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愚人。》作者:ranana   赵尤X筱满,新故事。   前篇:《冬天,过去》 第1章 序   1988年。   “这地图您拿着吧。”   斯肇抬起眼睛看向招待所前台小张和她递过来的一份手绘地图,停了笔,不无意外:“你还真给我们画了啊,真是太感谢了。”他笑着接过地图,边看边说:“画得可真仔细,连雨季旱季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标注出来了,太感谢了。”   小张说:“入秋雨就多了,等过两个月您再来,大闽山那一带的山路肯定是长得完全不一样了,您就先备着吧。”她放了十六块钱在前台桌上,细声又道:“谢谢您翻译了啊,回头我就给我弟弟去。”   斯肇拿了钱,检查了下手下压着的一张写了十来行中英对照的句子的纸片,叠好了,递出去,说:“我的水平不太好,就翻了个大概意思。”   小张笑着说:“知道个大概就行了,就够他在外面威风的了。”   斯肇也笑,把搁在桌角的一只公文箱拉了过来打开了。他从箱子里摸出了一封信,道:“还有件事得麻烦你,这信等老刘来了,还得麻烦你帮忙递一递。”   小张急促地应了一声,在桌后摸索了阵,拿出了一叠用皮筋捆着的信,还是轻声和斯肇说话:“差一点就忘记了,斯老师,这些是之前邮局那里退回来的信,老刘昨天才拿来的。”她把信轻轻放在桌上,不无埋怨:“我还说他了,我说这个地址如果是写错了要退嘛,你就早一些退过来嘛,非要积了这么多……”   她的手背上停了一只苍蝇。她似乎对此毫无知觉。   斯肇客气极了:“没事。”他看也没看那厚厚的一沓信,就把它们全塞进了公文箱里,接着便阖上箱子,提起脚边的一只行李袋转身就要走。小张喊住了他,挥了下手里的一封信——那是斯肇刚才给她的信。停在她手背上的苍蝇飞到了那信封上,挤在一串邮编数字后头,成了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圆圈。   斯肇揉了揉眼睛,小张又说:“斯老师,这地址我看还是一样的哦,那还需要寄吗?您再检查检查地址有没有写错?是不是邮编不对呀?”   苍蝇不见了。   斯肇看了眼招待所外头,朱天运的白色小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那儿了,汽车引擎嗡嗡作响,车身微微震动,震得太厉害了,就连那车后的树,招待所那铺着红地毯的长走道,和那扇刷了蓝油漆的窄木门都跟着震颤了起来——毛毿毿的树枝颤抖着,地毯上的纤维线团颤抖着,木门上的木刺也都在瑟瑟发抖。   “斯肇!!你又干吗呢?走啊!!”朱天运开了车窗,伸手拍打车门,沙哑地催促。他穿了身藏青色的西装,蓝衬衣打底,衬衣没扣好,领子一圈似是被汗水濡湿了,几绺油光水亮的头发胡乱搭在额头上。他又不耐烦地催了几声,一只手还伸在外头不停拍车门。斯肇拿了那信:“没事,出了山到了崇市再寄好了,朱老师来了,走了啊。”   小张帮着斯肇提行李袋:“送送您。”   两人便一块儿往外去,到了门口,小张和坐在车上的朱天运打了个招呼:“朱老师,车子修好啦?没什么问题吧?”她提着行李袋往后备箱走去,嘴上还念念叨叨,“别看我们这里穷山僻壤的……”   朱天运突然跳下了车,指着小张喝道:“你干吗?!”   他这一嗓门把小张吓得不轻,人杵在了车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结结巴巴地说:“给您放行李啊……放车后头啊。”   朱天运生了好大的气,摇晃着手指破口大骂:“谁他妈让你放的!你他妈……”话到一半,他的眼角一瞥,眉梢一动,立即放了下手,背过手去,瞪着猩红的眼睛冲着小张呼哧呼哧直喘气:“你放下!你……你不许动!”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抢过小张手里的行李袋,开了后排车门,把袋子扔了上去。   小张愣愣站着,斯肇从自己提着的行李袋里头翻出一盒巧克力糖,递给小张,笑着拍了拍她,道:“那我和朱老师先走了啊,这阵子麻烦你们了。”   朱天运上了车了,不耐烦地催促斯肇:“还不快走!要赶不上大会了!!”   斯肇应下,把公文箱和行李袋也放到了后排座位上。朱天运又催了两声:“走不走啊!!”   斯肇捏着小张画的地图,坐去了副驾驶座,和小张挥手:“谢谢了啊,走了啊。”   不等斯肇系上安全带,朱天运一脚油门就把车开了出去。眨眼,招待所就被他们甩在了身后。斯肇瞥了眼朱天运,他正皱着眉头一门心思开车,脑门上出了不少汗,衬衣的衣领颜色更深了。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两道血口子。   斯肇开了车窗吹风,说:“是挺热的,秋老虎吧。”   朱天运没搭腔。斯肇把手绘地图找了个地方架着,眼角的余光扫过后排,后排除了行李还堆着两个纸箱。斯肇问道:“后备箱坏了?”   朱天运点了点头,摸了下挂在车内后视镜下的一块玉佩,指着手套匣说:“你拿盒带子。”   斯肇便翻出了一盒磁带。他在车上播磁带。车内又响起了朱天运的说话声,依然沙哑,多了几分平静,听上去十分随和: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人都会犯错误这个概念……”   一缕柔风钻进车里,车道收窄,轿车被一面石壁和一片茂密的树林夹在了中间。林深幽闭,不见天光。斯肇知道,他们已经进入大闽山了,正往山上爬坡。太阳被树枝拖进了密林掩埋了,秋风徐徐拂过,山里并没有那么热了,朱天运还在不停出汗。   斯肇又说:“过会儿换我开吧,你歇歇。”   朱天运还是一个字都不说,紧抿着嘴唇,换挡,打方向盘,专心致志,山路越走越窄,好几次过弯的时候,斯肇不得不把他这一侧的车外后视镜往里收起来,轿车才能勉强通过。好在前后都没有别的车,山路上散落着被风吹开的树语,车轮蹍过碎石的声音,还有那录音磁带里抑扬顿挫地说着话的朱天运的声音:“为什么我会说这是一个概念呢?难道这不是一个事实吗?是人都会犯错啊,难道不是嘛?其实犯错有什么要紧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但是,因为人,其实是不会犯错误的。你们是不是要觉得朱老师在开玩笑,在胡说八道?大家一定都听过‘人之初,性本善’是不是?是不是朱老师是这个意思呢?就是我们人本来都是很善良的,是在长大的过程中,因为生活环境,成长的环境,而形成了一些不好的习惯,比如贪婪啦,嫉妒啦,朱老师今天要讲的不是这些,要是你们是来听这些的,我觉得啊,这个佛教课啊,天主教会啊可能比较适合大家。   “我们在这里今天要讨论的是……是什么呢?先请大家回想一下啊,我们小时候,你一生下来就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吗?你饿了就去吃东西,你用手抓东西吃,大人就说,你不能这样,你要学习用勺子,用筷子,用手是不对的,我可以断言啊,用手抓东西吃,是很多人人生中犯的第一个错误,是很多人第一次被大人骂的原因,但是大家仔细想想,这真的是错误吗?大人,也就是一个权威禁止我们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呢?是因为如果我们在别人面前用手抓东西吃,大家是不会指责我们小孩子的,因为小孩子,不懂事嘛,大家只会批判说这个小孩没有礼貌,没有教养,缺乏基本常识,大家就会指责是这家的大人没有教好这个小孩,大人会被怪罪,会被非议,什么叫人言可畏,这就是人言可畏,但是人言针对的不是我们,但是因为人言,最终,心里会产生畏惧的却是我们,错误就被嫁接到了我们的身上,我们就觉得吃饭用手是错的,但是人是怎么进化来的呢?用手狩猎,用手吃饭,这是一种本能,这其实无关乎对错,所以我说‘人犯错’其实是一个概念,是一个群体性的,催眠式的概念,我们从来都不是犯错的主体,是群体制造出的一个道德标准,一个道德的审视是犯错的主体……”   朱天运的神色平和了一些,他跟着录音带喃喃复述了起来:“犯错的主体……人都会犯错……”   录音带里的朱天运说:“我们都说法不责众,也就是说很多人一旦都做了错事,是不会得到惩罚的,因此错误的行为,行径,不断地经由群体流传……”   车速渐渐放缓。斯肇这时说了一句:“钱的事你不用太担心……”   朱天运点了点头,他把音量调大了些。他看上去很平静了。   “就是在我们长大的这个过程中……”   山路坎坷,车子颠簸了下,车后发出“箜隆”一声。朱天运擦了把额头,双手紧握方向盘,嘴里念念有词:“世界上没有愚蠢的人,没有笨的人,只有不符合这个人所处群体的标准的人……罪犯也是同理……”   斯肇就问了:“小甄还好吧?长得挺高了吧?”   朱天运的音量陡然拔高,咆哮道:“我们的愚蠢实际上都是出于为群体服务!不是因为我们自身!!我们要做的就是祛除这些群体的错误!我们要净化整个群体!以达到净化自身的目标!!我们要承认自己的愚蠢!我们要直面自己的愚蠢!!一切都是为了!”   车轮蹍过一块大石头,车子又是一颠,后备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滚动,好像有人在敲打车门。砰砰砰砰。   斯肇坐直了身子,抓着车顶上的扶手就说:“朱老师……不然停一下吧,我有些晕车……”   朱天运却越开越快,几乎是踩着油门过了下一个弯道:“很快就到了!你忍一忍!”   “我想吐……”斯肇捂住嘴,又一个甩尾,又过了一个弯,他真的有些想吐了。他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朱天运大骂了一声,停了车。斯肇一把推开车门,踉踉跄跄下了车。朱天运坐在车上点香烟,斯肇偷偷摸摸溜去了车后头,他打开了后备箱,映入他眼帘的赫然是一个女孩儿——小甄就躺在后备箱里,双手被一条领带绑了起来,嘴里塞着一块手帕,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斯肇赶忙把小甄嘴里的手帕拿了出来,小甄哇地就哭了出来:“叔叔,叔叔,爸爸……爸爸他……”   斯肇忙去解她手腕上的领带,试图安抚:“别怕,别怕,小甄,你爸爸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别怕,叔叔马上……”   小甄嚎啕大哭。领带解开了,斯肇一抬头,恰和坐在车上看后视镜的朱天运的眼神对上了,朱天运的眼里闪过一丝惶恐,猛地把车往前开了出去,小甄还在后备箱里,斯肇伸手要抓她出来却抓了个空,车子一晃,小甄往边上倒去,后备箱的车盖上下拍打了两下盖上了。   斯肇追着车疾呼:“老朱!!你疯了??!”   就在这时,一辆桑塔纳轿车突然从山上开了下来,车速飞快,“砰”地就和朱天运的车撞在了一起,斯肇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抱头蹲下,就听到“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汽油味弥漫,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片刻后,山中恢复了安宁,树又开始低语。斯肇睁开眼睛一看,朱天运的车翻进了山道边的树林里,那从山上飞驰下来的桑塔纳倒挂在了一棵楠木树的枝头,树枝摇摇晃晃,只听“咔”的一声,树枝断裂,桑塔纳掉下了山坡。斯肇倒抽了口凉气,追过去一看,依稀看到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树林里。他吞了口唾沫,想到小甄,四下寻找,这就在附近的一片矮树丛里找到了她。   小甄的脑袋上都是血,眼皮颤动着,还有气,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斯肇扶住她的后脑勺一抱起她,小甄便咳嗽了起来。斯肇护着她的脑袋,抱着她就往山下去。小女孩儿一直在喊妈妈。出了山林,回到了那山中的小镇,远远地,斯肇看到先前离开的那间招待所了,小甄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些了,已经能睁开眼睛,能说话,也能自己下地了。斯肇问她:“能走路吗?哪里疼吗?”   小甄点了点头,指了指肩膀。   “头疼吗?“   小甄摇头,斯肇松了口气,用手帕擦了擦小甄的脸,对她笑了笑,小甄瞅着他的手背,眼里泪花簇簇。斯肇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扎到了一块玻璃碎片,他拔掉了那块碎片,对小甄道:“小甄,你爸爸不是故意的,你去找警察叔叔,告诉他们,你要找妈妈,这是你妈妈的电话号码。”   他蘸了点自己的血,在手帕上写下一串号码,塞给小甄。小甄抽泣着,拽着他的衣角没有动。   “我还要去看看你爸爸怎么样了,不要怕,小甄,不要怕……你会没事的,你去找妈妈,好不好?”斯肇轻轻整理小甄凌乱的长发,小甄又点头,斯肇推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小甄看了看他,攥着手帕慢慢地往那招待所走去了。   目送小甄进了招待所,斯肇才往出车祸的方向跑回去。山林荒僻,这场惨烈的车祸还没被人发现,斯肇找到了朱天运的车边,喊了半天,在周围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朱天运。他就往山坡下找去,一路上,他看到了他和朱天运的行李袋,还看到了自己的公文箱,箱子摔开了,锁坏了,里面那些被退回的信散了一地,他边走边捡信,把信放进公文箱里。他还发现了一只空荡荡的行李袋,那袋子上印着“崇市华北区少年宫”的字样,不是他或朱天运的。   斯肇还看到了一些血肉模糊的陌生人,像是被甩出桑塔纳的人,一共四个,都是男的,有的脑壳碎了,有的手脚断裂,骨头戳了一截出来,都穿着黑色夹克衫,黑色裤子,黑鞋子。都断了气。   他还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边上找到了一把黑漆漆的手枪。   斯肇吞了口唾沫,抱着自己的公文箱继续呼唤朱天运。到处都不见他的踪影。到处都见不到第二个活人。   这树林山坡走到了底还是一片树林,再远一些,似乎有一片草丛。斯肇走在这山坡下的林子里一声声呼喊:“朱老师!”   密密叠叠的树枝拢住太阳,天色阴森,他有些难以分辨方向了。   “朱老师!”   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答应。树林里出现了一只纸箱。斯肇把纸箱拿起来,在地上放好,箱子里面空空如也,他突然很想哭,就站在纸箱边上掉起了眼泪,哭了会儿,他一咬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揉干了眼睛,突然发现纸箱附近散落着许多本封面上印着“突破自我,颠覆常规”字样的小册子,其中几本小册子上布满了泥巴脚印,这些泥巴脚印组成了一个往某一个特定方向行去的踪迹。斯肇跟着这些脚印走,不一会儿,他就走出了树林了,走进了一片齐腰高的野草丛里了。这草地泥泞,雨水丰沛的季节,此处约莫是一片浅滩。   “斯肇!”   有人喊了这么一声,很像朱天运,但比他的声音要清脆,洪亮。会是谁?   斯肇赶忙循声寻找,这就看到朱天运站在远处朝他挥手。   “斯肇!”   真的是朱天运在喊他。他的声音变得如此清脆洪亮,变得如此中气十足了。只见朱天运弯下腰又直起身,双手都多了一样什么东西。他朝斯肇挥舞起了手臂。林外的太阳高悬,毫不吝啬地和大地上的万物分享着它的光芒,那光芒落在朱天运的手上,他手里抓着的仿佛是两束金光,这金色的光芒迅速扩散到了他的身后,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他的人也变了,他变得如此高大,如此光芒万丈。   斯肇差点跪在地上。他吞了口唾沫,勉强抑制住下跪的冲动,在额前搭了个棚,眯起了眼睛,他看到朱天运张开了双臂,双手向天,大笑着说:“斯肇,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启示!!是老天爷要我们改变这个世界!”   朱天运的嘴里都是血,额头上也有血。他说话时不停往外喷血沫。他手里的金色光束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斯肇回首,往来时的路望去。周遭的汽油味似乎更重了。 第2章 第一章(上)赵尤part1.   赵尤在黑暗中坐了近半分钟,这间讯问室里的灯才又亮起来。雁城刑侦支队一大队的队长杭丰年从外面进来了,他在原本穿着长袖制服外头加了件薄外套,耸着肩膀客气地和赵尤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啊小赵,楼太旧了,电路老化,老问题了,空调啊,除湿机,电灯电脑啊这么一起一开,供电就不行了,本来我提议说直接带你去新大楼的,主要是新楼和机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太远了,现在过去,弄来弄去那你今晚就别睡觉了,你别介意啊。”   赵尤笑了笑,挂在他身后墙上的空调发出“嘀”的一声,开始往外送冷风。杭丰年笑呵呵地搓了搓手,一瞅屋子一角的一台除湿机,机器没动静。赵尤说:“该不会烧坏了吧?”   杭丰年便走到了除湿机前头蹲下了摸来摸去,拍拍打打,颇琢磨地说道:“有可能,很有可能。”他还嘀嘀咕咕:“雁城的夏天就是这么怪,热倒不至于太热,就是室内特别潮湿,不开除湿机,你看这个软包墙上吧,一下就发霉了。”   赵尤看着他,闲闲搭话:“这是不是那什么热带海洋性气候啊?”   “什么性?”   “海洋性。”   “那应该就是了,三面环海啊。”杭丰年忽然用力拍了下除湿机,赵尤吓了一跳,小声问:“那……海鲜挺多吧?”   “多,红鏊大虾子特别好吃。”   高长青也回进来了,穿的也是制服加薄外套,这位雁城刑侦支队的支队长手里还抱着不少文件——好几只档案袋垫底,上面叠着许多边缘还粘着纸屑的复印纸。她关上了门。空气一下不流通了,霉味瞬间聚集,包裹住了这间不足六平的讯问室。   油墨的味道也很重。赵尤靠在讯问椅的椅背上看着杭丰年和高长青。   “小杭,你弄好了吗?弄好了就过来吧。”高长青在屋里那唯一一张办公桌上放下了那些档案袋和文件。   “好了,好了。”杭丰年抓着膝盖站起来,扶了扶后腰,长吁短叹,“高队,刚才跳电,除湿机好像烧坏了。”   “别管了,下个星期就都搬过去了,也用不上它了,都用了好几年了,该淘汰的就淘汰,坏了的东西还留着干吗?”高长青抬眼看了看赵尤,展露微笑:“小赵,不好意思了啊,小地方,这环境……咳……”她抬了抬下巴,道:“和青市肯定没得比,委屈你了啊。”   赵尤咂吧了下嘴,说:“谈不上,我们市局大楼,新建才两年,空调还隔三岔五闹脾气,也不是坏了,就是有时候故障,不太好用,青市夏天那是国内有名的火炉……”   杭丰年笑了两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翻开笔记本电脑,摆弄起了桌上架着的一台手持摄像机,有商有量地和赵尤道:“怕电路又出故障,顶上那两个拍着,我们这里也拍一下,好吧?”   赵尤说:“好的,没问题。”   高长青也笑了笑,也坐下了,拿起桌上的一只玻璃保温茶杯悠哉游哉地抿了一口茶,道:“回头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大楼。”她就将双手压在那些文件纸上,微笑对着赵尤:“小赵,那我们继续吧。”   屋里的顶灯闪了两下,空调送风的声音蓦地变得很强,一股股凉风嗖嗖地往赵尤身上扑。赵尤穿的是短袖,不由打了个寒战,杭丰年问他:“给你拿件外套?”   赵尤打了个喷嚏,说:“没事,应该很快的吧?这……”他挤着眼睛看着桌上那对着他的摄像镜头,讯问室太小了,他和这个漆黑,深邃的镜头离得很近,以至于他能清楚地和那镜头里映出的一个双手被铐在讯问椅的桌板上,双臂被一个金属环箍住,双脚也被扣在讯问椅上的赵尤四目对视。   赵尤干笑着问:“还没开,能说些闲话吧?”   “说吧,什么?”高长青笑着问。   “我们这就是走个程序对吧?我也不是律师什么的,和老周也很久很久没联系了,他来自首之后突然说要见我,那我们肯定得走这个程序。”赵尤活动了下被紧铐住的手腕,口吻试探。   高长青笑着低头翻看文件,杭丰年也笑,笑着点头,这时,那办公桌上放着的一台手机震了下,微信提示音响起。杭丰年拿起手机看着,对赵尤道:“今天的外卖优惠券。”   赵尤眨了眨眼睛,说:“那您帮我领一下吧,这券每天定时发,限时领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行,你手机密码是多少啊?”杭丰年问得很随意。   高长青还在低头看文件,手里多了一支笔,她转着笔,没支声。赵尤说:“66666。”   高长青抬起头笑了,杭丰年噗嗤笑出了声音,解了赵尤手机的屏幕锁,点了两下,说:“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行,领好了啊。”   高长青和善可亲地附和:“小赵啊,你呢,别想太多,我们真的不是拿你当犯人审,要真打算审你,就带你去新大楼了,其实现在办公,处理案件都在新大楼了,这旧楼就是还有一些数据档案还在这里,还有些警员在做一些整理收纳档案的工作,这间讯问室也好几个月没用过了,你说得没错,老周突然说要见你,我们也很疑惑,上面就下了命令了,要搞清楚你们的这个人际关系,这个手铐嘛……哎呀,你坐这个椅子,就得铐着,这个椅子就是这么操作的,你也是司法系统的,理解哦,理解万岁。”   杭丰年放下了赵尤的手机,对高长青道:“高队,我看小赵没什么问题,来的一路上我都打听过了,他和老周十几年没见过了,是吧,小赵?”   赵尤瞟了眼天花板上的两个监控摄像头,抚了下小桌板,桌上一尘不染。他道:“理解,肯定理解,二位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肯定是知无不言。”   高长青和杭丰年交换了个眼色,杭丰年便开了摄像机,高长青再度开腔,问赵尤道:“赵尤,你和周思畅是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一下就绷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赵尤却没有立即收敛笑意,坐得还很放松,看着那摄像机下的一个红点,老实交代:“师生关系,中央刑事警察学校08届,侦查系,老周是刑事案件侦查的讲师。”   高长青继续不苟言笑地讯问:“你们平时关系怎么样?”   赵尤有些疑惑了,人往前挪了挪:“是问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和老周的关系吗?我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杭丰年高声道:“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说说你上学的时候和老周的关系吧,他对你是不是特别照顾?你爸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在你们省纪委办公室了?”   赵尤便一怔,愣住了,人往后靠了些,手也握了起来。高长青跟着道:“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啊,我们已经联系了你们那一届的同学老师,打听过你和老周的事了。”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的脸上、眼睛里还有笑意了。空调不停往外吹出近乎刺骨的寒风,赵尤瑟缩起身子,想了想,问道:“你们是想说毕业的时候,老周要给我写推荐信的事情吗?”   高长青的眉心微蹙,掷地有声地道:“我们说的是什么事情,你自己清楚。”   杭丰年把桌上那些文件翻得哗啦哗啦响,厉色道:“你毕业的时候,周思畅找了你们系主任,教导员,还找了校长,要给你写推荐信推荐你去省厅工作,有这回事吗?”   赵尤点头。高长青“砰”地拍了下桌子:“是不是因为你爸是纪委的,是省里的干部,你就觉得自己有特权?”   赵尤连连摇头,认真回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吓死我了,我就和周老师说了,我说这不合适,我的成绩也没有特别突出,真的不合适。”   高长青眉毛一挑,用笔戳着那些叠起来的档案袋,声音压得扁扁的,道:“何止不突出,你的同学都说了,你上课不专心,老爱打瞌睡,成绩嘛,也就是中游水平,侦讯问询课上老是开小差,没被你们的王老师批评吧?”   赵尤拉长了脸,似是苦不堪言:“老实和你们说吧,本来我学刑侦就是入错行,不然我也不会干了几年就转去政治宣传口啊。”   杭丰年挑眉戏谑道:“你入错行还当到了副队长,你们青市这个升职审查考核是不是太虚了啊?你别是走后门的吧?”   赵尤说:“我那是运气好,我真没有什么特权,也真没走什么后门,毕业之后我跟着我们詹队长破了几个大案子,詹队长年纪上去了,就想提拔提拔年轻人,就带着我……”   高长青打断他道:“在刑侦干得不痛快了,想转去别的部门就转了,你还说你没特权?”   赵尤忙辩解:“我经过了内部考核的啊,按照级别上来说,我还算降职了呢……”   高长青不依不饶:“我看是明降暗升吧?去了政治宣传那块,以后不得是平步青云,节节高升了?我看明年你就能升正科了吧?换了干刑侦,你要混成个正科,那得破多少案子?你说你们詹队多大年纪才当上了队长,干队长又干了多少年了再没升过了?”   赵尤一下没声音了,想抓头发,无奈双手被束缚,只好抓了抓脸,他看上去是哑口无言了。那杭丰年话锋一转,态度突然缓和了些,问他:“那你本来想学什么?”   赵尤郁闷地坐在讯问椅里,看了看镜头,扭动了下身子,镜头里的他似乎坐得很不舒坦,倒挂着嘴角,看上去委屈又窝囊,片刻后,赵尤才回道:“厨师啊,家里不让,我就和家里赌气,报了刑侦,我知道那些刑警什么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着家,我当时就想这样以后工作之后就不用回家了,当时就真的特别幼稚,没几年我就后悔了,杭队,高队,你们也都是做刑侦的,你们知道刑侦的这个工作时间,简直就是变态,我都二十八了,还是单身呢,咳……”赵尤看着镜头里的自己,苦笑了下,语调苦涩地说道:“之前谈了三四年的一个女朋友,都成未婚妻了,就是因为老是联系不到我,我还差点害她被黑社会绑架,她把我给甩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杭丰年道:“行了行了,你扯这些干吗,我问你,你最后一次见周思畅是什么时候?”   “毕业的时候,毕业典礼。”赵尤重新抬起头,声音却还是很沉,他看着面前这一男一女还有那摄像镜头,说道,“他问我,工作安排下来了吗?我说,我这还没考试呢,怎么工作安排就下来了呢。老周就没话了,这么说起来,现在推荐信也不好使了,还是得考试,得有实打实的成绩,两位也都是考来雁城的吧?老家哪里的啊?我本来也想考个远点的,后来想想万一气候不适应,吃的不适应呢,就怂了,还报了本省的城市。”   高长青道:“老周待你不薄啊,你毕业了也不和他走动走动?你们这么十几年就都没见过?你这学生当得也太不厚道了吧?”   “真没再见过了。”赵尤深深地叹息,“真的,实话和你们说吧,要是推荐信那事真成了,那我肯定三天两头就给老周嘘寒问暖,逢年过节登门拜访啊,这不是没成嘛……况且上学的时候,老周对我和其他同学,那是一视同仁啊,我也没感觉出来他特别关注我啊,所以我知道推荐信那事的时候确实吓得不情,当晚就给我爸打电话了,还问他这算不算违法乱纪,这个我同宿舍的舍友都能作证。”   赵尤忽然问:“群发拜年短信……不算见过吧?”   杭丰年便问:“你们最近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就是今年春节群发拜年短信,我发的是‘狗年到,事业旺,身体旺,红红火火过大年’,老周回的是‘雄鸡辞岁福狗来,紫气祥瑞福气多’。”   高长青皱起眉头,不太相信:“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赵尤笑了笑,说:“接我来的车牌是海A7686V2,我和杭队,小莫坐海航A67来的雁城,我的座位是J18。”   杭丰年示意他打住,他和高长青耳语了番,空调风声很大,两人说话的声音又很轻,说话时还都用手挡住嘴,赵尤根本无法辨识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你来我往,耳语对话了好几个来回后,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互相点了点头。杭丰年便朝赵尤出示了一张照片,问道:“这个女的你认识吗?”   赵尤说:“延明明,老周的老婆,西美华的CEO,在飞机上你们给我看了她失踪的新闻。”   “见过吗?”   “没有。”   “2018年8月10号你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   赵尤耐心回答:“早上打电话给黑猫搬家公司,商量过两天搬家的事情,接着一整天都在整理宿舍,晚上在宿舍烤面包,准备第二天去露营的东西,没有出过青市。”他叹了声,“你们肯定查过我的出行记录了吧?我真的没出过青市,我连我们宿舍小区都没出……”   杭丰年跟着叹了一声,语重心长了起来:“小赵啊,你这个周老师涉嫌杀人,你知道吗?”   高长青补充道:“你也看了新闻了,小杭也大致和你说了说,你有什么看法?以你当刑警的经验,说说吧,你有什么看法?”   赵尤尴尬道:“我?我哪有什么经验啊,我也才做了几年刑警啊……”他抓耳挠腮,“那您二位有什么想法没有啊?”   杭丰年就道:“8月10日中午11点左右,雁城湖滨区普罗旺斯风情海鲜餐馆的店员目击到延明明和周思畅发生口角,之后,延明明独自打车离开,周思畅一个人用了午餐后也离开了餐馆。   “我们找到了那天载了延明明的司机,从他那里获得的车内录像可以看出,延明明11点上的车,11点45分,车到时代花园小区,整个车程中,她的情绪都十分低落,一直低着头哭。   “时代花园这个小区全部都是独栋别墅,12点15分,她步行进入小区的6号别墅,也就是她和周思畅的家。小区只有一个出入口,没有后门,出入都要刷门卡,门卡都是业主自己去申请的,他们的系统是一刷卡,就能看到卡主的样貌,住哪一间别墅。如果是访客,门卫一定会致电业主询问访客身份,确认之后才会让人进入。小区内部也设有很多监控,保安很严密。小区监控我们都排查过了,没有一台监控摄像拍到延明明回到家后再出去过。   “至于你们周老师,10号下午2点30分,周思畅开车回到家,停车入车库,应该是从车库进了别墅,之后他也没出过门,下午4点,延明明的朋友葛俊华到访,是周思畅和保安核实的他的身份,放他进的小区,葛俊华的车子停在了他们车库门口,周思畅从车库出去迎接的他,据葛俊华的证词,他是去送进口水果和自家酒庄产的香槟给延明明的,他们在一个精英培训班上课,成了朋友,他家里也是做酒店的,一直想挖角延明明,就趁机和她套近乎,他说,周思畅一直不想让他进家门,一直拦着他就和他在车库说话,后来还是他帮忙搬东西,这才进了别墅客厅,周思畅声称延明明不在家,葛俊华说,他注意到当时周思畅出了不少汗,他还问他是不是在家运动。   “因为确实四下没看到延明明的人,葛俊华和周思畅又不熟,他不好意思久留,在客厅坐下会儿就离开了,根据小区内监控,葛俊华离开后,周思畅并没离开过别墅,隔天,他就来了我们市局自首,声称自己可能杀了自己的妻子,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如何处理的尸体,如何抛的尸,我们在他家里找到了一支注射器,注射器里发现了胰岛素残留,但是延明明和周思畅都没有糖尿病,你以前是刑警,你知道普通人过量注射胰岛素的后果吧?”   赵尤点了点头。高长青接了话茬,道:“我们还在周思畅的电脑里找到了他写的一份遗书,但他本人声称自己对一切完全没有印象,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们在他家的垃圾桶里确实发现了不少空酒瓶,他来自首的时候身上的酒味也很重,血液里的酒精含量很高。”   高长青出示了两张照片:“我们在别墅二楼主卧浴室的浴缸里发现了血迹残留,下水管道中也有血迹,经查,都属于延明明,周思畅家中还遗失了刀具一把。”   杭丰年紧接着说:“他们家的花园我们也已经翻过了,没有找到肢体和骸骨残留,周思畅的车子也彻查了,没有任何发现,房子也没有在近期整修过的迹象,总之……我们找不到延明明的尸体。”   杭丰年的声音很低沉了,他看着赵尤:“周思畅8月11号来到公安局自首,今天已经是8月14号了,我们还是没找到延明明的尸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尤颔首,他道:“我能问个问题吗?”   高长青努了努嘴,赵尤问道:“延明明都做到西美华的CEO了还需要去精英培训班上课吗?”   高长青啧了一声,没好气地回道:“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你就别管这个什么班了,他们那些人去参加这些都是为了交际去的,”高长青敲了两下桌子:“延明明周围的亲戚朋友也提供了证词,她和老周是老夫少妻,一直也没孩子,最近两人闹冷战,延明明有一阵没在家住了,还已经找了律师咨询离婚财产分配的事情了,”她又敲桌子,“他们要是离婚,老周就得从大别墅里搬出来,他早就退休了,现在吃的用的可都是延明明赚来的。他们没签婚前协议,延明明一死,什么就都是老周的了。”   赵尤道:“所以……老周就对自己老婆痛下杀手?然后把尸体藏起来,没有尸体就没案子,他就可以继承老婆的遗产了?”   杭丰年抱起了胳膊,赵尤糊里糊涂地问:“不是啊,那他为什么非得见我啊?”   “对啊,为什么非得见你呢?”杭丰年也问。   “我不知道啊。”   “你真的不知道?”   “你们……知道?”   外头有人敲门,杭丰年起身去开门,他从门缝里挤出去,赵尤看不到来敲门的人。屋里一时没人说话了,只有空调的声势依旧。高长青沉默地打量着赵尤。她的眼瞳比摄像机镜头还要黑。   约莫三分钟后,杭丰年回来了,他和高长青耳语了两句,高长青先是摇头,激动地说“不行,不行”,杭丰年拉了拉她的胳膊,又说了些什么,高长情凝神思索,一言不发了。杭丰年这时就冲赵尤笑了笑,赵尤不太自在地也回了个笑。没多久,高长青像是痛下了决心,拉着杭丰年道:“你担保,你就要承担这个责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杭丰年瞥了眼赵尤,拍了拍胸口:“这个责任我承担。”   赵尤掩住嘴,舒展了眉眼,从镜头里看他自己,他仿佛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小赵。”杭丰年喊了赵尤一声,关了摄像机,朝赵尤走过来,他踩着赵尤坐着的讯问椅下头的脚踏板,开了桌板上的锁扣,对赵尤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是按程序例行公事。”   赵尤点头:“明白,明白。”他揉了揉手腕问杭丰年:“今天都14号了,那我们直接去见老周?”   杭丰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着急。”   他便领着赵尤出了讯问室,室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杭丰年赵尤的手机还给了他。赵尤直接把手机塞进了口袋,他回头望了一眼讯问室,道:“高队呢?”   杭丰年说:“不早了,你一路过来也怪累的,我们申请了一天的延期,刚批下来,这样吧,今天我就先送你去宾馆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见老周。”   赵尤点头答应,往走廊一头的窗户外一看,天已经很黑了,这条走廊上灯光明亮,两边的办公室下都透出光来。这走廊两边既有讯问室,会议室,也有刑侦办公室。走廊上回荡着他和杭丰年的脚步声。   赵尤道:“明天应该不是我一个人和老周会面吧?”   杭丰年问他:“你想一个人去?”   赵尤立马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我以前当刑警的时候就很不擅长侦讯,现在更是好几个月没干了,嘴涩。”他还道:“而且老周是我老师,我吧……对老师有点天然的恐惧……”   突然,赵尤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又响了,接连两声,短暂的停顿后,又是一声。杭丰年问他:“谁找你啊?”   赵尤拿出手机一看,还是外卖公众号发来的信息,两条提醒他,绑定的外卖帐号里的礼券即将过期了,一条提醒,今日派送礼券活动已经结束。杭丰年瞥着他说:“那不行啊,老周说要和你聊,那你就得聊啊。”   “硬聊啊?”   “你就找点话和他说说,叙叙旧,我估计他说要找你就是随口一说,就是想拖延时间。”杭丰年笑呵呵地出了个主意。   赵尤无奈:“那我……唉,这真是赶鸭子上架。”   走廊上的节能灯闪了两下,似是也很无奈。   作者有话说:   唔!大家的老朋友小赵回来啦!:) 第3章 第一章(上)赵尤part2.   到了一楼,一走进公安局前厅,赵尤就又看到了先前那个跟着杭丰年一块儿去青市,随身带着单反的年轻警察成骏了。前厅大门敞开着,外头黑黑的,阒无一人。成骏穿了身便服,仍旧拿着台单反,他看到杭丰年和赵尤,和他们挥了下手,指着一处放了几盆长得很茂盛的芭蕉和绿霸王的角落说:“杭队,您看那里可以吗?有点色彩,拍出来应该不错。”   外头还很安静,没有一点声息。   那些阔叶植物的枝条碰触不到的白墙高处松垮跨地挂着两道红底黄字的横幅:“携手共建文明雁城,重拳打击违法犯罪”,“警民合作,保一方平安。”   杭丰年一把揽住了赵尤的肩膀,道:“拍个照再走吧。”   赵尤问了声:“又拍啊?”   杭丰年拉着他去了警容整理镜前,又是帮赵尤拍衣服,又是帮他收拾头发,他道:“小赵,我看你们内部考核,你转政治部的事,你这仪容给你加了不少分吧?你们拍宣传片,要上个电视啥的,没少找你吧?”他道,“你也别担心了,我看过一阵你就又能告别单身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是吧?”   赵尤嘿嘿笑,也帮着杭丰年整理仪容,道:“杭队,您这一看就是很有精气神的干警,群众见了都特别放心的那种。”   杭丰年嘴角一歪,拍了下他,瞅着镜子里的倒映,自己给自己整了整衣领,道:“哎呀,我们市局难得有别的城市的同僚来协助破案,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啊,多拍点照留念。”   赵尤笑了笑:“那我该换身制服啊。”   杭丰年也笑,瞥着他,捏了两下他的肩膀:“没事,没事,很好,你这样就很好了。”他提了提气:“来,来,挺胸。”   赵尤便也跟着提气,挺胸,杭丰年踢出了个正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了那两条横幅下,那些绿植前,稍息,立正,手贴裤缝,站得笔直。赵尤不太好意思了,小跑着跟上,道:“不瞒您说,我是校乐队的,这正步我还真踢不来。”他感慨称赞,“您这踢得真不错,我们詹队和您差不多岁数,他都荒废啦。”   杭丰年笑着看他,一举一动都变得板板正正地:“来,来,我们握个手。”   赵尤便伸出手,两人作握手状。“咔擦”。成骏按了快门,杭丰年看了看镜头,又用双手紧紧包住赵尤的两只手。“咔擦”“咔擦”。成骏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这还没完,高长青从楼上下来了,她的头上多了顶警帽,进了前厅,也去镜子前整理仪容。成骏便朝她走了过去,和她小声说起了话,还给她看单反。那杭丰年这时搭起了双手,冲赵尤笑了笑,望向了大门外。赵尤转身摸了摸近旁的一盆芭蕉的叶子,道:“室内潮湿,这芭蕉长得好啊。”   杭丰年笑着应声,赵尤蹲下了摸了摸几盆绿霸王里的土,泥土湿润,夯得很实。不过比起那些高大茂盛,浑身肥绿的芭蕉来,这些绿霸王的个头显得有些矮小了,叶片也是稀稀松松,像是还没完全长开。   赵尤道:“一天浇几次水啊?搬去新楼的时候也要一起搬过去吗?”   “搬啊,一起搬啊。”   “听说绿霸王能净化空气,吸甲醛。”   “啊,对,对。”   两人闲谈间,那高长青和成骏从仪容镜前走开了。他们看着赵尤和杭丰年比划起了远近距离,还不时透过镜头轮流看着什么。他们仍旧小声交谈,赵尤只能听到悉悉索索的换气声。很快,杭丰年被高长青叫了过去,只见他一会儿用手指比划出一个方框,眯起一只眼睛瞅着赵尤,一会儿往后退两步——成骏和高长青跟着后退。杭丰年的嗓门比较大,但是赵尤也仅仅只能听到三人说着“站位”“动作”之类的字眼。   公安局的夜晚静悄悄。   赵尤打了个哈欠,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以“延明明,精英培训班”为关键词搜索信息。一些视频新闻跳了出来,有电视台短讯,也有视频博主的分析视频。赵尤点开了一个分析视频,他的手机里突然响起一个很激动的男人的声音,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如何岛工作室啊……”   细碎的换气声停下了,赵尤跟着呼吸一窒,手忙脚乱地关了视频,一抬头,杭丰年和高长青都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赵尤收起了手机,尴尬地朝三人挥手:“一时好奇,一时好奇。”   一股濡湿的草席味从外面飘了进来,高长青一拍手,说:“那我们拍一张合照,大家就都回去休息吧,好吧,来,来。”   她和杭丰年同时朝赵尤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夹住他,杭丰年小声叮嘱:“小赵,看镜头,笑一个。”   高长青不苟言笑:“挺胸抬头啊。”   赵尤挺胸抬头,对着成骏手里的相机镜头微笑。   拍完这张照,还是杭丰年带路,领着赵尤出了公安局,他开车,说:“找了个离看守所挺近的宾馆,开过去四十多分钟吧,你要是困了,你就先睡会儿吧。”   他长吁短叹:“小赵,真的挺不好意思的,大老远把你拉过来,你说你什么也不知道,还被当成犯人审了一通,咳……”   赵尤说:“没事,高队也是走正常程序,我这里肯定是积极配合。”   杭丰年往外一指:“吃点东西吗?宵夜?”   马路两边全是一些挂着海鲜大排挡招牌的饭店,红色的饭桌和塑料凳摆到了人行道上,店里的灯开得很亮,每家饭店门前都摆着好几只玻璃大水缸,每家也都坐着几桌食客。非机动车道上停满了小轿车,几个光膀子的男人聚在一辆车前打扑克,还有一些人围着他们看。   赵尤说:“不吃了吧,挺困了,”他问道:“您是雁城人吧?”   “是啊。”   “高队也是?”   “我们局里挺多雁城人的,这里吧,外地考过来的少,都喜欢去北面,西面。”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啊,晚上挺安逸的,刚才从机场开过来,也没堵车。”   “是,特别安逸,堵车那是肯定没有的,”杭丰年侃侃而谈,“你知道吧,我们雁城那治安水平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的,你别看这里GDP啊,人均收入不行,这个治安没得说,就附近几个省市吧,走私的走私,贩毒贩人的抓都抓不完,我们雁城,这些都没有,我们主要是发展旅游业,你说要是有那么多偷鸡摸狗的事,游客还来吗?”   “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对吧,就是这个理!”杭丰年唾沫乱飞,“老百姓那都是安安静静生活,本本分分工作,安居乐业,你别看这里好像没什么娱乐,挺荒凉的吧,你往海滨浴场去,那里就热闹了,酒店里什么都有,酒店还连着商场,自己还开影院,还有高尔夫球场,网球场,还有什么温泉会所,你不住酒店你也能去那里消费,你看啊,西美华就有个自己的商场,文华,希尔顿,香格里拉都有他们自己的特色,全国第一家五星级酒店,甚至六星级酒店那可都是在我们雁城。”   “六星级酒店?我还以为只有迪拜有呢,雁城就有?”   “对啊,有,有,还不止一家呢,雁城的海岸线那可是东亚第一 。”杭丰年不无自豪地竖起了大拇指。赵尤连连点头:“对,对,我就听说雁城的海景特别美。”   “你往这里看……”杭丰年打了把方向,突然换线,右转进了黄金海岸大道,说,“看到前面很亮的一串了吗?那就是海滨浴场的霓虹灯,我们今天来的时候还太早,天还没完全黑,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你坐飞机就能看到,在天上看啊,就和一串珍珠项链似的。”   赵尤道:“那我真是没见过,不怕您笑话,我除了办案出过青市,就没正正经经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市面。”   杭丰年听了,一拍方向盘:“走,带你去看看。”   “海滨浴场?”   “去看看我们这里的六星级酒店!”杭丰年哈哈大笑,“住那里我们的经费肯定是不够了啊,我们就兜兜风,过过眼瘾。”   赵尤兴奋地说:“过过眼瘾那也不错!”   他便摸出了烟盒和打火机,点了根烟递给杭丰年,杭丰年接过烟,放下车窗抽烟,赵尤又点了一根烟,自己拿着。杭丰年把冷气关了,两人吹着风抽烟。   风里的咸腥味越来越重。他们离海很近了。   当黄金海岸大道上出现“海滨浴场”的路牌时,赵尤就看到了路边的文华酒店的招牌,杭丰年一边开车一边给赵尤介绍:“文华边上就是卡尔顿,对面是香格里拉。”   各大酒店度假村只在主干道上挂出一个指路的招牌,真容都躲在路边的椰林后头。夜间只能透过树林缝隙依稀望见一些发黄的灯火。这里的马路上异常冷清,宽阔的四车道马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高大的椰树在海风中发出阵阵娑响。   杭丰年又一指:“喏,六星酒店,西美华豪美度假村。”   赵尤一看,看到的也只是西美华的指示路牌:“右转1km,西美华豪美度假村。”   他问道:“您刚才说不止一家吧?”   “对啊,喏,就对面,那片工地,看到没有,正翻新呢,以前是我们这的第一家六星酒店,叫德惠山庄,现在改叫什么鸡酒店了。”   “鸡。”   “就英文那个。”杭丰年在空中比划。   “哦,G啊。”   “对,对,德惠的大老板儿子的主意,这酒店现在归他管。”   赵尤看着围了工地一圈的三合板上喷绘的新潮的涂鸦画作,似乎都是以字母“G”为主体的创作。工地上还亮着灯,光芒如同白昼,吊车,起重机也还在工作,汽车经过工地时,能清楚地听到搬运建材的杂音。   三台高耸的塔式起重机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标语:葛氏集团,打造雁城的美好未来。   赵尤道:“这得多久才能翻新好啊?”他指着不远处的西美华说:“这么晚了还开工,不会影响西美华的客人吗?”   杭丰年扔掉了手里的烟头,关了窗,道:“年底吧。”   他没再说话,赵尤草草抽完了手里的烟也关上了窗户,他们这就兜完了这一片酒店度假村扎堆的海滩风景区了,赵尤哈欠连连,和杭丰年搭了几句话就在车上睡着了。杭丰年叫醒他时,车已经停在了一家叫四季春的连锁快捷酒店门前。赵尤下了车,从后备箱拿了行李袋,揉着眼睛跟着杭丰年进了酒店,办了登记入住,杭丰年在大厅就和他道别了,说:“那我先走了啊。”   “麻烦您了啊,那明天见啊。”赵尤眼皮打架,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他看着房卡说,“九楼是吧?”   “是六楼,拿倒了。”杭丰年过来指着房卡说,“601!你上了楼一直走一直走就是了,到底,最里面一间。”   “哦哦。”赵尤笑了笑,指着电梯说,“那我先上去了啊。”   杭丰年和他约定:“明天早上七点我来接你啊。”   “行,好。”   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赵尤睡眼惺忪地摸进电梯,靠在电梯里又眯了会儿,到了六楼,走到底一看,601一边就是墙,另一边是603。赵尤进了屋,扔下行李袋,倒头就睡,约莫两个小时后,他醒了,开始收拾行李,经过窗边时,他瞥了一眼,双层窗帘没拉严实,漏了一道缝,能看到在楼下那清静,不见半个人影,也没有车往来的马路上,一辆本地牌照的蓝色帕萨特显眼地停在了酒店对面的一间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还能看到酒店楼下那只能容下四辆车的露天停车区停了两辆外地牌照的吉普车,车身上沾满了泥浆,另有一辆邻市牌照的白色宝马,也有些脏了。赵尤从窗边走开了,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他开了花洒,水温调得很高,坐在马桶盖上点了根烟。他慢腾腾地抽烟,热蒸汽迅速扩散开来,转眼氤氲笼罩了整座浴室后,赵尤掐了烟,看了屋里一圈,他发现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里有一个红点一闪一闪的。他匆匆洗了个澡,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口齿不清地说:“下碗面条,你们有什么面就下什么吧,送到603,赶快啊。”   挂了电话,他又在床上躺下了,发出轻微的鼾声。约莫十来分钟后,外面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那敲门声离他很近。接着就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道:“是隔壁叫的。”便关上了门。   赵尤继续打鼾,继续躺着,片刻后,有人来敲他的门了,一声,两声,赵尤没动,敲门的人开始用对讲机和人对话,道:“你看是不是601叫的,你打一下电话,妈的,我送到603,603说是601叫的,你快点看一看。”   过了会儿,床头的电话响了,赵尤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前台客气地问他:“先生,是您叫的客房服务,一碗面条是吧?”   赵尤坐了起来,看了看手机,说:“是啊,都多久了,快半个小时了吧,你们怎么还没送过来?”   “您给开一下门,我们的服务员敲了很久门,您都没答应。”   “是吗?我什么都没听到啊?”赵尤挂了电话,下了床,抓着头发去开了门,那等在门外的年轻男服务生很不耐烦地问他:“你叫的面条啊?”   “啊,是,怎么这么久才来啊?”赵尤看着服务生端着的托盘里那涨成一团的面条,也不耐烦,“我这面条都陀了,怎么吃啊?”   “大哥,你是601,不是603,你自己报错房号了!”   赵尤往603看去:“我报错房号了?”   服务生把托盘塞给他,赵尤嘟哝着:“还好603的人没拿,不然我没吃上面,还要被记上一笔。”   服务生翻了个白眼就走了,赵尤拿着面条进了屋,开了电视,坐在电视机前不情不愿地吃那碗泡了很久的面条,吃两口,玩玩手机,刷刷微信。吃到一半,他搜了搜“延明明 如何岛工作室”,搜索引擎才跳出来结果,他的手机就显示“电量过低”,他唉声叹气地翻行李袋,找手机充电线,咕哝着:“如何岛?什么名字啊……不管了,和案子也没关系,睡了睡了。”   他把手机放在了床头充电,就又回到了电视机前,皱着脸边看电视边吃面条,一碗面终于吃完,他设了个闹钟,便关了灯睡觉了。 第4章 第一章(中)筱满   筱满睁开眼睛,屋里很亮,他把放在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转过来一看,四点十分——他在床上闭目躺了两个小时。天还没亮,房间里那一整排落地窗的窗帘全拉着,他能听到海潮拍岸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永无止息。   房间里的灯全开着,筱满坐起来,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又看了看那只钟,才过了两分钟,四点十二分。还有两小时四十八分钟才到七点。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亮。他下了床,光着脚去吧台,倒了一瓶矿泉水进去电热水壶里,按下开关烧水。   他把电视机打开了,屋里热闹了起来,卫视台正重播一档综艺节目,男星女星扮丑演脏,欢声笑语不断。筱满走到书桌前推了下笔记本电脑外连的鼠标,电脑屏幕亮了,输入用户密码,回车,一进入操作界面他就看到了一张地图,一个红点定位在雁城东市路58号的四季春快捷连锁酒店。红点一动不动。   四点十六分。   筱满坐下了,找到了一个名为“录音纪录”的文件夹打开来,里头仅有一个音频文件,标题为“20180814雁城公安局”。他点开音频,一个女人的声音先响起,女人听上去态度谦和,语调不疾不徐的:“小赵啊,你呢,别想太多,我们真的不是拿你当犯人审,要真打算审你,就带你去新大楼了,其实现在办公,处理案件都在新大楼了……”   筱满拖着进度条,跳到了一分钟后,赵尤的声音响起来了。他的态度也是很谦和的,他说:“理解,肯定理解,二位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肯定是知无不言。”   筱满把电脑的音量调高了,向后仰着看着电视,听音频,抽烟。这音频里还有一个男人也会说上几句,这个男的筱满见过,认得他的声音,男人是雁城公安局搞刑侦的杭丰年。杭丰年和赵尤都管那女人叫“高队”。筱满咬住烟,点开了一个打开的网页,这是一个名为“高长青”的女警的百科资料页面。雁城公安局就这么一个姓高的女队长,正式职称是刑侦支队长。   水开了,筱满去泡了杯茶。四点二十分。   他猫在书桌前抽烟,喝茶,浏览网页,高长青的百科页面上只是罗列了她的一些个人信息,她是雁城本地人,74年生,毕业于海省警察学校,本科侦查学,硕士专业刑法学,著有不少关于犯罪心理和侦查问讯的论文,乃是雁城公安局的刑侦骨干,多次前往其他省市学习,开设讲座。网上除了一些她发表过的论文节选,参加一些座谈会的照片之外再没其他信息了。   筱满接连点开了其他几个标签页,有搜索引擎给出的关于“如何岛工作室”的搜索结果,每一条他都点开看过了,关键字匹配度最高的一个搜索结果是“必答”上的一个提问,一名匿名用户在2015年8月的时候发起过一个提问“有人知道如何岛工作室这个精英培训班吗?”   没有一个人回答,点击率倒不低。   除了这个问题,搜出来的其他东西要么是“雁城周边十大海岛旅游攻略”,要么是“如何在荒岛上生存”。筱满喝了半杯茶,点开微信,找到小靖。小靖最后发给他的信息一条是:“我查了查,要么是那个培训班很保密,要么是那个做视频的人胡编乱造,根本没这么个工作室,他瞎编的。”   另一条是:“人又不是赵尤杀的,他们就找他问问话吧,不至于拿他怎么样吧?”   筱满陷入了沉思,看着电视抽烟,综艺节目里还是充斥着笑声和古灵精怪的音效,片刻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笔记本电脑上。四季春里的那个红点还是没动过。筱满找到一个“外企女高管参加精英培训班后神秘失踪,杀人的竟然是比她大二十岁的老公?(下)”的标签页点开,这是个视频网站的页面,他点了播放,孰料那播放器却跳出来一条提示:亲爱的友友,该视频已下架哦。   筱满刷新页面,整个页面都消失了。筱满立即坐直了,微信小靖:昨天那个视频下架了,能恢复吗?   他又在视频网站上搜索上集,也找不到了。   过了许久,小靖那里没有动静,筱满啧了啧舌头,刷新了下搜索关键字为“延明明”的搜索界面,她的资料就比高长青丰富多了。1971年生,青岛人,学广告出生,在港岛入行酒店管理,于00年进入西美华酒店管理集团,当时西美华作为国人开办的高级酒店在涌入中国市场的外资力量的包围之下已经日薄西山,正是延明明以一己之力挽救了西美华,西美华的创始人鲍中华收她为义女,2012年鲍中华去世,延明明为其抬棺,葬礼致词顺序甚至在其子女之前。   至于她的个人生活也一直被人所津津乐道,有人说她其实就是鲍中华的情妇,也有人说她是鲍老板的私生女,还有人说她至今未婚,和手下一名经理长期保持情人关系。也有人在八卦论坛上爆料过她于2013年和一个年纪足够当她爸的老头结了婚。近日周思畅去公安局自首杀妻,这个爆料再次被好事的网民挖掘了出来,许多人纷纷询问详细,但那个爆料人直到今天都没再出现过,作出任何回应。   周思畅的年纪确实可以作延明明的父亲了,关于他的信息,网上并不多,筱满联系了晏伯远才得知了一二。周思畅以前在首都北区派出所做刑警,大学毕业,本科心理学专业的,当上刑警后办过不少案子,其中更创下了三天之内破坏两起杀人案的纪录,不过当了一年刑警后,他就因伤退居了二线,一边作后勤一边考了人民公安大学的诉讼法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是侦查学,拿到硕士学位后,他就去了中央刑事警察学校,也就是赵尤和晏伯远毕业的院校做了讲师。   综艺节目重播结束了,补肾的药水,补脑的药丸,补心的药片轮番登场。海潮声还是很清晰,一根烟抽完了,筱满又点了一根。   有人来敲门,筱满起身去开门,那拿着两顶遮阳帽的尹妙哉便进来了。遮阳帽都很巨大,一顶蓝的,一顶紫的,尹妙哉穿的是一件蓝紫色花纹的雪纺上衣,配牛仔热裤,手机插在裤兜里,冒出一大截。她问筱满:“你说哪一顶比较搭?”   筱满说:“蓝色的吧。”   尹妙哉便站在了玄关的等身镜前试戴那顶蓝帽子,她瞥了眼筱满:“别担心,赵尤能有什么事啊?人不是他杀的,他和那个老周也好久没联系啦。”   筱满说:“我不是担心他。”   “你不担心他啊?”尹妙哉扭头一看他,咂了咂舌头。   筱满笑了出来,尹妙哉换了那紫色的帽子试戴,人凑在了镜子前,指着嘴唇说:“还是我换一下口红的颜色,这个颜色会不会太重了?不太适合海边?”   她的话音才落,屋里同时响起了两串手机铃声。她直呼:“吓死人了。”   筱满去拿了手机一看,小靖发了个视频电话的邀请过来。那边尹妙哉举着手机往屋里走过来,指着书桌说:“架那里吧。”   她拖了一张椅子到了书桌前,和筱满坐在一起,两人把两台手机架在笔记本电脑前头,他们都收到了视频通话的邀请,尹妙哉面对的是刑天翔。   小靖和刑天翔几乎一起出现在视频画面里,小靖戴着副大耳机,侧身对着镜头,人正盯着两台电脑屏幕,他的手机像是架在架子上的,画面很稳。刑天翔则是手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镜头有些晃。   小靖不咸不淡地问道:“你们今天什么安排啊?潜水还是骑马啊?”   “骑马?”筱满说,“海滩上骑马?”   尹妙哉拿了一本菜单说:“我们叫客房服务吧?现在这个点自助早餐都还没开呢吧,”她低头翻看菜单,“有骑马啊,海滩上骑马啊,还能骑进雨林里呢,就酒店后面不是有一片雨林嘛。”   尹妙哉还说:“我报了潜水班,七点我们就得走了,得垫垫肚子啊。”   “我们?”筱满说。   尹妙哉拱了拱筱满:“对啊,给你也报了,你说你来一趟雁城,说不定还能考个潜水证回去呢。”   筱满撑着脸颊看菜单,说:“我有潜水证啊。”   “啊?”尹妙哉抬眼看着筱满。   小靖又说了:“视频没法恢复啊,看样子像是上传的人自己下架的,诶,我说筱大侦探,你就别愁眉苦脸了,赵尤能有什么事……靠,老k886你他妈是不是个挂比!!”小靖猛地摔了鼠标,从电脑椅上跳了起来。   刑天翔扭头往一边看,说道:“你能不能小点声,你妈还在睡觉呢。”   尹妙哉和筱满互相看了看,尹妙哉噗嗤笑了出来,吐了吐舌头,继续看菜单,筱满无奈地摇头,也笑了笑。视频里,小靖气呼呼地吃了一大口软糖埋怨起了筱满:“你一大早的看什么呢?吵死了,开会的时候能不能别搞什么背景音乐,你以为我们这录抖音呢?非得叽里咕噜有个人唱歌啊??”   筱满关了电视,小靖还不满意:“你说你们,赵尤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违法乱纪的事情,就是找他了解了解情况,你们还屁颠颠地跟去雁城,他都多大的人了……”他一斜眼,看着自己的电脑又说,“诶,你们要这么担心,干吗不去这个什么四季春也开一间房间啊?近距离贴身追踪观察啊。”   尹妙哉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黄金海岸这一片的房间暑假的时候多难订吧?我这还是两间海景房,我给那个金卡管家打了好几个电话,加上我又是洲际的老顾客才弄到的。”   “我去,搞半天是大小姐来度假的是吧?”小靖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的,我写个程序分分钟给你刷到单。”   “对啊,来度假啊,来雁城看中国最美海岸线不行吗?国家地理人生中必去的一百个地方之一啊。”   筱满看着刑天翔说:“不知道,我总感觉不太对劲,雁城公安是不是逼得有些太紧了?”   刑天翔颔首,道:“我查了查,雁城这里三个月前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件,一个男的说自己喝多了杀了老婆,去公安局自首,公安找了找,没找到尸体,一查才知道,那男人的老婆因为男人喝多了家暴她,躲去了朋友家,公安就调解了下,就把男人给放了,结果没几天,这男的把老婆,还有岳父岳母都给杀了,自己自杀,这案子一出,舆论哗然,雁城公安局成为众矢之的,可能这就是这次案件,他们这次才那么紧张吧,周思畅和赵尤非亲非故,隔着十万八千里,他去公安局自首,第一个要见的不是律师,不是亲人,却是赵尤,确实很值得人怀疑,这次这个案子要是再搞砸了,再出一点纰漏,估计一些人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尹妙哉突然拿了那两顶遮阳帽问小靖:“你说蓝色的好看,还是紫色的好看?”   小靖瞪眼:“不是,你去潜水还要戴遮阳帽啊?”   “我又不是出了酒店就直接跳进海里去,不得走去码头,不得坐在船上等船开到能潜水的地方?”   “那才几步路啊?”   筱满喝了一口凉了的茶,刑天翔又道:“还有一件事,周思畅是中央警察学校的,雁城这些警察大多都是海省警察学校毕业的。”   小靖瞄了一眼镜头,不无讥讽地说:“我们这剧本从刑侦改官斗了?”   尹妙哉低头看帽子,犹豫着说:“不然还是紫色的吧……这个蓝色好像和我身上这个蓝不是很搭。”她又说:“点个海鲜粥还是吃西式的?欧陆早餐?法式吐司?”   刑天翔道:“但是他们雁城检察院的二把手耿辛茹,和周思畅是同一个导师带出来的硕士。”   小靖道:“我妈再有半个小时就起了,你是不是该出去买豆浆油条了?”   刑天翔低头看手表:“那你要吃点什么?”   “我再打一盘就睡了。”小靖重新戴上了耳机,嚼着软糖说道。   “今天不是你遛吉祥吗?”   “我?”   “昨天你自己和它说的啊。”   尹妙哉一会儿看两眼手机,一会儿看菜单,和筱满说:“我看这个欧陆早餐好像还可以,你看看大家拍的照,是不是还可以?”   筱满瞥了眼她手机上的照片,才要说些什么,那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里传出“嗞啦”一声,接着响起水声和一些细微的响动。刑天翔皱着眉问道:“什么声音啊?”   小靖打了个哈欠,说:“那我再开一盘,老刑你等我和你一起下楼吧。”   尹妙哉指着菜单上的菜品介绍说:“这个法式吐司用的是加拿大进口的枫糖浆,黄油用的是……”   赵尤的声音响起:“杭队,早啊。”   刑天翔的眉心一跳,抓着手机起身就站了起来,道:“你们在赵尤身上装了窃听器??”他大步走到了一扇木门前,砰砰敲门。   尹妙哉和筱满的手机里不约而同都响起了敲门声,小靖嚷嚷着:“你冷静点行吗?”   刑天翔说:“这要是被雁城公安发现了,赵尤怎么说得清?你们也说不清!这是犯法的!妨碍司法公正知道吗??”   小靖辩道:“我没有在他身上装窃听器!我就是从一个优惠券链接开了个后门,链接一点开,就自动启动了赵尤手机的麦克风,绝对不可能被发现!”   “你开门!”   狗吠声插入了进来。   “你小点声!”   “你开门!快点!”   “吉祥!”   尹妙哉溜开了,去打客房服务的电话:“您好,我这里想要一份法式吐司早餐,一碗海鲜粥。”   赵尤问道:“那我们现在去看守所?”   刑天翔说:“你开不开?”   小靖噼噼啪啪打键盘:“个挂比,看我一把带走你!”   杭丰年提议:“楼下吃个早饭吧,自助的,包在房费里的。”   赵尤问他:“您吃了吗?”   “我吃过了。”   “那我就不了吧,路上买个咖啡就行了,早去早回,不耽搁时间了。”   听到这里,筱满发出“嘘”的一声,所有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汪!”狗又叫了一声,刑天翔抱起了一只小狗,轻轻抚摸它的脖子。   尹妙哉挂了电话回来了,小靖拿下了耳机,小狗安静了,刑天翔举起手机,看着镜头,吞了口唾沫。   又一个海浪扑来,落地窗外透出蓝色的天光。   刑天翔先开了口:“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小靖摸着下巴,眼神和声音都沉了下来,道:“不太对劲,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什么?”他回忆道:“昨晚别人要请他吃宵夜,他不去,我以为他是太累了,今天早上怎么光买咖啡?”   尹妙哉的神情也变得钻研了起来:“是不对劲,你们想啊……”她看着筱满,“他昨晚进了酒店就睡了是吧?”   “后来醒了一次,然后又睡了。”筱满说。   “他是不是睡得有点太多了?”尹妙哉质疑。   筱满苦笑:“还好吧,他平时也就是正常人的作息啊。”   “现在可不是平时啊,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是他的老师自首,说自己杀了人,要见他才肯开口,他呢被警察控制,还被审问了好久的情况。”   小靖道:“会不会他怕有人给他投毒?靠,”他一拍大腿,“不会是有什么人因为搞什么商战,杀了延明明,然后嫁祸给周思畅,周思畅是老刑警了,肯定感觉出不对劲了,就躲去了公安局,人要是死在公安局,那警察就说不清了啊,他这是在寻求庇护呢!赵尤肯定是觉察出些什么了,以防万一,这雁城的一滴水,雁城的一口吃的,他不敢喝也不敢吃!”   筱满听笑了:“这就有点夸张了吧?”   小靖严肃地批评他:“你还笑得出来,还在这儿嘻嘻哈哈呢?不和你开玩笑啊,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有问题!”   筱满揉了揉太阳穴,尹妙哉说:“我觉得小靖分析得很有可能!老周是躲在警察局里保命呢,他找赵尤该不会因为他爸是纪委的,老周掌握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他想通过赵尤透露给他爸?或许雁城司法系统里也有那些坏人的耳目,他怕直接找纪委打草惊蛇!”   筱满道:“赵尤的背景档案稍微一查就能查到了啊,他父母的工作……”   刑天翔一言不发,靠墙站着。小靖的眼珠一弹,道:“我想起来了,他昨天说了两次如何岛!你们见他平时自言自语过吗?他肯定是知道了我们监听了他的手机,他故意说给我们听的,那个如何岛工作室,他肯定是觉得那地方有问题,暗示我们去查呢!”   说着,小靖就坐在电脑椅上从镜头前滑开了。   筱满问刑天翔:“你刚才说雁城这里的警察多数都是海省警察学校毕业的是吧?”   刑天翔道:“你认识什么人?”   尹妙哉拍着筱满的手臂,急切道:“你就说你现在是私家侦探,我们来查案子的,老刑,雁城这里出过什么有名的悬案冷案吗?”她摩拳擦掌,“我们印的新名片正好能派上用场!”   杭丰年这时问赵尤:“你请了几天假啊?”   “三天,没事,我也不是什么骨干,肯定是优先留在这里配合你们破案,青市的事情不用担心。”赵尤说:“等等啊,杭队,我问前台一个事。” 第5章 第一章(下)赵尤&筱满   杭丰年应了声,赵尤便径直走到前台去和当值的女前台打听道:“您好,我是您这里601的住户,想和您打听个事情啊。”他说得很客气,声音轻轻的,末了还露出个不太好意思,略显尴尬的笑容,抓了抓头发,道:“昨晚我太困了,稀里糊涂地点了个餐,报错了房号,总之吧,后来我是吃到了我点的东西,但是听送餐的服务员的意思,一开始好像送到603去了,想麻烦您看一看,您这里有没有记错账,有没有把我的账挂在603那里,603有人住的吧?还没退房吧?”   他说到这里,杭丰年走到了他边上,赵尤继续看着前台,握着手机,有些着急了:“这完全是我搞出来的事情,要是记错了账,害得你们被603的客人怪罪,那多不好意思。”   筱满听到这里,找到了四季春东市路分店的号码打了个电话过去。监听着赵尤手机的笔记本电脑里就响起了电话铃声,前台对赵尤道:“麻烦稍等。”   赵尤道:“您先接电话吧。”   小靖疑惑道:“他这又是在暗示我们什么呢?”   筱满的电话通过语音客服被转去了客服部,女客服接了电话后,筱满便道:“您好,我想订个房间,今天入住,前几次来您这里我都是住603,想问一下,603还空着吗?”   “您稍等,我帮您查一下。”很快,客服就给出了答复:“603已经有客人入住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退房啊?”   那边厢,四季春的那女前台正在安慰赵尤:“昨晚的事情是吧?先生您先别着急啊,既然食物最后是送到了您手里的,那应该是不会记到别的房客身上的,我帮您看看啊。”   杭丰年说话了:“我去外面抽根烟啊。”   客服和筱满道:“目前是明天退房,您是今天入住是吗?那我们可以先安排您住同楼层的空房,等603的客人退房后就安排您入住,您看怎么样?”   “行。”筱满看了下时间,“那我下午两点左右到。”   赵尤对着杭丰年也很抱歉:“实在不好意思啊,昨天真的是太累了。”   杭丰年轻松道:“没事,没事。”   客服询问筱满:“要住几晚呢?”   筱满想了想,“暂时两晚吧。”   “那能麻烦留个联系方式吗?”   “姓刑,两位,我和我儿子。”筱满报了刑天翔的手机号。小靖在视讯那头直瞪眼。   女前台这时给了赵尤答复:“是凌晨的时候叫的一碗牛肉面对吧?记在601名下的,603的的话……没有,没有记在他们账上。”   赵尤闻言就笑了:“那就好,麻烦您了啊,谢谢。”   “还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赵尤往外一看,杭丰年的车停在大门口,外头停车区的两辆吉普,一辆宝马都还停着。马路对面的蓝色帕萨特开走了。他问了句:“您这里这条马路晚上能停车的吧?”   “白天能停,到了晚上就禁停了,会被拖走的,您要停车的话可以停我们外面的停车区,或者我们的地下室内停车场,您开车了?我看您没申请停车卡啊……”   “哦,好,谢谢啊。”赵尤走了出去,和还在抽烟的杭丰年打了个招呼,说:“我去对面买个咖啡。”   杭丰年朝他挥了挥手里的烟,点了点头。赵尤小跑着过了马路,天已经透亮了,外头马路上却还是不见人影和车迹,便利店里亦十分寂寥,除了站着缩在墙脚玩手机的收银员就只有赵尤这么一个客人了。便利店里多是日用品,还有卖泳衣,遮阳帽,墨镜的,也有打着雁城特色招牌的绿豆糕,凤梨饼干和鱼松的礼盒放在货架上。没有热食,倒有四只塞满各色冷饮的雪柜。雪柜嗡嗡作响。   赵尤拿了罐冰咖啡,挑了袋热带水果口味的软糖,结账的时候他问了声:“您这是二十四小时的吧?”   “是啊,招牌上不就写着吗?”收银员懒洋洋地回道,一只眼睛还瞥着放在了桌上的手机。他在看电视剧,倍速播放。   赵尤瞄了眼一面挂在收银台后,播放着实时监控录像画面的屏幕,笑了笑:“我看方圆百里就您这一家二十四小时的店,雁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也太少了吧?挺不方便的。”   便利店一共安了四个监控摄像头,两个在店内,一个对着收银台,一个对着日用品区,店外的两个一个在后门,另一个照着门前的人行道和马路。   收银员说:“这里不流行,又没什么娱乐,本地人七八点就不出门了,游客就窝在酒店里,就这店还是仰仗着对面酒店才开得起来。”收银员道,“十八块八。”   “这么贵??”赵尤拿起软糖直瞪眼:“这包糖十块??”   收银员看着他,赵尤把糖放了回去,说:“不要了可以吗?”   收银员翻了个白眼:“八块八。”   赵尤付了钱,拿着冰咖啡出去了,杭丰年的车已经停在门外了,赵尤上了车,开了咖啡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胃口不太好?”   赵尤说:“好像有些水土不服。”他往后排一看,“就您一个人来接我?”   杭丰年大笑:“你还想多大阵仗啊?”   赵尤跟着笑,又喝了口咖啡,打了个哈欠,道:“还越喝越困了。”   “你睡会儿吧,昨天估计也没睡多久吧?”   “您也是吧?”   “习惯了。”   赵尤笑了笑:“开去看守所得多久啊?”   “十分钟吧。”   “这路况不错。”   “是啊,不堵车。”   赵尤靠在椅背上没话了,杭丰年也沉默。赵尤望着窗外,透过那贴着黑玻璃纸的车窗看出去,什么都很暗,城市像是全天候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路上的车还是很少,转出东市街,路变得更宽,车更少,别说便利店了,那道路两边只随意散落着几间矮黄的平房,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有的挂着业已生锈的修车厂的招牌,有的墙上刷着“椰林雁城,美好明天”的标语,那白油漆已经斑驳。路边种着些芒果树,椰子树。沿马路偶尔能看到几个穿汗衫,戴草帽的老汉坐在堆满椰子和菠萝的板车上,他们注视马路,不时挥动枯瘦的双手招揽生意。   十分钟后,车到雁城东市看守所。有个穿制服的看守员等在门口了,杭丰年和赵尤介绍:“这是老李,这是小赵,青市来的。”   赵尤和老李握了握手,老李约莫五十多岁,慈眉善目:“一路上辛苦了啊小赵。”   “哪里哪里,还要麻烦杭队和李老了。”赵尤毕恭毕敬。   “你就和他们一样叫我老李就行了。”老李笑呵呵地推开大铁门边上的一扇小门,领着杭丰年和赵尤进了看守所。   三人经过一个黄尘仆仆的四方小院,进了一幢五层高的灰楼,带路的老李停在了一扇铁栅门前,他和栅门里头坐着的两个看守员打了个招呼:“人来了。”   栅门开了,三人鱼贯而入,面对他们的又是第二道铁栅门。看守所的走廊光洁,楼中寂静。“嘀”。他们身后的栅门关上了,铁栅里的看守员拿出了一个塑料盆,杭丰年和老李站在一边,杭丰年说:“小赵,东西掏一掏吧,我就不进去了。”   老李的双手握在身前,和蔼地看着赵尤。赵尤摸出了手机,钱包,酒店房卡,烟和打火机。   “没了?”杭丰年问道。   “没了。”赵尤把口袋抓了出来,裤兜里空空如也了。他穿的是短袖,没有兜。   栅门里坐着的看守员收走了那只塑料盆。杭丰年道:“我在外面等着啊,别太紧张,高队和你一起,她已经到了。”   赵尤说:“手机也不能带进去啊?”   杭丰年说:“就不带了吧,这些东西我暂时给你收着,各个城市的规矩不一样,不好意思了啊。”   赵尤说:“好,行,那要是我妈找我,您给回一下信息吧,我没和她说我来雁城了,密码您都知道,您就说我在开会,回头回电话给她。”   筱满听到这句话,忙问视讯那一头的小靖:“你能用赵尤妈妈的微信号给他发条微信吗?”   小靖说:“那个杭丰年怎么知道的赵尤的手机密码的?”他道:“你把他妈的微信号发我一下。”   尹妙哉在旁抱着平板电脑,凑到筱满的笔记本电脑前看着小靖道:“那你能看看有没有人在查赵尤手机里的通讯纪录,微信聊天纪录吗?”   小靖说:“尹老师,筱满提出的是合理的诉求,你这提的……就相当于把我当成上帝了啊。”   尹妙哉认真看着小靖说:“哦,你不行啊。”她撩了撩头发,低下头继续滑平板,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听听这个案子怎么样啊?   小靖的脸色一僵,看着筱满问道:“发什么?”   “就说8月17号七夕情人节那天给他安排了相亲,在青市的洲际,提醒他买花买电影票。”筱满道。   小靖埋头打字,念道:“儿子……”   “别喊儿子,喊赵尤。”   尹妙哉一字一词地诵读起了她找到的一则案件故事:“一家六口惨遭灭门,家中地窖惊现人体骸骨,凶手至今未归案,这起灭门惨案发生在雁城的宋家村,现在宋家村已经并入东市区进行管理了,三十年前的除夕夜……”   “好。赵尤,17号七夕在洲际的相亲你别忘了,记得买玫瑰……”   “就说花。”   “记得买花。”   “宋家村村民们在村庙前吃了一顿全村齐聚一堂的团圆饭后各自回家,宋育民一家也回到了家中,没想到……”   筱满说:“吃完饭带小姑娘去看看电影什么的,知道吧?”   小靖打字。尹妙哉抬眼一看筱满:“你对他妈的口气也太熟了吧?”   筱满拿出手机递给她看,他和一个微信号叫“平安是福”的人添加了好友,这个联系人经常和他分享养生小知识。   小靖说了句:“你这是《故事会》上找到的案子吧?”他道:“发过去了。”   尹妙哉没理他,抓了下筱满:“那这个呢,雁城僵尸传说。”   筱满瞥了一眼,这个案子说的是67年的时候,传闻雁城西面也就是现在的黄金海岸那一区闹过僵尸,那时候黄金海岸还没被开发,那一片还都是农田,起先是一个农户家里的鸡不明不白死了一笼,接着有人看到有人晚上偷鸡,抓住偷鸡的人的时候发现他在生吃活鸡,又过了几天,有人去报警,说是这一回看到了生吃活人,警察找到现场,在荒郊野外发现了一具脖子上出现了咬痕的尸体。   小靖说:“我去,这么离谱,说出去谁信啊?”   筱满却道:“这种时候反而越离谱越好。”   尹妙哉的平板上忽然跳了条新信息,有人通过一个视频网站的私信回了她的信息。她点开了,道:“那个做延明明视频的泳裤哥回我了,他说,视频是他自己下架的,说自己的助理前期收集资料出了差错,有网友指出西美华只是和一个美国企业在美国合作过开酒店,不是外资企业。”   “你问问他如何岛的事情,就说你在别的地方听过这个工作室的名字,好像特别神秘,有没有什么内幕可以分享分享,回头你们公司可以给他结爆料费。”筱满道。   这时,他们监听的赵尤的手机里又有人说话了,是杭丰年。他道:“小莫,你让技侦那边的人来看看,他手机里的搜索纪录啊之类的,还有,能看到他什么时候改过手机密码吗?”   一个男人回道:“改密码?”   筱满一下就认出了这男人的声音,是莫高峰,也是来青市接赵尤的雁城警察之一。   “你去问问。”   “好,对了,昨晚他说的情况我去核实过了,未婚妻,学校的事情都不假,他们宿舍的人确实都记得他听说老周给他写了去省公安厅的推荐信之后吓得不轻,又是去找系主任,又是去找院长的,第一时间就要和老周撇清关系的。”   尹妙哉趴在了床上,说:“我看他是怕去省里活太多吧。”   小靖举起手,用力点了点头,似是深表赞同。筱满说:“工作生活得有个平衡吧?”   尹妙哉捏着鼻子,怪里怪气地道:“一个伟人曾经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听过吗?”   筱满问她:“潜水班退钱了吗?”   尹妙哉瞪大了眼睛,似是难以置信:“你现在怎么越来越赵化了啊?”   “赵化?”   “别人一说你不想面对的事,你就去揭别人的疮疤。”   筱满笑着摸到放在地毯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点了根烟,尹妙哉翻了个身,躺到了一边去。   那莫高峰道:“之前我不是说我一堂弟的女朋友的表姐在青市市局的档案科做事的嘛,她说了,赵尤这小子破案挺有一手,八面玲珑,和谁都处得不错,我看不像是个随便就会被唬住的人啊,昨晚不会是在扮猪吃老虎呢吧?”   杭丰年道:“姓周的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是。”   “严局他们都到了?”   小靖说:“那个姓杭的代赵尤回复了,说自己在开会。”   “严局在路上了,”莫高峰的声音忽然轻了,杂沓的脚步声骤然停下。筱满屏气凝神,尹妙哉坐了起来,扒拉着他的肩膀,专注地伸长了脖子盯着那笔记本电脑,小靖不再敲打键盘了,房间里只有海潮声,一声接着一声。就听莫高峰声线诡秘地说道:“陶队和老余来了……”   “他们来干吗?”这两个人似乎让杭丰年很是头疼。   筱满立即搜索雁城公安系统里姓陶的和姓余的人。莫高峰又说了:“老余该不会是要去和耿那边通风报信吧?”   杭丰年道:“兵来将挡,走一步算一步吧。”   尹妙哉用平板戳了戳筱满,她的平板上是一则16年的新闻:雁城公安经侦支队支队长陶冉冉率队破坏一起特大跨国拍卖土地非法融资诈骗案件,涉案金额高达四十六亿人民币。   “咔。”   开门声。   “砰。”   关门声。   小靖发来一个链接,也是新闻,18年1月的:雁城公安局党委书记余柔怀于近日前往中央党校进行学习。   筱满也搜到了关于余柔怀的信息,东北人,刑警出生,在崇市做过政法委书记,五年前调来雁城任市局党委书记。   另一头众人寒暄客套着:“余书记好。”   “小杭,小莫,好啊,都吃过了吗?”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回道。   “陶队。”   “杭队,小莫。”陶冉冉的嗓音爽朗,咬字干脆,一口北方腔调。   莫高峰道:“严局马上就到了,这不是西美华又去投诉老葛那边扰民吗,人经理直接找到了严局家门口了,也是气得不行。”   余柔怀道:“是,是,年轻人想做点成绩出来,这件事吧,我们主要还是要以调解为主,你们说是吧?”   陶冉冉道:“过会儿小高和那个赵尤一块儿进去?”   杭丰年道:“对,是这么安排的,经过这几天的盘问调查,这个周思畅吧,实在是块硬骨头,也只有高队长能和他碰一碰了。”   “坐啊,大家坐,”余柔怀道,“小陶啊,小杭,录音,录像什么的都准备好啊。”   此话一出,忽然没人接话了,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筱满竖起耳朵,没多久,他听到电脑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话的人离赵尤的手机想必有一段距离,她的声音引起了不小的回音,像从很深的水底钻出来,或是从很高的天上飘下来的。像高长青的声音。   “周思畅,你想见的人给你找来了,赵尤。” 第6章 第二章(上) 赵尤   赵尤进了看守所的讯问室,和高长青一左一右各在一张长桌后头坐下。高长青还是抱了许多文件,坐下之后,她戴上了眼镜就开始翻文件,闷声不响。赵尤率先急匆匆开腔,对着坐在一道铁栅栏后台的周思畅就道:“周老师,您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就说吧。”   周思畅身上套了件橙色马甲,胸口标着“雁城东看6786”,他的身材高大,手宽脚长,人很瘦,皮干肉皱,白发苍苍,蜷困在讯问椅里,神情恍惚。赵尤一说话,他的脑袋动了下,歪在了椅子一侧,这封闭式讯问室里的炽白顶灯光打在浅绿色的地砖上形成的反光中,恰好有一束反射到了周思畅那病恹恹的脑袋上。他的面色看上去更显蜡黄,甚为憔悴。   周思畅并未回答,只是这么歪坐着有气无力地斜睨着赵尤和高长青。赵尤抓耳挠腮,用眼神向埋头翻阅资料的高长青求助,高长青便抬起了头来,手里转着笔,敛着高亮的音色道:“人给你带来了,你还是不肯开金口是吧?你看你这个学生都急成什么样了,还是你就是喜欢看警察被你耍得团团转是吧?赵尤是不是得罪过你啊,你这么搞他?你知道他为你耽误了多少事情,你知道你一说要找他,他得遭多大罪吗?他昨天可是被我们审了一天!”   赵尤咳了一声,又和周思畅说话,声音轻轻的:“周老师,尸体在哪里还是交代了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不要存在侥幸心理比较好。”   周思畅闭了闭眼睛,再望向赵尤时,目光是忧愁,甚至带着点惊惧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道:“我想单独和小赵说说话。”   赵尤为难了:“周老师,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周思畅闻言,长叹一声,低下了头,双手捂脸,啜泣了起来:“是,我知道,好……”啜泣逐渐演变成恸哭,哭声凄惨,“小赵,周老师好像杀了人……”   赵尤看了看高长青,高长青冲他使了个眼色,赵尤道:“老师,您说‘好像’是什么意思?   高长青在纸上写了一句话,递给赵尤看:问他是不是喝醉了断片了。   赵尤就照着问:“那您是不是那天喝醉了断片了啊?几号来着?10号是吗?”   周思畅还在哭,肩膀上下耸动,嘴里喃喃:“我糊涂啊,糊涂,我老了,老糊涂了……”   高长青迅速写下又一个指示:10号中午延回家后,你们吵架,你酒后失控杀了人。   赵尤问道:“10号的时候,师母中午回到家,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周思畅点了点头。高长青在“酒后失控杀人”几个字下面反复划线。赵尤便继续说:“你就酒后失控杀了她?”   周思畅这时放下了手,用衣服擦了擦脸,擤了下鼻涕,泪眼婆娑地看着赵尤:“我不记得了。”   高长青一拍桌子,狠厉了起来:“周思畅!来公安局自首说你杀了自己老婆的人是你,说不记得自己怎么杀了人,不记得尸体在哪里的人也是你!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找不到延明明的尸体,就拿你没办法了?!我告诉你,延明明的尸体在哪里我们已经有眉目了!我给你这个机会是看在你以前也是刑警,还做过警察学校的讲师,教出过不少优秀的人民警察,”她指着赵尤说,“还有你这个学生帮你求情,说自己的老师绝对不可能杀人的份上,我给你个坦白的机会!你现在不说,你以后就没机会说了!你听明白了吗?”   赵尤挠了挠太阳穴,高长青的音量很高,讯问室里响起不小的回音,久久不散。   周思畅无尽地委屈:“高队长,我说的一直都是我‘好像’杀了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过人,只是因为我在家里发现了来路不名的注射器……”   赵尤插嘴:“注射器里的残留物是胰岛素?”   高长青追击:“延明明没有糖尿病,你知道普通人注射胰岛素会怎么样吗?”   周思畅道:“明明对花生过敏,有携带epi针的习惯,内地这个东西药监局没批下来,她就托人从医院弄了些肾上腺素注射液,平时就放在针筒里随身带着。”   高长青一拍桌子:“我们在说的是胰岛素!”   赵尤跟着附和:“对,我们在说的说胰岛素,我记得,普通人注射胰岛素很容易致死。”   周思畅道:“我不知道那里面是胰岛素啊,我一直以为是肾上腺素,当时明明不在家,家里突然多了个注射器,我就觉得很奇怪,这种东西她不会乱放,而且注射器明显是用过的,我不记得她最近在家打过肾上腺素,   “另外,我还在一楼一间房间的浴室里发现了一些血迹,我就觉得更奇怪了,加上我完全联系不上她……哦,还有,我在厨房又看到好多酒瓶,我的记忆出现了空白期,我合理地怀疑我‘可能’杀了我的妻子,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杀了她,我只是指出一种可能性,我去公安局自首,就是想通过刑警的力量,在刑警的帮助下,排除这种可能性。”   高长青冷笑:“你在这里等着我,和我玩文字游戏呢是吧?我告诉你!我抓过的杀人犯比你教过的学生还多!你和延明明婚姻生活不和谐,人尽皆知,你过惯了奢侈的生活,你还和家里的小保姆勾三搭四!延明明就是因为这个才把那个保姆辞退了的吧?你敢说不是?”高长青举起了一份文件,在空中甩动,“这是保姆给的口供,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在家里私通,几月几号被女主人发现的,她都交代了!她被辞退了还不回老家,还待在雁城,她的房子是你帮她租的吧?房东看过你的照片了,说就是你陪这个小保姆去看的房子!”   高长青把那些文件“啪”一声拍在桌上,赵尤拿起来翻看,这是一份叫做“泰莉莉”的女性的口供,录制于8月10日晚间,泰莉莉今年二十五岁,大学毕业,口供里她供述……   不等赵尤翻到口供录制页,高长青“唰”的从他手里抽走了这份口供,又开始在空中乱甩它,道:“泰莉莉是不是你的帮凶?!是不是你们合谋用胰岛素调换了延明明的肾上腺素?”高长青道,“她现在怀孕了,我们只能给她来个取保候审,你呢,你以为分了尸,瞒天过海,我们找不到尸体了,逮捕就批不下来了是吧?”高长青把口供压在隔壁下,又从文件堆里抽出了一份文件,翻开了要读,却被周思畅打断了,他道:“分尸?这……我又不是屠夫,我也不是法医学专业的,分尸对我来说难度会不会太大了一点?而且我们家那些刀具你们都检查过了吗?有属于明明的DNA残留吗?是,我承认厨房,是有一把砍骨刀不见了,可是那把刀不见了好几个月了,我平时在家做饭也用不着那把砍骨刀,它就是那种一套刀具里面的,老外会用到的,我平时在家做饭就用一把中式菜刀啊,   “还有,我们家的食物搅拌机里有没有发现血迹?高压锅有没有烹煮过人肉的痕迹?而且按照你说的,我酒后失控杀人,厨房里那么多酒瓶,我应该醉得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吧,正常人能在这么醉的状况下完成分尸这样高难度的事情吗?而且10号那天,我真的没见过明明,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找来的证人说我和她都在家。”   高长青道:“8月10号下午2点半,你从外面回了家,是吗?”   周思畅点头。   “当时延明明在家吗?”   “我没在家里看到她。”   “说谎!这是小区方面提供的监控录像截图!10号中午12点15分之后,延明明进了家门就再没出现过!”高长青甩出一张监控照片,赵尤跟着看了看,照片里一个长发戴草帽,穿长裙的女人进入一间门牌是6号的别墅。   高长青激动地继续说:“而且根据葛俊华的证词,当天下午四点,他去延家,就只看到你在家里,你声称延明明不在家,其实当时你就已经把她杀了!你正在分尸!葛俊华的到来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你根本不想让他进屋,是不是?”   周思畅辩解:“我和那个小伙子根本不认识,他说他是明明的朋友,可是我根本没见过他,明明这个工作,经常有很多人来找她,带礼物见她,有时候很多很麻烦的事,她嘱咐过我,那些直接找上家门的不认识的人要见她,通通回绝,所以我就不是很愿意接待他,后来他说他的车是电车,看我家的也是,他的车快没电了,问我能不能用我们家的电车充电桩充会儿电,还很热情地要把带来的礼物给我搬进家门,我就让他把车停进了车库……”   高长青皱眉打断他:“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也别在这儿和我装啊,葛氏集团老板的儿子你会不认识?西美华边上就是他们葛氏的酒店,你会不知道葛俊华??”   “我从来不参与明明工作上的事情,也不陪她去应酬,我这个人嘴笨,怕去了反而给她丢人。”周思畅道。   赵尤接了句:“葛俊华和师母在一个精英培训班的,叫什么如何岛工作室办的精英班,您不知道他们是同学吗?”   周思畅道:“我就知道她最近几个月都去学习去了,从6月开始吧,每个月放一天假,封闭式学习,我还开她玩笑呢,我说你都是这么资深的CEO了,怎么还和自己带出来的那些徒弟一样还要去进修啊?等你毕业,你和你那些徒弟们的辈份可就乱了。”   高长青瞥了赵尤一眼。赵尤还问:“封闭式学习?我还以为就是那种周末大家开开茶会的,纯粹是为了社交的那种班啊,还真的是正经的学习班啊?”   周思畅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班好像三年才办一次,每次就招几个人,很多人想去,但是招人的规矩很多,要么熟人介绍,要么是开班的老师主动邀请。”   高长青突然发出一声叹息,态度温和了些许:“周思畅,周老师,我知道你在刑侦方面经验丰富,但是你要是用你的经验,用你的知识,把它们当作一种反侦查的手段,妨碍我们警察办案,这就很不可取了,我遇到过很多你这样的事情,说实在的,我完全理解,到了一定岁数了,遇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沦陷了,谁不喜欢年轻的漂亮的女人?谁不喜欢温柔的听话的女人?谁不喜欢愿意给自己传宗接代,愿意给自己传宗接代的女人呢?但是你仔细想想啊老周,泰莉莉,值得你为她这么做吗?她肚子里的孩子,你知道那个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吗?”   周思畅一怔,低垂眼眸,不停摇头,连声感慨:“我老了,糊涂了。”他又哽咽了,问道,“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多久了?”   赵尤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电子时钟,道:“现在是8月15号早上9点10分。”   高长青拍了拍赵尤的手背,收拾了桌上的文件,低声和他道:“小赵,我给你和周老师一点时间,你最好劝劝你周老师,为了一个女人,晚节不保,真的不值得。”   高长青便起身离开了,她走后,周思畅静默坐着,赵尤摸摸桌子,看看时钟,如坐针毡似的,也是无言。还是周思畅先和赵尤搭话,问他:“刑警干得怎么样?”   “不做刑警啦。”   “不当警察了?”   “转去宣传了。”   “哦……”周思畅并不意外,“结婚了吗?”   “还没。”   “得抓紧时间了啊,有对象了吗?”   “有吧……”赵尤抓了抓耳朵,“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有,我挺喜欢他的,他好像也有些喜欢我,就是……”   “还没确立关系?”   “还没。”   “不着急,还年轻,你还年轻呐小赵,不像我们这一代人,做什么都赶早,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我都是大学老师了。”   “您工作早吧?”   “还行,就是工作了没多久就又回学校了。”   赵尤就问了:“您和师母结婚多久了啊?”   周思畅笑了笑:“我从警察学校退休之后就到了雁城养老,给他们酒店做安保顾问的时候认识的,结婚五年了。”   “都是头婚啊。”   “是啊。”   “缘分啊。”   “她爸二十年前失踪了。”周思畅说。   赵尤尴尬道:“您的意思是她是给自己找爸爸呢?”   周思畅笑了一声:“别人不都这么说吗?”他问赵尤:“小晏和你在一处上班吧?”   “啊,是,他本来还想来的,雁城这边说就不麻烦他跟着跑一趟了。”赵尤说,“他也挺着急的,周老师,我能问个事吗?”   “什么?”   “您干吗非得找我啊?”   “给你添麻烦了。”   “倒也不麻烦。”赵尤说。   “你不喜欢是吧,我记得你最不喜欢的就是问讯侦查。”   赵尤说:“咳,犯罪心理学,情景设置什么的,我觉得挺难搞的。”   周思畅说:“你记不记得你大一的时候,校长办公室的一面锦旗不见了,一开始没和学生们说,我们好多老师啊,都出谋划策,都觉得警察学校还能丢东西?还能抓不到偷东西的贼,搞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就真的没有眉目,找了半个月都没找到,后来事情传到了学生中间,最后是你给找到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家的时候,我就在一楼的卧室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我就想那些注射器,那些酒瓶,那些血迹……我就想这人不见了,是不是你也能帮我把她找回来,帮帮老师。”   “您的意思是……”赵尤挪了挪屁股,像是更坐不住了,“您是想让我找延明明?”   周思畅凝神望住他,点头道:“对,找到她。”   “您刚才也听到了吧,雁城这里高队他们已经有线索了啊。”   周思畅又问:“现在几点了?”   “九点二十二分。”赵尤问,“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8月10号,原本是培训班放假的日子,他们这个培训班6月开始上课,6月10号开课,上到9月10号,一个月只放一天假,就是每个月的10号,我和明明约好在一家普罗旺斯海鲜餐馆吃饭,我11点到的,一直没等到她,电话也联系不到她,我以为他们培训班时间安排上有什么变化,就自己吃了饭,就走了。”   “那间餐馆的服务员说看到你和延明明发生了口角。”   “我不记得了……”   “您喝酒了吗中午的时候?”   “喝了吧,警察说服务生说我点了酒,喝了不少……”周思畅扶住额头犹疑地承认了,“我就记得饭后我打算找代驾,结果在停车场,在车上睡着了,醒了之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自己开车回的家。”   “那您记得的,最后一次见到延明明是什么时候?”   “7月10号,上个月他们放假的时候。”   “在哪里见到的?”   “中午,她从培训班训练基地开车回家,他们那个培训班基地地址对外保密,而且手机也被没收,没法发定位,我就在家煮饭,我们说起去年8月我们去普罗旺斯旅游,我就提议下次放假可以去那家餐馆吃饭,她预订了位置。”   “都做了什么菜啊?”   “什么?”   “您在家做饭,做了什么菜。”   “麻婆豆腐,口水鸡,清炒菠菜,还有道豆腐肉丸汤,我怕她在培训班里吃不惯,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菜。”   “哦,对,她也没法提前点什么,手机是被没收的。”   周思畅点头:“是,她的手机进了培训班也被没收了,她也没料到,这个班一开始6月上第一期课程的时候每人每天晚上还能和外界通话十分钟,7月开始第二期课程就取消了这个通话,我完全联系不到她。”   周思畅说到这里,有人敲门,赵尤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莫高峰,他往讯问室里一看,紧张之余又带着些许兴奋,他把赵尤拉了出去,嗓门洪亮:“小赵,有重大突破!”   赵尤关上了门:“找到延明明了?”   莫高峰推着他走,说:“你跟我来!”   “我不用审周老师了?”赵尤频频回首。   “来来……”莫高峰不由分说地把他从讯问室前拽开,一路抓着他去了一楼的一间办公室,整间看守所大楼里都静悄悄的。办公室里没有人,只有一些办公桌,一些没开的电脑和一些带密码锁的档案柜。办公桌上除了键盘就是一些笔筒,计算器之类的文具,摆放得井然有序。朝南有一扇小窗,窗上镶着铁栏杆,莫高峰示意赵尤坐下,便转身关上门离开了。   赵尤干站了会儿,走到窗前点了根烟,窗户是封死的,阳光灿烂,室外能看到一片大操场,越过操场又是两幢灰色的建筑,从那里传来一些轻微的声响,像是金属碗盆碰撞发出来的,又像是有很多人在一起打铁。赵尤说不清。 第7章 第二章(中)筱满   筱满仍然伫立在窗边望海。烟烧到了手。他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屁股,搓了搓手指,又点了一根烟。   万里无云,海天一色,翻起的海浪近到岸边了,煞时塌落,沿着海滩滚出一圈细细的白色镶边。海上有人扬帆,准备远航,有人抱着冲浪板跑向海边,还有组团玩海上摩托,水上滑翔的。海滩上也热闹极了,有骑马的,拍婚纱照的,晒日光浴的,堆沙堡的,筱满没开窗,玻璃窗的隔音不算太好,人声和海浪声纠缠不清,突然,一个男孩儿冲到了楼下的阳台哩,男孩儿单穿着泳裤,舞动着手里的塑料铲子呜哩哇啦地在阳台上跑来跑去,时不时焦急地呼喊一声:“妈妈你好了没有啊?”   他的玩闹声迅速盖过了楼下的喧闹。大海沉默了,无言了,海面时时掀起浪花,却显得异常平静。   筱满看了看手表,屿)!汐團队10点17分,楼下的男孩儿还在吵闹,屋里倒很安静,空调出风的声音微弱,没有人说话。笔记本电脑无声无息地坐在书桌上。筱满的眼皮猛跳了两下,他揉了揉眼睛,丢开了手里那根只烧了小半截的烟,再看时间,还是10点17分,秒针只走了十来步。他重新点烟,抽了两口新点上的烟,那笔记本电脑里传出余柔怀的声音了:“老严啊,你们这打算耗他多久啊?”   10点18分。距离上次听到笔记本电脑里有人说话已经过去两分钟了。   尹妙哉问筱满:“你有指甲刀吗?”   筱满摇了摇头,拉上了窗帘,倚在墙边看着书桌的方向,咬了咬手指甲。尹妙哉靠在床头又翻阅起了菜单,她说:“中午我们下去吃自助吧?”   小靖的声音响起来了,他道:“这是不是就是那什么囚徒困境?把赵尤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也不去管他,不给他任何信息,就是要他慌神,搞得他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露出他们想看的破绽。”   尹妙哉说:“他又没干什么,能有什么破绽啊?”   筱满低着头抽烟,刑天翔的声音冒了出来,沙沙的:“就这几件衣服?裤子呢?袜子呢?带双拖鞋吧,你的拖鞋放哪里了啊?”   “就去一两天,带这么多东西干吗啊?”   “你妈给你放鞋柜里了?”   一个中年男人回道:“再等一等吧,技侦那边马上给回音。”   这说话的就是余柔怀口中的“老严”,杭丰年他们尊称的“严局”。   陶冉冉接话了:“我找青市的朋友问过了,说这个赵尤开会经常睡觉,开小差,查案子吧,查个杀人案,结果他查来查去先抓了个走私,贩毒的,诶你们知道吗,毒品毒贩藏哪里?藏大货车的轮胎里!”   杭丰年道:“小莫,菲菲他们和便利店那收钱的打听出什么了吗?”   莫高峰道:“打听了,说也没和他聊什么,就记得他在那儿抱怨一包软糖太贵了。”   “还是那个杀人案啊,他搞出来一套理论,说什么杀人凶手自己摔死了,这不是胡闹吗?”   “酒店不都有拖鞋吗?”小靖说道,声音远远的。   “能穿出去的那种!”刑天翔说,“你穿我的吧。”   余柔怀问了:“那案子怎么结的啊?”   “还没结呢,说是什么凶手被一个连环杀人犯吓死的。”   “不是摔死的吗?”杭丰年说。   “唉不是,他说他看到连环杀人犯在杀人,吓着了,摔下楼摔死了。”   “等会儿啊,那凶手在哪儿看到连环杀人犯杀人,怎么就摔死了?”莫高峰听得一头雾水。   小靖抱怨道:“我们俩差那么多码!机场肯定有卖啊,去了再说吧,唉,你把我耳机放哪里了?老严,我耳机呢??”   尹妙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百无聊赖:“小靖,我帮你们租个车吧,到了机场你们去神州的柜台提车。”她没精打采地继续说:“是不是说早上赵尤去买咖啡的时候的事啊?这个杭丰年心还挺细,这都要人去打听啊。”   电脑里的人们忽然又都不说话了。筱满又撩起窗帘看海,楼下阳台上的男孩儿不见了,海滩上的游客也都安静了下来,面对大海的兴致都已经被妥善安顿好了似的,没有人大声喧哗着,呼朋引伴组团去闹海了,海浪的声势也弱了,远处的海面愈发平静,仿佛一块银色的绸缎,铺展在阳光之下。筱满急急闷了一口烟,按了按太阳穴。   尹妙哉道:“他们估计也是无头苍蝇吧,实在查不出什么线索了,就只好盯着周思畅,周思畅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看守所,玩不出什么花样,那就只好关注他点名要找的赵尤了啊。”   尹妙哉分析得不无道理,筱满道:“可能是我想多了。”他放下窗帘,从窗边走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好像要出什么事情。”   严局开腔了:“小杭,那那个学校锦旗的事情,你们赶紧去确认一下,别是他们在说什么暗话,传递什么信息。”他还道,“这个音响声音开大点啊,不然站得远的听不清楚啊,余书记还听得清楚吧?”   杭丰年道:“既然周思畅的意思是要赵尤帮他找尸体,我们就干脆找他当案件顾问,将计就计,留他下来?”   余柔怀说:“我看这个小赵很老实嘛,他的手机你们刚才不是也看过了嘛,什么搜索记录啊,通信记录啊都没有异常,人确实没和老周联系过啊。”   严局就道:“余书记说的是,只是以防万一,而且如果这个赵尤真像周思畅说得这么神,或许我们也真的能借助借助他的能力……”   余柔怀道:“小杭,你们严局就是很谨慎,他呢,肯定不是贬低你们能力的意思,你不要多想,这个赵尤年纪挺轻,要是真有什么能力,那破案的经验上也肯定,也绝对是没你们强,这案子目前除了老周,就没有别的嫌疑人了?延明明我打过几次交道,女强人,女呛人啊,是个硬茬,她在西美花这么多年,手下肯定有下属不满意她,光是我知道的,他们董事会,就老鲍家那几个孩子,之前不还找到我们局里告状说延明明私吞他们的财产吗?还有啊,她的竞争对手呢?你们都查过了吗?我调过来的时候,之前西美华买地在宋家村闹出人命,村民上访到中央去的案子我有印象啊,那是你们林书记在的时候办的案子吧?”   严局笑了笑,道:“这个得去调档案看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我那段时间正好在去日本学习了。”   杭丰年道:“这些我们也积极排查了,其他人在延明明失踪的那段时间里都有不在场证明,目前周思畅的嫌疑还是最大的,只是他到底怎么处理的尸体,这个赵尤到底在他和我们周旋的游戏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他是通过赵尤处理了延明明,或者他通过赵尤试图向什么人传递出去什么信息,比如联系还没有归案的同伙,给同伙暗号,让同伙处理藏起来的尸体,这个赵尤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了到一些讯息,进而做了一些举动,他或许是无辜的,可是他做出来的那些举动或许恰好正中周思畅的下怀,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重点关注他。”   严局附议:“对,这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最不想发生的。”   陶冉冉说了:“这个老周没提过要找律师?这种案子,律师费一定不便宜吧,我看他就一张银行卡,卡上也没多少钱,要花肯定得花延明明的钱,房子暂时是没办法卖了,延明明在西美华的股份倒是可以……”   余柔怀道:“小陶,这就扯得有些远了吧?”   “股份?”筱满眼前一亮,咬着烟嘀咕着踱到了书桌前坐下了,他点开了西美华的百科介绍资料,早在十年前西美华就已经挂牌上市,筱满顺藤摸瓜找到了西美华的股吧。延明明的案件一出,西美华已经连跌了三天了,有两天更是开盘就直接地板,股民们无不怨声载道,更有人一口气开了十个辱骂周思畅的帖子,扯起大旗要找律师告他故意杀人,连累股价,要他赔偿股民们的损失。   尹妙哉幽幽说了一句:“和赵尤玩心理战那是他们失算。”   筱满看着股吧的帖子,掰弄起了手指。尹妙哉轻声说:“别太担心。”   她的话音才落,监听系统里就听到一记开门声和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年轻男人操着口音气喘吁吁地说话:“买到了!严局,余书记,陶队,杭队!”   “一模一样的型号,一样的颜色,我挑的二手的,我现在就去隔壁克隆他的手机了,马上就能好,然后……然后,我们会在他的手机里我们会在后台开启麦克风和定位的软件,和我们的系统连接,这样就能随时随地知道他用手机干了些什么,给谁打电话,电话的内容了!”   筱满闻言,瞬间绷直了身子,朝电脑上开着的视讯那一头使劲挥手,画面那头却只有一张空空如也的电脑椅。筱满高声喊道:“小靖!!”   尹妙哉从床上弹了起来:“我打老刑的电话!”   视讯里传来微弱的手机铃声。尹妙哉道:“老刑!找小靖,有情况,他们要克隆赵尤的手机!说什么连接系统就能看到他用手机干了什么了!小靖开的后门会不会被发现??”   他们监听着的赵尤的手机里的众人还在聊着:“这么神?”   “他不会发现吧?”   “我特意比对着找的,两台手机屏幕磨损位置都差不多,而且套上他自己的这个手机套,根本看不出来。”   “对啊,谁没事把手机从套里拿出来看啊?”   筱满又喊了一声:“小靖!”   小靖一阵风似的跑进了镜头里,他冲到电脑前点了几下鼠标,道:“后台我关了,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   筱满松了口气,那尹妙哉跌跌撞撞下了床,抓着筱满的椅子,瞅着小靖:“他们说的克隆手机之后能看到赵尤用手机干的任何事情,这不就是上帝视角?”   小靖抓过电脑椅,一屁股坐下,不太服气:“我要是有赵尤的手机,我也可以给你们克隆一个,我也能当上帝啊。”   尹妙哉看了看筱满:“我换了发型赵尤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   筱满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小靖道:“换发型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那你看我今天和昨天的发型有什么差别?”   小靖愣愣看着尹妙哉,说:“你卷了刘海?”   刑天翔走进了镜头里了,问道:“计划有变?”   尹妙哉一摆手,道:“我的刘海一直都这样啊,我根本没换发型!”   “我去!”小靖起身,从地上抓了一双鞋子,道:“克隆手机,我五分钟就能搞定!”   筱满说:“没有,你们还是先来雁城吧,不好意思了,麻烦您和小靖了。”他抽烟,抖烟灰,“我就是觉得不太踏实。”   刑天翔说:“没事,反正我也是在给曹律写书,在哪写不是写。”他道,“这事吧,你也别多想,他们就是现在找不到其他线索,只好盯紧周思畅抛出来的饵。”   小靖扭头看他:“你的意思是那个周思畅拿赵尤迷惑人,拿他当障眼法?那为什么是他啊?他那么多学生,怎么就挑了赵尤啊?”他又看着筱满,“他那锦旗的事情你打听了吗?”   筱满说:“我问晏伯远了,他还没回我,可能在忙。”   尹妙哉想到了:“我们是不是得通知下赵尤,等刑老师他们也住进四季春了,找个机会和他说一声手机的事情?”   筱满问刑天翔:“你们的飞机几点走?”他打开搜索引擎就搜索雁城当日的影院排片咨询。   “你要去看电影?”尹妙哉煞是费解,“现在?”   筱满对尹妙哉道:“帮我一起看看,有哪一部电影今晚雁城只有一个地方有播的,最好场次也很少。”他嘱咐小靖:“能上网找一下九块九的电影优惠券吗?你直接微信用你的号发给赵尤,就说上次欠他的,请他看电影。”   小靖应下,尹妙哉在旁拿着平板一通搜索:“雁城这里今天上映的有《一出好戏》,《的士速递5》,《巨齿鲨》,《封门笔仙》……”   筱满点开了雁城的电影院列表,正查询具体信息,微信来了提示,新消息:是你啊,我当然记得,你来雁城了?   筱满回道:方便见个面吗?就在你们市局附近吧,一个小时后?一起吃个午饭?   对方秒回:没问题,那就我们市局附近的珍珠坊吧,我发个地址给你,我正打算去那里吃午饭呢。   筱满和众人说了声:“联系上了一个在雁城市局上班的民警,一个小时后见。”   尹妙哉拍了拍他的手臂:“《的士速递5》,只有雁城中兴区万达广场有,今晚7点有一场。”她道:“你要去见他?”   小靖说:“我再发一条,就说上次说要去看那个出租车电影,放了你鸽子,不好意思了。”   “行。”筱满起身,抓了香烟和打火机放进裤兜,和小靖点头致意:“到了雁城,打我电话。”   小靖说:“赵尤回了,发了个抖眉毛的笑脸。”   筱满便关了电脑。尹妙哉也从床上起来了,她抓起一顶紫色的遮阳帽扣在头上,道:“真的说我们来查僵尸案的啊?”   筱满笑了笑。尹妙哉低头穿凉鞋,嘀嘀咕咕:“他哪个部门的啊?老同学?”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就记得他是雁城的警察。”   尹妙哉抬起眼睛看了看筱满。筱满摸摸鼻梁,穿鞋,拿房卡。两人走到了门口,尹妙哉问道:“你说赵尤能领悟出那个电影票和小靖发过去的消息的意思吗?他能明白是你想和他见面的意思吗?”   筱满说:“我和他玩抽鬼牌,他一拿到鬼牌,眉毛就会抖一下。”   尹妙哉高呼:“他那是故意的吧!我和他玩牌他从来都是扑克脸!” 第8章 第二章(下)赵尤   赵尤站着,低着头收摆了一桌的扑克牌,道:“不好意思,我看桌上有一副牌,莫警官把我留在这里了就走了,也没人过来,我也不敢乱走动,就……”   杭丰年走近了,拿起一张扑克牌看了看:“你写的什么呢?”   那是一张红桃Q,满桌的扑克牌底下垫着几张a4纸,纸上全是赵尤写的,诸如“葛俊华?”“别墅”,“电车?里程?记录?”之类的字眼,那“葛俊华”的名字还和一个套在重重圆圈里的“周”字用很多道黑线连在了一起。   “哦,我这……”赵尤抬起头看了看杭丰年,摸着后脑勺直笑:“你说我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我就是刚才听了周老师说的那些,我就拿这些卡牌摆了摆,还稍微推了推案情,不过我也没去过6号别墅,具体房间的方位,车库的位置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目前掌握的信息很有限……”他咳了声,似是口水呛到了,跟着又咳嗽了好一会儿,平复呼吸后,把那些纸抽了出来,翻了个面放着:“我这个人想事情的时候,手里得跟着画上几笔,不然思维容易堵塞。”   杭丰年拉了下赵尤:“你坐,坐下说,坐下说,别紧张,你看你出了这么多汗。”说着,他在赵尤边上坐下了,坐姿放松。赵尤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道:“有些热。”也跟着坐下了。   “我看还好吧,办公楼这一片都是中央空调。”杭丰年穿着短袖,笑着搓了下手臂:“我还觉得有些冷呢。”   赵尤叹气,放下了手里捏着的纸牌,看着杭丰年,道:“杭队,那个海鲜餐馆的服务员给的口供,能给我看一看吗?我听你昨天和我说的,还有今天周老师告诉我的,关于在海鲜餐馆和延明明见面的事情,出入挺大的,他说没见过,可是你说服务员看到他们吵架了是吧?”   杭丰年抖了下裤腿,按着膝盖,看着赵尤,微微动了动下巴:“是不太一致。”   赵尤不无遗憾地表示:“刚才我听到这里,很想盘问一下周老师来着,但是一紧张,忘了。”   杭丰年莞尔,拍了拍赵尤的手背:“小赵,没什么好紧张的,你放松一些,刚才我们局长到了,他之前一直在外面开会,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我们给他梳理案情呢。”   “局长亲自来看守所,为了这案子?”赵尤瞪大了眼睛,吞了口唾沫,露出一个惨笑:“您这么说……我怎么更紧张了呢,雁城的领导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有嫌疑,很可能是周老师的共犯?”   “不至于,小赵,别这么说啊,不至于。”杭丰年极尽亲切,靠近了赵尤:“不说案子的事情了吧,等会儿我们大家会一起开个会,你说要是把你当共犯,会让你一起开会吗?”   赵尤指着自己:“案情分析大会?我也能参加?”   “能啊,不是周思畅提出要你帮忙找尸体的吗?还有你大一的时候就帮你们学校抓了个锦旗小偷,我看你挺神的啊。”   赵尤摇着头年,两条腿往前伸长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那你这瞎猫够可以的啊,半个月都没找到的耗子,你半天时间就逮住了,管它是死是活,逮住了就是你的本事啊。”   赵尤弯着眉眼笑:“也是,死耗子不抓出来,臭了也很难搞。”   杭丰年也是笑盈盈的,两人对视着笑了会儿,杭丰年随意提起:“小赵,你妈妈17号给你在青市安排了相亲是吧,那我们都努力努力,争取17号之前就把案子告破。”   赵尤道:“找到延明明,这案子就算破了吧?”   “对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了尸体,以现在的刑侦技术,绝对能找出涉案人员有关的关键线索。”   “凡做过必留下痕迹。”赵尤握了下拳头,一时态度激昂,过了会儿,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又哀声叹气犯起了愁。   “你这又怎么了?觉得时间太短,任务太紧?”杭丰年笑着递了个眼神过来,“还是愁对象的事情?”   赵尤便和杭丰年悄声地,秘密地说话:“杭队,和你说个事吧,那条我妈给我安排相亲的微信你也看了吧,我吧……”赵尤挠挠上衣,“我其实有对象……”话到此处,他竖起一根手指敲着桌子,抖起了腿:“也不能说是有,就是心里有人了,然后吧,家里人也知道……”   “那还给你安排相亲?你妈看不上那个姑娘?不喜欢,不满意?”   赵尤苦着脸抓了一把纸牌,一边洗牌一边说:“我妈大概受我爸工作上的影响太大了,老是喜欢审查,审核,背景调查,指甲长了一点,就觉得人家懒,不爱做家务,我说,家务不都是谁有空谁做吗?头发长了一点,就说人不爱干净……”   杭丰年闻言大笑:“你妈给你找女兵呢?”   赵尤也笑。杭丰年道:“说不定我们17号还没破案,那你就有理由推了相亲了。”   赵尤笑着洗牌,:“一天不破案,我一天不能离开雁城,是吧?”   杭丰年忽而没声音了,赵尤扭头看他,杭丰年动了动嘴角,还是没出声,眼神深邃,颇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赵尤混不在意似的,笑嘻嘻地拿出手机,说:“杭队,我们加个微信吧,到时候可能要麻烦您和我妈妈这么说了。”   杭丰年轻笑了声,也拿出手机,两人加上了好友,他提到:“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等你回去,我看这亲还得相,姑娘还得见。”   赵尤皱了皱眉,他看着杭丰年手上的婚戒,道:“您和太太是自由恋爱吧?”   “她是护士,一次我出任务进了急诊,我说,你消一下毒就可以了,我还有案子要查呢,她硬是把我给按了回去,也不知道她怎么有那么大力气,也可能是那时候我其实已经失了不少血,人有些虚弱。”   “有孩子了吗?”   “初二了,女孩儿,成天就琢磨要当偶像练习生。”   赵尤笑了,轮到杭丰年唉声叹气了,两人就此默默无言地,互相看着笑着坐了会儿,杭丰年问赵尤:“周思畅的事,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有什么眉目了吗?”   赵尤颔首,道:“我觉得他是拿我当幌子呢,您看啊,我刚才自己一个人想了想。我想了几种可能,以我目前掌握到的现在,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设是,他在外面有同伙。”   “哦?”杭丰年挑起一边眉毛,兴致颇浓。   赵尤激动地把桌上那些背面朝上的的纸翻了过来,戳着纸上写的“葛俊华”和“周”,头头是道地分析:“之前您不是带我去黄金海岸那里兜风吗?我看那个G酒店夜里都在那里开着大灯装修,估计对周边西美华的经营有很大的影响,”赵尤这时拿起手机,“刚才没手机,我也没法查,我查查啊,”他埋头打字,看着手机屏幕连连顿首:“和我想的一样,这个葛氏集团和西美华确实是竞争对手,还出过抢地的闹剧,”他把手机递给杭丰年看,指着屏幕上一条“惨!这支强势股价格近乎腰斩!”的新闻,说:“您看啊,新闻说延明明一出事,西美华的股价就狂跌,会不会是这样啊,葛俊华和老周串通,搞这么一出,先不说人是谁杀的,人是怎么死的,就看结果,延明明死了,她没立遗嘱吧?”   “没有。”   “和老周也没婚前协议,那股份之类的遗产肯定是到配偶,也就是老周名下,而且我们找不到尸体,就没法定老周的罪,再过几个小时,要是我们还是拿不出证据去和检察院申请批捕,老周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出看守所,光明正大地继承延明明的遗产,葛俊华到时呢就能以低价收购老周手上的西美华的股份,您想啊,有什么比成为自己竞争对手的股东更好的事?他可能会通过什么空壳公司,什么私募基金,通过别的什么人做收购股份的事,但是最后的资金来源肯定是指向他。而老周呢,如果延明明还活着,不是说他们要离婚吗,没婚前协议,就算资产平分……我想,葛俊华肯定是提前给他出了个价,就算老周和延明明离婚,平分财产,可能老周也不会拿到姓葛的给的那么好的价钱。如果是他们两个串通,串供,一个既不用去坐牢,还有钱拿,一个又成功打入竞争对手内部,何乐而不为?”   杭丰年点了根烟,赵尤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接着道:“您看啊,这个延明明和老周都是进了家门后就没被监控拍到离开过别墅了,但是,其中有一个节点,只有这么一段时间,这个别墅是有人有进有出的。”赵尤吞了口唾沫,拿起桌上的红桃Q压在了葛俊华的名字上,“葛俊华下午来访6号别墅,他的车停进过车库,车库门关上,小区里的监控再拍不到他的车了,对吧?”   “是。”   “他的车开出车库是什么时候?”   “半个小时后。”   “好,这半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应该说,我们也不知道别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知道的就是葛俊华和老周提供给我们的信息,有没有一种可能,葛俊华和老周一起把尸体搬上了葛俊华的车,然后葛俊华开车去遗弃尸体,或者尸块,老周来公安局自首,是为葛俊华毁尸灭迹拖延时间。”赵尤道,“葛俊华的车和他这几天的动向你们追查了吗?他这几天去洗过车,清理过车子吗?”   杭丰年一摸脑袋,抽了两口烟,又抓了两下头顶,感慨道:“小赵,有点东西。”他用力拍了下赵尤的肩膀,“有点东西!”   赵尤笑了笑:“我就是爱胡思乱想。”但立即他的神情又紧迫了,“我们现在就去找葛俊华问问。”   他要起身,杭丰年按住了他,找到一只烟灰缸抖了抖烟灰,道:“你先坐,”他道,“周思畅找到我们自首之后,我们确实太关注在他身上了,主要是他之前是刑警,又在警察学校教书,我们断定这个人的反侦查意识一定很强,还觉得他有点挑衅我们的意思,你能理解吧?”   “理解,理解,这样的出身找到警察自首,要么他真的是无辜,没做亏心事,不怕调查,要么就是他故意布局。”   “对,我们就一门心思全扑在了他的身上,而且因为收集到的信息,餐馆和延明明朋友的说辞,都指向他……你提出的这个方向很值得参考。”杭丰年的话音落下,办公室的门开了,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杭丰年起身,和赵尤一一介绍:“这是我们支队长高队,你见过了,这是我们局长严局,这是我们的书记余书记,还有我们刑侦三队的小袁,别看他年轻,年轻有为,和你一样,记性都很好,二队的副队长小秦,犯罪心理方面的专家,去美国学习过的,专门去学习犯罪心理肖像的,这是法医办公室的邹主任,痕迹办公室的瞿主任,瞿主任光是今年就已经在刑侦专刊发表了三篇文章了,现在流行的足迹系统就是他和东方大学一起负责开发的,你们青市也在用了吧?还有我们一队的指导员洛老师。”   赵尤一一和来者握手,问好。众人进来后,各自找了椅子坐下,椅子不多,没坐的就站着。赵尤和刑侦队的小袁,小秦站在一块儿,杭丰年关上了门后,也和他站在了一起。   那严局长看了看余书记,余书记用眼神示意,严局长便说:“那我们就借东看的办公室开个小会啊。”   众人各自拿出纸笔,赵尤手里捏着刚才写东西的纸,杭丰年递给他一支笔,赵尤也拿着纸笔做聆听记录状了。   严局长朝高长青递了个眼神。高长青道:“那我们这个雁城八一〇案第十次案情总结大会就在雁城东市看守所行政办公室召开了啊,邹主任,你们法医办有没有什么信息要更新的?”   邹主任摇头:“法医办没有什么要更新的,目前掌握的还是上次提供的那些信息。”   高长青转而看瞿主任:“瞿主任,你们那里呢?”   瞿主任汇报道:“别墅我们已经在进行第三次大搜查了,嫌犯的汽车我们也进行了三次彻查了,没有新发现。”   “小秦,延明明的家人那里是什么情况?”   “她的母亲和弟弟目前是住进了6号别墅,刚才我和瞿主任他们过去,家里来了不少亲戚,和过年似的,我看,延明明一死,他们倒挺开心,本来她活着的时候和家人都是断绝关系,不来往的,现在人死了,他们说是打算找个律师,走民事诉讼,告周思畅,想争遗产。”   赵尤低头写字:家庭关系不和睦?   杭丰年拱了拱他,轻声讯问:“你说还是我说啊?”   赵尤退后一步,耸肩讪笑。严局就问了:“小杭,你嘀咕什么呢?有什么发现就和大家分享分享啊。”   杭丰年道:“刚才小赵给我提供了个思路,他说……”杭丰年环视众人,顿了会儿才说:“小赵提出,我们可以找葛俊华再了解下情况,进过别墅,又出来的只有他,而且他的车在监控上有半个小时的空白期。”   此话一出,没人接话茬,赵尤也环视众人,大家都看着他,小秦和小袁悄声说了什么,赵尤听不清,他低头用笔尖刮了刮鬓发。   半晌,余书记问道:“葛俊华?老葛那个小儿子?找他来问话,老严,你咋说?”   严局长道:“你们的意思是他是同谋?”   赵尤抬起头,对着严局长眨了眨眼睛,畏首畏尾地站着,一副不敢妄言的模样。   杭丰年往前一步,半挡住他的身子,道:“之前我们想再找他协助调查的时候,他的助理说他又回去培训班上课了,那个培训班是封闭式的,助理也联系不到他,也就没下文了。”   赵尤看了看杭丰年的背影。余书记道:“那培训班的地址总有吧,叫什么来着,工商局登记的信息呢,调一下不就知道了?就去他们班上了解了解情况啊。”   高长青低着头,摸着笔记本,说:“余书记,主要是这个培训班,它的地址对外是保密的。”   余书记看着严局长:“啥意思?小高的意思是我们不知道这个培训班在哪里上?工商局登记不得有个办公地址?那地址是假的?这不得算是非法经营啊?”   严局长道:“余书记,这事情吧是这个培训班的负责人他对外不公开营业……”   余书记的眉毛一挑,一拍桌:“胡闹!在我们雁城办的培训班,我们公安都查不到他的地址?这到底什么公司?法人是谁?马上带回来问话!!马上让小陶他们跟进!”   “这也有可能不是在雁城啊。”高长青道,“他们的网站我们第一时间找技术人员分析过了,挂靠的是国外的服务器,联系电话,联系邮箱呢注册也是在海外,雁城这个地方您也知道,出海半个小时,电话信号就都变成跨省了,再过去就成国际漫游了,我听说这个培训班是在海岛上的。”   “这它是跨国的我们就查不了了?它里面的这个学员不是中国人?现在是出了人命案!它的网站是不是中文的?它招的是不是都是中国人?啊,我们公安不能查,谁能查?一问三不知,这像话嘛!”   赵尤又往后退了一小步,人靠在了墙上,一屋子人就只有余书记在说话:“我们雁城没能为国家的GDP作出多少贡献,但是这丢人吗?不丢人!我们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我们的犯罪率是全国最低的!我们警察的破案率是全国最高的!我们拥有全亚洲最美的海岸线!我们还有全国最优秀的公安技术团队!我们人民警察会因为这样一些小困难,就说,啊不行,查不了,查不到……就放弃?还是因为这个人他姓葛?是,葛氏集团对我们城市建设是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难道就因为这样,我们就放过这么重要的线索吗?旁观者清,看看……”余书记举起手摇晃起了手指,指着赵尤,看着坐着的众人:“青市来的小赵,赵警官,他就是能跳出这些个条条框框,就是能第一时间把怀疑的目光放在你们觉得没问题的人身上!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一件事,小赵,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八一〇案的刑侦顾问了,你对一切卷宗,口供笔录,还有涉案人员的讯问,都有权限!小杭,你带着他,你们一起查!”   余书记还是看着坐着的众人说话,赵尤兀自点了点头,拿着笔,低头画画。   余书记又道:“这会我看也差不多了,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了,”他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晚上我就要看到关于那个培训班的所有资料!”   说完,余书记扬长而去。   严局长主持会议,道:“大家都听到了书记的指示了吧?”   高长青道:“我会找技侦那边继续深挖他们的网站注册咨询,二队去联系葛氏集团,继续去问培训班的事情,怎么报的名,具体是怎么上课的,去问清楚,杭队,你们一队打听打听其他什么人上过那个培训班。”她起身:“那就这样吧,书记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散会吧。”   她没立即离开,转身找到了赵尤,和他握了握手,笑着道:“小赵,不错,很期待你在我们雁城的表现。”   赵尤握住她的双手:“高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高长青大度地一摆手便走出了办公室,其余人也都陆续离开,赵尤等到了最后,就剩下他和杭丰年了,赵尤才要和杭丰年说什么,杭丰年瞅了瞅他手上的纸,问道:“你这画什么呢?”   “我想事情的时候就爱涂涂画画。”   “哦。”杭丰年拿起纸仔细看了看,“这画的是……树?”   赵尤问他:“您说,刚才您汇报的那些,我不会因为和您说的那些话,得罪了……”   杭丰年拍了下他:“一切都是为了破案嘛,别担心,别慌啊小赵。”他揽过赵尤的肩膀,一看手表:“到饭点了,小赵,看守所这里的员工食堂吃个便饭?”   赵尤还是很担忧:“不然您送我去那个什么普罗旺斯海鲜餐馆吧,我想找那天当班的服务员再了解下情况,然后,过会儿可以的话,我们再去6号别墅,延明明最后被目击到的地方看看。”   “行啊,我让小莫他们去打听培训班的事,我们跑一趟餐馆,那,饭还吃吗?”   赵尤凝眉,似是食欲不振。杭丰年就来劝他了:“吃饱了才好用脑子啊小赵,别想太多了,周思畅找你到底是什么意图,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走!” 第9章 第二章(下)筱满   餐馆里正是热闹的时候,筱满和尹妙哉甫跨进门,一声电子门铃就响了,紧随着响起了机械女声的问候:“欢迎光临”。   进门的收银柜台里站着一个烫着卷发,脖子上绑着条五彩丝巾的中年女人,她正用力地敲打计算器,眼皮都没抬一下,高声道:“没位了,今天中午没位了,晚上五点半晚市开啊,提前取号预约扫码关注啊!”   满大堂的人都在吃喝谈天,菜香四溢,烟雾缭绕。餐馆里开着冷气,不禁烟。三个服务员在饭桌间忙碌地穿梭。筱满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寻觅,尹妙哉说:“你打个电话给他吧。”   正说着,筱满就看到了林舍前,这个年轻男人坐在靠近后厨的一张小圆桌边,他也看到了筱满,马上站了起来,笑容满面地朝他直挥手。他长得有些孩子气,笑时右边脸颊上凹出一个很明显的酒窝。   筱满和尹妙哉走到了那桌边,筱满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林舍前,雁城市局的警察。”   林舍前和尹妙哉握手,笑着说话:“我就是坐办公室整理档案的。”   “我们也是好久没见了。”筱满说道,给林舍前派了根烟,林舍前拿了烟,闻了闻:“青塔!就青市有,我还挺想念这个味道的。”他笑着看向尹妙哉:“这位美女是……”   筱满说:“我同事。”   尹妙哉挨着林舍前坐下了,抱着胳膊,侧目看他,笑着回话:“叫我小尹就行了,你管档案的啊?”尹妙哉看了看筱满,和林舍前道,“那这回您可得多帮忙了,筱满真是找对人了。”她扫了眼饭桌,拍拍林舍前的胳膊,问他:“点菜了吗?这家餐馆生意这么好啊,特别有名吗?外面排了好多人啊,午市几点收啊?扫码点餐啊?”她指了指身后,“你们市局就在对过吧?不少警察都来这里吃饭?”   林舍前道:“十点开,十二点就收了,晚上五点半再开,也就做到八点,都是附近市政府的人过来吃饭,价廉物美啊,之前生意也不错,就是没这么火爆,这不是之前上了个什么《食在雁城》,就海省电视台和腾讯搞的什么美食节目,推广雁城美食的,一下就火了,现在好多游客都来吃。”   筱满四下没看到半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来吃饭的多是些穿衬衣和西裤的,他问了句:“不耽误你上班吧?你们几点午休结束啊。”   林舍前道:“没事没事,这几天也没什么事,旧楼这里就我们几个档案办的科员还在整理一些资料,有头有脸,喊得上名号的早搬去新楼了,也没人管我们。”他指着桌上的二维码说:“扫码点餐,你们看要吃什么,这里出名的就是热炒,都不错,喝点什么?”   尹妙哉和筱满低头扫码,尹妙哉滑着手机不经意地问:“旧楼?你们公安局搬家了啊?”   林舍前道:“对啊,”他也低头滑手机,“椰奶,芭乐汁,芒果汁还是现打的番荔枝奶昔?”   筱满说:“这里算是市中心吧?离黄金海岸那一带挺近的。”   