是被你撞见,我也无话可说,日后我加倍管束族人便是。只是——”   他顿了一顿,目光从朱雀移到了唐臻身上,语气变得不太友善:“从来闲云野鹤不管俗世的朱雀,竟也开始下山插手妖仙两族的恩怨了,是谁蛊惑的你?”他一指唐臻,“这个乳臭未干的仙门小子?”   唐臻竟毫不退缩,梗着脖子与青狐对视。   朱雀却再度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唐臻护在了身后:“我还得感谢他,若非他提醒,我还真不知道,这些年你在外头持强凌弱胡作非为,竟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我持强凌弱?我胡作非为?”青狐被气笑了,“千百年来你对本族之事不闻不问,如今被灌了点迷汤便开始不分青红皂白怪罪起自己人来了——我倒要问问,你只看到我妖族凌虐人族俘虏,可曾见过他们人族是如何对待我们妖族的?看问题要看两面,不要只看到了一面便气冲冲来对我兴师问罪!”   朱雀也不甘示弱:“那你倒是说说,妖仙两族究竟是如何结下仇怨的,你当年又是如何杀死他父亲的!”   青狐一怔,顺着朱雀所指的方向,再度将目光落在唐臻身上,愣了片刻,才恍然道:“你是……唐砌的儿子?”   唐臻愤愤道:“住口!你不配提我父亲的名字!”   青狐移开了视线,声音有些滞涩:“就个人而言,我敬他是条汉子。但凡是战争,便难免伤亡,他在战场上杀我弟兄无数,我又怎能对他手下留情?”   朱雀道:“既然战争会有伤亡,你们又为何要发动战争?”   青狐顿时又升起了怒意:“你以为这样大规模的战争,是单独一方便能挑起来的吗?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妖仙两族的战争,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对错,更没有正义可言。他们仙门垂涎于万象山已久,想要来分一杯羹,妖族不愿,摩擦多了便升级成了战争……”   朱雀打断道:“为何不愿,他们想要,就给他们!”   青狐再度被气笑了:“你倒是慷他人之慨!万象山南侧就这么点地盘,今日仙门来分一杯羹,明日禅门来,后日便有鬼族蠢蠢欲动,再然后,恐怕就要惊动蛰伏已久的魔族了!我区区一个妖族的王,又不是什么福泽天下的神君,我凭什么要让别人来瓜分蚕食原本属于我们妖族的东西?”   朱雀看着他的目光染上了一层冰冷的嘲讽:“你说什么?这万象山是你的?是妖族的?” 第117章 《反目》   青狐猛地噎了一下。   只听朱雀继续道:“你可别忘了,万象山最初是属于神君的,以后还是。若非当年被神君救回一条小命,还被带回万象山好生养着,你我早在几千年前便溺死在森罗海底了!”   青狐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神君之恩,我自没齿难忘。但神君都消失多久了,他是不是还存在于这世间都还难说……”   朱雀骤然暴怒道:“你住口——!”他指着青狐的鼻子,愤怒到指尖都在颤抖,“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是不是巴不得……”   青狐却一把揪住了他的手,情绪也变得难以自控:“我忘恩负义?我从未忘记过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从未忘记过神君给我们留下的这片恩泽!倘若神君能够归来,我也很想问问,这么多年,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对我们不闻不问,他可知朱雀还在山巅苦守,他可知有多少双眼睛觊觎着万象山的福脉……”   朱雀无声淌下泪来,却又很快掩住了自己的情绪,抹了一把眼泪道:“倘若神君还在,绝不会吝啬将万象山福脉分给他人。”   青狐冷笑道:“你真是天真得可笑!你可曾想过,神君在此居住了数千年,为何神君在时他们不来朝拜,神君不在了,他们倒一个个想起神爱众生了?当初我不惜劳师动众将整个妖族迁至此处,一则是为了妖族,一则也是为何好好地守护这片土地,将万象山完好无损地守着,直到神君归来。   “但别的种族可不会这般想,仙门建了谕天神殿,禅门守着琉璃禅院,就连鬼族也自有他们所能适应生存的通幽鬼境,他们根本不可能像妖族这般举家迁徙,只会想着如何将这万象山的福脉连根拔起,他们对万象山根本没有感情!”   朱雀闭了闭眼道:“我不想听你的一面之词,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我相信神君若是归来,必也不愿看到世间各族为了一座万象山而互相残杀、血流成河。”   “那便等神君归来,由他亲自来定我的罪!”青狐耐心告罄,宽大的袖袍愤怒地一挥,转身往主位的台阶走去,“神君未归,我便还是妖族的王,还是这万象妖城的主人,谁也不能命令我将万象山拱手相让!”   “冥顽不灵!”朱雀怒视着青睚的背影,忽然高高跃起,手中朱雀鞭呼啸而出。   青狐听得身后动静,下意识便要侧身回避,然而朱雀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死咬着他不放,抓住对方错愕那一瞬暴露出来的破绽,狠狠削中了他一侧的肩膀。   青狐闷哼一声,捂着肩膀踉跄了几步,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朱雀:“你竟对我出手?”   朱雀绷紧了唇线沉默以对,手中朱雀鞭的攻势却越发凌厉,眨眼间第二鞭又甩了出去。   青狐此时也顾不上同他理论,疾步后退的同时,九条长尾猛地伸展开来,犹如一道巨大而坚韧的屏障,硬生生挡下了呼啸而来的第二鞭,铿然撞击的同时,整座大殿都为之一颤。 第118章 《碎丹》   不待青狐有喘息的机会,朱雀紧接着又挥出了第三鞭。   此时青狐肩上的鞭伤夹带着极阳的火毒已然侵入心肺,又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虽忍痛抗下了第二鞭,却也几乎耗尽了心力,眼见朱雀第三鞭已近在眼前,他不得不反守为攻,九条尾巴瞬间化作九把利剑,呈环形列阵,同时往朱雀周身飞刺而去。   朱雀果断长鞭脱手,任它在上空与飞剑周旋,自己却倏地消失不见,再度出现时,他已五指成爪,毫不犹豫刺穿了青狐的后背,手中抓着的,赫然是一颗鲜血淋漓的妖丹!   所有事物仿佛突然凝滞了一瞬。   青狐在原地愣怔了片刻,低头看了一眼洞穿的伤口,而后缓缓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瞪视着朱雀,一张嘴,喷出一大口腥红的鲜血。   而后,他脱力般缓缓跪坐下去,气若游丝道:“朱雀……我视你如手足,从未伤害过你,即便你背后偷袭,我都不曾想过对你下死手,可你……”他未能说完,便晕死过去。   旁观了这一切的宇文靖槐被这突发的变故震惊地无法言语,半晌之后才转头去看青睚表情,却见青睚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面上残留着两道泪痕。   他一时未能想明白青睚悲从何处来,只得握了他的手道:“你若不忍看,我们便……”   “不,”青睚猛地睁开眼睛,“我要看下去,好好地看清楚,他朱雀——”他话到此处,生生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却见一旁的唐臻小心翼翼接近青狐,在他脉搏上探了探,而后松了口气,回头对朱雀道:“前辈放心,他已重伤晕厥,无力回天了。”   朱雀却一脸凝重,低头看了看那颗被自己挖出来的妖丹。妖丹离开宿体一个时辰之后,便会变成一颗废丹——朱雀既决定要挖他妖丹,便没有打算再原物奉还,他想了想,将妖丹拢在掌心,微一用力,便整颗丹捏得粉碎。   唐臻见他这般决绝,心下大定,于是跑去主殿门口,对天发送进攻的信号。   朱雀却依然站在原处,注视着晕厥在地的青狐,沉默了半晌,才喃喃道:“青狐,我知你恩怨分明,今日我这般对你,日后你必十倍奉还。但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没有私怨,我也不想真的将你置于死地,在我心里,你依然是我过命的兄弟。我只是……想让你吃个教训,让你好好地反省自己,以后不要再沉湎于权力和杀戮,不要……迷失了你自己。”   唐臻从门外又奔了进来,拽起朱雀的手道:“前辈,我们的人马上就要攻进来了,万象妖城不日便要被攻陷,你快随我走罢!”   朱雀被他拽了一个趔趄,回过神道:“我哪儿也不去,我还回万象山巅……”   “你不能再回那里去了!”唐臻急道:“倘若被妖族人发现是你偷袭了他们的妖皇,日后必寻你复仇。”他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整个将朱雀拢住,叮嘱道,“总之你只管跟着我走,什么都不要说,一切由我扛着。” 第119章 《封印》   朱雀失魂落魄,不知在想什么,无知无觉地被唐臻拽着走。   两人走到门口,唐臻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前辈,九尾妖皇向来诡计多端,我担心他诈死脱身。倘若我斩下他头颅,是否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朱雀沉默片刻,而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唐臻于是毫不犹豫折返回去,一剑砍下青狐头颅,又谨慎地将那头颅包起来带走,随后便拽着朱雀奔出殿去。   青睚看到这一幕,心中一时间五味陈杂——他与朱雀自小一同长大,也一同蒙神君搭救,更是一同在神君身边长大。神君对他俩各有期许,赐了朱雀涅槃之术,涅槃之后可重获新生;又赐了青狐九尾之术,断一尾可续一命。   所以他俩都知道对方重生的秘密,朱雀若真想断他活路,不会任凭唐臻斩他区区一颗头颅。   此时场景再度幻变,定睛看时,已然身处谕天神殿。   此时战事已休,整个仙门都在欢庆仙妖之战的胜利,唐臻却假借醉酒之由,早早退出了庆功的宴席。年少的秦泓留意到唐臻的反常,便偷偷跟在他身后,尾随他进入了左祭司的寝殿。   而后,他便看到唐臻趴在床底下,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秦泓觉得好奇,便走过去道:“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臻吓了一跳,抬头见是秦泓,略略松了口气,问道:“你出来时没有人跟着吧?”   “没有。”秦泓见他这般小心翼翼,便也跟着蹲下来,好奇道:“哥,你在搞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随后,他便瞧见了被唐臻藏在床榻之下的一只小巢,巢里蜷缩着一只刚破壳不久的小雀鸟,半眯着眼睛,仿佛在酣睡。   秦泓奇道:“这不是你上次藏在衣袍里带回来的那只小雀鸟吗,怎的将它放在床榻之下?”   “它怕生,”唐臻道,“而且不喜欢亮光和噪音,我为了能让它睡得安稳一些,便只好将它挪到床榻之下了。”   秦泓看了看小雀鸟,又看了看唐臻,道:“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大家?”   “什么?”唐臻装傻。   秦泓却不打算放过他,接着道:“自从上次大战而归,你便一直心事重重的,上次几位真仙长老推举你继任圣仙之位,你也一再推辞不受,你究竟在想什么?”   唐臻低头望着那只雀鸟,沉默半晌,才道:“我受之有愧。”   秦泓有些诧异,随后他看了一眼雀鸟,道:“与这只小雀鸟有关?”   唐臻点了点头,道:“我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你,但你须得帮我保密。”   秦泓连忙点头应下。   唐臻于是将他徒步登上万象山,借着朱雀之手斩杀了九尾妖皇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秦泓,而后接着道:“朱雀前辈在离开万象山时,看见无数妖族之人被屠戮,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倾尽所能,封印了整座万象妖城。”   青睚听闻此言,猛地怔住——他之前也曾听说了妖城被封的传闻,当时还以为是妖城内诸位长老合力所为,没想到却是朱雀倾尽一人之力,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120章 《涅槃》   秦泓也是愣怔了片刻,才道:“难怪我听诸位出征归来的长老们说,差一点就能攻下万象妖城了,结果不知被哪位大能横插一手,将整座妖城封印,导致里面的人逃不出来,外头的人也攻不进去……原来是出自这位朱雀前辈的手笔。”   唐臻点头道:“朱雀前辈封印妖城之后,毕生修为散尽,毫无自保之力。当我赶到时,他身中流矢,倒在血泊中,我问他是何人下的手,他也没有回答,只是让我发誓,以后不再对妖族开战。”   秦泓抬眸看向他:“你答应了?”   唐臻道:“我只能向他保证,以后不会再主动对妖族用兵。”   秦泓静静看了他半晌,或许是感受到了唐臻心中那一份沉重,目光落回到小雀鸟身上,转移话题道:“然后呢?朱雀前辈身死,却将自己的孩子托付于你?”   唐臻摇头道:“不,这便是那位朱雀前辈。”   秦泓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可它明明……”   “不错,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朱雀死后,可涅槃重生。也是在那一瞬间,我才真正意识到,什么仙门才是神族后裔,完全是我们自欺欺人的谎言,真正得到神君眷顾的,或许只有似朱雀前辈这样的不死之身吧……”   秦泓了解了前因后果,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一直这样偷偷养着它么?可是它终究是要长大的呀,长老们那般仇视妖族,势必不会容忍你将一只雀鸟养在自己身边的。”   “哎……”回到现实的问题,唐臻又是长长一叹,“且不说以后要如何隐瞒了,便是眼下,我怕都要养不活它了。”   秦泓吃了一惊:“它要死了么?”   “它不肯吃东西,”唐臻愁眉苦脸道,“不管我找来什么吃食,它都不肯张嘴。”   秦泓想了想,道:“原来它住在万象山巅的时候,都是靠什么过活的呀?”   “万象山巅目及之处全是雪,我也不知……”唐臻说到此处,猛地顿住,“难道……它只吃雪?”   秦泓也愣住了:“可是我们这边,现在不下雪呀。”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要从何处去弄雪来。   突然秦泓一拍膝盖:“哥,我想到了!”   “什么?”   “我的秘境!”他兴奋地摇晃着唐臻的胳膊,“义父以前当做生日礼物赐给我的那个秘境,你还记得吗?”   唐臻随即也反应过来:“那是个终年覆盖着白雪的秘境,可以去那里试试!”   两人于是动手去挪小雀鸟的巢,雀鸟受到外界的晃动,不安稳地眯了一下眼睛,尚未长齐的羽毛下露出一颗流光溢彩的金色琉璃珠。   “咦,这是什么东西?”秦泓拨开羽毛,将那颗小珠子取了出来,放在光线下瞧了瞧,赞叹道,“好漂亮!”   青睚呼吸一滞——这便是神君当年赐给朱雀的万元丹,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在唐臻的记忆幻境中看到了万元丹! 第121章 《不弃》   然而唐臻和秦泓显然都不知道这颗琉璃珠的来历与价值,只是凑在一处观赏了片刻,唐臻道:“前辈将这珠子护在身下,想必十分重要,还是还回去吧。”   秦泓却道:“这珠子搁在它腹部一定很不舒服,不如先另外放着吧,等它长大了再还他。”   唐臻道:“你打算放在何处?”   “供奉殿如何?那地方原本是用来供奉神像的,但自义父去世之后,便一直闲置着了。我们不如趁此机会重新启用,顺便将这珠子作为镇殿之宝供在那里,着人日夜看守,绝对丢不了。”   唐臻想了想,道:“那便照你说的办。”   随后,场景又是一晃。   青睚定睛看时,发现此时他们正站在谕天神殿圈养着水龙的那方水潭旁,昏暗的月色下,已然褪去了所有青涩的唐臻穿着一身玄色宽袍,负手立在水潭的另一侧,默默望了潭中半晌,才道:“我已将侍从全部支开了,你可愿露面与我一叙?”   水潭中渐渐泛起水波纹路,不多时,水龙师承运自水下缓缓露出脖颈以上的身躯,戒备地凝视着唐臻。   唐臻道:“虽然黎山剑派将你作为礼物进贡,确有羞辱之意,但我与你无冤无仇,不会为难于你。”   师承运因被千年玄铁所困,无法化为人形,一开口,人声中夹杂着浑厚的龙吟:“你亲手杀我妖皇,害我妖族分崩离析,怎好意思说与我无冤无仇?”   唐臻想了想,一拍额头道:“我倒差点忘了,你以前曾是九尾妖皇的御前侍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仙妖两族休战已久,你也该恩怨两消了吧?”   “妖皇陛下被你斩首示众,万千妖族俘虏被你们驱赶至黎山剑门关之外,我们有家归不得,有亲见不得……我是如何被送来此处的,又是如何被你用玄铁镣铐锁住不得自由的?你现在同我说‘恩怨两消’?简直天大的笑话!”   唐臻垂下眼眸:“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致力于消弭仙妖两族的恩怨,只是进程有些缓慢罢了。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成效,眼下不就来同你商量来了么。”   师承运狐疑地看着他:“商量什么?”   “妖皇陛下身死不能复生,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但是你们妖族却可以再度复国,只要再推举一位妖皇,愿意与我们仙门和平共处……”   师承运冷嘲道:“再推举一位妖皇?你以为妖皇是这般容易便能推举出来的,若是不得人心,谁也别想坐上妖皇的宝座!”   “这或许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呢,”唐臻仍是好脾气地劝道,“我所举荐之人,身份修为都不比前妖皇差,德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当真不考虑看看?”   师承运眯了眯眼:“何人?”   “朱不弃……哦不,他的原名,应该叫朱雀。”   师承运眸光微闪:“朱雀长老……居然还活着?”   “不错,仙妖之战中他为救妖族而身负重伤,被我救下后便一直在秘境中养伤,如今也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只要你们妖族愿意推举他继任妖皇之位,我很愿意将他带出来见你们。” 第122章 《育儿》   青睚听到此处,心想要糟,当年朱雀背后偷袭自己时,师承运不在现场,是以并不知朱雀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如今唐臻这般颠倒黑白企图李代桃僵,只怕要将师承运给蒙骗了去。   却见师承运垂首沉默了半晌,道:“我是九尾妖皇的御前侍卫,结契之初便已发誓,此生只效忠一位主子,日后即便有贤者继位,那也与我无关,那不是我的主子,我也不再是御前侍卫。”   若非宇文靖槐在场,青睚都忍不住要给他竖大拇指了,心道承运果然是好样的,不负往日自己对他百般倚重。   唐臻见游说不成功,叹了口气,也不着恼,接着道:“此事暂且不提。不过,我倒是另有一样事情,想请教于你。”   师承运见他不再为难自己,便也放松了警惕,问道:“何事?”   “你们妖族,难道只对养育之人亲近么?”   师承运愣了一下,道:“其实也分种族,但大部分应是如此。为何有此一问?”   唐臻又重重叹了口气:“我之前养了一只小……咳,小动物,其实最早是我先认识……先捡到的它,但因为那时候它还太小,几乎都没怎么睁眼看过我,后来为了给他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我便将他托付给了我的师弟,让我师弟日夜陪伴他玩耍,结果……现在他几乎都不与我亲近了,还总是帮着我师弟来挤兑我。你说,我还有机会挽回它的心么?”   师承运同情地看着他:“你师弟日夜陪伴着他,他只同你师弟亲近,这岂不是人之常情么?”   “但是我也很疼爱他啊,一有空便会去秘境中看他,还经常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但他只在拿到礼物的时候与我亲近一些,新鲜劲过了之后便又不爱搭理我了。”   师承运只好开解他:“亲情是不能用物质去弥补的,你已然错过了它最开始的成长阶段,如今后悔,也是没有用的了。”   青睚望着这画风突变的一番对话,有些无语。   师承运的小妹便是由他一手抚养长大,所以在育儿方面确实有些经验,但这一仙一妖在此讨论这个问题本身就很诡异。   然而此刻他更关心万元丹的下落,从之前那个场景来看,万元丹在朱雀重生之后便一直被供在了供奉殿,但后来又是如何消失的,这一切都还尚未找到答案。   他正自焦急,眼前场景又是一变,此时却又回到了唐臻的寝殿。   时值黑夜,殿门紧闭,室内未点一灯,显得幽暗无比。   只见唐臻闭目在榻上打坐,秦泓不敲门便大踏步闯了进来,见了唐臻便问:“今日长老们在议事厅举荐你继任为圣仙,你为何坚辞不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促成此事,花费了多大的心力?!”   青睚听了这话,与宇文靖槐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只见唐臻缓缓睁开双目,淡淡道:“我说过了,圣仙之位,让给有资格的人去坐,我还不够格。” 第123章 《心结》   秦泓道:“那你倒说说,谁才有资格?”   “至少要如我父亲那般,破入圣仙境。”   “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如义父那般窥得圣仙真谛!”秦泓低下姿态来,用几乎央求的语气道,“哥,你听我一句,别跟自己较劲,也别在这件事上犯倔,眼下仙门人心都还向着你,你便赶紧将那位子坐稳了,否则日后即便你破入圣仙之境,但若人心散了,你再想要那个位子,也不容易了!”   唐臻的视线缓缓落在秦泓面上,看得秦泓一阵发怵。   只听唐臻道:“我从来便不曾垂涎过那个位子,倘若日后有能者居之,我自当尽心辅佐。”   秦泓怒其不争,气得身体都在发抖:“你怎么就这么说不通呢?就算你当真是这般想,别人也不会真的信你,你不破境倒也罢了,一旦你破了境,却还屈居主位之下,你觉得别人还会容得下你?你这是断了自己的生路!”   唐臻似被戳中了软肋,垂下眸道:“不可能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精进了。”   秦泓一怔:“我什么?”   唐臻抬起手,望着自己的指尖:“自从我亲手割下九尾妖皇头颅的那一刻,我的修行便走到了尽头。”   秦泓看了他片刻,道:“我不明白,我也无法理解,杀掉妖皇,打败妖族,于我仙门而言明明是大功一件,多少人千百年来还在传颂你当年的丰功伟绩,只盼你能登上圣仙之位带领仙门百家再创辉煌,可你却在这时候畏缩不前,失去了斗志……这究竟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让你在修行路上自困千年?”   唐臻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当年,真正杀掉九尾妖皇的人,不是我,而是朱雀,此事我应该告诉过你了。”   “我知道,”秦泓毫不犹豫道,“你不曾瞒我,我也不曾再对第三人提起过。但那又如何,虽非你亲手所杀,但也是因为你冒险攀上万象山巅,才得以面见朱雀,引他下山主持公道——就冲这一点,你也是大功一件。事后你也并非为了邀功,而是为了保护朱雀,才一力瞒下此事,这并不能成为你修行路上的业障才对……”   唐臻却缓缓摇头:“我的心结不在于此。”   “那究竟是什么?”   “当年朱雀下山,带着我直闯妖城主殿,曾与妖皇有过一番言语争执,当时我全程在现场,至今还能记得大致的内容——”   秦泓被勾起了一丝好奇:“他们争执了什么?”   唐臻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当时我年少气盛,一心只想为父亲报仇,也想尽快结束这耗时已久的战争,为颓败的仙门挽回一些颜面……至于其他,我确实不曾考虑太多。事后每每坐照自观,那一幕幕的场景都会重复在我眼前浮现,以前不曾仔细想过的事情,事后也都慢慢想明白了。”   秦泓看着他道:“你想明白了什么?”   “我不曾后悔自己斩下了妖皇的头颅,却不该在自以为正义的时候,以自以为正义的方式去斩他头颅。” 第124章 《信仰》   秦泓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妖皇此人虽偏激自傲、不可一世,但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错——仙妖两族的战争,没有对错,只有利益。妖族是否有资格继承万象福祉还当另说,但至少上古神君并没有明示赐予我仙门。可笑当年我却自以为是地前往万象山巅求取公道,朱雀前辈听信了我的片面之词,成了我手中一把斩妖的利剑。但若当初我在万象山巅见到的不是朱雀,而是神君本人呢,他又会如何决断?   “我们仙门向来自诩神族后裔,只因数千年前父亲受神君托梦点化,得以窥得修仙真谛。后来父亲修建谕天神殿,在主峰祭坛之上高悬的那把巨剑,代表的便是神君的眼睛。然而时至今日,巨剑蒙尘,神君也未再以任何方式点化我仙门之人,想来,也是对仙门感到失望了吧……”   唐臻说到此处,不可承受般闭上了眼睛。   秦泓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才缓缓道:“你想多了,神君消失已久,连万象山也不曾归去,恐怕早已……”   “不,”唐臻猛地睁开眼睛,“神君没有消失,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看着这个世界,我能感觉得到。”   青睚听了这话,心头猛跳,下意识转头茫然四顾。倘若神君当真还在,问起这些年是非功过,他也并非完全能做到问心无愧。   时过境迁,人心不古。他们这些曾经受过神君点化之恩的人,当真还殷切盼着神君归来的,恐怕也只有朱雀了。   “你是被自己的心结折磨得走火入魔了。”秦泓的声音将青睚的思绪拽了回来。   只见他转身走到桌案旁,自顾自点起了一支蜡烛,终于将这间幽暗的寝殿照得亮堂了一些。   只听秦泓继续道:“你讲的那些大道理,我听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有一句话,圣仙之位,我只服你一人,倘若你不坐,任谁坐我都会将他拽下来。”   “你——”唐臻料不到秦泓竟这般固执,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泓。   只听秦泓继续道:“当然,也可以由我来坐。”   唐臻这下急了:“秦泓,你别去趟这浑水!”   “我知道我不得人心,但是无所谓,我就是为了帮你扫清道路的。你说你无法破境,所以没有资格坐上圣仙之位,那我便等你破境,只要你破了境,我便将圣仙之位还给你。”   唐臻气得急了,重重拍了几下自己的膝盖:“秦泓,你不要做蠢事,那样会不得好死的!”   “我说了,我无所谓。”秦泓面色决绝,“你有你的信仰和坚持,我也有我的。以前我的信仰是义父,如今则是你。倘若你跌下神坛,我又能何去何从?但若能以我一人成就你的破境之道,那我甘愿赴死。”   唐臻这下是彻底被激怒了,站起身便要上前训斥他,却在下榻的瞬间,突然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他惊愕了片刻,突然转头看向桌案上燃着的那抹烛火,再度看向秦泓,哑声道:“你在烛油里掺了什么?!” 第125章 《留命》   秦泓没有答话,也没有搀扶唐臻起来,而是面色沉静地蹲下来,与唐臻直视:“只是想让你配合一些罢了,对你的身体无害。”   他顿了一顿,从袖中取出一颗琉璃珠,塞进唐臻手中:“吃了它,或许对你破境有益。”   唐臻看着手中的琉璃珠,越发感到吃惊:“你竟去偷供奉殿的东西?”   “这怎么能叫偷呢?”秦泓道,“我可是事先征得不弃同意的。”   “不弃早已忘了前世,事事听你的话,你这样去问他,他岂有不应之理?”   “那不就得了,反正他也不记得这东西了,我们如此煞费苦心养了他一千年,该还的恩情早就还清了,让他报答你一颗琉璃珠,助你早日破境,有何不可?”   青睚原本还在想“不弃”是谁,听了这话,才想起来之前朱雀曾说自己名叫朱不弃,是唐臻给他取的名字。   “你……简直不可理喻!”唐臻指着他,指尖在愤怒地颤抖。   “哥,”秦泓此刻冷静得可怕,声音却很温和,“我知道你困在自己的心结里面,一时间听不进任何规劝,我不想同你吵架,你也别气坏了身子。仙门终归还是你的,我只是暂时替你管着,这动荡的过程可能会有点痛苦,但我不会伤着仙门的根本,更不会让你失了民心,有什么罪我一力担着,你安心破境便是。”   说罢,他不再看唐臻一眼,起身便要出去。   “慢着!”唐臻立即又叫住了他,见他虽收住了脚步,却不回头,只得闭了闭眼,妥协道:“事已至此,我也管不了你了……但有一人,你不能动。”   秦泓道:“你说。”   “圣巫族送来的那名灵修,你务必留他一命。”   秦泓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你是说雪听白?此前他这般殷切地想要接近你,都被你拒之门外,我还以为你瞧不上他,原来是我想错了。”   “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一层关系。”唐臻顿了一顿,“他带来了圣巫族的示警,说不久之后将有魔星现世,希望我能答应与他们结盟,联合御魔。”   秦泓听闻此言,睫毛微微一颤,而后恢复如常,淡淡问道:“你答应了?”   “还没有。”   秦泓垂下眼眸,微微一哂:“我明白了,你不敢信,却又不敢不信。”   说着,他缓缓转身,居高临下看着唐臻,眼中透出失望与悲凉:“从何时起,你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以前那个徒步攀上万象山巅的圣仙之子,究竟去了哪里?”   两人沉默对视了片刻,秦泓蓦地转身,大踏步离去。   看到此处,青睚面上已是一片灰败,他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万元丹,竟就这般不明不白地被唐臻吞吃了下去。   要知道万元丹虽能助他修补内丹,在修道破境上却没有任何助益,秦泓这般病急乱投医地将万元丹强塞给唐臻,简直是暴殄天物令人发指!   然而此刻幻境中的唐臻,不知何时已然盘膝坐在地上,恢复了打坐的姿势,周身像是镀了一层圣洁的光晕,柔和却又坚韧。 第126章 《恩赐》   青睚心中纳闷,只觉眼前的这个唐臻,与方才那个与秦泓争辩的唐臻,似乎有哪里不同。却在此时,发现唐臻蓦然抬头,目光仿佛穿透时空的壁垒,笔直地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窥视了这么久,”他缓缓开口,“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青睚心下大骇,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进来之前,月摇光只说幻境主人可能会有排异反应,从而对他的神识造成伤害,然而却不曾告诉过他,幻境主人会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在过往的影像之中,直接与自己对话——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已经不是区区真仙之境所能比拟的了,唐臻如今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明明已经窥得圣仙真谛,又为何迟迟破不了境?   然而此刻却不容他这般胡思乱想,他很快镇定下来,左右看了看,身边已经没有了宇文靖槐的身影。   他再度看向唐臻,沉声问道:“你将他如何了?”   “与你一同进来的那个人么,”唐臻神色却显得十分平和,不见一丝杀气,“我想,接下来的对话,你或许并不希望被第三人听见,我说得对不对呢,九尾妖皇?”   青睚听了这话,料想以唐臻的性子,应该不会对他们自己的仙门修士下杀手,于是略略放宽了心,干脆也盘膝坐了下来,好整以暇道:“你竟能一语道破我真身,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猜的。”唐臻淡淡一笑,笑容中竟还透出一丝无奈,“自父亲死后,我执掌仙门左祭司好歹也有一千年了。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我优柔寡断不识时务,我有我的原则和桎梏,但我毕竟不是傻子,很多事情,我也是在这一千年里自己慢慢悟出来的。”   青睚倒是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虽说仙门自称神族后裔,但真正当面受过神君点拨的,也只有我父亲一人罢了。”唐臻说到此处,无奈地叹了口气,“神族后裔这四个字,并非出自我父亲之口,而是后人强加的,借着我父亲与神君的这一点缘分,往整个仙门脸上贴金罢了。要论起亲疏,神君身边那两只跟了他数千年光阴的神兽,才是真正得到神君眷顾的宠儿。”   青睚听了这话,微一垂眸,没有反驳。   唐臻继续道:“既是宠儿,自然是受到了神君的恩赐的,钱帛宝物乃是身外之物,想必神君也看不上眼,既然要赐,便是终身受用之物——比如朱雀前辈那涅槃重生之术,想必便是出自神君之手。由此我又想到,同是神君座下宠儿,神君既能赐朱雀涅槃之术,必会赐予青狐类似的法术,才不会有失公允。但上次在万象妖城中,朱雀前辈一爪便剖出了青狐的妖丹,又任凭我一剑斩下青狐的头颅,难道青狐就这般轻易被置之死地了吗?事后我反复思量,总觉得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青睚挑眉道:“你是觉得我死得太容易了,配不上我九尾妖皇的头衔?” 第127章 《复生》   “那倒不至于,”唐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能在顷刻间直捣妖皇命门的,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朱雀前辈了。”   青睚似被戳中了痛处,抬眸望向无尽的虚空:“我与朱雀自小一起长大,一同经历过死亡的考验,也一同蒙神君点化,脱胎换骨长生不死。即便后来我们在某些问题上出现了分歧,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他的信任,我依然可以毫无芥蒂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然而……他最终却辜负了我的信任。”   唐臻没有接言,两人相顾沉默了片刻,唐臻突然开口道:“妖城被破那一日,我原本是要带领仙门之人一举攻下整座妖城的,但朱雀前辈却倾尽一人之力,封印了整座妖城,给这场仙妖之战强行画上了休止符。你可知,他究竟是何意图?”   青睚心中有个模糊的想法,然而此刻当着唐臻的面,他却拉不下脸面来,移开视线道:“那时我早已身首异处,我哪知他是什么意图。”   “他是为了保护妖族,不被一夜屠城。”唐臻说到此处,缓缓垂下了眼眸,“他的这份心思,藏得太深了。最初我只以为他想守护万象山不被外族所霸占,这一点我能理解,毕竟他将神君的恩情看得很重,将神君所留之物也看得很重,自然是不希望万象山福脉被毁。   “但事后过了这么多年,看到仙门与妖族时隔千年也无法消解的仇怨,我才渐渐想明白,当时若非朱雀前辈及时封城,恐怕杀红了眼的仙门修士会以屠城的方式进行报复,那场面即便是我这圣仙之子,也无法控制的。”他说到此处,深深叹了口气,“倘若当真发生了那样的事,仙门将罪孽深重,无可挽回。”   青睚微微一哂:“仙妖两族互相征伐这么多年,孰是孰非,又哪里说得清了。”   唐臻却转回了话题:“我只是由此想到,朱雀前辈常年独居于万象山巅,与妖城族人其实并不亲近,但他对妖城尚且存有一念善心,更何况是与自己有过命交情的青狐呢。以他这般重情重义,势必不会真正将青狐置于死地而不顾。”   他说着,缓缓抬眸看向青睚:“所以我在想,青狐当年从神君那里习得的秘术究竟是什么?有什么契机是能让他死而复生的?我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他有异于常人的那九条长尾。”他说着,看了看青睚的身后,“现如今你附身于他人躯壳,将自己的魂体掩藏得滴水不漏,但我猜,你的真身,应该不再是九条尾巴了吧?”   青睚藏在袖间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唐臻的敏锐与聪颖,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其实有一点唐臻说错了——他说神君对他与朱雀必定一视同仁,其实并非如此。   当年神君赐他九尾之术,告诫他断一尾方可续一命,言下之意,是要他好自为之,不可荒诞行事。但神君却赐了朱雀涅槃之术,只要魂体不散,便能无限复活,寿与天齐。 第128章 《破绽》   当时青睚只觉得自己的九条尾巴开屏之后十分美丽壮观,喜不自禁,对着神君千恩万谢,却不曾深想过,神君为何要对他二人区别对待,是否从一开始,神君便已瞧出了他二人心性的高下。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青睚面色迅速灰败了下去——原来从一开始,神君便已料定了他的结局。   唐臻并没有注意到青睚面色的变化,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竟引得对方心中百转千回,只是自顾自地道:“你既然没有死绝,便势必会回来寻我复仇。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谕天神殿里等你来。我不想逃避,往日恩怨,是非对错,我们终归是要面对面真正地了结一次的。”   他说着,看向青睚,微微一笑:“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等你来复仇,不等于我会向你谢罪。我虽愧对神君,愧对自己的道心,但对于妖族,对于妖皇你,我问心无愧,即便你来了,我也要与你公平地一决高下。方才你问我,如何能一语道破你真身,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青睚听闻此言,终于收回了思绪,转眸看向他,等他下文。   只听唐臻道:“你在来此找我之前,想必已经去过水潭了吧?”   青睚神色一凛,蹙眉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数百年前,黎山剑派想要讨好神殿,特向我进贡了一条水龙,他们说,那是昔日九尾妖皇的御前侍卫,名叫师承运。我其实并没有豢养妖兽的癖好,但我还是留下了他。因为我曾见书中记载,说妖皇通过结契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政权,义有义契,臣有臣契——那师承运既是你的御前侍卫,必是与你结过臣契的。   “所以,我在他身上锁了千年玄冰制成的镣铐,一方面是防止他化形,另一方面,我在镣铐上下了一道禁制,一旦师承运想要挣脱镣铐,我便能立即感应得到。数百年来,师承运一直表现得十分沉默,他知道自己无力脱逃,所以从来不曾想过在千年玄铁之下做无谓的抗争。   “但昨日入夜之后,我虽本体还在自观境,神识却还是明显感应到了千年玄铁传来的震动,我知道,那是师承运在尝试绷断镣铐——而他之所以会突然这般兴奋,会有这般强烈的愿望想要挣脱桎梏,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主人出现了,给他带来了自由的希望。”   青睚听到此处,陷入了沉默。当时他以臣契的方式与师承运相认,一方面是为了确认他与师承运之间的臣契是否还有效,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查看师承运功体是否受损。不想却百密一疏,在这一节骨眼上露出了破绽。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唐臻继续道,“照理说,眼下我本体受制于人,被迫进入自观境,毫无招架之力。身旁虽有人照看,但毕竟朱不弃已经失去了重生之前的记忆,要想拿捏住他十分容易,你却始终没有对我出手,只是冒险进入我的记忆幻境——你究竟,想从我这里获取什么呢?” 第129章 《变故》   青睚抬眸直视着他,开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我只问你,那万元丹……也就是秦泓从朱雀那里骗过来的琉璃珠,是不是已经被你吞服了?”   唐臻怔了一下,喃喃道:“原来它的名字叫万元丹……”他略一思索,反问道,“这东西,对你很重要么?我吃了如何,不吃又如何?”   青睚站起身,几步走到唐臻面前:“我实话告诉你,那万元丹与你破境毫无助益,但却对我有益。我敬你是位君子,倘若你当真愿意与我公平一战,便将万元丹交给我。”   唐臻却抬起头仰视着他:“这是朱雀前辈珍视之物,我自不会将其据为己有。但我也不会随意转赠他人,你若想要,便去问朱不弃要吧。”   青睚急了:“朱雀早已失忆,如今对他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他又怎会……”   “那便等他恢复记忆再说。”唐臻说得毫不犹豫,“千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让不弃恢复记忆的方法,只是一直没有头绪。你既与他同出神君一脉,想必应该知道如何让他恢复记忆吧?”   青睚心想,原来此人这是在拿万元丹作为条件,逼他帮助朱雀恢复记忆。倘若朱雀恢复了记忆,以朱雀这执拗的性子,愿不愿意将万元丹赠与自己,也是两说,只怕到时候自己费力不讨好,最终还是落得一场空。   想到此处,他望着唐臻冷冷一笑:“朱雀虽未真正置我于死地,但事到如今,你认为我还会全心全意信赖朱雀么,想要挟我去恢复朱雀的记忆,你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唐臻见谈判失败,敛下眉眼,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便……得罪了。”   话音方落,他突然站起身来,手中蓦然多了一把长剑,剑尖直指青睚命门。   青睚很快反应过来,抽出袖中短匕“铿”地一挡,却并不打算以命相搏,而是借着这一格挡的反弹之力,疾步向后退去。   他知道唐臻这是要在记忆幻境中对他出手了,此人即便是动手也这般君子作风,要等谈判破裂了才开始下杀招。   但他也不是傻子,既然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知道唐臻并未真的将万元丹吞下肚去,又怎会滞留在幻境中与对方做无谓的消耗。   “摇光!”青睚在内心默念月摇光的名字,然而过了片刻,却没有听见摇光回应他。   他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月摇光他们在外面出了变故?然而此刻他们就在秦泓的秘境之中,唯一有可能发生的变故,便是秦泓也进入了秘境,他们一行人被当场抓包,而他先前对朱雀说的谎言,也都全部穿帮了。   他一边恼恨自己时运不济,一边又有些狐疑,秦泓若是当真发现了他们,以雪听白与月摇光那点微末道行,自然不是秦泓的对手,能否保下性命都难说,而他与宇文靖槐两个神识还在记忆幻境中,根本无法抵抗,秦泓要对他们下手,简直易如反掌,倘若躯体丧命,他们的神识也会受到极大的冲击,甚至有可能直接消陨。 第130章 《公允》   但此刻他却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并未收到外界传来的冲击——秦泓为何还不对自己下手?他在等什么?或者说,他还在密谋什么?   虽然一时间还想不透这些事情,但唐臻对他的攻击并没有停止,青睚在躲过最初的一波攻击之后,立即感到了明显的力不从心,这是来自种族间体格与修为无法弥合的落差,他暗暗咬牙,痛恨自己眼下这具灵修躯壳对他魂体所造成的桎梏。   “……原来如此。”唐臻却在短暂的兵刃交接中看穿了他所有的软肋,“难怪你如此渴望得到万元丹,想不到千年过后,你竟落魄至此。”   “拜你所赐,敬谢不敏。”青睚咬着后槽牙,嘲讽道,“原来左祭司大人所谓的‘公平一战’,便是这般的‘公平’法。”   唐臻却渐渐垂下了剑尖:“你说得不错,我这样即便赢了你,也有失公允。”   他将手中长剑一收,挥袖凌空划了一道,便见眼前的场景突然破开一道黑幕,随即便有一人踉跄地跌了进来,而后那道黑幕又自动合上了。   青睚定睛细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不知所踪的宇文靖槐。   只见宇文靖槐长剑在手,似乎经历了一番激战,此刻脸上还残留着疲态,一眼望见青睚好端端站在此处,明显松了口气,三两步走到青睚面前,上下打量他道:“你如何了,可有受伤?”   “……不曾。”青睚看着这样的宇文靖槐,一时间五味陈杂。   宇文靖槐确认青睚无恙,才意识到他对面那位记忆幻境的主人似乎神色有异,于是转头去看唐臻,发现对方也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心下一突,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立即收起长剑,朝唐臻单膝跪了下去:“在下宇文靖槐,不得已冒犯了左祭司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宇文靖槐……”唐臻似在回忆,沉吟片刻道,“宇文骞是你的……”   “乃是家父。”宇文靖槐不敢有所隐瞒,心中却有些惶然。   他父亲一直十分敬重这位左祭司,而他也在年幼之时跟随父亲来朝见过左祭司,因而他对左祭司的崇敬之情,一半来自父亲的影响,一半也来自自己儿时的憧憬。   没想到再度面见左祭司,他却做出这般大不敬之事,实在令他愧对仙门,更无颜再面见父亲。   “起来罢。”唐臻却出人意料地和颜悦色,“方才我同这位……”他看向青睚,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对方才好。   青睚见他这般识时务,也便十分乖觉地自报了姓名。   “哦,同这位青睚公子有事相谈,”唐臻接下去道,“不方便有第三人在场,这才劳烦你去其他地方伸展一下筋骨,你不会怪罪我吧?”   宇文靖槐立即道:“不会。”   答了这一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唐臻这语气,似乎与青睚十分熟稔,他与青睚究竟是什么关系?   “好了,该谈的都谈完了,”唐臻抬头看了看上空,仿佛透过记忆幻境,在望着境外的某个人,喃喃道,“该来的人,也终究还是来了。” 第131章 《魂牵》   青睚眉心一动,心想唐臻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境外的异常,倘若秦泓当真已经发现了他们……突然,青睚脑中灵光一现:根据之前看到的记忆来看,秦泓之所以要夺权,其实是为了把住政权给唐臻铺路,所以最不希望看到唐臻出事的,其实是秦泓!   想到这一层,方才的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秦泓在幻境之外明明已经制住了月摇光,却不敢对自己和宇文靖槐动手,是因为忌惮他们的神识尚在幻境之内,万一刺激他们在幻境中对唐臻的主体神识做出不利之事,对秦泓来说反而得不偿失,所以秦泓只能耐住性子等他们自己出去。   想到这一层,他反而镇定了下来,心中已有了对策。   此时唐臻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知是不是你那位朋友出了什么变故,无法在外头接应你们了,那便只能由我……”   他话未说完,青睚突然一甩手,自袖中抛出一枚细线,十分精准地落在了唐臻的右手上,将他的小指缠绕了好几圈,而细线的另一头,则绕在了青睚自己的小指上。   唐臻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指尖上绕着的那根细线,想要将它扯断,却发现这细线竟比最坚韧的蛛丝还要难缠。   他困惑了片刻,很快明白了过来:“这是灵修一族所擅用的‘魂牵一线’?”   魂牵一线,又名“同生共死线”,其义自见。   宇文靖槐看向青睚,目光中带了一丝不能苟同的神色,却终究没有开口阻止。   青睚故意避开了宇文靖槐的目光,只是定定看着唐臻,略带嘲讽道:“保命要紧,没奈何只好得罪了,左祭司大人。”   唐臻却点了点头:“你知道秦泓不会杀我,所以将你的命与我的命绑在一起,以此来牵制秦泓,这我倒是可以理解。”   青睚抬了抬下巴道:“既如此,那便请前边带路吧。”   .   退出幻境的那一瞬,青睚眨了会眼睛,尚未适应神识归位的不适感,便有一只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青睚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但他还是努力聚焦,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只见秦泓一手一个扼住他和宇文靖槐的命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淡淡道:“我对你印象深刻,你是黎浩轩刚认的私生子,昨夜还跟着你父亲赴宴来了。当初……听说也是你以一己之力策反了东方醒与南宫岐,让他们同意加入你们一同举兵造反。但如今看来,你进入谕天神殿的意图似乎并不简单呐。”   青睚闭紧了嘴巴保存体力,没有做徒劳的反抗。   “还有你,”秦泓又看向宇文靖槐,“北堂家主的外姓长老之子,听说之前与北堂本家关系处得并不愉快,如今本家出了变故,你反倒为了原家主奔走谋划,你说你这人,是不是很奇怪,你就这么喜欢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吗?”   宇文靖槐被掐得气息不畅,却还是断断续续憋出一句话:“我父亲从小教导我,做事不求回报,只求……无愧于心。” 第132章 《一线》   青睚默默叹了口气,从唐臻的记忆幻境里就可以看出来,寻常那套道德准则对秦泓根本不起作用,与其跟对方讲道理,还不如省点力气保命要紧。   不过秦泓会对宇文靖槐的事情了解得这般清楚,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左思右想,也只能猜测是北堂恪那个家仆,遍寻不着自家主子,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抖落了出来。   至于他自己,秦泓说对他印象深刻,可以理解为是喜欢或者厌恶。但青睚记得昨日在宴席上,秦泓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眼,印象深刻却不正眼相看,那便只能是厌恶了。   青睚眯了眯眼,他与秦泓没有直接的仇怨,附身于黎密之后更是没有机会与秦泓结怨,那秦泓对自己的厌恶,究竟是何缘故?   却听秦泓继续道:“我不管你与北堂本家的是非恩怨究竟如何,也不管你是谁的私生子,如今你们胆敢闯入我的秘境,便要做好受死的准备。”他说着,便要发力捏碎他们的咽喉。   就在此时,青睚下垂的手腕突然动了动,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仍被自观境所困的唐臻本体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大片腥红顿时染红了他的白衣。   秦泓的手劲蓦然一松,转头朝唐臻看过去,但两只手依然不曾放开青睚和宇文靖槐。   朱雀十分警觉,见唐臻情况不对,便已跑到唐臻身边仔细查看,不多时便发现了他指尖缠绕的那根细线,又循着细线找到了另一端青睚的手指,好奇道:“秦泓你看,他俩手上这绑的是什么东西?”   秦泓盯着那根细线瞧了片刻,而后视线落回到青睚脸上,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同生共死线?”   青睚口不能言,却十分不怕死地冲他挑了挑眉。   秦泓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捏着他的脖子扼也不是,放也不是。   朱雀似乎也明白了“同生共死线”的含义,当即变了脸色,抓住秦泓的一条胳膊道:“秦泓,你现在不能杀了他们,不然唐臻会死的!   秦泓自然不必他来提醒,此刻也终于强行咽下了胸口那阵闷气,他缓缓松开了扼住青睚的那只手,以谈判的口吻道:“你要如何才肯解了这丝线?”   青睚恢复了自由之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宇文靖槐,此刻他虽仍受制于人,但暂时没有性命之虞,见青睚朝自己望过来,勉强给他一个宽心的笑容。   青睚又环视了四周,看见雪听白和月摇光已经被五花大绑着坐在地上,嘴里塞满了布条,见青睚和宇文靖槐逃过一劫,也都明显松了口气。   青睚垂眸沉吟片刻,这么多人落在秦泓手中,倘若能用唐臻一人换他们不死,也已经是万幸了。   至于万元丹,目前已确定是被唐臻偷偷藏起来了,而唐臻的意思是要交还到朱雀手中,由朱雀自己做决定。看来此事眼下是急不得了,只能慢慢与他们周旋。   想到此,他抬眸对上秦泓的目光:“我也不为难你,你想要唐臻活命,而我不想牵连我的这几位朋友,还请互相体谅一下。” 第133章 《谈判》   秦泓也将这几人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回到青睚身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放他们走,你留下?”   雪听白与月摇光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没有想到青睚会突然这般舍己救人。   随即两人便听到青睚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对他们道:“出去之后立即去找花采萱,拿到药之后就立即给东方、南宫两位将军送去,剩下的分发给那些滞留在法场上的仙门弟子,他们自己会想办法给秦泓添乱的。”   雪听白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宇文靖槐不知他们私下交流了什么,见青睚打算独自留下,立即奋力挣扎了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却无法发出声音。   “看来,这位宇文公子十分舍不得你这蓝颜知己呢。”秦泓用一种十分黏腻的声音调侃着宇文靖槐,“那便请宇文公子一同留下罢。”   他话音方落,朱红的袖袍无风而动,只消一眨眼的功夫,雪听白和月摇光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青睚一边诧异秦泓就这般干脆爽快地放走了雪月二人,一边又满心恼恨地瞪了宇文靖槐一眼,心道这呆子是不是专门来给自己添堵的?   他原本计划先将这三人送走,剩他一人在此放手一搏,就算不择手段也务必要将那万元丹弄到手。但现在倒好,有这人在场,时不时用他那套道德标准约束自己,只怕原本计划好的事情又要打水漂了。   秦泓望着青睚道:“如今我已将那两人放走,你可以收回同生共死线了么?”   青睚道:“我的要求是放了他们三人,你却只放走两人,这条件我不接受。”   秦泓冷笑起来:“就知道你会蹬鼻子上脸,既然你拿人质来胁迫我,我自然也要留一个人质在手中,才能与你公平谈判。”   说着,他转头对朱雀道:“不弃,将你那条鞭子借我玩玩。”   “好嘞。”朱雀毫不犹豫便从怀中取出一条长鞭,递给了秦泓。   青睚一见到那条鞭子,脸色立即就变了。   