林舍前道:“也不算市中心,市中心是中兴那一区,这里离黄金海岸是挺近,诶,你们住哪里啊?”他打量筱满,“你微信里说你们是来查案子的?”   尹妙哉忙从包里翻出一盒名片,双手奉上,笑眯眯地,温声细气地和林舍前说话:“还要林警官多指教指教了。”   林舍前接过去一看,抬眼看筱满,笑着说:“顾问调查员……这不就是私家侦探?”他朝他努努嘴,“啤酒?”   尹妙哉在桌下踢了踢筱满,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筱满点了点头,说:“喝饮料就行了。”   林舍前戳着手机说:“那个‘凤仪啤酒’,当地精酿的牌子,黄金海岸那里都在推,外地喝不到,不试试?”   “他正戒酒呢。”尹妙哉说,“芭乐汁吧。”   筱满看菜单:“尖椒牛肉吧?”   林舍前说:“你们随便点啊,不用和我客气,这里的牛肉都是本地黄牛肉。”   “我还以为雁城都是做海鲜生意的,还有养牛的?”筱满说。   林舍前摸了下桌子,道:“清炒小管也不错,我点个你们尝尝,再来个海鲜炒饭吧,里面什么料都有,再来个蔬菜?宽叶子菜,大芥菜都是本地的,你们看看要怎么炒,蒜蓉还是炒豆豉?”   他一抬眼睛,看着筱满,笑着说话:“那是你对雁城不了解,东市,就我们市局新大楼开过去半个小时就进山了,海拔也得有两千多米呢,山里有温泉,有瀑布……”林舍前掰着手指:“你看啊,雁城这里既有全亚洲最长的海岸线,还有大大小小各种岛屿几十座,花鸟虫草,珍奇异兽,你说要看山,就去七仙女山,就我刚才说的那地方,那照片拍出来和在瑞士没两样,真的,不骗你。”   尹妙哉说:“豆豉大芥菜吧,那下单吧?”她放下了手机,手臂压在桌上,颇有兴致地看着林舍前:“离得那么近,那你们新大楼搬去那里能看到那个七仙女山吧?”   “对,对,能。”   “那现在这个旧的办公楼就你们档案办的人啊,最近审人查案啊都去新大楼了?”   “对啊。”林舍前跷起了二郎腿坐着,看着尹妙哉。尹妙哉摸了摸手臂,道:“我就是好奇这个旧的公安局大楼就这么废弃了?以后还会拿来处理公务吗?刚才路过,我看还挺大一个院子的,楼其实也还挺新的。”   林舍前笑了笑,拿起了香烟,筱满点上打火机凑过去帮他点了烟。林舍前朝他点头致意,说道:“以后可能搞个学习基地吧,我也是听说,具体不清楚,你们来查什么案子的啊?我就是一整理档案的,可别指望我太多啊。”他道:“你们昨天到的?临时订酒店不好订吧?”   筱满说:“我们客户给我们安排的,住黄金海岸洲际那里。”   尹妙哉在桌下又踢了踢筱满的脚。饮料上桌了,打着本地生产的标签,林舍前拿了三个杯子倒饮料,摇头晃脑直咂舌:“草,什么客户啊,这不光得有钱了,还得有点能耐啊。”   筱满靠在椅背上,继续和林舍前搭话:“查个旧案子。”   “旧案子?”林舍前往饭桌上凑了凑,目光审慎,“冷案?”   “算是吧,怎么了吗?”筱满说,“我知道,卷宗属于机密文件,不可能透露给我们,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案子,或者认不认识当时办案的民警,我们会自己去走访联络的。”   林舍前拍了下筱满的手背,说:“你算是找对人了。”   尹妙哉拿了杯子喝饮料,左看看林舍前,右瞥瞥筱满,不说话了。   “怎么说?”筱满也点了根烟,放下手时,他的手挨着林舍前的手了。林舍前脸上带笑,直视着筱满道:“五年前我们这里成立了个冷案办公室,我就是档案办专门负责和他们对接的,一些冷案是谁在查,我还真挺清楚。”   筱满问道:“五年前怎么突然想到成立这么个办公室啊?这也不是哪个城市都有的吧。”   尹妙哉附和了两声,一边默默地低头喝饮料,一边滑手机。   林舍前说:“新书记千里迢迢从东北走马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   筱满问道:“本地人?以前在东北?”   林舍前笑了笑,声音低了:“东北的。”   尹妙哉看了他一眼:“你是本地的吧?”   “是啊。”林舍前道:“到底什么旧案啊?”   筱满就说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那客户,其实是我一朋友,是视频网站搞策划的,他们要做个网络大电影,他知道我做私家侦探的,就委托我帮他们收集资料来着,雁城很久之前不是闹过一个传闻吗,说是哪里闹过僵尸。”   林舍前哈哈大笑,拍打桌板,说:“是有这么回事。”   筱满继续说:“我看网上说是1967年的事,那都51年前啦,就算当时刚参加工作的,那也早过了退休的年纪了,你们市局肯定没这个岁数的还在线上的警察了吧?这案子那个冷案办公室有人在查吗?”   “这案子我知道,在我们市局流传也挺广的,七仙女山那里出的事,网上每过几年都有人拿出来炒一炒,说得特别玄,简直耸人听闻,也确实没人在查,主要是年代太久远了,没保留下什么物证,当时主导部门是七仙女山派出所,我倒可以帮你去那里所打听打听。”   “那可真多谢你了。”筱满举杯,和林舍前碰了一下杯。尹妙哉这时拿起手机,问林舍前:“我看新闻说你们这里是不是出了个什么警察杀人的案子啊?”   林舍前眨巴眨巴眼睛:“警察杀人?”   筱满纠正了尹妙哉:“不对吧?我看是说嫌犯以前是警察学校的老师,海省警察学校的老师。”   “哦哦,你们说……”林舍前一吞唾沫,“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案子了,不是,不是,我就是海省毕业的,他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咳,差了十万八千里啊!他是中央刑事警察学校的。”他左右看了看,声音低了下去,露出个怯怯的笑:“具体我也不清楚。”   “沈阳那间啊?那不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警察学校嘛?”筱满说。   尹妙哉说:“对对,之前那个综艺节目,就是比脑力什么的,不是还请过他们学校的什么人,就是比观察记忆那期……”   林舍前笑了笑,没话了。尹妙哉又看手机,说:“死的是个外企女高管?那……这不会算是涉外案件吧?”   林舍前还是没答话,服务员来了,把他们点的热炒一口气全上了,他就帮着服务员摆盘,热情招呼:“趁热吃啊,来,来,吃。”   他给筱满夹菜,筱满还在抽烟,苦笑一声,道:“我妈这几天唉声叹气的,她手上有不少西美华的股票,年初打新股中的,一直没卖,正后悔呢,说再这样下去,估计得破发了。”   林舍前也给尹妙哉夹菜:“没事,股票就是有涨有跌,会涨回去的。”   尹妙哉连声道谢,转头和筱满说:“你让你妈对冲下风险,买点葛氏的股票不就行了?他们两家都是做酒店的,一直都是竞争对手吧,西美华受挫,葛氏肯定被看好啊。”   林舍前道:“这也不着急吧,让阿姨再等一等。”   尹妙哉看着他:“啊?有什么内幕消息?葛氏不会也要出什么岔子吧?他们家一直都是你们这里的纳税大户吧?”   林舍前的眼珠一转,筱满抬手拿了饮料纸盒往大家的杯里添果汁。尹妙哉面不改色,道:“财经节目里经常看到葛老板啊。”   林舍前笑了:“雁城的生意现在基本交给他儿子了。”   “葛俊华是吧?”   “财经节目里也经常看到他?”   “哈哈,八卦新闻里经常看到他!”尹妙哉说,“一会儿和这个美女出入夜店,一会儿和那个明星卿卿我我,他之前不是还大张旗鼓投资影视城,后来亏了五个多亿?他姐就比他低调多了,最近在青市标中了一块地,要打造他们的疗养院品牌什么的。”她点了几下手机,“诶,七仙女山就有他们的这个疗养院啊。”   林舍前道:“是,葛老板好像现在就住在那里,听说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也不知道葛氏将来怎么样。”   筱满说了句:“这次这个女高管案不会和什么商斗有关吧?”   尹妙哉道:“有人提出来也没人敢往这方面查吧?”   林舍前道:“不说这些了吧。”   筱满和尹妙哉便都没再提案子的事情了,三人就是吃菜,喝饮料,席间,林舍前给他们推荐了不少景点和餐馆,吃完,尹妙哉去洗手间,林舍前和筱满说:“别和我抢啊。”   筱满笑了笑。林舍前买了单,他问筱满:“晚上你有什么安排吗?”   “你有?”   “到处转转?”   筱满说:“你下了班联系我吧,我等会儿估计和小尹一起去趟七仙女山。”   林舍前看了看手表,起身了,尹妙哉这会儿从洗手间出来了,他远远和她挥了挥手,比了个电话联系的动作就走了。尹妙哉回到饭桌边,看着桌上的剩菜,有些苦恼:“也没打听出来些什么。”   筱满道:“看来他们对姓葛的有些忌讳。”   “地头蛇啊。”   筱满想了想:“去那间普罗旺斯餐馆看看吧,延明明那个培训班的地址我们还不知道,她最后被人目击到,现身的公共场所就是那间餐馆了。”   尹妙哉应下,两人出了餐馆,尹妙哉开车,车是租来的,在导航里设好了目的地后,她道:“其实,我们正常联系赵尤也没什么吧,就说我们正巧来这里查案啊,就正常和他碰个头,找机会提醒下他手机的问题,问他案子的时候……说话的时候我们小心一些。”   筱满神色凝重:“敌在明,我在暗,暗处行动更方便一些。”   “敌?”尹妙哉看了看他,不解道,“你会不会把这次这个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啊?反应有些过度了啊?目前这个案子的情况,雁城警察怀疑赵尤也是合情合理的啊,不至于就成了‘敌’吧?”   筱满说:“很难说。”他捂了下眼睛。他的右眼眼皮一直在跳。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筱满摇了摇头。尹妙哉拍了下他,语调轻松了不少:“诶,我能八卦一下吗?”   筱满揉着右眼道:“我和他在酒吧认识的,在青市,他当时来青市旅游,去年年底的时候吧。”   尹妙哉愣了瞬,随即大笑,拍着方向盘说:“什么呀?我不是要问这个啊!我打听这个干吗啊我?”她忽然打了个冷战,“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什么都没和我说啊,你以后可比别和赵尤说我也知道这个什么林舍前,什么你们在酒吧遇到的事啊!”   筱满疑惑了:“啊?那你想问什么?”   尹妙哉说:“你和赵尤没事就在家抽鬼牌啊?你们赌什么啊?”   筱满说:“不赌什么啊,就抽鬼牌啊。”   “抽鬼牌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   筱满扶着额头笑,看着导航界面说:“这个普罗旺斯还挺近的。”   “对啊,就在黄金海岸附近。”尹妙哉道,“到时候就说我们是自媒体?”   “先进去看看情况。”   “我们这么过去肯定没位吧?那可是网红餐厅,早知道昨晚就先订个位置了。”   这间普罗旺斯餐馆筱满和尹妙哉昨晚就搜过了,餐厅在各大平台上的评分都很不错,服务质量和餐品素质都很高,在一些以发布照片为主的社交网络上尤为受人追捧,全因为餐馆前面有一大片薰衣草花地,此时正是薰衣草的花季,十分钟后,他们就已经能看到那片紫色的花海了,同时也堵在了马路上。远远望去,确实能看到不少年轻男女在薰衣草花地里拍照。餐馆所在的马路是条两车道的窄路,里头的一条非机动车道被小轿车占满了,机动车上又停了不少旅游大巴。   时走时停地开了十来分钟,路边出现了一个指示牌:普罗旺斯海鲜餐馆停车场,餐馆专属停车场,不得擅停。不时有载着穿着花朵长裙的女孩儿的摩托车和三轮车从他们车边经过,尹妙哉好不容易把车开进了露天停车场,筱满往外一看,尹妙哉先喊了出来:“赵尤!”   筱满也看到了赵尤,确确实实——赵尤和杭丰年恰好从普罗旺斯餐馆的紫色大门里走出来。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停车场这里走来。   尹妙哉要下车,筱满按住了她:“等等。”   他看着赵尤上了杭丰年的车,一辆黑色哈弗h6。赵尤放下了车窗,点了根烟。黑色suv倒出了车位,赵尤的手搭在车窗上,他往外看了一眼,抽了一口烟。车开出了停车场,筱满这才下车,尹妙哉在旁絮絮叨叨:“赵尤也觉得这间餐馆有问题?赵尤现在开始查案了?你说那个杭丰年到底是跟着他监视着他,还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来餐馆会打听什么啊?之前赵尤被审的时候餐馆的服务生说看到延明明和周思畅吵架了,但是后来我们也听到了啊,周思畅见到赵尤的时候说他没在餐馆见到延明明……”   筱满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皮筋,把长头发扎了起来。尹妙哉还在说话:“你觉得赵尤刚才看到我们了吗?”   筱满点烟,抽了一口,四下无风,烈日当空,一股熟悉的烟味从他手指间飘散出来,他又仔细闻了闻,这烟味似乎早就盘旋在停车场里了。他知道,赵尤随身带的就是他正抽的这款烟。那是他跟着杭丰年和莫高峰一起离开时,从他身上顺走的。只有青市才能买到的烟,烧起来烟雾特别明显,特别青。好几个无所事事的下午,他们面对面坐在地上抽鬼牌,开了风扇,开了窗,他抽烟,一眼看出去就看到赵尤,他坐在有些刺目的阳光里,身上笼着几缕烟云,他抽走了一张他手里的牌,眉毛抖了一下,稍稍撇了撇嘴,陷入了沉思。筱满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样子,认真得近乎荒诞。他不出牌。思考的时间长度也近乎匪夷所思,筱满会忍不住拍赵尤的手,赵尤就抬起眼睛看他,透过一片薄薄的,青色的烟雾看着他。   筱满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到那辆哈弗了。 第10章 第二章(下)赵尤&筱满   赵尤转过头,把眼神收了回来,他抽了最后一口烟,扔了烟头,关上窗,和杭丰年打了个感谢的手势:“不好意思了,杭队,突然就很想抽烟。”   “没事没事,正好开窗散散热气。”   赵尤前后一比划,道:“这餐馆附近每天都这么多车啊?这还是我来雁城第一次遇到堵车。”   杭丰年的哈弗停在了停车场外的转角处,往前不得,后退也不行,他们前方十来辆车外,一辆旅游大巴在倒车,直接影响了两条机动车道。车外充斥着嗡鸣声。杭丰年瞅着外头说:“还不是因为免费,你看这片薰衣草花田要是围起来收费,还会不会有这么多人。”   “再堵就得出动交警了吧?每天都这样啊?”   另外两辆旅游大巴也被堵住了,还有一些车身上贴着旅游公司名号的小面包车和许多外地牌照的私家车也是动弹不得。赵尤问道:“本地人不爱来这里吧?”   杭丰年笑了笑:“每天都差不多吧,本地人也来啊,六月份花就开了,还没放暑假的时候,本地人早在朋友圈分享了一波了。”   “这要是外地来的,没租车,没让包车的等着,从餐馆出来,叫个车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是啊,出租车都不爱往这里开,尤其是这个点,这个时间这里的路况就是这样,来吃饭的多,来看花的多,就算你设了目的地要往远了去,人情愿不挣这个钱,”杭丰年道,“不过也就这几个月堵一堵,这不正好薰衣草花都开了嘛。”   赵尤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普罗旺斯海鲜餐馆:“我要是老板,我就在花田边上开个小摊卖冰淇淋,卖纪念品,多招几个人,就招些打暑假工的大学生,我看他们店里服务员根本不够用,这花田是他们餐馆的吧?”   “就他们餐馆那效率,一天做那么点哪够卖啊,你看我们几点到的,他们就已经全卖完了。”   赵尤说:“您说会不会他们库存了好多,一口气做了好多,就是不拿出来卖,搞饥饿营销啊?我刚才搜了搜,早上原来这么多人来排队的,还有黄牛代排服务。”   杭丰年调整了下车内后视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道:“那冰淇淋是不是他们自己做的都难说。”   赵尤笑了,摇了摇头。杭丰年朝他努了努嘴:“刚才那天当班的人你也都见过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赵尤抚摸着缚在身前的安全带,道,“说不好,他们言之凿凿,那问题就来了啊,老周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都能作证的事情上说谎?”   “喝多了吧,经理不是还给我们看了他的单嘛,他十点半一到就要了加冰威士忌和香槟,十分钟后加了两杯威士忌的单,那时候延明明还没到呢,都是他一个人喝的,他酒量怎么样啊?以前就爱喝洋酒?”   “我不知道啊,我也没和他喝过酒啊。”赵尤提出了一种可能:“他该不会是阿兹海默吧?你们查过他的体检记录,病史之类的吗?”赵尤抓紧了安全带,紧紧盯着杭丰年,眼睛一闪,终于为所有问题都找到来答案似的:“那这就能解释他的一些反常的地方了!为什么他总说不记得,不记得,有时候说起话来还颠三倒四的,问他为什么要找我来,突然和我扯什么大一找锦旗的事,哪有人这个节骨眼上寄希望于一个和自己不怎么熟的,大学里带过的学生的啊?”   杭丰年抿了抿嘴唇,旅游大巴还在倒车,就差一把方向了,停滞不前的车队里有人不耐烦地鸣笛,甚至有人放下了车窗开始骂街。   “去你妈的,会不会开车!”   “草!开啊!!”   杭丰年说:“倒是可以去查一查,查出有这毛病的话,大概就是取保候审了。”他瞥了赵尤一眼,语气散漫地问道,“你之前在青市那个案子,你抓的那个嫌疑人是人格分裂还是精神分裂什么的?挺少见的吧?我这么多年案子办下来,精神病倒是见过几个,什么躁狂啊,抑郁啊,妄想啊,还见过花痴,男的女的都有,这人格分裂我还真没见过,这都有什么表征啊?是不是真和电视电影里那样,一会儿像男的一会儿像女的,一会儿像大人,一会儿像小孩儿?说话的声音,姿态,眼神都会跟着变啊?”   “草!不会开我帮你开!”   “滴!滴!!”   大巴车的排气管里排出了两股黑烟,马路前方混混沌沌。   赵尤迟钝地抓了下头发,挤出个笑:“说来惭愧,这案子的嫌犯我就只面对面接触过一次,而且也不是我抓的,他也是自首。刑侦那块的事务交接了之后,案子我也没怎么关注了。”   杭丰年笑了两声:“好啊,小赵,你这样好,洒脱,没有牵挂,搞刑侦的就该像你这样,一个案子的嫌犯逮住了,检察院批捕了,那就结束了嘛,就不要整天牵肠挂肚什么受害人家属,什么舆论影响,社会意义啊之类的了嘛,小赵,我很欣赏你的这种……这种……”杭丰年想了许久,“今日事,今日毕的态度!要不然那真是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啊。”   赵尤跟着笑:“我们詹队说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不干事……”   杭丰年更乐了,笑了好一通,又问赵尤:“庭审你要出席吗?”   这时,那旅游大巴终于调转了车头,挤进了另一侧的非机动车道,车队动了起来。又是一阵鸣笛谩骂。   “等什么呢!!”   “滴!”   “开啊!!”   赵尤拿出手帕擦汗,眼光直刺进来,晒得他脸膛发热:“公诉人和辩护方申请了,有要求我就去啊。”   杭丰年说:“回了宾馆,你好好休整休整,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他还道:“我现在马上安排送老周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赵尤半掩住嘴,眼皮耷拉着说:“昨晚确实没休息好,就睡了两个多小时,您也是吧?”   “我送了你就回去休息了,一上床就睡着了。”杭丰年换了条车道,塞到了一辆奔驰后头,道:“你就睡了两个小时?”   “您送我到酒店,我也是碰到了床就睡了,睡到两点多醒了,之后就睡不太着了,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想吃个点心都下错单,客房服务也不和我确认下房号,咳……”赵尤刮了下鼻梁,说,“我没怎么出过远门,换了床睡得有些不踏实。”   杭丰年关切道:“和你爸妈,你们领导都说过了吗?”他一挥手,“我们争取17号之前把案破了啊。”   赵尤拿出手机看了看,这时,杭丰年恰好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他摸出了好几条充电线,说:“手机插着充会儿电吧,我也充一充。”   赵尤拿了一根充电线接上,把手机放在了两人中间的茶杯架上。杭丰年在裤兜里掏出了好多东西,手机啊,门卡啊,钱包啊,全摞在一块儿压在了赵尤的手机上。他也接了手机充电线充电。赵尤朝杭丰年笑了笑,他也对赵尤笑,问道:“传你的资料你慢慢看啊,葛俊华的证件资料,口供都在里面。”   赵尤的目光扫过自己被压着的手机,琢磨着说:“我看他还有个姐姐是吧?他姐姐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一个培训班而已,不至于搞得这么神秘吧?”   “咳,这事情说出来也是够离谱的。”   “咳,我都见过人格分裂的人现场给我表演大变活人了。”   杭丰年就说了:“他姐,葛俊婷,也在那个培训班里。”   “啊?”赵尤眼睛都直了,意外道:“这……他口供里也没说啊,根本没提啊。”他摸了下脸,“难不成也是因为培训班的保密要求?他们是不是进去得签什么保密协议啊?这协议遇上警察查案是无效的吧?”   杭丰年勾起一边嘴角:“你知道的吧,他们那种有钱人就特别沉迷追求那些就只有我有,你们都没有,就只有我知道这地方,就只有我能去这地方的感觉,不然你说那种什么vip俱乐部怎么那么受人追捧呢?这个培训班这么神秘,门槛这么高,不正符合他们的需求吗?而且,这个培训班和案子也没多大关系,你说是吧?”   杭丰年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来,赵尤眨了眨眼睛,没接话,杭丰年道:“余书记发那么大脾气那也是急的,就一个培训班,又不是什么邪教什么传销组织,能有什么问题?你说呢?”   赵尤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转而看向前方,问道:“延明明的手机一直没定位到?也没在她家里找到?”   “没有,也不知道被怎么处理了。”   “被老周处理了吧?砸碎了扔抽水马桶了?”   杭丰年笑了笑,赵尤自己接了自己的话茬:“那估计得砸得粉碎,不然马桶会堵啊。”   杭丰年还是笑,没有发出笑声,车子终于开出了堵塞的大车队,前路仿佛畅通无阻了。杭丰年话锋一转:“小赵,你也别有什么顾虑,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别瞻前顾后想太多,我觉得啊,你加入了我们专案组,那肯定是如虎添翼啊,回头一定给你们主任,你们局长写个感谢信,给你发面锦旗,感谢你的贡献!”   赵尤尴尬极了:“不是,不,千万别这么说,杭队,我这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啊!我能做什么贡献啊,唉……”   他并没什么顾虑,也没有在瞻前顾后思考和案子有关的事,要说他此时此刻正在想什么……他就是想到在某几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筱满躺在沙发上午睡,睡醒之后,他坐起来点香烟,抽烟。空调坏了,他们开了电风扇,开了窗,尘埃和烟雾在空气中漫游,筱满咬着香烟用皮筋把长头发扎起来。新买来的家具,电器都还没拆封,每天都有几件送过来,就堆在客厅里、厨房里,越堆越多,客厅显得很小,厨房看上去很拥挤,沙发是那么狭窄,瘦长,他和筱满挤在许多个纸箱中间,挨得好近。筱满坐在了地上,背靠沙发,他坐在地上,侧身靠着茶几,茶几上有一只没拆封的路由器,它靠着一只粉色的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塑料花。房东说那是上一任房客留下来的,上一任房客把他的电视机搬走了,把他的空调弄坏了,撬走了他浴室里的全身镜,给他留下一抽屉的牌九,色子,扑克牌。   这样的午后,他和筱满没别的事情好做,就开始抽鬼牌。这简单的游戏需要用很多脑,需要耗费很多精力去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需要留意很多细节,比如抽牌的时候对方手指的温度,对方眼角的细纹,对方的眼神,对方的坐姿,对方身上的味道。   据说人紧张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味,很像热带植物突然遭遇冷空气时发出的气味,那是很青涩,略微发苦的,垂死的味道,那是求救的信号。   筱满抽到鬼牌的时候,会稍稍歪一歪头,一缕没梳理好的发丝就从他耳后滑落了。他会花很多时间整理手上的牌,一会儿挪两张,一会儿移动三张。他的头发在阳光下是深棕色的。他闻上去很紧张,手里的烟不停发出求救的气味,他会笑着挥挥手:“别一直盯着看啊,你看到了吧?我把鬼牌放在哪里?”   赵尤抱着胳膊吸了吸鼻子,阳光灿烂,他很想筱满。 第11章 第二章(下)赵尤&筱满   筱满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餐馆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尤其是进门处的这个位置,冷风直往这里吹,筱满哆嗦着搓了搓胳膊,和站在他前面的一个年轻女孩儿搭话:“站久了还挺冷的。”   女孩儿挎着皮包,低头玩手机,没搭理他。筱满往餐馆里张望了一眼,轻轻说:“这服务员是不是有些太少了?根本应付不过来吧。”   这普罗旺斯餐馆内部呈扇形,圆弧状处竖有看不出接缝的落地玻璃窗,只有大堂,不设包间,天花板挑高极高,挂了四盏姿态各异的水晶大吊灯,水晶薄片反射着那窗外的阳光,店里敞亮明媚,共计十五张桌子里朝南的靠窗摆着的有六张,全是可硬挤下六个人的半圆沙发座。另外九张桌子里,八人圆桌占了一半,剩下的都是小圆桌,此时都坐得满满当当的,有两桌似是在给一个孩子庆祝八岁生日,几个小孩儿在店里吃着小蛋糕跑来跑去。已经过了十二点了,除了庆祝生日的,还有来喝茶吃甜点的,也有正享用葡萄酒和西餐的。两个服务员跟在那些乱跑的孩子后头小心照料着。   那女孩儿慢悠悠,懒洋洋地回了筱满一句:“对啊,生意这么好,也不多请几个人。”她瞥向就站在她边上的一个西装革履靠着一张小圆桌,正接电话的男领位员。阳光太好了,店里就只有吧台处避在阴影里,男领位员站在阳光下,满头大汗,他并未注意到女孩儿的眼神,一手抓电话,一手点平板,专心致志地和电话那头的人对话:“不好意思,我们靠窗的位置已经订到一个月后了,您看,十月初可以吗?十月国庆假期,有两个空,一个是2号下午一点,还有3号早上九点半的。”   这已经是筱满在等候区听到的这个男领位接的第十四通电话了,这已经是他第八次说“不好意思,靠窗的位置已经订到一个月后了。”   对方似乎无意要国庆的位置,挂了电话,男领位员抱歉地朝年轻女孩儿和筱满笑了笑,示意他们:“坐啊,坐着等吧,两位,真不好意思,我帮你们催催啊。”随即他就拿起对讲机说话:“门口外卖甜品的,快一点快一点,客人等了很久了。”   对讲机里一个女人回道:“3号桌ok。”   筱满一看,靠窗的一桌在买单了,那领位员便走了出来,请排在筱满身后,坐在等候区的三个年轻女孩儿进店,说道:“周小姐,订的是十一点半,三位,对吧?不好意思,久等了,麻烦去吧台先坐一坐吧,我们准备了小吃和酒水给三位,这里请。”   “叮铃。”小圆桌上的电话又响了,领位员引着那周小姐和她的两位朋友往餐馆里走了没几步就又小跑着回来接电话了。   “您好,普罗旺斯海鲜餐馆,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领位员活动脚踝,双手撑着桌子,口干舌燥,精神萎靡。   站在筱满前面的女孩儿用力啧了下舌头,不玩手机了,伸着脖子往店里看,喊了起来:“诶,服务员。”   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店里的服务员都在忙,有殷勤地给客人布置餐具的,有给客人介绍上桌的美味的,就连吧台里的两个调酒师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一双手就没停下来过,哐啷哐啷,摇酒的声音不断。餐馆里只有两个摄像头,一个对着吧台——收银台也在那里,一个挂在入门处。   一个领班模样的女人往门口这里看了看,偏过头,嘴巴在动,似乎在用蓝牙耳机和人沟通。她手里也在忙,她正给一桌客人上菜。   筱满扫视身后,等候区靠墙摆着一排木头长椅,坐满了人,多是年轻人,低头族,跷着二郎腿刷朋友圈,看短视频,玩游戏,也有几个中年妇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靠在一起自拍。墙上张贴着出售限量冰淇淋的广告,店里播着轻快的波萨诺瓦音乐。大门是木制的,刷成紫色,看不到外面,只能透过远处的落地窗望见那一片高人气的花海。花海里不见人影,也看不到停车场。置身于这座热闹的餐馆仿佛置身于花海,并不会被观花的人潮打扰分毫。   “服务员!”女孩儿又喊了,更不耐烦了。   这时,那紫色的木门被人推开了,进来一对年轻男女,进来之后就去找领位员报订位号。他们订的是一点的位子。   “许先生两位对吧?麻烦稍等一下。”领位员又在接电话,不得不捂住听筒和许先生说话。   “这要等多久啊?马上就一点了吧,有位子没有啊?”许先生往餐馆里看。   领位员赔笑:“正好是我们高峰期,比较忙,您先坐。”   筱满前面站的女孩儿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高峰期。”   许先生二位就去后头找了个空位坐下了。接电话的男孩儿光是笑,他还接着一通电话呢,这时一个女服务员匆匆来告知:“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的冰淇淋今天十一点已经卖完了,不然您和您的女朋友要不要买些我们的自制小蛋糕,有薰衣草口味的,也很受欢迎的,还有抹茶的,还有阿萨姆奶茶味的,都是用北海道鲜奶,进口黄油做的。”   女服务员看着筱满和站在他前面的女孩儿说的。   女孩儿一时脸红,瞄了筱满一眼,道:“我不是他女朋友啦。”她问,“奶茶味是新出的吧?那个薰衣草巧克力还有吧?”   筱满说:“误会了,误会了。”   服务员笑了笑,一看他们身后,又说:“我拿一些蛋糕试吃给您二位试试吧,看看要什么味道?”   女孩儿讪讪地:“你们卖完了那也没办法啊,不早点说,就一句话的事情……”   “您稍等。”服务员小跑着离开。   那领位员终于不接电话了,拿出个保温杯喝水,筱满趁此问他:“想问一下,您这里具体地址是什么啊?我们刚才是和人拼车过来的,然后我这个定位一直定位到附近的酒店,我想叫个车……”   领位员给了他一张餐馆的名片,又有电话响了,他叹了声,揉揉耳朵,放下保温杯,继续接电话。   那站在前面的女孩儿就说了:“这个时间,滴滴和出租车都不太愿意接这里的单的,太堵啦。”她瞟着筱满问他:“你一个人来旅游的啊?”   “不是,和女朋友一起来的,她去洗手间了。”   女孩儿笑了笑。筱满说:“美女,你是本地的?照这么说,那我现在走出去,路上也拦不到出租车?”   “你过来的时候没堵车啊?出租车谁愿意这个时间往这里开啊?”   “我还以为这种人很多的景点很好叫车。”   “这里的出租车很多都是做包车生意的,尤其是暑假,旅游高峰期哇。”   筱满愁眉苦脸了:“那我们怎么走啊,这大太阳的,在外面等车太晒了,在里面等……也不太好吧。”他低头发信息给尹妙哉:差不多了,你出来吧。   女孩儿说:“你们应该自己租车啊,自己租车在雁城玩最实惠最方便,你会开车的吧?”   筱满道:“那现在租也来不及了啊。”   “那你还是叫车吧,不过我估计没人肯接单,要接也是两点之后了。”   “两点之后就不堵了?”   “他们两点关门,六点再开,这里堵车主要是又有人看花,又有人来吃饭,他们关了门就会好很多了。”   不一会儿,尹妙哉回到了等候区,恰好先前那跑开的女服务员拿着一盆试吃的蛋糕过来。筱满和尹妙哉道:“冰淇淋卖完了,不然我们买几个小蛋糕?你试试,哪个味道好吃。”   尹妙哉嘟起嘴巴:“那我们订明天的位置吧?你问过了吗?”   “他电话都没停过……”筱满看着领位员说,又朝前面努了努嘴,“听这位美女说,这里打车挺难的。”   “早和你说租车了嘛!”尹妙哉重重叹气。   女孩儿试吃了奶茶味的蛋糕,对着他们笑了笑,要了一盒六个抹茶味的小蛋糕和一盒薰衣草巧克力礼盒就走了。   那领位员挂了一通电话,正歇口气,尹妙哉去问他:“帅哥,我们两位,订明天的位,靠窗的位置有没有啊?”   领位员道:“实在不好意思,靠窗的位置订到一个月以后了。”   筱满和尹妙哉互相看了看,都作无奈状,商量着要了一盒小蛋糕,各种口味都要了两个就走了。上了车,尹妙哉对餐馆的厕所赞不绝口:“哇噻,你没看到那个厕所装修的,不分男女,都是单间隔间,凡尔赛风格,那个漫画你看过嘛?凡尔赛什么的, 我感觉我走进去,我不穿个蕾丝花边套装裙子,不戴上三层假睫毛我都没资格去那里上厕所!”   筱满笑了出来,他指着外头说:“这里中午叫出租车特别困难,没有出租车愿意往这里开。”   尹妙哉若有所思:“也不排除那天正好有人打车过来,下车,那辆空车被延明明截到啊,或者正好有个司机空车经过这里,世上就是有很多凑巧的事情啊。”   筱满说:“而且这个时间点,餐馆里特别忙,刚才我们进去的时候,一起见过那个女服务员,你记得的吧,她后来被喊去出菜,又来了个女孩儿,头发比你长,人比你矮,她穿红色裙子,我和她站在一起,那个女服务员过来,把她认成了我女朋友,以为我们是一起的,店里的监控也没有能拍到用餐区的。”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那天服务员都认错了人?把别的和周思畅吵架的人认成延明明了?一个人认错有可能,很多个人都认错,这可能吗?”   “有时候人在面对自己不确定的记忆的时候,会有一种从众性。”   筱满说完,手机响了,刑天翔来电话。他和小靖已经在四季春了,住614房。   尹妙哉道:“那我们现在去和他们会和?”   筱满对刑天翔道:“我和小尹还在外面,刑老师,你们先休息休息,有机会的话,试试603住的是不是雁城的警察。”   刑天翔应下,筱满挂了电话,道:“去时代花园看看吧,看看现在从这里开过去要多久。”   车子开出停车场,稍微堵了会儿,道路就很通畅了,四十分钟后到了时代花园。尹妙哉开车围着小区绕了一圈,没发现后门,小区里的树都长得老高,蔚然成阴,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到处都能看到监控摄像头,既有对着马路的,也有对着小区里头的。周围不是花店,就是水果店,红酒店,都是走精品路线的,还有家专卖有机食物的超市。整条街的店铺外部装修风格统一,半新不旧,红砖白墙,宛如欧洲小镇,马路上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和遍植椰树的黄金海岸俨然是两个世界。   尹妙哉把车停在了路边,隔着百来米看着时代花园的大门,说:“我搜搜有没有房源,约个时间看房,小区里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有钱人最迷信,最讲风水,肯定有人卖房子啊。”   筱满盯着那大门,有辆法拉利开到门口,保安室里出来一个人,那车主递出一张门卡,保安拿出平板扫描比对信息,好久才放行。   尹妙哉摸着下巴道:“没有在售的,那怎么办……这里头的人也会收快递吧?”   筱满指指门口,恰好一辆顺丰的快递小车开过来。快递员拿了几个包裹进了保安室就出来了,走了。   “啊?那外卖呢?也是放保安这里再送进去?还是这里的人都不吃外卖啊?水电工呢?修网络的?筱满,我想到了!”尹妙哉拍着筱满的手,眼睛晶亮,“我们先去搞个什么网络信号干扰器,再弄个电话信号捕捉器!给他们断网,等物业打电话找维修网络的,我们截住这通电话,冒名顶替,到时候想进哪户就能进哪户!”   筱满摸摸鼻梁:“小尹,平时没少看什么《十一罗汉》,《偷天换日》吧?”   “行不通?”   “行得通啊,不过这得花点时间弄你说的那些器材。”筱满摸出手机搜索:“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律师行。”   “律师行?这附近能有律师行?这附近不是卖吃的就是卖喝的,要么就是spa,瑜伽,学恰恰,干洗店,琴行,再远我看路标写了有个私立学校,这里的楼最高都不超过三层,就是居民区啊。”   筱满说:“开车五分钟车程内,一定有专门打离婚官司,而且还很有名的律师行。”   尹妙哉哭笑不得:“离婚官司是富人区特产是吧?”   筱满果真在附近找到了一家律师行,就在距离他们五百米处,山水巷67号,就叫山水律师行。   筱满说:“你准备打离婚官司,我是你哥,老公本地人,你是美国华裔,你们在拉斯维加斯登记结的婚,没回国公证过,现在打算离婚,老公在国内的财产你也想分。”他道,“卖房子还是会找房产中介,不过这种房子一般不会挂在网上卖,价位肯定不便宜,这么大笔交易,大概率会找自己的律师过目文件,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地方就这么大,律师和律师之间总有点联系。”   尹妙哉高举双手:“好吧,反正我也找律师咨询过婚前协议了,这回咨询离婚,多一手准备,有备无患,往后不管结婚还是离婚,谁也别想坑我。” 第12章 第二章(下) 赵尤&筱满   这去山水律师行的路上,尹妙哉开始发挥她的奇思妙想:“我是洛杉矶ABC,我爸妈呢?我是二代还是三代啊?我们是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啊,同姓?我们长得可不太像啊,年龄看上去也差很多吧?我祖上干什么的啊?卖猪仔卖过去的,还是民国的时候打仗,到美国避战乱去的?那我家里应该很有些家底吧?书香世家还是剥削劳动群众的资本家啊?军阀?大地主?”   筱满随便她:“你觉得呢?”   “别我觉得啊,你是我哥,虽然只有一半血缘关系,那也是血浓于水,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   一下就到了山水巷附近了,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尹妙哉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停好车,下车,往巷子里走去,还在一个劲和筱满说话。   “我什么学校毕业的?你呢?”   “加州理工?学……理科?”   “UCLA也不错啊,什么亚洲研究所,亚太文化中心搞学术吧。”   “博士啊?”   “我看上去太年轻?像研究生?”   “呃,中美经济形态?”   “美国建国初期的移民经济和当地新移民形态。”   筱满搔搔头皮,他们站在67号门口了,一扇原木色的大门挡在他们面前,门边上的墙壁刷得雪白,白墙上贴了个木制门牌号,活像一间日本餐馆。律师行左边是卖保险箱的,右边是间干洗店,却只有一个取货窗口,烈日炎炎,店都关了门。   筱满敲了敲木门,说:“那我是……”   尹妙哉瞅了瞅他,把他的头发抓得乱了些:“艺术家。”   没人来应门。   “艺术家?”筱满看看自己的双手,“画画的?”   “空想艺术家。”尹妙哉戳戳自己的脑门,“小时候妈培养你学钢琴,你不爱学,还很不好管教,送你去寄宿学校,结果你带了个男朋友回家,不对,你放暑假回来和爸爸的合伙人的儿子乱搞。”   筱满挤着一边眼睛:“我恋母?”   “可能有一些。”尹妙哉想到了,忽而揽住他的肩膀抱了他一下,“我很爱你,你也很爱我,但是我没法拯救你,你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家,这几年一直在中国游荡,你想寻根,寻找一种归属感。”   “那我办的是什么签证啊?旅游签是不是只能待一个月啊?”   尹妙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拍额头:“Jesus!”   门开了,里头站着一个笑容满面的年轻女孩儿,她问道:“二位好,请问有预约吗?”   尹妙哉就扭头看着筱满,比手画脚:“你预约了吗?”   “预订了啊。”筱满看着那年轻女孩儿说,“姓王,王小姐,咨询离婚事宜的。”就要往里走。   年轻女孩儿拦了下他:“具体是和哪一位律师呢?”   尹妙哉就开始叹气了:“你手机给我看看。”   “我真的打了电话!”筱满抓着门框说,还对年轻女孩儿狡辩:“我真的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就是你吧?昨天!”   “你的手机!”   “我骗你干吗?”   “手机给我。”尹妙哉伸手去摸筱满的裤兜,筱满躲开了,两人推搡了起来。   “不要!”筱满急得直喊,“Tina,我发誓!我打了电话!”   年轻女孩儿在门里上下打量着两人,不动声色。   尹妙哉忽而鼓起了眼睛,把筱满按在墙上就去抓他的裤兜,叽里咕噜说着筱满听不清的话。筱满动弹不得,求助似的看那年轻女孩儿,女孩儿道:“那这样吧,二位先和我进来吧,我问一下有没有哪位律师现在有空。”   尹妙哉摸出了筱满的手机,筱满一把把手机抢了回去,两人谁也不理谁了,女孩儿领着他们进了67号。这律师行进门是个天井,顶用玻璃天花板封住了,采光极佳,那光线照在一尊银白色的玲珑假山上,假山周围围有一圈水池,水里种了莲花,养了锦鲤。地上只简单地铺了水泥,靠墙放着一条竹编的长凳,还有一些竹编的椅子,椅子上放了几只锈红软垫。   女孩儿示意他们可在这里稍作等待,就去了一张木桌后打电话了。   水声潺潺,那水池里像是引了活水。尹妙哉挑眉看筱满,小声说:“Tina?”   “Agustina,八月的意思,拉丁文。”   “Agustina?拉丁文?”   ”八月狮子座,好斗。”   “王小姐和……”女孩儿抬头看了看他们,露出微笑,声音低了些许。   尹妙哉报了个名字:“王竹秋。”   筱满说:“我们是兄妹。”   女孩儿便和电话那头说:“是,一对兄妹……”她的声音又低下去了。   “王竹秋?”筱满挑眉看尹妙哉。   “农历二月的别称啊,白羊座,冲动,爱冒险。”   筱满弯腰,手撑着膝盖坐着,笑了出来,尹妙哉推了推他,也笑了。年轻女孩儿这时挂了电话,往木桌边上的一条长廊望去,那长廊一边是一面玻璃墙,玻璃外隐约可见假山竹林的景色。一阵杂沓的足音从长廊的方向传来。尹妙哉和筱满纷纷往长廊望去,只见一队男女七嘴八舌的说着话朝天井这里过来了——为首的是一个穿黑裙子的女人,身形丰满,短发烫了细细的卷,她的裙子款式有些落伍了,戴的珍珠项链和珍珠耳饰,光泽熠熠,尖头高跟皮鞋踩着地咔咔响,皮鞋很新,皮包也很新。   尹妙哉拱了拱筱满,把手机递给他看。   女人的皮包二手市场要卖二十万,鞋子是品牌春夏新款,一万八一双。   走在女人边上的是个叼着根香烟的瘦男孩儿,头发染得金黄,双手捧着玩手机,游戏声音开得很大,正打王者荣耀呢。脚上穿的是簇新的皮鞋,看上去不怎么合脚,裤子和上衣也都有些大了,也都是名牌货。他们后头跟着的两个男一个女,穿戴古怪,一个矮胖的男的,名牌衬衣配脏兮兮的牛仔裤,干净的旧皮鞋,另一个瘦一些的,用一根名牌皮带把裤腰勒得很紧,身上的裤子好像不是他的,尺寸太大了,裤宽空空荡荡。那女人的身材高挑,涂脂抹粉,穿着合身的裙子,也穿了高跟鞋,一手抓着一顶草帽,皮包草帽都是名牌。   他们这五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胖男人说:“阿雄的头发今天就去染回去。”   高挑女人说:“对,对,要给法官留个好印象哟。”   瘦男人拉着黑衣女人说:“高中老师我去找,家长会那时候还是我去开的,肯定记得我,我去找她,好说话,大姐你放心。”   大姐——那黑衣女人回头,冲着走在他们后头的一个西装笔挺,戴无框眼镜的男人说:“胡律师,那麻烦你了啊。”   除了那男孩儿,其余人纷纷回头,   “多帮忙,多帮忙。”男男女女都去和胡律师握手。   胡律师笑笑的,看了看筱满和尹妙哉:“几位慢走啊,我这还有别的客人,就不送了啊。”   瘦男人跟着看了看他们,说:“没事,没事,您忙,您忙。”   胖男人就说了:“胡律师,有空来我们家坐坐啊,这里过去时代花园特别近啊,我下厨,吃个饭,热闹热闹。”   高挑女人挽住了胖男人说:“我们镇上婚丧嫁娶摆桌,要吃得好,肯定找我们老关!”   胡律师笑着应声,转头对筱满和尹妙哉道:“王小姐,王先生是吧,久等了吧,两位这边请吧。”   胖男人又去和胡律师握手:“6号啊!6号别墅!报我大姐的名字就好了啊!关美燕!”   关美燕咯咯直笑:“哎呀,那个小区管得真的很严!规矩真的很多!不过你一报我的名字,他们就知道了。”   尹妙哉拱了拱筱满,筱满打了个哈欠,看着胡律师笑了笑,散漫地起身了。那胡律师就领着二人,别过那群嗓门很大的男人女人,快步从假山前走开了。   “胡律师是吧,昨晚我打过电话来预订的。”筱满说。   “不是预订,是预约!这难以接受,你来中国这么久了,为什么你的中文还是这么不通畅!”尹妙哉怪腔怪调地接话。筱满没回答,尹妙哉又说:“我们在中国就要说中国话!”   胡律师用手帕擦手,笑着转身看他们:“两位是从国外回来的?”他道,“王先生可能打错电话了吧,我等下还有个约,我们今天先稍微了解下二位的情况好吧?”   筱满对尹妙哉说:“对不起,好吧?”   胡律师领着他们进了间办公室,室内敞亮,一面玻璃墙外是一片种满杜鹃花的小院。筱满坐下了就开始看手机,他在搜关美燕,全国同名的人物有三万八千个,出名的有一个劳模,还有一个女演员。看图片都不是刚才那个关美燕。   “那……是两位都要咨询离婚事宜吗?”胡律师把桌上的一些文件放进了抽屉里。   尹妙哉说:“我知道你是这里很厉害的离婚律师。”她解释情况,“是我,我和我先生离婚了,他是中国护照,问题是,我们没有在中国公证过,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登记的,问题是,他可以分走我的一部分财产,但是我对他在国内的,我知道他有藏匿起来的资产,我想有没有什么办法……”   胡律师点了点头:“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那关于您说的藏匿起来的财产,您有什么证据吗?”   “我正在搜集,但是不想让他知道,在比较秘密的进行。”   筱满冷不丁插嘴:“不想打草惊蛇。”   “你闭嘴!”尹妙哉道,“你就玩你的手机吧,中文专家!”   筱满耸耸肩,朝胡律师挑了挑眉毛,问道:“6号别墅不是死了人吗?已经卖出去了吗?这么快?”他拱了拱尹妙哉,小声和她说话:“假装我在说英文可以吗?”   尹妙哉说:“我们现在可以关注在我的案子上吗?说真的,你来到底干什么的?你什么忙都没帮上!”   胡律师笑着问他们:“要喝点什么吗?”   筱满说:”威士忌加冰,谢谢。”   “王竹秋!你适可而止吧!”   胡律师喊前台送两杯咖啡进来,筱满摊开身体,陷在皮椅上,还在打听6号别墅:“那一片都是这里最好的房子了吧?富人区?”   “可以这么说吧。”   “我本来还想租那里住的,但是中介说那里没有出租的。”   “二位需要在雁城长住吗?”胡律师拿出一张名片,“我有个做房产中介的朋友,专门做高端物业出租的,顾客很多都是外籍,对出租流程,需要办理的手续他都很熟悉,二位才回国的话,很多事情都能找他代办。”   筱满去接名片,却被尹妙哉一把抢过去。她剜了筱满一眼,看着胡律师道:“假如我能拿到他隐匿财产的证据,你觉得我有多大几率能分到他的那些财产?”   “您说的财产是指物业,字画收藏还是现金?”   “都包括。”   “那要看这些财产和他本人之间的联系多密切了,不过如果涉及到一些灰色地带,或许可以通过和对方律师协商来达成目的。”   筱满推了推尹妙哉:“你不是一直说他……”他的眼神一变,又和尹妙哉耳语:“办公室里没有监控,等会儿咖啡送进来你就对我发脾气,然后开始哭。”   咖啡送进来了,筱满递了一杯到尹妙哉手上,又提了句:“诶,胡律师,你知道6号卖了多少钱吗?几个零啊?”   尹妙哉怒火中烧,摔了咖啡杯,低头恸哭,嘴里不停用英文咒骂。胡律师一愣,筱满忙去抚她的背,试图安慰她,和胡律师说:“她因为离婚的事情情绪有些不稳定,不好意思,咖啡弄到你的地毯上了。”   “衣服没弄脏吧?”胡律师起身走了过来。   “有毛巾吗?这里有厕所吗?”筱满说,“衣服好像弄脏了。”   尹妙哉捂住脸大哭。   “有,有。”   筱满扶着尹妙哉起身,说:“我们去处理一下衣服吧。”   尹妙哉一把推开了他,筱满便问胡律师:“那能麻烦您找个人陪她去一下厕所吗?”   尹妙哉一把抓住了胡律师的胳膊,抬眼看他,胡律师忙道:“那王小姐跟我来吧……这边走。”   他们二人离开,筱满立即溜到了书桌后头,门没关,他一头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一边翻箱倒柜,桌上很干净,有一格抽屉上了电子密码指纹锁,电脑也需要密码登陆,其余抽屉里都是些证书和档案袋,筱满扭头看了看垃圾桶,从里面找出几个纸团,一个上面写着“安保主任,原小成”和一串号码。   筱满拍了张照片,隐隐约约他听到尹妙哉的声音,他赶忙回到椅子上坐下,低头划手机,他搜索“原小成 安保主任”,一下就有结果了,原来这个原小成是以前西美华雁城度假中心的安保主任。   尹妙哉和胡律师回来了,但尹妙哉就站在门口,她的衬衣上留下了一滩浅色的咖啡渍,她招呼筱满:“走啊。”   “这就走了?”   “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事情!人家还有别的约!”   胡律师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那我们一个星期后再见。”   “约了一个星期后?”   “对啊。”   尹妙哉手里攥着纸巾,胡律师的手落在她背后,说:“送送二位。”   他就把他们两人送到了门口。出了山水巷,筱满朝尹妙哉抬了抬眉毛,尹妙哉朝筱满吐了吐舌头,她道:“我送你去万达吧,我换个衣服,去七仙女山,别回头再见那个酒吧林,他问起僵尸的事,我们一问三不知。”   “酒吧林?”   “酒池肉林。”   筱满笑出了声音,尹妙哉对镜补妆:“再说了,要是赵尤真去看电影,雁城警察调查过赵尤身边的人,肯定有我的靓照,要是他们还是信不过他,派人跟踪他,我这么显眼的一个大美女出现在万达,青市和雁城十万八千里,我和他在这里偶遇,说不过去吧?”   “可能是你来求复合?”   尹妙哉说:“我甩的他,我还千里迢迢来求复合,我神经病吧?”她推了下筱满:“不过你还别说,在有些男的那里这事或许就是这样,或许真的说得通。”   筱满苦笑摇头,尹妙哉补好了妆,把他送到了万达就走了。筱满进了商场,先去顶楼的电影院看了看晚上七点那场《的士速递5》的售票情况,系统显示,电影安排在三号厅,已售出五张票,其中四张都是两人挨着坐的,只有一个人落单,坐在最后排17座。这一场之后放恐怖片。筱满买了一张票,坐最后一排17座。   之后他就在商场里乱逛,挑了顶鸭舌帽,买了就戴上了,还去影院对面的书店逛了半天,翻翻这本书,看看那本书,最后买了本巴掌大的笔记本,买了两支笔,看到一套动物造型的贴纸,有熊猫的,有老虎,有蛇的,有虫的,买了两份。时间到了六点了,他站在文具店门口观望了影院一会儿,没看到赵尤,便去楼下超市买了包水果软糖,提着超市的塑料袋找了个米线店坐下了。   他要了碗酸辣汤,在笔记本上写道:人没死?中午11点的出租车。注意手机。情况不明。葛。   他喝了几口汤,拆开那包水果软糖,挑挑拣拣,吃到只剩下许多芒果味的软糖时,不吃了,撕下那张写了字的纸片塞进去,折好软糖包装,用塑料袋严严实实地包好。他一看时间,电影快开场了,他就打包了酸辣汤,回到楼上,找了个角落位置喝酸辣汤,远远看着电影院的方向。他看到赵尤一边喝着一大杯可乐一边进了电影院。   赵尤提前买好了《的士速递5》的票,在机器上兑了票,检票入场,他坐在最后一排靠右的位置,左右两边都没人。再往前数三排和四排,分别坐有一对男女。电影开场了,又一对男女猫着身子进来了,坐在了他前面一排。   再没人进来了,电影演到一半,赵尤去上厕所,他在第一个隔间的门上看到了一个甲虫贴纸,他便进去,锁上门,打开马桶水箱,把水箱里放着的一只塑料袋拿了出来。塑料袋保护着一包软糖,软糖袋子已经拆开了,里面只有许多芒果味的糖,另有一张写了些字的纸条。赵尤边吃糖边看那张纸。他带了笔,就在纸上画圈,认真地涂画,吃剩下三颗软糖,他把纸塞回软糖包装袋里,重新用塑料袋把它包得紧紧地,放回水箱,抠走了门上的甲虫贴纸,回到影院里继续看电影。电影散场后,他就走了。   三号厅下一场放《封门笔仙》,筱满看完后去了厕所,从隔间的水箱里取出了那只塑料袋,找到里头的软糖包装袋,塞进裤兜,扔了塑料袋,离开了商场。直到走到一片既没有摄像头也没什么人的僻静处,他才把包装袋打开。   袋子里剩了三颗糖,纸上多了几个圈,圈住了三个词,分别是“没死”,“出租车”,“葛”。   纸上多了个笑脸。   筱满吃了一颗糖。天黑了。最近这段日子,晚上饭后,他会和赵尤去散步。他新租的公寓房楼下有一条街,石板路,石板缝隙里长着青苔和小草。他有时候午睡的时候做梦会梦到他和赵尤在那条街上散步,他们踩着地毯一样的青苔。夜色中一切都显得柔软,可爱。他会在白天梦到夜晚。 第13章 1998   1998。   “威廉,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斯肇回过头,看到秀芬提着两只“唯一钟表行”的金黄色袋子进来了,她穿的是印有“贝特,我们在行动”的繁体字样的红色短袖t恤,配深蓝色高腰牛仔裤,腰间系着一条红色漆皮皮带,棕色长发高高盘起,整个人显得干练精神。她转身关上门,t恤背后印着一个大大的英文“BETTER",下头还有一行小字,也是英文的:Better me, Better you.   斯肇说:“哦,没什么,头先上台的时候,匆匆忙忙,把那本notebook放到一只礼品袋里,同媛媛说了要她帮我放到一边,下台再给我,她可能在忙,没仔细听到,下台之后去问她要,她说她把袋子都放到这里来了。”   “什么礼品袋呀?”秀芬把钟表行的袋子放在了地上,作势要帮斯肇寻找,“你还记得吗?”   “就记得是一只红色的袋子。”斯肇想不起来太多细节,瞅着满屋大多数都是红色的,大小也大同小异的纸袋煞是苦恼。这堆满了礼品袋的房间里,就只有秀芬刚才拿进来的高级钟表行的袋子看上去是那么别致,与众不同。   秀芬和斯肇分头翻找,她问道:“是不是你那本一直拿在手上的棕色皮封面的笔记本?”   “对,对。”   “那还是要快点找到啦,不然善林老师的行程谁讲得清啊,还是,你都记得啊?”   斯肇笑着说:“我又不是机器,那么多行程记不下来的啦。”他和秀芬在礼物的海洋里寻觅了好久,好多礼物啊,名牌包,名牌衣服,价值不菲的领带、皮带,更有千年人参,顶级花胶,绑着好丝带的鱼翅,放在玻璃罐里的干鲍,滋补燕窝。   秀芬突然说:“你先看好你要什么,我帮你放到一边去啊。”   斯肇笑了:“不是说等一下把袋子都封起来,包成差不多size,大家明天圣诞晚会玩抽奖吗?”   “诶,你知道吗,有人送一对江诗丹顿哦。”秀芬拱了拱他,把那两只唯一钟表行的袋子提了过来,冲斯肇一阵挤眉弄眼,“嘘,我帮你作弊,你不要出去乱说。”   她冲斯肇右手手腕上的那只方表盘,细表带的手表努了努嘴:“你的手表是要换换啦,那根皮带我都帮你换过两次了,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啊?”   斯肇说:“东西越老越有价值啊,vintage啊,以后就是传家宝。”   秀芬翻了翻眼珠,才要继续说话,那外头飘进来一阵悠扬的钢琴曲,秀芬说:“大合唱啦?”她抓过斯肇的手腕看时间:“十点啦,善林老师是不是要走了?”   斯肇点了点头,有些着急了,在礼品袋中翻找的动作变快了,秀芬说:“还是你先送善林老师回去,我找到了明天拿去学校给你。”   斯肇说:“再找找吧。”   “里面有什么啊?”   “机密文件啦。”   “护照啊?”   “身份证。”   秀芬哈哈大笑,两人忽而撞到了一起,秀芬有些不好意思了,红了脸,往边上走开,赶紧找了个话题,说:“今天琪琪上台,我们真的是见证了奇迹。”   斯肇说:“其实治疗已经做了很久了,怎么讲,水到渠成吧。”   “哇噻,你的成语进步好多,口音也不像以前那么奇怪了。”   “我那是标准美国南部第二代广东移民讲广东话的口音。”斯肇开玩笑。   秀芬的声音蓦地哽住,语调轻了许多:“我真的很感谢善林老师,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还在被哪个臭男人打……”   斯肇回头看她,只见秀芬从一只纸袋里挖出了一本棕色封皮的笔记本,兴奋地尖叫:“找到了!”她的眼里水光闪闪的。   斯肇拿了笔记本,感谢了她几句,快步离开了。他直接搭电梯去了十八楼,找到1808号房,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的也是秀芬同款的t恤,男孩儿保安似的杵着,和斯肇点头致意。   斯肇摸出房卡,便要开门,这年轻男孩儿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挡在了门前,面有难色:“威廉老师,善林老师在里面……”   斯肇觉得好笑:“我当然知道他在里面啊,房间是我订的,刚才致词结束,人还是我送进去的。”   “不是……是……”年轻男人牵了牵嘴角,欲言又止。   斯肇问他:“还有谁在里面?”   “琪琪。”   “进去多久了?”   年轻男人笑了笑,斯肇也笑,拍拍他的手臂,说:“对,我想起来了,琪琪今晚确实还有一套课,是为了巩固疗程的,今天虽然我们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她能下地走路了,但是还是不能过于骄傲,不能太自满,骄傲,自满会抽走我们的信心,会使人堕落,那么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年轻男人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斯肇说:“那我去隔壁等一等,处理些事情。”   斯肇就进了边上的房间,他进屋之后立即就用内线致电1808房。第一通电话没人接,第二通,有人接了,是个女孩儿的声音,微弱慵懒,光是傻笑。斯肇挂了电话,第三通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了朱天运的声音。   “善林老师。”斯肇敬重地这么称呼他,“麻烦你开一下门,我有事和你说。”   朱天运——善林老师应了一声,过了会儿,就有人来敲门了,斯肇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那负责守着1808房门的年轻男人,他道:“善林老师找您。”   斯肇拍了拍他,去了1808。   偌大的套房里弥漫着一股松木熏香的气味,房间里烟雾缭绕的,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客厅沙发上放着一些印有“Better me”字样的红纸袋。斯肇过去看了看,里头都是钱。美金,港币,英镑,日元……外汇中心也不过如此了。   这善林穿着一席丝绸睡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一手拿着雪茄烟,招呼斯肇:“来,来,威廉。”   他讲普通话,缓步走到了沙发前坐下了,和那些装满钱的纸袋挤在一起。电视上在播新闻,他眯起眼睛抽雪茄,看新闻。   斯肇也和他说普通话:“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是还要致词吗?”   “已经致过了。”   斯肇抚去茶几上的白色粉末,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道:“善林老师,走吧。”   善林摇头晃脑:“是吗?你等一下。”他找到遥控器,把电视音量开高了许多。新闻正在报道,圣诞期间,“贝特计划”慈善活动在本岛如火如荼展开,一群又一群穿红色t恤的男人女人在镜头里出现,他们把一只只“Better me”纸袋交给一些乞丐,流浪汉,还在空地上和这些灰头土脸的人们一起唱歌跳舞。善林笑着指着屏幕,看了看斯肇,没说话。   斯肇问他:“你和琪琪直接对话了吗?”   “没有,没有。”善林拍了拍腿,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话听筒放在耳边,对着斯肇直笑。   “你要打给谁?”   善林转了转眼珠,挂了电话。咚,咚,外头有人敲门,斯肇去开了门,还是那守门的年轻男人,他道:“威廉老师,东西按照善林老师的吩咐都放到你们车上去了。”   斯肇点了点头,关上门,这时善林起来了,他光着脚往门口走去,跟着电视上慰问流浪汉的年轻人们一块儿唱圣诞歌,荒腔走板,唱到兴起,音调拔高,一双手在空中指挥飞舞。他的手碰到了斯肇的肩膀,一把揽住他,开了门,揽着他出门了。   到了门外,他还在哼歌,只是不唱词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冲那守门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这年轻男人顿时受宠若惊,低下了头,不敢看善林。善林就拍了拍他,和斯肇耳语,斯肇就对年轻男人说:“阿杰,善林老师说你今天的表现很好,继续加油,转变就在下一个路口了。”   阿杰抹了抹眼睛,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斯肇和善林走进了电梯,那阿杰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两人进了地下停车场,上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善林问斯肇:“那天老范送的那辆法拉利呢?”   斯肇看了眼后视镜,后排座位上摆了不少名牌包和一些纸袋,其中就有那表行的纸袋。斯肇说:“按照善林老师的意思送去拍卖行了,拍卖的善款用来资助琪琪那样有先天性残疾的年轻人。”   善林笑着捏了捏斯肇的肩膀:“有你帮我打理这些,我放心。”   车行十来分钟,善林从后头递过来一只表盒。善林说:“这么多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斯肇说:“我的表还能用。”   “你的表是你爸爸送的吧?”善林说,“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他跟着内地的访问团来学习来了,你要见他,我一个电话打给老钟,香港大学马上就能安排你们见面,你要什么头衔,什么客座教授,什么学者,都可以安排,我知道你爸看中这些,我知道你当初跟着我走南闯北,就是为了让你爸刮目相看,现在你看看你,这么大一个学校,这么大一间公司的负责人,政界,商界,谁看到你不喊你一声先生,不叫你一声老师?”   斯肇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车,等红灯,附近天桥下聚着一些乞丐,正围着个铁皮桶烤火。一个瘸腿的乞丐趁红灯时走到马路上挨车乞讨。   斯肇开了窗,给了乞丐一卷钞票。善林清了下喉咙,说:“你记得擦擦手。”   他用粤语催促:“窗户关起来啦,什么味道,好鬼臭。”   斯肇笑着问他:“你和谁学的广东话啊?”   善林又说回了普通话:“你放心,现在这些人,我说什么他们都相信。”   “还是保持一点神秘感比较好。”   善林拍了拍他的椅子:“我给你介绍一个作家。”   “出传记的事情?”   “约瑟夫·墨菲。”   “约瑟夫·墨菲?”   善林感慨道:“斯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我们现在做的这个事情,是不是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呢?我们到底是办学,教导人,把那些误入歧途的人引入正道呢,我们还是开公司的,就是为了敛财,为了这些手表,为了那些豪车,别墅?为了口腹之欲,为了受人敬仰?   “斯肇,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假如我们没有建那么大,那么漂亮的一座学校,我们走出去穿得不是干干净净的衣服,我们开的不是豪车,招待别人的不是好的东西,谁会听我们讲话?你看啊,我们去年帮助了多少人找工作?挽救了多少家暴受害者,松了多少孩子去英国,去德国做手术?都说因为我们的声音别人听到了,都是因为别人看到我们,形象那么正面,形象那么好,愿意听我们说话,包装的主意也是你想出来的,你说是不是?你看啊,我们做了这么多善事,已经帮助了那么多人,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到内地去,回到我们来的地方……饮水思源嘛,去帮助更多人,香港都已经回归了,内地的发展只会越来越好,发展得好,经济好起来了意味着什么呢?就意味着精神贫瘠的人会越来越多,经济矛盾,社会地位不平等引起的自我质疑,引起的堕落就会越来越多,”善林逐渐口齿不清,前言不搭后语,却越说越兴奋,“你看那些流浪汉,你觉得给他们钱他们就会变好吗?他们只会想要更多钱,下一次你经过那里只会看到更多的人在我们停下车的时候来敲我们的窗!斯肇,我们是要改变这个状况的!我们要去更广阔的天地改变更多人!让更多人的生活变得更好!”   斯肇说:“再等一阵吧,我们的身份还没满十年,我怕公安查得严。”   善林急切道:“我有个朋友能帮我们摆平,他认识很多人,你记得吗?就是做海运的那个钱老板。”   斯肇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善林正在往手上戴手表,样子很专注。斯肇按下音响开关,车内音响里传出了善林老师的声音,循循善诱。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人和错误的关系……”   斯肇说:“新灌的,你听听。”   “这么清晰?你还别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一份价钱一份货。”善林问他,“你考虑考虑吧,好吧,明天给我答复。”   车到半山,斯肇在一幢灯火通明的别墅前停了车。善林说:“进来坐坐啊。”   斯肇说:“老师,早点休息吧,我回去好好想想你说的事情。”   善林下了车,对他笑了笑,挥手道别。斯肇驱车离开,他回到了那先前路过的聚集着流浪汉的天桥附近,他在路边停了车,揣着善林给的表盒走到了那一片铁皮房子中间。只有一个流浪汉在一只铁皮桶前烤火了,他皱着眉头打量斯肇,用力吸了下鼻子。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烧着他混浊的双眼,污秽的双手。   斯肇把表盒给了他,这流浪汉拆开了表盒,拿出那手表用牙咬了咬:“搞什么啊?”   斯肇左右看了看,指着地上的一份报纸说:“换你的报纸看看啊,今天的吧?”   流浪汉狐疑地打量他,斯肇说:“报纸。”   流浪汉捡起那份报纸塞给了他,把手表凑到了窜起的火苗上。表盘上烧出红光,流浪汉认真地嗅着什么。斯肇坐在了路边看报纸。文化大学教授斯念率访问团来港,就第三代生物……   一阵风吹过来,斯肇的眼睛被尘沙迷了。他抱着那份报纸揉眼睛,一阵臭味逼近,他一扭头,就看到那流浪汉拿起一块转头要砸他,斯肇慌忙起身,推开了流浪汉就跑。   隔天,斯肇去找他的父亲。他们在一幢实验大楼外头见着了,父亲看到他先是一愣,斯肇先掏名片:“我现在在一间学校做事,算是个老师吧。”   他的名片上印的是:贝特心灵健康 讲师。   父亲不屑道:“我知道,到处都能看到你们的广告,不就是学美国那套灵修吗?什么自我超越,自我完善,这里的人也真的是疯了,真的相信去听别人讲几堂课,人生就会变好。”   斯肇笑了笑。父亲瞥了一眼他的手腕。斯肇还带着那只旧手表。   父子俩再没话。斯肇说:“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斯教授了。”   父亲还是没有说话。斯肇转过身,他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他盘算起了回内地的事情。   他在离开大学的时候,把他的旧手表扔了。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今天的更新并没有两个主角,那大家再见到小赵和筱满的时候应该是新的一年啦:) 第14章 第三章 (上)赵尤part1.   赵尤闭着眼睛歇了半个多小时,杭丰年把他喊醒了,两人都还在杭丰年的车上,车停在时代花园小区门口。马路上再看不到第二辆车,路边的店铺都打烊了,灯牌全都关了,到处都是深黑色的色块,高处,那些长在马路两边的梧桐树的枝叶遮住了微弱的路灯光。周遭还很安静,既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啼,那时代花园的保安室成了静谧中一个源源发出白色亮光的方块。   杭丰年笑着看赵尤,道:“房子已经住人了,延明明的家人,现场我们摸排了好几遍,光是足迹就排查了不下三遍,可以说是一根毫毛都没放过,加上她出了事,她家人要住进去看房子,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赵尤挠挠后脑勺:“查案不来现场看看,被我们詹队知道了,又得骂我了。”   “是,是。”杭丰年笑了笑,“是得来现场看看,刚才我又打了她妈妈的电话,没人接,这样吧,我们看能不能问问保安,直接放我们进去。”   赵尤顿首,解开了安全带,说着闲话:“我睡了多久啊?”他瞥了一眼座位中间的茶杯架,杭丰年的手机插在那里充电。   “没多久,就半个小时吧,下午睡着了吗?”   “睡了,您这车开得太顺了。”   杭丰年笑着拿了手机下了车。赵尤跟着下去,问他:“那个如何岛什么的还是没消息啊?”   “这不是他们是在国外申请的网站域名什么的嘛,我们联系那边索要帐户信息需要一点时间,有时差。”   “可是网站在国内上线,那总得有工商备案吧?”   杭丰年指着时代花园的大门,说:“等详细查出来了,我们一起开个会,汇总下消息。”他淡淡说,“应该快了。”   赵尤点头:“好,好,我是很相信雁城刑侦的能力的。”   杭丰年笑了两声,两人这就来到了那保安室的门口了。室内坐着四个保安,两个在看监控,两个盯着门口,都穿着制服,坐姿笔挺。杭丰年敲了敲窗户,和他们出示了警官证:“来查案的,去6号别墅问点事情。”   一个较年长的,皮肤黝黑的保安打开窗户和他道:“不好意思,您有搜查令吗?”   他的态度和口吻都十分礼貌,赵尤却听得冒火,仿佛从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似的,敲打着窗户,恶声相向:“警察查案问事,还要搜查令?”   “您先别生气,我们这也是按规章办事。”那保安的神色和腔调更谦卑,更有礼貌了。   “规章告诉你们要拒警察千里之外?你们这是妨碍司法了你们知道吗?”赵尤愈发气愤。   杭丰年拦了下他,冲他使了个眼色,拉着他去了一边。他先给高长青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下这里的情况,接着给赵尤点了根烟,道:“小赵,消消气。”   赵尤干站着,用力抓了下头发,生硬地问道:“现在怎么搞?”   杭丰年拍了下他的肩膀,看着他:“我知道你周老师出了这么大一单事情,你表面上看上去很配合我们的工作,一切以我们的指挥为主,心里其实很着急,很想自己放开手脚去查一查,是吧?”   赵尤把裤腿往上一扯,脑袋重重一撇,坐在了路边抽烟。杭丰年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先别着急,我联系高队了,高队呢,会去联系我们严局长,局长去联系他们开发商法人代表,法人再通知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顾问通知物业经理,经理会找两个人陪同我们进去。”   赵尤抬起眼睛瞅着杭丰年,上下摇晃手里的香烟,紧蹙眉头:“老周来自首之后,不会也是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你们才进去的吧?那当时什么个情况?四五六辆警车,你们刑侦的,刑技的,都堵在这个高档小区门口让附近的商家,过路人看他们这个小区的笑话?”   杭丰年笑了笑,坐在了他边上,温声说:“那时候有搜查令啊。”   赵尤一口气猛地抽完了一支烟,扔了烟头,抱着胳膊,手压在膝盖上,还是没什么好脾气,道:“您之前来这里查过案?”   “这个小区就是这样,没办法。”杭丰年话锋一转,问道:“电影好看吗?”   赵尤苦笑:“杭队,您刚才去万达接我的时候就问过我啦。”   “咳……”杭丰年的笑里也略过一丝苦涩。赵尤便缓和了情绪,声音轻了些许,说:“我感觉情节有些不连贯,看完一查,国内上的这个确实删减了不少。”   “哦,哦……”杭丰年望向马路,抽烟,道,“那回头和你相亲对象见面,约看电影就不看这个了吧?”   “唉,见不见还另说呢。”   “你那相亲对象长什么样啊?你妈给你发她的照片了吗?不先加个微信聊一聊?”   “我妈一直这样,没照片,不提前给联系方式。”   “喜欢给你惊喜?”   “不是,她觉得她挑的,我一定喜欢。”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杭丰年叼着烟,又给赵尤点了根烟。赵尤抽了一口,远远看到两束大灯朝他们照了过来,灯光刺目,他回避开,耳边听得嗡嗡的引擎响。杭丰年问赵尤:“你们青市没这样的地方?”   他的声音几乎被引擎声盖了过去。   “据我所知,没有。”赵尤看着他:“我能问问之前您是来查什么案子吗?”   那引擎很响的车开到了时代花园门口了,是辆兰博基尼。车停在小区门口,引擎还在不停粗吼,杭丰年小声说了一句:“有机会和你说说。”   只见一个保安出了保安室,走到那兰博基尼边上,车主放下车窗,交出一张卡片,保安在一块平板上敲敲点点,侧目看了看赵尤和杭丰年,接着把卡片还给了车主,大门打开,跑车嗡一声,车尾灯眨眼就被小区里的黑暗吞没了。   路上又安静了。杭丰年问赵尤:“保姆泰莉莉的口供你看了吧?”   “看了,但是我看老周听到小孩不是他的反应,好像有些预料之中,难不成他是真喜欢那个小保姆,就也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赵尤吞云吐雾,“不过那个小保姆要么是嘴巴很硬,心肠也很硬,就是要自保,要么是真的和老周没什么,她不是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延明明就把她辞退了,后来还是中介公司的人和她说,延明明怀疑她和老周搞婚外情。”   杭丰年道:“你想见见她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她住我们妇幼医院呢,肚子好大了,有些高血压。”   “那……等会儿?”   “那太晚了吧,明天?”   “也是,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赵尤又说:“这个泰莉莉和中介的嘴都还挺紧的,我发现延明明这起案子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真的很好,我在网上搜新闻都没什么报道,本地的论坛什么的也都没人讨论。”他不免唏嘘:“我之前那个人格分裂的案子,就吃了不少网民的苦头,我们一边查案,一边就有网民给我们泄底,也不知道是谁出去乱说话。”   杭丰年道:“延明明这个人平时很注重隐私,比较低调,加上他们公司的公关在运作,你看就算没什么报道股价都跌成这样了,还不得赶紧捂住舆论的嘴?”   赵尤想到了什么:“说起她低调,我也发现了,不像葛氏那个大老板,我看她都没接受过什么杂志啊,电视台的采访,平时也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就之前西美华在香港上市有一张和高层的合照流出,那得是六年前了吧?去年西美华回a股上市她都没露面。”   赵尤和杭丰年闲扯:“杭队,平时做些投资吗?”   “炒股?那得盯盘啊,我哪有那个时间。”杭丰年看了看手表:“应该快了。”   赵尤说:“没事,没事,哪里办案都有哪里的困难,理解。”   杭丰年调侃道:“那让你挑,你是要应付网民还是要应付这些保安?”   正说着,那皮肤黝黑的保安就从保安室里出来了,赵尤望着他道:“我看还是保安好应付一些。”   孰料那保安到了赵尤和杭丰年面前,来了句:“二位,不好意思,就别坐这里了吧,这我们住户进进出出的,有碍观瞻。”   赵尤傻眼了,杭丰年勾起嘴角笑了笑,拽着赵尤去了对面的咖啡店门口站着。赵尤望着小区大门,说:“延明明的家人不会已经睡了吧?”   杭丰年说:“下午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妈说他们晚上十点的时候一定在家。”   这时,一辆蓝色的帕萨特开了过来,停在了小区门口。赵尤道:“住这里的还有开大众的?”   杭丰年没说话,那帕萨特上下来一个穿polo衫的男人,他匆忙跑进保安室,很快,抱着两瓶矿泉水小跑着出来了——他朝着赵尤和杭丰年跑了过来。   男人见到了他们先递名片,问好:“二位好,我是这里的物业经理,敝姓姚。”   名片上印的是:时代物业经理,姚必先。   杭丰年道:“市局刑侦,杭丰年,我们见过了,这是我们的侦查顾问,小赵。”   “杭队好,赵警官好,来,来,这边请,不好意思啊,大晚上的,您二位还忙着查案,让您二位久等了,辛苦了,辛苦了,来,先喝点水。”姚必先给他们派水,派烟,点烟。   “您客气,您客气。”杭丰年接过水,接了烟。赵尤也跟着接水,接烟。   两人跟着姚必先进了时代花园,坐上了一辆电动的高尔夫小车,姚必先开车。   赵尤问了:“6号现在是有人住着是吧?”   “对,是延小姐的亲戚,妈妈啊,弟弟,大舅二舅,一大家子人住,挺热闹的。”姚必先笑着看赵尤:“这大房子还是要人多住起来才热闹,才旺。”   赵尤说:“我记得延明明不是本地人吧?”   “江苏的。”   “余县三角洋村的。”杭丰年说。   “那她这些亲戚是本来就住在雁城呢还是从老家过来的?”   “从老家过来的,这事吧,本来您看啊,这房子的归属肯定得看后续……这要是属于遗产,这遗产官司怎么打,归属权怎么搞,这得法院说了算,是吧?就是他们一家老小不买账,杭队知道的啊,11号出了新闻,当天晚上,好家伙,敲锣打鼓,拉横幅,就在我们小区门口不走了,我就请示我们老板怎么处理,这事情可大可小,我也不敢自己做主啊,老板说,这一家人也挺可怜的,就等警察调查完了,让他们先住进来吧,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就和他们说明了情况,给他们在酒店订了房间,他们在酒店住了两天,警察收队了,我就把钥匙给他们了,还帮着改了密码锁,指纹锁什么的,在户主信息簿上更改了信息,发了新的门卡给他们。”   “一人一张?”   “就两张,发给延小姐的妈妈和弟弟了,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房产证上几个人就发几张房卡,6号的房产证上是延小姐和她……”姚必先尴尬地牵了牵嘴角,“周先生的名字其实是今年才加上去的,我们这已经算是不合规矩办事了,本来房子归属还没搞清楚之前是绝不可能给非户主发门卡的。”   赵尤往前一看:“这小区一共多少户啊?”   “十八户。”   小区里比外头还安静,也更暗,几乎看不到路灯,每一幢别墅都像是无人居住,唯有那东南角不时传来音乐声。   杭丰年说了句:“下午我和小赵想来的,联系了延明明的妈妈,他们一大家子在外头呢,让我晚上十点后来,刚才来的路上打了她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我就想自己过来看看吧。”   赵尤道:“怎么我看这些别墅好像都没住人啊?还是大家都很早就休息了?”他笑着说,“有钱人比较注重养生?”   姚必先擦了擦汗,道:“其实我们这里夏天住户不多,好多户主夏天都去别的地方度假去了,有去南法的,有去加拿大的,还有去冰岛什么的,就6号附近……”姚必先指着东南方向说,“也没什么人住。”   赵尤眺望着,隐约可见一幢在夜色中发亮的房子,上下三层可谓灯火通明。他道:“那亮着灯的就是6号?延家?”   姚必先说:“是。”   赵尤环视四周:“原来周围的住户都不在家,我还想说,这么安静的小区,这音乐实在有些扰民了,不会被邻居投诉吗……”   姚必先道:“度假的一般6月就都走了。”   赵尤道:“你们这里算是雁城最贵的小区了吧?”他看向杭丰年,“那葛氏的两姐弟不住这里?他们也是雁城人吧?按照他们家的财力,那肯定也是买这里啊。”   杭丰年说:“葛俊华一直住自己家的酒店套房,葛俊婷是空中飞人,忙事业,也还没成家,没固定住所。”   姚必先道: “这楼盘还是葛老板开发的呢,本来他给自己留了一套,8号别墅,后来七仙女山疗养院盖好了,他就去那里住了。”   说话间,三人停在了6号门口。那音乐声确实是从6号别墅里传出来的,姚必先去敲门,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来开门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看到姚必先就热情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要把他拉进屋去:“姚经理啊!来,来,我们正说起你呢!”   《青藏高原》的前奏响了起来。赵尤往里看,最先看到的是一盏檀木雕花屏风。檀木幽香。门口的鞋柜乱糟糟的,男鞋,女鞋堆了一地。女人身上的酒味很重。   姚必先停在门口,讪讪说:“这两位是警察,说是有事要找你们问问。”   杭丰年出示证件:“雁城市局杭丰年,您是延明明的二舅妈孙雅韵吧,还记得我吧?”   “对,对,记得,记得。”孙雅韵整理了下包臀紧身裙,眼神晶亮:“您还记得我呢,唉,这位没见过啊!”她往屋里嚎了一嗓子:“老关!轻一点!警察问事呢!”   音乐轻了些,一个矮胖男人从木头屏风后挪了出来,一手拿着一只玻璃酒杯,酒杯里黄汤半满,闻上去像是威士忌。他身上的衣服很干净,约莫水洗过很多次次了,领口有些松弛,裤子似也有些褪色,一条名牌皮带卡在他滚圆的肚子下面。   男人招呼着杭丰年:“杭队!好久不见!来来,进来坐!”   杭丰年和赵尤介绍:“延明明的二舅,关俊生,这是小赵,赵警官。”   “叫我老关就好了!来来。”   “赵警官!姚经理,喝点什么啊?茅台?人头马?我们这里都有!”孙雅韵拉着赵尤和姚必先进屋,宽敞的客厅里放着一台八十寸大彩电,彩电上正在播《青藏高原》的mv,一个黑裙女人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一只橘子,一手举着一支麦克风,面色潮红,说:“唱啊,怎么没人唱啊!”   杭丰年说:“延明明的妈妈,关美燕。”   关美燕看到杭丰年,一拍脑门,把橘子塞给坐在她边上的一个戴着一副降噪耳机,双手捧着手机,两条腿都架在了茶几上的年轻男孩儿手里,在沙发上挖找了起来,道:“您看看我,杭队,我这记性!您下午给我打过电话是吧?诶,我的手机呢,我们下午,西美华那边招待我们去海边玩了,哎呀,您看我的记性!”   茶几上堆着许多酒瓶,好几个玻璃酒杯,橘子,核桃,洗好的车厘子,花生壳,还有一个好大的木头雪茄盒。地上散落着些橘子皮和花生碎屑。   杭丰年站着说:“戴耳机的是延明明的弟弟延英雄。”   “姚经理,喝些什么啊?还是我给你调酒?我今天新学了那个什么炸弹,什么……”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姚必先束手束脚地站在电视机前头。杭丰年也是笑着摇头:“你们喝,我们就到处看看。”   “哎呀,我知道了,你们还在当班,不能喝酒,那喝橙汁?还是椰奶?冰箱里都有!来来,抽根烟!”关俊生一屁股坐在了延英雄边上,一看他,掀开茶几上的雪茄盒,拿了一根雪茄出来夹在手里,昂着脖子道:“我们阿雄打算改名字啦,阿雄他爸都走失多少年了,这孩子长大,长到现在,和他有一毛钱关系吗?我们打算改姓关,叫关雄!”   赵尤笑了,坐在了关俊生边上,说:“好名字,霸气,您家该不会是关公的后代吧?”   关俊生用力拍了下赵尤的后背:“哈哈,小赵这个小警察识货啊!” 第15章 第三章(上)赵尤part2.   说着,他就给赵尤倒了一大杯人头马,举起杯子硬往他手里塞,赵尤因这突如其来的浓烈酒味呛得咳了一声,推脱婉拒:“这酒就不喝了吧,这确实不太合适……”他求助般地找到杭丰年,杭丰年却也是自顾不暇,孙雅韵正一手拿着遥控器招呼他和姚必先点歌,还道:“杭队,老周那个老东西什么时候判刑啊?这您总能和我们家属几个透露吧?”   “姚经理,上回您说的那个种花的小方,到现在还没来报道啊,这花总不能让警察翻了就翻了吧?杭队,还是你们警察给我们种回去啊?算命师傅说了,那些月季,牡丹,都是旺家门的花!”   杭丰年说:“我听您家大舅说,那院子不是要种菜嘛,我看当菜园也挺合适,现在不都流行吃自种菜吗,无污染无毒害,有机什么的。”   “有鸡?没有啊,我们没养鸡啊,姚经理,这里能养鸡啊?这么高级的小区不会吧?我也没看周围有人养鸡当宠物啊。”   姚必先趁机挣脱了孙雅韵:“小方还没来啊?没联系你们啊,我这就打电话给他,你说他办得什么事……这种花种树的事情这可不能耽误,这多影响风水啊。”   关美燕伸长脖子道:“这都算在物业费里的吧?明明年初就交过的物业费!”她从沙发缝里抠出了一台手机,高高举起,“我这有收据,我拍了下来的啊,原件我也有,就在楼上。”   姚必先人已经走到了那屏风边上,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开口就喊“小方”,背过了身去。《青藏高原》的伴奏渐轻,《你最珍贵》的前奏渐响,赵尤听不到姚必先的声音了。关俊生这时一拍赵尤,打出个臭烘烘的酒嗝,靠在他耳边扯着嗓门说话:“小赵!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这都几点了,你们警察也该下班了吧!”   “杭队,张学友还是刘德华啊?”   “杭队,老东西要是和你说他有心脏病,高血压,你可千万警醒着点啊,我在家里都看过了!他的身体好好的,什么药都没有!”关美燕从茶几前头绕了过去,坐到了杭丰年边上,和孙雅韵一人一边夹着他。杭丰年似是难以招架了,关俊生还在劝酒,延英雄两耳不闻窗外事,全心全意争排位,王者荣耀的游戏画面在赵尤眼角乱闪。   “该不会是有什么进展了吧,不然您也不会突然这么急着要找我们啊?”   “杭队,不是我信不过您啊,就是今天下午西美华那几个大老板和我们说了,这个老周在警界是很有人脉的,我们明明,您看啊,事业有成,独立自强,毁就毁在那个老东西手上了,孩子也没能给她一个,一个女人,你说这把年纪了,钱赚了那么多了,还能图什么?没有孩子,她的人生就是不完整啊,他们鲍家三小姐还说了,那时候他们酒店根本没有要招什么安保顾问,是那老头子没皮没脸地自己贴上去的,你说,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在动歪脑筋?您可要明察秋毫啊!”   “我们警方已经在跟进了……”   “不是啊,你听我说啊,小孙,你把音乐关了,讲正经事呢。”   孙雅韵关了ktv,客厅里还是闹哄哄的,关美燕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杭队,我们就是平民老百姓,没权没势,西美华帮了我们不少,鲍家那几个老板人是真的不错,说是一定给我们撑腰,做我们的坚强后盾,我是很感谢他们,主要我还是相信警察的能力,杭队,你们雁城的警察要为我们做主啊!我那么好,那么优秀一个女儿就这么被一个老不死的害死了!”   “老关,你还不快过来,小妹和杭队说正经事呢!还喝!”   关俊生那双糊涂的眼睛一眨,人清醒了些许,转身也去围杭丰年。他走起路来足音拖沓,脚上的高档皮鞋像是不太合脚。赵尤的嗓门一高:“和您几位打听些事情!”   杭丰年猛地看向赵尤,音量也高了八度:“我们严局长钦点小赵加入我们专案组,我带他来了解下情况!”   姚必先转过身来了,探头探脑地往沙发这里看了看,双手握在身前,一脸干巴巴的笑,没动。除了延英雄,客厅里那几双眼睛全都盯着赵尤了。客厅里安静了。   关美燕的眼珠一转,闷了一大杯酒,对赵尤笑了笑,先说话:“那赵警官有什么想问的?”   孙雅韵朝关俊生使了个眼色,关俊生坐到了她边上,她靠着他,微微侧过身。赵尤看不到她的嘴巴了,就看到关俊生轻轻动了动下巴。   赵尤清了下嗓子,面露尴尬,眼神怯场,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眉毛一抖,捏起桌上的一颗花生米说:“这花生是家里现成就有的,的还是各位后来买的啊?”   关美燕咯咯直笑,起身往厨房走去,说:“咳,我们老家的特产!”她从厨房里拖了个蛇皮袋出来,说:“给二位带些回去?”   孙雅韵帮腔:“对,对,还有白酒,妹啊,你拿那个玻璃瓶子的,一人一瓶。”   她也起身了,往厨房去:“就摆柜子里那些。”   赵尤说:“从老家带来的?”   关俊生抽了口雪茄烟,道:“是,花生,白酒,我们村里啊不光这些好吃好喝的多,还特别好玩儿,什么千百洞啊,山熊岭啊,没什么游客知道,清静!二位去过吗?”他坐到了杭丰年边上,看着他,道:“杭队长,那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我咨询过律师了,这自首基本上可就是他了,目前得是进展到申请检察院逮捕了吧?”   杭丰年说:“差不多吧。”   赵尤看着厨房,道:“平时这些特产的花生,白酒都会送来延家吗?”   “会啊,怎么不会,隔三岔五就给明明寄,她就是忘不了家乡这个味道啊,每次和我们微信都提!我们吧穷归穷,也没什么手艺,就这点土特产还算拿得出手!”孙雅韵提着两只贴有“玫瑰酒”的玻璃瓶笑盈盈地出来了。   “玫瑰酒?不是煮菜的吗?”赵尤说,起身了,迎上去,“真不麻烦了,不合适。”他羞怯地看着孙雅韵,“可是我听说延明明对花生过敏啊。”   孙雅韵一愣,关美燕从厨房里冒出一句话:“咳,就是吃花生会出疹子,不算多大事!”   她也从厨房出来了,怀抱着两只红色塑料袋,也笑着:“煮饭的是玫瑰露酒,不一样,小赵一看就不常在家做饭吧?诶,有对象了吗?”   孙雅韵接着说:“咳!小孩子娇气,她从小就这样,什么过敏啊,我看她进了山,这个洞钻到那个洞的,蹭破了皮,割伤了手也没半句不开心嘛,吃个花生出了点疹子,能有啥大事?”   赵尤还看着孙雅韵:“您有孩子吗?”   “有啊,三个,都是男孩儿!”孙雅韵挺起胸膛,满目自豪,“大的都大学啦,在深圳读书呢。”   “放暑假了没回家?”   关俊生插话了:“不是你刚才说要睡觉去了吗?”   孙雅韵瞥了他一眼,把酒瓶递给赵尤:“我这不是给赵警官,给杭队准备礼物嘛!”   杭丰年起来说:“不合适,真不合适……”   赵尤推开那酒瓶,跟着嘀咕:“真不合适。”他又说,“您都有三个孩子了,那可真看不出来,那小的呢,都几岁了啊?”   “小的……”孙雅韵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赵尤还要说话,关俊生霍然起身,抓着孙雅韵就往楼梯口走,道:“上楼睡觉去!去去,男人说正经事呢,你个女的瞎掺和什么?”   孙雅韵辩道:“你妹不也是女的?”   “她姓关,你姓什么?”   “关俊生,他妈的,我白给你生三个儿子了!”孙雅韵把手里的酒瓶推给了关俊生,气愤扭头,蹬蹬蹬上了楼。关美燕出来打圆场:“杭队,小赵,我们这不算超生,他们那大的脑子有点问题,是个残疾,在深圳读残疾人学校,花了不少钱,后来生了对双胞胎。”   她拉着赵尤和杭丰年回沙发前坐下:“不带走,那就在这里尝尝?”   她打开红色塑料袋,抓出一把花生。赵尤瞅着那些花生,说:“那这残疾人学校的学费,延明明帮忙了吗?她赚那么多钱,多少学费应该都不是问题吧?”   关美燕点头,说:“帮了,帮了啊,学校名额还是明明弄来的,俊生,是吧?明明特别照顾家里,平时回去得虽然少,但是家里有些什么事,她都特别热心帮忙。”   关俊生骂骂咧咧地抓着那两瓶玫瑰酒过来了,在茶几上“碰”地放下酒瓶,看着杭丰年道:“杭队,你们现在是不是怀疑我们和明明的关系啊?怀疑我们穷亲戚倒贴她,她……”他支支吾吾,接不下自己的话,一撇头,索性唾沫乱飞地数落起了杭丰年和赵尤:“犯人不都被你们抓了嘛!我是延明明二舅,这是她妈,那是她弟!”   延英雄雷打不动,打的还是王者荣耀,把把都是貂蝉。   关俊生嘶哑道:“这房子就是我们的,她是我们延家的人,她到死,她都姓延,这房子就是我们延家的!我们没资格住?难不成那个老东西有资格?鲍三小姐都说了,延明明的东西,一样都不会留给那个姓周的老东西!!那个杀人犯!”   姚必先不打电话了,靠在屏风边擦汗,收拾polo衣领,一会儿把它们竖起来,一会儿把它们摊平。   关美燕劝道:“二哥,有话好好说,人警察就是来了解下情况,你说这些干吗?”   “还有什么情况好了解的!”关俊生拍打手掌,双目圆睁:“人10号进了这屋就没出去过!二楼房间里还发现了针头!浴室浴缸里还发现了明明的血!铁证如山!”   杭丰年看着关俊生,声音一凛:“二楼房间里发现针头,浴缸里发现血,是谁告诉你们的?这些细节先不说真假,告诉你们的人绝对居心叵测,他说的这些要都是真的,那你们一个,两个,你们所有知道这些事情的人,都是什么罪名吗?”   姚必先转过身,悄悄往外挪。   关美燕和关俊生一时无言,杭丰年的眼神忽然如鹰隼般锋利,扫过他们:“窃取国家机密!扰乱社会治安!那是要坐牢的!坐牢了,你们还想拿到一分钱?”   赵尤吞了口唾沫,把掉在地上的一些花生碎壳捡了起来。客厅里回荡着杭丰年充满威慑力,震撼力的余音,关美燕拍了拍延英雄的膝盖,轻声说:“阿雄,睡觉了啊。”   杭丰年站起来:“姚经理,房子的布局你也很清楚吧?带我们去车库!”   姚经理勾着脖子站着,说:“好,好……那我们从室内过去还是……”   杭丰年看了看赵尤,赵尤说:“从室内过去吧。”他和杭丰年就走去和姚经理会和,姚经理笑着看他们:“我刚才可什么都没听见啊。”他就大步走到了前头去带路,与赵尤和杭丰年隔了好几步的距离   赵尤转身往客厅张望了眼,关美燕收拾起了茶几上的果壳,关俊生往二楼去了,延英雄看了看他们,戴着耳机往另一条走廊走去。   赵尤耷拉了脑袋和杭丰年说:“本来想套套近乎,问问话的,结果搞砸了,闹得大家都很不愉快。” 第16章 第三章(上)赵尤part3.   杭丰年看着赵尤,嘴边似笑非笑,眼神和善,赵尤继续垂头丧气,火急火燎:“这房子估计和你们来的时候很不一样了,也不知道被他们住成什么样了。”   杭丰年揉了下赵尤的肩膀,宽慰道:“小赵,放松些,我们来现场时候的情况你只要仔细看看当天上交的报告,以你的能力,我觉得你是能还原出来的。”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亲和。赵尤自嘲般地蹦出两个字:“我这……”随即咽下话,他抬头四下指了指,岔开了话题,“这家里没监控啊,这些画看上去挺值钱的啊?”   他们身处的走廊两边确实挂着不少尺寸各异的画作,都是装裱过的,画风现代,有铅笔素描的,也有水彩的,静物居多,有画残缺的木碗的,有画一堆灰石块的,还有画了一堆长满黑斑的青苹果的,也有画动物的,什么额头上长红斑的雀鸟啊,黑乎乎的山猪啊山猫啊,画幅都不大,多数画作上都签着一个潦草的英文字母署名,像是很多个“s”连在一起。   杭丰年说:“他们家没监控,上下三层楼,加上阁楼,都没有,检查过了。”他高声冲着姚必先的背影喊话:“说明延明明对这里的物业,安保很有信心,就连家门口都没费心装个监控。”   姚必先回过头,笑着道:“这倒不是我吹牛啊,杭队长,赵警官,我们小区的安保水平那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名号的,从来没出过盗窃案,擅闯民宅的案件,我们小区里的摄像头这个安放的位置,那是找了国外的安保专家专门设计的,绝不会杵在那里很突兀很不好看,这每一户住户前门后院,车库,就我们路上那些摄像头,通通能给你照到,绝对无死角。”   杭丰年确认了姚必先的说法:“我们也实地实验过了,确实没死角,凡是有人出入6号别墅,不管他是从前门溜进来,还是从车库钻进来,或者爬窗,从楼上进来,肯定会被拍到。”   “摄像头不会被人黑了吧?”   “技侦的同事也排查过了,监控系统没有被人入侵过,一切正常。”杭丰年笑了声,“小赵,那什么偷盗片看了不少吧?”   赵尤嘿嘿笑,往前一瞅,压低了声音问杭丰年:“我看网上说,延明明和鲍老板的几个子女好像关系很差,刚当上ceo的时候差点被他们投票搞下台?”   杭丰年大声道:“姚经理,这房子的布局你熟悉吧,介绍一下吧,这些房间都是干吗的。”   姚必先便在前头介绍:“这是影音室。”   他开了门,赵尤和杭丰年往屋里一瞅,赵尤冲杭丰年比了个眼色,说:“我进去看看。”   他开了灯,杭丰年跟着进来了,对姚必先道:“我们进去看看。”   姚必先遂在门口候着,高声介绍:“交房之前我们的装修队会根据住户的需求打造这个空间,当然了,我们也会提供很多已经做好的设计给客户选择,有的客户采用的是影音室的设计……”   杭丰年绕着影音室里的红色电影椅走着,说道:“她和鲍老板的家人关系确实不太好,她上台前西美华属于家族企业,任人唯亲,她上台后,把不少鲍家的亲戚赶走了,就刚才她二舅说的那个鲍三小姐,她老公以前在西美华做市场的,肥缺,多少人给他送钱,干活全靠手下,后来被延明明炒了,提拔了他的下属上位,气得鲍三小姐去延明明办公室大闹了一场,公司上下的老人都知道。”   “……有的会把这里做成酒窖,要不就是台球室,棋牌室,练歌房,还有客户拿了图纸让我们弄成录音室的呢,他是歌手嘛,这完全看客户……”   椅子一共摆了四排,赵尤摸了摸,红绒布上沾了些灰尘,他道:“网上还说,鲍老板过世之后,几个子女明争暗斗,但都有个共同目标,把延明明搞下台,这延明明手上的股份要是到了关家手里,关家肯定比老周好摆布啊。”   “你觉得这和延明明的案件有联系?”杭丰年走到了那高大的白布荧幕前。白布上落着他漆黑的影子。他看着赵尤,炯炯有神。   “……这房间要是非要凿墙取光也不是不行,就是采光实在不是很好,我们小区里有个大画家,人家可是张大千的徒弟,要我们改画室,我们就劝了,最后改了另外那头的佣人房,黄老师对我们的改造特别满意……”   赵尤坐下了,椅子软硬适中,他仰头看着吊在天花板上的投影仪,那投影仪上也积了不少灰,他道:“目前还不清楚,但是任何事情都有很多种可能性吧。”   杭丰年从荧幕前走开,没说话。赵尤起身了,喟叹:“这还是老周教我们的呢。”   杭丰年走到了他边上,赵尤又问他:“延明明这些亲戚真的经常和她走动吗?那天你们不是说她和家里人早就断绝了来往吗?我看卷宗上也没写,网上也找不到这方面的报道,延明明实在是很低调,关于她的私生活少之又少。”   杭丰年摇头:“延明明身边没人知道她老家是江苏余县的,甚至都没见过她的家人,他们公司里很多人都以为她是孤儿,还有以为她是福建的,广东的。”   “啊?这……不算低调,得是保密了吧?”   两人出了影音室,姚必先关上门,道:“再往前就是通往车库的门了,两位右手边是我们的宴客专业厨房。”   赵尤往那宴客厨房看了眼,这厨房没门,他走进去,厨房非常大,先要经过一个吧台,接着便被什么蒸烤箱啊,炉灶啊,料理台包围了。这厨房和那间关美燕储放花生和白酒的开放式厨房是相通的。   “这些都是酒店级别的用具,平时你说要在家里请个客,吃个饭,又不想去外头餐厅,可以联系外头的餐饮公司或者私人厨师来家里服务,饭做好了呢,放去那间小厨房,再上菜去餐厅,这样厨师和您家人也不会见着面,您看啊,我们这个布局是两条走廊它夹着中间一个小院子,外头呢还有个院子,这个小院子和大后院呢又是通的。”姚必先在空中比划着。   这宴客厨房里那些器具都是崭新的,一点油污都没有。姚必先打开了一扇漆黑的柜门,介绍道:“这是藏酒室。”   那柜门后竟然藏了个小房间,里面全是各色葡萄酒,洋酒,不少位置都空了出来。   赵尤说:“我看她那个弟弟和她岁数差得挺多。”   姚必先笑了笑,溜回了门口。他道:“边上那个玻璃柜可以用来熟成肉类!”   那玻璃柜里挂着些腊肉,腊肠,全挂着意大利文的标签,一个不锈钢柜子上放着一只硕大的西班牙火腿。赵尤开了柜门,室内有个温度计,温度设成了0度,还能看到湿度,65%,另有一个显示风速的标志。赵尤看了看顶部的两扇正在运转的风扇,摸了摸那些腊肉,腊肉干瘪,表面凝固的油脂发出暗黄色。玻璃柜的地上放了好几箱雪花啤酒,一箱开过了,少了两瓶。他关上了柜门。   杭丰年说:“我们有警员去他们村里走访过,她妈生了她之后,一直想怀男孩儿,一直怀不上,好不容易有了,她爸却失踪了,她妈没再婚,延明明那时候已经出来工作了,做广告,据她以前的同事说,她逢年过节,一次都没回过老家,同事间聊天说起家乡,父母之类的事情,她只说自己爸爸失踪了,大家也都不好意思再打听,多问什么。   “她妈在村里种地,种花生,没事就爱坐在家门口,对着空气骂她没良心,骂她爸不是个东西,延英雄今年二十一,初中就辍学了,我们几个同事找他聊,他一个字都不说,就是打游戏。”   两人出了宴客厨房,此时,姚必先人已经停在了一扇小门前,说:“里面就是车库。”   他开了门,三人和车库里的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大眼瞪小眼。男人一身油污,手里拿着个扳手,站在一台小面包车前头,面包车的车前盖翻起。地上放着一瓶雪花。车库里还停着一辆白色的电车,电车桩安在两辆车中间。这车库是个两车位的车库,墙上挂着些修剪枝桠,松土,浇水的园丁用具。   “这是延明明的大舅,关方生,这是我们新加入专案组的警官小赵。”   “您好,您好。”赵尤过去和关方生握手,关方生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他身上的短袖衬衣有些大了,裤子的裤腰似乎也很大,用一根名牌皮带扎得紧紧的,他穿了双浅口皮鞋,看不出品牌。   赵尤看着面包车问关方生:“您平时开这车?”   车子是江苏牌照。关方生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杭丰年走了过来,给他派烟,说:“小赵才加入,想说来现场看看。”   关方生抽烟,杭丰年也点了一根烟。赵尤问道:“延明明家就一辆车?”   杭丰年往姚必先那里一指:“平时都是他们公司出车接送,这车是老周开的。”   姚必先补充道:“平时延小姐坐西美华的劳斯莱斯上下班,和周先生结婚后,周先生一开始开的是奔驰,后来改开路虎,再后来就开这辆电车了,这还是最近才安好的充电桩呢。”   赵尤道:“老周的车都是谁买的啊?”   “都在老周名下,不开了就交易去了二手市场,买车的钱是从延明明的户头出去的。”杭丰年说,瞥了眼关方生。   赵尤说:“那葛俊华的车当时就停这个位置是吧。”他指着那面包车,比划了下电车桩和车位之间的距离:“葛俊华的电车停这里,倒也能充到。”   关方生不言不语的,靠在面包车上抽了几口烟,摸出一个遥控器,车库的电子卷帘门缓缓开启,车库外头是个院子。院子里很黑,借着车库里的灯光,能看到近处的一些翻松的泥土。   新鲜的,潮湿的空气流动了进来。   姚必先道:“我已经联系了小方了,明天他就过来,主要是这阵子花不好找。”   杭丰年说:“当时我们可是掘地三尺啊。”   赵尤走到外头,仰头望向楼上,绕着房子走了几步,二楼的两间房间亮着灯。赵尤问关方生:“您家现在怎么住啊?”   “阿雄住楼下,老二和他老婆住二楼,小妹也住二楼,我住三楼。”   “阁楼没人住?”   “阁楼放东西,原本就是放东西的。”关方生说。   杭丰年说:“原本放的都是些杂物,行李箱啊,备用的床上用品之类的东西,还有些什么鹿茸酒,鹿血精之类的礼盒,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赵尤往院子外眺望,他在漆黑中看到了两个红点。他指着那两个高处的红点说:“是摄像头吗?”   姚必先跑了出来,说:“是,是,您看,一个从那里照过来,一个从那里,是不是没死角?”   赵尤说:“我朝摄像头挥挥手,走几步,您让保安把这段视频,这两个摄像头拍到的都发我吧。”   杭丰年笑着说:“小赵,仔细啊。”   赵尤便绕着后院走了一大圈。姚必先联系了保安室,接着指着一条羊肠小径说:“我们从这里进去吧。”   “这里?”   “通往那个小院子。”   赵尤跟着姚必先走,杭丰年还没跟上,这小径两边种着些山楂树,树干细幼,枝叶零落,仅有赵尤的个头般高,他问道:“这些树是什么时候种上的啊?”   姚必先说:“就这几年吧,五年前?”   “延明明和老周刚结婚的时候?”   “是吧……”   “之前种树了吗?”   “种的是桂花树,延小姐说以前在上海工作,靠近一个什么什么公园,一入秋就能闻到很浓的桂花香,他很喜欢。那些桂花树种得很好了,也是奇怪啊,这里的气候和上海那是大不一样啊,没想到那些桂花树长得那么好,不像这些山楂树,您看这还没碗口粗,唉,那些桂花树,她和周先生一结婚,就都不要了,就换了这些山楂树,我听说,周先生老家好像特别多这个树啊。”   赵尤拉住姚必先:“那是什么?”   他看到这小径的尽头有一间亮着光的房间。姚必先说:“哦,那就是佣人房。”   杭丰年这时跟过来了,三人进了那小院子里了,院子里种了一排橄榄树,树下放着一些舒展身体,像是在起舞的青铜雕塑,那些雕塑的手臂上晾了好些衣服。   佣人房的落地窗户里,延英雄正坐在床上打游戏。男孩儿似乎没注意到他们,三人从一扇小门进去,那门里是间洗衣房,洗衣机,烘干机,挂烫机一应俱全,橱柜上备了不少洗衣液。   从洗衣房里出来,赵尤去敲佣人房的门,门没锁,但也没人来开门,他直接推门进去了,延英雄看了看他,并不意外,也没太大的反应,背过身继续打游戏。杭丰年说:“这屋里摆设布局都没变,和我们来的时候一样。”   一张双人床,两个床头柜,柜子上堆了些书,一排衣柜,落地窗前有一张安乐椅,一只书柜,一个矮茶几,上面放着茶壶和一只花瓶。   杭丰年说:“花瓶里的花没了而已,书都没动过。”他看了看延英雄,又看了看赵尤,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赵尤翻了翻床头柜上的书,好几本讲毛衣编织钩针技法的,还有刺绣入门,网络编程入门,书都很新,没有书签,没有笔记,也找不到发票。   赵尤便打开衣橱看了看,里头挂着些男式衣服,都是居家的款式,棉布质地,穿得很旧了,不像年轻人的品味。   “这衣服也是原先就挂这里?”赵尤问道。   杭丰年颔首,赵尤就奇怪了:“这是泰莉莉的房间吧?”   说着,他去卫生间看了看,洗漱台上放着一支黑色的电动牙刷,一些深色的毛巾,柜子里都是牙刷,毛巾,浴巾,有个洗衣篓。   杭丰年说:“她说她不住家,平时就是来打扫打扫房子,一般做一上午就走了。”   “那这些男人的衣服怎么解释?”   杭丰年说:“所以我说她嘴还挺硬。”   赵尤问道:“她就做延家一家?”   杭丰年抱着胳膊看姚必先:“她还是9号的保姆,帮着看小孩儿,教英文。”   姚必先干笑道:“他们中介和我们这里的住户都挺熟的。”   赵尤没再问下去,三人又回到了大客厅,客厅里空无一人了。姚必先往楼上看了看,怯怯道:“这我就不方便继续上去了吧……”   杭丰年点头:“那行,您在这里等等我们吧。”   他和赵尤上了楼。到了二楼,赵尤先听到了一声关门声,他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眼,杭丰年清了清嗓子,介绍道:“那是育婴房,中间是书房,边上是衣帽间,和书房不通,和主卧通过浴室连接。”   赵尤去敲了敲育婴房的门。杭丰年又道:“育婴房他们改造成小会客室了。”   门开了,却看这育婴房里面摆了床,布置了沙发,电视机。杭丰年也有些傻眼了,孙雅韵坐在床上看电视,不停换台。   关俊生堵在门口道:“我们睡这间。”   电视机里传出人声:“这次的音乐mv,我们特意选了雁城的……”   “那主卧是?”赵尤问道。   “我小妹住啊。”   “……那现在我们和现场的花园粉丝做一个默契测试好不好?”   杭丰年道:“屋里布局你们都改过了?”   关俊生一手撑着门框,道:“我们又没犯法,你们别随便进人房间啊,我这里,你们进来看我没所谓,我小妹好歹是个女的,你们几个大男人随便进人女的房间……”说着,关俊生撞开了赵尤,站在了走廊上喊道:“美燕,警察要看你的房间!要查你!”   关美燕就从屋里出来了,敞开了门道:“来!来!你们来看,来查啊!”她踩着一双毛拖鞋,气势汹汹地走出了主卧,一手一个拉着赵尤和杭丰年往回去,“你们尽管查!我们没做过亏心事,不怕你查!”   赵尤和杭丰年相对无言,都很无奈。两人被关美燕拽进了主卧了,她撒气似的用力撒开他们的手,一屁股坐到了床后的一张贵妃椅上,双手抱在胸前盯着他们,忽而,她的嘴唇蠕动了番,头一歪,捂住半边脸哭了起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我……女儿死了,我个当妈的还要警察查……”   赵尤和杭丰年耳语:“就是在这间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注射器,在卫生间里发现了血液样本的?”   杭丰年点了点头。 第17章 第三章(上)赵尤part4.   赵尤问了关美燕一声:“美燕姐,我能看看您的床底吗?”   杭丰年用力拍了下赵尤的后背:“你听听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听到了可要闹笑话了……”他便开了卧室的门,高声道:“我们这也是为了尽快破案。”   赵尤红了耳朵,抓了抓脸,拘谨地站着。关美燕一挥手,头仍半垂,怨愤道:“看吧,看吧,看,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杭丰年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她,关美燕没要,甩了杭丰年一个白眼:“你们警察不是好几天前就把这里里外里,地上地下的全都翻过好几遍了吗?不是一根人骨头都没找出来吗?”她指着浴室,“下水道找到的血还不够吗?就是碎尸!这还用别人提点我们吗?新闻不都说了吗,人进了屋没出去过,你们不还把浴缸和马桶之前都拉了警戒线吗,这暗示的,明示的还不够明显吗?就是用那种搅拌机打碎了碎尸,用高压锅把人煮得稀巴烂,从马桶,从下水道冲下去了,我和你说,我连家里的搅拌机,高压锅我都扔了,一打开它们,我就犯恶心……”她顺势干呕了起来。   赵尤尴尬,杭丰年踢了踢他,赵尤这才趴在了地上,往床底看去。这张双人床底下只能看到一些灰尘。   “大概在什么位置发现的啊,杭队?”赵尤抬起头问道,这就看到杭丰年坐在了关美燕边上,又把手里捏着的纸巾往她手边递了递。关美燕低着头还是不搭理他。杭丰年问道:“是,是,电视,电影上演得挺多。”   “《今日说法》不整天报这种案子嘛!那撒贝宁在央视天天说啊!”关美燕一扭身子,扶住额头看赵尤:“看完了?不去浴室看看吗?”她起身往浴室去:“走啊,我带你去看啊。”   赵尤看了看杭丰年,杭丰年朝他摇摇头,努努下巴,坐着没起来。赵尤便独自跟着关美燕进了浴室。这浴室里四面墙壁上全贴着粉红色的瓷砖,配套的各种橱柜手把,水龙头,花洒都刷了一层金漆,金光闪闪的。   浴室中央垂下来一盏粉黄相间的玻璃花朵串成的吊灯。灯一开,粉光四溢。这浴室里的猫脚浴缸也是淡粉色的,一大片长条状的窗户镶嵌在浴缸一侧的墙上,从那窗户望出去可以望到楼下车库前的院子。此时院子看上去更黑,充斥着暗光。   赵尤拉起窗帘,香槟色的窗帘布厚实,不透光。   关美燕皱着脸离这浴缸远远的,道:“浴缸我都不敢用,下水的地方也封起来了,怕味道窜上来。”   这话不假,那浴缸表面干燥,确实不像近期用过。排水口用两张黄符纸封裹着。赵尤说:“没事,您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找不到你们头上来的。”他问,“能拍张照吗?”   他还问了句:“这符是哪里求的啊?”   “老家乡亲寄过来的,保家宅平安的,在我们老家的道观求的。”   “灵吧。”   “灵啊,不灵求来干吗啊。”   赵尤拍了一张浴缸的照片,又在浴室里转了一圈。洗漱台上做了两个水池,挂着两面边框鎏金的半身镜,靠近卧室的那水池边放着些刮胡刀,男式古龙水之类的东西,那靠近衣帽间的水池边放的是女士护肤品。垃圾桶也是两个,两个里都能看到好些面膜包装。   赵尤进了那衣帽间,杭丰年这会儿走了过来,靠墙四下打量了一番,说:“卧室,浴室和衣帽间倒没怎么变。”   关美燕说:“这好好的,我乱动什么啊。”   衣帽间里全是高大的组合柜,有的安了玻璃门,有的就这么敞开着,屋子中间铺了一张地毯上,地毯上是一只三层,齐腰高的首饰柜。首饰贵第一层配有玻璃台面,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放着的许多时装腕表,珠宝首饰,风格各异,有一眼就能看出品牌的,夸张多彩的,也有素朴含蓄的,射灯光照着,金光灿烂。   安玻璃柜门的柜子里有放礼服的,还有放皮包的,放包的那只柜子里,各种颜色的大小皮包、手拿包和除湿机混在一起,包柜显得有些凌乱。另有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鞋柜,里面既有男鞋也有女鞋,都是正装款式,看上去都很新,男鞋女鞋也都混着摆放,有的男鞋上沾了不少泥,那鞋柜前的地上有些脏了。   正面对着鞋柜的是一面等身镜。镜子边上放着一张安乐椅,椅子朝南向的窗户,椅子边上也安了个小柜子,里面塞有不少毛绒玩具。   赵尤站在安乐椅前弯腰往外看了眼,也能看到后院,还能看到邻居家高大的树。夜影重重,难辨树的品目。   他扭头看向那些毛绒玩具,那些兔子,熊,老虎,鸭子,绵羊都正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他。他拿起一只绵羊看了看,关美燕走过来,打开了话匣子:“你看,明明多喜欢孩子啊,不然买这么多玩具干吗?也不知道那个老周给她喝了什么迷魂汤,我就和她说,结婚之前,这么老的老头子了,一定要去做个测试,看看还能不能生,我看,那老东西就是没法生,不行了。”   赵尤又拿起一只躲在那绵羊后头的小猫,那小猫身后赫然是一只保险箱的密码锁盘。他回头看关美燕,关美燕立即指着杭丰年说:“箱子是警察他们帮忙开的啊,”她把那些玩具都抱了出来,丢在了安乐椅上,说:“不然你们检查检查,我知道你们有记录的,反正重新设置了密码又能用了,里面的东西我没动过啊!”   赵尤说:“我知道,确实有记录,”他在杭丰年发来的卷宗资料里看过,“里面是手表和贵重首饰是吧?”   “还有一些文件,我也看不懂,不知道能派什么用场。”   “修改后的密码现在只有您一个人知道吗?”   “对,对啊,再怎么说明明也是我女儿啊。”   杭丰年说:“小赵,你要打开看看吗?明明妈妈,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关美燕道:“不介意,你们看好了,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藏在里面。”说着她就挡在了赵尤前面,赵尤回避开,听到她按了四位数密码,保险箱“嘀”一声开了,这保险箱是嵌入式的,箱子不大,关美燕往外掏出了一副玉镯,一个装了五只手表的表盒,还有两个套装首饰礼盒和一些文件。那些手表全是女表,都是名牌,有皮表带的,也有金属表带的,五只手表都有配戴过的痕迹,有一只皮表带的腕表像是经常配戴,表带已经有些磨损了。保险箱里的文件全是西美华的股权文件,那两盒套装首饰也都是名牌,一套是祖母绿钻石的,一套是红宝石钻石的。   “麻烦了。”赵尤把东西放了回去,关美燕却没关上保险箱,她扯了下赵尤的衣袖,道:“我怀疑那个小保姆偷东西。”   杭丰年道:“这怎么说?”   关美燕指着那保险箱说:“那些手表我找人看过了,也打听过了,都是明明经常戴的,你说经常戴的东西,你放这藏起来的保险箱里干吗?这不麻烦嘛,拿来拿去的,而且,”她的眉毛高高耸起,拿着那表盒,快步走到衣帽间中央放首饰的柜子前,拉开第二层的抽屉,招呼赵尤和杭丰年过去,指着那表盒指着二层抽屉里的一个空位说:“你们看,这个表盒是不是刚好能塞进去!”   她便把表盒塞进了那空位,严丝合缝。她问杭丰年:“你们当时不觉得奇怪吗??还有啊……你看男表……”她拉开边上的抽屉,指着里头的许多男表:“我可打听过了啊,也都是贵的东西!还有和明明那表盒里的表是对表的呢!怎么男表不放保险箱?一定是小保姆偷过明明的表!”   杭丰年摸了摸鼻梁,说:“泰莉莉那里有进一步处理意见,我们会通报的。”   关美燕笃定:“肯定就是他们两个乱搞,为了明明的钱!你们当警察的可不能包庇警察啊!我已经找好律师了啊,要是你们包庇他,我就去往上曝光你们,我去上访!你们不能欺负我没了男人,又没了女儿啊!”关美燕又哭丧了脸,满是委屈了。   赵尤问了句:“您先生在哪里失踪的啊?”   “去北京打工,人给打没了,肯定也是和哪个野女人跑了!”   杭丰年道:“不早了,小赵,这里看完了,我们上楼上去看看就走吧。”   赵尤应下,和杭丰年出了这卧室,关美燕跟着出来,两人看了看她,她鼓起眼睛:“走啊。”   三人上了三楼。那三楼是一间客房和一个做了个日式榻榻米茶室布局的半开放式空间。榻榻米上印着几个泥脚印。关美燕去擦了擦那些脚印,指着茶室外的露台说:“外面是个露台,我们有时候去吹吹风。”   赵尤走去露台看了看,露台上的一个高台上种了些姿态奇异的盆栽,水浇得太多了,盆栽的根茎泡得有些发胀。从露台往下看能看到那个摆有青铜雕像的小院子。时代花园里屿'汐$]团队的每一户别墅之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且周围的住户家里都种有高大的树木,即便站在露台也并看不到邻居家里的情形。赵尤回进屋后,问杭丰年:“这些别墅的格局是不是都差不多啊?”   杭丰年点头。   关美燕还跟着他们去了阁楼。阁楼上尘多,地上遍布脚印,确实如杭丰年所说,只存放着一些行李箱和礼品礼盒。那些礼盒有的已经过期了,生产日期大多是2013年。关美燕坐在阁楼上,捶打起了膝盖:“这爬上爬下,累死了,我这膝盖……”她直喘气:“我就不送了。”   赵尤和杭丰年和她道了别,就下楼了。他们再度见到姚必先时,赵尤也感慨了句:“做个有钱人也挺累,这爬楼梯出了一身汗。”   姚必先道:“可以安电梯的啊,我们这里好多户都安了电梯,就是延小姐之前买房子的时候说没事在家走走就当是运动了,也不错,就没安。”   出了6号别墅,姚必先把赵尤和杭丰年送到了小区门口,赵尤经过他的那辆蓝色帕萨特时,多看了那车尾两眼,忽而一吸气,蹲在了那右侧的车尾灯前,说:“您这里是不是被蹭到了啊,不会刚才停着里的时候被人蹭了吧?”   姚必先忙过来查看:“啊?哪里啊?”   “这里啊。”赵尤指着那车尾灯下方说。姚必先也蹲下了,赵尤的手抚过他的车牌,说:“还是反光?杭队你来看看。”   杭丰年也来研究,道:“我看是反光吧?摸上去倒好像真像是被蹭掉了漆……”   三人琢磨了阵都说不准,赵尤拿出手机开了闪光灯拍了张照,三人蹲在一起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半天才研究出个所以然:“就是反光啊!”   姚必先松了口气,起身了。赵尤道:“留个联系方式吧姚经理,还得给我发视频啊。”   “对,对,加个微信。”   两人加上了微信,杭丰年送赵尤回了四季春,他没进酒店,放下赵尤约他明早再见,还说晚上要是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他,就走了。   赵尤进了酒店,看前台没人,他按了按桌上的铃,等了约莫五分种,才看到一个系了条围裙,穿的却是服务生制服的年轻男人从前台后台的一扇小门里走出来。年轻男人哈欠连天,正是那天送面给他的那个。   赵尤上下打量他:“你经常上晚班啊?你……还是厨师?”   年轻男人翻翻眼睛,走到前台外头喊道:“人呢??有人找!我厨房还要忙呢!小蔡,蔡鱼头!!”   “来了来了!”一个年轻女人——赵尤这两天一直看到的女前台从他身后的走廊里跑了出来,她一边整理制服一边嘀咕:“上厕所啊!乱喊什么啊!”   年轻男人就走开了。小蔡看着赵尤,说:“我不叫蔡鱼头,他们乱起的绰号。”   赵尤笑了笑,说:“听上去很可爱啊。”   小蔡脸上那埋怨的神色缓和了些,摸了摸长头发,坐下了问他:“有什么事吗?你又是这么晚啊……”   赵尤说:“你们人手好像挺紧张的。”   “就是啊,老板抠死了,也不知道多招几个人,现在是旺季啊,房子又不是订不出去,”小蔡看了他一眼,把桌上的计算器从一边挪到另一边,道,“真的是很缺人,招的人又不做事,晚上事一多就晕,那天没和你确认一下房号就下了单也是客房那边的问题,就是他们之前经常遇到一大家子来旅游,住隔壁房间,互相点餐的。”   赵尤说:“我想叫碗面条,就那天那个海鲜面吧。”他看了看前台后面挂着的一颗摄像头,这是前台周围唯一的一颗摄像头,   “宵夜啊,好啊,601是吧?”   “对,谢谢啊。”赵尤就上楼去了。   经过603门前时,他看到一只黑色的双肩书包挨着门板放着,赵尤左右看看,去敲了敲603的门,没人应门,他喊道:“不好意思啊,您的包是不是落在门口了啊?”他看到了包上挂着的一个狗头挂坠。   还是没人应答,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没有人住一样。赵尤便捡起那书包,送到了前台去。他笑着和小蔡道:“又是我,在603门口看到了这只书包,我敲门没人理,我怕是603的东西,要是被别人拿走,里面有什么贵重物品就麻烦了,我上去给他们留个纸条吧,就说包寄在你们前台了。”   小蔡看了看那书包,眼前一亮:“哎呀,这个包,我想起来了,不是603的,应该是614的。”   “614?”   “今晚十一点的时候,614的客人喝醉了,614在走廊另外一头的嘛,结果他跑去了603,非说自己是住603的,房卡开不开门就乱敲门,踢门,别的房间的客人听到动静就找我们去处理,我们上去的时候,那个客人的爸爸已经来了,带走了他,说是儿子喝醉了,我一闻,酒味真的很重,那爸爸很有礼貌的,给603的客人好一顿赔礼道歉,我们看没事了,就走了。我记得我看到那个客人当时手里拿着这个书包,这个狗的挂饰,我记得。”小蔡奇怪了,“怎么包落在603了呢,奇怪……走的时候没注意?”   “这人也真是,614和603怎么会记错啊?”   “他爸说他们以前来这里旅游经常住603。”   赵尤说:“就他们父子俩一起出来旅游?”   “对啊。”   “挺少见的。”   “是啊,所以我印象挺深的,那个爸爸好像是来写书的,以前是个记者,特意要了个清净点的房间。”   “哦,这样啊,那包不然还是先留给你吧,我先上去休息了。”   小蔡说:“我给他们留个纸条吧。”她埋头写纸条。赵尤靠着那背包问:“你们这里能帮忙收快递吧?”   “能啊,你要买东西啊?你几号退房来着?买什么啊,快递能在退房前到吗?”小蔡抬眼看他,停了笔。   赵尤就拿出手机搜索“打印机”,道:“我想买个打印机,把手机里的文件打印出来看,盯着手机太久了,眼睛疼。”   “你这出来旅游还要忙工作啊?这么辛苦。”   “我是出公差,而且我比较习惯把文件打印出来看。”赵尤找到了一个同城发货,明天下午就能送到的买家。   “就写我们酒店的地址,加上你的房号就行了。”   “还是网上买便宜。”   “你这能报销嘛?”   “估计不能,但是我还不想瞎啊。”赵尤揉着眼睛笑着说,把书包推给了小蔡:“那我先上去了啊。”   小蔡把书包放到了桌子下面,喊住他,拿着写好的纸条和他一起上了楼,到了6楼,两人分走两边,赵尤的面很快送到了,送面的还是那年轻男人,这次面还没陀,汤水半满,就是没放盐,赵尤吃了半碗就去洗澡了。他猜刑天翔和小靖住进四季春了,那书包上的狗挂坠和刑家的吉祥长得一模一样。他们和他住到同一屋檐下来了,而且,毫无疑问,筱满也在追查延明明案,可他却迟迟不和他正式会面,始终在暗处,就连和他交换信息都十分隐秘。他明白筱满的用意,雁城的一切情况都还不明朗,自首的周思畅,消失的延明明,鲍家,葛氏,神秘的精英培训班的组织者,公安局内部的那些人物又都在这场凶案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尽管赵尤已经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无非是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牵扯深广,多方势力各有所图,但以他目前掌握的信息和线索,还不能对这起事件,那些涉案人员之间的关系下任何定论。筱满选择留在暗处确实是目前对他来说最有利的。   赵尤关了花洒,拉开了浴帘,目光扫过浴室里的烟雾报警器,他在雁城人生地不熟,敌在明——倘若雁城这里真有什么因为周思畅把他这个“外人”拉进了这起案件而视他为敌人、眼中钉的势力的话,必要的时候,也许只能依靠在暗处活动的筱满了。他瞥见抽水马桶的水箱,他想,筱满在影院厕所的水箱里留给他的纸条和糖或许就是为了告诉他,必要的时候,他还有他,他一直在他身边。   赵尤擦干头发,回到房间里吃完了剩下的半碗无味的面条,在床上躺下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觉得他会梦到筱满,真想赶快见一见他,真想告诉他,他不希望他担心他,但又很开心他会担心他,他还很开心他们很有默契……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他说。 第18章 第三章(中)筱满part1.   筱满喝了口浓茶,把压在腿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往后折了折,看着视频镜头里的小靖和刑天翔,道:“那我先说?”   坐在他背靠着的单人床上的尹妙哉嘟哝了句:“赵尤又去哪里了啊,怎么这个点了还没回酒店?”她拽了拽筱满的衣服,也坐到了地上,挤在他边上道:“他不会又被拉去审了吧?”   刑天翔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道:“不太可能,雁城警察虽然怀疑赵尤,但是赵尤身上确实查不出什么,他们应该也意识到了,还是会把主要力量集中在周思畅身上。”他打开了一本笔记本,边看边分析:“周思畅11号去公安局自首,现在是15号晚上了,一般来说警察抓了人之后有3天的时间整理卷宗,收集证据,向检察院提交批准逮捕的申请,如果案情复杂,可以向上级领导申请多要一天的时间,那天我们监听赵尤的手机的时候,我听雁城警察的意思是,他们局长批了一天延期,也就是说……”   小靖抢了话头:“3加1,11加4,就是今天嘛!诶,这是按照24小时制算的还是怎么算的?要是周思畅是11号白天去自首的话,警察目前如果还是没找到延明明的尸体,那是不是必须得放了他了啊?还是像这种特别特别复杂的,延期之后还可以延期?”   刑天翔摇了摇头,拿出手机,低头滑了会儿,道:“我下午和雁城跑法制的几个记者打听过了,这案子,警察那边看媒体舆论看得很紧,几个人都和我打哈哈,让我等明天16号出新的警情通报。”   话到此处,刑天翔抬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筱满,筱满点了根烟,默默抽了一口,他明白刑天翔的画外音,说道:“如果雁城警察手上没有什么新发现,没什么特别关键的发现,他们肯定没办法把周思畅扣到16号,而且雁城这里始终都背着不久之前那起自首之后杀害妻子全家案子的舆论压力,加上西美华出于影响股价的考虑,一直在清理网上的相关新闻和信息,几个社交平台我都看了看,网上对这件事的关注度有是有,但是出了雁城,就没什么人提了,要是警察打算放了周思畅,绝对不会露口风,要出新的警情通报,毕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   尹妙哉拍了下手掌,猜道:“难道找到延明明的尸体了?该不会是赵尤帮着找到的吧!”   小靖吹了声唿哨,双手向后枕在脑袋后头,不无自豪:“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我们的警犬嘛!”   尹妙哉紧盯着筱满,拉扯着他的袖子:“你不是晚上去看电影了嘛,在影院见到赵尤了吗?和他说上话了吗?他告诉你什么了吗?”   筱满挠挠眉心,扫过众人,道:“我们还是先开个会,大家说说自己的发现吧,我先来啊。”他清了下嗓子,道:“我没见到赵尤,但是和他交换了下信息,在三件事上我们达成了共识。”   小靖急着插嘴,眼睛成了大小眼:“等一下,你们没见到,那是怎么交换信息的?总不至于发微信吧?你们有一套自己的通关密语?那你还去影院干吗啊?”   尹妙哉异想天开:“不会是飞鸽……呃,纸飞机传书?还是用什么储物柜之类的东西?”   刑天翔摆手道:“筱满你继续说你的。”   小靖不乐意了,冲着刑天翔就说:“不是啊老刑,他和赵尤没见到,那怎么保证和他交换信息的人就是赵尤?说不定是什么雁城的警察,那个杭丰年,我看不比赵尤差,也很鸡贼,很狡猾啊,他不是那天知道赵尤的手机密码是66666之后还要人查他是不是最近改过密码,删过聊天记录什么的嘛,他的心眼恐怕和赵尤一样多,万一他识破了赵尤和筱满之间的什么密语,他们之间的什么联络方式……那他很有可能将计就计,误导筱满,回头来个什么瓮中捉鳖,把我们一网打尽了,你是骗警察消息的老油条了,你肯定没事,就说自己记者的老毛病犯了,我这要以后上了档案我还怎么出去找工作啊?尹老师要是再被警察抓,她那就是二进宫了啊。”   尹妙哉瞪眼了:“什么二进宫啊!我什么时候进过宫啊??”   “《法制日报》记者?”   尹妙哉又好气又好笑地来回看小靖和刑天翔:“你们父子感情加深就是建立在交换别人的八卦的基础上的是吧?”   “谁和他加深感情了?我们就是交换八卦。”   “筱满,你继续说,你说……”   “不是啊,你们没事交换我的八卦有什么意义啊?”   筱满说了句:“小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感觉得出来,和我交换信息的人就是赵尤。”   小靖翻了个白眼,尹妙哉举手道:“这次我站小靖啊,我的感觉是雁城公安这边水很深,那天你们也都听出来了吧,那个什么书记,什么局长,还有什么经侦的队长,像是两个派别的。”   刑天翔颔首,表示同意:“小尹很敏锐啊,根据我今天得来的消息,雁城公安局里呢,现任书记五年前走马上任,和他关系比较好的一派几乎都是东北人,都管他们那一群叫东北虎,本地这些呢,就是大雁帮,清一色都是海省警察学校毕业的校友,这群大雁帮和从雁城起家的葛氏关系匪浅,余的东北虎这派一直很想清一清本地势力。”   筱满抬起眼睛,他看到屏幕上自己那两道凝重的目光,抽烟,沉声道:“看来周思畅的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成为一个导火索。”   小靖摊开双手:“好吧,曹律的事吧,老刑出书说不定还能卖个版权,搞个影视改编,这案子我们查完,别说卖版权了,老刑,这事你也写不成书吧?”   尹妙哉问:“有人想改编曹律的事啊?”   刑天翔道:“确实有影视圈的人有这个意向,不过我是觉得不太合适。”   小靖阴阳怪气道:“别人给的价钱不合适吧?你让我妈别整天看什么别墅楼盘了,我看公寓房就挺好啊。”   筱满道:“我和赵尤达成的共识也包括了刑老师刚才提到的一点,这案子和葛家的人有关。”他看了看尹妙哉,又看了看小靖,“先不管和我交换信息的人到底是谁,我们还达成了另外两点共识,一,延明明或许没有死,第二,要调查带走延明明的出租车。”   尹妙哉正了正神色,接着说了下去:“我和筱满今天中午的时候跑了一趟那个普罗旺斯餐馆,那里门前有个网红景点,据我们实地调查,中午那个时间段,那里实在太堵了,雁城的出租车都会自动避开那条路线,就算在店里用软件叫车,也根本没有出租车愿意接生意,而且八月是旅游旺季,很多出租车都是做包车带客旅游的生意的……”   “那就有可能是来旅游的人叫了车去你们说的网红景点玩儿,正好被延明明截到了啊。”   筱满说:“不排除小靖说的可能,主要是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延明明的人,这一点要重点关注。”   尹妙哉赞同道:“确实,我查过了,雁城一共两家出租车公司,明天我就去找几个司机核实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天那个司机。”她看着筱满,眉头皱着,“你说延明明或许没有死是……”   筱满道:“那天赵尤和周思畅的对话你们还记得多少?”   小靖说:“我录了下来,要播吗?还是转成文字,发给你们,好随时追溯?”他开始敲打键盘。   筱满说:“我那天听的时候发现,周思畅要赵尤去找延明明。”   尹妙哉拍了下大腿:“对啊!我记得,他们说的一直都不是去找尸体!说的是去找延明明!”   筱满说:“赵尤应该也意识到了这里的不同,所以他和周思畅继续对话时,他说的也是找延明明,周思畅还对此表示了附和,应该是为了好试探他的意思。”   尹妙哉把手横在空中,冥思了番,道:“等一下,那周思畅为什么要去自首,说他杀了人?延明明是被人绑架了还是自己离开了雁城?周思畅是想让警察帮他找到延明明?或者利用警察的力量来迫使延明明现身?