朱雀鞭不同于普通的鞭子,是神君取了朱雀翎尾上的七七四十九支羽毛编制而成,非但杀伤力极强,还淬了朱雀内丹中的极阳火毒。   当年朱雀在万象山巅抽唐臻的那一鞭,其实是有意避开了他的要害的,如今鞭子到了秦泓手中,若当真下了狠手,以宇文靖槐目前的散仙修为,恐怕根本扛不住他三鞭。   正思索间,秦泓已经举起了鞭子,眼看第一鞭便要抽下来了,青睚下意识便往宇文靖槐身前一挡。   随即他脑中一片空白——我是谁,我在哪,我这是做什么?我不要命了吗替别人挡鞭子,我自身都难保好吗?!   然而下一刻,他只觉眼前一黑,宇文靖槐抓着他胳膊反身将他死死护住,那鞭子便结结实实抽在了宇文靖槐的后背上。   宇文靖槐脊背僵直了一瞬,随即火辣辣的痛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甚至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全身都忍不住开始战栗,但为了不让怀里之人忧心,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第134章 《变故》   青睚不必问,便也知道他挨那一鞭子会有多痛,但见宇文靖槐如此硬气,他忍不住抬眸去瞧对方脸色,只见宇文靖槐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闭着双眼熬过了最初那一阵疼痛,而后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了青睚的视线,朝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青睚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将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两颊苍白却肌肉紧绷,浓密的眼睫上沾染了濡湿的水雾,早已褪尽了血色的双唇微微喘息着,泄露出一丝破碎的美。   这一瞬间,青睚像是全身过电一般,突然感到口干舌燥,心脏也开始狂跳不止,他死死盯住宇文靖槐的下颚,很有一股冲动想要扑上去狠狠咬住他的唇。   好在理智及时将他拽回了现实,他想起来秦泓还举着鞭子站在那里,还等着要抽第二鞭,这第二鞭若是落下来,宇文靖槐可能当场就要厥过去了。   想到此处,他猛地从宇文靖槐的臂膀中挣脱出来,横跨一步挡在他身前,一手抽出匕首抵在自己咽喉,抬起下巴看着秦泓:“你若再敢动他,我便一刀子割断自己的咽喉。”   秦泓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他会这般轻易自我了断。   却听青睚继续道:“反正在你们眼里灵修一族贱命一条,今日事败我怕也是走不出这秘境了,与其看着你以折磨他人为乐,倒不如我早早自行了断,死也拖着你们左祭司一起死,以后做了鬼还能多个吹嘘的资本。”   秦泓听了这话,果然微微变了脸色,朱雀更是拽住了他手中的鞭子,低声劝道:“抽一鞭就行了,可别将他逼狠了,到时候真发起疯来拖着唐臻一起死了。”   秦泓于是将鞭子丢回给朱雀,刚要张嘴说什么,突然脸色大变,用双手死死抱住了脑袋,在房中焦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自言自语几句,却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青睚不明白他这是搞的什么新花样,看了看秦泓,又看了看朱雀。   朱雀则是一脸担忧地看着秦泓,问道:“怎么了,头疼症又犯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揉不好的……”秦泓咬着牙道,“你别管我,你只顾看着这人,别让他再对唐臻动歪心思。”   青睚嘴角抽了抽,心想我能对自己的仇家动什么歪心思……   正自解嘲,却见秦泓突然一阵风般袭向宇文靖槐,抓了他的衣领便往门外掠去。   “喂你干什么——”青睚刚要追出去,却被朱雀一个错身挡住了去路。   青睚喝道:“你让开!”   朱雀道:“秦泓说了让我看住你,我哪儿也不会让你去。”   青睚龇了龇牙,急得想咬人。   宇文靖槐此前便受了北堂恪好一顿毒打,所幸那鞭子只见血不伤骨,被青睚敷药包扎了之后,尚不影响正常行走,但方才受那一记朱雀鞭却是伤筋动骨的折磨,如今又被秦泓不明缘由抓了便走,青睚当真担心他会要了宇文靖槐的命。 第135章 《折羽》   此刻他哪里还有耐心跟唐臻和朱雀二人绕弯子讨要万元丹,只一心想将宇文靖槐找回来,眼见朱雀还挡在面前句句唯秦泓马首是瞻,气得心头直冒火:“秦泓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秦泓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死?!”   朱雀怔了一下,张口便要回答,随即又意识到这个问题本身就很有问题,于是改口道:“秦泓说我嘴笨,不要随便同别人吵架,所以我不跟你吵,我只要看住你就行。”   “……”青睚无语了片刻,再抬头去看屋外,秦泓早已带着宇文靖槐不见了踪影。   他咬着后槽牙想,朱雀这厮失了忆怎么不顺便连智商也降一降,不管重没重生都喜欢跟他对着干,真想拔光了他的羽毛将他丢进沸水里面好好煮他一回……   想到此,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随即在唐臻不远处挑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朱雀一直十分警惕地盯着他。   只听青睚道:“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也不想一直跟左祭司这样绑在一起。”   朱雀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青睚又道:“之前对他下‘魂牵一线’,只是为了自保,这也是没有办法,如今你们右祭司都走了,我担心我同伴的安危,很想跟出去看看情况,但是这丝线不断,我也走不了,就挺无奈的。”说罢重重叹了口气。   朱雀看了看他,忍不住道:“这线是你自己绑的,你自己解开不就得了。”   “你有所不知,这‘魂牵一线’乃是灵修一族的护身符,什么叫护身符你懂吗,就是当生命遇到危险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只好祭出这压箱底的绝招来保住自己性命,运气好是同生,运气不好便是共死了,所以它还有个戏称,叫‘同生共死线’。”   朱雀听他这般说,不由得信了大半,问道:“所以,这线一旦绑了,便解不开了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这线是由灵修命魂所织,普通刀刃是割不断的,只能用经过极阳之火淬炼过的刀刃,才能将其割开。”   朱雀果然有些意动,想了想,道:“秦泓说,我这条鞭子上头便淬了阳火,或可一试。”   青睚摆手道:“鞭子不行,那是死物,上头的阳火不过是灰烬罢了。这线乃生魂所织,自当用炽热燃烧着的阳火来割。”   朱雀歪头想了想,道:“那我化出原形,用我尾翎上那一簇燃烧着阳火的翎毛来割它,是不是就能割断了?”   青睚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点头道:“既如此,或可一试。”   朱雀不疑有他,便果真化出原形,将自己长长的燃着火焰的尾翎延展至青睚面前,催促道:“要如何斩那魂线,你快告诉我。”   青睚看了一眼朱雀道:“我需折下你尾翎尖上那一片羽毛,可能会有点痛,你且忍一忍。”   朱雀咬牙道:“折便是了。”   青睚垂落的袖间悄无声息滑出一把短匕,须臾间手起刀落,已将那一片羽毛斩落掌心,羽上阳火渐渐熄灭,残留着温热的余烬。 第136章 《明心》   朱雀只觉尾翎处传来一阵剜心的疼痛,随即全身像是被抽尽了力气,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他有些吃力地转头去看青睚,却见对方正捻着那一片羽毛,嘴角得逞的笑意在渐渐放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一次上了当,怒目瞪视着青睚道:“你……你又骗我!”   “我可不曾骗你,”青睚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我说要取你尾翎处一片羽毛,还提醒过你会有点痛,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让我折的。”   朱雀痛得声音都在打颤,犹自不信:“倘若只是折一片羽毛,怎会这般疼痛?”   青睚居高临下瞧着他,神色淡漠道:“若是在别的地方折一片羽毛,自然是无关痛痒,但你可知道,尾翎乃是你的命门之一,命门受损,严重了是要丧命的,但我看在咱俩多年交情的份上,手下留情了些,便折你几百年道行吧——当年你逼我自断一尾保命脱身,今日我折你尾翎一羽消减道行,也算是有来有往,互不相欠了。”   朱雀痛得满身是汗,想要变回人形,却发现一时竟已无法幻化自如,哑着嗓子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尾翎是我命门,为何我自己竟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我……”   青睚缓缓蹲下来,用毫不掩饰的怜悯的目光瞧着他:“你自涅槃之后,便一直由唐臻和秦泓秘密抚养长大,他们根本不了解你的过往,又怎会告诉你连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天底下知晓这个秘密的,除了赐予你一切的神君,便只有我了。只可惜,你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我;得罪了我却又不将我斩尽杀绝,偏要妇人之仁留我一命,这不是明摆着等我来复仇么?这也便罢了,你明知自己涅槃一次便会失忆一次,还放任自己落入仙门之人手中,倘若你遇上的不是唐臻,不是秦泓,没有人将你这般周全保护起来,而是不怀好意对你百般利用,甚至让你犯下伤天害理的业障,日后你还有何颜面再去面见神君。”   朱雀喘着气焦躁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什么涅槃,什么失忆,我听不懂,我听不懂!”   “那便将一切都想起来——”青睚一指点向朱雀眉心,一边蓄力将明心诀渡入他体内,一边道,“神君到底还是偏心,他赐我九尾,断一尾方可续一命,明里恩赐,实则训诫。反倒是你,涅槃无限,寿与天齐,唯一的缺陷便是重生之后记忆会被封印。为此,神君还特地授我明心诀,让我助你恢复记忆。只是神君或许也不曾料想,有朝一日,你我竟会反目成仇。照理说我也是没有必要以德报怨将明心诀渡与你,但时至今日,我倒是非常好奇,想起了一切的你,究竟又当如何自处。”   说罢,青睚缓缓收回了手,复又站起身,垂眸看着朱雀道:“明心诀开启封印大约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在此过程中,还需遭些苦痛,你便在此好生受着吧,我不奉陪了。” 第137章 《暗影》   朱雀已经感受到了明心诀在他脑海中横冲直撞所带来的痛苦,但见青睚作势要走,他强忍痛苦扑过去抱住了青睚的一只脚踝,咬着牙道:“唐……唐臻……”   “呵,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惦记着别人的安危。”青睚说着,看了唐臻一眼,“他还在自观境中,一时半会出不来,我答应了雪听白,不在此刻落井下石,便不会出尔反尔。至于那魂牵一线……我骗你的,灵修的魂线根本不需要强行割断,我想收自然便能收回。”   青睚说着,眼中再度露出嘲讽与无奈:“你这傻子,不论长到几岁总还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当初你就不该下山趟这世间浑水,吃力不讨好,还平白沾惹一身腥。”   说罢,他挣开朱雀的阻拦,抬脚出了小屋。   这片秘境原本便只设了单向禁制,出来容易进去难,如今没有了朱雀的阻挠,青睚很容易便从秘境中脱身出来,一眨眼便回到了秦泓的寝殿。   殿外天色早已大亮,日光透过虚掩的帷幔投下斑驳的光影,寝殿内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瘆人。   青睚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此刻他一心急着救人,仗着自己与唐臻那魂牵一线的禁制,笃定即便再度撞上秦泓,至少命不致死。   然而他所虑多余了,此刻秦泓根本不在殿内,也不见一名侍从的身影,他几乎找遍了整座寝殿,最后才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寻见了宇文靖槐蜷曲的背影。   就在他往那处背影奔去的同时,一抹极淡的虚虚笼罩在宇文靖槐周身的暗影蓦地消散无踪。   青睚下意识顿了一下步子,再度细瞧,却已捕捉不到一丝痕迹。他不敢放松警惕,蹙着眉心又四下里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再寻觅到一丝可疑踪迹,才疑心是自己光线昏暗看花了眼。   他走到宇文靖槐身边,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伸手探了探对方脉象,发现只是暂时陷入了昏迷,这才略微放宽了心。   紧接着他又生出一丝疑惑,不明白秦泓将宇文靖槐单独带出来,却又不杀他,只是丢他在自己寝殿中自生自灭,究竟是何意图。   但此刻想这些也是无用,他担心秦泓会去而复返,于是扶起宇文靖槐往殿门口走去。   此时殿门突然被用力推开,青睚吓了一跳,以为是秦泓回来了,定睛细看,却原来是雪听白,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雪听白却是神色自若,迎面撞见两人只是略微怔了一下,随即道:“谢天谢地,你们已经出来了。”   青睚问道:“外边情况如何了?”   “解药已经全部分发下去了,”雪听白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登基大典尚未开始,法场上那些仙门修士便全部闹了起来,这时候东方、南宫两位将军也一起反了,驻扎在外围的十万人马立即将整片区域都包围了起来,但黎山派以及将赌注押在右祭司身上的那些人目前还在负隅顽抗,被黎山派控制的那些妖兽们也十分难缠,东方、南宫两位将军要完全掌控局势,恐怕还得有一番恶战……” 第138章 《解铐》   雪听白说到最后一句,忽然想起青睚目前这身份似乎还与黎山派有些牵扯不清的瓜葛,于是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看着青睚的目光染上了一丝忧色:“你眼下处境有些尴尬,要不……还是暂避一避风头为好。”   青睚却在思索另一件事——倘若秦泓篡位当真只是为了给唐臻铺路,那眼下他便势必不会将唐臻牵扯进来,反而要引开众人视线,绝不能暴露了唐臻的下落。是以,这处寝殿他是万万不可能再回来的,将宇文靖槐留在此处养伤,暂时是比较安全的。   想到此,他问道:“花采萱与月摇光她们人在何处?”   “战乱开始之后,牢房外的守卫们便全部被调走了,我便让她们趁乱脱身了,”雪听白说着,补了一句,“那只狸猫,我见它法力低微,留着怕不安全,便让她们一同带走了。”   青睚看着他道:“你为何不一起走?”   雪听白怔了一下:“左祭司尚未安全救出,我的任务便不能算完成,如何能无功而返?”   青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世上,竟有这般多的傻子。”   雪听白看了看他,垂下眸,沉默不语。   青睚不再多言,只将宇文靖槐交给他道:“此人你且帮我守着,不要离开殿门,秦泓暂时顾不上回来这里,你放心呆着便是。”   雪听白慌忙扶住了宇文靖槐,见青睚作势要走,立即问道:“你要去哪里?”   青睚无暇与他解释太多,只丢下一句“我去去便回”,便打开殿门一道缝隙,侧身钻了出去。   寝殿之外的侍卫也都一概瞧不见了,只远远瞧见祭坛上空时不时传来功法交击的声浪,想必那一处便是这浮峰之上的主战场了。青睚毫不在意他们谁输谁赢,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往反方向疾步奔去。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囚禁着师承运的那处水潭。   许是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青睚尚未靠近,师承运便从水下冒出了巨大的龙首,两只龙眼殷切期待地望着他。   青睚走到水潭旁,伸手轻轻拍了拍师承运脖颈上的鳞片,问道:“我之前让你看着的那个人,还活着吗?”   师承运点了点头,稍稍移动了一下庞大的身躯,示意青睚往下看。   青睚探出脖子朝水潭里面瞅了一眼,便瞧见北堂恪十分狼狈地挂在水潭石壁上——不,与其说是“挂”,不如说是被师承运一爪子强行按在石壁上的,亏得师承运掌控力道十分精准,一晚上过去竟没有将北堂恪活活摁死。   “辛苦你了。”青睚又拍了拍他的脖颈。   师承运继续殷切地望着他,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克制的龙吟,似在询问他何时才能救自己出去。   青睚笑了笑,对他道:“别慌,低下头来。”   师承运闻言,十分乖顺地将龙首俯了下来。   青睚道:“一会儿可能会有点烫,你忍着点。”   师承运眨了眨眼,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没有动。   青睚自袖中取出那片从朱雀尾翎上折下来的羽毛,见羽尖上还残留着一丝火星子,便将那火星子的一端对准了师承运身上的玄铁镣铐,猛地一划到底。 第139章 《送人》   那火星子遇着千年玄铁,立时又猛烈燃烧起来,沿着青睚划出的轨迹,渐渐将玄铁融成了两半,玄铁消融的同时,阳火高温也灼伤了师承运的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灼痕。   师承运咬紧了牙关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呻吟,直到青睚将他身上最后一处镣铐尽数卸下,他终于挣脱了桎梏腾上高空,钻入云端上下翻腾了好几个来回,才又乖乖落回地面,矮下身来静候青睚示下。   青睚递给他一瓶药膏,忍着笑道:“你身上那些灼痕委实有些不美,你自己抽空给上点药,我还有要紧事,便不亲自给你上药了。”   师承运此时说出人话来:“主子,此人如何处理?”   青睚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向水潭,道:“此人还有用处,你带着他离开谕天神殿,从云端上走,切记莫要被仙门之人瞧见了,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师承运不明所以,问道:“带他去何处?”   青睚想了想,道:“便将他丢在司空署的门口罢,不必与对方正面接触,丢了人你便走。司空署最近遇了些麻烦,将此人送上门去,正好能替他们解解围。”   师承运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但他做了青睚多年的御前侍卫,早已习惯了听命行事,既然主子这般吩咐了,他照做便是。   当下一爪子探入潭中抓住那北堂恪,而后朝青睚略低了低头,便腾上高空消失不见。   .   再次回到秦泓寝殿,雪听白果然还守着宇文靖槐等他,见他回来,悬着的心落下一半,道:“我方才探了探宇文公子的脉象,看起来伤得不轻,究竟发生了何事?”   青睚叹了口气道:“他这是被朱雀鞭伤的,一鞭入骨,火毒入腑,要命得很。”   雪听白道:“可有办法治?”   “没有特效药,只能慢慢养伤,慢慢排毒。”青睚说到此处,才真正开始意识到事情的棘手之处。   依着目前局势发展的情况看,谕天神殿的这场内乱,势必会以秦泓的失败而告终。秦泓败了,唐臻便会被推出来安定局势、平息众怒,接下来便要对黎山剑派秋后算账了,他这个黎浩轩刚认的私生子,此刻更是处境尴尬,按照仙门的律法,很有可能是要被株连赐死的。   且不说唐臻是要公报私仇,还是私报公仇,他自己也不会傻到呆在这里坐以待毙,但坏就坏在,宇文靖槐因他而受了重伤,依着他恩怨分明的性子,断没有将宇文靖槐弃之不顾的道理。   想到此处,他咬了咬牙,对雪听白道:“你且帮我个忙,与我一同将他扶到我那间房里去。”   雪听白看着他,见他没了下文,问道:“然后呢,还要如何做?”   “然后你就别管我们了,是要回去救唐臻还是去接应两位将军,都随便你。”   雪听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青睚又道:“还有,此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管明哲保身便是,别人若是问起你,你便说不认得我,即便有人看见你与我在一处过,你也只管说是受我胁迫,不得不为之。” 第140章 《自知》   雪听白蹙眉道:“你这又是何必……”   “你的主要任务是说服唐臻与你结盟,要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就不要再掺和别的事了。”   雪听白见他虽是冷言冷语,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明白事理,当下也不与他推拉,略一抱拳道:“好,你吩咐我做的事,我尽力做好便是。”   两人合力将宇文靖槐扶去了青睚的房间,而后雪听白便告辞离开了。   青睚站在门边静静观望了片刻,确定这附近的几个房间都已经人去楼空,这才放心关上了门,走回到床榻旁坐下,小心翼翼撩开了宇文靖槐后背的衣衫。   因为北堂恪留下的鞭痕大多在前胸,所以后背只有一道狭长的深可见骨的鞭痕,便是朱雀鞭留下的伤痕,此刻那道鞭伤已经开始发红发黑,带着火毒的灼伤,渐渐渗入皮肉,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血,以至于宇文靖槐虽然处于昏迷状态,却依然被折磨得眉头紧锁,不得安生。   青睚看得有些揪心,伸出一只手,将掌心轻轻贴在宇文靖槐的伤痕处,尝试以灵修疗愈的方式减轻宇文靖槐的痛苦。这是他附着在这具躯壳以来,第一次发挥灵修的专长,cao作不太熟练,动作也有些僵硬。   但好在黎密的仙灵混血之体先天融合了灵修与仙修的疗愈功法,使得宇文靖槐的仙修之体并未出现任何排异反应,很好地吸收了疗愈的功效,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鞭痕渐渐淡了下去,虽然侵入心肺的火毒还需一些时日才能完全排出,但至少皮肉之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   为了能让宇文靖槐躺得舒服一些,青睚有些吃力地将他趴着的身子翻转了过来,心想自己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是头一次这般亲力亲为地伺候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出身仙门,对他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虽然心中百般别扭,但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有些认命地握住宇文靖槐的一只手,将自己微凉的掌心轻轻贴了上去。灵修体内自带阴凉之气,以掌心渡之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宇文靖槐体内的火毒攻心之痛,加速其排毒的速度。   不多时,宇文靖槐深锁的眉心果然渐渐舒展了一些,面上也稍稍恢复了一丝血色。   青睚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略微放下了一些,望着宇文靖槐变得沉静平和的睡颜,他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哂意。   自己以前虽一直对灵修一族多有照拂,但其实打心眼里不太看得上他们,觉着他们那孱弱的身子很不顶用。   哪想有朝一日自己却只能仰赖这具灵修的身子替宇文靖槐缓解苦痛,倘若换成还是妖族之身的自己,怕是只能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干着急。   想来天地万物,自有其存在的道理,没有哪一方能只手遮天,也没有哪一方是完全多余,之前谷千山同他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原来是这个道理。   想到此处,他自袖间取出转妖丸放在掌心瞧了瞧,眉心微蹙,陷入了纠结。 第141章 《小妹》   原本他打算此行不论能否成功拿到万元丹,都要先将转妖丹服了,能恢复昔日一半的功力也是好的。但此刻他却犹豫了。   宇文靖槐体内的火毒需要灵修的协助才能慢慢调理,倘若自己服了转妖丹,便不再是灵修体质,那宇文靖槐怎么办?   若是拜托圣巫族帮忙,那些人和宇文靖槐非亲非故,是否愿意出这份力都还两说,更何况他们都不具备黎密这般仙灵混血的优势,调理的过程中倘若出现排异反应,只会让宇文靖槐平添苦痛,那又是何必。   如此想着,他便又将那颗转妖丸收了起来,心道不若再耐心等待些许时日,至少等宇文靖槐身体痊愈,他欠对方的这份恩情也算是报答得差不多了,到时再做打算不迟。   此时窗外被轻轻叩了两声,青睚抬头去看,便见窗格被轻轻顶开一道缝隙,一条约莫手指粗的黑鳞小蛇悄无声息地从缝隙里钻了进来,望着青睚的方向,丝丝吐着信子。   青睚盯着它看了片刻,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承运,你伪装成水蛇的模样,装得还挺像。”   师承运蛇身一变,化作一名身穿黑袍的成年男子,跪在青睚脚边,低头道:“进来时为避人耳目,所以……让主子见笑了。”   “这样挺好,”青睚轻轻拍了拍他的发顶,“如今我功体尚未恢复,需要避人耳目的时候还挺多,你这样在我身边终归不太合适,不若便以水蛇模样藏于我袖中,便于行事。好了,起来回话吧。”   “是。”师承运站起身道,“主子,我已按照您的吩咐,将人丢在司空署门口便走了。然后我藏在云层里,瞧见一个杂役开门出来,看见有人晕倒在门口,便唤人一起将北堂恪给抬了进去。”   师承运说到此处,顿了顿,有些担忧道:“不过北堂恪是瞧见过我的模样的,日后会不会将妖族牵扯进来?”   “无妨,”青睚笑了笑,“司空署身在六道之外,不结六道恩怨。更何况他们此番被那轮回署坑了一把,忙着给北堂恪定罪还来不及,哪有空管旁的事。”   师承运松了口气,却依然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青睚道:“有话便直说,一千年不见,怎变得如此婆妈。”   师承运道:“主子,我之前经过法场上空,似乎……看到了承萤。”   青睚转头看他:“你说谁?”   “承萤,我那失散多年的小妹。”   青睚猛地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承萤便是你那妹子?”   随即他想到,承运,承萤,只有一字之差。   师承运却显得迟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是远远瞥了一眼,觉得有些像,但毕竟过去太多年了,她比那时候长大了一些,又穿着仙门弟子服……我怕看走了眼,一时没敢相认。”   青睚沉默片刻,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们兄妹二人很小便没了父母。”   “不错,承萤出生不久,父母便被仙门之人猎杀了。”师承运说着,咬了咬牙,强忍住悲愤,继续道,“所以承萤小时候几乎是我一手带大,她和我一样痛恨仙门,我不相信千年之后她会不顾父母之仇,投靠仙门,所以……恐怕真的是我看走了眼。” 第142章 《漏网》   青睚却对此上了心,道:“你没有立即与之相认,这是对的。不过,此女身份究竟如何,或许还需查证一番。”   师承运听出他弦外之音,道:“主子,您的意思是……”   “此事我且帮你留意着,”青睚道,“我知你思妹心切,但既然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她便跑不了,不是她,你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切莫自行冲动行事。”   师承运正欲低头应答,忽听门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有人大声道:“一间间搜过去,莫要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青睚眉间一凛,此处乃是秦泓特地为黎山剑派弟子所设客房,此前仙门内战,黎山弟子倾巢而出,这一带几乎已经没了人影,此时想必战果已然分晓,秦泓败了,黎山弟子也都擒的擒、杀的杀了,要说还要抓什么漏网之鱼,除了他这“黎浩轩的私生子”,还能有谁。   “主子,”师承运耳听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担忧地看向青睚,“我们先撤吧?”   “不着急,”青睚抬起一边衣袖,道,“你且藏起来,我先会会他们。”   师承运看了一眼青睚的衣袖,脸上莫名红了一下,但也不敢忤逆,当即便化作一条水蛇钻了进去。   此时那群人已经来到门外,抬脚便将门踹开了,最先冲进来的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见了青睚竟还一愣,随即扭头便朝身后之人喊:“抓到了,还真就有人藏在这儿!”   随即便有一群弟子跟着跑进来,一个个执剑在手,严阵以待。   其中一人仔细打量了青睚几眼,突然叫道:“我认识他,他是那黎浩轩的私生子,听说是个仙灵混血的杂种!”   另一人提醒道:“东方将军嘱咐了,切莫伤他性命,你们下手可得谨慎些,别将人打死了。”   青睚转头朝他望去,微微一笑,问道:“你们为何要捉我?”   那人道:“自然是因为你跟黎山叛党是一伙的!”   “这倒奇怪了,”青睚故作不解,“东方与南宫两位将军都曾亲口答应与黎山剑派合作,支持秦泓继位,如今两人临阵倒戈便仍是英雄,我一不曾参战,二未伤及无辜,你们便要将我当做反贼捉拿,这是何缘故?”   那人闻言愣了愣神,一时竟没能答上话来。   他身旁一人接言道:“别忘了他可是黎浩轩的儿子,老子造反,儿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是要一并处决的,你们可别被他绕进去了!”   青睚心想东方醒欲留他性命,或许是知道这解药的来历,有心想要回了这份恩情。但这些仙门弟子显然曲解了他的意思,甚至有可能会无视指令越界行事,他留在此处除了受尽折辱并无任何好处,还不如尽早脱身为妙。   眼见那些人一步步逼近,他突然拔出手中短匕,抵上宇文靖槐咽喉,威胁道:“你们可有人质在我手中,你们若要对我动手,我不介意拉一个仙门之人做垫背。” 第143章 《回府》   众人这才发现,他身后床榻之上竟还躺着一名伤患,有眼尖之人很快认出了此人身份,高声道:“我知道他,他是北堂家的宇文公子,此前在法场上被北堂恪那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强行掳了去,北堂大小姐正高额悬赏四处寻他,没想到竟落入这反贼手中。”   众人一听有悬赏,立即收住了步子,僵持着不敢贸然靠近,生怕青睚当真将这宇文公子一刀戳死了,到手的赏金便要打了水漂。   青睚原本也是急中生智诈他们一下,没想到竟真能唬住这群人,心中越发没了顾忌,干脆将宇文靖槐半拖半抱揽在怀里,手中匕首作势要朝宇文靖槐猛扎下去。   就在众人高声惊叫之时,青睚忽地一声低喝:“承运!”   只见一道黑影自他袖中飞窜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在屋子里盘了一圈,原本细长的蛇身逐渐膨胀开来,变成粗壮的满是坚硬鳞甲的黑色水龙,咆哮着将一众仙门弟子全部横扫在地,紧接着又冲破了屋瓦,载着青睚与宇文靖槐一同冲天而起,飞上云霄。   “妖龙……妖龙出现啦——!”屋外之人望见这一幕,顿时都作鸟兽散,尖叫着四处奔逃。   偶有几个自认为法力不低的仙门之人立即御剑追了上去,但御剑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龙在天空腾云驾雾的速度,很快便被甩得不见了踪迹。   青睚自从被剖了内丹之后,在世间憋屈苟活了千年,如今驾着巨龙在空中遨游,又将那群仙门之人远远甩在身后,心中感到无比畅快。   师承运似也感应到了主子的心情,有意载着他在云层间多绕了几圈,才问道:“主子想去何处?”   青睚经他一问,放飞的思绪才渐渐落回实处,寻思着:万象妖城尚被封印,不论是现在的他还是重生的朱雀,都无法再凭一己之力开启封印,所以妖城是没法回的。   圣巫族谷千山对他知根知底,原本是个不错的庇护所,但一想到谷千山居然拿着万元丹当幌子坑了他一把,他便满心不舒爽,短期内都不想再看见谷千山那张脸。   至于风华灵谷,谷封绥胆小如鼠,若是知晓他的身份,又看见他带着一个仙门之人回去,哪里敢开门相迎……   如此想着,青睚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怀中仍在昏睡的宇文靖槐身上,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拍了拍身下那坚硬而光洁的黑色鳞片道:“承运,往凡间去。”   师承运听得有些莫名:“凡间?”   青睚早已一扫心中抑郁,哈哈笑道:“我怎的忘了,宇文靖槐还有那一处宅子,除了圣巫族谁也不知道。承运,咱们去姊由国,送国师大人回府!”   .   这一日傍晚,国师府一名家丁在后院除草,忽的头顶罩下一片黑影,随即一阵飓风将他掀翻在地,吹得满院子草叶横飞。   待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时,发现院中竟站了两人,其中一人便是国师,闭着双眼似乎有些萎靡不振,另一人看起来像个少年,正小心搀扶着国师,转头便对他吩咐道:“去喊你们管家来,就说国师大人回来了。”   于是乎,沉寂了好些时日的国师府终于又忙碌了起来。 第144章 《赖我》   管家协同青睚一起将宇文靖槐扶入卧房安顿好,一边着人去请大夫,一边让小厮去宫里通传,就说国师大人回来了。   青睚却叫住了传话的人,对管家道:“徐叔,麻烦借一步说话。”   管家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见青睚此次回来声势气度已远非昔日可比,再联系此次国师是由他带着直接空降内院的,猜测这少年莫非与国师的仙人身份有所关联,当下也不敢怠慢,随他走到偏僻处,恭敬问道:“黎公子有何吩咐?”   青睚听他还是称呼自己“黎公子”,懒得纠正他,只是道:“国师大人离府之前,是如何同你们……还有同国主说的?”   管家道:“大人每年都有十几天的休沐假期,此次也是按照程序往吏部递交了休沐的申请,吏部批了即可。只不过往年大人离开一两日也就回了,今年一去半月,国主心中挂念,便日日着人来府里询问归期。”   青睚略一思量,道:“徐叔,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应当知晓国师大人身份不一般。”   管家立即道:“是。”   青睚又道:“不满你说,国师大人此次出门,遭遇了一些变故,受了些内伤,寻常大夫也治不好,但我有法子替他医治——此事,便暂时不要惊动外人了。”   管家听了一怔,看向青睚道:“那国主那边……”   “先瞒下吧,”青睚看了看即将入暮的天色,道,“国主如此看重国师大人,若是知道此事,恐怕又要忧心,我听闻国主身子不好,咱们还是报喜不报忧吧,等国师大人醒来,再去宫里回复不迟。”   管家闻言点头称是,立即吩咐下去,不得将国师回府之事外传,连之前去请大夫的奴仆也一同召了回来。   连续几日,青睚一直呆在宇文靖槐房中,定时定点为他疗愈。   这天晚上,他照例替宇文靖槐渡气疗愈了半个时辰,感到有些疲倦,便合衣在榻旁侧躺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微微抬眸,细细打量起宇文靖槐的睡颜,只见他眉心舒展,睫影静谧,脸部的轮廓显得异常柔和,就连平日里看起来算不上丰满的嘴唇,此刻也变得十分松软诱人。   鬼使神差般,青睚微微仰起脸,渐渐靠近了他的唇畔。   就在此时,宇文靖槐眉心微动,而后无声无息地睁开了双眼。   这还是宇文靖槐昏迷之后第一次醒来,照理说应该是个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对于此刻的青睚来说,显然醒得很不是时候。   青睚偷吃不成,与他静静对望了片刻,而后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起身准备下榻。   然而就在下一刻,宇文靖槐伸手将他拽了回去,按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压在了自己唇上。   青睚大脑空白了一瞬,当他回过神来时,宇文靖槐已经用舌尖撬开了他的唇瓣,小心翼翼却又不容抗拒地在他口中攻城略地。   两人唇齿推拉了片刻,宇文靖槐按在青睚后脑上的那只手终于松了劲,青睚抬起头来,戳了一下宇文靖槐的脸颊:“这回可是你先勾引的我,别事后又赖我。” 第145章 《和解》   宇文靖槐有些无奈地弯了一下嘴角:“不赖你,赖我。”   青睚复又低下头去索吻,甚至加重了一些力道,凶狠地咬住了他的唇瓣,本能地泄露出一丝独属于上位者的占有欲。   宇文靖槐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却没有阻止的意思,一手在青睚披散着长发的后颈上轻轻揉捏,像是在安抚一头发泄情绪的小兽。   两人相拥着唇齿纠缠了半晌,本能驱使着青睚伸手要去撕扯对方的衣服,然而却在下一瞬间蓦地停了手,喃喃道:“不对。”   宇文靖槐道:“什么不对?”   青睚将宇文靖槐仔细打量了片刻,问道:“你现在脑子清醒么?”   宇文靖槐闻言一怔,随后无奈地笑了笑。   青睚又问:“我是谁?”   “青睚。”宇文靖槐答得毫不迟疑。   青睚依然觉得不太对劲,盯着他的眸子道:“你怎的突然变得这般主动了,上次明明还宁死不屈搞得跟个贞洁烈妇一样……你该不会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吧?”   他说着,便要伸手去摸宇文靖槐的额头。   宇文靖槐反握住了他的那只手,叹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只是……与自己和解了。”   青睚皱眉:“和解?什么意思?”   “我虽感应不到外界人事变化,但神智还是有几分清醒的,我知道这段时日一直是你陪在我身边,昼夜不歇地为我护体疗伤。”   青睚听闻此言,心中默默虚了一下,暗自庆幸宇文靖槐昏迷期间看不见也听不见,否则他与师承运的那些对话,他岂非都听了去。   宇文靖槐见他沉默不语,握住他的那只手下意识又紧了一紧:“以前是我太过迂腐刻板,委屈了你,抱歉。”   青睚总觉得他这态度转变得有些突然,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报恩吧?”   宇文靖槐与他四目相对,一时没有说话。   青睚心中没来由涌起一股怒意,起身便要走。   宇文靖槐却依然拽着他的一只手,语气中透出几分小心翼翼:“其实,这也正是我想要问的。你这般不遗余力为我疗愈,是否也是为了报恩?”   青睚噎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道:“我报什么恩?这世间有谁能对我挟恩图报?”   他说着转过头去还想再与对方好好理论一番,却见宇文靖槐凝望着他,松了一口气般,淡淡露出了笑容:“那便好。”   “……”青睚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总觉得宇文靖槐这样的反应不太寻常,似乎有什么开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但究竟是什么,他一时还琢磨不透。   但宇文靖槐似乎已经打算结束这个敏感的话题了,有些艰难地坐起身,环视了一下周围,道:“你将我带回了国师府?”   “是啊,”青睚只好跟着转移了话题,“又不能带你回北堂本家,只好带回这里来了。”   “多谢你思虑周全。”宇文靖槐朝他颔首致谢,随后又问:“我晕厥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如何将我带来此处的?” 第146章 《隐瞒》   青睚为隐瞒自己的身份,自然不能对他和盘托出,只挑简单的说:“后来听说是圣巫族的几位护法研制出了解药分发给大家,所以……总之最后秦泓败了,我们便趁此机会逃了出来,通过传送法阵回到了这里。”   圣巫族的传送法阵宇文靖槐是见识过的,当下也不怀疑,顺着这个话题道:“右祭司若是败了,想必黎山剑派一干人等也要被诛连了,你父亲……”   青睚知道自己提起秦泓,便势必绕不开黎山剑派,心里早已打好了腹稿,当即道:“其实,自从那日夜宴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我父亲了。后来听说黎山众人全都被抓了,就我一个逃了出来。我也是不愿牵连圣巫族,才没有去总舵寻求他们的庇护,想着鲜少有人知道你在凡间这一处府邸,便暂且跟着你来这里躲一些时日。”   他说着,抬眸看了宇文靖槐一眼:“若你觉得我在此处不妥,我走便是。”   “我怎会赶你走。”宇文靖槐叹了口气,“我只是替你感到难过,好不容易寻着了父亲,却又因为这样的原因被迫分离,你想必心中也十分痛苦。”   青睚脸上十分应景地露出难过的表情,道:“虽然很痛苦,但父亲他们做的事情不对,我绝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这一点我不曾后悔。”   宇文靖槐十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拉着他在榻旁坐下,道:“既然想开了,你便安心在府中住下,有我宇文靖槐在的一日,便一定会保你周全。”   青睚听他这话,似乎是要将之前的事情全都翻篇了。   但在秦泓秘境中发生的种种,他尚未给对方一个完美的解释,宇文靖槐此刻竟也没有追问,这便令人感到蹊跷了。   比起被动地见招拆招,青睚更喜欢主动出击,于是试探问道:“对了,当时在秦泓秘境里,秦泓毫无征兆便将你带走了,我原以为他要杀你泄愤,结果追出去却发现他只是将你丢在寝殿之内,任你自生自灭——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宇文靖槐垂下眼眸,沉默了半晌才道:“抱歉,有些事情,我不太想得起来了。”   青睚静静地注视了他片刻,直觉告诉他,宇文靖槐有事瞒着他。   依着此人性子,绝不会为了隐瞒一件事情而编造无中生有的谎言,他若想瞒着,便只能闭口不言。   这一瞬间,青睚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宇文靖槐没有追问他秘境之事,并非他没有生疑,而是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瞒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青睚的心蓦地凉了。   原来他和宇文靖槐,从始至终都没有坦诚互信过,但这并不能成为他指责宇文靖槐的理由,毕竟他也有他自己需要隐瞒的秘密,又如何能要求对方坦诚无私。   想到此处,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既然想不起来,那便不要想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说罢,青睚站起身来,道:“你一连昏睡了几日,将府里人都吓得不轻,如今好不容易醒了,我得赶紧跟徐叔说一声,也好叫他放心。” 第147章 《回避》   宇文靖槐没有阻止他,目送他打开房门走出去的背影,良久没有动弹。   此时,耳边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我主,此人绝非寻常灵修,他身边藏了一条妖龙,你昏迷的这几日,我亲眼瞧见那妖龙将你们带来此地,而后化作一条水蛇,钻进了他的袖子。”   宇文靖槐一听见那声音,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他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用压抑的声音低声道:“这些事情,我不想知道。你也别再纠缠我了,滚开。”   那声音道:“我主,我在世间蛰伏多年,好不容易才寻着您真身,甘愿为您效犬马之劳,您又何必见弃于我?”   宇文靖槐只是闭着双眼,决然道:“我不是你主子,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滚开。”   那声音于是不再开口了。   .   宇文靖槐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府中,管家徐叔便着人去向宫里通报,说国师大人已经归来,只是略微感染了风寒,需在府上调养几日,才能去上朝。   第二日午时过后,宫里便有人过来传话,说国主陛下即将微服出宫,亲自来府上探望宇文靖槐,于是府中又是好一番忙碌。   青睚知晓这位国主醋劲大得很,见了自己只怕又要闹出一番是非,眼下他借住府中躲避风头,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未等国主车驾抵达,便已早早避出府去。   他去市集中闲逛了一圈,看到了之前芷荷提到的猫市,这才想起来,小狸猫跟着花采萱她们离开之后便杳无音讯了,突然觉得有些愧对于他,于是找到一处僻静之地,放出师承运道:“你替我往圣巫族总舵一趟,将那只狸猫带回来罢。”   师承运不知那狸猫来历,见青睚如此挂念,以为是某位妖族长老,于是不敢有所怠慢,当即化龙而去。   青睚打发走了师承运,又回到集市上慢悠悠转了一圈,买了几样木头做的小玩意,一边把玩着一边往回走,待回到国师府门外,也差不多已是夕阳西下日暮时分了。   此时管家正站在府邸门口焦急张望,见青睚徐徐踱步而来,这才一抹脑门上的汗,急急迎过来道:“黎小公子,您这一下午上哪儿闲逛去了,可把国师大人给急坏了。”   青睚怔了一下,又看了看大门口,问道:“国主回了么?”   “回了,早回了。”管家道,“宫里有规矩,国主入暮前必须赶回宫去,所以半个时辰前便离开了。国师大人恭送国主之后,没见着您踪影,发了好一通火气。”   青睚吃了一惊,他想象不出宇文靖槐发火的样子,又想到他那身子还虚得很,要是伤及心肺只怕要前功尽弃,于是加快了脚步跟着管家跑进府去。   府中的几个小厮正在四处寻找青睚踪迹,见青睚自外头回来,顿时都松了口气,赶紧往里头奔去,边跑边嚷道:“大人,大人,黎小公子回来了!”   青睚一走进内院,便瞧见宇文靖槐身上还穿着下午面见国主的正统袍服,由两名婢子掺着往外走,一抬头撞上青睚的视线,反而定住了脚步,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第148章 《嫁我》   青睚打量宇文靖槐那神色,虽然没有立即发作,却也不如往常那般温和了,当下心中有些发怵,也不知自己究竟怵些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道:“国师大人,听说您找我?”   宇文靖槐唇线绷紧了几分,依然不说话。   紧跟在青睚身侧的管家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朝在场几个小厮婢子都使了个眼色,众人便悄无声息尽数退了出去。   青睚见内院只剩他二人了,于是又向宇文靖槐走近了几步,放轻了声音道:“国师大人?靖槐哥哥?怎么不说话?生气啦?”   宇文靖槐一听他叫“靖槐哥哥”便有些绷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道:“一整个下午,你跑去哪里了?”   “我去集市上逛了一圈,买了几样小玩意,你瞧。”青睚说着,献宝似地将搂在怀中的几个木制品挨个拿到宇文靖槐眼前晃了晃。   宇文靖槐却根本没有心情看他手中那些小玩意,一把抓住他一只手腕道:“你要去逛集市为何不事先同我说,一声不吭便走了,我还以为——”   他话说半句,突然生生止住了话头。   青睚这才略微回过味来,低声试探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告而别了?”   宇文靖槐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青睚突然笑了起来:“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宇文靖槐依然冷着脸,耳廓却红了一圈。   青睚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诱人,忍不住又起了玩心,凑到他耳边道:“你喜欢我,对不对?”   宇文靖槐被他逼得狠了,有些狼狈地反问:“我若不喜欢你,昨日又怎会吻你?”   这一句话,反倒让青睚怔在了那里。   “事到如今,”宇文靖槐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道,“你可莫要告诉我,你几次三番只是戏弄我,根本没有想过要与我定婚约。”   “婚……?”这回轮到青睚傻眼了。   眼见宇文靖槐面色越来越难看,他预感自己若再不好好表态,只怕要遭殃,赶紧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仙门之人才有资格谈婚论嫁,我们灵修只能算是结契嘛。”   “在我这里,没有贵贱之分。”宇文靖槐面色稍缓了一些,“结契我也想过……但终究没有名分,我若喜欢一个人,势必要让他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嫁……”青睚觉得这误会闹大了,他乃妖族之皇,即便要结情契,对象也必定是他钦封的皇后——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宇文靖槐,但两人之间隔着种族宿仇,即便不考虑妖族长老们的阻力,就是宇文靖槐自己,也未必肯放下种族间的隔阂,委身做他妖族的皇后。   却没想到在这个问题上,宇文靖槐比他更加直截了当,直接就要娶他过门!   “等一下!”青睚赶紧按住了宇文靖槐的手,低声劝道:“别的事都好说,唯独这件事,咱们再仔细商量一下,如何?”   宇文靖槐凝视着他:“你不愿嫁我?”   “不是我不愿……”青睚硬着头皮道,“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太高调比较好。” 第149章 《名分》   “为何?”宇文靖槐眸子越发冷了一些。   “你可知,今日下午我为何突然离府?”   宇文靖槐眸子闪了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这般心思通透之人,不可能猜想不到,只是你不愿承认,对不对?”青睚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听说了,国主一直对你有意,时常留你在宫中用膳,甚至还想让你留宿。”   宇文靖槐辩解道:“那只是他一厢情愿……”   “我知道。”青睚打断了他,“但倘若国主瞧见了我,继而引发什么事端,岂不要令你为难。再说当时情况紧急,通传的人前脚来,国主后脚便要到了,府里所有人都忙着准备接驾,尤其是你,身子尚未痊愈,还得赶紧起来洗漱穿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能不添乱就行,所以只好先一步避开了。”   宇文靖槐听完,默默握紧了青睚的手,半晌才道:“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这也不打紧,我说这话的意思,便是想告诉你,婚嫁宴请什么的就一概免了罢,我非凡间之人,也不必拘凡间之礼,倘若当真两情相悦,我俩结个情契聊表心意即可,又何必在意那些虚浮的名分。”   宇文靖槐此时眉眼已变得十分柔和,垂眸道:“你说得在理,是我想得迂腐了。既如此,那便低调行事罢。”   .   因为宇文靖槐回府之事已经完全公之于众,青睚便也不好再光明正大留宿在宇文靖槐房内了。   宇文靖槐怕他住不习惯,就仍是安排他住在之前的那个僻静院子里,仍是让芷荷照料青睚起居。芷荷原本便对青睚印象不错,如今再度被安排来伺候青睚,非但没有抱怨,看起来还挺高兴。   当天晚上,青睚帮宇文靖槐疗愈完毕,宇文靖槐便又拉着青睚说了几句体己的话,才放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此时芷荷已经在一侧的耳室里睡下了,青睚放低了脚步没有惊动她,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便瞧见一蛇一猫盘踞在案几上,正瞪着两双眼睛殷切地望着他。   “老大!”小狸猫一见青睚进来,便飞扑进他怀里,喵呜叫着撒娇道,“老大,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一旁的师承运看直了眼,低喝道:“快下来,不得对主子无礼!”   “无妨。”青睚一手抱着小狸猫,点了灯,缓步踱到案几前,低声问道:“你们在此等多久了,没吓着隔壁间的小丫头吧?”   “没有没有,”小狸猫摇头晃脑道,“我长得这么可爱,芷荷姐姐瞧见我喜欢都来不及,怎会被吓到。倒是这条蛇,看起来吓人得紧,我一再嘱咐他千万把自己藏好了,别让任何人瞧见,才不至于引发什么事端。”   青睚闻言望了师承运一眼,果然便看见师承运在沉默地翻白眼。   看这情形,想必小狸猫还不知他与师承运的真实身份。   此行往返谕天神殿,小狸猫大部分时间都和花采萱、月摇光两人呆在一处,月摇光自上次送他进入唐臻的记忆幻境之后,可能已经将他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想来也是个颇有城府的小丫头,此事她或许连花采萱都瞒下了,更何况是小狸猫。 第150章 《破境》   想到此,青睚有心逗弄小狸猫,便指着师承运故意问他:“你可知他是谁?”   小狸猫看了看师承运,又看了看青睚,眨巴着眼睛道:“莫非是老大您新收的小弟?”   师承运一双眼睛立即瞪圆了,什么叫“新收的小弟”,若非主子命他暂以蛇身示人,他恨不得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狸猫一尾巴扇上九霄云天去。   不料青睚却笑眯眯地拍了拍小狸猫的脑袋道:“说得不错,你资历比他老些,便要有前辈的样子,理应对后辈多照应些。”   小狸猫立即来了精神:“好的老大,我一定好好教导他如何孝敬老大!”   “……”师承运无语望苍天。   青睚又与小狸猫玩了片刻,便将他收入乾坤袖去,封了他对外界的感知,然后在榻旁坐下,再度看向师承运时,脸上已经收起了不正经的模样,淡淡问道:“你没有让他瞧见你的真身?”   师承运缓缓游到青睚手边,低声回道:“主子吩咐过,让我尽量低调行事,所以我进入圣巫族时,并未明示身份。”   “圣巫族里就没有人起疑的?”   “谷千山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笑容有些诡异,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让我跟着花采萱去领猫。花采萱道行太浅,应该是没有瞧出来。她还担心我俩行路缓慢,便设下阵法护送我们直接落脚在她的那一处府邸。不过我看她那府邸似乎也已经荒废了,不见一个人影,所以我们出来时几乎没有惊动什么人。”   青睚点了点头,又问:“他们还有没有跟你说别的事?”   师承运有些犹豫:“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谕天神殿后续的消息,不知主子是否感兴趣。”   “你且说来听听。”   “听说秦泓战败后便被拖去了法场,连带着黎山剑派的几个主谋一并在法场上听候发落。此时唐臻已经从自观境中脱身出来了,众人便一致推举唐臻继任圣仙之位,并由他来亲手处决秦泓等人。”   青睚凝了凝眉:“他答应了?”   “没有,”师承运道,“他以未能破境为由,坚辞不受,还想替秦泓求情,希望只废去他修为,不伤他性命。”   青睚冷冷一笑:“事已至此,他竟还如此天真。”   “主子说得不错,仙门百家自然都不会答应,毕竟秦泓之前杀人无数,犯下众怒,即便是唐臻开口求情也无济于事。”   青睚道:“此事后来如何了结的?”   师承运默了一默,道:“秦泓没让唐臻为难,自行服毒自尽了。”   青睚有些意外,问道:“唐臻什么反应?”   “唐臻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沉默地替秦泓收了尸,便离开了法场。”师承运顿了顿,“不过据雪听白传回来的消息说,秦泓死后,唐臻一夜破境,却也一夜白发。第二日天明时分,他便带着秦泓的骨灰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谕天神殿,从此不知所踪。”   青睚听闻此言,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道:“时也,命也。” 第151章 《劳累》   师承运在青睚面前不敢对他这宿敌发表什么主观评价,见青睚渐渐抽回了思绪,才接着道:“至于黎山剑派那些人,听说最后是由谕天神殿的几位长老做主,将主谋的几人当众处决了,其余弟子则被强制遣返黎山,罚他们终身看守剑门关,不得离开黎山一步。”   “如此说来,黎浩轩最终还是死得其所了。”青睚喃喃自语道,“我占用这躯壳之时,曾对这躯壳的原主人许过承诺,尽可能帮他认祖归宗,在仙门中给他母子一个名分。如今看来,我是没法还他这份恩情了。”   师承运安慰道:“这是黎山派自作孽不可活,即便主子帮他母子认了祖归了宗,也不过是往自己身上泼了一盆脏水,还不如不认。原主人若泉下有知,会体谅主子的。”   .   宇文靖槐归来之事既已惊动了国主,他也不好继续在府中赖着不出门,于是第二日虽然身子尚未好利索,却还是强撑着上朝去了。   出门前,他特地绕道往青睚的院子门前过,管家看在眼里,问道:“大人可是有话要对黎小公子说?我这就命人……”   “不必了,”宇文靖槐忙制止了管家,往青睚所在的那间紧闭的房门张望了一眼,道,“他这几日劳累过度,便让他多睡一会儿罢。”   管家挑了挑眉梢,露出一脸的恍然大悟:“那要不……还是让黎小公子搬回大人房中吧?”   “不,还不到时候。”宇文靖槐知道是管家误会了,原想再解释几句,但又一想,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越描越黑,最后无奈叹了口气,一拂袖袍出府去了。   青睚因昨晚上听了师承运那一番关于唐臻与秦泓的后事,心中颇有些感慨,进而生出一丝兔死狐悲之感,想着自己在世间兜兜转转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转机,却突然失去了复仇的目标与动力。   如此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竟一宿未眠,直到天蒙蒙亮才逐渐有了睡意,是以当宇文靖槐从他院门口经过时,他正睡得深沉,毫无所觉。   直到日上三竿,青睚才睁开眼睛,一抬眸望见窗外明媚的阳光,猛地坐起身道:“什么时辰了?”   师承运正化作一条小蛇吐着信子在碗中饮水,见青睚醒了,才道:“主子,巳时了。”   青睚赶紧下了床道:“你怎么不早些叫我,上午还要替宇文靖槐疗愈一次。”   师承运眼见他未及梳洗便要去开门,只得在背后唤住了他:“主子,宇文靖槐一早便上朝去了。”   青睚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他身子尚未好利索便去上朝了?”   师承运点了点头:“他出门前还特地往这院子门口绕了一圈,可能是想看看你起了没有,听说你还未醒,他便走了。”   青睚这才定了定心神,回到案几前坐了下来,拿起师承运正在饮的那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师承运吐了一半的信子只好又默默收了回去。 第152章 《休息》   青睚喝完一杯水还意犹未尽,又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一口喝干,然后重重放下杯子,对师承运道:“承运,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商量。”   师承运立即端正了态度,一脸肃穆地望着他:“主子请说。”   “我想……那个,我是说,我可能……”青睚却支支吾吾起来。   师承运看得一脸懵圈:“主子,您想说什么?”   青睚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一本正经地看向师承运:“承运,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我跟一个仙门之人结契,我是说结情契,你会不会生气?”   师承运沉默地望了他片刻,问道:“您是说宇文靖槐?”   “嗯。”青睚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师承运,张口想再为自己辩白几句,却又发现根本没什么好辩白的,只好点了点头道:“总之……就是那么回事。”   师承运又沉默了片刻,道:“您是我主子,您的一切决定,我都无条件服从。”   “我现在不是以主子的身份跟你谈这事,”青睚道,“你在我身边呆得最久,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师承运又是一阵沉默,道:“既如此,我便实话实说了。主子,我的父母皆是被仙门之人所杀,这您是知道的。”   青睚垂下了眼眸:“我知道。”   “千年前您这项上头颅,也是被仙门之人所斩下,还高悬在妖城之上当众羞辱。”   青睚也跟着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知道。”   师承运继续道:“还有黎山剑门关之外那些妖族同胞们,至今有家归不得,亲人见不得。”   青睚叹了口气,道:“好了,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师承运仍在继续:“以上皆是我身为御前侍卫的肺腑之言。我会这般想,各位妖族长老必定也是这般想的,他们甚至会用更加激烈的言辞,极力反对您立仙门之人为后。”   青睚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又顷刻间泄得一干二净,他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点头道:“我懂,我懂。”   “但是,”师承运突然一个转折,“倘若撇开御前侍卫的身份,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厮守终身。”   青睚点头点了一半,生生顿住,抬起眼来诧异地看向师承运,似乎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师承运道:“这一千年,我虽不能跟在你身边,但此番重逢之后,我能感觉得到,你的心很累,你想休息了。”   青睚突然感觉鼻子有些酸,他微微侧过脸去掩饰住眼角泪意,低声道:“还不能休息,还不到时候。”   师承运沉默着游到青睚手边,而后虚虚在他手腕上缠了一圈,道:“主子,我父母的仇,日后我自己去报,绝不拖累主子。至于妖族长老以及其他同胞们,你并不亏欠他们,甚至在他们的心里,你早已死了一千年了,此番重生,你完全可以为自己而活。”   青睚十分欣慰能听到师承运如此体己的一番话,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不论如何,谢谢你。不过这件事,我可能需要再好好想一想。” 第153章 《规矩》   这日午时,宇文靖槐并未准时归来。   不久宫里便过来传话,说是国主今日心情甚好,特命人在宫中设宴,要替国师接风洗尘。   管家接了这口谕,恭恭敬敬将传话之人送出府去,然后默默叹了口气——说什么接风洗尘,不过是国主陛下随便寻了个由头,将国师留在宫中一同用膳罢了。   但眼下府里还住着一位未来的国师夫人,他要如何去跟这位黎小公子汇报此事,却是一件令人头疼之事。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亲自往后院一趟,尽量用委婉的言辞将此事圆过去。   不料一转身,青睚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人四目相对,管家毫无心理准备,竟被吓了好大一跳,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   青睚不明所以道:“徐叔,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管家见他来扶自己,捂着心口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勉强露出笑容道:“黎小公子方才都听见了?”   “哦,您说国主那道口谕吗?我听见了,国师大人中午不回来吃饭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吃了?”青睚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肚子,“我今早起得晚,就没吃早饭,眼下腹中空空,实在是有点饿得慌。”   管家怔怔瞧他半晌,才猛地回过神来,忙转头吩咐道:“开饭,赶紧通知下去,立即开饭。”   吃过午饭之后,青睚百无聊赖回到自己房中,见芷荷端了个木盆洗衣服去了,便打开乾坤袖,将小狸猫放了出来,让他陪自己唠嗑。   然而这一次小狸猫出乎意料的谈兴不高,反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大事。   青睚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一眼便瞧出这家伙心里藏不住事,于是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直截了当说了吧。”   小狸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道:“老大,是这样的,我听说……妖族之间通常都会结契。”   青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啜饮一边问道:“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还没与别人结过契?”   小狸猫更加不好意思了:“那什么,我道行太浅,以前虽然也遇到过别的妖族,可人家瞧不上我,不愿意跟我结契,所以……”   师承运在一旁开口了:“怎么,你也想跟主子结契?”   小狸猫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嫌弃,立即不乐意了:“怎么,就许你跟老大结契,不许我跟老大结契了?”随后又对青睚诉苦:“老大,怎么说也是我先跟的你,你怎能如此偏心,只跟他结契,不跟我结契。”   青睚算是听明白了,许是这小狸猫不知何时瞧见了师承运身上的妖族契印,一时受了刺激,所以才心心念念着这件事。   他略一思量,道:“你若想跟我结契,倒也不是不可以……”   小狸猫话听一半,立即兴奋地高扬起尾巴:“真的吗,老大,你真的答应跟我结契啦?”   “主子……”师承运一脸不赞同地看着青睚。   青睚身为妖皇,身上的契印着实不算多,除了与朱雀结的义契之外,其余皆是与各位身份地位极高的妖族长老结的臣契,如狸猫这般连化形能力都不具备的无名小妖也肖想着与妖皇结契,那简直是乱了规矩,他师承运第一个不能容忍。 第154章 《帕子》   “无妨,”青睚安抚地拍了拍师承运的脑袋,“在遇到你之前,确实是小狸猫陪着我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加上谕天神殿中那一次偷梁换柱它居首功,这个契,应该有他一份的。”   他说的偷梁换柱,便是将月摇光从天牢密室中偷换出来的那一次了。师承运也是事后才从小狸猫的自我吹嘘中听说了此事,也算了解了个大概,当即不说话了。   却听青睚道:“对了,相处这么久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你可有为自己取名?”   小狸猫一想,以前还真没想过给自己取个名字,于是谄媚道:“要不就请老大为我赐名吧?”   师承运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狸猫别的不行,巴结讨好的手段却是一流,即便不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却也能将主子哄得通体舒畅,简直是天生做佞臣的料。   青睚略一思忖,道:“那便叫你‘黎见’吧。我以黎密的身份遇见你,也算是一段不可多得的缘分了。”   不料小狸猫皱眉道:“离间,离间,怎么听着有点……”   师承运扬起尾巴作势要抽他:“主子赐名,你敢不要?”   “要要要!”小狸猫赶紧道,“以后我的名字就叫黎见啦,谢老大赐名!”   他顿了顿,又问:“对了老大,您啥时候跟我结契啊?听说‘结契如登极乐’,我那什么……稍微有点紧张,要不要做什么准备啊?”   “噗——”青睚顿时一口茶喷了出去,湿了黎见一身。   师承运终于忍不住狠狠一尾巴抽了过去,咆哮道:“你特么打哪儿听来的‘结契如登极乐’,人家那结的是情契,你能跟主子结个臣契已经算是顶了天了,你居然还妄想跟主子结情契?!”   虽说过程有些曲折,但青睚仍是跟黎见结了臣契,末了还一再叮嘱黎见,千万将契印给捂严实了,若是被宇文靖槐或是其他仙门之人瞧见了,非但会暴露妖族身份,还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黎见得了掌心那一抹契印,如获至宝喜不自禁,自然是什么都一口应下。   此时芷荷提着一篮子水果从外头进来,师承运不必青睚提醒,便十分机警地一溜烟钻进了青睚的袖子。   芷荷瞧见青睚正在逗弄狸猫,于是笑着将那水果篮子搁在案几上,打趣道:“看来你也只有在跟小猫玩的时候才最开心。”   青睚也不辩解,笑着问道:“姐姐又去外头采买东西了?”   “是啊,徐叔担心你吃不惯府里的东西,特命我去外头买些水果,好给你换换口味。”   青睚心道,徐叔这恐怕是变着法子安抚自己呢,当下也不戳穿,笑道:“那便有劳姐姐了。”   一转眼瞧见果篮里露出一角帕子,上边用朱红的细线绣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尾翎。   青睚面色一凝,伸手抽出那条帕子,问道:“姐姐,这帕子是……?”   “哦,瞧我这记性。”芷荷说着拍了拍脑门,“是这样的,我回来的时候瞧见一位俊俏公子站在府门外,正同守门的家仆争论着什么,我上前去问,才知那位公子想找一个名叫青睚的人,家仆说府内没有这人,那人不信,说就在此处没错。我便问他那人长的什么模样,他略一描述,我心想,这不是说的黎小公子么,怎的换了名字……” 第155章 《信物》   青睚信口胡诌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姓黎,名密,字青睚。”   “原来如此,”芷荷不好意思地道,“我不识字,不懂这些——当时我只跟他说,我认识一个差不多模样,但不叫这个名字的人,他便将这帕子往我篮子里一塞,托我务必转交。”   青睚见这帕子上绣着朱雀尾翎,原以为府外那人是朱雀,但听芷荷这般描述,又觉得那人行事作风不似朱雀,想了一想,问道:“姐姐,那人可还在门外?”   “这我不清楚,”芷荷道,“可需我将他寻来?”   青睚心想,此人不论是不是朱雀,都不适合出现在宇文靖槐的府邸内,于是将那帕子收在掌心,笑道:“无妨,不劳姐姐费心了,我自去寻他便可。”   说罢丢给一旁趴着的黎见一个“你老实待着”的眼神,便独自一人往外走去。   走出院落的时候,迎面遇上管家,管家诧异问道:“黎小公子这是去往何处?”   青睚道:“徐叔,我正要跟您说,我有事打算出去一趟。”   之前因为没打招呼便出门,结果惹得宇文靖槐生了好大一通闷气,是以这一次他学乖了,出门前先跟管家报备。   管家看了看天色,为难道:“黎小公子,这眼看着便要入暮了,您现在出去,怕不安全吧?”   青睚心想,你这哪是担心我不安全,你是怕宇文靖槐回来之后怪罪于你。   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顺着管家的话题接口道:“这眼看着便要入暮了,国师大人还未归来么?”   “这……”管家果然不敢接言了,生怕青睚揪着这一点闹将起来。   青睚也是见好就收,语气轻松道:“想来国师大人忙于国事,我便不打探他下落了。正好我也要出去会个朋友,可能赶不上吃晚饭了,你们不必等我。”   说罢,不等管家再劝,便径自出府去了。   府外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人影,但青睚明显感觉到,掌心那帕子在暗中指引他方向。   他凭着直觉寻迹而去,师承运不知何时从他袖口探出一个尖尖的脑袋,低声道:“主子,小心有诈。”   “不妨事,”青睚道,“不是有你跟着么。”   师承运于是不再多言。   青睚一直走到巷子转角,果然瞧见一人白衣胜雪立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也正转头朝他望过来——此人竟是雪听白。   青睚虽猜测来访者不是朱雀,却也没有料到竟是雪听白,然而回想起之前芷荷对此人描述,又觉得果然像是雪听白的行事风格。   “原来是你。”青睚笑了笑,加快了脚步迎上去。   雪听白道:“你看见我,似乎有些失望。”   “自然是失望的,”青睚耸了耸肩,“倘若是朱雀来,我势必要与他大战一场,可惜了。”   雪听白知他是在说笑,却还是忍不住戳穿他:“我看你依然维持着灵修之身,如何是朱雀对手。”   青睚耸了耸肩,不再与他玩笑,切入正题道:“你来找我何事,怎会有朱雀的信物?”   “两件事,”雪听白道,“一件与朱雀有关,一件,与秦泓有关。” 第156章 《匣子》   “秦泓?”青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他的事与我何干,还需劳烦你专程跑这一趟?   雪听白却没有解他疑惑,只道:“先说朱雀的事,实不相瞒,那帕子便是朱雀交给我的,说见了这帕子,必会引你出来相见。”   “呵。”青睚冷笑一声,心道朱雀恢复记忆之后果然还是最了解自己,他明知送这帕子的不是朱雀本人,还是忍不住出来一探究竟,口中却道,“所以呢,他想做什么?”   “他让我将此物转交于你。”雪听白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做工精致的匣子,递给青睚。   青睚面露狐疑,看了看匣子,又看向雪听白,戒备问道:“这是什么?”   雪听白道:“我不知。”   青睚挑了挑眉:“他让你转交,你却不知里面是什么,你觉得我会信?”   雪听白只好道:“你这般防备做什么,自己打开匣子看便是了,里面有你所求之物,还有朱雀的一封信。”   青睚于是将匣子打开,发现里面放着的,竟是他梦寐以求的万元丹,而在万元丹一旁,则插着一支以朱雀羽毛制成的信笺。   他拿起万元丹仔细瞧了半晌,确认并非赝品,才抽出那羽毛信笺,以灵力化开。   那信笺悬浮在空中,渐渐燃烧了起来,同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听唐臻说,你想要这万元丹助你恢复鼎盛法力,那我便将它给你罢。其实这本来便是神君留给你的——你或许不知道,神君虽赐我涅槃之术,却将明心诀传授于你;虽赐你九尾之术,却将万元丹交与我保管,神君或许什么都料到了。”   青睚听到此处,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只听朱雀继续道:“这一千年发生之事,于我而言恍如南柯一梦,如今梦醒,物是人非。滞留仙门虽非我所愿,但好歹也承蒙唐臻、秦泓关照千年,如今秦泓身死,唐臻失踪,我也对这世间了无牵挂,该回万象山去了。   “之前在秦泓秘境中,你折我一羽说与我两清,其实我知道,你就算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青睚,也还是掩盖不了你心软的事实。倘若日后你反悔了,回万象山寻我复仇便是,我还是在万象山巅呆着,哪儿也不去。   “对了,万象妖城……当年我凭一己之力将其封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我涅槃重生,修为早已大不如前,我是无力解开封印了,要重启万象妖城,你只能另寻他法了。”   信笺此时已燃成了灰烬,青睚望着手中那只匣子,出神了半晌,没有言语。   雪听白耐心等他渐渐收回思绪,才道:“这第一件事,我已办成。至于第二件事——”   他顿了一顿,见青睚转眸向他望过来,才接口道:“其实也是朱雀透露给我的。他说,在秦泓的计划里,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篡位,只是想用极端的手段刺激唐臻,助他破境。只是实际曹作起来,事态有些失控。” 第157章 《魔迹》   青睚听到此处,心中蓦地一动:“其实有一事我一直没想明白,此前我们在谕天神殿外围时,曾于半夜时分感受到了来自谕天神殿的神识波动,当时我们很多人以为唐臻是在那一刻遭遇了不测,但事后我才发现,其实唐臻早在数年前便已受制于秦泓,那么那天晚上的神识波动,是何缘故?”   “是秦泓所为。”雪听白道,“朱雀说,这原本属于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仙门百家全部聚集在一起,进而对谕天神殿发难。”   青睚露出恍然神色,难怪他总觉得秦泓对他有种莫名的厌恶,原来是因为他自作主张策反了东方醒与南宫岐,使秦泓意识到东方、南宫两家并非死忠于唐臻,他内心深处并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故而对青睚这个策反人极度反感。好在事后东方醒与南宫岐及时兵变,使得脱轨的事态又渐渐导回了正轨。   雪听白又道:“朱雀还说,在他的记忆里,秦泓并非一直是如此极端的性格,他记得年幼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秦泓在秘境中陪伴着他,他也与秦泓更亲近一些。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秦泓逐渐变得言行偏激、焦躁易怒,而且时常会出现明显的头痛和癔症。”   青睚想起在秦泓秘境中,秦泓确实出现过一次头痛发作的症状,还十分焦躁地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随后便莫名其妙地将宇文靖槐掳走了。事后他也向宇文靖槐询问过此事,只是宇文靖槐推说记不清了。   想到此处,青睚心中有些模糊的念头,却又辨不分明,只好问道:“朱雀同你提起这件事,有何意图?”   “他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觉得人心叵测罢了。”雪听白道,“但我左右思量,觉得事有蹊跷,便传讯向谷主汇报。谷主认为此事或许与魔星之兆相合,令我继续追查此事。”   青睚诧异道:“谷千山怀疑秦泓有入魔之兆?可有证据?”   雪听白缓缓摇头:“暂时还未有实质证据,倘若秦泓当真已经入魔,他的寝殿以及所用之物上定会留下痕迹,甚至他死后的骨灰也会显现出被魔气侵染的症状。但我查遍他所居之处、所用之物,甚至现场勘验了他的骨灰,都没有发现任何入魔的迹象。”   此时青睚脑中有什么细微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消失无踪。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依然想不起来,只能作罢,对雪听白道:“秦泓既已身死,即便他生前有入魔征兆,也早已化为灰烬了。”   说到此处,他转移了话题道:“今后你还要继续呆在谕天神殿么?”   雪听白苦笑了一下:“唐臻走后,圣仙与祭司之位皆已空悬,接下来可能会由几位仙门长老共同议事决策,他们对灵修一族都不太友好,更不要说相信谷主的占星结果,答应与我们结盟了。所以我的任务……算是宣告失败了,眼下我已离开了谕天神殿,不日便回圣巫族总舵去。” 第158章 《羡慕》   青睚想了想,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   雪听白还是第一次见青睚如此客气,诧异地抬眸看他:“你说。”   “我希望你们能动用圣巫族的人脉,帮我调查一个人的身世来历。”   雪听白道:“何人?”   “此人乃是东方醒的师妹,名叫承萤。”   雪听白虽不明白他为何要查此人来历,但什么也没有多问,略一点头道:“我会回去禀报谷主,倘若谷主许可,我会尽力而为。”   青睚道:“不论调查结果如何,都算我欠你们圣巫族一个人情,他日我必十倍偿还。”   雪听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倘若有了消息,我该如何联系你?你如今被宇文靖槐金屋藏娇,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青睚想了想,道:“花护法以前曾以木鸟传音的方式与我联络,但那只木鸟的主体已被转手他人,我手中只留下一片木羽。你若方便,可再向花护法讨一只木鸟本体来。”   雪听白经他提醒,才想起花采萱手里确实经常会有这一类奇异的玩意,于是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便如此行事。”   待得雪听白离去之后,师承运的声音从袖口低低传来:“主子,多谢你还记挂着承萤的事情。”   青睚叹了口气道:“我既是你的主子,自然是要言出必行的。只不过我目前的能力实在有限,想帮也只能帮到这份上了。”   师承运道:“有主子这番心意,承运已感激不尽。”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青睚手中握着那只匣子,踏着月色缓步往回走。   师承运道:“主子不开心么?”   青睚道:“有什么可开心的?”   “您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万元丹,再辅以转妖丹,恢复昔日功法指日可待。”   青睚却没有接言,只是心事重重地踱着步子。   师承运似乎有所感应,小心翼翼问道:“主子,您在顾虑什么?”   青睚沉默良久,才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羡慕那些灵修了。”   师承运不解道:“灵修有什么可羡慕的?”   “是啊,灵修有什么可羡慕的。”青睚重复了一句,接着道,“他们体质孱弱,只能依附强者;他们身不由己,经常落入任人鱼肉的悲惨境地;他们甚至没有多次结契的自由,一旦结了契,此生便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以前我实在很好奇,他们既然如此脆弱,又为何能鼓起勇气飞蛾扑火般结那一生一次的契约,他们不怕后悔终身吗?”   师承运没有插言,只是安静地做一名听众。   青睚走着走着,慢慢停下了脚步,喃喃自语道:“直到最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师承运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诧异道:“您不想服下万元丹了?”   “我只是……不再像以前那般迫切地想要变回妖族的身份了。”青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匣子,“我想尝试看看,灵修那种飞蛾扑火般的契约信念,究竟是何种滋味。” 第159章 《等归》   青睚漫步回到国师府门外,一抬眼便瞧见宇文靖槐站在门檐之下,正垂手沉默地望着他。   管家举着灯笼在一旁陪着,见青睚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黎小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大人在此等您很久了。”   青睚不着痕迹地将手中匣子收入袖中,见宇文靖槐面上看不出喜怒,心里莫名有些发虚,又看了管家一眼,解释道:“我这回出门前可是特地跟徐叔报备过的,徐叔是吧?”   管家叹气道:“您确实是报备过,可是大人还是坚持要在门口等您回来。”   青睚又看了一眼宇文靖槐,心道他要是追问自己去了何处,与何人见面,要如何回答才好?   万元丹是绝对不能说的,至于秦泓入魔之事,眼下一切都只是猜测,倘若宇文靖槐问起,便将此事提一提,或许还能蒙混过关。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宇文靖槐并没有过问他的行踪,只是淡淡问道:“吃饭了没有?”   青睚怔了一下,发现这人自从谕天神殿回来之后,时常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但此刻不容他多想,听得宇文靖槐问起,他才意识到现在早已过了饭点,回来这一路上,因为一直在想事情,忘了去夜市上买些吃食。   宇文靖槐见他这副模样,便猜到他必定没有吃饭,于是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青睚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去。   宇文靖槐握住他一只手,道:“怎的这般凉?”   青睚不在意道:“哦,可能是吹了些晚风。”   宇文靖槐于是解开身上外袍,替青睚披在身上。   青睚立即推拒道:“你身子还未好全,别又着凉了。”   他话音方落,管家已经眼疾手快地从门房小厮手中接过一件新的袍子,给宇文靖槐披上了。   “……”青睚于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宇文靖槐依然将他那只手紧紧握着,道:“正好,我也还未吃饭,一起吃吧。你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去做。”   青睚诧异道:“你为何还没吃?”   “自然是为了等你。”宇文靖槐答得理所当然。   青睚又看向管家:“你们呢?也还没吃?”   管家缓缓摇了摇头。   青睚不解道:“我不是让你们先吃,不必等我吗?”   管家站在宇文靖槐身后,垂眸不再答话。   青睚于是心下了然,宇文靖槐这主子不吃饭,他们做家仆的,自然是不敢在主子之前先吃饭的。   青睚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一时任性,竟连累一整个府邸的人都跟着挨饿,心中过意不去,只好对宇文靖槐道:“那便赶紧开饭吧,我饿了,有什么便吃什么吧,不必再另外做了。”   管家感激地看了青睚一眼,朝两人微一躬身,便先行进去安排布菜了。   .   这日晚上,青睚照例在宇文靖槐房中为他疗愈完毕,宇文靖槐一边穿上外袍,一边故作不经意道:“我听芷荷说,今日有人拿着信物来见你,你便出去了?”   青睚听了这话,忍不住有些想笑,心道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原来是一直憋到现在才问。   面上却掩住笑意,正经答道:“那人你也认识,雪听白。” 第160章 《深爱》   宇文靖槐穿衣的动作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他:“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   “对,他是圣巫族的四大护法之一,之前奉命去谕天神殿执行任务,如今仙门政局动荡,他便只好先回来了。或许是从族长那里听说我在此处,便过来探望我。”   宇文靖槐没有追问雪听白在谕天神殿执行什么任务,只是问道:“那之后仙门如何了?”   青睚这才意识到,宇文靖槐自那次昏迷之后便直接被带回了凡间,后续之事他一概不知,于是斟酌道:“听说后来秦泓事败,便服毒自尽了。唐臻……我是说左祭司大人,拒绝继任圣仙之位,带着秦泓的骨灰盒离开了谕天神殿,不知所踪。”   宇文靖槐听罢沉默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可惜了。”   青睚心想,唐臻远离政权中心,对于他们妖族而言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可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但嘴上还是跟着附和道:“是挺可惜的。听说他离开之前终于破境了,照理说他已经可以名正言顺继任圣仙之位了,然而他却在这时候离开了谕天神殿,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宇文靖槐叹道:“哀莫大于心死罢了,我大概能感同身受。”   青睚听得有些迷惘:“你能感同身受?感同身受什么?”   “倘若心爱之人因我而死,”宇文靖槐说着,看了青睚一眼,“我恐怕也会崩溃。”   青睚被他这别有深意的一眼看得有些招架不住,脑子卡壳了半晌,才后知后觉接上之前的思路:“什、什么意思?心爱之人?谁?”   “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左祭司大人他……深爱着秦泓啊。”   青睚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么情况?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瞧见?”   宇文靖槐伸手拍了拍青睚的发顶,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该说你精明,还是该说你迟钝。”   “等一下——”青睚实在有些震惊,抓住了宇文靖槐的那只手,追问道:“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是秦泓在掳走你之后同你说了些什么?”   “秦泓并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宇文靖槐道,“我不是与你一同进了左祭司大人的记忆幻境么。”   “所以你是从唐臻的记忆幻境里面看出来的?可是我们能看到的画面也不多啊,秦泓总共也就出现了两次,你是怎么……”   “因为纵容。”宇文靖槐道,“你应该能看出来,左祭司大人原则性极强,倘若不是因为深爱,他不可能对秦泓纵容至此。当然,在纵容的同时,他的内心深处恐怕也在不断地自我忏悔,以至于如今酿成仙门大祸,他自感罪责深重,所以才……”他似乎不忍继续说下去,只能再度深深地叹气。   青睚错愕良久,才低低道:“既是如此,秦泓又为何要如此逼迫唐臻?”   宇文靖槐抬眸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我猜,他可能并不知晓左祭司大人对他的心意。他的眼睛,连同他的心,都已经被蒙蔽了。” 第161章 《结契》   青睚不解道:“这是何意?他被什么蒙蔽了?”   宇文靖槐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目光灼灼地朝青睚望过去:“所以,那以后我便在想,我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我心悦你,便定要让你知晓。”   青睚被他那炽烈的目光牢牢吸引住,竟半分也挪不开视线,心脏在胸腔之下怦然跳动着,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占有他!跟他结契!让他永远属于自己!”   他开始感觉口干舌燥,一张口,声音竟变得有些喑哑:“我想……”   未等他说完,宇文靖槐已先一步来到他面前,俯下头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想什么?”   青睚微微抬眸,视线沿着宇文靖槐的下颌缓缓移到他的唇珠,然后是鼻梁,然后是眼睛。   两人沉默对视着,呼吸渐渐纠缠在了一起。   而后青睚的目光又缓缓下移,定格在了对方的唇瓣上。   ……………………   .   第二日,青睚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床榻上也早已没有了宇文靖槐的身影,想必已经上早朝去了。   他下了床榻,走到房间另一侧摆放着的一面等身高的铜镜前,定定望着镜中的自己。   这面镜子,平日里是宇文靖槐用来正衣冠的,此刻,青睚却对着镜子拨开了中衣的衣襟,露出了心口的位置,只见白皙的肌肤下,残留着一抹尚未完全隐匿下去的契印。   这是昨晚他与宇文靖槐欢爱之时结下的情契。   因为结的是魂契,又是跨族结契,所以此刻契印所呈现出来的颜色,是在妖族的鹅黄色契印之上包裹了一层独属于仙门契印的赤红色泽,其透出的锋芒明艳而强势,几乎要将妖族契印尽数覆盖。   看到这一幕的青睚,几不可闻地缓缓松了一口气。   此时,师承运从他袖中钻出一个脑袋,见了那契印,便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主子,他竟对您如此无礼。”   青睚的目光仍落在铜镜中的那一抹契印上,心不在焉道:“此话怎讲?”   “您是妖族的皇,自然应该由您来立契,他区区一个散仙,怎能让您作为受契的一方……”   青睚笑着摸了摸师承运细小的脑袋:“老实说,刚开始我确实没有这般打算。只不过昨晚上做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倘若由我来立契,那这契印的主色调就会变成鹅黄色,岂不是要坏事?” 第162章 《赤色》   师承运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青睚接着道:“如今看来,这赤红的契印之下,鹅黄色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不是么?所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师承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主子,您这样……太委屈自己了。”   青睚却弯起了嘴角:“不委屈,我心悦于他,正好他也心悦于我,那便善莫大焉。至于由谁来立契,谁来受契,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芷荷的声音问道:“黎小公子,您起了吗?”   师承运于是赶紧缩回了青睚的袖子里。   青睚披上外袍,转身去开了门,见芷荷端着一盆水候在外头,诧异道:“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还好,不是很久。”芷荷冲他一笑,“国师大人临走之前特地嘱咐了,让我好生在此候着,等您起了,再伺候您洗漱更衣。”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青睚见芷荷鼻尖与耳廓都被风吹得有些发红,心下歉然,侧身道:“别站着了,进来罢。”   芷荷感激地又笑了一下,端着水盆与洗漱用具走入房中,一边小心翼翼打量宇文靖槐的这间房,一边手脚麻利地拧着帕子,口中问道:“黎小公子,我这还是第一次有幸进来国师大人的房间伺候,容我好奇问一句,您是不是以后就要正式搬过来与国师大人同宿了?”   青睚从她手中接过帕子,闻言却是一怔:“同宿?我不曾听他提起过。”   他顿了顿,观察芷荷脸上的表情,试探道:“而且……这种事情若是做得太过明目张胆,传出去对国师大人的名声不太好吧?”   芷荷却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以前或许会有一些闲言碎语,不过现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是啊,因为国主陛下……”芷荷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背后议论国主是不对的,于是赶紧捂了嘴,将声音压得极低,“反正,自从国主那什么之后,诸位大臣都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甚至有名门贵族公然效仿,在府里养了一群男宠互相攀比呢。”   青睚想起来,之前芷荷偷偷同他说过,姊由国现在的这位国主,对后宫没有兴趣,却屡次想要将宇文靖槐留在宫中陪宿。   想到此处,青睚朝芷荷笑了笑:“此事我们就不要议论了,一切由国师大人自行决定吧。”   “好的好的,”芷荷立即意会,做了个封口的动作道,“您放心,出了这门,我便不会再提一个字了。”   青睚洗漱更衣之后,正在前厅里吃早饭,便听下人来报,说国师大人下朝回来了,正往这边过来。   青睚心想今日倒是回来得很积极,一抬眸,便望见了门口一边进来一边脱外袍的宇文靖槐。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时,宇文靖槐明显脚步顿了一下,视线有些躲闪,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将脱下来的外袍递给身后跟着的一名小厮,然后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罢。” 第163章 《火焰》   于是顷刻间一干下人悉数退了出去。   青睚发现宇文靖槐自进门之后,已经有两次不太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随即又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心中有些想笑,又怕直接笑出来会打击到宇文靖槐的自尊心,于是只能佯装无事发生,神色自然地同他打招呼道:“国师大人今日怎的回来这般早?”   宇文靖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转头看着他道:“你叫我什么?”   青睚怔了一下,随即又改口:“靖槐哥哥?”   宇文靖槐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青睚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听我叫你‘靖槐哥哥’?昨晚上……”   宇文靖槐迅速拿起一块糖糕塞进他嘴里,低声道:“吃你的吧。”   青睚拿下糖糕,又道:“今天早上醒来瞧不见你,我有点儿伤心。”   宇文靖槐略微一怔,这才正经看向他,放柔了声音道:“早朝不能缺席,所以……不过我这不是已经尽可能早地赶回来了么。”   青睚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靖槐哥哥心里还是牵挂着我的是吗?”   宇文靖槐收回目光,又不说话了。   青睚接着道:“你猜我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什么?”   宇文靖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我对着镜子瞧了瞧心口的契印,”青睚道,“赤红色的,像火焰一样,看起来非常漂亮。”   宇文靖槐脸上莫名红了一下,轻咳一声道:“仙门之人的契印,不都是这样的颜色么。”   “可我只同你一个仙门之人结过契,我怎会知道别人是什么模样的。”   宇文靖槐听了这话,想起灵修一生一契的束缚,心底某个地方顿时变得十分柔软。   他伸手抚上青睚的脸颊,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这辈子,也只同你一人结过契,你是第一个,也将是唯一一个,我会好好待你的。”   青睚心中有些感动,这一瞬间,他又升起那种想用力咬住对方唇瓣的冲动了。   但好在理智及时拽住了他,目光移至宇文靖槐心口的位置,他心念一动,低声问道:“靖槐哥哥,可否让我瞧一眼你的契印?”   宇文靖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低声斥道:“这光天化日的……”   “你不是将旁的人都屏退了么,”青睚好言央求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让我瞧一眼。”   宇文靖槐左右看了看,偌大一个前厅确实只有他们两人,并且他敢肯定,没有他的允许,无人胆敢擅闯进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让你瞧了,你可不许到处说去。”   青睚自然是满口答应。   于是宇文靖槐解开外衫,拨开衣襟,露出心口的契印——只见在赤红的光晕之下,那一抹独属于妖族的鹅黄印记被覆盖得几乎瞧不真切。   青睚知道,不论是哪个种族,新结的契印都只能在皮肤表层维持十二个时辰,而后就会渐渐隐匿在表皮之下,除非身体的主人主动触发,否则将不再时刻显现出来。   一想到这样美丽的契印过了今日便将隐匿,青睚突然感到有些不舍,于是凑过去轻轻吻在了契印上。   宇文靖槐身子猛地僵直了一瞬,伸手似乎想要推拒,但犹豫了片刻,却又改成了拥抱的姿势,将青睚整个搂进了怀里。   青睚吻了片刻,怕他体虚受凉,便又帮他将衣衫拉好。宇文靖槐便趁这机会抬起他的下颚,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第164章 《同食》   两人在饭桌前缠绵了片刻,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对方。   青睚道:“你去上早朝之前,吃过饭了吗?”   宇文靖槐点了点头:“吃过了。”   “可是现在已经快过去两个时辰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再陪我吃点?”   宇文靖槐看了看桌上的餐点,面露难色:“现在吃,怕是有些不上不下,等会中饭就……”   “那我们就连着中饭一起吃呗。”青睚说得毫不犹豫。   宇文靖槐帮他整理了一下稍微有些弄乱了的发丝,叹了口气道:“这样饮食不规律,对身体可不好。”   “就偶尔一两次,不妨事的吧?难得你今日回来得早,若是像之前那样每天都要等到天黑了才能见到你……”   宇文靖槐实在见不得青睚露出这般委曲求全的姿态,于是只好答应下来。   门外一干仆役还在安静待命,管家路经此处,不明缘由,问道:“你们都在外头站着做什么,不用进去伺候么?”   其中一个机灵一些的小厮忙低声道:“嘘——徐叔您小声点。”   管家只好跟着压低了声音,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国师大人在里头跟黎小公子一起吃着呢。”   管家怔了一下:“大人早上出门前不是吃过了……没吃饱?”   那小厮冲他挤眉弄眼:“或许吧。”   “哦——”管家意会,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干咳一声,掩饰般地叮嘱了一句,“你们几个,那什么,都好好在这儿呆着,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记住没有。”   “记住了。”一干仆役齐声应答。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条身形细小的黑蛇从门缝的一角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之前他藏在青睚乾坤袖里的时候,青睚会选择性地屏蔽掉他对外界的感知。但是方才可能是宇文靖槐回来得有些突然,青睚未能想起屏蔽他的感知,以至于他躲在乾坤袖里,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去……   跟了青睚这么久,他第一次见识到自家主子腻歪起来,简直要把人齁得发慌。他觉得自己还是暂时回避一下比较好,宁愿去跟黎见那傻猫呆在一处,也比被这两人强行塞狗粮来得强。   .   几日之后,雪听白通过木鸟给青睚传回了消息,说已经查明了承萤的身份,在拜入仙门之前,她曾在凡间被收养过一段时间,养母去世之后,她便被现在的师父带回了仙门,成为了东方醒的小师妹。   不知是何缘故,承萤的身体一直很弱,也没有什么修习仙术的天赋,几百年来修为没有太大的精进,但好在前有师父宠爱,后有师兄照应,所以承萤在师门中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与抱负,一直平平无奇地活到现在。   青睚听到此处,问道:“那她在被养母收养之前呢,可有什么信息没有?”   “怪就怪在这里,”雪听白在那一头道,“听说她在被收养时,已经是八九岁的年纪了,但关于八九岁以前的记忆,却是半点也无。” 第165章 《封印》   青睚与身旁的师承运对视了一眼,师承运道:“我们水龙一族化形比较晚,几百岁才能化出人类少年时期的模样,八九岁的话……与我小妹走失时的年龄基本吻合。”   雪听白道:“倘若她是因为什么缘故失去了记忆,然后被不知情的凡间之人抚养,这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后来她被带入仙门,这么多年居然没有露出妖族破绽来,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还有一种可能,”青睚沉思道,“但凡是个人类,资质再如何差,拜入仙门这么多年了,总该有一些精进,但凭我对承萤的观察,她几乎对仙门术法一窍不通,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这就有点离谱了。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被强行封印了妖族神识,却以妖族之身修习仙门术法,自然是毫无助益的——这也能够解释,为何多年来她一直体弱多病了,因为妖族神识被封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封印成功,也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师承运听不下去了,瞬间化为人形道:“仙门之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我要去将她……”   “慢着。”青睚喝止了他,“承萤失去了身为妖族的记忆,如今的价值观完全是由仙门重塑而成的,你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去与她相认,非但会暴露你自己,还会将承萤置于险境。”   师承运渐渐冷静了下来,垂手陷入了沉默。   青睚又道:“但是,能够给承萤的时间,恐怕也不多了。”   师承运不解道:“这是何意?”   “之前我听东方醒说,承萤已与南宫家的公子定下了婚约,过不了多久便要与他成婚了。虽说仙门之人比起结契似乎更看重婚姻,但也不排除会用结契的方式表示对爱情的忠贞。倘若承萤在结契的过程中不小心暴露了妖族真身,其后果不堪设想。”   师承运一听又着急了:“主子,此事万万拖不得了,我必须尽快找到她!”   青睚点头道:“你须在她成婚之前想办法接触她,取得她的信任之后,再设法让她了解真相。”   青睚说着,顿了一顿,看向师承运道:“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倘若她即便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却依然不肯接受,不愿与你相认,你该怎么办?”   师承运略一思索,咬牙道:“她是否愿意与我相认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让她在毫无自保能力的情况下身陷险境。”   青睚欣慰地点了点头:“你有这般考量便好,去吧。”   师承运听了这话,反倒犹豫起来:“那主子你……”   “我好生在宇文靖槐身边呆着,暂时没有什么性命之虞,你放心去便是。”   师承运于是单膝下跪道:“主子保重,我会尽快赶回来的。”说罢化作一缕细长的水雾瞬间散出了窗外。   木鸟那边的雪听白等到师承运走远了,才道:“你就这样放他离开了,还真是心大。”   青睚沉默了片刻,道:“我选择以灵族的身份留在靖槐身边,便已是对妖族的背叛。别的事我已经无能为力,但对承运,我能做的,便是还他自由。”   雪听白于是不再多言。 第166章 《琴瑟》   此时门外响起叩门声,青睚去开了门,便见芷荷一脸神秘地站在门外,道:“黎小公子,国师大人上早朝前让我给您带句话。”   青睚道:“什么话?”   “国师大人请您今日务必在府中等他归来,不要到处乱跑,否则,他可是会生气的!”   青睚见芷荷将宇文靖槐的说话神态学得有模有样,忍俊不禁道:“这又是何缘故,难道他回来有重要事同我交代?”   “这个嘛——”芷荷似乎想保密,但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凑近青睚低声道,“我偷偷告诉你哦,其实,今日是我们姊由国的一个大日子。”   青睚奇道:“什么日子?”   “总之呢,就是所有情侣都很喜欢的一个日子。”芷荷道冲他眨了眨眼,“国师大人极有可能会给你一个惊喜哦,所以您千万不要又自己跑出去啦,不然让国师大人心意白费,就太可惜了。”   青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也跟着压低声音道:“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芷荷姐姐,你也别掖着藏着了,今天这节日叫什么名儿,你总可以告诉我吧?”   “叫琴瑟节,”芷荷道,“我们姊由国的开国君主喜欢奏瑟,而皇后则擅长弹琴,于是将两人的大婚之日定为姊由国的琴瑟节,意在与民同庆。”   “原来如此。”青睚听罢,故作为难道,“难不成国师大人也要与我琴瑟和鸣?可是我哪一样都不会。”   “国师大人会不就行了,”芷荷道,“我以前听府里的老人们说,国师大人不仅擅长弹琴,也擅长奏瑟,还曾在老国主面前表演过琴瑟同奏,传为一段佳话,只可惜我们这些下人一直无缘得见。如今若是能让国师大人在您面前小露一手就好了,顺便也能让我们一干下人开开眼界。”   青睚想不到这小丫头原来是藏了这点小心思,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嘛……我只能尽量。”   然而这一日,宇文靖槐却迟迟未能归来。   直到月上中天,才从宫中传出话来,说是国主一时兴起在宫中设宴,留国师等几位重臣共饮。   管家收到这消息后,一脸忐忑地转头去看青睚。   