不,不,他知道延明明还活着,或者说他确定延明明还活着,所以他才有足够的自信去自首,说自己杀了人,因为他知道警察是绝对找不到延明明的尸体的,没有尸体就没有案件,没有案件他就会被释放,可是……还是回到了那个问题,他的动机是什么啊?想利用舆论和社会关注度达到什么目的?他不会没想到警察和西美华会封锁信息吧?”   小靖突然道:“那个锦旗的事情确定了吗?”   “锦旗?”尹妙哉看了看他,“你说赵尤大学的锦旗事件啊?”   “不会是什么暗号吧?”   筱满摇头:“我和晏伯远确认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刑天翔这时说:“那我说说我的发现?”   大家都点了点头。刑天翔遂道:“周思畅,孤家寡人一个,在雁城无亲无故,老家吉林白雪村的,父母走的早,读书不错,在村委会的资助下起了北京读大学,大学学的是心理学,毕业论文写的是犯罪心理学方向的,毕业后考了警察,上班头一个月就受了表彰,可以说是屡破奇案,一年后因为一次外勤时从高处摔下,右腿断了,落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走路时有明显的跛脚,就在派出所做做人口登记,管管档案,平时会帮同事分析分析案件,派出所里的人都说他是他们所里不出门的大侦探,他还很上进,一边上班一边自学,后来考上了人民公安大学的诉讼法学硕士,方向是侦查学方向,拿到硕士学位后,在派出所又干了几年,去了中央刑事警察学校作讲师,2013年的时候退休了,来了雁城养老,来到雁城的第一年,他就认识了延明明。”   说到这里,刑天翔看着筱满:“我找那个原小成问过了,2013年,他在雁城的西美华度假村做安保主任,那时候延明明正好带了总部的人来度假村开学习会,特意找到他,介绍周思畅给他认识,说这是新聘的安保顾问,他就觉得很奇怪,第一,他们度假村根本没有打算招聘什么安保顾问,第二,招聘这事一般都是人事去办,怎么会惊动ceo呢?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延明明率总部的团队去大堂巡视学习,遇到周思畅和前台说他们酒店的安保漏洞,延明明就和他聊了聊,这一聊,周思畅就成了安保顾问,没多久就顶替了他的职位,做了安保主任,再后来,也就是13年年底的时候,周思畅就不去上班了。   “原小成和以前的同事吃饭才知道他和延明明结婚了,延明明还叮嘱公司内外不要大肆宣扬这件事,她本身对自己的私事就很保密,做上ceo后,但凡发现有人和媒体说三道四,就会找个理由让人卷铺盖走人,所以她结婚的事也不见有什么消息走漏。原小成离职的时候和西美华签了保密协议,说是能告诉我的也就这么多了。   “不过,我这里拿到的一份2014年12月出版的,西美华内部的刊物《美无限》里,收录了延明明对员工的新年寄语,在一个段落里,她罕见地提起了自己私生活。”   刑天翔举起一份杂志,翻到其中一页,低头读道:“等待或许是最好的付出,从小我就不太明白幸福的定义,我也不觉得幸福这种感觉是必须的,必要的,成就感、荣誉感对我来说更重要一些,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不止一次,我觉得我过得很幸福。”   小靖凑过去看那份杂志,问刑天翔:“那她爸失踪是怎么回事啊?”   刑天翔说:“这事我打电话去她老家的派出所问了问,她老家江苏余县三角洋村的,派出所也没说是失踪,就说20年前,她爸延长安去了北京打工,就没回过家了,就挂了我的电话。”   筱满说:“可能要麻烦刑老师跑一趟江苏了。”   刑天翔说:“这没问题,这事肯定得亲自去问问。”   小靖嗤了声,道:“你让他写书他哪坐得住啊,火车票都买好啦!”   尹妙哉道:“还有那个小保姆泰莉莉呢,她和周思畅是怎么回事啊?”   刑天翔说:“我去了泰莉莉的中介,美丽人生保洁公司,他们特别保密,也很敏感,我一问泰莉莉的事,就下逐客令了。”   筱满拱了拱尹妙哉:“王小姐,这事我看还得你来办。”   尹妙哉扭了扭腰,一撩大波浪:“什么王小姐啊,叫Agustina好吧?”   “什么娜?”小靖不解。   刑天翔也疑惑地眨巴起了眼睛,筱满解释说:“反正我们两个现在有新身份,她是华裔,回国来打离婚官司的,我是她哥,来寻找自我的。”   小靖想了想,摩拳擦掌:“那要给你们做个假ig,假facebook帐号,弄个假文凭,办个假证吗?”   刑天翔咳了一声,蹙起了眉头,说:“你这小点声……”他道,“你怎么给人办假证啊?你认识人?”   小靖没理他,分享了自己的屏幕,打开了一个word文档:“奥古什么啊,怎么拼的啊?”   “A-g-u-s-t-i-n-a。”尹妙哉拼给他听,小靖打出这串英文之后继续在后头打字母:“w-a-n-g,是吧?”   “不是,不是,你拼w-o-n-g,我们是香港过去的。”   “靠,背景故事都编好了?富三代?”   “辛苦钱!”   小靖忽而一摸肚子:“我看赵尤现在八成是在外头吃宵夜!”   尹妙哉点头如捣蒜:“什么海鲜艇仔粥,什么避风塘炒蟹,什么海鲜小炒皇,尖椒肥肠!”她转过身子趴在了床上,“我们在这里为他的案子操碎了心,他肯定没事人似的乐颠颠地胡吃海塞!”   筱满笑了出来,说:“你可以叫客房服务啊,我看这里也很多炒菜啊。”   “你请客啊?”   筱满转头问小靖:“你有什么发现吗?”   尹妙哉拍打床单:“你说我们千里迢迢来给赵尤的老师洗冤,赵尤是不是该给我们工钱?我可是推了好多找猫的活儿啊。”   “还找猫呢?”刑天翔起身了,人走到了镜头外,不一会儿,他拿着两盒泡面又出现了。   “找猫是我们侦探社第二赚钱的业务啊。”尹妙哉说。   “我去,你们真的有在赚钱啊,我还以为是吃你的老本。”小靖在分享的屏幕上打开了一个pdf文件,尹妙哉忙看着他道:“对啊,你不是去查那个培训班了吗,挖出什么了吗?”   小靖搓了搓手,道:“就是这个,我从他们的网站,虽然是架在国外服务器,虽然安保错失很严密,但是我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摸到了每个月给这个网站付钱的信用卡的信息。”他道:“那你们侦探社第一赚钱的业务是什么?抓奸啊?”   尹妙哉说:“代写语文作业。”   小靖喷笑,筱满看着那份pdf文件:“这是信用卡账单?地址是开曼群岛的,持卡人是William.S.Wang。”   尹妙哉被口水呛到了,咳嗽着说:“啊?又是个‘王’??”   小靖往摄像头外一瞥:“赵尤回来了。”   “啊?你怎么知道的?”尹妙哉使劲往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看,“你还有一个电脑啊?”   “我这不是要篡改酒店入住记录,往后警察查起来,我和老刑确实每年都来住603房嘛,就顺便和酒店的监控摄像头同步了一下。”小靖问他们,“你们要看吗?” 第19章 第三章(中)筱满part2.   尹妙哉和筱满齐齐点头,可视频那头,刑天翔却冲着小靖训起了话:“你同步酒店的监控干吗?你以为我们这是《碟中谍》还是《007》呢?赶紧关了,关了。”   小靖不服气了:“改入住记录就行,看监控就不行?我也就看看啊,我什么都没干啊。”   尹妙哉微弱地出声:“刑老师,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吧……不然我们还是先看看赵……”   刑天翔看也没往她这里看,光是对着小靖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那不一样!改入住记录那是,那就是改我们的入住记录,你看监控,那是侵犯了很多人的隐私。”   “不是啊,我看的都是公共区域的监控啊,这酒店也没每个房间都安监控啊,它要是真这么干了,我还得把它那些监控都掐了,都黑了呢。”小靖一摇脑袋,指着刑天翔道:“哦,我知道了,因为我改入住记录是相当于帮你在那儿圆谎呢,老刑啊老刑,你就是自私,你就是光想着要不能伤害到你自己的利益。”   尹妙哉咳了一声,默默撇过头,筱满低头抽烟,也不看镜头了,蓦地,小靖和刑天翔那里传来“砰”的一声,尹妙哉一吓,扯着筱满的衣袖朝他递眼色,似乎是要他出面调停调停。筱满这才挤出一个笑,劝和的话到了嘴边,一抬眼,对上了对面刑天翔一双冒火的眼睛,他对着尹妙哉和筱满也发起了脾气:“你们两个也跟着胡闹!筱满,尤其是你!你以前是警察,你应该知道他这么干是违法的!你也不劝两句!”   筱满轻轻顿首,说:“劝,劝,我这不是也才知道嘛……”   小靖犟着脖子,和刑天翔还挨着坐在视频镜头前,只是眼睛直勾勾只盯着镜头:“你得了吧你,刚才你和尹老师点头点那么厉害,你们不都想看看赵尤在干吗吗?”   筱满讪笑着点头,说:“是,也确实挺想知道赵尤在干吗的,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尹妙哉说了句:“刑老师,您这要说违法吧,我这之前都冒充过法制日报的记者了,您都把我送进过派出所了,我们平民老百姓查案不都得稍微那么用一点非常手段嘛,您以前做调查记者的您最清楚了吧。”   刑天翔叱道:“这能一样吗?你那就是骗骗人,又没给任何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经济损失,”他的眼神一发狠,指着筱满和尹妙哉,摇晃起了手指,“这可是潜入了别人酒店的监控系统啊,这是涉嫌网络安全犯罪。”他道,“还有啊,我做记者的时候我可从没干过这种事情啊,我们那都是针孔摄像机带着去暗访,我们那都是去那些黑心工厂,传销窝点,我们潜伏进去。”   小靖不服气:“我这不是帮赵尤看着点嘛,都看看那个603有什么人进出啊,刚才里头那么暗,我都没拍清楚!”   刑天翔忽然伸手捂住了摄像头,道:“你们就当没看见,这犯罪的事情还不算你们也有份。”   小靖呼喊了起来:“你干吗,你别乱动,你别乱点啊!你闪开!”   筱满急得抓头发,说:“刑老师,你小心别点了什么不该点的东西暴露了小靖。”   尹妙哉嘀咕着:“这要没人说出去也没人知道吧,那也不算……”她道,“我觉得这办公室里吧,还是不能有父子兵,这太影响我们的进度和效率了吧,还好刑老师明天就去江苏了。”   筱满也犯嘀咕:“不知道赵尤上楼了没有。”   尹妙哉用力抽了下他的胳膊,筱满一看她,尹妙哉瞪了他一眼,筱满笑了笑,抽烟。   小靖又出现了,这时他似乎是紧紧地抱着了自己的笔记本。他换了个位置,人坐在了靠窗的角落,背靠墙壁,耳朵里插着无线耳机,昂着脖子大声说:“没看到,没听到就不算涉嫌犯罪了是吧!就是清清白白的了是吧!”   刑天翔并不在视频画面里了。这话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尹妙哉问道:“赵尤在干吗呢?”   小靖重新分享自己的屏幕,筱满便看到了许多格监控录像画面,有拍到入门处的,后门的,前台的,大厅电梯门前的,还有两架电梯内部的,以及各楼层电梯门前和各楼走廊的。   尹妙哉凑近了到处找着:“在哪儿呢?”   筱满抬起了尹妙哉那挡在屏幕前的右手,说:“前台那里。”   他一眼就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四方格子里看到了赵尤。微微耸着肩膀,精神很不济的靠在前台前。监控画面的分辨度不高,颜色有些过分饱满了,赵尤的头发看上去特别黑,脸显得很白,下巴尖尖的,像是瘦了。   小靖也发现了赵尤,放大了那由设在前台后的摄像头拍下的监控画面。赵尤此刻正对着镜头,带笑和一个女前台说着话。   小靖道:“你们有人懂唇语吗?他和前台那小姑娘聊什么呢?”   筱满说:“他点面条吃。”   尹妙哉道:“他是不是觉察出我们在看着他了,在暗示我们什么?”   “可能就是饿了吧。”筱满说。   “雁城晚上这么多海鲜大排档,警察不招待他,他不可能自己不找一家尝尝啊?这不符合赵尤地行事逻辑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尹妙哉言之凿凿,“就和他白天没吃早饭一样啊。”   筱满笑了笑,把手里的烟放下了,看着赵尤走出了监控画面,过了会儿,小靖放大了一楼电梯门前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赵尤坐电梯往楼上去。小靖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尹妙哉说:“我们算不算涉嫌网络安全犯罪?”   小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听老刑扯几把淡,我和你说,我这来无影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能知道啊?no body no case,那我们这就是no trace no case,ok?”他打了个响指:“我想起来了,说到信用卡持卡人信息!”   他的鼠标又移到了那个pdf文件上。在笔记本屏幕的一角,筱满看到赵尤从电梯里出来了。他回到六楼了。   小靖说:“我用谷歌地图查了查,这个地址呢,确实存在,不是那种什么信箱之类的啊,这地方是个会计公司的地址,不是这个信用卡上写的什么“For Better Consulting”什么的,不过,那家会计公司提供注册公司地址挂靠业务,我怀疑啊,这个威廉挂靠在这个会计公司名下注册了For Better这么个公司,这个信用卡呢也很可能是公司商务用的卡,主要是William这个人名太普遍了,根本查不出什么,除非……”小靖摸着下巴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对着镜头直耸眉毛。   刑天翔突然出现,对着镜头说起了话,喋喋不休。因为小靖插着耳机,筱满和尹妙哉就看到他嘴巴在动。   筱满说:“他说,别除非了……”   刑天翔这时意识到了什么,拽下小靖塞着的耳机,道:“我说!别除非了!那个培训班的事情警察肯定会去查,到时候筱满你再用什么办法和赵尤打听打听不就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警察的资源肯定比我们丰富,这可涉及到跨国了啊,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红色通缉令了。”   尹妙哉别过脸,和筱满贴面耳语:“老刑这是危言耸听吧,红色通缉令没那么好上吧……”   筱满没回答,他敲了敲屏幕,盘腿坐起,把笔记本放在了地上,对小靖道:“他拿了你故意落在603门口的包了。”   他还盯着赵尤的一举一动呢。   小靖忽然是理直气壮了,指着镜头,扭头看着刑天翔:“我看酒店监控不也是为了盯着不让别的闲杂人等拿走我的包嘛!不然还怎么暗示赵尤我们俩住进来了!”   刑天翔还要说什么,最终眼角往下一耷拉,垂目坐在了沙发上。他点了根烟,语调轻缓了:“你们搞归搞,千万别被发现了,知道了吗?”   小靖不耐烦地说:“哎呀,你别管了,你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刑天翔抽烟,脑袋也耷拉了,幽声道:“我是你爸,难得和你出来一回,回头你说你让人公安抓走了,我怎么和你妈交代?”   小靖说:“你就是为了好和我妈交代是吧?”他的表情冷了下来,抓起耳机重新戴上。   尹妙哉悄声和筱满道:“不然我们也劝劝小靖,掐了吧……别老盯着人酒店的监控了。”   筱满还看着那些监控,说:“他在敲603的门。”他道,“他还在试探他们呢。”他问小靖,“你那个人脸识别还没结果?”   小靖说:“你别着急啊,你是刚才没在现场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多混乱,我不是假装喝醉闹事嘛,603确实开了门,可是门就开了一瞬,就出一个人,虎背熊腰的,把我挡在门口,那门开的一瞬,屋里还没开灯,我就闻到一股冲天的烟味和螺蛳粉的味道,差点没把我熏晕了,除了来开门的那个人,后来我回来一看手机偷拍的照片,模模糊糊好像还拍到了屋里有两个人,我就开了ps修复啊,这才修复好,现在正在识别呢,”他挠挠头发,“还好雁城警察很爱拍照,网上一找就能找到一大堆照片……”   监控里,赵尤拿着小靖的背包去搭电梯了。尹妙哉坐在地上无言地看着筱满,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正在寻找合适的时机。筱满对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说:“知道603里是什么人之后,也好通知赵尤让他心里有个数。”   尹妙哉说:“我看他挺有数的。”她搓了搓地毯上的毛球,窃窃说,“他就是不可能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   筱满接着问小靖:“你刚才说除非,除非什么?”   小靖说:“除非我黑进开曼税务局的网络,查看那家For Better公司的纳税信息,现在我们是既不知道它的全名,也不知道它的工商注册的名字,办公地址,我用国内的信息网什么也查不到。”   筱满说:“先不说能不能黑进税务局,这做法太危险了。”   赵尤搭的电梯到了一楼。   “什么叫能不能……”小靖一撇嘴,“而且,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一个搞培训的,那个consulting是顾问公司的意思吧?我查过了啊,这种培训班是属于教育咨询服务业的,反正都是注册离岸公司了,干吗不直接注册个培训公司啊,而且用这么一个开在避税天堂的公司的信用卡给网站付费,你们说……这个培训班不会是用来洗黑钱的吧?”   赵尤提着背包去找那女前台。   尹妙哉奇道:“培训学校怎么洗黑钱?收取天价学费?”   小靖张口要说什么,眼角往沙发上一瞥,眼神一变,低低道:“据一些财经记者说,这个培训班三年办一次,参加的都是一些大公司的非常高的高层,很多人都说去了之后受益匪浅,提起来都很感谢里面的老师。”   尹妙哉追问:“那些老师都是什么资历,都是什么人?”   赵尤和女前台说起了话。筱满仔细认真地辨别他的唇语。   “对这些,他们都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这也太蟹教氛围了吧?”   筱满道:“赵尤要买打印机。”   “啊?”小靖一拍额头,“我去,我说半天你就光盯着赵尤读唇了?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他突然想起来,“我怎么忘了!吉祥的挂坠里面我安了窃听器的,等等啊,我开起来。”   很快,赵尤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我是出公差,而且我比较习惯把文件打印出来看。”   他听上去有些疲倦。筱满很少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印象里,他也好像永远没有疲倦的时候,总是神采奕奕,很爱对他笑,有时候笑得还有些傻气。   一个女孩儿清脆地回道:“就写我们酒店的地址,加上你的房号就行了。”   “还是网上买便宜。”   “你这能报销嘛?”   “估计不能,但是我还不想瞎啊。”赵尤揉着眼睛笑了,这笑容也是疲惫的。他把背包推给了女孩儿:“那我先上去了啊。”   尹妙哉又问了:“你觉得赵尤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什么啊?”   小靖想到了:“是不是他知道我在这里了,就赌我们现在能看到他,能听到他,通过提起买打印机,提醒我们之前用过的那招,连上他的无线网路,用他的打印机打印东西和他交流!”   筱满凝眉:“他那间房间是雁城的警察安排的,他们对他那么不放心,房间里肯定提前准备了监听监视的设备,冒然连接打印机和他对话肯定会被发现。”   小靖沉默了,这时候,赵尤又回到了六楼了,他和女前台在电梯口分开,走向两个方向。小靖摸着下巴说道:“你们觉不觉得赵尤有些不对劲?”   监控画面里只能看到赵尤的侧脸。他用房卡开了门,进了屋。   尹妙哉说:“他是不对劲啊,”她细数起来,“不吃早饭,光喝咖啡,睡得很多,看上去很累,宵夜光吃面条……”   筱满不由笑了:“怎么都和吃有关啊?”   尹妙哉说:“其他事情对他来说都很无聊啊。”   筱满不得不赞同:“还是你了解他。”   尹妙哉拱了拱他:“你也不差。”她说完,眼里陡然闪过一丝疑虑,瞅着筱满还要说什么,小靖插了句话:“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他和平时比起来有什么不对的,我是说他这个人不对劲。”   筱满和尹妙哉遂都望向他,就看小靖眯着眼睛,勾着脖子,煞有介事:“他,不正常。”   作者有话说:   错别字防止被屏蔽。 第20章 第三章(中)筱满part3.   尹妙哉诧异:“你才发觉他不正常?”   小靖的瞳仁一闪,环抱住笔记本的两条手臂收得更紧了,缩着脑袋声音更轻了,道:“靠,你也发现了?那你怎么不说出来我们讨论讨论啊!”   筱满挠挠鼻梁,起身去找烟灰缸。小靖就喊了:“诶,你别走啊!筱满!你就是没我和尹老师心思细!你想想,如果是你,有一天,突然从雁城来了两个警察说,筱满,你在警校读书的时候的一个老师去公安局自首了,说自己杀了自己老婆,完了这个老婆的尸体目前还没找到,完了你这老师还说自己不记得怎么杀的人,尸体也不记得怎么处理的,然后他不想见律师,不想见家人,不要见什么媒体,就要见你,你什么人啊,你也就一普通警察啊,也不是什么警界高层,有权有势,有门路,你一青市的警察,在雁城也没个什么关系网可以给他走走后门……”   筱满在厕所里找到了烟灰缸,拿着坐回了笔记本电脑前,把手里捏着的烟头放了进来,温声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小靖拍着大腿:“我这又没别人,中国不就是人情社会、关系社会嘛,人老外都知道来中国办事最重要的就是guanxi。”   尹妙哉听到这里,眼珠一转,突然开腔:“那个培训班不会和市局的人有什么关系吧?还是培训班的幕后老板在雁城其实是个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她道,“既然参加过这个培训班的人都是大企业的高管,这些人肯定不止和地方上的头头脑脑,说不定在整个省,整个……”尹妙哉一瞅筱满,“你说,会不会是有人特意关照过,别把这个培训班牵扯进来啊?”她又转过脸瞅着小靖,“小靖,你把那天赵尤和高长青去见周思畅的时候的录音发我一份吧。”   小靖一边操作一边说话:“说起这个培训班,我觉得还有一个疑点。”   筱满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似的朝他努了努下巴,小靖的话锋却一转:“还是先把赵尤的事情说完。”   筱满笑了出来,一手搂着烟灰缸,一手挠额头:“你是觉得他听到周思畅的事情表现得不够紧张,不够着急?”   “不是啊,就那天我们听到的他被审的时候,还有他和周思畅对话的内容,我觉得他挺着急的,是挺想破案的,感觉还有不小的压力,但是因为这人生地不熟的,没个什么人协助他,警察还怀疑他,动不动就把他关小黑屋,行动处处受限……这不我们就来了嘛!哎……”小靖抓了把头发,“你别打岔啊!”   尹妙哉噗嗤笑出了声音,伸了个懒腰,举起手做起了拉伸胳膊的动作,漫不经心地道:“也合理,你才认识赵尤几个月,被他正常的表面所蒙蔽。”   小靖懵懂道:“什么叫被他正常的表面所蒙蔽,他平时我看他真的就挺正常,老老实实上班,兢兢业业查案,不是啊,筱满,尹老师,你们想,”他用力拍了下键盘,“你们要是遇上赵尤这么个情况,你到了雁城,又是被审,又是听了一堆你老师的案子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杀人,他干吗找上你,你是不是得是满脑袋问号?好不容易能一个待着了,能歇会儿了,正常人,比如我啊,要么是睡不着,胡思乱想,实在太困,眯瞪一会儿也就醒了,心里肯定很乱。”   “那不就是赵尤吗?”尹妙哉笑着说,和筱满比划了个眼色。筱满微笑,小靖很不开心了:“我看你们俩也不太正常!”   筱满和尹妙哉都不笑了,正襟危坐地看着小靖,小靖连拍了几下手掌:“你们忘记了,赵尤他还有心思试探他隔壁住的什么人嘛?换了你们,你们有这个心思?你们会去留意酒店隔壁的住户?筱满,那天你说了吧,你说赵尤是故意报了错的房间号,让人送面上来,你还说,他肯定知道我们给他发的链接有问题,百分之八十是在暗示我们隔墙有耳。”   小靖断言:“我觉得赵尤既不信任杭丰年,高长青,也不相信周思畅。”   筱满说:“查案,面对嫌疑人讲究‘疑罪从无’,但其实每一个警察对每一个案件相关人都持怀疑得态度,这也正常。”   小靖反驳:“周思畅是嫌犯,是该怀疑他,但是杭丰年和高长青那都是警察吧?他怀疑他们干什么?”   筱满道:“他的习惯吧,对陌生人都不太能信任。”   尹妙哉抢话:“对啊,他就是这样,疑神疑鬼的,心上人都不信任,非得把人查个底朝天才乐意。”   小靖咬了下嘴唇,抚摸起了下巴,神色诡异:“照你们这么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属于他的正常发挥?”   尹妙哉说:“他相信世界上有大脚雪怪啊。”   筱满乐不可支:“这才属于他的正常发挥。”他问小靖:“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培训班你还觉得有一个疑点吗?”   小靖变得疑神疑鬼了,半晌没说话,筱满就说:“赵尤或许连我和尹老师都不信任,不过,他这个人最信任别人的能力,他一直都很相信你的能力,团队合作,有这一点就很足够了,你说对吧?”   小靖支着下巴,看着筱满道:“我觉得可疑的是那个培训班既然这么讲究保密,这么秘密了,为什么还要搞一个网站?”他问道:“网站你们都看过了吧?”他就打开了“如何岛工作室”的网站,那界面非常简单,只有一个主页,主页上循环播放着几张山明水秀的海岛风景照,下面能看到诸如“关于我们”“如何成就更好的自己”“相信自己”的文字链接。   小靖说:“就都是一些很那个的图片和文字,没地址,没课程介绍,基本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尹妙哉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才是营销的高级境界,就是要藏着掖着啊,就和爱马仕似的,人也有官网啊,可你一普通人进了店,也不是想买什么就能买到什么。”   “这是一回事吗?”小靖摇了摇头,看着尹妙哉:“你刚才一说,我也觉得挺可疑,这个培训班和雁城的一些人估计有什么利益关系,赵尤问起培训班的事情,那些警察竟然一问三不知,这怎么可能,延明明是在离开培训班后死的,那个葛俊华,他算是案件证人了吧?也是这个培训班的学员,再怎么说警察也应该去查个大概,去和培训班的人了解一下延明明出事前有没有在班级里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和其他学员,老师透露过些什么啊,她和葛俊华是不是在培训班里有来往,葛俊华是不是挺想和她套近乎之类的,难道不是吗?”   筱满道:“一般来说,警察去税务,社保局,工商那边一打听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这个培训班的创办人,负责人就一清二楚了,而且就算它的地址保密,可以排查监控,查延明明和葛俊华在开学那天的行踪,一定能有所收获,要么他们是不想对赵尤透露太多这个培训班的相关信息。”   尹妙哉提出:“我觉得吧,要么是培训班的幕后老板不想牵连到自己,就用自己的关系网限制警方对它的盘查,或者,有另外的人不想让这个培训班被牵扯进来就捂了警察的嘴,还有一种可能……”   筱满接下去说:“这个培训班所在的地点周围没有监控,警察确实查不到它的具体办学地址,又因为幕后势力的干涉,警察也确实没法查到太多信息。”   小靖道:“其他另说啊,这没有监控的地方……这都2018年了,天眼的时代,这可能吗?”   尹妙哉盘起了腿,道:“你还别说,我今天去七仙女山,出了国道,一路上就看不到什么监控了,荒郊野外的,别说监控摄像头了,我看路边连个路灯都没有,太阳落山之后我开回来的路上还挺害怕的。”   筱满道:“你去了葛氏投资建的疗养院是吧?”   “是啊,我还和里面的负责人打听了,我说你这里路上没路灯,晚上开进来挺危险的,他说他们这里过了下午三点就不准许亲友探视了,说是以前装过路灯,后来住在里面的人投诉说晚上看夜景,往山的方向看,就看到几个路灯戳在那里,有碍观瞻,就拆了。”   “路灯还能有碍观瞻?”小靖撇嘴,“唬弄你吧?他们疗养院里也没监控?”   “他们那几幢大楼里都有。”   小靖分享的屏幕上忽然跳出一个提示:“人脸比对已经完成。”   他就点开一个缩小的窗口,屏幕上显示一个站在603门口表情不善的男人的脸部和雁城市公安局刑侦二队副队长庞大龙的百科资料上的照片高度吻合。   小靖叹气:“就找到这一个,其他两个人的照片没能比对出来,可能他们没在网上留下照片资料。”   他点开“庞大龙”的百科资料,这位副队长擅长分析足迹,二十多年来因为破获多起藏尸案,碎尸案而声名大噪,在海省一代有庞神探的雅称。   小靖指着屏幕声音忽地变尖了:“你们看他的籍贯!”   尹妙哉和筱满异口同声:“东北的。”   尹妙哉说:“书记派的?”   “但是他来雁城工作二十年了,老资历了。”小靖说,他抬起眼睛,“说起来,周思畅老家也是东北的啊……”   尹妙哉问道:“那个余书记不会认识周思畅吧?”   筱满说:“看来还是得再麻烦小晏去打听打听了。”他说:“这样,刑老师明天去江苏余县,主要去摸排……”   小靖示意他赶紧打住:“你和我说干吗,你等会儿,我摘了耳机。”他就摘了耳机,筱满重新分配任务:“刑老师去余县摸排延明明的家庭关系,包括她父亲失踪的事情,她和家人的关系……”   刑天翔坐在一边默默地和他挥了挥手,点了点头。筱满接着道:“我和尹老师去找租房中介打听时代花园的房子格局,最好的情况,是能进小区看看,最差,我们也要弄到6号别墅的格局图,还有,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泰莉莉工作的保洁公司打听打听泰莉莉和周思畅的事。小靖,你就继续在四季春待着,盯着赵尤,注意他有没有要联系你的意思。”   小靖说:“那我也太被动了吧?”   筱满说:“既然603住的是雁城的警察,那我们合理怀疑他们监控了赵尤住的601,监控监听还是需要专业操作的人员的,你没识别出来的两个人里肯定有这里市局技侦的人,不能排除他具备相当的网络技术知识,我们还是低调一点,不要轻举妄动。”   小靖紧紧抿着嘴唇,头撇向一边坐着。筱满继续道:“我们不是质疑你的能力,只是目前还是稳妥些比较好,万一警察找到了你,发现了你也是青市来的,质疑你和赵尤的关系,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真凶到底是周思畅还是另外其人,那人究竟是什么人,究竟在本地有多少能量都还不明朗,万一有人想着尽早结案,万一真凶趁机栽赃陷害你和赵尤,那你们两个恐怕百口莫辩啊。”   “知道了,知道了。”小靖摆着手,人靠在了墙上。   筱满拿起手机:“我想办法再和林舍前套套话,看看能不能摸清他们市局内部的关系网,这个姓贺的不知道是哪一派的……还有杭丰年,这个人……”他没说下去,道:“不早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休息吧。”   刑天翔离得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出去抽根烟。”   小靖关了视频,筱满便低头给林舍前发微信,问他在干吗。林舍前秒回:你还没睡?   筱满回:你也是?不会在加班吧?   尹妙哉没动,还坐在他边上。筱满看了看她,笑着问:“我们完善下身份背景故事?你喜欢什么样的保姆?保洁上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尹妙哉看着他,很认真,没有一丝戏谑调笑的意思:“这案子确实奇怪,赵尤一个人孤立无援,我们帮帮他,我肯定是双手赞成,不过也不用太激进,”尹妙哉拍了拍筱满的手背:“他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筱满点头,他的右眼眼皮忽而一阵狂跳,他忙揉着眼睛低头找烟。尹妙哉起身了,问他:“明早我们几点出门啊?”   筱满抓着烟盒和打火机跟着起来,送她往门口去:“我叫你吧。”   “我们可以早点出门,美国来的还在倒时差啊。”尹妙哉走到了门后,转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多睡一会儿啦,睡不着就闭着眼睛躺着,别想太多。”   筱满又是一阵点头,送走尹妙哉,他去了阳台上抽烟,看海。这个夜晚是个看不到月亮的夜晚,漆黑的天空和漆黑的海面浑然一体,海浪似乎是从天上扑卷下来的,波涛诡谲,浪声不绝,拍在他耳边,唤起的是戴柔之前和他说过的一席话。她希望他能做赵尤的锚。   海面上没有一艘船。筱满趴在自己的臂腕里抽烟,他活了小半辈子,几乎都是在寻找落脚的地方,寻找能让他的漂泊终止的船锚,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别人的锚,他怕不等他学会,赵尤就不见了,就飘走了。他真想赶快见一见他,赶快拉住他,告诉他,不要乱跑,再给他点时间吧,他会努力去学的。 第21章 第三章(下)赵尤&筱满   赵尤收到了姚必先发来的两条微信。第一条:“不好意思赵警官,回复迟了,我去和开发商确认了一下,我们小区就三种格局,6号别墅那个格局,使用面积最大,只有1号,6号,16号是这种格局,二楼衣帽间那个房间原本并没有留出任何放置内嵌式保险箱的空间的。每一户的精装修开始前,开发商都会咨询各户主意见,如果有户主想放置内嵌墙体的保险箱的话,可以在其指定位置空处位置。6号别墅延小姐当时并没有指定任何内嵌保险箱位置。”   第二条是:“今年3月的时候,延小姐让我找施工队给她在墙上挖个洞放保险箱,收据啥的都在物业档案里保管着,明天可以拍给你看。”   此时,距离姚必先用微信发送监控视频给他,他借此询问有关6号别墅保险箱的相关事宜过去了4个小时。赵尤回复:“姚经理,实在不好意思啊,打扰麻烦您了,您这是醒了还是失眠啊……”   姚必先回了个笑脸:“没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赵警官?”   赵尤倒确实还有别的问题要问,他写道:“施工队去6号别墅的时候,他们夫妻俩都在吧?还是家里没人,您直接带人进去挖的洞啊?”   “家里有人啊,没人我们哪会把施工队往家里带啊,小泰,延小姐都在啊,延小姐和我监工,半天就搞好了,还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收拾的地上的墙灰啊啥的,延小姐还留我吃饭,我还记得她叫了雀云楼的外卖。”   “周思畅不在家?”   “不在家,说是回老家走亲戚了,每年三月他都要回老家走走亲戚。”   “延小姐有和你说他是走什么亲戚吗?”   “没说啊,这走亲戚不就是走亲戚吗?”   赵尤想了想,写道:“你觉得小泰和延小姐看上去关系怎么样啊?”   “表面看上去挺好的啊,有说话,有交流,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啊。”   “您听说过小泰和老周之间有什么那什么吗?”   姚必先过了两分钟后才回:“不太清楚,别人的家长里短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是吧。”   “理解,理解,那您知道小泰是什么时候被延小姐辞退的吗?延小姐是通知的中介还是直接辞了她,让她不用来上班了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小泰吧,还在9号别墅做,她每天也还都是出入小区,我有时候去小区里有点事,还是偶尔会碰见她,打招呼的时候她也没提过这事,我也是出了案子之后才知道她被辞了的,听他们中介说是5月的时候的事情。”   “她还没结婚呢是吧?”   “小泰的事情我真的不清楚,不好意思了啊赵警官。”   赵尤拿着手机敲了敲下巴,他新关注的一个公众号“白云道观”回他的信息了。他十分钟前发了一张照片过去询问他们道观的道长:“道长,能麻烦您看看这个保家宅平安的符它正宗吗,正规吗?”   白云道观回的是:“这位亲,你这个符不是保家宅平安的符啊,你被人骗了吧?你在哪个微店买的啊?支持你向平台投诉,或者打12315消费者热线维权。”   赵尤回了个吃惊的表情:“不是保家宅平安的那是干吗的啊?不会是要吸人精气的那种符吧?”   白云道观发了朵鲜花表情:“亲,你想多了,这个符是镇压冤死的恶鬼的,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我发你看看,还有你说的保家宅平安的,我也发你一个你看看,对比一下就知道了,很明显不一样的,亲,你是不是被黑中介带去看凶宅了啊?你这个情况可以和市长热线反映反映,不然就联系电视台曝光他们。”   赵尤比对着白云道观发来的两张道符,那镇压冤死恶鬼的和保家宅平安的确实区别很明显。关美燕贴在浴缸里的显然是镇压冤死恶鬼的。   赵尤连发三个吃惊表情:“镇恶鬼???”   他又连发三个合十手掌的表情:“多谢道长指点,感恩,感激!”   白云道观发来个链接:“亲,我看你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失眠啊?要不要买个助眠符?要是嫌贴在床头不好看,压在枕头下面也可以。”   赵尤回:“道长,我是已经睡醒了,准备上班了。”   白云道观发微笑表情,又发了个链接,这次是卖柿饼:“我们道观自己做的,早上吃一个,精神一整天。”   赵尤想了想,买了一盒柿饼,送货地址填了四季春。   他又点开姚必先传给他的监控视频看了看,一共六个视频,前面两段是他在6号别墅的车库位置观察到的两个摄像头所拍摄下来的,第三段则是从架设在6号别墅后院外的一条小径上的一个摄像头拍摄到的,这个摄像头架得很高,恰好覆盖了之前那两个摄像头的拍摄死角。加上姚必先还给他看了同一时间,别墅前门位置拍下的三段监控视频,6号别墅前后可谓毫无死角,但凡有人进出必定在监控上留下痕迹。   赵尤看着第二段视频里那6号别墅敞开的车库门,看着里面的电车和小面包车,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把手机丢在了床上,开了电视,挪到床上,靠着床头,拿起床头柜上的纸笔边看电视边在纸上随手涂画。   他画了些残缺的木碗,堆叠在一起的灰石块,画了两颗怪模怪样的苹果,还画了一只额头上长红斑的小鸟啊。全是他在6号别墅看过的画作,他还根据记忆画出了那像是很多s纠缠在一起的签名,画完这些,他先拍了那签名的照片,使用图片搜索寻找相似的画家签名,一无所获,接着他拍了那小鸟的照片在网上找了一圈。根据搜索结果,这种雀鸟和一种叫做“红翎尾”的山雀有八九分相似,在江浙一代的山间有分布,雁荡山里的人管它叫“红雀”,江苏余县瀑布洞附近的山民管它叫“红铃铃”,说是这鸟叫起来像铃铛一样脆脆地响。红铃铃吃起来像鸡肉,当地人抓到它们会烤来吃。   赵尤顺藤摸瓜搜索余县瀑布洞的相关信息,这一搜才知道余县不止一个地方叫瀑布洞,那里的山多,崇山峻岭里藏着数千洞穴,不少洞穴前都挂着瀑布,住在这些洞穴附近的人都称它们为“瀑布洞”。在一个驴友论坛里,一位在江浙活动的野外探险家平时很爱去余县的这些洞穴探幽,他是余县本地人,不过他本人并不建议外地驴友去那里探险。他在一篇文章中写到,余县的千百洞景区其实非常危险,一是虽然称为景区,但根本没有开发,几乎都是野山中的洞穴,没有规划没有管理,路就很难走,二来当地民风彪悍,一听外地口音,很容易被当地人打劫,这几年治理的算是好一些了,要是十年前,那里的山洞里还真的住着土匪,2000年的时候,两个驴友去探险遇难就是因为被当地有名的土匪头子给抓了,这土匪电话勒索那两个驴友的家人,没收到钱就把人给撕票了,拿了钱之后直接跑路,通缉了大半年才在安徽落了网。因此论坛里不少热衷爬野山的,爱去别人没去过的人迹罕至的景点的也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   赵尤看着手机上的山野图片想心事。他和筱满第一次去山里露营就这么被这突如其来的周思畅杀妻案硬生生打断了,等到再有这样露营的机会,山里的虫子会不会变多了呢,山里会不会已经很冷了,已经不适合露营了呢?赵尤托腮,拿着铅笔在纸上敲敲打打,也不知道筱满现在在干什么,在睡觉吗?睡得好吗?会做梦吗?他会梦到什么呢?   筱满压根睡不着。在酒店的时候睡不着,只是觉得困,眼皮打架,但是眼睛一闭上又不自觉地睁开了,仿佛大脑在提醒他,还有雨#兮,-团什么事情没处理好,没理清楚,他还不能睡。眼下坐在这间热闹的酒吧里,耳边充斥着隆隆作响的音乐,筱满更睡不着了,他撑着脸坐看着舞池里那些不停摇摆的身体,灯光变幻,男人女人失去了人的轮廓,都像五颜六色的蛇。汗味,香水味,发油味,酒精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一波又一波刺激着他的鼻腔。他很久没闻到这样刺激复杂的味道了,一时竟难以适应,打了个喷嚏。喷嚏打完,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站在他对面的林舍前凑过来问他:“你困了?”   他的嘴巴几乎贴到他的脸上。   筱满往后靠去,喝了口啤酒,笑着摇了摇头。林舍前的劲头倒很足,戴着鸭舌帽摇头晃脑的,他的手边已经放着两只空酒杯了,他说:“你还要什么?”   筱满举起啤酒瓶:“我还有。”   林舍前耸了耸肩,拿起他的啤酒瓶将里面的啤酒一饮而尽。筱满笑着说:“可乐。”   林舍前大笑了一声,拍了下手掌,挤去了吧台。吧台那里围了许多人,都是很年轻的女孩儿,一大群人一直在自拍,在合影。许久,林舍前提着两瓶啤酒回来了。筱满问他:“你经常来这里?”   “什么?”   音乐太大声了,林舍前把耳朵贴在了筱满的嘴边。   “我说,你经常来这里吗?”筱满高声说。   “还好。”林舍前看着他,“旅游旺季的时候这里人就多,就很热闹。”他问他:“你是不是觉得很吵?”   筱满摇了摇头。林舍前指着吧台说:“最近不是有明星来这里拍mv嘛,就在你们洲际边上那个什么酒店来着,他的团队,还有群众演员,喏,都来了!”   “明星没来啊?”   林舍前指了指楼上:“大明星肯定是包间啊!”   筱满笑了笑,说:“我去外面抽根烟。”   他起身要走,林舍前一把拉住了他,舞曲的节奏模拟心跳声,蹦蹦蹦蹦,一下比一下剧烈,整个酒吧仿佛都被震撼了。舞池里的灯光极速变幻,从红色变成粉红色,从粉红色变成紫红色。林舍前看着筱满,筱满也看着他。他的手伸到了筱满的头发里,筱满指着外面说:“换个地方吧。”   林舍前弯起眼睛一笑:“好啊,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这里!走吧!”   “那走咯。”   “走啊!”   两人互相推着说说笑笑地出了酒吧。酒吧外头还排了不少人,马路上都是电动三轮车,司机看到他们就招揽生意:“宵夜,海鲜大排挡,山羊香草锅,还是回酒店啊?黄金海岸,十块钱两个人!”   筱满避开了这些司机,拿出手机看着。林舍前便问他了:“你炒美股啊?”   筱满哈哈大笑。他出门前特意让小靖同步了四季春的监控到他的手机上,他好随时观察赵尤住的601和隔壁603的情况。他收起手机,就和林舍前提了句:“你们市局是不是有个神探叫庞大龙啊?”   “对啊,我师父啊。”   “啊?你师父搞刑侦的,你……在档案室坐办公室?”   林舍前道:“孺子不可教也说得就是我啊,干了一年刑侦转去档案了啊。”   “那你这徒弟,你师父还认吗?”   “逢年过节我送礼送得比谁都勤,干吗不认?”林舍前点烟,也给筱满点了一根,说,“还是你们青市的香烟味道特别。”   他看着他这么说,筱满回了个笑,又看手机。林舍前道:“我知道了,你炒电子货币是吧?比特币?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吧。”   筱满说:“啤酒的钱我转你。”   他打开微信,把手机递给林舍前看,问他:“多少钱啊?”   林舍前一看他的余额,笑开了:“你就二十八块余额了,还是别了吧。”   筱满说:“最近花钱是有点猛。”   “去吃海鲜被人宰了吧?你和那美女……”   筱满说:“她像我妹妹一样。”他抽烟,说,“她知道我的事情。”   他们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了,路灯很亮,椰树的叶子反出刺眼的光,路上左右不见半个人影,也没有招揽生意的司机了。一下子就很安静了,那喧闹的酒吧仿佛属于上一辈子的记忆了。柏油路面看上去有些潮湿。   筱满说:“我有个挺在意的人。”   “还没在一起?”   “一起租了房子,还没收拾好,还没开始一起住。”   “那挺好啊,不错。”   筱满侧目看他:“你呢?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林舍前拿下了鸭舌帽,抓了抓头发,笑着也看他。他垂下捏着鸭舌帽的那只手,那手就贴在他的裤缝边,轻轻地,毫无规律地前后摆动着。   一丝湿软的微风拂过,椰树娑响,掩住了他们的脚步声。筱满说:“挺奇怪的,我以前一直找安全感,归属感,现在好像轮到我给别人安全感和归属感,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我好像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我挺怕他对我失望的,或者,对我失去兴趣。”   “听你的意思,这人是个花花公子啊?那你得小心些。”   筱满笑出来:“他吧……”   他又拿出了手机,林舍前忽然发出很惊悚的抽气声:“我去,你不会在监视他吧?你这就有点恐怖了啊筱满,你这可不行啊!”   筱满刚要调笑几句,却看杭丰年出现在了四季春6楼的走廊上。他经过了603,停在了601门口。筱满四下一看,看到一间还在营业的海鲜大排挡,便说:“吃点东西吧。”   林舍前挤着眼睛看他。筱满道:“我炒股呢!钱这不都栽在股票上了嘛!”   林舍前笑了两声,和筱满进了那间海鲜大排档,他坐下后要了份菜单。筱满看着不远处那些养着鱼虾的玻璃鱼缸,说:“点个你们这里特色的什么海鲜尝尝吧。”   “我们这里的虾好吃。”林舍前便叫了服务员去了鱼缸前点菜。筱满看着杭丰年进了601。 第22章 第三章(下)赵尤&筱满   赵尤站在玄关,稀里糊涂地看着杭丰年:“杭队,您是醒了呢还是睡不着……”他一拍脑门,“正好,我给你买个助眠符吧!”   “什么符?什么东西?”杭丰年进了屋,往里一看,指着开着的电视机说,“你这是醒了还是睡不着啊?”   “坐啊,您进来坐啊,就是帮助睡眠的!”赵尤边说边找到白云道观下了两个单,人往屋里走,“可以贴床头,也可以就放在枕头下面。”   “你还信这个?”杭丰年笑着说:“你这是能抽烟的房间吧?”   “能啊。”赵尤下了单,转身一看杭丰年,他还站在玄关那里了,射灯光照在他身上,他那黝黑的面庞,漆黑的眼睛熠熠发亮。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审慎地看着赵尤。   赵尤笑着招呼:“我泡点茶吧。”他就要去拿电热水壶。   杭丰年点了根烟,摆摆手,站着说:“你手机先放下吧,也别忙了,坐,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赵尤坐在了床上,小心翼翼地看着杭丰年:“是不是案子有什么新进展?”   杭丰年点头,抓了下耳朵,指指电视机:“电视先关了吧。”   赵尤关了电视,屋里瞬间静了下来,就听杭丰年道:“那个培训班愿意配合我们工作。”   “啊?什么意思?查到他们的地址了?您去过了?这培训班这大半夜的还开?诶,他们好像是全日制住宿制的是吧?”赵尤迫切地问了许多,杭丰年示意他少安毋躁,他微微低垂着眼睛抽烟,口吻随和,说:“他们的负责人挺配合的,主动表示可以去他们那里调查,也愿意提供延明明在培训班时的一些信息,什么作业啊,演讲录像啊之类的。”   杭丰年拍了拍衣服:“总之就是很配合。”   “这就愿意配合了?还是之前没问过他们的意思,没想过去他们那里了解下?”   杭丰年道:“是啊,是挺配合,还挺积极主动的,估计也是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吧,清者自清。”   赵尤看着他,微笑道:“这事您打个电话来就行了吧,不劳烦亲自跑一趟吧?”   两人对视着,杭丰年的嘴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不麻烦,不麻烦,诶,你那助眠符有用吗?你用过吗?这算什么?心理暗示治疗失眠?”   “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才才被人推销的,哦,我加了个道观的微信号,本来是想问问延明明家二楼浴缸里贴的那个符的事的。”   “哦,哦,她妈说的保家宅平安的符是吧?你这么一提,确实挺奇怪的,你说保家宅平安的符贴浴缸排水口干吗?这平常都贴家门口吧?”杭丰年走到了沙发边上,坐下了,跷起了二郎腿。   赵尤找了个烟灰缸,递给他,还调出了自己和白云道观的微信对话,拿着手机给杭丰年看:“谁说不是啊,我就是觉得奇怪,您看,这个道观说这是镇冤死的鬼的符。”   杭丰年瞅了瞅赵尤的手机,在烟灰缸里抖落烟灰,看着他道:“延明明和家里人关系确实不怎么样,我和她以前上海的同事,香港的同事都聊过,都是些闲话,卷宗上就没写,我记得她上海的同事说,她才来广告公司工作没多久,她二舅就带着大儿子去找他,那孩子个字特别高,但是样子一看就是……”   “有残疾?”   “是,一看就是个傻子,延明明不见他们,他们就天天在公司门口坐着,那傻小子对着他们进出他们公司的女孩儿傻笑,还会去掀女孩儿裙子,影响挺不好的,后来听说延明明出了不少钱才把人打发了。”   “啊,送去深圳读书了是吧,这就是他们说的她出的深圳的学费的事吧。”   杭丰年点头:“她大学在上海读的,大学的时候她妈还去学校找她要过钱,家里要给她二舅结婚盖房子,钱不够,延明明当时拿的是学校的奖学金,还在外头打工,有些积蓄,她说什么都不肯给,她妈就闹到了校长那里,说什么检举揭发延明明道德沦丧,冷血乌青,没有资格领取奖学金,没有资格做优秀学生代表出国深造,指导员出面调停,意思是延明明给点钱就完事了,延明明是个硬脾气,就是不肯给钱,还说就算取消她的交换留学的资格也不给,钱是她自己赚的,要花肯定都要花在自己身上。她妈就在校长办公室闹自杀,后来是她爸从北京赶去劝的和,结果她妈还不满意,还去找电视台,电视台去学校采访,闹了好一阵,反正后来那个交换生的机会确实给了别人。”   赵尤说:“她妈怕她做了鬼,知道他们霸占了她的豪宅来报复?”   杭丰年不经意地提到:“对了,那什么,培训班过会儿你一个人去吧。”   赵尤大惊失色:“我?我一个人?”   杭丰年说:“培训班反正就同意我们派一个警察去,我们也不好采取什么强制措施你说是吧,他们愿意配合工作就不错了。”   赵尤对着杭丰年直眨眼睛,似乎很难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重任,错愕不已。杭丰年说:“你说是吧?”说完这几个字,他就盯住了赵尤。   赵尤任他盯着,手上时不时抓一下床单,起初急急地呼吸,后来避开了杭丰年的实现,开始做深呼吸,仿佛在深思着什么。房间里静静的,只有赵尤的呼吸声和杭丰年抽烟的声音间或响起。   许久,杭丰年打破了沉默:“我们合计了下,你去比较合适。”   “我们?”赵尤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杭丰年身上。   “对啊,我,高队,严局,余书记,都觉得由你比较合适。”   “我……我感觉不出来我哪里合适啊,”赵尤支支吾吾,“这么大的事交给我一个外人这实在……”   “什么外人不外人的,你忘了,你是我们专案组的一员!你的权限和我的权限是一样的。”杭丰年上下摇晃手指,指点赵尤,“到了那里也别有什么顾虑,你在青市怎么查案,在那里也一样发挥。”   赵尤低着头挠头皮,显得苦恼。杭丰年说:“你琢磨什么呢?”   赵尤试探着问他:“杭队,我问一下啊,你们是根据工商注册信息什么的联系上他们的吗?”   “这不是余书记下了死命令嘛,那事情就容易办多了啊,工商注册的名字叫什么贝特文化传播公司,涉及文化传媒,教育培训,证件,纳税方面都没问题。”   “那他们培训的地址也查到了?”   “登记的公司地址就是个处理杂务的地方,维护维护网站啊之类的,就只有两个搞后勤的在那里,培训班的地址他们也不知道,平时有什么事负责人会亲自去和他们说。”   “那我到时候怎么过去啊?”   “他们会派人来接的。”   “这做培训的,地址不公开……这可以吗?”赵尤道,“其实要查他们的地址,没人肯说,没人知道,那也可以查监控啊,他们是6月就开课了是吧,那就查开课那天葛家姐弟和延明明的行踪不就行了吗?”   杭丰年笑了笑,道:“早上七点,培训班会有车来这里接你。”   “不会我一上车就给戴黑头罩吧?”   杭丰年掐灭了香烟,起身走到赵尤边上,拍了拍他的肩:“你想什么呢?碟战片看多了吧?”   他道:“你有所不知,雁城吧,其实还有挺多地方没有监控,像七仙女山,像周边那些海岛啊,有的小岛被开发商买了,一直没建什么宾馆酒店,也就这么闲置着,那岛上就肯定没监控啊。”   赵尤点了点头。杭丰年看了下手表,说:“行吧,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这事我觉得还是当面和你交代一下比较好,你再睡会儿吧,我让前台到时候六点半给你叫个早。”   赵尤说:“不用了,我估计也睡不着了,看会儿电视天也就亮了。”   杭丰年又拍了拍赵尤的胳膊:“辛苦你了啊小赵。”   赵尤起身道:“哪里的话,这案子早日查明白,我这心里也不用成天七上八下的,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周老师干吗找我过来。”他作势送杭丰年去门口,两人走到了玄关处,杭丰年道:“你找锦旗厉害啊。”   赵尤苦笑:“您就别挖苦我了吧……”   “我们都加把劲,我这里呢努力查查,”杭丰年开了门了,扭头一看赵尤,惊道:“咳!我这脑子!还有件事要和你说的。”   赵尤看着他。   “延明明的尸体找到了。”   赵尤愣在原地,杭丰年走到了走廊上,转身又和他说:“应该马上雁城公安的微博号就会出警情通报了。”   “啊?这大半夜的发通报?”   “少一些关注度,这破案也少一些压力嘛。”   “也是,有道理。”   杭丰年道:“我这里提前和你说一声吧,尸体是在她老家找到的,他们那里好多山,山上好多洞穴,有的山洞连他们村里的人都不知道,不不熟悉,   “一个村民8月14号上山采药的时候遇到大雨,找了个山洞避雨,发现的尸体,据当地传过来的尸检报告,人死了得有两天了,都臭了,还被动物啃过,尸体不完整,看不清脸,当地法医的能力有限,报告里也还说不清死因是什么,我们已经申请转移尸体过来再过检查了,当地警察采集了死者的DNA样本,想查死者的身份,没想到和我们放进资料库里的延明明的样本匹配上了,就联系了我们。”杭丰年说,“我这马上就跑余县一趟,去当地看看情况,顺便把尸体带回来。”   赵尤说:“行,那我们微信联系,我在培训班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通知您。”   杭丰年一笑:“我们这算兵分两路?”   赵尤也笑,两人便在601门前道了别。筱满看到杭丰年离开赵尤的房间,放下了手机,喝了口热粥,和林舍前搭了句话:“你住宿舍还是租地方住啊?”   林舍前呼噜呼噜吃粥,一抹嘴,说:“我买房子啦。”   “恭喜啊,雁城房价怎么样?”   “贵的地方贵的离谱,像什么时代花园,我做牛做马十辈子都买不起啊,我买了个公寓房,雁城大学附近。”   “五十年产权?水电都是商用的吧?这要转手比较难吧?”   这时,林舍前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他拿起来看,眼神明显一顿,表情僵了瞬,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筱满,恢复了笑脸,说:“我也不是投资,就自己住,等五十年后,那我就是住养老院的年纪啦,拿着退休金住养老院去啦。”   “诶,你们养老金能拿多少啊?”   林舍前算了算:“我这要升个职,那能拿不少。”   筱满的手机微信提示音连响了两下,小靖找他,发了三个感叹号,一个链接,尹妙哉也找他,也发了个链接,还发了个巨大的惊讶表情和骷髅的表情。   这两个链接全是“雁城公安”的微博号刚刚发布的一则警情通报。蓝底白字的模板下,一行句子特别显眼:   ……根据DNA样本检测,可以确定在江苏余县三角洋村附近发现的女尸为本市八一〇案的被害人延某明……   筱满还要继续往下看,林舍前笑着说道:“美股的交易时间已经过了吧?”   筱满想了想,将手机放在桌上,朝屏幕上的警情通报比了个眼色。林舍前瞥了一眼那屏幕,勾了勾嘴角,夹了个白灼红鏊大虾,剥着虾壳看筱满:“你可别我说你其实是来查这个案子的,这案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筱满问他:“这案子你知道些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了哦,攒v章,不出意外的下周入v!先提前感谢大家支持了! 第23章 2008   2008年。   斯肇独自坐在书房里写信。   “祝贺你,真的很为你开心,被自己喜欢的学校和自己喜欢的专业录取了,没能第一时间送上祝福,真的很遗憾,最近我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过阵子我可能会去……”   写到这里,斯肇停了笔,他往书桌旁开着的一扇窗户望去,那窗外有随风摇曳的椰林,有沙滩,有海。他看不到月亮,但屋外异常得明亮。沙滩上生了一堆很大的篝火,许多人正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女人细软的歌声飘了进来,伴奏的木吉他音色清亮,年轻的男人女人们穿着颜色和样式一模一样的亚麻布衣服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身体,合着节拍拍手。   斯肇的眼睛忽然一阵刺痛,再写不下去,索性搁了笔,摸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桌下一格上了锁的抽屉,这才要把信纸放进去,目光扫见躺在那抽屉里的一封信。信拆开过了,寄件人是开曼群岛的银行,寄往香港,收件人是William.s.Wang。   斯肇把信纸盖在了那封信上,锁上抽屉,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不知怎么,他有些头晕,或许是刚才喝了几口威士忌的缘故,他已经很久没碰酒了,几口酒就不胜酒力了。这书房里储放的酒向来都是进了朱天运的肚子,不,还是得称他为善林老师,时至今日,或许,他早就已经忘记了“朱天运”这个名字了吧。斯肇漫无边际地想着,拿起桌上半满的酒杯,走到放满各类洋酒酒瓶的小吧台前,又斟了些威士忌。放下酒瓶时,他的手在颤抖,手腕上的高级腕表“吟”一声撞在了一只玻璃酒塞上。斯肇扯了扯衣领,抬起手腕看着这只手表,这只手表他戴了也有十年了。机械表,需要手动上链,需要精心呵护,走起针来像千百只蚂蚁在表盘后面爬。斯肇闷了口酒,耳朵里静了瞬,他走回了书桌前,背靠窗户,倚着书桌站着,他实在头晕得厉害,但又不想坐下,一坐下,他就会被这间书房里无处不在的善林完全地包围——书房的墙上挂着“飞跃自我,变成更好的我自己”的标语,标语下面就是善林和许多名人的合照,合照下面写明了那些名人的身份,他们两个身份,第一个身份都是“学生”,之后才是某某商会的主席啦,某某公司的高管啦,某某企业的董事长啦,还有一些大明星,一些作家,一些艺术家,这些照片几乎占据了墙壁上的多数位置。   这书房也是善林平时会见“学生”们的地方,来培训班上课的是“学生”,在培训班工作,帮忙日常运转的也是“学生”。善林会坐在那屋里一张沙发的一角,他站在他后头,善林要说什么,先耳语告诉他,再由他代为转达。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很多人面前发表什么演说,致什么词了,想要见他,除非成为这三年开设一次的培训班的学生,要么就是来培训班打杂,跑腿,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岛上生活。   斯肇脱下了手表,把它放在桌上,那表盘后刻的是善林的名字。本来这就是别人送给善林,善林转赠给他的。斯肇记得那是一年他们在香港做慈善晚会,当天来了好多人,什么政商名流,演艺明星,好多人都送了礼,其中要属两只手表最贵重。这一只便是其中一只。这只是两只里比较便宜的那一只。   秀芬后来看到这只手表,眼睛都直了:“威廉,好贵的表哇!善林老师连这么贵的表都不要啊?”   善林老师从不在别人面前配戴任何贵重的手表首饰。它们全都在他的私人保险柜里。   斯肇又喝了口酒,或许,他也早就不是斯肇了,是威廉。威廉什么呢?王?或许吧。   威廉王扫视书房,这里还放着一些储物柜,里面塞满了档案盒。盒子上标记着“1989,磁带”,或是“2000,光碟”的字样。   有人来敲门。斯肇放下了酒杯去门,门外站着的是秀芬,她看到他实在很惊讶,道:“你喝酒啦?”   她的普通话讲得有模有样了,斯肇笑着说:“偶尔会喝一些。”   秀芬笑了,说:“我看书房还亮着灯,想你该不会还在忙吧,结果是一个人在喝酒。”   斯肇问他:“对了,你看到善林老师了吗?”   秀芬道:“他在他的小木屋里吧,现在都几点啦,早就过了善林老师休息的时间啦。”她拉了下斯肇:“一起去沙滩上坐坐啊,阿才过生日,我们也是才知道的,厨房那里手忙脚乱烤了个蛋糕,我让她们先拿着蛋糕过去了,我说来找你一起过去,走啊,一起去给她唱生日歌啊。”   斯肇说:“你们玩吧,我确实有些事情要忙,有些回忆录相关的细节我今天一定要和善林老师确认一下。”   秀芬说:“是不是前年来上课的那个作家说要给善林老师写的回忆录啊?”   斯肇笑了笑:“你知道的啦,善林老师最不喜欢这种东西了,之前在香港的时候就拒绝过好几次了,不过这也是相当于在帮幸老师完成他的蜕变吧,作家写书,就算是写别人的传记,写的也都是自己的故事,就算完成了课程,他的人生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秀芬说:“拿个手电筒吧。”   她便和斯肇去了厨房,厨房里像打过仗,满地都是鸡蛋壳和面粉。两人找到两个手电筒,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海滩上那亮着篝火的方向响起了生日歌。秀芬说:“我陪你走一段吧。”   “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斯肇看着那篝火,“你去玩吧。”   秀芬略有犹豫,斯肇又说:“那行,一起走一走吧。”他对她笑了笑:“反正这里感觉每天都有人过生日。”   秀芬点了点头,又露出灿烂的笑容。她随身带了一瓶迷你防虫喷雾,在两人身上喷了好几遍,喷得两人闻上去像两片薄荷叶了,他们才一道走进了一片树林。林间飘散着成熟的波罗蜜的香气,秀芬拿手电筒照向高处,说:“你知道吗,到了波罗蜜和榴莲成熟的季节了,一天到晚往下掉。”   “是吗?”   “你说被榴莲砸到比较痛,还是被波罗蜜砸到比较痛?”   “你觉得呢?”   秀芬手里的电筒光照着斯肇面前的路了,斯肇扭头一看她,笑了笑,秀芬也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她轻声说:“你可以和我说的。”   斯肇说:“秀芬,这么多年来,真的很感谢你一直在学校帮我和善林老师,从香港到内地,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海岛上面,你吃了很多苦……”   秀芬笑了一声:“你提前送我感恩节卡片啊?”她耸了耸肩,“好吧,你不想和我说心里话也没关系,你啊,你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和我说。”   她又道:“对了,你和善林老师说一声吧,明天的面试可能要改期了,方大哥说明天天可能有台风,船都进不来。”   似乎是为了应证她的说法,确实忽然来了一阵疾风,把周围的树吹得哗啦啦乱响。斯肇问道:“面试?”   “对啊,善林老师说厨房太忙了,要多招十个能干的女孩儿。”   “是吗?我记得前阵子不是才招过厨房帮工吗?厨房帮工还需要面试的吗?”   “善林老师说要多招有缘人啊,有没有缘只有见到了才知道啊。”   斯肇笑了,他回头张望,他和秀芬深陷密林,早就看不到海滩了,也望不见篝火了,但他仿佛还能看到那些在厨房工作的年轻的,漂亮的女孩儿。他又有些头晕,仿佛又听到蚂蚁在爬,可是他没有把手表戴出来,这些蚂蚁仿佛在他的血管里爬。   斯肇吞了口唾沫,低着头往前走,说:“我可能要离开学校。”   “啊?出门办事吗?去哪里啊?”秀芬轻快地问。   斯肇摇头,正有些犹豫之际,秀芬忽然问他:“我们走的是对的路吧?”   斯肇一怔,恍惚间往前投去一眼,层层叠叠的灰黑重影间,隐约可见一幢木屋,他手里的光一抖,那木屋不见了。他不禁喃喃:“是对的路吗?”   “啊?你不记得路了啊?”秀芬拍了他一下,笑出来,“你搞什么啊,我们孤男寡女,荒郊野外,我好害怕的哦。”   斯肇往前快走了几步,再将那手电筒光往前打去,果真照出了一间藏身于林间的木屋。这木屋的外观简单,甚至可谓简陋,像是用一些被雷电辟断的树木胡乱拼凑搭建出来的。木屋暗暗的。   “到了,不然你先回去吧,沿着来时的路走就好了。”斯肇照着地上的脚印说,“能看到脚印的。”   手电筒那一大束光不仅照到了他和秀芬的足迹,还照出了他身后,通往木屋的最后一段小路上的一排瘦瘦的脚印。斯肇忙挪开了电筒光,就听秀芬说:“那好,那我先走了哦。”   她把驱虫喷雾留给了他。她和他说:“给你留一块蛋糕吧?”   斯肇点了点头,秀芬转身离开,斯肇一路目送,秀芬回头看了好几次,看到他在看她,远远地给她打手电筒的光,她笑得很开心,许久,直到彻底看不见秀芬的踪影了,斯肇才去推木屋的门。木屋从里面锁上了,斯肇敲门,道:“是我,威廉,有要紧事。”   门里传来一阵骚动,门还锁着,斯肇绕到了木屋后头,就看到那附近的一片矮树丛枝叶摇晃,娑娑作响。他走过去扒开树叶一照,一个皮肤白皙,穿着吊带裙的年轻女孩儿瞪着一双鹿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她身上有很重的酒味和麻黄味。女孩子吸了下鼻子。她的鼻子下面沾了些白白的粉末。   斯肇擦了擦她的脸,说:“把鞋穿起来吧。”   他没见过这个女孩儿。她长得很漂亮,看样子大概十五六岁。   女孩儿一边吸鼻子一边穿鞋,不时拍打脖子。斯肇在她周围喷了些驱虫喷雾,看她穿好鞋了,把喷雾和手电筒都给了她。他又问:“你是厨房新招的人吗?”   女孩儿点头。   “今晚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女孩儿摇头。   “你叫什么?”   “阿琳……”   “阿琳,”斯肇轻轻抚过阿琳的长发,“你来这里的事,一定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我答应了善林老师,谁都不会说的,你也不能说出去。”阿琳伸手捂住了斯肇的嘴。   斯肇拍拍她瘦弱的肩膀,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说出去了,善林老师就会不喜欢我了。”阿琳警惕地盯着斯肇,直到斯肇赌咒发誓,她才松开了手。她才默默地离开。   斯肇又去敲木屋的门,这回门很快开了,开门的是善林,手里拿着一根点着的蜡烛,一身亚麻布的衣服裤子,光着脚,脖子上挂着好几串木头珠子串成的项链,他堵在门口,和气地问斯肇:“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斯肇看着他说:“我很多年没回香港了,不像你,一个月要回去一次,到底是自己的家乡,你思乡,完全可以理解,只是没想到我这次回去就收到了一封从开曼寄出来的信,还是那里的银行寄出来的,收件人还是我,挺奇怪的。”   善林清了清嗓子,说:“进来说吧。”   他在屋里依次点上许多蜡烛,有的蜡烛放在一张残缺的木桌上,有的就这么放在地上,靠蜡油固定,屋里漂浮着蜂蜜的气味,地上散落着女人的内裤,胸罩,善林把他们踢到了床底下——屋里要说家具,就只有那一张挂这雪白蚊帐的木床。地上还散落着许多酒瓶,熏香草药,金属盆,成堆的木盒子和颜料。   善林盘腿坐在了地上,找了一捆叶子,在一个金属小盆里点上,熏香。   斯肇坐在他对面:“可能我年纪大了,记性变差了,自己办过的事自己都不记得了,我才发现我在开曼开了一家咨询顾问公司,还在开曼有银行帐户和信用卡。”   善林到处挥舞手里的那捆叶子,直说:“哎呀,我们两个分什么你和我啊,威廉,我的就是你的,我们两兄弟不分家!”   斯肇问他:“你是不是在帮人洗黑钱?”   善林哈哈笑:“唉,你这话说的,还洗黑钱,这话说的……”他揉搓着膝盖就是笑,眼神乱飘。   “前年刘老板的侄子来学习,带了十个行李箱,我一开始以为他就是公子哥脾气,要不是他自己喝酒说漏嘴,我怎么也没想到……”斯肇没说下去,他看着善林,“老朱,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偏离了你的理想,偏离了你给自己定的方向吗?”   善林的眼神一变,恶狠狠摔下那捆熏香叶:“什么叫我偏离了我的方向?我的方向还不是我自己定的?你以为培训班能赚几个钱?没有钱我们哪能养这么多闲人?要不是我想办法赚钱,你以为我们怎么买的这个岛,怎么建的这些房子?”他又忽而语重心长,好言相劝,“威廉,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好,也是为了我们学校好啊,这话当年可还是你和我说的啊,只有用钱把自己好好包装别人才会愿意听我们说话,才会相信我们的话啊!斯肇,我们是为了实现更远大的目标,为了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知道我们的理念,我们是用我们自己道德上的一点小小的牺牲来换取全人类被拯救的希望啊。”   斯肇低下头,善林挪到了他边上,揽着他的肩膀道:“你看啊,你现在是我们贝特的大老板,贝特现在在国内名声多大,你不会不清楚吧?我们走的这个神秘路线也是你的主意啊,别人看不透我们才越想看透我们,我们的影响力现在怎么说……一呼百应!回头我给你印个名片,你去见你爸,你爸那个老学究看了恐怕也要敬你三分!”   斯肇猛一阵反胃,拱开了善林,瞪着他道:“钱不是让你去吸白面,不是让你去玩小女孩儿的!”   善林对他也是怒目而视了,指着他的鼻子,嘴巴长得大大的,转而眼色一变,狞笑着又去拨弄那金属盆里的香灰,说:“反正事情你也知道了,反正这个学校,外头的公司,开曼的公司,都是用你的名字,你的证件注册的,我不过是个拿工资的外聘教师,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把证件锁进保险箱吧。”   斯肇疾呼:“那些都是假名字,假证件!”   “这样问题不是更大嘛!你这是蓄意,蓄意诈骗!”   斯肇跪了起来,一把抓住善林的衣领,眼眶湿润:“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这么相信你!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朱天运一文不值的时候我他妈就跟着你,为你鞍前马后,联系场地,录磁带,哪一次不是我出钱,我出力!”他真的哭了出来,“我他妈就是太相信你!我太信任你!”   善林倒是一副悠哉闲哉的表情,毫无触动:“你还不是因为考不上研究生,没能像你爸,你哥一样去搞什么科学研究才……”   斯肇一拳打了出去,善林将将避开,他一脚踹开了斯肇:“要不是我找到了那些黄金,你能人模狗样地活到今天?”他也是怒向胆边生,扑到斯肇身上,压着他就打。他的体格和力气都比斯肇大,斯肇完全无法挣脱。   “你他妈就是个错误!蠢材!你的愚蠢……你的愚蠢他妈的就是与生俱来的!你就是个错误!你去死吧你!没有你,我善林照样能混得风生水起!没有你!还有千千万万个你愿意给我当牛做马!!”善林唾沫乱飞,拳头一下一下往斯肇脸上砸,斯肇勉力招架,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滚落在地上的酒瓶,他伸手去抓,摸到瓶颈了,他抓住了朝着善林的脑袋就砸。   一下。   两下。   三下。   第四下的时候,酒瓶碎了,斯肇抓着破碎的酒瓶扎向善林的脸。善林倒在了地上,衣衫不整,烛光照着他硕大的肚子,泛起一层油光。斯肇吐了出来。地上流淌着酒液,一些放在地上的,烧得很矮的蜡烛似乎因为酒精的气味而变得异常的兴奋,长长的火苗猛烈地窜动起来。   斯肇抹了下嘴,他看着善林一动不动的肥胖身体。他笑了:“你不是老朱,不是那个有才的大思想家,你是善林,善林不是什么好东西,老朱……”   他舔了舔嘴唇:“老朱早就死了,老朱没有完成的理想,我会替他完成。”   他把木屋里的所有酒都倒在了地上,踢倒了一根蜡烛,刹那间,木屋的地上卷起滚滚火浪。斯肇走了出去。他站在树林里,站得远远地看着那木屋燃烧。他等待着,等待着,赤橙的火焰烧穿了密林里漆黑的夜,斯肇继续等待着,直到树林里许多树都遭了殃,树林里冒起了白烟,有人呼喊“着火了!”“着火了”,一群慌张的人赶来救火,他才走出藏身的位置,他才着急地加入了救火的行列。但是火太大了,根本扑不灭,大家只好挖出一道土沟来遏制火势的蔓延。等到那被隔绝出来的区域里再没有东西可烧了,只剩下零星的火苗时,斯肇擦了擦脏污的脸,一看那被火烧出了个窟窿的树林顶部,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众人围在烧毁的木屋周围恸哭。木屋就剩下一个乌黑的框架,那框架下躺着一团焦黑的肉球似的东西,想必就是善林了。   斯肇组织起各位“学生”,发起倡议:“兄弟姐妹们,不要哭,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是他在天上看到了善林老师做的一切,他羡慕人世间有这么好的一位老师,他就带走了他,要他去天上教导他的子民,我们在这里,我们要继续弘扬善林老师的理念,继续帮助那些被自身所困的人,帮助那些被群体的愚蠢蒙蔽了眼睛的人,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好好安葬善林老师吧。”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看了斯肇一眼。斯肇认出了她。阿琳。阿琳红着眼眶朝他走来,可没几步却突然被秀芬喊住了:“傻傻地站着干吗,还不去那里帮忙!”   斯肇和学生们一起为善林挖掘了坟墓,亲手埋葬了他。   下午的时候,台风果真来了。还没完全消化悲痛的众人只好聚在书房里点起蜡烛,拿起吉他唱歌。   那歌声一直持续到了下一个天明。 第24章 第四章(上)赵尤part1.   赵尤站在四季春门口点了一根烟,看了眼手表,早上六点五十分,雁城的天已经透亮。四季春门口的三个停车位上停着的车换成了一辆本地牌照的红色大众甲克虫和两辆车身上都贴着“长沙爱兜风自驾俱乐部”贴纸的白色马自达,都是长沙牌照,轮胎和贴纸都有些脏。赵尤往酒店里瞥了一眼,前台还是小蔡当班,这年轻女孩儿正趴在桌上打盹。不时有本地牌照的汽车和电动三轮车从马路上经过,没有路人。电动三轮车车夫会朝赵尤招手,问他要不要去黄金海岸,还有个司机停下了和他搭讪,说:“帅哥,四季,文华,洲际的沙滩我都知道小路,五十块,我就能带你进去,美女都特别多,怎么样,考虑考虑?”   六点五十五分了。   赵尤不相信,挤着眼睛抖着腿说:“人大酒店保安做得那么好,哪能这么容易就溜进去?你找别人吧,我这等人呢。”   “我说真的!你看我微信上都是我带过去的客户,你看他们发的照片,没人被抓到过!”说着,那司机扯下了草帽,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就给赵尤看好些好友的朋友圈,各个都是阳光沙滩,风光无限。   四季春餐厅的方向传来食物的气息。   赵尤抽了口烟,六点五十七分了,一辆车从马路东头缓缓开了过来,逆着光。这是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轿车,车速很慢。   赵尤笑着拍了下那司机:“我等的人来了。”   司机扭头一看,看到那辆黑车,一笑,重新戴上草帽和赵尤“拜拜”了。   七点。正正好好,黑色雷克萨斯停在了四季春门前的马路边。汽车前后都贴着黑色的玻璃窗纸,看不到里面,车停下后过了会儿,后排车门打开,一个黑瘦的,热天里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的西装套装的短发女人拿着手机走了下来,她先看了看四季春的招牌,眼神扫过赵尤,接着低头看了看手机,然后又抬头看赵尤。赵尤马上站直了,扔了香烟,迎过去就说:“您是如何岛来接我的?”他自我介绍,“我就是赵尤,叫我小赵就好了。”   女人素面朝天,没有耳洞,没配戴任何首饰,看上去四十来岁,脸上的抬头纹,鱼尾纹,法令纹,脖子上的颈纹都十分明显。她对赵尤笑了笑,温和地说话:“小赵你好,我是如何岛工作室的负责人,姓许,许秀芬,大家都叫我许老师。”   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   “好,好,许老师好。”赵尤指了指四季春,“这么一大早麻烦您过来,实在不好意思,吃过早饭了吗?不然我们一起吃一点,边吃边聊?”   许秀芬说:“不了吧,今天我还有挺多事情的,先上车吧,上车说吧。”她就走到了黑车边上,开了后排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尤走过去,停在车边问她:“我们现在是去培训班吧?”   许秀芬还是说:“上车说吧。”   赵尤上了车,许秀芬也坐了进来,就坐在他边上。她一上车,那坐在司机上位的人就把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一个鼓鼓的档案袋往后递了过来,许秀芬接过档案袋,笑着看赵尤。赵尤也笑着看她。许秀芬说:“安全带。”   赵尤拍了下脑袋,笑了两声,扣上了安全带。许秀芬亦扣上安全带,拍拍司机座,说:“开车吧。”   这开车的司机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男人,穿的也是长袖长裤的西装,戴着一双白手套,鬓脚发白。   汽车发动,许秀芬把手里的档案袋递给赵尤,说:“赵警官,这是我们的营业执照,还有自来到雁城办学以来的纳税明细的复印件,我想你们或许需要。”   赵尤点了点头,打开袋子翻看,那营业执照上的注册名称是“贝特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是许秀芬,属外商投资企业法人独资企业,成立日期为1999年6月1日。经营范围里密密麻麻列了一堆: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不含演出);文艺创作;影视拍摄制作;影视设备租赁销售;文化场馆管理;业务培训(不含需取得职业技术许可证件的相关培训)。   汽车的隔音效果很好,除了轮胎和柏油马路地面发生摩擦发出的声音,赵尤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其他动静。车里就只有冷气出风的声响。   赵尤看了看许秀芬,意外道:“您是海外侨胞?”   许秀芬说:“我是香港过来的。”   赵尤笑着道:“那您的普通话说得可真好啊,都没什么口音啊,”赵尤又一看那营业执照,“您99年就来啦,那怪不得。”他还笑着,问许秀芬:“那您祖籍是雁城的?”   许秀芬微笑回答:“不是,我祖籍是广东江门的。”   “江门粽子好吃啊!特别大一个,里面包各种各样的豆,还有咸肉啊蛋黄啊。”赵尤眼里发光,说得起劲。   “赵警官去过江门?”   “去过,去过,我也不是雁城本地的,我是青市来的,因为一些原因吧,现在是延明明案的专案组特别顾问,我以前在青市,还是刑警的时候去江门出过差。”   许秀芬道:“你现在不是刑警了吗?”   赵尤摆摆手:“说来话长,”他笑了笑,抓抓头发,把营业执照塞回了档案袋,抱着袋子看着前方说,“我现在算是搞宣传的吧,党风建设什么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赵尤捕捉到了他的眼神,说道:“你们培训班的地址那么保密,我还以为要给我戴个黑头罩戴我过去呢。”   司机的眼神移开了,重新看着马路,许秀芬说:“雁城市局提出让你来我们培训班调查,我还挺意外的,现在我更加有些糊涂了,你既不是雁城公安,还不是刑警,也可以查案子吗?”   赵尤也很糊涂:“我是因为延明明的老公是我大学的老师,他去自首,你们知道吧?”   许秀芬点头。   “是他说要见我,让我帮他找他老婆。”   许秀芬打量赵尤:“那你应该是很厉害的刑警吧?”   “没有啊,不是啊,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干吗找我,我要是厉害的刑警,我们支队长怎么会让我转去宣传口啊,刑警的工作强度高,待遇嘛,实话和你们说吧,也就那样,工作有时候还挺危险的,刑警支队轻易不会放人走的。”他问许秀芬,“许老师,那你当时怎么会想到从香港来雁城发展的啊?”   许秀芬口吻轻松:“当时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   “在雁城有朋友?”   “算是商业合作伙伴吧,邀请我过来就来了。”   “您一个人从香港来雁城,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的,当时应该挺不容易的吧。”   许秀芬笑了笑,从车门的储物格里摸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赵尤:“喝水吗?”   赵尤接过瓶子,拧开了喝水,看了看前面。汽车在围着东市路绕圈。绕了很大一个圈子。赵尤不动声色,仍和许秀芬搭话:“那您在香港也就是做精英培训,文化交流这一块的?”   许秀芬笑着道:“什么精英培训啊,这都是别人以讹传讹,我们没有教育方面的相关执照的,也不做培训业务的,我们做的呢其实就是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谈谈天,进行一些文化层面的交流,就是包含在我们经营范围里文化创作这一类里的,来到如何岛的都是兄弟姐妹。   “我在香港的时候呢,看了一些约瑟夫·墨菲的书,挺有感触的,我觉得人的潜意识是有无限的能量的,”许秀芬边说边做手势,“但是这种能量又不是我们普通人一个人冥想啊,修炼啊就能激发出来的,这种能量是需要一些思想的碰撞去刺激,去诱导,就好像我们生活的地球,它是通过一场爆炸诞生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您这是……唯物精神主义?”   许秀芬笑了笑:“人毕竟是群体动物,在群体中,人的力量其实是最大的。”   赵尤抢话:“这个我懂,一个人走夜路会害怕,看到一条恶狗一定马上跑,两个人走就相当于壮胆了,路上冲出来一条恶狗,两个人上去就把恶狗赶跑了。”   许秀芬笑了笑,想了会儿,继续说:“但是基数过于庞大的群体又会因为其自身无法避免的劣根性,惰性,拖累群体的力量,五个人或许能研究出一个问题的解决办法,但当五十个人聚在一起讨论某个问题的解决办法时,就会不断有新的问题产生,这是无可避免的。”许秀芬看着赵尤,循循善诱,赵尤刮了刮鼻梁,若有所思地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抽象思维能力比较差,我想请问一下,您这里说的问题,具体是说什么问题呢?”   许秀芬说:“什么问题都可以啊,小到一个苹果,五个人怎么分,大到判断某种行为是否是罪行,是否该得到惩罚。”   “所以这五个人或者五十个人讨论的是制订法律?”“   “我更倾向于人们在讨论要如何明辨是非,法律并非人人都能讨论它的制订准则,但是道德上的倾向,是人人都能讨论,并且产生一个衡量标准的。”   赵尤说:“即便这五个人,或者五十个人都是来自对于现代人的我们来说的蛮荒年代,拥有着和我们大相径庭的生活准则的人?”   许秀芬看着赵尤,眼神沉了下来,语调还是很温和的:“你认为这样的人的观点是毫无意义的吗?”   “不,我不认为任何观点毫无意义,我只是认为讨论是非善恶这样的大概念毫无意义。”赵尤说。   许秀芬莞尔:“作为警察来说,有这样的想法似乎不太好吧?”   “警察是法律的执行者,不是道德的审判者。”赵尤瞥了眼那司机,车子不再绕着东市路转圈了,开上了一条直道,他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往哪里,他继续说,“是非善恶这些概念本身就是社会发展起来后才出现的,就称它们为道德吧,我认为,‘道德’和‘人’并没有什么关系,‘道德’是一股巨大的外部力量为了不使人类太快灭绝而附加在人身上的绳索,它的出现是一种‘奇迹’,‘神迹’。”   许秀芬迟疑地问道:“巨大的外部力量,你是指上帝,神明?”她牵起嘴角,“我以为党员都是无神论者。”   赵尤笑着摸鼻子:“我不相信神啊,我是说创造了大脚雪怪的力量,就像那场创造了宇宙大爆炸的力量。”   许秀芬笑出了声音,赵尤跟着笑,许秀芬又说:“袋子里还有延小姐当时申请我们文化交流班的简历资料,她面试时的录像,和她参加课程时的谈话录音和录像。”   “对谈时你们还录音?像见心理医生一样?”   “是为了参加我们工作室文化交流的兄弟姐妹们能更好的了解自己,能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认识自己,”许秀芬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我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和我平时说话的声音,或者说我自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好不一样。”   赵尤往袋子里看了看:“您这……门槛好高啊,还有面试啊?”他还道:“不过早就听说您这个班不是什么人都招的,延小姐的资历应该特别出色吧?”   “还可以。”许秀芬说。   “啊?她一手拯救了濒临倒闭的西美华,应该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商界女强人了吧,这还只是还可以啊?”赵尤惊讶。   许秀芬谦虚道:“不瞒您说,外界把我们说得那么神秘,说我们三年办一界,门槛很高,一次只收很少的人,其实主要是因为我们的人力物力实在有限,如果我们以后有更多的人力和资源了,我们很愿意向全社会开放,我们很希望大家都能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赵尤问道:“您这里这么保密,延小姐是怎么给你们投的简历啊?还是有什么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接触不到的邮箱地址?”   “延小姐是通过我们15年的一位学员的家属联系上的我们。”   “那您这学费怎么算的啊?”赵尤并没在档案袋里看到相关文件,“没有什么课程资料介绍吗?”   许秀芬强调:“我们不是培训班,没有课程表,文艺创作,文化交流这些思想层面上的东西是不应该被所谓的课程限制的。”她道,“我们只收取一些基本的维持运作的费用,一人一学期,也就是为期三个月的课程的费用是一千八百八。”   “啊?三个月一千八,一个月才六百的费用,你们这是吃住都包的吧?提供教材吗?这……总不至于叫那些董事长,ceo啃馒头,吃咸菜,然后天天住草屋吧?”   许秀芬说:“那肯定不会,我们有自己的田地,能保证自给自足,房子虽然不像那些五星级酒店那么高级,但住宿条件也算整洁干净。”   “那你们怎么盈利啊?”   “盈利?”许秀芬像听到了一个很难理解的字眼,她解释道:“获得利益、赚钱,并非我们的主要目的,就像我之前说的,我觉得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我们提供的是供人进行文化层面上交流的场所,我认为只要来参加的人有所收获,用他们的收获回馈社会,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盈利了。”   “那你们在做的是类似慈善基金会的善事咯?相比于慈善基金会用金钱购买物资,购买各种资源帮助社会,您这里的境界更高啊。”赵尤笑呵呵的说,“那同期的学生和延明明的关系怎么样啊?同期除了葛俊华,还有哪些人啊?”   许秀芬抿了抿嘴唇,汽车这时停下了,赵尤一看,外头就是个码头,一段木头栈桥在海上浮浮沉沉。   许秀芬就说:“俊华同学现在正在上课,赵警官需要见他是吧?”   赵尤说:“他是我们的重要证人。”他往外张望,木栈桥一头停了一艘白色的快艇,快艇上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赵尤说:“我想见见他的姐姐葛俊婷。”   “葛俊婷?”许秀芬始料不及,手抓着司机座,一时无言了。   “她不在班上了吗?”赵尤看着她问道。那司机这时下了车,替许秀芬开了车门,许秀芬似有些为难,往外看了看,犹犹豫豫:“这倒不是……”   司机就弯腰往车里看,开口了:“先上船吧。”   许秀芬点了点头,下了车。赵尤拿着档案袋也下了车,跟着许秀芬和那司机走。那司机取下了白手套,走在最前面。   赵尤跟上了许秀芬的步伐,走在他边上说道:“葛俊华已经和警察录过口供了,我就想找他姐姐了解下情况。”他指着那快艇:“所以你们的培训班是在海岛上,我们得坐船去?”他摸出手机举高了,看着道:“不会没信号吧?那我得提前和市局的人说一声。”   许秀芬含糊地应了两声,她一直在瞥那个司机。司机一言不发地领着他们走着,始终背朝他们。   “岛是租的?”赵尤又问,“确定没信号?也没座机的吗?”   许秀芬说:“确实没手机信号,不过应该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她的嗓音有些干涩,说道:“赵警官,我可以传真给您相关的地产文件,岛屿是我们公司的合法资产。”   赵尤点了点头,发了条微信给杭丰年:杭队,我要上那个培训班的岛了,手机会没信号,也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您到余县了吗?   就听“通”的一声,赵尤一看,那司机已经站在了快艇上了,他看着赵尤,目不转睛,赵尤也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脸孔问道:“我们见过?你觉得我脸熟?”   司机摇了摇头,许秀芬突然出现,抓着司机的手跳上了快艇,示意赵尤上船。那司机拍了拍她,柔声道:“秀芬,没事。”他朝赵尤招了招手,道:“你好,赵警官,一路上都没作自我介绍,我和秀芬都是岛上的老师,大家都叫我王老师。” 第25章 第四章(上)赵尤part2.   赵尤赶忙也伸出手。他和这位王老师握了握手,顺便搭着王老师的手臂上了快艇。两人互相看着笑着,许秀芬脸上也带笑,快艇上还有个人,就是刚才赵尤远远看到的那黑皮肤男人,近看他的个子特别高大,得有一米九了,肌肉结实,穿了背心短裤人字拖,手脚都很大,他也在笑,笑得憨憨的。快艇上气氛融洽,待到赵尤和王老师都坐下了,许秀芬示意那黑大个可以开船了。   附近海岸只有这一道栈桥,也只停着他们这一艘快艇,岸边更是不见人迹。那黑色轿车孤伶伶停在沙滩上。马达一发动,船行开,赵尤转头看向和他坐在同一侧的王老师,露出了稍显迷惑的神色,提高了音量和他说话,道:“所以……去参加培训,”他比手画脚,自己先改了口,“就是文化交流,思想碰撞的人都是兄弟姐妹,你们是他们的老师?”   王老师靠近了赵尤,道:“其实大家都是一个大家庭的一份子,老师嘛,只是一个称呼,你到山东去,人人也都管你叫老师,也是大家对我们的敬意,大概是看我们年纪大吧。”   风大浪急,这位王老师说起话来的声音却很稳定,音量和快艇还没启程时,他和赵尤说话时保持一致,并没有要与周围的杂音拼个高低的意思。赵尤不得不挨近了他,好完整清晰地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他又问:“岛上属你们最资深吗?”   说着,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杭丰年没回他的信息,信号正在一格一格消失。赵尤一笑,索性把手机收了起来。王老师回道:“算是吧。”   海风更大了,赵尤侧脸回望,岸上的黑车已经成了个黑点,而前方并未见任何岛屿的踪迹,海的远处还是海,想必还有段路程。他插着裤兜,腋下夹着那档案袋,眼睛被大风吹得眯缝了起来,他闲闲和王老师搭话:“都种些什么啊?”   “什么?”王老师侧耳倾听。   “不是说自给自足吗?”赵尤做了个耙地的动作。他看着坐在他们对面的许秀芬,她靠着快艇,眼睛也眯了起来,人随着船行摇晃,只有那船夫,海风未曾改变他凝视前方的模样,他的大手稳稳抓着马达的操作杆,一双大脚抓着地上的拼接缝隙,身体也在摇晃,可脑袋却一动不动。船上还放着两把鱼竿,一只空的塑料桶,堆着一捆绿尼龙线编织的渔网。   王老师说:“菜啊,土豆啊。”   “土豆?”   “对啊。”   “鱼也是自己钓?”赵尤瞅着那鱼竿说。   王老师笑了两声,点了点头,说:“挖海胆,抓螃蟹,龙虾。”   “这么丰富?”赵尤的眼睛被海面上突如其来的反光刺痛,微低下头,揉着眼睛问了:“6月10号上到9月10号是吧?”   “对。”   “怎么选了这三个月啊?这这时候是雁城最热的时候吧?”   “岛上还好,一年四季温度都差不多。”王老师说。赵尤抬眼看他,又揉了揉眼睛,快艇随浪颠簸,他的目光在王老师身上颠簸。王老师又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当初来这里的时候,证件执照之类的申请下来差不多就是6月10号了,当时有不少人跟着我们从香港来雁城体验,大家体验下来,觉得三个月的时间来进行一场集中的,关于自我方面的探究最合适。”   “中间还得有休假?”   “在对外部环境的态度方面,我们不是完全抛弃世俗和外界的一切,我们追求的是一种融合,一种包容万物的境界。”   赵尤似懂非懂地听着,接着问道:“您跟着许老师是一起从香港来的吗?您也是香港人?”   “对,一起从香港来的,我有香港护照,算香港人吗?哈哈。”王老师笑着说,“我爸爸妈妈,我的家族在得州。”   “您祖籍山东德州啊?怪不得您刚才说起山东,德州扒鸡!”赵尤高声说着话,竖起拇指,还频频看许秀芬,大声说:“王老师老家的扒鸡!”   许秀芬微笑着抚着头发点头致意。   王老师拍了拍赵尤,摇头道:“美国得州!!”   赵尤错愕,还很尴尬:“啊,您是美籍华人啊!”他还是竖大拇指,“您的普通话讲得真好!”   王老师但笑不语了。许秀芬这时抓着快艇船沿站了起来,指着东南方一片金光闪耀的海面,说:“那里就是了。”   赵尤就看到那地方金光闪闪的,只得在额前搭了个棚,遮住了不少阳光,这才勉强看到一座岛屿。快艇的速度缓了,船行平稳,海风也没先前那么狂放了,周围偶尔能看到一些小艇,头顶草帽的渔夫正在收网。   赵尤问道:“附近就这么一座岛啊?有名字吗?”   许秀芬说:“不止一座啊,在后面,现在看不到,后面还有一些海岛,都比较小,有的一涨潮就淹没了。”   王老师说:“当地人叫它龟背岛。”他和船夫说话,“小方,是吧?”   小方点了点头,叽里咕噜激动地说了许多,像是土话,赵尤听不懂,张着嘴巴,很是迷茫。王老师就翻译给他听,道:“他说,他爸爸说,以前这一片有个很大的岛,像个大乌龟,后来海水变高了,乌龟的脑袋先看不见了,永远看不见了,后来乌龟的尾巴也不见了,一直没再出现,现在就剩下乌龟的这个背,还有乌龟的右边两只脚和一点裙边。”   赵尤边听边点头,听完后问道:“那这些也都属于你们这个贝特文化传媒公司吗?”   王老师笑了笑,说:“我们有正规的手续的,上了岛可以复印当时的买卖文件给你。”   赵尤扯了扯王老师的衣袖,小声和他说:“许老师家里一定很有钱吧?”   王老师还是笑,赵尤伸手摸风,靠在船上,似是在享受这惬意的时刻:“有钱人追求自我,创业的派头就是不一样啊。”   龟背岛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岛屿中央那隆起的部分郁郁葱葱,一片云朵挡住了太阳,赵尤清楚地看到岛上的一个小码头,还有那码头两边停泊的两挺舢板,另两艘快艇和一艘小型游艇,那游艇的船身很高,戴遮阳顶棚,船身雪白,上面用蓝色油漆刷着“如何岛”的字样。   到了码头前,小方拴好了快艇,先上了岸,赵尤他们三人跟着上去。许秀芬带路,沿着那码头走着。赵尤看到有一艘小艇上放着一些纸箱,纸箱上都印有“如何岛”的字样,有的船上还盖着挡雨的油布,看不出油布下面盖着什么。   王老师说道:“都是一些纪念品,每年都有不少热心人资助我们,我们也会定期回馈一下这些捐赠人。”说着,那小方就跳上了一艘快艇,船摇晃了两下,他稳稳站着,从一只纸箱里摸出一个草绳编织袋,王老师走过去伸手接过那袋子,嘱咐小方:“这只满了就先送过去吧。”   小方点了点头,开始解那快艇上的绳索。王老师把手里的编织袋递给了赵尤,道:“赵警官不嫌弃的话,带一个回去吧。”   赵尤看着小方开了那快艇走了,道:“他走了那到时候谁送我回去啊?”   许秀芬说:“看出来您不太想出这趟公务了,才上岛就想走了。”   赵尤挠挠胳膊,说:“这实在有些晒,船也坐得挺晕的……”   许秀芬笑着看他:“别担心啊,岛上会开船的人还有很多。”   赵尤就抓着那编织袋说:“这怎么好意思,我都没出钱啊!”   许秀芬说:“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些吃的和一些手工纪念品,果干都是我们自己晒的,绝对纯天然,无污染。”   赵尤听了,打开编织袋扫了眼,里头确实就是一些包装好的果干和一些编织手链。他抱着档案袋和编织袋,更不好意思了:“真的不好意思啊。”   他们三人这时已经走下了码头,走在一片白沙海滩上了,远处依稀能看到一些白白的墙。   王老师笑着问:“这不算收受贿赂吧?”   赵尤笑出了声音,摇着头,把档案袋放进了编织袋里,提起那编织袋看了一番:“这不会也是你们自己做的吧?”   许秀芬做了个搓草绳的动作,说:“是啊。”   王老师笑着捏了捏赵尤的肩膀,停下了脚步,说:“这里就是平时大家学习的地方,葛俊婷应该在里面学习冥想,我喊她出来,你稍等。”   那是一片树林。他们停在了一片树林前。王老师说完便走进了那树林,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赵尤有些傻眼:“在树林里学习?”他指着远处的白色墙壁问道:“我以为那里才是学习的地方。”   许秀芬说:“那里是住宿的地方。”   赵尤说:“那是……露天学习?”   “算是吧。”许秀芬指了下边上,领着赵尤也进了树林,他们脚下起初是一条泥沙小径,走了会儿,就走到了一些鹅卵石上了,再接着走下去,穿过一些芭蕉树,出现在赵尤面前的是一座充斥着热带植物的小花园,花园中心设有一个石头堆成的喷水池,周围的花草显然经过精心的打理和修剪,地上能看到铺有许多巨大的芭蕉树叶片,这花园里长有很多高大的菩提树。   “那些房子是你们自己盖的吗?”赵尤此时已经看不到那些白色墙壁了。   “是啊。”许秀芬在一棵菩提树下坐下,盘腿打坐,这树下还放有几只木碗,散落着几只淡黄色的鸡蛋花编织成的花环。花朵还很新鲜。   赵尤跟着坐下,树荫下凉意明显,他擦了擦汗,就听到身后枝叶骚动,一回头,看到两个穿亚麻布衣服的年轻男人肩扛着两大串香蕉走了出来,他们和许秀芬点头致意,也冲赵尤微笑点头,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女人走过,手里不是捧着木碗就是扛着锄头,或是背着个编织背篓。这些人都穿着制式统一的衣服,神情也都相似,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中年人,有华人,也有白人,棕皮肤的人。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只是沉默地微笑着打招呼。没有人在看到赵尤时露出意外或者惊诧的神色,好似他是他们的朋友、熟人,好似他原本就是他们的一份子。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友善,充满亲和力。   赵尤说:“你们这里还挺国际化的。”   许秀芬说:“这些都是志愿者,签证手续都是合法的,您需要他们的护照复印件去大使馆和海关查询相关出入境信息吗?”   赵尤笑了笑:“这里挺像度假村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真好。”   空气中有一股叶绿素在阳光下被烘烤至沸腾的焦味。   赵尤看了看面貌平静的许秀芬,拿出了手机作势要拍照,许秀芬立即制止了他,道:“抱歉,赵警官,我们这里是禁用手机的,”她看了看左右,“实在是怕来学习的兄弟姐妹们看到手机,难免想起外界的生活,无心专注自身。”   赵尤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许秀芬仍看着他,赵尤笑着把手机交给了她。许秀芬收起他的手机,说:“暂时替你保管。”她忽然起身,走向花园中间的喷泉说:“来这里的志愿者里有学过建筑的,其实材料都很简单,我们还有个玻璃工房,就在那里。”她随意地往树林里一指。   赵尤还坐在树荫下,问道:“该不会家具都是自己做的吧?”   “其实一旦摈除了很多不必要的杂念之后,人生活中需要的东西很少。”许秀芬道:“你会发现,你需要的只是关注在当下。”   赵尤笑了笑,从编织袋里翻出了一包芒果干,拆开来吃了一片,道:“1999年的时候你们来这里搞专注自我的学习,那你们的思想很前卫啊。”   “在香港我们就开始专注这方面的普及了,善林老师的思想是走在时代尖端的。”   “善林老师?”   许秀芬朝赵尤招了招手,赵尤起身走去,许秀芬带着他踏上一条羊肠小径,走了得有十来分钟,他们才脱离了高大的蕨类植物的簇拥,来到了一座凉亭前,许秀芬在凉亭前合十了手掌,长吁出一口气,目光崇敬,望着那凉亭说道:“善林老师是我们大家的精神导师。”   赵尤往那凉亭里一看,里头竖着个木头的人像,没有上色,似是手工雕刻的。雕的似乎是个国字脸的男人。木像脚下像是刻有一些文字。   “十年前一场意外带走了他。”许秀芬沉沉地叹了一声,赵尤才要抬脚进凉亭仔细看看这个善林老师和他脚下的文字,听得身后响起王老师的声音:“赵警官,秀芬,你们在这里啊。”   是王老师带着葛俊婷来了,那葛俊婷身着宽松的亚麻衣服,脚踩布鞋,疑虑重重,见到赵尤就问:“你是警察?不是啊,警察找我干吗啊,10号那天,我又没去过延明明家。”   赵尤笑着看她,道:“你别紧张啊,据我所知,王老师和许老师这里,这一次就你和延明明两个女学员,我想,女孩儿和女孩儿之间还是比较有共同话题的,就想和你了解一下,她有没有和你聊过些她家里的事情,最近有没有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得罪过什么人。”   葛俊婷用手扇风,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啊。”   王老师说:“去凉亭里说吧。”   四人就都进了凉亭,葛俊婷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她能和我说什么啊?这次确实就我们两个女的,不过女的也不一定和女的比较有共同话题吧?”   “那她平时和谁关系比较好啊?平时休息的时候,或者你们有没有做什么小组活动,她都和谁一组啊?”赵尤问道。   葛俊婷舔了舔嘴唇,迟疑地嘟囔着:“和谁关系比较好啊……”   这时,那小径地方向跑过来一个年轻男人,赵尤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葛俊华。他穿得和自己的姐姐、还有先前在那花园里穿行而过的男男女女一模一样,手里捧着一张巨大的芭蕉叶,那叶片中央的凹陷里蓄了一些水,他跑进了凉亭看着王老师道:“王老师,这叶子它……”他瞥见赵尤,眼珠一转,道:“有新同学啊?”   芭蕉叶里的水撒了一半。   葛俊婷跳到了一边:“你小心点啊!”她说:“什么新同学啊,是警察!”   赵尤吞下嘴里的芒果干,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自我介绍:“延明明案的,姓赵。”   葛俊华还捧着那叶子,瞅着赵尤道:“啊?怎么没见过啊?这你们要来也不通知我一声,是又来找我了解情况的吧?”   葛俊婷附和:“对啊,你是不是搞错人了啊。”   王老师笑着看赵尤,接过了葛俊华手里的芭蕉叶。许秀芬说:“这是新加入专案组的赵警官,青市来的。”   “青市?”葛俊婷和葛俊华异口同声,葛俊婷戒备地打量赵尤:“青市的警察凑什么热闹啊?”   葛俊华也很奇怪:“对啊,青市和雁城……都不是一个省的吧?”   赵尤说:“我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不过我现在确实是雁城延明明案专案组的成员,”他又拿了一片芒果干,在凉亭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了,说:“我就是来了解下延明明在这里学习时的一些情况,完整下我们整个案件的逻辑链,既然葛先生来了,不然您一起?”他笑着看凉亭里其余四人,“大家一起吧,要是我问的事情,有人想不起来了,大家还可以互相帮着回忆回忆。” 第26章 第四章(上)赵尤part3.   那葛家姐弟听了赵尤的话,互相递了递眼神,都很谨慎,都不言语,不一会儿又都不约而同地狐疑地打量赵尤。葛俊婷甚至嘀咕着说:“这里也没人能确认你的身份啊。”   许秀芬闻言,朝葛俊婷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右肩,温柔地看着她,温柔地说道:“俊婷多虑了,赵警官的身份我们已经和雁城市局的高队长确认过了。”   葛俊华插嘴:“高长青啊?”   许秀芬颔首,那葛俊婷似是还不放心,瞅着许秀芬仍有诸多疑问:“背景资料你们都确认过了,确实是这个人?怎么就他一个人来啊,警察查案子不都是有搭档的吗?”   许秀芬说:“这是因为考虑到大家尚且在学习融汇的阶段,不适宜和太多外界的思想碰撞。”   葛俊华朝赵尤伸出手,很客气了,道:“不好意思啊赵警官,我们在这岛上,手机被没收,没网,没电视,没报纸,消息阻塞,这案子吧,我去录口供的时候,西美华的法律顾问就和我说了,让我最好别往外露消息,我和延明明也算是相识一场,她出了这事,我怎么可能去和媒体,去和别人多嘴这种事呢,多损阴德啊?”   赵尤和葛俊华握了握手,笑着说:“没事,涉及人命案的,什么话该不该说,该和什么人说确实得想清楚,他用手指托着脸颊,瞄了眼笔挺站着的王老师,喃喃说:“您这里听上去像是在修仙啊?”   王老师摆了摆手,葛俊华咧开嘴一笑,坐到了赵尤边上跷起了二郎腿道:“谁说不是呢。”   他一揽赵尤的肩膀,大有和他称兄道弟的架势:“赵警官,你有福气啊,这地方还真不是一般凡夫俗子能来的地方,在这里学到的东西,我敢说一堂课,受益一生,真的,一生,一辈子!”   赵尤问他:“这怎么说?”   葛俊华大张了嘴,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蹦出来,许秀芬转首望向他们,亦是附上个温温柔柔的笑脸,道:“赵警官主要还是来问延明明的事情的吧?大家知道些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葛俊华转了转眼珠,笑着点头:“对,对,您问。”他窃笑,窃声和赵尤道:“来这听课可是要给钱的,你要有兴趣,回头咱们私下聊。”   赵尤笑了笑,又环视了一圈,这凉亭不大,他们五个人和那木头雕像占满了这阴凉避光的歇脚处了。那木头雕像下刻的是:古往今来只一人,可叹朱明不留行,愿为祝融劝三世,与君共享民乐图。   这个木像穿了一身双排扣西装,近似王老师身上的西装款式。   赵尤问了:“葛先生8月10号那天,这里放假,回了雁城,然后……”他看了看葛俊婷,“葛先生去延家送礼,您没和他一起去吗?”   葛俊华道:“叫什么葛先生啊,我看你和我差不多年纪吧?叫我Jason就好了。”他道:“我去送礼,带上我姐干吗啊,哈哈,我们又不是连体婴。”   赵尤挠挠太阳穴:“我还以为是你们在这里和延明明一见如故,处得不错,就想和她继续深入发展一下这段友谊,好方便以后在业务上有什么合作之类的。”   葛俊婷也坐下了,翻了翻眼皮,轻蔑道:“我们怎么说也是竞争对手啊,没事和她套近乎干吗,”她朝葛俊华努了努下巴,“不过我弟是什么想法,你得问他了,就他那狗腿的样子,第一天见到延明明就使劲和她套近乎。”   葛俊华拍着胸脯说:“我和延明明同样作为酒店业的从业者,我是很敬佩她的,我觉得她能力很强,再说了,商场上哪有永远的敌人呢?赵警官你说是吧?”   赵尤笑了笑,许秀芬和王老师还站着,王老师手捧芭蕉叶,许秀芬的额头上微微出了些汗,双手交握在身前,两人都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赵尤就问他们了:“两位老师,延明明在这里的表现怎么样啊?”   许秀芬说:“她的悟性很高。”   王老师说:“她的学习能力很强。”   赵尤看着那木头雕像:“这位善林老师主要是教什么的啊?”   风吹动树枝,海浪扑向海面便是这周遭唯一的杂音了。   葛俊华一乐,拍了下赵尤的手背,说:“这我帮他们回答了吧,他就是如何岛计划的创始人,就是发明这个idea的人。”   “idea?”   葛俊华吞了口唾沫,紧紧看着赵尤,指着自己道:“赵警官,你觉得我是由什么构成的?”   “水,蛋白质,脂肪之类的?”   葛俊华哈哈笑,葛俊婷无聊地卷起了头发,不时打量王老师和许秀芬。葛俊华又说了:“这种生物层面上的东西我们不讨论啊,就说精神层面上。”   “灵魂?”   葛俊华用双手比出一个圆球:“你有没有想过人的内核到底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其实就在不断地被别人的想法浇灌,而别人的想法从哪里来?从他们小时候获得的讯息,从他们成长的道路上的所见所闻而来,是他们的经验,是他们的道听途说,是他们总结出来的观念,这些观念有些可能已经流传了数百年,数千年,这些观念其实可能完全是不正确的。”   赵尤问他:“那又是从谁的角度出发制订观念正确与否的准则的呢?”   “啊?”葛俊华怔住,葛俊婷笑了出来,托腮看着赵尤:“诶,警察,你还真的认真听他说胡话啊?”   葛俊华板起脸孔叱她:“什么胡话啊,这不都是许老师,王老师教我们的吗?”   葛俊婷不痛快地回击:“两位老师原话可不是这样的啊,你自己没悟透就到处乱教人,回去你可别和爸说我们上的是一个班啊。”   “你学得好,那你说说啊,你说说看人的内核是什么。”   “你有病吧,我和你说这个干吗。”   “你也说不出来吧。”   “总比你班门弄斧,没有自知之明强。”   许秀芬忍不住出面调停:“大家这几天都挺忙的,身心都到了一个极限了,都很疲惫了,赵警官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赵尤抱歉地说道:“我今天也不是来和大家探讨人类内核的啊,那我问一下啊,8月10号那天,你们都放假是吧?”他看着葛俊华,“葛先生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去了延明明家送礼,待了半个多小时就走了,是吧?”   “差不多半个小时。”   “那天放假大家怎么回的雁城啊?一起搭快艇回去的吗?有人没回去吗?”   许秀芬说:“那天他们应该是分两艘快艇走的,今年来捧场的一共有六个人,一艘快艇太小了,我们安排了两艘空船,早上八点在码头等候,9号晚上提前通知了大家的。”   “谁和延明明一艘快艇啊?”赵尤摸出档案袋,从里面抽了一张纸,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没摸到笔,还是王老师递了支圆珠笔过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赵尤笑着感谢他:“这圆珠笔不会也是你们自己做的吧?”   王老师回以微笑,摇头道:“我去把芭蕉还回去。”他就离开了。   赵尤又问:“有人和延明明一起回的雁城吗?”他看着许秀芬。   许秀芬说:“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天早上您见过她吗?早饭是住在岛上的人一起吃的?还是这里可以叫客房服务?”赵尤开了个玩笑,却没人笑,还是许秀芬说话:“8月10号是假期是一早就说好的,早饭大家都在食堂一起吃,食堂由早上五点半开到八点,那天我需要去如何岛处理一些杂事,早上六点就离开了本岛,那天我没见过延明明。”   赵尤讶异:“这里不就是如何岛吗?”   葛俊婷说:“不是啊,这里是龟背岛,也叫本岛,如何岛就是我们荒岛求生的地方。”   “荒岛求生?”赵尤在纸上写下这四个字之后,愈发得莫名其妙,“你们在这里录真人秀?”   葛俊华大笑。许秀芬解释道:“在隔离的环境下进行生存挑战也是我们三个月学习的一部分,是很重要的一部分,7月10号放假结束,大家回到龟背岛后,我们就会将他们送去相邻的如何岛。”   葛俊华往外遥遥一指:“那快艇都得开一个多小时!”   “那很远啊,不算相邻了吧?”赵尤挨着他说。   “是啊,谁说不是啊,那岛上你一上去,好家伙,什么都没有!没吃的,没住的地方,太阳一下山,你要是没生火,冷得你一直打哆嗦!”   赵尤后怕地看着葛俊华:“那怎么办啊?”他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看葛俊婷:“还真的是荒岛求生啊。”   葛俊婷斜睨了眼许秀芬,补充道:“其实也还好,我们每个人都拿到了一小部分地图和迷题,只要能解诀迷题,就能找到埋在岛上的求生物资。”   葛俊华的眼珠一转,立马也说:“而且岛上资源很丰富,波罗蜜,榴莲,芒果,哇噻,你在外面几百块一斤的东西,那里随便你吃,路上随便就能捡到椰子,海鲜也很多,随便拿根木头一叉就能叉到鱼了。”   “那生火呢?钻木取火?”赵尤很感兴趣。   葛俊华说:“许老师给我们发了打火石啊,还有匕首,削木头唰唰的,特别锋利。”   赵尤问他们:“解开了迷题,找到物资之后呢?你们还得待在岛上吗?”   许秀芬说:“在如何岛上的学习会持续一个月,到了8月9号晚上,我们就会派游艇把大家接回来,顺便在游艇上庆祝大家完成了这一个月的学习。”   葛俊华道:“我觉得这个活动特别好,特别考验我们的团体合作的能力,还有每个人的决策力,行动力,就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很好的锻炼,还特别能培养集体荣誉感。”   没人接话茬,葛俊婷侧身坐着,望着凉亭外,使劲用手扇风。   葛俊华又说:“我考虑以后是不是我们公司团建我也租个岛……”他摸着下巴,对着许秀芬谄媚讨好:“许老师,我这不算抄袭你们创意吧?”   “没有没有,我们很高兴有人能把我们的理念传播出去。”   赵尤在纸上敲打着圆珠笔:“9号晚上,你们一起回到了龟背岛,就是本岛,船程一个多小时……游艇比较慢还是比较快啊?”   “比较慢吧,我记得那晚到了十一点多才上的本岛。”葛俊华回忆道。   葛俊婷也说:“开开停停,大概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回了本岛。”   赵尤继续梳理时间线:“然后……大家就都休息了?”   众人点头。   “然后,10号就放假了,大家都回了雁城,对吧?谁和延明明一艘快艇走得来着?放假的话,手机会还给你们吗?”   许秀芬说:“手机在大家上船离开的时候可以会还给大家。”   葛俊华说:“我没和延明明一艘快艇,我和我姐一起。”   许秀芬道:“10号晚上我从如何岛回来,听岛上其他兄弟姐妹说,延小姐没有回来。”   赵尤道:“那谁和她一艘快艇走的啊?”   葛俊华耸肩摊手:“我问过老王他们了,她也没和他们一起走,不过……”他看着许秀芬,“10号那天也是采买物资的日子吧,挺多人进进出出的,可能随便跟了谁的快艇走的吧。”   赵尤问道:“她那天什么打扮,你们有人有印象吗?你们早上见到她了吧?”   葛俊婷斩钉截铁:“见到了,早上见到了,她没去食堂,一直在忙着化妆什么的,那天她换了上岛时穿的那身衣服,一条花裙子,坡跟凉鞋,戴了草帽,墨镜,她和我说,打算直接去普罗旺斯海鲜餐馆和老公吃饭。”   赵尤认真听着:“她的帽子什么颜色啊,墨镜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她的身材怎么样?来岛上这么多天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吗?”   葛俊华说:“好像瘦了些。”   葛俊婷想了想,比划着:“一米六五吧,比我矮挺多的,老说我站在她边上很有压迫感,草帽是红色的,特别显眼,法国牌子。”   赵尤看了看葛俊婷和许秀芬,两人的个头都接近一米七了,先前那些男女里倒是挺多一米六五,一米六八左右的人。   赵尤又问葛俊华:“您二位10号几点回到雁城家里的啊?”   葛俊华说:“我10点到的酒店吧,下了快艇,许老师他们的车就等着了,送我们回雁城。”   “酒店?”   “我平时住我们家的酒店啊,以前住舍得,现在那里装修,最近住市中心的方圆寒舍,咳,我这也是方便上班嘛。”   赵尤看葛俊婷,葛俊婷说:“我懒得回家了,也去了方圆寒舍,开了间房,进去就睡了,睡到下午一点,去做了spa,做了个美甲,收拾收拾就又回来了。”   葛俊华说:“我也是睡了好久,醒了就去了延家,没见到延明明,就回了酒店,休息了会儿,和我姐一起等许老师他们的车来接我们,一起回来了。”   赵尤问他:“你那天见到周思畅了是吧?”   葛俊华猛地一个激灵,连连摇头:“你提起他,我就起鸡皮疙瘩,那天他真的很奇怪,满头大汗,我说你在运动?他说没有,而且我看一楼也没放什么跑步机,椭圆机,我记得当时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我还问他是不是扭伤了,要不要去医院,他说,没事。”   赵尤说:“他以前当警察的时候出过意外,落下的残疾。”   “啊?那他也没和我说啊,我拿着礼去看他,你说他也不让我进屋去坐坐,我们俩就站在车库里说话,特别奇怪,真的, 你说我葛俊华吧,又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我好歹也是上过财经杂志封面的人,平时你看个电视,看个新闻,这雁城的电视里怎么可能没拍过我?”   葛俊婷来了一句:“说的也是,谁没在八卦新闻里看过你在酒店里金屋藏娇,包养女演员的事啊。”   葛俊华一摆手,声音一高,拉着赵尤道:“反正我就觉得这老头真没礼貌!那天好巧不巧,我的电车没什么电了,他们家也是开的电车,我就问他能不能借电车桩充会儿电,他才松口让我进的屋。”   “家里就他一个人?”   “对啊。”   “客厅里干净吗?”   “挺干净的。”   “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葛俊华吸了吸鼻子,思量了片刻,说:“你一提我觉得好像那天是有些奇怪的味道,就好像那种烂鱼的味道……”   葛俊婷嗤了一声:“你是想说血腥味吧?”她又是一顿白眼,“我弟以前老说我来例假时用过的厕所有股烂鱼味。”   葛俊华咂吧嘴:“反正就是有股那种味道!!”   赵尤记下了,他道:“我记得你口供里说,你坐了会儿自己走的是吧?”   “是啊,很尴尬啊,我和老头也没什么好说的啊,我是去找延明明的啊。”   “你和周思畅提起延明明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啊?”   葛俊华道:“就一直搓手,眼神也很闪烁,老是出汗,说真的,我还以为这老头子心脏病要犯了呢。”   葛俊婷无奈:“平时没见你看男人看这么仔细,记性这么好啊。”   “那不是因为他太奇怪了,我就记得特别深刻嘛!”葛俊华嫌恶地瞪着葛俊婷,“警察问我事情呢,你老是插什么嘴啊!关注点一不在你身上你就浑身不自在是吧?”   许秀芬轻轻咳嗽,姐弟俩便互相避开了视线。葛俊婷蠕动了下嘴唇,起身道:“那这里没我什么事我就走了啊。”   赵尤说:“麻烦等等啊,我想问一下,你们都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啊?”   葛俊华说:“我爸说的啊。”   葛俊婷点了点头,沉声应和。   “然后你们就都投了简历?”   葛俊婷昂首挺胸:“对啊。”   葛俊华讪笑:“我找刘叔叔帮我写了封介绍信。”   “刘叔叔?”   “我爸一个做海运贸易的朋友,也是那天他来我家吃饭的时候说起这地方,说他,他儿子,侄子都在这里进修,受益匪浅,我就拜托了他。”   赵尤点了点头,问许秀芬:“我能去延小姐住过的地方看看吗?”   葛家姐弟闻言就要走,葛俊华问了句:“没我们什么事了吧?”   赵尤说:“没有了。”他笑了笑,“暂时没有了。” 第27章 第四章(上)赵尤part4.   葛俊华便和葛俊婷一前一后走进了那些高大的蕨类植物的包围中,不见了。   赵尤坐在凉亭里整理纸笔,瞥了眼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还是看不到人,叶片娑娑得响,那些蜷卷在空中的,绿油油的蕨类叶片稍稍向同一个方向倾斜着。葛俊华和葛俊婷往北面离开了。先前离开的王老师是往南面走去的。赵尤又摸出了那袋拆了封的芒果干,他看了看许秀芬,把袋子往她面前递了递。许秀芬拿了一片果干,赵尤也拿了一片,两人相对着坐着,吃着这甜中带咸的零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赵尤道:“那天也是王老师亲自开车送他们回雁城的吗?也是开今天那辆轿车?坐不了这么多人吧?您这里今年有几个学员来着?”   “包括延明明,有六位来体验的。”许秀芬道:“我们在城里有个后勤部,有两位常驻那里的兄弟,但凡遇到课程放假或者岛上需要补充物资,往外运送赠品,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些纸箱的日子,他们会负责接送事宜。”   “你们会提前联系后勤部,这……怎么联系啊?”赵尤笑着指着天上,“海鸥传书?还是漂流瓶?”   许秀芬笑着说:“一般都定在每个月的10号。”   “那今天不是10号啊,刚才小方开船带走的那些纸箱,也是打算送去后勤部吗?没人来接他吧?他会开车?钥匙留给他了吗?你们这是……”赵尤笑着看了看手上的果干,“突然发现这个月一不小心做多了?”   许秀芬说:“好像是哪个粗心的人把那些纸箱忘在了食堂里,我们的打包和准备工作都在食堂进行的。”   “好像?”   “今天一早在食堂的储物间里发现的,被一些前一阵收获下来的香蕉和菠萝挡住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去责怪谁,东西也不是很容易过期的东西,而且今天正好我们离岛接你,开了车,等会儿送你回城里的时候顺便跑一趟后勤部就是了。”   赵尤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个问题:“食物都是自给自足的话……岛上有什么物资需要补充的吗?水是外面运来的?”   许秀芬笑了笑,搓搓手指,说:“得看大家有什么需要了,食堂有时候会需要一些厨具,或者是耕地需要一些特殊的器具。”   “哦,也是,沙滩上有沙可以烧玻璃,金属类的东西,橡胶塑料之类的你们确实生产不了。”赵尤低头看着手里的塑料包装袋。许秀芬脱下了西装,赵尤便说:“这西装也是外面补充进来的物资嘛?”   “这个?”许秀芬揪着缝在西装内衬的洗标给赵尤看,“这是我来雁城的时候带来的旧衣服啦,你看,洗标都洗褪色了,都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赵尤指着西服衣领上的标签,说:“锦绣西装……您这标签,看字体,是不是算是复古派的风格啊?就是现在年轻人流行的那种古着什么的。”   “锦绣西装”四个精瘦的刺绣字下面还有一行绣金线的小字:HANDMADE in HONGKONG。   许秀芬笑着看他,把衣服放挂在了凉亭围栏上,说:“我好久没离开这里了,也不知道外面现在都流行什么了。”   赵尤问道:“后勤部的联系方式您有吗?”   许秀芬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赵尤。赵尤看了看她,她笑着又从口袋里摸出好多后勤部的名片,说道:“有些兄弟姐妹离岛的时候会想要和我们保持联系,我都会给他们这张名片。”   “经常有人离开这里吗?再也不回来了?”赵尤摸着那名片,质地有些湿软,上面印的是“如何岛工作室”,一个座机号码和一个在雁城的地址。   许秀芬说:“你说是许老师介绍的就行了。”她整理了下头发,“最近几年都没有人离开过了,除了一些拿外国护照的需要延签证,本人必须去大使馆处理些事情,会离开个一两个星期吧。”   赵尤笑着看外头:“这里我看就是个世外桃源啊,来了确实不想走了。”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您这里太适合午睡了,再坐下去我估计就要睡着了。”他起身:“我们去延明明住过的地方看看吧。”   许秀芬就领着他走出了这小花园,出了那带喷泉池的大花园,走回了停船的沙滩上。拴在码头上的小船随风摇摆,一时风大,海浪巨响,连那高大的游艇都随风摇摆了起来。   海滩散落着些人的脚印,这些人穿得都是底纹一样的鞋子。   沿着海岸线走了一阵,赵尤就看到了那白房群落了。说是群落,其实不过是两片厂房似的建筑,都只有一层,都是白墙灰屋顶,墙壁是由石头和水泥混合而成的,墙上刷着白色油漆,开了不少窗户,窗棂也都是雪白的,这两间厂房互相面对着彼此,所有门窗全都开着。   “这里是食堂。”许秀芬指着一间厂房说,从食堂敞开的门窗里飘出阵阵椰香。食堂里不少人在忙碌。   “这里是宿舍。”她带着赵尤进了宿舍,宿舍内部像极了学生宿舍,还有些像军营,木头床上下铺,全都铺着雪白的床单,床头一只灰枕头,床尾一条叠好的灰色薄毯子。有一些人在整理床铺,擦窗框,拖地。宿舍里静悄悄的,除了扫帚扫过地面的声音,抖动床单的声音,宿舍里能清楚地听到食堂的方向响起的炒菜切菜的声音。   许秀芬和赵尤进了宿舍,她与众人都只是默默地对视,默默地点头致意,没人出声打招呼,无声的致意后,大家继续忙活手上的工作。这宿舍里有不少身高,体型,发型,和延明明的档案照片近似的女人,也有几个外形和葛俊婷类似的。   赵尤小声问许秀芬:“您这里的这些兄弟姐妹是都在什么戒言期吗,就像佛教里的一种修行,这个期间不能说话。”   许秀芬莞尔,对赵尤道:“不是的,我们只是相信眼神的交流更真诚,更直接,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有不同的口音,说不同的语言,言语反而容易造成误解。”   赵尤环顾一圈,这大型宿舍的布置简单极了,除了床铺之外,床头连个柜子都没有,只在靠南墙的地方,放有一排木头柜子。柜子边上能看到一扇小门。许秀芬道:“那里是给大家储物的地方,那扇门后面通往卫浴间,里面配有供人淋浴的隔间。”   “那延明明的床位是哪个啊?”赵尤笑着挠头,“我还以为那些经理董事长什么的来这里肯定是住单间,像马尔代夫水上度假屋那样的。”   许秀芬领着赵尤往那小门处走去,说道:“床位我们也是不固定的,大家随意睡。”   “啊?那有洁癖的人怎么办啊?”   “洁癖是因为认为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干净,不清洁。”   赵尤讷讷地说:“明白了,明白了,就算有洁癖的人到了这里也都觉得您这里特别干净,一尘不染。”   到了那排储物柜前了,他发现柜子上全都没锁,就道:“不会柜子也是大家混着用吧?”   许秀芬点头:“在这里,我们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鞋子,用的是一样的毛巾。”   赵尤问了声:“能打开看看吗?所以这里是私有物的概念的是吗?”   许秀芬打开了一只柜子,拿出一只木头罐子,说:“女孩儿用的护肤品我们这里也有自制的可以用。”   她打卡罐子,一股莲香飘散出来,赵尤道:“那像葛俊婷他们这些三年来一次来学习的人,他们带来的手机一般都放在哪里啊?”   许秀芬说:“一般都放在书房。”她指向窗外,“看到那个小房子了吗?”   赵尤点头,窗外,不远处有一幢一层的白色小房子。   “那里有个书房,就放在那里,也有一些室内聚会的空间,有时候我们会在里面一起学习。”   “就放在书房?不会也没锁的吧?”   许秀芬笑着说:“就算拿到手机,这里也没信号啊。”   赵尤跟着笑:“那也可以打打纸牌之类的游戏嘛。”   许秀芬说:“那也无妨啊,我们没收手机的初衷呢其实是希望大家能多关注当下自身,如果当下的自身想要玩玩纸牌游戏,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尤问道:“延明明用过哪个柜子您知道吗?”   许秀芬显得爱莫能助。   “她没什么东西留在这里吧?”   “据我所知没有,他们上岛前我们已经提前通知过,轻装上阵,不需要准备任何个人用品,我记得她来的那天就带了一只皮包,里面除了手机,还有两个化妆包,手机我们负责保管,其余东西都由她自己处理,那天放假离开的时候,她应该是带着那只包和包里的东西走的。”   “手机是你亲自还给她的吗?”   “我之前说了吧,手机放在书房,没有锁,想去拿其实随时都可以拿到。”   “她的手机不在你们这里,是吧?”   “不在我们这里。”   赵尤一边和许秀芬说着话,一便打开了好几只柜子,里面的东西如出一辙——除了有些柜子里能看到一些放在木罐子里的护肤品。那些毛巾,衣服,鞋子都是同款,这些东西就连叠放的样式都是一样的。   他道:“我能问问这里的这些人里有人10号见过延明明吗?”   “可以啊,您问。”许秀芬便拍了拍手,宿舍里的众人聚集了过来,她道:“有人在8月10号的时候见过延明明吗?”   这一众男女互相看了看,有人先点了点头,就有人跟着说:“见过。”   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左右的女孩儿。赵尤遂问她:“在哪里见过,当时几点还记得吗?”   “太阳才出来的时候,她从卫浴间里出来,换了她来的时候那身打扮,草帽,墨镜,花裙子。”   “这里的淋浴隔间有锁吗?”   “有。”   赵尤问道:“那天有人和她一起搭船离岛了吗?”他的声音有些大了,在宿舍里响起回音。   有两个中年男人都举了手。   “你们离岛是干什么去了?”赵尤问道。   “采买农具还有山羊。”一个中年男人回道。   “山羊?”   许秀芬道:“我们会养一些动物。”   赵尤看着那两个男人:“你们和延明明一辆车回的雁城吗?”   “对,后勤的张大哥接的我们,他知道我们带了一些纪念品要送去后勤,而且要采买很多东西,就开了一辆面包车,送我们到了城北的农贸市场,延明明也在那里下车了。”   “知道她后来去哪里了吗?”   “这就不知道了……”   “当时几点啊?”   “太阳升得很高了。”   赵尤又问:“那天有人和葛家姐弟,还有其他放假的人一艘船离开本岛的吗?”   大家都摇头。赵尤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天离岛的人都穿的是自己来的时候的衣服吗?”   众人似乎都记不清了,神色疑惑,没人说话。赵尤说:“那行,没什么要问的了,谢谢大家了啊。”   众人便散开了。赵尤又去问许秀芬:“我能见一见今年这一期的其他学员吗?”   “没问题。”她道,“差不多到午饭的时间了,他们可能就在食堂。”   两人就出了宿舍,径直去了食堂,食堂里热烘烘的,椰香更浓郁,空气里还有各色香料的气味。赵尤看到了那葛家姐弟,他们和另外三个男人坐在一块儿吃饭。食堂里全是两边放着长板凳的长桌子,设有六个窗口,四个大窗口,两个小窗口,窗口前都有人有序地排队打饭。   