青睚其实在过了晚饭的饭点之后,便已料到,定是宫里那位又在作妖了,收到消息也不过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罢了,于是对一干下人道:“那便不必等了,开饭吧。”   自从两人结契之后,宇文靖槐与青睚相处时便渐渐不再避讳府中下人,是以全府的人都知道,这位黎小公子已经相当于是国师府的半个主子了,对于他的话也是丝毫不敢忤逆,见他没有当场发作,全都暗地里松了口气,赶紧忙手头的活儿去了。   管家一直小心观察青睚脸色,见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才试着解释道:“其实……大人原本是想早些回来的,只不过……您也知道,这伴君如伴虎,很多时候,大人也是身不由己。”   青睚其实一直没怎么把这个凡间的皇帝放在眼里,想着宇文靖槐这般迁就与他,不过是应着当年对老国主的一份承诺罢了,但要说宇文靖槐伴君如伴虎,简直是个笑话。   当下他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对管家道:“徐叔,您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替他开脱,这些事情,我都明白的。”   “哎好,好的。”管家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张罗着下人们伺候青睚吃晚饭。 第167章 《寂寞》   席间青睚见众人气氛都有些压抑,于是放下筷子道:“我听说,今日是琴瑟节是吗?”   管家不知青睚是何用意,谨慎问道:“黎小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青睚笑道:“倒也没有什么吩咐,只不过突然想到,咱们府里年轻人也不少,为何都不见他们过节呢?”   几个年轻的小厮丫鬟都忍不住抬了抬眸,朝青睚投来期待的目光。   管家依然慎重道:“今日大人未归,下人们还等着伺候……”   “既然国主设宴,想必要到很晚才能归来,何必拘着这些孩子们在府内干等呢,让他们出去玩罢。”   管家听他说“孩子们”的时候,略微感到有些违和,但见青睚看起来心情不算太差,还有余裕照顾府内下人,当即便将这一丝违和感掠了过去,陪笑答道:“话是这么说,但万一大人提前回来了……”   “不妨事的,”青睚笑了笑,“大人若是回来,自有我陪着便是。徐叔,您就当给大家伙都放个假,让他们想干嘛干嘛去吧。”   管家见他这般说了,只好应承下来,转手对一众仆役摆了摆手道:“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当即面露喜色,纷纷向青睚行礼道谢。   青睚吃过晚饭后,原本想一个人去后院散步赏月,不成想后头还缀了个小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   无奈之下,他只好停下脚步道:“出来罢,别偷偷摸摸跟着了。”   不多时,便瞧见芷荷神色尴尬地走了出来,道:“黎小公子,您一个人想必寂寞,我陪您聊聊天吧?”   青睚笑道:“你怕我想不开?”   “倒也不是,”芷荷纠结了片刻,道,“但毕竟是我白日里多嘴了几句,害您空欢喜一场,我……难辞其咎。”   “空欢喜不至于,但也确实高兴不起来,不过你也不必自责,这本来便与你没甚关系。”他说着,顿了一顿,奇怪地看向她,“对了,你怎么不出去玩?”   芷荷不好意思道:“我……我又没人可约,还不如在这里陪着您。”   青睚细细打量她,道:“你长得这般可爱,怎么就没人约呢?”   芷荷一张脸腾地红了起来,捂了捂脸颊道:“黎小公子,您可莫要再打趣我了。”   青睚想起自己已经算是有家室的人,按照他们凡间的规矩,有了家室还这般撩拨别的姑娘,确实不太合适,当即端正了神色,道:“抱歉,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凡间之人,承蒙国师大人相救,才能留在此处。如今既然跟了国师大人,自然也要跟着学你们这里的规矩,倘若以后有什么做得不合适,还望你能及时提点与我。”   芷荷心思敏锐,竟隐约从他这番话中听出一丝莫名的悲伤与无奈,当即落下泪来。   青睚诧异道:“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芷荷手忙脚乱地开始抹眼泪,“听了你这话,我就特别想哭。” 第168章 《合奏》   青睚压在心底的某一根弦,终于被触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芷荷抹掉了眼泪,才温言道:“你去休息吧,不必跟着我了。”   芷荷也对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失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当即福了福身,转身跑了。   目送芷荷远去的背影,青睚缓缓收回目光,而后投向夜空中那一轮圆月。   自从这一次回来之后,宇文靖槐被留在宫中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   青睚能预感到,或许他与国主之间这种无形的拉锯战,以后还会发生无数次。   依着他的性子,原是不会忍气吞声的,但为了不让宇文靖槐为难,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了。但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一直这样毫无底线地退让下去,倘若对方不知收敛得寸进尺,只怕总有一天,冲突将无可避免。   青睚垂下眼眸,神色晦暗不明。   .   月上中天,后宫之内依然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国主公孙蘅穿了一件宽松常服,面色懒散地靠坐在主位之上,虽看似在欣赏歌舞,却时不时地瞄一眼坐在下方的宇文靖槐。   此时席间老臣大多散去,只留下国师宇文靖槐与相国朱晋鹏还奉命陪饮左右。   宇文靖槐此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天色,眉间微蹙,露出几分焦虑。   朱晋鹏与公孙蘅对了一个眼色,开口道:“听闻陛下最近在学习奏瑟,不知老臣是否有幸听陛下亲自弹奏一曲?”   公孙蘅看了宇文靖槐一眼,笑道:“虽然学了一些,但还有些生疏,倘若国师愿以琴声相和,或许我能完整奏上一曲。”   朱晋鹏也看向了宇文靖槐:“早就听闻国师大人擅长琴瑟同奏,如今只是为陛下伴奏,应当不在话下吧?”   宇文靖槐怎会看不出来,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只是想让自己答应合奏。   倘若是在别处,他也就爽快应下了,但在姊由国,琴瑟和鸣乃是互表心意的象征,倘若自己应了,便是默许了国主对自己的追求,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当下他起身赔罪道:“臣近些年疏于练习,早已忘了指法,怕是合不上陛下的乐曲了,还望陛下见谅。”   公孙蘅一张脸立时沉了下来,盯着他不说话。   朱晋鹏在一旁道:“国师大人,难得陛下今日有雅兴,您这也太扫陛下的兴了吧?”   宇文靖槐只是维持着告罪的姿势,坚持道:“请陛下见谅。”   公孙蘅面色变换了几次,最终深吸了一口气,一挥袖袍道:“罢了,散席吧。”   于是一干歌舞艺人纷纷告退,朱晋鹏没能等到国主发怒,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起身道:“那老臣便告退了。”   宇文靖槐见公孙蘅终于肯放行,也跟着道:“臣……”   “国师留下,”公孙蘅先一步打断了他,“寡人还有话问你。”   宇文靖槐身形一滞,只能无可奈何地默默叹气。   一旁的朱晋鹏则像是猜到了公孙蘅此举目的,望着宇文靖槐高深莫测地一笑,而后告辞离去。 第169章 《男宠》   待众人都散尽之后,公孙蘅见宇文靖槐依然杵在原地,没有要靠近一步的打算,心中又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开口道:“寡人听说,你府上新收了一名男宠?”   宇文靖槐眉心一凝,没有接言。   公孙蘅继续道:“寡人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竟能吸引国师的目光,不如哪天带进宫来,让寡人也开开眼界?”   宇文靖槐强压内心不悦,道:“陛下,臣府内没有男宠。”   公孙蘅眯了眯眼,明显不信:“国师,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好东西要舍得分享才是,掖着藏着吃独食可不是什么磊落之举。寡人得到的消息,可是有根有据的,你府里藏着的那名男宠叫什么来着,黎密?”   宇文靖槐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直视公孙蘅:“陛下,黎密不是我的男宠,是我内人。”   公孙蘅先是一怔,随即霍然起身,怒视着宇文靖槐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宇文靖槐复又垂下眼眸:“臣说了,他是臣的内人,不是什么男宠。”   公孙蘅怒极,随手抓起一只茶盏便往宇文靖槐身上掷去,宇文靖槐不闪不避,任那茶盏摔落在地,溅了他一身的水渍。   但宇文靖槐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着与公孙蘅对抗。   “好,你很好!”公孙蘅气得直哆嗦,指着他道,“宇文靖槐,你这是有了新欢,便要弃我于不顾了是吗?你上次无端失踪半个多月,就是为了与他厮混在一处对不对?!”   宇文靖槐闭了闭眼,心想事态还是演变到了这步田地。   再次睁开双眸,他用坚定的语气道:“陛下容禀,臣对陛下一直谨守君臣之礼,不敢有分毫逾越,何来新欢旧爱之说?至于上次,臣是按照程序递了假条才离开的,与黎密无甚相干,还请陛下明察。”   然而公孙蘅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辩解,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只胡乱挥动袖袍道:“你滚!滚远点,我不想再看见你!”   宇文靖槐退出来时,迎面遇上了崔明焕。他虽心中有气,但见了崔明焕这位宫里的老人,还是客客气气朝对方作了一揖:“崔公公。”   崔明焕似乎听到了方才两人之间的谈话,压低声音道:“国师大人,实不相瞒,前些日子相国暗地里给陛下递了封信,陛下的情绪就开始有些不稳定了。”   宇文靖槐眉心一动:“果然是他……”   崔明焕叹了口气道:“陛下的心思,想必您一直都清楚,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说破,我也理解您的苦衷。但这些时日,陛下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您就面上迁就他一下吧。”   宇文靖槐敛下眉眼,道:“崔公公,您应该知道,有些事情……迁就不得。”   崔明焕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多劝。   此时室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器皿破碎的声音,崔明焕吓得一个激灵,口中念叨着:“哎哟祖宗诶,这回又要砸坏多少东西……”说着也顾不上向宇文靖槐告辞,便急匆匆奔了进去。 第170章 《内人》   宇文靖槐回到府中,已近后半夜。   管家一直为他守着门,见他终于回来了,于是迎上来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低声道:“大人,您快去瞧瞧黎小公子吧。”   宇文靖槐动作一顿,转头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倒也没出什么事,只是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这会儿想必睡了——回小院里睡的。”   宇文靖槐知道管家这是在提醒他,得赶紧把人哄哄了,于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微一点头,便独自往偏院去了。   此时院子里一片寂静,耳室的房门虚掩着,芷荷并未睡在里面。正屋房门紧闭,但也并未上锁,宇文靖槐略一施力,便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很暗,隐约能看到床榻上侧卧着一个身影,在朦胧的月光下现出熟悉的背部曲线。   宇文靖槐直到此刻,心中的焦虑才略微消减了一些。他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褪下外衫,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拥着青睚的后背躺了下来。   青睚并没有睡着,清浅的呼吸停了一瞬,却没有转头看他。   宇文靖槐垂下眸子,拥着他的手臂越发收紧了一些。   两人在沉默中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青睚妥协了,低声抱怨道:“一身的酒气。”   “抱歉,我已经尽量克制饮酒了。”宇文靖槐在他耳边低声道,“倘若令你不舒服,我先去清洗一下。”   他说着,便欲起身下榻。   青睚却在此时转过身来,一手拽住了他:“都这么晚了,别折腾下人了。”   宇文靖槐冲他微微一笑:“夫人心善,是我莫大的福分。”   青睚被他一句“夫人”噎了半晌,却又怼不回去,只得愤愤岔开话题:“以后若是过了子时仍不归来,就别进我这院子了。”   宇文靖槐低头在他额间落下一吻:“夫人教训得是,以后我一定注意。”   青睚实在忍不下去了,炸毛道:“什么夫人,恶不恶心?”   宇文靖槐被逗笑了:“那我该如何称呼才好?今日国主问我,府内是不是收了个男宠,我说不是,是内人。难道我答错了?”   青睚一怔,抬头看向他:“你真这么说了?”   “是啊,”宇文靖槐一脸的无辜,“不然呢?”   青睚试探问道:“你们国主……他没为难你?”   宇文靖槐沉默了一下,执起青睚的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道:“只要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别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青睚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起头,吻上了他的唇角。   宇文靖槐于是回以热吻。   .   第二日一早,青睚便被一阵悠扬琴音扰了清梦,一睁眼,发现床榻上早已不见了宇文靖槐的身影。   他披上外袍走到窗前,推开窗格往外一瞧,便见宇文靖槐不知何时已经沐浴更衣,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下,迎着晨曦的暖光,焚香抚琴。   青睚没有出言相扰,只是搬了张椅子坐在窗前,隔着窗幔与宇文靖槐遥遥相望。这一刻,他内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第171章 《装病》   然而这样温馨的一幕却未能持续太久,不多时,便听前院传来嘈杂之声,管家领着一名宫中内侍急匆匆奔了进来,朝宇文靖槐简单行了个礼便道:“国师大人,不好了,陛下心疾复发了!”   琴音铿然而断,宇文靖槐猛然起身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复发了?”   “奴才也不清楚,”内侍一脸的愁苦,“昨晚上陛下发了好一通脾气,便感到身体不太舒服了,崔公公在榻前守了一夜,今日早朝前陛下久唤未醒,崔公公便火急火燎请太医去了,怕有什么不测,让奴才赶紧来府上请国师大人入宫。”   宇文靖槐随那内侍往院门的方向奔走了几步,随即想起什么,转头朝屋舍的方向望过去。   此时青睚已经从房内开门出来了,对他道:“去吧。”   宇文靖槐略一点头,便跟着内侍匆匆离去。   这一日,宇文靖槐又是夜过子时才得以回到府中,满脸的疲倦与无奈。   管家照例伺候他更衣之后,才低声禀道:“大人,黎小公子还在房中等您。”   宇文靖槐诧异道:“他还未睡?”   管家缓缓摇了摇头。   宇文靖槐想起昨晚上青睚曾警告过他,归家不得晚过子时,当时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再犯,没想到第二日便又犯了禁,不由露出深深的苦笑。   当下他一边朝内院走去,一边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一会儿若是青睚责难起来,大不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权当是给青睚出气了。   然而当他踏入房门时,却发现青睚点了一盏暖灯,坐在案前一手支着下巴,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民间话本。   听得宇文靖槐回来,他才将书合上放回案头,问道:“国主还好吗?”   宇文靖槐仔细打量他眉眼,见他并无明显怒色,才略微放下心来,答道:“刚开始被他吓得够呛,后来太医院的人偷偷告诉我,说陛下这是在装病。哎——”他说到此处,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青睚却并未表现出诧异的神色,微微一笑道:“其实上午我就在想,国主这病发作得蹊跷,多半不是真的。”   宇文靖槐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但你还是让我进宫去了。”   “他闹这一出,无非是想博得你的关注,小孩子的把戏而已,何必与他计较。”青睚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紧接着道:“但我也是有脾气的,自家男人三天两头被拘在宫中不得归家,任谁心里都不会舒坦。”   宇文靖槐沉默了片刻,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青睚却道:“倘若他的心疾一日不能痊愈,你便一日不能放任他不管,对不对?”   宇文靖槐怔了一怔,随即敛下眉眼,道:“毕竟,老国主当年将他托付与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向来重情重义,我也不能强逼着你做出言而无信之事。”他顿了一顿,“我只是想,倘若我能治好国主的心疾,你是否就能对老国主有所交代了?” 第172章 《天罚》   宇文靖槐并非第一次听他说愿意替公孙蘅治病,但对于治疗的效果还是心里没底,道:“陛下的心疾乃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看了很多太医,都说无法根治,你所说的‘治好’,是治到什么程度?”   “自然是让他的心脏恢复到与常人无异,日后再也不会复发。”   宇文靖槐眸光一亮:“当真能有这般疗效?你打算如何治?”   青睚笑了笑:“灵修一族的疗愈方式虽然见效慢,但若能坚持下去,想要根治并不难。之前便听闻有灵修帮助仙门之人修复内丹的传闻,国主这肉体凡胎虽然比仙门之人要脆弱许多,却也更容易治愈。”   宇文靖槐知道青睚所说不假,见他主动提出帮忙,执起他双手道:“青睚,倘若此事能办成,你要我怎样谢你都不为过。”   青睚沉默了片刻,道:“我不需要你如何谢我,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等到国主身体痊愈,你便随我离开此地,再也不理凡间之事。”青睚注视着宇文靖槐的眼睛,问道,“你能答应我吗?”   宇文靖槐微微一笑:“好,我答应你。”   .   为避免公孙蘅的凡人之躯对灵修疗愈产生排异反应,保险起见,青睚决定前往圣巫族向花采萱讨几味草药作为药引。   宇文靖槐不放心让青睚独自前往,于是请了一日假,打算陪同青睚一起去。   临行前,被冷落了好几日的黎见喵呜叫着扑进青睚怀中,想要与他同去,但青睚考虑到它身上已经结下了妖契,对于尚未化形的小妖而言,妖契加身反而是一种负担,尤其是在宇文靖槐这样的仙门之人面前,多呆片刻便多一分被识破的危险。   左右思量之下,他还是决定将黎见留在了偏院里,嘱咐芷荷好生照看。   两人通过花采萱上一次指引的路径,由传送法阵来到圣巫族总舵,出来相迎的只有花采萱与月摇光二人。   青睚因为曾经在总舵借住过一个月,对于此处的一草一木都已了然于胸,此刻一踏入总舵的结界,便明显感觉道周围草木气息不对,似有衰败之象,于是问道:“发生何事了?”   花采萱强逞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叹气道:“前几日族长夜观星象,越矩了,受了天罚。”   青睚和宇文靖槐都吃了一惊,相互对望了一眼,问道:“怎会如此?”   月摇光在一旁摊了摊手:“简单来说,就是窥见了不该窥视的天机,被降下的天罚灼伤了眼睛,还折损了近千年的功体,导致总舵所有仰赖族长法力滋生的草木精灵皆受了牵连,都有些一蹶不振了。”   青睚四处看了看,问道:“另外两位护法呢?”   “风师兄早前便奉命去司空署交涉去了,”花采萱道,“雪师弟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哎,族长又在这档口闭关疗伤去了,无法出来接见二位,还请见谅。” 第173章 《快逃》   宇文靖槐点头表示理解,问道:“只是不知,族长究竟窥见了什么天机,竟被责罚至此?”   “既然是不能窥视的天机,族长自然不会再对我们透露半个字了。”花采萱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即想起一事,看向青睚道:“不过族长闭关之前,料到你会过来,特命我将此信转交于你。”   青睚接过信笺展开一看,发现上头只匆匆落下一字:“逃”。   他眉心微微一跳,心想难道谷千山此次窥见的天机,与自己有所关联?但只有一个字的提示,能够给予他的信息实在太少了,他不知道所谓的“逃”,究竟是要逃离何处,又要逃去何方。   宇文靖槐见他面色不好,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青睚下意识收起了手中信笺,轻描淡写道:“没什么。”   宇文靖槐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问。   花采萱道:“对了,你们此次到访,是为何事?”   宇文靖槐于是将青睚的疗愈计划大致解释了一下,花采萱了然道:“药引子我这里有,但只有药引子是不够的,还需要病人长时间无条件的配合,否则别说根治了,想要起效果都很难。”   宇文靖槐听了这话,陷入了沉默。其实他何尝不知,想要说服公孙蘅接受青睚的治疗就存在很大的难度,更不要说长时间无条件的配合了。   但难得青睚如此积极想要促成此事,宇文靖槐不忍扫他的兴,也便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从花采萱那里讨得了药引子,两人便告辞回去了。   一路上,青睚都在思考谷千山给自己的那封信笺究竟是何用意。   虽说谷千山受到天机制约,不能再对他透露更多的信息,但既然想要向他传递信息,势必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让他理解……   想到此处,他突然想起来,上一次他与谷千山见面时,对方曾与他提起过魔星现世的预兆,难道说,此番对他的提示,与上次所说的魔星现世有关?   再联系他所看到的那个“逃”字,青睚后背突然一凉——难不成,魔星所出之地,会应在姊由国?   “……青睚?青睚?”宇文靖槐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恍然抬头,才发现宇文靖槐已经唤了他好几声了,此刻正担忧地看着他。   “嗯,什么事?”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青睚脱口道:“如果来不及治好国主了,你会跟我离开么?”   宇文靖槐一怔,不解道:“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青睚张了张口,意识到这一切都还只是自己的猜测,倘若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宇文靖槐又怎会轻信于他?   想到此,他放弃般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杞人忧天吧。”   宇文靖槐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到家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   两人正要进入国师府,忽见管家一脸焦急地迎出来,低声道:“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宇文靖槐脚步一顿:“怎么?”   管家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国主陛下来过了。” 第174章 《畜生》   宇文靖槐面露诧异,与青睚对视了一眼,而后问道:“那陛下现在……”   “已经回宫去了,”管家道,“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他顿了顿,看了青睚一眼,又道:“而且看样子,是冲着黎小公子来的,见您二位都不在府内,发了一通脾气便走了。”   宇文靖槐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意低声道:“真是越来越不知分寸了。”   青睚见几个路人正一脸好奇地朝他们这边张望,于是提醒宇文靖槐道:“先回府吧,别被人落了话柄。”   宇文靖槐回过神来,于是率先大踏步走进门去。   此时门内还跪了一地的家仆,一个个低着头瑟瑟发抖。   宇文靖槐道:“你们跪着做什么?”   管家道:“陛下不高兴了,便拿大家伙撒气,让他们一直跪到大人回来为止。”   宇文靖槐脸色越发不好看了,沉声道:“都起来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忙不迭磕头谢恩。   管家又对青睚道:“黎小公子,芷荷还在偏院里跪着,您去看看吧。”   青睚听了这话,立即往偏院走去。   此时芷荷还跪在院中,低着头默默地掉眼泪。   青睚发现她脸上、胳膊上都带着伤,立即将她扶起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伤?”   芷荷抬头见来的是青睚,憋了憋嘴,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黎小公子,我对不起你,小狸猫被抢走了!”   青睚懵了一下,问道:“被抢走?被谁抢走了?”   此时宇文靖槐与管家也跟着走了进来,管家听了这话立即喝止道:“芷荷,你小声一点,什么叫被抢走了,陛下带走那只猫,这是它的荣幸,你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青睚身形一滞,回头看向管家:“徐叔,您刚才说什么?国主将它带走了?”   管家赔笑道:“黎小公子,我知您特别喜欢那只猫,但它也就是个畜生,陛下只带走一只猫,没有再继续为难府中下人,已是万幸,至于那只猫,带走也就带走吧,明日让芷荷再去集市上买只新的便是。”   青睚听到“畜生”二字时,面色已经冷了下来,只是碍于宇文靖槐在场,他不与管家正面冲撞,只是转回去对芷荷道:“你身上这伤,是国主让人打的?”   芷荷哭过一阵后,情绪已经稍稍平缓了一些,抹着眼泪抽抽噎噎道:“公子命我好生照看小狸猫,我便应当尽心尽力,可是国主陛下见了这只猫,听说是公子喜爱之物,便非要将它带走……”   青睚心下了然,想必是芷荷抱着黎见不肯撒手,因而触怒了国主,以至于遭了皮肉之苦。   他将芷荷扶到石凳上坐下,一手按在她伤口处,过不多时,她身上的那些瘀伤便渐渐消退了下去。   芷荷与管家虽然此前便隐约知道青睚并非普通人,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灵修一族的疗愈之术,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青睚嘱咐芷荷好生回去休息,而后转身看向宇文靖槐,道:“那只猫,当初是你让芷荷买了送我的,我从未将它视作畜生。如今你也是这般想的么,别人抢了便抢了,大不了再买一只新的?” 第175章 《诀别》   宇文靖槐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忧虑,却说不出话来。   青睚又道:“你应当知道,我这人,其实脾气不算太好,若是放在以前,可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为了能与你在一起,能忍的我都忍了。但我愿意忍,不代表别人愿意让我好过,我也是有底线的,他如何欺负我,我都可以不与他计较,但他若想对我身边之人下手,我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的。”   说罢,他转身朝院外走去。   宇文靖槐紧追几步拦住了他,好声好气地劝:“青睚,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青睚转过头直视着他:“那你说,要如何从长计议?”   宇文靖槐沉默了片刻,道:“你且稍安勿躁,我去一趟宫中,帮你将狸猫讨回来。”   青睚道:“他若以国主身份命令你,你从是不从?他若以痼疾之身相要挟,你退是不退?”   宇文靖槐闭了闭眼道:“不论如何,我会试着调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激怒你,你切莫中了他的圈套。”   青睚此时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目视着宇文靖槐,良久才缓缓点头道:“好,我信你。但是我希望你能抓紧时间,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狸猫落入他手中,恐怕要遭罪。”   “好,你在府中等我。”宇文靖槐说着,又对管家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匆匆进宫去了。   然而宇文靖槐离开没过多久,便有一名面生的宫中内侍带了几名禁军侍卫前来传旨,说是国主陛下带回的那只猫乃妖物所化,非但不服驯养,还胆敢伤了龙体,简直罪不可赦。而作为这只猫的主人,黎密需押入大牢接受审问。   话音方落,众人一片哗然。   青睚在经过最初的惊诧之后,很快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看来这一次公孙蘅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除之而后快了。   他原是不屑与一个凡间君主争风吃醋的,但若连累黎见遭受池鱼之殃,此事他便不能善罢甘休了。   眼见两名宫内侍卫前来捉拿青睚,芷荷不可置信地叫出了声:“不可能,那只猫是我在集市上买的,怎么可能是妖物所化?”   传旨的内侍不带感情.色彩地瞟了她一眼:“看来你这丫头也是合谋之人,一同带走。”   “慢着。”青睚将芷荷护在了身后,“此事与她无关,国主既然要审问我,我跟你们去便是。”   芷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担忧道:“公子……”   青睚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此事你还是不要介入为好,我自己会解决,你好生呆在府里,等国师大人归来。”   芷荷听了他的话,只得慢慢松开了手。   青睚又看向管家,管家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顾虑宫人在场,只得又生生忍住。   青睚朝他笑了笑:“徐叔,这段时日劳您费心照顾了,谢谢您。”   管家从他话语中听出诀别之意,眼中闪出一丝泪光,哑声道:“黎小公子,您是个好人,我们相信您与那妖物没有关系,您是被冤枉的。”   此话青睚接不了,这些凡人生活在仙门辖域内,常年受到仙门的价值观影响,认为但凡是妖物便必定是邪恶的,这种想法已经根深蒂固,此刻也没有纠正的意义了。   想到此处,他只是朝管家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你们自己保重。” 第176章 《寝殿》   宇文靖槐赶到宫门口时,天色已经入暮,快到宫禁的时间了。   然而此时在宫门值守的侍卫远远瞧见宇文靖槐的马车,便先一步打开了一侧的宫门,十分乖觉地恭候在侧。   宇文靖槐下了马车,经过宫门时,有意看了侍卫长一眼。   侍卫长便躬身笑道:“国师大人,陛下已经等您很久了,快请进吧。”   宇文靖槐脚步一顿,扯出一丝笑容,朝那侍卫长微微颔首致谢。然而擦身而过的同时,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今日之事,显然不是公孙蘅的冲动之举,或许他早已设计好了一切,只等自己入套。但公孙蘅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对公孙蘅的性格了如指掌,这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倘若他身边有人替他出谋划策,那人会是谁呢,难道是相国?   如此怀揣着猜测,他进入了皇宫内院,此刻崔明焕提着一盏灯笼,候在宫墙之内,瞧见宇文靖槐走来,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宇文大人,您……还是来了。”   宇文靖槐略去了寒暄,开口道:“陛下如何会对一只猫如此感兴趣,又如何笃定我们会如此在意一只猫?”   崔明焕听出他所说的“我们”,主要是指他府里的那位,当下苦笑道:“陛下最近性情多变,很多事情……也不像以前那般对旁人诉说了,老奴此番实在不知内情,只是奉陛下之命,在此等候大人。”   宇文靖槐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便跟着崔明焕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以前每次公孙蘅闹了脾气,或是旧病复发,宫里都会急召宇文靖槐入宫,是以他对国主的寝殿并不陌生,然而不知什么缘故,今日自踏入宫门之后,他便隐约感到空气中透着一种莫名的窒息感,这种感觉越是接近寝殿,便越明显。   宇文靖槐目视前方崔明焕的背影,试探问道:“崔公公,可有感觉不适?”   崔明焕略顿了一顿步子,回头不明所以道:“大人何出此言?”   宇文靖槐收回目光,笑道:“可能是我多心了。”   两人来到寝殿之外,崔明焕停下了脚步,对宇文靖槐道:“大人,老奴就只能送到此处了,陛下命您独自一人进去。”   宇文靖槐眉心微蹙,谨慎地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发现门扉微阖,里面没有透出一丝灯光,心中不好的感觉越发浓重,问道:“寝殿中为何不点灯?”   崔明焕道:“陛下不让点灯。”   宇文靖槐越发觉得蹊跷,追问道:“为何不让点?”   “老奴不知,”崔明焕朝他深深作了一揖,“陛下有命,老奴莫敢不从,还请大人莫要再问了。”   灯笼里散发出的模糊光晕,微微照亮了崔明焕布满皱纹的脸,宇文靖槐这才发现,这位宫里的大太监,不知何时竟已苍老至此。   他心下微叹,也不想再为难崔明焕,摆了摆手道:“公公不必如此,您……退下罢。”   崔明焕感激地看了宇文靖槐一眼,将手中的灯笼递到他面前,示意他接下。   宇文靖槐其实并不需要这样一盏灯笼照明,但见崔明焕目光诚恳,甚至带了一丝歉意,只得无奈接了下来,目送崔明焕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   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推开了寝殿的门。 第177章 《仙凡》   殿内如他所想般漆黑一片,即便他手中提着灯笼,却无法照亮一步开外的距离。   这种情况下,倘若有人不怀好意隐在暗处,于他而言反而是危险的。宇文靖槐干脆将灯笼熄灭了丢在一旁,凭着记忆中寝殿的布局,缓步朝内走去。   当他走近御榻时,终于在黑暗中甄别出了一团模糊的轮廓——公孙蘅蜷曲在榻上一角,将自己整个裹进了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以及隐匿在黑暗中只露出一点亮光的眸子。   宇文靖槐缓步走至榻旁,低声唤道:“陛下?”   那双眸子闪了闪,过了片刻,才传来公孙蘅略显委屈的声音:“国师,你是不是又要教训我了?”   宇文靖槐原本藏着的一肚子怒气,此刻已消散了大半,和缓了声音道:“陛下犯了什么错,竟担心被臣训斥?”   公孙蘅吸了吸鼻子道:“我不喜欢你府里的那个人,更不喜欢他养的猫。”   宇文靖槐叹道:“他又何错之有,陛下要责罚,责罚臣一人便是。”   公孙蘅又开始升起了怒气:“你又帮着他说话!”   宇文靖槐一时哑然,他意识到,此刻的公孙蘅不是能与之讲道理的状态,于是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然而这样的沉默,反倒令公孙蘅紧张了,他又换回了委屈的声调道:“你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你我十几年的情谊,竟还比不上你和他短短数月?”   宇文靖槐深吸了一口气:“陛下,您与他没有可比性。即便他不出现,臣也不会对陛下有非分之想。”   “为什么!”公孙蘅一把掀开了被褥,抬高音量道,“就因为我是国君吗?”   宇文靖槐被他这般大的反应吓得后退了一步。   只听公孙蘅接着道:“倘若只因为君臣之别,我可以不当这个国君,我可以自贬为庶人,与你过平凡的生活!”   宇文靖槐眉心紧锁,语气严厉道:“陛下,慎言!”   “我说的是真心话!”   “陛下误会了,”宇文靖槐紧接着道,“即便陛下自贬为庶人,臣也不可能与陛下在一起。”   “为什么?!”   宇文靖槐太了解公孙蘅了,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国君继承人,从小便要什么有什么,他或许根本不明白,何为两情相悦,在这个问题上与他讲道理,根本是对牛弹琴。   想到此,他决定给对方下一剂猛药:“因为,臣与陛下……有仙凡之别。”   “……”公孙蘅像是被扎中了心底最深的恐惧,他凝望着宇文靖槐,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半晌,他才低哑着声音道:“只因为……这样吗?”   “只因为这样。”宇文靖槐神色冷漠地道,“凡人寿命,过百者寥寥。但凡间百年,于仙家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公孙蘅眼中渐渐浮现泪意,带着嘶哑的哭腔道:“那你为何还要留在姊由国?”   宇文靖槐垂眸道:“只因臣在先帝临终前的一句承诺。”   公孙蘅脸上已经淌下了泪水,却依然死死地瞪着他:“难道……你就没有半分……是因为我?” 第178章 《影子》   “陛下方才也说了,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说句大不敬的话,臣几乎将陛下视如己出。试问世间有谁会对自己的孩子产生非分之想?”   公孙蘅噎了片刻,突然拔高了声音:“那黎密呢,他看着比我还小,为什么他就可以?!”   宇文靖槐在听他提到黎密的瞬间,眼神蓦地柔和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他啊……他恐怕已经不小了。”   公孙蘅身形一滞:“你这话什么意思?”   “臣只能说,他也并非凡间之人。”   公孙蘅的一张脸突然因为嫉恨而变得扭曲:“你的意思是,我是凡人,所以我配不上你,只有他才有资格配得上你?”   宇文靖槐垂下眼眸:“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公孙蘅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赤足在榻上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在你眼里,我们凡人都是草芥,我们都入不了你的法眼对不对?就他黎密才配与你双宿双.飞,对不对?”   宇文靖槐深深地叹气:“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给我等着,”公孙蘅几近陷入癫狂,“你们都给我等着,我会让你们不得好死,我让你们全部都不得好死!”   “陛下——!”宇文靖槐厉声喝止了他。   公孙蘅仿佛突然从魔怔中惊醒过来,呆呆望着自己赤裸的双脚,凄惶道:“国师,我……我这是……”   宇文靖槐也看出公孙蘅的状态很不对劲,放柔了声音道:“陛下,殿内太暗了,可否容臣先点灯?”   “不要!”公孙蘅又钻回了厚厚的被褥中,颤抖着声音道,“不要点灯,好可怕!”   宇文靖槐伸向蜡烛的手略微一顿,侧头问道:“什么可怕?”   “影子……有黑色的影子一直缠着我,好可怕……”   宇文靖槐先是露出一丝迷惘,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环顾四周道:“它缠了你多久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最近一直……一直缠着我,一到晚上就不停地在我耳边说话……”   “难道是——”宇文靖槐想到了某种可能,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再度向公孙蘅看去时,他的目光中糅杂着不可置信与深深的愧疚。   “抱歉,”他低声喃喃道,“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真的很抱歉……”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宇文靖槐才神色疲惫地从寝殿中走出来。   好不容易将公孙蘅的情绪安抚下去,他却始终未能问出小狸猫的下落,公孙蘅一口咬定他已将那只猫放生了,让宇文靖槐无计可施。   此时崔明焕还远远守在殿门之外,得见宇文靖槐人影,才小步子迎上来,低声问道:“国师大人,陛下……如何了?”   “陛下之前受了一些惊吓,我给他施了安神术,现在已经睡下了。”宇文靖槐顿了顿,又道,“我在这座寝殿周围布下了结界,以免邪物侵扰陛下安眠。倘若陛下醒了,你劝他尽量在寝殿内再休息一段时间,其他的,我会想办法解决。” 第179章 《相国》   崔明焕听出他话外之意,有些不安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这宫里……”   “照我说的做便是。”宇文靖槐不欲多言,朝对方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为了不造成人心惶惶的局面,他没有对崔明焕说实话。其实他心里清楚,以他区区散仙的修为,即便布下了结界,恐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好在对方目前尚无实体可以依附,倘若它想将公孙蘅的躯体据为己有,那么只要确保公孙蘅性命无忧,对方便暂时无处下手。   但这也非长久之计,宇文靖槐想到此处,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青睚是被人缚了双手、蒙了双眼送上马车的。   马车不疾不徐行驶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被车夫勒停,随后便有人在外头命令道:“下车。”   青睚目不能视,只能凭直觉踏出车来,随即便被人十分粗鲁地推搡着往前走。   其实他一路上都表现得十分顺从,这样的推搡除了侮辱没有别的意义,但青睚还是咬牙忍了,他也很想与公孙蘅见个面,过程如何他并不在乎。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当被人摘下眼罩后,他才发现,此处并非皇宫,而是某处别庄,站在他面前负责审问他的也并非公孙蘅本人,而是相国朱晋鹏。   青睚微微皱了皱眉,意识到自己竟被一群凡人摆了一道,心头不由腾起一股怒火。   但他还是将怒火压了下去,朱晋鹏在他眼里,连个蝼蚁都算不上,他不打算在蝼蚁面前白费力气,所以他决定按兵不动,先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朱晋鹏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用一种看小倌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青睚,开口道:“我记得你,上次伪装成药人被送入宫去的人,是不是你?”   青睚道:“我不明白‘伪装’二字从何说起,我只是被掳来当做药人的灵修,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做一名药人。”   “编,你继续编。”朱晋鹏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别以为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其实我早就查清楚了,上次那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与花采萱那个女人联合起来陷害我!哦对了,还要加上我们尊敬的国师大人,他跟你们也是一伙的,对不对?你们想让我圣前失宠,好让国师一手遮天,对不对?!”   青睚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当初确实是花采萱将我推荐给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宇文靖槐,他事先并不知情……”   “哈,死到临头了你居然还想包庇他!”朱晋鹏突然露出夸张的笑容,“你以为我会信吗?花采萱都已经辞官跑路了,你当然没必要再护着她,但是宇文靖槐跟你有一腿,你舍不得将他拖下水也是人之常情,我懂,我都懂!”   青睚深吸了一口气,他之前与朱晋鹏只有匆匆的一面之缘,对此人不太了解,此刻聊了几句才发现此人非常情绪化,或许是将在国主面前的诸多压抑全部发泄在了比他更加卑贱的人面前,以充分享受自导自演自我臆想所带来的快感。 第180章 《逼供》   青睚觉得自己没有义务配合他满足他这方面的欲望,于是兴致缺缺地闭上了嘴。   “我爬上这个位置容易吗?”朱晋鹏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宣泄中,“就算失去了心爱的女儿,我也必须将这口气忍下去,你们以为我容易吗?凭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嗯?为什么非要挑拨陛下对我的信任?你们这样对待我,公平吗?是不是很不公平?!”   青睚眯了眯眼:“你们的国主不喜女子,这件事连一个普通的府内丫鬟都知道,我不信你身为朝中老臣竟会不曾听说。但你还是将你‘心爱’的女儿送去宫墙之内做了牺牲品,目的只是为了坐稳自己的相国之位,原来这就是你对你女儿表达爱的方式?甚至当你的女儿不明不白地死在冷宫里,你也不敢站出来查明他的冤屈,只是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维持君臣和睦粉饰太平,这对你女儿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公平?你这样的人,非是大奸即是大恶,永远不会有人对你报以真正的信任。”   朱晋鹏自设的语境被打破,又无法从根本上反驳青睚的论点,顿时恼羞成怒起来,放弃一切审讯手段,单刀直入问道:“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宇文靖槐让你伪装成药人潜入宫中危害陛下的?”   青睚淡淡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只要我答一句‘是’,你便能令我画押然后跑去宫里回奏你们的国主,揭发宇文靖槐私通外敌意图谋反了?”   “你……”朱晋鹏噎了一下。   一句话尚未出口,便见青睚露出轻蔑的笑容:“你们可太高看自己了,也太小看了他。区区一个凡间君王手中的权柄,还入不了他宇文靖槐的眼。”   这一瞬间,朱晋鹏似乎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又开始大声咒骂起来:“他来自仙家便了不起么,我查过他的来历,先帝收留他时,他还是个无家可归的云游散仙——呵,说得好听是云游,说得难听是被放逐吧?否则他会流落到我们凡间一呆几十年?先帝可怜他收留他也便罢了,先帝驾崩之后,他居然还敢厚着脸皮死赖着不走,这不是想篡权是什么?!”   青睚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了下去,看着面前这个暴跳如雷手舞足蹈的跳梁小丑,他突然替宇文靖槐感到有些悲哀——原来这便是他所要守护的国家和子民,这便是他坚持承担的责任之下所获得的回报?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朱晋鹏渐渐感到了情绪透支所带来的疲惫,他终于停止了咒骂,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青睚道:“你不肯老实招供是吗,好,没关系,我有后招,我会让你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招供。”   说罢,他朝身后站着的一排壮汉招手道:“你们,都给我过来。”   那些壮汉听命都向前踏了几步,毕恭毕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朱晋鹏指了指青睚:“你们眼前的这个人,他是个灵修,也就是我们凡间俗称的药人,传说凡人只要能与药人双.修,可滋阴补阳,延年益寿,你们想不想尝尝这滋味如何?” 第181章 《半妖》   青睚听了这话,终于明白朱晋鹏所谓的“后招”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心下一沉,暗道不妙,倘若对方只有一两个,他还有办法应付,倘若这些人一起上,他这副脆弱的灵修躯壳,只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那群壮汉闻言朝青睚望了过来,其中一些人已经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朱晋鹏道:“你们还在犹豫什么,以往这样的药人都是要作为贡品献进宫里去给陛下享用的,如今陛下将恩典赐予你们,你们还不赶紧抓住这大好的机会——我可告诉你们,先到先得,后到的可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了。”   此话一出,立即有一名壮汉迫不及待朝青睚扑了过去。   青睚身上镣铐未除,踉跄着退了几步,同时一个转身,借机将一包药粉撒了出去。   那名壮汉立即捂住眼睛哀嚎起来。   顿时又有几名壮汉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他们拽住了青睚的手脚,想要将他就地放倒,甚至有两人已经为了谁第一个上的问题而互相推搡争执了起来。   青睚虽然还在试图挣扎,心底已然一片冰凉。   他并不是没有自卫反击的手段,但使出那样的手段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一旦付出了那样的代价,他和宇文靖槐的这一段缘分,便算是走到了尽头,所以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但眼下这局势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了,倘若他放弃自卫,那么当场丧命的将是他自己。如果连命都没了,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想到此处,青睚将心一横,舌尖挑出后槽牙中藏着的那一颗转妖丸——这原本是他打算日后万一遇到仙门围剿时祭出的保命手段,不想却是被一群他根本瞧不上眼的肉体凡胎逼到了穷途末路。   转妖丸滑入喉间的同时,他被几只粗壮的手粗暴地摁在了地上,但是他已经无暇旁顾。仙灵体质向仙妖体质的转变对他而言是一种非常陌生的经历,他必须凝聚起所有的神识来检视自己每一寸骨血的变化,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虽然整个过程并不漫长,却消耗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以至于当他几近虚脱地将神识拽回现实时,发现自己的外袍早已被撕得粉碎,一名壮汉正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揪住了他里衣的衣襟,只听“刺啦”一声布帛碎裂的声音,他最贴身的衣物也即将被褪去,暴露出独属于灵修那白皙而光洁的肌肤。   壮汉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即目露饥渴的凶光,吞咽着唾沫,正要低头攫取他口中芬芳,忽见身下之人眸光一闪,手脚上的镣铐应声绷断,额间及两颊上渐渐浮现出了纹路诡谲的妖族图腾。   壮汉惊了一下,忙不迭从青睚身上弹跳起来,踉踉跄跄往后退去,一边退一边指着青睚哆哆嗦嗦道:“妖、妖怪……这分明是只妖怪!”周围众人忙围过来看,只见青睚裸着上半身,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面前所有人,却又仿佛未将任何一人看在眼里,眸中光芒越发明亮,图腾纹路从两颊迅速蔓延至他脖颈、锁骨,而后一路往胸口、腰腹延展而去,所到之处,鹅黄色契印按照结契时间的先后顺序依次闪现,在身体的不同部位交相辉映,将他整个躯体都包裹在柔和而强大的光晕之中。 第182章 《召唤》   众人被眼前这副场景震惊了片刻,随后陆续反应过来,纷纷四散奔逃,就连站在外围的朱晋鹏,在发觉事态开始失控之后,也生出了逃跑的念头,然而令众人感到绝望的是,他们仿佛都被圈禁在了一个球形结界里面,不论如何奋力奔跑,都无法踏出这个结界半步。恐惧使他们开始大声呼救,然而他们的声音根本传不出这个结界,更传不到别庄之外,整个庄园的上空,都成了一个封闭的透明球体。   此时,远在仙门地界的师承运突然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一阵灼烫,他撩开袖子看了一眼,发现属于妖皇臣契的那枚契印正在不停地闪耀,他盯着那枚契印看了片刻,很快便意识到是青睚那边发生了变故,于是二话不说化出黑龙本体腾上高空,以最快的速度往姊由国的方向飞去。   