食堂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了,有的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有的独坐,他们吃饭的时候几乎不发出咀嚼的声音。   许秀芬和赵尤走到葛家姐弟那一桌前,她介绍赵尤:“这是赵警官,来问问有关延明明的事情的。”说完这句她就没声音了,坐下了。   饭桌上的人并没有人自我介绍,都只是看着赵尤。赵尤不太好意思了:“不知道怎么称呼大家?”   葛俊华一笑,活跃起了气氛:“咳!这些人来这里都是保密的!”他一揽身边的一个短发青年,“我说,康桥,方逸,”他看向坐在对面的一个歪坐着的年轻男人,他的头发半黄不白,发丝干枯,“老王!”   这时,葛俊华的眼神落在了一个微胖的五十左右的男人身上。这男人离赵尤最近。赵尤也坐下了。笑着看这男人。   “在警察面前有什么好保密的?他又不是什么商业间谍,又不是什么八卦记者!”   那五十左右的男人就先对赵尤笑了笑,伸出手:“我这不是被这里这什么眼神交流给弄不会了嘛,王达诚,赵警官,你好你好。”   两人握手。王达诚的右手虎口有一层茧子,手臂上毛发旺盛。赵尤看着他,他的瞳孔偏小了,脸上蒙着一层汗,他就往王达诚的腿迅速瞥了眼——他身上那条亚麻裤子的裤边卡在他的小腿肚上。他小腿上,接近脚踝的地方,有几片明显的色素沉着的痕迹。   那歪坐着的,面前只摆着一只椰子的方逸抬起眼皮懒懒看了赵尤一眼,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康桥和赵尤挥了下手,他离赵尤最远,笑着招呼:“康桥,赵警官好。”   他的嘴角不自在地抽搐了一下,打完招呼就低头继续吃他面前的青木瓜沙拉了。   “好,好,大家都好,我就是想问问,大家对延明明有什么印象吗?”赵尤说道。   在座的人的第一反应便是互相看,都山与!三+"夕在等待别人先说什么。葛俊婷先放下了筷子:“要吃点什么吗?”   她吃的是烤鱼配米饭,一条并不多刺的海鱼被她戳得七零八落的。   葛俊华大献殷勤:“这里的椰浆饭特别好吃,配咖喱鸡,绝了!我给你打一份!”他就跑开了,方逸用力吸了吸鼻子,抓了下头发,翻出个白眼,说:“没什么印象。”   王达诚说:“个性挺强硬的,不然也没办法管这么大个企业啊。”   康桥依旧低头吃饭,没什么要补充的。葛俊婷说:“和我们都没什么话,独来独往的。”   葛俊华这时回来了,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饭,一碟咖喱鸡。赵尤一看,这米饭上撒有些芝麻,他道:“对了,她对花生过敏,你们知道吗?平时她吃饭会单独给她准备一份吗?”   许秀芬道:“我们这里也有其他对花生过敏的人,一般大家都从那两个小窗口取食物。”   葛俊华说:“知道啊。”   葛俊婷嗤了声,用筷子戳鱼肚子:“你什么都知道。”   葛俊华看着赵尤道:“具体不知道她对什么过敏,就知道是过敏,她平时吃饭不和我们一起,也就上个月在如何岛的时候,大家才坐在一起一块儿吃了些东西。”   王达诚点了点头,附和了几声,捞了几筷子面前那白汤面条的面条,没吃。   赵尤没动饭菜,说:“平时她会带着肾上腺素注射针,你们见过吗?”   “是不是那种什么ep针啊?”葛俊华问。   赵尤看他:“你见过?”   葛俊华说:“在电视里见过啊,我没见她用过,不过,我记得她上如何岛的时候确实带了个小包。”他努了努下巴,“你不饿?真不吃?”   赵尤干笑:“我这……不合适吧?”   “咳,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人要是饿了就吃饭啊,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嘛?”   许秀芬说:“延小姐和王先生的医疗需求我们都允许他们带上如何岛。”   “王先生的医疗需求?”赵尤看着王达诚。   王达诚放下了筷子,说:“糖尿病。”   赵尤点了点头,把咖喱拌进饭里,吃了两口,抬起头笑着看大家。葛俊婷说:“见过啊。”   王达诚和康桥也点头,方逸抖着腿吸鼻子,喝椰汁,斜着嘴角。   赵尤又吃了几口热饭,问王达诚:“那您带了不少胰岛素过来吧?”   王达诚说:“也没带多少,就是一个月的量,不是每个月能放假嘛,我就趁放假的时候去补充一下。”   葛俊华道:“我们老王来了这里,血糖一直保持得不错,人也精神了很多。”   赵尤说:“那不错。”他匆忙又塞了几口饭,一抹嘴,起身对葛俊华道:“葛先生,再和你了解点事情吧。”   “行啊,什么事啊?”   “能单独聊一聊吗?”赵尤指着外头:“就我们两个。”   许秀芬微笑坐着,葛俊婷看了看他们,撇了撇嘴角,没说什么,其余人喝水的喝水,吃菜的吃菜,也都没说话。葛俊华一口答应,和赵尤去了食堂外。两人找了个没人且阴凉的地方站着说话。   赵尤点了根烟,朝葛俊华抬了抬眉毛。葛俊华说:“我不抽烟。”   赵尤道:“这课你觉得怎么样啊?”   “就当度假了,现在上哪儿去找这么便宜的度假套餐啊?”   “你和我接触过的富二代不太一样。”   “啊?你还接触过很多富二代?都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进去的吧?那我和犯罪分子当然不一样啊。”   赵尤笑着抽烟,颇赞许地看着葛俊华,道:“我发现你对价钱,就是对金钱的价值特别敏感,一看就不是那种只知道挥霍的,不学无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二代。”   葛俊华抿了抿嘴唇,眯着眼睛望着远处:“我爸三年前把我踢到我们家业绩最不好的酒店做销售,我天天给那些导游打电话,能对金钱的价值不敏感吗?”   “那你是靠自己的实力来到现在的位置的啊。”   葛俊华一看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烟上:“给我也来一根吧。”   赵尤点了一根烟给他,葛俊华抽了一口,猛一顿咳嗽:“曹,赵警官,你这烟抽起来怎么这么呛啊!这什么烟啊??”   赵尤给他看:“我们青市的特产。”   葛俊华皱着眉直吐舌头,往外吐唾沫,半晌才又抽了一口。赵尤问他:“你姐姐怎么老是针对你啊?”   他还说:“是不是你爸特别器重你,重男轻女,她不乐意?”   葛俊华夹着烟道:“那是因为我特别可靠好吧?我姐管那些什么部门,你看那业绩,她一进酒店就是空降coo,整天想要收购这,收购那的,是嫌我们钱多的没地方花是吧?”   赵尤往食堂看去,恰好撞上葛俊婷打望的眼神。他忙转身继续和葛俊华说话:“其他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啊?”   葛俊华笑了笑:“你是警察,名字,样子你都知道了,自己查查吧,我这就不方便透露了吧。”   “理解,理解。”   “大家相处得还愉快吧?”   “你说和延明明啊?还行吧,来这里修身养性的,能有什么矛盾啊。”   “荒岛求生好玩儿吗?”   葛俊华用力抽了口烟,扔了烟头,踩灭了,说:“你要是没什么要问的,我就回去了啊,这饭才吃了一半,诶,你不也还没吃完吗,走吧,回去吃啊,别浪费粮食啊。”   赵尤也扔了香烟,就和葛俊华一起往食堂回去了,到了餐桌边,他和众人打了个手势:“我还有别的事,今天就这样吧,先走了。”他特意捏了捏葛俊华的肩膀:“那Jason,下次见啊,到时候电话联系啊。”   许秀芬起身道:“我送送你吧。”   两人走到食堂门口了,赵尤一拍脑门,道:“对了,食堂厨房的储物间在哪里啊?”   许秀芬便带着他绕去了后厨,指着一闪木门道:“就是那里。”   这里的门也全没锁。赵尤开了门,储物间里除了一些水果,还能看到好些压平的纸箱,他问道:“确定没货落下了吧?”   “确定没有了,都搬出去了。”   从后厨出来,许秀芬提议:“要是您不赶时间,可以去我们的田地里看看。”   “下次吧。”赵尤道。   许秀芬点头:“要是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的,随时联系我们后勤就行了。”   赵尤左右看看:“那代我和王老师说一声再见吧,他现在在忙吧?”   许秀芬只是笑。两人走回了码头,许秀芬上了一艘快艇,她亲自开船,动作熟练,一路她和赵尤都无话,回到先前上船的栈桥了,赵尤一看,那黑车还停在岸边,挪了个位置,先前带他们上岛去的小方此时正躺在岸边的一棵棕榈树下打盹。   许秀芬走到轿车边上,车没锁,她开了后排的车门,笑着看赵尤。赵尤坐去了后排。那车钥匙就在车上,还是许秀芬亲自送的他。这一路从那隐蔽的海滩开到有人烟的街上约莫开了二十多分钟。赵尤记得很清楚,这不是他们来时的路了。   即便到了有人的地方,也看不到路牌,更别提任何地标建筑了。所有马路看上去都一模一样,就连路边种的也清一色全是芒果树。开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赵尤才看到了路牌。他们竟来到了黄金海岸。   从黄金海岸回到四季春,许秀芬才把手机还给了赵尤。两人又是握手又是道别,好不热络。回到酒店,赵尤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和前台要了一碗海鲜面送到房间里去。前台小蔡对他道:“你的打印机送过来了!”   打印机包得严严实实,大约有半人高,小蔡找了辆手推车,赵尤推着打印机回了房间,忙了好半天才启动了打印机。他打印了手机里存着的杭丰年给他的资料。杭丰年回了他的微信了,他到余县了,准备进山去发现尸体的洞穴实地考察一番,山里手机没信号,稍晚些时候会联系他。   海鲜面早就送到了,清汤寡水,没滋没味,只有一条大虾,几粒鱼丸。赵尤吃了半碗,打了个电话给高长青,手里捏着泰莉莉的口供,说:“高队,您下午有时间吗?我想去见见泰莉莉,不过,我一个大男人去妇产医院找她,她估计挺戒备的,能麻烦您和我一起跑一趟吗?”   高长青满口答应,两人约了下午两点在泰莉莉所在的雁城妇幼医院门口碰头。   挂了这通电话,赵尤匆忙吃完面条就下了楼,拦了辆车去往如何岛的后勤部。   作者有话说:   两个主角下个星期或许,可能,说不定能见上面吧:( 第28章 第四章 (上)赵尤part5.   上了车,司机竖在方向盘边上的手机一直在出滴滴的订单,司机按了几下,接了个市中心的单,赵尤这时问了那司机一声:“师傅,能麻烦先去一趟普罗旺斯海鲜餐馆吗?就是网上很红的拍薰衣草的地方。”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里朝他一瞪眼,车速放缓了,渐渐像是要停车了:“哈?你不是要去市中心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帅哥,你这样我这生意没法做啊,你看你去市中心,我刚好能接个单啊!你这样我这滴滴的单……”司机彻底停了车,转过头和赵尤理论,“你要去哪里你不早说,现在这个时间,还没两点,肯定去不了,真去不了,不是我拒载啊,你这个情况,你外地来的吧你不清楚,”司机取下手机,点开导航地图,靠近普罗旺斯餐馆那一段一片血红:“帅哥,我点给你看啊,我给你看那边现在的路况啊,你看这都红成什么样了,现在这个时间,都是旅游大巴车,我去了那里,最多给你停在这个交汇路口,你走进去你要走半个小时,两边都没什么树荫的,你带防晒霜了吗?大太阳底下这么一路走你得晒脱了一层皮!那里两车道你知道吧?大巴车有时候堵到就剩下一条车道,你要是要去那里,一大早去,要么晚上餐馆关门了去,晚上去看薰衣草我看也很有情调的嘛,晚上反正路灯开着啊,帅哥,你一个人出来旅游啊?”   赵尤看了看那挂在后视镜下的拍摄车内情况的摄像头,说:“不是,我来出公差的,看网上好多人拍那个薰衣草地,就想去看看。”   他摸摸头发,说:“那还是去原来那个文化办公大楼吧。”   司机笑了笑,重新发动汽车,赵尤往车后瞄了一眼,一辆黑色的福特小车不不远不近地开着他们。   赵尤又和司机搭话:“那下午两点之后会好一些吗?”   司机摇头晃脑,车到一个十字路口,他趁着等红灯的时候,他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咂吧咂吧嘴,右手比出一个三:“起码三点过后。”   “这也不是周末吧,这么繁忙啊?”   “帅哥,现在可是暑假!!雁城现在马路上走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外地来旅游的,你信不信?”   “哦,那本地人都待在家里不出来啊?”   那辆福特还跟着他们,不时从两辆车后闪现。   “本地人不得在酒店,在饭馆,在海边,在那些旅游景点,服务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啊?”   “一年里最赚钱的也是这个时候了吧?”赵尤凑近了司机问他,“要是给您个五六百块,您愿意跑一趟薰衣草那地方吗?”   司机哈哈笑了两声,绿灯亮了,他放下杯子,说了句:“要是我没接刚才滴滴那单,那我还真可能会考虑考虑。”他就往后瞥了眼赵尤,赵尤笑了笑,说:“咳,我就瞎问问,我这打车都得自己掏钱,公司都不肯报销,我哪有这个钱啊。”   司机笑着没话了。赵尤揣着手坐了会儿,从后视镜里还是能偶尔瞧见那福特,他拿出手机微信高长青,说是想麻烦她帮忙查一查他先前在海岛上见到的,和延明明、葛家姐弟同期在如何岛学习的那三人,他写道:“大家就互相介绍了下,我觉得那三个人和这个案子也没什么关系,名字听过也就听过了,只知道音,不知道具体的字,离了岛仔细一想还是查一查他们的身份比较稳妥。”   高长青许久都没回复,赵尤便自己在网上乱搜。车到如何岛的后勤部楼下,他才搜出来一个“康桥”,今年29岁,科技新贵,在美国纽约大学留学的时候,和几个朋友一起开发了一款恋爱社交软件,RED LINE,中文就叫“红线”,公司ipo之后,他卖了所有股份,揣着一亿美金回到深圳,创办了一家游戏公司“盘古游戏”,取盘古开天劈地之意,誓要带领这家中国公司在全球游戏行业开辟一片新的天地。如今盘古游戏成立已逾五年,到现在一款游戏还没发布,公司网站上倒是能看到一款叫做《暗界》的游戏的十来个预告片段,三年前开始陆陆续续发布的,网上关于这款游戏的新闻和讨论也从三年前就开始了,都说《暗界》将成为国内唯一一款3A,家用主机大作云云。这话说了三年,除了预告,公司却连一段实机操作视频都没有发出来过,不免引起不少唱反调的,有人怒骂公司消费玩家期待,消费中国玩家对国产游戏的情怀,还有自称业内的人出来爆料,说公司老板屁都不懂,开发游戏的大佬走了两波了,现在都是一些实习生在硬撑,现金流早就见了底。   付了车钱,赵尤进了一幢十二楼高的,墙上挂着“文化办公大楼”几个金字的办公大厦。进出大楼,搭乘电梯都无需门卡,底下也没有前台,赵尤在楼里往外一瞟,那一路从四季春跟着他过来的福特小车停在了马路对面。   赵尤继续在游戏论坛翻看讨论《暗界》的帖子,有个员工爆料说老板已经消失两个多月了,有的人说他是去挖投资去了,有的人说他是打算跑路了,搞得公司里人心惶惶。   后勤部位于六楼626,赵尤走到门前就看到一个穿着顺丰制服的快递员进进出出,往一辆手推车上搬快递包裹,都是些方方正正的小包裹,有一摞堆在一起的,顶上几只包裹放得不是很稳,眼看就要滑到地上去了。赵尤上去帮了把手,抓了那几只包裹,笑着看那快递员,道:“都是要寄出去的啊?”   快递包装里面像是个硬纸板纸盒,赵尤迅速掠了一眼包装上的寄送信息。这些快递发往全国各地,寄件人写的都是“汪建国”,地址写的就是此地626室的地址,并没有写什么公司名字。   快递员看了看赵尤,拿了他手里的包裹,谢过他,点了点头。那606室门口也没有挂写有任何公司名字的招牌。快递员开始清点车上的包裹,这时,626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亚麻衣服,手里拿着一些现金。他把钱给了快递员,扫了赵尤一眼,对他笑了笑,很是客气。   赵尤也笑了,伸出手自我介绍:“许老师介绍我来的。”   年轻男人便和他握了握手,请他进屋,和快递员说了一声:“今天就这么多了,麻烦你了啊,明天还是这个时间吧。”就关上了门。   这626雨%兮|团室内约莫十来平方,房间里堆满了一只只编织袋,飞机盒和快递单,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就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电话,另一个年轻男人——也穿着亚麻衣服正一边比对一叠文件一边在快递单上奋笔疾书。   “不好意思,有点乱。”那领赵尤进屋的年轻男人示意赵尤随便坐。   另外那奋笔疾书的年轻男人抬起脸看了看赵尤,对他笑了笑,收拾了下桌上的快递单,也说:“不好意思,实在有些乱。”   “那两位,谁是汪先生啊?”赵尤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这两个年轻男人看上去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那领赵尤进屋的脸上粉刺多一些。   “汪先生?”粉刺多一些的问道,“你是来找汪建国的?”   赵尤笑了笑:“我看快递寄件人写的是汪什么的。”   “哦,那个啊,对,是我。”粉刺多一些的指着自己说,“你叫我小汪就行了,许老师介绍你来有什么事吗?”   赵尤简单说明来意:“我是雁城公安重案组的,姓赵,来调查延明明案的。”   汪建国弯腰捡拾地上散落的一些飞机盒,说着:“昨天我们已经和重案组联系过了啊,不是说有警察今天会上岛吗?延明明的事情岛上应该比我们清楚,我们这里你也看到了,就是做一些纪念品发给捐款给我们的善心人的工作,就是打杂的。”   赵尤点头,道:“是,今天一大早我就上岛了。”   汪建国抬眼看他,把手里的好些飞机盒靠墙放好,眨了眨眼睛。赵尤又道:“许老师和我说,8月10号当天,是你们后勤部去码头接放假的学员和一些岛上的工作人员,对吧?”他指了一圈,“后勤部就你们两位吗?”   “对,就我们两个。”汪建国点头,“10号那天是我们两个去码头接的人,开课的时候,每个月10号是放假的日子,平时岛上但凡有人需要出岛办些什么事,像运送纪念品啊,一般也是在每个月的10号。”   “那天你们大概几点到的海滩啊?离岛的人是分批出现的吗?二位谁有印象接到了延明明吗?”赵尤摸出手机,找到延明明的资料照片,放在桌上,说,“她长这个样子,头发比较短,大概一米六五,一米六八的样子,不胖,也不算特别瘦。”   汪建国和另外那年轻男人都凑过去看照片,两人都没说话,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赵尤说:“那说说那天的情况吧,你们几点到的,到了之后接到了什么人。”   汪建国看着他道:“说实在的,这女的长得也没什么特色……”   赵尤笑着附和:“要么特别丑,要么特别美,不然这么多天过去了,一个人很难对另外一个人的长相有太深刻的印象。”   汪建国坐下了,道:“一般在本岛,每个月离岛的时间都是八点,快艇出发,我们会提前到海滩等候,一般八点就到了,那天我记得也是八点就到了海滩了,差不多等了三十多分钟,先是到了一艘快艇,载了五个人吧,都是这一期来学习的学员,没有我脸熟的。”他笑着看了看赵尤:“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的名字什么的,这些人来我们这里其实都很保密的,不希望别人知道,你说的这个名字,还有这个照片……我没什么印象。”他想到,“她上岛之后应该会晒黑一些吧?会瘦一些?黑瘦一些的话,我想想啊……”   另外那年轻人用笔敲着下巴,皱着眉头看着赵尤手机上延明明的照片,说:“我不记得那天我见过这个女的。”   赵尤看着他们问道:“对了,那天谁开的面包车啊?”   汪建国举起手,他的眼睛忽而一亮,声音高了些:“啊!你说的延明明是那个那天戴个红色草帽,大墨镜遮着脸的那个女的啊?咳……她那天我都没看到她的正脸啊!”汪建国冲着赵尤点头如捣蒜:“是,是,人挺高的,瘦瘦长长,头发我倒不记得了,那草帽好大一个,我也没仔细看……”   赵尤道:“听说那天她和两个岛上的人一块儿去的农贸市场?”   “对啊,岛上有些东西要采买,李李和阿雷,就是你说的岛上那两个人,我带他们三个去的农贸市场啊。”   “你和李李和阿雷很熟?”   汪建国笑了笑,摸了摸桌子:“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赵尤笑着看那一直不知道名字的年轻男人,就说了:“还没请教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年轻男人笑了笑:“叫我龙虾就行了。”   “龙虾?”赵尤在额前比触须,“海里的?”   汪建国哈哈笑:“他特别会抓龙虾,他在岛上的时候我们隔三岔五就吃龙虾大餐。”   赵尤稍显惊讶:“啊,你们也在岛上生活过啊?我还以为后勤部就都是在这里处理事务。”   龙虾说:“我们是轮班制,一年轮一次。”   赵尤挠挠头发:“那这里肯定不是传销啊,之前还有人和我说怀疑你们是搞传销的,传销哪可能能让你们接触外界。”   汪建国睁大了眼睛,龙虾朗声大笑:“传销?怎么可能!我们来去可自由了,不想待了和许老师说一声就好了,你要走,没人会拦着你走,传销还得买产品,还得交钱吧,我们从来买买过产品,也从来没交过一分钱。”   汪建国看了看龙虾,龙虾的嘴咧得更开了一些,却没说下去了。赵尤道:“那这么大一个岛,那么多人怎么维持的啊?我看岛上有种地什么的,吃的能自给自足,不过日常的维护啊,总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吧?”   汪建国说:“每年有很多人善心人资助的。”   “能抵税吗?你们算是慈善组织吗?”   龙虾说:“这我们就不清楚了,我们也就是打杂的。”   赵尤一扯裤腿,说:“扯远了,”他指着桌上的手机,又说,“那个女的不是放假嘛,她去农贸市场干吗啊?她没说要回家,或者要你送她去其他地方吗?”   “你提起来我也有些纳闷,那天我接了他们三个人,我知道李李他们是要去农贸市场的嘛,那女的又没出声,我就以为她也是要去农贸市场的,后来我们到了市场,下了车,她也没说什么,也没要我送她去哪里就自己走了。”   “打车走的?”   “就这么走了啊……”   赵尤不得其解。汪建国解释说:“我和李李他们进了市场,扭头一看,她就不见了。”   “李李他们知道她要去哪里吗?”   汪建国摇头:“应该也不知道,他们听说她不见了也还奇怪呢,两个人都以为她也是要来农贸市场的。”   “路上那女的一句话都没说?”   “没说,像在打盹。”汪建国回忆道。   “你们到市场的时候大概几点啊?”   “不太记得了,九点多还是快十点了吧。”   赵尤想了想,转头问龙虾:“那其他学员是你去接的是吧?一辆车坐得下吗?除开延明明,应该还有一二三……”   龙虾先张开右手五指,喊了出来:“五个人!”他指着汪建国,“他那车空,都往我那轿车上挤,我就说不然分两个去他那里,面包车也挺舒服的,要去什么地方也能给大家送到。”   “没人下车?”   “没人下车啊,五个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好像根本没听见我讲话,就和我说自己要去哪里哪里,我没办法,就载着他们开了一趟。”   “你还记得他们都去了哪里吗?”   龙虾想了会儿说,说:“有两个,一男一女去了市中心的寒舍酒店,剩下三个男的,一起去了黄金海岸的文华酒店,我听他们商量要去那里泡温泉来着。”   赵尤找到了葛家姐弟的一张合照,递给龙虾看:“你说的一男一女是这两个人吗?那天他们什么打扮啊?”   龙虾看着照片,说:“对,是这两个人。”   “你确定?”   “那一群男的里面就那么一个女的,不会错的,头发到肩膀这里,和这个男的……”他指着葛俊华说,“他们两个一直在说话,坐也坐在一起。”   赵尤又问他:“五个人都穿得和你们现在的打扮一样?”   龙虾点头。赵尤摸了摸下巴,看向汪建国:“龙虾接到人,开车走了,那……你就一个人在岸边等着?”   “对啊,等要去农贸市场的人啊,7月底的时候,许老师来后勤部的时候和我们说了一声,说8月10号阿雷和李李会去农贸市场采买些必需品,我看那天第一艘快艇上没看到阿雷和李李,那些人又都挤着上了龙虾的车不下来,我就继续等了啊。”   “然后,阿雷和李李,还有那个戴红草帽的一起搭的快艇出现了?离龙虾离开过了多久啊?”   汪建国说:“没多久,我一直在车上,当时特意看了眼车上的时间,十分钟后吧,八点四十多的时候他们到的。”   “确定就只有他们三个人?那天再没有接其他人出岛了?”   汪建国和龙虾都是摇头,龙虾补充道:“有人要出岛,许老师一定会提前和我们说的,好让我们准备车子之类的。”   赵尤一瞅屋里那些编织袋,道:“那天阿雷他们还带了不少纪念品吧?”   汪建国说:“是啊,我们三个人搬了三次呢。”   “女的没帮忙吗?”   汪建国微笑说:“每个人面对劳动有每个人的选择,能者多劳嘛。”   赵尤也笑了笑,收起手机,一看时间,差不多要两点了,他忙起身,说了声:“谢谢你们合作,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啊。”就急匆匆出了626室,跑出了办公楼。他在路上拦了辆车去妇幼医院,车子开出去没多久,他又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那辆黑色福特。这次福特车跟得有些远,拉开了四个车位的距离,且开在边上的车道。   赵尤不动声色,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们的车本开在东向的直行车道上,赵尤捂住了手机上下两个麦克风的位置,突然指示司机:“师傅,麻烦调头!转弯!”   司机没搭理他,悠哉游哉:“这里的路我比你熟。”   赵尤急了,抓着司机座就嚎:“我刚才看到我老婆和别的男人挽着走在一块儿!!就在那边那家咖啡店门口!师傅!您调头啊!”   司机一听,一脚油门开到十字路口,打了转向灯,转过方向盘来了个大调头,换到了边上的西向车道上。周围鸣笛声四起,赵尤拍着司机继续着急火燎:“这要是被交警拦了算我的!师傅您看!就是前面路过那个咖啡店!”   他往外望去,那福特车竟也跟着调了头,换了西向车道,卯足了劲紧紧追着他们了。   出租车司机在前头高声劝慰:“小伙子!!你要冷静啊!千万不要冲动!我们现在就去看一眼,你手机拿好,你拍照!你摄像!是不是那边那对??”   司机指着马路对面的咖啡店。赵尤狠命点头,滚到了车窗边,开了窗户,把手机举了出去,伸着脖子往外看。司机说:“你拍!你手稳住啊!你调好焦距!”   咖啡店在车窗外远去了,司机擦了把汗忙问赵尤:“拍到了吗??”   赵尤缩回了手,他刚才并没有录像也没有拍照,只是朝外张望时再次确认了那辆跟着他的福特车,黑色,福特福睿斯,车牌因为距离和车速的关系,只能勉强辨认出有一个6,一个k。赵尤坐在车里,还紧捂着手机,忧郁低落:“谢谢您了,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唉,麻烦还是去妇幼医院吧。”   司机师傅语重心长:“小伙子,我看你条件也不差,比那个男的强多了,我建议你马上去找律师,你手机里你的这个证据你一定要保存好,你先不要冲动去质问她,我和你说,女的狠心的时候是真的特别狠,你还是要先去找律师,问问律师的意见……”   赵尤默默听着,等到司机不说话了,他松开了手机,说道:“那您绕一下路吧,没事,就绕吧。”   司机说:“我给你抄个近道,很快就到了,这么开比刚才还方便呢。”   赵尤再没话了,司机也没再说什么,车近妇幼医院,那福特不见了,赵尤下了车,在住院部门口和高长青碰了头,两人一同去见泰莉莉。 第29章 第四章(上)赵尤part6.   泰莉莉住在四楼403,赵尤跟着高长青进了住院部大楼,大楼里人来人往。有提着果篮的,有抱着孩子的,电话铃声交叠响着。三架电梯的门都迟迟不开。   “我到了啊,三楼是吧?”   “不是啊,你跟着那个护工,你要盯着他,你看他喂饭的时候,你就看着他啊!”   “别弄了!和你说了别弄了!”   父母啪啪拍打孩子的手,一些人在atm前提钱,一些人席地而坐,三个监控摄像头从三个角度照着一楼大厅。   高长青拉着赵尤走安全通道。楼道里倒很清净,来往的仅是一些行色匆匆的医生和护士。赵尤垂头丧气地和高长青道了声歉,道:“路上耽搁了些,迟到了,您等挺久了吧?”   高长青摆了摆手,看着赵尤,眼里含笑:“没事。”她的目光并未移开,盯着赵尤,颇为关心:“小赵,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司机故意绕路了?”   赵尤冥思片刻,发出一记短促的吐气声,说:“是绕了些路……”   “啊?你打车过来的是吧,路上拦的还是手机叫的啊,记得车牌号吗?不记得的话,我们调一下路面监控,一定得把这个不守规矩的司机给找出来啊,这载了外地客就绕路,这怎么能行呢?!”高长青便拿出了手机要打电话,赵尤忙劝住了她,上下一看,楼道上这会儿就只有他们两人。他道:“高队,其实不能怪那个司机,会绕路是因为……”   原因似乎难以启齿,赵尤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高长青紧张地看着他:“小赵,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啊?你这愁眉苦脸的,你不说,高姐只能跟着你干着急啊……”   赵尤摇摇头,脚下千斤重似的,极勉强、吃力地爬着楼梯,声音也是低沉,道:“我怀疑我以前那个未婚妻来雁城了。”   “啊?”   “我刚才好像在马路上看到她和别的男的走在一起,特别亲热,那男的好像……我也认识,”赵尤咬了下嘴唇,又开始摇头,口齿含糊地嘟哝,“我没太看清。”   高长青走在他边上问:“那女的来雁城旅游?她知道你也在这里吗?”   “她好像是什么连锁酒店的vip,每年夏天都会找一个那个酒店旗下的海边酒店度假,没想到好巧不巧今年她来了雁城。”   高长青道:“你确定你看到的人是她?”   “就一晃眼,我说这人也太眼熟了,我就让司机调头开回去让我看看。”   “看清了吗?”   赵尤说:“挺像的,”他抬眼瞅着高长青,“不然……”压低了声音,压着眉毛,“不然您帮我查查她来没来雁城?她的名字是……”   高长青忙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一瞥楼层数字,拉着赵尤推开四楼的安全通道门出去了,她道:“小赵,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我知道,那个女孩子的条件不错,人长得也很漂亮……”   赵尤看着她:“您知道?”   高长青就说:“瞧她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我看你也是一表人才,那她肯定是个大美女吧?再说了,酒店vip,每年夏天都有闲情逸致去海边度假,家里条件肯定不错吧?”   赵尤往走廊上一看,这走廊一侧摆着不少病床,好些孕妇或躺或坐,身边或有家属陪伴,或有孩子叽叽喳喳。   “妈妈,妈妈,你看这个,你看这个!”   “43床!43床的家属呢??”一个年轻女护士从护士站跑了出来,挥舞着一些化验单。   “医生!医生!我老婆说她要生了!!”一个男人慌张地冲出了401病房,“她肚子痛!”   “神经病,这里谁肚子不痛啊……”一个扶着墙慢慢地在走廊上走着的女人翻了个白眼。   赵尤说:“就不说她了吧……”   “你就是吃太多橘子了。”   “还有这种说法?吃多了酱油孩子生出来就会黑?”   高长青道:“你说你出门老是打车也挺不方便的,不然你开我的车吧,我和局里再申请个车。”   “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高长青大方地把车钥匙塞给了赵尤,“对了,你说的那几个人我查了查,这只知道音,不知道确切的字,户籍那里挺难查的,目前能确定的是一个叫康桥的,搞it开公司的,比较符合他们的招生标准,也联系了他的家人,说是他确实6月来了雁城,说是来拉投资,要去别人的私人海岛上小住,手机可能没信号,其他两个我们还在努力排查,”高长青看着赵尤,“你在岛上还问出些什么了吗?”   “那岛上有一些事情我有些想不通。”赵尤和高长青此时路过了403,那病房门口贴着三个人名:朱裕,练心棠,泰莉莉。赵尤驻足,道:“先进去和泰莉莉了解下情况吧。”   两人就进了403,那朱裕的1号病床空着,人不在,2床的练心棠正在午睡,她床边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抱着胳膊,也在打盹。泰莉莉躺在靠窗的那张病床上看书,看到高长青进来,忙别过了脸去,用力扯了下身上盖着的床单,稍侧过了身去。她的病床挨着窗,她望向了窗外。   高长青和赵尤轻着脚步到了她的床边,拉上了帘子。高长青介绍道:“小赵,新来的警官,我们来了解下……”   不等她说完,泰莉莉一捶床褥,尖声发话了:“我都说了,我和周思畅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情感上的关系!也没有肉体上的关系!”   外头2号床的方向发出“吱嘎”一声。高长青赶紧轻声劝慰:“小泰,先不要激动,先听我……”   泰莉莉却更激动了,上半身弹了起来,扯着衣领,声泪俱下:“我也没偷过6号的东西!!我泰莉莉对天发誓我从来没偷过东西!就只有延明明和中介说我偷过东西!还是把我辞了之后,她才去和中介说的!当时我被辞得是不明不白,要不是她死了,你们找到我,说我偷东西,我去质问中介,我才知道她这么诋毁我!我真的是……”   赵尤抽了几张床头柜上的纸巾递给泰莉莉,道:“那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这么诋毁你呢?”   高长青从后面拍了他一下,泰莉莉眼泪乱流,用纸巾捂住鼻子,哭得更厉害了,浑身都在发抖:“我怎么知道啊?你们有本事去问她去啊!有本事你们去问啊!我他妈想自己生个孩子不行吗?我的孩子就非得要一个爸爸吗?我当保姆的,我孩子的爸爸就一定是我雇主的吗??我大学毕业,我高材生我去当保姆不可以吗?我犯法了吗我??!”   赵尤默默退到了一旁。高长青上前去轻轻拍抚泰莉莉的肩膀,泰莉莉拱开她,高长青就坐在了她的床上,轻声细语:“小泰,我们知道你的孩子和周思畅没有一点关系,延明明说你偷窃的事情呢,里面的一些弯弯绕绕呢,你的中介也和我们说过,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说啊,我们去和他了解情况的时候呢,他当然不能对警察有所隐瞒啊,延明明和他提过这回事,那他自然是要和我们报告一下的,不过他也强调了,你在他那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你的人品他是清楚的,他说,偷窃的事情也是延明明的一面之词。   “你们的用工合同里写了,雇主辞退的时候,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当时延明明辞退你,他也没好多问什么,后面他们在超市偶遇,她突然和他说当时是因为你偷东西才辞的你,超市那种环境下面,他也不好详细地和她求证什么,你说是不是?而且当时你们的雇佣关系已经结束了,多问也无益了,再说了延明明在雁城也是个人物,他也不好意思得罪她,你多理解,多理解。”   泰莉莉的情绪趋向稳定,高长青使了个眼色给赵尤,道:“现在案子呢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我们呢就是来你这里进行一下收尾的工作的。”   赵尤就问了:“泰小姐,想问一下啊,您记不记得延明明有一顶红色的草帽,法国牌子的。”   泰莉莉抬起了脸,五官皱着,道:“你们杭队不是问过了嘛?什么花裙子,坡跟鞋,她那么多衣服,我哪记得住啊,我平时也不会盯着别人的衣服看啊,他们穿法国牌子还是中国牌子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我在延家就是打扫房间,衣帽间是会进去打扫,可也就是拖地啊吸尘啊,丢在洗衣篮里的衣服我会放进洗衣机洗,不过那里那些业主的很多衣服都只能干洗,每两天物业都会集中过来收去,送到合作的干洗店干洗,你们说的什么连衣裙你还不如问他们去。”   高长青听完,问道:“杭队来打听过衣服的事情了?”   赵尤没说话,也没看她,那高长青却扭头朝他笑了笑,道:“估计是忘记写报告里了,小赵,还有别的要问的吗?说不定你要问的,杭队都问过了。”   赵尤笑了笑,瞥了眼泰莉莉放在床上的那本毛毡制作教程书,问道:“打算亲自给小孩儿做玩具啊?”   泰莉莉随便翻了几页书,说:“瞎看看。”   “这个好像挺难做的,没点手工底子的人学不来,”赵尤道,“你那编织,刺绣的书都看完了吗?也是打算给小孩儿织毛衣,做衣服的?”   “什么啊?”   “就延家佣人房里那些书啊,编织啊,刺绣什么的,不是你的吗?”   泰莉莉的喘气又有些不匀了,脸一时通红:“我说过多少遍了,我就是去那里打扫,我一般中午就走了,我根本不在那里过夜的!”   高长青又拍了赵尤两下,说:“不然今天就这样吧,我看小赵你想打听得事情也都打听了吧?”   赵尤犹豫着点了点头,泰莉莉躺下了,拉起被单就闭上了眼睛。那高长青拉着赵尤出了病房,两人下楼,还是走的楼梯,趁着四下无人,高长青对赵尤道:“你也好奇那身衣服去了哪里是吧?”   赵尤承认:“对啊,这个问题就一直很困扰我,您看啊,我们这个现场的报告里说在延家那个别墅里没发现延明明10号回家那天,餐馆的人啊,载过她的出租车司机啊……”赵尤看着高长青:“我今天和如何岛的人确认过了,10号那天放假,他们确实接到了一个戴红色草帽,穿花裙子的人去雁城,你说裙子,因为杀人的时候弄到了血迹,不好清理,就和尸体一起处理了,先不说裙子是怎么处理的,这个草帽……红色的草帽,法国牌子,在衣帽间里也没发现吧?那草帽去了哪里呢?对了,还有监控里拍到的名牌包,也没在衣帽间里找到吧?”   “或许草帽和包也弄到了血迹,小区监控显示,延明明是戴着那顶草帽,拿着那只爱马仕进的家门,或许一进家门就被凶手袭击了,草帽和包上的血迹也不好清理,就一起销毁了。”   “那到底是怎么处理销毁的呢?一,别墅里没发现焚烧过东西的痕迹,二,现场能找到的刀具,剪刀都检查过了,没有在刃口发现任何衣物纤维,或者疑似草帽编织物的纤维,或者皮革,总之……她那一身装扮就特别神秘地消失了。”   两人走到一楼了,出了住院部,高长青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给赵尤看,说:“余县验尸房发过来的图片,延明明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穿的是t恤和牛仔裤,都是那种杂牌,鞋子也是普通的布鞋,像是随便买的。”   赵尤看着那女尸的照片,照片从尸体上方拍成,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衣物有被野兽撕咬开的痕迹,四肢因此也出现了许多啃噬痕迹,人脸很难辨识,从这个角度看不出有任何致命的外伤。   高长青划到下一张图片,这次是一个后脑勺的特写,那后脑勺半个裂开,散乱的头发被拨开,露出空空如也的内部。   “脑浆大概是被动物吃光了。”   “边缘好像也被啃咬过。”赵尤说,“这是致命伤吧?摔的还是被人打的?”   “还要等尸体过来,我们这边的法医再验,小县城里的法医经验不足,设备也跟不上。”高长青收起了手机,说:“还在她的裤兜里发现了一些零钱。”   赵尤寻思着:“她是怎么从雁城去的余县啊?”   “具体路线我们已经在排查了,”高长青细数着,“从雁城去余县的途经挺多的,车,船,水陆都可以。”   “船?水路?”   “雁城临海,有港口码头啊,别说正规的码头了,那种不公开的,搞走私的小码头也很多,查也查不完,海岸线实在太长了,距离余县五十公里的地方就是个海湾口,明海市。”   赵尤道:“具体死亡时间确定了吗?就是两天前死的?”   高长青看了看他,两人走到她停车的地方了,她努努下巴,赵尤用钥匙开了车门,还是很不好意思:“真的能借我开?”   高长青伸了个懒腰,坐到副驾驶座上,说:“你是不知道我多烦开车。”   “好,我今天就给高队当一回司机。”赵尤开了冷气,调整座位。   高长青道:“具体死亡时间还要结合当地洞穴的情况再做具体分析。”她道,“你是不是在想,你周老师现在的嫌疑轻了一些了啊?”   赵尤说:“说不定他在外面有同谋什么的呢,他自首就是为同谋处理尸体争取时间。”   高长青笑出了声音:“小赵,你的心理可真够阴暗的啊。”   赵尤搔搔太阳穴,调整车内后视镜,照了照自己,说:“不会吧,大家应该也都这么想的吧?不然老周现在已经被释放了啊。”   他发动汽车,高长青舒坦地坐着,说:“确实还要再做些调查,还得多委屈你周老师几天了,”她问赵尤,“不然我们现在一起去看看他吧?延明明的尸体被发现的事情还没通知他呢,我觉得由你告诉他,比我们去和他说合适。”   赵尤苦笑:“也是,毕竟他拜托我找延明明,这人现在是找到了,确实由我告诉他比较合适。”   高长青便打了个电话去看守所,安排好了讯问事宜。赵尤设好车内导航就出发了。跟着导航开了一段,途经时代花园小区,他瞥见那门口停了许多白色面包车,都是江苏牌照,还看到姚必先在那些面包车间穿梭,一脸焦急。赵尤问了句:“怎么这么热闹啊?”   高长青说:“不知道啊,不会和延家有关吧?”   赵尤说:“您不介意我停车问问情况吧?”   高长青说:“问,问问。”她也很好奇,赵尤在路边停了车,放下车窗就招呼姚必先,姚必先看到他,小跑着过来就问:“赵警官,你也是来参加葬礼的?”   他看到高长青,立马也和她打招呼:“高队好,高队好!您二位一起?车子得停进口超市那边的停车场,我给你们一人一张卡……”说着他摸出两张黑卡片,递进车里,说着,“看到这张卡片他们就知道了,不会收费的,到时候凭这张黑卡刷卡进小区就行了,会有人开车带你们去6号别墅的。”   外头烈日高照,姚必先仿佛比先前见到的时候黑了些许。赵尤接过那两张张黑磁卡片,递给高长青一张,眯起了眼睛望向车外:“进口超市?那个什么fresh什么的啊?得走二十多分钟吧?”   “实在没辙。”   “这葬礼是哪家的葬礼啊?”高长青拿了那张黑卡片翻来覆去看着。   姚必先一擦汗,略显意外:“啊?你们不知道啊,延明明她妈妈舅舅什么的说是尸体找到了,要按照他们老家的规矩,在别墅里办葬礼,得办七天,还要在院子里摆桌吃酒席,说是把老家的亲戚朋友都请来了。”他指着那些面包车,“好家伙,直接从余县吭哧吭哧就开过来了。”   他的话音才落,手里抓着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就说:“小方,你到了啊?”他扭头对着马路上直招手。   赵尤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原来他是看着马路上的一辆黑色皮卡招手呢   姚必先往马路上走去,说着:“帮手都找到了啊?行,行,门开着,门开着,我和保安说过了,你赶紧过来吧!乱成一锅粥了都!”   赵尤和高长青互相看了看,就别过了那忙得团团转的姚必先离开了。后视镜里,那黑色皮卡停在了小区门口,皮卡后面下来了几个小工打扮的年轻人,那客车上装了许多花圈和鲜花。   高长青用手扇风,关上了车窗:“真够热闹的。”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打盹了。赵尤安静地开车,到了看守所,两人办好登记手续,就由人领着去了1号讯问室。周思畅正襟危坐,高长青开了桌上的电脑,对他道:“今天我们来是有件事想通知你。”   周思畅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看着他们。高长青开始在电脑上打字,没话了。赵尤瞥了眼屏幕,看她打完了讯问口供的开头,他说:“延明明的尸体找到了。”   高长青输入:赵尤:延明明的尸体找到了。   她抬起眼皮看着周思畅,赵尤也看着周思畅。周思畅的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他问赵尤:“在哪里找到的?”   赵尤问他:“你觉得会在哪里找到呢?”   周思畅摇头:“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赵尤说:“在余县找到的。”   周思畅往前倾了倾,镣铐碰撞讯问椅,眼神一闪:“她的老家,是吗?”他问了两遍,“是不是她的老家?”   高长青一味打字,没有要接话茬的意思。还是赵尤说话:“是的,在他们老家的山里,一个洞穴里。”赵尤不苟言笑地紧跟着又说:“等具体死亡时间确定了,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了,说不定能帮你唤醒一些你的记忆。”   周思畅抿了下嘴唇,眼神迫切:“他们老家那些洞穴特别潮湿,你们的尸检一定要做得仔细一点,你们……”他的嗓子一沙,顿了会儿才继续说下去,“你们要记得提取洞穴里的微生物,记得要比对尸体身上的霉菌生长的周期,还有蛆虫的生长周期……”   “蛆虫?”高长青冷不丁发言,“你觉得她死了很久了?都长蛆了?”   周思畅笑了:“一定的啊,因为人是我杀的啊,人就是我杀的,就是我在自首前杀的啊,那都过去多少天了……”他的眼睛忽然炯炯有神,“我想起来了!你们有没有在发现尸体的洞穴里发现一些草绳,一些油纸??”   高长青噼里啪啦打字:“你什么意思?”   赵尤说:“余县离这里十万八千里,10号到你去自首,小区里的监控就没拍到你出去过,你是怎么抛的尸?你的同伙是谁你也想起来了?”   周思畅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目光黯淡了,往后靠去:“我现在没什么想和你们说的了,明天你们就会知道一切了!”他仰天长叹:“命啊!这就是命!”   高长青停下了打字,好言相劝:“老周,你如果知道些什么,最好现在就和我们说,你说你要见赵尤,我们帮你找来了,你说要他找延明明,延明明的尸体也找到了,你现在再搞这些是没有用的你知道吗,你如果是帮别人背黑锅,你如果是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老周,有什么比你自己的清白,你的后半辈子的自由更重要的呢?”   周思畅却很坚决:“你们走吧,”他斩钉截铁,“人就是我杀的。”   他瞥了赵尤一眼:“小赵,就当这是周老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吧,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一定要想清楚,一个愚蠢的选择可能会害了很多人一辈子,小赵,面临一些选择的时候,你一定要三思,想清楚所有后果……”   他就此沉默了,靠着椅背,坐在敞亮的节能灯光下,眼睛里,脸孔上没有半点情绪,显出一些僵化的疲态,无论如何都不开口了。高长青只好让人来带走了他。讯问室里只剩下她和赵尤时,赵尤问道:“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您录入了吗?”   高长青摇了摇头,赵尤轻声说:“谢谢。”   两人便一起离开了看守所,高长青要回市局,赵尤送了她之后又开回了时代花园。他把车停在了fresh进口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停车场里停了八辆江苏牌照的面包车,都很旧了,车身上泥痕斑驳。这时日光已经没有那么毒辣了,赵尤走到时代花园门口和门卫出示了黑磁卡,小区门前又很清净了,只是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门卫刷了门卡,带着他上了辆十二人座的,贴有“雁城动物园”字样的贴纸的电动车,车子往6号别墅开去。那敲锣打鼓的声音愈来愈响,其中还混杂了一些哭声。   “别的住户没意见吗?”赵尤问开车的门卫。   门卫说:“有的都还在度假呢,还住着的也没什么意见,嫌吵的最多不回来住,避几天,这里的人可都不止一套房子,人死了就得办丧事啊,难道不是吗?”   赵尤应了声,或许正是因为小区里住户不多,这一路上都没见到一辆车,一个人。靠近6号别墅了,那门前有一些小工在布置花圈,收拾花坛,在小区的主干道上铺设地毯。门卫停了车,赵尤往房门大敞的别墅里看了一眼,一个小工踩着梯子往别墅门柱上移动从露台的位置垂挂下来的挽联:寻仙不知处,南山采药去。一个穿连体裤的年轻男人仰着头指挥:“左边一点,再左一点。”   别墅门口放了许多花圈,一条红地毯铺进门里,还有一些人在地毯两遍摆盆花,别墅里好像在唱越剧,边唱边哭,哭声时而高过戏剧声,时而被鼓声淹没。   赵尤站在门前点了根烟,青烟飘向别墅。那别墅门前的小院里,一个正跪在地上翻土,穿着一条军绿色连体裤的男人抬起头看了赵尤一眼。赵尤看着男人眨了眨眼睛,男人在连体裤上擦了擦手,抓了下脑后盘着的发髻。   赵尤擦擦自己的右边脸颊,男人跟着也擦了擦右边脸颊,男人满手都是土,浑身绿油油的,更像植物了。他的眼里涌现出湿润的笑意。   赵尤笑了。 第30章 第四章(中)筱满part1.   筱满一手扶着方向盘,眼睛发涩,喉咙很干,他抿了抿嘴唇,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尹妙哉:“介意我开点窗,抽根烟吗?”   尹妙哉摇了摇头,右手肘撑在车门上,左手来回摸着膝上的皮包搭扣,聚精会神地琢磨事情,嘴里嘀嘀咕咕:“他这说了等于没说啊,不过也情有可原,他坐办公室整理档案的,他能知道些什么啊,”她瞅了瞅筱满,“你打听那案子,他不会怀疑你吧?”   “怀疑我?”   尹妙哉还问他:“你昨天睡着了吗?”紧接着说,“对啊,怀疑你不是来查僵尸的,是被这个案子吸引过来的。”   筱满说:“躺了会儿。”他开了一道车窗缝,趁等红灯停下车的时候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把烟塞在门缝里,说:“我没事,我不需要睡很多。”   尹妙哉听了,夸张地高举双手:“筱满!完了!你现在赵化程度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了!苍天啊!一个赵尤折磨我还不够吗?再来一个我还怎么活啊!!”   筱满一乐,被口水呛得直咳嗽,吸进肺里烟从嘴里鼻子里乱喷了出来。他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稳住呼吸,看着尹妙哉道:“我感觉他没怎么怀疑我来雁城和接近他的目的吧,这个案子比较离奇,感兴趣也是正常的。”   尹妙哉的眼珠滴溜一转,抓起皮包紧抱着,紧紧盯着筱满,掰扯起了手指,说道:“是不是?这个案情,你看啊,又是老公杀妻自首,妻子尸体还离奇失踪,找不到!还汇聚了老夫少妻,农村出生,被家里吸血的女强人,晚婚未育,家中保姆怀孕,神秘精英培训班各种热点要素,现在吧还来了个被害人尸体在十万八千里外的余县出现,你说是个人都该感兴趣吧?”   筱满弹了弹烟灰,迟疑着轻轻说:“也倒不一定……可能太多热点堆砌,大家反而就没那么愿意关注了,类似逆反心理?”   尹妙哉又是啪啪几下拍打手掌,自说自话:“可是你看啊,微博上那个最新的警情通报的评论和转发都少得可怜,我看本地论坛也没什么讨论的,早上我吃早饭的时候还翻了翻本地的报纸,根本没记者在跟这件事,连个豆腐块新闻都没有!”   筱满问道:“西美华这两天的股价还稳定吧?”   尹妙哉摸出了手机:“快开市了吧,我看看啊,”她半开玩笑地说,“还是大公司的公关厉害,想压什么新闻,网上给你清得干干净净的,世上可能真的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筱满道:“没人讨论,没什么人关注,受害者就不用在舆论里死了一次又一次,也不是坏事。”   尹妙哉拍了他的胳膊一下,筱满扭头看她,她也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筱满笑了笑,抽烟,说:“老刑这次买去余县的火车票真是买对了。”   “对啊,也不知道他到了没有,你看他微信群里发的了吗,他说他一师弟以前的同事现在在余县的电视台做副台长,能带他去发现尸体的山洞。”   筱满抽着烟点了点头。尹妙哉拿起了手机,低头看着道:“延明明10号中午回到家里之后就没被监控拍到离开过,你说……是不是有什么监控死角?”   “可能。”   尹妙哉用手机敲打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她是活着去到了余县再被人杀了,还是死了,尸体被运到了余县?我想来想去,如果是尸体……运她的人干吗大费周章非得把尸体运去她老家啊?而且要是想毁尸灭迹的话,既然都能把尸体运出雁城了,在附近什么荒郊野外埋了不就好了吗,费那么大工夫把尸体运去余县,余县离这里可不近啊,然后还就这么把尸体扔在了个山洞里,就算那山洞很隐蔽,很少人知道,难保不会被人发现吧?   “我在想,会不会是延明明和周思畅商量好了,她为了躲避什么仇家,或者什么商业上的投资失败啊,比如她私底下欠了很多债什么的,她就利用周思畅营造出自己已经死了的假象,她对自己住的地方应该很熟悉,肯定知道监控死角在哪里,就利用那个死角溜出了小区,演了一出金蝉脱壳,没有尸体没有案子,周思畅一定会被释放,到时候周思畅继承她的财产,卖了她的股份,拿着钱再去和她汇合。”   “那那些债,周思畅也要帮她还啊。”   “那会不会是那种她人死了就不用还的债?”   “还有这种债?人情债?”筱满道。   尹妙哉道:“对,对,有可能啊,很大的人情债,反正她可能是自己偷溜出的别墅,周思畅也知情,给她打掩护,至于她为什么要去余县,怎么去的余县……”她沉吟着,“这么一说,老周对她也是真爱了,愿意为她被人当成众矢之的。”   筱满这时说:“雁城靠海,海岸线很长,找个船夫给点钱,别说国内其他沿海的城市了,偷渡去东南亚都行。”   “余县靠海吗?”尹妙哉搜索查询,片刻后,咂舌道:“它本身不靠海,但是边上的城市靠海。”   筱满问她:“你整理了那些录音的文本之后有没有什么发现?”   尹妙哉说:“我刚才正要和你说呢,你记不记得高长青他们审赵尤的时候提过在延家发现了很多空酒瓶,之后赵尤去见周思畅,他问过他这么一句话,您是不是喝醉了断片了,之后又问他是不是酒后失控杀了人。”   筱满对此很有印象:“周思畅是不是回答他说自己不记得了,”他想了会儿,没想通,“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赵尤问他有没有喝断片的时候,周思畅是这么回答的,我一时糊涂,老糊涂了,   “赵尤接着问他是不是酒后失控杀人的时候,周思畅是这么回答的,他说,我不记得了。”   筱满品出了点意思了,他幽幽说:“一般人喝多了,做了些什么事情,酒醒后,不记得了,别人问起他有没有做这件事,有没有做一件他不记得的事情的时候,会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吗?”   尹妙哉用力一点头,道:“我那时候听到的时候也没觉得奇怪,因为周思畅一直在强调自己好像杀了人,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而且赵尤提到酒,我们就下意识地觉得,哦,喝多了不记得是正常的,但是当这些话被整理成文本的时候,没有那些哭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干扰之后,”她看着筱满,“对于缺失的记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否认,不记得了,就像周思畅第二次回答的一样,按照常理,如果你觉得自己酒后杀人了,面对讯问的时候,先说不记得了,再说自己是一时冲动,杀了人,是不是比较合理?但是他也没用‘冲动’这个词,他说的是‘糊涂’……   “糊涂是什么意思,你去翻字典,字典给你的解释里会说,无法分辨事情,内容混乱,我在想周思畅是不是想藉此暗示赵尤那些酒瓶有问题。”   筱满道:“可是如果按照你刚才的猜想,延明明和周思畅一起想了这么个金蝉脱壳的主意,那其实他只要在看守所里装几天傻就行了,警察找不到尸体,最多四天就会把他放了,他没必要暗示赵尤什么吧?也根本没必要找赵尤过来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那些酒瓶是他们金蝉脱壳的计划里发生的意外插曲,影响到了他们的计划?所以他需要赵尤……”   尹妙哉的声音轻了些许:“他到底需要赵尤帮他什么呢?”   筱满道:“我一开始觉得他是要赵尤帮他找延明明,延明明可能因为什么原因失踪了,而且他还发现有人想陷害他杀人,同时,他很清楚雁城警察内部势力纷争,觉得哪一派都不可靠,他可能怀疑延明明的失踪和警察背后的一些势力有关,所以他找了个局外人赵尤来介入,但是延明明的尸体在余县被发现了……谁杀的她呢?动机是什么呢?你刚才说的金蝉脱壳的计划或许更接近真相,延明明利用小区的监控漏洞离开了小区,离开了雁城,那么她的目的地一开始就是余县吗?周思畅知道她会去余县吗?她去余县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她想利用自己的死来逃避什么呢?总之,这个案子因为她的尸体的出现反而变得更复杂了。”   尹妙哉叹了一声,筱满沉默了,两人静静坐了会儿,尹妙哉说道:还有,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那天喝了很多酒。”   筱满道:“这点我也发觉了,他说过在垃圾桶里发现了很多空酒瓶。”   “如果你是嫌疑人,你去公安局自首,你怀疑自己因为喝多了杀了老婆,但是又不记得自己怎么杀的人,处理的尸体,警察审你的时候你会怎么说?”   “我喝多了,不记得了……”   “这不是推卸责任,这是陈述事实,人喝多了确实容易断片,确实容易失控。”   筱满道:“可是,他只是说他那天有记忆空白……”   尹妙哉道:“我真的觉得他是在暗示什么,那些空酒瓶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啊? 你说那些酒瓶会存在公安局的证物室吗?”   筱满沉默了。尹妙哉往外一看:“到了。”她拿出化妆镜补了点口红,说:“你觉得我说的那些问题,赵尤听出来了吗?”   筱满笑了笑。尹妙哉道:“我觉得他肯定听出来了,就他那耳朵,听人说话自动过滤感情因素,只捕捉别人话里的因果关系。”   “他也不是机器人啊。”   尹妙哉捏起了鼻子,不停在脸前扇风,被什么气味熏到了似的,戴上墨镜草帽下了车。筱满也下了车,两人往不远处的“安居乐房屋租赁”走去。   走了没几步,尹妙哉突然拍了下筱满,她有了新的灵感:“诶!你说会不会是那个葛什么给老周下了药啊?然后他干掉了延明明,把尸体装进后备箱运了出去!他还准备了注射器啊,抽了延明明的血啊什么的栽赃老周,老周醒了之后,发现被人栽赃,想到那姓葛的财大势大,就决定破釜沉舟,搞票大的,好让他被绳之以法??这不就和你刚才说的吻合了嘛,葛家就是雁城的地头蛇啊,生意做那么大,怎么可能和警察不熟?不过他的动机是什么啊?是他把尸体丢去余县的?”   “你的第六感?”   “对啊,女人的第六感,你没有,你别太羡慕哦。”   筱满撑起一边胳膊,尹妙哉没去挽他,和他分开了些,道:“别啊,我们的人设是关系不好,整天斗嘴,我整天怀疑你是不是要和人合谋杀了我好独吞父母的财产。”   筱满笑了出来,摇着头,往前做了个“请”的动作,尹妙哉调整了下墨镜,昂起头颅推开了“安居乐房屋租赁”的玻璃大门。安居乐的边上就是“美丽人生保洁公司”。   租赁公司门里坐着一个女前台,尹妙哉进了室内,还戴着墨镜和草帽,下巴高高抬起,目光似是高过别人的头顶,环视四周,声音不屑,说:“和你们刘经理约好了,Tina。”   筱满一屁股坐在了前台边摆着的长沙发座上,抓起茶几上的报纸翻看。女前台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穿西装打领带,戴黑框眼镜,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就出来了。他笑容满面地看着尹妙哉:“ 王小姐,您好您好,我就是老刘。”   尹妙哉应了一声,抱着胳膊没说话。筱满起身了,和男人握手:“王先生,她哥哥,她没什么礼貌,不好意思。”   尹妙哉催促道:“不是说准备了几个房源吗?走啊,去看房吧,”她问男人,“昨天让你找的佣人呢?”   刘经理客气地说话:“先去我的办公室坐会儿吧,我准备的几个房源离得都比较远,今天一天可能没办法都看完,王小姐,王先生,先挑您二位最感兴趣的我们先去看看。”他笑着一摸头发,“保洁公司的话,我们经常合作的有好几家,我也准备了他们的资料了,您二位也可以先看看。”   尹妙哉不满意了,一咂嘴巴:“我们看什么看啊,我对这里又不熟悉,你给我推荐最好的不就好了。”   筱满斜睨着她:“到时候你不满意你又怪别人推荐的不好?”他伸手要摘尹妙哉的帽子:“帽子眼镜都摘下来吧,这不礼貌。”   “你管我!”尹妙哉一扭腰,挽了下刘经理的胳膊:“那去你的办公室啊。”   三人便进了刘经理的办公室,刘经理问人要了两杯咖啡,安排尹妙哉和筱满坐下后,递给他们三份保洁公司的资料。筱满翻到其中一份“美丽人生保洁公司”的宣传册,里面印有公司自2000年成立之后每一年的员工大合照,这在美丽人生里工作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儿。筱满说:“这家就开在您这里边上吧?”   “对,对。”   “您和老板很熟?”   “不瞒你说,老板是我表弟。”   尹妙哉就问了:“这些清洁工手脚都很干净吧?”   “那绝对的。”   “人呢?”   “啊?”刘经理一愣。   筱满翻了个白眼,扶着额头低声喊“God”。尹妙哉一边身体贴着刘经理的办公桌,声色诡秘:“就那些年轻的女的,不会和雇主怎么样吧?”   “哦,哦,您说这个啊,那绝对不允许的啊。”   “不允许不代表不会发生啊。再说了,你是房屋中介,佣人的事情你也清楚?你表弟经常和你说他们公司的事情啊?”   刘经理笑着搓手:“给二位介绍的这些保洁公司呢都是和我们合作很多年,在我们当地也很有信誉的公司,先不说我和老板的这层亲属关系啊,就看这个美丽人生的履历啊,我们雁城最高档的别墅小区,时代花园都是他们在做,在里面工作的最低文凭都是大学,还都是985,211,人人都有英语六级证书的,双语教学,锻炼小孩儿英语口语都没问题,里面还有会说法语,日语,德语的呢。”   尹妙哉笑了笑:“这样的人当保姆岂不是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工资高,干什么不是干嘛。”   “那么有能力,心里的想法一定很多吧,你看我哥哥,这么好看,还有钱,她们不会对他有什么企图吗?”   筱满起身,无奈地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去。咖啡送进来了,刘经理又说:“您放心,这些女孩子见过的市面很多,都是老老实实干活的人。”   “我不放心啊!”尹妙哉一拍桌子,“你刚才说时代花园是吧?我听说里面最近的一起命案,就是保姆和男老板合作杀了女老板,保姆还怀孕了!我要是去你表弟那里找保姆,她会和我哥哥一起把我杀了,这样我们家的财产就都是他们的了!”   筱满失控地大喊:“你有什么问题吗你?你是针对我吗?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吗?”   刘经理赶紧出来打圆场:“没有的事,真的没有的事,那个保姆真没和雇主怎么样,她的孩子和雇主没关系。”   “你又知道?做了亲子鉴定了?”尹妙哉拿出手机振振有词,“我朋友的老公是这里的警察,我给你看她和我的聊天记录……”   筱满拿起咖啡喝了大一口,打断她:“你什么时候在这里还有朋友?昨晚在夜店认识的吗?”   尹妙哉不搭理他,继续道:“那个保姆是不是叫泰莉莉?她大了肚子,被女老板赶走了,那个男老板还帮她租了房子给她住呢!”   刘经理清了下嗓子,摸了下领带,擦擦额头,说:“这件事嘛,我还是有一些发言权的,房子是我帮忙找的,小泰当时是被那家人无理由被辞退,少了一份工作,收入少了不少呢,她也不住家,本来租的房子租金就有些太贵了,就打算搬,那个男老板呢觉得她有点可怜,知道她通过我找房子,就说想帮点忙,出点钱。”   “My god,那还不可疑啊??”   “他是听说小泰孕妇高血压,这个毛病可不能轻视,他也是看他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也不容易,大着肚子……”刘经理笑着打开电脑,把屏幕转了过来,面对着尹妙哉,道:“这些闲话就不说了吧,我刚才说的三个房源,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啊。”   话到这里,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就道:“姚经理啊,你好你好,啊?你联系不上小方啊?”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起了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开了门往外喊道:“帮我去对面花艺问问君老板在不在,时代花园物业的姚经理找他,急事,小区里今天急用人,急用花!”   他转身关上门后,筱满问他:“对面花艺的老板您也认识?”   “咳……”刘经理摆了摆手,干笑,“也是我表弟开的。”   尹妙哉道:“孕妇高血压可是很厉害的病,一般的医院没有办法应对的。”   “可不是嘛,她就让我帮忙找个离妇幼近的医院,她档案建在那里,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方便去看病。”刘经理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点按鼠标,电脑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幢高层公寓的图片,“这第一个,您看啊……”   尹妙哉问道:“时代花园真没空出来的房子啊?那不是你们这里最好的小区吗?”   筱满挥了下手臂,说:“Ok,你自己看吧,随便,你就挑最贵的吧,我随便,我走了!”他就甩开手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安居乐,他找了片树荫,点了根烟,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对街的花艺店。花艺店门面很大,窗明几净,招牌上印着:君小方花艺,园艺,婚庆,鲜花。   约莫十来分钟后,君小芳花艺店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儿,穿着花围裙,经过三家店铺,走到了一家名叫“清茶”的奶茶店门前排着的长龙的末尾。   筱满过了马路,也去了“清茶”排队。 第31章 第四章(中)筱满part2.   他和那花艺店走出来的女孩子之间只隔了一对并排站着的年轻情侣,两人都在低头划手机。整条队伍里的人——他前前后后站着的那些人,包括那花艺店女孩儿都在划手机,筱满也赶紧加入了这群低头族的行列。他打开微信,小靖在“搜救警犬互助小组”里问:“你们都在干吗呢?”   他发了个表情包,图上写:闲出屁来了。   尹妙哉回了个表情包,图上写:别到处乱放屁。   两人你来我往斗起了图。这斗图之余,小靖还有闲功夫在组里转发娱乐新闻,标题写的是:雁城这个地方,就连丁明美也来打卡!   配图是个漂亮女孩儿提着一只黑色皮包站在一片薰衣草花田前微笑。   尹妙哉秒回:你喜欢这一型啊?   小靖又连发了两条娱乐新闻,一条是:顶流钟武威来我们雁城拍mv啦!包下整片海滩只为每天黄昏时拍三秒!   另外一条是:丁明美分手风波后首现身,友情客串同班同学钟武威新歌mv。   筱满丢开了香烟,双手握着手机打字,问尹妙哉:“还在中介那里吗?”   尹妙哉回:“从后门走了,老刘带我去看房子,今天恐怕是要雁城一日游了,明天再去找泰莉莉吧,找她应该不急的吧?你别一个人去啊,你一个大男人能问什么啊,你那边呢?”   小靖问:“你们都在哪里呢?”   筱满抬眼一看,前头排到那个花艺店女孩儿了,她先要了杯大杯的芒果爽,接着一边看手机一边下单,要了十杯其他口味的奶茶,排在筱满前面的情侣就嘀咕了:“怎么不点好了自己来拿啊,真是的,十几杯诶。”   花艺店女孩儿付了钱,拿了号,点了根烟,站在奶茶店的屋檐下,靠在一块促销招牌边上默默抽烟。不一会儿就轮到筱满了,他也要了一杯大杯的芒果爽。   店员说:“好的,大杯芒果爽,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   “微信还是支付宝?”   “微信。”筱满头也没抬,正在微信对话框里打字:“我打算去花艺店看看有没有机会……”打到这里,就听到奶茶店店员说:“26,微信扫码,麻烦这里扫码。”   筱满点着头打开微信钱包,一看余额却傻眼了,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的微信不知什么时候就剩十块了,加上支付宝余额也就三十。他抬起头,声音轻了不少:“麻烦……换小杯吧。”   “不好意思哦先生,我们这里没有小杯,最小就是大杯。”   那一对站在边上等饮料的情侣扫了筱满一眼,窃笑着咬起了耳朵。筱满问了声:“那……能用微信和支付宝凑一起付钱吗?”   “这个嘛……”店员为难了,向店长求助。   筱满对着后头排队的人一顿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大家,我找找现金。”马上摸起了口袋,往外掏现金。   他发现那等饮料的园艺店女孩儿正在看他。   这么好一顿搜寻,筱满挖出一堆纸币硬币,勉强凑出24块现金放在桌上,显然还是不够,他留意到那花艺店女孩儿还看着他,实际上,他口袋里还有两枚一块硬币,他捏着没拿出来,只是继续假装还在摸索,他暗自盘算那花艺店女孩儿或许会接济他,那就是个接近她,从她那里套些话的绝佳机会。那奶茶店店员这时却更为难了,道:“不好意思哦,现金的话,28一杯,我们现在正和平台合作,做扫码支付的活动,扫码支付是有优惠的,还能参加微信的抽奖活动。”   筱满听了,掏出口袋里捏着的两块硬币,这下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他就剩这么多现金了,真的无论如何都凑不出28了。   “诶……”   忽然有人拍了下筱满的肩,他扭头一看,排在他后面的一个女孩儿递给他两枚硬币。   “65号!十一杯的!”奶茶店里喊号了,园艺店女孩儿咬着香烟,提着四大袋饮料走了。   递硬币的女孩儿说:“大热天的……”   奶茶店门脸窄,屋檐下站了两三个人就站不下了,多数人都是在大太阳下排队。筱满没好意思拿钱,说:“算了吧,我不要了,不好意思了……”   他抱歉地走开,双手插着口袋在周围闲逛了阵,耗了约莫二十来分钟,溜达进了君小芳花艺店。这一进门他就看到先前那买了许多饮料的女孩儿正坐在一只放满康乃馨的白色塑料桶前头修剪花枝。她的脚边放着一杯芒果爽,店里很大,摆满了各色鲜花,盆栽,有放在常温下的,还有放在冷藏柜里的,天花板上也吊下来不少花球。一些青年男女,穿着围裙,手拿花剪,各坐在插满花的塑料桶前,都在忙着修剪花枝。大家脚边都放着一杯“清茶”。一个坐在柜台里敲打计算器的中年女人问筱满:“您好,需要什么花吗?是送女朋友吗?”   筱满道:“随便看看。”   “那好,您看吧,有什么需要叫我。”女人低下头,继续敲打计算器。她的手边也放着一杯“清茶”。   筱满慢吞吞地在花店里走着,一会儿看看康乃馨,一会儿嗅嗅香水百合,看看手机。小靖又在群组里说闲话了:“你们说赵尤今天在外面干吗呢?”   筱满发现那买饮料的园艺店女孩儿偷偷瞥了他几眼,筱满朝她那里踅过去,不时看一看手机,看一看店里那些花。   没人回小靖信息,他发了张约莫只有三个月大的德牧在屋里疯跑的动图。筱满看笑了,在群里找刑天翔,问道:“刑老师,到余县了吗?”   小靖回他:“八成进山了,他手机没信号了。”   “他进山之前和你说了?”   “不是啊,我追踪他的手机了啊,早上八点半就到余县了,高铁嗖嗖的,半个小时前进了一片山,我看地图上那里都是山,然后信号就没了。”   “能定位吗?”   “大哥,卫星照片调出来那里都是一大片树林,绿得发光。”   尹妙哉单独找筱满:“筱老师,我准备了些等会儿我去那两家出租车公司,要是找到了那天把延明明从普罗旺斯餐馆送回家的司机,打算问他的问题,你帮我看看。”   筱满这会儿晃到了那买奶茶的女孩儿跟前了,他和她搭讪:“不好意思问一下啊,这康乃馨怎么卖啊?”   女孩儿抽了五支给他。   “送我的?”   “五块一支,你还剩一块。”女孩儿眼皮也没抬。筱满笑了出来,还要搭话,就看到一个瘦高的,穿一条蓝色连体裤的男人急匆匆地从一扇小门里走了出来,一手抓着手机,招呼中年女人说:“我去时代送货。”   “现在就去?货还没全到吧?”   连体裤男人捏着眉心举起手机讲电话:“在准备了,下午三点前肯定能到,肯定,我现在就送一批过来,等等,德哥的电话来了,姚经理等会儿再和你说啊。”   他放下手机,对中年女人说:“老姚催得急,让我先拿些白玫瑰,白百合过去。”他按了两下手机,又开始讲电话:“对,对。”他在空中店了点,说:“大力,阿明,你们跟我走。”他道,“是啊,起码十个,诶,别招那些手脚笨的啊,时代的单子,找那些聪明点的,有眼力的,知道了吗?那办丧事肯定有红包啊大哥。”   中年女人走出了柜台,指着店里的一些盆栽的百合:“盆花呢?盆花店里也还剩几盆啊,还有后面那几盆白菊花,一起带过去吧。”   连体裤男人捂住手机直摆手:“不要不要,人不要菊花,说菊花俗气,人人办丧事都是菊花,人出得起那个钱,菊花才多少钱一盆啊,你就盯着店里吧。”   中年女人招呼起了店里的其他人:“等等,珠珠,小恺,你们也根老板先过去。”   一对男女站了起来,在围裙上擦手。连体裤男人就发话了:“那店里不就没人干活了吗?没事没事,我已经让老德去帮我招临时小工了,也不要女的,都是体力活,女的也干不了,之前那些树,那些花我也得去给他们种上。”   他就带着那大力和阿明走了。   那珠珠就问了:“谁办丧事这么财大气粗啊,都用白玫瑰啊?”   中年女人回到了柜台里,说:“时代花园的那个女老板啊,就是被老公杀了的那个。”   珠珠道:“啊?这不死了挺久了么,才想起来办丧事啊?”   “唉,这谁知道呢。”   小恺道:“你们没看网上啊,三更半夜警察发了通报,说是才找到尸体。”   “啊?才找到尸体?”又一个女的奇道。   有两个女孩儿进了店,中年女人便皱起眉头劝下了这话题:“别说这种晦气的事了。”她笑着招呼那两个女孩儿,“美女想买些什么啊?送妈妈还是送朋友啊?”   那买奶茶的女孩儿在筱满面前打了个响指:“喂,康乃馨,你还要吗?”   筱满说:“我正琢磨这件事呢,我打算去妇幼看我姐的,我好几年没见到她了,可是五朵也太寒酸了吧……”   女孩儿把花插回了桶里,撑着膝盖看他:“去妇幼是吧?”她指向附近墙上挂着的一束捧花,“康乃馨,百合,满天星,都是很好的寓意,特别受欢迎。”   “多少钱啊?”   “五百八十五。”   “啊?”   “五百八十五,扫码现金都一样。”   筱满说:“那我得先去找个聚宝盆,让钱生钱啊。”他道,“我姐明天就要生了。”   筱满问她:“我听你们老板的意思,你们今天急用人?”   女孩儿打量了他一番:“你会什么啊?”   “我跟过装修队。”   女孩儿扭头喊了那中年女人一声,指着筱满讲起了他听不懂的话,大约是本地方言。筱满就站着,接受中年女人的指指点点和周围不时瞥过来的审视的目光。女孩儿和中年女人说了一会儿,那中年女人直摇头。女孩儿朝筱满耸了耸肩:“你还是去找聚宝盆吧。”   筱满笑了,问她:“那百合怎么卖啊?”   女孩儿从近旁的花桶里抽了两支白百合给他,卷在报纸里,筱满去了柜台付钱,两支二十。他拿了百合出了花店,绕去了店后头的巷子,那里堆着不少垃圾桶,里面满满的都是枯萎的花朵和修剪下来的花枝。他趁四下无人,用报纸包了那许多残花断肢弄成个鼓鼓的包裹,抱住了走了。他找到了附近的公车站,搜索站点,从这里去时代花园得转一次车,他的钱还够。公车上人不多,他抱着报纸包裹找了个座位,看尹妙哉发来的信息。   小靖通知大家:“赵尤回酒店了!一个人!他拿到打印机了!”   尹妙哉罗列出一些问题:“如果可能的话,索要车内录像(有钱能使鬼推磨),询问那个时间点去普罗旺斯的理由(是不小心接了软件叫车的单过去的还是正好送人,接到了延),延上了车之后的反应,在车上做了什么,是否打电话,谈话内容,心情等(如果要到了录像这些问题就不用问了)。”   小靖昭告天下:“他又点了面条!   小靖不解:“他肯定是在暗示我什么,我还特意点了这里的面条,太几把难吃了!”   筱满回复尹妙哉:“小尹。”   这才发出去这两个字。尹妙哉就转了一百给他,标注:活动经费。   筱满手一软,没好意思要,他犹犹豫豫,回复一个笑脸,说:“我觉得你的答题思路特别清晰,不考虑上岸吗?”   尹妙哉也回复笑脸,说:“和赵尤做同事啊?”   她继续回复笑脸:“我不是拿这事情当消遣,我认真的。你也别不好意思收这个钱,这是你未来回了青市,替我们侦探事务所找猫的血汗钱,提前预支给你了,你就等着以后几个月都喝西北风吧。”   筱满没回复了,看到公车路过了一个大卖场,他下了车,抱着那包裹去大卖场买了条连体裤,换上之后重新等车,坐车去时代花园。   这段时间里,小靖销声匿迹,只在十二点四十五的时候通报了一声,赵尤又走了。刑天翔还是没音讯。车到时代花园附近的fresh超市门口,筱满走了二十多分钟才看到小区大门,此时,那守备森严的门口停着不少江苏牌照的面包车,车身上怪脏的,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围在小区门口嗑瓜子吃橘子,还有的拿出了手机东拍拍,西照照。这群人看上去互相都认识。   筱满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观察着,没多久,一辆蓝色帕萨特从马路一头杀了过来,一个急煞车停在了小区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男人,西装西裤皮鞋,油头凌乱,慌里慌张地往那些聚集在门口的人群走去。门卫室里立即走出来两个保安,追上那男人,拉住了他,三个人凑在一起说话。他们的山海经还没说完,一辆卡车横在了小区的电闸门前,司机下来卸货,原来那车上载着好几辆贴有雁城动物园标志的电动观光车。   那开帕萨特的男人这时就一手摸着头发,一手放在嘴边,扯着嗓门招呼那群嗑瓜子的,说道:“延小姐的亲戚朋友们,跟我来,这边走啊,大家排好队,每人一张卡,司机请先把车开去附近的fresh超市的停车场,不收费的,不收费的,凭这张卡就不收费的。   有人问:“什么超市啊?福什么气啊?过来的时候没看到福气超市啊。”   “英文的,fresh,就在那里,往东开十分钟就到了。”   “哪里啊,哪里啊?你帮我们开过去不就行了,钥匙给你!”   一群人把那开帕萨特的男人团团围住了,这当口,又一辆卡车过来了,这一趟车后载的是花。那边动物园的观光电车才全卸下来,保安们试图组织人群分批上电车,可所有人瞬间就都挤向了那排在第一辆的电车,大家你推我搡,保安们又是劝又是拦,有人嚎叫:“开门啊!开门啊!我拿到卡了!你们快点开门!”   载电车的卡车要离开,到处有人乱跑,司机不停按喇叭,不停喊:“小心车!小心车!”   载花的卡车司机探出个脑袋喊道:“姚经理!我们车开进去吧?”   那司机正是筱满先前在花艺店看到的连体裤男人。他一喊,那开帕萨特的男人——想必就是“姚经理”了,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原地跳了两下,拍着他的卡车车门说:“不行不行,你这载的不是树吧?卡车不能进,停下来,搬进去吧东西!”   “这怎么搬?我就这么几个人,我得搬多少趟啊,刚才那是货少,现在货多啊,开进去也不会怎么样啊。”   “不行,真不行,这是规定。”   “今天都这么多人了,婚丧嫁娶,丧事总得让人好好办吧?”   “你先让人搬进去吧。”   “那车我们也能搭吗?”   “姚经理,你停了车你钥匙要给我们啊。”   “能,能。”   那姚经理到处跑,到处和人说话,筱满有时候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人群闹哄哄的,不是在催促就是在嚎叫,如此折腾了好一阵,小区的门开了,两辆塞得满满当当的电车缓缓开了进去,那载电车的卡车也终于离开了,载花的卡车却还是被拦在门外,连体裤男人下了车拽着姚经理理论,姚经理呼唤保安去停那些面包车,那路上有开过来一辆法拉利,转了个弯,停在闸门口,司机下了车,走到了姚经理边上,指着那些面包车和卡车和他说起了话。   十来分钟后,连体裤男人开了卡车后的门,示意车上的人下来。那车上就下来了四个小工模样的人,另留了两个在车上,那两人往下运花盆,四个小工加上那连体裤男子搬花盆上电车,进了小区。那开法拉利的拉着姚经理上了自己的车,筱满忙溜到运鲜花的卡车后头,冲着车上两个小工,挥舞着手里的包裹和百合:“给君老板送花来了!直接从店里送来的百合!”他一擦汗,“我也给你们搭把手吧?”   那两个小工已经是汗流浃背,在烈日底下眯着眼睛,一个道:“那赶紧的!这大太阳的,快点搬!”   筱满就开始帮忙搬花,用花盆挡着脸,往一台停在小区门口,空空如也的电车上搬了好几个花盆,座位和地上都放满了,一个保安热心地过来帮他开车。他就这样混进了时代花园。 第32章 第四章(中)筱满part3.   那热心保安直接把筱满和一电车的花带到了6号别墅前。6号别墅门前人头攒动,已经摆着一些花盆和一些贴有“白玫瑰”标签的纸箱了。许多人拿着手机正拍小区里的花花草草,另有些人站在别墅的铁栅门前合影留念。此地俨然成了一个小型景区。   筱满瞥见那花艺店的连体裤男子打着电话蹦上了一辆电车,招呼一些小工跟上他。那电车和他坐的电车擦肩开过,筱满这才下了车。他特意提了一句:“这里住的是办丧事的延家吧?这小区里今天应该就这么一户办丧事的吧,这地方这么大,您要是给我送错了,我这搬来搬去那多耽误事啊……”   保安摆着手跟着下了车,指着6号,脱了帽子直擦汗,皱鼻子皱脸地说:“就这么一家!哪来这么多办丧事的啊。”   筱满换上了笑脸,给保安派了根烟,低声赔礼,说:“小哥,就是和您确认一下,我这也是怕弄错了,被老板数落,被扣工钱,不瞒你说,他们今天急用人,我是临时过来帮忙的,老婆有了,房贷车贷奶粉,哪样都得花钱,多赚一份是一份。”   这一路进来筱满就发现了,时代花园占地面积广阔,但是户数屈指可算,全是独栋别墅,别墅和别墅之间都隔着好远,别墅外头呢清一色配有一道铁艺闸门,围墙有的砌得很高,有的用的是齐腰高的木头栅栏,栅栏后头种着高大整齐的榆树或柏树。而透过闸门看到的只是一条宽敞的车道,道路两边隐约闪现一些青草,站在门外根本望不见那车道的尽头,根本看不见门后别墅的面貌,隐蔽工作可谓完备。   6号别墅门口附近的草地和周遭的别墅不太一样,像是被人翻动过了,不甚雅观。   那保安瞅了瞅筱满,拿了烟,说:“可别叫我哥。”   筱满陪着笑脸,先帮保安点上了烟,接着给自己也点了一根,咬着香烟,开始把花盆往车下搬,干得特别卖力。那保安倒确实是个热心肠的,闲看着抽了会儿烟,就脱了保安帽,卷起了衣袖来帮他的忙。筱满趁机和他多聊了几句。他道:“这房子这么大,三代人都住得下吧?”   保安道:“什么三代人啊,之前也就住他们一对夫妻。”   “那这么大的房子就住两个人?”筱满傻乎乎地摇头,匪夷所思,“这难道就是有钱人的世界?”   保安扬眉一笑,往前往后各指了指:“就前后那几户,夏天都没人住的,前面8栋,内蒙和外蒙接壤那块的,挖矿的,一年住在这里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就冬天那两个月来过冬的,5栋,斜对面那个,那房子买了之后你知道被他改成什么了吗?”   “什么啊?飞机场?你们这里还能停直升飞机?”   “咳,改成了停车场!”   “停车场?”   “对啊,地下地上一共能停二十辆车!你看过那个美国电影那个什么钢铁侠,蝙蝠侠的吗?”   “哦哦,我知道你说什么了。”筱满喷了口烟,气喘吁吁地放下一只花盆,“我赚个五百年都赚不了那么多钱啊!”   他站着抹了把脸上的汗,那些拍照留念的人们叽叽喳喳地往别墅里进去了,一群小孩儿在敞开的铁门后头追逐大闹,一个男孩儿在一尊大理石雕塑前头撒尿。别墅里面的地也像是被大肆翻动挖掘过,黑乎乎的泥地拢在车道的两边。   “你别看他们赚的钱多。”保安也停下了动作,站着喘气,抽烟,朝6号别墅努了努下巴,小声说,“有钱赚没钱花啊,钱还不是进了别人的口袋。”   筱满就靠了过去,轻声问他:“什么意思啊?这丧事不是她家里人帮她操办的?我听说这里死了个女老板,是吧?”   “我从这小区建起来就在这里做保安了,6号是个女老板没错,房子建好就自己一个人搬了进来。”   “一个人?不对啊,不是说她是被她老公……”筱满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不知道孩子们从哪儿找到了两把花园钉耙,两个年纪稍长一些的男孩儿互相挥舞着打闹起来,一个喊:“我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吃我一棒!”   一个高声回:“我是二郎神!”   他往身后一指,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就争先恐后要当啸天犬。孩子们玩得开心极了。   保安瞥了眼筱满:“她结婚也才没多久,你说说,一个女老板,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找了个瘸腿的糟老头,你说她图啥?”   筱满说:“我就听说那男的比她大不少,怎么还是个残疾的?”   “对啊,也不上班,不工作,很少出门,待在家里也不知道整天在干吗,每年还要回老家两个月,也没……”保安一吞唾沫,打住了。   筱满说:“他们也没个孩子?那老头以前没结过婚?”   “头婚!都是头婚!没孩子。”   筱满笑了:“我看是头昏,发昏的昏。”   保安也笑了,那群孩子追打到了别墅外头来,一耙子敲在铁栅门上,保安喊了一声:“诶!”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又跑了进去,对着前院里的大理石像又打又敲。   “她爸妈同意吗?”筱满又问。   “谁知道啊,反正她住进来那么久,没见一个亲戚来过,我们小区只有房本上有名字的人才能申请门卡,门卡进小区还要比对信息,特别严格,我不和你说假的啊,这女老板我觉得也挺可怜的,平时司机接送上下班,有时候特别早就出门了,特别晚下班,也没个亲戚走动走动,没孩子,结婚之后我看日子也就那样……”   筱满用力吸进最近一口烟,道:“我看那还是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舒坦,有人气,就是有生活的气息,你知道吧?”   保安笑着点头:“是啊,我看这大房子也没什么好的,就那样吧。”   两人都扔了烟头,又开始搬运花盆,这一车上的花盆全搬完,保安说:“再开一趟?”   筱满作势发信息:“我问下我们老板啊,要是他们刚才去那一趟都搬完了,我就直接在这里开始布置了。”他装模作样地打字,其实是在微信告诉尹妙哉:“我在6号了。”   尹妙哉回:“去出租车公司的路上。”   筱满便和那保安说:“老板说让我就留在别墅这里吧,麻烦你了啊,多谢,多谢。”   保安和他一挥手,上了电车:“这车我开走了啊,”他调了个方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亲戚要来呢!”   筱满笑着也和他挥手,抱起放在门口的一盆盆栽百合进了别墅,孩子们爬树,爬雕像,玩得大汗淋漓,屋里跑出来一个女人喊道:“下来!下来!!要被你们大姑妈骂了!!都下来!”   没人听她的。筱满问了女人一声:“姐,花放哪里啊?”   女人指指屋里,就冲进了院子里要去抓那些孩子,院子太大了,她一个人根本抓不过来,气急败坏地骂着:“小畜生!小畜生!”   进了别墅玄关就能看到了一片宽敞的客厅,楼层极高,吊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灯,一台起码有七十寸的大彩电前头正有一群老人家布置锣鼓,好多人坐在沙发上剥花生。   那玄关一侧摆着一面木头屏风,另一面放着个鞋柜。筱满看了看,客厅里或站着或坐着的人都穿着鞋。地上落有不少脏脚印。他抱着花盆继续往里走,根本没人拦他,或者说根本没人有闲心注意他,大家不是在喝茶谈天,就是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地说着话。人们说的是筱满听不懂的方言。瞥见楼梯的方向了,筱满便往那里摸了过去。谁知他才踩上往二楼去的楼梯,就被一个从楼上下来的女人喊住了。筱满从盛开的百合花边上探出个脑袋仰头看着那女人,笑容满面:“这花楼上要布置不?我看棺材不在一楼啊……”   这女人他在山水律师行见过,正是那天他和尹妙哉去找律师的时候见过的一群男女里那穿黑色裙子,提名牌包的关美燕。   “去去去,棺材怎么可能摆楼上!棺材还没运过来呢!不是和你们老板说了嘛,百合全种院子里,我女儿最喜欢白色的花了!把前面院子都给我种上百合!”   原来这个关美燕就是延明明的母亲。   关美燕推着筱满就下楼了,说:“事主家的房子别乱转知道了嘛!唉,你看看你的鞋,那么脏!”   她从客厅里喊来一个叫大壮的,说:“帮表姑妈守着这个楼梯,没有表姑妈的同意,谁也不能上楼,知道了吗?”   大壮约莫十六七岁,确实是个身强体壮的,坐在楼梯上仿佛一个树墩似的堵住了上下的去路。他瞪了筱满一眼,拿出了手机捧着打起了游戏。那关美燕就站在楼梯口死死盯着筱满,筱满无法,只好抱着花盆往外走。客厅里,那些锣鼓架好了,老人们坐着敲起了小鼓,拉起了二胡,一个穿着水袖戏服,珠翠满头,一脸油墨的戏子从一条走廊上飘了出来,在电视机前亮了个相,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屋外,孩子们还在打闹,却多了个几个埋头干活的小工,筱满赶忙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顶着烈日,找了个铲子,开始翻土。这些小工里有个工头,那穿连体裤的男子不时出现吩咐这个工头事宜,工头管他叫“君老板”,君老板和关美燕经常一块儿来视察工作进度,敦促他们务必在太阳落山前完工。关美燕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君老板,你不是不知道晚上有多少人要来吧?”   一个小工听了就很不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搞什么晚会呢,又要地毯,又要灯光的。”   眼下那大别墅里响起了越剧。唱的似乎是《红楼梦》。   筱满正好在他边上忙,就问了:“什么情况?还要灯光舞美啊?这丧事得花多少钱啊。”   “钱又不是他们出。”   “啊?不是他们家里出啊?”   那小工说:“你是临时工吧?”   筱满直点头。那小工有些卖弄似的眨了眨眼,摇晃了下脑袋:“西美华知道吧?”   “开酒店那个?我就知道死的是西美华的女老板。”   “什么啊,不是女老板,是ceo,你知道ceo是什么吗?”   筱满怔怔看着那小工。   “反正,西美华的陈特助给的订金。”   “诶!你们干吗呢?!”工头的声音一响,筱满和那小工就自觉地分开了些,那工头大步过来,踢了踢筱满的脚,说:“你!有空在这里说闲话,把这些花,搬上车,推到后院去!”   “后院也要都种上百合啊?”筱满问了一声。   “就你屁话多是吧??跟我来!”工头一瞪眼睛,筱满耷拉下了脑袋,搬花,推车,跟着工头去了后院。   后院就是车库所在的地方,这里倒清静,草皮也明显被翻过。只有一些男人在抽烟,越剧乐声轻轻的。筱满放下推车,工头说:“行了行了,你就留在这里!花弄完了就去前面再搬!”   筱满脸上不大乐意,心里却很开心,这前院后院的跑动,给了他大把机会和时间研究别墅的布局和周围的监控,不得不承认,时代花园小区里的监控密集,角度十分刁钻,6号别墅的大门和车库门下虽然都没安装监控,但是这6号别墅不比别的别墅,这里既没有砌高墙,也没有种很多高大到足以阻挡小区路边竖着的监控摄像头的树木,可以说整间别墅各个能出入的地方都在小区监控摄像头的所视范围之内。想要出入这间别墅而不被监控捕捉到,可谓是不可能的任务。   筱满这么忙前忙后的时候,来后院抽烟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还见到了在胡律师那里见过的,和关美燕同行的矮胖男人和瘦男人。听他们和其他人的对话,这两人似乎是延明明的二舅和大舅。   其余来吊唁的人呢也都是延明明老家的亲戚,什么舅姥爷啦,祖姑婆啦,远房表哥表弟,表姐。   客厅里还在唱越剧,从《红楼梦》唱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出《十八相送》唱了一遍又一遍。筱满实在找不到机会再摸进别墅。   下午四点的时候,一大批白玫瑰送到,尹妙哉的新信息也来了:“录像搞定了!你还在时代花园呢?”   筱满左右看看,趁这时没人来后院抽烟,擦了擦手,点了根烟,戴上耳机,点开了尹妙哉发来的视频。这视频是一段车内拍摄的视频,时间是8月10日中午11点,视频一开始就是一个戴红色草帽,墨镜,穿花裙子,提黑色皮包的女人开了车门,坐到了后排座位。   筱满才看到这里,一个女声忽然响起:“能借个火吗?”   那声音离他有些远,筱满忙摘了耳机,收起了手机,循声找去,原来那和他说话的是名白人女性,大概四十多岁,脸上细纹很多,亚麻色头发,打扮休闲。她的中文说得很标准。女人手里夹着一根烟,   “啊,可以,可以。”筱满摸出打火机,走过去点上了女人手里细长的女士烟,笑着说,“不好意思,你的样子和我刚才听到的普通话有些挂不上钩。”   女人笑了笑。   “你也是来吊唁的?”筱满问道。   “嗯。”女人缓缓突出一道烟雾,弹了弹烟灰,站在车库屋檐下的阴影里,望着远处说:“我想来看看她,我先生走的时候,她帮了我很多。”女人往别墅大门的方向瞄了一眼,嘴角轻轻勾起,“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丈夫一直叫她师傅,他们以前一起在广告公司工作的,她一直很照顾他。”   “您先生生病走的?”   “自杀。”   筱满闷了一口烟,低下了头:“不好意思……”   女人问他:“你是园丁吗?”   “我是临时来帮忙的。”   “你……是园丁吗?”女人又问,这一次口吻戏谑,筱满抬起眼睛看她,女人也正看着他,眯缝起了眼睛,仿佛在确定着什么,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线索。   “我不是。”筱满说。   女人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她的目光转开了,又回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不喜欢她的家人。”   “你不喜欢听越剧?中国戏曲。”   女人笑了出来,耸了耸肩:“不过人死了就是这样,轮不到你决定要由什么人来操办你的葬礼,用什么样的花,播什么样的音乐,轮不到你来决定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可以写遗书啊。”筱满一顿,“听说她是被她老公杀了。”   女人还笑着,笑容浅浅的,像是陷在什么回忆里,并没听到筱满的话,便没接话茬。   “难道不是吗?新闻报错了吗?”筱满又说。   女人嗤了声,弹烟灰:“我不知道,三年前我老公过世之后,我就回法国了,我们偶尔会发电邮联系,我只知道他们夫妻很恩爱,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家人的话,就是她老公了。我只知道昨天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她死了,我买了机票赶回来想看看她。”   筱满问她:“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女人侧过脸端详筱满:“你是记者吗?”   “当然不是。”筱满说,“我是园丁。”他笑着抽烟,“这里以前是不是种过一些很高的树?后来被人挖走了,土被人翻成这样。”   女人摇头:“没有,这里一直都是这样,树的话,在中庭种过桂花树,后来改种了山楂树,还有一些橄榄树。”   女人说:“她不喜欢白色的花。”   筱满没话了,这时,那关美燕从一条小路上杀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幅画,满面春风,大步到了他们跟前,抓住那女人的手就道:“小怡啊!来来来,这幅画你喜欢你就拿着吧!”   女人没有推辞,接过了那尺寸不大的画作。关美燕看着她,仍是笑盈盈的:“以后我们去法国看你,你可要带我们到处看看哇!阿姨是一句法国话都不会说的!”   女人递给她一张名片。关美燕抚着她的肩膀:“对,对,忘记你重感冒,失声了!唉,那也少抽点烟啊,晚饭留在这里吃吧?陈助理喊了那个黄雀楼什么的主厨过来做饭呢!”   女人笑了笑,比了比手里的烟。关美燕还要再说什么,那延明明的大舅从她过来的地方跑了过来,一把拽过她就说:“姐!鲍三小姐来啦!”   关美燕撇下女人就走了。   筱满看向女人手里的画,女人也低头看画,说:“明明的先生老周画的,不错吧。”   “画得挺好的,他是画家?”   那画上画的是几只长满黑斑的青苹果。   “不是。我先生在拍卖行做事,好几次都想要拿这幅画去拍卖行展出,老周不肯,说自己是随便画画,展出怪丢人的,我不理解,我觉得这是没必要的谦虚,我先生理解,”女人停住,抿起嘴唇,低下头挠了挠眉心,抽了一口烟才说下去:“很多他能理解的事情我都不能理解,可能他自杀的原因就藏在那些事情里。”   筱满抽完了手上的烟,他朝女人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她走。他往前院去,女人便跟着他去了前院。孩子们不见了,只有头顶草帽的工人在种花。筱满溜进了别墅,女人也进去,别墅里还在唱戏,有些观众已经意兴阑珊了,有些人还是兴致勃勃的。一些孩子躺在大人的膝盖上睡觉。   屋里酒味和汗味很重。   筱满打开一只放白玫瑰的纸箱,拿了一朵白玫瑰送给女人。那工头的叱骂声又响了起来:“又是你!干吗呢?后院的花都种上了嘛?!”   女人递给筱满一张名片,全是外文,筱满只看得懂女人在巴黎工作,名字叫Hélène Francoeur。   工头过来拉着筱满就往外走,恰好君老板找工头帮忙铺地板,工头便带着筱满在前院忙活了起来,不知道谁从哪里找来了这么许多卷簇新的红地毯,君老板指挥工人们把地毯铺在通往别墅的路上,以及小区的一些路上。还有人被派去挂挽联,卷得很厚实的两卷挽联,需要踩着梯子从别墅露台的位置往下悬挂。   筱满铺好了地毯,又被喊去前院帮忙。阳光没那么热辣了,天色黯了些,筱满抬头看了看那挽联,一边写的是:寻仙不知处。另一边写着:南山采药去。   一个挂挽联的工人还扶着梯子站在高处,君老板喊道:“往左挪一挪。”   院子里百合飘香,到处都是花瓣洁白,吐着红头绿蕊的花朵。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听说那女的的尸体可能被埋在地里!”   一个人就回了:“胡说八道,警察都翻过好几遍了!而且新闻不都说了,人死在江苏!”   “你们说,这算不算丧事喜办啊?”   “你管别人那么多呢!”   筱满一句话也没搭,跪在地上卖力地把百合花底下的土夯实了。他知道延明明的尸体不在这里,他知道她的尸体在江苏某个洞穴被发现了。   那洞穴应该很潮湿,应该长满了青苔,那些青苔摸上去或许和这些湿润的黑土无异。   她死的时候会想到她的葬礼上会开满她不喜欢的白色花朵吗?   忽然之间,周遭浮动的花香变了,里头掺杂进一丝刺激的烟味。筱满抬起头,这就看到了赵尤。一时间他很想哭,他不确定是因为思念还是激动触动了他的泪腺,又或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和死亡之间还隔着一个赵尤。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他很怕他是幻觉。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就在他浑身发沉,浑浑噩噩好似又被拖上一艘孤舟的时候,赵尤就出现了。   筱满擦了下手,想冷静下来,又摸了摸头发,试图稳定情绪。他仔细地看着赵尤。阳光下,他有影子,阳光下,他也擦了擦脸,傻愣愣地瞅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眼睛一亮,笑了出来。   筱满给赵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靠近,人多眼杂,他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   赵尤又抽了一口烟,径直进了别墅,确实没接近他。可不一会儿,他就和关美燕一起出现在了门口,两人有说有笑,赵尤到处乱看,招呼筱满,问他:“有力气吗?”   筱满点头。赵尤往别墅里一指:“帮我进去搬个东西。”   筱满望向工头。赵尤就说:“警察,来查案的。”   工头一脸莫名,关美燕发话了:“你们这么多人也不缺这么一个,来来,你过来,帮小赵警官个忙!”   筱满就过去了,不停擦手,到了别墅里,问赵尤:“搬什么啊?”   赵尤说:“去阁楼。”   那关美燕就支会了横坐在楼梯上大壮一声,大壮挪开一条道,筱满跟着赵尤上了楼。   作者有话说:   下个星期继续见ho! 第33章 第四章(下)赵尤&筱满   两人一路默默地走到了二楼,楼下一曲唱罢,吸口气的功夫,乐班就换了调,小锣一敲,扬琴,越胡,并着唢呐一块儿奏响了,赵尤听出来了,这是要唱《穆桂英挂帅》,那一众老少一块儿拍手叫起了“好”。   二楼静悄悄的,房门紧闭,一个人影都不见。   筱满抬起头迅速扫了一眼天花板各个角落,没见到一个摄像头。这别墅里也没有设监控。他又看了看赵尤,赵尤没说话,眼睛看着他,脚下只顾往前走,路过上楼来的第一间房间。赵尤驻足,推门,门没锁,一道门缝隙开,亮白的日光投到筱满的脚边,他转身贴墙站着,往里觑了一眼,没有人。那房间似是个卧室。筱满就拿出手机,把手机调成静音,找到笔记本应用,打了一行字,递给赵尤看。   “太冒险了,他们克隆了你的手机。”   赵尤拿过他的手机也打字。   “我好想你哦。”配了个哭脸。   筱满抓过手机,用力瞪了他一眼。赵尤倒挂了嘴角,可怜兮兮地吸鼻子,筱满无奈,既担心被人发现他们在别墅里乱转,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能被人识破他们的关系,可他却也有些想赵尤,眼下他们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时间,只是延明明的案子他还有很多想要和赵尤打听的,他一方面想知道赵尤的猜想和看法,另一方面,他确信赵尤一定获取了一些他还不知情的讯息,而他这里或许也有一些赵尤没有掌握的线索,时间显然不能用来互诉衷肠,他们必须以最快的效率交换信息。   筱满飞速打字:“长话短说,我”,这一句话没打完,他的手机被赵尤拿了过去,他也是飞快地打字:“别担心,百分之八十的目击者在辨认指证嫌疑人的时候,都会指证符合自己心理构架的很可疑的人,一般这样的人会有几个明显的体貌特征……”   筱满看到这里,抢过了手机,打字:废话。   赵尤在前头补了两个字“不是”。   他指指“别担心”,又对他笑。他知道筱满急着查清延明明的案子,以便他早日摆脱这雁城里的诸多束缚,他们好早日离开这片陌生的是非之地。但他确实很想筱满,好不容易见到他,他就很想第一时间把这份思念告诉他。   筱满摇了摇头,来都来了,就算被人撞破,被人怀疑,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了。他往身后瞧了瞧,暂时还没人跟过来,楼上还是只有他和赵尤,他打字:“屋里有摄像头吗?别墅里没有监控的吗?   赵尤摇了摇头,进了那小卧室,嘴上说着:“你在外面等我,我去这间房间看看,诶,别和主人家说啊,警察办案,知道吗?”   “知道,知道,警察同志您忙!”筱满应声,脱了鞋子,揣在怀里,悄悄跟着赵尤进了屋。屋里半面都是窗,窗帘拉在两边,阳光明媚。两人避着光站着,开着门,打字交流。   “这是客房?”   “以前是育婴房,现在是延明明的二舅关俊生和舅妈孙雅韵住,家具都是新添的。”   筱满摸了摸丝光闪闪的床单,压了压床垫,目光落在了衣柜和一张丝绒布的安乐椅上。   “这些家具不便宜吧?西美华的陈特助你打过交道吗?”   赵尤摇头,看了看筱满,回道:“西美华的鲍三小姐来了。”   筱满想了想:“延明明手上肯定有不少西美华的股份,老周一旦被定罪,遗产肯定旁落到她妈头上,鲍家肯定要有动作。”   他还写了句:“葛家有什么财务上的动向吗?”他继续打字:“我知道你的行动一直很受限制,获取的消息也很受限制,或许已经是过滤过的。”   赵尤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裤兜,写道:“不光手机有问题,房间的浴室和床头灯都装了监视器和窃听器。”   筱满挤着眼睛看着他:“浴室?你确定?”   赵尤点头,筱满摸着下巴,眉头紧锁,默默打字:“盯得这么紧,不至于吧?”   赵尤慢吞吞地吐苦水:“我好惨啊,根本没有人身自由。”   他写:“酒店的面好难吃啊。”   筱满咋了下舌头,推了下他的脑袋,想笑,但忍住了。赵尤冲着他眨巴了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真显得有些凄惨了,筱满心里一软,捏了捏他的肩膀,摸了摸他的头发,两人这时走到了衣柜前,同时打开两面柜门,都探进去往里看了一番。衣柜里女人的衣服居多,柜子底下塞着一只破旧的行李箱。赵尤翻了翻些女装的标签,全是名牌货,挂着的男装外套全是手工订制的,西服的内衬都绣着个“周”字。   屋里配了个带淋浴间的厕所,里头摆了许多包装精美的沐浴露,洗发水。洗漱台上放有一整套护肤品,质地稠厚,都是才开了没用多久的。那些毛巾和浴巾也都很新。   筱满指指外头,赵尤点了点头。两人走出了这间房间,去了隔壁的书房。书房里全是书架,架子上摆满了书,墙边靠着把木头扶梯,一面书架前摆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摞着两叠书,放着个棋秤。   筱满摸了下书桌,实木桌子,桌上积了些灰尘,抽屉全没锁,里面放着一些全新的没拆封的笔记本,一些棋谱,一些纯黑色的卡纸书签,还有收起来的黑白棋子。筱满又抬头看了眼,这书房里只在书架上放装了几盏射灯。   赵尤会意地告诉他:“没台灯,没有电脑。”   “延明明有一台笔记本,在公司,根据她的同事的证词,她从不把工作带回家。”   “周不用?”   赵尤点头:“两个月前,周在家做饭的时候,手机进了水,泡坏了,之后也没买新的手机。”   “他不用手机?”筱满心下奇怪。赵尤看出他的意思了:“手机交给警察了,无法修复。”   筱满知道,赵尤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就算周思畅在雁城无亲无故,经常闭门不出,从不参与延明明的工作社交,但是现代人哪有能两个月不用手机的?   筱满寻思着,打字:“他的腿怎么瘸的?”   赵尤回:“一次出任务,从树上摔下来。”   筱满走到了一排书架前,仰头看着,这书架里的书涵盖了文史艺术,影集画册,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欧美日本的漫画。筱满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在书本的最后一页找到了一个黑色卡纸书签。好几本书的最后都有这书签。   赵尤打字:“一楼的一间卧室里有一些编织入门和网络编程相关的书,没有书签。”   筱满回:“延明明的阅读习惯?一楼的房间你去看过吗,什么情况?”   筱满还寻思着打字问道:“难道周在家没事就只是看看书?”   赵尤耸肩摊手,写道:“一楼的房间按照格局是佣人房,看情况不像,房间有生活气息,但是泰莉莉不住家,也没有在学编织之类的。”   筱满忽然想到了先前遇到的那个外国女人,便把她的名片给了赵尤:“你刚才看到一个外国女人了吗?”   赵尤点头,拿着那名片看了看。   “她好像和周和延都很熟,是延在广告公司的徒弟的老婆,她的徒弟后来去了拍卖行工作,三年前死了。”   赵尤指着“三年前”这三个字,打出三个字:“如何岛,三年一届。”   筱满看着他,呼吸一重,莫非那外国女人的丈夫的死和如何岛有关?赵尤把名片还给了筱满,两人出了书房,走到了二楼最后一间房间的门口。赵尤用嘴形说:主卧。   他才要低头在筱满的手机上打字,筱满拉上去看了看两人的聊天纪录,敲打着赵尤描述的一楼房间的情况,写:“周不在一楼睡吧?或许延也不在,周腿脚不方便。”   赵尤一笑,点了点头。他刚才正想和筱满说这一猜测。筱满要进门,赵尤高声道:“诶,你还是在房间外面等等,我拍几张照,你别乱走,别乱摸别人家的东西啊。”   筱满应声:“明白,明白。”   两人又一起进了那主卧。一进去,筱满就先指了下床底,赵尤点头。筱满便知道,这就是那发现注射器的地方了,他趴着看了一眼,往里一摸,摸到些许灰尘,他站起来,走进了浴室,写道:“人有刻板印象,看到主卧的布置就认为主人家一定在这里睡觉,周倒是给了你一点暗示,在面对你和那个高队的的时候……”   他看了赵尤一眼,赵尤写:“外卖优惠券?”   筱满做了个咬着糖果斜着一边肩膀打键盘,趾高气昂的姿态。赵尤乐不可支,直竖大拇指。筱满拽了下他,朝那浴缸里的符纸抬了抬眉毛。赵尤就调出了凌晨和白云道观的聊天纪录,递给筱满看。筱满咋了咋舌头,指着那个“冤”字,在自己手机上打字:“看来延和家里人的关系真的很差。”   他往窗外瞥了一眼,这就看到楼下院子里那盛开的白色花海,又一打量封住浴缸排水口的符纸。这是镇压冤死的鬼魂的符咒。一时间,筱满心有戚戚,垂下了头,发出一声叹息。   葬礼从来不是为死者准备的,所有的葬礼似乎都是为了服务生者,为生者的窥视欲服务,为了缓解生者的痛苦服务。   赵尤在旁拍了拍筱满,筱满勉强挤出个笑,转身去看洗漱台上的那些护肤品,这些瓶瓶罐罐和先前那小房间浴室里的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系列,这些护肤品也像是刚拆了包装的,都很新。赵尤对着浴缸和洗漱台拍了几张照,就进了衣帽间。   甫一踏进这衣帽间,筱满便找出尹妙哉刚才发给他的那段出租车内的监控拍下的视频,他暂停了画面,比对着女人身上的穿着打扮在衣帽间里寻觅。他把暂停的画面拿给赵尤看,赵尤摇了摇头。筱满打字:“衣服容易处理,草帽和皮包呢?”   赵尤没回他,对着那些衣柜拍照,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一面摆满毛绒公仔的小柜子前。他示意筱满过去。筱满也走到那柜子前了,赵尤直接从这些毛绒玩具里挑出一只小熊递给他。筱满这时注意到了这些毛绒玩具背后似乎藏着什么。他便把它们一只一只全挪到了边上的椅子上。赵尤拽了拽他,筱满指着那嵌入式保险箱,对他做口型:“保险箱?”   赵尤还是拿起那熊塞给他,要他看。筱满就捏了捏熊圆滚滚的肚子和脑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就在他想问赵尤这熊到底有什么古怪的时候,他瞅着熊的右眼,试探着去抠它的右眼珠。眼珠被他抠了出来。筱满惊愕,扭头看赵尤。赵尤已经在他的手机上打好字了:“摄像头。”   “警察搜到了吗?”   赵尤摇头,筱满写:“还是怀疑?没有确凿证据?”   赵尤指了指天花板。筱满便把眼珠塞回了熊的右眼眶里,把玩偶们一一放了回去,跟着赵尤出去了。到了主卧门口,赵尤说:“走。”   筱满穿上了鞋,跟着他上了三楼,赵尤又说话了:“别乱看,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那边看看!”   筱满脱了鞋,蹑手蹑脚地跟着赵尤走在三楼的走廊上。三楼只有一间房间,赵尤告诉他:“客房,大舅关方生的房间。”   筱满进去查看,房间整洁,衣柜里也是只有一个很旧的行李箱和一些名牌衣服,鞋子,关方生的衣柜里名牌裤子比较多。他从那客房出来后,赵尤带着他走到了占据了三楼大半空间的榻榻米式的茶室前。赵尤脱了鞋,小心地踩上去,他避开了榻榻米上的一些泥脚印,停在了那中间一片四方形的,上头放有一只摆着茶具的木头矮几的席垫边。他挪开了木头矮几,沿着四方形的拼接缝隙摸索。筱满坐在一旁,只见赵尤掀开了那四方形的席垫,一扇木头推门露了出来,筱满伸手移开那门,就看到下面存放着些茶叶罐。这些茶叶罐里放的都是抹茶粉。   赵尤把这些茶叶罐取了出来,在内里摸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机关或者暗格。他和筱满对视了一眼,因为光线的问题,这木匣里实在有些暗,筱满便打开了手机电筒往里照去,这一照,他和赵尤的手同时伸向了一个角落。   他们同时摸向了那卡在了木头缝隙里的一张小纸片。   那纸片非常小,似乎是什么纸的一角。赵尤把纸片递给了筱满,筱满收好了,回头又看了看楼梯的方向,赵尤点了下头,筱满起身,赵尤把手机放进了那木匣里,说着:“诶,让你别乱看了!走了走了,去阁楼!”   两人恢复了茶几摆设,走回了楼梯口,筱满穿上鞋,他们往阁楼走去。   上了阁楼,进了一间储藏室,关上了门,筱满马上开口:“长话短说,我听到了他们审你还有你第一次和周思畅的对话,老刑去了余县现场,小靖住在你那里的614,小尹弄到了那天接了延明明从普罗旺斯回这里的出租车司机的车内摄像。”   储藏室里久未打扫,人一进来,稍一动作,就仰起阵阵灰尘,筱满说完便咳嗽了起来,眼睛也有些迷了。他咳嗽着,揉着眼睛打开微信。尹妙哉发了视频给他后,又发了好几条消息,汇报了那司机当天接送延明明前后的行程。筱满和赵尤凑在一起看。   据司机和他出示的录像,那天十点左右,一个男的在市中心上了他的车,说是要去普罗旺斯餐馆,司机听了就头大,不想去,这个男的出手很大方,一下给了六百。司机就同意了。尹妙哉还弄到了这段录像。明显能看到,录像拍到的是一个戴着鸭舌帽,墨镜,穿着短袖裤衩,一副游客打扮的男人,可并看不清他的脸。男人的声音低哑。司机送男人到达罗旺斯餐馆附近的十字路口时,时间为十点四十分,司机停了车,告诉男人怎么走,男人又加了四百现金,说太晒了,要司机送他到门口,那司机收了钱,就把他送到了餐馆门口,男人下车,时间为十点五十八分,两分钟后,司机还在数钱,延明明上了车,上了车她就啜泣着说:“时代花园。”   筱满看到这里,忙把进度条拉到了男人下车之前的一分钟。他按了暂停,赵尤立即指着视频里那出租车车窗外出现的一个穿花裙子,戴红色草帽的身影,说:“她好显眼。”   女人似乎低头看了看手机,接着就迎着出租车走了起来。筱满道:“那里是热门景点,好不容易看到一辆车过来,尽管里面有人,也想碰碰运气,看看是不是有人要下车,也说得通。”   赵尤说:“也有可能她和别人商量好了,这个时间,一定会有出租车过来,她看到车,就迎着走过去了。”   赵尤还说:“对了,查一下这个牌子,香港的订制西服品牌,做女装的,我不确定现在还有没有,做不做男装,叫锦绣西服,锦绣前程的锦绣,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弄到顾客名单,查一下98年左右,有没有一个叫许秀芬的客人。”   “怎么写?”   “同音字都查一查吧。”   筱满答应了,他看着赵尤:“尸体是在洞穴里发现的对吧?”   “杭丰年已经过去了。尸体会运回来再做尸检,当地法医初步判定死了两天,也就是12号出的事。”   “洞穴潮湿,最好提取一下洞穴里的微生物。”   赵尤道:“雁城的码头很多。”   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筱满说:“我也觉得水路可能性很高。”他问赵尤:“周思畅知道延明明的尸体找到了吗?”他抬起一边眉毛,望住赵尤,赵尤明白他的意思,说:“确实我也觉得他一开始是想让我找人,他见到我的时候,他认为延明明没有死。”   筱满说:“打车的可能不是延明明,她在餐馆好像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我觉得有些可疑。”   赵尤说:“我之前觉得延明明或许没有离开培训班,那个培训班在一个海岛上,手机会被没收,也没有信号,但是现在她的尸体在余县被发现……”   筱满沉思了片刻,道:“我之前一直在想一种可能,周思畅和延明明计划好了,以‘死’脱身,用你吸引警察或者别的什么人的注意力。”   赵尤接着说:“还有一种可能,他和延明明计划好了,以‘死’脱身,但是两人约定定期联系,以确定该计划顺利进行,和延明明的安全,这种联系方式可能他在看守所也可以完成,可能不行,但是他忽然找不到延明明了,联系不上人了,他需要我帮忙吸引别人的注意,或者需要我来帮他找人。”   筱满笑了:“你这里说了起码六种可能吧?”   赵尤摸了摸头发,道:“刚才我去看守所见他了。”   筱满道:“他什么反应?”   “延明明的死,对他来说很意外。”   筱满坐在了地上,摸着裤腿,说道:“有什么事情让延明明觉得自己不能再留在雁城,甚至不能再留在这个世界上,必须以死亡来销声匿迹?”   他沉下了声音,摸着裤子上的线头:“会不会她的死其实是个意外?余县的山里有很多土匪,不过,她老家是那里的,她不会不知道那里的危险性吧?”   筱满一吸气,打了个喷嚏,摇着头继续说:“余县的山洞危险,但是其他地方对她来说比那里更危险……她想,她从小在那里出没,她想,那地方那么隐蔽,她小时候或许经常在那附近玩,知道一些很隐蔽的藏身的地方,她就想找到那隐蔽的藏身之所躲起来,她打算躲到什么时候呢?躲到周思畅去找她?躲到她觉得她安全了,可是……”   阳光从阁楼上的窗户照进来,却没照到筱满这里,他坐在布满灰尘的阴影里,延明明到底在躲避什么呢?   她那些贪婪的亲戚?那她大可不必回老家啊……   商业竞争对手?她在商场叱咤这么多年,应付过的麻烦事,麻烦的人想必不止一件两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这么二十多年都平安度过了,这一次,是什么样的竞争对手能让她觉得生命受到了威胁?   赵尤忽然拍了拍筱满的手背,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筱满对面,四目相接,赵尤的目光真诚,说道:“我很想你。”   筱满擦了把脸,阁楼里不通风,实在有些热,他出了一身汗。他看着赵尤,问他:“你是不是晒黑了啊?”   赵尤松松地抓着他的手指,没回答。筱满说:“不然我们走吧,回青市……”   归根究底,这案子和赵尤又有什么关系呢?周思畅只是赵尤大学时教过他的那么许多老师里的一个,赵尤毕业后他们再没见过,况且有杀人嫌疑的又不是赵尤,他清清白白,雁城的警察就算把他查个底朝天都查不出什么。雁城太热了,阳光太毒了,在外面走几步都好像要被阳光生剔下来一层皮,吃得也不好,睡觉还有人监视,手机还被人监控,毫无人生自由可言。赵尤大可以还有本职工作为由,离开雁城。   筱满说:“周思畅可能只是想利用你吸引一些注意力,你其实没必要留在这里管这些。”   赵尤搓了搓他的手指,点头说:“那我们走吧,现在就走,他们也没给我工资啊,我还请了假呢,回去还要被边老师数落。”   他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理由充分,目光还是那么真诚,不像顺口敷衍,不像是在开玩笑。可筱满倒迟疑了,这样真的好吗?周思畅找赵尤来肯定有他的理由,延明明的案子或许牵扯重大,或许一定需要一个局外人才能查清。赵尤虽然不是雁城的警察,他虽然转了文职,可他还是警察啊,警察就有警察的责任,他就这样撒手不管,一走了之,合适吗?会不会太不负责了?   筱满低下了头,说:“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很慌。”   赵尤说:“不是因为你提了我才想要走的。”他道,“我也在想,我其实没必要留在这里,这案子好像有点意思,但也不是特别有意思。”   筱满哑然失笑,抬起头看着赵尤,摇了摇头。赵尤说:“我知道,有人死了,这是很大的一件事,牵扯到很多人,很多事。”他摸着筱满的手腕:“可是她已经死了,真相并不会告慰她的亡魂。”   筱满扬起眉毛:“你根本不相信人死之后会有在天之灵吧?”   赵尤挠着脸颊,东张西望:“这个嘛……”他的视线回到了筱满身上:“我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知道吗,我昨天睡觉梦到我们在这个阁楼见面,你二话不说就抱住我,我好感动啊。”   筱满撑着额头笑了出来,没理会赵尤,起身问他:“你到底要我搬什么东西下去啊?”   赵尤没出声,筱满一看他,他还坐着呢,还眼巴巴地看着他呢。筱满没辙了,稍弯下腰,张开手抱住了他。赵尤揽着他,在他耳畔轻声说:“你稍微担心我一下就好了,你担心我,我挺开心的,但是你也别太担心,筱满,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不会有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回青市了。”   筱满揉着他的头发,没好气地问:“这种话你别乱说啊,你知道在电视电影里说这种话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赵尤靠在他颈边笑:“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是主角啊!” 第34章 第四章(下)赵尤&筱满   筱满的脖子一阵发痒,推开了赵尤,站得笔直了,孰料头顶“砰”一下撞到了天花板——阁楼的层高对他来说有些太矮了。他揉着脑袋,又不得不弯下腰去,又和赵尤挨得很近了。赵尤伸手也跟着轻轻揉他的脑袋,两人相距咫尺,筱满道:“你又知道自己是主角?”   赵尤若有所思地仰着脸看着筱满道:“我是我人生的主角啊。”   一大片金黄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因此眯缝了起来,眼尾微微上翘,像是在笑,瞳仁黑亮,一脑袋的黑头发也显出了些往日难见的光泽。他还说:“你也是啊。”   “什么啊?”   “我人生的主角啊。”   筱满懒得理会他,护着脑袋,护着耳朵,摸出手机一看时间,说:“得下去了,上来好久了。”他指了周围一圈,储藏室里除了一些行李箱之外,放了不少鹿茸,药酒之类的保养品,问道:“你到底要拿什么下去啊?”   赵尤扯了扯他的裤腿,筱满抽出了裤腿,往幽暗的角落摸索过去。他的脸上烫烫的。他抱怨了句:“雁城也太晒了。”   赵尤没出声,筱满清了下喉咙,猫着腰挪到了几只行李箱前,随口问:“这些行李箱谁的啊?”他打开了它们查看了番,行李箱都是软布质地,带拉链,都没锁,款式老旧。里面是空的,箱子里有一股旧衣物的味道。筱满问赵尤:“老周会画画啊?你看过他画的画吗?”   赵尤说:“不知道啊,大学的时候起码他不爱画画,而且……”   筱满接道:“家里没有画具,”他说,“一楼挂了他画的画,刚才我给你名片的那个外国女人好像知道不少他画画的事情。”他边说话边站了起来,“就拿这些保养品下去吧。”   他拉上了那些行李箱的拉链,扭头看赵尤,问道:“延明明没立过遗嘱什么的吧?”   赵尤也站了起来了,关切地问他:“你不会晒伤了吧?”   筱满翻了个白眼,又转了回去,提起几袋保养品。赵尤说:“可以涂点芦荟膏,不然问问小尹,她肯定带了什么修复面膜。”   筱满磨了磨牙齿,眼角一瞟,瞟见赵尤那一脸认真关心,眼底却又隐隐显露出一丝狡黠的模样,笑了出来。赵尤说:“对嘛,你开心你就要笑嘛。”   “行了吧,别废话了。”筱满推着他往门口去,赵尤说:“你要多笑一笑。”   他紧接着说:“起码从雁城那里得到的资料显示,她没有立过遗嘱,也没有处理资产,转移财产的动向,如果她真的觉得自己受到了生命威胁必须离开,以死脱身,那威胁应该是突发的。”   筱满吐了口气:“你怎么换碟都不用先退光盘的啊?无缝式连接啊?”   他拍了拍赵尤身上弄到的一些泥土,那应该是从他的衣服上沾到了他身上去的,他也跟着继续讨论起了案情,道:“会不会在培训班里发生了什么?”   赵尤说:“培训班主动提出配合调查,他们主要在一个海岛上活动,当地人管那里叫龟背岛,周边还有几个群岛,岛上平时没人用手机,参加培训班的学生的手机也会被没收,对手机的保管倒不严格,不过岛上没信号,整体类似欧美那种灵修班吧,在岛上活动的人都是兄弟姐妹,生活自给自足,自成一个封闭的社会。”   “听上去挺邪门的,不会有个类似教主一样的人物吧?”筱满猜测着,“药物控制,精神控制,胁迫诱导未成年人,敛财?”   说到这里,筱满看了看赵尤,赵尤道:“他们倒没有向岛上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收费,还会给他们发钱,有不少外国人,说是都是志愿来的。”   筱满认真听着,提着三大袋保养品和赵尤出了阁楼。   赵尤还在说:“他们在市中心的文化办公大楼六楼626有个办公室,经常找顺丰寄快递,说是寄送一些小礼品给捐助他们的捐赠人,寄件人填的是汪建国,快递寄往全国各地,有个地址我看到了半截,可以去查查,广西玉桂市解放大街288号。   “工商注册名是贝特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就是刚才和你提的那个许秀芬,说是香港人,营业执照上也显示外商投资企业,法人独资,成立日期是99年6月1号。”   筱满说:“小靖查到他们网站好像和开曼的一家顾问公司有关系,网站是顾问公司里一个姓王,叫william的人的信用卡一直在付钱。”   眼看两人就要回到三楼了,赵尤的步伐放缓了,筱满催了他一句:“我们上来已经很久了,不能再磨蹭了,不然真要被人怀疑了。”他说,“这样,我去查广西那个地址,还有锦绣西服和那个许秀芬,你……”   赵尤说:“我打算再去一次龟背岛。”   筱满说:“那个在市中心打车,非要去普罗旺斯餐馆的男的呢?雁城那里和你说过那个男的的事吗,他们去查过那个男的吗?难道没人觉得他很可疑吗,给那么多现金跑去一个网红景点打卡……”   话到这里,赵尤站在楼梯上突然高声道:“诶,我手机呢?你先下去吧!东西就放楼下鞋柜边上,告诉他们谁都别乱动啊,警察办案的证物!”   筱满瞄了他一眼,走了两步凑到他边上,轻声说:“你是不是猜到那个男人是谁了?”   “目前还不能确定,等我确定了再告诉你。”赵尤小声回答。筱满紧盯着他,心下确定赵尤对那男人的身份应该有了底,他选择不告诉他,要么是他觉得男人的身份和这案件无关,说出来只会扰乱他们破案的思路,要么碍于男人的身份——这男人或许和雁城的某一股势力有关,赵尤对这股势力有所忌惮,他不想他去调查男人而涉险。   这时,赵尤笑了笑,说:“我真的还不确定,不确定的事情说了只会扰乱思路啊。”   筱满道:“好,我相信你,只是我希望你一点也别担心我,你担心我,我不会开心的,你信任我,需要我,我才会比较开心,你知道吗?”   赵尤乖顺地眨了眨眼睛,用提着的礼品袋撞了撞筱满的腿,点了点头。筱满又看了他许久才往楼下去,走到三楼了,他又回望了赵尤一眼。赵尤还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筱满转身,继续往下走去了。   筱满的背影渐渐远去,赵尤这才走去了三楼。他真不想和筱满告别,和他分开。他当然需要他,他需要他在他看得到、碰得到的地方,这样他好随时都能和他说上几句话,随时都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当然信任筱满,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对线索的敏锐,相信他们两个联手,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定能很快解决这个案件,可正因为他信任他的能力,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怀疑,监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知道得越多,越接近真相或许也越接近危险。想到这里,赵尤的眼皮跳了一下,心跟着噗通噗通跳,他突然很后悔冒然和筱满见面了,他光顾着想和他说说话,想和他亲近亲近,全然把案件抛到了脑后。一看到筱满,他的眼里就被他填得满满的了,一下子就只能想着他了。筱满说得没错,确实太冒险了,是他欠考虑,昏了头了,赵尤一时气恼,丢开了礼品袋,嘀嘀咕咕地去把手机从那木匣里拿了出来,然后才去了一楼,外头院子里还有些小工在整理器具,他没看到筱满。戏班退下了,客厅里的人轮番点歌唱ktv,多了些赵尤没见过的穿西装,穿黑色裙子,举着香槟杯的男女,这些人隔着一张餐桌聚在厨房,和延明明的那些亲戚泾渭分明。   关美燕两边跑,她一抬眼看到了赵尤,忙跑到了他跟前,抓住他就问:“赵警官,这些东西有啥好查的啊?”   赵尤提着保养品去了鞋柜边上,看着已经放在那里的礼品袋,说:“调查下您家女儿和周思畅的婚姻状况。”   关美燕一拽赵尤,拉着他去了外头,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悄声道:“你也注意到了是吧?这些东西都是壮阳的!我看那老东西是不行了,还想霸王硬上弓!”   赵尤笑了笑,问她:“燕子姐,您见到刚才那个老外了吗?”   “哦哦,你说小怡啊,她走了啊,你找她什么事啊?”   话到此处,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从别墅里走了出来,缓步靠近两人,关美燕瞅见了他,扯着嗓门就介绍了:“这是西美华的陈助理,现在是临时总裁鲍小姐的陈助理!这是赵警官,专案组的!”   赵尤和陈助理握了握手,陈助理说:“赵警官,没见过啊?”   赵尤摸出一张名片,一看上面青市公安局的名头,抱歉地说:“我这情况有点复杂……高队长,杭队,您见过吗?认识吗?他们都知道我。”   陈助理也递了张名片给他。他是西美华集团的总裁助理,陈君子。   陈君子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西美华协助的,联系我就好了。”   赵尤又问关美燕:“那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陈君子打听了句:“您要找谁啊?”   关美燕一拍陈君子:“对啊!找陈助理啊,”她的手举起了在空中挥了一大圈,“明明的朋友他都认识!!”她就摸出了一张名片,给了赵尤:“我想起来了,我这有张名片,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她。”   陈君子一瞅:“啊,你要找怡姐啊,刘穹的老婆,我有她的微信,你等等啊,我帮你问问。”   关美燕又和赵尤打听了:“你找她干吗啊?”   “有些事想问问她。”   “她做艺术品批发的!”   陈君子低头打字,笑着说:“她在巴黎的艺廊做主管的。”   “她拿了一幅周思畅画的画是吧?”赵尤说。   关美燕快嘴道:“对对!就那烂苹果嘛,唉,我这个大俗人啊,我反正看不出来那画好在哪里啊,还是那些外国的,还有那些读过好多书的女的和我的品味不一样啊?怪不得呢,我说明明怎么被个糟老头迷得五迷三道的,肯定以为他是什么大艺术家吧?唉明明就是平时老接触些钱啊股票啊这些东西,就觉得会画画的特别优雅,特别……你们知道吗?”   陈君子问赵尤:“给个微信号吧,联系上了”   赵尤和陈君子加上了微信好友,陈君子道:“是,明姐刚认识周先生的时候就和我说过很多次,她很欣赏他的才华,家里的画几乎都是他们之前交往的时候他送她的。”   “我看家里没画具,结婚之后就不画了么?”赵尤问道。   陈君子对他笑了笑,关美燕抢着回答:“我看都是买来的画吧!要自己在家画岂不是穿帮!”   陈君子说:“偶尔也会画一画,他回老家的时候灵感好像比较多,会带些画回来。”他看了看手机,“她说加你了。”   赵尤确实收到了一个好友邀请,对方昵称就是个“怡”字,通过之后,他就问怡:“您好,我是查延明明案的警察,想和您了解些事情,方便见个面吗?”   怡发了个定位,老城区下关马路的三春饭店。赵尤别过了陈助理和关美燕,回进别墅,另找了个小工帮忙,把礼品袋提上了一辆电车。那些种花的,布置现场的工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就剩下一些电工在调试电路。不时有一些打扮周正的人从外面踩着红地毯进来,关美燕就拉着陈助理迎上去。赵尤没在人群里见到筱满了。   筱满下了楼之后就跟着一班小工出了时代花园,他和尹妙哉在两个路口外的一间米粉店碰了头。两人进去一人要了一杯菠萝冰沙。尹妙哉拉着筱满就问:“你在别墅里有什么发现?