不多时,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妖族长老们也陆续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妖皇契印的灼烫感。   他们先是盯着契印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即便恍然明白过来,这是妖皇血脉复苏的象征,是妖皇之力在冥冥之中对所有子民的召唤。   他们开始欢呼:“妖皇复活了——我们的王历经千年终于归来了——!”   .   却说宇文靖槐赶回国师府才被告知,青睚在他走后不久,便被一道圣旨带走了。   宇文靖槐面露狐疑,倘若真是被宫里之人带走,崔明焕不会对他毫无暗示——除非,此事连崔明焕也毫不知情。   管家见他愁眉紧锁,于是凑近他低声道:“大人,我瞧着那传旨的太监面生得很,一来便说黎小公子养的那只猫是妖物所化,还说黎小公子与那妖物脱不了干系,要将他带走审问。这罪名也太……”   宇文靖槐眉心一跳,脱口问道:“他承认了?”   管家怔了一下,心道你这是什么反应?   宇文靖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他该不会被屈打成招了吧?”   “带走时对方倒还算客气,至于带走之后会怎么样,这就不太好说了,总之这件事,我觉得里里外外都透着蹊跷。”   宇文靖槐正要开口,忽觉心口的位置烫得灼人,他下意识“嘶”了一声,抬手按了一下,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位置,不正是他与青睚结契时烙下契印的位置么?   他拨开衣襟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发现此刻显现出来的契印不再是单一的赤红色,而是在赤红的周围逐渐呈现出鹅黄的色泽,并且这样的色泽越来越明艳,几乎要将红色全部吞没。   宇文靖槐错愕了半晌,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契印在此刻被动触发显现出来,既是契约的另一半遭遇了重大变故,冥冥之中向他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此时天空中突然开始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起来,吹得地面众人东倒西歪,几乎要站不住脚。   人们一边抱怨着“哪里来的妖风”,一边抱住脑袋蹲在地上,以免不小心被妖风卷走。   宇文靖槐立在原地,勉强稳住了身形。他抬头往空中凝目望去,只见一条巨大的黑龙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经过国师府上空时,对方甚至都不曾低头瞧一眼。 第183章 《南墙》   宇文靖槐虽曾被师承运载着回到姊由国,但那时候他还处于昏迷状态,是故并没有这段记忆。但他记得自己曾在唐臻的记忆幻境中见过其本体,这便是之前被圈养在谕天神殿的妖族水龙,也即是先代妖皇的御前侍卫,师承运。   而此刻,黑龙飞掠而去的方向,竟与自己受到契印召唤的方向完全一致。   宇文靖槐突然明白了什么,顾不得对府内下人交代什么,祭出长剑便御剑追了上去。   但是师承运的速度实在太快,他追出不远,便失去了师承运的踪迹。但师承运消失的方向,直指国师府别庄,那地方他虽然不曾去过,但听说过对方有这样一处产业,于是御剑往别庄而去。   师承运化作人形降落在别庄时,发现庄内包括相国朱晋鹏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包裹在一个球形结界里面。   他们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恐惧而痛苦,大张着嘴却听不见他们发出的任何声音。   球形结界的边缘在不断缩小,结界中的人被迫向中心挤压,直到有些人双脚已经无法着地,面部的表情愈发痛苦,而身处结界边缘的那些人,则已经被挤压得身体变了形,甚至骨骼断裂、粉碎,而后变得血肉模糊。   此时的青睚则翘着二郎腿坐在院中的石几上,半裸的上身图腾纹路尚未褪去,四条蓬松的尾巴在他身后张扬地摆动。   他一手撑在身侧,一手掌心朝上曹控着球形结界,玩味似地望着结界中那群血肉模糊的将死之人,鹅黄色的眸光中折射出冰冷的嘲讽,仿佛只是在无情地玩弄一群蝼蚁。   这群蝼蚁的下场如何,师承运根本不关心,他的目光掠过地上那件被撕得粉碎的衣衫,面色一沉,脱下自己的外袍,疾步走到青睚身旁为他披上,而后单膝跪了下来:“恭喜主上恢复半妖之身!属下失职,护驾不力,让主上受委屈了。”   青睚虽然心中还憋了一肚子邪火,但理智告诉他,当初是他自己放师承运离开的,如今出了变故,也赖不到别人头上,于是深吸一口气道:“怎的回来了?想办的事情办成了么?”   师承运没想到他此刻还有心情关心旁的事,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已告诉承萤实情,但……”   “她不相信你,是么?”青睚似乎早已料到了结果,“或者换句话说,她就算信了你,也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师承运沉默以对。   “随她去吧,”青睚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凉薄,“你这做兄长的,不要事事都挡在她面前,不舍得看见她受苦,这样她永远不知晓世间险恶,永远也不会长大。你要学会放手,让她走自己选择的那条路,只有栽了跟头吃了苦,她才会怀念你这兄长的好处。”   师承运低声道:“是,属下遵命。”   青睚垂眸望着他的发顶,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榆木脑袋呢,我又不是在命令你,我只是在劝你……也在劝我自己啊,说到底,我和你那妹妹,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傻子,呵。” 第184章 《自欺》   师承运听出他话中自暴自弃的意味,抬起头道:“主上不必如此悲观,就算服了转妖丹,也不代表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你看我这副模样,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个妖物,宇文靖槐他又不傻,怎么可能还会被我蒙在鼓里。妖仙两族世代为敌,无法共存,我与他的缘分,只怕是……”   他话未说完,便见天空中蓦地掠过一道白影,他似乎有所感应一般,顿时没了下文。   那道白影去而复返,在别庄上空盘旋了一圈,随后降落下来,果然是御剑而来的宇文靖槐。   宇文靖槐一眼便望见了前院那处不断坍缩的球形结界,他先是露出了愕然的神色,随后环顾四周,目光掠过背对着自己单膝而跪的师承运,最后视线落在石几上衣衫不整却神情冷漠的青睚身上,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结界中那些人已经死去或正在逐渐死去,他们中有的人死有余辜,有的或许只是不幸被卷入此事,但现在计较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青睚在接触到宇文靖槐投来的目光时,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心虚来,但为了掩饰这份心虚,他强迫自己抬了抬下巴,无声地回以倔强的视线。   他无法想象宇文靖槐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会是怎样的反应,他也不敢想象。   双方沉默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宇文靖槐先开了口:“抱歉,我来晚了。”   青睚微微一怔,尚未开口说话,师承运忽然起身挡在宇文靖槐的面前,压抑着怒火瞪视着他:“你既然与他结了契,就应该对他的生命安全负责到底。可是当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宇文靖槐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只是垂眸重复了一句:“抱歉。”   “光是一句抱歉能有什么用,主子他……”   “承运,”青睚突然淡淡出声,打断了他,“你去附近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师承运知道青睚这是在借故支开自己,想到自家主子直到现在还在维护这个仙门之人,他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没有了师承运的阻拦,宇文靖槐终于得以走到青睚面前,轻轻将青睚拥入怀中,低声道:“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青睚将额头抵在对方心口上,闻着对方身上能抚平情绪的沉香味,渐渐的不再像方才那般焦躁了,身上的图腾纹路悄无声息地隐匿了下去,就连身后的四条尾巴也偃旗息鼓般地收了回去。   片刻之后,传来青睚闷闷的声音:“你是不是一早便知道我是妖了?”   “并不算早,”宇文靖槐道,“从谕天神殿回来之后,我只是猜出了个大概,今天才能完全确定。”   “既然已经怀疑我是妖了,为何还与我结契?”   宇文靖槐沉默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左祭司大人即便已经破境入圣,依然迈不过自己那道情坎,更何况是我呢。”   青睚一时哑然。   却听宇文靖槐继续道:“或许,我与他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最终选择了逃避,而我选择了自欺欺人——但事实证明,自欺欺人的方法也不可取,如今命运逼着我正视自己的情感,也逼着我做出抉择。” 第185章 《猫爪》   青睚沉默了一瞬,问道:“那你的选择是?”   “待此间事了,我想带你隐居乡野,再也不过问凡间之事,也不过问仙妖之事。”   这原是青睚梦寐以求的生活,然而事到如今,它还有实现的可能吗?   青睚道:“你不介意我是妖?”   宇文靖槐反问:“你可介意我出身仙门?”   青睚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那不一样。   以前只有少数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他自然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如今,半妖血脉复苏,已经惊动了妖族各大长老,他再要想过隐姓埋名的日子,恐怕已是奢望。   宇文靖槐见他沉默,心中也忐忑了起来,他托起青睚的下巴,强迫他望着自己:“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介意吗?”   青睚深深望着对方期待的眸子,不忍开口,不忍拒绝,眼角渐渐渗出了一丝泪意。   宇文靖槐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一颗心渐渐凉了下去,但他还是执拗地将青睚抱在怀里,低声喃喃自语:“没关系,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此时后院传来争执声,宇文靖槐松开了青睚,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师承运拽着一名内侍往这边大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道:“主子,我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想要翻墙逃跑,结果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青睚定睛细看,发现此人便是之前到国师府假传圣旨的那名太监,或许是看到了前院那些人可怕的死状,此刻他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些人通常都是权贵人手中随意摆弄随意丢弃的棋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更何况青睚心中的郁结之气已被宇文靖槐抚平了大半,不想再为难一个下人,原想摆摆手让师承运放了便是,不料那人抖着抖着,竟从怀中滚落一只木匣子来,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青睚的脚边。   青睚被那匣子外表精致的做工吸引了注意力,看起来不似出自民间,又见那内侍死到临头落跑也不忘揣在怀中,想必是个稀罕之物,于是弯腰将那匣子捡了起来。   他原本只是纯粹的好奇,然而却在打开匣子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   只见匣子里摆放了一对鲜血淋漓的猫爪,其中一只爪子的肉垫上,隐约还能看见一枚灰色的妖族契印。   他下意识撩开了自己的一边衣袖,看了看腕间的位置,果然有一枚契印颜色黯淡,仿佛过不了多久也要变成灰烬般的颜色——那是独属于黎见的臣契。   青睚眸中凶光乍现,转头盯着那名内侍喝问:“你们将它怎么了?”   内侍也知道“它”指的是那只狸猫,颤颤巍巍答道:“那……那只猫乃是妖物所化,竟敢伤及龙体,陛下龙颜大怒,便命人将它的爪子砍下来,送给相国大人留个纪念……”   青睚心头已有不好的预感,追问道:“那狸猫呢?”   “陛、陛下命人……将它做成了猫彘……” 第186章 《真龙》   青睚顿时怒火中烧,眯了眯眼,一步步朝内侍走去:“它法力低微,甚至不能自主化形,你们如何确定它乃妖物所化?况且它与我结了臣契,百里之内只要动用妖法,我必有所感应,但它为了遵守对我的承诺,不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妖族身份,直到爪子被砍下都不敢以妖法反抗,这爪子上的灰色契印便是证据!你们人类想要构陷他人,就可以这般罗织罪名颠倒黑白么?”   “青睚……”宇文靖槐在他身后拽住了他一只手臂,想要让他冷静下来。   然而青睚早已怒不可遏,一把甩开了宇文靖槐的手,看向师承运道:“既然他们凡间帝王都喜欢自诩为‘真龙天子’,那便由你这条真龙去会会他。”   “是。”师承运应声领命,化出黑龙真身便往皇宫的方向飞去。   “等一下!”宇文靖槐听了这话,立即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后果,他想要阻止师承运,但此刻师承运早已消失在了云端。   他只能转回去对青睚道:“你赶紧将他召回来,公孙蘅原本便患有心悸之症,根本受不得惊吓,你这样会将他吓死的!”   “那又如何?”青睚脸上恢复了孤傲冷漠的神色,“是不是在你们仙门之人眼中,只有人类的性命才是珍贵的,不是人类就可以随意践踏、任意鱼肉?”   宇文靖槐哑声道:“青睚,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背后的原因很复杂,我一时半刻无法跟你解释清楚……但公孙蘅他现在绝不能死!”   “宇文靖槐,”青睚此刻也动了真怒,拔剑直抵对方咽喉,“我原本看在你的面子上,无意同这些愚蠢无知却又狂妄自大的人类计较,但他们一个个欺人太甚坏我底线,难道我还要一味地委曲求全妥协退让?”   青睚说到此处,眸中已现出一丝泪意,声音却更加冰冷决绝:“今日之仇,我与他势不两立,总之若非他死,便是我亡!”   宇文靖槐知道青睚累积多日的负面情绪终于都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他必须好好地跟青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但此刻公孙蘅已经危在旦夕,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消磨了。   想到此,他闭了闭眼,一掌拂开项间利刃,祭出长剑便要去追师承运。   青睚扭头去看宇文靖槐孤绝的背影,一时间悲愤交加,脱口道:“宇文靖槐,你若定要此时离开,便休怪我翻脸无情!”   宇文靖槐被他逼得无法,只觉身心俱疲,他脚下一顿,却未回头:“青睚,我不想同你争吵,你且耐心在此等我回来,届时我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罢,不等青睚再说什么,他便御剑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宇文靖槐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赶到皇宫时,公孙蘅已经出了事。   据在场的几名内侍回忆,一条黑龙从天而降,在皇宫内院游走了一圈,最后找到了公孙蘅所居的寝殿,绕着寝殿盘旋而下,正好与走到殿门口一探究竟的公孙蘅打了个照面。 第187章 《拉锯》   公孙蘅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魂不附体,一口气没能提上来,便直挺挺仰面栽了下去,随后那条黑龙便腾空而走。   宇文靖槐立即奔进寝殿之内,看见公孙蘅已经被崔明焕张罗着抬上了床榻,几名太医排着队为他诊脉,一个个都是面色灰败的表情,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宇文靖槐知道此时凡人的诊治手段已经无力回天,于是命人将公孙蘅扶着坐了起来,自己则一撩袍角坐在公孙蘅身后,运起功法护住他的心脉,硬生生将气若游丝的公孙蘅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只见一抹黑影从公孙蘅的头顶上方笼罩下来,将公孙蘅的整个身体团团围住,随即有一道久违的声音在宇文靖槐耳边响起:“我主,好久不见。”   宇文靖槐眉心一沉,以意念回道:“果然是你在暗中搞鬼。”   “我主,这可不能怪我,是您先狠心将我推开的。”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竟还透着几分委屈,“我无处可去,只能寻找下一个目标。这位凡间的国君虽然资质差了一些,躯壳弱了一些,但他没有仙丹护体,只要等他断了气,彻底为我所用,还是勉强可以凑合的。”   宇文靖槐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之前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要想救公孙蘅的性命,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事情,这将是一场发生在他与心魔之间,无声无息的死亡拉锯战。   .   青睚眼睁睁看着宇文靖槐离去,他先是捉了那名小太监撒了一顿气,气消了大半之后,便将那太监放了,又从别庄深埋的酒窖中搬出几十坛陈年好酒,一坛坛拆开了,放在石几上自斟自饮。   师承运去而复返,带回了黎见被做成猫彘后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见青睚独自一人喝着闷酒,非常有眼色地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处理掉了结界中那些已经看不出形状了的人类尸体,又将黎见的躯体与爪子放在一处好生安葬,而后便执剑守在别庄门口,不允许任何人前来相扰。   两个时辰之后,第一批妖族长老已经凭着妖契的感应寻迹而来,见师承运这个御前侍卫守在别庄门外,便明白妖皇陛下此刻无意召见他们,于是不敢贸然登门求见,而是默默退至五十步开外的地方,静候圣谕。   三个时辰之后,第二批妖族长老寻迹而至。   四个时辰之后,第三批、第四批妖族长老也陆续到来。   他们按照在妖族中的辈分与地位,由近及远井然有序地在巷里街头静守恭候。   未得妖皇允许,他们不敢以真身示人,也没有大声喧哗、恣意扰民,即便有过往路人频频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也只是十分好脾气地对路人回以礼貌的微笑。   但倘若有人想要靠近相国府别庄,他们会先是好言劝离,倘若久劝不去,他们也会有多得是的手段让对方消失得悄无声息。 第188章 《挖丹》   由于在此聚集的大妖越来越多,妖气也越来越浓郁,终于吸引了往来云游的仙门修士。   他们中大多数出自正规仙门,从小被教导要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虽然仙妖之战后他们已经有近千年的时间不曾与妖族正儿八经地交过手了,但千年前仙门的大获全胜使他们盲目自信,以为凭着自己散仙的修为便能将区区几只妖物降服,日后回归师门,还能以此经历作为谈资向后辈们炫耀一番。   然而,事实残酷地打了他们的脸,经过一番斗法之后,他们一个个都成了大妖们的手下败将,要么狼狈脱逃跑回师门搬救兵,要么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命丧黄泉身陨道消。   如此一连僵持了数日,终于惊动了姊由国附近最大的仙门宗派——玄天宗。   他们发现姊由国都城上空妖气弥漫,是千年来难得一见的诡异景象,料想必是有一只深不可测的大妖藏于其间,倘若能将这只大妖一举擒获,他们玄天宗将在仙门百家中真正的声名大噪、名垂青史。   于是宗主一声令下,全宗上下御剑而来,占领了整个姊由国都城的制空权,同时设下阵法布下结界,计划将蛰伏其中的妖族们一网打尽。   此事自然也惊动了妖族长老们,他们中有些人开始耐不住性子了,不明白妖皇陛下为何此刻还不召见他们,他究竟在等什么。   他们谁也想不到,青睚一连几日守在这一座小小的别庄中,只为等宇文靖槐践诺归来。   虽然这样的坚持愚蠢又可笑,但他还是抱着一丝渺茫的期待,希望宇文靖槐能回来给他那个所谓的“合理的解释”。   然而他等了一日又一日,等来了大半的妖族臣子,等来了一波又一波仙门修士,却始终没能等来宇文靖槐的归音。   到了这一日夜幕降临,眼看妖仙战事一触即发,师承运也有些坐不住了,他走到青睚身旁低声劝道:“主子,别等了,时间不多了。”   青睚明白他的意思。玄天宗的结界阵法就在他头顶的天空中若隐若现,或许再过不久,对方就要主动发起进攻了。倘若自己还龟缩不出,将陷所有前来恭迎的妖族长老于不义。   千年之前妖族大败,已经给妖族带来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千年之后,他不能让同样的悲剧再上演第二次。   想到此,青睚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道:“承运,拜托你一件事。”   师承运道:“请主子吩咐。”   青睚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五指成爪,猛地插入了自己的身体。   “主子!”师承运大惊失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青睚煞白着脸,闭着眼睛强忍过最初的一阵剧痛,而后紧绷着双唇,硬生生将体内的半颗仙丹挖了出来。   “主……”师承运僵在原地,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青睚却将那半颗仙丹递到师承运面前,用虚弱的声音命令道:“半个时辰内,务必送入宫去,给公孙蘅服下。” 第189章 《玄天》   师承运颤抖着接下仙丹,依然十分费解地看着青睚:“可是,主子您……”   “你放心,我不是要寻死,我只是……”他抬头望了望皇宫的方向,没有将后半句话说下去,顿了片刻,才道:“不论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都不想知道了。从此以后,我与他恩义两绝,再不相干。”   说罢,他自袖中掏出朱雀转交于他的那只匣子,从中取出万元丹,一口吞了下去。   不多时,只见一条黑龙自别庄之内腾空而起,朝皇宫方向急速飞去,立即引起了守在别庄上空的几名玄天宗弟子的注意,其中几名弟子御剑要追,另几名提醒道:“追什么,赶紧启动玄天大阵,谅他也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   一时间,黑夜的上空响起了玄天大阵的千人咒言,恍若洪钟在耳,振聋发聩,无数道阵法结界在夜空中乍现出光芒,仿佛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朝着眼皮子底下的猎物们亮出了锋锐的獠牙。   守在别庄之外的妖族长老们,妖法深厚者尚能抵抗些许时间,妖法稍微浅薄一些的,已经忍受不住咒言灼心,双手捂着耳朵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此时的青睚闭着双目在石几上盘膝而坐,催动着万元丹在体内滋生出了另外半颗妖丹,终于将他缺失的妖丹全部修补完整,同时也将他的妖法功力迅速推至巅峰状态。   再度睁开双眼时,他眸中精光乍现,八条长尾自身后倏然绽放,在夜风中展开一道美丽的屏障。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泛着赤红色光芒的密密麻麻的阵法结界,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轻蔑与嘲讽。   玄天宗在现在的仙门之中虽属上乘宗门,但比起千年之前合力围攻万象妖城的仙门精锐,还是差了一个档次;而这玄天大阵,看起来气势唬人,但只要找准了破解之法,也不是什么玄妙的东西。   青睚负手立于石阶之上,微微抬头,目光在夜空中扫视了片刻,最后锁定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阵眼。   只见他伸出一手,运功缓缓往头顶上方推去,推至某个极限时,他微一收劲,再猛地发力,同时薄唇微启,轻吐一声:“破。”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妖风自别庄之内喷薄而出,顿时冲破了上空结界的其中一个阵眼,随后又呈几何式向外扩散弥漫,所到之处,阵眼如爆竹般依次炸裂,在夜空中开出宏伟而绚烂的烟花。   这烟花虽看着迷人,但对于玄天宗而言,不啻为当头棒喝,守在阵眼的几名宗门大弟子接连失控坠落下去,而散布在阵法各处的其他弟子也都慌了手脚,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起来。   这套阵法他们曾经在宗门里演练了无数遍,可以说早已烂熟于心了。但他们不论如何演练,都只是针对某一处阵法被破后的弟子补位问题,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所有阵法在同一时间被轻而易举一招告破的情况,这样的惨烈局面完全超出了他们能够应变的范围之外。   地面上的妖族长老们个个都是自千年之前身经百战过来的,一见阵法被破,不必妖皇下令,立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找准了目标发动袭击,于是玄天宗弟子陆续被搞得人仰马翻,接二连三自空中跌落下来,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原本看起来气势恢宏的玄天大阵也如燃成了灰烬的烟花,狼狈地落下了帷幕。 第190章 《赠丹》   却说师承运带着那半颗仙丹,奉青睚之命再度进入皇宫。   这一次他没有再现出龙身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而是避过了所有守卫的耳目,直到靠近寝殿时才化出白发道人的模样,大摇大摆往殿门方向走去。   不多时,守在殿外的侍卫们便发现此人行迹可疑,立即迎将上来将他拦住,喝问他身份来历。   师承运摆出一副道骨仙风的清高姿态,捻须道:“我与国师大人有些交情,特送一味仙药而来,可救你们陛下不死。”   侍卫们将信将疑,立即去向崔明焕禀报。   不多时,崔明焕亲自迎了出来,见师承运一派仙人之姿,突然出现在皇宫内院,并未惊动宫外士兵,首先便信了大半,于是客客气气地询问名号,想将师承运请入殿内为公孙蘅看诊。   但师承运拒绝自报家门,也不入内看诊,只将手中匣子往崔明焕眼前一递:“你们陛下不过是受惊过度罢了,服下这味丹药,保管他药到病除,延年益寿。”   崔明焕听罢大喜过望,立即接过匣子,对师承运千恩万谢。   师承运心中记挂着青睚安危,无心久留,微一作揖便化作一道青烟缥缈而去。   这下崔明焕更是对匣内仙药深信不疑,立即双手捧着匣子一路小跑着进入寝殿,一边跑一边道:“宇文大人,仙丹来了,陛下有救了!”   宇文靖槐表面上是为公孙蘅作法护住他心脉,实则是与心魔抗衡半刻也不能松懈,是以被困在此处一连几个昼夜不眠不休,此刻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听得身旁崔明焕如此大喜过望,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崔明焕手中捧着一只匣子,从匣中取出半颗泛着微光的丹药,一时也未看清,便见崔明焕已经迫不及待将那丹药塞入了公孙蘅口中。   “等……”他下意识觉得此药来得蹊跷,正要阻止问明由来,哪想到甫一开口便气血上涌,喷出一口血来。   崔明焕刚伺候公孙蘅服下丹药,这边宇文靖槐便出了事,于是忙又招呼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将宇文靖槐搀扶下榻。   宇文靖槐担心那丹药有问题,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便着急问道:“这丹药从何而来?”   崔明焕便将白发道人所言之事说了一遍。   宇文靖槐仔细回忆了一下,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白发道人,心中有些不安,道:“对方身世不明,来历成谜,你怎就这般轻信于他?”   崔明焕叹了口气道:“哎,老奴也是见大人您劳累了这数日依然不见效,一时心急,便想着不论什么法子都给陛下试一试,再如何也比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强。”   宇文靖槐知道崔明焕言外之意是对自己的能力不信任,但他有苦说不出,他最担心的不是治不好公孙蘅,而是公孙蘅背后的心魔会趁机作乱,鸠占鹊巢。   但心魔的存在,除了公孙蘅这个受害者之外,也只有他自己能感应得到,此刻不论说给谁听,恐怕都没有人会信,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背下了这口锅。 第191章 《续命》   就在两人说话的档口,只听一名小太监突然惊喜道:“崔公公,您快看,陛下有反应了!”   两人立即朝床榻上望去,只见公孙蘅指尖微动,眼球转了几圈,忽然一阵抽搐,随即挣扎着醒了过来。   崔明焕反应最快,立即扑上去将他搂在怀中,泪如雨下道:“我的小祖宗诶,您可总算是醒过来了,上天保佑,神仙保佑啊!”   公孙蘅睁眼见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崔明焕,突然感到一阵委屈,揪着他的衣袖嚎啕大哭起来:“我以为我要死了,我连阎王都见着了,然后突然有人在我耳边说,可惜了,这回死不了了,然后我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了回来,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宇文靖槐没想到公孙蘅服下那来历不明的丹药之后居然见效这般快,又见他这副惊吓过度的模样不似作假,于是起身来到榻旁,执起公孙蘅的一只手腕,替他仔细诊了诊脉,发现他那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心悸之症居然已经完全康复了。   他按下心中惊讶,又仔细观察公孙蘅气色,发现他面色逐渐恢复红润生动,原本笼罩在他头顶上的那一层黑气正在渐渐消散。   宇文靖槐感到十分费解,这灵丹妙药不仅能将公孙蘅从鬼门关拽回来,还能帮助一个凡人抵御心魔的控制,这哪里是普通的灵丹妙药,都快媲美仙丹之妙法了。   公孙蘅虽然身体痊愈,但终究是在床榻上一连躺了几日滴水未沾,醒来后情绪大起大落又消耗了他许多元气,是以在崔明焕的伺候下吃了一些流食之后,便又昏昏睡了过去。   崔明焕却很高兴,他是从小伺候着公孙蘅一路走过来的,公孙蘅便是他活下去的理由,倘若公孙蘅一命呜呼,别说他将小命不保,就连整个姊由国,也将因为君主之位后继无人而陷入无法预料的动荡之中,所以崔明焕是真正的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张罗着宫人们为君主的重生而再度忙碌了起来。   宇文靖槐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但见公孙蘅病灾已消,他也长长松了一口气,自老国主去世之后,一直以来压在他心里的一道重任,也终于在无形中消失了。   他拜别了崔明焕,迎着初晨的霞光徒步离开皇宫时,才想起他与青睚曾经有过的约定。   想起之前不欢而散时青睚对自己疾言厉色的模样,他直到此刻才生出一丝后怕来——自他与青睚相识以来,从未见青睚这般大动肝火,他不太有自信可以三言两语便将青睚哄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曲线救国,先去集市里买些青睚喜欢的小玩意来投其所好,其余的且徐徐图之罢。   然而当他提着几个木制的玩偶来到相国府别庄附近时,发现这周围一片狼藉,血流成河,却不见一具尸体,街道两边的民宿房屋也早已是断壁残垣、人去楼空。   他不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怀揣着满心的忐忑,一路寻至别庄,此处反而是最干净的地方,原先那些被青睚料理了的尸体早已被处理干净,庄内一草一木皆是一尘不染,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出现过。 第192章 《疯癫》   他越看越是惊奇,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要找个人询问究竟,却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不,还是有一点动静的。   宇文靖槐发现在别庄内还存在着一丝活人的气息,只是那人的气息十分紊乱,仿佛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他循着那人的气息慢慢寻过去,终于在一处疯长的藤蔓之下,发现了之前那个假传圣旨的小太监。   这名小太监居然没有被青睚迁怒至死,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见小太监整个身子蜷成一团,翻着白眼不断地发抖,想要将他从藤蔓之下拽出来,但对方死活不肯出来,双手胡乱挥动着,口中重复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是个半残的人,吃了我会折寿的……”   宇文靖槐无奈道:“我不吃人,我只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便放你离开,你且好好回话。”   小太监听了这话,又摆手道:“出不去了出不去了,外头藏了好多的妖怪,一只比一只凶狠,出去便是死,只有躲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   宇文靖槐见此人已经有些神智失常,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人?”   “对啊,就是一直在这里喝酒的那个男人,看着弱不禁风很好欺负的样子,其实可厉害了,一掌便将头顶上的弥天法网破了个大洞!”小太监说到此处,突然变得有些亢奋,一双眸子里也不知是闪着恐惧还是崇拜的光芒,神秘兮兮地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是人,我听那些妖怪都叫他妖皇陛下,他才是最厉害的那只妖!哈哈哈哈哈……”   宇文靖槐已经明白他说的是谁了,面色逐渐凝重了起来,问道:“后来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后来……”小太监努力思考了一下,才道,“他们跟天空中飞来飞去的仙人打了很长时间,最后那些仙人全部掉了下来,被妖怪们撕得粉碎,然后……然后妖皇就带着所有的妖怪们都走啦,那天晚上虽然光线很暗,但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所有的妖怪们都在巷子里排成了长长的两列队伍,口中高喊着‘恭喜陛下复活,恭迎陛下归来’之类的话,然后妖皇就踏着那些仙人们的尸骨一步步走了出去,那场面真是太壮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听“啪嗒”一声,宇文靖槐手中的木制玩偶掉落在地,沾了一身的尘土。   他怅然若失地后退了几步,喃喃道:“他……真的已经走了么?他最终还是……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去了?”   他缓缓退回到石几边,想起小太监说青睚曾经一直坐在此处喝酒,然而此刻他连一滴酒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仿佛一切都只是那小太监疯癫之下的臆想。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发现石几旁残留着一滩血迹,他单膝跪地,沾起那血渍凑在鼻尖嗅了嗅,桃灵之香已散,却残留着另一种他冥冥中熟悉的妖气,他敢肯定,这是青睚的血迹。 第193章 《新历》   想到此,他脸色一变,快步走到藤蔓旁,问那小太监道:“那个人,你说的那个妖皇,他是不是受伤了,为何会流这么多血?”   小太监脸色迷茫了片刻,才勉强想起了什么,一手成爪做了个要插入自己身体的动作,一脸兴奋道:“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居然敢对自己下手,一下就把那个什么给挖出来了……鲜血淋漓的,就这么给挖出来了……哈哈哈……”   宇文靖槐脸色大变,一把将那小太监从藤蔓之下揪了出来,大声问道:“你说什么?他挖出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小太监失去了藤蔓的保护,突然暴露在日光之下,抱着脑袋歇斯底里大叫,“我不知道啊啊啊啊……他就把那东西交给他手下带走了,往皇宫方向去的,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   “……仙丹?”宇文靖槐终于明白了什么,双手一松,任凭那小太监跌落在地,而后挣扎着跌打滚爬着跑了出去。   宇文靖槐失魂落魄地退回到石几旁,望着地上那一滩已经快要凝固了的血迹,心底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也不复存在。   公孙蘅为何会突然痊愈,心魔为何会不战自退……这一切的疑问,如今都迎刃而解了,却是宇文靖槐最不愿接受的答案。   .   史书记载,在仙门内乱之后不久,重生归来的妖皇便率领自各地集结而成的妖族大军,发动了对黎山剑门关的第一次进攻,拉开了时隔千年的第二次妖仙大战的序幕。   妖族将这一年,定为新妖历元年。   仙门因失去了左祭司唐臻的领导,虽暂由谕天神殿的几位仙门长老共同议事,但由于各位长老代表着各自背后不同的利益集团,在很多问题上无法很快达成共识,以至于当黎山传来战报时,他们却在为决定谁作为首发阵容、获胜后军功该如何分配的问题争吵不休,耽误了仙门支援的最佳时机。   而黎山剑派因在之前的仙门内乱中耗损了极大的元气,留下来的有生力量大部分都是新生代弟子,尚未积累丰富的临战经验,再加上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妖皇所率领的一众部下,还有黎山另一侧被放逐了千年的妖族子民,双方里应外合之下,黎山剑派只勉力支撑了几个昼夜,便被妖族一举攻破了最后一道关隘,进而长驱直入,一夜灭门。   当谕天神殿的援军赶到黎山剑门关时,发现整座黎山已被夷为平地,四处可见黎山弟子的断臂残肢,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新妖历二年,妖皇在诸位长老的护法加持之下,合力开启了万象妖城的封印,并将当年滞留在妖城之中尚未来得及撤离的仙门弟子的头颅高悬在妖城之上,作为对当年唐臻辱皇的回敬。   这一举,彻底激怒了仙门百家,他们深刻地意识到,千年来仙门独大、高枕无忧的美好时代已经结束,妖族重新成为了他们最大的威胁,他们必须暂时放下以往的利益纠纷,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   新妖历六年,在仙门战事节节败退的情况下,东方醒和南宫岐先后率领主力大军加入了抗妖战役。   新妖历十一年,东方与南宫两军结成了东南战线联盟,合力抗妖。   新妖历十五年,北堂军失守,西北一线全面吃紧。   新妖历二十三年,西门军战败,全军覆没。西门落因不愿成为俘虏,面向西门家族的方向,自刎谢罪。 第194章 《归宿》   此时的青睚,正坐在妖城主殿内,用一块干净的帕子细细地擦拭着一只用金子制成的狸猫,这是他命人照着黎见的模样打造而成的。   自重新入主妖城之后,青睚便一直在妖城主殿中深居简出,不再似千年之前那般披挂上阵亲力亲为了。   事实上,这一千年的时光,不仅消磨了他的锐气,也改变了他的性情,他早已不再是千年之前那个好战的九尾妖皇,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以杀敌的数量来标榜自己的功勋。   他之所以还要率领妖族向仙门宣战,不过是身为妖皇职责所在罢了,妖族在千年中吃尽了苦头,必须要找到一条途径让他们宣泄愤怒与不甘。   但是这样的愤怒与不甘,青睚已经没有了,他自认为带领妖族重归故里,便已经完成了自己重生的使命,至于妖族将领们能将仙门之人打退到哪一步,便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所以现在他每天都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主殿里,把玩着黎见的猫身雕像,偶尔听一听城外传回来的战报,必要时给诸位带兵长老们出出主意,仅此而已。   所以当师承运带回来西门落战败身亡的消息时,他先是愣了一下,努力回忆了片刻,才后知后觉道:“哦,是那个西门家的嫡长孙么?他什么时候当上主帅的?”   “大约是在十多年前吧,”师承运道,“他的父亲和几位叔伯相继战死,西门家没了人,他这嫡长孙便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了。”   青睚回想了一下当年那个摇着扇子一脸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实在想象不出他穿上帅袍指挥大军冲锋陷阵的模样,感慨道:“看来人都是会变的,以他那副模样,竟也能主掌帅印十余年,已经很了不起了。”   师承运对西门落此人没什么主观印象,所以没敢接话。   青睚想了想,又道:“当年,西门落好歹也算是对我有些善意,我对他印象不错。你去着人打听打听,他可还留有什么子嗣,倘若有,尽量留他们一条性命吧,不必赶尽杀绝了。”   师承运道:“这个不必打听了,他膝下尚无子嗣。”   青睚一怔:“他竟一直没有娶妻?”   “倒是娶了一个,好像是北堂家的大小姐,叫什么来着……哦,北堂珑。”   青睚这会儿是彻底怔住了,诧异道:“他俩倒是凑在一处了?”   师承运道:“主子认得?”   青睚有些哭笑不得:“那北堂珑当年口口声声说,非靖槐哥哥不嫁……”   说到此处,像是无意间触碰了某个不能触碰的禁忌,青睚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师承运十分有眼色地垂下了眼眸,没有接话。   过了片刻,青睚才自我解嘲般地苦笑了一下,望向师承运道:“你这般紧张做什么?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非某人不嫁。”师承运很无奈地提醒了一句。   “哦,对,当年那般信誓旦旦的一个女孩子,没想到最后还是变了心呐。哎,不过也好,倘若她与西门落两情相悦,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了。只是没想到西门落最后竟会上了战场……” 第195章 《殉情》   青睚说到此处,叹了口气道:“看来北堂珑这回是守了寡了,这无夫无子的……我听说前些年北堂军也已经败了,那她是连自己本家也回不去了?”   师承运道:“主子不必为她的前途担忧了。”   “怎么?”   “听说西门落自刎后不久,他夫人也跟着殉情了。”   这回,青睚是彻底地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他才问道:“我军可有辱尸?”   师承运想了想,道:“此次的先锋将领是柏余长老,他为人宽厚,应不至于放任部下凌辱敌将尸首。”   青睚点了点头:“寻个由头,将他们夫妇二人好生合葬了罢,莫要曝尸荒野,被野兽叼了去。”   “是。”师承运转身领命而去。   却在此时,一名妖族侍卫小跑着进来禀报:“陛下,有一名灵族之人在外请求面见陛下。”   青睚感到有些好奇,自回归万象妖城之后,他虽不曾明令禁止灵修一族入内,但因为妖族一直在与仙门开战,灵族之人为了躲避战火,始终不敢前来投靠,今日出现的灵族之人,还是二十多年来头一遭。   本着这一份好奇心,青睚召见了那名灵修,不想来者却是老熟人雪听白。   雪听白这些年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穿着一身洁白素衣,见了青睚略微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使者雪听白,参见妖皇陛下。”   青睚不料他一开口竟是这副公事公办的腔调,坐在主位上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道:“你既自称使者,可有什么使命在身?”   雪听白没有答话,只是左右看了看。   青睚知道他这是要自己屏退左右的意思,于是挥了挥手,让在场的侍者全都退了出去。   而后青睚站起身,走下了主位的台阶,走到雪听白面前,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罢?”   雪听白却突然单膝跪了下去,口中道:“我奉族长之托,恳请陛下,止战吧!”   青睚居高临下看着他,眯了眯眼,脸上的表情喜怒不辨。   他在看见雪听白的瞬间,其实便已料到对方前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但这般开门见山的交涉方式,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青睚是个顾念旧情的人,当年雪听白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看在这份人情的份上,他也不好当即跟人翻脸,于是微笑着将雪听白扶了起来,寒暄道:“怎么,谷千山终于出关了?身体养好了么?”   雪听白怔了怔,只好接着话题道:“是的,族长两个月前出关了,但身体一直不大好,仍在为星象之事烦忧。”   青睚知道谷千山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妖仙战事如何,他所占之事,大多事关六道大局,于是耐住性子问道:“他让我止战,理由为何?”   雪听白道:“陛下可还记得姊由国?”   青睚像是冷不丁被揭了一下陈年伤疤,立即竖起了满身的刺,反问道:“记得又如何?”   “姊由国国都,如今已经沦为了一座魔城。”   青睚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第196章 《魔城》   雪听白道:“大约是在五年前,姊由国国君暴毙,魔主降世,整座皇宫一夜间沦为食人魔窟,宫内所有人都成为了魔主的养料。”   青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他自回到万象妖城之后,便没有再打探过宇文靖槐的动向,这些年不再亲自参与战事,也是为了避免在战场上与对方遇上。   但二十多年来,宇文靖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论是其本人还是姓名,都在青睚的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以至于青睚时常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和宇文靖槐相处的那几个月的时光只是他重生之前漫长魂游中的一方镜花水月的梦境。   但此刻雪听白的一番话却将他从这一方梦境中拽了出来——姊由国是真实存在的,姊由国的国君也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在姊由国发生的一切,以及与那一切相关的宇文靖槐,也必然不可能是他单方面臆想出来的。   青睚晃了晃神,很快遮掩住了自己的失态,道:“姊由国好歹是在仙门辖内,发生这么大的事,仙门竟毫无所觉?”   “姊由国以前原是天玄宗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偏僻小国,后来玄天宗被一夜灭门,”雪听白说着,看了青睚一眼,“其辖内很多地盘逐渐被其他仙门宗派所蚕食,而姊由国原本资源也不算丰富,再加上玄天宗灭门于此,被视为不祥之地,久而久之便成了三不管地带,所以一开始皇宫之内发生变故,还真没有引起各方仙门势力的关注。   “后来魔气逐渐扩散,蔓延至整座都城,里边的人无一生还,外边的人也不敢进去,并且魔域还在持续向外扩.张,姊由国百姓都在纷纷向他国迁徙,此时才终于惊动了附近的仙门宗派,听说已有几拨仙门弟子陆续折损在了那座魔城之中,连谕天神殿派出的一位长老也未能幸免于难,恐怕……”   雪听白没有再说下去,但是青睚心里比谁都清楚,一旦魔主降世,数千年前那场灭世的悲剧又将重演。当时尚有神君力挽狂澜,如今神君不知所踪,还有谁能肩负起拯救世界的重任?   然而此刻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最关心的,还是那个人的安危,反复思量之下,他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那宇文靖槐……他如何了?”   雪听白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叹了口气道:“自从变故发生之后,没人能从魔域之中毫发无损地走出来,族长虽未明言,但我估计,他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青睚一张脸渐渐失去了血色。   雪听白怕他承受不住,还想开口再劝,忽见青睚突然想起什么,褪去外袍,拨开衣襟露出心口一片肌肤。   雪听白有些猝不及防,他们灵修一族性格内敛,不似妖族这般不拘小节,当下只能侧身避开了视线。   青睚暗自催动那一处的情契契印,却一直无法令契印显现出来,这样的结果反倒令他迷惘了,倘若宇文靖槐还活着,那契印便会在他的催动之下慢慢显现出艳丽的色泽;倘若宇文靖槐已经死去,那契印至少也会呈现出灰烬般的状态,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可能一再催动却毫无反应。 第197章 《鬼王》   雪听白对妖族契印了解不多,不知青睚此刻脸色阴晴不定是在顾虑什么,但见他转身便要往外走去,便赶紧唤住他道:“陛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青睚早已心不在此,闻言生生止住了步子,回头不耐烦道:“说!”   雪听白复又对着他跪了下来,然而此次却是双膝跪地,郑重拜了一拜:“陛下曾经允诺于我圣巫族,日后若有所求,必十倍偿还,不知还作不作数?”   青睚怔了一怔,想起自己确有此诺,于是和缓了神色道:“自然是作数的,你有何求,不妨直说。”   雪听白道:“魔主降世之后,首先受到影响的,便是鬼族。鬼王不自量力与魔主做了一笔交易,不想自食恶果身陷囹圄,还请陛下……救鬼王一命!”   青睚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什么意思,你是说,让我去救鬼王?”   “不错。”   “你们圣巫族什么时候与鬼族勾搭在了一起,连鬼王的命也要救?”   雪听白垂了垂眸:“实不相瞒,现任鬼王沈宴……乃是采萱师姐的夫君。”   青睚越发感到不可思议:“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好些年了,”雪听白说着,叹了口气,“其实一开始,她谁也没说,知晓她秘密的摇光口风紧得很,答应了帮她瞒着,这一瞒便是二十多年。如今他们的女儿沈念萱独自来到圣巫族求救,我们才知道了事情的因果……”   青睚愣怔了半晌,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与花采萱、月摇光结伴去谕天神殿途中所下榻的那家客栈,当时有个仙门弟子调戏花采萱,他为其解围而谎称花采萱已经结契,当时只是随口胡诌罢了,没想到竟被自己歪打正着地说中了,花采萱非但已经结契,连孩子都生了——难怪自那之后花采萱便有意无意地回避他,莫非是担心自己的秘密被识破?   “其实说起来,鬼王之所以犯下这桩糊涂事,还跟他这女儿有些关联。”雪听白不知青睚心中在想什么,自顾自说了下去,“当年采萱师姐生下孩子便离开了,不想孩子的灵鬼体质偏灵族血脉更多一些,在通幽鬼境中受到鬼气压制,一直体弱多病。鬼王爱女心切,四处寻求医治之法而不得,直到魔主降世,他因执念所困而被魔主诱导,最终犯下大错,不仅自己成了鬼王手中的棋子,还连累整个鬼族都成了受魔驱策的傀儡。”   青睚依稀记得上一次魔主降世,鬼族也是沦为了魔主驱策的傀儡,如今数千年已过,宿命轮转,竟毫无例外复刻了当年的境况。   想到此,青睚抚了抚额道:“此事……也不是你们圣巫族的家事了,我曾允诺谷千山,倘若魔主当真降临世间,我会考虑以大局为重。只是这个大局在仙门眼里是否比得过妖仙之间的恩怨,就很难说了。”   雪听白道:“仙门那边……族长另有安排,只要陛下您愿意先释出善意,相信仙门中也有明事理之人,愿意与您握手言和。” 第198章 《衣钵》   青睚心想此人还是过于天真了,倘若妖族率先停战,仙门却认为“攘外必先安内”,岂不是要陷他们妖族于不义?   他看了雪听白一眼,不以为然道:“你们族长所谓的‘另有安排’,又是安排了谁?上一次他让你去仙门结盟,结果你白忙活了一场,这一次又轮到了谁,风揽衣还是花采萱?”   雪听白摇了摇头道:“这一次,是摇光。”   青睚一怔,不可置信道:“摇光还是个孩子。”   “孩子也是会长大的,”雪听白笑了笑,“而且这一次,只能由她去。”   “此话怎讲?”   雪听白叹了口气,道:“陛下深居妖城多年,有些事情或许并不知晓——禅门的琉璃禅师,也就是摇光以前在禅门拜的那位师父,十几年前的某个夜晚,突然圆寂了。”   青睚怔了一下,抬眸看向雪听白。   只听雪听白继续道:“禅门之人身在方外,或许看问题比我们更加深远一些。琉璃禅师在圆寂之前,便写信来请摇光回禅门,说要倾囊相授,衣钵相传。”   青睚问道:“谷千山答应了?”   “族长那时候还在闭关,是风师兄代为主事。风师兄是个开明的人,他先是询问了摇光的意见,摇光点头应下了此事,风师兄便亲自将摇光送入了禅门。”   青睚了然道:“所以说,如今月摇光已是禅门之人。但这与仙门又有什么关系,禅门不是从不插手仙门之事么?”   雪听白道:“奇就奇在,前些年摇光来了一封信,说失踪多年的左祭司唐臻,突然出现在了琉璃禅院,说要皈依禅门。”   青睚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此番重生归来,发动对仙门的复仇之战后,便一直在留意唐臻动向,虽说之前听闻唐臻因秦泓身死而心灰意冷,离开谕天神殿音讯全无,但他不相信唐臻能眼见仙门受难而不施以援手。   但事实证明,唐臻还真就一直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年,仿佛妖仙之间的千年恩怨,再也与他无关。   一个在千年之前因夺得斩妖首功而名留青史的仙门骄子,如今却对妖仙战事冷漠如斯,青睚实在想不通,他的心态变化为何会这般突兀。   但撇开此事不谈,回溯这一系列的事态发展,青睚突然意识到,谷千山很有可能早在多年之前,便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了——世间之事,除了神魔天机不可窥视,恐怕没有他预料不到的事情了。   此时师承运从外头归来,见雪听白出现在此,不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青睚对他道:“你来得正好,我要出一趟远门,你随我一同去罢。”   师承运习惯了对他唯命是从,当下化出龙身,问道:“主子欲往何处去?”   青睚道:“姊由国。”   师承运怔了一下,不解地看向他。   青睚解释道:“我此番并非为了寻他,只是受人所托,有些事情……还需查探清楚。”   师承运觉得他这解释有点越描越黑的意思,但没有戳穿他,载着青睚便飞上了高空。   雪听白站在地面上,目送青睚远去的背影,而后深深一揖。 第199章 《南平》   师承运载着青睚飞出一段距离,才想起来道:“主子,如今要去姊由国,只怕不太好走了。”   青睚奇道:“为何?”   “自从妖仙开战之后,仙门西北防线失利,唯恐被我们包了饺子,便着南宫将军在东南一带筑起了万里防线,其中一个重要的关隘,便是南平关,如今我们要去姊由国,南平关是必经之地。”   说话间,师承运在云层间隐匿了身形,对青睚道:“主子您瞧,前方便是南平关的城墙了。”   青睚低头看去,只见一道巍峨城墙绵延千里一望无际,非但城墙之下守备严密,就连城墙上空也布满了阵法结界,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上空穿行而过,简直难如登天。   青睚此刻赶路心切,属实不想在半道上节外生枝,正思量着是否要去城门口与守城的将士虚与委蛇一下,转眼却瞥见远处有两名禅门弟子,正缓步往城门口行去。   青睚灵机一动,将师承运化为小蛇藏入袖间,而后掩去周身妖气,化身为一名寻常的仙门修士,佯装御剑而下,远远缀在了两名禅门弟子身后。   此刻他才得以仔细打量前方那两位禅修,发现这两人虽包裹在禅衣纱帽之下,遮掩住了大半张面容,却能从身形判断应是一男一女,男子手持禅杖,步履稳健,功法深不可测;女子跟在男子身后,态度谦逊却不谦卑,两人之间的关系令人捉摸不透。   青睚正想得入神,却见前方那名男性禅修略微顿了顿脚步,侧身朝自己遥遥望了一眼。   只是这一侧身的工夫,青睚看见了对方纱帽之下被风拂起的银白色发丝——这一瞬间他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这个念头去得太快,以至于他一时未能抓住。   回过神时,那两名禅修已经走到了城门之下,守城的将士站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问道:“来者何人,可有通关文牒?”   白发禅师没有应答,倒是他身后的女禅师摘下了纱帽,仰头对那守将道:“我们应东方将军邀请而来,为人治病。”   跟在他们身后的青睚微微皱了皱眉,他记得之前师承运告诉他,此处城防乃是南宫军队所筑,怎的东方醒会出现在此处,难不成这东南联盟,已经联到不分你我了?   那守一听此言,顿时一改方才傲慢的态度,小跑着来到城门之下,亲自为两人打开了城门,笑脸相迎道:“原来是禅门来的贵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青睚见二人被热情地迎了进去,抬脚便要跟上,却被那守将拦了下来,问道:“你是何人,可有通关文牒?”   青睚自然是没有什么通关文牒的,他原本的计划是随便编个谎话将那守将诓下来,然后用勾魂之术令他为自己放行——但眼前的两名禅师莫名让他十分在意,故而未敢轻举妄动。   他正思量着要以何种名目蒙混过去,却见那两位禅师凑在一处交头接耳了片刻,便听女禅师道:“这位……仙长跟了我们一路,想必也是受邀而来的,不如随我们一同进去罢。” 第200章 《禅师》   这女禅师已然摘下了纱帽,露出了姣好的面容,在提到“仙长”二字时,莫名带了一丝调侃的意味。   青睚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觉得这人看着好生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守将听她发了话,于是不再为难青睚,恭恭敬敬地将三人一同迎了进去,还十分热心地为他们指路。   拜别那名守将之后,青睚依然谨慎地跟在两人之后,心中思量着如何寻个由头摆脱这两人。一抬眸,却见那女禅师一直在频频回头打量自己。   青睚有些不悦,开口道:“禅师何故一直看着我?”   女禅师道:“仙长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就不记得我了?”   青睚吃了一惊,听这口吻,似是昔日故友。但他此刻化身为仙门修士,容貌也做了一些改变,照理说不应有人认得他才对。   想到此,他略一施礼,问道:“敢问这位女禅师,如何称呼?”   女禅师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是月摇光呀。”   青睚猛地顿了步子,将对方好生打量了一番,不可置信道:“你是摇光?”   “是啊。”   “你竟这般大了?”   月摇光皱了皱鼻子:“很奇怪么,好歹也过去那么多年了呀。”   青睚仔细想了想,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还真不能怪月摇光变化大。但这些年他一直躲在妖城内深居简出,对时间的流逝没有真切的感受,以至于在他的主观认知中,月摇光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娃。   随即,他想起雪听白曾经对他提起过,说唐臻在消失多年之后,突然皈依了禅门,又想起早在二十多年前,唐臻破境时一夜白发的传言……青睚缓缓将视线移到了月摇光身旁那名沉默的白发禅师身上,眯了眯眼,神色微微紧绷了起来:“这位……可是左祭司唐臻?”   白发禅师缓缓摘下了纱帽,果然露出了唐臻的面容,然而一头白发的他,看起来沧桑又陌生。   青睚见他没有露出敌意,也便渐渐放下了戒备,问道:“你们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唐臻笑了笑:“之前在云层背后明明还妖气弥漫,一出云层便将周身妖气遮掩得干干净净,这也只有当今妖皇才能办到了吧。”   青睚没想到自己竟在一开始便露了破绽,无奈一哂,道:“如今我孤身进入仙门地界,你们若想要揭发我,尽管去便是。”   月摇光奇道:“那是你与仙门的恩怨,与我这禅门弟子何干?”   青睚又看向唐臻:“那么你呢,与你相干么?”   唐臻垂眸道:“我已非仙门祭司,此番只是受邀而来,为南宫将军看诊。”   青睚狐疑道:“南宫将军?南宫岐?她生了什么病?”   月摇光道:“眼下还不清楚,要亲眼瞧见了才知道。”   青睚心中装着别的事,也无意多问,便道:“既如此,我也不妨碍你们办事,就此告别罢。”   唐臻却唤住了他:“你欲往何处?”   青睚谨慎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唐臻却似看穿了他的意图,道:“倘若你是想去姊由国,我劝你先别忙着去。”   青睚道:“为何?” 第201章 《高帽》   “南宫将军这病,便是从姊由国内带出来的。”唐臻道,“你若不想孤身赴死,便随我们先去看看南宫将军吧,知己知彼,才能想出破解之法,不是么?”   青睚眉心一凝:“你说什么?南宫岐去过姊由国了?”   “确切地说,南宫岐是唯一一个能从姊由国魔城中全身而退的人,”月摇光道,“但即便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人却没了神智,一直昏迷不醒。为了不影响士气,此事被迅速压了下来,边关不可无将,东方醒秘密赶到此处主持大局——”   说到此处,月摇光似笑非笑地看着青睚:“我将仙门的秘密和盘托出了,妖皇陛下行事磊落,想必不会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吧?”   青睚心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便先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这还能让我说什么。   一旁的唐臻却接了口:“妖皇能在此时撇下战事孤身前往姊由国,想必也是以大局为重的。”   青睚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无奈地摊手道:“此事既然事关魔城,我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南宫将军现在何处,我同你们一道去看看罢。”   一行人进入将军府,出来相迎的是南宫岐的弟弟南宫子钦。   三人之中他只认得琉璃禅师衣钵的继承人月摇光,理所当然地将随行之人当做了月摇光的副手,于是十分热忱地引着三人往后院走去。   青睚以前不曾见过南宫子钦,但对此人姓名却是早有耳闻。   二十多年前,师承运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妹承萤的下落,欲带承萤回归妖族,然而承萤被封印了妖族的记忆,又因与意中人定下了婚约,坚决不肯返回妖族。   不想成亲前夕,承萤体内的妖族血脉突然觉醒,众目睽睽之下化出原形,闹了好大一场风波,非但被师门除名,还被男方退了亲,走投无路之下才被师承运接回了万象妖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而这南宫子钦,便是承萤原本要嫁的那位未婚夫。师承运原本便对仙门之人无甚好感,自那之后更是对南宫家族恨之入骨。   青睚原本对此事有些淡忘了,如今见到了南宫子钦,才又想起来,心道难怪这一路上师承运都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也亏得他落地之前便先一步将师承运收入袖中还封了感知,否则冷不丁地让他俩碰了面,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三人先后踏入后院,正巧东方醒引着一位医者从房中出来,医者面有愧色,朝东方醒拱了拱手道:“老朽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抱歉。”   东方醒与他客套了几句,而后目送他离去。   南宫子钦待那医者走远,才对东方醒道:“东方兄,月禅师来了。”   东方醒循着南宫子钦所指的方向,望见了月摇光,当即眸光一亮,朝她恭敬一揖道:“月禅师,劳您走这一趟,实在感激不尽。”   月摇光回了一礼道:“南宫将军是为探查魔城而出事,我等尽一份心力也是应该的。” 第202章 《至秦》   东方醒闻言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一个戴着纱帽沉默寡言,另一个看起来像是仙门修士,却不知师出何门,于是道:“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唐臻与东方醒是见过面的,但此刻他还不打算过早暴露身份,于是轻咳了一声,低哑着声音道:“在下法名至秦。”   青睚一听就笑了,“至秦”二字凑在一起便是个“臻”字,唐臻这人连撒谎都撒得这般不走心。   东方醒却不疑有他,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原来是至秦禅师,久仰久仰。”一抬眸见青睚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于是问道:“不知这位……仙友,如何称呼?”   青睚此刻顶着一张假皮囊,正琢磨着给自己按个什么身份,便听月摇光在一旁插言道:“他是我们在此行途中结识的云游散仙,听闻姊由国祸事,自愿前来相助。”   仙门之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散仙在云游过程中,为避免结下各种因果从而影响渡劫,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世——月摇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顺利将青睚的真实身份遮掩了过去,果然东方醒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随后东方醒便将月摇光引至榻旁,为南宫岐看诊。   月摇光没有轻易触碰南宫岐的身体,而是凑近她的皮肤仔细观察了片刻,最后目光落在南宫岐的头顶,发现有一丝极薄的黑气从她发间袅袅散出,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此时青睚也留意到了南宫岐周身的异样,只觉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暂时放过这一点,问道:“我之前听你说,南宫岐……南宫将军是唯一一个能从姊由国魔城中全身而退的人,据我所知,姊由国距离此地尚远,她为何要去姊由国?”   他这话原本是问月摇光的,但未等月摇光接话,南宫子钦便答道:“最早是听闻有姊由国流民向四周逃亡,那时我们还未引起注意,只当时凡间战乱引发的难民迁徙,一般这种情况我们不会太过干涉,让凡间国家自行消化便是。   “但是后来,越来越多的周边国家传来消息,说有鬼族游兵在姊由国附近出没,成群结队滋扰民宅,性质十分恶劣,我们怀疑是姊由国用了旁门左道的邪术,与鬼族签订了什么契约,才会招来这群鬼族游兵——既然事态已经超出了凡间国家战乱的层面,我们便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于是我姐姐……也就是南宫将军派了一拨将士前往查探,不料过去几个月竟音讯全无,她又派了些人前去寻找前一拨人的下落,结果两拨人都没了音讯。”   “所以,南宫将军亲自前往了?”青睚问道。   南宫子钦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姐姐还是轻敌了,若我们一开始便能查明是魔物在作祟,也不至于由着她如此轻率地将自己送入魔窟。”   青睚又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南宫岐:“但她还是回来了,别人都没能回来不是么。” 第203章 《助力》   “此事说来蹊跷,”南宫子钦道,“当时我们在魔城外围找到姐姐时,她虽受了些伤,但都是皮外伤。而且初时她还留了几分理智,告诉我们并非是她自行脱困,但我们问起是何人相助,她却摇头不言了,再后来……便神志不清了。”   青睚听闻此言,心下一突——在魔城之内还能助南宫岐脱困的,必不可能是寻常百姓,那又会是何人?难道是……   想到此处,他有些不淡定了,看向月摇光道:“可否读取她的记忆?”   月摇光尚未表态,站在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唐臻转动了一下纱帽,似乎是朝青睚这边看了一眼。   青睚这才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也曾趁唐臻之危让月摇光读取过唐臻的记忆,严格说起来,这手段算不得光明,但事后他脱身得早,唐臻又因仙门中一系列变乱而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再来与他计较这等琐事。   如今三人再次碰面,因缘际会之下唐臻与月摇光都成了禅门之人,想必是早已冰释前嫌了,但他这个外人再提起此事,自然是戳中了唐臻的痛处,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已经算是极好的涵养了。   但此刻青睚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只想快些知道,自己的猜测究竟是不是真的,魔城之内那个神秘的助力,究竟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月摇光似乎也顾虑到唐臻的存在,故而没有轻易答话,倒是一旁的东方醒和南宫子钦面面相觑了一下,有些不解道:“还能……读取记忆的?这般厉害?”   月摇光轻咳了一声,道:“实不相瞒,这是禅宗一脉不外传的秘术,我既继承了师父的衣钵,自然也是懂一些皮毛的。”   她这话说得谦逊,但在场之人都懂,琉璃禅师衣钵所授之人,又怎会只懂区区皮毛这般简单。   南宫子钦当即道:“那便请月禅师读取一下我姐姐在魔窟之中的记忆吧,也好让我们知晓,她究竟中了什么邪术,我们如何才能救她!”   东方醒虽然意识到未经本人同意而窥视一个姑娘家的记忆,难免有些不成体统,但眼下南宫岐性命垂危,他们也只能事急从权了。   月摇光见两人都没有表示反对,于是点头道:“我可以试一试……”   “且慢,”青睚道,“同上次一样,将我的意识带进去,我要亲眼看一看她记忆中的魔城。”   他话音方落,唐臻踏前一步道:“既如此,也算我一个。”   青睚看了他一眼,没有表示反对。   东方醒看了看青睚,又看了看唐臻,不太确定道:“读取记忆还能带人的吗?那要不,我也……”   南宫子钦看了看他们三人,刚要跟上,便见月摇光一脸受不了地道:“你们组团赶集呢这是?你——”她说着,一手指向南宫子钦,“你就别凑他们的热闹了,留在这里为我护法吧。”   南宫子钦心有不甘,张了张嘴刚要反驳,便听月摇光接着补了一句:“你道法略浅,贸然跟进去,于你自身不利。”   南宫子钦摸了摸鼻子,只得默默打消了念头。 第204章 《入境》   月摇光在唐臻、青睚、东方醒每人后背拍下一道法印,而后让三人绕榻而坐,提醒道:“南宫将军受了魔息侵染,记忆幻境里恐怕不会很稳定,你们千万当心,尽量不要走散了。”   东方醒问道:“走散了会如何?”   “倘若无法及时与我取得联系,你们的意识就极有可能会迷失在她的记忆幻境之中。”月摇光顿了顿,又道,“还有,昏迷之人的记忆画面会呈现出无序的状态,也就是说,她所执念之往事会浮于记忆表层,轻而易举就能被你们所捕获,而你们真正想要探寻的魔城之事,有可能会受魔息影响而自行掩藏起来,你们要注意甄别,不要轻易因为记忆表层的纷杂信息而迷失了方向。”   三人各自点头表示领会。   于是月摇光布下阵法,将三人一同送入了南宫岐的记忆幻境。   青睚已经是第二次进入记忆幻境了,相比其他两人,他更有经验一些,于是很快便克服了进入幻境那一瞬间的不适感,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他们此刻正身处一座豪华府邸之外。   “这是……南宫本家的老宅?”倒是东方醒率先反应了过来。   此时的南宫岐穿了一身铠甲,似乎正要出门远行,南宫夫人将其送出门来,握着她的双手谆谆嘱咐着什么。   青睚一心想找到关于魔城的记忆,见此场景不由心下一叹,月摇光说得果然没错,浮于记忆表层的信息,与魔城之事毫不相干。   但根据上一次进入记忆幻境的经验,一旦进入某个记忆场景,就必须耐心将所有画面读取完毕,才能随机切换到下一个场景,所以他只能说服自己耐下心来做一名无情的看客,直到场景切换的时刻到来。   却在此时,身旁的唐臻突然脱口道:“东方将军?”   “唔?”东方醒只觉这位头戴纱帽的禅门弟子实在古怪得很,见他开口唤自己,便转头朝他看去。   却见对方并未在看他,而是望着他背后的某个方向,抬手指了一指:“我是说,那边。”   东方醒与青睚同时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另一名身着铠甲的将军策马飞奔而来,领口处纹着的乃是东方家族的族徽——此人便是东方醒。   不,确切地说,是南宫岐记忆之中的东方醒。   青睚于是明白过来,方才唐臻出声,并非在叫东方醒,而是提醒他们二人,这一方记忆场景中的主角,便是东方醒本人。   东方醒看清来人便是自己,先是露出一丝迷惘,随即不可置信般,露出惊讶的神色,而这惊讶本身,又微妙地带着一丝心虚与懊悔。   青睚注意到东方醒神色的变化,原本兴致缺缺的他,反倒对此生出了一丝好奇。   却说幻境中的南宫岐正与母亲话别,转眸瞧见东方醒策马而来,诧异道:“你怎么……”   东方醒未等她说完,猛地一勒马绳,翻身下马,疾步上前劈头盖脸问道:“你们为何突然退婚?!” 第205章 《退婚》   南宫岐一怔:“退婚?什么退婚?”   东方醒冷笑:“你们南宫家的退婚告示已经贴得满大街都能瞧见了,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你还在这里装傻?”   “退婚告示?”南宫岐更是惊讶,转头去看南宫夫人:“母亲,什么退婚告示?子钦要退婚?”   南宫夫人避开了她的视线,却毫不退缩直视着东方醒:“不错,退婚告示是老身主张发出去的,你不必当着我的面责问阿岐,她一直在外领兵打仗,偶尔回家来探个亲,我不想叫她忧心,便没有告知此事,你有什么话,冲老身来便是。”   东方醒不好冲着老夫人发火,强压了压脾气,和缓了一下语气道:“承萤自小孤苦无依,师父仙逝之后,便一直是我照看着长大的,她是人是妖,我会不清楚?你们若有误会,为何不能与我好生相谈,竟趁着我领兵在外,单方面强行退婚?”   南宫岐越听越是惊讶,看了看东方醒,又看向南宫夫人,道:“母亲,你们当真……?子钦呢,这一次回来为何不见子钦?他在哪里?”   南宫夫人道:“他不听话,被我关起来了。”说着,她又握住南宫岐的手道:“阿岐,你常年在外,家中这些琐事,有我料理便够了,这些事情你不必问,也不必管。”   东方醒怒极反笑:“是了,老夫人好大的架势,听了什么闲言碎语,问也不问便一口咬死了承萤是妖,她一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弱女子,被未婚夫家强行退婚也便罢了,你们还到处污她名声,称她是妖族所化,害她被师门除名,在仙门无立足之地……老夫人,我倒要问一问,你们跟她有多大的仇,竟要这样置她于死地?”   南宫夫人也冷笑起来:“真是奇了,当初我顾念东方与南宫两家多年情分,才决定单方面了结此事,没有上门质问,如今你反倒跑过来质问我了。那个承萤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妖龙真身,在场之人都能做见证,便是我家子钦,也是亲眼见到了的,子钦为此遭受了何等大的打击,至今还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忧虑至死吗?”   东方醒闻言一噎:“您说什么?子钦亲眼所见?”   南宫岐也是一怔:“母亲,您所言当真?子钦亲眼见到承萤化身为妖龙?”   “千真万确!”南宫夫人掷地有声地道:“仙妖两族千年宿仇,我们南宫一族乃是将门之后,毕生使命便是杀尽天下妖族,如今竟被一只妖龙蒙蔽了眼睛,差点将她娶进了门,这对我们而言已经是奇耻大辱了,我们不赶紧与那妖龙撇清关系,难道让仙门百家看我们的笑话不成?倒是你——”   南宫夫人看向东方醒,咄咄逼人道:“你方才也说了,那妖龙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你难道就对她的真实身份毫不知情?还是说,你明明知晓内情,却对我们有所隐瞒?”   南宫岐看了看南宫夫人,又看向东方醒,一时竟不知该听信哪一方。 第206章 《归途》   东方醒深吸了一口气道:“您所言之事,我会再回去查证。如今承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但我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倘若她是被人冤枉或被人陷害……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到此处,他有些警告意味地看了南宫岐一眼,未等对方发话,便再度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南宫岐一直目送东方醒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而后转头看向南宫夫人道:“母亲,你同我说实话,承萤化龙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南宫夫人突然抬手用力打了她一下,怒道:“你连为娘的话也不信么?还有子钦,他是你亲弟弟,他被一只妖物欺骗得这般惨,你也不关心他一下,只管来质问我?!”   南宫岐被自家母亲打却不敢还手,只得讷讷道:“那我能不能去看看子钦?”   “不必了!”南宫夫人恨恨道,“这小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即便知晓对方是个妖物,竟还想着要娶她进门,简直不可理喻!”   南宫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见自己的母亲还在气头上,于是识相地又闭上了嘴巴。   却听南宫夫人喃喃自语道:“哎,我们与东方家也不知是不是命数相克,以前是你突然闹着要跟东方醒解除婚约,如今又是子钦……哎,看来我们两家,是真的没有什么缘分了。”   说罢,也不再看南宫岐,拄着拐杖颤巍巍往门内走去,两名侍婢立即上前来搀扶。   南宫岐听了她最后一番话,脸色突然黯了下来,垂眸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一旁牵马的副将小声提醒道:“将军,事不宜迟,我们得……”   “哦,好。”南宫岐回过神来,强打起精神,从副将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了马,朝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旁观了这一切的青睚,早在东方醒提及退婚一事的档口,便悄悄打开了乾坤袖的一角,让藏在袖中的师承运也能听到这番对话。   听罢,他以传音入密的方式低声问道:“承运,看来退婚之事,是南宫夫人一力主张的,与南宫岐和东方醒没有太大干系。”   师承运沉默了片刻,道:“主子,我明白您的意思,接下来您与仙门会多有合作,我能理解。”   青睚一手伸进袖子里,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脑袋,未再多言。   却听一旁唐臻低声喃喃道:“承萤……这名字我似有耳闻,东方将军,如果我没有记错,此女后来应该被证实了是妖族遗孤吧?”   东方醒叹了口气道:“此事,我当时确实毫不知情,唯一知晓真相的,恐怕只有我那仙去的师父了。这件事之后,承萤便消失无踪了,后来听说是被妖族接回万象妖城去了,我虽与她没有血缘之亲,但好歹当了她多年的兄长,只希望她回到妖城之后,能过得安好罢了。”   唐臻纱帽一转,似乎朝青睚这边投过来一瞥。   青睚明白唐臻的意思,淡淡道:“妖族回到妖城,自然是最适合她的归途。” 第207章 《传言》   他虽是看着唐臻,却也是间接回答了东方醒,只是东方醒不知他妖皇身份,此言能否听得进去,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   此时幻境中场景已换,三人定睛看时,发现眼前是风景秀美的亭台楼阁,还有流水清澈的湖泊与拱桥,仙门贵族们携家眷聚集在此,小一辈的少男少女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玩耍,气氛十分融洽。   “这是……”东方醒只觉这场景十分眼熟,一时又不敢确定。   却听唐臻接了一句:“是谕天神殿曾经的后花园。”   东方醒诧异地看向唐臻,问道:“禅师也认得?”   唐臻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略有耳闻罢了。听说圣仙大人在世时,每隔几年便将几大仙门贵族召集在一起举办家宴,后来圣仙不在了,这一传统却还是由左祭司坚持延续了下来,直到数百年前,老一辈的都相继去了,小一辈的相互间却不似以往那般熟络了,这家宴的传统……也便取消了。”   东方醒似乎陷入了往昔的回忆,感慨道:“如今回想起来,还挺让人怀念的。”   不多时,便见年少时期的南宫岐正沿着湖畔快步而来,身后一名侍妇小步子追着她,口中道:“大小姐,您听奴婢一声劝,这袄子还是穿上为好。”   南宫岐不耐烦道:“我说了,我不想穿这种姑娘家的粉色袄子,难看死了。”   侍妇笑道:“大小姐说的什么话,您不就是个姑娘家么?”   南宫岐道:“我就不爱做姑娘,我要像父亲一样,做领兵打仗的将军。”   侍妇捂了她的嘴道:“大小姐,这话以前在府里说说也便罢了,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各家家眷都看着呢,您这样子可讨不了他们的欢心。”   南宫岐奇道:“我讨他们欢心作甚?”   “别人的欢心自然不重要,可未来公婆的欢心却十分要紧。”侍妇冲她眨了眨眼,“您难道忘了,您与东方家的公子已经定下亲事啦。”   南宫岐脸上显出一丝不自然,却又故作镇定道:“那又如何?”   侍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拍了她一下,低声道:“就算您不关心未来公婆的看法,可也要顾虑未来姑爷的想法不是?您想啊,有哪个男人喜欢娶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回家当媳妇?不是奴婢多嘴,您也长点心罢,您看那个成天跟在东方公子身后的小女娃,长得多水灵,已经有传闻说东方公子对那女娃有意,可能要推掉这桩婚事啦!”   东方醒看到此处,忍不住道:“这妇人怎可如此搬弄是非,我与承萤只有兄妹之情!”   唐臻的脸藏在纱帽之下,没有发表意见。   青睚只得劝道:“这是南宫将军的记忆幻境,都是过去的事了,东方将军,您淡定一些。”   东方醒只得强压内心不满,继续看下去。   却见南宫岐听了侍妇那一番话,沉默半晌,才道:“我也不是非嫁他不可,他若当真喜欢他那师妹,只管退婚便是。” 第208章 《坠湖》   侍妇跺了一下脚道:“大小姐,您怎可这般……”   她话未说完,却听南宫岐继续道:“但我相信他的为人,既然他没有提出退婚,便是同意这桩婚事的,我不信别人说什么,我只听他自己说。”   “好好好,是奴婢多嘴了。”侍妇无奈笑道:“那这件袄子,还是穿上吧,好歹是夫人亲手织的,您就算不为别的,也多少体恤一下夫人的一片苦心。”   南宫岐这才妥协,由着那侍妇为自己换上袄子。   就在此时,忽听湖中央的亭子里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南宫岐循声望去,便见湖面上有人在挣扎,不多时便渐渐沉了下去。   南宫岐不及多想,纵身跃入湖中,便往那落水之人的方向奋力游去。   侍妇在岸上大喊:“大小姐,您这袄子吸水,沉得很,快脱下来!”   但南宫岐已经听不见了,她眼看便要接近那落水之人了,却发现自己身子越来越沉,拽着她直向湖底坠去。   她心中苦笑,自己原是想救人的,不料人没救着,把自己给搭上了。   就在意识昏沉之际,一双有力的臂膀拽着她往湖岸游去。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瞬间,她的意识又回笼过来,她睁开眼睛,发现救她之人便是与她定了婚约的东方醒。   好不容易被拽上岸去,南宫岐吐了几口水,才抹开满脸湿发,看向东方醒道:“谢……”   “你不是承萤?”东方醒仿佛此刻才看清她是谁,一脸错愕地看了她片刻,随后一句话不说,一个猛子又扎进湖里去了。   “……”南宫岐坐在岸边,呆呆望着湖面,那侍妇一脸惶急地奔过来,将她身上的袄子脱下来,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湖中东方醒再度救上一个小姑娘,那姑娘同样穿了一件粉色袄子……南宫岐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   她突然将侍妇递过来的一件干净袍子推了开去,而后站起身,独自一人离开了。   看到此处,青睚和唐臻都一脸同情地看向了东方醒。   “……”东方醒似乎还处在懵圈状态,怔在原地无言以对。   青睚啧啧摇头:“祸从口出啊,东方将军,难怪你会被退婚。”   “不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东方醒着急解释道,“我听说承萤落水了,就急着下水去救,我记得那天承萤穿了一件粉色的袄子,我见着粉色袄子便想着定是承萤没错了。拽上来的时候我还纳闷承萤怎么突然长高了许多,没想到竟然救错了人,我就想糟糕了,承萤该不会没救了,就赶紧又跳进湖里去找,我真的没想太多……”   唐臻拍了拍东方醒的肩膀:“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同我们俩解释这么多也没有意义,最重要的还是南宫将军的想法,是不是?”   东方醒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十分不是滋味。   却在此时,青睚突然“咦”了一声,唐臻与东方醒都不约而同朝他望了过去。   青睚指了指四周,道:“场景没有切换。” 第209章 《攻心》   原来自上一幕场景落幕之后,他们的眼前便没有再随机出现新的场景,维持着虚空的幻境有一阵子了。   唐臻立即警觉了起来,朝某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唤道:“摇光。”   月摇光没有应答。   青睚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一幕何其熟悉,二十多年前他进入唐臻的记忆幻境时,由于幻境主人意识觉醒,导致他与月摇光联系被切断,如今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是否意味着,南宫岐的自主意识开始觉醒,对他们三人的入侵产生了排异反应?   此时东方醒突然低低唤了一声:“阿岐。”   两人同时朝东方醒看去,只见东方醒直愣愣望着某个方向,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笑着又唤了一声:“阿岐,原来你在这里。”   然而东方醒望着的那个方向,依然虚空一片,什么也没有。青睚与唐臻面面相觑了一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戒备。   “阿岐,你听我解释,那一次……”东方醒一边急着解释,一边迈开脚步要往那个方向走去。   唐臻一把拽住了他,低声道:“东方将军,你看仔细了,那边什么也没有。”   然而东方醒却充耳未闻,一把甩开了唐臻的手,加快脚步往那个方向奔去。   青睚暗叫不妙,拔腿便要去追,然而当他定睛看时,前方哪里还有东方醒的影子,偌大一个人,仿佛瞬间被虚空吞没。   “别追了!”唐臻在身后一把拽住了青睚,“情况不对。”   青睚也意识到了,他们三人都处在同一个记忆幻境之中,没有道理其中一人能看见的景象,其他两人却看不见。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唐臻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沉吟道:“我猜……做手脚之人不是南宫岐。”   青睚看了他片刻,虽然非常不想接受,却还是忍不住低声说出了那个答案:“心魔。”   眼下没有了东方醒在侧,唐臻没有必要再像之前那般刻意保持沉默低调,他甚至将纱帽摘了下来,说道:“心魔善攻心,尤其是心有执念之人,最易找到突破口。如果我没有猜错,之前看到的那两幕,便是南宫岐的执念所在,她虽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中一直化不了这个心结,是以在进入魔城之后,被心魔轻易钻了空子。”   青睚顺着他的思路道:“东方醒原本无甚执念,但是当他看到年少时期的那一幕,知晓了被南宫岐退婚的真正原因之后,他也开始有了执念,所以很快被隐藏在暗处的心魔寻到了突破口,迷失了方向。”   唐臻点了点头:“眼下心魔切断了我们与摇光的联系,我们只能先解决掉这只藏在南宫岐意识深处的心魔,否则,别说是南宫岐了,就连东方醒也得搭进去。”   说罢,他伸出两指在眉心一点,立即有一道暖光自他额间散发出来,暖光所到之处,虚空的黑暗便渐渐退却,似乎对这暖光有所顾忌。   青睚知晓唐臻在二十多年前便已破境入圣,如今又皈依了禅门,成了仙禅双修之体,而仙禅两道皆是魔之克星,是以心魔对唐臻有些忌惮。 第210章 《祸首》   想到此处,他哪里还敢怠慢,立即紧追两步跟在唐臻身后,一边走一边道:“左祭司大人……”   唐臻道:“我已不是仙门之人了,如今法名至秦。”   青睚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只得顺着他道:“好吧,至秦禅师,容我冒昧问一句,当年秦泓叛乱,是否也与心魔有关?”   唐臻沉默了片刻,道:“事到如今,实不相瞒,他也是受执念所困,才被心魔钻了空子。”   青睚曾在唐臻的记忆幻境中听到过只字半语,秦泓所执着之事,便是要助唐臻破境,并看着他登上圣仙之位。   想到此处,青睚道:“但心魔应当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仙门,当年秦泓究竟是如何被心魔缠上的?”   这一次唐臻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叹了口气:“这件事,罪魁祸首,还是我啊。”   青睚吃了一惊:“此话怎讲?”   唐臻却朝青睚投过来一瞥:“你在万象山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想过,当年我怎么就轻而易举地绕过了万象妖城,自山阴一侧徒步攀上了万象山巅呢?”   青睚突然顿住了步子,盯着唐臻道:“此事我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山阴气候之恶劣,非是寻常之人能够承受,以前连我与朱雀都尽量避开那一侧,只在山阳一侧通行——之前我只当你是意志力非凡,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晓的秘密?”   唐臻垂眸道:“当年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决定往山阴一侧冒险一试。哪知到了半山腰上,便快要支撑不住了,与我一同随行的那位同修,更是差点折在了半道上。此时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问我是否愿意与他合作,只要我带他离开此地,他便可助我顺利登上万象山巅。”   青睚眉心一蹙:“是……心魔?”   “当时我并不知晓万象山阴阳两分的由来,或者说,虽然曾经听说过一些传闻,却并未真正往心里去,当时我一心只想着复仇,最大的敌人便是妖族,只要能攻克万象妖城,其余什么都不重要。所以当那个声音出现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是心魔,只以为他是某个不幸滞留在山上的孤魂野鬼,我若能带他离开,让他去往轮回之路,对他而言也是善事一桩,所以,我便应下了他的要求。”   青睚沉着脸听到此处,压着心头怒火,平静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助我登山,我带他离开,他却并未如我所想自去轮回,而是日日纠缠于我,令我不得安宁。”   青睚冷冷看着他:“他之所以能缠着你,是因为你心有执念。”   “不错,当时我唯一的执念,便是复仇,我受他影响,行事越来越乖张出格,甚至不惜撺掇朱雀前辈助我一臂之力……然而当我率领仙门之人攻克妖族之后,我心中的执念突然便消失了,我渐渐恢复了理智,才意识到自己竟做出了这么多违背初心之事。”   青睚接着道:“你的执念消失之后,心魔便无法在你身上寄生,为了存活下去,他急需寻找下一个目标,然后,他便盯上了秦泓?” 第211章 《私心》   唐臻点了点头:“一开始我以为心魔彻底离我而去,所以放松了警惕,当我察觉到秦泓状态不对时,为时已晚。其实那时候我已经触到了圣仙境的边缘,自知破境在即,心中有些托大,想着为秦泓名声着想,尽量不要打草惊蛇,待我顺利破境之后,再暗中收拾了这只魔物。哪想天不遂人愿,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我的计划,也使得秦泓自食恶果,丧了性命。”   青睚不太确定道:“你是说……我?”   “不,”唐臻摇了摇头,“我说的那个人,是宇文靖槐。”   青睚眉心猛地一跳。   他突然想起,以前雪听白曾经对他提起过,圣巫族怀疑秦泓被魔曹控,以至犯下谋逆之事,但事后雪听白四处查探,始终未能查到关于魔物的蛛丝马迹。如今想来……   他脱口道:“难道说,那个时候心魔便弃了秦泓,转而盯上了宇文靖槐?”   唐臻点头。   “不可能!那之后我一直和宇文靖槐呆在一处,倘若他被魔物纠缠,我不可能一点也……”   青睚话说一半,突然呆立当场——不,并不是一点异样也没有察觉,当他发现宇文靖槐被独自一人丢弃在秦泓寝殿时,他明明察觉到了某些不寻常的气息,但当时他根本没有想到那气息会与魔物有关!   随即他又想起,仙门内乱之后,唐臻引咎退隐,谕天神殿开始了二十多年的长老议事制度,再加上妖皇重生,拉开了第二次妖仙之战的帷幕,那之后仙门便开始一蹶不振,不再似往日那般繁荣昌盛,但却不曾听闻仙门内部再出现什么谋逆乱政之事,直到如今姊由国沦陷,国之不国,民不聊生……难道真是宇文靖槐将灾难从仙门带到了凡间?   然而令青睚想不通的是,心魔究竟为何盯上宇文靖槐?   他和宇文靖槐虽然相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可以自信地说,宇文靖槐绝非会因个人执念而罔顾大局之人,他但凡有一点私心,当年也不至于闹得……想到此处,青睚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脱缰了的思绪收了回来。   “所以,”青睚再度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你怀疑,如今在魔城之内曹控大局之人,便是宇文靖槐?”   唐臻点头道:“不错。”   青睚按了按心口,这个地方始终无法感应到宇文靖槐的气息,不论是生还是死。此刻从唐臻那里得到了宇文靖槐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他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但不论如何,青睚默默地想,只要人还活着,便是好消息了。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东方醒的声音,一声声唤着“阿岐”。   两人同时驻足聆听,辨别方向。   很快唐臻便似确定了方位,朝着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然而青睚却在他身后迟疑了一瞬,在他听来,声源并不在那个方向,而是在另一侧。   便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他发现唐臻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连带着他额前可以逼退魔息的那道暖光,也渐渐隐匿在了黑暗中。 第212章 《徐叔》   青睚心脏蓦地一缩——难道他们中计了?是唐臻出现了幻觉,还是他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说,他们俩都被隐在暗处的心魔戏耍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青睚反倒不慌张了。   他闭上双眼稳住自己的神识,再度开眼时,发现周身天光大亮,自己竟置身于一条狭长的巷间小道,前方两三步开外的地方,则站着南宫岐与一小队将士。   南宫岐此刻正朝青睚所在的方向望过来,视线掠过他身侧时,却完全对他视而不见。   青睚明白,他这是又进入了南宫岐的某个记忆幻境之中了。   “将军,”一名副将展开一卷羊皮地图,走到南宫岐身旁,低声道,“按照地图标识,国师府应在此处不远了。”   国师府?青睚怔了怔,随后他环顾四周,果然发现自己正站在距离国师府不远的一处小巷中。   他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难道他已经逐渐接近姊由国魔城的真相了?   此时南宫岐身边另一名稍显年轻的副将咕哝道:“此前不是都在传姊由国国都被魔气污染了吗,但我们此行却一直很顺利,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啊。”   拿着地图的那名副将道:“还是小心为上。”   南宫岐点了点头:“谨慎一些没有错,我们入城之后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但也顺利得有些过分了,你们发现没有,路上行人稀少,且对我们没有太大反应,仿佛对我们的存在视而不见。”   她此话一出,两名副将面面相觑,脸上都闪过一丝恐惧。   南宫岐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她抬头看了看巷子尽头依稀可见的国师府牌匾,略一思忖,对年长的副将道:“你随我进去。”又对年轻的副将道:“你带士兵留守在外围,以便随时策应。”   年轻的副将很快明白过来,南宫岐这是想保全他们的性命,立即道:“将军,我跟您进去!”   “服从命令。”南宫岐用一种不容违抗的目光盯视了他片刻,直到对方不得不垂下眼眸。   而后,她一手拍在年轻副将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若是不发生变故,我们皆可全身而退,一旦发生变故,这些跟着进来的士兵能否活着出去,便全靠你了,你以为你的担子会轻吗?”   年轻的副将挺直了腰板道:“请将军放心!”   南宫岐不再说话,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招呼年长的那名副将跟她走了。   青睚见两人朝国师府的方向走去,立即跟了上去。   只见南宫岐走到府门前停顿了片刻,便抬手去叩门。   副将站在她身侧,一只手握住刀柄藏于身后,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不多时,府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老者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将南宫岐与副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们找何人?”   南宫岐谨慎地看了他一眼,道:“请问,宇文靖槐的居所……可是此处?”   青睚此刻就站在南宫岐身后不远的地方,他很快便认出了这位老者,便是国师府内的管家,徐叔。 第213章 《芷荷》   徐叔道:“国师大人确是住在此处,你们是……”   南宫岐道:“我与宇文……你们的国师是故交,今日途经此处,特来拜访,不知国师可在府内?”   她说得十分随意,仿佛当真是老友来访。   徐叔不疑有他,将府门拉开了一些,侧身道:“大人今日刚好休沐在家,二位请进吧。”   南宫岐对他颔首致谢,便率先抬腿跨过了门槛,她身后的副将依然神色紧绷,保持着十二分的警觉紧随其后。   青睚心中纳闷,之前听说姊由国国君已死,整座国都已沦为魔都,但这一路行来却并没有任何被魔化的迹象。而方才听到管家提及“休沐”,难道宇文靖槐还和往常一样去上朝的么,那现任的国君是谁?   眼见南宫岐与副将都进去了,他不及细想,立即跟了上去,但徐叔已经先一步将门合上了。好在青睚原本便不属于记忆幻境中的人,他可以随着南宫岐的视角,轻而易举地穿过那道门。   门内是几名守门的侍卫,站在门的两侧岿然不动。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这些侍卫不是守在门外,而是守在门内,方才有人敲门,他们也不去开门,而是让徐叔这位老管家亲自去开门,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而说到这位管家,青睚不由仔细打量起徐叔来,发现二十多年过去了,徐叔似乎并没有明显变老的样子,还是和当年他寄宿在国师府内时的模样差不多。   此时一个年轻的丫头脚步轻快地跑过来,见了管家便道:“徐叔,小狸猫不见了,不知跑去哪里玩了,您可曾瞧见?”   青睚定睛一看,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近身伺候过他的丫鬟芷荷。眼前这芷荷还是和二十多年前长得一模一样,不见丝毫老态。青睚纳闷,芷荷这丫头当时便快到嫁人的年纪了,怎的过了这么久还没嫁出去?   “许是钻进哪个树荫下躲懒了吧?”徐叔不太走心地答了一句,“没见着有客人来访么,别挡道。”说罢挥开芷荷,引着南宫岐与副将往内院走去。   芷荷碰了一鼻子灰,对于来访者并不感兴趣,却只是一门心思在找猫,一边猫着身子学猫叫,一边低声咕哝道:“奇怪了,这一晃眼的功夫,小狸猫究竟跑哪里去了?要是将猫弄丢了,黎小公子只怕又要伤心难过了。”   青睚原本已经跟在南宫岐身后走开了几步,听闻这句话猛地收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盯着芷荷瞧。   她之前提及狸猫,青睚还没太大反应,只以为是芷荷事后又去集市买了一只猫来养着,如今听她提及“黎小公子”,却不论如何也无法等闲视之了,这黎小公子是谁,难道是指自己?可他都已经离开二十多年了,府里怎会还存在一个黎小公子?亦或者……是宇文靖槐另寻的新欢,给对方强摁了一个“黎小公子”的身份?   他下意识便要拽住芷荷问个清楚,但理智告诉他,这只是南宫岐的记忆幻境,即便他开口问了,对方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第214章 《魔帝》   想到此处,他决定还是跟着南宫岐去看看为好,毕竟南宫岐要去见的,便是宇文靖槐本人,待见着了宇文靖槐,或许一切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此时南宫岐和副将已经跟着管家进入了内院,院中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布局,宇文靖槐独自一人坐在梧桐树下,长发宽袍,焚香抚琴。   青睚心中一动,这画面令他想起当年琴瑟节的第二天清晨,宇文靖槐也是这般装扮沐浴在晨曦之中,抚琴扰他清梦。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青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愿意为他契守终身的痴恋灵修了,而宇文靖槐,却仿佛永远将时光定格在了那一日那一刻,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南宫岐出于礼貌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站在远处安静聆听了片刻,直到宇文靖槐一曲毕,才上前一步道:“宇文公子,在下南宫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南宫将军,好久不见。”宇文靖槐似乎早就料到南宫岐会来,对她的出现并未露出丝毫惊讶之色,站起身一拂衣袖,便将琴收了起来。   而后他邀请南宫岐来到石几前落座,吩咐管家去备茶。   管家退出去后,南宫岐才道:“宇文公子,实不相瞒,此次冒昧叨扰,是因为……”   “因为魔城的传言?”宇文靖槐淡淡接言。   南宫岐没料到宇文靖槐会如此直言不讳,向前倾了倾身道:“之前听闻这整座城都已经沦陷,我们派出了两拨人前来查探,也都一去不回,杳无音讯。但此番我亲自入城,一路行来却并未发现任何不妥,难道此前所传皆是谣言?”   此时管家将一盘茶点端上石几,便又默默退了下去。   宇文靖槐没有立即回答南宫岐的问题,而是不疾不徐为她斟了一杯茶水,递到南宫岐面前,问道:“南宫将军可知,魔与鬼的区别?”   南宫岐想了想,道:“据我所知,生有执念者入魔,死有执念者化鬼。”   宇文靖槐微微颔首:“这句话不算错。但还有一种魔,能令人生而化鬼,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飞鸟绝迹。”   南宫岐怔了怔,问道:“还有这样一种魔?”   南宫岐不知,但青睚却知道,生而入魔者,入的是心魔,但宇文靖槐所说的,却是心魔的主人——森罗魔帝,这是一种超脱了轮回法则的强大存在,即便是谷千山窥见了先兆也无法言说的天机。   数千年前,青睚与朱雀误闯森罗魔域,险些小命不保,是路过此地的上古神君出手相救,才使他们得以幸免于难。   但数千年来,魔帝带给他的可怕梦魇一直不曾消散,只是世间物换星移,大多数后来出现的生灵,并不了解魔帝的可怕,甚至连森罗魔帝的名号都不曾听说,没想到此刻却从宇文靖槐口中说了出来,青睚心下一沉,笃定宇文靖槐必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了。   宇文靖槐并没有回答南宫岐的疑问,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南宫将军,其实你不该以身犯险。你之所以能够一路畅行无阻,并非传言有误,而是有人在保你。” 第215章 《条件》   南宫岐顿时神色一凛,左右看了看,问道:“何人在保我?”   宇文靖槐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继续道:“但保你是有条件的,希望你能帮我,将青睚带回来。”   青睚猝不及防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心脏猛地一缩。   南宫岐却是一怔:“青睚是……”随即她想了起来,“你是说,当年与你同行的那个灵修少年?”   青睚自回归妖族之后,便没有再轻易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真身,而不论妖族还是仙门,一旦提及重生的妖皇,依然是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九尾青狐,而非现在这个沉默低调的八尾青睚。   是以两军作战二十余年,南宫岐始终不知自己所面对的敌人首脑,便是当年那个跟在宇文靖槐身后体质孱弱时刻需要人保护的小灵修。   南宫岐没有细想宇文靖槐为何在此时提及青睚,也并不关心这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她总算是明白了过来,猛地看向宇文靖槐:“你的意思是……此前一直在暗中保我的人,是你?”   