那别墅布局什么样的啊?”   筱满又热又渴,米粉店敞开门做生意,没开空调,就只有几台吊扇在吹风,他扯着衣领吹着风道:“见到赵尤了。”   尹妙哉惊呼了声,捂住了嘴,一扯筱满,道:“他和你说话了吗?说什么了?你们交换什么信息了没有啊?没被人看到你们说话吧??”   菠萝冰沙上桌,筱满咬住吸管就喝,尹妙哉却一把杯子推开,左右一看,这米粉店里没什么人,她就把手机放在了桌上,说:“你喝,你慢慢喝,我这里呢,有重大发现!”   筱满一瞅,她手机屏幕上是那戴红色草帽,穿花裙子,戴墨镜的延明明上车的画面,似乎是个截图。筱满喝得脑袋有些痛了,撑着脸擦了擦汗,说:“司机还和你说什么了?”   尹妙哉连连戳屏幕:“你看!”   “刚才看过了,和赵尤一起看了一遍。”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尹妙哉放大了图片里那女人提着的皮包,紧盯着筱满。筱满不解:“这包有什么问题吗?”   尹妙哉敲了下桌子:“爱马仕鳄鱼皮so black系列的birkin30!”   筱满的头更疼了,说:“延明明这个身价买个爱马仕也没什么问题吧?”他打量尹妙哉,“你找这个包很久了?”   尹妙哉瞪着他:“我天,什么叫买个爱马仕,你知道这是个什么爱马仕吗?”   筱满说:“不是那什么镶钻喜马拉雅什么的才很稀有吗,这个就是一只黑色的包,也没镶钻什么的啊,”他扫了眼贴在桌上的菜单,“吃点什么?”   尹妙哉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在手机上一通搜索,调出一张一个漂亮女孩儿站在一片薰衣草花田前拍下的照片。筱满对这照片有印象,正是小靖先前发在群里的一则娱乐新闻的配图,照片里的漂亮女孩儿是一个叫丁明美的女演员,照片是她自己发在微博上的。尹妙哉放大那照片,指着丁明美提着的黑色皮包,这包和出租车车内视频里延明明提着的皮包看上去一模一样,可筱满还是一头雾水:“爱马仕……也会出两个一样的包的吧?” 第35章 第四章(下) 赵尤&筱满   尹妙哉拍了下桌子,指着筱满,嬉笑着上下摇晃起了手指:“你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啦,我和你说啊……”   筱满听着,目光扫过菜单上的几道标注了特色米粉的条目,突然想起赵尤刚才和他抱怨酒店的面条难吃,些许失落涌上心头,赵尤难得来雁城一趟,可这两天估计也没吃什么好的,睡得估计也不踏实,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的滋味肯定不好受,而这一趟意外之行还不知道要耗多久。筱满揣着这些心事,听尹妙哉说话时不免有些心不在焉了,只是一味点头,漫不经意地道:“这个蛤蜊汤米粉好像没在别的地方见过……”   尹妙哉一咂嘴,招呼了声“老板”,马上就要了两碗蛤蜊汤米粉。筱满想拦她:“你不再看看?我看那个酸萝卜的好像也不错。”可一看一个先前无所事事,坐在门口玩手机的中年男人闻声已经起来抓了两盆蛤蜊扔进一口冒热气的大锅里了。筱满只好作罢,默默喝菠萝冰沙。尹妙哉这时却不说话了,抱着胳膊看手机。筱满看她面有愠色,忙对她笑了笑,尹妙哉拧过腰,别扭地坐着。筱满从筷桶里抽了双筷子递给她,赔着笑说:“我对包没什么研究……那你是觉得这两个包是同一只?”   尹妙哉垂着眼睛划手机,不搭理他。筱满说:“刚才我和赵尤一合计,我们觉得延明明很有可能近期感觉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就和你猜的一样,打算用‘死’来一招金蝉脱壳。”   尹妙哉喝了口冰沙,斜目冷冷道:“你别拍我马屁啊。”   筱满抽了几张纸巾擦抹着桌子,认真地说:“不是啊,我是真的很好奇。”   他道:“刚才见到了赵尤,他说他住的房间里连浴室都装了监控,这几天他估计一刻都不敢松懈,也挺愁人的,这案子最好还是快些解决。”   说到这里,筱满一拍脑门,懊恼不已:“唉,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呢!”   尹妙哉抓着他的手就问:“什么?”   筱满压着声音:“我忘了和他说东北虎和大雁的事情了。”   尹妙哉松了口气,哧溜哧溜吸冰沙,安慰他道:“他人精一个,不会看不出来的,没事,你别担心。”   筱满打了自己一巴掌,还是很不甘心,右手狠狠掐着左手的虎口:“不是啊,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就忘了呢,我是真的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见到他心里就很慌,一慌就有些乱,万一他要是站错了队,跟错了人,一大堆连锁反应,唉!”   尹妙哉立即按住了他的手,手心贴着他的手背,轻声呼唤:“筱满……”她看着他,“不会有事的。”   筱满摇头,还是很自责。尹妙哉敲了敲桌子,板着脸问他:“那你到底想不想听爱马仕的事啊。”   两碗蛤蜊米粉上桌了。筱满点了根烟,点了点头。   尹妙哉道:“你说得没错,爱马仕当然会做两只一模一样的包,但是so black这y/U\.xI个系列有它的特别之处,它在2010年推出后没多就停产了。”她撩起一筷子米粉吹了吹,道:“丁明美2016年从电影学院毕业,之后一直在各大剧组跑龙套,今年初才在一部仙侠剧里崭露头角,算是有了点人气,我翻了翻她的ig和微博,17年11月之前,她基本都是在分享剧组的一些日常,晒个盒饭,晒个妆什么的,11月开始,她频繁地在网上晒包晒服饰穿搭,开始走穿搭博主路线了,不过包的单品价格大概就是万元左右,衣服穿的是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是价格也都不是特别高,还有啊,别说爱马仕的包了,爱马仕的丝巾,配饰都从没出现过。   “到了18年2月,她晒了她的第一只爱马仕凯莉,鸵鸟皮的,这只包后来多次出镜,每次出现看上去都和新的一样,说明她很珍惜得在用,这只包对她来说应该算是很名贵的东西了,而且那之后她发的一些照片就能经常看到她穿了爱马仕的靴子,戴了他们家的手环啊项链之类的,很有可能是为了买包配的货。”   筱满问道:“你说的这个so black停产了,那要买的话是要去二手店买吧?价位大概多少啊?”   “二手店或者拍卖行,2018年4月,香港得意拍卖行拍出了一只爱马仕so black,鳄鱼皮,birkin30。”尹妙哉找到当时的新闻。筱满看到标题上的拍卖价,吞了口唾沫:“21万美金?”   他算了算:“这包得一百多万人民币?”   尹妙哉又点开了丁明美在普罗旺斯餐馆前拍的照片,比对着得意拍卖行网站上那拍出的鳄鱼皮皮包的细节图,道:“你看,这两只包,爱马仕品牌名字边上有个倒着的v,这说明用的都是最顶级的鳄鱼皮,这种皮质,加上这个包款,可以说要撞包那几率是微乎其微,要说丁明美的那只是假的,那她肯定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传到网上去啊,被人发现用假包那多丢人啊。”   筱满在拍卖行的新闻里找了一圈:“这也没有说谁拍走的啊,你刚才的意思是视频里延明明提的包和丁明美的是一只,现在你又给我看这个拍卖新闻,你是想说……”   尹妙哉点了下头:“拍下这只鳄鱼皮铂金包的就是延明明。”   “你怎么知道的?小靖帮你黑进得意的系统里查到的?”   尹妙哉喝了一大口蛤蜊汤,道:“我们这种深陷消费主义泥潭里的人手上什么最多?”   筱满笑出了声音,抖了抖烟灰,坐姿放松了些。尹妙哉一字一词:“当然是各品牌柜姐的微信号啊!我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雁城没有爱马仕专柜啊,最近的爱马仕店不是在香港就是要去广州,我就找人打听了打听,延明明是广州店的常客,一说起那只so black,不用我多说,就有人说了,说是看到延明明背到店里来过,当时店里的人都去看了,好多人都没见过啊,她自己亲口说是从香港拍卖买下来的,细节我也确认过了,倒v,最顶级鳄鱼皮,但是延明明用的不太仔细,当时手柄,还有金属配件,边角已经有些刮痕了。”   尹妙哉又找出出租车内视频的截图,指着那里面那只鳄鱼皮铂金包说:“你放大看,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就是倒v,你看皮包这里的配件是不是像是有刮痕?”   筱满的眼睛睁得老大,可惜截图的像素不是很高,他并不很确定:“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回去让小靖搞一搞画质,你仔细看嘛,这里就是有刮痕啊!”尹妙哉又翻出了丁明美的照片,指着那皮包说,“你看这个刮痕!是不是一模一样的位置,当时so black停产就是因为太容易有刮痕啊,拍卖行卖出去的时候好好的,肯定是延明明用出来的刮痕啊!”   筱满来来回回看视频截图和丁明美的照片,视频截图放大之后也并不是很清晰,他的眼睛都发酸了,还是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尹妙哉说的刮痕。   尹妙哉道:“还有个更简单的办法,每只铂金包都有自己的身份证,在调取得意的拍卖纪录,就能确定丁明美这只包的来路了,这事赵尤这个警察出面分分钟就能搞定。”她就问筱满:“你们约了下次在哪里,什么时间再碰头了吗?”   筱满摇了摇头,摸着冰沙杯子,说:“这次挺匆忙的,也不在我的计划里,频繁见面容易暴露我们的存在,反而引起雁城警方不必要的关注,反正走一步算一步吧。”   尹妙哉沉吟片刻,拍了下筱满:“而且……”她找到了一则丁明美的八卦新闻给筱满看。那八卦新闻标题是:葛二少又有新动作,这次看上了小仙女丁明美?   原来18年2月的时候,香港狗仔拍到丁明美和一戴鸭舌帽的神秘男子出入香港的一间爱马仕,狗仔还爆料说,该神秘男子当天在店里直接给了丁明美一张信用卡让她消费,卡上是她的名字,好让她在那家店开一个帐户积累配货量,买包,丁明美开心的不得了,立马献吻。狗仔贴心地在神秘男子的大头照边上贴上了葛俊华的照片。   “都说葛俊华包了丁明美。”尹妙哉朝筱满耸了耸眉毛,“那怎么样,我们自己去找丁明美还是找葛俊华聊聊?”   筱满道:“葛俊华应该还在那个培训班,赵尤说培训班在一个海岛上,里面的人都是兄弟姐妹,都不用手机,也没手机信号……”   “怎么听上去像什么传销组织啊?”   筱满想起赵尤提到的那个广西的地址了,搜索了番发现那地方是个居民小区,他又搜了搜汪建国这个名字,全国许多个同名同姓的,一时也是无从下手。他道:“葛家在雁城势力应该不小,让赵尤去查和他们家有关的人和事,他想必也会遇到不小阻力,不如我们自己去查。”   “我们怎么查啊?”尹妙哉戳了几下米粉,眼珠一转,道:“我看丁明美最近发的照片,看得出她也住在洲际,让小靖查一下她的房号,我们就说……”她的声音轻了些许,悄悄道:“就说我们是警察,找她问葛俊华的事情的,葛俊华人在海岛上,没手机信号,联系不上,她要和他通气也没那么容易,而且她是明星,这事又涉及绯闻,她也不会出去乱说,我们不会那么快,那么容易暴露。”   筱满摸着筷子,抽了口烟:“是个办法……”   尹妙哉便赶紧联络小靖,在群组里找,单敲他,可好一阵过去,小靖都没回音。尹妙哉奇怪了:“平时都是秒回啊,他在干吗呢?”   筱满看了下群组,也很意外:“他这一下午一句话都没发。”   “不会有什么事吧?我们去四季春看看?”   筱满调出手机里连着的四季春的监控,看了看六楼的情况,一些房客正常地在走廊和电梯前走动出入,没什么异样。他往前倒放,看了许久,一直看到正午,除了601有保洁人员进去过一次,那603和614甚至都没让保洁进过门。小靖应该还在房间里,而赵尤还没回酒店。   赵尤开车到了三春饭店,恰好赶上饭点,小小的店面里坐了不少人,门口大排长龙,贴着“驰名海南鸡饭”的玻璃门紧闭。赵尤往店里一看,发了条微信给“怡”,说:“我到了。”   他排在队伍的末尾,远远看着玻璃门里的一个大汉利落地斩鸡,店里好像有人在熬葱油,怪香的。   怡回复:我出来。   很快,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外国女人就走出了饭店,她的头发盘了起来,发间插着一朵白玫瑰。赵尤和她挥了挥手,她点头致意,手里攥着一张纸巾,腋下夹着一幅画,抹了抹嘴,朝街上一看。赵尤看了那“驰名海南鸡饭”几个字好几眼,跟着“怡”走了。   “你来吃海南鸡饭的啊?”赵尤问道。   “啊?”怡扭头看赵尤,赵尤指着身后说:“这家很有名?”   怡噗嗤笑了出来,换了条胳膊夹着那画作,说:“刘穹很爱吃这家,我觉得他们的葱油有些太咸了。”   “刘穹是你先生?”   “对,三年前自杀了。”   赵尤道:“能问一下是怎么自杀的吗?”   怡侧目看他:“你这个警察挺有意思的。”   赵尤正色道:“人死不能复生,而且我也不认识他,我因为他的死对你说抱歉,听上去就很没有诚意。”   怡笑了笑,说:“割腕,在家里的浴缸里割腕死的,之前就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药了,重度抑郁。”   “持续很久了吗?”   “14年开始的,到15年他过世的时候,有一年多了。”怡举起双手,调笑说,“他的死和我真的没关系啊,我有不在场证明,而且闽市的医生也能证明他的抑郁真的很严重。”   赵尤问她:“他的遗产呢?”   “我全捐给博物馆了。”   两人对视了眼,都笑了出来。赵尤说:“你们之前一直在闽市生活?”   “之前一直在香港,他在得意拍卖行做艺术品总监,专门负责征集拍卖品的,15年年初的时候调到闽市的得意拍卖行做总经理。”   “那是升职了吧?”   “算是吧。”   “他和延明明的关系很不错?”   两人沿着马路,走在人行道上,天还是很热,怡不是擦一下汗。赵尤替她拿画。这画精心装裱了,背后贴着吉林市熠熠装裱的贴纸。   怡说:“挺好的,一直都有联系,刘穹管她叫师傅。”   “她应该挺喜欢去拍卖行的吧?我看她家里挺多什么艺术品雕塑的,都是您先生那里拍的?”   “没有,她一次都没光顾过拍卖行。”怡说,“你说的是那个小院子里的雕像吧,那是开发商布置的。”   “那这画是……”   怡看着那画,说:“我先生生前很喜欢的一幅画,延明明的先生画的,刚才我去她家,我多看了几眼,延的妈妈就把它送给我了。”   赵尤就问道:“老周还会画画?您见过他画画吗?”   “没有,那些画好像都是他回老家的时候画的,他说一回老家就比较有灵感。”   “那您先生走后,您和延明明还有联系吗?”   “偶尔吧,圣诞节啊,中国新年的时候我们互相问候一下,我先生出事之后,我就回法国了,和国内的人其实都不怎么联系了。”   “对了,不知道您没有听过过如何岛工作室这个地方,延明明出事之前一直在那里培训,她和您提过吗?”   怡一愣,驻足看着赵尤,眼神迷惑又震惊:“你说什么?”   “如何岛工作室,您有印象?”   怡沉默了,走近了一间便利店,买了瓶水,买了份报纸,出来后喝了口水,低下了头,继续往前走,说道:“刘穹就是在从那个地方回来之后自杀的。我记得很清楚,9月10号我去几场接他,我看他精神不错,就想,难道是那个地方确实帮他缓解了症状?当时老刘安排他去那里的时候我还很怀疑,因为我们去过很多类似的心理课程,疗养所试图解决他的问题,但都没有什么效果,他回来之后的那几天他的精神真的很好,后来想想,这或许就是回光返照……”   她抓着报纸,垂下了手,声音低沉了:“我们一起看了很多电影,一起做饭,我没有去上班,他也没有出门,我们还一起做了蛋糕,我们一直在重温我们都很喜欢的电影,看了很多画集,我们约好十月的时候回法国……不回来了,辞掉工作,再也不回来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痛苦,我试着去理解他,我觉得他有秘密,但是他不告诉我,他也没有留下遗书……9月15号,我出门染头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赵尤说:“或许他觉得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他没有任何遗憾了,他就走了。”   怡说:“那他真幸福。”   “也真自私。”   怡抬眼看他,笑了,拉着赵尤停在了一个水果摊前,她买了些龙眼,赵尤买了些现切的芒果。赵尤道:“你说的老刘,是他的亲戚?”   “得意拍卖行的珍妮的老公,做海运贸易的,刘穹做广告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老刘那时候和珍妮还没孩子,很喜欢刘穹,收他做了干儿子,当时去香港,去珍妮那里做事也是老刘牵的线。”   她提着那一袋龙眼,往前看着,走着:“我一度很想去那个如何岛看一看,到处托人,那个地方很神秘,我的能力和人脉都有限,我就去问了明明,有没有办法让我上岛去看一看,我就是想看一看刘穹待过的地方……”   赵尤说:“应该可以吧,可以申请当志愿者啊。”   “志愿者?”   “对啊,他们岛上有很多志愿者在维持整个工作室的日常运作啊?”   “是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只知道他们严格挑选每三年能上岛参与学习的人,总之,明明也没有办法。”怡叹息了声,“刘穹过世,她也很伤心,她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她还问我刘穹有没有留什么遗言,或者什么东西给她。”   “怎么会这么问?”   “大概也是难以相信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吧……”   “而且她不是有个弟弟吗?”   怡笑了笑:“你是警察,难道你没查到她和她那些所谓的家人的关系很差吗?”   赵尤吃了片芒果,没说话了。怡翻看起了报纸,突发感慨:“我刚才好像在葬礼上遇到了一个记者,我还以为媒体针对她的死在做什么跟踪报道,但是好像并没有。”怡叠起报纸,道:“或许他不是记者吧。”   赵尤吃着芒果,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他道:“我送送你吧,你住哪里啊?”   怡走到马路上,挥手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指着马路对面道:“诶,警察,我觉得毛记的海南鸡饭比较好吃,记得问他们要辣椒酱。”   她关上车门,出租车开走,赵尤提着那袋切片芒果去了马路对面的毛记。 第36章 第四章(下) 赵尤&筱满   筱满囫囵咽下几口米粉汤就和尹妙哉离开了米粉店,往洲际回去。这才上车没多久,两人便先后接到了刑天翔打来的视频电话。尹妙哉开车,没法接,筱满接了,刑天翔此时人在余县县城的宾馆房间里,开门见山就汇报案情,道:“延明明的尸体已经被雁城那个杭丰年带走了,说是要回雁城再做尸检。我跟着那个副台长和三角洋村派出所的人连喝了两顿,身份绝对没问题,女尸肯定是延明明,雁城呢因为之前没找到延明明的尸体嘛,按照流程要把人列为失踪,他们就提取了她的生活用品上的DNA上传到了全国的一个数据库里,这个和女尸的DNA是对上了的。尸体我没看到,看了些照片,身体明显被野兽啃过,后脑勺砸得稀巴烂,脸像是腐烂也像是被砸烂的,我去了趟发现尸体的山洞,也和发现尸体的村民聊了聊……”   他说到这里视频忽然没声音了,筱满光看到刑天翔的嘴巴在动,他赶紧把手机音量开大了些,问道:“信号不好吗?刑老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刑天翔立即打了个手势,指指自己的喉咙,起身去拿了瓶力克,清了口痰,声音才回来:“那村民也是三角洋村的,六十多岁了,那天看到尸体吓得不轻,着急忙慌地去找警察,崴了脚,人在床上躺着没法下地,他祖上就住在这村里了,种花生为生,有事没事就去山里走走,猎猎兔子,松鼠,挖点野菜,蘑菇什么的,对村子周围的地形是很熟悉的,就算这样,他也说了,就算是他,也不知道那个山洞的存在。余县公安来了人,一开始的判断呢是延明明误入洞穴,被山洞里的土匪打死了,杭丰年不同意这个推断,说是因为在延明明的身上发现了现金,土匪怎么可能留现金,现在是怀疑她撞上了逃犯。”   “逃犯?”尹妙哉讶异道,“最近那个村子周边有人越狱?”   筱满道:“也可能是正在通缉的在逃犯,那么那犯人想必是周边村落出生的,对那一带的洞穴非常熟悉。”他问道:“杭丰年也同意逃犯说?”   “据说他对这个说法没什么意见,我看是雁城这里不准他透露太多案情细节,不过逃犯说也不是不能接受,你们觉得呢?”   尹妙哉道:“我们商量下来,觉得延明明可能是要躲什么人,某个势力,用死亡掩护自己逃离雁城,她去余县可能是去避避风头的,死在那里,依我看,要么是她运气太差,恰好遇到逃犯,被杀,要么是她和什么人约好了要在那个山洞碰头,可能消息走漏,她的藏身处暴露了,她被她要躲避的势力杀害了,还有可能她被和她约好的人杀了。”   刑天翔揉了下布满血丝的眼睛,喝完了一瓶力克,冥思片刻后道:“反正已经在排查全国通缉的那些户籍属余县的犯人了。物证那边还在山洞里找到了一些粪便,初步检测是动物粪便,山洞里留下了不少脚印,余县公安正在做足迹分析,山洞外面呢,因为12号到14号那两天下了好几场雨,对取证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山洞里还发现了烧过火的痕迹,但是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余县这里对这起案件还是很重视的,他们一直挺想发展一下三角洋村这一片的山林旅游业,现在派了不少人手排查周边的洞穴,寻找凶器和凶手。   “关于她爸失踪的事啊,她爸不是二十年前失踪了吗,延明明和她爸经常联系的,那一阵联系不上,她就回了老家,知道她爸很久没回来了,失联了,就马上去了他们村派出所报案,当时的派出所所长老臧,人已经退休了,现在住在县城里,我们吃饭还把他找了过来,他对延明明报案的事很有印象,因为当时延明明的妈妈一直拦着不让报案,说觉得丢人,说她爸肯定是和北京的什么野女人跑了,说什么同乡的人在北京见过他爸和一个女的勾勾搭搭的,说什么男人跑了就是女人的问题,就是女人没管好这个家,没给他生个儿子,反正闹得不可开交,后来是村委会劝住了她。”   尹妙哉瞥了一眼过来,道:“她?村委会不会是劝住了延明明不让她报失踪吧?”   刑天翔点了根烟,点了点头:“她妈当时带着她弟寻死觅活的,村委会说是怕出人命。”   筱满问道:“那后来呢?案子报没报成啊?”   刑天翔说:“报成了,在余县的县公安局立的案,这里面也挺曲折的,也是老臧从这里听一点,从那里听几句听来的,一开始,县里说人不是在这里失踪的,要么去失踪地报,要么去户籍所在地报,延明明就去了北京,找到她爸打工的地方,他爸是跟着装修队帮人改建别墅的,有活的时候呢就在别墅边上搭个临时板屋,方便上工,她找到那个装修队的时候,人都换了好几个别墅开工了,她爸失踪的时候留在工地那板屋宿舍里的行李早就被工头丢了,她想找一些她爸用过的东西都没能找到,去派出所报警吧,因为说不清人是具体什么时候失踪的,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里,派出所踢皮球,让她回户籍所在地报警,她就又回了余县,这次托了关系,在县公安局立了案。   “老臧说,延明明的意识很超前,二十年前,她就有建DNA数据库寻找失踪人员的想法了,只是当时的技术和人力都跟不上,她那时候经济还不算太宽裕,后来当上了大老板,钱赚了不少,人也认识了很多,就促成了整个余县的一个寻亲DNA计划。她提供了她爸留在家里的一些衣物,提取了上面的生物样本,可惜啊,二十年前过去了,人还是没找到。”刑天翔轻叹了声,“老臧和村里派出所的人都说,她每个月都会打电话去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进展,有没有人在山里遇到了什么流浪汉之类的,不过最近半年她都没打电话回去了,我本来想找些村民问问延家的事,你们猜怎么着,除了那个崴了脚的,还有那些出门不方便的老人家,家家户户都去了雁城,说是关家发达啦,都来投奔他们来了。”   刑天翔接着说:“说是延明明从小就是个不爱着家的,一到吃晚饭的时候,她妈拿着个饭碗漫山遍野地找她,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往山里钻,总是弄得灰头土脸的,她妈老骂她没个女孩儿的样子,她爸对她倒很好,他很早就出去打工了,每年过年才回来一次,每次都给延明明带新衣服,带很多零食。延明明的妈妈本来打算她初中毕业就不让她继续读书了,也出去打工,还是她爸坚持,说女孩儿读书才有出路,而且延明明自己也争气,成绩很好,高中就出去读书了,除了她爸失踪回来过忙报案的事情,这么多年就没回过家。她妈平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摆一张板凳坐在家门口骂她爸没良心,骂她白眼狼,狼心狗肺,听说她曾经带着自己两个兄弟去投奔延明明,直接被保安架了出来。”   尹妙哉吐了吐舌头:“这要换我,我也不回去啊,回去干吗啊,回去当扶弟魔啊?”   刑天翔问了声:“小靖和你们在一起吗?”   尹妙哉嘴快,说:“啊,您也联系不上他?”   筱满拍了下她,尹妙哉立即找补:“估计在房间里睡觉吧?他就是昼夜颠倒啊。”   刑天翔抿了抿嘴,搔搔眉心,略显担忧,嘴上却说:“没事,没事,估计真的在睡觉吧。”   筱满附和了两声,道:“刑老师,你也辛苦了,明天回来吗?”   尹妙哉瞅了眼车上的导航地图,把车停在了路边,打字重新设置导航目的地:东市路四季春连锁酒店。   筱满道:“那这样……我们先挂了啊。”   刑天翔说:“我打算跑一趟北京,延明明爸爸的案子,我再走访走访。”   “行,那我们随时联系,联系上了小靖我让他打个电话给你报个平安。”   刑天翔咳嗽着摆手:“不用不用,你发个微信和我说一声就行了。”   两人便挂了视频电话。尹妙哉往四季春开去,一手按着右眼眼皮道:“我们还是去四季春看看吧,老刑一打听小靖,我的眼皮就一直跳。”   筱满又打开了四季春的监控查看,小靖还是没出过门,倒让他看到赵尤提着一只外卖打包袋悠哉闲哉地走出了六楼的电梯。   赵尤回到601,还在细细品味着刚才在毛记吃的那一碟海南鸡饭,美滋滋地盘算着等案子结了,就和筱满一块儿去那里再吃一顿,吃完就去隔壁的杂货店一人买一支椰子雪糕,边吃边散步,沿着马路走到海边去,吹吹海风,听听椰树响,那该多惬意。他这么盘算着,把手里的外卖袋放在了书桌上,去浴室洗了个澡,这才洗完,从浴室出来,就有人来敲门了。   “客房服务,面条!”敲门的人说道。   赵尤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往外看去,站在他门外的确实是四季春的服务员,给他送给两次面条了。门外只站着他这么一个人。   赵尤开了门,看着服务员端着的托盘就不高兴了:“面条?我点的?你又搞错了吧?”   走廊上寂静,服务员脾气很大,吹胡子瞪眼冲着赵尤发起了牢骚:“奇了怪了,不是你的我送来给你干吗??我又怎么搞错了啊我,你别又去前台说我坏话啊,我和你说,这次我特别核对过了啊,就是你601打出来的电话!一碗海鲜面!”   赵尤看着那碗点缀着几颗鱼丸的白汤底面条,斜着眉眼:“真的是我点的?你说说我几点点的?”   服务员哼了两声,一手按住对讲机就说:“小蔡,你查查601的面条什么时候点的?”   就听边上传来“咔哒”一声响,赵尤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五个男人冲出了603,其中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凶神恶煞地朝他大步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个国字脸的,指着赵尤就吼:“不许动!什么都不许碰!警察办案!”   赵尤缩回了手,举高双手。   那五个男人里另外三个冲向了电梯的方向,其中一个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服务员也举高了双手,托盘脱了手,面碗倾翻在地,那碗底明显粘着一张纸条。从赵尤站着的位置,只能看到两个字:“病毒”。他偏过脑袋,还想再仔细看看纸上还写了什么,一片阴影笼罩了过来,伴随着一阵熟悉的烟味,赵尤一吸鼻子才要说话,却看那两个大汉中一个平头的一脚踢开了掉在地上的面碗,叉腰站在了他面前。那国字脸的推开了酒店服务员,不由分说一把揪住赵尤的衣领,把他推进了601。一声怒吼在赵尤耳旁炸开:“说!你和614的人什么关系?!”   赵尤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回吼:“你们谁啊?什么警察啊?什么614?你们什么部门的?我也是警察!我是……”   国字脸把他按在了一张椅子上,赵尤试着站起来,国字脸一用力,死死摁住赵尤,喝道:“坐下!!”   又听“砰”一声巨响,那平头大汉从国字脸身后窜了出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横眉怒目:“这是什么??”   赵尤挣了下,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我才从外面回来,客房服务就说我点了面条,给我送面,我说我没点,我说,你们又搞错了,他们这里的客房服务经常搞错!之前不是我点了面条,还送到了603去!你们今天才住进来的?不信你们去问前台啊!我还去和他们反应过!我说你们接了电话也不核实……”   “那是你自己点了送到603去的!”那平头大汉道。   “那他们也应该核实一下啊!后台不都看得到是哪个客房打进去的电话嘛!怎么样,是默认我和603是一块儿的是吧??!”   国字脸拍了下平头,平头把纸条递给他,不说话了,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抽屉,柜门被他开来关去,砰砰乱响。   赵尤面红耳赤地辩解:“我那天是没休息好,我报错了房号!这犯什么法了吗?你们到底什么警察?警官证呢?我是雁城公安局专案组特别顾问!你们打电话,给雁城的高队长打电话确认我的身份!!”   国字脸冷笑道:“我们就是雁城公安的!”他出示证件,雁城公安刑侦二队副队长,庞大龙。   赵尤的牙齿打了个战,嘴唇哆嗦了下,声音低了:“不是啊,你们办的什么案子啊?和我什么关系啊?就那面条的事,肯定是酒店搞错了啊,”他哭丧着脸:“哥,不管你们查什么的,我和什么614……我不知道啊……我是真的没点面条,我他妈我点面干吗啊,我这才吃了晚饭,我还打包了一份打算当宵夜呢,我吃他们这难吃的面条干吗啊?”   赵尤看着书桌上的外卖袋子,那庞大龙跟着看过去,吹了身唿哨,那平头便把外卖袋子打开了,说了声:“海南鸡饭。”   庞大龙看了看赵尤,指着他道:“我问你事情,你老实交代,知道吗?”   赵尤连吐了两口气,不解,委屈:“我到底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啊??”   庞大龙把纸条在他面前展开,说:“上面写的什么,你自己念念。”   赵尤一瞥,纸条上写的是:病毒我放的,你放心,别紧张。   赵尤一抬眼睛,皱着鼻子说:“我看不懂啊,这什么意思啊这?”   那平头一巴掌挥过来,猛地推了下赵尤的脑袋:“曹,不识字啊?”   “什么病毒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赵尤恼羞成怒了,伸出双手道:“你们要抓就抓我吧!就铐我吧!去公安局审我!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你们雁城公安审了!”   “你小子……”平头又举起了手,龇着牙又要耍狠,赵尤昂首挺胸,一副不屈不挠的姿态,那庞大龙见状,拦下了平头,指着屋里的打印机,说:“赵尤,有人通过酒店的无线网在酒店里传播木马病毒,我们技术的人反向追踪,精确定位到了他的所在,他就住在614,你一回来,这小子就给客房服务打了个电话,给你点了碗面条。”   庞大龙坐下了,看着赵尤:“现在能说说你和614住的人什么关系了吗?”   说完,他裤兜里手机铃声大作,庞大龙接起电话,听了会儿,说道:“行,身份证什么的都在是吧,姓刑,叫刑靖是吧?好,现在就带去局里,好好审审。” 第37章 第四章(下)赵尤&筱满   距离四季春还有八百多米远的时候,筱满指了条暗巷,嘱咐尹妙哉把车开进那巷子里去。他还盯着手机上四季春酒店里的监控画面,车开进巷子,四季春六楼有动静了,两个男的从603里夺门而出,其中一个很像之前他们识别出来的雁城刑侦的庞大龙。接着又有三个男人从603里出来,不等筱满仔细辨认他们的样貌,他手机上的监控端口就被强制下线了,怎么也联不上了。他打开微信想联系小靖却发现小靖已经退出了他们的小组,他的好友列表里也不见小靖的踪影。   尹妙哉停了车,巷子里没有人,她关了车灯,拿着手机着急打探:“怎么回事啊?现在什么情况?小靖怎么退群了?”   筱满解开安全带便要下车,千叮万嘱:“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马上回酒店,要是我两个小时后还没回酒店找你,你就直接去机场,买最早的回青市的机票,知道了吗?”   尹妙哉往后头的东市路上看了看,存着疑惑:“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其实我们也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啊,小靖年纪也不大,也没窃取什么政府机关机密文件什么的,被训几句应该就没事了吧?最多发现他和赵尤是一个地方的人,就算他们认识……就算查到我们都认识,那也不会怎么样吧?出于兴趣了解了解案件不算什么大事吧?”   筱满却放不下心:“这是在别人的地盘,小心使得万年船,而且万一威胁到延明明的人和警察有什么关系,万一别人觉得我们知道得太多呢?先不说雁城公安还怀疑着赵尤和周思畅的关系,这又来个黑客,光是网络安全犯罪就够他进号子的了,别看小靖平时什么都不在乎,一身是胆的样子,进了讯问室,可能十分钟都抗不住,而且他也是因为我们查案走了这么许多偏门,他要是出了什么事,留了什么纪录,别说不好和刑老师交代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尹妙哉这才有些慌了,抓着筱满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筱满心里大致有了个计划,但这计划不能仔细琢磨,漏洞实在太多,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他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就指了下前头:“马上就走,知道吗?”   尹妙哉没回答,筱满拍了她的胳膊一下,她这才恍惚地应了一声。筱满下了车,把连体裤的衣袖挽了起来,小跑着到了四季春门口,先张望了眼,前台没人,他便低着头进了酒店,避开了前台后面挂着的监控,跑去了电梯前。电梯恰从六楼往下来。筱满赶紧按电梯。   很快,一架电梯到了一楼了,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三个人——两个皮肤黝黑,穿便装的青年男人把垂低了脑袋的小靖夹在中间。小靖的双手背在身后,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男人抓着他的一条胳膊。   那另一个年纪轻一些的就和筱满挥手了,说:“等下一班吧。”他说着便要伸手去按按钮。筱满横伸出一脚挡住电梯门,进了电梯,小靖一抬头,看到筱满,跨着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撇过了头去。   而那两个男人都警觉地屏住了呼吸,揪着小靖的提起了他的胳膊,把他拽到身后,那年轻些的伸出手要把筱满往电梯外推,道:“警察办案!出去出去!”   筱满瞥见他们要去地下一层,抓着那年轻男人的胳膊,轻声道:“国安的,这条线我们一直在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电梯门关上了,两个男人的目光揣测,都没说话。筱满继续道:“你们抓的这个人叫刑靖,今年二十,青市人,是不是?”   还是没人接话茬。   “他自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黑客,有点技术,呵,还不知道我们技术的同事早就监视着他的电脑了,我们一直没动手就是想追着他这条线去抓他的上家。”   电梯到一层了,筱满先走了出去,道:“他的电脑呢?你们看了吗?据我们所知,他入侵了这家宾馆的客房登记系统,还联上了他们的监控,他的电脑里应该有开曼税局的信息,他们想攻税局,”筱满还说,“你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不是强制下线了一个监控观看的端口?”   那两个男人互相看了看,夹着小靖出了电梯。筱满往前努了努下巴,带着他们去了一个角落说话。他说得绘声绘色的:“我不知道你们是来办什么案子的,我们收到风声,这人八点约好了和上家在这家酒店碰头交易,本来想来个人赃并获,现在你们搞这么一出,他开了监控端口就是给那个上家盯着酒店里的情况的,他那上家狡猾得很,得确定万无一失了才会现身,现在嘛,这个上家肯定已经醒了,这条线算是断了,我们排了三个月的阵了,这线索说断就断在你们手上了,两位是雁城公安的?”   那年轻一些的男人清了下喉咙,道:“你说你是国安的,有证件吗?”   筱满一笑,揽住那年轻男人的肩膀捏了捏,近距离地瞅着他:“小伙子,你什么部门的?你看我这身打扮,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年轻男人望向那还抓着小靖的男人,用眼神求援。筱满收紧手,箍住了这年轻男人:“一看就是经常坐办公室的,没干过狗队的活儿吧?不知道伪装身份是什么意思吧?我这在外面当园艺工人跑了一天了,证件怎么可能带在身上?”   筱满对着那抓着小靖的男人也笑:“我不知道你们办什么案子要抓他,也没兴趣,我收到通知,这人你们可以带走,但是得先和我们去录个口供,你们可以跟着去,跟着见见我们的队长,和他好好说道说道这国安跟了三个月的大案子怎么被你们破的局。”   小靖听到这里,就要抬头,筱满一巴掌抽过去,把他的脑袋往下摁:“看什么看?我问你,你的电脑呢?”   年轻一些的男人道:“我们同事在整理他房间里的东西。”   那抓着小靖的男人这时啧了下舌头,年轻男人就闭了嘴,畏首畏尾地站在了一旁。显然,抓着小靖的男人还是没有放下戒备,他打量筱满:“你们到底在查什么案子?”   “窃取国家机密,用加密货币交易,再具体的就不方便透露了。”   小靖咕哝了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筱满又抽了下他的后脑勺:“小兔崽子,还嘴硬?我们能跟到你那就是有确凿的证据了!你电脑里那些东西我们早看光了,还有啊,豪哥可什么都交代了。”   他推了把小靖的脑袋:“豪哥说了,你和大鱼约好了七点半碰头,约在901是不是?”   小靖一言不发,那抓着他的男人就说了:“901?不是601?”他摇晃小靖,“那你冒充601点面条干吗??”   筱满噗嗤笑了出来,揪了几下小靖的耳朵,拍打着他的脑袋:“你小子还黑客呢,连6和9都分不清?”   小靖辩解道:“他发来的加密邮件破译出来就是说是601啊!”   筱满啐了口:“傻了吧唧的,我看他根本不想和你交易!你知道你们比特币帐户里的钱他今早转走了一半吗?”   小靖哑然失语,晃动了两下身子又不说话了。那抓着他的男人看了看筱满,招招手,叫了那年轻一些的男人耳语了起来,两人说了一阵,年轻一些的男人走进了楼梯间,不见了。   筱满问道:“诶,那你们抓他干吗啊?”   抓着小靖的男人道:“怀疑他和一宗抛尸案有关。”   “抛尸?”筱满踢了小靖一脚,“出息了啊?”他朝那抓着小靖的男人抬了抬眉毛:“你们雁城哪个派出所的?”   他说到这里,年轻一些的男的从楼梯间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说:“问过前台了,901早上就退房了,一对夫妻带个孩子。”   小靖抬起头,满脸错愕。筱满说:“我看大鱼是耍你呢,他要看监控就是要盯着你是不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酒店里,他八成卷款跑了,现在人肯定早就到菲律宾了!”   筱满一把抓过小靖,就要带他走。那抓小靖的男人拦了一下,道:“没带证件,那证件号背一下,你们要走程序,我们肯定也要走程序。”   这时,就听电梯的方向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清脆地说道:“四哥,电脑什么的我都拿下来了,你说我来混口饭吃没想到还和你们一起破了个案,那个赵尤他……”   筱满吞了口唾沫,他认出这个声音来了。而这说着话的人此时也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了,他抱着个黑色双肩包,包上的狗头挂坠摇来晃去,男人确实年纪不大,他眨着眼睛看着筱满。这人正是林舍前。   筱满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赵尤坐在椅子上郁闷地看着平头大汉大口吃着他打包的那份海南鸡饭,大半盒饭已经进了大汉的肚子,鸡肉就剩下个鸡腿了,大汉正要啃鸡腿,遽然间,庞大龙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会儿就在房间里来回踱起了步子,还不时前后摸一下脑袋,很是困惑,很是困扰,许久,他才开口:“确定是国安的?我们自己的系统肯定查不到啊,小林帮你查到了?确定?确定他是要找901的?”   他瞥了赵尤一眼,拍了下平头大汉:“别吃了!”   平头大汉呛着了,咳嗽着去找水喝。赵尤指了下吧台下面的迷你冰箱,他跑过去打开迷你冰箱,抓了瓶水出来。   庞大龙还在房间里踱步:“行,行,好,好。”   他走远了些,轻着声音嘱托:“这事别和其他人说,关照小林,小王,嘴都紧一些,这事儿没什么好到处说的,知道了吗?”   接着,他就挂了电话。   赵尤立即问:“什么901?”   庞大龙抓了下头发,走回了赵尤面前,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绍一下,雁城市局二队副队长庞大龙,这是我们二队的瘦子。”   小宽缓过来了,蹲着喝水,一瞅庞大龙:“龙哥,这……”   庞大龙抓过他手里的水瓶:“行了行了!你乱吃乱喝别人的东西干吗??”   他对赵尤摆了下手:“不好意思,我们蹲一个网络犯罪的案子,和国安合作的,搞错房间了。”   赵尤瞪着眼睛,怒火直往外窜:“和国安合作?搞错房间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呢!”他越说嗓门越大,“我还以为我是杀了人还是怎么着了呢?我这就要被你们押上法场枪毙了呢!”   瘦子昂起了脑袋,指着赵尤凶道:“你小子别给点颜色就开染房啊!我们也没拿你怎么样吧??”   庞大龙踢了他一脚,瘦子闭了嘴,站了起来,默默无声了。庞大龙给赵尤派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说:“一场误会,不好意思了啊,小赵。”   赵尤拿了烟,揉着胸口走到窗边,开了些窗户抽烟。他往楼下瞥了一眼,这就瞥见一个像是小靖的人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三人往东市路朝西那一头快步走去。走在小靖左边的人像筱满,另一个人背着个包,看不清样子。   筱满和小靖上了林舍前的车,两人挨着坐在后排,脚下放着小靖的双肩包。林舍前一声不响地开车,开出东市路了,他从后视镜里望了眼筱满,对他笑了笑。   小靖低声说:“我以为他老是去前台点面是暗示我们可以这样联系他……我就想警察监视他肯定也是要通过无线网络的信号,想看看警察电脑里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就弄了个病毒想趁机摸进他们系统,又怕赵尤看手机中毒,慌了,”   筱满用钥匙开了手铐,拍了拍小靖,说:“你想太多了,他有时候不是在暗示什么,有时候他就是想弄明白周围事情的运作逻辑,比如在搞清楚603的情况的时候,顺便搞清楚这个酒店的前台和后厨是怎么运作的。”   小靖哭笑不得:“靠,不是我想太多,是他想太多吧?”   他往前一看,揉着手腕努了努嘴:“你在雁城还留了一手啊?”   筱满便拍了下林舍前:“麻烦你了啊。”   林舍前笑着说:“你说你是国安的算是帮了我大忙了,我们局长最怕和国安的打交道,现在都不是一套系统了,我以前呢恰好和国安的打过交道,大张旗鼓地来查什么间谍案的,在我们档案那里待了大半个月,我去,那架势真是和拿着尚方宝剑一个样啊,”他说,“这事儿回头我再汇报一下应该就算了了。”   遇到红灯,林舍前踩了煞车,他回过头看着筱满和小靖,客气地问道:“你们认识那个赵尤?”   赵尤躺在床上抽烟,庞大龙领着瘦子走了,海南鸡饭给他剩了个鸡腿,他也没心情吃了,他在想,这一次抓的是小靖,这一次——虽然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来筱满是带着小靖侥幸逃脱了,他知道筱满行事小心,可刚才他肯定在雁成的警察面前露了脸了,联想到下午两人在别墅的会面,万一现场有人怀疑上了筱满,进而追查他,盯上了他,万一他被雁城警察抓去讯问,他的那些过去肯定会被重提,揭人疮疤无疑是警察试图攻破被讯问人心理防线的首选。   筱满的那些过去——林悯冬的事,他和他母亲的关系,他父亲的死,他付出过的真心,他没有寻觅到的归属,他见过的亡魂,他时常分不清虚实的送葬的队伍——它们永远都是他身上的裂痕,它们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悉心的照顾而消失。人们总说过去的事会过去,人们要说的其实是要让过去的事过去,要学会和过去共存。没有人能彻底遗忘,没有人能躲过某个夜晚忽然闪现的回忆。   赵尤早就明白,面对这么多的裂痕,他能做的就只有无时无刻的关注、守候,一旦发现有哪一道裂痕要碎裂了,他就要及时地去护住,及时地去修补。这些裂痕都很脆弱,倘若在他不在的时候,一记过猛的力量袭来,他很怕它们会在一瞬间,全部、彻底地碎裂开。   赵尤坐了起来。延明明这案子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解决,他思量了一番,找到手机,拨了杭丰年的电话。 第38章 2018(上)   2018年。   林舍前在淋浴间里洗澡的时候,小贝拿着一块奶油水果蛋糕进来了,蛋糕搁在一只硬纸皮碟子上,他把纸碟卷起来,夹住蛋糕,一口咬在了蛋糕表层涂抹着的厚厚的一层奶油上。他抬起头,看着玻璃门里的林舍前,笑了出来。林舍前关了花洒,打开淋浴间的玻璃门,人还没走出去,先伸了手去抹了抹小贝的鼻尖。他的鼻子上沾到了奶油。   小贝舔了舔嘴角,舌头往上探去,还想去舔鼻头,模样滑稽。林舍前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大笑不止,小贝一撇嘴,凑过去就亲他,把他逼回了淋浴间里,把他压在了墙上。林舍前抱住他,两人紧贴着,都很亢奋,小贝手里的蛋糕掉在了地上,他一脚踩上去,林舍前的手无意碰到了花洒开头,两人上方撒下几柱冷水,小贝打了个哆嗦,怪笑着撒腿跑了出去。林舍前大喊:“你的蛋糕!!”   海绵蛋糕被水浸透了,奶油糊涂地堵在排水口,夹层里夹着的水果散了一地。林舍前蹲下来捡拾水果和海绵蛋糕,唉声叹气:“不要浪费啊……”   小贝在浴室外说:“扔了吧!”   林舍前吸了吸气,收拾了纸碟和蛋糕,取下花洒冲洗地面上的奶油,水声很大,他的脚上沾到了些奶油,他认真地洗脚,忽而,他听到了什么声音,耳朵一动,立即关了花洒,问道:“什么声音啊?”   小贝没回话,他大约在看电视,综艺特效音接踵而至。   林舍前呼唤了一声小贝,小贝还是没回音。他便急匆匆走了出去,问说:“是我的手机响吗?”   “没有啊,你手机不是放在这里吗?你没开静音什么的吧?”小贝大喇喇地躺在床上看电视,指着床头放着的两只都正在充电的手机说道。   林舍前摇了摇头,走到床尾,捡起一条掉在地上的牛仔裤,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只带数字按键的诺基亚。小贝咂舌,爬到床尾,趴着看他:“你的手机啊?哇噻,这么复古?给我看看。”   那诺基亚上显示有一通未接来电,来电的是个座机号码。   林舍前转过身,背对着小贝,一边穿裤子一边回拨电话,比着手势说:“电视声音开小点。”   “谁啊你这么紧张?”小贝抓着他的手臂摇晃,“你妈啊?你这手机号码几号啊?小林,你可以啊,我们处这么久了,我才知道你还有一个手机……”   电话通了,林舍前从小贝身前走开,捞起地上的t恤拿着,往门口走去。   “喂,是小林吗?”电话那头是个男人,他问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林舍前的心里一紧,左看右看,找到自己的鞋,踩着鞋子就往外跑。小贝道:“袜子!帽子!外套!你都不拿了啊??你去哪里啊??林舍前!!”   小贝又说:“生日蛋糕你还没吃呢!!”   林舍前趿着鞋底跑到了房间外,长长的酒店走道上空无一人,他焦急地问:“你在哪里?怎么大半夜的还在外面啊?”   男人道:“我在七仙女山的疗养院,来看朋友的,没想到朋友提前走了,更没想到车坏了,你来接我一下吧。”   林舍前应下,挂了电话,套上t恤,跑去按电梯,这电梯却迟迟不来,他就从楼梯跑了下去,出了楼梯间,他下意识地压住脑袋,手下摸到自己的头发,他忙缩起了肩膀,低着头,一路跑出了酒店。   他的车停在离酒店三个路口的家乐福的停车场,上了车,他就往七仙女山去。整片七仙女山只有一座疗养院,由葛氏集团开发,主打精品度假风,完全模仿瑞士的高级疗养院打造,说是说疗养院,很多富商豪绅都把这里当成度假村,三不五时就来这里小住。据说葛氏的大老板就住在里面。   车上了山,开到能看到疗养院的路牌了,林舍前一个急刹车,停了车。那车灯光扫过路牌的时候也扫到了站在路牌边的一个男人。这男人打扮得很休闲,乍一眼看去和度假客无异。男人戴了顶鸭舌帽,看不清样子。林舍前一停车,这男人就往他的车这里走了过来。林舍前开了车门锁,男人直接开了后排的车门。他坐在司机位的后面。   前后都没有车经过,林舍前关了车灯,把车驶离了主干道,停在了一片树丛前,他说:“这个时间点,不会有车下山,也应该没有车会上山了。”   这夜弯月,月光羞涩,黑夜深邃,透过挡风玻璃能看到黑黢黢的夜空中飘浮着几串灯火,那便是疗养院的所在了。   男人没有接话,林舍前往后瞥了一眼,问道:“你走过来的?”   一阵摸索的声音,一只苍白的手伸到了林舍前的右臂边。那手里捏着一张纸,纸里似是包裹着一张卡片和一枚钥匙。这手微微颤抖,手指甲里留有一些黑泥。   林舍前要开阅读灯,男人劝阻道:“别开灯,”他说,“这里是一张身份证,一把银行保险箱业务的钥匙,一张收据,保险箱是十天前才办的,保险箱号码收据上有,是这个身份证的持有人申请办理的。”   男人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最后,他说:“帮我把那保险箱里的东西取出来。”   这时他的气息稳定了下来,语气异常坚决。   林舍前接过了卡片,打开一看,那纸确实是张保险箱业务的收据,里头包的确实是一张身份证,但是外头实在太暗了,他并看不清上面的字和收据上写的东西。那钥匙也确实是一把银行保险箱业务的钥匙。   “小林。”男人的手按在了林舍前的肩上,他说:“我不能去坐牢。”   他又说:“你知道的,我不能去坐牢,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这个人是要来坏我的事,她不是好人,她以前或许是个好人,但是因为她成长的环境,她变得贪婪,她变了,她沾染了这大环境里所有人的愚蠢的恶习,贪婪,愚蠢都是传染病。”   他的控诉越来越激烈,但他的口吻却越来越温柔。他的手只是轻轻搭在林舍前的肩上。林舍前问他:“人呢?”   “我处理好了。”   “车呢?”   男人说:“这些你就不用知道了,这也是为了你好。”   林舍前说:“你知道我现在在档案办公室吧?”   “我知道,当初安排你去那里也是想你上班轻松一些,拿保险箱里的东西有刑警的权限确实方便一些,不过,小林,我相信你会想到办法的。”男人轻声叹息,“事到如今,我只能相信你了。”   林舍前又往后看了看,咳了一声,说:“我送你去码头吧。”   男人把手收了回去,说:“从农贸市场那里过去吧,那里还是没监控。”   之后,他便再没说过一句话。林舍前开车,好几次,他都想从车内后视镜看一看男人,可男人却像是不存在了,像是一个幻觉,抑或是被后排的黑暗吞没了——他完全看不到他的样子。男人无声无息地坐着。   下了七仙女山,经过了城北的农贸市场,汽车一路穿行,好几次都是从别人家的后院开过去,接着开到了一片开阔的马路上,两边树影婆娑,不见人迹,也看不到一个路标。过了会儿,海潮声愈来愈清晰了,能看到海滩了。林舍前停了车,他眺望了眼,海面平静,稀薄的月光在海面上丢下一道银色的绢带,一艘快艇在一道木头栈桥上浮沉。   林舍前问了句:“拿到东西之后还是放在文化大楼的信箱里吗?”   男人说:“直接销毁吧,和身份证还有收据一起销毁。”   林舍前沉默了。男人说:“我相信你。”   林舍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男人便下了车,上了快艇。船开出去,林舍前望了会儿,船行扰乱了海潮,那银色的绢带歪歪扭扭,在夜色中扭曲成了一条银蛇。那快艇很快就看不见了。   林舍前点了根烟,放下车窗,海风咸涩,远离了海滩和阵阵拍案声,开回宽敞的大道上后,风里的味道变得青涩,还是涩。他的嘴巴里苦苦的,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仔细查看那身份证和收据。身份证上的名字是连美甄。女,1980年7月12日出生,非雁城人,甚至不是海省人,身份证上的地址为四川省方州市大马路幸福港湾2栋5楼502室。   那张保险箱业务的收据来自雁城人民路中国银行支行,开户日期是2018年3月4日。保险箱号码为67756。   第二天,3月15日,林舍前趁午休时去了趟人民路的中国银行支行,他提出要开保险箱,办理好登记手续,拿了钥匙,一个工作人员带着他下了楼。进了储存保险箱的房间,工作人员拿出一把钥匙,配合他刚才拿到的钥匙,开了他新开的保险箱,那工作人员就离开了。室内没有摄像监控,林舍前听到关门的声音,找到67756号箱,拿出昨晚拿到的钥匙,摸出一根撬锁工具,三两下撬开了锁,取出67756号箱,拿着进了开箱房间。   箱子里躺着一只信封,鼓鼓的,里面似乎有信纸,寄件地址是个香港的地址:中环利顺大楼26楼A室。寄件人是William Wang,邮戳确实是香港的。收件人为四川省方州市大马路幸福港湾2栋5楼502室, 连馨香。   保险箱里还有几份报纸的复印件,那报纸要么是《崇市早报》,要么是《闽省晚报》。林舍前翻了翻,拿起了其中一份1988年9月6号的《崇市早报》,这份复印件复印的是早报的首页,这首页上一则标题为“崇市金店周年庆特大抢劫案已于昨晚告破”的新闻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   他粗略扫了一眼,新闻大致说崇市一起金店遭遇持枪劫匪,案犯四人抢了金条驱车离开,进入大闽山地界,疑似在路上因分赃不均争执冲突,于大闽山一处陡坡坠崖身亡,遭窃金条不知所踪,店家欲哭无泪。   林舍前又翻了翻其他复印件,每一份上都有红笔的痕迹,圈住的都是和金店劫案有关的新闻。   “大闽山……”林舍前盯着那些新闻里频繁出现的这个地点,不由咕哝出了声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打了个哆嗦,一擦脸,擦了一手的汗,看了看时间,午休时间就快结束了,他赶忙拿了保险箱里的信和报纸,塞进裤兜,把67756号箱塞了回去,锁好,把连美甄的身份证和保险箱收据放进了自己的保险箱里,锁上之后就离开了。   晚上,他的诺基亚又响了,还是一个座机电话,来电的还是昨晚的那个男人。男人问他:“东西找到了吗?销毁了吗?”   “嗯。”林舍前点了点头,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没有开灯,窗帘拉开着,这个夜晚,月亮连弯钩都不剩了,整身都躲藏了起来。屋外和屋内一样的漆黑。   男人问道:“怎么听上去像有什么心事?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了?”   林舍前说:“没什么,就是刚才接到电话,你知道我之前那个孤儿院要拆了吗?”   “你说大闽山孤儿院?”   “嗯……”林舍前点了根烟。   男人问他:“你看了里面的东西吗?”   “什么?”   “保险箱里的东西。”   “就是一些报纸,还有一封信。”   “你看了吗?”   “没有。”林舍前抖了抖烟灰,火星晃动,他看着放在膝盖上的那封从香港寄到方州去的信。   男人说:“我相信你。”   男人说:“小林,有些事情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背负太多,你明白吗?”   林舍前说:“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再告诉我。”   男人很客气:“谢谢你,”也很贴心,“以后的事情,以后但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处理的,你不需要担心。”他问道,“新房子还住的惯吗?”   林舍前笑了笑,抽烟:“什么时候你和秀芬姐一起来坐坐,热闹热闹。”   男人也笑了,答应了:“这个中秋吧,好久没和你一起过中秋节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男人先挂了电话,林舍前放下了手机,一根烟抽完了,他把烟头扔进了烟灰缸里,搁在腿上的信掉在了地上。他捡起信,一瞥烟灰缸,拿起了放在烟灰缸边上的打火机,擦上火。他一手拿着信,一手拿着打火机。火光中那信封里的字痕若隐若现。   火苗晃动了下,突然熄灭了。 第39章 2018(下)   翌日周五一下班,林舍前就去了机场,搭飞机去了方州。飞机落地时已近九点,他马不停蹄地找去了大马路幸福港湾2栋,趁着有人推着电瓶车进楼,跟着进去了,直接爬楼梯上了5楼,敲响了502室的门。小区的设施有些陈旧,墙上和住户的防盗门上贴了不少通水管,办证件的各色小广告。502室的门边框上能看到一些涂抹过红油漆的痕迹。   伴随着一声“谁啊?外卖放门口就行了。”的声音,门开了,屋里站着一个穿着背心,四角裤衩,戴着副厚底黑框眼镜,脚踩塑胶拖鞋,头发稀疏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的小眼睛眯缝了起来将林舍前空空如也的左右手扫视了好一番,扶了扶眼镜,道:“外卖呢?路上打翻了?”   林舍前带了个背包,里头塞了些换洗衣服,此时这背包被他单肩挎着。屋里那男人的目光就落在了那背包上,男人稍阖上了些房门,人往后退了些,眼神警惕了起来。   林舍前笑着说:“您好,不好意思啊,我找美甄。”说着,他伸着脖子往屋里看。孰料,那背心眼镜男更警觉了,道一句:“没这么个人。”作势就要关门。林舍前赶忙用脚挡住了防盗门,伸手抓住门框道:“大哥,您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美甄以前在芳村的邻居,她和她妈搬来方州之后,我还和她通了好几年信呢,就是她高中的时候突然断了联系,这不我正好来方州出差,就想说来这个地址看看她,看看她还住不住这里。”   这一番话说完,男人的态度和眼神都温和了些许,可还是说:“真没这个人。”他摆了摆手,“她不住这里了。”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男人身后传来。   “谁啊?外卖怎么了吗?”女人问着,一阵趿着拖鞋的脚步声也跟着逼近。林舍前越过男人的肩膀飞掠了一眼,就看到一个挺着孕肚,刘海湿漉漉的女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男人回头和女人说:“不是送外卖的,你干吗啊,不是让你回房间躺着嘛。”   男人又说:“找连美甄的。”   林舍前道:“那您是买了她这房子吗?”   那女人闻言,一个箭步过来,拽着男人就要进屋,急吼吼地喊道:“她半年前就不住这里了!这房子本来就不是她的!现在更是和她一分钱关系都没有!不是之前说钱都还上了嘛!要讨债找她舅舅去!就住5栋!501!别来烦我们!”女人还道:“你再不走我们就报警了啊!你们这种民间借贷都是违法的你知道吗??你们这就是高利贷!国家严厉打击的!”女人不住地和男人抱怨,“早就和你说多出十万买对过红花那套,你不要!就是因为贪了这么个便宜!!早就和你说了!”   男人抓住了女人的胳膊,一脸不耐烦,道:“好了啊!去去去,去客厅坐着去!人是连美甄的老乡!不是来讨债的!要真是讨债的你挺着个大肚子过来和他们拼命??”   女人亦很不快,瞥了林舍前一眼,抽出了胳膊,拧了下身子走开了。男人冲林舍前努了努下巴,嘟囔了句:“学区房学区房,红花就不是实验了好不好,还不是你要买……”   林舍前笑着和男人拱手赔礼:“真对不住,我该打听清楚再来的,对不住了对不住。”他指着楼道说,“打扰两位了,我这就去找她舅舅再打听打听去。”   男人点着头说:“对,对,找她舅舅去,5栋501。”便要关门。林舍前多问了句:“她欠高利贷又是怎么回事啊?这房子该不会还被人刷过油漆吧?您买房之前经纪没和您说啊?那经纪也太不地道了吧?”他给男人递了一根烟。男人指指外头,扭头说了句:“我去扔垃圾啊!”走了出来,关上了门。   林舍前和男人站在楼道上抽烟。男人道:“经纪没说啊,我之后还真找经纪理论去了,我就拉着他去找老连啊,我说这老连看上去人挺老实的,房子不止一套,还有好几家店,怎么还欠着高利贷啊?而且业主欠高利贷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我们才搬进去第一天,半夜三更被人在门口点炮仗,第二天门上被刷红油漆,我都愁死了!”   “经纪推卸责任?不对啊,你们这可以去投诉的啊,他们有义务告诉你们这业主的财务纠纷啥的吧?”   “咳!搞半天那欠钱的,那高利贷要找的,也就是你要找的那个连美甄根本不是业主!这房子和她没关系!高利贷呢,知道她这么个地址,他们哪管那么多啊,就来骚扰啊,这房子呢是她舅舅的,是她舅舅借给他们母女住的。”男人抽了口烟,道,“说是在网上赌博,欠了好几百万,”男人轻笑了声,摇了摇头,“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一女的赌钱欠这么多钱的,还听说高利贷追到家里来好几次了,把她妈活活气死了。”   “那你们报警了?高利贷没来过了?他们不知道她舅也住这小区啊?”   “知道啊,也是泼油漆啊闹啊,不过那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听老连说钱已经还清了。”   “她舅卖了这房子帮她还的?”   “不是,不知道怎么还的,她舅也说不清,卖房子是他儿子要结婚了,说是打算在我们这儿买套连排别墅。”   林舍前听着,抽完了手上的烟,别过男人就去了5栋。到了501门口,他敲了敲门,听到有人靠近门,门却没开,似乎有人正透过门上的猫眼看他。林舍前揣着手道:“连叔好啊,我是之前联系过美甄,采访过她,打算写个网络赌博成瘾危害的故事的记者,雁城来的,我和她是在雁城认识的,我好久没联系上美甄了,之前她给过我您这里的地址,说她暂住在您这里,我有些后续……”   话到此处,501的门开了,一个穿了身灰色睡衣的银发男人微微低着头,轻声示意林舍前:“进来吧,有事进来说。”   林舍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进了屋,趁着在门口换拖鞋的当口,他瞥了一眼玄关处的两层简易鞋架。架子上都是些样式和颜色朴素的男女单鞋。他还往屋里看了看,只有餐厅那里亮着灯,客厅和走廊都暗暗的。   男人领着林舍前去了餐桌边坐下,问他:“喝茶吗?”   林舍前忙站起来说:“不忙了不忙了,美甄不在家吗?”他四处打量,这家里的装修摆设极其简单。   男人倒了两杯白开水,道:“好久没联系了,你说你在雁城认识的她?”   “对,她没和您提过她去过雁城吗?”   男人叹了口气,神情疲乏:“她妈一死她就跑了,人落了葬,她拿了她妈的银行卡,死亡证明就跑了,高利贷找到我,闹啊……”男人摇了下头,“后来有一天我接到个电话,她打来的,问我知不知道她妈在香港的老情人是干吗的,我说你说什么疯话呢,你妈在香港哪有什么老情人,你妈哪认识什么香港的,我问她人在哪里,她也不说,就挂了电话,我还查过那电话,是本地的一个小旅馆打出来的。接到那个电话之后不久,高利贷就停歇了,反正我也没多打听,停了最好,谁不想睡个安稳觉啊。”   林舍前从背包里拿出纸笔,手机开了录音,道:“美甄和我说过她老家是在芳村的,怎么想到搬来方州啊,隔得挺远的啊。”   男人道:“这事吧……”他又开始叹息,林舍前递上香烟,男人没要,看看走廊,说:“戒了很久了。”   他摸了下桌面,喝了小半杯水,道:“美甄也是个可怜孩子。”   林舍前附和道:“她挺早父母就分开了是吧?”   “分开?她这么和你说的。”   “她没正面提起过,但是从字里行间,我听出来她父母挺早就离婚了,她妈一个人带她。”   男人握着玻璃水杯,道:“她爸……”他吞了口唾沫,“说句不好听的,是个疯的。”   “您是指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就是个疯子,纯粹的疯子,他搞的那一套放到现在就是传销,就是邪……”男人一咬嘴唇,话锋一转,“不离还能怎么办?等着一起蹲监狱啊?”   “您觉得会不会是因为童年的时候家庭残缺,导致美甄就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就沉迷了赌博?”   男人拍了下桌子,眼里忽而迸出怒火,林舍前追问道:“还是您觉得有别的什么原因导致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成天在网上赌钱,还欠了那么多钱?”   男人垂下了眼睛,沉沉说:“她八岁的时候被她爸绑架过。”   林舍前愣住了。男人低头喝水,漫天一指:“她爸和她妈离了之后,搞什么巡回演讲,有一回要去崇市,路上经过芳村,爸爸要看孩子,孩子也挺想见爸爸的,而且之前几次见面,去动物园玩啊,去博物馆什么的也没出什么事,那天说是就一起吃个午饭,孩子她爸也挺赶时间的,说好吃完午饭,一点就送孩子回家,结果两点多了,孩子还没回来,她妈就急了,打电话给我,我人当时在方州,我挺早就过来做生意了,接到电话立即买了车票回家。”   “晚个一个小时或许是路上堵车?”   男人道:“我妹说了,出发的时候,她和孩子她爸起了点争执,美甄那阵子在学校出过偷同学钱包的事,我妹见到美甄爸爸,知道他还在搞什么修养心灵,突破自我的讲座就特别来气,说什么你自己的孩子都还管不好呢,你还教别人怎么修身养性。”   林舍前道:“所以……美甄后来是怎么回来的?”   “大闽山附近有个枫叶镇,孩子是在那里找到的,吓得不轻,手里攥着块手帕,上面写着个电话号码,就我妹他们家附近一杂货店的电话,我们见了孩子,问孩子出了什么事,她也说不清楚,就说被爸爸关在汽车后面,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去医院查了,有些脑震荡,导致记忆混乱,后来还确诊得了什么幽闭恐惧症。”   “那她爸呢?”   “失踪了。”男人捏了捏眉心。   “失踪?”   “再没他的消息了。”   林舍前道:“那您知道美甄那欠的几百万是怎么还上的吗?我问过她,她有时候说是中了彩票,有时候又说是有人帮她还的,每次都换说法。”   男人也很迷惑:“我也纳闷啊,中彩票我看有些可能,那天我们一大家子出去吃火锅,在店里碰到了个之前老是来骚扰我们的一个高利贷,叫什么大威的,我看到他就要绕道走,结果他拉着我就说要请我吃饭,说小甄把钱都还上了,还说有借有还就是好生意,还让我们以后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再找他。”   林舍前嗤了声:“这高利贷够搞笑的,您刚才说美甄拿了她妈的银行卡什么的,该不会是弄了继承公证,发现她妈银行卡里其实有很多钱,就还上了?”   男人摇头:“我妹的经济状况我最清楚,美甄出了被绑架的事情之后她觉得芳村实在住不下去了,我当时在方州开了好几家外贸服装店,生意不错,在这小区买了两套房子,我就说那你来这里给我帮忙吧,要住就和我住一小区,有什么事兄妹之间也有个照应,她平时是很节约节省,但是也不可能这么三十年就让她省出个四百万来啊。”   “四百万?”   “对,那个大威说了,那天美甄主动找到了他们,就约在我们小区出去,那个新星马路那里的工商银行门口,人盯着她去银行拿的钱,提前预约好的四百万,直接提了给的他们。”   “她和高利贷说什么了吗?”林舍前道,“您刚才说她爸爸失踪,该不会是她联系上她爸了,她爸现在发达了,帮她付的钱吧?”   “说起她爸……”男人想起了什么,起身找到一部手机,拿了老花眼镜戴上,边走回来边看着手机,道:“我们早就当他已经死了,那天我表弟发了条微信给我,我找找啊,说是在电视上看到美甄他爸老朱了……”   “美甄出了事之后就改了母亲的姓是吧。”   “对,喏,”男人把手机递到林舍前面前,“说是和小孩儿在家看电视,看什么电视台去拍明星家里,还给我发了张图片,问我这个明星家里墙上挂着的这张合照里的这个男的像不像老朱。”   男人指着一张模糊的,用手机拍摄电视屏幕的照片说道。   “那您看像吗……”林舍前瞅着电视屏幕右下角的节目名字“今天来我家吧!”问道。照片里的明星他知道,是个香港武打明星,近几年一直在内地活跃,叫江勉。   男人咂摸了下嘴:“我还特意让我儿子上网查了查,说是这合照里的人是个什么大师,叫什么善林老师,美国出生的,后来去了香港发展,那怎么可能是老朱嘛。”   “那您看着像吗?”   “咳,世上像的人多了去了,人到了这个年纪,这么一穿一收拾我看都差不多。”   林舍前笑了笑,喝了些水。男人放下了手机,说道:“那个大威还说了,说小甄像变了个人,一身的名牌,还说要去香港发展。”男人问林舍前,“你什么时候在雁城见到的她啊?”   “上个月,雁城靠海,很多游艇会打着海钓的名义出公海开赌,我卧底在一艘游艇上想找几个合适的采访对象,这就遇到了她。”   “哦。”   林舍前道:“你不想问问她过得怎么样吗?”   男人一笑,说:“过阵子我们就搬家了,店都盘给别人了,正好我儿子打算创业,我们也打算换个城市。”   林舍前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男人起身了,林舍前也跟着起身,男人送他去了门口,临分别前,他问了一句:“你采访了不少赌徒吧?那些人里有彻底不赌了的吗?”   林舍前道:“电话号码,车,能换的都换一换吧。”他道:“我就不留您的联系方式了吧。”   离开幸福港湾,林舍前就打车去了机场,他在机场的厕所洗漱了一番后,直接坐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他在飞机上睡着了,到了香港,打车到了利顺大厦,这是一幢有门卫的高层公寓,进门需要刷门卡,林舍前在附近绕了一圈,找了家小旅店开了间房睡下了。第二天,他起个了大早,天还没亮就坐在窗口盯着对面的利顺大厦,早上七点半的时候,一些上班族打扮的人陆续出门,林舍前忙穿戴好也出了门,混在人群里进了大厦,他率先去了邮件收发室,找到26A室的信箱,压了压鸭舌帽檐,背对角落的监控,趁四下无人,撬开了26A的信箱,把里面的信件都抓了出来。信箱里只有一份超市传单和一封来自洁云家居服务公司的账单。   林舍前把超市传单塞回了信箱,拿着那封账单出了大厦。他在对面找了家茶餐厅,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份A餐,打开账单看了起来。根据账单显示,26A每月需要为洁云提供的“每日一次管家服务”支付不菲的佣金。餐点上桌,林舍前又望了一眼对面的利顺,他就此在茶餐厅里坐下了,到第三杯柠檬茶下肚,一辆帖有“洁云”字样的白色小车停在了利顺大厦门口,车上下来了一个穿制服的保洁员,进了大楼。林舍前忙买了单就跑到了对面,混进大厦,上了26楼,他敲了敲26A室的门。一个四十多岁的保洁女工开了门,隔着防盗门看着他。女人像菲律宾人。   林舍前出示了警官证,道:“内地公安,问个事。”   保洁女工吞了口唾沫,用广东话问:“什么事?”她又说,“我不会讲国语。”   “户主呢?”   “这里没人住的……”   “没人住你打扫什么?”林舍前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我们都了解清楚了,洁云的人是吧,26A订的是每日一次管家服务是吧?”   保洁转身就说:“你等一下,我需要问一下我们的主管,你到底什么事情?”   林舍前摇晃了下防盗门:“诶,见过这个女的吗?”   他在手机上找到了连美甄的证件照,把手机伸进了门里去。那保洁瞥了一眼过来,脸色分明一僵,说:“没见过。”   林舍前把自己的证件又拿了出来:“阿姨,阿姐,看看清楚,公安的警察证,你可以打电话给你们主管,打电话去确认,去查,我有个协助办案的同事,已经在路上了,香港警察,马上就到,还是等他到了,你和他说,香港的法律他肯定懂得比我多,什么算违法,什么算合法,你的身份,劳工签证该怎么办,我是不懂这些,我就想知道你见没见过这个女人,得到一个答案我就走,我就不麻烦他上来跑这一趟了,你最好想想清楚再说话。”   “我又没犯法!”保洁左看右看,开了门,拉着林舍前进了屋,关上门用生硬的普通话说:“你不能抓我去坐牢的。”   “你没犯法我抓你干吗,就问你见过这个女的没有。”   “你要抓她啊?”   “她是不是住在这里?”   “不是!是她怀疑她老公在香港包小三,我说这个房子久久才有人住一次的样子,也不像是女人来住,她不相信。”   “你就让她进来看了?”   “她就进来看了看,也没拿什么东西嘛,我都盯着的,要是丢了东西……”   林舍前打断了她:“是业主William Wang委托你们打扫的是吧?”   “什么William,不是啊,是汪律师啊。”   “汪律师?”   保洁往对面一指:“对啊,就在对面的律师行的汪大状啊,他们律师行也是我们公司打扫的啊,这个房子是他代人管理的。”保洁看着林舍前,“房主叫William啊?”   林舍前往外望了一眼,确实看到一家叫做耀辉律师行的招牌。他便离开了利顺大厦,一看时间,他买了下午飞回内地的机票,时间紧迫,必须得赶去机场了,他只好在路上查了查那耀辉律师行,律师行主要办理代办公司,境外投资业务,里头的合伙律师只有一个姓汪,叫汪建国。   这趟飞内地,飞机落在崇市,到了崇市,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林舍前又赶紧赶往大闽山孤儿院,舟车劳顿,到孤儿院时,他已是疲惫不堪,见到白发苍苍的老院长,院长不禁感慨:“小林,这么久没见,怎么憔悴了这么多?当警察太忙了吧?”   林舍前笑了笑,日头西斜,山里吹起了冷风。他道:“所以这个周末来大闽山走走,散散心,放松放松,昨晚睡在山里,这一片景区开发得真挺不错的,后悔买多待几天,晚上的火车就要回去了。”他说:“想去河滩边看看。”   院长道:“我陪你走走吧。”   两人便往河滩边散步而去,一路说着闲话,途经一片木屋残骸时,院长笑着说:“还记得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记得,以前这里的这个林舍……”林舍前望着那木屋残骸,天边尚有微光,他道:“我就是在那里被叔叔捡到的,99年的时候。”   他搓了搓手指:“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不是饿死,就是被狼吃了,我半夜总是听到狼叫……”   “你们还常联系吧?”   “常联系,经常联系,他还是很忙。”林舍前清了下嗓子,看着院长:“对了院长,您记得这里以前发生过一起黄金劫案吗?就在崇市。”   院长道:“有印象,88年的时候吧,那时候还没我们这个孤儿院呢,我还在崇市关兴区的街道上班呢,说是四个年轻人,提着少年宫的袋子,一袋子枪,土炸弹,也不知道哪里弄来那么多枪,警察后来还去少年宫查了好久,结果一群人进了山就吵起来了,警察说根据现场痕迹分析,其中两个人抢了一辆车子,没想到那车子是坏的,后来警察才知道先前有两个外地的人开车进山,要去崇市的,车子半道坏了,就停下了,那两个外地人就徒步走去了枫叶镇上求助,路上还迷了路,抢了那坏了的车的两个劫匪呢,本来要开车走还是怎么的,没走成,和另外两个劫匪撞到了一起,四个劫匪全都死了。”   “那黄金呢?”   “没找到啊,估计被哪个过路的捡走了吧。”   林舍前仰头望向高山:“您别说,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没去过枫叶镇。”   院长道:“现在修了公路了,从我们孤儿院过去特别近,现在那里也是个景区啦,我带你去看看?”   林舍前有些累了,他道:“下次吧。”他说,“今天我真的有些累了。”   院长道:“几点的火车啊?你说你也是,来得这么匆忙……吃个晚饭还来得及吗?”院长一笑,“咳,就是我们孤儿院的饭菜也没什么好吃的。”   “您那里还有床吗?不知道怎么就特别困……”   院长笑了笑:“只听说从孤儿院走了,不想回来的,第一次听说离开了孤儿院还回来找床睡的。”   林舍前也笑,两人回到了孤儿院,院长带他去了一间双人间,这是员工宿舍,恰好有一个员工告假,空了张床出来,林舍前和衣躺下,手伸进衣服里,摸着藏在内侧口袋里的一封信,瞬间就睡着了。   他做梦了。他梦见自己反反复复地读一封信。信上写的是:“小甄妈妈,之前寄去的地址被退回来了,我四处打听之后知道了这个地址,原谅我的打扰,我真的很担心小甄,她最近还好吗?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我实在很过意不去,朱老师事后也一直很自责,我会定期给这个户头汇款。随信的是我现在的名片,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   林舍前还梦到自己翻来覆去地看一张名片——香港贝特文化,讲师王威廉的名片。   他从这梦里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是在读信。   “小林,祝贺你,真的很为你开心,被自己喜欢的学校和自己喜欢的专业录取了,也真的很遗憾,没能第一时间送上祝福,不过,最近我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过阵子我一定会去警察学校看你。还记得你从小就和我说你想当警察,你想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也记得你在孤儿院的时候就很有正义感,你会保护弱小的人,勇于为弱者发声,小小的你就很懂公理正义了。说老实话,没想到你比我先实现自己的梦想,看来我也得加油了。”   林舍前再一次醒来。他出了很多汗,脸上身上都是湿的,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又遇上阴寒的山风,在回雁城的火车上他就发起了烧,隔天上了半天班就撑不住了,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才重新回去上班。 第40章 第五章(上)赵尤   赵尤在“老妈鸭血火锅店”门口停好车,下车,杭丰年恰好也到了,他穿了条运动长裤,一件兜帽运动外套,单手插兜,一手夹烟,神情颓废地站在火锅店门口朝赵尤挥了下手。赵尤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握住杭丰年的手上下摇晃,热络道:“杭队,这一路辛苦啦,这脸颊都凹了,赶紧,赶紧吃口热乎的。”他拉着杭丰年往点里去,指着火锅店的招牌,仰头看了一眼,说:“这地方您常来?好吃吧?”   那火锅店的店名边上还挂着一盏“24小时营业”的小灯,里面的一颗灯泡坏了,“4”字一直在闪。赵尤揉揉眼睛,往街上瞥去,两边的店家大多已经闭门,只有这家火锅店灯火通明,门前停着车,店里坐着人,划拳的声音直传到店外头。   在明亮的灯光照不到的街尾转角处,一辆轿车往后退了退,黑暗吞噬了轿车的身影。   杭丰年掐了香烟,跟着赵尤进了店,说着:“挺不错,我家就在附近,鸭都是附近散养的,现杀的?”   杭丰年的声音沙哑,脸上冒出了许多胡渣,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两人经过收银柜台时,他提了句:“看看冰箱里的酒水饮料吧,随便拿,我请客,你来雁城这几天也没带你吃点特色菜,小赵,你也辛苦了啊。”   赵尤往储放饮料的冰柜望去,那冰柜边上挂着个“租赁充电宝”的告示,赵尤会意地摸出了手机,说:“红芭乐汁吧,青市没有,我看你们这里特别多这个,唉,老板,你这出租的充电宝在哪儿啊?”   老板一指店里,店里坐了两圆桌的人,都是年轻人,有的脱了上衣,有的把衣服挂在脖子上,面红耳赤地出拳,喊拳,桌上摆着两个已经偃旗息鼓的火锅。老板说:“都租完了。”他一瞅杭丰年,朝赵尤伸出手,“手机给我,放我柜台里给你充吧。”   “那多不好意思。”   杭丰年道:“没事,你就放柜台里充吧。”他支会老板,“老样子,鸭血鸭肠搞一套,再来碟菜。”   赵尤交出了手机,杭丰年看了看他。赵尤拿了老板递来的饮料,问了句:“杭队,你喝什么啊?”   杭丰年从外套兜里摸出一罐红牛,赵尤笑着摇了摇头,两人找了个靠近电视机的位置坐下了。电视机里在播武打片,《狮王争霸》,挂在天花板上的音响里传出噼里啪啦,仿佛竹排打竹排的声音。   “十!五!喝!”   有人拍桌,有人大笑。   赵尤说道:“市局有人开福特的福睿斯,黑色,牌照里有6和k的吗?”   杭丰年点了点头:“小莫的车。”   赵尤开了易拉罐,喝了口饮料,又说:“那天去时代花园,那个姚经理的车,我怀疑他套牌。”他顿了会儿,拆起了面前的一份餐具,“我怀疑他跟踪过我。”   杭丰年拿了个不锈钢盆,倒了些热茶进去泡洗餐具,说:“时代花园是葛老板开发的。”   赵尤道:“我去的那个市局早就搬干净了吧?”   杭丰年笑了笑,说:“那天那几盆绿霸王紧急从新楼搬来的,不然看上去一点人气都没有。”   “谁的主意啊?”赵尤烫着筷子问。   “我的。”   “高队没出什么主意?”   “有啊,我们讯问你的时候,隔壁蹲着一大帮人听着呢,分析你呢。”   “分析出来什么了吗?”   赵尤把餐具拿出来甩了甩,杭丰年抽了桌上的纸巾低头擦餐具上的水滴,说:“你前未婚妻挺漂亮的,家里条件也不错。”   赵尤苦笑,杭丰年凑了一套擦干了的餐具出来,推到赵尤面前,又说:“分析出来当刑警太不值了。”   赵尤保持着微笑,两条胳膊叠在了桌上,说:“所以我不干了啊。”   杭丰年点了根烟,牵了牵嘴角,眼角扫过赵尤,看起了电视。赵尤说:“杭队,这么晚找您出来,不和您来那些虚的了,我觉得这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   “614的人你认识吗?”杭丰年抽着烟仰着脖子问道。   “认识,是我的一个朋友,年纪轻,知道我身陷囹圄,想帮帮我,结果弄巧成拙。”他倒了杯热茶,推给杭丰年,“带走他的人我也认识,也是怕我在雁城人生地不熟,莽莽撞撞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惹上了麻烦,想来照应照应我的。”   “人真的是国安的?”   赵尤接道:“真的是,这可不敢骗人啊,我看还有一个人跟着他们走了,那人是……”   “我们市局档案办的,庞大龙以前的徒弟,来找他吃饭的,他倒和国安的打过交道,证件还是他查的。”杭丰年说了句,“你朋友倒挺多。”   赵尤咧嘴笑:“可能我人缘好吧。”   杭丰年嗤了一声,不置可否。   电视里,鬼脚七冲出了人群,公开叫嚣要和黄麒英交手。杭丰年垂目打量赵尤,把椅子拖近了些,举杯喝了口热茶,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赵尤便道:“葛俊华的证词是怎么来的?按照他们培训班的课程和我打探来的信息,8月10号晚上他就回岛了,岛上不能用手机,而且就算能用,手机也没信号,他下次离岛就得是9月10号了,而且市局这里应该还没人上过岛,和培训班的人接触过,是吧?”   杭丰年答道:“据我所知是这样的,据我所知,”他喝了口红牛,抖落些烟灰,“是葛俊华主动联系的我们,10号延明明没回岛,他觉得挺奇怪的,想到之前去延家时的情况,心里打鼓,他说,他和培训班的负责人说了一声,觉得得和警察报告一下,负责人就让人带他回了陆地,他就找到了高队,汇报了当天的情况。”   “就见了高队?”   服务员端着一口大锅过来了,开了火就走开了。那一大锅白汤表面浮着一层油花。赵尤问说:“是鸭汤吧?”   “和菌菇一起炖的,还有萝卜。”杭丰年拿了个漏勺捞了几块滚刀白萝卜块,说道。   赵尤又说:“那我就和您开门见山……”   杭丰年单手撑在桌上,斜着头,斜着眼睛冲着赵尤直笑:“小赵,你还不够开门见山的啊?就刚才坐下你就和我这欻欻欻的说了这么许多了。”   赵尤遂道:“我想来想去,雁城我感觉也就您最靠谱,最值得信任。”   杭丰年的目光一凛:“要是我说我不信任你呢。”   赵尤笑呵呵地说:“那您不也和我欻欻欻地说了好多嘛,”他往杭丰年那里凑了凑,“您也不信任小莫,不信任高队他们吧?”   杭丰年轻笑了声,自嘲般地指了指自己,道:“我刚加入工作的时候,分配去了宋家村派出所,有一年过年,村里出了个灭门惨案,我们派出所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案子,好家伙,一整个派出所都出动了,还联络了市局,我和我师傅骑着自行车,年也不过了,从家里就去了事主家维持秩序,封锁现场。   “一家六口,连老人带小孩儿都死了,我一打听,说是宋家村要改造,打算打造成第二个黄金海岸,黄金海岸你知道是谁牵头开发的吧?”   鸭肠,片成肉丝状的鸭肉,鸭血这时上了桌,杭丰年又说:“加一份丸子吧。”   他捞起一些鸭肉放进还没开的火锅里,说:“葛家一年要纳多少税你知道吗?”   他又下了些鸭血,说:“市局刑侦队的队长就说了,这个宋家的老大有精神病,过年发病了,杀了全家,我听了就问我师傅,那医院有病历吗,需要去核实一下吗?我来宋家村虽然日子不长,但是从没见过这家人的老大发精神病,也从没听说过他有精神病,我师傅让我别管了,案子结了就行了,这么大的案子,多拖一天,我们派出所就多挨骂受罪一天,我师傅又说,这农村的哪知道去医院看精神病啊,家里出了个疯子,那多丢人的事情,而且好多邻居都说,确实见过那家的老大小时候发疯病。”   赵尤喝了口饮料,拿着筷子瞅着杭丰年在锅里烫了烫筷子,火锅本来就没开,放了这么许多生冷的东西进去,更平静了,仿佛一潭死水。   杭丰年架起了筷子,跷着二郎腿歪着身子坐着,看着那火锅道:“宋家村现在就是你住的东市区那一代,确实改造了,建起了新的看守所。”他又夹了点鸭肠放进锅里,“一锅煮了吧,到时候开了,什么都能吃了,”他笑了笑,“先吃鸭肠,不然老了就不好吃了。”   他扭头问赵尤:“你怎么今天大半夜的想到找我吃宵夜?”   赵尤说:“夜长梦多,我怕做梦。”   “那人睡觉了就是会做梦嘛,你白天睡觉也会做梦啊,该做的梦,逃不掉的。”   赵尤嘶嘶抽了口气,摆弄着筷子,没接话茬,眼看鸭汤冒了个小泡,他忙起筷夹了些鸭肠,抖了抖,晾了晾,塞进嘴里,道:“逃不掉,躲一躲也是好的。”   杭丰年笑着和他碰杯,说:“我是雁城人,土生土长,我爸以前在市一建上班,我妈在酒店西餐厅当领班,结婚呢找的也是雁城的姑娘,在免税店里做市场营销的。”他笑眯眯看着赵尤:“你前未婚妻真的来雁城了,你知道吧?”   赵尤摸了摸耳朵:“您这……”他又吃了些鸭肠,耷拉着眼皮说,“我感觉我加的这个专案组的微信群有点高中生宿舍群的意思。”   杭丰年笑出了声音,火锅彻底滚了,他也吃起了鸭肠,还捞了点鸭肉给赵尤,说:“听高队说你要查如何岛他们一起参加培训班的那几个人,问了人名字,又没问人名字怎么写,说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干。”   丸子上桌了。赵尤往汤里下丸子,溅起了些汤汁,杭丰年擦了擦桌子,道:“这丸子不是本地的,福州肉丸,福州燕饺。”   那咕咕冒泡的白鸭汤又平息了,赵尤巴望地看着,道:“我本来觉得他们好像和案子没什么关系,就随口问了问,后来想还是查一查稳妥一些”   杭丰年忽而拍了下赵尤的肩膀,筷子指着他,眼神深邃,声音愈加低沉:“小赵,我们就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吧?”他说,“我88年加入工作,这三十年警察当下来,不敢说我是一个绝世好警察,但是我敢说,这三十年我自己手上,我自己带的案子,我没做过一起冤案,没出过一起错案,三十年啊小赵……”杭丰年的眼眶不知怎么红了,气息一短,怔怔盯着赵尤,“雁城这地方,三十年,我手上没有出过一起冤假错案,我没冤枉过一个好人,”他指着火锅,“我吃鸭肉,我就来这里吃,别人扔给我的,让我去猎的,去咬的,我不要。”   赵尤也是目不转睛,看着杭丰年,拍了拍他的手背。杭丰年猛吸了一口气,转开了脸,道:“十年前我去听过你周老师的一个讲座,我不觉得他会杀人。”   赵尤道:“这办案不能靠直觉吧?”   杭丰年问他:“那你还怕夜长梦多?直觉不都是靠已知的事实铺垫得来的吗?”   赵尤挠了挠太阳穴,埋头吃鸭肉,捞鸭血。   杭丰年又问他:“你是不是打算再去他们岛上探探风?你一开始就觉得那几个人有问题吧?你这是欲擒故纵,故意给他们施加心理压力呢?”   赵尤道:“是不是因为余书记施加了压力,那个培训班负责人才愿意和我们合作啊?”   “小赵,你这就不地道了啊……”杭丰年摸了下脑门,“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和你前未婚妻有什么藕断丝连,情感纠纷可也千万别影响我们这办案啊。”   赵尤说:“我和她没有什么情感纠纷,真的,你们不都克隆我手机了嘛,应该看了我微信了吧,我真没有分手了还去骚扰人姑娘。”   杭丰年摆摆手:“你那微信纪录删的那叫一个干净利索,说实在的,乍一眼都看不出来删除的痕迹,我看你那些联系人也没什么好查的就没让技术再追查,你老实交代啊,我和小莫和你去机场的时候你就在删了吧?都删了些什么啊?你说你这叫警惕呢还是该叫心里真的有鬼。”   “就是些挺私人的对话,分散你们的精力调查我的人际关系对这案子也没什么帮助吧。”   “这话说的,你这是帮我们忙呢?”   赵尤点了下头,他道:“真不和您来虚的了,那个培训班,我觉得不正常,我觉得吧,他们应该在帮人洗钱。”   他说:“您帮我查个人,叫汪建国,三点水的汪,建国大业的建国,如何岛的后勤寄东西,寄件人写的都是汪建国这个名字。”   赵尤还道:“我再多嘴问一句,你们在群里发给我的口供啊,涉案人员的背景资料是有删减的吧?”   杭丰年说:“我去找过泰莉莉两次,你记得他们别墅那一楼房间里的编织书吗?当时我们去现场的时候,也是那几本书摆在那里,我一开始以为是泰莉莉住在那里,怀孕了,打算给孩子织点东西,就随口问了句,泰莉莉却说不是她的书,后来我去了西美华,据延明明的助理说,延明明最近对编程和编织都很有兴趣,我猜说应该是她在看。这事我写进报告里了,上交了,高队说和案情无关,删了。”   赵尤接道:“一楼那间房间不是佣人房,大家都先入为主了,以为别墅的主人一定会住在家里最大的主卧,遗弃注射器,布置血迹的人也先入为主了,这个人试图误导调查,让我们以为延明明回家后,在主卧休息时,老周趁机给她注射了胰岛素,趁人熟睡时注射药物杀人确实解释得通,杀人后就近在主卧的浴室分尸,也很合理。”他捞起一些白萝卜,萝卜炖煮得很软了,入口还带着些鲜甜,“那个人应该很了解时代花园的别墅的布局。”   杭丰年颔首,说:“根据我的追查,8月10号当天,早上十点,延明明在城北农林大道拦下一辆出租车,提出要去普罗旺斯海鲜餐馆,司机知道那地方容易堵车,就磨磨唧唧不肯去,据那司机回忆,延明明在车上翻了好一会儿包,多给了他一百现钞,司机答应了,车停在普罗旺斯门口十字路口,司机说,当时延明明下了车,自己往餐馆的方向走了。后来在普罗旺斯接到延明明的那个司机,他呢,是刚巧载了个游客去餐馆,对方在市中心上的车,说什么都得去那里,给了很多钱,现金,然后司机就正好接到了延明明。”   赵尤道:“那个游客您查了吗?他具体在哪里上的车,能追溯到他那天的行动轨迹吗?”   “那个游客是从市中心的寒舍酒店的一个偏门出来的。”   赵尤道:“寒舍是葛家的酒店吧?”   杭丰年道:“我去酒店问过了,也看了监控,葛俊华那天早上十点自己一个人去了酒店前台,要了2802的房卡,他自己常年住在2801,房卡随身带着的,他说2802是开给他姐的,他姐人当时去上厕所了,房卡给他就行了。”   “酒店监控拍到他姐姐了吗?”   “酒店监控确实拍到葛俊华和一个女的一起进了大堂,但是两个人的样子都没拍清楚,两人一直低着头在说话。至于电梯……这个小葛吧,因为先前在自己酒店和女明星一起进出电梯和房间的监控被人卖给了八卦周刊,他就自己改了个专用电梯,电梯周围呢没有监控,电梯里,包括28层都是没有监控的,那一层六间大套间,据说经常被他用来搞聚会什么。下午三点的时候,地下停车场的监控拍到葛俊华开了车出去了,一路追踪监控,他确实是开去了时代花园,五点半的时候,他回到酒店,之后就和那个女的一起离开了。”   “还是没看到女人的正脸?他们那天都什么打扮,穿的什么衣服?”   杭丰年说:“没有拍到女人的正脸,进出酒店的时候穿的都是那种亚麻衣服,酒店spa的人作证,那天下午五点四十左右,葛俊婷确实去做了美甲,这个监控拍到了。”   杭丰年看着赵尤。赵尤道:“我怀疑10号那天离开海岛的不是延明明,听了您刚才那些……我现在还怀疑那天和葛俊华一起进酒店,离开酒店的不是他姐姐。”他打捞丸子和鸭肉,装了满满一碗,道,“据我在岛上的观察,岛上有不少和葛俊婷外形相仿的女人,至于延明明,那天根本没有人看到她的正脸不是吗?我们那天去餐馆问服务员,服务员也说,就看到一个戴红色草帽,穿花裙子的女人和周思畅吵闹,周思畅表现得很冷静,女人离开后,没有一个服务员去和周思畅确定过女人和他是什么关系,而且餐馆里的人手十分短缺,每个人都很忙碌,大家就只记得那天他们大声说话,没人听清具体说了什么,人的声音一大,就很容易听上去像在吵架,对吧?”   杭丰年夹起一块萝卜吹了吹,迟疑道:“延明明没有离开海岛,那她的尸体是怎么去的余县?从那个海岛被人运去的余县?”   赵尤喝了口饮料,挠挠鼻梁,说:“这倒有些难度,对了,尸体的准确死亡日期确定了吗?”   “还在做相关微生物的生命周期的实验,等结果吧,不过有个发现,”杭丰年说,“我还没和其他人说,在延明明的身上发现的现金上有周思畅的指纹。”   “夫妻间互相在现金上有个指纹还算正常吧?”赵尤问杭丰年,“您走访西美华和延明明的同事助理什么的,有人提起过一个叫刘穹的人吗?”   “刘穹?”   “好像是延明明做广告的时候带过的人,和她关系很亲近,三年前自杀了。”赵尤说,“在参加了如何岛培训班后自杀了,生前在一家叫做得意的拍卖行做艺术品筹备工作的。”他道:“我刚才搜了下这个拍卖行,看到一条新闻。”   杭丰年拿出了手机搜索,赵尤边吃边说:“你看香港仓库大火那个。”   杭丰年轻声读着:“近半藏品付之一炬,其中不乏替贵宾客户保存的画作……”他喝了口红牛,继续读,“财富调查组介入调查。”   杭丰年抬起了眼睛,恰迎上赵尤的视线。赵尤说:“香港的财富调查组,1989年成立的,专门负责调查洗钱。”   杭丰年放下了筷子,摸起了头发,陷入了沉思。赵尤也默默无言了,吃了会儿火锅,他道:“这案子拖得越久越麻烦,”他问杭丰年,“杭队,您手机借我用用吧,我想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把再上岛的时间敲定。”   杭丰年把手机递给他,赵尤就给如何岛工作室的后勤部打了个电话,本来想着电话会进入语音留言,孰料,忙音响了两下就有人接了。电话那端的声音是那自称叫汪建国的年轻男人的。   汪建国道:“您好,请问找谁?”   “您好您好,我是今天,诶,不,该说是昨天了,昨天那个警察,来找你们的,现在我们调查有了点新进展了,就是想问一下,我想再上岛,您看能不能尽快安排一下?”   “那您希望什么时候上岛呢?”   “今天你看可以吗?”   “没问题,许老师关照过,您有什么要求我们都配合,协助警察调查案件是我们应尽的社会责任,义不容辞的。”   “那还是七点?能再早一点吗?”   “可以啊,听说今天下午可能有台风,早去早回也好,那六点,您来文化大厦这里吧。”   “诶,您是住那里么,那办公室?”   汪建国道:“还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哦,我领导说这里需要写个正式的报告,需要提供你们,就是你和龙虾的身份证号码,还有你们的居住地址。”   杭丰年看了看赵尤,笑了笑,挑了些丸子给他,往火锅里下菜叶。   汪建国说:“证件不在身上,号码我也不记得,能之后再提供吗?居住地址就写后勤部的这个地址就行。”   “没问题,没问题,那早上六点,我在文化大楼楼下等着,我手机号您要记一下吗?”   汪建国说:“那六点见。”就挂了电话。   赵尤把手机还给了杭丰年,杭丰年说:“小赵,我现在心里又有些忐忑了,我发现你撒谎眼都不眨一下。”   赵尤赌咒发誓:“我今天在这里和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真的,我就是怕牵连我那几个朋友,就想赶紧结案吧。”他显得很着急了,敲了下桌子道:“杭队,就隔壁603监视我的那些人里有最近去过青市的吗?”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赵尤摸摸鼻子,没说下去。杭丰年朝他眨了下眼睛,说:“我有种预感,这案子可能快结了。”   赵尤笑着摸摸衣服前襟,举起饮料罐,道:“杭队,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唉,我这是……这叫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强强联手,我们……”   杭丰年翻了个白眼,勉强和他碰了下杯,两人吃完了火锅里的汤料后也就散了。赵尤回到四季春后眯了会儿,五点他就起了,洗漱后开车去了文化大楼。那汪建国已经等在楼下了,他开了辆那天那个王老师开的黑色轿车,接了赵尤。赵尤坐在副驾,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放在了茶杯架上,寒暄道:“雁城的天亮得挺早啊。”   确实还很早,马路上不见人迹,车也只有零星几辆。赵尤既没看到那辆福特福睿斯,也没看到姚经理的车。他们后头没有任何可疑的车辆。赵尤搓了搓手指,笑着问:“我这每天都去你们岛上报道,不会吓到岛上的人吧?”   汪建国道:“这怎么会,您是去查案的,配合协助警方调查是我们义不容辞的社会责任啊。”   “哦,大家都知道延明明出了事吧?”   汪建国说:“她没有按时回岛,就觉得可能是出了事。”   他清了下喉咙,没再继续说什么,开了广播。交通台的早间路况播报开始了,间或插播一两首轻快的歌曲。   “……目前沿海高速车况良好,和平路路段有两车相撞,建议过路司机绕行……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据悉,我市八一〇案嫌疑人周某畅已于8月17日凌晨于看守所内自杀,死前周某畅对其杀妻罪行供认不讳,此举疑似畏罪自杀,接下来让我们看一下黄金海岸附近的路况,尾号7896的李先生发来消息说……”   赵尤扫了眼外头,整条马路只有他们这一辆车。他打开了微信,就在刚才,高长青在他也在的专案组微信群里发了条简短的信息:周自杀,准备结案。   赵尤问:“怎么回事???”   为表震惊他又多发了许多个问号。   雁城本地的各大媒体也发布了周思畅畏罪自杀的讯息,内容一模一样:我市八一〇案嫌疑人周某畅已于8月17日凌晨于看守所内自杀,死前周某畅对其杀妻罪行供认不讳,此举疑似畏罪自杀。   微博上雁城公安的号还没有发布针对这一新闻的警情通报。   没人回答赵尤的问题。他看了眼车上的导航,大约十分钟后他们会到太平马路十字路口,他又在群里发了条:“我在外面,马上到太平马路了,需要我直接去局里吗?”   高长青回道:“小赵你不用在外面跑了,回市局吧,来新大楼吧,地址我发定位给你。”   大约十分钟后,到了太平马路路口了,赵尤远远看到了站在一间包子铺门口的杭丰年,他拍了下汪建国,把手机留在了车上,说:“我下去买个早点。”   他下了车,去了包子铺前排队。杭丰年默默走到了他边上,塞给他一张纸,轻声道:“遗书,16号晚上放晚饭的时候,他在餐厅里发了好多份,都被压下来了,狱警给犯人都下了封口令,我这一份是今早才交到我手上的。”杭丰年的声音更轻了,“如果葛俊华能认罪,我们能弄到他的认罪供词,这案子还能成。”   赵尤扫了眼遗书,确实是周思畅的笔迹。   杭丰年走开了。赵尤买了一肉包,一个奶黄大包回到了车上,高长青的电话就来了,道:“小赵,案子可以结了,你周老师死前和狱警坦白了犯罪经过和动机了,你回来吧,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赵尤笑了笑:“我这都和如何岛的人说好了,没事,我就当个传信人吧,把这消息告诉岛上的大家,我去去就回。”   他挂了电话,拍了下汪建国:“开车吧。”他说,“我们早去早回。” 第41章 第五章(中)筱满part1.   筱满提着两罐冰啤酒走到了沙滩上,林舍前正坐在一张靠近一片岩石洞窟的沙滩躺椅上抽烟,两人的目光碰撞,都抬起手朝对方挥了挥手。这个时间,海滩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牙黄玉悬在半空,在海面上只落下短短一截幽光。筱满经过一间租赁泳衣的小店,店早已经打烊,那门前挂着的一串装饰灯倒还亮着,那光也是发黄的,比月光明亮许多,却照不到林舍前坐着的地方。   筱满走到了林舍前边上的一张躺椅前,坐下了,面对面和他说道:“我说了,这事我没骗你,我真的住在洲际。”   林舍前瞄了他一眼,又瞄了瞄他身后,拿了一罐啤酒,掰扯起了手指:“僵尸取材是骗我的,住洲际是真的,当侦探是真的,找了个美女助手是……骗我的?”他抬起一边眉毛,抬手在空中划了个圈:“我知道了,那美女是什么大明星mv的群演吧?他们好像也住洲际,你吃早饭的时候遇到的,然后就雇她来在我面前演戏?还演得挺真,好像真的认识你一样。”   筱满拉开易拉罐环,笑了笑,无言以对。   林舍前拿了酒却没开,也不说话,单手握着啤酒罐,在手里慢腾腾地转了一个圈,这才抬起眼睛看着筱满,道:“我再问你个事,你得和我说真话啊。”   “你问吧。”   “吧?”   “你问。”   “你是怎么认识那个赵尤的?你们……”林舍前翘起右手的小拇指,目光暧昧,似笑非笑的。筱满用啤酒罐碰了碰他那根小拇指,说:“他查一个案子,我也查一个案子,就这么认识了。”   “在青市?”   “嗯。”   “是不是之前那个什么模仿犯,什么多重人格杀人的案子。”   筱满放下了啤酒,摸烟,点烟,吐出一口烟雾。林舍前说:“我看过你那个视频。”   “什么?”   “十年前,警方击毙了青市连环杀人案的疑凶林悯冬,十年后,模仿林悯冬在青市作案的曹律被捕,而在曹律被捕前,他犯下的系列案件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在质疑当年警方击毙林悯冬的合理性,都在讨论十年前被击毙的犯人是不是真凶。   “曹律被抓之后,有人在网上发了一个视频,视频里一个打了码的人声称自己就是当年击毙林某某的警察,并且为自己当年的草率道歉,坦诚因为自己的草率,导致当时很多疑似林某某犯下的案件都无法归档,很多受害人的家属至今都没有等到一个真相,至今仍被发生在自己挚爱,至亲身上的这起恶性案件纠缠。”   筱满夹着香烟的手指颤了下,一些烟灰掉落。他出神地看着林舍前。   林舍前也看着他,继续铿锵地说道:“那个视频里的警察就是你吧,虽然打了码,声音也作了变音处理,不过我一下就认出来了。”   筱满笑了笑:“我没和你说过我以前是警察吧?”他侧过身子,望着大海抽烟,“我也没和你说过十年前被杀的人叫林悯冬,十年后那个模仿犯叫曹律吧?这些人的名字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林舍前搔了搔眉心,声势弱了些:“不瞒你说,我查过你。”   “刚才?”   “不是,我去青市旅游遇到你的时候。”   “那时候曹律还没开始作案呢。”   “青市那案子闹太大了,又什么网上发帖破案的,全国人民都参与了啊,你那个视频反响也很大啊,看到那个视频,认出你之后我就托关系打听了打听。”林舍前赔了个笑,“你不会介意吧?”   筱满低下头弹烟灰,微微笑着说:“不介意,本来就做好被人评头论足的心理准备了,我本来想说别打码了,拍视频的朋友建议我为自己的朋友家人考虑考虑,免得他们被人骚扰。”筱满叹息了声,“其实我也没什么家人,倒确实有几个朋友,不想他们的生活被打扰。”   他拿起啤酒仰头喝了一口,抓着罐子,扭头朝着林舍前挤了挤眼睛,调笑道:“你这么关注我?最近情感世界比较空虚?”   林舍前跟着调侃:“我的情感世界对你那一向是敞开大门的。”   筱满竖起了肩膀,缩着脑袋直摆手。   林舍前又对他翘小拇指,筱满又笑了。林舍前问道:“他和我差不多岁数吧?”   “他有时候挺像个小孩儿的。”   “咳,男人多大了都是小孩儿啊。”林舍前道:“你是说他幼稚?”   “不是……”筱满想了想,“我其实经常觉得小孩很刻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才不管要不要给你留什么面子,但是其实这并不是刻薄,这是很真诚的,”他竖起一根手指,“他没有刻薄过我啊。”   林舍前往后仰去,反手撑着躺椅,望向夜空:“明白了,你需要别人对你很真诚。”   “我在他面前是没有秘密的,我就很放松。”   “最差劲的秘密?”   “道德底线的最低标准。”   林舍前笑出了声音:“那挺羡慕你的。”   他伸长了腿,视线回到了筱满身上,说:“丁明美的房号是6508。”他问起:“对了,我听我师傅说,赵尤不是刑警啊?”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当刑警多累啊,有机会转文职就转吧。”筱满说,“你也挺关注他啊。”   林舍前拍了下裤腿,开了啤酒,喝了一小口,道:“他们怀疑周思畅找他的目的,你说他一不是刑警,二,职务级别也不高,要么就是冲着他当纪委的爸来的,可他爸也管不了海省的事啊,就觉得……”   “觉得他可能是周思畅的同伙?来帮他抛尸,处理后续什么的?”   “周思畅这案子吧主要牵扯到雁城两家挺大的公司,那可都是纳税大户啊。”   “西美华和葛家分别给你们施压了?”   林舍前一笑:“我一档案办的,给我施什么压啊,”他道,“西美华倒还好,延明明和他们公司里挺多人都不对付的,可是她手里的股份多,还有创始人撑腰,加上能力又出众,雷厉风行,她在的时候大家也都相安无事,就是她这一走吧……”林舍前一顿,“而且本来就传说周思畅一老头,退休的人了,凭着几张画就能吹动延明明的枕边风,既不搞什么婚前财产公证,还能直接在房本上加上他的名字,老头儿有点水平,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听说周思畅自首进了公安局,延明明的股份他肯定是没戏了,鲍家那几个孩子连夜就开了香槟,乐得和延明明她妈,她舅套近乎,说是股份的价钱都谈好了。”   林舍前比出十个手指,筱满数了好几遍,咋了咋舌头。   “老葛家那里呢,就是不希望自己家孩子和什么杀人案扯上关系,而且还是和西美华的案子扯上关系。他们的什么G酒店快造好了,你知道造的时候,很影响西美华的生意吧?工地噪音,西美华那里成天找我们局长投诉。”   “你们局长和老葛关系不错吧?”   “咳……”林舍前的声音轻了些许,“东面那个看守所,招标建的,其实是老葛那边承办的。”他笑了笑:“他和谁关系都不错。”   “他那两个孩子在那个培训班看到延明明,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林舍前说:“葛俊华好像一直都想挖延明明去葛氏工作,帮他管那个G酒店,他在葛氏作了好几年了,成绩呢不算特别抢眼,这次作这个酒店说是好不容易和老葛求来的机会,憋着一股劲呢,他们家吧,老葛退了之后一直没明确指定继承人,姐弟俩暗暗较劲呢,延明明要是去了G酒店,这个项目是葛俊华主持的,要是做得好,那继承人的位子多半是稳了。”   筱满斜睨着林舍前,笑着道:“你可别说自己就是一档案办的了。”   林舍前笑个不停:“我也是刑警转文职啊,当刑警太累了。”他的笑容忽然止住,“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更担心赵尤了?这趟浑水可不好趟啊,你说怎么周思畅就找到了他呢?”   筱满随即说:“我也想不明白,他好像也想不明白。”   “他在警校毕业的时候是优秀毕业生?”   “你师傅没和你说?”   林舍前就笑,筱满道:“我推测他上学的时候找东西特别厉害,一开始周思畅可能是想找他来找延明明的,赵尤来雁城的时候,在周思畅的认知里,延明明那时候应该还没死。”   “没死??这怎么个意思?”   筱满咳了一声,林舍前道:“我都帮你打了个那么大的掩护了,你还不相信我?”   “对啊,你帮我打那么大一个掩护是为什么啊?”   两人都沉默了,互相看着,时不时眨一下眼睛,时不时喝一口酒,抽一口烟,可就是没人说话。海潮拍岸,涛声阵阵。良久,林舍前说:“档案办有个冷案小组你知道吧?成立还不到三年,对外公开的组员有三个人。”   他指着自己:“我是我们书记钦点的不对外公开的组员,当时把我从刑警调过去也是为了这个。”他娓娓道来:“我们一直在整理和雁城这里一个神秘的培训班‘如何岛’工作室有关的案件,其中涉及到洗钱,失踪,杀人,具体我还不能和你一一透露。我们还怀疑,现有的警察队伍里有和这个工作室关系很密切的人,因此选择了对组员身份保密的形式。”   筱满说:“你们这个听上去不像冷案调查啊,倒像内务调查啊。”   林舍前义正词严:“警队力量应该是用来维护社会稳定的,用来维持法治秩序的,而不应该成为某个特权的保护伞,我不敢说这世上有绝对的公平公正,但是起码我们要保证警察工作的时候不会受任何势力的影响和控制,而要以现有法律为着眼点,积极地去帮助合法权益受到侵害的人,如果可能的话,在执法的过程中,尽可能地去弥补现有法规的不足,保护任何潜在的受害人。”   筱满听到这里,搓了搓眼睛,林舍前笑了:“是不是想到宣誓的时候了?感动吧?”   筱满举罐屿*%汐(团|,队喝酒,感叹道:“你比另外那个转文职的警察的觉悟高太多啦。”   “他都什么觉悟啊?”   “好不容易别人公费请他来雁城,能不能吃上一顿海鲜小炒这种吧。”   两人笑作一团。林舍前又说:“周思畅这次这个案子,我怀疑那个‘如何岛工作室’在里面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但是刑侦那边一旦涉及到如何岛不是不查就是略过一些信息,我又不方便太直白地和刑侦打听,我知道赵尤昨天去了如何岛,你们有联系过吗?他有和你说过岛上的事情吗?”   筱满说:“警察看他看得很紧,你应该知道的吧……就在他隔壁监视着他。”   林舍前叹了一声:“他是我关注‘如何岛’以来知道的第一个,除了那些所谓的三年一期的学习班学员之后,第一个啊,上过他们海岛的人。”   “三年以来都没人上过岛?”   林舍前点头:“我感觉那里像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与世隔绝,自有一套生活生存的法则。”他看着筱满,“很多在我们的社会里不合法的事情或许到了那里就会被允许。”   筱满搓搓胳膊:“听上去像什么邪教一样。”   海风的节奏猛地乱了,他打了个喷嚏,说:“听说明天要刮台风?我看今天天气还很不错啊。”   “海边的天气就这样,变天特别快。”   筱满说:“我试试能不能混上那个岛吧,或许那个岛上有关于延明明案的答案。”   林舍前道:“那你要小心啊,”他起身了,道:“不早了,我先走了啊,有什么事你直接微信我吧。”   他留下了大半罐啤酒,先行离开了。筱满还坐着,直到看不到林舍前的背影了,他才也从海滩走开,回了自己的房间。尹妙哉就坐在房间里的书桌前,面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耳朵里塞着有线耳机,看到筱满进屋,她取下耳机,认真道:“都录下来了。”   筱满摸出口袋里的窃听器:“还清楚吧?”   “还可以。”   “小靖呢?”   “还在浴室和老刑打电话呢。”尹妙哉指了下浴室。   筱满走到床边坐下,尹妙哉又说:“对了,你说的那个锦绣西服,百度上没搜到什么,我就架了梯子用谷歌搜了搜啊,是家香港本土的订制西服店,挺低调的,在文人圈子里比较受欢迎,2000年老板中风过世,无人接手,倒闭了,还上了新闻,2010年的时候,老板的孙子重新开店,说要振兴家族手艺,弄了很多新的媒体渠道,开了个youtube帐号,定期更新一些制作西服的视频,还弄了个网站,可以通过网站预约订制,我已经发邮件过去问他们有没有以前客人的名单了。   “还有啊,我搜的时候,搜到一本江添写的回忆录。”   “江添?”   “就那个武打明星,去好莱坞拍过电影的那个,他在回忆录里面提到过这家西服店,说这店是别人推荐给他的,他以前就爱买那种外国名牌,要么就是去英国,去意大利订制西装,后来呢认识了一个叫善林老师的大师,文化人,推荐了这家西服店给他,他才知道香港也有手工这么精巧的师傅,作的一点都不比外国裁缝差,还更显亚洲人的身材,也是这个老师教了他不少为人处世的事,后来江添去好莱坞发展,第一部 片就在片场受伤了,差点瘫痪,也是每天和善林老师打电话才走出了低谷,重新振作了起来。”   说到这里,小靖托着步子从浴室出来了,他的眼神乱飘,抓着头发道:“刚才听你说一半,你说你和赵尤见了面,你们讨论出什么了吗?”   尹妙哉打了个响指:“那我们整理下案情吧!” 第42章 第五章(中)筱满part2.   小靖应了一声,就近靠着墙在地上坐下了,神情姿态比先前还颓靡了。筱满就道:“现在我们可以确定,住在赵尤隔壁的就是雁城的警察了,他们确实是在监视赵尤,刚才林舍前也和我说了,他们应该是在怀疑赵尤会不会是周思畅的同伙,才这么密切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的。”   小靖搓了搓鼻子,竖起小腿环抱住,看着筱满,口吻试探:“那什么……那个林什么的,他怎么和你说这么多啊?他和你关系很铁还是他是将计就计来套你的话的啊,他是他们局里哪派的啊,我听他的口音,不像是东北过来的吧?”   尹妙哉趴在椅背上也望向了筱满,无言地表达着相同的疑问。筱满看了看他们两人,尹妙哉半举起手先申明了:“我觉得人际交往还是要以信任为主啊。”   小靖用力嗤了一声,用力撇过脑袋:“尹老师,你这不是废话嘛!”   尹妙哉被数落了却露出了笑脸,朝筱满扮了个鬼脸,筱满也笑了,伸手拍了拍小靖的膝盖,道:“他帮了我们一把的行为其实挺可疑的,据他刚才的解释,他是他们局里一个专门调查冷案的小组的未对外公开身份的成员,他们一直在关注‘如何岛工作室’,算是在收集他们有没有什么不法行为的证据吧,听他的意思,是他们余书记的意思。”   小靖眨巴了两下眼睛,愕然道:“这么说,那个如何岛可能和大雁派的联系很紧密?这个书记是想把他们一锅端?”   尹妙哉转动手指:“两种可能,一是余书记要清扫门户,肃清纪律队伍,第二种可能嘛……”   小靖“啪”地拍了下手掌,声音高了八度:“余书记也是帮别人做事?有人想要搞那个如何岛??”   筱满示意大家冷静:“倒也不必把这里的警察想这么黑暗吧……”   小靖的白眼差点翻上天去:“我想想怎么了,我这想法也不需要过审吧?”   尹妙哉偷着笑,又朝筱满作怪相,筱满有些无奈了,再一看小靖,这大男孩儿的眼光一闪,脸上那不可一世的表情突然煞了车,他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筱满和尹妙哉鞠了个躬,大声道:“尹老师,筱老板,对不起!”   尹妙哉傻眼了,小靖还弯着腰,低着头,痛定思痛:“是我鲁莽了,这件事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一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二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说到这,他抬起头,忿忿不平:“还有一小部分原因出在赵尤身上……”他直起身,来回扫视筱满和尹妙哉:“要不是他老是做一些很奇怪的事,做一些很多此一举,看上去很可疑,好像在暗示什么的举动,要不是他整天好像活在伯恩的世界里一样,我也不会点什么面条,送什么纸条啊!”   筱满说:“那行,那你之后见到他,你好好骂骂他。”   尹妙哉问:“诶,伯恩系列你最爱看哪一部啊?”   小靖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说:“这不是要整理案情么?我帮你们掀了603的底,尹老师弄到了出租车录像,筱老板,你这一整天都忙了些什么啊?”   筱满挠了挠脸颊,说:“赵尤去了那个培训班的所在地了。”   “地址呢?在哪儿啊?”   筱满道:“培训班的工商注册名字是贝特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叫许秀芬,香港人,算是外商投资的法人独资企业,成立日期是99年6月1号。   “赵尤去的地方呢,是个海岛,当地人管那里叫龟背岛,岛上没信号,禁止用手机,听描述,很像欧美那种灵修班,在岛上生活的人都是兄弟姐妹,生活自给自足,负责人也不问这些兄弟姐妹收费要钱,还会给他们发钱,里面还有不少外国志愿者。”   小靖拍掌:“靠!涉外情报组织!真的要报国安了啊!”   尹妙哉点着头道:“人体器官买卖?有钱人的器官培育天堂?”   筱满失声发笑:“你们最近都在看些什么啊?”   “没看什么啊,就重温了下《潜伏》什么的……”   “《逃出克隆岛》。”尹妙哉指着电视,“刚才电视台正播呢。”   筱满继续道:“培训班在市中心的文化办公大楼六楼626有个办公室,那里负责给一些捐助培训班的捐赠人寄送一些他们自制的小礼品……”   小靖又有想法了:“不会是贩毒吧??”   尹妙哉跟着打岔:“还是生物实验,传播新研发的病毒?这个许秀芬不会是什么境外势力吧?”   筱满不搭理他们了,自己往下说:“赵尤瞄到了半截送货地址,我查了下,没查出什么,他让我查一家订制西服店,锦绣西服,查一查那个许秀芬是不是他们的客人,店在香港,刚才尹老师已经查到了,也联系了西服店老板了。”   尹妙哉遂道:“我以作家的名义去打听的,说想写一本讲香港订制西服兴衰的书,试试能不能要到他们八九十年代的顾客名单,看看那个许秀芬在不在那个名单上,能不能打听出些她的背景。”   小靖搓了搓手,起身走到书桌边,把电脑挪到了自己面前,拉了张椅子坐下,张了张十根手指头,问筱满:“哪三个字啊?”   筱满说:“不确定。”   “啊?赵尤没和你说?你也没问?这让你查人在不在顾客名单上,不知道名字怎么写还怎么查啊??”   筱满道:“他的意思是同音字都查一查吧。”   “他怀疑许秀芬是假名?这要用假名,假身份,那肯定直接换个名字啊,换同音字有什么意义啊?”   筱满道:“裁缝店登记的时候也不会看身份证,有可能会写错字。”他抬眼询问尹妙哉,“尹老师,广东话你会说吗?许,秀,芬三个字有什么同音的字,经常用在女孩儿名字里的吗?”   尹妙哉拿出手机就道:“我帮你问问啊。”   小靖又问:“还有呢?”   筱满道:“我们在延明明的别墅里发现有人在一只玩具熊的眼睛里安装过针孔摄像机。”   小靖一听,就开始敲打键盘,念念有词:“这种东西公安禁止公开出售的,要买肯定是现金交易,得找门路,雁城是吧……我问问……”   筱满道:“周思畅和延明明的照片你都有吧?要是打听到了店家……”   小靖不耐烦地接话:“知道,知道,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他们,是不是他们来买的针孔摄像机是吧,诶,那也有可能是那个小保姆装的啊?”   尹妙哉就起身从放在沙发上的皮包里摸出了一份保洁公司的宣传册,翻开了指着一页说:“这个,泰莉莉。”   筱满道:“小尹,你的发现,你和小靖说一说吧。”   尹妙哉就说了:“你发群里那个新闻,丁明美微博发的去普罗旺斯餐馆门前打卡的照片你还记得吧?她当时拿的那个包,我怀疑是延……”尹妙哉咽下口唾沫,道:“我们现在怀疑当天去了普罗旺斯餐馆,和周思畅发生争执并且离开,打车回到时代花园的人不是延明明。”   筱满补充道:“赵尤也说了,他觉得有延明明可能没离开过海岛,只是后来发现了延明明的尸体……”   小靖茫然:“那她的尸体怎么跑余县去了??”   筱满道:“这就是我们要解开的迷了。”   尹妙哉说:“以延明明为数不多的露面来看,她的身形并没有特别瘦或者特别胖,要伪装成她还是很容易的……”   小靖一抬头,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视频我也看过了,人没露脸,或者说包得很严实……”他费解地摸着下巴:“那这个女的是谁?她是故意假扮延明明呢还是不巧大家都以为她是延明明?”他问尹妙哉:“丁明美的包怎么了?”   尹妙哉说:“我怀疑她的那个包是延明明的包,就是你看的出租车视频里那个女人提着的那只包。”   “一模一样的包全世界得多少只啊??你就这么肯定?”   尹妙哉道:“一模一样的顶级鳄鱼皮的so black铂金包那还真没多少只,而且这包是延明明在拍卖行花了一百多万人民币拍下的,她一年赚多少,丁明美一年赚多少?”   筱满道:“丁明美就住在这里的6508,林舍前告诉我的,等会儿我们跑一趟。”   “也好,趁晚上人少的时候去。”   小靖又发难了:“赵尤在岛上还查到了什么没有?8月10号不是放假的日子么,那天参加培训班的人应该都离岛了吧?就没有人注意到延明明是别人假扮的?说起来除了葛家的,和延明明一起上课的还有些谁啊?这些人里有和延明明不合的吗?”他满怀期待地看着筱满。   筱满却答不上来他的这些问题,摇了摇头。   “你没问?没时间问?没想到要问?”   筱满说:“他让我帮忙查两件事。”   小靖道:“大哥,你答非所问吧?还有啊,你之前说赵尤怀疑延明明没离开过海岛,他有什么证据吗?他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线索吗?”   筱满还是摇头。小靖抓乱了头发,不得其解:“不是啊,他没和你说他的推理的论据,他拜托你查事情,哦,你就去查,你也不问问他那个培训班的其他情况,你就买账了?你就这么信任他?”   筱满笑了笑,不好多说什么,还是尹妙哉出面帮赵尤撑腰,道:“我倒也不是偏袒谁啊,赵尤分析案件,就算拿不出什么证据,我觉得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他是福尔摩斯投胎啊他?”   “啊?那他可能接近莫里亚蒂一些吧?”   “诶,诶,两位,”小靖拍了两下手掌,往天花板一指,“看到一条弹幕飘过去了吗?”   尹妙哉皱起了眉头,撇着嘴,一脸的啼笑皆非。小靖晃动手指:“拒绝登月碰瓷啊。”   筱满摆摆手,说:“现在我们手上的线索有限,就根据我们现在掌握到的情况讨论一下案件的各种可能性吧,现在只能做排除法了。”   他分析道:“第一种可能,延明明不知道为什么死在了海岛上,死因和培训班无关,且培训班相关负责人不知情,杀她的人也好,还是别的相关人员也好,总之,和她的死有关的人为了和她的死撇清关系,利用船只,海运路线把她的尸体运到了靠近余县的沿海城市,接着去了余县抛尸,同时……”筱满点了根烟,“这种可能性需要很多人参与配合,抛尸需要一至两人,要会操作船只,且对海运航线有一定的了解, 同时还需要有人伪装成延明明离开海岛,好为在海岛上的人洗清涉及延明明的死的嫌疑,这种可能性至少需要三个人,三人中必须要有一名女性,尽管出租车视频里看不清那个戴帽子,墨镜的女人的脸,但是看她的姿态绝对不是男人能伪装出来的。”   筱满喷了一口烟,笃定道:“如果是这种情况,一旦警察深入调查,询问到三人中的一人,那么这三个人难免互相猜忌,很容易找到突破口。”   尹妙哉举起手,筱满颔首,她便说道:“第二种可能,会不会延明明在岛上因为课程的事情出了意外,培训班的负责人不想因此影响他们这个工作室的风评和口碑。”   筱满这时补充道:“三年前有一个延明明的熟人完成了这个培训班的课程之后就自杀了。”   小靖大呼:“你怎么不早说啊!这么重要的线索!按照电视电影的套路,延明明就是来复仇的!结果被人反杀!一定是培训班的人干的!这个培训班是不是有什么很黑暗的秘密,那个自杀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或许根本不是自杀!然后延明明调查他的死因……也发现了培训班的秘密就被……”小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激动不已。   尹妙哉道:“许秀芬是个女的吧?”   筱满道:“小尹提的能个可能里,抛尸和伪装的帮凶应该是和培训班的利益密切相关的人。”   小靖道:“那伪装成延明明的就是那个许秀芬吧?她的嫌疑很大啊!!”   尹妙哉道:“是不是许秀芬暂且再议,但是葛俊华肯定是帮凶,逃不掉的,你们想啊,这个伪装的延明明回到别墅里之后不可能凭空消失吧?她回去之后,可能就开始陷害老周了,什么胰岛素注射器,延明明的血迹,胰岛素注射器不难搞,只要身边有人有糖尿病就能搞到手,延明明的血迹,既然人是死在海岛上的,一点血迹她还搞不到么?抽一管就行了啊,之后她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筱满想到了:“别墅的车库里有地方可以躲,而且我看了下别墅周边,确实没有一点监控死角,这个案件,什么人要离开别墅,就只有从葛俊华的车里离开这一个选项了。”   尹妙哉点了点头,道:“然后葛俊华到了别墅,他一到,和老周喝酒,喝水,反正喝什么都好,就是找机会用安眠药弄晕了老周!躲起来的女人就趁机上了葛俊华的车,葛俊华开车离开,老周醒了之后,以他老刑警的直觉感觉出不对劲,进而发现自己可能被陷害了,就决定去投案,他想到最后来他家的人是葛家的人,知道葛家在雁城实力雄厚,而西美华的人可能不会帮他撑腰,那葛家要把他送进监狱易如反掌,他就想到了自首,搞大这件事的主意。”兴奋地说到这里,尹妙哉的神色一秒冷却了,“不对啊,如果换成是我,我看到什么胰岛素注射剂,浴缸里的血,我就想是不是有人杀了延明明,然后想要陷害我……可为什么老周会觉得延明明没有死呢?还让赵尤找她呢?他难道去自首的时候已经联系上了延明明,知道她有危险,他希望赵尤找到她,把她保护起来?”   筱满道:“那会不会是这样,延明明在海岛上发生了些事情,让人误以为她死了,岛上的人要么和她的死因有关,想撇清嫌疑,要么不想因为她的死惹上麻烦,弄了这么一出?”   “你的意思是,没有尸体,但是别人深信不疑她已经死了?”小靖道。 第43章 第五章(中)筱满part3.   尹妙哉嘀咕着揣测:“换句话说……在什么情况下你看到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会确信你不可能找到那个人的尸体,确信那个人肯定死了?”她聚精会神,“坠崖?坠入万丈深渊?肯定粉身碎骨?如何岛工作室是在海岛上的话,那就是坠海?海浪很急,人根本不可能游上岸,或者延明明水性很差,目击她坠海的人知道这一点,笃定她掉进海里肯定活不成?”   小靖嘶嘶地抽了几声气,也很认真地在思考各种可能性,道:“那个岛我们也没去过,说不定上面有火山什么的,人掉进火山里不也尸骨无存,肯定翘辫子吗?”他瞥了眼笔记本电脑,道:“龟背岛是吧?”   尹妙哉忙抓着他的椅子问他:“能用卫星什么的看到什么吗?”   筱满抽着烟,说:“或者发生了火灾,在某个密闭的空间里发生了火灾。”他低着头,看着暗红色的地毯,“这个密闭空间最后被烧成了一片灰烬,而且在火灾发生之前,他们确信延明明肯定在这个密闭空间里,无法逃生。”   小靖提了一句:“他们?谁们?”   筱满说:“不知道……但涉及到延明明在岛上的遭遇的肯定不止一个人。”   没人接话,他便解释道:“8月10号培训班会放假,延明明又早就和周思畅约好了那天吃午饭,她肯定会离岛,她在岛上生活,会和人交流的吧?说不定和人提起过她的假期安排之类的,好,就算延明明性格孤僻,不和人交流,对于午餐约会保密,但是你们记得之前我们听到的赵尤和周思畅的对话吧,上一次放假是7月10号,延明明是离岛了的,而且难得的假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了很久,你难道不会想要回归一下你之前所熟知的生活吗?有信号用一用手机也好啊,不是吗?”   小靖不耐烦了:“你啰嗦半天是要说什么啊?”   筱满抽了口烟,耐心地看着他,道:“如果8月10号没人看到她离开海岛,你觉得会不会引起一些人的怀疑和关注呢?”   尹妙哉提出质疑:“这也不一定吧?我们现在并不清楚他们离岛的流程,如果是统一时间统一安排,且延明明平时确实表现出一定会在放假时离岛的意向,那她不出现,那确实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关注,但是如果是10号任何时间都可以离开……离开海岛肯定要坐船吧?那找个会开船的人,啊,说不定岛上会开船的人不多,或者延明明临时改变主意,就是想放周思畅鸽子……”尹妙哉陷入了沉思。   筱满道:“我们的这个猜想是建立在有一个女人故意伪装成延明明的框架下的,如果当天任何时间都可以离开海岛,那么这个女人的行为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那个女人就是为了营造延明明离开了海岛,或者说为了达到让别人以为她最终是死在海岛外的的目的,因为她害怕别人发现延明明已经‘死’在了海岛上,如果这个女人什么都不做,那么延明明是在岛上失踪的,肯定有人会报警,警察只要稍加询问岛上的人,尤其是那些会开船的人,就很容易知道有没有人送过延明明离开过海岛,还有最后一次有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过她。”   “那可能是这个女人一手策划的啊,她以为自己弄死了延明明,就想到了个假扮成她离开海岛,再栽赃嫁祸给周思畅的主意,为什么你会觉得有很多人参与?而且你刚才说火灾,海岛上要是发生火灾应该大家都会看到吧?”小靖叽里咕噜说完,自己掐了自己一把:“栽赃周思畅,离开6号别墅一定需要葛俊华配合!葛俊华又是培训班的成员,也在海岛上,对,你说的对,涉及到延明明在岛上的遭遇的肯定不止一个人是对的!”   尹妙哉道:“会不会那个岛很大,在某一个地方发生火灾也不会很引人注意?他们这种培训班……就是你们想啊,那些公司团建不是很喜欢弄什么野外求生的游戏吗,会不会他们培训班也去很偏僻的地方野外求生,结果延明明出了意外,就当是火灾吧,找不到她的尸体了,当时在场的人,说不定有导师也有学员,都确信人已经死了,培训班那些学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老师呢,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培训班和死人扯上关系吧,就互相打掩护,为了掩盖延明明的‘死’!又或者真的有人故意要害死延明明,那个人觉得自己得手了,那个人也早就想好了一连串的掩盖真相的计划了,就引导大家一起撒谎,人在群体中遇到自己难以处理的事情的时候,很容易就倒向一个很快就能出谋划策的领导,即便有的人当时可能反对,但是从众心理的力量不可小觑……一个阴险的栽赃计划就诞生了,于是有人假扮延明明,有人提供胰岛素,有人提供延明明的血液样本,对了,还需要安眠药,给老周下药,弄晕他!”   小靖打断了尹妙哉:“等等啊,血液样本这要怎么提供?”   “会不会上岛的时候需要抽血,检查身体?”尹妙哉说。   小靖抱头:“那这岛估计真是克隆岛了!”   尹妙哉接着道:“谁想到延明明福大命大,没死成,就觉得这帮人可能是要害她,应该是她在培训班学习的这段时间里,偶尔也从别人的言行中感觉到了些敌意,她想办法逃出了海岛,联系上了周思畅,要搞葛他们那帮人,周建议她避一避风头,延明明就想办法回了老家的山洞里躲着,没想到突遭横祸……”   筱满默默听着,默默思考着,尹妙哉说的可能性他早已经考虑过了,只是如果真的是发生火灾——火灾会在哪里发生呢?