宇文靖槐笑而不言。   南宫岐缓缓站起身,开始用一种戒备而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宇文靖槐,而她身后一直沉默站着的副将,也再度握紧了藏在身后的刀柄。   宇文靖槐道:“南宫将军,我与你没有仇怨,何必这般剑拔弩张?”   南宫岐不为所动:“你与魔城,究竟有何关联?”   宇文靖槐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声音也冷淡了下来:“南宫将军,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南宫岐绷紧了唇线凝视着他,沉默良久才道:“倘若你是这座魔城的罪魁祸首,恕我不能从命。”   宇文靖槐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食指指尖,在逐渐冷却的茶盏边沿缓缓绕了一圈。   再度抬眸时,他望向南宫岐,用一种平淡而凉薄的语气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不肯帮我这个小忙,我便也不再费心保你性命了。”   话音方落,眼前的世界蓦地一黯,宇文靖槐、石几、茶盘、梧桐树,连同这整座国师府,顷刻间皆消失不见,他们依然回到了入府前的那条狭长的巷子中,耳中传来野兽般喘着粗气的撕咬抓挠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   南宫岐猝然回头,发现自己竟已置身于一片血海,一群腐烂得看不清面貌的行尸走肉正在四处疯狂捕捉撕咬留在府外的那一队将士,目及之处皆是昔日战友的断臂残骸,年轻的副将虽然撑到了最后,却已是弥留之际,朝着南宫岐的方向伸出一只血手,气若游丝道:“将军……快逃……”   南宫岐虽然久经沙场,早已见惯了生死,却从未见过如此残忍血腥的场面,眼见被自己带出来的部下一个个血肉横飞死无全尸,即便她再心如磐石,也难以掩饰面上的愧疚与哀痛。   后背蓦地被撞了一下,是年长的副将拔刀护住了她的后背,一边抵挡着四面八方扑杀而来的行尸走肉,一边喘息着提醒南宫岐:“将军,眼下也只能拼死杀出去了,我替您断后!” 第216章 《别看》   南宫岐很快回过神来,咬住后槽牙定住了心神,再度睁眼,已是满目肃杀与决绝。只见她拔剑蓄力一挥,直接掀翻了周边一圈行尸走肉,两人便趁此空隙杀出了包围圈。   魔城之内因受到境界压制,他们从入城时便无法御剑,出城时只能徒步奔逃,然而当奔出这条巷子,他们发现原本人烟稀少的街道此刻竟聚满了行尸走肉,个个如游魂般毫无目的地满街游荡,一旦发现活人气息,立即不约而同地朝两人所在的方向望过来,下一刻便露出獠牙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   青睚虽身在幻境,此刻却也仿佛感受到了南宫岐内心的窒息与绝望,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替南宫岐挡一挡攻势,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眼见两人都要命丧于此,年长的副将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反手便将南宫岐护在了身后。   肌理撕裂的声音夹杂着血液飞溅的声音充斥着南宫岐的耳膜,她甚至来不及作何反应,便被喷薄而出的粘稠血液糊住了双眼。   这一瞬间,共享着她的记忆的青睚也感到眼前猩红一片,再也无法看清任何事物。   随即,有一只冰凉的手自耳后捂住了他的双眼。   “别看,”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声叹息,“别看了。”   青睚心脏怦怦直跳,脚下却无法移动半步。   他此刻明明身在南宫岐的记忆幻境,却被幻境之外的某种力量所牵制——那个人,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青睚……”身后那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另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环住了他的颈项,似是在小心呵护着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青睚目不能视,身不能动,唯一还拥有自主权力的只有一张嘴了。   然而此刻他却发现,自己面对如此强大而陌生的宇文靖槐,已然无话可说。   “青睚,”宇文靖槐的声音变得有些委屈,“你就这般厌憎我,连跟我说句话都不愿意了么?”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挠得青睚不由自主有些意乱情迷,然而他只恍惚了一瞬,随即咬住舌尖强行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不是宇文靖槐,”他冷冷道,“宇文靖槐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与我说话。”   那人沉默了一瞬,而后轻轻一笑:“你又如何知道,你所认识的宇文靖槐,便是他最真实的一面呢?”   青睚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他和宇文靖槐相识不过数月,他又如何肯定自己所认识的宇文靖槐,便是最真实的宇文靖槐?   青睚沉默了半晌,道:“我确实无法确定,我所认识的他,便是最真实的他,但却是我最喜欢的他。倘若他已不再保留那一面,便不再是我喜欢的宇文靖槐了。”   这回轮到对方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才低哑着声音问道:“倘若他未曾改变,你还喜欢他么?”   青睚垂了垂眸:“喜欢的。”   “那为何这么多年一去不归,不闻不问?”   青睚心想,你不是也从来不曾寻过我么。 第217章 《不恨》   对方又问了一句:“你还……恨我么?”   “不恨。”   “我不信。”   青睚沉默了下来。   回归妖族,身处高位,所有的不得已便全部加诸己身,想做的事情便不能再做,不想做的事情却必须得做。他连自己都做不了了,还有什么资格再奢求爱情?   既不奢求,又何来爱恨。   后颈突然贴上一丝冰凉的柔软。   青睚蓦地一惊,却发现竟是对方在小心翼翼地吻他。   他全身僵住,无法动弹,便也无法回避,只得任他细细地吻。   眼睛上的那只手,缓缓落至他心口的位置,只听对方低声问道:“那个印记,还在么?”   “不知道,”青睚据实以答,“感应不到它的存在了。”   “没关系,还会再有的。”对方像是在安抚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谁也改变不了……”   耳边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   青睚感到眼前的黑暗崩裂出一道光的缝隙,那缝隙迅速扩大,半截剑刃自上而下纵劈而来。   禁锢着青睚的两只手突然松开了,随即青睚感到全身骤然一松,原本纠缠在他肌肤上的温热与冰凉正在迅速褪去。   “青睚,我还在原处等你,不见不散……”对方的声音渐渐远去。   前方的裂缝还在持续扩大,不多时,便见提着剑的东方醒与唐臻先后穿过缝隙闯入这片空幽之境,望见青睚时,问道:“你还好么?”   青睚已然恢复自由之身,反问道:“你们是怎么遇上的?”   东方醒叹了口气:“幸亏左祭司大人及时将我从迷失的幻境中寻了回来,否则……”   唐臻无奈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叫我左祭司了,我现在法名至秦。”   东方醒挠了挠头,讪讪道:“抱歉,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青睚看了看唐臻,发现他已经不再戴着那顶纱帽了,想必在自己迷失的这段时间里,唐臻已经向东方醒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青睚道:“南宫将军入魔城之事,我已了解了,可以出去了。”   唐臻与东方醒互看了一眼,没有再多问,他们尝试着联系上了月摇光,三人很快便从南宫岐的记忆幻境中退了出来。   过不多时,南宫岐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在房中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东方醒身上。   东方醒此刻正坐在榻旁,握着她的手,见她苏醒过来,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   南宫岐迟疑了片刻,问道:“之前入我梦境的,果真是你?”   东方醒面上露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轻咳了一声道:“之前事出有因,贸然窥视你的记忆,还请见谅。”   南宫岐垂下眼眸道:“年少时期意气用事,我也有不是之处。”   南宫子钦看了看东方醒,又看了看南宫岐,一脸的莫名其妙。   唐臻与青睚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在幻境中看到了这两人发生的过往,想必后来东方醒迷失在幻境中的那段时间里,或许是另有一番际遇,从而顺利将南宫岐从执念的泥潭中解救了出来。 第218章 《拔剑》   唐臻道:“南宫将军大病初醒,想必还需要一些时间调理,我们且回避一下吧。”   青睚明白他这是隐晦地避嫌了,好让那两人好好将深埋多年的误会解释清楚,正要点头答应,不料南宫岐却缓缓坐起身道:“不必了,魔城之危迫在眉睫,我们恐怕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消磨了。”   说着,她看向唐臻和青睚,问道:“二位想必也一同进入了我的记忆幻境,可有什么眉目了?”   唐臻自从三人走散之后,便一直忙着寻人和救人,对于魔城那段记忆,反而一概不知,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青睚。   青睚却看向南宫岐:“南宫将军,虽然我不曾看到那一段记忆的最后,但我猜想,最后将你送出魔城的,应是宇文靖槐吧?”   南宫岐点了点头:“我敢肯定,宇文靖槐便是这一场魔难的始作俑者。”   青睚依然望着她:“当时宇文靖槐提出条件,只要替他找来青睚,他便放你们离开,你为何不应?”   唐臻听闻此言,诧异地看了青睚一眼。   南宫岐道:“且不论他找青睚是何居心,我堂堂一位将军,可以慷慨赴死,但不能用一个灵修来换取自己的苟且偷生。”   青睚垂眸沉默了片刻,道:“倘若,青睚并非只是个灵修呢?”   南宫岐抬眸看向他,疑惑道:“仙长此话何意?”   青睚望着她不言语,容貌却渐渐发生了变化,由一个其貌不扬的仙门修士,变成了黎密的模样。   南宫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就连一旁的东方醒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们都曾与青睚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听说青睚是黎浩轩的私生子,被黎山派弟子扣下之后便顺理成章地投靠了黎山派,再后来黎山派掌门及一众长老被发落,他这个私生子却掳了宇文靖槐扬长而去,不知所踪,没想到却在二十多年之后,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对于当年青睚表面投靠黎山派,私下暗助他们脱困之事,东方醒其实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不太相信仙门之中关于“黎浩轩私生子竟与妖龙有所勾连”的传言,此刻再见青睚,发现他虽然恢复了黎密的容貌,但身上早已没有了身为灵修一族的独特气息,不由露出狐疑的神色,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然而青睚的容貌继续发生变化,由一个纤弱的灵修少年,又幻化成了千年之前不可一世的九尾妖皇。   这一下,东方醒和南宫岐都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一千年前的九尾妖皇,他们虽然都不曾亲眼见过,但都见过其摹本肖像。二十多年前妖皇复活,再度掀起妖仙之战,致使多少仙门之人身陨道消、门丁寥落,如今亲眼见到本人,他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进入了备战状态,东方醒甚至已经拔出了随身的佩剑。   唐臻虽不明青睚意图,却第一时间按住了东方醒握剑的手背,低声道:“东方将军,事不至此,稍安勿躁。”   东方醒看向唐臻,诧异道:“左……至秦禅师,您已经知道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219章 《攻城》   倒是南宫岐率先反应了过来,目光凝在青睚脸上,道:“二十多年前,姊由国上空妖气弥漫,玄天宗闻风而来布下大阵,却被一夜灭门,原来竟是出自你的手笔。”   青睚垂了垂眸,淡淡道:“当时我与宇文靖槐因为一些琐事发生口角,恰逢玄天宗上门滋事,我心情不好,下手便没了轻重。”   “……”众人听他解释得这般轻描淡写,一时竟无言以对。   青睚复又抬眸,望向南宫岐:“南宫将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倘若你一早便知青睚即是仙门宿敌九尾妖皇,你又当如何决断?”   南宫岐沉默半晌,道:“借魔之手,除掉妖族大患,这对我而言,确实是个极大的诱惑。但相比与我们征战不息的妖族,魔的存在,才是灭绝天下生灵的最大威胁,大敌当前,仙、禅、妖、灵,任何一族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不知妖皇意下如何?”   青睚又恢复到黎密的模样,朝南宫岐抱了抱拳:“这便是我此行的目的。”说罢,转头去看唐臻:“至秦禅师,你呢?”   唐臻与一旁的月摇光对视了一眼,道:“禅门自当竭尽全力。”   东方醒见各方已统一了立场,于是收剑入鞘,看向青睚道:“我们这几人中,只有你亲眼看到了魔城之内的记忆,眼下可有破解之法?”   青睚思忖片刻,道:“我还是想从宇文靖槐身上入手。”   东方醒不解道:“你们方才不是说,宇文靖槐便是魔么?”   南宫岐道:“我猜妖皇的意思……”   青睚无奈道:“你还是叫我青睚吧。”   “好,”南宫岐干脆地改了口,“青睚的意思是,魔主或许还保留了宇文靖槐的一丝人性?”   青睚点了点头:“此次魔祸,由心魔而起,只有知道了他入魔的缘由,才能思考破解之法。”   他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站在门侧的南宫子钦立即开了门,只见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奔进来道:“将军,不好了,鬼族游兵打过来了!”   众人皆是一怔。   南宫岐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站了起来,沉声道:“敌情如何?”   士兵道:“他们暂时还没能攻下城门,但城墙之外全是鬼族游兵,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的守将快要撑不住了……”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此前虽有魔城隐患,但魔域向外扩散的过程是比较缓慢的,周边国家虽然时常遭到鬼族游兵的滋扰,但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游兵散将,一旦遭遇仙门军队追击,便立即逃回魔城去了,但似今日这般主动向仙门发起攻击的,还是第一次。   “想必这是魔主对我们正式发起攻击了。”南宫岐喃喃自语了一句,很快收起纷杂心绪,对那名士兵道:“将谕天法阵开到最大,城门绝不能失守!”   “是!”士兵很快退了出去。   南宫岐转身往更衣室走去。   南宫子钦上前搀扶道:“姐姐,你身体尚未康复,这是要去哪里?”   南宫岐的语气变得很严厉:“城门都快要失守了,我还能去哪里?!” 第220章 《提亲》   “我去调兵。”东方醒急匆匆往门口奔了几步,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戛然止步。   他回过头,发现南宫岐也正朝他这边望过来,两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东方醒似有话说,但顾虑到在场还有旁人,只得欲言又止道:“你……务必要等我回来。”   南宫岐似乎听懂了他言下之意,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东方醒于是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南宫岐的更衣室与这间卧室其实只有一墙之隔,她一边更衣一边还不忘对南宫子钦吩咐道:“你带着城中百姓和守将家眷先撤。”   南宫子钦怔了一下,明白南宫岐这是决心要与南平关共存亡了,心有不甘道:“东方将军说了,他很快会调兵来援的……”   南宫岐穿衣的动作微微一顿,叹道:“子钦,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而不是完全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南宫子钦知道南宫岐这几年一直有将他培养成统帅继承人的打算,于是微微低头道:“是,子钦受教。”   青睚此前一直低眉沉默着,这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抖开袖口道:“承运。”   一条小黑蛇自他袖间探出半个脑袋道:“主子,有何吩咐?”   青睚道:“你去通知前线作战的长老们,暂与仙门休战,来援南平关。”   “是。”黑蛇迅速钻出袖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条巨龙,腾空而起。   南宫子钦望着师承运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追着那条巨龙奔出门外,大声问道:“你可是承萤的兄长?”   师承运在高空一个回旋,低下龙首俯视着南宫子钦,没有答话。   南宫子钦道:“在下斗胆,恳请承运兄代我向承萤传句话……”   师承运神色冷漠地打断了他:“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跟我提承萤?”   南宫子钦双手抱拳,深深施了一礼,道:“当年之事,虽非子钦所愿,但也确实伤害了承萤。而今时隔多年,我早已想清楚了,等这场战争平息之后,我必亲往妖城提亲!”   站在门口旁观了这一切的青睚不由微微抬起了一边的眉梢,随后将目光投向了空中的师承运。   然而师承运什么也没说,转身腾入云层不见了踪影。   南宫子钦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间又泄得一干二净,他怅然若失地回过身,望见了仍倚在门口饶有兴致望着自己的青睚,讷讷问道:“他这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啊?”   青睚朝他笑了一下:“你这大舅子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家伙,你多担待。”   .   世间六道,鬼族最末。   在他族眼中,鬼族的地位甚至不如灵族,一则是鬼族相貌丑陋不讨人喜欢,二则也是因为鬼族喜阴惧阳、昼伏夜出,大部分时间都龟缩在光线昏暗的通幽鬼境,不与他族往来。   是以很多人对鬼族误会甚深,以为他们胆小怕事、猥琐孤僻,成不了气候。   但其实鬼族有一项非常可怕的优势,那就是不惧疼痛,无畏生死,这样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游兵散将,一旦落入魔主之手,便成为了一把锋锐无比的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221章 《来援》   南平关的天空已经被浓郁弥漫的魔气遮盖得连续两日见不到阳光了,而鬼族游兵对城门的攻伐也一刻不息地持续了两天两夜,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城墙之上的仙门守将已经轮换了一波又一波,众人都已疲累不堪,濒临崩溃。   到了第三日上午,妖族大军终于出现在了鬼族游兵的后方。   他们原本在西北边境与仙门之人战至正酣,眼看对方即将全线溃败,却突然接到妖皇口谕,非但让他们停止进攻,还要赶去南平关驰援仙门,这让他们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与师承运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半信半疑地率领军队姗姗而来。   然而当他们亲眼见到了鬼族游兵的攻城阵势之后,他们也被惊呆了,意识到比起日益衰败的仙门,有了魔主为后盾的鬼族游兵,才是他们未来最可怕的对手。   想到此,妖族长老们再也没有了抱怨的心思,全都自动自发地配合仙门对鬼族进行合围包抄。   妖族大军的出现,以及东方醒军队的及时驰援,终于缓解了南平关守将的压力。   当东方醒登上城楼,将带病坚持指挥一线的南宫岐换下时,发现对方不知偷偷咯血了多少次,衣袍内襟已是一片血色。   东方醒一时没忍住,当着部将的面便将南宫岐一把摁在了怀里,想要斥责她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然而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立场,这段时日若非南宫岐一力坚守,只怕鬼族早就破城而入了。   南宫岐昏昏沉沉地在东方醒怀里趴了片刻,才清醒过来这是在城楼之上,当即挣了挣,却没能从对方的臂弯里挣脱出来,无奈叹了口气道:“我没有因公殉职,却要被你勒死了。”   东方醒这才略略松了手,道:“这里有我,你赶紧回去休息。”   “嗯。”南宫岐难得一见地乖顺了一回,随即又用一种邀功般的语气道:“我答应了你会撑到你赶回来的,我做到了。”   “是,你厉害。”东方醒失笑,朝她竖了一下大拇指。   站在一旁的几名部将冷不丁被塞了一嘴的狗粮,只能默默移开了视线。   其实在他们眼中,这两位主帅早就是天生的一对,却不知什么缘故莫名其妙拖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他们都有些麻了,只希望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两位能尽快完婚。   青睚踏上城楼时,见到的便是这两人腻歪在一处的情景。   他原想退避一下,但想到自己此番是有要事而来,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轻咳了一声道:“不好意思,两位,稍微打断一下。”   两人于是循声望了过来,南宫岐见来人是青睚,立即抱拳正色道:“妖族来援,解我仙门燃眉之急,尚未好生致谢。”   青睚摆手道:“联手抗敌,这是分内之事,不必谢我。我此番来,是另有要事相谈。”   南宫岐听出他言下之意,环顾四周道:“你们各司其职,退下罢。”   “是。”几名部将很快便退了出去,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第222章 《为饵》   南宫岐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青睚道:“鬼族游兵之所以甘为魔主所驱使,是因为鬼王与魔主签下了不平等契约,倘若我们能诱出鬼王将其擒获,便能斩断其与魔主的联系,鬼王一旦入彀,城外那些鬼族游兵便不足为惧了。”   南宫岐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但几日下来鬼王一直龟缩不出,如何才能诱其现身?”   青睚没有说话,只是转头朝阶梯下方看了看。   南宫岐与东方醒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名容貌美艳的女灵修正静静站在阶梯下方,见众人朝她望过来,于是垂眸福了福身。   “你是……”东方醒依稀觉得此女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倒是南宫岐很快认出她来,道:“二十多年前谕天神殿那一役,便是你给我们送来的解药,你是圣巫族的花护法,可对?”   原来此人便是圣巫族四大护法之一,花采萱。   花采萱微微颔首,道:“南宫将军好记性。”   南宫岐朝她抱拳道:“当年赠药之恩,未曾好生致谢。”   东方醒听她这般说,于是也面色郑重地朝花采萱抱了抱拳。   花采萱淡淡一笑:“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她看了青睚一眼,“倒是今日之事,我也要负一些责任,是以央着青睚带我来见二位将军,希望能出一份力。”   东方醒和南宫岐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解其意。   青睚解释道:“实不相瞒,现任鬼王,乃是采萱的夫君,夫妇二人育有一女,从小养在通幽鬼境,体质孱弱,鬼王爱女心切,为给女儿寻求灵丹妙药,才受到心魔蛊惑,最终沦为魔主手中的一枚棋子,为祸人间。”   南宫岐听罢诧异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番曲折。”   花采萱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脸面替鬼王推脱罪责,只希望各位倘若擒获了鬼王,看在我倾力相助的份上,能留他一命。”   南宫岐道:“只要鬼王露面,谕天大阵必能将其擒获。但鬼王至今不曾露面,花护法可有法子引他现身?”   花采萱咬了咬唇,道:“有的。”   南宫岐抱拳道:“愿闻其详。”   只见花采萱从袖中抽出一条绳索,递向南宫岐道:“只需将我悬在城楼之上。”   南宫岐和东方醒都怔住了,这是明晃晃的要挟手段,却是花采萱自己提出来的。   “这……”东方醒生性磊落,自然无法接受在战场上耍弄此种阴私手段。   他看了看南宫岐,皱着眉,缓慢地摇了摇头。   南宫岐收到了他的暗示,心中也有同样的顾虑,她垂眸沉思良久,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青睚摊了摊手:“在场诸位中,唯有花护法可牵制鬼王,这是目前可以想到的最有效的法子了。”   南宫岐微微一叹,道:“花护法以身为饵,顾全大局的胸襟气度,在下感佩不已。”   东方醒再度看向花采萱,眼中亦是流露出钦佩之意,朝她郑重一抱拳道:“那便多谢花护法了!” 第223章 《谕天》   这日午后,南平关城楼之上高高悬起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灵修,一名士兵站在一侧,举起一把钝刀,缓慢地磨着那条绳索,只要绳索一断,女灵修便会坠落城墙,被下方的鬼族游兵撕成碎片。   而此时城墙之下的那些鬼族游兵,虽早已丧失了嗅觉,却个个仰头看着女灵修摇摇欲坠的身子,馋涎欲滴,兴奋不已。   此刻东方醒就站在女灵修的另一侧,背着双手眺望着城墙之外那一片暗无天日的茫茫鬼原,面色肃冷,仿佛要与鬼族同归于尽。   腕粗的绳子已经被磨断了一半,另一半也因女灵修自身的重量而加快了断裂的速度。   女灵修面色苍白,在冷风中显得单薄而无助,但她自始至终双目紧闭,仿佛已经决意赴死。   便在此时,天边卷起了滚滚黑云,以极快的速度朝南平关上空翻涌而来。   鬼族游兵们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纷纷仰起头颅,畏惧地望向黑云深处。   只见成片的黑云逐渐凝结在一起,形成一面巨大的鬼像,青面獠牙,怒目俯视着城楼的方向。   鬼族游兵们仿佛忘记了自己正在与敌作战,纷纷丢掉手中武器,跪下.身来朝着鬼王巨像顶礼膜拜。   这原本是攻打鬼族的最佳时机,但几位经验丰富的妖族长老却同时变了脸色,立即吹响了号角,率领妖族士兵们纷纷捂鼻后撤,顷刻间退了个干净。   青睚和唐臻此刻就站在城楼之内,见到这一幕场景,提醒道:“鬼像自带尸鬼剧毒,小心中招。”   南宫岐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声令下,城墙之上所有将士立即戴上了防毒头盔,甚至有一名年轻的士兵想给女灵修也戴上一个。   女灵修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转头冲他淡淡一笑:“不必了,谢谢你。”   东方醒见时机已到,大喝一声:“收阵——”   刹那间,谕天大阵在高穹之下渐渐显露出威严真身,只见无数金线密密麻麻遍布其上,编制成一张巨大的金网,缓缓向地面压了下来。   原本威势摄人的高大鬼像顷刻间成为了瓮中之鳖,仿佛极度惧怕被金网沾身一般,不得不缩小鬼像往地面缩去;而原本在地面伏地恭迎鬼王的众多鬼族游兵,此刻却是直接被谕天大阵的强大威压死死摁在地面上,连头颅也无法转动分毫。   城楼之上的守军将士目睹这一幕,皆是目瞪口呆,他们虽早就听闻先圣仙遗留下来的谕天大阵能收妖伏鬼,但因为启动一次需要休整数年,轻易不会启动,是以很多人从军以来还是第一次有幸亲眼见识到,不由望着天空中那张金线大网叹为观止。   唐臻早年曾协助父亲参与过谕天大阵的阵法设计,父亲在世时没有太多机会使用,如今时过境迁,没想到最终没能用在对付妖族的战争中,却将鬼族连同鬼王一网打尽,心下也是感慨万千,忍不住瞥了身旁的青睚一眼,道:“听说二十多年前,你以一己之力破了玄天宗的玄天大阵,但其实玄天宗只偷学了谕天大阵的一些皮毛罢了,倘若你当年面对的是谕天大阵,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第224章 《伏鬼》   青睚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遥望那张大网,用一种旁人难以言喻的苍凉语气道:“谕天大阵之所以能收妖伏鬼,是因为在阵法中加了一滴神之金血。世人都说,神能使万物复苏,但鲜少有人知晓,神之金血能令万物湮灭,它的破坏力,甚至比森罗魔域更为可怕。”   说到此处,青睚转而看向唐臻:“你父亲当年何其有幸,竟能从神君那里赐得一滴金血,从这个角度来看,由你父亲一手创办起来的仙门,即便自诩为神之后裔,倒也无可厚非。”   青睚这一番话明褒实贬,反让心存揶揄的唐臻碰了一鼻子灰。   唐臻叹了口气道:“原本我以为,经过此役后,咱俩或能化干戈为玉帛,但如今看来,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为好。”   青睚颔首,深有同感:“君子之交淡若水,必有其道理。”   唐臻一怔,笑着调侃道:“我在你心中居然还能当得起‘君子’二字,实在受宠若惊。”   青睚沉默了片刻,道:“当年在谕天神殿,你分明还能通过其他手段压制我,最后却任我逍遥而去,却是为何?你不可能猜不到,我一旦重生,首要任务便是掀起复仇之战。”   唐臻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匿下去,凑近青睚,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如果我说,我是故意放你一条生路的,你信吗?”   青睚挑眉:“你到底在蓄谋什么?”   唐臻摊了摊手:“魔祸已初现端倪,但整个谕天神殿,除了我没有人相信圣巫族的预言。倘若我登上圣仙之位,势必要与妖族正面开战才能服众,但魔祸当前,与妖族斗到两败俱伤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青睚似乎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心中有些不太舒服,道:“所以……你是故意离开谕天神殿,好给妖族一丝喘息之机?”   “倒也不必将我说得这般神通广大,”唐臻叹了口气,“一千年的太平盛世,早已让仙门变得外强中干,且不说如今共同议事的几位长老都不曾参加过千年前的仙妖之战,即便是我在其位,也未必还能再像千年之前力挽狂澜。”   青睚看了看他一头的白发,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疑惑:“有人说,你之所以离开谕天神殿,是因为秦泓之死,让你心灰意冷。”   唐臻怔了一下,随即无奈笑道:“那人是宇文靖槐,对不对?”   青睚没吭声。   唐臻接着道:“当年我太过自负,没有及时帮助秦泓压制心魔,最终害他丧命,说到底罪责全在我。我皈入禅门,日日为他祈福,好让他往生之路少一些磨难,轮回之后能投个好胎。”   青睚其实想问的是唐臻对秦泓的感情,但见唐臻似乎有意回避,也不好再继续追问。   此时城楼外传来将士们的欢呼声,两人循声望去,发现花采萱已经被从城楼上放了下来,而谕天大阵也已经成功收网,鬼王巨像被无数道金线切割成了凌乱破碎的虚影,而在虚影之下,一名上身裸露、皮肤黝黑的男子正面朝下趴在地上,闭着双目一动不动。 第225章 《化鬼》   因花采萱求了情,所以南宫岐提前收了手,并未伤及鬼王魂识,眼下也只是受了阵法冲击,短暂地陷入了昏迷罢了。   鬼王被擒,鬼族与魔主之间的主仆契约被强行切断,数以万计的鬼族游兵仿佛大梦初醒,茫然四顾,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为谁而拼命。   东方醒没有再为难他们,开启了阵法结界的一道破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们逃出生天。   眼见一场危机顺利度过,众人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忽见一名士兵满脸惊惶地跑来禀报:“二位将军,大事不好了,城内突然出现了很多鬼族游兵!”   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不可置信,却见南宫子钦随后跟了过来,面色也是十分难看,道:“姐姐,这是真的,我护送将士家眷撤离途中,发现许多百姓走着走着,突然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哀嚎打滚,他们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腐化,直到最后变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行尸走肉,见人便咬,完全丧失了理智。”   南宫岐只觉这描述听着并不陌生,正要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一抹记忆,却听一旁的青睚喃喃道:“生人化鬼,那是森罗魔帝亲自出手了。”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朝他望了过来,却听唐臻接言道:“不错,我们在他眼皮子底下切断了他与鬼王之间的契约联系,想必已经激怒了他。他以这种手段在警告我们,不要试图挑衅他,我们以为鬼王是他的左膀右臂,其实不然,鬼王……或者说整个鬼族,不过是他向外界**的探路石,以前他还有心情与我们周旋,但如今,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东方醒急道:“那怎么办,谕天大阵有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再启动一次?”   “谕天大阵恐怕也奈何不了他,”青睚缓缓摇头,“森罗魔帝,在上古时期是与神君同时出现的一种存在,仅仅依靠神君一滴血而维持的谕天大阵,在森罗魔帝面前,根本不够看。”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南宫子钦旁听了这番话,回想起之前亲眼看到的悲惨场面,喃喃道:“所以……我们只能这样等死了吗?”   青睚绷紧了唇线,转身便往城楼下走去。   唐臻最先反应过来,紧追几步拽住他道:“你去哪里?”   青睚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心底的计划说了出来:“其实……上一次入南宫将军的记忆幻境,我直接接触到了宇文靖槐的一抹神识。”   唐臻怔了一下:“将神识藏在他人的记忆幻境中,他是怎么做到的?”   青睚微微苦笑:“自古以来,神魔比肩,这些手段于他而言,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唐臻盯着他道:“所以,他在幻境中对你做了什么?”   “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青睚轻描淡写了一句,“只不过……他似乎一直执着于等我回去。”   唐臻迷惘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想让你回姊由国都?那里不是已经沦为一座魔城了么?”   青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真实的想法,时隔多年,他早已不是原来的宇文靖槐,我也无法用过去对他的了解来判断他此刻的意图了。” 第226章 《诱魔》   “既如此,你现在前往魔城,岂不是自投罗网?”唐臻皱了皱眉,露出一丝不认同的神色。   青睚没有接言,他转头去看城内此起彼伏的骚乱景象,以前的宇文靖槐重信重义,绝不忍看世间生灵涂炭,然而现在,他却成了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倘若任其发展下去,别说是姊由国了,连这南平关城内,甚至周边所有国家,都将沦为修罗地狱。   “其实我也有私心,”青睚低声道,“我想知道,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他转变至此。”   唐臻沉默半晌,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阻拦。但我觉得,与其你自投罗网,不如令他主动来寻你。”   青睚露出不解的神色。   唐臻道:“易位而处,当你我立场敌对时,即便你诚意而来,我也不可能对你完全信任、毫无防范。”   青睚点头道:“确实如此。倘若我主动进入魔城,他必对我有防备之心,如此一来,我想要接近他就很难了。”   唐臻道:“但我有一计,可令他主动现身来见。”   青睚心念一动,将目光转回到唐臻身上:“愿闻其详。”   “其实很简单,你我当众大战一场,以命相搏,至死方休。”   青睚皱了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听唐臻继续道:“届时你假意落败,命悬一线,不信他还能不现身。”   青睚突然明白过来,唐臻这是想复刻之前花采萱亲身诱鬼王之计。   然而都说故计不能重施,宇文靖槐,不,应该说是已经化身为魔的宇文靖槐,还会轻易上钩吗?   青睚思忖良久,还是有些迟疑:“倘若……他当真现了身,只怕第一个便要取你性命。”   唐臻似乎早已料定有此结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我便算是英勇就义,名垂千古了。”   青睚却不似他这般洒脱,依然心有踌躇,却见唐臻突然敛了笑容,朝他郑重一拜:“唐某糊涂半生,庸碌无为,只求能死得其所,了却夙愿,还望成全。”   青睚深深地望着唐臻,此人执掌仙门千年之久,却在踏入圣仙境后皈依了禅门,回顾自己的一生,却只有“庸碌无为”四字评语——此人毕生所求究竟为何,他恐怕这辈子都搞不明白,但唐臻此刻的这份决心,他却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沉默良久,青睚恭敬回以一拜:“那便有劳了。”   两人谋定细节,已是月上梢头。   此时月摇光踏着夜色缓步而来,清冷的月光落在她略显消瘦的脸颊上,透出几分不自然的苍白。   “听说你打算以身诱敌?”月摇光望着青睚道,“我有一物相赠,或许能派上用场。”   青睚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只见月摇光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递到青睚面前:“吃了它,能暂时拥有与我相同的能力。”   青睚一怔,月摇光的看家本领,便是读取他人记忆,在禅门中,它有个正经名字,叫“通神术”。   但这通神术需以口耳相传的方式传授给拥有这方面天赋的弟子,未曾听说还能通过内服的方式短时间内获取此项技能。 第227章 《决战》   青睚略一思索,再看月摇光脸上近乎病态的苍白,立即想到了某种可能,当即面色一变:“你竟抽取自身灵识来炼制丹药,你不要命了么?”   月摇光笑了笑:“我这人胆子小,让我主动去接近魔帝,我是万万不敢的,没奈何只得出此下策了,虽然折了点寿,但总好过立即要了我的小命——总之,我能帮的只有这些,以后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   三日之后,妖族以部分士兵被谕天大阵所伤,怀疑仙门公报私仇为由,倒戈相向,朝南平关发起了进攻。   仙门将士一脸懵圈,谕天大阵覆盖面极广,倘若伤了鬼族之外的人,那也只能算是误伤,以此为由挑起战争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然而妖族说开战就开战,丝毫不给他们解释的余地,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继续苦守城门,心想这妖鬼两族轮番折腾,究竟何时才是个头。   然而战争持续不到两个时辰,便见一位白发禅师仙袂飘飘从天而降,手中禅杖化作锋锐长剑,横空一剑气势恢宏,圣仙境威压迫得妖族将士人仰马翻、连番后撤。   唐臻执剑在手,冷眼俯瞰脚下众妖,傲然道:“吾乃左祭司唐臻,谁敢在此造次?”   仙门将士这些日子经常瞧见这位头戴纱帽沉默寡言的神秘禅师到处晃,却鲜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如今乍一听闻消失多年的左祭司大人就在眼前,还以一己之力替他们拦下了妖族大军的进攻,不由个个热血沸腾、高声欢呼起来。   此时另有一名青衣男子从城楼上飞跃而下,挡在了妖族大军之前,冷笑一声道:“左祭司好大的威风,圣仙境很了不起么,你一个千岁老人还敢亲自出手欺我妖族后辈,也不嫌脸上臊得慌。”   妖族将士们没想到多年来深居简出的妖皇陛下竟会亲自出面为他们主持公道,不由军心大振,不怕死地冲唐臻嘘声嘲讽。   唐臻对那些人的挑衅行为视而不见,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青睚:“既是妖皇出面,我自然不会再为难小辈,你我千年恩怨,不如就此一战了结吧。”   青睚哼笑一声:“孤也正有此意。”   话音方落,两人便同时出招,战得不可开交。   仙门与妖族双方将士原本都想一睹仙妖巅峰实力的战斗场面,奈何这两人都将战力提升到了极致,所出必是杀招,破坏力极强,以至于围观人群为了避免遭受池鱼之殃,不得不纷纷后撤,一退再退,待撤到安全地带时,却也已经远到看不清战场上的人影了。   南宫子钦是少数几个知晓一些内幕的人,但他也只知道一些皮毛,此刻看得浑身紧绷,忍不住凑到南宫岐耳边低声问道:“姐姐,他俩……这是真打啊?”   南宫岐也不太确定,道:“应该假不了。”   南宫子钦面露担忧之色:“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南宫岐瞥他一眼:“你是担心左祭司,还是担心妖皇?”   “两者皆有吧,”南宫子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担心左祭司大人,那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也不希望妖皇出事,毕竟……他是承萤她兄长的主子嘛。” 第228章 《劫掠》   南宫岐无语地摇了摇头,这个傻弟弟,始终惦记着等战争结束之后去妖城提亲的事。   然而这场战役,已经不是仙妖两族能够主导的局面了。南宫岐将目光投向战场中两道虚影,这一场赌上性命的生死对决,究竟能否为天下苍生争取到一线生机?   却说两人斗至正酣,青睚见时机已然成熟,手上稍稍露出了一丝破绽。   唐臻意会,手中长剑见机刺来,却在剑势走至半途时,突然化作一柄禅杖,禅杖脱手悬空而立,唐臻一手结起定身禅印,另一手掌中凭空再现一把利剑,以极快的速度刺向青睚心脏。   他这一招仙禅合体打了青睚一个措手不及,青睚虽然一开始便与他商量好假戏真做,但也没有想到唐臻以仙入禅能修至此等境界,即便自己不事先露出破绽,也无法断言能轻易破得此招。   然而此刻却不容他分神,眼看对方长剑已逼近,青睚缓缓闭上了眼睛——能否成功引魔帝现身,便在这关键一刻了,此战不论成败与否,他与唐臻或将有一人赴死。   此念未消,青睚忽觉腰间被轻轻一扣,随即身子一荡,风声骤然自耳际呼啸而过,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已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只是这怀抱的主人身着一袭黑衣,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下微抿的唇,在轻扬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青睚恍惚了片刻,脑海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竟没有束发。   在青睚的记忆中,宇文靖槐极重礼仪,鲜少不在人前束发,除非是与他行床笫之欢,而他也最爱看对方散落长发的模样,极其俊美而诱人。   随即他意识到此刻生出这样的旖思是多么不合时宜,更何况他还有使命在身。   想到此,他凝了凝心神,垂于身侧的那只手缓缓张开,暗自蓄力欲往对方后心拍去。   然而便在这一瞬间,青睚望见那人唇角微扬,泄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发现自己全身僵直,竟无法再动弹半分——之前被唐臻故意打偏了的定身禅印,不知何时被移了位置,正中他命门!   “被识破了!”青睚心下一凉,转眸便要去看唐臻,却被一只手先一步遮住了双眼,此刻他不能动也不能看,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几乎再现了之前在南宫岐的记忆幻境中被人从身后偷袭的狼狈场景。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劫掠而去。   那人带着他穿过了无数道法阵,回到了姊由国的国师府,将他安置在他们曾经同居过的那间房中。   而后他只觉身子蓦地一松,身上的定身禅印已被悄然解开,而那一袭黑色斗篷的男人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踪影。   青睚在床榻上呆坐了片刻,直到再也感应不到周边的一丝魔气之后,才小心翼翼开了房门,四处观望了一圈,发现这国师府的后院还是那个后院,管家还是那个管家,芷荷也还是那个芷荷,就连早已被公孙蘅折磨致死的小狸猫,也还是原来那个猫样。 第229章 《喜服》   但青睚心里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幻象罢了,且不说府中下人皆是骷髅所化,就连那只狸猫,也不过是不通妖语的赝品罢了。   青睚意兴阑珊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他想不明白,男人带他回到这样一个虚假的地方,究竟有什么目的。而对方此刻又去了哪里,为何就这样丢他在这里不闻不问。   直到月上中天,男人终于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箱子,递到青睚面前,道:“给你。”   青睚抬头看了看男人,满腹狐疑地接了过来,问道:“何物?”   男人抬了抬下巴:“你打开看看。”虽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青睚却莫名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期待。   青睚其实很担心打开箱子后见到的是唐臻的头颅,但当着男人的面他也不敢明着忤逆,只好小心翼翼地将箱盖抬起来,发现里面竟整整齐齐地叠了两套红色喜服。   “这是……”青睚有些傻眼。   “这是我托人定制的,大致估算了一下你的身高……”男人话说一半,仔细将青睚打量了一番,道,“是不是做小了,你好像比以前长高了一些。”他说着,伸手轻轻按了按青睚的发顶。   青睚一时有些恍惚,之前他一直提醒自己,魔帝虽然保留了宇文靖槐的记忆,但并不代表他就是宇文靖槐,因为宇文靖槐做不出来生人化鬼这般冷血残暴的事情。   但男人给他的感觉,和昔日的宇文靖槐实在太像了,以至于他几乎要相信真的是宇文靖槐回来了。   不行,不能被蛊惑,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青睚咬了咬舌尖,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笑着附和道:“那是自然的,毕竟这具肉身……如今尚算青年。”   男人望了他片刻,终于露出一丝松快的笑容:“那便好,衣服小了,还可以重做。”   “可以先试一下。”青睚抖开上衣,直接套在了身上,虽然袖子有些短,但整体看来还算合身。   男人温和地看着他,颔首道:“好看。”   事已至此,青睚大致明白了男人的意图,眼眸一转,干脆陪着他继续把戏演下去,于是仰起脸来笑眯眯问道:“靖槐哥哥,你这是想与我成亲吗?”   男人定定望着他:“你愿意吗?”   “愿意啊。”   “可你以前却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只要结契便好,成不成亲不重要。”   青睚噎了一下,辩解道:“以前那不是为了避嫌嘛,国主……”随即他装作忽然想起国主已然暴毙的事实,捂了捂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男人面色蓦地一沉,许久没有接言。   就在青睚以为他要发作时,却见他转身又从案几上取过一只木匣子,递到青睚手中,低声道:“这是你要的见面礼。”   “我要的?”青睚一怔,他何时向对方要过见面礼了?   随即他细细打量手中这只匣子,觉得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打开看看吗?”男人催促。   青睚于是开启了木匣子,随后错愕地目瞪口呆。   木匣子中躺着的,竟是半颗仙丹——当年从他体内剖出,与其说是救人性命,不如说是被他丢弃不要了的那半颗仙丹! 第230章 《交杯》   仙丹与妖丹一样,离开宿体一个时辰之后,便会成为一颗废丹。眼前这半颗仙丹,不知已经离开宿体过了多久,早已变得晦暗无光,虽然被十分小心地擦拭过血迹,却依然残留着属于凡人的血腥气味。   青睚怔怔望着那半颗仙丹半晌,想起国主公孙蘅一夜暴毙的传闻,突然猜到了某种可能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抬头错愕地看向男人。   他知道男人手段残忍,却没料到他对公孙蘅也能做出这般残忍之事——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连公孙蘅也不放过?   随后他又想到了唐臻,在男人离开的这段时间,是不是以类似的手法结果了唐臻的性命?是割下了他的头颅,还是挖出了他的仙丹,亦或驱使魔气弥漫整座南平城,让全城的百姓与唐臻合葬?   他越想越感到后背发凉。   男人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怎么了?不开心么?”   青睚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担忧:“唐臻他……”   男人眸子一黯。   “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他用一种近乎霸道的口吻道,“从今往后,你的眼里只能望见我一人,心里也只能惦念我一人。”   青睚知道从他嘴里是没法问出唐臻的生死了,只得换一种说辞,委婉道:“靖槐哥哥,你能否答应我,至少在我们成亲的这一个月里,不要再造杀孽?”   男人眯了眯眼,似乎看破了他的意图,但这一次他没有发怒,只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不觉得他们都很多余么?”   “他们?谁?”青睚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定。   “所有人。”   青睚愕然:“所有人?多余?为何这么问?”   “……不为什么。”男人撇过脸去,似乎不想再深谈,“既然你与我约定一个月,我依你便是。”   青睚心下发愁,要想通过寻常法子探知他内心的想法,恐怕是没可能了,眼下只有一个法子,或能一试。   他想了想,又换上一副笑容,用讨好的口吻道:“靖槐哥哥,既然你不喜欢他们,那我们就不要谈他们了。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们都穿上喜服,一同喝交杯酒,好不好?”   男人这才和缓了脸色,颔首应允。   于是青睚十分自觉地给自己换上了整套喜服,又帮着男人换上一身。   两人不喜旁人闹腾,于是关起门来,学着凡间的礼仪先是拜了天地,没有高堂可拜,于是直接夫夫对拜了。   礼毕,青睚合掌道:“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少了交杯酒呢?靖槐哥哥,我听说凡间之人入洞房之前,是一定要喝交杯酒的,对吧?”   男人想了想,没有反对。   青睚于是张罗着开了一坛酒,替两人各自满上,将其中一盏递到男人手中。   男人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后举袖一饮而尽。   青睚趁此机会一抖袖口,将藏于其间的月摇光所赠的通神丸丢入杯盏之中,就着酒液一并吞入腹中。   而后,他一把拽过男人,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第231章 《心魔》   肌肤相触的瞬间,通神丸立即发挥了作用,但与之前被月摇光带入记忆幻境,以旁观者的身份共享记忆的方式不同,这一次,涌入他脑海的画面是以第一视角的方式非常直观地呈现在他面前的,而视角的主人,便是过去的宇文靖槐。   青睚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昏暗的大殿之内,后背灼噬般的疼痛令他生不如死。   而在他的头顶上方,秦泓周身都被一种浓郁的黑气所缠绕,此刻他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不行,你不能这样言而无信,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若在这时候弃我而去,你让我怎么办?”   一道嘶哑的声音道:“右祭司大人,您不能这么贪心,当初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我助你提升境界,你助我寻找主人,如今我已寻到了我的主人,你却不让我走,这违背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秦泓朝宇文靖槐瞥去一眼,脸色阴郁道:“你说此人便是你主人,我怎么丝毫看不出他哪里像个魔?”   那声音笑道:“当初,你也并不知道我是心魔啊,我助你提升境界,你不是还对我千恩万谢么?”   秦泓脸色越发难看了:“现在没有时间跟你废话了,你要走可以,但至少先陪我度过眼下这关口,东南两路大军已经快要攻进来了,我好歹得拖延一阵子,否则扰了唐臻破境,我岂非功亏一篑?”   心魔道:“唐臻破境,与我何干?倘若我这一次错过了我的主人,想要找到他,恐怕又要再等一千年,相比之下,我的损失更加惨重吧?”   说罢,不等秦泓再开口,它便强行破体而出,浓郁黑气喷薄而出的瞬间,带起一片猩红血雾,秦泓仿佛被瞬间抽干了体内的生气,脸色迅速苍白了下去。   他眼睁睁看着那一团黑气钻入宇文靖槐体内,咬着后槽牙恨恨道:“好,你不助我,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说罢抬起一手便要朝宇文靖槐的天灵盖拍下去。   青睚此刻正以宇文靖槐的视角注视着这一切,虽知宇文靖槐并未在那一次丧命,却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抹黑烟迅速缠绕住秦泓的脖颈,勒着他的脖子将他猛地提了起来。   秦泓双脚离地悬在半空,顿时抓挠着自己的脖子毫无章法地挣扎起来。   不多时,那一抹黑烟又倏然抽离,秦泓蓦然坠落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地喘息。   心魔冷冷道:“不要以为我曾经与你合作过,便能干预我的事情,你在我眼里,连一只蝼蚁都不如。”   秦泓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愤恨地瞪了宇文靖槐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去。   那一抹黑烟化作两只虚化的手,对着宇文靖槐恭敬施礼道:“我主,心魔终于找到您了,请您接纳我吧,只要我们合体,世间万物,皆是我们囊中之物。”   宇文靖槐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沉默良久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要纠缠我,滚。” 第232章 《求见》   心魔的声音变得有些委屈:“我主,我寻了你一千多年,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您,您不能这么对我。”   然而不论它如何哀求,宇文靖槐始终不为所动,只吐出一个字:“滚。”   青睚想起当时自己找到宇文靖槐时,确实发现其周身有一抹诡异的黑气缠绕,但未等他看仔细,那抹黑气便又消失不见,以至于他当时并未对此太过在意,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倘若他能及时发现异样,帮助宇文靖槐驱离心魔,事态的发展是否会与现在不一样?   随即场景一换,青睚发现自己盘膝坐在龙榻之上,眼前是闭着双目毫无知觉的公孙蘅,宇文靖槐此刻正在为他运功续命。   青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想必这便是他让师承运去威吓公孙蘅的那一次了,当时宇文靖槐急匆匆赶去宫里,果然便是为了救这小皇帝去的。   虽然此事已过去了二十多年,然而青睚每每想起,依然忍不住泛起一丝酸意。   但此刻以宇文靖槐的第一视角再现此事,青睚敏锐地发现,公孙蘅周身也隐约弥漫着一层黑气,与上一场景中心魔纠缠宇文靖槐时的情景十分相似。   难道……青睚心下一突,依稀猜到了某些他不曾了解的过往内幕。   果然,过不多时,他便听见了心魔的声音:“我主,好久不见。”   宇文靖槐沉声道:“果然是你在暗中搞鬼。”   “我主,这可不能怪我,是您先狠心将我推开的。”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竟还透着几分委屈,“我无处可去,只能寻找下一个目标。这位凡间的国君虽然资质差了一些,躯壳弱了一些,但只要他断了气,便能彻底为我所用了。”   宇文靖槐没有再说话,但青睚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宇文靖槐焦虑而无奈,他牵挂着仍在别庄等着自己的恋人,却苦于无法脱身,他甚至找不到帮手替他传一句口信,他不敢将已经暴露了妖族身份的恋人置于险境。   他就这样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地消耗着自己的功法,也煎熬着自己的内心。   随后场景又是一换,青睚发现自己站在万象妖城的城门之外。   他恍惚了一下,心想自己怎么就突然回到万象妖城了?   而后他才想起来,站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过去的宇文靖槐。但是宇文靖槐何时去过万象妖城?他怎么不知道?   此时一道人影自妖城之内缓步出来,竟是师承运。   宇文靖槐望见师承运,立即迎上几步道:“通禀过了吗?他愿意见我了吗?”   师承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摇头。   青睚还在纳闷,宇文靖槐想要见谁?师承运又是何时与他见的面?   只听师承运道:“他因你而改变,我曾以为你会是他的良人……但最终你还是负了他,我身为旁观者不好评价太多,但我还是劝你一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跟随主子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消沉,如今他好不容易走出阴霾,你就别再去打扰他了,毕竟……妖仙两族世仇多年,如今又开始打仗了,你即便见了他,又能如何?” 第233章 《诚意》   青睚听到此处,才渐渐回过味来,原来宇文靖槐曾经去妖城找过自己,却被师承运拦在了城门之外。   他不记得师承运有如实向他禀报过此事,但正如师承运所说,妖仙两族势不两立,他既然决定回归妖族身份,便不可能再抛下妖族子民,和宇文靖槐双宿**了。   但宇文靖槐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他固执地道:“我想见他,即便这是他本人的想法,我也要听他亲口对我说。”   师承运见劝不动他,沉默片刻道:“你想要见主子,也不是不行,但至少得拿点诚意出来吧?”   宇文靖槐问道:“他想要什么?”   师承运道:“当初你在公孙蘅与主子之间选择了前者,若要证明你悔过的决心,那便将原本属于主子的东西,归还回来,如何?”   宇文靖槐明白了,却陷入了沉默。   青睚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男人会以半颗仙丹作为见面礼,还说这是他想要的东西——原来竟是师承运背着他自作聪明!   师承运见宇文靖槐不答话,面上闪过一抹嘲讽:“看来,你还是舍不得你那个小皇帝的性命。既然如此,那就别来打扰主子了,你不配见他。”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而妖城沉重的大门,也在宇文靖槐的面前缓缓合上。   随后场景再换,青睚发现自己站在一方阁楼之前。   阁楼内疾步走出一名年长的仙门修士,见了宇文靖槐,尚未来得及打招呼,便先小心翼翼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附近没有旁人,才将宇文靖槐拉到偏僻处,低声问道:“这时候你还敢回本家来,不要命了吗?”   青睚恍然,原来此处竟是北堂本家居所,而出来相见的那位仙修,看年纪应是本家的某位长老。   只听宇文靖槐道:“我行事光明磊落,为何不能回来?”   长老道:“自从上次你代父行权投了反对票,北堂恪便遭了难。他背后好歹还有半数的长老支持着他,现在这些长老,以及北堂恪的母族都在四处寻你,要拿你发落。”   宇文靖槐奇道:“他遭了什么难?此前我在谕天神殿还见过他。”   “可不就是在那以后的事儿么……”长老顿了一顿,将宇文靖槐打量了一番,有点不太确定道,“你真不知道?不是你干的?”   宇文靖槐一脸懵圈:“我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那长老压低声音道:“听说,他在谕天神殿突然失踪,后来凭空出现在司空署的大门口,直接被司空署押回去受审了。据司空署的人说,是一条妖龙将他送过去的,他们怀疑是妖族所为。再后来,你又被一条妖龙带走,当时就传你必与此事脱不了干系。难道真的不是你?”   青睚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此事还真与宇文靖槐无关,全都是他自作主张办的。   当时他也不过是想替宇文靖槐出一口恶气罢了,没想到事后两人又持续纠缠了一阵,以至于宇文靖槐想从这件事里摘干净,也没那么容易了。 第234章 《入赘》   青睚以为宇文靖槐至少会为自己辩解几句,不料他在听完这件事的始末之后,只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忽地轻轻一笑。   长老奇道:“你笑什么?”   “哦,”宇文靖槐强行忍下笑意,摆手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旁的事罢了。”   长老用一种关爱智障的表情看着他:“你还有心情想旁的事?我在问你,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宇文靖槐轻咳了一声,含糊道:“虽非本意,但……也算是我干的吧。”   长老一时气极:“你这叫什么话,这事儿要真不是出自你手,你瞎认什么?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恨不得亲手扒了你的皮啊?”   宇文靖槐却道:“他们看不惯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真想动手,冲我来便是。”   “你你你……”长老指着他鼻子的手气得直发颤,“你有几条命啊,你就敢这么大言不惭?我若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   宇文靖槐听了这话,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正色道:“杨叔,我此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杨长老还没从刚才的怒气中缓过来,恨声道:“你不是很能吗,你求我做什么?”   “杨叔,我这回是认真的。”宇文靖槐好言好语央求道:“我记得父亲以前收藏过一本手札,里面记录了一些仙门秘史,其中有一则,说的是某个仙门之人将自己的半颗仙丹赠与一名凡人,让那凡人多了几十年阳寿,待到那凡人死去,他才将半颗仙丹收回,可确有其事?”   杨长老道:“这些不过是仙门野史罢了,当不得真。”   “但既然父亲将这手札好生留着,想必里面的记载应该也不完全是虚假传言。”   杨长老摆手敷衍道:“这是他所藏之物,你自去问他,跑来问我做什么?”   宇文靖槐无奈道:“我这不是……寻不到他的下落么。他自上次云游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我实在无法,才想来您这里打听一二,您可知他的下落?”   杨长老一怔,目光飘忽了一下,道:“你父亲出去云游,我如何知道?”   “您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么,有些事他不会告诉我,但想必不会瞒着您,您当真不知?”   杨长老的目光再度飘忽了起来。   宇文靖槐察觉到事有蹊跷,猛地握住他的一只手道:“杨叔,您知道他的下落,对不对?您为何要欺瞒于我?”   杨长老显然不太擅长说谎,当即有些乱了阵脚,慌忙摆手道:“我不知道,我不能告诉你,你别问了!”   宇文靖槐见他死活不愿透露,目光沉了沉,丢下一句:“那我去问其他几位长老。”   杨长老顿时急了,用力将他拽了回来,道:“你想去找死吗?都跟你说了,能不回来最好就别回来了……”   “那您告诉我,我父亲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要对我隐瞒行踪?”   杨长老犹豫半晌,用力跺了一脚道:“哎,我实话告诉你,你父亲不是去云游,而是改名换姓去名门望族里做了上门女婿!” 第235章 《断绝》   宇文靖槐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随即又道:“可是受了何人胁迫?”   “没有人胁迫他,”杨长老见话已至此,长叹一声,干脆全部和盘托出了,“我老实告诉你吧,你父亲与他现在的妻子一见钟情、一拍即合,但对方不喜欢你这个拖油瓶,要求你父亲必须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你父亲见你年岁渐长,行事沉稳,于是听从了女方的建议,先是以支持北堂延为条件,迫使北堂本家重新接纳你,而后他又以云游为名离开本家,改名换姓入赘女方家族,如此一来,你有了容身之所,他也能走得轻松。只是他怕你知晓真相会伤心,便嘱咐我务必将此事瞒住。我原打算瞒你一辈子的,但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也已经不小了,设身处地想想,你父亲拉扯你这么多年也十分不易,你也……多体谅他一些罢。”   宇文靖槐低眸沉默良久,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然有些沙哑:“他……就没有别的话留给我么?”   杨长老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说得越多便破绽越多,想必他也是不敢对你说太多话,怕你听出弦外之音,一切计划便泡汤了。”   宇文靖槐道:“他即便对我说实话又何妨,母亲因我而早亡,我也知他一人抚养我十分不易,倘若他当真想续弦,我又怎会拦着他?”   杨长老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宇文靖槐看出了端倪,追问道:“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其实吧……”杨长老一脸为难地道,“你父亲之所以瞒着你,还有一层原因,他怕你知晓了女方的身份,会闹着要去和女方见面。”   宇文靖槐怔了怔,道:“女方好歹也算是我继母,我去看一眼确认一下,这样不是很正常?”   “问题在于,女方不知从何处听闻你天煞孤星的命格,断定你与你母亲之死有关,她担心日后自己怀了身孕,会被你这命格所连累,所以坚决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   宇文靖槐听到此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他从小便是在旁人的闲言碎语中成长起来的,要说对这些流言蜚语毫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但每当想起至少还有一位疼爱自己的父亲,他便又能重新振作起来,宽容地对待身边的一切。   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个疼爱自己的父亲,也会因为新婚妻子的一句话,毫不犹豫地弃了自己。   或许在父亲的内心深处,也并非对他这个不祥的儿子毫无怨言吧,或许父亲自己也同样心存芥蒂,生怕他坏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段姻缘,坏了他们日后的子嗣传承。   “靖槐,靖槐?”杨长老见他面色越来越难看,担忧道,“你还好吧?”   宇文靖槐仿佛全身被抽干了力气,只是当着旁人的面,他不能就此倒下。   “我没事,我知道了,谢谢杨叔,我……告辞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朝外走去。 第236章 《入宫》   杨长老依然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靖槐,听我一句劝,想开一点,别钻牛角尖。”   宇文靖槐没有停下脚步。   杨长老依然不放心,又道:“你也别恨你父亲,你们父子缘分太浅,你……就当没这个父亲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去打扰他的生活了。”   宇文靖槐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却好歹抬手朝身后挥了挥,示意杨长老放心。   于是身后的声音终于不再传来。   宇文靖槐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听见心魔在耳边低语:“我主,您看到了吧,人间不值得……”   “滚!”宇文靖槐依然毫不留情地驱赶他。   但心魔仿佛甩不脱的蛆虫,彻底吸附在他体内,时不时出声蛊惑他几句,遭到了斥责便继续沉默。   他独自一人走了很久,而后又御剑飞了很久,直到远远望见了万象妖城高耸的城墙。   妖城的大门依然紧闭,他只能远远站在城墙之外,遥望着城墙之上的天空,想象着此刻青睚的模样。   他无比疯狂地想见青睚,但是青睚也已经不想要他了,说到底,是他自己把青睚给弄丢了。   他微微佝偻起身子,一手死死摁住心口契印的位置,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无声地落下泪来。   青睚看到此处,心中酸楚不已,他突然有些后悔,在宇文靖槐最难熬的时候,他却没有陪在他的身边。倘若……然而这世上没有倘若。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靖槐默默离开了妖城,这一次,他孤身一人返回姊由国,却没有回国师府,而是径自往宫里去。   凡间皇宫的守卫,对于仙门之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所有守卫的眼睛。   以前他出于对国君的尊重,都会按照宫中规矩,由宫门通报而入。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惊动任何一名守卫,直接进入皇宫内院,进入了公孙蘅的寝殿。   师承运要求他取回那半颗仙丹,以示与青睚复合的诚意,但公孙蘅好歹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要他对一个活人下手,硬生生挖出那半颗仙丹,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只能说服自己,仙凡有别,凡人一世不过百年,这点时间对于他和青睚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只要他足够耐心,等到公孙蘅百年之后,他再从一个死人体内取回那半颗仙丹,至少良心上能好过一些。   但这百年若是用思念来衡量,却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他无法见到青睚,便只能暗中看一看公孙蘅,因为公孙蘅身上有青睚的那半颗仙丹,见到了仙丹,便等同于见到了青睚,如此这般慰藉自己,聊以打发寂寞时光。   然而当他悄无声息踏入寝殿时,却听见一墙之隔的后殿传来公孙蘅的声音。   “……听说他自那天之后便没有再回府,也不知去了哪里,如今相国也出了事,听说相国府别庄里还曾有妖物出没,咬死了不少仙者……他又在这节骨眼上离开,是不是打定主意不管我了?” 第237章 《挟恩》   “陛下且莫忧心,”回答他的是内侍崔明焕,“国师看起来不像是忘恩负义之人,先帝对他恩重如山,他不会就此一走了之的。”   “以前你说这话我还信,当年父皇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只要我的身子一日不好,他便一日无法撒手不管,但如今,我这身子莫名其妙便好了,他见我身体康愈,便迫不及待要离开了……”   “陛下慎言,陛下之所以康愈,是因为有仙人赐药,陛下应心存感恩,不可对仙人不敬。”   “哼,哪个仙人这般多管闲事,谁要他赐药了?我听说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国师日日陪在我身侧,我只有身子不好,才能如此栓着他,我还巴不得我身子一直不好呢。”   崔明焕长叹了一声:“陛下不可如此任性,老奴已经老了,在陛下身边伺候不了多少年了,陛下也该学着自立了,国师毕竟不是我们凡间之人,就算现在不离开,终有一日也还是会离开的,您得接受这个现实……”   “我不管!”公孙蘅大叫起来,“父皇临终前对我说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只要有国师在,便能扶持我坐稳皇位,也能庇佑我姊由国泰民安。我谨记父皇遗训,为能将他留下来,我不喝药不看诊,拖着病体与他磨,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不能说走就走!”   宇文靖槐听到此处,面色怔然,呆立当场。   心魔在他耳边大笑:“挟恩图报,人之常情罢了!”   “闭嘴!”宇文靖槐只感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脑颅深处钻出来,啃噬着他濒临破碎的良知。   心魔的声音仍在继续:“我主不必伤怀,世人大多如此……”   “闭嘴!!”   “人间不值得啊——我主!”   “你给我闭嘴!!!”   宇文靖槐在激烈的天人交战中跌跌撞撞夺门而出,然而当离开皇宫时,他才发现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真正的容身之处。   他不想回国师府,不想见任何人,此时他心中唯一想见的只有青睚,然而那个人已经不愿见他。   心灰意冷之下,他彻底放逐了自己,披头散发流落街头,终日酗酒昏睡,或与乞儿抢食。   心魔一直在他耳边蛊惑:“我主,您又何必如此自苦,世人负我,我便负尽天下!只要您肯接纳我,让我进入您的身体与您合二为一,我们便是这天下的主宰,届时您想要什么不能得手,便是那万象妖城的王,也只能乖乖对您俯首称臣!”   “闭嘴!滚开!别来烦我——”宇文靖槐终于忍无可忍地陷入癫狂。   但他依然保留着几分理智,为了避免自己入魔而误伤无辜,他离开了繁华市井,来到乡野僻壤之地,过起了苦行僧般的生活。   远离喧嚣不与旁人往来,使他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虽然心魔依然时不时在他耳边出言蛊惑,但他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心魔的纠缠不听、不答、不理会。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耐心等公孙蘅寿终正寝,而后心安理得地取回仙丹,不再欠他们父子任何恩情。 第238章 《修仙》   如此过了十余年,某日他遇到一名途径此地的灵修,他远远瞧了一眼,觉得这灵修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像初见时的青睚。   随即他又自失而笑,灵修外形大多相似,背影相像并不代表对方便与青睚有渊源,更何况青睚已经恢复妖皇身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身体孱弱的灵修了。   但这念头一起,他便又开始无法抑制地思念青睚。   这十多年他遵守了和师承运的约定,一日未取回那半颗仙丹,他便绝不去妖城相扰,但时光漫长如此难熬,他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取回仙丹……   想到此处,他便忍不住又想去皇宫看一看了,按照凡人的寿命推算,如今的国主公孙蘅也当步入中年了,距离他取回仙丹的日子又近了一些。   这般想着,他又秘密潜入皇宫,来到寝殿想要窥视公孙蘅现状。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的公孙蘅竟与十几年前的容貌没有太大变化,依然像个少年郎君那般朝气活泼。   宇文靖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再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气息,直接现出身形冲到公孙蘅面前,质问他为何没有老去。   公孙蘅乍见宇文靖槐出现,先是怔了一下,但很快巨大的喜悦代替了惊讶,他并未斥责宇文靖槐擅闯皇宫内院,而是一脸欢喜地握住宇文靖槐的手道:“你终于还是回来找我了吗?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舍不得就这样弃我而去。”   宇文靖槐只是冷冷注视着他:“我只问你,为何不见老去?”   “这样不好吗?”公孙蘅十分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不是说仙凡有别,因我是凡人,生命不过百年,所以你无法与我在一起。所以我就拜了一位仙人为师,向他学习修仙驻颜之术,没想到真的有效,师父说我天资聪颖,又有体内仙丹为助,修习仙道事半功倍,如今我已筑基在望,再过几年便能真正迈入仙修大道,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仙门中人了,国师,我们很快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你开心吗?”   公孙蘅自我陶醉地说了半晌,而后一脸期待地望着宇文靖槐。   然而宇文靖槐的脸色却阴沉得可怕,他注视着公孙蘅的目光冰冷而厌恶,咬牙切齿道:“你竟拿他的仙丹去修仙……你怎么敢?!”   公孙蘅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不解道:“谁的仙丹?”   然而宇文靖槐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愤怒地继续说下去:“他为了救你,亲手从自己体内挖出半颗仙丹,你不知感恩也便罢了,居然还妄想利用他的仙丹迈入仙途,你也配?!”   最后三个字,宇文靖槐几乎是歇斯底里吼了出来。   公孙蘅被吓得连连后退,踉跄几步坐倒在地,看着宇文靖槐的目光像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哆嗦着声音道:“国、国师,你到底在说什么?赠我仙丹的人究竟是谁,竟惹得你这般生气?” 第239章 《碎光》   宇文靖槐自觉心中暴虐的念头在疯狂滋长,心魔则在他耳边开怀大笑,仅剩不多的理智让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深吸一口气道:“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我警告你,放弃修仙,回归平凡人的生活,生老病死过完一生,然后将那半颗仙丹还给我。”   公孙蘅双手死死护住自己,满脸戒备地看着宇文靖槐:“这不可能!他既然将仙丹赠给了我,那便是我的东西了,要不要修仙是我的自由,我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才摸到了筑基的边缘,不能仅凭你一句话便中途放弃,绝对不可能!”   宇文靖槐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暴虐情绪顷刻间又席卷而上,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已经穿过了公孙蘅的身体,掌中握着半颗鲜血淋漓的仙丹。   公孙蘅发出的惨叫很快惊动了殿外的侍卫,他们闻声蜂拥而入,发现国君双目暴突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身体则被捅穿了一个大洞,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模样十分骇人。   侍卫们吓得魂不附体,一边嚷着“有刺客”,一边四处搜寻刺客踪迹。   然而不必他们搜寻,他们口中的刺客已然裹挟着一身的魔气朝他们迎面而来,此刻的宇文靖槐早已丧失了理智,他只想杀人,只想摧毁一切,让整座皇宫与公孙蘅一同消失!   始终以第一视角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青睚,内心早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宇文靖槐入魔的源头,竟是当年那半颗被他弃如敝履的仙丹。   师承运以仙丹为条件,不过是一时托辞,想令宇文靖槐知难而退罢了,没想到竟会成为宇文靖槐多年来泥足深陷的执念,再加上亲人的遗弃与恩人的算计,以及心魔的不断蛊惑与推波助澜,他在背离道心的路途上越走越远,最终犯下滔天罪孽,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至此,青睚终于明白了宇文靖槐化魔的缘由,他虽读取了对方这些年的记忆,然而在现实中,却只是唇瓣相触的一瞬间罢了。   他恍惚回神,正要从宇文靖槐的记忆中抽身,却发现在那深埋的记忆尽处,还藏着一抹极其微弱的碎光,散发出恒久而柔和的光晕,吸引着青睚想要一探究竟。   于是青睚决定冒险一次,趁着通神丸的药效尚未褪尽,往那碎光的方向探了过去。   随后,他便发现这一抹记忆似乎被什么东西封印着,无法轻易读取,甚至连记忆的主人自身也未曾留意过它的存在。   这越发激起了青睚的好奇,他回忆着年少时神君教给自己的那些解封咒语,挨个试过去,在试到第五个的时候,只听“咔哒”一声脆响,封印出现了一道裂纹,随即裂纹逐渐扩大,最后化作剥落的甲片,纷纷掉落下去,露出了那一抹记忆碎片的真容。   青睚于是毫不犹豫朝那一抹碎光伸出手去,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他忽感一阵冰凉的海风扑面而来。 第240章 《神君》   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睁眼定睛看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芜海域,海水幽深而阴寒,其内没有一条游鱼,其上不见一只飞鸟。   青睚望着眼前这幅景象,灵魂深处因恐惧而下意识战栗了起来。这片海域不是别处,正是他年幼时险些丧命的地方——森罗之海。   据说在森罗海底,蛰居着一位从不出来见光的魔物,世人称之为森罗魔帝。所有尝试靠近它的生物,都会在下一瞬间被滔天的海浪卷入海中,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而此刻记忆的主人正赤足走在海边粗粝的沙石上,看见不远处躺了一只垂死的青尾狐狸,而在它的上方,一只雀鸟拖曳着长长的红色翎尾,彷徨而无措地盘旋悲鸣。   青睚看到这一幕,猛地心神一震,这难道是……   瞧见有人来,那雀鸟一个俯冲落至地面,以最卑微的姿态匍匐在他的脚边,不住地向他磕头乞怜。   “你希望我救他?”记忆的主人淡淡开口,声音听起来清冷而圣洁。   雀鸟拼命点头。   “可他沾染了森罗海的阴煞之毒,”那人叹了口气,“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令他痊愈。”   雀鸟听得一愣,而后转头去看那只狐狸,伤心地垂下泪来。   那人沉默了片刻,又改了口:“倒也不是毫无办法,但需以命换命。”   雀鸟愣了一愣,随即扑腾着翅膀再度飞上半空,绕着那人来回打转。   “你愿以自己的命来换?”   雀鸟长鸣了一声。   “那我便如你所愿。”   手起手落间,那人已将雀鸟剩下的寿元尽数渡入青狐体内,失去了生命的雀鸟便自空中坠落了下来。   下一刻,青狐身子动弹了几下,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发现雀鸟躺在身旁一动不动,已然没了生息,先是茫然了片刻,很快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悲伤地伏在雀鸟身旁哭了起来。   那人叹声道:“一生换一死,依然是阴阳两隔。也罢,我便破一次例吧。”   青睚看到这里,震惊得无以言表,这画面中的一狐一雀,便是年少时期的他与朱雀,而这视角的主人,便是对他们有再造之恩的上古神君!   只是宇文靖槐的魂识深处,为何会封印着上古神君的记忆碎片?他与上古神君究竟有什么关联?   此时记忆中的画面还在继续,只见神君赐予那雀鸟涅槃之术,不多时,雀鸟便重新活了过来,只不过涅槃之后身体发肤皆需重塑,他变回了一只刚刚破壳的小雏鸟,连展开双翼都有些困难。   但这对他而言已是最好的一条生路了,神君将雏鸟揣入袖中,打算将他带走。   青狐亦步亦趋地跟在神君身后,似乎对雀鸟依依不舍。   神君看了他片刻,轻叹:“生离同死别一般磨人,不若便好事做到底罢。”于是将青狐也一并带走了。   他们就这样跟随神君回到了万象山,远离俗世离群索居,在一望无际的白雪之巅,陪伴着神君度过了无数个寂寞清冷的春秋。 第241章 《阴阳》   雀鸟虽然变回了雏鸟,但因得到神君指点修习了术法,几年内便无师自通地幻化出了少年的形体,可以像人类那样在地面上奔跑跳跃,无所不能。   青狐在旁看得眼馋,便央着神君也赐他一道术法。   神君想了想,赐他九尾之术,告诫他断一尾可续一命,直至无尾可断,务必慎之又慎。   青狐得了九尾,自是千恩万谢。九条尾巴全部展开时,仿若开出了一道美丽的屏风,为此他时常临湖自照,摇曳着尾巴喜不自禁。   青狐似乎在模仿人类这方面十分有天赋,非但能够无师自通地揣摩出人类的生活习性与审美情趣,还带着朱雀跑下山去,混入人群玩耍。   神君对他俩的行为十分纵容,并不过多约束。但很快朱雀便厌弃了人间的生活,两人在入世与出世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也不再似以前那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了。   而后朱雀便孤身返回了万象山,心甘情愿做一只守山的神兽。   青狐则在繁华世间越陷越深,回归万象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如此又过了几百年,世间开始天灾不断,不少生灵相继丧命。   随后场景一换,青睚发现自己置身于轮回署,而眼前堂上所坐的,赫然是执掌万物轮回的主宰。   他之所以能一眼便认出轮回主,乃是因为当年他断尾逃生,游魂无处容身,是轮回主为他指了一条活路,让他往风华灵谷去。他依言而往,才得以遇到濒死的黎密,才有了后来一番附体还阳的机遇。   然而此刻站在轮回主面前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这记忆的主人,上古神君。   上古神君超脱于万物之外,不归轮回管制,故而即便是轮回主也需给几分薄面,站起身客客气气作了一揖,问道:“神君何故到访?”   神君回揖道:“我有一事相询。自我有意识以来,世间一直都是风调雨顺、万物昌盛,为何这些年却天灾不断,生灵涂炭?”   轮回主道:“风调雨顺,原是因为天地间阴阳相合,而今天灾不断,自然是因为阴阳失衡了。”   神君不解:“阴阳怎会失衡?”   “神魔原本同为一体,那便是阴阳相合、风调雨顺之象;但后来神君将魔体强行分离而出,封印在森罗之海,此举表面上看似乎可以一劳永逸、高枕无忧,实则打破了世间阴阳的平衡,影响了天道法则的正常运行轨迹,灾难也便由此而生了。”   青睚听得一脸懵,他在说什么?神魔同体?   神君面露愧色道:“我原不想祸及苍生,才将魔体分离,不想却弄巧成拙,招致更大的灾祸……此事可有弥补之法?”   轮回主思忖片刻:“倒是有一种法子,可使世间阴阳重归平衡,只不过……神君怕是不肯。”   神君诚恳道:“愿闻其详。”   轮回主定定望着神君:“只要神君愿意暂时放弃神格,自入轮回。”   神君一怔:“你的意思是,用轮回之法调和阴阳之道?”   轮回主颔首:“神君每轮回一次,便能使阳势多削减一分,而阴势便多滋长一分,如此几度轮回之后,阴阳之势回归平衡,便可令灾难自消,万物复苏。”   他顿了顿,看向神君:“只是这般……要让神君受些委屈了。”   神君却不以为意:“倘若此法便可调和阴阳、解救苍生,轮回几世又何妨?” 第242章 《失明》   青睚看到此处,心中恍然。   难怪千年来朱雀在万象山苦等神君不归,原来他们的神君竟悄无声息轮回转世去了。   随即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眼前这个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宇文靖槐,原来竟是神君转世?   此念一出,他便吓出了一身冷汗,神君于他不但有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情,他对神君敬如君父,以前不论在山下玩得有多野,回到山上见了神君,便只有乖乖听训的份。   但如今他却色胆包天地把神君给睡了?且不论神君恢复记忆之后会如何处置他,他自己就很想先把自己给正法了。   青睚正扶着额头懊恼忏悔生无可恋,忽觉周遭蓦地一暗,所有记忆的碎光皆消失不见,他仿佛身处一片虚无之境,意识如浮萍般散逸而去。   随后,他便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   男人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亲吻就亲吻,怎么还走神?”   青睚这才反应过来,通神丸药效已过,他已经从对方的记忆中退出来了。   然而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发现周围依然漆黑一片,便是近在咫尺之人,也是只闻其声,见不着其人。这一下,他真的有点慌了,颤声道:“神……不是,魔主大人,太黑了,我看不见……”   男人沉默了一瞬,似乎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沉声问道:“真的看不见了?”   “真的。”   男人又是一阵沉默,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染上了一层冰霜:“你方才……是不是窥见了什么不能窥视的东西?”   青睚心头猛地一惊,他想起二十多年前,谷千山曾因窥视天机而双目失明,而今他无意间窥见了男人意识深处被封印的前世记忆,得知了神魔同源的秘密……原来,那便是天机!   男人目光沉沉,见青睚敛下双目沉默不语,以为他因窥见了自己暴虐的过往而心生畏惧,于是低头再次吻住了他,并将他推倒在床上,强行与他同房。   青睚原本并不在意这些,但一想到对方是神君转世,便又心虚起来,下意识反抗了几下,却被男人理解为厌恶与抗拒,原本带着的一丝怜惜也顿时化为乌有,手段变得强硬而残暴。   青睚为求自保,只好放弃抵抗,甚至小心翼翼地迎合,终于又重新取悦了对方。   两人在榻上缠绵了一夜,直到天际破晓,男人见他沉沉睡去,拉开他衣襟,确认他心口那枚契印再度浮现,并呈现出银黄的色泽,这才满意地离榻而去。   察觉到魔气消失之后,青睚无声地睁开了眼睛,然而眼前依然是无尽的黑暗。   男人料想他双目失明,哪里也去不了了,竟将他独自一人丢在房中一整天,也不派人来看着他。   青睚便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瞳在榻上坐了一天。   他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才能打破眼下这种被动的局面。   直至傍晚时分,他终于想出了某种可能,摸索着下了榻,在房间内搜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把钝器。   他抬起一手,以爪为刃,削去了器物的一端,而后将尖锐的削口对准自己的心脏,深吸一口气,用力扎了下去。 第243章 《亵渎》   意识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又渐渐回笼。   他睁开眼时,果然发现自己身处轮回署,堂上坐着的人,乃是轮回之主。   此刻他确信自己“死”了,因为只有死去,双眼才能不受天罚约束,得以重获光明。   想到此,他有些愉悦地朝轮回主招了招手:“这么巧,又见面了。”   轮回主沉着一张脸到:“你当我轮回署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么?”   青睚故作无辜:“我是死了才到这里来的,这又不是我自己可以控制的。”   轮回主冷笑:“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盘算什么,你堂堂一位万妖之皇,要寻死什么法子没有,用得上区区一把钝器?”   青睚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您老英明,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   轮回主却不吃他这一套,板着脸道:“说罢,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哦,是这样的,”青睚正色道,“我无意间窥见了神魔同源的秘密,眼下神君转世之身被心魔趁虚而入,不记得前世之事,再这样下去,世间万物都将遭遇魔难,这完全背离了神君的初心,敢问轮回主,还有什么方法能够遏制魔体,唤回神君神智?”   轮回主沉思良久,道:“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青睚听出他言下之意,道:“我明白,当年神君自愿进入轮回,才得以平息天灾,拯救苍生。如今若能遏制魔体,唤回神君心智,让我做什么都行。”   轮回主定定望着他:“包括你的命?”   青睚一怔,抬眸看向轮回主,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才认真道:“若能以我一命换回神君,又有何妨。”   轮回主微微颔首,道:“其实神君早在收养你和朱雀之初,便已留下了后招。”   青睚蹙眉道:“什么意思?”   “朱雀之尾翎,以及你之九尾,皆是极阳之刃。虽说你已自断一尾,功力稍减,但应付眼下局面,还是不成问题的。”   青睚大喜:“具体要如何做,还请您老赐教。”   轮回主如此这般讲与他听,末了嘱咐道:“这既是神君赐予你们的武器,同时也是你们的命门所在。朱雀失了尾翎便无法涅槃,而你失了八尾便将无法复活,你要想清楚。”   青睚不再言语,朝轮回主深深一揖。   而后他便感到自己的魂魄被一股大力往后拽去,下一瞬间,他的世界便又恢复了黑暗——果然不出所料,魔帝同神君一样神通广大,他想让谁死,活人也能化鬼,他想让谁活,死人也能复活。   他尚未感慨完,便被狠狠摁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男人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你便这般想死,嗯?”   青睚什么也没说,伸出两手摸索着环住了对方的脖颈,然后凑上去用力吻他。   男人先是一怔,随即后知后觉回应着他。   随便吧,青睚心想,亵渎神君又如何,反正他也活不长了,即便日后神君恢复了记忆,要拿他正法也找不到他了,他有什么好怕的,来啊,狠狠地狂欢啊! 第244章 《临终》   …………删除…………   男人睡得深沉,低低呢喃了一声,却没有醒来。   青睚又小心翼翼伸出八条毛茸茸的尾巴,悄无声息地环绕住对方的腰际,力道不轻不重,试探般地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   宇文靖槐感到有些痒,微微动了动身子,依然没有醒来。   青睚确定时机已然成熟,八条尾巴陡然间凝成八柄长锥,对准宇文靖槐的后心,用力扎了下去。   .   万象之巅。   朱雀深夜打坐,忽听门外传来低低的叩门声,他心中疑惑,这雪山之巅,何人夜半到访?   但他没有多想,起身去开门,却见青睚拖着一缕残魂站在门外,浑身血迹斑斑,模样十分狼狈。   朱雀大吃一惊,问道:“何人将你伤成这般模样?”   青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朱雀见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冻得瑟瑟发抖,忙道:“外头冷,你且进来说话。”   青睚却不进去,只望着朱雀道:“我恐时日无多,临到终了,尚有几句话想要嘱咐你。”   朱雀虽不懂医术,却也能看出青睚已露油尽灯枯之相,心中大恸,声音哽咽道:“你说便是。”   青睚道:“如我所料不差,神君不日便将归来,你且做好准备。”   朱雀蓦地睁大眼睛:“此话当真?”随即他又露出狐疑之色:“你是如何知晓的?”   青睚摇了摇头,不打算向他解释,接着道:“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倘若神君归来之后,不记得往事也便罢了,倘若记起了什么,问起我的下落,你便说……”青睚说到此处,吸了口气道,“你便说自谕天神殿一别,你我便恩断义绝,再也没有往来。”   朱雀不解道:“这是为何?”   “你只照说便是。”青睚顿了顿,深深望向朱雀,“你我兄弟一场,往日之恩,我全都记着,往日之怨,你也别放心上了。”   朱雀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淌了下来。   他与青睚自小一同长大,知道青睚看起来擅长逢迎八面玲珑,其实骨子里倔得很,自己认定了的事情,撞了南墙也不后悔。但此刻青睚却主动来与他冰释前嫌,看来是真的活不长了。   朱雀拽了他衣袖道:“你同我说实话,究竟是何人伤你至此,我即便拼了性命也要帮你报仇!”   青睚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一次是我心甘情愿,无仇可报。”   他顿了顿,又道:“今日之后,我便欲往轮回,你也不必寻我去处,好生在这万象山修行,争取有朝一日修得圆满,得证大道。”   说罢,青睚的魂魄便渐渐散去,与那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第245章 《转世》   史书记载,新妖历二十三年,妖皇为救苍生而与森罗魔帝同归于尽。   唐臻重归谕天神殿,力排众议敞开大门与妖族和谈,开创仙妖共治的新纪元。   十余年后,北堂家族失踪多年的家主北堂延,终于从下位面脱身归来,然而他早已心不在此,只是以雷霆手段处理了北堂恪一党残留余孽,便将家主之位禅让给了另一位族弟,而后便携风揽衣两袖清风云游而去。   在那之后,又过了五百多年。   姊由国边境的某个偏远村落里,一个身形瘦弱的男童被年纪稍长的几名少年围在一处辱骂殴打,男童坐在地上十分狼狈,捂着半边被打肿了的脸颊低声啜泣。   一名素衣男子缓步而来,淡淡道了声:“住手。”   那群少年便一哄而散,只留下兀自哭泣的男童和为首的那名恶霸少年。   素衣男子将男童搀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柔声道:“好了,不哭了。”   一旁那恶霸少年啐了一口道:“喂,你哪条道儿上混的,竟敢在老子的地盘上多管闲事?”   素衣男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轻轻拍了拍男童的脑袋,道:“好了,有我在,他欺负不了你,别怕,回家吧。”   男童小心翼翼觑了恶霸少年一眼,又看了看素衣男子温和的目光,擦干眼泪转身跑了。   恶霸少年仍在一旁骂骂咧咧,素衣男子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你为何要欺负一个比你小那么多的孩子?”   恶霸少年抬了抬下巴:“老子爱欺负谁就欺负谁,你管得着吗?”   素衣男子蹙了蹙眉:“你父母没有教过你要与人为善么?”   恶霸少年冷哼一声:“老子从小无父无母,没人教得了老子。”   素衣男子微微怔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恶霸少年见此人似乎不擅长与人骂架,想必是个酸腐秀才,于是也没了同他斗嘴的兴致,一把推开他欲走。   不料素衣男子手臂一捞,又将恶霸少年拽了回来。   恶霸少年一时无法挣脱,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当下奋力挣扎道:“喂,你拽我做什么,要打架划下道来,老子怕你不成?”   素衣男子仿若未闻,只是温言道:“我叫宇文靖槐,你叫什么名字?”   恶霸少年依然在奋力挣扎:“你叫什么名字关老子屁事,老子为什么要告诉你?”   素衣男子似乎对他的蛮力有些头疼,抬手在他后心轻轻一拍,恶霸少年立即不能动弹了。   这回他终于慌了,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喂,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放开我!”   素衣男子叹了口气:“我好生与你说话你却不听,没奈何只能让你稍微安静一点了。”   恶霸少年沉默了一下,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于是和缓了语气道:“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你到底想干什么?”   素衣男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叫宇文靖槐,你叫什么?”   恶霸少年吐出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道:“老子没有正经名字,从小在这一带混,道上的人都叫我牙子。”   宇文靖槐好奇道:“为何叫你牙子?”   “因为我咬人特别狠,五岁那年一个五大三粗的地痞流氓从我手里抢馒头,我扑上去一口咬断了他脖子上的血管,从此在这一带扬名立威。” 第246章 《轮回》完   宇文靖槐一时无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牙子被他眼中的怜悯之色看得毛骨悚然:“你能不能别这样看我,想干嘛直说。”   宇文靖槐道:“我给你改个名字吧,叫青睚,如何?”   “青牙?”牙子兀自琢磨了一下,青面獠牙的意思吗?听起来好像更威风了呢,于是愉快地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宇文靖槐又道:“你虽然打架很厉害,但是真正的强者是不会欺负弱小的。”   青睚道:“我也从来不欺负弱者。”   “那你刚才为什么带着一群人欺负那个男童?”   “因为他不是好东西。”   宇文靖槐一怔:“为何这么说?”   “他喜欢虐猫,”青睚道,“我手下的人不止一次看到他偷偷躲在巷子的角落里,把一只只流浪猫都给肢解了。”   宇文靖槐吃了一惊,没想到那男童年纪这般小,心肠却这般狠毒。   青睚却嘚瑟了起来:“所以说你们这些爱管闲事的大人,别太自以为是,看见什么就是什么吗,我这叫替天行道,不好好教训他,他以后还会再犯。”   宇文靖槐沉默了半晌,道:“教训了之后他就不会犯了吗?以暴制暴,治标不治本罢了。”   青睚挑了挑眉:“我没读过书,不会像你们那样文绉绉地卖弄学问,在我们这儿,拳头才是硬道理,一次打不服就打第二次、第三次,打得他服服帖帖为止。”   宇文靖槐意识到一时间无法扭转他的价值观,于是抬手解开了他身上的定身咒,话锋一转道:“但你这拳头,也就只能在这小小的村子里称王称霸,日后遇到了比你还要强的人,你的拳脚功夫根本不够看。”   青睚脸上得意的表情果然收敛了一些,道:“你是说像你这样的人吗?拍一拍就能让人没法动弹的那种?”   宇文靖槐微微颔首。   青睚眼眸一亮:“难不成……你是仙人?我听外边来的旅人说,我们姊由国上头是有仙家门派罩着的,那些会仙法的人,个个都能在天上飞,特别厉害!”   宇文靖槐望着他的目光变得十分柔和:“我比仙人还要厉害,你愿不愿意跟我学?”   “愿意愿意!”青睚大喜过望,当下便要磕头拜师。   宇文靖槐却抬手一托,没有让他拜下去。   青睚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我不收你为徒,”宇文靖槐望着他,目光沉沉,“你也别喊我师父。”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宇文靖槐移开了视线。   青睚想了想,突然道:“我知道了,你们宗门里面是不是有那种奇奇怪怪的规矩,比如不能在外头乱收徒弟之类的?我懂我懂,那我就不喊你师父啦,免得害你被你宗门惩罚。”   宇文靖槐发现他这逻辑自洽倒是替自己省了不少麻烦,嘴角一弯,顺着他的思路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我的宗门在很高很高的山巅之上,那里常年积雪,远离俗世,你可愿随我去?”   “愿意愿意,”青睚点头如捣蒜,“我从小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小问题不在话下。”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那儿……管饭吗?”   宇文靖槐笑了笑:“修了仙,就不怕肚子饿了。”   青睚于是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宇文靖槐心情愉悦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那便随我去罢。”   青睚一怔:“这就走?”   “你不是无父无母么,还有什么亲人需要道别?”   “亲人倒是没有,”青睚挠了挠头,“不过兄弟朋友一大堆,我不得跟他们说一声吗?”   宇文靖槐怕他见了那些朋友又节外生枝,故作为难道:“但我急着回去,怕不能在此久留。”   “这样啊……”青睚为难了片刻,忽地又释然了:“那我就先跟你去修炼,等我练成之后,再回来找他们,肯定让他们大吃一惊。”   宇文靖槐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修仙之日何其漫长,等你修成正果,他们早都化作枯骨了。   但眼下他只想尽快将青睚拐走,于是点头道:“这主意不错。”   青睚于是了无牵挂地跟着宇文靖槐走了。   对宇文靖槐而言,去往万象山巅的路途并不遥远,然情之一路,却何其漫漫。   他用了五百多年的时光,才辗转寻到了青睚的转世,即便对方忘尽前世又如何,他有足够多的耐心,让青睚重新回到他身边。   .   ——全文完——   ——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