海岛上的树林?不可能,除非火烧起来的时候,延明明是被绑在什么树上,不然很难断定她肯定已经“死”了。   发生火灾的地方必须是个看似毫无逃生的机会,但是却有一线生机的……   一间屋子?看似无法逃脱的高层楼房?海岛上应该没有很高的建筑……一间门窗被锁死的平房?   那么是谁锁死了门窗呢?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延明明是否竭尽所能想要逃生?火很烫,到处都很热,烟很呛。火灾中因为吸入过多一氧化碳,在烟气中窒息的人远远多过被烧死的人。大量的浓烟迅速窜入了延明明的呼吸道,她的眼睛也会很快就被熏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试图从门窗逃生,但是门被锁死了,她试图打破窗户,她拍打窗户求救……平房外面有人在吗?有谁在看着?有人听到了她的求救声吗?   这屋子到底是什么地方?   野外求生的游戏中储存物资的地方?培训班的学员和老师们分散在野外都在寻找这间屋子?有人引导延明明先找到了这间屋子,然后锁上了门,见死不救,放任她被烧死?   为什么?这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还是一群人?   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延明明哪里得罪了他们?西美华和葛氏有争斗不假,但至于要杀人吗?   这一个人,两个人,这一群人是否都听到了一个绝望的人死前绝望的呼救?一定会呼救的吧,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就接受了必死的命运……   火烧了多久停下了?火烧了多久确定她已经被烧死了?而她又是怎么侥幸躲过一劫的?人们无法忍受凄惨的求救声离开了,延明明破窗逃出?这样话的,现场一定会留下窗户被破坏的痕迹,那就没法断定延明明的“死”了……不为人知的地道?奇怪,为什么海岛上的一间木屋要配有地道?那里曾经是交战的地方?   还有别的可能吗?   筱满深吸了一口烟,他的眼前雾蒙蒙的,好像起了火,好像远方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模模糊糊地,他看到一个女人从齐腰高的草丛里跑了出来,这个女人很慌张,很慌乱,她跑着跑着跑进了一片薰衣草花海中,筱满跟着她,他说不清他们怎么来到了这里的,这是他要解开的谜,但现在他不能花太多时间细想这个谜,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跟着这个女人。   他知道女人这么慌张的原因。有人要杀她,并且已经尝试了一次了,她觉得她需要帮助,女人见到了周思畅,他们站在朦胧的雾中说话。这里是哪里?   8月10号中午的普罗旺斯餐馆。   他们早就约好了的,周思畅是不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她在雁城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对这里的路应该很熟悉,8月10号她来到了普罗旺斯餐馆……停车场?从时代花园去餐馆的必经之路上?周思畅建议她去老家躲一躲,他说他会想办法将要害她的人绳之以法,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回来了。所以她踏上了去余县的路,她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山洞,她以为她在这里就安全了,但是……   “筱满……”   尹妙哉的声音砸在了筱满身上,他下意识摸向后脑勺,打了个激灵。尹妙哉摇了摇他的肩,道:“你没事吧?”   筱满出了些虚汗,一看时间,说:“没事,我在想我们现在去找丁明美吧。”   尹妙哉点了点头,还 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筱满便对她笑了笑,掐了香烟,往门口走去。两人出了房间,找到了6508号门前,尹妙哉敲门,没人应门。尹妙哉就说:“警察办案,丁明美小姐,麻烦配合一下调查。”   还是没人应门。筱满的声音高了一些,道:“8月10号那天,你在哪里,有没有见过葛俊华?”   门开了,他和尹妙哉被人一把拽进了屋。正是丁明美。这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儿穿着睡袍,竖着眉毛,怒眼圆睁,娇嗔道:“你们干吗啊?在走廊上那么大声说话干吗??”   尹妙哉朝筱满使了个眼色。筱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只黑色的皮包就那么摆在沙发上。   筱满便问了:“那包是你的吗?”   “你们什么警察啊?葛俊华怎么了?”丁明美气焰嚣张,“你们这算扰民你们知道吗?我随时都可以投诉你们!”   尹妙哉径直往沙发处走去,伸手就要拿那只皮包,丁明美踉踉跄跄跟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干吗啊?葛俊华做了什么关我什么事啊!你别乱动我的东西!”   筱满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看着丁明美:“诶,诶,干吗呢?警察收缴证物,你别乱动啊,我随时都可以以扰乱公务的罪名起诉你啊。”他道:“这包是你的吗?收据发票有吗?爱马仕是吧?哪里买的啊?”   尹妙哉挡着丁明美,将皮包高高提着,道:“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一宗盗窃案有关。”   丁明美的脸一下就绿了,抓起茶几上的手机,手机却滑到了地上:“你们到底什么警察?什么盗窃案,什么啊!!”   筱满一本正经地说:“雁城的警察,什么警察。”   丁明美捡起了手机就要打电话,尹妙哉一把抓过她的手机:“这种事情你想你们经纪公司掺和?这种败坏形象的事情,传出去了,你手上新接的代言的违约金你赔得起吗?”   丁明美要去抢手机:“你干吗!你威胁我??你把手机还我!”   筱满这时走了过去,拿过了那皮包,在手里掂了掂,说:“你先不要紧张,坐。”   尹妙哉抓着丁明美坐下了,筱满和颜悦色,也坐下了,看着她们道:“和你说吧,我们是保险公司来报的案,他们的一个顾客,之前在拍卖行花一百多万买了个包,配了个保险,案现在包不见了,客户要索赔,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怀疑是失窃,就找我们报了案,他们还提供了图片证据,说包在你这里,我们这里呢,还有他们客户提供的这只爱马仕的什么号来着……”   尹妙哉做势要掏手机:“我看看,他们说爱马仕每一只包上都有特别的识别号码。”   那丁明美突然嚎啕大哭:“你们去找葛俊华啊!!不关我的事!我就是那天去寒舍找他!他之前就说要给我赔礼道歉!他以前就是会送我包啊……!”丁明美打起了嗝,语无伦次,“我就以为这包是给我的!我就拿了走了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一个公子哥他偷东西!他不要脸!他有偷窃癖!他是不是偷了他姐的包啊!他和他姐就是不对付!就是一直互相刁难!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我撞枪口上了我!”   尹妙哉抽了几张纸巾塞给丁明美:“你慢点说,慢点说。”   丁明美用纸巾捂住了脸,哭个不停。   筱满问她:“你拿了包你和葛俊华说了吗?他说什么了吗?”   “我那天晚上微信他,他都没回我!”丁明美道,“他好像在上什么培训班吧,不能用手机。”   “寒舍是说市中心的寒舍酒店吗?”尹妙哉道。   丁明美点头。筱满又说:“你这不问自取也是偷啊。”   “我偷什么了我?我都说了他现在不能用手机!那你们去找他,你么去问他这包的来历啊?你们两个警察唬我一个女孩子干吗啊!”丁明美一仰脸,捶着胸口声嘶力竭:“我做什么了啊我!是他说让我先去隔壁房间等着的,那包就放在那房间里!那么显眼!是他说他要给我个惊喜啊!我通告时间那么紧,我哪有空等他啊!”她一撇头,歪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直喘气。   筱满追问:“隔壁房间是什么意思?你那天去了寒舍,你具体说说呗。”   “他就那天放假啊,就那个什么培训班啊,每个月10号放假,6月上到9月,我正好10号那天在雁城嘛,就去找他啊,他一直住2801,我到了2801,我敲门,他不让我进去……”丁明美忽然一拍沙发,惊坐起身:“好啊,不是我偷包,是他偷人吧??!”她止住了眼泪,抓着尹妙哉忿然道:“我也要报案,我被人骗色!!我被人劈腿!”   尹妙哉叹了一声:“丁小姐,首先呢,感情纠纷我们警察实在管不了,其次,他一个花花公子他骗你色的事情,他肯定会和他的狐朋狗友夸夸其谈,你呢,肯定被八卦记者和那些网友指指点点,说你想傍大款。”   丁明美撑着额头不说话了,尹妙哉问她:“你看到他山+與!(三^#夕偷人了?”   丁明美抿了抿唇:“那他干吗不让我进去?我现在算是回过味来了,我去2801找他啊,他挡在门口,直接给了我一张房卡,让我去2802,说等会儿给我个惊喜,就是为了引开我吧?我还傻乎乎地就去了2802等着,等半天,没等到人,我就走了啊,我以为这个包就是惊喜啊!”   “大概几点离开的酒店你还记得吗?”   “六点多的时候吧,我到的时候也就五点四十多,我那天六点半有个通告。”丁明美出示了当天和经纪人的微信对话,道,“对,六点十分我走的,经纪人催我的信息,你们看。”   筱满和尹妙哉交换了个眼色,尹妙哉就说:“这样吧,考虑到你的身份,还有你也算是情感方面的受害人,对包的来历呢也不知情,这个包的事情呢,我们联系一下保险公司,看能不能私了,包你先收起来,我们拍几张照,这个手柄这里我拍一下啊,你就别再拍照发网上了啊,你给我们一个号码,你就等保险公司联络你吧,以后呢,想要什么就自己挣钱自己买,男人哪里有自己的存款余额靠得住?”   丁明美给了尹妙哉一个号码,尹妙哉拍了好几张皮包的照片,就和筱满离开了。经过她的房间时,筱满道:“不早了,先休息吧。”   尹妙哉驻足,筱满便要回自己房间,那尹妙哉喊了他一声,筱满回头看她,她道:“你要睡觉。”   筱满朝她挥挥手。尹妙哉比了一个盯住他的动作,筱满笑了,看她进了屋,才回了房。小靖还在电脑前忙活,筱满一进屋,就问他:“你那些追踪器你现在身上有吗?”   小靖指了指自己的双肩包:“外面那个口袋。”   筱满摸出一把追踪器。小靖问他:“你要干吗啊?”   筱满道:“以备不时之需。”他抬头看电脑:“有信了吗?”   小靖说:“卖东西的人打听到了,雁城也就一个人卖这玩意儿,现金交易,照片我都传他了,他查店里的监控呢。”   筱满道:“喝点什么?”   小靖摇摇头,看了眼电脑,咂吧咂吧嘴。筱满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水果软糖扔个他,小靖接住了,低低说了声:“对不起啊……”   他拆开包装,拿出一颗软糖捏了捏。筱满说:“你爱吃那个小熊的吧?我去楼下那个自动贩卖机那里看看。”   他就往门口走去。小靖又说话了:“谢谢了啊……”   他说得很轻,耳语一般。筱满回头看了看他,小靖抓耳挠腮,添了句:“再帮我买包原味的乐事吧!”   筱满站住了,轮到他抓耳挠腮了,小靖骂了一声:“我去!”,无奈地抓起手机,一顿摇头晃脑,指了指手机。筱满摸出手机一看,一个昵称“我佛慈悲”的微信号加他。两人一加上好友,“我佛慈悲”就转了一百块给他,备注:穷死你算了。   筱满合十双手朝小靖拜了拜,出了门。他下楼后在前台叫了辆车,车到,他报了文化大楼的地址。文化大楼附近恰好有间24小时的便利店,筱满下车,进了店里挑了一包发卡,绕着大楼转了一圈。正门锁上了,后门也上了锁,不过后门附近的监控显然坏了,摄像镜头缺了个口子。筱满用发卡开了门,小心地收好塑料包装袋,溜进了大路。他爬楼梯上了六楼,楼梯间和走廊上都没有监控,用的是感应灯,到了626门前,他往门缝里一瞥,恰看到一丝光,听到一阵脚步声。筱满赶忙往楼梯间跑回去,从门缝里小心地往外窥看。   此时是清晨五点三十分,626里走出来一道瘦长的身影,看不清样貌和打扮。这道人影缓缓靠近楼梯间。筱满忙往楼上跑了两层,感应灯熄灭,他捂住口鼻,趴在栏杆后头往楼下张望。   六楼的楼道入口大门被人推开了,感应灯应声亮起。筱满看到六楼里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亚麻衣服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往楼下走去,筱满悄悄跟着,始终和他保持着两层的距离。到了一层了,年轻男人还在继续往下走。筱满跟着他到了地下一层停车场,停车场里开了一些灯,却照不出全局,怪暗的。筱满谨慎地跟踪,大气也不敢出,那年轻男人走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前,开门上车。筱满赶忙摸过去,在车后贴上了一个跟踪器,躲到了一根立柱后头。年轻男人驱车离开,筱满从一楼后门离开了大楼。   他又去了便利店,找薯片,找小熊软糖,买单付钱的时候,小靖的微信这就来了:“你跑市中心买糖啊?哥,咱有钱也不带这么花的啊,你还有钱回来吗?”他发了一个“穷神退散”的表情包。   刑天翔的视讯电话也来了,筱满接了电话,镜头里一下冒出来两个人脑袋,一个是刑天翔的,一个是晏伯远的。筱满打了个喷嚏,移开了视线。收银员收了钱,靠在一边低头滑手机。   筱满摸了半天从口袋里只摸出一只无线耳机,他戴上,听刑天翔道:“小晏来北京查老周的事情,你说巧不巧。”   筱满对着镜头笑了笑,摇晃了下手里的零食:“我买吃的呢。”他往外走。   晏伯远道:“老周自杀了是怎么回事?不然我联系赵尤问问?我和他好歹是……”   筱满心里一咯噔,调高了手机的音量:“什么?”   刑天翔说:“你还没看到新闻啊?”   筱满茫然,这就听到收银台的方向传来一个女人字正腔圆的播报新闻的声音:“我市八一〇案嫌疑人周某畅已于17日凌晨三点十分于看守所内自杀,死前周某畅对其杀妻罪行供认不讳,此举疑似畏罪自杀……”   他回头看去,那收银员打着哈欠,趴在柜台上无聊地看着手机,手指往上一滑,新闻戛然而止,一串罐头笑声响起,收银员乐滋滋地跟着笑。 第44章 第五章(下)赵尤&筱满   赵尤摸了摸裤子口袋,嘴唇一哆嗦,赶紧上上下下搜了好一通,把钱包证件,随身携带的纸笔都掏了出来摆在腿上,脸色发了白,颤声道:“我的证件不知道落在哪里了……”   汪建国闻言便关心地说:“要回酒店看看吗?是不是出门的时候掉在房间里了?我现在开车送你回去吧,证件还是放在身上比较好吧?是你的警官证吗?”   赵尤含糊地应了声,犯起了嘀咕:“那多耽搁时间,不顺路啊……”他哀叹了几声,把掏出来的东西一一塞回口袋里,说着,“算了,没事,没事,应该就在房间里,应该没掉在路上。”   汪建国打了转向灯,说:“从这里开过去挺快的。”   赵尤摇了摇头,重新坐好了,道:“算了,反正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就这样吧,没事。”   汪建国看了看他,赵尤指着前头就问了:“海鲜市场?我们来这里干吗啊?”   他的话音落下,汪建国便把车开进了海鲜市场前头的一个露天停车场。那停车场的另外一边就是海,偌大的海鲜市场门口充斥着拉货的三轮车,面包车。隔着车窗玻璃都能闻到渔获的腥味。东方白得刺眼,海面上一片金黄,万里无云,赵尤张望了眼,便要下车,说着:“不像有台风要来啊。”   汪建国道:“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的,你在车上等一等我吧,我去找个人。”   赵尤听了,抓着扣着的安全带乖乖坐着了,看到那汪建国下了车,他敲了几下车窗吸引了他的注意。汪建国便开了车门看着他,好意解释说:“我去找个船家带我们上岛,很快的。”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我和你说过我住在酒店的事情吗?”   汪建国捻了捻指腹,喉结上下滑动,微笑道:“你不是从外地来的吗,外地过来不住酒店住在哪里啊?”   赵尤莞尔,和他挥了挥手:“对,对,也是,那你去找人,我就在这里等着。”   汪建国再度关上车门,快步走向了海鲜市场。待到看不到这年轻男人的背影了,赵尤下了车。海鲜市场门口车水马龙,停车场里也是热闹极了,车位被挂着各省市牌照的大车小车占满了七八成。有跟着导游的旅游小团,导游正往他们手里发用餐券:“市场里面有个排挡区,挂着个红旗子的地方就是了,啊,这个券到了那里能抵用。”   有举着手机做直播的,边走边说着:“现在我们这个时间啊已经算是晚了,一般早上三点半市场就开了,不过那一早来的主要是商户,现在这个点就是一般家里买菜的,想买点新鲜货的。”   “滴……滴……”   “倒车请注意。”   “让一让,走路看路啊!”   赵尤小心避让,进了市场,市场里的鱼腥味更重,有穿着胶鞋的摊贩在用刷子用力刷洗地面,不少摊贩都坐在各自的摊位里竖着个手机搞直播带货,还有人索性架了个口火锅,抓起自己摊位上的鱼虾就往滚水里烫。   “各位老铁!绝对新鲜!绝对正宗!买海鲜就找成哥!”   “哥哥,姐姐们,说句良心话,这吃海胆那就不来雁城啦!我们文家珍珠蚝不比海胆差啊,生吃,火锅,做蚝烙……”   “来,来!”有人扯着嘶哑的嗓子讲着闽南话,赵尤听不太懂。往里走了一阵,在人群里找了又找,并没找到那汪建国,人却已经靠近挂红旗的排挡区了,那里也聚了不少人,都是旅游团,有的戴红帽子,有的戴黄帽子。   赵尤就近找了个摊位,指着一玻璃缸贴着65一斤的红鏊大虾说:“这我要买一箱怎么卖啊?”   老板抖着腿看手机,一瞅他,眼珠骨碌一转,说:“六百一箱带走。”   赵尤笑着蹲下了,徒手抓起一只挥舞大鏊的大虾道:“餐馆批发呢?”   老板问他:“哪一家啊?”   赵尤把虾丢了回去,看向边上的澳洲青龙,问道:“澳洲的?龟背岛附近不是也产龙虾吗?您这里有吗?”他道,“我们老板日本人,和g酒店合作搞什么和食餐馆,是要力争米其林星的,就想找当地的特产。听人说龟背岛那里的龙虾特别好吃。”   “啥岛?”老板放下了手机,挤着眼睛看赵尤。赵尤皱着鼻子挑剔起了一只切开的海胆:“这市场里的海胆怎么都这么碎?”他一抬眼,道,“龟背岛,就是以前长得像一整只乌龟,现在海水越升越高,就只露出一个龟背似的岛,哦,对了,它应该还有两只龟脚似的群岛。”赵尤在空中描画。老板一边听着一边眨眼睛,寻思半晌,说:“哦,你说的是不是刘家湾啊?”   “刘家湾?拿个刘,拿个家啊?”   “就是刘德华的刘,家庭的家嘛。”   “啥意思啊?那岛上的人都姓刘?私人的?”   “咳,人大老板买下来的,人私人的地方,我们不好靠近去打渔啊。”老板转身抱出一只雪白的泡沫箱子,一打开,全是生蚝,“本地生蚝,个头不大,胜在清甜肥美,我开一个你尝尝?”   赵尤说:“还有这种规定呢?私人的海岛就不让人在附近打渔?”   老板麻利地开了一只生蚝,赵尤拿了就往嘴里倒,品味了反,还是蹙眉:“那还不如直接搞那些珍珠蚝呢,我们老板就是觉得雁城珍珠蚝烂大街了,想开发点新的,诶,那人大老板是不是自己天天捞龙虾吃啊?”   老板就说了:“这我就不知道了,别人的岛那就是别人说了算嘛。”他摸出一张名片递给赵尤,“帅哥,明天我一朋友,做野生生蚝的,正好要带一批货来,珍珠蚝新品种,还没正式开始推广,我给你留一批?”   “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尤想了想,说,“这虾称两斤吧,我带回去给大家试试,那明天你给我留一批,我早上五点就来。”   老板笑着应下,称了两斤半虾给赵尤,算了他两斤的钱。赵尤提着这两斤半虾出了海鲜市场,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就看到汪建国和他头一次上龟背岛时开快艇载他的方姓年轻人一块儿出来了。那小方看到他,微笑致意,汪建国也微笑,上前来和赵尤说:“不好意思,找人花了点时间,这是小方,今天他开船带我们上岛。”   小方领着他们绕到了海鲜市场后头,那里有个码头,停了大大小小不少渔船。小方上了其中一艘小船,赵尤道:“我上次去的时候不是从这里走,我记得是从一个很偏僻的码头走的,小方,是吧?”   小方说:“今天风大,快艇不顶用。”他的口音浓重。   似是为了应证他的说法,转眼真的起了风,一排渔船在风里飘摇,汪建国先上了船,赵尤搭着他的胳膊也跳上了船。风继续吹,赵尤还在适应,那小方拿了个塑料桶过来给他,赵尤道:“我还好,适应适应就好了。”   汪建国笑着指着他手里的虾,说:“虾养里面,不然要闷死了。”   小方一咧嘴,趴在船沿,整个人仿佛要掉入海里似的打了半桶海水,放在了赵尤面前。赵尤干笑着把虾放进水桶:“等我下岛不会都死了吧?”   汪建国在风里理了理头发,说:“不会。”   小方就一蹦一跳地进了船舱,舵盘转动,小渔船开出了大部队。赵尤摇摇晃晃地瞅着那一桶虾,问:“怎么做比较好吃啊?”   “清蒸吧?”   “蒜蓉清蒸?”   风更大了,天空还算晴朗,远处堆着些厚云,赵尤问汪建国:“你爸妈不在雁城?”   “在岛上。”   “啊?你不会是在岛上出生的吧?”   “我很小就跟着他们上岛了。”汪建国说。一卷海浪扑打过来,渔船剧烈摇晃,赵尤这下站也站不稳了,靠着桅杆,捂住额头,说:“怎么感觉有些晕船。”   他便提着自己那一桶虾也进了船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问小方:“这要开多久啊?”海浪声盖过了他的声音,小方约莫没有听见他的问题,认真开船。赵尤不得不拔高嗓门,又问了一遍:“要多久啊??”   风浪鼓震着他的耳膜,他有些头疼。那小方指指一只柜子,很大声地回答道:“有药!”   赵尤扶着船舱内壁,走到那药柜前打开看了看,里头有安眠药,哮喘药,咳嗽药水,就是没晕船药。他道:“没有啊。”   他的头更痛了。   小方瞥了他一眼,说:“白色瓶子那个!”   “安眠药??”   “睡一觉就到了!”   赵尤苦笑,放下药瓶,重新坐下。小方就喊了:“大家都吃!没问题的!”   汪建国这时进来了,找出一副扑克牌,一盒飞行棋,他也和没事人似的,稳稳地随着船行摇摆着身体,面不改色:“还是我们下下棋,玩玩牌,可以适当地转移下注意力。”   赵尤一瞅那扑克牌,更晕了,胃里反酸,汪建国眼疾手快,拿了一只塑料盆塞给他,赵尤“哇”一声就吐了出来。这一路去往龟背岛,阴云加重,风急浪湍,赵尤抱着塑料盆吐了一路。   船至龟背岛,汪建国扶着赵尤下了船,一上岸,赵尤就蹲下了,又吐了起来。汪建国提着他那一桶虾在边上照料他,小方没下来,他一放下他们,就开了渔船走了。赵尤说:“这就走了?”   他来回踩着码头上的木横条,他的脚底软绵绵的,像是仍踩在波浪上。赵尤盯着鞋子,不去看海。   汪建国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说:“你看这里这么多船,岛上会开船的人不止一个,你晕成这样,过会儿开大船带你走吧。”   “我还没做过游艇。”赵尤漱了漱口,仰望着码头一侧那高大的游艇,问道:“台风天不用收进什么船舱之类的吗?”   “绑好就行了。”汪建国说。   赵尤缓过来些了,起身说:“诶,那我们先去找你爸妈,拿你的身份证我登记一下吧。”   汪建国道:“我带你去食堂吧,这个时间,人应该都在食堂。”   “这个时间?”赵尤看着手表,问他:“现在几点?”   “八点。”   手表上显示的是八点零三分。赵尤不无佩服:“你真厉害啊,都不用看手表就知道时间。”   汪建国笑了笑,他的笑容总是很浅,很和善,平易近人,和岛上的所有其他人的微笑如出一辙。赵尤拿了能装虾的水桶,跟着汪建国去了食堂。一路上,他们没遇到任何人,进了食堂,赵尤恍然大悟:“我说人都去哪里了呢,都在这儿呢。”   天色实在灰得厉害,空气湿重,食堂里没有开灯,点了许多蜡烛,只是海风不断,不时便有蜡烛被风吹灭。进食的人们频繁地进行着点蜡烛的动作。食堂的门窗全都敞开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熟烂果实的气味。风是从南边吹过来的。   赵尤又有些想吐,喝了口水,揉着太阳穴和许秀芬见了面。这回这位许老师穿上了和其他岛民一模一样的亚麻衣服,她正坐在一张大长桌边吃一块垫有芭蕉叶的米糕似的东西。看到赵尤,她并不意外,放下了筷子,说道:“赵警官,你跟我来吧,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赵尤瞥见了其他几位参加培训班的人,他们散坐在人群中,除了葛俊华抬头看着他之外,其余人都在闷头吃东西。   赵尤挥手便和他们打招呼:“不好意思啊,参加培训班的大家。”他清了下嗓子,风实在太大了,在室内呼啸盘旋,他不得不维持着很高的音量说话,他问许秀芬:“许老师,这附近有什么僻静的地方吗?我又想起来些事,想问问大家!”   汪建国对许老师道:“我去看看谷仓那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   许秀芬点了点头,她道:“不然去会堂吧。”   她起身,示意赵尤稍候,便把那五个参加培训班的男女领到了他面前。葛俊华见了赵尤,笑着稍息,敬礼,道:“有问必答!”   赵尤拍了拍他,笑得很开心。许秀芬领着他们往外走,赵尤忽然想到:“我这虾!”他指着厨房说,“我能留在食堂吗?”   许秀芬朝他点了点头,赵尤便去把虾放在了食堂的厨房,急匆匆赶回去跟上了去往会堂的队伍。那葛俊华走在队伍的最末,赵尤便和他并肩走在了一起。赵尤往前看了看,海风猛打在他脸上,他低着头眯起了眼睛随便一指,说:“会堂是说前面那白色小房子吧?”   “对,是。”葛俊华裹着身上的外套,也眯起了眼睛,说,“靠,我们这是逆风啊。”   他说得没错,因为逆风,风势又太强,尽管那白色会堂离他们不远,但一行人走得很慢。   葛俊华又和赵尤搭话:“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了啊?”   赵尤看了看前头,走在他们前面的是康桥,和他们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赵尤拽着葛俊华,声音轻了许多,道:“你别对外声张啊,有重大突破了。”   这时,那紧跟着许秀芬的葛俊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赵尤也看了她一眼,索性拽着葛俊华偏离了行进的路线,和他说起了悄悄话。他问葛俊华:“你们在这里都上些什么课啊?”   “也没什么,就是种种地,体验体验回归大自然的生活。”   “啊?交钱来替他们种地?那你们还报什么名啊,过来直接当志愿者不就行了。”   葛俊华嗤笑了声,一揽赵尤的肩:“赵警官,你以为这里的志愿者随随便便就能当啊?这些所谓的志愿者嘛不是这岛开始搞起来的时候就跟着来了,就是在岛上出生的!”   赵尤问道:“在这里出生??不会有人十几二十了都没去过陆地吧?”风直往他嘴里灌。他们靠近了一片椰林,椰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像极了海浪,仿佛下一卷浪就要拍在他们面前。   葛俊华缩着脖子道:“咳!谁说不是呢,也怪可怜的!”他回头看了看,感慨道:“那些人……他们都是这个岛上的人。他们不属于这个社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尤点了点头,葛俊华又拍了拍他,他们来到白色会堂门口了,许秀芬开了门,众人鱼贯而入。赵尤和葛俊华进了屋,就赶紧关上了门,将海风隔绝在了屋外。   哗哗,哗哗,椰树叶还在拍响着,听上去愈发得钝重,愈发得沉。   许秀芬道:“看来要下雨了。”   她甫一说完,雨就下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玻璃窗,许秀芬指示大家:“把木板放下来吧。”   原来这会堂的玻璃窗上都装有可移动的木板,平时挂在窗户上方,想必是为了抵御台风的。众人把窗户全用木板封起来后,那王达诚已经出了一额头的汗,亚麻衣服的领圈也湿透了,他气喘吁吁地问赵尤:“警察同志,你到底有啥想问的啊?”   这会堂屋里通了电,开着灯,进门就是个配有壁炉的大会客室,放着一些沙发软垫,铺着一张巨大的波斯地毯。墙上并无装饰,屋里也没有其他家具和摆设了。   赵尤说:“哦,是这样,这次案件有了重大突破和进展,我觉得有必要来通知大家一下,也有必要核对一下大家的身份。”   葛俊婷问道:“你又是一个人来的?”   赵尤说:“对啊,上次就是雁城的领导和这里的负责人协商下来,让我一个人上岛来,有什么问题吗?”   康桥问了声:“也是领导要求你来核对我们身份的?有什么要通知我们的啊?”   徐逸打了个哈欠,在壁炉前坐下,吸了吸鼻子,悠悠说:“这雨还挺大。”   葛俊华道:“凶手抓到了?”他一笑,“小赵,这凶手抓到了和核对我们身份有什么……”   话到这里,赵尤从口袋里摸出纸笔,打断了他,问道:“大家的名字都怎么写啊?从事什么职业啊,能说一说吗?”   没人搭腔,赵尤环视众人,王达诚和葛俊婷也去壁炉前坐下了,康桥看着许秀芬道:“我们来这里可都是对外保密的啊。”   葛俊华数落起了他:“康桥,这都什么时候了,警察来问,这有什么好保密的,再说了,警察查案,也对外是保密的啊,不会轻易对大众透露细节,你没看那些警情通报什么的,都不说全名的吗?”   康桥一阵不快,道:“你扯警情通报干吗?我干了什么要上警情通报啊?滑稽!”他甩手走开,靠着一扇木头窗户站着,就盯着那窗户。   风打雨急,赵尤和许秀芬有商有量地说起了话:“那这样吧,许老师,您这里有单独的房间吗?要是大家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有什么不想别人知道的关于自己身份背景的事情,我们这次就一个一个单独聊聊?”赵尤无奈地指着天花板,“我看这台风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就当打发打发时间吧。”   遽然,一道惊雷劈下,会堂里的灯应声灭了。康桥惊呼了一声:“停电了??”   雷雨交加,那木门外砰砰乱响。赵尤擦亮打火机,问说:“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砰砰砰!”又是好几声。   葛俊华凑了过来,说:“是下雨的声音吧?”   葛俊婷问道:“有蜡烛吗?点蜡烛啊!”   赵尤往门口摸去,那砰响声比雨声更急。他开了门,疾风暴雨袭来,他硬撑着睁着眼睛往外看去,只见那汪建国扛着什么东西站在门外,一脸雨水。赵尤赶忙放他进来,又立即关上了门。   这时,屋里又亮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那王老师走了出来,一席亚麻布衣服,手执烛台,会堂里多了许多蜡烛,大家忙着点壁炉,在大厅里布置蜡烛。   汪建国肩上扛着的是个人。他浑身都湿透了,那人也湿透了,入门处湿漉漉的,全是雨水。赵尤赶紧关上了门,地上都是雨水。   葛俊华拿着一根蜡烛走过来就问:“怎么回事啊?这人……”   他瞄了汪建国扛着的人一眼,倒抽了口凉气,抓住了赵尤的胳膊。赵尤说:“先把人放下来吧。”   他便帮着汪建国把他扛着的那人放在了地上。其他人全都围拢了过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躺在地上的这个人——这个女人,面色灰白,脸上有明显的泥污,嘴巴微微张开着,嘴里也有些泥巴。   许秀芬递了块毛巾给汪建国,汪建国擦了擦脸,说:“在去谷仓的路上要穿过一片树林,风很大,又突然下雨,我就有些迷路了,在树林里发现了小孩。”   “小孩?”赵尤看着王老师和许秀芬,“是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吗?”   许秀芬点了点头,说:“小孩的妈妈今天早上还来和我说,昨晚就再没见到她了, 怀疑她会不会自己偷偷跑走了。”   赵尤问她:“平时很少有人会穿过那片树林吗?”   “谷仓是放储备粮的地方,只有台风天会去那里收拾。”   赵尤又问:“这个小孩经常表现出想离开的念头吗?”   许秀芬点了点头。葛俊婷冷不丁说:“她是不是死了?”   赵尤拉起衣袖,裹住手指,按摸了下小孩的颈动脉,又探了探鼻息,听了听她的心跳。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赵尤看向葛俊婷:“没错,人死了。”   包围的圈子散开了些,大家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汪建国说:“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边上有个榴莲。”   “噗。”   有人笑了一声。赵尤一看,是徐逸,其余人也都发现他在笑了,他一脸无所谓地举起了手,道:“我早就说走在这里的树林里会有被榴莲,波罗蜜砸死的风险。”   他打了个哈欠,又回壁炉前坐好了,转瞬,他一拍手,惊喜道:“我知道了,我们现在是在那个很经典的什么暴风山庄模式了!”   烛火摇摆。一丝明光从封住窗户的木板缝隙里迸出。又一道惊雷炸开。葛俊婷不适地捂住了嘴,说:“我去上个厕所。”就走开了。   徐逸老神在在地说道:“你们看啊,我们一,和外界的联系被切断,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里,二,发现了一具尸体,三嘛,我们都算是某一桩命案的关联人员,按照套路,凶手一定就在我们中间。”   康桥大吼:“你能不能少说几句??”他的气息紊乱,眼神也很慌张。王达诚出来打圆场了:“哎呀,好了好了,我看这个小孩就是意外嘛,这个死因是荒诞了一点,但是也不是没可能嘛……”   徐逸吹了声唿哨:“你是警察你说了算咯。”   王达诚瞥了瞥赵尤,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了。   赵尤这时说:“其实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和告诉大家一声,之前投案自首,说自己杀害了延明明的,她的先生周思畅已于今日清晨在看守所畏罪自杀,他死前留下了一封自白书,坦诚了所有罪行,并指认了在该起案件中协同他犯案的同伙。”   他挠挠眉心:“至于这个小孩是死于意外还是他杀,凶手是不是在你们中间,我也说不好,不过,周思畅指认的同伙确实在你们中间。” 第45章 第五章(下)赵尤&筱满   风更大了,像有一只大老虎在挠窗户,虎爪把玻璃刮得“曾曾”地响。这大老虎还不时发出两声威胁的虎啸。沙滩上的遮阳伞和躺椅早早地被酒店的工作人员收了起来。铅云遮蔽了日光,大海高高举起浪花,奋力往空中掷去,试图砸穿这层阻挡了它和阳光接触的障碍。   接着就下雨了。外头的大老虎开始用掌子拍打窗户了。砰。砰。大雨瓢泼。   小靖的声音从筱满身后猛窜了出来:“筱老板!截图传过来了!”   筱满拉上了窗帘,从窗边走开。小靖扭头看着他,不停戳着笔记本的屏幕,说:“是周思畅!你看!”   筱满走到了小靖身后,弯腰盯着那屏幕。小靖调出了一张截图和一段监控视频,道:“监控他也传过来了,你看,是不是周思畅?是不是他?!”   截图里是一个戴着鸭舌帽,打扮朴素的男人,侧身站在一扇周围长了些野草的防盗门前头。帽檐遮盖了男人的上半张脸,他的手上也没有配戴手表、戒指之类的东西。小靖开始播放那段监控视频,视频显然是从另一个地点——从室外移动到了室内,从一个较低的角度拍摄的。那个男人又出现了——从打扮和衣服的款式颜色来看,正是先前截图里的那个男人,而从这个较低的角度,监控摄像头清晰地拍出了男人的样貌。确实是周思畅。无意间,周思畅还瞥了那镜头一眼,但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被摄入了画面,他在和人说话,嘴唇翻动,筱满来回看了几遍,读出了他的唇语,他说的是:“装了在手机上能看的话,那能在家里的无线网隐藏吗?”   小靖打了个哈欠,双手垫在脑后,道:“他还懂挺多,知道这种摄像头一般都是用无线网,这人也太谨慎了,一直低着头,不过他没想到,那天老板那里正好来了一批新货,就是外表看上去像一支笔,笔盖上呢,内嵌了摄像头,那老板就拿了一支插在桌上的笔筒里做测试,想看看室内的拍摄效果怎么样,恰好拍到了这个老周。”   筱满笑了:“007啊?”   “你说,这一类产业啊,算不算发展军工业啊?”   筱满笑出了声音,目光下移,看着视频的拍摄时间。2018年1月3号。他捏了捏小靖的肩膀,道:“行,你先休息吧,多久没阖眼了?”   小靖抓了一大把软糖,说道:“我不困。”他道,“你说这个周思畅……”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筱满朝床努努下巴,小靖使劲摇头,转过身又面对着电脑了。他敲打键盘,说道:“我查查那个海鲜市场吧,那追踪器的信号怎么就在那里停了呢?你确定你看到赵尤上他的车了?”他道,“我再催催那查车牌的人。”   说完这句,他立马补充:“你放心,我肯定不搞什么入侵公安系统的事了,这回真是拜托了别人去查。”   筱满坐在了他边上,笑了笑。小靖一瞅他,抱着胳膊打起了哆嗦:“你还是别笑了吧,你这笑得也太渗人了。”   筱满支着额头还是笑,余光扫过屋里的半身镜。他看到一副陌生的窘迫的笑脸挂在一个肢体僵硬的窘迫的人脸上。他轻轻说:“怎么突然就这么大风,这么大雨了……”   小靖要说什么,筱满的手机响了,晏伯远来电。筱满忙接了电话。小靖拍了拍他,筱满开了手机扩音,放在桌上接听。   晏伯远道:“不好意思啊,老周自杀的新闻一出,我们几个同学都知道了,都在发动资源想查,想弄清楚出了什么事,有些人知道赵尤去了雁城了,打电话和我打听事,”他急急叹了声,道:“言归正传,我一个同学他老婆是余县痕迹办的主任,这事你可别往外说啊,他刚才和我透露,他们送检了延明明鞋底的泥土,在里面发现了薰衣草的花粉。”   小靖一眨眼,捂住了口鼻,静静倾听。   筱满来回摩挲着脖子,问道:“土壤成分和发现尸体的山洞里的土壤成分是不是不匹配?”   “不完全匹配。”   “能不能想办法和雁城这里一家叫普罗旺斯的餐馆门口的土壤成分比对一下?”他道,“雁城这里的警察我信不过,我去装一袋那里的土,你给我个地址,我马上快递寄去余县。”   晏伯远说:“巧了,你和杭丰年想一块儿去了,他已经寄了个顺丰的快递去余县痕迹办公室了。”   “杭丰年?”筱满支着额头,挠着眉毛,“他又打什么主意……”   晏伯远道:“或许他也觉得雁城的警察信不过,想自己查清楚案子呢?”他顿了片刻,“你要是实在担心赵尤,或许可以联系一下杭丰年,和他联手?”   小靖冲筱满摇头,筱满也不放心,说:“雁城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知道我存在的人越少越好。”他道,“对了,刚才老周在派出所的事情你才开了个头,他到底怎么受的伤啊?”   晏伯远就道:“他们派出所辖区里有个四合院,院里有棵柿子树,那院里呢有个老太太,养了好多猫,经常有小猫爬到树上下不来,老太太三天两头跑他们派出所去求助,派出所呢就总派新来的,年纪轻的去救猫,那时候就是老周了,总是他出面去救猫,有一回他又去救猫,树枝断了,人摔了下去,那树特别高,据说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也是老周命大,正好下面有人在晒被子,起了一定的缓冲作用,不然可能人就这么没了。”   “救猫就他一个人去的?”   “对啊,他前前后后去过好几次了,加上派出所也挺多事,别人也都不爱管那老太太的事,就他一个人去的。”晏伯远吞了口唾沫,道,“蹊跷的是,老周一同事老朱和我说,老周人摔了下来,那老太太就去去喊他们帮忙,那四合院到派出所,走路就五分钟吧,他们到了现场一看,老周拖着条瘸腿,满地找树枝。”   “找树枝?树枝有问题?他怀疑树枝不是自己断的?”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之后他就转了文职了。”   筱满问道:“他那段时间在办什么案子吗?”   “你问到点子上了,那段时间他们片区没什么杀人越货的大案子,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大的案子要数一场火灾。一个装修队帮人改造四合院,白天他们就在院子里装修,晚上睡在搭在院子里的棚屋里,一天晚上,装修队的工头的女儿满月,请大家吃饭,四合院里起了大火,火扑灭,在里面发现了两具尸体,一对夫妻,男的是装修队里的,叫郑玉树,本来说和大家伙一起去吃满月酒的,在饭店里坐了会儿就说身体不舒服,胃疼,就先走了,他老婆,柳芳,平时就跟着他们装修队,帮着在工地上煮饭,洗衣服,干点杂活。”   “她没去吃满月酒?”   “那时她被郑玉树打了,脸上带了伤,一整个星期都没出过院子门了。”晏伯远道,“派出所走访了周边的街坊,说是都传柳芳给郑玉树带了绿帽子,还说看到过郑玉树在派出所附近徘徊过,有人说他是是想去找警察抓她老婆偷人。”   “两人都是被呛死的?”   “郑玉树的后脑勺有伤,但是致死是一氧化碳中毒,女的脖子上有掐痕,但也是吸入过多一氧化碳死的,从她的的手指上发现了汽油残留,地上还发现了女人平时抽烟用的打火机,那天天气干燥,造棚屋的建材又不防火,火一点起来就烧了起来,而且那些装修队上的人也说,男的打了女的之后,两人的矛盾就很深,女的动不动就说要杀了他,不和他过了,和他拼命之类的话。”晏伯远的声音渐渐低沉,说道,“延明明的父亲延长安,就在他们这个装修队里。”   筱满弹拨着指甲壳,道:“他是那女人的外遇对象?”   “装修队上的人都说不可能,延长安和那郑玉树是同乡,两人关系很不错,平时称兄道弟的,延长安的工作还说郑玉树的介绍的,那天郑玉树离开后,延长安没多久也走了,说是去给老乡买胃药去了。火烧起来之后,街坊四邻都赶着去救火,有人在救火的人里看到了延长安。”   “这案子到了周思畅手上?”   “没有,这案子因为牵扯到两条人命,一开始是他们派出所两个资历比较老的警察,一个叫钱英,一个叫王大成,两人接的案子,后来转给分局了,王大成早就不干刑警了,周思畅考上硕士之后,他也离职了,下海了,现在生意做得特别大,还改了名字,以前是大小的大,成功的成,现在叫什么王达诚,马达的达,诚心诚意的诚,就是那个诚意食品,专门做零食的,我这些都是和钱英打听到的。”   “火灾最后怎么结案的?”   “夫妻争执,意外点火烧着了屋子。”   “没别的可能吗?比如那天柳芳趁没人在棚屋,和外遇对象私会,被郑玉树发现,三人发生争执?”   晏伯远说:“这就不好说了,不过,钱英说,那时候他在王大成的桌上见过一张画像,问他是什么,他说是当晚有人目击到了一个可疑的人在火灾发生前进了那四合院,那个目击者平时会画两笔画,就自己画了一张画像给他。钱英和我担保,那画像画的就是延长安,钱英就说要去抓人,周思畅当时在边上,听到了就说,这得再找画像专家找目击者画一个才做数,结果第二天那画像就不见了,钱英再问王大成这事,王大成就说上报了,分局的领导自己会判断,钱英也没再追问了,这画像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晏伯远还道:“两人明显都是被烟呛死的,就用意外结了案,男女死者的家属也没要求立案调查,拿了包工头赔的钱就都回了老家去了。”   筱满盘算了会儿,道:“延长安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你知道吗?”   “说不清,钱英说他有印象延长安的闺女去派出所要报失踪,那时候王大成还没去做生意呢,还是他接待的延明明,但是这人也说不清是不是再他们这里失踪的,他就让她回户籍地报案去了。”   筱满说:“这话也不算不合章程……”他道:“你能联系上这个王大成吗?”   晏伯远说:“我在户籍里查了查,联系了他的家人。”晏伯远轻笑了声,“他们说他去阿富汗谈生意去了,当地没信号。”   筱满摇头苦笑,晏伯远道:“我查到他6月10号的飞机,飞去了雁城。”   筱满的脑海里闪出三个字:“如何岛”,手心里立时出了一层汗。他谢过了晏伯远,他看了眼外头,说:“现在外面风大雨急的,我们也不方便出门,等台风过去,我看能不能想个办法和赵尤碰个头,把这些事告诉他。”   晏伯远道:“你们都注意安全,你放心吧,赵尤特别怕死,绝对不会干出什么威胁自己生命的事情的。”   筱满又笑,晏伯远还强调:“他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何止八面玲珑,简直是千面玲珑,还是你们在雁城,既不是公职,也没任何名头,查这些事情要小心才是,有什么进展,我们再联络。”   筱满再次谢过了他,挂了电话,就往厕所走去。小靖喊他,问道:“你说那一对夫妻不会是延长安杀的吧!然后他就畏罪潜逃了!诶,现在我们这那什么时效怎么算的啊?没立案是不是二十年就过时效了啊?”   筱满没回答,进了厕所,扒着马桶就吐了。他还是想笑,想笑一笑缓解下紧张的情绪,想笑一笑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想附和众人的看法,不要太担心赵尤,他很聪明,他很懂得察言观色,他不会出事,但是他的身体有个声音却一直在和他唱反调。这个声音说着:现在台风这么大,赵尤能听到些什么呢?无非是风声和雨声,这时候就算有人突然走到他背后,他也听不到吧?习惯了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掌握身边一切情况的人,遇上这样的天气,这样无法化解,无法屏蔽的干扰,这世界会不会在一瞬间让他觉得异常的陌生,他会不会寸步难行?   筱满再吐不出什么了,漱了漱口,从厕所出来了,小靖这时趴在桌上睡着了,筱满趁机偷溜出门,拿了隔壁的备用房卡开了尹妙哉的房门,蹑手蹑脚进去,屋里只有吧台上方亮着灯。筱满拿起就放在吧台上的车钥匙便要走。孰料,黑暗中,尹妙哉出声了:“你干吗?”   所有灯都亮了起来。尹妙哉坐起身,手里拿着两个耳塞,揉着眼睛看筱满。筱满嬉皮笑脸:“小尹,你是不是该换个耳塞啊?”   尹妙哉指着外头:“这鬼哭狼嚎的,除非我是听觉失灵。”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问筱满:“有新的线索了?要去哪里啊?”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出去买点吃的。”   “买吃的?”   “酒店的太贵了。”   “哇噻,是你筱老板付钱吗?”   “我这是帮你省钱啊。”   尹妙哉指着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筱满放下了车钥匙:“那我点客房服务吧。”他说,“是不是要给小费啊?”   尹妙哉抱着胳膊无言地打他,筱满点头哈腰,缓步往后退。尹妙哉喊道:“你别往外乱跑啊!台风天乱跑会死人的你知道吗?”   筱满去了外头给林舍前打电话。林舍前接到他的来电,喜出望外:“心灵感应啊筱满,我才想找你呢,我听说高队他们联系不上赵尤了,在绿树街上找到了他的手机。”   筱满直接便道:“你想不想知道如何岛在哪里?那你现在就来洲际接我,一个人来,我没法相信别的这里的警察。”   他知道这样做很冒险,林舍前到底站在什么立场,为谁做事,他还不能确定,他不相信杭丰年,他同样也不相信林舍前,但是他如果要开车去找赵尤,尹妙哉肯定会跟着,外面这天气,他实在不想她冒险。临时找出租车,就算加价……况且他也没钱加价。他身无分文。他总是在钱这件事上栽跟头。钱不是万能的,但做什么不需要钱呢?钱能给人最基本的安全感,这恰恰是他现在最需要的。筱满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真没用。”   台风一刻不歇地在雁城兴风作浪,他的思绪也跟着翻江倒海,愈发慌乱。   赵尤到底在哪里,他说他打算再上岛,他今天出海了吗?在那个海鲜市场附近上的船?他在海上会遇到危险吗?如果王大成真的也在那个如何岛上,他和延明明的父亲的死说不定有关,延明明的死会和他有关吗?   赵尤聪明,身手也不赖,可这样才让人担心,这样的人,别人会担心他探取到太多隐私秘密,会把他视为眼中钉。赵尤也会装傻,也会糊弄,但这样也很危险,这样的人会被人当作随时可以报废的棋子。   筱满搭电梯下楼,林舍前答应了他,马上来接他。   他必须去找赵尤,他必须确定他现在是安全的。他活了小半辈子,别说职业成就了,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存款接近于零,一个多月之前他甚至没有一个栖身之所。他就只有这样一个人还牵挂着他,就只有这样一个人愿意傻乎乎地等他。他不能失去他。他一辈子都没法做别人的船锚,他一辈子都需要别人牵绊着他。   筱满出了电梯,又有些反胃,浑身都没有力气,他的无能为力似乎终于表现在了他的身体上。恍恍惚惚,他又感觉自己在海上漂浮,他不是一艘孤舟,他是一个才浮上水面,抓住了一块求生的木板,一个浪卷过来,他眼睁睁看着那木板又被海浪冲走了的人。 第46章 第五章(下)赵尤&筱满   风雨交加,赵尤几乎很难将海浪声和风雨声区分开来了,而这些因台风天而一股脑儿一起发生的自然现象所发出的声响混淆纠缠,完全盖过了人类活动所发出的声音。尽管赵尤站的位置能观察到会堂大厅里那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但有时候他根本听不清离他远一些的人在说些什么。这让他有些不太适应,不由往人群中间走去,好听到每一个人的说话声。许秀芬面色悲伤,轻轻问了一声:“小孩就这么放在这里吗?”   赵尤张了张嘴,嘴里泛苦,声音也显得有些苦涩了,道:“暂时放在这里吧。”   葛俊华靠近了过来,和他套起了近乎:“赵警官,这人不会臭吧?”   赵尤摇摇头,目光找到了王达诚,说:“听刚才徐先生的意思……”他望向徐逸,“是徐先生吧?我没记错吧?双人旁的徐?”   徐逸挥动手指,没有作答,伸长了腿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即揉了揉太阳穴,掩住了嘴,不看众人了。   王达诚看着赵尤,揣着双手不出声。赵尤也看着他,笑了笑,问说:“听徐先生的意思,您是警察?”   王达诚道:“以前是。”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硬陪了个笑,眼睛瞅着烧着木柴的壁炉,敷衍地说:“也不是刑警,法医啥的,就是片警,就是处理些家长里短的小矛盾,没干多久就不干了。”   赵尤大步过去,和王达诚握了握手:“没事儿,看您的年纪,再怎么说您也算是我的前辈,现在这情况吧,我必须得一个一个问他们话……”赵尤指着屋里其他人,“有位警察前辈帮着,我放心一些。”   王达诚仰着脸看赵尤:“帮啥?”   赵尤就道:“您看能不能帮我看着那小孩的尸体,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或者触碰她。”   葛俊婷突然插嘴:“赵警官,这女的怎么死的啊?”她还问汪建国,“你发现她的那地方应该算是犯罪现场了吧?得保护起来吧?不然什么证据都没了吧?”   葛俊华笑了:“姐,你这不搞笑呢吗?这台风天,谁去保护现场啊?这人给你抗回来就不错了,要不我看呜啦啦一阵风过来,这人八成得吹进海里去。”   徐逸说:“那不至于,死人很沉的。”   他一说完,没人接话茬了。众人都看着他。徐逸举起双手:“你们不看侦探小说,不看推理电影的吗?柯南?金田一?东野圭吾??”   葛俊华的眼神逼近了他,抱起了胳膊,想说什么,眼珠一转,欲言又止,神色凝重。   康桥说:“我去厨房喝些水。”他的声音抖得很厉害。   赵尤忙喊住了他:“等等。”   恰一道雷劈下,康桥差点在原地跳起来,他缩手缩脚地回身望赵尤,脸白如纸,挺胸怒道:“喝水也不行??我怎么就成杀人疑凶了我?”   赵尤倒被他的反应吓着了,眨眨眼睛,怯生生地说:“我没说怀疑你杀人啊……”他指指自己,“我刚才来的时候晕船了,吐得昏天黑地的,你一提喝水,我就也想喝些水,我又不知道这屋里哪里能弄到水,还想说麻烦您给我带一杯……”   康桥低着头,指着走廊说:“这里有个厨房,我去厨房弄水。”   王老师这时走到了康桥身旁,安抚似的轻轻拍摸着他的后背,温柔地说话:“康桥,去壁炉那里坐吧,”他看了看大家,“我和许老师去准备些食物和饮料,大家就在这里休息吧。”   他转向赵尤,不无愧疚:“岛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凶手是谁,小孩死了,我们多多少少都有些连带责任,是我们没有看护好她,让恶人有可趁之机,伤害了她,”他叹息,“是我们没有做好。我没想到岛上竟然会存有杀人这样的恶念。”   汪建国听了,对着小孩就掉起了眼泪,许老师走过去,默默地上下抚摸他的手臂。   有人在说话。在风声的掩护下只发出悉悉索索的碎响。可以确定那说话声是从壁炉前传来的,赵尤瞄了眼过去,那壁炉前的徐逸,葛俊婷和王达诚各自坐着,都保持着约莫一米多的距离。雷声轰隆轰隆。雨点急拍。在目前这些外界噪音的干扰之下,要在一米开外对话,他们的对话声必须达到相当的响度,那音量一定不可能逃过他的耳朵。   是谁在自言自语?   说了什么?   赵尤锁定了徐逸。他像是最有可能自言自语的人。   王老师又说话了:“不管是谁的案子,需要我们怎么协助,赵警官您吩咐,我们义不容辞,一定配合,无论如何,夺走别人的生命都是十分不可取的。”   葛俊婷攥着双手盘弄手指。徐逸不咸不淡地道:“喂,警察,会不会是这个小汪弄死了这个女的,我们谁也没去过他说的发现尸体的地方,这里也没法医,我们也没办法确定这人什么时候死的啊?”   王达诚道:“这不可能吧,小汪平时都不在岛上,他不是刚才和小赵一起上的岛吗?这小孩,看这硬邦邦的啊,死了起码得有十个小时了吧?”   赵尤走回了小孩的尸体边。许秀芬问他:“那我们能去厨房准备食物了吗?”   赵尤问她:“有手套吗?”   许秀芬便离开了,转进了一条走廊。赵尤蹲在了地上查看小孩的尸体,那王达诚走了过来,指着小孩说:“小赵,你这刑警当了多久了啊?”   赵尤说:“我不是刑警啊。”   他说的有些大声,一时众人哗然。康桥率先开腔:“你不是刑警??那你是什么警察?那你,你来干吗的??”   徐逸哈哈大笑:“不会派了个特警上岛抓人吧?”   赵尤盯着他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有警察上岛,就是要来抓人的?”   徐逸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露出个怪笑:“不是你说有重大发现,什么遗书同伙的嘛!那有同伙,警察就会来抓那个同伙不是吗?”   赵尤对此不置可否,看了眼葛俊华,环顾众人,道:“我之前和Jason说过啊,我这是特殊情况,我是青市过来的,在政治宣传口工作的,以前是周思畅的学生,他自首之后说想见我,我就过来了,我也是稀里糊涂,不知道为什么雁城的公安要派我一个人来这里出任务,按理说他们应该会找个当地的警察陪同着过来。”   徐逸冷笑:“那八成是看你聪明过人呗。”他瞟着葛俊华,手指摸了几下嘴唇,咬起了指甲。   葛俊华左顾右盼,急急问赵尤:“你和我说过这些吗?”   赵尤说:“就昨天我上岛的时候啊。”   葛俊华向葛俊婷求助:“那时候你也在吧?你记得他和我们说这些了吗??”   葛俊婷道:“吃饭的时候你们不是去外面说话了吗?”   赵尤这时也怀疑起了自己:“难道我记错了?我记得我还给了你名片啊。”他一摸口袋,摸出一本笔记本,那笔记本掉到了地上,掉出了一张纸。王达城眼尖,“哟”了一声,惊奇道:“这是周思畅的遗书??”   他伸出了手作势要去捡,手指将要碰到纸张时,又缩回了手,讪笑着看赵尤,询问道:“这……我们能看吗?”   赵尤抢先捡起了纸片,叠好了塞进笔记本里,又摸出钱包,找到几张名片分发给大家:“我的名片。”   葛俊华拿了就说:“我肯定没拿你这个名片啊!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时,许秀芬拿着一副塑胶手套回来了,说:“平时清洗厨房时用的,你看这个可以吗?”   赵尤戴上手套,按了按小孩的胳膊,确实已经很僵硬了,他道:“预计死亡时间接近十二个小时。”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王老师和许秀芬。那王老师摸了摸脸,和气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赵尤笑笑:“不是说有吃的喝的吗?”   王老师便嘱咐汪建国:“小汪,你在这里送送小孩吧。”   汪建国闻声,合十了双手,跪坐在小孩的脚边。王老师和许秀芬离开了。   王达诚也蹲下了,小声问赵尤:“不用盯着他们俩?”   两人一起挪到了小孩头部的位置,赵尤抱起了小孩的脑袋,亦小声地,悄悄地和王达诚说话:“你怀疑他们?他们怎么可疑了?”   王达诚说:“也不是,就是吧……这岛上管得挺严的,谁上岛谁下岛都是他们说了算,这个小孩,我听说,是在岛上生的,特别惦记陆地上的好玩儿的。”   王达诚贴着赵尤:“成天缠着我们问东问西的。”   赵尤顺着小孩的后脑勺摸到了她的脖子,颈椎没断,后脑勺上似乎有伤。他道:“挺漂亮的,年纪不大吧?挺可惜的。”   他把人翻了过来。葛俊婷发话了:“我说你一搞政治宣传的,你就别乱碰尸体了吧?别破坏尸体上的什么证据啊!”   王达诚腆着脸笑:“小赵啊,不是我说,这俊婷说得也没错,”他搓了搓手,“不然等台风停了,再送出岛去给法医看吧,咱们就先把她收好了,咱问话的时候,我帮着看着,绝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赵尤伸出手:“拿根蜡烛给我。”   王达诚去找了根蜡烛给他,赵尤一手拨开了小孩后脑勺的头发——她后脑勺上有明显的外伤,一手拿着蜡烛照着她那外伤,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现在跑宣传,以前是刑警啊。”   屋里瞬间安静了,只有风雨在吵闹。赵尤回头看了看噤若寒蝉的众人:“真不唬弄你们,我以前是青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二队的副队长。”   他又转了回来,道:“应该是被重物击打头部,导致颅内出血致死的。”   他继续检查尸体:“衣服完好。”他扯下小孩的亚麻裤子看了看,“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小孩的鞋子上有些泥污,脚踝上没有外伤,“不像失足摔倒,撞在石头上死的。”   赵尤问汪建国:“你发现她的时候,她是仰面还是脸朝地?”   汪建国说:“脸朝地。”   赵尤撩起小孩的上衣,前后查看:“胸口有尸斑,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后脑勺,一下就晕了,往前,脸朝地倒下了。”   他把手里的蜡烛递给王达诚:“帮我拿一下,照一下后脑勺的伤。”   他再次查看小孩后脑勺的伤口,一手挽起一撮小孩的头发,那发尾平整,像是不久前才修剪过的。赵尤扭头看了看葛俊婷,小孩的头发长度和葛俊婷的头发长度相似。   葛俊婷起身道:“那你怎么不当刑警了啊?”   “出外勤挺累的。”赵尤说,“王哥,麻烦您照得近一些,我看这后脑勺里面……”   赵尤拨开了那开裂的后脑勺,血液早就在周围凝固了,伤口里有些泥土,看得到头骨,赵尤从发丝里面拔出了一根短短的刺。王达诚靠近了一看,道:“这颜色……是榴莲?”   赵尤愣愣说:“不会真是被榴莲砸死的吧?”   徐逸高呼:“哈利路亚!找到凶手了!榴莲!”   壁炉里的木柴发出“啪”地一声响,几颗火星窜了出来,葛俊婷从壁炉前走开了,靠墙站着。那王老师和许秀芬拿着两托盘的食物和饮品出来了,往壁炉前走去。赵尤见状,脱了手套,便要起身,可这一站起来,他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扶着墙壁拍了拍脸,耳朵里嗡鸣不断,隐约听到有人问他:“赵警官你怎么了?”   这声音也说不清是男是女。赵尤回道:“刚才吐得太厉害了,有些低血糖。”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视线恢复了,王老师站在了他面前,神色关切地递给他一杯水。   赵尤喝了几口水,又去了拿了些果干和饼干塞进嘴里,囫囵嚼了一顿就咽下了,看了一圈,说:“还是得先搞清楚延明明的事,你先吧。”   葛俊华站了出来,赵尤摇摇头,伸出手指,指着他身后的沙发:“徐逸。”   徐逸往外吐了一口指甲出来,脸上的怪笑逐渐狰狞。   汽车雨刷以极高的频率刷开不停泼在车前玻璃上的雨水,林舍前开了句玩笑:“我去,雨再大一点,这雨刷我看是要飞出去了!”   筱满咬着指甲问林舍前:“你说的绿树街在哪里啊?”   林舍前敲了两下车内导航,那导航路线动也不动,像是司机了,他气愤道:“妈的,一刮台风信号就这么差了,就是那里有个停车场……”他道:“从头和你说吧,他们不是追踪赵尤的手机信号嘛,信号呢不精准,发现信号最后停在了绿树街近,那里荒郊野外的,没居民楼,没办公楼,就只有一个海鲜市场,他们就找过去啊,就打语\嬉%(挣[里赵尤电话啊,跟着铃声找到了一辆停在海鲜市场停车场里的车。”   “车主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我就知道这么多,我也不好一个劲打听啊。”林舍前笑着一看筱满,笑脸立马凝固了,筱满半掩住了脸,说:“没什么,早饭好像吃坏肚子了,不太舒服。”   “啊?那我送你回去吧。”   “没事,去绿树街,去那个海鲜市场看看。”   林舍前看了看他,不再多言,到了那海鲜市场的停车场,他的车还没停稳,筱满就冲了下去。   “伞!!伞!!”林舍前漫喊道。   筱满径直跑到了一辆黑色轿车跟前——正是他早上放了追踪器的车子。他擦了下车窗上的雨水,往里张望,忽而,他周围的的雨声轻了些许,他一看,是林舍前撑了把伞站在了他边上。他一身的雨水。两人都成了落汤鸡。筱满指了下海鲜市场,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就跑了过去。   林舍前跟着他的步伐,这市场里眼下没什么人,有的在打包收摊,有的还在卖力地直播。筱满扫了一圈,便往插着一面红色小旗,拉着“排挡区”横幅的地方跑了过去,排挡区更是门可罗雀,就剩下一个摊主正开了火炒菜,筱满翻出手机里赵尤的相片和那摊主打听:“见过这个人吗?”   摊主摇摇头,关了灶火,招呼伙计吃饭,筱满又去问那些伙计。   “见过这个人吗?”   “见过他吗?”   “早上他来过这里,见过他吗?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没见过。”   “没有,没有。”   在排挡区一无所获,那林舍前跟了过来,筱满说:“你去查监控啊,你记得赵尤的样子吧?你带证件了吧?”   他左右一看:“我找其他人再打听打听。”   林舍前伸手抓他,没抓住,筱满跑去和市场里的其他人打听。   “见过这个人吗?高高的,见人就笑。”   “早上六七点的时候来过。”   “你再看看,仔细看看。”   “没见过。”   “你别挡镜头啊。”   “你谁啊?打听这人干吗?” 一个正直播的摊主瞅着筱满说道。   筱满的心猛一跳,追着他问:“你见过他?他当时和什么人在一起?他和你说他来海鲜市场干吗了吗?”   “那能来干吗?不就买点海鲜……”那摊主挥挥手,拿起保温杯喝水,“我这休息时间才半分钟,马上就开下一个了啊,你……”   筱满把他的手机倒扣了,抓在手里,厉色道:“我告诉你,这个人是个流窜的诈骗犯,专门骗你们这些海鲜货,自己贴牌说是进口货,高价倒卖,我是消委会的,就是有人在直播上买了他的货,发现货不对板。”他指向身后,“雁城公安配合我来调查的,人已经去市场查监控了。”   那摊主一愣一愣地说:“行……行……你等等,我给严哥打个电话,我今天看到那人在他摊位上和他聊了挺久的,你等等啊。”   “台风天手机信号不稳定,你有那个严哥什么座机电话吗,直接打座机。”   “我打去他家,他现在应该在家了!”   林舍前这时赶了回来,筱满指着他就说:“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警察。”他问林舍前:“监控查得怎么样了?看到他了吗?”   那摊主的电话通了,他用方言讲电话,林舍前听了会儿,也用方言开始插话。筱满听不懂,头都大了:“讲普通话!”   林舍前便说:“你别着急,他在给你问赵尤今天都和人说了些什么,你别急。”   筱满朝摊主伸出手:“手机给我。”   那摊主老实地交出了手机,筱满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就说:“那男的问过你怎么去什么地方吗?他都和你说过什么?他是一个人还是和别人一起?”   电话那头的人老实交代:“他和我打听过刘家湾,他管那地方叫龟背岛,他一个人来的我摊位啊……”   筱满问现场的摊主:“刘家湾,龟背岛怎么去?”   “从这儿过去快艇一个小时。”   筱满挂了电话,几乎是命令他:“现在就带我们去。”   摊主傻眼了:“现在?”   “现在。”筱满和林舍前比了个眼色,“警方能要求民众协助办案的吧?”   林舍前一蹙眉,拉了筱满去一边说话:“你疯了?台风天怎么出海?我知道你心急破案,可也不能这么搞啊。”   筱满低头脱手表,转身把自己的手机和手表递给了摊主:“这手机折旧也能卖个几百,手表防水的,能卖个两千多,不用你带我去,我会开快艇,也会开渔船,你只要告诉我坐标位置,怎么去,借船给我,我自己去,这些只是订金,事成之后我再给,。”   林舍前揪了揪筱满的衣袖,低低喊了他一声,筱满置若罔闻,死死盯着那摊主。那摊主还愣着。林舍前无奈,手伸进口袋里,说:“配合下警察办案吧……” 第47章 第六章 赵尤&筱满part1.   赵尤坐在一张书桌后头轻拂了拂摊在手边的笔记本的纸面,接着往放在书桌一角的一只安了三根细长蜡烛的银烛台看去。蜡烛燃烧着,火苗瘦长,烛光在近旁的书柜上投下了一圈黄色的阴影。赵尤伸手把烛台拉近了些,又瞅了瞅笔记本纸面,压了压中缝,说了声:“谢谢徐先生配合啊。”   他抬起眼睛笑着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徐逸。   屋里还有一处光源,来自放在屋子中央的茶几上的三根蜡烛,徐逸坐得离那里近一些,身上落着一片半圆形的暖光。他玩世不恭地跷着二郎腿,语调散漫:“我配合你什么了?”   “是这两个字吧?”赵尤在本子上写下:徐,亦,拿给徐逸看。   徐逸只瞄了一道,低头拨弄指甲:“是逃逸的逸。”   “肇事逃逸的逃逸?”   徐逸举高手:“我没肇事逃逸过啊。”   赵尤修改了“亦”字后,放下了笔,又对徐逸笑了笑。他还是坐得远远的,一边玩指甲一边抖腿。赵尤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大把零食,都是先前进这屋子之前拿的,什么巧克力糖啦,什么小包装的夹心饼干啦,他还拿了一杯热茶和一小碟白砂糖进来。会堂的厨房里没有方糖,他往热茶里加细细的白砂糖。   屋外的雨势似乎比先前更强了,徐逸用力清了下喉咙,问赵尤:“你要问什么赶紧问啊。”   赵尤搅拌茶水,抱歉地说:“低血糖,得补补糖分。”   他喝了一大口茶之后,又拨开了一颗装在银光闪闪的铝箔纸里的巧克力糖,吃糖,把茶勺随意地搁在了那纸上。他看了看徐逸,徐逸的目光飘来荡去,定不下焦来,略略扫过那茶勺好几眼。   赵尤说:“谢谢你没有直接拒绝我询问的要求啊。”   徐逸还在到处乱看,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含糊地应了两声,那双隐在暗光里的眼睛里投出两道异常空虚茫然的眼神,他讷声道:“这还可以拒绝……”他又清了下嗓子。   赵尤拿起茶勺搅茶,喝茶,这时徐逸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对赵尤一笑,拉着椅子靠近了书桌,问赵尤:“警察,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   “昨天你来的时候,你不打听我们的名字怎么写,现在又跑来说什么有重大发现,你说的那什么自白书,同伙,真的假的啊?你不会是钓鱼执法吧?诶,我说,你现在开始和我们打听我们的身家背景,你是不是为了给我们制造心理压力?让我们怀疑是不是自己干过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你们要好好盘查我们了……你这是搞心理战啊?”   赵尤凝眉问道:“听你的意思,这里有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徐逸一拍大腿,狂笑:“哈哈哈哈!这里不是老板就是总裁,爬到这个位置的人,谁没做过几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赵尤抬眉:“你这就有些答非所问了吧?”   他问他:“要喝水吗?”   桌上还放有六只杯子和一只水壶,这也都是赵尤拿进来的。他倒了一杯水,递给徐逸,徐逸喝了一口,说:“你啰嗦半天到底要不要问延明明的事情啊?”   赵尤就顺着问他:“你上岛前认识延明明吗?那你又是哪里的总裁老板啊?”   徐逸说:“我爸死了我可能就成总裁了,”他敲了敲下巴,“也可能成不了。”   “哦,那你是不需要爬就能到那个高度。”赵尤比划了下,“那你没干过见不得人的事吧?”   徐逸嗤了一声,舔了舔嘴唇,往后仰去,烛光照着他的下巴,他微微地发着颤。赵尤埋头喝茶,吃了第三块巧克力糖,耐心地剥铝箔纸,耐心地往茶里加砂糖。徐逸喝完一杯水了,自己给自己加水,说道:“我不认识延明明,上岛之前既没听说过,也没见过,我一直在英国,年初才回来。”   “在英国念书?”   “混日子。”   “在学校混日子?什么学校啊?”赵尤提笔要记,徐逸说:“社会大学。”   赵尤放下了笔,笑了:“你家人知道你来这里吗?”   “知道啊,我爸给我写的推荐信啊,他来这里学习过三个月,说什么能开拓视野,修身养性,我来了一看,去他妈的,这不就是那种嬉皮士流行的年代的那种邪教吗?除了不飞叶子,不乱搞男女关系,诶……”徐逸哽住,眼角一斜,“这我倒不确定,可能我们这些外人来的时候他们不乱搞,等我们走了,谁知道他们飞不飞叶子,乱不乱搞。”   赵尤指指外头:“你这想法这里的人知道吗?”他一只手玩着那些铝箔纸,语调轻松。   徐逸并不看他,不停加水,喝水,道:“你说为什么这种邪教都喜欢把自己包装成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乌托邦啊?这不符合历史进程啊?这顶多算是农村平均主义,但是社会的未来是社会主义,你说对吧?农村平均主义和社会主义是两码事嘛,”他突然语速飞快,思路敏捷,“社会主义不光是你有,我有,大家都有,不光是指生活必需品上的这种平均分配,还有社会地位,人格尊严上人人都是平等的。”   “这里不是吗?”   “这里搞个人崇拜啊。”   “个人崇拜?”   “对啊。”徐逸一下趴在了桌上,小声地,像是在告诉赵尤什么秘密似的,吊着眉眼和他道:“这岛上都是那两个老师说了算,只要你惹了他们,有你好果子吃,我猜延明明就是……”   “就是?”   徐逸说:“延明明来这里上课不是为了来上课的,她是来找东西的。”   “你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的?”   “我晚上失眠,看到过她偷偷摸摸溜出宿舍,我好奇啊,反正我也睡不着,没事干,就跟着她,她没发现我,我跟着她进了这个会堂,来了这间屋子,我一开始以为她是手机戒断反应,就离不开手机,就算没信号,摸一摸手机也好。”   赵尤认真记录:“那你们的手机就是放在这屋子里的是吧?你们都知道?”   “对,对,这不是重点,你别打断我啊,听我说完啊,我说到哪儿了?”   “戒断反应。”   徐逸一摆手,声音高了,声音有些抖,眼神一时涣散,瞥着桌上的白砂糖,慢腾腾地说话:“那两个老师和我们一样也睡宿舍,但是他们平时会来这里处理点事情,这里呢就是书房,你看这些柜子……这些箱子,放的都是些他们以前的宣传册,历史资料,我就看到延明明进来了,我不是在屋子里啊,我摸去了外头,我趴在那个窗户那里偷看,我看到她拿着个迷你手电筒在那里翻来翻去的,就在这个书桌这里……”徐逸出了一脸汗,声音越来越轻,赵尤敲了下桌子,他如梦初醒,定睛看着赵尤,道:“你拉开右边第二格抽屉!”   赵尤拉开了那格抽屉。里面是个带锁的隔板。徐逸伸长脖子一看,继续说:“她应该是开不了这个锁,就走了,第二天,我特意留意了下,她在我们去农田学习的时候,偷摸着藏了几根铁丝,晚上她就又溜了进来,撬开了锁,我看她好像拿了些纸出来在那里看,看完就放了回去,我就也回去了。”   赵尤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开学那会儿,6月的时候吧,我不知道几号,上了岛,没了手机,我哪知道时间啊。”徐逸倒水,喝水。   他问赵尤:“诶,你们警察不都有什么万能钥匙吗?你不开开来看看吗?”   赵尤摸了下锁孔,那表面确实有被撬动过的痕迹,他指着附近的一扇小窗,他们进来时,那窗户已经被用木板封了起来了。他说:“就是这扇窗?”   “对啊,你不信等台风过了,你蹲那窗外面自己看看,正好能看到她蹲在这书桌后面,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好奇她发现了什么吗?没问过她吗?”赵尤关上了抽屉,把笔记本拿起来,放在膝盖上,低头写字。   徐逸耸肩:“不关我的事啊。”   赵尤摸着笔盖,问他:“你对如何岛这个地方……你父亲和你说过这里的事吗?他了解多少啊,这里怎么起家的,都有谁来这里上过课之类的。”   徐逸说:“我爸就说特多名人都来过,这里的老板人脉特别广,他来这里三个月,认识了同班的几个大老板,谈妥了好几单大生意。”他补充说,“我们家做汽车零部件的。”   赵尤想了想:“8月10号,你们第二次放假那天,你见到延明明了吗?”   徐逸又坐回了暗处,喝水,短促地应声。   “那9号晚上,你们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荒岛课程,是由一艘游轮接你们离开了那荒岛是吧?”   “嗯。”   “大家一起庆祝一下结束了一个月的艰苦生活?”   “对,对。”徐逸喝了第五杯水了。赵尤阖上笔记本,道:“好,行,那就这样吧。”   他便起身,送徐逸出了门,站在门口就喊:“康桥,康先生,麻烦来一下。”他还和徐逸握了下手,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合作啊。”   筱满顶着风,一手牢牢抓着桅杆,随着船行摇晃,“刷”一声,又一个浪拍上甲板,海水混着雨水从头浇灌而下,他擦了把脸,脸是湿的,手也是湿的,他的视野越擦越朦胧,越擦越看不清。   林舍前在他身旁疾呼:“进去躲躲雨吧!”   “他能行么??”筱满执着地望着前方。那前方一片漆黑,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乌云,太阳不知落进了谁的肚子里,蓝天蛰伏在乌云和海面的夹缝中,仅仅是一道细细的,随时都会消失的细线。渔船随浪冲向高处,筱满看不到那蓝色的细线了。   林舍前拽着筱满:“进去吧!都说这一带他最熟!!”   筱满往船舱的方向看去,一个黝黑的年轻渔夫掌舵,面对着巨浪狂风,他淡然自若。   “还要多久?”筱满问道。   林舍前张嘴要说什么,一不留神,脚底打滑,人撞在了船舱外壁上,他慌忙抓紧了附近的栏杆,环搂住身上的救生衣,吃痛地皱起了眉头:“什么?”   “你进去吧!”筱满推了他几下。林舍前摇头,他浑身早就湿透了,眼睛也睁不开,筱满用力撑开眼皮搜寻,可到处都不见岛屿的踪迹,到处都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只有风,只有雨,只有咸涩的海水一波又一波扑向他们,渔船像是随时会被雨点击穿,筱满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林舍前说了句什么,筱满没听到,林舍前便抓着栏杆靠近他,孰料人还没到筱满跟前他就滑倒了,筱满去扶他,搀着他进了船舱。船舱的地板上也都是水,只是这里的风小一些,林舍前喘了几口粗气,靠墙坐在了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椅子上,道:“我去,你也太猛了,我头好晕啊!!”   筱满找了个塑料桶塞给他,林舍前抱着桶摇头,一阵风浪,他没坐稳,眼看他就要往地上栽去,筱满一手扒拉着船舱窗沿,一手抓抓住了他。林舍前挣扎着坐了回去,丢开了塑料桶,背靠船舱,瞅了筱满一眼,哈哈大笑,疯喊道:“我看我也疯了!!”   这时,年轻的渔夫用方言大喊了句什么,林舍前忙贴着墙站起来往外眺望。   “他说什么??”筱满着急地跟着眺望,窗户上都是水珠,根本看不清外头,他便要回到甲板上去。林舍前拽着他就说:“你等等!他说现在去龟背岛太危险,那里风很大,我们能在它附近的小岛登陆,可以等风小一些之后,再开船去龟背岛!”   渔夫打舵,筱满扑过去便和他说:“就去龟背岛!”   渔夫连连摇头,筱满扎紧了救生衣,说:“风没刚才大了!风变小了!”   林舍前高喊:“有吗??我觉得风越来越大啊!”   渔夫扔下两个字:“不行!船不行!”   渔船还在乘风破浪,渔船发出“嘎嘎”地脆响,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筱满逆风走出了船舱,他依稀能看到一些岛屿了,小小的,浮在乌云上头似的。两道树冠状的霹雳乍现,一座隆起的岛屿被雷光照亮了。筱满拍打窗户:“是那里吗??”   渔夫点头,又摇头,雷声远去,雷光消隐,龟背岛又不见了,筱满又只能看到那些小小的岛屿了。毫无疑问,他们正在偏离那往龟背岛去的航线。 第48章 第六章 赵尤&筱满part2.   康桥进来了,赵尤领着他往屋里走。康桥诺诺应声,留了道门,低着头跟着赵尤走着。赵尤看了看他,往门外看了一眼,门外就是走廊,黑漆漆的,看不到会堂大厅里的情形。   台风没有先前强劲了,风雨声有所缓和,屋里的烛光跳动了一下,赵尤喊了康桥一声,这苍白消瘦的青年人明显哆嗦了下,抬起头问赵尤:“您说。”   赵尤指着书桌,口吻亲和:“坐。”他又指指敞开的房门,走去关门,又往大厅的方向张望了番,墙柱阻挡,他只能看到小孩那一双灰扑扑,脏兮兮的脚和靠在一起说话的葛家姐弟。葛俊婷朝他这里投来两道锐利的目光,背过了身去。赵尤关上了门。   “别紧张。”他扭头一看,康桥寸步未移,杵在明暗交界处,黯黄的烛光在书桌上摇曳,屋外的雨点声沉重,却有些断断续续的了。   赵尤过去拍了拍康桥,径直回到书桌后坐下,移动烛台,使得桌上那本阖上的笔记本完全笼罩在了烛光里。他给康桥倒了一杯水。书桌上还放着先前徐逸喝水留下的杯子。   康桥坐下了,说:“谢谢。”他没碰那水杯,眼睛瞥着放剩下的几只杯子和水壶的地方。   赵尤翻开了笔记本,手压在了先前记录徐逸所说过的只言片语的页面上,问道:“你的名字怎么写啊?是《再别康桥》的康桥吗?”   ”   “嗯,对。”康桥的手伸到了桌上,勾着脖子,按住桌子,指关节发白。   赵尤一笔一划写着康桥的名字,嘴上轻松地和他搭话:“你这名字意境不错啊,你是做游戏的是吧?”   康桥却问他:“你说的周思畅的自白书,还有他的同伙是怎么回事啊?”   “哦,这事目前还不能和你透露。”   康桥猛地抬起头,眉毛竖起,前胸压着桌沿,一下拉近了和赵尤之间的距离,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这怎么会和我无关呢?你不是说周思畅的同伙就在我们中间吗?那可是杀人碎尸案的同伙!那肯定是很危险的犯罪分子!说不定是个反社会!他就在我们中间……那我们说不定也有危险啊?那说不定外面的人现在就很危险!说不定那个人听了你刚才说的话,就对我们都起了杀心,他就想一不做二不休,能多杀一个是一个……反社会的杀人动机就是想杀人啊!你现在就应该把那个所谓的同伙告诉大家,公诸于众,然后把他关起来,不对,应该直接手铐铐起来,你带手铐了吧?”   赵尤擦了擦飞溅在纸页上的唾沫星子,一抬眼睛,凝视着康桥:“周思畅8月11号去公安局自首杀妻,新闻报道和第一次的警情通报都是11号出傍晚出的,你们8月10号晚上就回到这个手机没信号,与世隔绝的岛上了对吧?”   康桥咳了一声,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低头喝水,人隐进了暗处,嘟囔着:“我觉得你刚才不应该说那些,搞得人心惶惶的,不妥,赵警官,你欠考虑了。”   赵尤原归顺着自己的思路问他:“我问你,是谁,在什么时候,怎么和你们说起延明明被害的事情的?”   康桥双手紧握水杯,轻声回道:“就昨天早上,我们上早课的时候王老师告诉我们的,他说延明明没有回来是因为遇害了,被老公杀了,老公还跑去公安局自首了,他说,等等会有一个警察过会儿上岛来例行调查。”   “具体一些,杀人碎尸是谁和你说的?”赵尤指着门口,摇动手指,面无表情,“想清楚再说啊,你要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去找王老师和其他人进来对质的啊。”   康桥换了单手拿杯子,抹了一把脸,调整坐姿,人歪在椅子的右扶手上,眼神躲闪:“我不记得了,好像是王老师说的,好像是我们大家讨论的时候,有人提的。”   赵尤拍了下桌子,康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勉强稳住神色,一拉裤腿,扒拉着桌子和赵尤诉苦:“我是真的不记得了,赵警官,坦白和你说吧,我有脑瘤,上岛之前才确诊的,不然我也不会那么着急想给自己公司拉投资,你知道我是做游戏的是吧,那你肯定调查了我那公司的情况了,我这脑瘤要是……我这要是突然走了,公司里那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我老婆孩子怎么办?真的,你要病历报告,你去我公司拿,我锁在保险箱里了,连我老婆都不知道,密码我写给你。”康桥指着自己的脑袋,“脑瘤很影响记忆的。”他快哭了,眼眶红红的,“我一朋友就是来这里参加这个培训班拉到了十个亿,我就拜托他给我写了推荐信,我就来了,我知道,我这是病机乱投医,但是我也是没办法了啊,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赵尤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的字,不为所动,不过转移了话题,问康桥:“你在上岛之前认识延明明吗?”   “不认识。”   “认识其他人吗?”   “不认识。”康桥用力一叹,抹了抹眼角,“我要是知道这一次来的是这几个人,我怎么会来啊,”他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这真是命,我朋友那次遇到的都是科技大佬,我呢……做酒店的,卖螺丝的,做小吃的,唉……这真的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赵尤没接他的话茬,还是看着笔记本,问:“真的一个都不认知?你确定?”   康桥突然冒火了,指着他的笔记本说:“是不是徐逸那臭小子和你说什么了?赵警官,他吸毒你知道吗?吸毒的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赵尤拿起了本子,看着康桥,翻过一页,把两页崭新的页面放在了他面前,照旧不苟言笑,说:““你刚才说的给你写推荐信的人,留个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康桥提笔写字。赵尤道:“看出来了,他是拿这里当戒毒所了。”   康桥写得很用力,很慢,字迹工整,他写下:秦冉,红星传媒董事长。   待他一写完,赵尤就把笔记本抽走了。康桥的心情不知怎么放松了些,有余裕说玩笑话了,道:“戒毒所?那你也太高看他了。”   “什么意思?”   康桥摸摸鼻翼,吸了吸气。赵尤道:“你看到过?”   康桥搓着手掌,靠着桌子道:“不是我背后说别人什么,我们上课的时候,他经常借口上厕所跑出去,有一回我们在会堂里上课,我也上厕所,我是真的上厕所啊,我就看到他跑到厨房去翻箱倒柜,我喊他,我说你干吗呢,他还让我一块儿和他找东西。”   “找什么?”   “他说这种地方肯定藏着叶子,还说找到了大家一起享受。”   赵尤无奈苦笑,康桥跟着笑,颇有感触地说:“他和葛家那两个,要么是富三代要么是富二代,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无论混成什么样,都有家里帮着兜底。”   赵尤道:“这么说起来,你和延明明,王达诚都算是白手起家啊。”   康桥道:“老王就摘出去吧,”他摇摇头,长吁短叹,“赵警官,做生意,关系可比钱有用的多。”他看向茶几的方向,举杯喝了口水,片刻后,一瞥赵尤,道:“明明姐是个能人。”   “你们关系不错?”   “她性格比较强,有时候看不惯那些富二代,富三代的行事作风,我们有时候会聊上几句。”康桥说着,又望向茶几,手指在桌上轻轻滑动,   “听徐逸说,她上岛是有别的目的,不是来学习的?”   康桥半讥半讽:“谁来这里是来学习的啊,谁不知道这地方就是大家交换情报,谈合作拉投资的平台啊。”   “这里不是修身养性,突破自我的地方吗?我听负责人的意思,这里是什么帮助你们成就更好的自己?”   “拉上投资了,可不就成就了更好的自己吗?”   赵尤道:“其他人也都是抱着这个想法?”   “应该是吧。”   赵尤继续问:“8月10号那天你见到延明明了吗?”   康桥点头。   “那9号晚上,你们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荒岛课程,是由一艘游轮接你们离开了那荒岛是吧?”   “我一上船,洗了个澡,找了个房间就睡了,其他人好像开party开到了很晚。”康桥说。   “延明明也party到很晚?”   “我不知道,”他再度强调,“我一上船就睡了。”   赵尤想了想,问他:“你们在荒岛上一个月都干吗啊?”   “就是公司团建那一套,团队协作,克服信任危及,完善领导能力。”康桥看了看赵尤,“具体说就是大家一起找吃的,找喝的,搭房子,做饭。”   赵尤听着,记着,没搭话。康桥遂问他:“没什么要问的了?”   赵尤翻了翻笔记本前面几页,道:“没有了,就这样吧,谢谢你的合作。”他起身和康桥握手。   康桥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手,似是不敢相信:“就这样?”   “就这样啊……”赵尤说,“麻烦帮我喊葛俊婷进来吧。”   说完,他一屁股坐下,拆了一包奶油夹心饼干,咬了一口,拿起包装袋看了看,这奶油夹心饼干是诚意食品出品的。赵尤默默看着包装上的食品成分列表,听着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他一抬眼,恰好和进屋来的葛俊婷四目相接。葛俊婷神态从容,大方地和赵尤点头致意。   “坐,坐吧。”赵尤拿了一个新的杯子,倒了半杯水,瞅着桌上的零食,说:“吃一点吗?”   他指指封住窗户的木板,笑着说:“雨好像小一些了啊,台风可能很快就要过去了。”   海上的雨势未减分毫,掌舵的年轻渔夫利用风势,渐渐靠近了一座小岛,筱满还是不甘心,不死心,冲进了船舱里,劝说那渔夫:“都到了这里了,送佛送到西,再往前开一阵就到龟背岛了!!”   渔夫打舵,态度坚决:“不行!风只能送到这里!不然我们就一起上西天了!”   正说着,一道巨浪凌空而来,渔夫要转向,舵却被锁死了,他脸色一变:“要触礁了!”他回头冲着筱满和林舍前狂喊:“抓牢了!闭气!”   筱满再想望一望那龟背岛,放眼看去,一只白色的巨爪拍打过来,渔船颠倒,天旋地转,他被死死压进了水里。   葛俊婷问赵尤:“那个小孩真的是被榴莲砸死的?”   赵尤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一擦嘴边的饼干碎屑,说:“我发现了。”   “你有什么发现??”葛俊婷激动道。   “我发现……你是第一个问起我那个死者事情的人,刚才徐逸啊康桥啊,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葛俊婷笑了笑:“可能因为都是女孩子吧……”   “你认识她?”   “小孩?”   “不认识,但是见过。”   “哦,徐逸和康桥认识她吗?据你所知。”   “这我就不清楚了,据我所知,也不认识。”葛俊婷道,“年纪那么小,挺可惜的,你说是吧?”   赵尤点了点头,吃完了饼干,喝茶,翻开笔记本,道:“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么?”   他在先前康桥写下“秦冉”名字的那一页的空白处写下了“葛俊婷”三个字,问她。   “对,就是这么写的。”葛俊婷问他,“秦冉是谁啊?”   “康桥没和你说过?给他写推荐信的人。”赵尤问道,“你弟弟也是别人推荐来的吧?刘老板什么的……他叫什么啊?具体是做哪方面生意的?”   “刘德洋,开了挺多公司的,中木集装箱,中洋航运都是他的。”葛俊婷一扭身子,挺直了腰杆,颇为自豪,“我是问刘叔叔要了个联系方式,就这里后勤部的地址,我发了自己的简历过去,申请报名,选拔上的。”   “他自己一个人开那么多家公司,管得过来吗?”   “现在年纪大了,逐渐转给孩子做了,这几年也就和老婆一起打理打理拍卖行的生意。”   “拍卖行?”   “对啊,得意拍卖行,他给他老婆开的,富太太平时在家没事干,又很喜欢开宴会,做这个生意正合适。”葛俊婷说。   赵尤道:“你上岛之前认识延明明吗?知道她会参加这次培训班吗?”   那葛俊婷约莫想到了什么事,忍俊不禁,笑了一阵才道:“赵警官,老实和你说,我就连我弟要来这里我都不知道。”   “啊?那你们姐弟相见,一定很开心吧,在这么个地方有个亲人互相照应那不错啊。”赵尤又拆了一包奶油饼干吃了起来。   葛俊婷拨了下头发,说:“我当然认识延明明,西美华的明明姐,做酒店的谁不知道啊。”   “那她老公呢?你认识吗?”   “不认识,没见过,听说过,听说靠几张小画骗走了我们油盐不进的女强人的心,”葛俊婷看着桌上的烟,道,“说实话,我本来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她冷笑道,“她这辈子做了那么多对的选择,冒险的选择,下了那么多险招,没想到在结婚这件事上一着下错,满盘皆输。”   “康桥说,是王老师告诉你们她出事了的,是吗?”赵尤把笔记本翻得哗哗响。葛俊婷道:“对,说是警察联系他,说是延明明的老公自首,说自己杀了人,有警察会上岛来询问一些事情。”   “挺意外的吧?”   葛俊婷点头。赵尤又问:“你们几个,就你们这一批学员,私下里讨论过这事吗?”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葛俊婷沉下了声音,沉下了眼神。   “就是人怎么死的啊,怎么被杀的啊,她老公干吗杀她啊之类的?”   葛俊婷想了想,摇了摇头,又过了会儿,她说:“可能人会下意识地逃避讨论不舒服的事情吧,和眼不见为净是一个道理。”   赵尤看了看她的头发,道:“对了,听徐逸说,延明明上岛是有别的目的,不是为了拉投资和拓展业务关系的。”   葛俊婷看了赵尤一眼,攥了攥手指,说:“不知道,没听她提起过。”   “作为学员里唯二两个女学员,你们交流比较多吧?”   “还好,就偶尔聊几句,她和她老公好像最近在闹矛盾,两人岁数差得挺多的,有一次上课的时候,我们一堂释放内心负能量的课,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什么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她之类的,我是没想到她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就哭得都快昏过去了。”   “她和你说过8月10号放假,她有什么安排吗?”   “去和她老公吃饭啊,大家都知道啊,我们平时没事吃饭的时候,会聊聊放假的安排。”   赵尤竖着笔记本,认真倾听,认真画圆圈,不时点一下头,并不去看葛俊婷。他道:“9号晚上,康桥说,接你们的游轮上开了party是吧?延明明也一直在party,对吧?”   “对啊。”   “party上都干了些什么啊?人多吗?”   “人挺多的,好多岛上的人都来了,你问我都干了些什么吗?”   “延明明。”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没有一起party吗?”赵尤喝水。   葛俊婷寻思了半晌,说:“我喝了点酒之后就挺晕的了,就找了个地方睡了。”   赵尤看着葛俊婷。葛俊婷补充道:“睡得很死,一个月荒岛求生太累了,我弟说我睡得和昏迷了一样。”   筱满知道自己昏了过去。他在做梦。他被卷进了海浪里,他正在往海底沉去。他梦到了一头巨大的鲸鱼——他能看到那头鲸鱼,但同时他知道自己被吞进了鲸鱼的肚子里。他刮取鲸油,挑灯划舟漫游。他像变成了匹诺曹。   赵尤说:“麻烦你喊徐逸进来吧?”   葛俊婷开门的动作迟疑了下,回头看他,道:”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他了吗?”   赵尤微笑,道:“对了,”他喝水,“你的头发是新剪的吗?”   葛俊婷抓了几下半长的头发:“啊?啊……这里的女的头发都差不多这个长度。”   “老师要求的?”   “打理起来方便。”   “延明明是长头发吧?比你长一些?”   “比我长一些。”葛俊婷开了门,作势要出门。赵尤还在和她说话:“她怎么不修个方便打理的长度啊?”   “这我怎么知道啊……”   赵尤比划了下:“不过草帽一戴,头发多长好像看上去都差不多。”   葛俊婷陪了个干巴巴的笑便出去了,赵尤在屋里等了会儿,没人进来,也听不到什么对话声,他无聊地又拿起那奶油饼干包装袋,读上面的成分表。徐逸迟迟不进来。   “砰”。   雷雨声的间隙里响起这样一记重物坠地的声音,赵尤起身走了出去,这进了会堂大厅一看,只见康桥和徐逸扭打在了一起。许秀芬在旁劝架,王达诚和葛俊华一人拉一个试图把两人拽开,可人没拉开,康桥一扭头还揍起了葛俊华,场面更混乱了。葛俊婷不见踪影,汪建国心无旁骛,跪坐在小孩身旁闭着眼睛握着双手。那王老师站在一旁,无声地观望着。   “我去你妈的!”缠斗间,徐逸滚在了地上,抓起一根蜡烛往康桥身上砸去。康桥身上着了火,众人忙把他推倒,赵尤脱了外套就冲了过去扑打他身上的火苗。   “水!有没有水!”   “好烫!好烫!”   “水!”   “你打滚,打滚啊!”   雨真的变小了。   筱满苏醒了过来。他咳出了一口咸涩的海水,喘了几口气,定睛一看,他正躺在一片海滩上,身边散落着些木板残骸,雨还在下,风也还很急,天边的乌云散了些。天色微微呈现出水泥似的灰色。近旁就躺着那年轻的渔夫,身穿救生衣,一动不动,筱满心火一烧,踉跄着起身,连滚带爬地过去就去拍渔夫的脸,不停呼喊:“小方!小方!!”   小方还是一动不动,筱满一探他的鼻息,没气了,他拽开了小方的救生衣,跪在他身上就开始有节奏地按压他的胸口。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连按三十下,他停了停,继续,“一二三,一二三……”   小方仍旧没有一点反应。他的身体很冷。   这时,林舍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拄着一根树枝,脚上就穿了一只鞋,小腿上满是血污,他艰难地跪在了小方边上摸他的鼻息。筱满打开了他的手就去给小方做人工呼吸,往里送了三口气,重新按压小方的胸口。   “筱满……”林舍前低低喊了一声。   “一二三,一二三……小方!”筱满喊着,按得更加用力,喊得更加大声,“一二三!一二三!”   他听倒肋骨断裂的声音。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想抽自己耳光,想把他那颗还在跳动的心挖出来塞进小方的胸腔里。他是扫把星,他害死了他爸,连累了戴柔,差点让小靖被抓,可想而知,赵尤如果继续跟他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林舍前说得没错,他疯了。   他就是疯了,脑袋里的一根弦不知怎么就断了,他总是这样,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看到林悯冬那样看着他,好像他很爱他,他觉得恶心,他无法接受,他恨……他就扣下了扳机……   他不明白,他吃了那么多次教训,可为什么他还是学不会冷静,学不会三思而后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   小方的身体抽了下,吐出了一口水。   一瞬间,筱满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倒在了一边,他握住膝盖想站起来,说着:“我去找找水……船上的物资,我去看看……”   就在他东张西望之际,林舍前一拳挥了过来,直打在他的鼻梁上。筱满眼冒金星,摔在了沙滩上,林舍前扑过来,抓起他的衣领就骂:“你想寻死也别拖别人下水!!” 第49章 第六章 赵尤&筱满part3上   火扑灭了。赵尤把康桥拉了起来,这个高瘦的青年男人惊魂未定,筛糠似的发着抖。他的裤子右腿烧穿了一个大洞,透过那洞眼能看到一些烧得红黑的皮肤。一股焦味在室内弥漫。葛俊华关心地上前搀着康桥的另一条胳膊,低头打量他的右腿,道:“没事吧?先坐吧,先去沙发上坐吧。”   王达诚举目四望:“咱们这儿有急救箱吗?里头有没有烫伤药膏啊?”   那王老师提着个急救箱过来了,不慌不忙地说:“烫伤药膏前几天刚好用完了,准备下个月再补的。”   许秀芬着急道:“我去储藏室找找牙膏。”   葛俊婷道:“牙膏没用。”   赵尤也拦住了许秀芬:“去厕所吧,先用流水冲一冲。”   葛俊婷冷眼瞅了瞅康桥的烫伤:“等台风停了,送去医院就行了,我看没什么大碍,也就留个疤吧。”   康桥闻言,便低头去看自己的烫伤,这一看,看得他倒抽了口凉气,抖得更厉害了,身子一软,要不是赵尤和葛俊华搀扶着,恐怕就要瘫在地上了。葛俊华抬脚往走廊走去,道:“厕所往这儿走。”他冲葛俊婷说了句,“你就少说几句吧!”   葛俊婷撩拨了下头发,确实没话了,表情却还是极冷漠的。   赵尤支会那王老师道:“您提着箱子一块儿来吧,再拿个烛台。”   王老师点了点头,嘱咐许秀芬:“你去看看小徐的情况。”   许秀芬便往半卧半躺在地上的徐逸那里走去了。这徐逸的衣领被扯破了,脸上挂了彩,显得有些落魄,咬着指甲不知在琢磨什么,不理人。   那王达诚也跟上了赵尤,尾随着他们。赵尤回头一看他,道:“王前辈,您就留在这儿吧,这小孩儿还得麻烦您看着。”   王达诚讪笑着说:“小赵,你就放心吧,这里没人会动尸体,动她干吗呀,诶,我看康桥腿上好像粘到了些衣服,我去找个什么镊子啥的消消毒处理一下?”   赵尤说:“也行。”   王达诚就问了:“王老师,这会堂里有镊子吗?”   王老师摇了摇头,葛俊华出了个主意:“那找一对筷子,不都是夹东西吗?”   王达诚应声跑开了。赵尤他们四人进了厕所,这厕所里没有点蜡烛,门一开,眼前一抹黑,还是王老师先放下了急救箱,举着烛台往里一照才算让人把里头看清楚了。赵尤和葛俊华搀着康桥进去——这厕所不小,可就只有个洗手池和一个抽水马桶,洗手池后头挂着面半身镜——他们两人合力把康桥抱到了洗手池台面上,小心地把他的右大腿凑到了水龙头下。赵尤握着水龙头把手了,提醒了康桥一声:“冷水啊,可能有点疼。”   葛俊华一拍康桥:“没事,忍忍就过去了。”   王老师在地上放下了烛台,打开急救箱,找了些碘酒,消毒酒精和一卷纱布出来。   康桥一闭眼,赵尤开了水龙头,水流经伤口,康桥“哇”一声就喊了出来。王达诚这会儿也回来了,手捧一双木头筷子,道:“这儿都是木头筷子,这也没法在火上消毒啊,不然我去烧个热水,搁水里烫一烫?”   王老师立即拿了那筷子过去,说:“用酒精擦一擦吧。”   葛俊华瞅着洗手台上的肥皂问说:“这是芦荟肥皂吧?就我们这里自己做的那种,芦荟对烧伤有用吗?”   赵尤说:“先把伤口里的衣服布料清理一下吧。”他抓着康桥的腿在水龙头下反复冲洗,康桥惨叫连连,葛俊华就说了:“赵警官,你这是把他当一块肉处理呢?”   那伤口清洗的干净了些后,赵尤问道:“怎么回事啊,怎么就打起来了?”   康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旁人也都是缄口不言。王老师递了消毒好的筷子给赵尤,赵尤就问王达诚:“王前辈,您说说?”   王达诚一看赵尤,忙举起了地上的烛台,照着康桥的烧伤,说道:“小赵,您这手上小心啊,得稳,得准。”他做了个往前推的手势。赵尤靠在墙边,好让烛火照亮那烫伤。   葛俊华皱着鼻子道:“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不服气呗,没什么大事。”   赵尤就问葛俊华:“你姐刚才上厕所没带蜡烛?”他看准了一块黏在伤口里的亚麻布料,下筷子一挑,挑起布料的一角,康桥大喊:“你干吗呢?你干吗呢??!”   他要低头看伤口,赵尤一推他的脑袋,给葛俊华使了个眼色,葛俊华忙揽住了康桥的脖子,抓着他笑嘻嘻地和他说话:“康桥,再和我说说你那游戏的核心机制呗?你真不考虑加个抽卡的机制啊?你说我这要投资,这总得让我看到些赚钱的苗头吧?”   康桥这会儿疼得五官都扭曲了,只顾气恼地发泄:“都说不搞那种骗钱的玩意儿了!我们要看长远!要看大格局!!你这给我投了钱,你绝对能留名中国游戏史史册!!”   赵尤夹住了那挑起布料的一角,往上一提,一块碎步连血带肉的被扯了下来。康桥浑身一软,打开了赵尤的手,道:“不弄了!不弄了!烂就烂吧!最多缺了条腿!我他妈都脑瘤了,我还怕少一条腿啊?!”   赵尤听了便说:“确实没什么大碍,锯腿不至于,可能直接把这块肉挖了,没事。“   他就放下了筷子。王达诚奇了:“小赵,他说不弄就不弄了啊??这他要是在这儿出了什么事,这腿真烂了,没了,回头离了岛往外说些不好听的,别以为我们在这儿欺负他呢!”   赵尤确实不管了,道:“我看不至于吧,冤有头债有主,他要记恨,寻仇,离了岛要和谁过不去那也是和徐逸过不去啊。”他一摸口袋,摸了个空,笑了笑:“你们看着办吧,我去抽根烟。”   他就走了出去,可没几步,他转身折返,扒拉着门框问葛俊华:“这厕所里也没没烧完的蜡烛,你姐刚才出来回到大厅的时候手里也没拿蜡烛啊……”   “啊?有吧?她不是拿着蜡烛回去的吗?”葛俊华漫不经心地回道。他还扶着康桥坐在洗手台上,王老师正用纱布给康桥包扎,王达诚在旁举着烛台打光。   “没有啊。”赵尤说,还问其他人,“我确定她手里没拿着蜡烛,你们还记得吗刚才葛俊婷回到大厅时候的情形?”   王达诚摇头:“我没注意。”   王老师说:“你怎么就这么确定?”   赵尤戳了戳自己的脑门:“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记性比较好,比较爱观察,比如小葛,”他笑着冲葛俊华努了努下巴,“他走路的时候,是用脚外侧走路的,走得快的时候有些像企鹅。”   葛俊华笑了:“我走起路来这么可爱的?”他一摸头发,说:“那我估计我姐她不是上厕所吧,就想一个人待在这里静静,这里没窗,比外头安静,她挺怕吵的。”   “怕打雷?”   “那不至于。”   赵尤摸着下巴,瞅着葛俊华,若有所思:“你这个年纪脚趾大拇指外翻,多半是遗传吧?”他还笑眯眯地:“你姐就没这个问题。”   王老师询问康桥:“会不会包太紧了?”   康桥虚弱地摇了摇头。王老师便继续绕着他的大腿缠纱布。葛俊华陪了个笑脸,没接话茬,那一屋子人也都不说话了。赵尤就回了那间书房,点了根烟,抽着烟回了大厅。   葛俊婷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汪建国又跪下了,心无旁骛地默默祷告着。赵尤听不清楚他在祷念些什么,听上去像许多拟声词组成的咒语。   台风还在屋外肆虐,雨势却没先前浩大了,只是风声急切。壁炉里的木柴熊熊燃烧着,屋里十分暖和。许秀芬和徐逸坐在那壁炉前,一人拿着一本本子在写着什么,写几笔,两人就撕下一张纸,团起来,扔进火堆里。赵尤走了过去,招呼徐逸:“走吧,有些事想再问问你。”   徐逸一举胳膊,拍开了赵尤的手,充满了敌意,扯着嗓门道:“你要问什么就在这里问!我就在这里答!省得有些人疑神疑鬼!”   他放在腿上的本子上写了个潦草的“死”字。   许秀芬约莫是注意到赵尤的眼神了,解释说:“把自己心里耿耿于怀的事写下来,放进火里,是一个坦白,诚实面对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告别的过程。”   赵尤蹲在徐逸边上,打探:“你说谁疑神疑鬼啊?你这话明显针对人啊。”他指着不远处的葛俊婷,“你说她?你针对她说的?”   葛俊婷翻身起来了,支着脑袋,忙撇清关系:“和他打架的又不是我,他针对我干吗啊?”   徐逸鼻子里出气,把一整本本子都扔进了壁炉里。许秀芬拍了拍他的手背,徐逸一看她,眼里有怒气,却没发作。许秀芬把自己的本子递给了他,含笑看他。徐逸的怒火似乎平复了些。他抓着本子,默默看火,默默坐着。他默默地深呼吸,调整气息节奏。他呼吸的频率逐渐和许秀芬一致了。   两颗火星飞了出来。赵尤又问:“哦,那你是在说康桥?他怀疑你什么?我这例行问话,他有什么好怀疑的?怀疑你背后说他坏话?”他笑了,抽烟,“这就有点幼稚了吧?”   徐逸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他皱着眉写字,写得还是“死”,说道,“我不认识那个小孩,不认识周思畅,我8月9号晚上上了船就一直在喝酒,10号看到延明明上了别的船走的,我们几个一辆车,她跟另外一辆车,这就是我最后见到她的时候了。”   说话间,那大厅转角处,王达诚和葛俊华一人一边架着康桥出来了。他们将康桥扶到沙发上坐下后,两人也在他两边坐下。没人说话。徐逸撕下那个“死”字,丢进壁炉。王老师也走出来了,提着急救箱,说:“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光吃这些零食也没什么营养,厨房里还有些菜,我随便做几个菜大家吃吃吧。”   葛俊华抢先举手:“我去帮忙!”   葛俊婷意兴阑珊地起身,懒洋洋地问着:“会堂厨房里都有什么啊?”   姐弟俩并肩往走廊上走。王达诚笑着看了看赵尤:“我也去瞅瞅,搭把手,还别说,真有些饿了。”他问康桥,“小康,你要吃点什么不?”   康桥半闭上了眼睛,王达诚摸了摸他的额头:“没事儿,没事儿,没发烧,你先歇着啊。”   赵尤看他们陆续离开,问了许秀芬一声:“这个小孩的尸体会怎么处理?”   许秀芬收拾起了茶杯水杯,端起那摆放茶具的大托盘,说:“尘归尘,土归土。”她微笑,“万物滋养了我们,我们也将滋养万物。”   她也离开了。徐逸又往壁炉里扔了一个纸团,赵尤坐在了他边上,问他:“要喝水吗?”   “干吗?”徐逸往边上挪开了些,火光在他的脸上闪动,他的手背上有几道擦伤,嘴角也破了,刘海湿漉漉的,像是被汗水濡湿的。他坐得离壁炉太近了。赵尤也觉得有些热了,擦了擦汗,打量徐逸:“你不热啊?”   徐逸哼笑:“心静自然凉。”他伸手抹了下脖子。这一抹,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些白白的粉末。   赵尤就盯着他,不言不语。还是徐逸先忍不住,用力吸了下鼻子,牵了牵嘴角,又擦了擦脖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问他:“你到底想干吗?你是不是在搞什么挑拨离间的把戏?你先找我,再找康桥,再让葛俊婷喊我进去,是不是要让他们以为我说了什么,出卖了他们……”话到此处,他一哽,住了嘴。他的脖子通红。   赵尤问他:“你上过厕所了吗?”   徐逸一愣,才要回答,嘴角抽搐了两下,两眼一直,眼神一慌,捂住了肚子就问赵尤:“曹你妈,你刚才……刚才你在水里下毒!!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起了身,就冲向了厕所。赵尤跟在徐逸后头,刚才那王达诚拿进厕所的烛台还放在地上,烧得短短的蜡烛在地上投下一片三角形的光。徐逸抱着马桶就开始抠喉。   赵尤关上了门,可徐逸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拍打着马桶乱嚎:“这违法!这违法你知道吗!!你下毒!你给我吃毒药!”   赵尤说:“你别乱说啊。”   他道:“是你自己之前喝了太多水,五杯水。”他张开五指,看着徐逸,笑了。 第50章 第六章赵尤&筱满part3.下   徐逸仰脸一看赵尤,目露凶光,张开双臂就要朝他扑将过来,赵尤没有躲闪,岿然不动,就看徐逸的手才张开来,周身一颤,脸朝着地上砸去,“噗通”摔在了地上。他呜咽着蜷成了一团,死死摁住腹部,在地上翻来滚去,痛苦不堪。   赵尤蹲下了,把那离徐逸很近的烛台挪开了些,说:“小心别碰倒了蜡烛,烧到了自己。”   烛光摇曳,照着徐逸的脸,他闭紧了眼睛,整张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喉咙里不断发出呼痛的声音。   赵尤托着下巴看着他,语调轻山与三^#夕快地和他搭话:“你的膀胱本来就不太好吧,被k粉搞坏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徐逸滚到了一堵墙边,屁股顶着墙壁,人缩成一团,这姿势大概让他舒服了不少,他有余裕睁开眼睛和赵尤对质了,“我的膀胱关你屁事!你拉我来厕所干吗?”   “嗯,卷腹增加腹压是个办法。”赵尤说着,伸手压了压徐逸的小腹,徐逸一个激灵,两行眼泪就下来了,下一瞬,他嗷嗷地喊起了“妈”。赵尤双手碰脸,说:“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所以这次我有备而来。”   徐逸在地上乱滚,一会儿“哎哟,哎哟”地喊疼,一会儿哭着喊娘,折腾半天,好不容易从牙缝里往外挤出了一些其他的字:“好啊……你还说不是你给我下毒……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刑讯逼供……刑讯……”   说到这儿,他忽然发狠,攥起了拳头捶打起了自己的肚子。赵尤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听到徐逸不停倒抽气了,他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铁皮盒子,说:“我真的没有给你下毒,水绝对没问题,你一口气喝五杯,我也觉得问题不大,人一天最好补充一升的水,不然就有脱水的危险,你的问题是,你喝了那么多水之后……”赵尤搓搓鼻翼,笑了笑,“是海洛因吧?小徐,你徜徉毒海那么多年,没有人告诉你,吸食毒品之前最好不要喝太多水吗?”   徐逸只是缩在墙边发出不连贯的呻音,他的手脚时不时抽搐一下,眼皮狂跳,仿佛整具身体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他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那缝隙后头往赵尤身上射出两道阴森的目光。   赵尤诚心诚意地劝慰:“吃一堑长一智吧,”他道,“你的大脑现在一直沉浸在分泌过多的多巴胺里,只顾着快乐,完全不理会身体的其他需要,你的膀胱已经很满很涨了,很需要排解,但是大脑不理会它的这个需求,那它只会越来越涨,如果你本身就有膀胱挛缩的问题,那估计现在它就已经发炎了,炎症会很快去到尿道,尿道感染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   赵尤耸肩:“我没得过,不过听说排尿的时候最痛苦,好像一千把刀子在割你身上最敏感,最嫩的肉。”   “送你去医院插导尿管是个办法,不过现在在刮台风,谁也下不了岛。”   徐逸喘了几口粗气,伸手去抓赵尤的裤腿,突然极尽讨好:“赵警官,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不然这样,你在我肚子上割一刀吧……割一刀尿就出来了吧?”   赵尤摇晃着铁皮盒子,抽烟,说:“我说了我有备而来的吧,我这里呢,有一些利尿剂。”   他看着徐逸:“你要老实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明白吗?”   徐逸艰难地颔动下巴。赵尤道:“你刚才说8月10号的时候,你看到延明明上了另外一艘船,上了另外一辆车是吗?”   “是……”   “我问过小汪了,那天是他和龙虾来接你们的吧?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啊,那天你和葛家姐弟,王达诚先上的一艘快艇离的岛吧?那你怎么看到之后离岛的延明明上的船呢?”   徐逸改口辩说:“不是我看到的,我是听别人说的……我们先上了一艘快艇,她后来和一些要离岛的人一起上了另外一艘……”   他伸手就要去够那铁皮盒子,赵尤高高举起盒子:“你这不算老实回答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啊。”   徐逸抱头使劲往后撞向墙壁,一下之后又是一下,厕所里“咚咚”乱响:“我马上就和你去派出所!我承认我吸毒!我做尿检,我主动配合!你救救我吧!”   赵尤说:“我对你的尿检是什么结果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尿检阳性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吧?”   徐逸哭了起来,又开始喊“妈”,人趴伏在了地上,虫子似的扭动着身体,打着自己的肚子,歇斯底里地控诉:“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你看有钱的都不顺眼是不是??你个小破警察,你就是想虐待我,你就是想想看我生不如死!你就是想告诉我,想昭告天下!你有这个能力虐待我!!你有病!!你神经病!!   “妈……妈……救救我……”   徐逸哀嚎着捶了下地:“你一直在那里弄那个砂糖!搅啊搅拌啊,弄那个纸!弄那个勺子!你他妈的!你这个魔鬼!你这个恶魔!!”   赵尤无动于衷,抽了口烟,用铁皮盒子敲了敲徐逸的脑袋:“第二个问题,第二次老实回答的机会,小徐,你可要把握住。”   “我问你,你是不是一天班都没上过?家里公司的事你也从来没管过?”   徐逸大喊:“对!”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一下一下打自己的肚子,眼泪鼻涕横流。   赵尤也坐下了,盘着腿看着他:“那你对团建的事情,团建那一套倒很清楚嘛?”   徐逸哼哼唧唧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赵尤抖了抖烟灰,说:“延明明的尸体在她老家的一个山洞里被发现了,8月14号发现的。”   徐逸瞬间僵住,汗涔涔地看着赵尤,目瞪口呆:“不可能……她怎么可能,14号??她老家??不可能……你骗我!”他又要朝赵尤扑去,人才往前冲了冲,就摔在了地上。   “我骗你干吗,尸体是在延明明的老家被发现的,出了警情通报的,你下了岛之后可以自己去确认啊。”赵尤一面说一面拿出了周思畅的遗书,展开了,在徐逸脸前晃了晃,说:“再透露一些事情给你吧,周思畅的遗书,算是死前的自白书吧,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人是他杀的,尸体是葛俊华想办法弃的,换句话说,葛俊华就是这场杀害延明明的大计的同谋。”   “葛俊华是周思畅的同谋?他们认识??他们什么时候商量的这个计划??这怎么可能……”徐逸既惊惶又迷惑,眼角和手指不停抽搐。   赵尤看着他:“对啊,但是他们没想到尸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你说说,葛俊华为什么不可能是周思畅的同伙?”他亮出了周思畅的遗书,“遗书是我读给你听,还是你自己看?”   徐逸不相信,挥手一拍,手重重垂下了,近旁的烛火闪动了下,一簇火光在他眼里跳了跳,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怎么知道是这玩意儿是不是……是不是你伪造的?我又不认识什么周思畅,我又不认得他的笔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使劲往外啐了一口,那唾沫没飞多远,落在了他自己身上,他道:“你嘴里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相信,你这个魔鬼……魔鬼!”   他眨了几下眼睛,沉默了,过了会儿,那膀胱的疼痛似乎又传遍了全身,他往后仰靠着,两只脚在地上乱踢了阵,捂住肚子歪在墙边,口齿不清,语无伦次了起来:“你就是想折磨我,看我痛苦……妈……妈妈……我们现在就是被困在岛上了,我要等下了岛之后,我要去确认,我去问清楚,尸体不可能在外面,不可能……我要告你,告得你身败名裂,我弄死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等着,你下不了岛,我爸……我现在就让那两个老师弄死你……”   徐逸的声音越来越清,意识似乎很模糊了。赵尤见状,收起了那封遗书,抓起他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脸,把铁皮盒子丢在了他手边。“哐啷”一声响,徐逸随即睁开了眼睛,瞄准那盒子,飞扑过去,掰开了盒子摸出一把药丸就往嘴里塞。就在他嘎嘎地嚼着药丸时,厕所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就只有一个人,脚步不轻也不重。   赵尤起身开了门,恰好和正抬手作敲门状的王老师打了个照面。这王老师手捧一只玻璃小碗,碗里是一根才开始烧的长蜡烛。   徐逸嘶哑地喊道:“怎么没反应啊???”   赵尤走到了门外,问王老师:“您好,有事吗,饭做好了?”他嗅了嗅,闻到了些许椰香和蒜头的香气。   王老师往厕所里看去:“小徐怎么了?”   “他喉咙痛,我正好有些喉糖,给他吃了。”赵尤看着王老师,指着门后说。就听徐逸哀嚎:“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你去死吧!!”   赵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梁:“他好像有些戒断反应,会有幻觉幻听。”   王老师点了点头,叹了声,很是遗憾:“小徐确实有滥用药物的问题,他父亲让他来这里,有一部分想法就是为了想让我们帮他排出身体里沉淀许久的毒素和有害的思想。”   他照向书房的方向:“方便聊一聊吗?”他往大厅招呼了一声:“小汪,去看看小徐的情况吧,扶他去厨房吃点东西吧。”   赵尤抽了最后一口烟,捏着烟头,跟着王老师进了书房。   筱满擦了擦眼睛,往林舍前所指着的不远处的一片灰影望去。林舍前道:“那里好像有个简易的木棚!先去那里避避雨吧!”   雨还在下,风裹挟着雨点直往人身上扑打,筱满的视线很快就又模糊了,他勉强看到那灰影中依稀浮现出一些木框线条。筱满点了点头,便要去抱小方,可他的手才碰到小方的衣服,林舍前就拦下了他:“你抱头,我抱脚,小心胸口!”   筱满看向他的腿,林舍前撩起裤腿,露出了两条沾了血污的小腿,他道:“只是割伤,走慢点就行了!”他轻轻问了筱满一声:“你呢?”   筱满拍了拍身上身下:“我没事!!”   风雨嘈杂,海浪聒噪,两人不得不扯着嗓子对话。   林舍前一顿首,挪到了小方的脚边,抱起了他的双脚,筱满去抱小方的脑袋。   “三,二,一……”林舍前倒数三下,两人同时使劲,抬起了小方。小方虽然恢复了呼吸,但是意识模糊,话也说不清,只会“嗯嗯”地喊疼。筱满走了几步,问林舍前:“跟得上吗?”   “没问题!”   两人冒雨靠近了那木棚。这木棚外的海滩上散落着破碎的桅杆。一件橙色的救生衣挂在了附近的一棵香蕉树上。想必林舍前刚才就是掉在了这里附近。   筱满倒退着进了那木棚,棚内窄小,屋顶漏雨,整间棚屋在风雨里吱嘎作响,比起那先前在海面上被风浪摧残地渔船好不到哪里去。屋里比屋外还要昏暗。   “就这里吧……”林舍前喘着粗气说道。   只是棚屋里比外头安静,也比外头暖和,而且他们确确实实地踩着地,来到了陆地上,不用担心被海浪吞噬。筱满和林舍前把小方在一片茅草堆上放下后,松了口气,他擦了擦脸,环视四周,缺乏照明的情况下,他只能看到屋里散落着一些茅草堆,形状都颇工整,约莫三个,看上去像是别人整理出来的睡觉休憩的地方。   林舍前放下小方后,脱了自己的衣服,搅干了,帮小方擦脸,擦身体。筱满在棚屋里摸黑寻觅,他找到了一只草编的篮子,篮子里放着一些粗细不一的筷子似的木棍和一些手工粗糙的木碗。墙上挂有一些编织袋,有的袋子里放了些奶油饼干和巧克力糖之类的零食,有的袋子里放了一把石头磨出来的短匕首,他在棚屋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浅口小铁锅,还在铁锅里找到了两块火石,一把蜡烛。筱满喜出望外,掏出了蜡烛,把那口小铁锅拿到了小方和林舍前那儿,扯了些尚算干燥的茅草塞进去,坐在地上赶紧打火石。   火石很快点上了,火也点上了,筱满把铁锅凑在了小方身边。他点上了两根蜡烛,用蜡烛油固定在地上——这棚屋虽然简单,但还铺设有形状不一的木条组成的木地板。   有了照明用的物事之后,筱满继续在屋里寻觅。他又在一面墙上发现了一件手工粗糙的蓑衣,又在另外一只编织袋里找到了更多奶油饼干和一些干巴巴的地瓜干。   他拿着这些吃的过去塞给林舍前。林舍前说:“你也歇会儿吧。”   筱满脱下衣服,搅出水,在火上烘了烘,瞅着林舍前的小腿,递过去。林舍前用手摸了下两条小腿上的血迹,他的右腿没受伤,左腿上拉了一道血口子,他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血迹,说:“没事,伤口不深。”   筱满说:“包一下吧。”   林舍前接过了他的衣服,绕着小腿包扎。   小方又开始呜咽。筱满实在愧疚,不禁道:“对不起……”   林舍前默默无言,绑好了伤口之后,说:“等雨停吧。”   他往棚屋外一望,说:“雨小了很多了,应该快停了。”   筱满也望了望屋外,天边竟露出些许白意,他这才想起,此刻仍是白天,或许正是正午时分。他望见一座岛屿,问道:“就是那里吗?”   林舍前应了一声。   龟背岛近在咫尺了。只是近海的上空依旧布满阴云,筱满要起身,林舍前道:“你干吗?你不会想要游过去吧?”   筱满摇了摇头,说:“我想看看到底有多近。”   林舍前又说:“你觉得赵尤看到你现在这样会开心吗?你觉得他看到你不顾一切去岛上找他,会很感动是不是?你到底是想感动自己还是想感动他?”   筱满扭头看他,一时语塞。林舍前又不说话了,他扯了些茅草扔进铁锅里,把手放在锅炉上烤火,忽而,火苗使劲往高处一窜,烧着了他的手心,他忙缩回了手,靠着小方坐着。筱满也坐着,他道:“我很担心他。”   雨点频频打扰棚屋,听得筱满一阵烦躁。赵尤的安危不明,现在这年轻的船夫也因为他的鲁莽受了难,林舍前更是负了伤,只有他,毫发无损。筱满过意不去,懊恼不已,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你干吗?”林舍前抓住了他的手。   筱满心里乱糟糟的:“我就是觉得我做什么都做不好,做什么都很失败。”他道,“我真的很怕赵尤出事,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林舍前道:“他是周思畅找来的,他去龟背岛查案也是他自愿的,又不是你逼他去的,为什么你说的好像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是你害的?”   筱满抬眼看他:“和我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倒霉。”   “你华英雄啊?命犯天煞孤星?”林舍前翻了个白眼,不屑道。   筱满抓了抓头发,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他想哭,又想打自己耳光,他看到黑暗中有一个、两个、三个女孩儿坐在那里,她们穿着白色的裙子,好像在等待送葬的队伍。   筱满埋首,说:“我不知道,我就是很害怕,”他说,“我不能失去他。”   林舍前长叹一声:“大哥!你这么搞,赵尤会不会出什么事我不知道啊,你这么搞,你就先死了你知道吗?”   筱满摇头:“对不起……我应该自己出海,就我一个人……”   “你真的想自杀啊??”林舍前踢了筱满一脚,筱满还是低着头,他不敢看他,不敢看他身后那暗黢黢的角落。他想把自己裹自己,藏起来,他忽然很怀念被卷入海浪的感觉,海浪卷走了他的意识,卷走了他的所有恐惧,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把他带走了。筱满幡然醒悟,林舍前说得没错,他可能确实想自杀。   十年前他就想自杀了。没能成功。遇到了赵尤,他还是想死,明明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明明生活里多了许多阳光,多了许多笑声,多了许多快乐的,温馨的,值得回味的时刻,多了许多心动的瞬间,可他却还是想被海浪带走,想要离开。筱满咬了自己的手腕一口,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矛盾,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这样杂乱的情绪。一瞬间的痛苦盖过了所有难以释怀的,难以抚平的焦躁。筱满舒了口气。   “你需要看医生。”林舍前说。   “我知道,”筱满又咬了自己一口,“我不知道……我会好吗?我不知道……我有很多事情不能和医生说,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是赵尤知道……”他捂住了额头,“我觉得他会死,我很怕他死在我前面。”   林舍前说:“你想一死了之,是因为你没办法面对你终有一天会失去他,你根本不爱他,你只是需要一个能包容你的秘密,你的过去的人。你害怕失去这样一个包容你秘密的容器。”   他的声音有些失真了,不像他的声音,反而像……   “你太自私了。”   像是他自己的声音。筱满抬起头,他惊讶地看着林舍前,林舍前的嘴巴紧闭着,在锅炉边烤火,仿佛刚才他们两个的对话从来没发生过。筱满喊了他一声,林舍前看了看他,筱满问他:“你和我说话了吗?”   林舍前还是看着他,红红的火光映在他半边脸上,过了两秒,他起身道:“小方好像有些发烧,我去找找止痛药,退烧药,他船上应该备着这些。”   他取下了那件挂在墙上的蓑衣就出去了。筱满想跟上,要起身时,腿一软,没能站起来,胃先有了反应,吐了出来。他摔回了地上,他又听到一个声音在和他说话:“你太自私了。”   筱满拍了拍脑袋,那边厢,小方开始胡言论语,喊“妈妈”,他一把抓住了筱满的手。筱满抽不开,只好任他抓着。他坐在了小方边上。   他自私吗?谁不自私呢?谁不想被人爱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赵尤会离开他吗?他早就过了相信天长地久,永永远远的年纪,他现在相信的是,爱情确实存在,爱意确实可以拥有。他知道现在有一个人很真诚地爱着他,和他在一起时,他就从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中解脱出来了,和他相处时,他很放松,也很自在,他觉得安全,很感激他,他也会担心他……想来想去,净是一些利己的念头,净是一些感恩的情绪,庸常的担忧,朋友之间相处也无外乎如是,筱满顿时黯然,他突然感觉自己在利用赵尤,利用他让自己过得比较轻松,利用他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他怀疑他还能不能回应赵尤的爱意——如何才算爱一个人呢?赵尤会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样的有关爱的反馈呢?如何才能把“爱”和“感激”,和“安全感”切割开呢?他是该像一团火一样炽热,永恒地燃烧着,还是该像涓涓细流一样,缓缓地流淌着?或许“爱”就是很复杂的,感激一个人,在一个人身上寻找到安全感是爱,毫无理由地爱也是爱……筱满被难倒了。   他还怀疑赵尤是否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那么聪明,早就看出来了吧?他怀疑爱一个人,而又无法得到回应,无法得到想要得到的情感回馈时,结局是否只有惨淡收场?   就在他胡思乱想,怀疑满腹时,林舍前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些药瓶,道:“找到了退烧药和止痛药。”   筱满狐疑地打量他,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船上有止痛药?”   “船家不都会备着这些当作急救药吗?”   “是吗?不过你在去找这些药之前就明确说了你要去找退烧药,止痛药,你就知道他的船上有备这些,你不是第一次搭他的船了吧?” 第51章 第六章 赵尤&筱满part4.   那王老师停在书房门口,面朝外站着,不知在看些什么。赵尤已经在围着茶几摆着的两张沙发中的其中一张上坐下了。他道:“要是您这里有止痛药,可以给他吃点。”   王老师闻言,转过身对他微微一笑,仍然是那么和蔼可亲。这世上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改变他的这副派头。他关上了门。木门“无声”地合上了——关门声被封窗的木板发出的咔咔响声盖了过去。   雨势弱了些,但风照旧疾狂,一下又一下冲撞着这座会堂。   木板缝隙里透出些微亮光。赵尤感慨道:“差点都忘了现在还是白天了。”   “嗯,对,现在还是白天。”王老师缓步朝他过来,语调淡淡。   赵尤又道:“好像岛上的人都很擅长看太阳判断时间。”他往上指了指,“现在没太阳,就没办法了吧?”   王老师笑着说:“差不多十二点半吧。”   赵尤一看手表,赞叹不已:“好厉害,十二点四十一分,您这得算是特异功能了吧?”   王老师带着浅笑靠近了赵尤,抚着沙发靠背,对他道:“我的作息比较规律,生理时钟一到十二点半,肚子就该饿了。”   赵尤一拍大腿,起身说:“那我们先吃饭吧,我也有点饿了,零食不顶饱,有什么事我们边吃边说?”   王老师伸手按着赵尤的肩膀,眼里闪过一丝慎重的目光,拍了拍他,叹道:“我想和你说的事情,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是没有办法当着其他人的面说的。”   “当着许老师的面也没办法说?”赵尤合了手掌,嬉笑道,“王老师,开个玩笑,您别怪我八卦啊,我就是觉得您和许老师关系应该挺近的吧。”他挠挠头发,重新坐下,说,“我也不是试探您什么的,就是我这查案,有些事情真的不方便和您透露,您千万别见怪,我没有怀疑您参与了延明明的案件啊,上头的规定,您理解啊。”   “理解,那肯定理解。”王老师也坐下了。他和赵尤坐在同一张长沙发椅上,两人侧着身子,侧着脸互相看着。摆在茶几上的蜡烛在他们脸边烧出红红的光。   “秀芬帮了我很多,是我的得力助手,如何岛能做到今天,她功不可没。”王老师道,“就别叫我老师了吧,叫我威廉就好了。”   “威廉是您的真名吗?”   “当然,我在美国出生的。”   “所以您是真的叫威廉,william?王就是wang?”赵尤在裤腿上拼写,一笑,说,“我还以为您和许老师一样是香港人,然后香港那边单位里不是都喜欢叫英文名字嘛,我就以为威廉是你平时用的英文名。”   “怎么说呢,应该算是英文名吧,只是它就是我的名字,我就这么一个名字,没有中文名字。”王威廉无端端地提起:“我父母是香港的,祖籍是广东江门的。”   “广东的?”赵尤道,“他们没有给您起中文名吗?”   “起了,我记不住,说是打算写在族谱上的,我也不清楚,我离开他们,离开家已经很久了。”王威廉靠着沙发,自然地和赵尤闲话起了家常,“我那时候,整个社区就我一个亚裔小孩,小孩子嘛,在那种环境下面,小时候对自己的身份定位,按照现在时髦一点的说法,就是有身份认同方面的障碍。”   “离家出走?”   “我遇到了善林老师,就是那天你在凉亭里看到的那位老师。”   “哦,他也是美国人啊?”   “对,他以前是教堂里的神父,后来吧,”王威廉摸摸鼻子,笑着道,“他也有些身份认同障碍,他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理论,关于如何成就更好的自我,如何面对这种认同的障碍,如何发现自我的价值,如何在有害的,有毒的环境中保持自我,寻找到一种和谐的,纯净的状态,我觉得那套理论很有道理,传播出去是很有利于社会,有利于个体的,我们就一起创办了一所学校,一直在致力帮助一些对生活,对自我感到迷茫的人。”   赵尤认真听着,认真提问:“你们没有想过和父母再联系吗?您去江门看过吗?”他想了想,还问:“什么叫做有害的,有毒的环境?”   王威廉道:“说来惭愧,是父母拒绝了我。”   “拒绝了你?”   “他们认为我在做的事情很让他们丢脸。”王威廉注视着赵尤,“你在生活中,有没有某个时刻问过你自己,这个决定真的是对的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别人的干预,不考虑别人的目光和评论,你还会作出那样的决定吗?”   赵尤点头:“应该有吧。”   王威廉安静地点了点头,赵尤摇晃了下脑袋,紧张地摸膝盖:“是要我举一个例子吗?”   王威廉笑了笑:“没事,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也没有关系,”他的手上作出了一个包裹住什么东西的动作,“所谓的‘别人的目光’其实就是有毒的环境。”   “您的意思是,人就是要做自己?呃,想杀人就杀人?”   王威廉说:“一个人如果达到了一个绝对和谐,无毒的状态,他是不会存有这样暴力的,有害的念头的。   “从小到大,你作出过多少选择?那些选择里有多少是真的你自己的选择呢?你现在的工作是你自己选择的吗?大学专业呢?而在自我选择的表象下,又有多少是因为生长的环境的潜移默化下而引发的呢?因为父亲是警察,或者家里的亲戚是警察,你觉得警察不赖,很威风,或者因为他们的言传身教,你从小就很有正义感,你也很想当警察,但是这真的是你发自内心的选择吗?”   赵尤抓了抓耳朵,似乎很难消化王威廉的话:“您的意思是,我家的环境有毒?毒害了我的本我?”   “不,不,哈哈。”王威廉笑出了声音,“小赵,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聪明的选择,你看得透,但是世上很多其他人都只是随波逐流,他们不断作出愚蠢的选择,因为这些愚蠢的选择而厌恶自己,殊不知他们该怨恨的东西应该追溯到几百几千年前。”   “哦,你是想说,一些约定俗成的概念其实是封建糟粕残余,人犯了错也别急着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社会有问题,您要净化个人,达到净化整个社会的目的,我明白了。”赵尤道,王威廉的眼神闪烁,赵尤不等他再发表什么长篇大论,马上说,“您看您现在这管着这么多人,这么多富豪挤破了脑袋要来您这里上课,您得认识多少大老板,多少政商名流啊?这您现在回去,就是衣锦还乡啊?”   王威廉清了清嗓子,道:“学员们来这里学习的事都是保密的。”   赵尤恍然道:“哦,对,对……”   王威廉进一步道:“一是为了保护个人隐私,二来,商人们之间很难不去讨论一些商业方面的事情,也是怕被人说存在什么内幕交易吧。”   赵尤笑了笑:“怕证监局调查吗?”他面露尴尬,似是不愿意听到这些信息。   王威廉就说:“老实和你说吧,昨天去接你之前,雁城的高队长和我们通过气了,告知了我们你的身份来历,你是周思畅的学生吧?”他道:“我听你刚才说周思畅自杀了,是吗?”   赵尤微垂下眼眸,换上了一副忧郁的神色,叹息着,说:“您认识他?”   “我不认识,只是……小延在一些课堂上聊起过他。”   “课堂?大家都在的那种吗?”赵尤忙抬起头看着王威廉,眼神迫切——迫切地想要寻找到一个答案一般。   “有时候是大课,有时候是小课。”王威廉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们感情应该不错吧?不然他也不会自首之后只要求要见你。”   “一对一的小课?那我能见见和她聊过周思畅的老师吗?”赵尤吞了口唾沫,略显伤感,“其实他说要见我,我很意外……”   王威廉指了指自己:“你不正和那个老师聊着了吗?”   赵尤握住了双手,苦笑说:“我先前还以为您是个很严肃的老师。”   “我看上去很严肃吗?”   “就是对待自己的课程啊,想要传播的理念啊,都很认真的那种。”   “那你的感觉没错。”王威廉和赵尤这么热络地说了会儿话,他道:“周老师找你过来,却突然自杀,你一定很不好过吧?”   赵尤把茶几上的烛台推远了一些,人坐在暗处,看着那三根蜡烛不断跳动的火苗,黯然道:“比起他自杀,他杀了人这件事我更难过,他是我的老师,他在警察学校上课,我们那时候,他教了那么多案例,那么多……我真的不明白他怎么就成了杀人犯,难道钱真的这么重要吗?我知道他一直都没结婚,没孩子,他说他一个人活得挺自在的啊,是,他的腿脚是不太方便,老了肯定需要人照顾,他也说了,到时候就坐轮椅,去养老院,好的养老院确实需要花很多钱,”赵尤摇了摇头,“也许人一旦老了,就会一直在想没人给他养老送终这件事,人真的会很怕老,有钱人养老真的比没钱的过得好很多,享受很多……”   王威廉靠近了赵尤一些,拍了拍他:“你先前说的周思畅坦白的同伙,该不会就是小徐吧?那现在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吗?”他也开始摇头叹息,黯然神伤了:“我没想到小徐是这样的人……他虽然滥用药物,但是我觉得他本性还是不坏的。”   “徐逸?”   “你刚才第二次要找他问话,和他在厕所里说了那么久,他还一直骂你,难道不是因为他被你拆穿了,恼羞成怒?”王威廉痛定思痛,“我没想到在如何岛上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小徐是同伙,难道是周思畅知道小延要来我们这里,联系上了小徐,徐逸确实是我们今年这一批学员里最后一个定下来的人选,本来这一期我们只接待五个人,但是他的父亲和我们关系不错,他告诉我,徐逸的母亲最近过世了,他从小就和母亲很亲,母亲离世的时候,他在瑞士的疗养院做戒毒疗程。他父亲为了不耽误他的疗程,他说他也是为了徐逸好,这次再戒不成,他这个儿子就废了,就没有把告诉他,儿子没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是很大的。”   王威廉道:“你们调查过了吗?周思畅的社会关系,他认识徐家的人吗?”   “周老师的社会关系很单纯,他和徐家不认识。”   “那……”   “哦,您误会了,不是徐逸。”赵尤看着王威廉,欲言又止,王威廉并不急于追问,突然说起了别的话题:“小赵,你知道如何岛的名字来历吧?”   “是出自《神异经》吗?”赵尤断断续续地背诵着,“我记得是说什么南方大荒有一棵树,名曰如何,三百年开花,九百年结果,吃了之后就不怕水不怕火,也不怕刀砍什么的。”   王威廉露出赞许的目光:“小赵,我果然没看走眼,你是个聪明人。”   赵尤尴尬:“这……记性好和聪明也不沾边吧?”他按着胸口,郁闷地说:“我要是真的很聪明,那我早就解开老周把我从外地叫过来,还就叫我一个,然后又自杀,留下一封遗书的迷了。”   王威廉还是说别的:“闹剧,都是闹剧,陆地上发生的事情也好,如何岛上发生的事情也好,都是闹剧。”他道,“闹剧也该收场了。”   赵尤一愣,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是?”   王威廉的声音发沉:“如何岛对我来说是一片净土,”他问赵尤,“你觉得说谎是对的事情吗?”   “有善意的谎言这种可能性吧?”   “没有谎言是善意的,如果你要对一个人说善意的谎言,那只说明你无法对那个人坦诚,无法坦诚就说明你害怕让别人看到自己真正的想法,害怕暴露真正的自己,但是我们为什么要惧怕让别人看到真正的我们呢?我们的脆弱,我们的无能为力,我们的虚荣,我们的嫉妒,它们都是毒素,我们要看到这些,排出这些,只有看到了,看清了,我们才获得了真正的强大,这个世界才会变成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一切的症结都在于我们在一个经年累月的有毒物质构架出来的社会中被迫作出一些愚蠢的决定,说老实话,我对这一批的学员十分失望,他们来到这里这么多月,我以为他们学了很多,可是没想到他们刚才还引发了暴力流血事件,他们竟然将负面的情绪诉诸暴力,明明我告诉了他们很多其他处理的方式,明明还存在很多其他解决的办法,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挫败感,他们对周遭不确定因素的怀疑,多疑,其实都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解决地。”   王威廉的目光也变得很沉,漆黑的眼底里没有一丝光亮:“如何岛上的人绝不能说谎,这是唯一的一条准则。”   他望着赵尤:“我知道这次的这些学员里肯定有人对你说了谎。”   赵尤说:“不能说谎……那我问您什么您都会如实告诉我吗?”   “那是当然。”   “那个抽屉里有什么?”赵尤指向了那书桌,“那里有个带锁的抽屉吧,这是这个岛上唯一的一个锁吧?”   王威廉立即起身,摸出一把钥匙,走到书桌后头打开了那个抽屉。他道:“没错,这是岛上唯一的一个锁,它锁住的是这个。”   他拉开抽屉,看着赵尤,赵尤便起身过去。   抽屉里躺着一把手枪。只有这一把银色的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   “这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志愿者带上岛来的,他是个缺乏安全感,又会对别人施加暴力的人,他上岛之后意识到这把枪并不能保护他,这把枪是暴力的症结,他希望我能替他保管它,为了防止他忍耐不住那些有毒的念头,偷走手枪,我就在抽屉里上了这把锁。”   王威廉还说:“如果可以的话,还请麻烦您把这把枪带走吧,就当是你发现我私藏枪械,收缴充公了它,我愿意跟你去录口供,不过,恕我抱歉,我不能透露那位志愿者的身份,我答应了他要为他保密,你们要告我什么罪名我都接受。”   赵尤忙说:“没事,没事,我就说是在岛上捡到的应该就能交差了,您这……不需要,没必要,没必要……”他就要关上抽屉。   王威廉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这样的东西放在这里太危险了。”他紧盯着赵尤,目光灼灼:“如果不是小徐的话,那周思畅说的那个同伙是谁?我现在就找那个人过来问个清楚,我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人继续留在岛上。”   赵尤眨了眨眼睛,王威廉又说:“赵警官,你不用担心这些人在外头的社会关系,在如何岛,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不管他的银行户头里有多少钱,他认识多少达官贵人,不过,如果事情要拖到离开了如何岛再去解决,我不确定到那个时候,你还能不能从那个同伙嘴里得到什么真相。”   赵尤咳了一声,王威廉强调:“对你来说,你不想知道真相?作为一个警察,你不想逮捕罪犯?”   赵尤思索片刻后,道:“同伙的事,周老师在他的遗书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高队长那么信任您,把我的底细和盘托出给您,我相信她的判断,您是我们警察的朋友,对吧?”他说,“您看一看吧,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赵尤拿出了周思畅的遗书,递给了王威廉。   筱满看着林舍前,追问着:“那这个岛呢?你是第一次来吗?这个木屋不会是你搭的吧?”   他并没有得到先前那个问题的答案。林舍前擦了下脸,眼神往外一送,顾左右而言他:“雨停了。”   雨确实停了。筱满却无瑕关注天气。林舍前有秘密,这个秘密和这座岛屿有关,还是和龟背岛,如何岛有关?难道他是故意让小方把他带来这里?他不想他们上龟背岛?他不想他找到赵尤??   筱满又冒出了许多问题,那个冷案组属于雁城哪个派系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林舍前究竟是不是其中的成员,他也无从确认,他不信任他,林舍前难道就会相信他?台风那么大,出海那么危险,他为什么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陪他出海?真的只是为了调查如何岛的确切方位?小方知道龟背岛,那他很可能也知道龟背岛上有一群人在运作着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林舍前如果认识小方的话,会不知道这些?他一直在找如何岛,难道就没把如何岛和龟背岛上生活的那些人联系到一块儿去?   “我去找找水。”林舍前把一粒退烧药塞进了小方嘴里,帮着他咽下,又要起身。他的神情很平静,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座岛,我认识小方是因为有时候我会搭他的渔船出海钓鱼。”   “他和你说起过龟背岛吗?他对附近那么熟,龟背岛上有一群人在生活的事情他没和你说起过吗?”   林舍前气极:“我就是出海钓鱼!我要是早知道如何岛就在那个龟背岛上,我早上报了啊!”他一捶木屋那单薄的木板墙壁:“我也想知道幕后的老板到底是个什么人!所以我才跟你出了海!我差点搭上自己这条命!!”   筱满收敛了眼神,就算林舍前早就知道如何岛是在龟背岛上运作,按照他现在的表现和说辞,他不是确实不知情,就是有意回避,追问下去也毫无意义,筱满就道:“抱歉,我整个人都有些……我的状态不太好。”   林舍前摆了摆手,语气也温和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摸摸鼻子,“诶,你的鼻子还好吧?”   筱满点了点头,两人握手言和,都决定先去找水源。屋外,天边渐渐放晴了,可还是有些烈风,两人走到了棚屋后头,这里还开垦出了一小片农田,这里的田地土地发红,田地早已被风雨糟蹋得乱七八糟,一些地瓜似的根茎植物被连根拔起,地里还躺着许多断裂的树枝,和不知从哪儿来的香蕉和芒果。   林舍前指了个方向:“是不是从那边的树林吹过来的?去那边看看吧。”   两人便往附近的树林走去。筱满还是想探一探林舍前的虚实,就和他说起了闲话,他道:“我看这个岛上应该有人住吧,渔民临时的落脚点?”   “可能吧。”   “那个蘑菇能吃吧?”   “还是别乱吃吧,你肚子饿了?”林舍前摸出一包奶油饼干,“刚才顺手拿的。”   “我可能不应该来雁城。”筱满接过饼干,拆开咬了一小口,道。   林舍前没接话。筱满说:“你看,你也成了和我搭上关系就倒霉的人了吧。”   林舍前笑了,斜眼打量他,道:“华英雄和鬼仆关系那么好,也不见得鬼仆很倒霉啊?”   筱满笑着吃饼干。两人之间的气氛有所缓和,林舍前悠悠说:“你没看过啊,那么经典的电影,放现在说就是漫改大ip!”   “好看吗?”   “鬼仆武功挺好的。”林舍前捡了根树枝当作手杖,拄着地走着。他挥舞着树枝,嘴里发出“咻咻”的声音:“我武功好,你放心。”   筱满笑了笑。林间充斥着雨后的潮湿气味,土地潮湿,加上台风过境,地上随处可见断枝,有些大树拦腰断裂。路实在不太好走。筱满也捡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探路。   走了一阵,林舍前忽而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生活有个非常明确的目标。”   “明确的目标?”   “不希望赵尤出事啊。”   “要说生活目标,你难道没有?”   “有啊,还每月的房贷啊。”   两人都笑了,这时,他们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林舍前指着一条草叶低矮,能勉强看出有人踩踏过的痕迹的小道,说:“这里有条路。”   “好像有水声。”筱满听了听,仿佛有水流从高处落下,“像瀑布……”   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加紧步伐,沿着那小路小跑了起来。筱满跑在后头,他还在留意着周遭的情况,一些树上能看到一些刻印痕迹,都长在两米多的地方。那地上除了些树枝之外,还掉落了些椰子和个头很大的波罗蜜。   林舍前跑在前面时还说:“在这里走路可得小心!”   这么跑了一阵,瀑布奔流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林舍前拨开了几片棕榈树叶就喊了:“你看!真的有个瀑布!”   一帘二十多米高的雪白水瀑飞流直下,在这密林中的空旷地带冲击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水潭。林舍前冲到那瀑布水潭下,捧起一抔水就喝。筱满到处看了看,这就在距离那水潭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片发黑的土地。那黑土不像岛上泥土的质地。黑土地上还能看到一些或长或短的木棍。   筱满朝那里走去。林舍前喊了他一声:“你干吗呢?”筱满走到了那黑土地前,捡起其中一根木棍看了看,闻了闻,一股焦味窜进鼻子,他咳了一声,蹲下摸了摸地上的黑土,焦味还是很重。   这里似乎发生过一场不小的火灾。   “筱满!”林舍前跑了过来,“我说,你干吗呢?”   筱满丢开了那木棍,搓了搓手上沾染到的黑尘,说:“你看像不像被火烧没了的房子的残骸?”   这时,他的眼角扫见一股聚集在黑土地周围的低洼处的黑色水流,它正向着一片草丛蜿蜒。就在那靠近草丛的地方,一根黑乎乎的,像是注射器的东西一半扎在泥地里,一半暴露在了空气中。筱满走过去拔出它擦了擦。林舍前轻声说:“是打针用的注射器?”   筱满看了看他,收起了那注射器,追随着这支细流,钻进了一片半人高的草丛,地上能看到一些饼干,火腿肠的碎包装,没被火烧过,就这么被丢弃在这里。林舍前走在筱满身后,这草丛长在一片下坡上,两人小心地往下走着,小心地来到了一棵躺倒在地的大树边。就在那大树树根的位置,一截白骨钻出地面,直直指向天空。 第52章 2018   2018年。   斯肇坐在书房的木格窗边眺望远方,从这个位置能看到一整排长得很高很大的椰树,椰树后头是密密的丛林,绿影绰绰。椰树顶上结了好多椰子,微风徐徐,一个脚上绑着皮带的人爬上了其中一棵椰树。他要去摘椰子。近一些的地方,穿戴的一模一样,以至于很难分辨性别的人们正忙着在地上晒果干。晒果干的方式不止一种,有的在地上铺好了芭蕉叶,在叶片上晾晒切成片的芒果和菠萝,有的在烈日下架设竹竿架子,用细线串起切片的果肉,挂在架子上晒,还有的只是把芒果剥了皮,把一颗菠萝且成四条竖条状,就那么摆在用石头铺出来的架子上。   书房里的门窗都开着,一会儿外头那甜腻的果香流窜了进来,一会儿饭菜的香气从走廊的方向涌入。阳光太好了,没有风声,只有树枝和树枝说着话的声音,只有海浪和海浪悄悄私语的声音,偶尔一片高处的树叶会和开在地上的花朵说话,它就随风落下来,落到花的身边。   人和人都不说话,但人和人之间并不缺乏交流,人和人之间不会因此彼此不同的行事方式和行事风格而争斗,而对立,而互相鄙夷。各人有各人的做法、各人的行事节奏,人们互相理解,保有最大的善意。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那么和谐。人和自然平和地共存、共生,人和人和平地相处,相亲。   “咚咚。”有人敲门,斯肇一看,许秀芬站在了书房门口,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斯肇道:“进来吧,坐。”关上了窗。   许秀芬关上了门,拂了拂衣服,问道:“徐先生给自己的儿子写的推荐信您看完了吗?”   一丝芒果的香气被锁在了屋中。斯肇搓了下指甲壳,低头看着指甲缝隙,声音一下轻了许多,仿佛很没自信:“那天你问我……”   许秀芬道:“没关系,你不用什么都告诉我。”她坐在了远处的沙发上。   斯肇抬眼看她,许秀芬的眼神一闪,避开了他的目光,拘谨地坐着,微微低着头。斯肇发出一声叹息。许秀芬极速略了他一眼,但很快就又不看他了。   “秀芬。”斯肇凝视着她,话音一重,“我和你之间不应该有秘密的。”   他随即摸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书桌下方的一格抽屉,那抽屉里有个带锁的格子,他低头开锁。   这时,许秀芬踟蹰地问道:“你……想好怎么处理那把枪了?”   斯肇摇摇头,拿出了一叠文件扔在了书桌上,皱起了眉头,对它们的存在极为不满和厌恶。他道:“那天晚上,你问我去了哪里,我去了七仙女山,我去见了葛先生和刘先生他们。”   许秀芬抬起头,张了张嘴,手攥着衣角,不停眨着眼睛,仿佛害怕自己的心事被他看穿,不敢与他对视,但又很想从他的神色中品味出点什么来,不得不看着他。   斯肇道:“所以你看我的鞋子上沾到了那么多泥巴,那天,我问小汪借的车。”   许秀芬咽下一口唾沫:“这我知道……”她人往前倾了些许,急着解释,“威廉,我不是怀疑你什么,只是那天我看小汪换了辆车,汪律师来办的手续,小汪和汪律师说自己撞坏的,我就多嘴问了一句。”   “晚上开夜路,不小心撞到了鹿。”斯肇站了起来,拿着那叠文件,走到了沙发边,递给许秀芬,“你看看吧,这事情也和汪律师有关。”   许秀芬接过那些文件,笑了笑:“七仙女山那里晚上很暗的,人没事就好。”   她笑得极勉强。斯肇道:“撞坏的那辆车处理好了吧?”   “已经处理好了。”   斯肇坐在了许秀芬边上,还是说:“你看看吧。”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以后最好少和汪律师说太多,少和他接触。”   许秀芬忙说:“你放心,汪律师走了之后,我才问的小汪。”   斯肇双手捂住脸,看着地板,幽声说道:“办事处总是要挂靠在汪律师那里也不是办法,我会想办法给小汪,龙虾他们,还有其他在岛上长大的,出生的,还没有户口的孩子弄好户口,万一以后他们需要离开如何岛,想要离开如何岛……”   许秀芬一把握住斯肇的手:“威廉!没有人想离开!我们不会离开的!”   斯肇惨笑了下:“小孩不是一直都想走?”   “小孩那是……她还小!女孩子就是有这样的时候的。”许秀芬说,她这会儿面对着斯肇,目不转睛了,眼神坚定:“我们不会走的。”   斯肇摆摆手,短促地叹了声:“说不定有万不得已,大家都必须离开的时候,”他缓缓合拢双手,“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道:“你看了这些就会明白我的担忧了。”   许秀芬这才打开那一叠文件翻看。两人静静坐了片刻,斯肇就哽咽着开口了:“秀芬,我真的很痛苦,很煎熬。”   他捂着额头:“每天我在这里看到这里的进展,看到在这个岛上,远离了外界的纷扰,外界的干涉的,外界那些有毒思想,有素物质的侵害的,我们的这些……这些愿意相信我们的人,愿意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兄弟姐妹们,这些心灵和身体都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净化的兄弟姐妹们,我看到一切都是那么和谐,那么井井有条地运作着,我觉得我做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是同时,我又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太肮脏了,为了维持如何岛的运作,我的手已经太脏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秀芬,这些事情我早就想和你说,也早就该和你说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去七仙女山那天,刘先生他们问我……”   许秀芬并未接话,斯肇只听到一些翻纸的声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是从头和你说起吧。   “善林老师过世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你还记得当时来了不少人为他送行吗?那雕像就是当时刘先生送来的,善林老师是很反对偶像崇拜的人,可刘先生送都送来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知道那雕像里面都是什么吗?   “他们在底部做了个暗格,在里面运了钱,运了很多很多钱进来,刘先生说那是给我的见面礼,说善林老师走了,以后和我合作愉快。”   斯肇一时激动,声音颤抖:“那时候我才知道,如何岛被他们当作了一个洗钱的平台,他们还教我怎么运作,怎么躲避监察,汪律师就是他们的人。他们说,善林老师非常配合,他们劝说我应该像善林老师一样和他们好好合作,对谁都没坏处……   “我不知道善林老师经历了些什么,或许他被他们威胁了,而且当时,他们给我看一家开在开曼的空壳公司的资料,你看到开曼的银行寄去香港的地址的信了吗?你打开看看吧,总之,那公司是不知道什么人拿了我的身份证件,以我的名义开的。   “我知道,如果我去找人曝光他们洗钱的行径,到头来他们肯定有办法脱身,而我绝对会成为那个替罪羊,如何岛也会被强行关闭……秀芬,我现在和你说这些,是不希望以后哪一天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来找你帮他们继续作坏事的时候,还说什么我之前就是帮他们做这些的……你看到那些银行的文件,公司的文件,都是以的名义在运作的,你以为我是个十恶不赦,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许秀芬发出了啜泣声,斯肇继续低头说着:“善林老师死后,我一开始以要重新整顿学校为理由中止了和他们的合作,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一直去陆地,我就是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彻底摆脱他们,能不能在不牵连如何岛的情况下脱身,他们发现之后,就说要收回岛屿的所有权,要曝光我们,要告我们贩卖人口,他们还准备了一些的资料,准备诬陷我们是邪教组织,你知道他们在雁城公安里的影响力吧?而且他们老谋深算,洗钱的事根本没办法追溯到他们身上。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想不出任何办法,我在内地根本不认识什么人,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协助他们……”   斯肇捂住了脸:“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但是我真的不想如何岛就这么……我们的努力就这么付诸东流……”   他带着哭腔道:“我不应该答应他们的,以至于现在他们狮子大开口,要我再开第二家,第三家公司,帮他们洗更多的钱……我们确实在一点一点地改变这个世界,我有时候想,就只是洗钱而已,我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借助他们的影响力,把我们的名声传播出去,吸引更多的人来学习,来体验,这些人又都是上层人群,我们能从上层渗透,由上往下改变这个世界要比由下往上容易多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嘛?但是……这终究是不对的,秀芬,我真的很矛盾。”   斯肇终于去看许秀芬,这模样干练的女人此时咬住了嘴唇,浑身都在发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问他:“你需要我做什么?”   斯肇摇头:“我不知道,”他吸了下鼻子,抚着许秀芬的手,郑重道:“我希望万一哪天我出了事,就像善林老师突然死于火灾……那样的事情或许真的会发生,你一定要帮我把如何岛做下去。”   许秀芬的目光坚定:“威廉,如何岛已经失去了善林老师,不能再没有你啊,我根本比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斯肇还是摇头:“你有在陆地上生活的经验,你也时常和外界的人交流,如果如何岛不在了,我不在了,这里的这些兄弟姐妹们,你要多多帮助他们,他们的内心虽然十分坚强,但是在面对岛外的世界时,他们又是异常得脆弱,”他摸着胸口叹气,“最近这阵子,我感觉我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世上一切事情都是有尽头的,如何岛已经走得够远了。”   “我可以多去外面走动走动,雁城公安那里之前来的那个余书记,他不是刘他们那里的人吧?我觉得他好像很想整顿一下内部的局面,然后,威廉,我们可以慢慢地像岛外拓展,就像之前在香港一样,开学校,把我们的理念传播出去,用学费自己买岛!我们可以做第二个,第三个如何岛!”   斯肇还是很担忧:“是个办法,但是他们是不会允许的,我们一旦去岛外发展,很容易吸引不必要的关注,这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他们肯定会直接把我卖了。”   许秀芬心生一计:“能不能把那家公司转到我的名下?”   “什么意思?”   “如果出了事情,我一个人承担,我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我不够聪明,我只有我这么一个人……威廉,我相信你。”许秀芬握住了斯肇的手,“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他们要搞什么小动作,要卖也是卖我!”   斯肇不无动容,却难以应承下来。许秀芬的眉毛一跳,面色又难看了:“可是这样做也会影响到如何岛吧……”她嘀咕着,“难道真的没有完全和他们切割,又保全如何岛声誉的办法吗?”   “暂时我还没想到,”斯肇挤出个苦笑,“或许只要我们的心够诚,机会总会来到我们身边。” 第53章 第七章 赵尤&筱满part1.   王威廉放下了周思畅的自白书,表情既难以置信又无比沉痛,紧攥着纸张的手和收紧的臂膀都显现出他在思量着什么,似乎是经过了一阵艰难的思想斗争,他最终无力地靠在了沙发上,扶住额头,半遮住脸,问道:“那么需要我现在喊葛俊华进来吗?”   说出这句话似是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茶几上的三根蜡烛烧得只有人的食指那么长了,烛火照耀之下,王威廉弓背屈膝的身形在书柜和墙壁的交界处投下了一段卷起的海浪般的倒影。   赵尤支着脸,默默望着那段倒影。王威廉亦是一言不发。良久,还是他先开了腔,道:“小赵,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赵尤这才说:“王老师,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说的话,和你说实话吧,我来雁城虽然就这么几天,之前也没接触过雁城的警察,但是从我观察到的一些细节上,和来这之后体验到的一些风土人情上,我感觉得出来葛家在雁城是很有影响力的。   “我怀疑雁城警方一开始愿意听周老师的话找我过来,完全是因为迫于他去自首,但是警察又找不到尸体的压力,雁城警方对我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信任,甚至还派人跟踪我,监听我,其实这些我倒觉得没什么,毕竟我是外来人,还是嫌犯主动点名找来的,说不定我真的是周老师的同伙,或者知道些什么内情呢?”   王威廉漏了个询问的眼神过来:“那你是吗?”   “当然不是啊。”赵尤急忙解释,“我刚才都说了啊,我真的不知道周老师找我过来干吗,我也是稀里糊涂的,我觉得我就是一个障眼法吧。”   “他那么多学生,怎么就挑了你呢?”王威廉的口吻愈发强硬。赵尤摆着手也问:“对啊,怎么就挑了我啊?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王威廉再度无言,赵尤道:“延明明的尸体找到之后,我发现一个和葛家有点关系的一个人在跟踪我,你想啊,葛家和警察关系这么好,警察关于这案子,关于我来这里配合调查的事情有什么进展,他们肯定一打听就知道了,何必还派人跟踪我?我就猜可能葛家不信任警察会告诉他们的讯息,我知道警局内部现在存在一些派系斗争,派人跟踪我的人可能是怕因此影响到警察给出的讯息的准确度。   “不过,我看到周老师的这封遗书后我明白了,葛家的人跟踪我的原因。”赵尤细细分析:“如果说杀害延明明,再去公安局自首这事是周老师和葛俊华临时商量出来的,那其中的许多细节肯定没谈好,未免计划有变,出现一些不可控的问题,将嫌疑的矛头指向葛俊华身上,葛俊华呢,他人又必须在10号之后回到如何岛,继续进行封闭式学习,那他肯定会派一个心腹去关注这个案件的调查啊。我想,我的出现,绝对是出乎葛俊华的预料的,你看啊,周老师在遗书里写他和葛俊华商量出来的计划里,没有提过会找我吧?那那个葛俊华的心腹看到我的出现,肯定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肯定会想跟着我,看看周老师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王威廉道:“小赵,有一点我要指出,你对雁城这里的状况确实不太熟悉,如果这个案子里有什么牵扯到葛家的地方,一定会有人帮忙照料好的。”   赵尤颔首,说:“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说的照料是指警局里有人会把葛俊华,葛俊婷从这案子里摘出来是吧?”   王威廉点了点头。赵尤就开诚布公地和他说道:“我是这么想的啊,警察毕竟还是公家的人,他们无论受过多少葛家的照料,拿过多少的好处,他们始终还是属于合作关系,他们是属于一种利益交换的模式,但是自己的心腹就不一样了,心腹帮自己做事,心腹和自己那就属于主仆关系,而且涉及到杀人抛尸这么大的事情,总要考虑到警察要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这一点吧?这么看来葛俊华还算有些城府,算计得很多,不像他外表表现得这么大喇喇的。”   赵尤一叹:“王老师,葛俊华这样的人,有人愿意为他卖命,有人愿意协助他,帮助他,你说得没错,离开了如何岛,他一定有办法逃脱罪责。”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大腿,“周老师固然有他做得不对的地方,但到最后他也后悔了,选择用自己的生命赎罪,他也知道葛家财大势大,你知道吗,他的这封遗书他写了许多份,在自杀前,在看守所里大肆分发,就是为了防止被人捂嘴,防止他的这个同伙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我觉得一定是延明明的尸体被发现后,葛俊华的心腹觉得事情要败露了,就想把屎盆子都扣在周老师的头上。   “周老师在看守所肯定是感觉到了死亡威胁,知道他和葛俊华谈好的条件是达不成了,什么帮他脱罪,什么给他十几个亿……他也是真的后悔了吧或许,就选择了自杀……”赵尤突然一怒,气道:“我绝不允许这个杀人同伙逃脱法律的制裁!要治他的罪,我想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拿到他的认罪书,要他自己承认自己的罪行,要他自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他坦陈自己的罪行,坦诚自己的愚蠢,愿意为自己做出的愚蠢的选择承担相应的责任。”   赵尤直直地看着王威廉,他越说,王威廉的眼睛越明亮,似乎是被他的话感染激励了,赵尤趁胜追击:“我想这件事,您一定能帮到我,也只有您能帮我了。”   王威廉握了握拳,一贯平和的语调稍稍拔高了,一贯温和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罕见的兴奋和跃跃欲试,他道:“谎言,暴力,杀人的念头全部都是毒素,葛俊华会这么做也是因为他从小生长的环境,充斥着尔虞我诈,习以为常的利用算计,争权夺势,就连和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的亲生父亲他都在较劲。”王威廉抚了抚膝盖,语速飞快:“这样吧,正好我们今天原本就安排了一堂情景还原的课程。”   “情景还原?”   “对,在每次的荒岛求生的环节结束之后,我们都会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每天安排一堂课程还原一些荒岛上生活的细节,今天的课程是让大家互相点评,自我评价自己在海岛上的表现。”   赵尤揣摩地摸起了下巴。王威廉道:“小赵,到时候我会引导葛俊华回忆他和延明明在岛上的相处,你就借机介入,对着他读周思畅的遗书,你还可以提一提他父亲和他的童年,他小时候一被父亲骂,就会躲去阁楼,他的意志力不算特别坚强,一旦最柔软的内里被剥开,众目睽睽之下他很容易崩溃。”   赵尤眨巴了下眼睛,说:“王老师,你对每个学员的事情都知道得很清楚啊。”   “还好,很多都是他们在上课的时候自己吐露和表现出来的,说出自己的弱点,秘密,回顾自己的过去,是了解自我,并且突破自我的一个重要的手段。”   “那延明明呢?她有什么弱点和秘密吗?”   王威廉想了一番后道:“今年的六个学员里,别人都是来突破自我,或者重塑自我的,或者……”他了笑,“来拉投资,拓展商务版图的。”   赵尤跟着笑。王威廉继续道:“她既不属于来拉投资的,也不属于来找自己的,她更像一个观察者。”王威廉看向了赵尤,“她是很敏锐的人,这一点我觉得和小赵你很像。”   “那还是不了吧?观察者在暴风雪山庄模式里很容易因为知道得太多被干掉。”赵尤自嘲道,他问王威廉:“她有提过什么自己特别在意的事情,关于她的家庭啊,私生活啊之类的,她和周老师的婚姻她提起过吗?”   “婚姻的事情没说过,不过我印象很深刻的是,第一天上岛,大家互相自我介绍的时候,”王威廉顿了顿,“这个时候大家还不熟悉,其实不太会说太多很深入的东西,童年阴影啊,隐私秘密啊之类都不会去谈,会比较谨慎,拘束,但是第一天,延明明就说了,她父亲20年前失踪了,她还说她和母亲自小就很不融洽,她对花生过敏,她母亲明知道还经常在她的饭菜里加花生,她每天最怕的就是吃晚饭的时候,常常逃出家里,去附近的山洞躲着,不想回家。”   “所以老家的山洞对她来说是能带给她安全感的地方。”赵尤还在摸着下巴,冷不防提起,“我和你说了吗?延明明的尸体是在老家的山洞发现的。”   王威廉听到“尸体”二字,不由扼腕慨叹:“葛俊华生来就拥有多少让人羡慕嫉妒的东西啊,结果他却没有走正道……”   赵尤问道:“当时大家听了延明明的话都是什么反应啊?”   “有些尴尬,尤其是王达诚。”   “王达诚?”   “嗯,延明明特意指出了,当年她父亲在打工的地方失踪,她就去了那里的派出所报案,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接待她的就是王达诚,她说,王达诚不单没有立案,她问了两句就很不耐烦地把她打发回她父亲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去了。”   “那王达诚记得这回事吗?”   王威廉摇了摇头,赵尤陷入了沉思。   林舍前用树枝又刨了几下,看着已经完全暴露在泥土外的那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倒抽了口凉气,道:“这人,这么深,埋得这么深,一定是被人特意埋起来的,要是自己死在这里,早就被动物给吃得干干净净了。”   筱满单膝跪地,查看那副骨架的手脚和骨盆,目测了下骨架的身高,说:“应该是没生育过的女孩儿,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死因……”他摸索到了骨架头盖骨的位置,拿起她的头颅,指着后脑勺上的一道裂痕说,“颅骨遭遇重击。”   林舍前道:“身体其余部位没有骨折的痕迹。”他指着他们走下来的那坡道:“应该不是被人从上面推下来的吧?”   他问筱满:“你觉得死了得有多少年了?”   筱满在土里挖了挖:“不好说,没看到衣服。”   林舍前在骨架脚部的位置挖掘了起来,道:“这里的土壤这么湿润,很适合细菌生长,人死了,埋在这里,不到一个月肉就都烂了吧。”   筱满搓了搓周边的泥土,土壤湿度确实很高,尤其是不远处的一些草地上还能看到些菌菇,他道:“衣服的话,要看质地,比较容易腐烂的要属棉布亚麻了。”   林舍前本在低头挖土,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胳膊擦了擦脸,干脆跪在了地上,丢开树枝,用手挖土。   笼罩在岛屿上方的乌云彻底散开了,太阳出来了,先前那暴虐的风雨仿佛从未出现过,这天气仿佛一开始就是这么晴朗,这么阳光灿烂,又这么异常潮热的。没一会儿功夫,林舍前已是汗如雨下,筱满左右四顾,说:“这个岛上也没看到什么野狼野狗之类的动物啊。”   林舍前埋着头,脸在臂膀上蹭了蹭,道:“我和你说过吗?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筱满一愣。林舍前对他笑了笑,轻快地说着话:“我妈跟人跑了之后我爸就经常喝酒,喝多了就打我,打得我半死不活,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就从家里跑了出来,我跑啊跑,跑啊跑,跑进了一片树林里,在树林里迷了路,饿了就摘野果,吃蘑菇,差点把自己吃死了,晚上我就找山洞睡觉,或者爬到很高的树上去睡觉,我不会生火,一点意外生存的技能都没有,在山洞里睡觉冷得直打哆嗦,爬到树上去是因为我一直听到狼在叫……”林舍前吸了下鼻子:“有一匹狼,饿得皮包骨头的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直跟着我。”   筱满找了块大石头,过去帮林舍前一起挖掘骨架脚边的土坑。   林舍前继续回忆往昔:“有一天,我找到了一间小木屋,森林里的小木屋,不知道谁搭出来的,已经很破了,不过好歹是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我就躲进去,那木屋的门关不上,或者说根本没有门,我也找不到能挡门的东西,我真的很害怕,因为那匹狼一直就那么站在外面往屋里看,绿油油的眼睛就那样一直盯着我,我不敢睡觉,不敢闭眼睛,但是我真的很困了,又饿又累又怕,那时候真的是心一横,就想,死就死了吧!我没有妈了,我爸也不喜欢我,我整天挨揍,身上没一块好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想,我要是能让那匹饿狼填饱肚子,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我就睡了过去。”   筱满道:“看来那匹狼没能吃上你这口肉。”   林舍前放声大笑,一看天,说:“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人,一个男的,感觉和我爸差不多年纪,我再一看,周围都是穿白大褂的,我后来知道,我人在医院,那个男的去树林里散步,发现我倒在一间木屋前头,把我送去了医院,一直照看着我,我醒了之后,他问我,还好吧,我说,我不好,我好饿!”   筱满笑了,他和林舍前挖出了一双鞋子,两人互相看了看,筱满说:“大概36码。”   那是一双黑色的布鞋。林舍前的眼皮一跳,抱着那双布鞋坐在了地上,道:“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他好像被回忆带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问我,你住在哪里,爸爸妈妈呢?我说我不记得了,我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说,我不记得了。   “警察来了,我还是说什么都不记得,我很不想和警察说话,我怕他们去找我爸,把我送回去。警察走了,男人问我,你是不是不想回家。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男人把我送去了附近的孤儿院,他说,就叫你林舍前吧。我的名字是他给的,他还供我读书,上学,我们一直通信,我知道他还资助了不少其他孤儿院里的孩子,我也想和他一样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别人,所以我报了警校。   “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父亲。”   “是个好心人。”筱满说。   “对我来说,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林舍前一低头,看着怀里的那双布鞋,抚去了上面的尘土,摸着那布鞋的针脚,神思恍惚,“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报答他,我一直想要报答他。” 第54章 第七章 赵尤&筱满part2上   赵尤和王威廉一起走出了书房,赵尤对着这个才见了几次面的男人是感激不尽,握着他的手上下摇晃:“这案子要是真办成了,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才好。”   王威廉好声好气地应和:“协助警方破案,缉拿罪犯本来就是社会上每一个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也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手罢了,不足挂齿。”   赵尤笑了笑,抽了手,刮刮鼻梁略显难为情地压着声音说道:“您说您一直在这个海岛上,也不怎么接触社会上的其他人,而且您这里有自己的一套生活的法则,我就觉得,唉,我是一开始觉得啊,现在当然不是这么个想法了,会不会很难很您沟通啊,您就特别固执啊什么的,就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特别保护偏袒自己这里的学员,我感觉得出来这里的价值观啊生活的理念啊和我们陆地上还是很不一样的。”   王威廉迎着他的目光,温声道:“是,我们确实有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理念,和小赵你长期生活的地方确实不太一样,但是对于生命的尊重,和对暴力的厌恶,我觉得,我们这里反而会更敏感一些。”   赵尤因这番话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腿,道:“那把枪我觉得您要不还是换个地方收着吧,我看抽屉的锁扣像是被人撬过的,有人可能好奇这个岛上唯一锁起来的地方藏了些什么偷偷摸摸打开看过,万一那个人要是动了这枪的歪脑筋……”   王威廉细想了想,谢过赵尤的提醒,转身往书房回去,道:“那你先去厨房吧,走到底就是了,门开着,我换个地方收那把枪。”   赵尤笑着点头,说:“好,好,跟着饭菜香味走就是了。”   他和王威廉便客客气气地在走廊上分开了。经过大厅时,赵尤往里瞥了一眼,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摆在地上的蜡烛全都烧得很短了,有些已经烧尽了,壁炉里的那一簇火苗也非常微弱了。小孩的尸体躺在一团棕红色的,不时晃动一下的影子里。台风天明显没有先前那么猖狂了,风轻了,雨声浅了,空气里涌动着湿润的腥味。   赵尤拿了根蜡烛,又去查看小孩后脑勺上的伤口,毫无疑问这是她身上的致命伤。他翻拨头发,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未在小孩的伤口里和发丝间再发现其他榴莲断刺。赵尤蹭了蹭指腹,放下小孩的脑袋,拿着蜡烛往厨房去了。   他和王威廉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厨房,赵尤进去后,站在一个小壁炉前的许秀芬就开始拿着个木勺搅拌起一口挂在壁炉里的铸铁锅,锅里炖着些颜色稀里糊涂的菜,锅下烧着旺柴。壁炉边的木桌上放有十来套碗筷,许秀芬开始搅拌食物,那原本散落在厨房各个角落的众人按照离壁炉的远近有序地排成了一条队伍,拿碗筷,领食物。赵尤和王威廉也都加入了队伍。   厨房里没有座椅。右腿受伤的康桥高高地坐在了一张柜子上,人靠着墙壁,还是很虚弱。葛俊婷最先领到食物,她拿了一碗给康桥后,自己又排去了队末。   康桥一只手圈住那冒着热气的木碗,愣愣地瞅着自己的右腿。大家无声地行进,无声地领取炖菜,无声地找到一个站位,或捧着木碗,或放下木碗,小心地去吹碗上的热气。所有的交流都是通过眼神进行的,人们用眼神表示感谢,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屋里的其余人,但凡有一丁点动静,都会惹来许多道质询的目光。如果发现那动静只是木勺掉在了地上或者桌上,众人又都如释重负地继续扫视,如果发现是两个人撞在了一起,那么那许多道目光就会盯着那两个人看上一会儿,而那相撞的两人却都看也不看,他们分开走到不到的地方杵着后,别人还会不时看一看他们。只有汪建国,王威廉和许秀芬心无旁骛,泰然地只关注自己眼前的事物。   厨房里的气氛过于紧绷了。厨房里那些来回逡巡的目光越来越多疑。轮到赵尤了,他问了许秀芬声:“这里都有些什么啊?”   “胡萝卜,马铃薯,番茄,茄瓜。”许秀芬有些过意不去,“这里没冰箱,不方便存放肉类,都是素的。”   这看不到冰箱的厨房里却摆着一个大烤箱。赵尤看了那烤箱一眼,许秀芬解释道:“我们这里的电都是用太阳能的,今天这个烤箱应该是没办法用了。”   待众人都领悟了食物后,王威廉发话了:“今天这顿饭是吃得有些晚了,台风耽搁了我们不少事情,不过这课程我们还是得进行,大家还记得我们今天要上的课吧?在如何岛一个月的荒岛求生的回顾,谁想先和大家分享一下呢?我们就边吃边说说吧。”   无人应答。赵尤站在王达诚边上,吹开了碗上的热气,吃了一嘴的菜,嚼了会儿,觉得不是滋味,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奶油饼干,拆开了蘸着炖菜吃。他小声和王达诚道:“您公司生产的这饼干不错。”   王达诚笑了笑,埋头吃菜。   还是没人接话茬,王威廉就点了葛俊华的名字。葛俊华道:“我觉得大家都表现得挺好的,关键时刻都能放下成见,通力合作,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么一股拧在一起的劲,大家说是吧?”   众人附和。王威廉就问:“俊华,有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吗?你说的合作,具体是指什么呢?”   葛俊华憨笑着回:“这……一时半会儿我有些想不起来,可能是太饿了,我这肚子一叫,脑袋也不工作了,我边吃边想想啊。”   葛俊婷帮腔:“王老师,不然等吃完,等台风天过去,无关人员不在了再说吧。”   徐逸嚷嚷着:“对啊!我们是交了钱,好不容易才能来这里上课的!这条子既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人,他过来查案的,让他知道我们的课程干吗啊?”   他的精神看上去恢复了不少,赵尤一看他,他先瞪了他一眼,接着就撇过了头。   葛俊华笑着接话:“不过要是赵警官觉得我们在岛上一个月的生活是案件的重要参考,那就另当别论了吧?”   王威廉立即给赵尤递了个眼神——这眼神带着些试探,带着些循循善诱,带着几许恳切。   赵尤道:“我知道经过刚才那些谈话,大家心里现在一定有很多想法,特别是,你们都很想知道周思畅的遗书到底写了什么吧?”   徐逸轻蔑地哼哼:“谁知道是不是你伪造的啊?”他“啪嗒”放下木碗,捂住肚子歪靠着墙,脸上一阵白。   赵尤并没理睬他,他摸出了周思畅的遗书,拍在桌上,哗啦展开了,老神在在地朗读了起来:“我,周思畅,现在决定坦白我来公安局自首杀妻的原因。   “8月10号下午,我从普罗旺斯餐馆回到家中,和已经在家的妻子发生争执,妻子当时全身起了不少红疹,我以为她是在海岛上晒伤了,并没多过问,争执中我掐了她,我还推倒了她,妻子因为气愤,独自回到了二楼房中,我则去了一楼客厅喝闷酒,后来葛俊华来访,他看我喝了不少酒,就和我攀谈起来,我和他不熟,不想和他多聊,知道他是来找妻子的,就说我去喊妻子下楼。我到了楼上一看,发现妻子瘫倒在床,地上掉有一枚注射器,我捡起来看了看,闻了闻,妻子有过敏后给自己打肾上腺素的习惯,联想到她身上的红疹,我想她应该是觉得自己过敏了,给自己注射了药物,但是当时针头残留的味道明显是胰岛素的味道,我再一摸妻子,她已经死了。我要打120的时候,葛俊华出现了,他制止了我,他说,如果现在报警,警察一定会怀疑是我杀妻,我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而且注射针有问题,有人调换了妻子的注射器,她一定是误打了胰岛素才死的。葛俊华就问我有没有碰过注射器,他看到了枕头上的血迹,问我,她真的是注射胰岛素死的吗?那她头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想了很多,我意识到如果我找120,如果报警,因为我和妻子的情感状况,财产问题,我被逮捕,有口说不清,被定罪的可能性极高。这时候,葛俊华就和我说,他可以帮我,他提出,没有尸体就没有案件,但是必须让人信服妻子肯定死了,他可以用车偷偷帮我运走尸体,然后我们在厕所布置上一些血迹,之后我就去自首说自己可能喝醉了杀了妻子,警察三天之内找不到尸体,无法立案,我也就自由了。而且因为我和他根本不熟,警察不会怀疑我们合作抛尸,他答应我绝对没有人能找到尸体。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他告诉我,因为他一直想要收购西美华,好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妻子死了,她的股份肯定会成为我的股份,他会出九位数买我手上的股份。   “他还答应我,14号午夜之前我一定能出去,他会帮我出去的,可是14号过去了,我等来的只有妻子的尸体被发现的噩耗。   “我承认是我鬼迷心窍,酒精害人啊!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是葛俊华的预谋吧?妻子和他在一个培训班已经两个多月了,他是最有机会调换她的肾上腺素的。   “我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国家的培养,妻子是我害死的,是我杀的。我会赎罪。”   赵尤读完,王达诚率先有了反应,挨近了他就去看那遗书,嘴里嘀咕着:“怎么可能……”可他看了没一会儿,脸色瞬间变了,扑向了葛俊华,揪住他的衣领就要出拳,电光石火间,他一瞥赵尤,又住了手,只是推开了葛俊华,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啊,小葛,没想到啊,没想到……”   葛俊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拽着衣领道:“王达诚,你干吗啊??!你也嗑药了??”   王达诚一仰脸,要说话,可显然又是碍于赵尤在场,不甘心地住了嘴。   赵尤敲了下桌子,道:“王前辈,这里只有你有糖尿病,会随身携带胰岛素针,对吧?难不成周思畅猜错了,其实是你调换了……”   王达诚一甩手,暴跳如雷:“这件事和我无关!!”   葛俊华指着赵尤:“你别火上浇油,别乱说话啊!”他一看众人,“他说那是周思畅的遗书你们就信啊??”   徐逸也跟着劝:“老王,你别听这条子瞎哔哔,他这是在挑拨离间呢,你好好想想,你冷静点。”   王达诚看着徐逸,又看向康桥:“他们姐弟俩借刀杀人,卸磨杀驴,我没这么蠢!这事本来就和我没关系!”他一撩衣袖,“那遗书,那就是周思畅的字!”   大家都是一愣,葛俊华蹙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达诚朝他啐了一口,径直走到赵尤跟前:“小赵!我要举报!是他问我拿了一支胰岛素!说没看过这东西,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和我无关!!”   康桥这时似是回过味来了,瞅着葛俊华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原来你早就想好了是吧!你早就想利用我们干掉延明明!好啊好啊,葛俊华,我以为你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你还挺有能耐!”   葛俊华一个箭步冲到王达诚身后,一把抓住他道:“你说!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周思畅的字的?你怎么这么确定?”他的眼神一凛,声音冰冷,“王达诚,你认识周思畅,你认识延明明,你还说你不记得她,不认识她,你他妈演戏给谁看呢??”   王达诚推开了他,葛俊华又要去拽他,两人互相推搡了起来,葛俊婷在一旁看着,冷眼打量赵尤:“你满意了?”   那王达诚又对着赵尤喊话了:“小赵!一切都和我无关!”他指徐逸,指康桥:“是他们,是他们……”他指向葛俊婷:“都是他们的主意!他们这群冷血的畜生……”   葛俊华要去捂他的嘴,王达诚扯开他的手,两人撞到了墙上去,互相扯着衣服,拽着手臂,许秀芬要去劝架,被王威廉止住了。就听王达诚在那里嚎着:“我就要说!是你们烧死了延明明!!你们一个都不去救火!!我那天还去救火了!”   葛俊婷皱起了眉头。徐逸也加入了战局:“你说他妈放屁!胡说八道什么呢!”   赵尤装腔作势地在外围转来转去,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大家都别激动。”   康桥只是笑,笑得整张脸比哭还要难看。王达诚以一敌二,还在怒吼:“我就一直去瀑布那里弄水!我说你们救火啊!没有人动!!”   葛俊华也跟着大呼小叫:“我去你妈的!那我也要和警察举报!你他妈你的饼干吃死人的事!你开发布会说你们下架销毁了所有没表明过敏原的产品,那天放假,我他妈亲耳听到你打电话让他们拿之前那些产品卖去农村县城!!反正死个人,你赔个十万块就得了!那可是一条人命,一个妈妈的孩子!你还是不是人??”   “小赵,你问问他们为什么见死不救!!他们一定是心里有鬼!他们都巴不得延明明死!!”   此话一出,徐逸跳脚得更厉害了:“火烧起来之前人就死了!”   赵尤傻傻地举起了奶油饼干的包装袋,问王达诚:“啊?王前辈,不会这里面真的有花生吧?我怎么说我吃出了花生酱的味道。”   徐逸扭头一看他,住了手,大笑道:“哦我知道了!!王达诚!这事怎么和你无关呢??怪不得延明明突然呼吸困难!我说呢!就是因为在岛上吃了你的饼干!!”   葛俊婷突然问他:“徐逸,你怎么知道火没烧起来她就死了?”   徐逸的眉毛一颤,笑瞬间僵住了。葛俊婷又说:“是不是你偷偷把她的肾上腺素都打了?那天晚上你偷偷摸摸在树林里……”   徐逸的眼光一闪,扑过去就掐葛俊婷。厨房里彻底乱了套了,王威廉他们三人不再袖手旁观,就近去帮葛俊婷,那徐逸像是杀红了眼,完全失控了,用力推了一把,就看许秀芬摔倒在地,汪建国忙去查看,这女人失去了意识。   “砰。”   一声枪响。   喧闹声,争执声就此终结。   王威廉鸣的枪。赵尤吓了一跳,半捂住耳朵,他心里也是一跳,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徐逸他们三人身上了,竟然忽略了王威廉那几人的动向。那徐逸看见了枪,疯得更厉害了,还指使起了王威廉:“威廉!!杀了这个警察!这个警察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你的岛……我家一定继续资助,葛俊华!葛俊婷!你们说句话啊!老王!你也不想去坐牢吧??康桥!你想想我们给你投资!想想你老婆孩子他们下半辈子绝对不愁没钱花!”   王威廉举枪站着,目光坦然平静。赵尤看着他,缓缓举起了双手。他没料到王威廉会把枪带在身上,更没想到他会开枪。王威廉一言不发,那徐逸也有些后怕了,坐在了地上发起了抖。其他人既迷惑又茫然。   赵尤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他不禁自问:“难道是我错过了什么细节,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他不解地看着王威廉,打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和善的男人起,赵尤就不相信他的“和善”,他的“亲切”,他知道一些事情会使得男人暴露本来的面目,那真面貌或许是伪善,或许是暴虐,极强的控制欲和膨胀的虚荣心,野心,诸如此类,他猜男人在书房提出合作是报着极强的目的性的——尽管他暂时还看不透男人的目的是什么。这个男人说他是个观察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愿意合作,想必是经过了一番审时度势——和一个警察合作是他能想到的最有利自己的走向。   就目前的局面来看,赵尤对王威廉的判断并没什么大错,他确实身披多重伪装,可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他原先以为他是个深谋远虑,行事稳重的骗子,他编织出“如何岛”这样一个谎言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权,可赵尤此时看王威廉,却觉得他更像一个命悬一线的赌徒。他用那一层又一层的伪装很好地包裹起来的是他的赌徒般的疯狂。   赌徒比骗子纯粹,不在乎生死,不在乎名利,赌徒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赢。可是面前这个赌徒的赌局是什么?筹码是什么?赵尤不知道。   王威廉用枪指着葛俊华:“你们说的烧死延明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尤说:“听大家的意思,火灾是发生在你们荒岛求生的岛上的是吧?”他朝王威廉伸出手,道,“王老师,有话,我们好好说吧,我想小徐也不是故意伤到许老师的,是吧小徐?”   徐逸深吸了口气,眼神闪烁着,点头如捣蒜,也举起了双手。   王威廉的神色还是很平静,却没有要把枪给赵尤的意思,加上徐逸等人离他很近,王威廉的举动实在不好预测,赵尤也不敢冒然出手夺枪,便向他提议:“王老师,不如我们带他们一起去岛上,我们做个场景还原吧?我看台风好像过境了,能出海了吧?”   赵尤不免猜测,或许是厨房里的气氛太紧张,也可能是食物里暗含着一些让人疯狂的秘密,总之,当务之急是得从这个飘散着火药味,还残留着争执、怨恨的余韵,足以致人疯狂的大环境下脱身。   王威廉同意了,但他提出:“葛俊华,小赵,我们三个一起去如何岛,小汪,你看好其余人,照顾好许老师。” 第55章 第七章赵尤&筱满part2.中   没有人有异议,王威廉指着走道,说:“那走吧。”   赵尤先动,步伐轻松。其余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那葛俊华默默地走到了赵尤边上,不停冲他使眼色,往身后瞥,瞥枪,瞥王威廉。王威廉拿着枪就走在他们身后。赵尤对葛俊华的暗示明示熟视无睹,那葛俊华就悄声说话了:“赵警官,王老师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万一擦枪走火,伤到了你怎么办?”   不等赵尤回答,王威廉先说话:“我们去谷仓那里拿船。”   赵尤回头问了声:“拿船?”   王威廉没再说话,收起了枪,经过大厅,开了门,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赵尤先出去,一看葛俊华,他皱鼻子皱眼地瞅了瞅王威廉,不情不愿地也走进了雨里。赵尤领头,王威廉殿后、指路,三人冒雨来到了谷仓前。王威廉开了门进去,留了赵尤和葛俊华在外头。这谷仓座落于一片密林中,周遭没有半个人影。   葛俊华又和赵尤搭话了,说:“赵警官,我真的不是周思畅的同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你说老王他怎么会认得周思畅的笔迹?还这么笃定?里面一定有鬼!对!他还改过名字,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的,你去查查他的户籍信息,好好查查他和周思畅的关系!”   赵尤东张西望,拉着葛俊华躲到了一棵芭蕉树下头避雨,掏了掏耳朵,没搭腔。葛俊华哭丧着脸拜托求饶:“我真的是冤枉的啊,我真的没干过什么抛尸的事情,我也没那个钱收购股份啊,我和你说吧,我就一张信用卡,还是我爸的副卡!我花什么钱他不知道啊!”他指着谷仓道:“那个王老师他是疯的!我和你说他们这里就是搞邪教!他就是邪教头头!邪教头头都疯疯癫癫的!!他会拿我去当活祭品你信不信?他们另外那个岛可邪门了!人一上去就不是自己了,就都像着了魔一样!现在想起来我都后怕啊!真的!那岛上肯定有古怪,摆了阵!被人下了降头!你是警察啊赵警官,这封建迷信你得破除一下吧??”   赵尤拍了拍葛俊华,说:“他有枪,有枪的最大。”   葛俊华就说:“不是啊,你以前是刑警啊,他都糟老头子了,你打不过他??”   赵尤一板脸:“ Jason,这点我就要批评你了啊,你想得不周全了吧,我按兵不动也是怕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惹恼了他,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他一揽葛俊华,“你自己也说了这里就是个邪教,他是邪教头目,那他那些信徒,你想啊,那他肯定有信徒对他是死心塌地的吧?不说一呼百应,一呼,总有十来个人应的吧,我就算抢了他的枪,我问你,左轮一共几发子弹?”   “六发?”   “他开了一枪了,还剩几发?”   葛俊华伸出五指。赵尤点头:“好,就算我弹无虚发,一枪一个,那剩下的人怎么办?我这要是弄不好,激怒了邪教头目,邪教分子,说不定他们把我,把你,你姐,老王,小徐,康桥,一个个都生吞活剥了呢。”   葛俊华抿了抿嘴,老实了,不说话了。那王威廉这时出来了,拿了一捆草绳,先是把葛俊华捆成了个粽子,接着招呼赵尤一块儿把一艘小木船从谷仓里拖了出来,木船不重,底下配了个滚轮车,赵尤拖滚轮车,王威廉拿了一副船桨,还是赵尤走在前面,葛俊华走在中间,王威廉殿后。他们往码头行去。   筱满往前踉踉跄跄跑了两步,脚底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脚踝一扭,摔倒在地,他赶紧抓了一大把土就往身后扔出去,扭过头气急败坏地骂道:“林舍前!你疯了??!”   那林舍前一直贴在筱满身后追着他,筱满这一把土甩出去,正糊在他的眼睛上,他却没理会钻进了眼里的泥,甩了下脑袋,勉强睁开了眼睛就又朝筱满扑将了过来。他伸手就要掐筱满的脖子,筱满往边上滚开,试着爬起来,却被林舍前一把抓住了小腿,拽回了地上,他按住筱满的肩,一拳就打在了他肚子上,筱满吃痛地抿紧了嘴唇。林舍前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冷静,他的动作也是——手不抖,出手又准又狠,嘴里也没有发出任何嘀嘀咕咕的声音——以筱满的经验,多数时候,人在情绪驱使下动用暴力时都会不断地自言自语,以此说服自己继续这突发的暴力行径。   暴力的开关一旦开启,就很难自己关停。可此刻的林舍前却像个冷酷的职业杀手。暴力对他来说,习以为常。   筱满又吃了一拳,他的肚子很痛,头更痛,他的脑袋刚才受到了撞击,以至于身体不听使唤,视线也很难稳定下来,到现在看什么都还是模模糊糊的,视线的上半部分像是蒙了一块黑布,他的记忆也有些模糊,只记得不久前他和林舍前还在说话,下一秒他就扑了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后脑勺就是在那时候撞到了那棵倒在地上的树上。之后——之后他用膝盖顶开了林舍前,推开了他,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他的身体好像知道以他目前的状况绝对不可能在和林舍前的争斗中战局上风。于是他夺路而逃,林舍前追着他,接着,他就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了,再接着,他抓了把土扔出去试图为自己争取些逃生的时间——可他还是被林舍前抓住了,被他压在地上掐住了脖子。   毫无疑问,林舍前要杀他。杀了他之后他会去报失踪吗?多亏了他刚才无头苍蝇似的在海鲜市场里找了那么多船家要他们带他出海,林舍前一下就能和他的失踪撇清关系了。台风天出海,在海上失踪难道不是他自找的吗?他的尸体会和那女孩儿的尸体一样被埋起来吗?可是,林舍前杀他的动机是什么?筱满自认不是个对杀意迟钝的人,但是自接触林舍前到现在,他只感觉出来他在隐瞒着一些什么,或许关于他协助他的目的,或许关于他的真实身份,但那绝非杀意,那是什么触动了他必要杀死他的决心?   对,在是看到那具尸体之后,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在挖掘到了那双布鞋之后,那双布鞋有什么问题?他把它们抓得那么紧。仔细回忆,林舍前在叙说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好像一直在抚摸布鞋的针脚,再仔细想想,他的身世,还有他之前说过的话,他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关于这座岛,关于如何岛,一定有线索在里面,关于他的杀意,关于他必须在这里杀死他的原因,再想一想,再努力想一想!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临阵退缩!好歹在他身上留些记号,提醒小尹他们,他很危险……   筱满无法思考下去了,他想吐,想呼吸,需要更多的空气,他伸出手去抠林舍前的双手,徒劳,又去掐林舍前的眼睛,林舍前屡屡拍开他的手,他不死心。   留下点抓伤也好,一定要在他身上留下些讯号,如果赵尤见到了他,赵尤那么敏锐,赵尤会意识到的……赵尤还在等他……   筱满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管手抓到了那里,狠命往下掐去。林舍前惨叫着松开了手,筱满头痛欲裂,急喘了几口气后,看着捂住了脸跪在地上的林舍前,尝试着和他沟通:“你……你要杀我,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他左右乱看,就看到附近有个白乎乎的东西,像是块不小的石头,他朝那里爬去,他离林舍前不足一米,要是把石头扔出去,他应该可以砸中他的脑袋,以那块石头的大小,运气好的话,林舍前会晕过去,运气差一些他也能拖延一些时间,那之后……筱满的心突突跳了两下,那之后他还能做什么?船毁了,他不认识航线,游泳离开?最近的岛屿就是那个龟背岛,很难说那里会不会比这里更安全,还是先问清楚女尸的身份?布鞋的事情?   想到这里,筱满又说:“你是不是突然认出那个女孩了?”   林舍前站了起来,手伸到了身后去,筱满一个激灵,暗道不妙,扑过去抓住地上那白色的东西,这一抓,他浑身都凉透了,那哪是什么石头啊,分明是一朵白蘑菇!林舍前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会告诉赵尤,你是在去找他的时候,遇到台风,船难,失踪了,他会永远记住你的。”   咔。那是压倒击锤的声音。筱满举起了双手,缓缓转过脸去,抬起眼睛看着林舍前。他正用一把左轮手枪指着他。   林舍前还道:“你就不用担心失去他了,你会在他心中永远留下一个位置。”   筱满看着那银色的左轮手枪,问道:“这不是警用枪吧,美国货,哪来的?那个女孩儿的鞋有什么问题?”他说,“我真的只想死个明白。”   “你的话太多了。”林舍前开了一枪,射中了筱满的右肩,筱满仰面躺倒在地,痛不欲生。林舍前走到了他身边,左轮的枪眼这一回对准了筱满的脑袋。   筱满笑了出来,说:“我是真的想死个明白。”   他并非想用问题拖延时间,寻找逃生的可能,他不想逃了,逃又能逃去哪里呢?人活着,又有谁、又怎么能逃过死亡的追捕呢?   死亡终会来临。他近乎坦然地望着林舍前:“你的提议很不错,死在这里也不错,鸟语花香,我活着没能给这个世界做过什么太大的贡献,死了之后,我的血肉能滋养一方土地,我觉得蛮好的。”   他说:“起码这一刻,这一刻,我死了,我知道世上有一个人爱着我,总比他先离开我……他会离开我的吧?我没什么能给他的,我和他在一起只会拖累他,他值得比我更好的人,我没有钱,没有车,没有房,没有上进心,得过且过,我连爱他我都不知道怎么爱,我能给他什么呢?我只会让他觉得不安,让他担心。”   他咳了一声,牵动肩膀的伤口,流了下眼泪:“死在这里,总比那种孤独终老啊,无人问津地死了强,我好怕一个人孤伶伶地死掉啊。”   林舍前持枪的手抖了一下。筱满说:“没关系,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我可以死得不明不白,没关系。”   他的右肩已经不痛了,只觉得肩上湿湿的,人昏昏沉沉的,枪响的余音还在他的耳朵里盘旋,那久违的尖锐的耳鸣似乎为了响应这回音,竟自说自话地开始为它伴奏。   太阳落山了,金光散开,铺在天上,整片天空竟变成了红色,这就不太合理了,金黄色加上蓝色,怎么会变成红色呢?   筱满笑了,他懒得去管了。赵尤应该知道其中的道理,他懂很多,知道很多道理。他会知道要怎么从他的“失踪”里走出来的。   天空像极了一块红色的地毯。筱满摸着松软的泥土,天地仿佛颠倒了,他感觉他正躺在天上的红毯上,他能摸到触感松软的绒毛。   遮在他眼前的黑幕忽然也变得很红。   筱满心满意足地把手搭在腹上,闭上了眼睛:“林舍前,你见到他,就告诉他,我觉得帮不了他,临阵退缩,跑了,他会相信的,他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只会选择逃避。”   他隐隐觉得其实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帷幕落下,他先退场。他总是把烂摊子留给别人,这辈子他学不好了,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他想做一棵果树。发芽,长高,长大,散开枝叶,开花,结出果实。   他说:“我真羡慕你每个月需要还房贷。” 第56章 第七章赵尤&筱满part2.下   龟背岛周边海域上方仍旧铺盖着厚厚的乌云,可仰头眺望,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远处在海平面上露出了全脸的太阳,光芒并不耀眼。海上的雨比岛上的细密,不过划了约莫十来分钟船,雨也就停了。云层变薄了,穿透云层的阳光变得毒辣。空气潮湿。赵尤奋力划船,出了一身热汗,待到完全划出乌云盖顶的地界外头,他卷起衣袖,稍喘了口气,擦了擦汗,才继续划动船桨。   船上只有他一个人划船,葛俊华坐着——坐在他和王威廉中间,王威廉把枪扣在腰间,面貌沉静地看着他们,赵尤若是和他对视,他的眼光不闪也不躲。他那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疑虑,也找不到任何答案。不知他正从容地打着什么如意算盘。赵尤心下就很想确认这王威廉持枪带他和葛俊华出海的意图,便和他搭话,一会儿问:“是这个方向吧?”,“需要快一些吗?”一会儿说:“海上好像比陆地上平静。”   王威廉一一耐心地回复。   “是这个方向。”   “这个速度挺快了,麻烦你了小赵。”   他又开始称呼他“小赵”,带上了长辈关怀晚辈的慈爱口吻。   他还说:“台风应该已经过境了。”   海面上远近看不到其他的船只,又往西南方向划了十来分钟,赵尤依稀望见一座小岛,遂问道:“是那里吗?”   王威廉回过身去望着西南方说:“就是那里,大概半个小时后能到吧。”   “好嘞。”   葛俊华趁机冲赵尤抬眉毛,又是一个劲瞥枪,瞥王威廉。赵尤置之未理,问王威廉:“原来那个小岛才是如何岛的本体吗?”   王威廉转了回来,面朝赵尤笑了笑,似是没听懂:“本体?”   葛俊华插嘴说:“就是本来面目的意思。”他打横坐在了木板上,左看看赵尤,右瞅瞅王威廉,人往前一倾,赌咒发誓,火急火燎地解释了起来:“赵警官,王老师,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我葛俊华,我真的不是周思畅的同伙!我要是帮他抛尸,帮他出谋划策,我现在就天打五雷轰!我当场暴毙!”   赵尤没接话茬。王威廉道:“你只是否认没有帮他抛尸,没有帮他出谋划策,所以,那天你真的去了小延家,发现她过世了,是吗?”   葛俊华抽了几口凉气:“您这……您这属于咬文嚼字了啊!”他狠命一点头,“对,没错!我是去过她家,这事赵警官知道啊,您不也知道吗?我不是和您说过吗?不是您批准我出岛去公安局的吗?”   王威廉说:“你当时只是说延明明没回岛上来,你想到一些事情,觉得需要和警察报备一下,你没具体和我说。”   “那是你没问啊!”   王威廉笑了笑:“我遇到过不少学员中途不打一声招呼就退出的,这是他们的选择,没必要过多在意。”   他看着赵尤笑的,赵尤跟着笑了笑。   葛俊华抬起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继续道:“行,行,好好,反正我主动去和警察录口供了啊,我去延家的时候的情况和周思畅说得完全不一样啊,我根本没见到延明明。”他迫切地寻求赵尤的认同,“赵警官,你知道的吧?你看过我的口供的吧?”   赵尤说:“按照你和周思畅提供的背景信息,加上延家家里并没有能安装监控摄像的这个情况嘛,当时别墅里就只有你和周思畅两个人,无非是你的说辞对上他的说辞,他人已经死了,留下一封遗书,说的是你给他出谋划策,帮忙抛尸,你呢,说你根本没见到延明明,反正你们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葛俊华激动地捶船:“那肯定是他在撒谎啊!他栽赃陷害我!!我……”话到此处,葛俊华又咽下了,嘴唇打了个哆嗦。   赵尤说:“这谁能证明啊?除非还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在场,除非你有别的人证。”   葛俊华蠕动嘴唇,手掌来回摩擦膝盖,断言:“反正!延明明那天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家里!!刚才你们也都听到了,她在那个岛上就出事了!被烧死了!”他低下头,“总之,就是发生了意外!我们谁也不想她死啊……真的是意外!我们就是一时害怕,就……”葛俊华哽住。   赵尤接下去:“所以你们一群人就在8月9号晚上,游艇来接人的时候但凡有人问起延明明,你们都谎称延明明已经上了游艇,借此营造出延明明也一起离开了荒岛的错觉,隔天,你姐带着王达城的胰岛素针,假扮成延明明离开岛屿,来到延家,陷害周思畅杀妻,这样周思畅没办法顺利继承延明明的股份财产,而西美华那里也肯定会因为ceo突然死了阵脚大乱,你们葛家就能趁机低价买入西美华股票,发起收购计划,康桥,徐逸,王达诚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牵扯,决定加入这个计划说谎,配合表演,是不是?”   葛俊华道:“没错,我们是想了一出瞒天过海的计划,让我姐假扮成延明明下了岛,但是抛尸什么的,我真的没干啊!撒几个谎不至于去坐牢吧??人都烧成渣渣了,我上哪儿找尸体去抛去啊!”他向王威廉求助,“我们也是怕岛上出了事,死了人,牵连了你们的声誉啊!”   说完这句,他马上又来回看赵尤和王威廉,紧着声音道:“你们警察最好去查查是不是周思畅的爸妈,亲戚朋友,还是什么把柄之类的落在别人手里?他们威胁他要他做这个做那个?为的就是用命案丑闻搞垮我,搞垮我们葛家,人在商场飘,哪会没仇家,一定是有人借题发挥诬陷我!”   王威廉问了句:“你父亲退居二线后,你和俊婷是不是因为谁来代替父亲的位置这件事一直有矛盾?”   赵尤看了王威廉一眼,他还是那副很沉稳,镇定,高深莫测的模样。   葛俊华说:“不可能,我姐,不可能是她……”   赵尤在旁煽风点火:“怎么不可能?古时候为了争太子的位子,骨肉相残的故事还少吗?你们葛家实打实的就是酒店业界的帝国啊,你爸实打实就是雁城的土皇帝啊,我看你姐确实不怎么关心你,你刚才和人打架,她也不劝一句,还在那里说风凉话,而且她看到尸体什么的,那么冷静,一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瞅着葛俊华的脚,“你们不是亲姐弟吧?”   葛俊华蜷起了小腿,道:“在延明明这件事上她肯定不会坑我!”   “这么肯定?” 赵尤笑了笑。道:“你会这么信任她,是不是因为她也参与了你们这场集体诈骗?你就觉得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话说回来,这个主意是谁出的?是火灾发生之后你们一起想出来的?总要有人第一个提出来吧?发生了意外火灾,烧死了一个人,你仔细回忆回忆,是谁第一个提出来不能让火灾,烧死了人的事被人发现?这个人很可能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利用了你们。”   葛俊华登时恼羞成怒:“周思畅的遗书根本就是漏洞百出!你怎么不好好用用脑子想想啊!这么大的案子,看守所肯定看得很严,怎么可能他就找到机会,有办法自杀??我倒要问问你了,他怎么自杀的?用毛巾在门把手上上吊?用磨尖的牙刷捅死自己?尸检做了吗?你看过尸体吗?还有啊,这遗书谁给你的?看守所的人给你的?就没可能有人模仿周思畅的笔迹写的吗?还有!你说延明明的尸体14号在她老家的山洞里被发现,你见过尸体了吗?也是雁城的警察和你说的吧?她怎么死的,你倒是给我说说啊?我告诉你!你就是被雁城的警察耍了!!我告诉你!雁城的警察让你一个人上岛,就是要你做替死鬼,背锅侠!!好尽快结案!他们什么作风我还不知道啊?就爱搞什么宣传,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告诉你,王威廉拿着枪,怕的人不应该是我,你不知道他有枪吧?他这是违法持枪!怕的人应该是你!”   赵尤说:“尸体的事,徐逸和你说的吧?发现尸体可是出了警情通报的啊,发给全国人民看的啊。”他道,“王老师之前就和我说了,他这里有一把枪,是别的学员主动上交的。”   葛俊华怔了怔,转了转眼珠,迸出一声冷笑,道:“主动上交?他说什么你就信?赵警官,你也太天真了吧?”   此时,小船驶入了一片浅橙色的迷雾中。日落时起雾,赵尤从没经历过,不免觉得新奇。   那葛俊华又道:“你觉得,罪犯拒捕,警察英勇献身和罪犯同归于尽的故事怎么样?”   王威廉道:“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也没想过伤害任何人,刚才开枪只是因为当时的局面太过混乱,我想让大家都冷静下来。”   葛俊华的脸色变得阴森:“那带着我们两个,一个警察,一个某封不知所谓,不知真假的遗书上指控的同伙嫌犯出海去一座荒岛呢?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雾掠过他的脸颊,他的声音越来越充满寒意,神情越来越冷静:“我听刘叔叔和我爸说过,说你最近好像很‘不服管教’,对,他们用的就是‘管教’这个词。”他勾起一边嘴角,轻蔑、傲慢,“你以为自己是神,可你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条狗。”   赵尤划船的动作一顿,蹙眉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葛俊华笑着道:“还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吗?告诉你也无妨,小赵,我想明白了,我觉得我们两个谁都回不去了,谁也没法活着下这条贼船了,那我就和你说实话吧,”他铿锵道,“如何岛就是帮我爸和他那些好朋友,大老板他们洗钱的中转站!“   他看着赵尤,癫癫说:“他带着那个故事回到龟背岛,徐逸,康桥,王达诚,都会接受这个故事,他们一个没了钱就没法买白粉的毒虫,其余两个也不过都是追逐利益的小人,我姐,哼,知道我死了,恐怕开香槟还来不及吧?没错,我和她的关系确实很差,我们不是亲姐弟,她一直都比我能干,但是她是个不要脸的三天两头爬导演床的鸡生的,要不是那个鸡跳楼自杀,她有一票粉丝,迫于当时舆论压力,不然我爸怎么可能认这个女儿?我呢,明媒正娶的千金小姐生的,还是个儿子,我再怎么没出息,在外面再怎么花天酒地,我爸都放不下我,她嫉妒我,我看她不爽……   葛俊华分析得头头是道:“雁城的警察呢,也可以拿着那个故事结案,葛老板,我爸,呵,他虽然损失了一个儿子,但是还有血脉在世上不是吗?再说了,他老当益壮,再生一个不是多大的事儿,杀人案又确实涉及自己的儿子,这个结局对他的脸面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猜王老师是想通过我涉案这件事摆脱我爸他们的控制吧?你是想借这个机会,借这个案子,不再把如何岛办下去了吧?”葛俊华笃定,“我死在这里,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死活。”   他眼也不眨地望住赵尤:“更没有人会在乎你一个来外地参与调查的小警察的死活。”   关于王威廉为什么会点名带他和葛俊华出海,赵尤的脑海里确实浮现过葛俊华描绘的这种可能,加上葛俊华又透露了如何岛存在的意义和王威廉在外的一些社会关系,王威廉在这里杀了他和葛俊华的概率不低。赵尤看了看王威廉,看着他腰间的枪,不禁琢磨,他在厨房开那一枪之前,还开过枪吗?还用过这把左轮吗?六发子弹现在还剩多少?   周围都是雾,先前还能望见的岛屿不见了,龟背岛也消失了,迷雾中航船,赵尤难以判断航向,就连王威廉的脸也时隐时现,神秘难辨。他问了声:“这个方向还是对的吗?”   王威廉说:“小赵,俊华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我没有想过杀人,我也不会杀人,这有违如何岛的理念,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中止如何岛计划。”   赵尤做了个放心的动作,笑了笑,对葛俊华道:“我是独生子,人品也蛮好的,在外面还算蛮受欢迎的吧,不说在乎不在乎吧,我要是突然死了,我爸妈和朋友起码会难过吧?”他挠挠脸颊,“而且我死了,说不定有的人的人生就彻底破碎了,当然这可能是我自作多情,反正,我可不能死在这里。”   他划动船桨,水流推开重雾,没有人说话了,天地间唯有木浆分开水的声音。   筱满耳朵里的耳鸣声渐渐轻了下去,外头闹哄哄的,瀑布哗哗流着,鸟鸣婉转,风吹过草木,有什么动物在草丛里跳动。   林舍前没有开第二枪。筱满等了很久——起码他认为他等了很久,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待死亡会自动地将时间拉伸,一秒钟都会变得十足漫长。他只知道他的死亡迟迟没有到来。筱满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林舍前垂手站在夕阳余晖下,他的手贴着裤缝不停颤抖,他脚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他不光犹豫,还在挣扎。他不再像个冷酷的杀手了。他看上去异常得脆弱。   筱满想说话,想搞清楚是什么触动了林舍前,促使他放下了枪,放下原先那强烈的杀意,可他最先发出的声音是一声咳嗽。林舍前听到这一声,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颤了下,转过身走开了。他坐在了倒地的树干上,捂住了脸,说:“我应该杀了你,筱满,你看到太多了。”   他抽抽噎噎地说:“我不知道这个女孩儿是谁,我很想知道,但是我的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要去知道,不要知道,最好别多问,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让别人追查……因为我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女孩儿的死和他有关,我不能看着他出事。他对我有恩,我是要报答他的,他是个好人,真的,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他不和我说,是因为不想我担心能,筱满……可是,我已经下意识地把他和杀人犯这个形象联系在一起了,他会杀人,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很难受,我也在逃避,筱满,是我一直在逃避,蒙住自己的眼睛,不多问,不问,我以为就没问题了,我以为只有那么一次,就只有那么一次……”   筱满飞扑过去,抢走了林舍前手里的枪,紧紧攥住,他不是要反击,也不是要反过来拿枪威胁林舍前,他怕林舍前举枪自杀。他能从他的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一股想要结束一切的气味。   筱满说:“想求死的人是你吧?”   他的右肩抽痛,眼前又一阵一阵发黑了,刚才的动作又害得他失了不少血,就算林舍前不动手,他可能马上就要因为失血过多晕死过去了。筱满往右肩看去,又嗅了嗅,那股气味还在,或许不是从林舍前身上传出来的,或许是因为子弹射穿了他的身体,是他随身携带的过去从那裂口中一涌而出发出的。   林舍前犹豫了,筱满也犹豫了,他知道一定会有人因为他的离开难过,他们会哭,会哀悼,但是他们也会放下,他会变成一段悲伤的回忆,一个难过的符号,但是赵尤——通晓那么多人情世故,对大小事情总是没多大兴趣,但是一碗热饭就能开心起来的赵尤——他真的只会变成他的一段伤心往事吗?兴许是他自作多情吧,兴许是他听过了太多涉及生死的爱情故事,看过了许多生离死别的浪漫电影,他突然很怕他也像那些爱情故事中猝然离场的主人翁一样,成为另外一个主人翁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筱满挣挣扎扎地捂住了右肩的伤口,用力捂住,如果这时候林舍前又改变主意要杀他,他逃不脱,他依旧会坦然面对,他不怕死,只是在赴死的路上,他好像怎么都绕不开赵尤,他就那么站在死神前头,他往哪里去,一抬头都能看到他。筱满自嘲地笑了出来,一定是他把赵尤神化了,他只是由他心底的,人最最本能的那一丝求生的欲望灌注出来的挡路的阻碍。说到底,他还是想活下去,他逃不脱死,也逃不脱对生的渴望,他渴望什么呢?快乐吗,每一次的日出吗,每一次的日落吗,路边的野花,漂亮的蝴蝶吗,午后的阳光,一次安稳的午睡吗,一张总是抽不到手的鬼牌吗?还是他渴望通过那挡在鬼门关前的赵尤去感受每一丝“生”的气息?他还是在利用赵尤,他有什么办法?就像人求神拜佛一样,遭遇绝境时,人就用神佛宽慰自己,妄图利用信仰解救自己。哪尊神佛不是人的求生欲灌注出来的呢?   筱满道:“喂,林舍前,你刚才没对我开第二枪,没有趁那么好的机会杀了我,你不要后悔啊。”   他扯开衣领查看右肩的伤口,还好是贯穿伤,并没伤到骨头,他卷起身上的衬衣,拉到嘴边咬住,扯下一道布条去包扎伤口,说:“我现在充满了求生的意志,你真的不要后悔啊。”   他问他:“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林舍前看了看他,起身走开了。筱满抬起头追着看了会儿又有些犯晕了,就赶紧继续低头包扎伤口。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第57章 第八章 赵尤&筱满(上)   太阳又往下落了些,雾的颜色变深了,显得鲜红,连海面都被抹上了一层血色。赵尤还是看不见任何一座岛屿,可他不再多问什么,一味划船,专心留意着葛俊华和王威廉的一举一动。没人说话的时候,四周还是只有船桨拨水的声响,这声响反而衬托得周遭愈发得静。死一般的寂静。水声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一船三人这样静默地坐了会儿后,葛俊华似是被这寂静逼疯了,哆哆嗦嗦地将手放到了嘴边去,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嘟囔,像是在说:“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死在这里。”   王威廉说得没错,这个男人的意志并不很坚强。至于王威廉,他的坐姿很久没变了,枪一直插在他的腰间,他的手一直摸着膝盖,他像是在冥想打坐。   “咔哒”,右边的船桨拨开了什么硬物,赵尤看了一眼,一块碎木板绕过那右船桨,漂远了。又有些碎木从他们要去的前方飘荡了过来。   葛俊华说话了,冲着王威廉:“你说你不想杀人,没有这个念头是吧?那好,我现在已经被你五花大绑起来了,就算我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对你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吧?那你把枪扔水里。”   赵尤又瞅了瞅海面上的漂浮物,葛俊华兴许是从这些东西里得来的灵感。   王威廉说:“这枪不是我的,是别人托我保管的,我不能随便把它丢了,这太不负责了。”   葛俊华阴恻恻一笑,瞄了赵尤一眼,忽而昂首挺胸,中气十足了:“在国内持枪是犯法的,你帮人犯法啊?还是在你这里,中国的法律不适用?你这是要反啊?”   赵尤跟着说:“王老师,我说一句啊,不是担心发生什么你杀了他,杀了我这种很血腥很暴力,不符合你行为行事准则的事情啊,就是Jason说的也在理,您这……持枪确实不合适,我好歹还算个警察,您这就,更不合适了吧?”   这下,葛俊华的底气更足了,眼珠一转,瞄着赵尤,眼里多了几分蔑视。   赵尤看着王威廉,挤出个笑,接着道:“让您随便丢了别人托您保管的东西吧,也不合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葛俊华吸了口气,眼睛瞪大了一圈,很是光火。赵尤陪着笑看看他,也看了看王威廉:“这样,您把子弹取出来。”   葛俊华啐了口:“你说话能别这么拐弯抹角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么多废话,赵尤,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不会真以为他是站在你这边的吧?你不会真以为他是在配合你们警察查案吧?”   他正说着话,王威廉的手摸到了枪上,赵尤四下一打量,握紧船桨,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跳船,用船桨打晕王威廉。   那葛俊华也怕王威廉要动手,卯足了劲就要站起来,可因为他的双手被牢牢贴着身子捆着,加上木船不比平地,他一动,小船就在水面上晃荡了起来,葛俊华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他像条虫子似的在地上拼命蠕动,喝斥着:“你想干什么?你现在就想动手?!杀了我,你绝对没好果子吃!我爸……我爸不会饶了你的!我再不成器我也是他儿子!他会找杀手!他会找人摆平你的!你等着吧!姓王的!你等着!你他妈……你他妈是不是王达城的亲戚啊?你们是不是合伙坑我啊??曹你妈!”   王威廉只是拔出了插在腰间的枪。   葛俊华扭到了赵尤脚边,死命挣扎:“赵尤,我还有案情没告诉你呢,我死了,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啊,只有我和周思畅一块儿的时候他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只有我知道啊!你不想知道吗?还有火灾那天谁出的主意陷害周思畅,我还没告诉你呢!”   赵尤稳住身体,对葛俊华道:“他就是把枪拿出来而已。”   他把葛俊华从地上抓了起来,那葛俊华往后一瞅他,双腿直打颤,脸上的阴冷一扫而空,显然他很怕死,嘀咕着:“曹,他就是拿枪,那你提着我挡在自己前面干吗?你个小破警察,你是把我当肉盾啊?曹,”葛俊华又哭又笑,“你他妈是不是终于回过味来了,你也觉得这人信不过了吧??”   赵尤嗅到了股尿骚味,他提着葛俊华的衣领,人确实躲去了他身后,避着王威廉,道:“王老师,你考虑清楚啊,你在这个距离开枪,以你这把左轮的子弹的杀伤力,最多打死葛俊华,而且,你一开枪,不管你只想杀他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我肯定是自己也有危险了,我的选择就多了,跳船,躲到船下面,把船掀翻了,或者拿了船桨挥过去,你绝对逃不了。”   王威廉稳稳地说:“小赵,你误会了,我不想开枪。”   葛俊华惨声喊:“那你赶紧把枪扔了!!”   王威廉无奈:“我只是在考虑完璧归赵的问题,”他说,“这样吧,小赵,我把枪放在地上,踢过来给你。”   葛俊华连连点头:“好主意!!”   可王威廉又突然改了口:“还是算了,我们中间有个俊华,万一枪被他抢了怎么办?小赵,我不想杀你,也不会杀你,但是他呢,他拿到了枪难道就不会下手杀了我们?到时候他回了龟背岛,就和大家说我们两个起了冲突……”   葛俊华打断他:“我去你妈的,我被绑成这样,我杀了你们,我自己怎么划船回去啊?这雾这么大,我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我回去哪里啊我回去??我怕不是要在海上渴死!饿死!”   赵尤提点他:“你横坐着,两只手拿一只船桨也不是不能划。”   葛俊华歪着脑袋狠狠剜了赵尤一眼:“你他妈到底帮谁啊?你根墙头草!!”   “我为人民服务。”赵尤说。   葛俊华的脸都绿了,咬牙切齿,又去吼王威廉:“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肯丢了,也不肯踢过来,也不肯把子弹取出来!”   王威廉叹息,煞是为难:“人不知道自己冲动的时候,有武器在手上的时候会作出什么来,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秀芬和小汪虽然都是和我一样有抱负有志向的好人,但是他们毕竟太年轻,我很怕他们的志向会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   小船又开始摇晃了,赵尤从葛俊华的肩上望出去,王威廉起身了,正朝他们走过来,他说着:“我很怕我们这二十几年的努力,我们的心血就此全毁了,俊华说得没错,如何岛是在帮人洗钱,可我也是十年前才发现的,我确实一直都想从洗钱这件事里脱身,洗钱又是什么好事呢?我就是想还世间,还大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如何岛,你说我是理想主义也好,说我是空想主义也好,我始终相信,如何岛是可以通过向普罗大众传达自身的理念而得以长时间存在下去的,他不需要依靠什么集团的势力,地方的庇佑,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理解我们,理解人会犯错,人会在潜移默化之下作出一些愚蠢的选择,人会被大环境绑架,精神的毒害是会沉淀进人的身体伤害人的身体和灵魂,人会因此变得无法看清真实的自己。”   葛俊华轻轻说:“一般反派角色要干坏事之前就很喜欢发表长篇大论粉饰自己的恶行。”他不再发抖了,凛然道:“你要动手就赶紧的吧!”   王威廉还是没有要交出枪的意思,他站定了,赵尤探出个脑袋看着他,王威廉道:“小赵,我很欣赏你临危不乱的能力,如何岛要发展下去,要摆脱别人的控制独立发展下去,肯定离不开别人的帮助,我也没办法承诺你什么金钱上的回馈,我觉得你也不是会被钱财名利打动的人,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么多年来,我通过如何岛也确实结交到了一些不惧怕强势,一些内心依旧充满光明和理想,很愿意帮助我的人,你不相信你周老师真的杀了人对吧?他自杀……关于他自杀的细节你也很想搞清楚吧?在延明明这件事上,他们一定能帮到你。”   王威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是你的恩师,而且以我听到的延明明关于他的描述,我不觉得他是会杀人,会自杀的人。他去自首,他谁都不要见,就只要见你,是因为他相信你,觉得只有你能帮到他。”   赵尤按着葛俊华坐下,拿了船桨,起身,摇摇晃晃走到了王威廉前头,王威廉把左轮递给了他。赵尤坐在了船中间,脚踩住船桨,任小船自行漂流,他看着葛俊华,道:“你刚才说,火灾那天谁出的主意陷害周思畅?”   葛俊华懵懵地眨了下眼睛:“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赵尤,你是警察啊,你可不能乱来啊。”   赵尤忙收起枪,说:“别误会,我只想知道真相,他的枪由我保管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别人出谋划策,你冲锋陷阵,如果你真的去坐牢,或者被大众舆论审判,社会性死亡了,你甘心吗?”   “坐牢?”葛俊华勾起了一抹笑。   “如果我把周思畅的遗书放到网上去呢?我是周思畅的学生,他出了事只找了我来雁城没错,不过,你要搞搞清楚,他可不止我一个从警察学校毕业的学生,我不过是个没出息的小破警察,有的人就不一样了,雁城的警察没办法奈何你,省厅的呢?公安部的也都拿你没办法?”赵尤笑了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们葛家可真要好好查查了啊。”   葛俊华看了看赵尤,又看了看王威廉,垂下了眼睛,彻底投降了,说:“你想知道什么?”   赵尤问道:“8月10号放假那天,你去了市中心的寒舍酒店之后离开过酒店吗?”   “离开过。”   “去了哪里?”   “普罗旺斯餐馆门口的薰衣草地那里。”   “去干吗?”   葛俊华抬眼看着赵尤,顾左右而言他:“我没有九位数买股票,我也没有那个智慧和胆量,看到别人的老婆躺在床上,后脑勺出血,我不但没帮忙叫救护车,不赶紧撇清关系,还提议抛尸。”   赵尤就顺着他的话问:“说不定你是早有预谋啊,你早就想好了那天会看到延明明的尸体,因为你早就调换了她的肾上腺素针,你故意安排她吃了含花生的饼干。”   葛俊华无力道:“我预谋什么?早有预谋收购西美华?是……我是一直想收购西美华,一直想让我爸对我刮目相看,可是我犯得着和杀人案扯上关系吗?你说了胰岛素是老王的吧?我和老王才认识多久啊,我帮他cover干吗啊?”葛俊华咬了下舌头,哼笑,“我怎么被你给绕进去了?我说了,我一直都以为延明明早就死在那个荒岛上了,我们都是这么以为的,”葛俊华吞了口唾沫,“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啊,我们谁都不想和死人这件事扯上关系,是我姐先提出这事情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我们那时候都很慌,都同意了,嫁祸周思畅是王达城提出来的。   “他说,一般老婆死了,都会先怀疑老公,还说什么延明明和他埋怨过老公贪他的钱之类的,我现在才知道他认识周思畅,”葛俊华摇头,发出一声苦笑,说不定他们以前有私怨,我别人利用了,我们都被人利用了。”   赵尤问:“假扮延明明离岛的计划也是王达城想出来的?”   “是我们大家一起头脑风暴想出来的。”葛俊华说。   “为了这个,你姐姐剪了头发吧?”   葛俊华有些意外,点了点头:“对,我姐的头发和延明明的头发长度差不多,但是她的发尾卷得很厉害,就从脖子那里就开始卷了,还是差别挺大的,她怕人发现,割断了头发。”   “然后你们找到一个身高,外形和你姐相似,头发长度和修剪后的她的头发长度差不多,一直很想出岛体验生活的女孩儿,10号那天,你姐穿了延明明的衣服鞋子帽子,墨镜,拿了她带上岛的皮包假扮成她离开,那个女孩儿跟着你们,坐船出岛,填补了你姐的空缺,就是那个小孩吧?”   王威廉道:“小孩跟着你们出去过?”   葛俊华点头。王威廉道:“她假扮成葛俊婷?乔装打扮了吗?”   赵尤挑眉:“不需要吧?也是老警察王达诚的主意?”   葛俊华说:“是,他说有人问起来的话,只要我们一口咬定那天,俊婷和我们一起出的岛就可以了,他说人的记忆是最不准确的,最容易少数服从多数,我们几个都穿一样的衣服,不要太有各人特色也比较容易有迷惑性。”他眨了眨眼,“我们告诉小孩,她跟着我们,一句话也不要说,就能去陆地上看看外面的世界,岛上的人都属于那种不会多过问的人,就算他们看到我们和小孩一起离岛也没所谓,我们也和小孩说了,俊婷搭下一班船走,我们没有告诉她要她刻意假扮成俊婷,主要一是怕她人太单纯,不会说谎,二来怕万一要是有警察过问,她经不住问,这么一说,警察会怀疑我们。”   赵尤说:“可是还是有人怕她乱说话,杀了她,对吧?”   “不是我。”   “你继续。”赵尤耸了耸肩,“这属于别的案件了。”   “这得算关联案件吧?”   “严格来说是,不过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这案子这……”   葛俊华斜睨着赵尤,道:“曹,赵尤,别说我姐看到死人没反应了,你也不怎么在意吧?”   赵尤摸摸鼻子,问他:“离岛之后呢?”   “我们知道延明明10号会和周思畅在普罗旺斯餐馆见面,她有一次吃饭闲聊的时候提起过这个休假安排,我姐就去了那里,看到周思畅出现,就去和他大吵大闹,为了引起别人注意,为了留下延明明当时去过那里的印象,也为了制造出他们夫妻不合的气氛,然后她就回了延家,钥匙什么的都在延明明的皮包里,我姐就按照计划,去了延明明的卧室布置注射器和血迹。”   赵尤说:“你姐很清楚延家的布局啊?”   “那别墅是我们家开发的,格局都差不多,我们去看过房子。”   赵尤笑了笑,问:“延明明的血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啊?”   王威廉道:“上岛的时候每个人会抽血做体验,血液样本保存在厨房的冰箱里,离岛时也会体检一次,看看健康指标的变化,可能他们从那里拿的。”   葛俊华说:“四点,我去了延家,说是去给延明明送酒,其实是为了接走我姐,周思畅让我进了屋,我趁他给我倒茶的时候,加了些安眠药在他的酒里,他喝了就倒了,杯子我洗得很干净,我又给他灌了不少酒,把很多酒瓶都清空了丢在垃圾桶里,我姐躲在汽车后备箱里,我开车带她回了寒舍,她去做美甲什么的,制造不在场证明,五六点的时候车子来接我们,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反正我们就回来了,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我也不知道人明明烧死了,尸体怎么就跑去了什么山洞里。”   王威廉问说:“你们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吗?”他的双手攥起了拳头,指关节越收越紧。   赵尤往后靠了靠,那葛俊华微微低下了头,回道:“当时的火真的太大了,真的救不了。”   “不是救不救人的事,是你们就因为一场意外,就因为不想和人命案扯上关系,你们竟然去冤枉一个无辜的人,这个人还死了。”王威廉情绪激动,脖子都有些红了。又或许是始终不褪的红雾拂过他身上时引起的视觉错觉。赵尤揉了揉眼睛,看着分坐在木船两头的王威廉和葛俊华。   葛俊华辩说:“那都是王达诚的主意,他想出来的。”仍低着头。   “你可以不去做。”   葛俊华昂起下巴,激辩道:“你能吗??换成你,竞争对手的ceo和你一块儿荒岛求生,出了意外死了,你能轻易就报警,去汇报,去说和能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葛俊话撇了撇嘴,声量又低了,“而且周思畅是自杀……”   王威廉的脸上也红红的,厌恶,愤怒,憎恨,一股脑儿涌现了出来。他发着抖看着赵尤:“赵尤,这个人可以说间接害死了你的恩师。”   “恩师?”葛俊华眯起了眼睛打量赵尤,“我看你也不像是很缅怀他的死嘛。”   一个橙白相间的救生圈漂了过来,这水域里的碎片越来越多了,周围兴许发生过船难。   王威廉说:“我知道周思畅为什么要去自首,要写那样的遗书了,他自首是因为他醒来之后发现了注射器和血迹,他做过警察,而且那天约好和他见面的妻子并没出现,妻子放假也没回家,以他的直觉,他怀疑有人要栽赃陷害他,他想到最后见他的人是谁,那个人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他知道在雁城,没有人能治得了葛家这个公子哥,为了引起广泛的关注,他只好以身试险去自首,同时,他想到了你,小赵,他觉得你是唯一能看透这个案子并且帮他洗清嫌疑的人,而留下那封遗书,可能是他发现调查发展到现在,这案子已经无可奈何了,他知道延明明一定是死在了他们手上,他就想,起码要定葛俊华一个从犯的罪名,他要用死,要用自己的清白,定葛俊华的罪!”   赵尤掩住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扭头看葛俊华。葛俊华说:“我们只是撒了几个谎,赵尤,我会跟你去自首,周思畅遗书上说的事,我没有做过!绝对没有!”   王威廉又呼唤他,道:“小赵,他如果去公安局认罪,撒谎能定他什么罪?如果他们在给他做个什么精神鉴定,说他是有重度抑郁,说他的精神状况不稳定,就像那个曹律一样,他轻易就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了,他甚至连看守所都不用去。”   赵尤支着下巴,看着王威廉:“你对我的事情知道的很清楚嘛。” 第58章 第八章赵尤&筱满中part1.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筱满昏昏沉沉之际,林舍前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远远看着,他像是怀抱着一朵巨大火红的花被一些灰灰白白的浪往他跟前推,待到他走近了,筱满才看清,原来林舍前手里举着根火把,怀里抱着好些树枝,一路小跑着朝他过来。到了他身边,林舍前先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脸,筱满闷哼了声,想说话,舌头和喉咙却不停使唤,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他的眼皮也快要不受控制地闭合起来了。   不能睡,不能阖眼睛,现在还不能睡。他一个劲和自己这么说,使劲撑开眼皮,就看到林舍前在他边上生了一堆火,他扶住他,解开了他先前缠在伤口上的衣服布条,往他嘴里塞了根树枝,举起了一根带火的树枝靠近他的右肩。筱满知道他打算用烧伤封住出血口,给他树枝是怕他痛到难耐,他一时想笑,可下一秒就一口咬断了那根细幼的树枝——林舍前出手很快,一股焦味迅速窜进了筱满的鼻子里,他一下就清醒了,咳嗽着吐出了那断成两截的树枝,不等他说些什么,林舍前又绕到了他身后去,如法炮制,筱满这下彻底精神了,咬紧嘴唇,往地上啐了口。   林舍前问他:“还行吧?”   筱满摇了摇头,仍然说不出话——这时是因为嘴里满是血腥味,他刚才把嘴唇咬破了。   林舍前说:“我在树林里摘了些草药。”   说着,他一边扶着筱满一边往嘴里塞了些绿油油的东西,咀嚼了一番后吐出来,敷在了他的伤口上,然后重新用布条帮他包扎。他还给了筱满一粒抗生素。   “小方的船上应该有阿司匹林的,我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林舍前问他:“弄些水给你?”   筱满吐着粗气靠在树干上,微微晃动脑袋,生吞下药片,张了张嘴。林舍前坐在了他旁边,擦了擦右腿上的伤痕,又塞了些绿草进嘴里,嚼得稀烂后敷在自己的腿伤上,他说:“我来过这里。”   筱满说:“你不会计划把我当成一个树洞,对着我说完那些你不能说给别人听,无处可安放的,再不找个树洞倾诉一下就要被逼疯的那些秘密,再把我灭口吧?”   林舍前翻了个白眼:“你精神这么好?刚才我看你还以为你快断气了。”   筱满笑了,一边咳嗽一边笑。林舍前帮他顺了顺气,道:“你不是说你现在求生意志很强吗,你怎么还老想着什么我杀你,死不死的啊?再说了,现在枪在你手里,有枪就是老大咯。”   筱满把枪往裤腰里又塞了塞:“求生意志那就是因为老惦记着怕你杀了我才越来越强的,越想到死,就越不想死啊,绝望处才有希望啊。”   “哎,行了吧,你怎么还煮起心灵鸡汤来了?”   “你杀过人吗?”筱满问他,试着活动右手,立时痛出了眼泪,老实地用左手捂住枪。   “没有。”林舍前瞥着他,神情戏谑,“我看上去像杀过人?”   “挺像的。”   林舍前笑了:“怎么啊,你杀人的时候你还有面镜子照着你,你刚才看我,觉得和你杀人的时候的样子特别像?”   筱满瞅着边上的那具白骨:“你说的那个‘他’和这个女孩儿的死有关吗?”   林舍前道:“你干吗扯开话题?”   “有烟吗?”   “没有。”   “那你干吗不杀我了?”筱满往火堆边挪了挪,太阳落山后,海岛上的气温一下降了许多。   “你怎么又绕回来了?”林舍前抓了下头发,叹了声。   筱满嗤了声:“你没上过侦讯课啊?”   林舍前哈哈大笑,前前后后地摸着头发,道:“你刚才让我给赵尤带话,我突然就很羡慕你,也很为你高兴,筱满,你不再是一个把自己藏起来的人了,你说起他的时候,那种如释重负的,好像很轻松的感觉,我就挺羡慕的,我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把自己藏在那些五光十色的东西里面,你在那里觉得很安全,我也是,我也觉得在那样的地方很安全。”他看着筱满,眼神实在很真诚:“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是一样的,你找到了能托付秘密的树,我还没找到,我为你开心,真的,就是感觉我们这样的人,或许也是能……”他摇摇头,“我词穷了,说不上来了。”   “你同情心泛滥了是吧?”筱满看着火堆,“他不是树,他是个人啊。”   “那更好啊,更值得开心啊,把秘密说给树洞听,托付给它,是觉得树不会批判自己,不会泄漏秘密,藏得住可能是自己那最阴暗最见不得光的一部分,你把这样的自己托付给一个人,”林舍前吸了吸鼻子,作势擦眼角,抹眼泪,“有点感人哦。”   “神经病。”筱满拱了下他,“你词不穷啊。”   “还有啊,我这是同理心。”林舍前说,“再有啊,我好歹也是个警察。”他露出笑容,那样子却比哭还难看:“我说的‘他’就是那个供我读书,经常和我通信的,在树林里救了我的男人。”他抓了些草往火里扔进去,“我会做警察就是因为我想像他一样帮助别人。”他扭头看筱满,眼里水光闪闪的,“我想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   筱满吸了口气。林舍前跟着吸了吸鼻子,曼声道:“我和你说啊……他是一个有很远大的理想的人,你知道吗,在他眼里没有人是坏的,没有人是笨的,没有人是无能的,无为的,无力的,所有人都可以向善,都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但又不是佛家那种为了求一个好的轮回,求一个好的转世积德,他认为人人都可以通过拥有一个纯净的完整的灵魂,从而创造出一个纯净的,美好的世界,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这整个世界的有序地发展,也不是说要为了创造一个什么资源平均,没有社会等级的乌托邦,而是通过个体,自我的完善来达到一种真正的和谐。”   筱满说:“所以为了这样一个远达的宏伟的理念,总要有一些人牺牲?”   林舍前道:“这个女尸的事,你能不能暂时替我保密,等我弄清楚她的身份,我去问个清楚……”他攥起了拳头,意志坚决:“我一定会给个交代。”   “你觉得你说的那个他,认识这个女孩儿吗?”筱满问道。   林舍前指了指周围:“这个岛是他的。”   “啊?”   “他是如何岛的负责人,大家都叫他王老师。”   筱满想起之前小靖查到的开曼那家顾问公司,试着问道:“威廉……王?”   葛俊华问王威廉道:“曹律是谁?”   王威廉说:“小赵接触过的一个连环杀人案的案犯,杀了好多人,但是因为做了精神鉴定,医生说他患有人格分裂,可能不用判死刑,但是针对他的病,社会上的争议也很大,有人认为他是装病。”   赵尤纠正道:“是解离性人格障碍。”他笑了笑,脚尖拨了拨船桨,“这案子还没开庭,具体什么判决结果还不好说。”他转而问王威廉:“王老师,你连青市的警察都认识?谁这么八卦啊,连嫌犯名字都直接告诉你,你们关系一定很不错吧?”   葛俊华轻笑着,跟着问:“对啊,谁告诉你的啊?你在警界的人脉也太广了吧?好家伙,不光出了雁城,这跨省你都有认识的人啊?”   雾散开了一些,不似先前那么厚重了。王威廉脸上那不知是怒气还是因为雾色而染上的红意消减了不少,他稳坐着,道:“重点难道不是有些人总有办法逃脱法律的制裁吗?如果他真的是装病,如果他真的利用精神疾病的幌子逃脱了制裁,你觉得对那些真的有精神疾病的人公平吗?”   “如果他真的有精神疾病,那他自己也很痛苦啊。”赵尤说。   “那死刑不也是在帮助他解脱吗?难道要用药物控制他一辈子?他活着难道就不痛苦吗?”   赵尤挠挠鼻子,看着王威廉,一时无言。王威廉道:“你觉得你带俊华,俊婷,小徐他们去了公安局,他们真的会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吗?”   葛俊华竖起手掌:“我肯定老实交代啊,我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诬陷一个无辜的人难道不算伤天害理吗?”   葛俊华吞了口口水,双目圆睁:“我去!我要说多少遍啊,那都是老王的主意啊,我们就是……我们是乌合之众,我们,我们都被那个老狐狸给利用了,他肯定和周思畅有私仇,这是借刀杀人啊,他老刑警了,他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葛俊华朝赵尤伸出手,“小赵,肃清你们警察队伍的腐败分子,你义不容辞吧?”   赵尤装傻充愣:“啊?他都不是警察了啊。”   王威廉的眼皮跳了下,说:“小赵,你最好考虑清楚,我不是要干涉你的判断,只是到时候俊华录完口供,能不能判他一个从犯的罪还说不准。”   赵尤说:“目前确实没什么铁证能证明他是从犯,仅仅是一封遗书,效力不大。”   葛俊华道:“那不就说明我不是什么从犯嘛!”   王威廉盯着赵尤:“就算你向媒体披露了周老师的遗书,有媒体跟进报道,社会舆论压力,他在雁城待不下去,大可移居海外,用他的钱在哪里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周思畅难道就这么白白死了呢?延明明呢?她的死真的是意外吗?”王威廉看向葛俊华:“你真的对我们什么都没隐瞒了吗?”   他道:“我听秀芬说,9号她去接人的时候,看到海滩上搭了个木头房子出来,说是你们自己搭来挡风遮雨的,那房子还在,可是要烧死一个人,在户外很不容易吧?我记得岛上是有一间用来储存物资的房子的,而且刚才王达诚说了,火灾发生的地方靠近瀑布,那就是了,火灾就是发生在靠近蓝莓林瀑布的那个小屋,对吧?”   他对赵尤解释:“每次荒岛求生的课程开始前,我们才会上岛拆除上一批学员留下来的人工建筑,然后往我刚才说的那个小屋里补充物资,我们会给学员提供一些地图和线索,他们能按图索骥找到那小屋的话就可以使用里面的物资,这一点,我和他们说起过,所以,火灾的事情……”他又去看葛俊华,“你们不提,我们三年之后再找过去,才会发现火灾残骸,怎么都可以解释。”   葛俊华这时低下了头,说道:“是在那个小房子里,我们其实是在快结束的时候才找到那个屋子的,找到之后,我姐和延明明睡在那里,我们几个就睡在海边自己搭出来的棚屋里。”   王威廉说:“那个屋子的门窗只能从外面用插闩锁起来,是为了避免动物去偷吃里面的东西,如果延明明在屋里面发现失火,门窗没从外面锁起来,她绝对是可以逃出来的。”   葛俊华道:“那天她说她不舒服啊,她先回去休息的,我们在海滩上做饭吃饭。”他辩解,“她可能昏过去了啊,没意识到着火了,那天做好了晚饭,我们几个都叫了她好几次,康桥去叫的时候,跑过来说屋子着火了。”   王威廉问道:“康桥之前谁去叫过她?”   赵尤看了看他,马上问了葛俊华一样的问题,语气更重:“对,康桥之前,谁还去叫过她?”   葛俊华说:“我和我姐都去过,我先去,我看她那时候……”他一拍脑门,“我算是回过味来了!!延明明对花生过敏,我记得那天我们在木屋里的一只小盒子里找到一些老王那牌子的饼干,她吃了!包装上没标明过敏原来着,肯定是她吃了那饼干不舒服,回去木屋要去找肾上腺素要注射!没想到肾上腺素被徐逸那个毒虫用完了,徐逸那小子知道她带了肾上腺素之后就老想打来玩,我不骗你,你可以去问他!去查他身上的针孔!我是她说不舒服之后第一个去看她的情况的,她当时像是睡着了,闭着眼睛嗯嗯哦哦地喊,手一直在发抖,我就以为她是在做噩梦,说胡话,我就走了……”   葛俊华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你就走了?”王威廉喝道,“你就这么走了??!”   葛俊华打了个激灵,一抬眼,嘟囔道:“后来我姐又去喊她了啊!去看她的情况了啊!她说她睡着了嘛!再后来就是康桥去了。”   赵尤问道:“期间你们其他人一直都在海滩上?没人离开过?”   “徐逸去上过一次大号。”   “去了很久?”   “挺久的。”葛俊华说,“火灾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发生的,你得去问康桥啊,不过,他和我们说,他去的时候就看到火烧起来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房子烧成火球了,我们都不敢靠近……”   “门窗锁没锁看得出来吗?没听到呼救声吗?”赵尤问。   “看不出来,火烧得很大,我们根本没办法靠近。”   王威廉这时道:“你们从没想过要救延明明吧?”   “你什么意思?”   木船又撞到了一片破碎的木板,赵尤往边上一看,他能看到岛屿的轮廓了。   筱满和林舍前道:“就算这个岛平时也是他在打理,也不代表这个女孩儿的死和他有关吧?你怎么就会……”   林舍前说双手交握住,眉心紧皱,道:“总之,等我确定了女尸的身份,我会给你个交代的。”他说着就起身去摸那具尸骨。筱满撑起身子看着,道:“你想干吗?”   “带点骨头回去啊。”林舍前说。   “你不上报具体情况,怎么找法医做检测,核实身份啊?”   林舍前摸着女尸的手指:“我有办法,反正这事你先别管了。”   筱满问他:“船没了,我们怎么回去?”   “搭个木筏划去龟背岛,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和小方死在这里的。”林舍前拿了一截女尸右手的骨头,塞进裤腰里,转身要来搀筱满,道,“走吧,先回木屋那里休息吧,好歹有个屋顶,能挡挡风。”   筱满勉力站起来,两人往山坡上走去。   木船摇晃着,几乎是在木块碎片里破冰似的行进了,赵尤拿着船桨去拨那些木头碎片。王威廉道:“王达诚听到延明明说身体不舒服,那时候他意识到也许是自己的饼干导致的,这次因为没有标明过敏原死的不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人了,他怕惹上麻烦,就选择看着延明明被烧死;而徐逸,可能也在事后发现延明明是因为没能及时注射肾上腺素昏迷了,以致于在木屋里被活活烧死,他怕事情传出去,警察一调查,她的死和他脱不了关系,也就没有伸出援手;至于俊华和俊婷……”王威廉看着赵尤,往身后望着,说道:“竞争对手死在火海,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葛俊华抓紧双手:“你的心理也太阴暗了吧?”   王威廉转了回来:“不……你们去看延明明的时候,她是不是还没昏迷,昏睡?她是不是向你们求救了?你们见死不救……康桥为了你们的投资,就决定投靠你们,帮你们一起撒谎,掩盖真相。”   木头碎片都被拨开了,木船继续随海波靠近一座岛屿。   葛俊华嗤之以鼻:“照你这么说,人死在了岛上,那周思畅的遗书又怎么解释啊?”   赵尤说:“不是你说周思畅的遗书在胡说的吗?”   “不是你说延明明的尸体在她老家山洞里被发现的吗?”   赵尤两头看,也问:“对啊,怎么她的尸体去了山洞里了?”   王威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葛俊华说:“那有没有可能延明明其实没死,自己逃了出来?逃出去之后回了家,被干掉了,然后就发生了他遗书上说的一切。”   王威廉道:“那周思畅杀她的动机是什么啊?山,與}三夕她把自己在海岛上差点被烧死的事情告诉了他,周思畅就杀了她?”他转念一想,又说,“也许延明明觉得火灾是你们故意要害她,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周思畅,周思畅提议她可以去老家躲一躲,他没想到第二天你们就去了他家诬陷他,他将计就计,找了赵尤来,是希望他能帮他查清真相,他是很信任赵尤的能力的。”   葛俊华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胡说八道呢,说不通的,她怎么逃回陆地的啊?我们可没做一艘船出来啊,游回龟背岛的?我去,那她也太强了吧!而且她吃了饼干不是过敏发作了嘛,人都半死不活了。”   赵尤眯了眯眼睛,看着葛俊华摸着下巴,道:“你说你去找她的时候,她手抖得很厉害是吧?”   葛俊华点头,赵尤又问:“火烧完之后你们检查过了吗?有人的尸骨吗?”   “大哥,那火烧得那叫一个猛啊……整个屋子都烧没了!是个人也都烧没了,而且我们根本没看到有人逃出来啊!”   “你们看了很久?”赵尤问道。   葛俊华的眼角一动,哑口无言。过了会儿,他狂笑着道:“疯了,一个两个都疯了!”他往那近在咫尺的岛屿看去:“我就说靠近那里就会发疯的吧!!”   王威廉跳下了船,抓着船边沿,水只没到他的小腿,他说:“我带路,先去小屋那里看看吧。”   赵尤跟着跳下船,和王威廉一块儿,把船拖到了沙滩上。葛俊华从船上下来了,赵尤问他:“你们搭的木屋在哪里啊?”   葛俊华看了看,周围还是飘浮着一些雾,很多地方都看不清。他道:“可能在另外一边海滩吧,我不太认得,之前我们好像不是从这片海滩登陆的,屋子搭在我们登陆的海滩上。”   王威廉说:“我带路去瀑布吧。”   葛俊华和赵尤便走在他后头,他们穿过了一片草丛就进入了一片密林。王威廉走在前面,他那身影不时被一些高大的灌木遮蔽住,葛俊华趁此,小声和赵尤说话:“他们本岛上失踪过人,你知道吧?说不定就是被他偷偷干掉了,带来这里埋起来了。”   “你们荒岛求生的时候发现尸体了?”赵尤驱赶着身边的蚊虫,小声回话。这海岛比海面上更暗,尤其是走在丛林里,几乎没有光了,加上迷雾障眼,除了蚊虫的嗡鸣,还总能听到类似树冠彼此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赵尤仰头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周围的灌木丛里频频传出虫噪。一些鸟在啼鸣,听不出是什么鸟,一些小小的红色果子从天上落下来,不时砸在赵尤的肩上,掉进他的脖子里。他不得不缩着脖子走着。他捡起几颗果子看了看,看上去像浆果,闻上去臭烘烘的,他也不知道这些果子是什么。   葛俊华道:“没有。”   赵尤看着他:“而且他无缘无故杀人干吗?”   葛俊华也是一副耸肩弓背的样子,走起路来畏首畏尾的,一双眼睛到处乱看:“这种地方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啊,有人失踪的事情是小孩儿和我说的啊,说是有时候前几天还看到的人就不见了,她去问,她爸妈就不让她多问,你说这肯定有鬼吧,不然你说她干吗那么想离开这里去陆地?她是在这里出生的,都不知道户口,不知道身份证是什么,你说有没有可能这里是搞人体器官培育的?”   “《逃出克隆岛》?”   “我他妈和你说正经的呢!赵尤,你可别被他给拿捏了啊!”   “我觉得吧,凡事还是要看证据说话。”   葛俊华的眼珠一转,又说:“你知道那个善林吧,他就是被火烧死的。” 第59章 第八章赵尤&筱满中part2.   这时,王威廉的声音从前头的雾丛中钻了出来,他道:“小心蛇。”   赵尤和葛俊华同时低头,一条青黑的蛇从前面游了出来,葛俊华骂骂咧咧地往边上一跳,赵尤小心避开,两人面面相觑,葛俊华的喉结上下滑动,那阴恻恻的神色再度浮现在他的眼角眉梢,但这神色里明显带上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因此催生出的孤注一掷。赵尤低头注意路,高声说:“大家都小心点。”   葛俊华紧跟着赵尤,拽着他的衣袖,悄声和他说道:“延明明可能发现了这个岛上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自从课程开始,她就一直和我打听如何岛是怎么运作的,还问我有没有从我爸那里听过一些什么风声,知不知道一些有关这里的发家背景什么的,我觉得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然后……”他望向前方,赵尤跟着望出去,在雾气和放肆生长的雨林植物的干扰之下,只有王威廉的亚麻衣料的衣角不时闪现。   赵尤认真听着王威廉的脚步声:沙,沙沙,沙,沙沙……   一只蜘蛛从一根藤蔓上掉下来,挡在了赵尤面前,他侧身躲开,在他后头的葛俊华和蜘蛛撞了个正着,大喊了一声。赵尤往前一看,仍然不见王威廉的身影。   沙,沙沙,沙,沙沙……他还在带路、前行。   他没有提醒他们小心蜘蛛。   葛俊华惊魂未定,不停摇头晃脑,不停问赵尤:“还在不在??还有没有??!那是黑寡妇!!”他一抽气,一压声音:“他就是想弄死我们!”   他接着说延明明的事:“延明明发现了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他知道了,他就趁我们荒岛求生的时候,他有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干掉了她,你看他对这个岛多熟?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岛,放火,锁死门窗,走人,就留下我们几个傻逼帮他背锅,擦屁股。”葛俊华的眼皮上沾了几条蛛丝,他不适地不停眨眼睛,赵尤帮他擦了擦脸,他又说:“就像他放火烧死了善林一样,他放火烧死了延明明。”   “你确定康桥和延明明没什么过节?”   “康桥个怂货,杀鸡都不敢,还敢杀人?”   “这倒不一定吧,鸡不是人,鸡和人不一样啊。”   葛俊华气歪了嘴,一撇头,说:“你就是站王威廉那边对吧?”   赵尤道:“他放火烧死善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葛俊华道:“小孩儿和我说的。”   “小孩儿怎么知道的?”   “她说以前带她的一个小姑娘和她说的。”   “那……”   不等赵尤再问,葛俊华抢先道:“你是不是要问那个小姑娘怎么知道的?可疑的点就在这里……那个小姑娘,在善林死后没多久,就失踪了。   “他们这里的孩子就属于大家一起带,一起养,小孩儿那时候大概六七岁吧,已经有点记忆了,特别喜欢这个经常带着她的姑娘,记得她名字里有个琳字,特别漂亮,善林也很喜欢她,她老是能从善林那里弄到什么巧克力啊糖啊,就是岛上没有的东西,自己吃,带给小孩儿吃,还常和小孩儿说,善林说要带她去陆地上玩,带她去什么法国英国,善林一死,这个女孩儿晚上老是做噩梦,精神也变得不太正常,他们就不让她继续带孩子玩儿了,小孩儿喜欢她,偷偷去找过她,那时候那个琳什么的被安排单独住在会堂的一间房间里,好像说她有自虐,暴力的倾向,必须和大家隔离开来。   “小孩儿溜进会堂找到她,她就抓着小孩儿说善林是被王威廉烧死的,她亲眼看到的,小孩儿当时被吓得不轻,就哭了起来,那个许秀芬就来了,带走了小孩儿,之后小孩儿就再没见过琳了。小孩儿长大一些后问过爸妈,她爸妈说,岛上的人有来有去是很正常的。”   这故事说完,赵尤驱赶着身边的蚊虫,道:“那问题又回来了,延明明的尸体怎么去了山洞里?”   葛俊华抓耳挠腮:“她命大,没死,逃出去了,被他们的人发现,他们找了杀手,一路追杀到了她老家?要么是在她老家守株待兔?”   “为什么就觉得她会逃去自己老家呢?”   “不然呢?老家好歹有亲戚朋友的可以接济接济,打打掩护啊。”   “要是她和亲戚朋友关系不好呢?”赵尤看了眼前面,他根本看不到王威廉了——连他的脚步声都消失了。天色愈发得暗,离他一臂远的树都成了黑乎乎的影子,他只是踏着脚下一条明显有人踩踏过的痕迹行进。   葛俊华也意识到了,问他:“这路对吗?”   赵尤说:“就这里有足迹。”   葛俊华安心了些,道:“那她老家地形啊,环境啊什么的她自己也熟啊,要是遇到什么风吹草动,还要再跑,心里也有底啊。”   赵尤笑了:“也是,不过你这脑洞够大的啊?”   “那你说说看,你说,以你当过刑警,还当上过副队长的经验,你开个实际一点的的脑洞。”葛俊华把贴在身子两侧双手摊开了一个劲往前送。   赵尤干笑了两声,坦言:“我这个人没什么联想的能力,想象力也很贫乏,看山就是山,看树就是树,看人不见了,那就是人不见了。”   他又往前看,问道:“蓝莓林是说附近长了很多蓝莓树丛吗??”   葛俊华嘀咕道:“从海滩出发,好像不需要走这么久才能去瀑布那里啊,他是不是扔下我们跑了啊,我怎么还没听到瀑布的声音啊?”   赵尤驻足,示意他噤声,示意他也停下脚步。两人便静静地站在了高大的棕榈树的包围之中。一些小虫不住地往他们身上撞,赵尤拉着葛俊华靠着一棵棕榈树的树干站着。   沙,沙沙……王威廉的脚步声再度响起。葛俊华探出脖子往外瞅,赵尤立即把他拉了回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葛俊华贴着赵尤惶惶道:“你也觉得他可疑了吧,他是这里的地头蛇,鬼知道他在岛上藏了什么能杀人的东西。”   沙,沙沙,沙,沙沙……   夜色掩过了迷雾,天彻底黑了。   筱满看了看天,问林舍前:“天黑前我们能爬上去吗?你还认得路吧?天一黑,进雨林不太不安全吧,不然在这里将就一宿吧。”   林舍前右手提着个衣服裹出来的,里头装着那女尸骨头的小包裹,他伸出左手拉了筱满一把:“先上去再说。”他问他,“你好些了吧?”   “还行,还能走。”他搭着林舍前的胳膊,咬牙往上爬。林舍前道:“刚才下来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么陡啊?”   筱满瞅了瞅散落在草丛里的食物包装,吞了口口水,说:“大概是饿了吧。”   “瀑布池子里应该有鱼吧?”   “你会叉鱼啊?”   “会啊。”林舍前吃力地喘气,笑着说话,“我还会挖海胆,抓龙虾。”   “哇噻。”   “你可别得罪我啊,不然你就会饿死在这里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走停停,终于是钻出了草丛,爬回了坡上,这一上去,两人都是吃了一惊,和一个站在火灾残骸前手里抓着个铁锹的女人大眼瞪小眼。女人的头发凌乱,风尘仆仆的,像是才从那里赶来,一条亚麻裤子上全是泥点子。她看到了他们,把铁锹藏到了身后去,也很惊讶,可惊讶之余还带着些许惊慌,眼睛一眨一眨,嘴角抽了抽,挤出个笑,她先说话,对着林舍前道:“小林,我刚才在一个棚屋里看到了小方,他说他带着你和一个人来龟背岛找一个上岛的警察,船在靠近这里的时候触礁了。”   林舍前道:“对,是……我一个朋友。”他看着筱满,介绍道,“这是如何岛上的一位老师,许老师。”   “许老师好。”筱满伸出手,许秀芬就过来和他握手,笑脸相迎:“你来找赵尤的是吗?你们是同事吗?”她一瞅筱满的脑袋和右肩,拉长衣袖擦了擦他的额头,心疼又关切:“唉,这是怎么回事啊?伤成这样了?”她转头看向边上的林舍前,焦急道:“你呢?小林,你也受伤了吗?”   林舍前摆摆手,说:“没事,我没事,您怎么来了啊?”他眼前忽地一亮。“那您是开快艇过来的吗?那正好啊,我刚才还在说不然我们得做个木筏划去龟背岛了。”   许秀芬点头,迟疑着回道:“啊……对,快艇过来的,台风过去了,没事了。”许秀芬过去拍了拍林舍前,“都没事了……”   她那拿着铁锹的手在发抖。筱满往后退了一小步,半开玩笑地说道:“您拿着铁锹过来不会是来挖岛上的什么神秘宝藏的吧?”   许秀芬还面朝着林舍前,指着他手里的布包裹,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哦,没什么,捡了些标本什么的。”   许秀芬往坡道下看去,说:“那棵凤凰树怎么倒了啊?”她的目光一滞,“好可惜,长了十年的树,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她浑身都在发抖了。筱满冲林舍前使了个眼神,许秀芬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定。林舍前会意地颔首,身体重心明显往后挪,可就在他抬脚要往后退的时候,许秀芬一伸手把他推下了坡道,筱满忙要去抓林舍前,下意识伸出了右手,可右手一痛,不但没抓到林舍前,自己还失去了身体平衡,这就也要摔倒了,又听耳边呼呼风声,眼角里就瞥见许秀芬挥起铁锹朝他打了过来。她大喊着:“你们看到了吧?你们都看到了吧?!”   筱满左摇右晃,将将避开那挥来的铁锹,摔倒在地,腰里扣着的枪也掉了出去,眼睁睁看着那枪滚进了草里,他疾呼:“林舍前!!”   没有人回答。那许秀芬舞着铁锹朝他跑了过来,筱满左看右看,周围找不到能防身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他也站不起来,手脚都使上力,而且他卡在这个位置,随时都有滚下山坡的危险——滚下坡说不定能逃过一劫!这么想着,筱满护住脑袋,已经做好滚下坡道的准备了,可许秀芬却忽然停下了动作,往远处一看,忙矮下了身子,挪到筱满边上,蹲下,死死捂住了筱满的嘴巴。   沙,沙沙,沙,沙沙……风吹动杂草,好像人的脚步声。   王威廉露了脸,他走到了一棵棕榈树下,原地转了一圈,喊了起来:“小赵?俊华?你们还在吗?我在这里!”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两手空空。赵尤牵着葛俊华出去了,葛俊华挣扎着并不想面对王威廉,赵尤把他推到了自己和王威廉中间,道:“您走太快啦,我们还担心您是不是诚心要丢下我们,让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呢。”   “怎么可能,我带你们上岛就是为了查明真相的。”   葛俊华多嘴:“那查明了之后是不是就要丢下我们了??那你打算回去之后怎么和其他人交代啊?”   赵尤推了推他:“少说两句吧,蚊子多,你也不怕吃到蚊子。”他抬手在嘴边挥了挥,赶跑了一些飞虫,“那还得麻烦您继续带路了啊。”   “我一般很少从这里上岛,这条路去瀑布要远一些。”王威廉说。   “没事。”赵尤说。   暗夜中忽地闪过一片蓝色的鸟羽。   “刚才那是金刚鹦鹉,看到了吗?”王威廉说。   “哇噻。”赵尤举目四望,树枝颤动着,像有动物经过,又似乎只是风。海浪声若隐若现。   “这里还有一种白毛的猴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生态环境这么好啊。”赵尤不咸不淡地搭着话,葛俊华扭头看他,骨碌骨碌转眼珠子,赵尤给他递了个颜色,指指腰间的枪。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了,流水声渐响,王威廉加快了步伐,葛俊华踉踉跄跄跟上,撞开了一些蕨类植物。一帘白花花的瀑布映入赵尤眼帘。   丛林外的天也黑了。四周围没有雾,有的只是一潭墨绿的池水,远处的齐腰高的密密的青色草丛,月光明亮,照着那草丛和水池之间的一片焦黑的土地。   “就是这里?”赵尤问道,走到了那焦黑的土地中间。   “对,就是这里。”葛俊华说。   王威廉痛心疾首:“怎么烧成了这样,好好的一间木屋,太可惜了,也太可怜了,如果小延真的是在里面被活活烧死的话……那该是多大的痛苦啊。”   赵尤说:“一般被困在大火里的人吸入过多一氧化碳后就会晕倒了,也感觉不到烧伤的痛苦了。”   葛俊华噗嗤笑了出来。王威廉看着他,这素来平易近人的长者的眼眶湿润,眼神犀利,如同刀锋,葛俊华打着哆嗦躲在了赵尤身后。   赵尤侧身看了看他,问道:“你说你去看她的时候,她的手在发抖,是吧?”   葛俊华点了点头,完全躲在了他身后。赵尤弯下腰,葛俊华也要弯腰,可身体不受控,一个屁股坐在了地上。赵尤抓起一些土搓了搓,闻了闻,确实有股焦味。地上除了一些木头残骸,肉眼很难辨认其他的残留。他问王威廉:“你们的物资里有什么易燃物吗?”   “保暖用的衣物之类的算吗?”   “那是挺容易烧起来的。”赵尤起身,拉起葛俊华说,“行了,好了,现场也来看过了,确实有火烧过的痕迹,那我们回去再问问其他人吧,我想找康桥再谈谈。”   “回去?”王威廉立时喊住了他,“小赵,你要想清楚啊,俊华如果说得是真的,他确实就只是怕惹祸上身,撒了些谎,顶多算是扰乱侦查,可他对延明明是动了杀意的。”   赵尤说:“杀意?你是说火灾是他有意设计?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是说他见死不救。”   “这个嘛,也不能强迫别人见义勇为吧?”赵尤笑了笑。王威廉默然,一片云游经月亮,一片阴影自他脸上掠过。   那青色草丛里忽而传出一阵骚动,赵尤警觉地看向王威廉,莫非这里真有什么埋伏?   王威廉的目光正落在他腰间的左轮上。   葛俊华抓住了赵尤就道:“姓王的!你暴露了吧,你是不是在这里有伏兵??喂!别躲着了!出来吧!“   草丛里安静了。只有一些草叶在晃动。   赵尤不敢贸然靠近,葛俊华躲在他身后还在嚷嚷:“你根本没想协助警察!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要绑架我威胁我爸,还是打算在这里一石二鸟干掉我和赵尤,了解了这案子??哦,我知道了!你和伪造周思畅的遗书的人是一伙的!我死了,赵尤也死了,遗书上的事就成真的了!也没人会继续再追查这案子了!”   王威廉心平气和:“这里有很多野生动物的,可能是蛇。”   他道:“赵尤,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葛俊华的为人吗?为了自己,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一路上他一直在挑拨我们的关系,他一直在干扰你的办案思路,还不停地推卸责任,并且毫无悔过之心,还有,我不觉得他对你说了实话,他知道你是警察,他看得出来,你是个守规矩的警察,为人正直,你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你对他做什么,绝对不会对他严刑逼供,不会伤害他,不会为了获取真相不择手段,你习惯了靠法律的权威震摄嫌犯,你相信凡做过必留下痕迹,一定有什么证据能揭露真相,真相总会有大白的一天,赵尤,葛俊华恰恰利用了你的正直,警察藉由执法者的身份,藉由法律获得的威慑力对他这样的人是没有用的。   “赵尤,他已经腐败了,腐烂了,从里面烂到外面了,这个社会的上层到处都是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上天明明给了他们那么好的条件,他们却不利用这样的条件去帮助别人,帮助这个社会,让世界变得更好,一味地浪费,一味地争斗,杀来杀去。法律永远只是为维持基本的社会运作而存在,法律常常凌驾在道德之上,但是道德,同情心,才是我们做人最基本的准则,而不是社会赋予我们的行为准则。   “你难道甘心放任葛俊华这样的社会毒瘤回到社会上去吗,这样的人留在社会上又有什么用?他只会向全社会传播那些只要有钱有权就万事大吉,拜金,虚荣,这样不健康的讯息。   “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人,从刑警转去宣传,走政治部的路线是不是因为你想改变什么?刑警耗费很多的时间有时候却仅仅只能破一个案子,只能抓一个坏人,坏人是抓不干净的,如果没有更大的权力,如果人们的观念不从根本上改变,有毒的思想很快就会摧毁整个世界。”   葛俊华大喊:“我去,你这个邪教头头!你这是反社会吧!你到底想干吗??!”他拉扯着赵尤,“你别听他的啊!你倒是说句话啊!他给你洗脑呢!我怎么了啊我,我就成社会毒瘤了??我每年都给希望工程捐款!我盖学校,盖图书馆!我对社会的贡献大着呢!”   “难道不是借慈善之名避税吗?”王威廉继续说,“赵尤,周思畅已经死了,我知道你也很难过,只是不想表现出来,因为你是个尽职的好警察,你还在查案,你不想你的个人感情因素影响你的判断,但是扪心自问,做一个好警察重要还是在这个时候做一个好人重要?你周老师一生勤俭,培养出了那么多优秀的警察,现在呢,他用自己的一世英名到头来也只能换葛俊华一个不痛不痒的从犯罪吗?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葛俊华他们在岛上害得延明明出了意外,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要他一命赔一命也不为过吧?”   葛俊华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喊道:“王威廉,你满口仁义道德,手上却沾满鲜血!赵尤!他杀了善林,他还杀了善林的女儿!!   王威廉沉着应对:“我没有杀善林,也没有杀他女儿。”   赵尤出来搅浑水,问葛俊华:“善林还有个女儿?”   “有啊!善林的女儿还来找过他!那天我去看我爸还遇到她了,就在七仙女山的疗养院!她和我说的她是善林的女儿!叫什么连美甄,她说她要来如何岛来继承她爸的遗产的!结果现在人呢?人去了哪儿呢??是不是被你杀了埋在这里了??!和那个什么小琳埋在了一起??这个荒岛就是个乱葬岗,这里有好多的怨灵幽魂!!你还杀了那个小琳!”   王威廉还是那么镇定,他问道:“我没听小甄说起见过你,你真的见过她吗?你认识善林老师的女儿,你早就大肆宣传了吧,我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你不要骗我。”   “曹,我不是先前以为她是骗子嘛!曹,她真的是善林的女儿??”   王威廉还是说:“我没有杀过人。”   赵尤愈发谨慎,也许葛俊华的下一句话就能再次出发王威廉深深包藏起来的疯狂。他想等一等,看一看,试一试,到底是什么能触动他卸下这泰然的伪装。大约因为他先前在会堂里毫无预兆开的那一枪,赵尤对王威廉这个人实在有些好奇。   草丛里忽又传来一阵怪响,赵尤和王威廉齐刷刷望了过去,这就看到许秀芬一手拖着把铁锹,一手拖着一个人从草丛里走了出来,那云朵还挡在月亮前头,赵尤勉强看出她拖着的是个男的,右肩好像受了伤,绑着绷带。许秀芬吭哧吭哧地走到草丛外,她一脚踩在那个人的右肩上,看着赵尤道:“这个人你认识吧?是你朋友吧?”她咬牙切齿,双眼通红,厉声威胁道,“听威廉的!现在就杀了葛俊华!不能留他!不能留!威廉没有杀人!他不会杀人!你出去之后也不准乱说话!”她举起铁锹压在地上那个人的喉口上,唾沫乱飞,“不然我就……我就弄死他!”   挡住月光的云飘走了,赵尤一下就认出了躺在地上的人。筱满。他的脸上好多血,长头发散开来了,仿佛从血海里被人打捞出来一般。   筱满仰面躺在地上,气喘吁吁,他挣了下,试着用左手去挪开那卡在他喉咙上的铁锹,许秀芬一发狠,一铁锹砸在他左手上。筱满痛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的胳膊应该断了。   砰。一声枪响。   赵尤一枪打在了许秀芬拿铁锹的手上,许秀芬痛呼着朝后倒下,筱满翻了个身要往前爬,葛俊华骂了一声,赵尤的枪指向了王威廉:“是你安排的吗?”他扳下击锤,冷声说,“我不喜欢。”   筱满大喊了一声:“赵尤!” 第60章 第八章 赵尤&筱满(下)   赵尤已经摸到扳机了,筱满一喊他,他一僵,可目光还定在王威廉身上,枪眼也并未移开。王威廉就举起了双手,说:“小赵,你不要伤害秀芬,她只是一时冲动。”   他作出了投降的手势,他的手也没有武器,加上他的口吻和神态都很平和,缺乏攻击性,以警察的标准来判断,这就意味着他不能朝他开枪,但是他们正在一个荒岛上,岛上只有这么五个人,他在这里杀了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离他那么近,杀他只需要一颗子弹,那么,手枪里应该会剩下三颗子弹,一颗用来让葛俊华闭嘴,一颗用来彻底了解许秀芬,剩下一颗……留着吧,自然会派上用场。许秀芬比他们先到这里,那想必是开了快艇赶过来的,只要找到那艘快艇,他立即就带筱满离开,先回龟背岛,再找个人带他们去陆地,找医院治疗。幸存者只有他和筱满,他们说什么故事自然就是什么故事。故事有多难编呢?他会编一个让雁城的警察,让葛俊华的父亲,让葛俊婷他们都满意的故事的。就说火是王威廉偷偷上岛放的,在还原现场时,葛俊华联系事情始末,发现了这一真相,王威廉意欲杀人灭口,葛俊华不幸中枪身亡,王威廉为了让赵尤以警察的身份帮他圆谎,绑架了他的朋友筱满——他们是怎么找到筱满的?他们和庞大龙合作了,那天带走筱满和小靖的警察有问题,那天在酒店,庞大龙是在他面前演戏?欲擒故纵吗?   ——现在想这些毫无意义,总之,故事要这样继续下去——感觉到事态不对劲而赶来的许秀芬出现,大义灭亲,和王威廉争斗时惨死,所幸,赵尤和筱满逃过一劫……   实在不行,要是他们的存活,他们的存在还是让有些人放心不下的话,他就和筱满逃,躲进山里,偷渡出海,从边境翻山越岭,他们肯定有办法活下去,筱满必须活下去!   筱满又喊了:“赵尤,不能开枪,不要……”   他奋力往前爬,脸上又是泥又是血,又值夜晚,视线本就模模糊糊,昏昏暗暗的,加上失血和疼痛造成的晕眩使得他看什么都很混沌,扭曲。筱满根本看不清赵尤脸上的表情,从他刚才听到赵尤说的那句话,他感觉他此刻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但这并非冷酷,而是冷漠。而这种冷漠并不是因为他杀过很多人,视生命如草芥,麻木不仁——据筱满所知,他并没有杀过人,他的冷漠更像、也更可能源于他的厌恶,他的“不喜欢”。他如同一个眼里进了沙的人,粗粝的沙子摩擦他的瞳孔,他不喜欢这感觉,他就要把沙子揉出去,把沙子消灭了,也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幼童,因为他不喜欢,他就要摧毁,就要毁灭。他不在乎因此产生的后果,他不在乎道德的批判,法律的审判,他什么都不在乎。又或许他事后也能想到办法去逃脱这一切,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很清楚他能如何脱身,他那么敏锐,那么会投机,对人情世故,关系运作了如指掌,他很容易就能拥有“不在乎一切”的特权,他轻易就能将别人的生死操作于股掌之中。   如果可以,筱满真想冲过去握住赵尤的手,拿走他手里的枪,可他浑身都痛,腿脚双手都使不上劲,光是喊话,光是盯着赵尤就耗费了他许多的力。赵尤握枪的手是那么稳,站得也是那么得笔挺,王威廉的手里没有武器,作出了投降的动作。赵尤没有任何理由开枪。但他却并不像要住手的样子,他像是要杀他,像是对他的呼唤无动于衷。   筱满不知道怎么才能劝住赵尤了,他爬了那么久却好像未靠近赵尤分毫。他只能一声一声不停喊:“不可以……”   他很怕他会在眼前的一片混沌中离他越来越远。筱满轻轻念着:“……忠于法律……严守纪律……秉公执法……”   这是人民警察宣誓时的誓词。   赵尤的手还滞在扳机上,为什么不能开枪?就因为他是警察吗?就因为他要遵守这些纪录法规吗?他不在乎什么规则,什么责任。   王威廉忽而道:“小赵,我知道秀芬伤害了你的朋友,你现在很生气,你生气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你觉得自己的能力不够,你是在气你自己,你指着我并非是在针对我,我知道你是个很讲原则的好警察。”   许秀芬趴在地上喊着:“不是威廉安排的!和他无关!”   许秀芬说:“都是我干的,小琳是我杀的,是我,洗钱也是我做的,和威廉无关,不是威廉安排我来的,是我自己跑过来的!我怕你们在木屋这里查来查去,小琳的尸体被你们发现!我想暗中观察你们,我想等你们走了挪走她的尸体!”   王威廉喋喋不休:“小赵,我知道你不会动手,你刚才打秀芬也只是打她的手,就像我知道你不会杀葛俊华,真的,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一个真的很讲准则的人,我只是想看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赵尤笑了,他也不在乎王威廉的目的,不在乎什么能卸下他的层层伪装了,他是疯的那就让他是疯的吧,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葛俊华,许秀芬的生死,他们背负的秘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谁的什么计划,谁的什么安排,又指向了什么真相,和周思畅的死有没有关系,他都不在乎了,都不关心。   筱满现在就需要去看医生,去治疗。只要三发子弹,三分钟——不,一分钟就够了,杀光所有人,一了百了,不会有多余的事情牵绊住他们,不会有多余的人再干什么多余的事耽误他们的时间。   筱满高喊了起来:“我没事,我没事!!我还有事情要问他们!这个人是王威廉对吧!我有话要问他!开曼公司的事情,还有,还有葛俊华,许秀芬……”   赵尤还是不看他,筱满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明明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爬也爬不动了,只能躺在地上,只能这样对着赵尤喊话。他没有搞清楚案件的来龙去脉就杀了林悯冬,成了他一辈子的噩梦——也许赵尤不会有这样的噩梦,他能坦然面对杀人,但筱满不愿意冒这个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尤重蹈他的覆辙。他又喊:“赵尤……不要杀他……不要……”   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就在这时,林舍前的声音响起,筱满往边上一看,他浑身都是泥巴,从坡上爬了上来,手里举枪,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赵尤:“赵尤,你不要冲动……放下枪……放下!我是筱满的朋友,林舍前,雁城的警察。”   筱满忙应和:“是,他是我朋友,就是他带我来这里的,他也是来查案子的。”   赵尤看着林舍前,他认出这个年轻男人来了,那天庞大龙带人冲出603时,这个人也在那些警察里,就是他在走廊上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怎么会在这里?不管了,那预留下来的一颗子弹可以留给他。他有枪,那就先解决他。一分钟拖成了两分钟,筱满的伤势看样子不轻,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有什么要问的,他都可以回答他,故事都可以回答他。真相也不重要。本来这世上关于任何事,每个人就都有每个人的真相。   赵尤看向了林舍前,问道:“你们认识?”   首先,他要让他放松警惕。他道:“你和筱满一起过来的?”   那许秀芬这时抓着中枪的手坐了起来,对林舍前道:“小林!带我去公安局吧!现在就走,我认罪伏法,一切和威廉,和如何岛都无关,都是我个人的问题,个人的恩怨,威廉不会杀人的,他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   林舍前看了看许秀芬,人很警惕:“赵尤,王威廉现在是一起案件的涉案人员,他掌握了很多信息,你冷静点。”   赵尤对许秀芬道:“你要揽下一切是吗?也是王威廉的意思吗?”   还可以利用许秀芬——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可以利用她来吸引林舍前的注意。   许秀芬哭诉了起来:“都是我干的!小林你不要听别人乱说啊,威廉没有涉案!”   赵尤道:“林舍前,你怀疑王威廉涉什么案了?”   筱满望着赵尤,他冷漠依旧,持枪的站姿稳固。他怀疑赵尤是要用许秀芬吸引林舍前的注意,趁乱清场,他看着他,咬紧了嘴唇,拍了下自己的腿,对着他摇了摇头。他现在只恨自己没用,无能,关键时刻又掉链子,他的脚怎么就站不起来了!他怎么就会没有力气呢?亏得他以前还是特警,冲锋陷阵,擒贼抓人不在话下,还是要怪他自己……这么多年用酒精和尼古丁麻痹自己,特警的腿脚早就荒废了,就连意志力都减退了,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会分泌肾上腺素了……筱满发出一声低吼,使劲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不行,他绝对不能看着赵尤走他的老路,他喊道:“赵尤!有话好好说!放下枪吧!林舍前帮过我!”   林舍前此时挤出三个字:“杀人案……”他看了看王威廉,似乎期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明确的答案。王威廉只是沉默。   赵尤没有放下枪,心里却有些打鼓,筱满极力劝阻他是怕他重蹈他的覆辙吗?他在林悯冬身上吃了很大的亏,他不会再想看到警察击毙案情还未厘清的嫌犯的事情发生。而且,如果他在这里杀了人,以筱满的性格,这几个人的死会被他揽到自己身上吗?他会因此自责吗?但他们都有罪,不,筱满一定会说,罪名,死刑应该交给法律审判……   赵尤看着筱满,心里一软,手却没有动。筱满又咕哝着:“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好得很……”   许秀芬拍着胸脯:“琳琳是我杀的!和威廉无关!!她话太多了!太多了!!”她猛地朝林舍前爬过去,抱住他的腿:“抓我,抓我!”   林舍前蹙眉,为难地说:“秀芬阿姨,你先别激动,别激动。”   赵尤犹豫了,许秀芬确实如他所料吸引了林舍前的注意,那林舍前这时又道:“不如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下枪。”   许秀芬疯了一样哭号:“带我走!!我有罪!!”   王威廉一言不发,他悄悄看了许秀芬一眼,许秀芬立即扑着要去抢林舍前的枪。筱满大呼:“能不能好好说话!”   那林舍前慌忙推开了许秀芬,护住手枪,对着王威廉怒道:“小琳又是谁?连美甄的小名不是这个啊!”   许秀芬一愣:“和小甄有什么关系?”   林舍前道:“你知道连美甄?”两人互相看着,“你知道她?见过她?”   葛俊华冷不丁说:“她是不是死了??”   王威廉道:“小甄来过如何岛。”   许秀芬疑惑地看向林舍前:“我说琳琳是我杀的,为什么你会说小甄的小名不是这个……你怀疑威廉杀了小甄??”   林舍前撇过头,对着王威廉,语气一变,苦苦哀求了起来:“现在还不晚,真的,还不算晚……”   王威廉抬眼看着赵尤手里的枪,不慌不忙地说道:“小赵,你在这里因为一时义愤杀了我只会让你被葛家的势力牵绊住,你就是在帮他们做事,你就成了葛家的走狗了,除非你把我们都杀了,一个活口都不留,你去外面说你自己的故事……”   葛俊华气急:“怎么又绕到我身上来了!我去!”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林舍前喊道:“你跑什么??!赵尤!他要跑!”   赵尤无动于衷,还是看着王威廉。林舍前开了一枪,打在葛俊华脚边,葛俊华摔了个狗吃屎,仰起不少尘土,筱满咳嗽了一声,赵尤往他那里看了一眼,说时迟那时快,王威廉张开双手飞身过来就要夺枪,赵尤反应更快,一枪打在了他的右腿上。林舍前大惊,朝赵尤开了一枪。筱满大喊:“他打的是腿!他是自卫!”   林舍前手足无措,只是举着枪,而那王威廉登时变了脸,怒火中烧,抓住赵尤躲闪的时机,拿起手边的一块石头朝赵尤的右手砸了过去,高喊着:“我不会死在这里!!”   赵尤一闪身,人没大碍,但是手上一痛,枪还是脱了手,王威廉膝行过去就要抢枪,赵尤眼疾手快,一脚踹在他中枪的腿上,王威廉抱住了右腿,哀嚎着在地上打起了滚。这个总是从容泰然的老师其实和任何人没有任何差别,在死亡面前,他就失控了。   赵尤捡起了枪,收了起来,把王威廉扣在地上,将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控制住了他,他先看筱满,筱满连连摇头。他再看林舍前和许秀芬,这两人一个五官逐扭曲,一个傻了眼,错愕地打起了结巴:“威廉,你干什么啊……威廉……”   王威廉问赵尤:“你一直都没有想过要站在我这边,对吧?你只是想从我们嘴里套出更多话来,是吧?”   赵尤说:“你的厨房里又有壁炉又有用电的烤箱,太不协调了,我不喜欢。”   筱满咳嗽着说:“你是想说他做事没有统一的标准吧?”   葛俊华见缝插针:“我同意,我同意!他就是在传播二手理念,他就是个二道贩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拾人牙慧,把自己安在别人的理念铺的轨道上,肯定会脱轨啊!”   王威廉还盯着赵尤:“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合格的观察者,我错了,你才是,赵尤,看人犯蠢,做傻事你很开心吧?给你一种优越感是吧?是你的兴趣吧?愚弄、作弄别人,摆布别人的心理你乐在其中吧?你比杀人犯更坏,更邪恶!”   林舍前出声了:“连美甄是你杀的吗?你开车把她从七仙女山的山道上撞了下去,是不是,车子你让汪律师帮忙处理了,是吗?”   王威廉没有回答。林舍前还有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他持枪的手垂了下来。他只想要个答案。   王威廉道:“他们都中毒了!他们都被社会的毒素腐蚀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听我说话,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们对这么贪婪,你们有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有这里……我只有……”   许秀芬突然尖叫了一声,扑倒了林舍前,抢走了他的枪,冲过来对着王威廉就开枪,她连开了三枪,所有子弹都打完了,她还一直在扣扳机。咔哒咔哒咔哒。她大喊大叫:“我可以杀人,你不可以,你不可以!!”   林舍前跌跌撞撞地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两人同时跪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瀑布边唯有不止的水声,唯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葛俊华挪到了赵尤边上,问道:“赵警官,小赵,那现在怎么办啊……”   赵尤指指天,起身走到筱满边上,扶起他,揽着他,说:“等黑屏出字幕啊,经查,某某某和某某某因触犯刑法,涉嫌故意杀人,遗弃尸体等罪名,数罪并罚,如何岛工作室也因为涉嫌财务造假,跨国洗钱被关闭,某某某等人涉嫌制造伪证,妨碍侦查,依法拘留。”   “啊?”葛俊华虫子似的在地上扭来扭去,“那我要拘留几天啊??”   赵尤懒得理会他,扶着筱满往树林里走。林舍前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闷闷地:“往南走,路上很多芒果树的那一条路,秀芬阿姨的快艇应该停在南海滩上。”   葛俊华喊道:“扶我一下啊!还有我呢!!”   赵尤和筱满钻进了雨林里。他走得很快很急。筱满几乎是被他挟在身边抱起来走的,他道:“我没事,我受过更重的伤,有一次,我们收到线报,有人要在……”   “你说什么呢,你别说话了。”赵尤低着头,另一只手在筱满脸边挥来舞去的,“好多虫子,会吃到虫子的。”   筱满侧过脸看他,赵尤也看了看他,眼神紧张,他这时候倒真像个孩子了,毫不掩饰地表露着他的不安,慌张和害怕,周围那些浓浓的绿意趁机钻进了他的眼睛里,怎么都化不开。他好像也成了雨林的一份子,成了一棵可靠的参天巨木。筱满说:“我来找你。”他的话多了起来:“这时候黑屏上字幕你知道会上什么吗?”   赵尤收紧了手臂,道:“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筱满笑着抓了下他的头发,亲了亲他的头顶:“我觉得应该是‘三个月后’吧?”   “三天后吧?”   “一天?”   “差不多。”赵尤说,“我们不要分开了吧。”   “上厕所也一起上啊?”   “不可以吗?”   “中学女生啊?”   “哦,你性别歧视哦。”赵尤说。   筱满的胳膊环在他的脖子上,又亲了亲他的头发,说:“我这次九死一生,领悟到一件事。”   “你很喜欢我,很爱我?”   筱满说:“你好像变成了住在我心里的一个小小的神仙。”   赵尤不乐意了,还很着急:“那不行啊,只听过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不要啊。”   筱满哈哈大笑,一张嘴一闭嘴之间,他吃到了一大口虫子,顿时苦不堪言,就在他皱眉头抿起嘴的时候,赵尤偏过头看他,嘴唇贴上了他的嘴唇。   瀑布落水的声音远去了,海浪声近了。一时间,筱满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都是因为有赵尤抓着他,他才没飞到天上去。他轻得好像身体里只剩下几个字,只剩下一种情绪。他对赵尤说:“我是挺喜欢你的。”   他说:“你如果感觉不到,你要告诉我。”   他从赵尤身上闻到树的气味,花的气味,越过他的头顶,看到浓黑的夜色,透过他的心跳,听到虫鸣和树涛。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星点跳动的光芒。忽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在他这里了。 第61章 第九章(上)   赵尤站在筱满的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看着他平稳地呼吸,眉眼舒展,他才将手往后伸去,按着近旁的一张扶手椅的两边扶手,轻轻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坐下了。他的目光一刻没离开过筱满。筱满的左手打上了石膏,右肩上重新缠了绷带,手背上扎着吊针,正在挂盐水,额头上缝了针,就缝在他太阳穴旧伤疤的地方,此时那伤口上盖着纱布,看不到到底缝了几针,那粘纱布的胶带伸进了他发青的头皮上。筱满的头发被剃得很短很短。他的睫毛忽然抖动了下,赵尤忙起身,问他:“要喝水吗?”   筱满还闭着眼睛,悄声说:“你睡会儿吧。”   他的话音才落下,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筱满就笑了:“这才多久啊,一天过去了吗?”   赵尤替他掖了掖被子,说:“我去吃点东西。”   筱满提醒了一句:“有什么事,等我们……等我们和小尹,小靖回了青市再说。”   赵尤应下了,转身去开了门,和站在外头的严局长面对了面。赵尤难掩伤心,瞅了严局长一眼,欲言又止,那严局长就先出了声:“小赵啊,你那朋友怎么样了啊?听说伤得挺重啊!这次遭了不少罪吧?”严局长作痛心疾首状,往赵尤身后的病房里探头张望,“找护工了吗?通知他家人朋友了吗?”   赵尤出了病房,关上了门,有气无力地说着话:“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他以前也是警队的,家里他爸,他好些亲戚朋友也都是警察系统的,我还没通知他家人,也是他的意思,怕他们天南地北地赶过来看他,反而休息不好。”   严局长会心一笑,拍了拍赵尤的肩膀。赵尤便问道:“您怎么来了?这一大清早的……”他左看右看,“就您一个人?”   严局长确实是只身一人,他道:“这不是联系不到你的人嘛,我担心呐,你说你一青市青年骨干要是在我们这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和你们市局领导交代啊。”   赵尤不好意思了,笑了笑:“您这话说的,”他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小林,就那个林舍前,没和您说我没受伤嘛?”   提起“林舍前”这号人,严局长眉心一皱,挤出个“川”字,往前一指,说:“早饭吃了吗?去楼下吃点?”   “行,好啊。”赵尤和严局长并肩走在医院走廊上,清晨的医院里只有一些护士和护工在走动,病房全都紧闭着门,那门后不时传来几声清痰的声音。   “小林,他人也受了伤,带着人回了局里之后就上医院来了,就稍微和我说了说,我看到他的伤,也不好拉着他问个没完啊。”严局长道,他不免疑问,“你说你那手机怎么落别人车里了。”   赵尤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先前掏钱买早点的时候掉的,诶,有人找到我的手机了?”   一间住了四个人的骨科病房里有人呜咽着喊疼。护士站的铃声响了起来,铃音尖利,传到了这安静的走廊上,尤为刺耳。   严局长说:“啊,嗯……是啊。”   赵尤颇期待地看着他,严局长抱歉地笑了笑:“我忘了拿过来给你了,就在我们市局放着呢,你别担心,手机还在,不用去挂失什么银行卡支付宝什么的。”   赵尤点了点头,笑了笑,严局长又笑,双手背到了身后去,说:“然后……那什么,你手机掉在人车上,车停在海鲜市场的停车场,停车场有个管理员,晚上巡逻的时候,听到手机响,小高就一直想联系你啊,就一直给你打电话,把那个管理员吓得不轻。”   赵尤抓了抓头发,弯着腰看了看严局长,严局长比他的个头矮一些,赵尤自己接了下去:“然后管理员就找了当地的派出所?”   “啊,对,主要那车停在那里没缴过夜费,按规矩是要拖走的,管理员看到车里有手机,手机还一直响,以为是车主落下的,以为车主出了什么事,那边附近不靠海么,挺多人跑去那里寻短见的,就把车停在那里就跳海了。”   “哦……这样啊,”赵尤点了点头,又惊讶地感叹,“还不知道那里是那样一个地方。”   说话间,他和严局长走到了电梯前,等电梯。严局长问道:“你们在那个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小林还没和您汇报吗?”   “他说你朋友拉着他出海查案,因为台风,在一个荒岛周围触礁了,找水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尸体,那个如何岛的许老师不知道怎么也到了岛上,当时她就很失控,然后就遇到了你和岛上另外一个老师,叫什么王威廉的,带着葛俊华出现了,他都没搞清楚状况,姓许的和姓王的就吵了起来,许就开枪杀了王,总之场面很失控,他也是一头雾水。”   赵尤仰头看电梯,电梯正从楼上缓缓往他们所在的五楼来,说:“我也挺糊涂的,我听王老师和许老师吵架,好像就是因为荒岛上的那具尸体吧,这个具体还得问许老师。”   “人我们已经控制住了,她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多次表现出自杀的倾向,我们就给她注射了镇静剂,人现在还在昏睡。”严局长说,他侧目看着赵尤,“那你们去荒岛之前,在龟背岛上发生了什么啊?”   赵尤说:“哦,我本来就是想去核实一下大家的身份的,遇上台风,大家都被困在一个房子里,那台风,好吓人啊,大风大雨的,还停了电,我们就只好点蜡烛,那地方也没什么吃的……”   电梯迟迟不到,严局长按了几下向下去的按键,往身边看了看,有几个护工聚了过来,一起等电梯,他冲赵尤使了个眼色,赵尤就闭嘴了。两人便静默地等电梯,电梯到了,他们进去,两个男护工和一个清洁阿姨跟着进来,几人把一到五楼都按了一遍。严局长不悦地啧了一声,赵尤问他:“周围有吃早饭的地方吧?”   “吃早饭?那多了去了,包子馒头,蛋饼,门口就有,小伙子,肯德基走过去也很近。”清洁阿姨热情地说道。   赵尤笑着问:“有什么本地特色的吗?”   “萝卜鸭汤啊!”   电梯在四楼停了一下,一个护工出去了。   “早上喝鸭汤?”赵尤问道。   “补啊!”   到了三楼,电梯门打开,另一个护工也走了,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护士。清洁阿姨和赵尤细数起了鸭汤的好处:“夏天喝最补了,不油腻,清爽……”   严局长拉着赵尤从三楼出去了。两人走进了安全通道,从楼梯往下去,严局长就说了:“周思畅自杀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赵尤点头,步伐不疾不徐:“对,知道了,上岛前听广播知道的。”   “人呢,我们做了尸检,遗体呢,直接火化了,周思畅没什么家人,只联系上一个远房表弟,人已经把骨灰领走了。”   “他是怎么……”赵尤细声询问。   “牙刷。”严局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一叹,转身捏了捏赵尤的肩膀,“确实是自杀,这点没什么好怀疑的,畏罪自杀。”   “这就定性了?”   严局长道:“我想他应该没想到延明明的尸体会被发现,小高说了,那天你们带这个消息给他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就很难看,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赵尤说:“是挺莫名其妙的,和案子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逻辑都没有,我都没记住……”   严局长笑了笑:“没逻辑的东西是不好记。”   赵尤道:“那您觉得延明明的尸体真的是被他抛弃在什么深山老林里的山洞里的?那他是怎么办到的啊?而且,这抛尸,就这么扔在山洞里,就算那个山洞再怎么人迹罕至,那他的心也太大了吧?怎么就觉得不会被发现呢?”   严局长道:“根据我们现在掌握到的证据啊,初步判断有人帮助他抛尸。”   赵尤忙撇清关系:“真的不是我啊。”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底楼了,严局长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斜目看着赵尤:“周思畅的遗书上不是写了他的同伙吗?”   “怎么想查这个?谁给你的遗书你难道不知道吗?”严局长指了下出口,走过去,赵尤跟着他,说:“我挺纳闷的,遗书不知道是谁塞在我口袋里的,我是坐在上岛的船上才发现的,您说周思畅的具体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遗书一定是在那之后才被人发现,才有办法才看守所被人拿出来吧?我回忆回忆在那个时间之后,有谁能接近我,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我那封遗书。”他坦言,“说实在的,我看到那封遗书之后其实挺惊讶的。”   “你怀疑遗书的真实性?”   “对。”   “怎么说?”   “周老师……”赵尤一看周围的人,住院部底楼比楼上热闹了一些,一些医护行来往去,他压了压眉眼,压住声音,“他不像是会为了钱就……”   赵尤实在说不下去了,只剩一声叹息。严局长又拍了拍他,和他一块儿出了住院部大楼,室外湿热的空气扑到脸上,赵尤一摸口袋,大惊失色:“诶,怎么不见了,完了,完了,大概是落在哪里了,不见了,完了完了……”他赶紧问严局长,“这遗书就一份吧……怎么就没了……就算是伪造的,那也可能有什么蛛丝马迹啊,说不定能查到是谁伪造的呢……诶,怎么不见了??”   他着急忙慌地把上下口袋摸了个遍,急出了一脑门的汗。严局长忙安慰他:“没事,没事,你别着急,可能落在那个岛上了,没事,鉴证的人已经上岛了,要是有什么发现,我们会知道的。”   “那遗书……就那一份啊……如果是真的……”赵尤又气又恨,“你说我这……真是什么也干不好,遗书弄没了,连累朋友受伤……”   严局长劝住了他,说:“你朋友的事情你就别太自责了,”他道:“发现他的尸体是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不过遗书是当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在餐厅发的,他写了很多份,就是因为发现他搞这么一出,关了他紧闭,三点多警卫发现他在禁闭室自杀了。   “傍晚……17号我记得晚上,有市局刑侦的庞大龙,他的一个搭档接触过我,然后我出去吃宵夜,回来睡觉,”赵尤回忆着,“那之后我接触过的人,如何岛的司机小汪,然后我就坐船,我是在船上的时候发现遗书的,还是我们去查查海鲜市场的监控,我去过那里逛过,人挺多的。”   “大龙那事他和我说了,不好意思了啊小赵。”严局长和赵尤打了个手势,“我们去附近米线店吃点东西吧。”   赵尤摆摆手:“没事,他们也是查案子,谁想到有那么巧的事情呢。”   严局长突然板正了脸色,道:“不过小赵,有一件事我得批评你啊。”   赵尤耷拉着脑袋,主动说:“我知道,您是想说我还没确定遗书的真实性,就和其他人披露了这件事吧。”   严局长两手用力一拍:“这搞得……”他确实有些生气,“人心惶惶啊,也搞得没人敢说话啊,有的人吧,知道了遗书的内容,不想得罪葛家,有的人吧,就是葛家的人,你说这怎么搞?”   “所以……您都见过了,葛俊华他们?”赵尤还是很过意不去,“我欠考虑了,我就是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怪怪的,好像瞒着什么,当时我手上有那封遗书,我就想套套话,”他问道,“那他们见到了您都和您交代了什么啊?”   “一个字也不说!”   “啊?美国电影看多了吧?”赵尤道。   严局长问道:“那你套出什么话了没有?”   赵尤道:“他们的说辞都挺一致的。”   两人这就出了医院大门了,一些卖早点的,卖花的和卖水果的摊贩已经搭出了小摊,热情地招揽过往的生意,行人却是寥寥,行色匆忙,一些骑着电瓶车的人们面无表情地从医院门口经过,也无心停留。轿车在机动车道上往来,车速都很快。一辆黑色帕萨特靠近医院后明显放满了车速。   严局长指着对街的“华仔米线”说:“就那里吧。”   两人正要过马路,就听一声鸣笛,赵尤循声看去,只见那辆黑色帕萨特停在距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副驾驶座的车窗放下,余柔怀坐在驾驶座上,弯着腰,看着赵尤和严局长:“小赵,小严,这么巧,小赵,没事吧?你那朋友呢?还好吧?” 第62章 第九章(中)   赵尤走到那辆帕萨特边上,矮下身子回余柔怀的话:“上了药,缝了针,打了石膏,挂着水,正睡觉呢。”   余柔怀苦兮兮地叹了口气:“你说这事儿整的……”他招了招手,开了车门锁,“吃过早饭了吗?一块儿吃点吧,”他还招呼上了严局长,“小严,一起吃点不?就前头那个‘粗茶淡饭’去吃点呗。”   严局长也走了过来,爽快地应下,他推着赵尤要他坐前排,说什么:“来来小赵你坐前面,你人高腿长的,坐后面不舒服的。”   赵尤脸上生怯,推脱道:“不不,您别看我人高,我比例不好,腿短,上半身长,我就喜欢坐后面,没那么晒啊。”   余柔怀在车里哈哈大笑:“小赵,你这真是睁眼说瞎话了,以为我和你严局都瞎是吧?”   赵尤忙转身趴在窗口道:“不是,我这……”他上下比划着,不无尴尬,余柔怀一甩手:“小严,你坐前面吧,小赵一个人坐后头,横躺着都行。”   严局长擦了擦额头,笑呵呵地拍了下赵尤,指着初升的雨^]兮{%团太阳:“别说,今天这太阳还真挺晒。”   两人便分别上了前后座,赵尤扣好安全带,余柔怀把车从医院门前开走了,关了车窗,猛打空调,人闲闲说着话:“还别说,小赵,你那朋友还真够讲义气的,看你查案好几天都没回去,怕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还特意找来了雁城,”他一拍方向盘,扭头冲着副驾驶座上的严局长笑了笑,眼角瞥了后排的赵尤一眼,接着道,“小林一个坐办公室,收拾档案的也是误打误撞,竟然破了个陈年杀人案!”   严局长竖起大拇指,笑着附议:“是,是,我们雁城青年警力的表现可圈可点。”   余柔怀摩挲着方向盘,继续笑:“是,是,青年警力就是咱警界的希望。”他瞅着后视镜里的赵尤,努了努下巴,赵尤腼腆地陪了个笑,伸手抓着后脑勺的头发,欠着身子问道:“所以那个许秀芬关于杀人埋尸的事情,什么都交代了?”   余柔怀道:“对啊,都交代了,这不我刚才去看她,她刚好清醒了,都和我交代了。”   严局长的手伸到了车门上,搭在了窗边。余柔怀点了根烟,道:“十年前她失手杀了个叫佟琳的小姑娘,因为这个小姑娘吧,老是在他们那里散播谣言,说什么王威廉放火烧死了善林,王威廉自己不怎么在意,有种清者自清那种做派,许秀芬吧,特别崇拜王威廉,就忍不了了,有一天,她就约了这个小姑娘,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就是你们发现佟琳尸体的地方,两人九谈话啊,一谈,一激动,她就拿石头砸死了人,确定人死了之后,她就慌了,那地方虽然平时很少会有人去,不过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得把尸体处理了,当时附近的木屋里恰好有把铁锹,她就直接把人给埋了,她说啊……”   余柔怀嘬了口烟:“过了一阵她去看埋尸体的地方,还是放心不下啊,没想到看到那里长出了个树苗,十年了……那树苗越长越大,直到昨天闹台风,树被雷劈断……   “那个佟琳呢,经过比对调查啊,我们发现她是十年前成都那里的一个失踪人口,2010年离家出走,家长到了12年才去当地派出所报的案,说是女儿两年没回来了,小姑娘本来就是个野路子,之前闹过好几次离家出走了,平时就走个半年,一年,没钱花了就会回来了,这次两年没见,家长才想是不是出了啥事,才去报的案。”余柔怀开了道窗户缝,往外抖烟灰,随意地补了句:“哦,对了,那个火灾现场我们也排查了。”   赵尤的肚子不合时宜地擂起了鼓,余柔怀笑着看他,指了下前方:“马上就到了,过了这个路口就是了。”   赵尤又欠了欠身子,严局长这时说:“啊,对,我这里收到的消息是,暂时还没发现尸骨残骸,谨慎起见,痕迹办在收集现场的泥土,采样、分析有没有人骨灰的成分。”他问余柔怀,“余书记,有人和您更新过信息吗?”   “没有啊,咱俩信息那都是同步的啊,不都在一个群里嘛。”余柔怀笑着往外喷烟,琢磨道,“按道理说,这火吧烧得再大,那人在里面,该有的残余还是会有的,这焚化炉烧骨灰的温度可起码都有八百多度,这人才会被烧成灰,但那样也还是会有明显的灰渣啊,碎骨头啊。”   赵尤提出:“台风天,下雨刮风的,可能早被吹没了吧?”他道:“会不会吹进边上那个水池里了?”   严局长说:“纯木头的房子烧起来确实很可能温度到八百以上的,我咨询过消防局那边了。”   “哦,是嘛,诶,还是小严想得周到啊。”余柔怀赞许地点了点头,摸了摸下巴,又心生疑问:“烧起来的是纯木头的房子?刑技那边给的判断啊?诶,这怎么没人和我汇报,和我更新这方面的消息啊。”   车子过了十字路口,车速渐缓,余柔怀往外张望着,似是在寻觅停车位,一边说:“还是葛俊华他们和你交代的?昨天他们不还都搞什么沉默是金嘛,你又跑去和他们都聊过了?有什么新发现没有啊?”   严局长道:“咳,没什么,还是那一套,就是承认发生了火灾,口径统一,说是延明明当时在外面,和他们一起,9号晚上离开岛屿的时候她也一起离开了,有人说看到她去游艇浴室洗澡,有人说她一个人在甲板上喝闷酒,10号放假那天她也放假了,说是看到她换了上岛的衣服,只是没和他们一艘快艇,一辆车走的。”   余柔怀在路边看到了个空位,一手打方向盘,一手搭在了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往后看路,倒车,道:“一般这种情况,要么是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儿,要么就是一群人一起干了啥,早就计划好了,串供呢。”   赵尤灵光一闪:“东方快车谋杀案啊?”   严局长哈哈笑:“行啊,小赵还是比我们雁城的小年轻强,你还知道阿加莎呢,我们这儿不是和我说什么金田一,就是什么柯南。”   赵尤道:“都强,都强,都很有观赏性,很有教育意义。”   余柔怀一把方向就塞进了车位里,他停了车,上半身还扭着,人朝前,脸冲着后头,一双眼睛盯着赵尤:“小赵,你觉得呢?如何岛上的小汪说,你上岛之后,在会堂里,单独和康桥,徐逸谈过,后面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大家就吵了起来,场面一度失控,那几个人吵着打了起来,还伤到了许秀芬,王威廉因此鸣枪,大家都冷静下来后,他带着你和葛俊华去了火灾现场,说是要协助你查案,你查出些什么了吗?”   赵尤道:“是,和小汪说的一样,王威廉协助我,找到了那个火灾现场,我们正试图还原当时的情况呢,许秀芬她……”   严局长道:“许秀芬那档子事小林和我们说过了,余书记是问你之前,你和康桥他们谈话的时候,他们都是怎么和你说的9号和10号的情况啊?”   余柔怀开了车门,赵尤下了车,道:“就说了说他们被游艇从荒岛上接走之后他们都干了些什么,有的去洗澡睡觉了,有的就喝酒啊,派对啊什么的,我还没问到10号他们都干了什么呢,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其实在厨房闹起来之前,徐逸和葛俊华,康桥他们就在外面打起来过一次,我不在场,问他们干吗打架,王达诚语焉不详,其他人也不说。”   严局长也下了车,走到了赵尤边上,紧紧看着他:“你觉得他们有问题?”   赵尤歪了歪脑袋:“这说不好……这人打架有时候就是因为一点小事就能打起来,而且那天台风真的很大,特别吓人,没有电,大家还和个死尸关在一起,我还是去调查杀人案的,精神可能都在崩溃的边缘吧。”他看了看严局长和余柔怀:“对了,那个女孩儿的死因和死亡时间都查明了吗?”   余柔怀道:“等法医的详细报告呢,初步判断是被重物袭击头部致死的。”   严局长苦笑:“还别说,真有可能是被榴莲砸死的。”   “伤是在后脑勺吧?这榴莲掉得可有点技术啊。”赵尤揉着肚子,余柔怀从随身的小包里那了包芒果果干递给他,带着他们进了挂着“粗茶淡饭”招牌的早点店,店里就剩下一张空桌子了,圆桌,三人去占了那桌子坐下。赵尤坐在余柔怀和严局长中间,他谢过余柔怀,拆开包装。那包装就是个透明袋子,上面既没有印品牌商标也没有生产日期之类的字样。这芒果果干的滋味口感和赵尤在如何岛吃过的一模一样。   余柔怀指着黏在桌上的菜单说:“这里的鸭汤不错,小赵,这可是我们本地特色。”   店里的其他食客要么在看报纸喝汤,要么在吃粥,吃面条看手机。老板娘模样的女人和老板模样的男人站在一个巨大的蒸架前用方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蒸笼顶端发出“噗噗”的声响,蒸笼盖子跟着一跳一跳的。   赵尤点着头道:“那我来个鸭汤鸭饭套餐。”   “行,”余柔怀叫来了老板娘,“两个鸭汤鸭饭套餐,小严,你呢?”   严局长要了两个肉包子,一碗小米南瓜粥。余柔怀笑着说:“咳,我们外地来的才吃啥鸭汤,图新鲜,当地人都不兴吃这玩意儿。”   严局长道:“那不是,是我早上不习惯吃米饭,”他往边上一看,指着个放着些新鲜泡菜和花生米的桌子说:“自取的?”他就起身往那里走去,拿了个碟子夹子泡菜和花生米。   余柔怀又要了三杯冰豆浆。豆浆上桌,严局长也回来坐下了,赵尤道:“所以……10号,真的就和周思畅的遗书写得一样,他错手杀了延明明,葛俊华去他家发现了这件事,帮他抛尸?”   严局长摸着装豆浆的玻璃杯子,道:“那遗书是不是周思畅自己写的还存疑吧?”他抬起一边眉毛看余柔怀,“他哪来那么多时间写那么多份遗书啊?”   “在看守所也没啥别的事情可干吧,他写遗书这事,看守所里也有其他人可以证明啊。”   “其他嫌犯?”   “对。”   “多过一个?”   “五个。”   一时无人说话,赵尤放下了果干,拿筷子夹了些泡菜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吃了会儿,道:“对了,那葛俊华怎么说的啊?”他往两边看了看,余柔怀掐灭了香烟,手撑着桌子,挠了挠眉心,略显苦恼:“也是说延明明人没死,10号早上他和其他几个人先上了一艘快艇离开了岛,下午他去了延家,就看到老周当时慌慌张张的,身上酒味很重,反正和他之前提供给我们的信息没什么区别。”   赵尤沉思片刻后问道:“在厨房打架的事情你们问了吗?”   余柔怀看着他:“厨房打架的时候你在现场吧,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当时还在刮台风,雨声风声挺大,我也没听清他们在吵什么,看苗头不对的时候,那个王威廉就开枪了。”赵尤道,“他倒和我说过那枪的来历,我不是用他的办公室吗,我发现他办公室里有个上锁的抽屉,他们那岛上,我发誓啊,就那么一个上锁的东西,我就觉得有些奇怪,问了问他,他说是之前有个学员,他帮人保密,不肯透露那个学员的身份,说那个学员给他的,要他帮忙保管,他就锁在抽屉里了。”   严局长用力拍了下大腿,气愤道:“这人也太欠缺法律常识了吧,这枪怎么能自己收着呢!胡闹!”   余柔怀对赵尤说:“他骗你的吧,许秀芬也有枪,和他那把还是一个型号。”他叹息,“她这个人太容易走极端了,发现王威廉不是她想象中的圣人,发现他要杀人,可能杀过人之后就疯了,不知道该说是你们的幸运还是不幸,不然你们肯定要中她的埋伏啊。”   严局长点的包子和粥先上了桌,他点着头喝粥。赵尤也是诺诺应声,严局长又说:“哦对,小赵,刚才没和你说,王达诚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说他来雁城和周思畅见过一面,他们以前是老同事,当时王达诚抱怨自己得了糖尿病,还拿随身带的胰岛素给他看,抱怨说这东西还不能乱放,之前家里小孙子翻到,拿着和人玩儿什么医生游戏,差点闹出人命。”   赵尤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似的:“所以……到头来真的是周思畅干的?他受了王达诚的启发,用胰岛素杀人?而且那遗书……那延明明的尸体怎么去了山洞里啊?而且当地法医的鉴定报告不是说延是12号左右死的吗?”   余柔怀说:“这个我们自己做了鉴定了,根据发现尸体的山洞里的微生物的生长情况,确切地说,人应该是11号死的。”   赵尤道:“那也说不通吧,监控不是都没拍到老周离开过家吗?10号那天去过他家,之后又离开的只有葛俊华啊,只有他的车进入过车库,在监控上有一段没被拍到的时间啊。”   这时,两份鸭汤套餐上桌。店里的食客走了两位,老板娘和伙计抹桌子,收拾餐具,看报纸的人翻着报纸,马路上一条狗狂吠着经过。赵尤掰开一次性筷子捞了下鸭汤里的配料。鸭肠鸭肉鸭胗配了几块萝卜,一些笋丝,火腿丝,配餐的米饭上头淋了些深色的酱汁,米饭还在冒热气,饭粒油光晶亮的,鸭油香味扑鼻。赵尤食指大动,端起饭碗扒了一大口饭。余柔怀舀了几勺鸭汤在饭上,拌着吃饭。严局长就说话了:“有没有一种可能,周思畅和延明明商量好演一出戏,为了巩固自己在西美华的绝对控制权,顺便陷害葛俊华,搞跨葛家,葛俊华他那葛G酒店装修,可是害惨了边上的西美华的生意啊。   “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第一步,延明明10号回家后诈死,课程进行的时候,葛俊华已经多次表示10号下午要带自己酒庄出品的酒登门拜访她,这事儿挺多人能证明的,起码也有五个人能证明。”   余柔怀闻言笑了笑,严局长不带停顿地继续:“于是等葛俊华出现,周思畅带他去见延明明,两人发现延明明的尸体,周思畅这时候就故意以股票什么的诱惑葛俊华,提出让他帮忙弃尸。”   余柔怀道:“这小葛会这么容易上钩?”   “或者他们打算制造出延明明吃了葛俊华送的东西死了的假象?”   赵尤说:“那这样葛俊华确实很容易就慌了。”   严局长进一步推猜:“第二步,确保葛俊华开车带着延明明的‘尸体’离开,然后隔天,周思畅就去自首,误导我们把视线都集中在葛俊华身上,延明明呢,一从自己家离开,就计划找到机会从葛俊华的车上脱身,然后她就要趁乱低价收购自己的股票,好稳固对西美华的绝对控制,不是总说鲍老板那几个孩子一直想找机会挤走她吗?她肯定不甘心啊,然后等葛俊华因为有参与案件的嫌疑被警方调查,葛家因此大乱的时候,她还能趁机吃进葛家的股票。等股市交易完成,延明明再露面,澄清周思畅没有杀人,一场误会,但是交易已经做完,她就是最大的赢家,这就是他们原本的计划,”   余柔怀放下了筷子,看着严局长,赵尤也放下了碗筷。   严局长伸着一根食指在空中摇晃,来回观察余柔怀和赵尤,目光机敏:“好了,他们10号的时候,打算开始实施计划了,他们先假装在餐馆因为过敏食物的事情发生争吵,为周思畅可能谋害她埋下伏笔,也是为了误导我们警察。”   “过敏食物?”赵尤看了看余柔怀,“这……我看之前的笔录里说,服务生都没听清他们在吵什么啊?”   严局长笑了笑:“我们重新调查了服务生,有人说听到他们当时好像在讨论过敏的问题。”   余柔怀颔首,赵尤继续听下去。   “然后延明明就离开了,等到周思畅回家……”严局长拿起了一只肉包,“可延明明没想到的是,周思畅对她真的起了杀心,他想将计就计,就此干掉自己的妻子,他真的想办法让延明明过敏了,调换了延明明平时常用的肾上腺素针,她回到家觉得不舒服,上楼去卧室休息,打算注射药剂缓解症状时,发现针有异常,等周思畅回来后就质问他想干什么,两人争执中,周思畅打晕了她,为她注射了胰岛素,在二楼卧室的浴缸里准备分尸,我想,就是这时候延明明的血迹弄到了浴缸里,后来周清洗浴缸的时候进入了下水道……”   他咬了一口那肉包。   余柔怀点了根烟,道:“小严,按照你的分析,周思畅要分尸延明明,问题就来了啊,延明明回到自己家,监控拍到了吧?他也回到家,监控也拍到了吧?延明明死了,分尸了,不可能再被监控拍到离开家了吧?那延明明要是失踪了,他的嫌疑岂不是很大?”   赵尤擦了擦嘴,想了会儿,说:“延明明10号放假后会回到如何岛,继续学习,公司那边应该也是提前请假到9月的,如何岛那里呢,据我的了解,她不回去上课,他们好像也不会当一回事,周思畅会不会从侧面了解到这样的信息,存在侥幸心理,觉得他有一个月的时间处理财产,潜逃?”   余柔怀看着赵尤,眉峰高耸:“一个前警察学校的老师,杀人之后想到的自己最后的结局就是潜逃?”   赵尤笑了笑:“也是……唉,”他捣了捣米饭,“我就是瞎猜的。”他沉默了。   严局长说:“没事,没事,我们现在不都是在猜嘛,集思广益,主要是周思畅死了,他那遗书又很古怪,如果真是他留下的话,葛俊华又确实是唯一一个10号进出过他家的人,他从犯的嫌疑确实很大,还是得加大排查他的力度,或许我们漏掉了什么线索……”   余柔怀抬眼看着他,重新拿起筷子,吃鸭肉,吃饭,说:“小严,你刚才的猜想还没说完吧?”   “哦,对,对,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分尸。”余柔怀道。   “对,对,不巧,这时候葛俊华来访,老周就去应付他去了,而延明明呢,其实还没死透,趁这个时候溜进了葛俊华的车里,后来葛俊华离开后,”严局长咳了一声,喝粥润了润喉咙,道:“我这是基于如果周思畅的遗书有问题的分析啊……   “延明明就自己找了个机会下了车,她或许想过报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放弃了,或许怕周思畅的警察身份影响我们办案?”严局长深思了起来,“还是她知道周思畅认识雁城政府的什么老乡什么朋友的?”   赵尤只当这句话是耳旁风,只是听着,只是吃饭,余柔怀抽烟,眼角往上挑了挑。严局长接着畅想:“总之,她跑回了老家,人吧,遭遇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肯定是去一个最能让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方,而且那地方的地形她熟悉啊,可惜的是,在一个山洞里,她后脑勺的伤势发作,最后死在了那里。”   余柔怀垂眸:“遗书的事肯定要确定下来,定一个性。”他瞄了眼赵尤:“你那里还有一份是吧?”   赵尤惭愧:“被我弄丢了……”   严局长忙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发生了那么多事,可能落在岛上的树林里了?技侦排查整个岛呢,或许能找到,”他道,“小赵,我说话比较直,你听了千万别生气。”   “把没确定真假的遗书的内容告诉了葛俊华他们,这事确实是我处理得不好,您尽管批评。”赵尤放下了饭碗,低着头坐着。   严局长捏着他的肩,语重心长:“不是要批评你,我是在想啊,有没有可能葛俊华他们真的是无辜的?周思畅送走葛俊华之后,发现延明明不见了肯定很慌张,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她是躲在葛俊华的车上跑了,但是他又不敢冒冒失失去确认,左思右想,只能干等着,以不变应万变,等到第二天,没等到延明明去报警,他心生一计,就算延明明之后再去报警,他杀人的罪行被发现,他就计划去自首,拉葛俊华下水,然后一听说延明明的尸体被发现了,他知道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他是完了,但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然说出去多丢人啊,他一个警察学校的老师杀了人。”   “一个警察学校的老师因为钱就和别人一起计划抛尸什么的,传出去也不太好吧?”赵尤顿悟,眼睛睁大:“怪不得他那天和我说自己老糊涂了,难不成真的是这样?”   他眼角的余光游到了余柔怀身上,余柔怀沉思着。严局长也看向了余柔怀,道:“那事情……或许就真的是这样的?”   余柔怀一笑,抽了两口烟,手搭在了膝头,道:“三角洋村那里是不是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人类生活过的痕迹?看到了什么木碗啊,苹果的残骸啊,还有些画具?书啥的?”   “哦,说是有可能是上山写生的画家留下的。”严局长喝了一大口豆浆。   赵尤问道:“那许秀芬那里怎么处理啊?”   “她肯定得关起来啊,如何岛那学校嘛,我看事情不大,主要是许秀芬和王威廉一个疯,一个坏。”严局长干脆地说。   余柔怀眼珠一转,说:“不过这学校里的人最好还是排查一下,还有没有啥失踪人口在那儿,涉不涉嫌拐卖人口。”   “啊,对,对。”严局长连连应声,眼里涌出笑意,“肯定得查,查出来了,安排父母亲戚接走,那肯定是件大好事,是善事啊,肯定是余书记上任以来我们雁城破过的最大,最有社会影响力,辐射各大省市,造福大众的案子了!”   余柔怀笑了笑,转头看赵尤:“小赵,你就安心休息几天吧,这一趟折腾得不轻吧。”   赵尤说:“我没事,还是我那朋友遭大罪了。”   “好好休养,都好好休养,不然去七仙女山的疗养院住几天?我已经安排小林去那里接受心理辅导了,”严局长看着余柔怀,“一个坐办公室的突然遇到这么个案子,还开了枪,是得去辅导辅导吧?别以后落下什么应激后遗症什么的,余书记,您说是吧?”   余柔怀微笑:“还别说,我看小林这小伙子挺稳的,见了大风大浪也稳得住,坐办公室实在有些可惜了,听说他以前就是刑警那头的?”   赵尤默默吃完碗里的饭,默默起身,他去点了一份南瓜紫米粥,要了些泡菜,准备打包带走。   这顿早饭也就这么吃完了。余柔怀送了赵尤回医院,开车和严局长一块儿走了。 第63章 第九章(下)   赵尤提着打包的早点回到筱满所在的雁城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楼下时,一个值班护士拦住了他,道:“还没到探视时间。”   赵尤拿了警官证出来,在护士眼前一晃,说:“来取证的,五楼骨科单人病房,姓筱的病人,麻烦通融一下吧,这案子急,人送进来的时候我也是跟着过来的,先前那班是张护士长吧?不然您问一下她,核实一下我的身份,我姓赵,我就是刚才下楼去吃个早饭,帮人打包点吃的,”他指指角落的监控摄像头,“还是查一下监控,人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从急诊那边转过来的,我全程陪同的。”   护士和颜悦色:“知道你们警察在查这个案子,警队关照过的,骨科的那个筱满是吧?病人伤得挺重的,需要静养,刚才不已经上去一个人了嘛,一个就行了吧,你就在这里等等你同事吧。”   赵尤笑了笑:“啊,接我班的人这就来了啊?我还以为中午才到呢,”他把打包袋提了起来:“那能麻烦您送去他那病房吗?”他眼珠一转,略显抱歉,手放了下去,道:“还是我喊我那个同事下来拿,来的是小王还是小钱啊?”   “姓林。”护士说。   “哦,哦,小林啊,”赵尤摸了下口袋,脸色一变,“诶,我手机可能落在早点店里了……”   护士见状,道:“你放着吧,我等会儿给你送上去。”   赵尤谢过她,没再多说什么,出了住院部大楼,在停车场边上的小花园里找了张长椅坐下,托腮仰望着住院大楼五楼的方向。   从筱满住的那间病房望下去,恰好能望到那种着些三角梅,凤凰花树的小花园,凤凰花开花了,红红火火地占据了大片花园。林舍前开了些窗户,一缕微风吹拂进来,带着些许花香,他抿了抿嘴唇,摸了下鼻梁。筱满这时问他:“能帮我点根烟吗?”   林舍前走到了他的床边,翻了翻两侧的床头柜,挑眉看他:“烟呢?”   “我要是有我还用得着麻烦你?”筱满斜着眼睛一瞄他,没好气地说。林舍前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放在了病床右侧的床头柜上,说:“你还别说,你还真要麻烦我。”   筱满翻了翻眼皮,人往那右侧的床头柜挪去,等右肩顶到柜子了,他稍侧过身子,高高抬起打上了石膏的左手,由着几根伸在石膏外头的尚且灵活的手指冲着床头柜上的烟盒靠近。   林舍前在旁看得乐不可支,眼看筱满的食指要碰到烟盒了,他抢先拿走了烟和打火机,点了根烟,悠闲地打量筱满,问他:“你能抽烟吗?”   “医生没说能,也没说不能,赵尤说不能。”筱满喘着粗气躺了回去,伸在石膏外头的手指在动,扎着输液针头的右手手指也不耐烦地敲起了床铺。   “懂了,你给自己找了个妈。”林舍前自己抽烟。   筱满歪过脸看他,一本正经:“怪不得你没对象,别人一关心你,你就觉得他是自己妈?”   林舍前笑了笑,走回了窗边去,望着外头说:“我打算辞职。”   “啊?那你的房贷怎么办啊?”   “草。”林舍前扭头看筱满,两眼一眯缝:“你才是妈吧?”   筱满叹了声气,瞅着天花板,说:“你帮我把床调高些,这么和你说话真费劲。”   林舍前便帮他调高了上半张床,筱满成了个坐姿,一阵烟味飘到他脸旁,他急急吸了一口,发出一声餍足地气声。林舍前一看他,把烟塞进了他嘴里。筱满咬住了烟,林舍前站着和他说话:“打算卖了。”   “你心灰意冷,不打算在雁城待着了?”   “连夜找了个中介挂出去了。”林舍前一摸头发,扭头望向挂在墙上的电视机,轻轻说:“还留在雁城啊。”   筱满说:“遥控器在茶几那里。”   林舍前就去电视机下方的茶几上拿了遥控器,开了电视。电视机音量太高了,几近刺耳,他骂了声,赶忙调低音量,直接按到了静音。他不得不慢慢把音量又调回来。   他背对着筱满站着,不停换台。   筱满问道:“房子卖了,那你住哪里啊?”   林舍前吸了吸鼻子,没回答。   筱满瞅着嘴边的烟烧出来的半截烟灰,太长了,快要掉下来了,他喊了声:“烟灰。”   林舍前闻言,转了身,一个箭步到了筱满边上,伸出双手接住了掉落的烟灰,把烟从筱满嘴边拿开了,直接掐灭了。筱满乐了,林舍前也笑了,捧着烟灰,捏着烟屁股,走到垃圾桶边上,低头看着那垃圾桶,站了好一会儿,才把手分开了,烟屁股先掉进了垃圾桶。烟灰接着飘飘扬扬地往下坠。他说:“龟背岛啊。”   筱满被口水呛到了,咳了起来,林舍前拍了拍手心,还低着头,垂着眼眸看着那垃圾桶,他说:“那里也不可能说不办就不办吧,那么多人呢,不办了,他们去哪里呢?有人如果想离开,想回到陆地上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要办户口啊什么的,要重新和这个社会接轨,你知道的吧,也可以想象吧,那里很多人的观念也好,生活方式也好都和现代社会脱节很严重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打算离开,得有个在社会上生活的人帮助他们重新适应吧?”   “帮助他们重新接受社会的毒打?”筱满看着电视说。   林舍前抬眼看了看他,笑了笑,又去换台。电视台换过一轮了,他还没停下,过了会儿,抓了下后脑勺的头发,语音微微发涩,说:“我是不太懂那些什么理念啊什么信仰啊,什么人要怎么做自己啊,达到什么境界啊,什么净化社会啊什么的,只是,我在想啊……”电视画面停在了雁城四套,画面右上角显示着:09:12,左下角有两行小字:晨风剧场,《康熙微服私访记》。   林舍前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王威廉的真名是什么吗?”   “在查他?”   “他涉嫌通过开办精英课程,窃听学员谈话,获取商业机密,内幕消息,通过在开曼开设离岸顾问公司等手段,买卖股票获利,他贪得无厌,为此还在十年前放火烧死了发现了他开设离岸公司的灵修大师善林老师,那些善林老师的朋友们,那些参加培训班的学生全都不知情,岛上的人也都不知情。”   “那许秀芬呢?属于从犯吗?”   林舍前发出几声干瘪的笑声:“你知道我小时候看《康熙微服私访记》的时候觉得最爽的剧情是什么吗?”   筱满没搭腔,林舍前道:“康熙到了一个地方被小捕快小官员欺负,后来亮出身份的时候吓得那些贪官污吏屁滚尿流。”他转头看着筱满,问他:“《铁齿铜牙纪晓岚》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剧情啊?”   “《戏说乾隆》好像也有。”筱满说。   林舍前便皱起了眉头:“韦小宝有吗?”   筱满笑了出来,摇摇头:“小林,大清都亡了几百年了!”   林舍前也笑,笑了会儿,他道:“世上有些人需要一个可以逃避的地方,一个可以逃避的港湾……”他眨了眨眼睛,眼波闪动,“我可能不适合当警察。”   筱满问他:“王威廉的真名是什么啊?”   “斯肇。”林舍前拿着电视机遥控器在空中潦草地比划了下,“斯文的斯,肇事的肇。”   他说:“我们联系上他的家人了,他父亲快九十了,大学教授,他哥是医药公司的董事,他们说家里没这么一个人。”   筱满说:“太阳有些反光。”   林舍前点了点头,走到窗边要拉窗帘,他才伸出手,眼神往外一甩,人站住了,又成了望着窗外的姿势了,他说:“然后我打算开个微店,卖店岛上的果干,手工艺品什么的,争取做到自给自足吧。”   他还道:“王威廉是假名的事情,我没打算和秀芬阿姨说。”话音落下,他又摇起了头,道:“还是我应该去告诉她,你觉得呢?”   他始终望着窗外。阳光很灿烂了,他的身前身后都是大片的白光,阳光覆盖在了电视上,筱满根本看不清电视剧在演什么了。   筱满说:“你问错人了吧,我自己做出来的选择,都没什么好结果,你给我选a或者b,我选哪个,哪个就会导向最坏的结局。”   “那你选a还是选b?”   “a?”   “哦,那我选b。”   筱满苦笑,林舍前拉上了窗帘,侧过脸,冲着他努了努嘴:“赵尤回来了,在楼下花园坐着呢,估计被护士拦住了,不让他上来,我早上听高队和这里住院部的打电话,意思是正式结案之前别让你们频繁接触,大概是怕他和你交换什么信息去查什么吧,我去带他上来吧。”   他这么说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一手推开了病房的大门,忽而他停住,瞅着筱满的脑袋,将自己的脑袋前前后后好好摸了一遍,问道:“这是你自己选的啊?”   筱满说:“医生说要看看脑袋上有没有其他伤口。”   “哦……”林舍前略显失望地推开了门,要走出去时又想到了什么,又和筱满说话,“你选人不选得挺好的嘛。”   筱满说:“我没得选啊。”   林舍前一哆嗦:“好肉麻。”和筱满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筱满认真看电视,十来分钟后,林舍前就带着赵尤进来了,赵尤一手提着个外卖袋子,愁眉不展。筱满说:“面陀了啊?”   “是粥。”赵尤嘟哝。   林舍前便要走,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一看,眼神一沉,拍了拍边上的赵尤,把手机递给他看。赵尤扫了一眼,未置一词,林舍前道:“那我先走了。”   赵尤说:“我过会儿去你们市局拿我的手机。”   林舍前应下,和他和筱满道了别,就离开了。赵尤还是不太开心,提着外卖袋子走到筱满边上,说:“医生说,虽然没伤到肺,但是不建议养病的时候抽烟。”   筱满说:“以后都不抽了,戒烟。”   赵尤看了他一眼,拿出餐具,拿出饭盒,打开饭盒盖子,舀了一勺粥喂给筱满吃,筱满拽了拽他的裤子,看着他说:“不骗你。”   赵尤又看他:“我不讨厌你抽烟啊。”他说,“我也抽啊。”   筱满吃了一口粥,还看着赵尤,说:“他以前去青市旅游的时候,我在酒吧里遇到他,聊过几句,他说他姓林,我的头就大了。”   赵尤说:“你知道吗,我妈姓林,我差点跟她姓!”   筱满推了他一把,翻了个白眼。赵尤一笑,打开了装泡菜的盒子,夹了些泡菜放在粥上。筱满道:“你想看别的就看别的吧。”   赵尤说:“那家早点店的特色是鸭汤配鸭肉饭,你现在吃就太油腻了。”   筱满问他:“出新的警情通报了?”他没什么胃口,两口粥下肚,已经有些饱了,就说:“放着吧,过会儿再吃。”   赵尤抽了两张纸巾,替他擦了擦嘴,说:“过会儿要吃什么再和我说吧。”   他捧着粥碗,坐在了筱满边上吃剩下的粥和泡菜,偶尔抬起眼睛看一看电视。这么闷声不响地吃了大半碗粥,赵尤忽而说:“余县的警察在排查三角洋村周边的山洞时发现了一个有人生活过的山洞,在里面找到了一些生活物品,采集了上面残留的生物样本信息,数据库比对出了结果了,和延明明的父亲的DNA一致。他们还找到了一个男的,躲在一个山洞里。”   筱满的眼皮一跳,右手轻轻搭在了赵尤的腿上。   赵尤刮着粥碗,吃了个干净,收拾了餐具,去洗了个手,他从厕所出来时,一集电视剧播完了,广告时间,一片蓝色的雪花在草地上轻盈飞舞。赵尤坐回了筱满床边。那片蓝色的雪花落在了一朵蒲公英上,下一秒画面切到一瓶婴儿润肤露上。赵尤盯着电视看了会儿,趴在了筱满的腿上。他安静地趴着,头顶心冲着筱满。筱满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还是那么软。   新的一集电视剧开始了,片头曲热热闹闹地唱响了。   赵尤低低地问了句:“那句话是蜘蛛侠的叔叔说的,还是《功夫》里的阿鬼说的啊?”   “什么?”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筱满答不上来,他揉了下赵尤的后颈,坦白地告诉他:“我不知道。”   赵尤的后颈上也盖着一些碎碎的,柔软的头发。他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揽住了筱满的腰。一道笔直的阳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间钻了进来,落在了筱满的身上,也落在了赵尤的身上,颜色金黄。筱满的手背被照得发了烫,躲进了赵尤的头发里,揉着他的头发说:“不知道也没关系啊,可以都看一看啊,《蜘蛛侠》和《功夫》。”   赵尤紧紧地搂住了他。他把手藏到了筱满的腰后去。 第64章 第十章(上)   “诶,诶,师傅,这玩意儿怎么又……哦,哦,好了,好了,有声儿了,咳,咳。”一身登山装备,头戴印有“白雪一旅”字样帽子的年轻导游小韩拿着一支有线话筒热络地朝着车上的众人微微鞠了一躬,“各位叔叔,阿姨,帅哥,美女,大朋友,小朋友,大家好啊,我呢,就是今天咱们这个白雪国家森林公园一日探秘团的导游小韩,我的微信大家刚才大家都扫了,都加上了是吧?”   应答声不绝,占了最前面两排的带着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子的夫妻同时说:“加上了。”   和筱满隔着一道走廊坐着的一对中年夫妻举手回应:“加了,加了。”   筱满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赵尤问他:“再睡会儿?”   筱满往外看了看,他和赵尤身处的这辆旅游大巴车停在白雪村村口的土马路上,边上的一片矮屋的墙上拉着一道横幅:森林防火,人人有责。   横幅前有几个老人在张罗着晒玉米。赵尤跟着往外瞅着,轻声说:“应该能跟上。”   一个年轻男人问道:“美女导游,咱们拉个群呗?”   坐在筱满和赵尤前面一排的一对情侣中的女孩儿犯起了牢骚:“拉什么群啊,有导游的号不就好了吗?费这个事干吗?”   又有人问了:“不是说八点准时发团吗?我们这下午还要赶火车去长白山呢,你这来得及吗?”   小韩陪笑说:“来得及,来得及,肯定来得及,这才八点过五分钟,我这儿也是咱们经理说临时加了个人,诶……好像就是这人,诶,大哥,你是参团去森林公园的吗?这儿,这儿!”   筱满一抬头,看到杭丰年上了车,他合着手掌给大家赔不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睡过头了,不好意思了大家。”   “小心台阶,诶,好嘞,您看有空位就坐吧,好嘞,好,我数数啊,一,二,三,四……十,十一,好嘞,雷师傅,人都齐了,咱们走吧。”   “嗒”一声,旅游大巴车的门关上了。   小韩整了整衣领,道:“诶,好,那我们现在呢就要离开白雪村,朝着白雪国家森林公园进发了啊。”   车子发动了,她面朝大巴上的众位乘客,一手抓着话筒,一手捏着手机,人靠在司机座后头,一会儿瞥一眼手机,一会儿看看大家,笑眯眯地,摇摇晃晃地介绍:“这个白雪国家森林公园啊,2017年新竣工,大家都知道吉林这儿的自然资源特别丰富是吧,冬天,雾凇岛上看雾凇,秋天呢就去东石森林公园去看红枫,夏天,吉林的平均气温才22度,天气干燥清爽,去长白山周边转转,避暑,那准没错,这春天呐,就得看我们这个白雪国家森林公园的了,春天大家都知道是……”   “交配的季节。”那年轻情侣中的女孩儿悄声说,男孩儿咯咯偷笑。   “……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啊,我们这白雪森林公园啊,里头的植物……”小韩瞥着手机,“光是树的品种啊,总数就有五十万……啊,不,是,是一百五十多种,其中包括珍贵名木……”   筱满打了个哈欠,从座椅缝隙里往后瞥了一眼,就看到杭丰年抱着背包仰头呼呼大睡。靠窗坐着的赵尤拱了拱他,筱满还瞅着杭丰年,把手伸了出来,摊开了,靠在了赵尤的胳膊边。赵尤往他手里放了一把剥好的松仁。筱满的目光收了回来,捡了两颗松仁吃了,看了看赵尤。赵尤还在专心地剥松子,剥一颗,放一颗松仁给他,把壳扔进挂在前排座位后头挂钩上的垃圾袋里。   筱满不再看杭丰年了,侧着脸打量赵尤,赵尤也打量他,车子开在颠簸的土路上,两人的目光时上时下,时左时右,仍然稳稳地互相打量着。赵尤说:“等会儿回来的时候再买两包,这松子好大啊。”   “好剥吗?”   “都开过口了。”赵尤说。   “大家现在看啊,我们右手边现在就是白雪水电站,我们的森林公园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了,占地两千多公顷,植被覆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我刚才看咱们团里有位特意来观鸟的大哥,钟大哥是吧?您可算是选对地方啦!”   赵尤问筱满:“要喝水吗?”   筱满挠了下额头上的胶布,说:“我们也该带个望远镜。”   他的话音甫一落下,那一廊之隔的中年妇人就问他了:“小伙子,你手怎么回事啊?这爬山不妨碍吧?”   筱满笑着去看那妇人,回道:“车祸,出来旅游的前两天出的事儿,本来是要去怕长白天的,出了车祸,就琢磨着改走一些轻松些的路线,找了半天,觉得这个路线不错,没什么爬山的,就时走走平地。”   “是,是,我这腿脚也是不利索,你们也是在白雪村避暑来的?哪儿人啊?”   “我们从海省来的。”筱满说,“您和您先生呢?”   “我们从青岛过来的。”   “青岛也挺凉快啊。”   “这不是来看女儿和女婿嘛,本来要给我们报团,在吉林走一圈的,老头子说跟团累得慌,就租了辆车,我们自己自驾,昨天才到的白雪村,闲逛的时候看到这么个一日游的团,就报了名。”   “自驾好,自驾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对啊,现在自驾忒方便,车上都有那个什么导航,信号哪儿都有。”   筱满笑着答着,和那妇人搭着话。赵尤不剥松子了,拧开了矿泉水瓶子递给他,把里头塞着的一根吸管捏了出来,递给筱满。   “除了松鼠这种常见的,还有梅花鹿,东北大黑熊,大家看到熊,知道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吧?”   “装死!”一个年轻人喊道。   哄堂大笑。筱满喝了两口水,那中年妇人拍了拍身边正打瞌睡的老伴。   小韩说:“大家放心啊,目前呢,咱们这儿还没出过黑熊袭击人的事儿,大家如果啊,万一啊,要是脱了队,遇到了熊,也千万不要慌张,熊见了人,其实它更慌,一定要保持冷静,相隔距离较远的时候,就慢慢地移动开,就好了。”   “啥算较远的距离啊?”前排的小男孩儿举高手问道。   “除了动物呢,我们这儿还盛产黑木耳,松子,白雪村的松子大家都买了吃了吧,是不是个头特别大,特别香,这山里的松茸也是一绝,不少日本人特意来我们这儿买松茸回去呢,大家看一下啊,就是我手里现在拿的这款,这个是干货包装,回去用水发一发,煮汤特别鲜甜,这个呢,诶,小朋友,帮阿姨拿一下啊,来,来,这个是我们最新研发的小包装的零食松茸,真空包装的,我拆了一包小龙虾口味的,给大家尝尝啊。”   “有别的味道吗?”   “有啊,有,有螺蛳粉味,椒麻鸡味儿的,还有新奥尔良口味的,您要哪个?”   筱满拿了一些松茸,递给赵尤,赵尤吃了吃,皱起了鼻子,把筱满手上剩下的都拿走了,轻轻摇头。筱满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也擦了擦赵尤的手。他的左手还打着石膏,右手因为肩伤的影响还提不了重物,连瓶盖都拧不开,顶多只能拉一下衣服拉链,抽几张纸巾,早上穿袜子,系皮带还都是赵尤帮的忙。想到这儿,筱满不由把赵尤的手又擦了一遍。他隔着薄薄的纸巾仔细地摸着这双比他的手大一些,手指很长的手。   这时,小韩提醒大家他们已经进入森林公园的地界了,土路成了柏油马路了,马路两边绿意盎然,中年妇人拿着手机摄影,坐在他们前面的情侣不停拍照,有人感叹:“哇噻,好漂亮!”   阳光射进来,赵尤拉起了窗帘,筱满往后仰去,往边上一歪,靠在赵尤的肩上睡着了。   车到森林公园,一群人下了车,小韩去买票,并嘱咐大家:“要上厕所的在这里上一下啊,进去之后,厕所就比较少了。”   周围还有其他旅行社带来的游客,大家扎堆往厕所去,男女厕所前都是大排长龙。那杭丰年站在了车边抽烟,赵尤和筱满走了过去,问他借火,点烟。赵尤背着双肩包,夹着烟,问杭丰年:“怎么称呼啊?”   杭丰年说:“姓张。”   筱满摸着打火机,拿了烟,没点,说:“张大哥?”   杭丰年笑了笑:“你们不会用身份证登记的吧?”   赵尤笑了笑,指指自己:“小广,”又指指筱满,“小东。”   筱满补充:“海省来的。”   “曹,”杭丰年笑了出来,“离谱吧?”   赵尤眨着眼睛不理解:“还好吧?”   筱满也笑、杭丰年一看周围,声音轻细了,说:“之前在延明明的身上发现了薰衣草花粉残留,还记得吧?”   赵尤低头抽烟,问道:“查了10号那天餐馆附近几条街的监控了吗?”   他们离游客聚集的地方很远,只能依稀听到一些嘈杂的,充斥着天南地北口音的碎语声。他们离一些树比较近,微风穿针引线,树枝娑娑响,绿浪往南推,阳光漏下来,恰照着筱满的脸,他稍眯起了眼睛,摸了下短短的刺刺的头发,眼波一转,正好截住了赵尤看他的视线,他挑了挑眉毛,眼角往边上瞥去,赵尤跟着看过去,便看见一只浑身漆黑的松鼠窝在一棵榆树的枝头,捧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松果,机敏地东张西望。筱满笑了出来,手里做剥松子的动作,赵尤抿了抿嘴。   杭丰年说:“排查到了一些车,打电话给车主一一询问了,找到了10点到12点之间停在餐馆外头停车场的几辆车,查看了他们的行车记录仪。”他抖落烟灰,“有一辆车拍到了延明明和老周在停车场见面,感觉得出来两人是刻意观察了下周围后,找了个他们觉得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之后再开始谈话的,也是巧了,拍到他们的那辆车的行车记录仪的指示灯坏了,可能他们就觉得站在那个位置不会被拍到了。”   说着,杭丰年拿出了手机,筱满挡在他们前面,赵尤拿了杭丰年的手机,立即点开了杭丰年手机上的一段视频,视频里正是站在普罗旺斯餐馆的停车场角落里的延明明和周思畅。延明明的下半身被一辆黑色吉普车挡住了,上半身是一件亚麻衣服。周思畅侧身面对着她站着,神色凝重。   “读唇方面我不是专家,这案子上面已经结了,我也不好在省里找专家。”杭丰年说道。   筱满便跟着看起了视频,周思畅和延明明面对镜头的画面只有一瞬,周思畅十分警觉,很快就挡在了延明明身前,还时不时观察周围,保护的意味很重。筱满摇摇头,说:“只看到他问了句,怎么回事。”   视频继续播了两分钟后,背对着镜头的周思畅做出了个摸口袋的动作,他像是给了延明明一些钱,然后他扭头往镜头右侧一看,镜头拍到了他的嘴。筱满又能读他的唇了,他道:“你去白雪那里避一避吧。”   筱满一说这句,杭丰年就道:“他让延明明回这里,回他老家避一避?他帮他在这里做了安排?你们去村上问过了吗?”   筱满道:“可结果延明明却去了余县……”   杭丰年道:“我打听下来周思畅几十年没回来过了。”   筱满说:“我们问下来也是说他和老家这里都没联系过。”   杭丰年道:“那他每年说回老家探亲是回的哪里?该不会延明明觉察出了其中的蹊跷……”   筱满看了看一直沉默着的赵尤,道:“不过,村里人说之前也有人来打听过他的事。”   “谁?”   话到这里,赵尤的耳朵一动,把手机塞给了杭丰年,就听小韩道:“来来,白雪一旅的朋友们,这里集合,这里走啊,我数数人啊,一二,三四……”   三人扔了香烟,朝小韩走去,分散在了逐渐聚拢的团客人群里。小韩的手里多了面红色小旗,人都到齐了,她一挥旗子,带着十来号人进了森林公园。   这森林公园里铺有许多木头步道,路都是平地,没有坡道,走起来非常轻松,步道还都很宽敞,路线又多,小韩带着他们走的这条路线就只有他们这一队人,大家走得都很松散。赵尤和筱满行在队伍的最末,杭丰年就走在他们前面,逐渐和前面的人拉开些距离后,他退后几步,又来和他们搭话,道:“你上次让我找的榴莲,这个工程量太大了,你给我的断刺又很小,目前还没能找到和那根断刺能吻合上的。”   赵尤说:“真太麻烦您了,这活儿确实不好干。”他问道,“这您问人要发现小孩尸体周边的掉在地上的榴莲没人起疑心吧?”   “没事,我和刑技的说了,我丈母娘特别爱吃榴莲。”   筱满问道:“真的?”   “真的啊。”杭丰年喘了几口气,一看筱满的胳膊:“你怎么走起来一点都不喘啊,按说你这手断了,这人的平衡就不好了,这……”他摇摇头,超过了筱满,说:“林舍前辞职了。”   他又嘟囔:“你说找到那榴莲能干吗?就算有人拿榴莲砸人,台风大雨的,指纹之类的痕迹也早就洗得干干净净的了吧。”   筱满就说:“也许会留下什么别的痕迹。”   他道:“破案不就是绝处逢生吗?”   杭丰年嗤笑了一声,又开始摇头,兴叹,甩开了赵尤和筱满,跟上了大部队。筱满走得更慢了,赵尤也就慢腾腾地走在他身边。他们还是能看到前方同行的团客,每个人都只是一个色块,白的,黑的,黄的,红的。小韩手里的红旗飞得高高的。他们在树荫和阳光下穿梭。   筱满说:“从龟背岛逃出来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想到去找老周,一是因为她和老周提前约好了在餐馆见面,她去就能见到他,二是她下意识觉得老周能为她提供某种程度的保护,或者能为她的遭遇出出主意,可她还是犹豫了,她在想到底要不要相信老周……”   筱满说:“如果是我……”   赵尤突然大喊了一声,指着树枝高处道:“蛇!”   筱满看也没看,用胳膊肘捅了捅赵尤,加快了步子。赵尤抓着他的衣角,说:“真的有蛇。”   筱满没理他,赵尤还解释:“刚才那是棵苹果树。”   筱满瞪了赵尤一眼。赵尤从背包里摸了个苹果出来,递给他。筱满看着他,好气又好笑:“刚才摘的?”   赵尤笑了笑,筱满不吃,他自己吃,他说:“你别走太快,我怕跟不上。”   前面小韩就喊了:“后面的两位帅哥,跟上啊!别掉队啊!”   行程过半,旅行团在一间茶室歇脚的时候,杭丰年又去了外面的观景平台抽烟,筱满在室内喝茶,听小韩介绍他们这儿的特产,白雪茶叶。赵尤去了外面找杭丰年。   平台上只有他们两人时,杭丰年把手机放在了他坐着的石头凳子上,道:“山洞里发现的那些东西的照片,都寄到我们办公室来了,我自己拍了拍,你自己往后翻吧。”   赵尤拿了手机翻看:五只大小不一的木碗;三颗放在一起的,长得很畸形的苹果——已经开始腐烂;一些画笔和颜料——看颜料上的印刷字,像是法国产的;两根烧过的蜡烛;一捆用麻绳绑着的,十二根全新的长长的白蜡烛;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镜花缘》;打开的《镜花缘》的内页里夹着的一张黑色卡纸,像是书签。   杭丰年眺望着远处,说:“口供也在里面。”   他说的口供也是手机拍下来的,被讯问人叫做延长安,赵尤这才看了那口供第一页,听到一阵脚步声,他忙放下了手机,笑着和杭丰年说:“谢谢您的火啊。”就走了。   他和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中年男人擦肩而过,中年男人去了观景平台观鸟。筱满在屋里吃上了一种酥皮的茶点心,嘴角沾了点碎屑,他挥手招呼赵尤:“这个挺好吃,你尝尝。”   那茶点心是奶黄抹茶馅儿的。   从茶室出来,旅行团继续散步似的在森林公园里漫步,这路上还经过了蝴蝶花园,到了一间养蜂场,小韩一个劲推销蜂蜜礼盒,一个男人说自己去养蜂场后头小解的时候,看到了一头黑熊,大家都吓坏了,催着小韩快些离开。赵尤买了一盒蜂蜜礼盒,和先前在茶室买的茶叶一块儿装进了双肩包里。小韩带队,抄近路,出了森林公园。   这一日团在三点的时候回到了白雪村,赵尤和筱满去了先前下榻的民宿收拾了行装,叫了辆车,去了汽车站,买了车票赶往吉林市区。长途车开出车站,筱满发了条微信给尹妙哉:我们大概三个小时后到市区。   尹妙哉秒回了一篇公众号文章给他,附带一个手往旁边指的表情,文章标题写的是:吉林美食推荐!吃货必看!必吃!   筱满拿给坐在他边上的赵尤看,赵尤眨眨眼睛,给筱满自己的手机,他正搜呢,吉林哪家肉骨头汤好吃。筱满笑着找了个青虫的表情发给尹妙哉。尹妙哉就生气了,连发怒火表情,回:谁要做赵尤肚子里的虫啊!   赵尤沉声说:“世上好像没什么必定要吃的东西,必定要做的事情吧?”   这一班客车只有五个乘客,他们两人坐在最后排。   筱满点了点头,道:“好像也是。”   他知道赵尤并非在说探索吉林美食的事情,他还在想周思畅的案子,尽管赵尤看上去和他的这个老师并不很亲近,但很难说周思畅自首后独独点名要见赵尤,似乎有意托付他,并且信任他能厘清发生在延明明和他身上的一系列谜样事件,可到头来,真相还未找到,周思畅却在看守所死去这件事没有给赵尤带来一些影响。尤其是离开雁城之后的这段日子,他们马不停蹄赶来了吉林,来到周思畅的老家追查,有好几次,就剩下他们两人独处时,筱满发现,赵尤会露出一种罕见的,略显困惑的,正寻求着什么答案的表情——正是此时此刻在他脸上闪现的这种表情。   赵尤说着:“但是有能力去做的事情不去做,好像又有些……不太好?”   筱满说:“好像也是。”   赵尤笑了出来,筱满也笑,变成他问赵尤了:“没有标准答案的吗?”   “好像真的没有标准答案。”赵尤托腮看着他,“我知道的唯一有标准答案的事情就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筱满想了想,觉得实在好笑:“那地球是圆的呢?”   “那就让它是圆的呗。”   “那苹果会从树上掉下来呢?”   “那就让它掉下来啊。”   筱满问不下去了,他受不了赵尤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样子了,干脆闭上了眼睛打盹。他听到赵尤又开始剥松子,轻轻地,连贯地。他梦到他们一起看着一只松鼠在一个洞穴里堆积松果,地球好像是方的,苹果好像是往天上长的,他们就靠在一起看着那只松鼠,觉得很好笑,就一起笑了。 第65章 第十章(中)part1.   到了吉林市区,两人才下了客车,尹妙哉的电话就到了,她致电筱满,报了个车牌号,说是已经在停车场等他们了,开的是一辆丰田埃尔法。筱满一听,有些懵,问赵尤:“丰田那个保姆车能坐多少人啊?”   赵尤虽没听到尹妙哉和筱满交谈的内容,猜了猜,便回道:“可能刑老师也过来了吧,大一些的车大家都坐得宽敞一些,舒服一些。”   到了停车场,两人找到了尹妙哉说的那辆埃尔法,才靠近那车,司机座的车窗就缓缓放了下来,晏伯远坐在司机座上伸出手来拍了拍车门,朝赵尤和筱满努了努下巴,问筱满:“还好吧?”   后排的车门也打开了,尹妙哉窜了下来,哭丧着脸跑到了筱满跟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和筱满的眼神对上,眼泪就要流下来了。筱满一摸自己那头发短短,触感毛茸茸的脑袋,笑着和她说:“现在跟我去九华山,都不用给门票钱。”   尹妙哉瞬间破涕为笑。赵尤在边上纳闷了:“没事去九华山干吗啊?”   尹妙哉剜了他一眼,道:“那当然是求神拜佛,消灾除厄啊!”   她拉着筱满往车边走,小靖从车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双目睁得滚圆,道:“我嘞个去!满哥,你这哪是一点轻伤啊,你这上半身都快给捆成个木乃伊了,战场上下来似的,你这就属于谎报军情了啊!”   筱满和他摆了摆手:“真的没什么大事,就是看上去严重。”他从墨绿色的窗玻璃纸上瞅见了自己现在的形象——因着右肩的伤,医生包扎处理的时候,用绷带把他整个右肩肩头,乃至胸口,右臂臂膀都缠上了绷带,他穿的还是短袖,绷带因此外露了许多出来,他的左手呢,还吊挂在脖子上,额头上的缝线还没拆,仍贴着防水胶布保护着——确实有些像从战场上下来的。   筱满又笑了笑,目光往边上移去,保姆车的前排还坐着一个人——就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声不响地,毫无表情,看到他和赵尤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待到走到了车门边了,筱满和赵尤不约而同地和这人打了个招呼。   “戴所好。”   “柔姐。”   戴柔往后瞥去,赵尤顺着她的视线一看,立马笑开了花,点头哈腰,躬身钻近车里,伸出双手就往后排递过去,抓住了坐在戴柔后头的人的一双手,上下摇晃,热络极了:“詹队好,詹队好,好久没见了,您怎么来了啊?这是有什么跨省的案子,您亲自出马啊?”   詹轩昂瞪了他一眼,看看前后,拽着他上了车,不耐烦地催促:“赶紧上车,这都几点了,赶紧的,吃饭去。”   赵尤上了车,要往后面去,詹轩昂道:“你等等,你坐这儿。”他指着自己边上的座位,赵尤笑了笑,卸下了双肩包,在詹轩昂边上坐下,把背包放在了脚边。筱满和尹妙哉也上了车,两人坐去了最后排。赵尤关上了车门,詹轩昂扭头看着小靖就问了:“小尹表弟,你认识筱满啊?”   小靖说:“啊,对,认识啊,我姐不是和他合开侦探事务所吗?见过好几次了,挺熟的,是吧,满哥?”   詹轩昂又往尹妙哉和筱满身上看,笑着,眼神却是揣测怀疑的:“侦探事务所?这都帮人侦探什么啊?”   尹妙哉踹了脚小靖,笑着回道:“我们才刚起步,主要业务就是帮人找找猫,搜集一些帮助别人起诉离婚的证据。”   小靖埋头在一只塑料袋里翻了两瓶矿泉水出来,往前递给赵尤,往边上塞给筱满。赵尤谢过他,看着他拧开了水瓶,说:“诶,我都不知道你和你姐在一块儿。”   詹轩昂瞄着他,晏伯远就发话了:“赵尤,你听听你说得这话,人小尹都和你byebye了,人和表弟一块儿去雁城旅游还得提前告诉你?”   小靖拍了下赵尤的椅子,嗓门大了,道:“对啊!你都不是我未来表姐夫了,事事都和你汇报干吗?”   晏伯远接着说:“也是巧了,他们去旅游竟然和筱满住一个酒店。”   小靖又喊“对”,两人一唱一和,说相声似的。詹轩昂道:“哦,然后你们待了几天就走了,赶巧你来吉林看同学,小尹听说筱满也要来吉林,这边呢小晏也要来吉林找赵尤,又赶巧,戴柔来吉林办事,反正就是巧上加巧,因缘际会,我们就凑了一辆车。”   戴柔笑着道:“租一辆车便宜。”她道,“我这真是巧,在飞机上就遇到了小晏,我们那儿一个盗猎的案子,我先来踩点的,大部队过几天就到。”   筱满道:“那天小晏带着雁城的人来把赵尤带走了,我直觉觉得这个案子好像有些问题,就自己跟着去了雁城,”他笑了笑,“职业病吧。”   小靖说:“满哥有数,就是关心下朋友,肯定没做什么妨碍公安查案的事,是吧,满哥?”   詹轩昂本背对着他们坐着,这时又回过头来了,看了看筱满,又看了看赵尤,说:“你们现在成朋友了?”   尹妙哉又狠狠踹了下小靖,小靖彻底闭嘴了,默默地从塑料袋里翻出一包薯片,一包水果软糖,都塞给了赵尤。赵尤说:“是啊,我之前不是从宿舍搬出来嘛,就是和筱满租在一块儿啊。”   他拆开了软糖,往包装袋里看。詹轩昂问他:“雁城的案子不都结了吗,这通报不都出了嘛,周某某和延某某夫妻合谋伪造死亡,意欲栽赃葛某某,周某某中途变卦杀妻,妻子大难不死,逃出生天,一路逃回老家,却意外在家乡山洞中,被一因涉嫌纵火案躲藏其中的流浪汉杀害,你还查什么?”他拍了下膝头,“这案子也够吊诡的,谁能想到那个流浪汉竟然还是延某某的亲爹,他以为自己藏身的地方被人发现了,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就要跑,谁能想到这一把人撞到了石头上,把人给弄死了……”   赵尤还看着包装袋里那些形态各异的水果软糖,他抖了下袋子,软糖翻滚,他数了数,这一包里面大约有十颗芒果味的糖,葡萄味的最多,十四颗,蜜桃味的最少,就四颗。   戴柔道:“听说人疯了,好几次想寻死?”   车里静静的,筱满低着头坐着,意识有些远了,后排暗暗的,两边贴满了不透光的玻璃窗户纸,仿佛洞穴。   赵尤突然出声:“这就是命吧。”   詹轩昂看着赵尤又说:“这一回有人替你挡了刀枪,下一回你运气可能就没那么好了啊。”   赵尤撑着下巴吃塞了好几颗葡萄味的软糖进嘴里,一边噘着一边说:“詹队,我最近一直在琢磨,你说人,是不是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啊?”   小靖抽了口气,别过脸,悄悄问筱满:“你们来的时候客车上播了《蜘蛛侠》啊?”   詹轩昂说:“你说啥?”   筱满冲小靖笑了笑,往前看去,本来要看赵尤的,却发现戴柔正从后视镜里看他。筱满也对戴柔笑了笑。戴柔说话了:“那就吃刚才小尹说的那家锅包肉,是吧?”   晏伯远说:“对,对,导航正往那里导呢。”他道,“看评论,那里的菜分量大。”   赵尤说:“是不是边主任把我发他的申请告诉您了啊?”   詹轩昂才要说话,小靖扒拉着椅子凑近了,多嘴问道:“赵尤,你申请转回去做刑警啊??”   詹轩昂没话了,靠着窗摸着下巴坐着。赵尤把自己开了的那瓶矿泉水往后递,筱满伸手接了,轻松地拧开了盖子,喝水。一车的人都安静了。赵尤说:“当然不是,当刑警那太危险了,我是刚好那天想到,这不是下个月就是青市精神文明建设月,十月又有个世界精神文明日,十二月又有个国际人权日,加上前阵子办了曹律那案子,我就和边主任提议我们政治部这边搞个活动,响应下国际号召,做点能上新闻,给青市在国际上长点脸的事情,比如关怀一下看守所里在押嫌犯的精神健康啦,安排那些已经鉴定患有严重精神疾病,但是判决还没下来的看守所在押人员和他们的监护人一块儿去参观一下他们即将面对的关押环境啦,问问他们和他们的监护人对我们针对精神病患犯人的管理有没有什么意见。”   赵尤笑着往前看,往边上看,又往后看:“这事儿我们这一车人,我这么说一说,没事吧?”   一车的人更安静了,不一会儿,筱满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小靖发来一条微信。筱满问赵尤:“还是先去酒店办入住啊?酒店来问了。”   小靖问筱满:“赵尤扯什么淡呢?”   筱满关了微信提示音。赵尤说:“先吃饭吧,和酒店说一声吧。”   尹妙哉也发了微信给筱满,写道:“那家熠熠装裱就开在那家锅包肉边上,不过五点就关了。”   筱满回:“没事,先去周围打听打听。”   小靖拍了拍他,赵尤又从前面递东西过来了,一包水果软糖,筱满拿了,手伸进去摸了两颗糖,塞进嘴里,都是芒果味的,他又摸了一颗,还是芒果味的,他往里面一看,全是芒果味的。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车到爱民饭店门前,那饭店边上确实开了间装裱店,已经打烊。晏伯远停了车,众人陆续下车,詹轩昂一摸口袋,说:“诶,小赵,走,来,来,去对面,买包烟。”   赵尤应下,跟着詹轩昂走了,晏伯远忙跟上去:“我也去,打火机坏了!”   他们三人就过了马路,筱满一行则进了饭店。店里人不多,摆了十来张桌子,都是四人方桌,就坐了三桌,看不到跑堂的伙计,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叼着烟招呼他们:“坐啊,几位,喝点什么?”   筱满说:“七位。”   尹妙哉和戴柔异口同声:“啤酒!”   戴柔说:“先来两瓶吧。”   小靖说:“冰的可口可乐有吧?”   老板拼了两张方桌,拿了四份菜单给他们,四人在一张桌边散开坐下,戴柔坐在了筱满边上,手压在两张桌子的缝隙上。老板走开了,大家都是默默地看菜单,小靖的眼珠骨碌碌地在戴柔身上和筱满身上来回打转。片刻后,老板送餐具和饮料酒水过来,小靖开了可乐,倒了一杯递给筱满,戴柔开了一瓶啤酒,倒了两杯,一杯推给尹妙哉。   谢谢,谢谢。   桌上净是道谢声。   筱满喝了一口可乐,喊住那老板,问他:“想问一下,边上裱画的您认识吗?”   “你有画要裱啊,五点就关了,早上十点开,明早来吧。”   筱满调出了手机上周思畅的照片,问他:“这人见过吗?”   老板看着他,眼神变得古怪。筱满笑了笑:“这人是个大画家,我们是做新媒体的,打算给他做个专题报道,搜集资料呢,听说他就爱来边上的裱画店裱画,想问问,这大画家平时在生活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也好写稿子。”   尹妙哉跟着笑,说:“您要认识他,要是愿意,我们马上联系主编,给您安排做个访问,您看明天您有空吗?服装您随意,我看您这身就挺好,精神着呢,我们会有专门的化妆老师给您化妆,王姐,您看师傅这还挺上镜是吧?”   戴柔忙接话:“是挺上镜,小李,你看我们要是在这里采,机位摆那儿行吗?a,b两台机就行了?”   小靖愣了一瞬才接上话,道:“诶,对,对,两台可以,ok的,没问题。”   筱满还是对老板笑,老板的神情放松了,坐下了和他们大侃特侃:“那当然认识啊!是个画家没错!每年都来,每年还都是最冷的时候,吉林冰天雪地的时候,他就吭哧吭哧地来了,每年都带好几幅画来裱,我说孙师傅那店的生意可就靠着他了啊,你说这年头谁还费劲裱画?有时候他会和孙师傅来这儿吃个饭,冬天,咱的的血肠锅,那可不是吹牛啊,那叫一个绝。”   “每年都来?打从什么时候起,您还记得吗?”   “我这饭店开了得有二十多年了吧,孙师傅那店也是,从他爸那儿继承下来的手艺,我算算啊,那估摸着也得有个十几年了吧。”   “他的画您看过吗?”尹妙哉问道。   “我儿子结婚,拍了照去给孙师傅裱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就那画的什么木头碗啊,花花草草的,还看过画一只死麻雀的,我说这人该不会是个大画家吧,普通人谁画这些个玩意儿啊,孙师傅也说不上来,诶,这人是咋,现在出名了??他大名叫啥啊?”老板拿出了手机,作势要搜索。   筱满说:“他匿名,他说随便别人怎么称呼他,这不,我们就觉得他特别神秘,是个有话题的人物,他那画都被法国人收藏了。”   “哟,那可是扬名国际了!”   正说着,有人招呼老板了,他恋恋不舍地起了身,道:“那你们先看着啊,咱家锅包肉是个特色,肯定得点!”他就去招呼那桌找他的客人去了。   筱满喝了口可乐,说:“看来周思畅确实来过这里。”   “所以……他每年说回老家探亲,是来吉林画画来了?”小靖说完,吞了口唾沫,瞅了瞅戴柔。   戴柔喝啤酒,说:“你们这没头没尾的,我没精力也没兴趣打听。”   筱满看着小靖道:“没事,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就问吧。”   小靖就问了:“你们见到杭丰年了吗?” 第66章 第十章(中)part2.   筱满点了点头,小靖又问:“你们怎么见到的啊?没人盯梢,没被窃听之类的吧?”他警惕地敲了下桌子:“还是谨慎一些好。”   尹妙哉冲筱满扮了个鬼脸,笑着拆餐具。筱满则认真地回答小靖:“我们到了村里用公用电话打的他的手机,推销当地森林公园附近的度假屋,我和赵尤踩着昨天村里唯一一家旅行社关门的点报了今天最早一班的森林公园一日游团。”   小靖摸起了下巴,看样子还是不太放心。尹妙哉道:“还别说,这个姓杭的还挺聪明的。”   小靖的忧虑却加深了:“就是怕他太聪明,你们想啊,雁城那个局势,他能混成个队长,能没两把刷子吗?别是根墙头草,来我们这里骗情报的。”   筱满说:“目前来看,没什么古怪,”他道,“赵尤说了,杭丰年和老周打过交道,估计对老周的为人有点认识,看到现在这么个结果,心里有些不服气,攥着股劲也挺合理的。”他又道:“谨慎起见,他拍下来的延长安的口供我们就只有机会看了第一页。”   “啊?那其他页呢,怎么看啊?不知道他的口供,这案子就盘不完整吧?”小靖说着往筱满身后一扫,口风转换,道:“决定好了没有啊大家?”   原来是那饭店老板又绕回了他们这桌,手里摇晃着手机,一捏筱满的肩膀,笑逐颜开:“诶,我给孙师傅发了微信了,他人马上到,你们可以采访采访他啊!”   戴柔往外看了一眼:“马上?”   筱满也忙看外头,那詹轩昂,晏伯远和赵尤三人正聚在对街的烟杂店门口抽烟,聊天。筱满笑着问老板:“孙师傅就住附近?”   “对啊,他就住那裱画店楼上啊,马上到,马上到,五分钟!”老板美滋滋地瞅着他们,可眼神落在筱满身上时又顿了顿,略有疑色。筱满遂说:“咳,轻伤不下火线啊,”他摸出个烟盒,抖出一根香烟,把烟盒递到老板面前,说:“不瞒您说,咱们这行竞争激烈得很,抢热点,抢素材,您说,搞新闻也讲究个先来后到是吧?”他一抬石膏手,撇了撇嘴,“这么搞,就有些不讲武德了,是吧?”   “哟,你这……”老板瞪起了眼,吞下一口唾沫。戴柔往边上挪开了个位置,邀那老板坐下,老板左右看看,轻声问筱满:“你这是……被人打的?”   筱满竖起手:“不提了,反正吧,这采访您的事儿我们主编要是点头了,爆料费肯定少不了您的,也不是不让您再和外人提这事,就是……等我们节目上线了之后您再往外……”筱满笑着,言尽于此。老板点了点头,这时,尹妙哉一清喉咙,报了一长串菜名:“那就先来个五彩大拉皮,锅包肉,炸里脊,地三鲜,鱼头汤,三份酸菜饺子!一碗延吉冷面!”   那老板又捏了捏筱满的肩:“这肯定没问题。”他记下菜名就去了后厨。   小靖靠近了筱满,道:“继续说正事啊,我和尹老师就肾上腺素那事儿请教了好几个医生啊,都说确实有可能,就是在那种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身体就自己分泌了很多出来,延明明那时候,那葛什么的不是说她手抖得很厉害吗?其实就是因为肾上腺素分泌旺盛的关系,然后那过敏,她就奇迹般地自己抗过去了,不然没法解释她过敏了,没打针,没死,还自己逃了出去,是吧?”   尹妙哉道:“还有那个榴莲的刺,我们买了好几颗榴莲自己试了试,徒手要掰断那刺根本不可能啊,我们还在猪肉上试了试,从很高的地方砸下去,那榴莲就扎猪肉身上了,没可能光在伤口上留下刺,那榴莲还滚到了一边去,那个小孩很有可能是被人用石头砸死了,然后那个凶手看地上都是榴莲,就想出了个主意,营造出这人是被榴莲砸死的假象!”   戴柔喝着啤酒,听到这里呛了一下。小靖瞥了瞥她,拉着尹妙哉和筱满继续讨论案子:“除非用榴莲砸石头,砸很硬的东西,确实会掉几根尖刺,再拿那些尖刺放到被石头砸出来的伤口里!”   尹妙哉看着筱满问道:“难道真的就没有目击证人吗?”   筱满说:“赵尤和杭丰年说了,找找发现尸体的地方附近出现的很大颗的榴莲,先看能不能找到刺有残缺的,那残缺痕迹能和伤口里发现的断刺吻合的。”他又往外一看,起身道:“我出去抽根烟。”   赵尤和詹轩昂他们还在对街说话,抽烟。   詹轩昂抖了抖烟灰,问赵尤:“你到底想干吗?”   赵尤说:“积极参与党风建设,有效地展开警务宣传工作啊。”   晏伯远一龇牙,先抽了下赵尤的胳膊,瞪眼唬他:“行了吧,行了啊赵尤!”   詹轩昂拽开了晏伯远,压着眉毛连连挥手:“行了,行了,你也行了,”他打量起了赵尤,“我问你,那个青市说书人又发了新帖子了你知道吗?”   “啊?这回又说什么书?”赵尤问道,“又是青市什么旧案子啊?”   詹轩昂斜眼看着他,努下巴:“你自己看啊。”   赵尤就摸出了手机,问着:“在哪儿发的帖子啊?微博,还是什么微信公众号?”   詹轩昂冷笑:“必答啊。”   晏伯远别过脸去抽烟,不出声了。赵尤也笑,一脸和气:“那我还得下个必答的app。”   詹轩昂说:“那你下啊,现在下啊。”   “我也没号啊,还得注册号啊。”   “那就注册啊,手机号就能注册。”   晏伯远突然开腔:“青市那个粉红公主乐园你记得吧?”   “哦,那个鬼屋!”赵尤说,“就一个做服装的大老板给自己女儿建了个小城堡一样的室内游乐园,进门就有个洋娃娃,后来被人发现那个洋娃娃是拿他女儿做的,游乐园里面的那些假人玩偶其实里面都藏了个死人的那个案子?”   詹轩昂说:“热度已经盖过曹律那案子了。”   赵尤笑了笑,往对面看去,筱满正站在爱民饭店门口,嘴里叼着烟,面朝裱画店站着,他的右手护着什么,像是在点烟,同时,一个戴着圆眼镜的男人从边上的裱画店里走了出来,往爱民饭店去。男人和筱满遇上,筱满垂下手,和男人说了句什么,男人摸出打火机,帮筱满点上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赵尤说:“现在的人就是猎奇,爱看这种罪案故事。”   晏伯远说:“网上好些人还去那里探险。”   “不过这案子不是早就破了吗,就是那个大老板干的啊,他杀了好多人,好多都是他的亲属吧,为了他们的遗产什么的。”   詹轩昂说:“说书人另辟蹊径,说什么这案子其实涉及邪教,那些死人其实都是供奉给邪教教主的祭品。”   “啊?邪教?”赵尤皱起眉,“不是啊,詹队,这案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詹轩昂吊起眼梢瞅着他:“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啊。”赵尤摇晃脑袋,抓了下耳朵,“我那时候才多大啊,十二三岁?能和我扯上什么关系?”   詹轩昂不看他了,叹了声:“没人关注曹律那案子也挺好,这种事,热度就是一波一波的,等到他开庭的时候,估计才又会掀起些波澜了吧。”   赵尤点了点头。晏伯远道:“他那案子不知道一年后能不能开。”   赵尤挠挠眉心,应了一声,望向对街,筱满和那裱画店里走出来的男人站在一起抽烟。   筱满道:“您就是孙师傅吧?”他指了指身后的爱民饭店,“才听饭店老板说联系上了您,我就是摄制组的,我们今天来太晚了,一到这儿一看您都打烊了,就说在边上吃个晚饭,明早再来打扰,顺便呢,也在周围打听打听那大画家的事。”   “你说的是老周吧?”   “他姓周啊?”   “这个吧……”孙师傅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圆眼镜总往鼻尖滑,他扶了扶眼镜,说:“他其实也没和我说过他姓啥。”   “啊?听说他在您这儿裱了十几年画了,您也不知道他名字啊?”筱满诧异,“那您怎么知道他姓周?”   孙师傅干笑了声:“咳,我们这就是收钱办事,我就一裱画的,他拿着画来,我就裱,也犯不着打听人身家背景对吧?”   筱满道:“才和饭店老板说呢,这大画家的事儿我们是有一笔爆料费的,您看,我是现在给您呢还是……”   孙师傅笑着点头:“这好说,好说。”他搓了搓手掌,透露道:“也就是今年吧,开春的时候吧,一男的来和我打听过他。”   “不会是我们的同行吧?”   “不是,”孙师傅的眉眼一紧,挨近了筱满,“是个私家侦探。”他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我也不知道你们用不用得着,这事儿我觉得算是个新奇事儿,就揣着带了下来。”   筱满一看那名片,白底黑字:私家侦探郭庆喜。事务所的地址就在吉林市区,附有一个移动电话和邮箱。   “我拍个照您看行吗?”   “你拍,你拍,”孙师傅说了,“他拿着老周的照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姓周呢,他就和我打听了,问我见过这个人没有啊,他都什么时候过来裱画啊,他那些画知道是在哪里画的吗?他都和你聊过些什么啊?我就奇怪了,我说你瞎打听这干啥,他就给了我这张名片,说自己是私家侦探,那男人的老婆雇了他查这个男人的,说这男人姓周,不是吉林人,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失踪好一阵,他查了他的出行纪录,怀疑他在这里包二奶。”   “这……”筱满挠了挠脸颊,“我们倒不知道他还成了家,那二奶的事……是真是假啊?”   “我咋知道啊!反正自打今年二月的时候他来过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他一般都是二月的时候来啊?”   “一般都是春节过后吧。”   “他和您聊过他那些画吗?”   “没怎么聊过,就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问过他,是不是他画的,他就点了点头,可我感觉吧,他不像画家。”   “不像?”   “画家我接触得多了,就他们身上总有股那种味道,你知道吧?”   “颜料味?”   “说不清……”   “艺术家的味道?那种气质?”   孙师傅摇头摆手:“说不清。”   “他也没和您说过他家里的事是吧?”   “不说这个,咱们一起偶尔吃个饭,喝个酒都是他在听我说,他这人还真挺神秘的。”   说到这里,就听到詹轩昂喊了一声:“筱满!”   筱满一看,詹轩昂他们走到马路中间了,他指了指饭店:“不进去吃饭啊?”   筱满笑着晃了下手里的半截香烟,那边厢,尹妙哉和小靖跑了出来,一人一边拉着孙师傅往裱画店去,一个人说着:“我觉得我们的采访还是在您店里进行比较好。”   另一个说:“我们先看看景!来,走,走!”   三人快步行开,那詹轩昂才走到了筱满跟前。两人互相笑了笑,一块儿往饭店里去,进了店,詹轩昂站在门口一个劲往外张望,问道:“小尹和她表弟干吗去了啊?他们拉着的那人谁啊?”   戴柔倒啤酒,说:“詹队,我是来出差的,小尹和她表弟是赶巧知道筱满在这儿,知道他受了伤,放心不下,来看人的,小晏,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是来和赵尤聊聊他们老师的事情的,那你大老远的过来,是来干吗的啊,我们还不知道啊。”   詹轩昂转身往饭桌走来,坐下了,岔着腿道:“还不是小晏去北京瞎打听老周以前的事,瞎打听一个早就结案的纵火案,这七拐八绕的,人投诉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我知道他来吉林了,老周老家吉林的啊,我就想这小子别又在吉林给我搞出些什么幺蛾子,我就来了啊。”   赵尤板着脸跟着数落晏伯远:“小晏,那你不应该啊,这都跨了多少个辖区,多少个省了,而且结案的案子,你还查什么查呢?”   晏伯远没吭声,倒了杯可乐,闷闷喝了一口。   这时,地三鲜和鱼头汤上了桌,戴柔帮着老板摆盘,笑着说:“这些也是我们组里的,你看我们刚才点的菜够吃吗?”   老板点了点头,指着后厨说:“锅包肉也快了,还要加些啥饮料酒水不?”   筱满说:“再来两瓶啤酒吧。”   那老板走开,赵尤才又去和詹轩昂说:“小晏也是听说了周老师自杀的事情,可能心里有些……”他倒了杯啤酒给詹轩昂,没说下去。   晏伯远接道:“我就是有些想不通,老周怎么就自杀了。”   赵尤说:“自杀的事应该没什么疑点。”   筱满也说:“有时候一个念头,一个脑筋没转过来,人就去了……”   晏伯远看了看他,手撑着大腿,挺着腰杆坐着,不出声。詹轩昂问赵尤:“做了尸检了是吧?”   赵尤迎着众人的目光,说:“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最后和我说,人在做面临选择的时候一定要想清楚,一个愚蠢的选择可能会害了很多人一辈子。”   一桌的人都安静了,都看着赵尤。筱满也看着他,他还是第一次听赵尤提起周思畅的这番遗言。他甚至很少主动提周思畅自杀这件事,而他在复述那遗言的时候声音和脸色都是木然的,感觉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死亡仿佛并不能触动他。可似乎这又是死亡触动他的独有的方式——面对这样突发地死亡,他并不感到疑惑、愤怒,也没有因此消沉,更没有表现出筱满之前和他一起重返一些案发现场,聊起死者时所流露出的只关注解开凶案之迷,对逝去的生命毫不在乎的冷漠。   他平静地接受这一事实,平静地将周思畅的自杀视作一个庞大的谜团里的一根细细的线索。 第67章 第十章(中)part3.   晏伯远倒了杯啤酒,仰头灌下大半杯,拿出了车钥匙丢给了赵尤,撇过头看着地上粗声粗气地说:“等会儿你开车!”   锅包肉和饺子这时候上了桌,赵尤给晏伯远夹了好几块肉,笑着说话:“来来,小晏,吃点菜垫垫肚子。”   晏伯远还看着地上,没搭理他,手里握着酒杯,没头没脑地说了起来:“火灾的事,后来定性是意外,一开始女方家属有人提出要警察立案侦查,说女方不可能下得了手伤人,也没那个胆子,怀疑是女人的情夫干的,但是又说不出女人的情夫是谁,后来派出所一个警察带着个保险公司的人去找他们家属,说这要是立案查起来,保险赔付就没按照意外来得那么快,性质就不一样了。”   赵尤说:“那警察姓王?”   晏伯远点了点头,说:“给他们看了照片了,就是王大成,我估计他还做了一手准备,准备陷害个什么人,免得家属不依不饶地真的查起来……”他稍抬起头,望住了赵尤,“我觉得责任不责任的和能力没什么关系,只和责任心有关系,就是你想不想去做,你有没有努力去做,也不是说要普通人去造飞机,在什么位置干什么活儿。”他又不看赵尤了。   赵尤倒了些醋在碗里,还陪着笑脸:“是,尸位素餐那肯定不行。”   詹轩昂道:“我看小赵提的那个什么精神文明建设那一套,挺有可行性。”   戴柔冷眼冷声:“怎么?拉着曹律去精神病那儿看一圈,给他看看就算不判他死刑,他下半辈子就和这么些人一块儿过,吓唬吓唬他?”她喝酒,“没什么比死刑更吓人的吧?”   这话说完,没人接岔,饭桌上就赵尤动了筷子,已经埋头吃上饺子了,他这半天没听到声响,一抬头,咽下嘴里的饺子,道:“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是饺子大家吃不习惯,点个米饭?”   筱满夹了个饺子,说:“王大成的准备和意图被周思畅发现了,他也猜到了他打算嫁祸的人,就是延长安,这个发现还害他自己差点出事。”   听到这里,詹轩昂拍了下自己的腿,提着筷子对筱满挑了下眉毛。筱满点了点头,詹轩昂吃了颗饺子,问晏伯远:“你刚才说的什么女方家属,愿意出来作证自己当年见过那什么姓王的警察吗?”   晏伯远垂着脑袋喝了剩下的半杯酒,重重地摇头。戴柔说:“听上去是年代很久远的事情了,还涉及到保险理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可以理解。”   赵尤想到先前匆匆一瞥的延长安的口供里的内容,说道:“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延长安说,他那天在火灾现场见到了王大成,这事他和周思畅说了,结果没几天,老周就摔下了树,延长安就慌了,去看老周的时候,老周提议他别在北京待着了,回老家看看孩子去,他当时就很火,想说这个王大成难不成能一手遮天?就说要去法院告他,说自己是目击证人,结果老周拿了一张模拟纵火犯的画像图给他看,这个王大成先他一步,已经准备好了,延长安一看,那画像画的完全就是他,也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了。”   晏伯远道:“那画像图是王大成去了市局找人画的,他提供的样貌特征,说是根据目击者的情报汇总出来的,市里的档案馆里留了资料,当时全市就那么一个画画像的老警察,他人仔细,凡是找他的案子,他都会留个笔记,留个备案资料,人早就过世了。”   詹轩昂说:“那火灾又因为定性是意外,派出所清理物证库存的时候也没留下什么东西。”他就了口啤酒,说:“老周那话说得滴水不漏啊,要是直接和人说要他去避避风头,那就有躲避侦查的嫌疑了,万一立案了,一审一答,这案子也不受追诉时效的限制。”   赵尤道:“延长安怕回到家,那王大成还是不会放过他,还怕他伤害自己的家人,就没回家,找了个山洞住着。”   筱满说:“没想到一住就住了二十年。”   戴柔吃了些肉菜,道:“就我听下来,没有什么直接能证明那个王大成放火烧死人的证据吧?”   赵尤说:“延长安自己说,在山里待了一阵,王大成没找过来,老周给他带话,案子的事情平息了,当成意外处理了,家属也没有要立案的意思,可他一住下来反倒不想出去了,山里清静,除了有些想女儿,其他的倒也还好。   “他以前在家,老婆就成天骂他,所以才去了外地打工,又和几个小舅子住得很近,逢年过节回家吧,他们话里话外也总挤兑他,他索性就在山里住着了,老周每年都会去看看他,老周也劝过他回家,他自己不愿意,一开始说不住满二十年他就觉得不安全……”   詹轩昂搔着额头,道:“二十年?因为追诉时效?虽然当时当成意外处理了,王大成没再追着他,可还是怕突然有什么变故?”   赵尤点了下头,说:“他是这么想的,而且后来他知道了王大成改名换姓,成了大老板,更不想出去了,就是不安心,打定主意,王大成一天不死,他一天不出去,加上他自己住得也挺安逸,还在山里重新开始了画画,其实他从小就爱画画,就是没那个条件学,也没人支持。老周每年都给他带去不少颜料和画具。”   话到这里,尹妙哉和小靖从外面进来了,詹轩昂对他们一挥手,嗓门一下盖过了赵尤的说话声:“等你们呢!”   小靖走到桌边,笑盈盈看大家:“大家聊什么呢?”   詹轩昂道:“没什么,瞎聊,你们刚才上哪儿去了啊?”他张罗着把饺子摆到他们面前,“饺子趁热吃。”   小靖说:“哦,没什么,就是边上小区有人晕倒了,我们去帮个忙。”   尹妙哉拽着小靖坐下,夹了好几颗饺子给他:“吃,趁热吃,赶紧吃!”   其余菜陆陆续续也都上了桌,戴柔也握着筷子招呼:“吃,大家吃吧。”   赵尤嚼着里脊肉一顿点头,给筱满盛汤,拿了他的可乐喝,又问老板要了罐椰奶。筱满就喝椰奶,喝鱼汤,戴柔要的两瓶啤酒很快见了底,又要了半打,饭桌上再没人提案子的事,菜碟半空,酒瓶哐啷响了,赵尤借着再去拿啤酒的机会,找老板悄悄买了单。等到众人接二连三放下了筷子,尹妙哉也说再去拿些啤酒,詹轩昂跟着起身,两人一边往前台去,一边抢着要买单:“那怎么行!怎么好意思!”   “小尹,这顿我来,下次,回青市了,回头再聚!你来!”   晏伯远也加入了战局:“小尹,别和我们抢了吧,我来吧,也是我联系了你,问你筱满的事,你才来的,肯定得我来。”   “小晏你干吗?收起来,收起来!”   坐在前他里的老板见状,指着赵尤:“付过了啊。”   小靖一愣,举手道:“等等,麻烦打包两份饺子!!”   戴柔一瞥他:“你没吃饱?”他看着筱满,“早知道该去吃自助餐啊。”   小靖在桌下踢了脚赵尤,赵尤忙说:“我当宵夜!”   戴柔奇怪了:“那你不自己点?”   小靖说:“咳,我还不知道赵尤,他脸皮薄!”   戴柔更奇怪了,筱满拍了下小靖,就说:“行了,戴柔是做什么的?派出所所长好吧,”他笑着看戴柔:“他女朋友其实也来了,没好意思和他们一块儿出来,人在酒店呢,打包带回去给她吃的,是吧?”   小靖使劲点头。赵尤说:“这个酸菜饺子确实好吃。”   筱满喊了老板:“老板,再加一份酸菜饺子吧,三份,外带。”   他便摸了二十块钱出来,小靖看看那二十,又看看他。戴柔晃了下肩膀,拿着烟盒和打火机,笑了:“他男朋友他请,你女朋友你请。”   筱满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把剩下的椰奶喝完了。赵尤殷勤地给戴柔倒酒,派烟:“柔姐,抽我的,抽我的,来,来。”   这时候,尹妙哉和詹轩昂他们回来了,赵尤问道:“大家都住哪儿啊,我安排下路线。”   他一一记下众人的地址,饺子出了锅,一行人上了车,他开车,先送了戴柔,接着送了詹轩昂和晏伯远。看着詹轩昂和晏伯远进了酒店,筱满立即给郭庆喜侦探打了个电话。他开了扩音,电话接通,大侦探那里吵吵嚷嚷的,有人吹口哨,有人唱《吻别》,一个男人高声问:“喂!谁啊??”   筱满开门见山:“郭庆喜侦探是嘛?和您打听个人,周思畅!”   “是!是我!”郭庆喜似是没听清后半句:“什么??祝老板,祝老板,我接个电话,好,好……”   电话那头安静了些许,筱满再度喊着说:“周思畅!”   郭庆喜静了一瞬:“您哪位啊?”   筱满说:“《法制在线》的记者!”他道:“方便见个面吗?您事务所在市区是吧?不然在那里见个面吧?”   郭庆喜道:“他怎么了他?怎么就要上《法制在线》了??”   筱满说:“匿名爆料,爆料费五千!”   郭庆喜一口答应:“我十分钟后就到!!”   电话挂断,尹妙哉瞪着他:“五千?”她扒着筱满的手机,“这人什么来头啊?”她一吸气:“你把我当提款机呢?连个说明也没有,连个申请也不打,就要五千经费?”   筱满给尹妙哉看郭庆喜的名片,道:“私家侦探,开了间叫明察秋毫的事务所,延明明可能找他查过老周。”   小靖说:“别着急啊尹老师,鱼先上钩了再说。”他喊了声赵尤:“先送我回酒店吧!”   尹妙哉吃了一惊:“难得夜钓你不参与参与?”   “我这不打包了东西给老刑嘛!”小靖不耐烦地拍了下外卖袋子,“家有一老就是麻烦!真的,你说我们这么带着他,他得从我们身上挖了不少素材吧?指不定哪天就写书编排我们呢?尹老师,你说我们是不是得问他要点什么分成?”   尹妙哉听笑了,附和说:“那肯定,那特派你去和他好好谈谈。”   车到皇冠花园酒店,小靖嘀嘀咕咕着:“那我一定和他好好谈谈!”下了车。筱满看了看尹妙哉,尹妙哉坐得很稳,也看着他:“你有五千?”   筱满摇头,赵尤要说话,尹妙哉就抢白了:“你给人转账你就等着被查吧!”   赵尤可怜兮兮地回:“我就想问一下,事务所的地址……”   筱满把侦探事务所的地址给了赵尤。尹妙哉微微低下了头,说:“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我一定丢下你们两个就跑!”   她说得掷地有声。筱满笑了笑,揽了下她的肩:“对,要跑得飞快。”   “那肯定!我高中练短跑的,现在还每天跑步机跑十公里,又有爆发力,又有耐力,不法分子要追上我那可有点难度!”   “尹老板,那现在和你申请经费,报备行动还来得及吗?”   尹妙哉睨了筱满一眼,扮了个鬼脸。筱满笑了,尹妙哉也咯咯发笑。赵尤在前头幽幽说:“我公积金上肯定有五千……”   到了侦探事务所楼下,尹妙哉看了一大圈,笃定地说:“这就是个居民楼啊。”   筱满赞同地应了一声,这是个身处里弄里的五层居民楼,一楼开着些美甲店,杂货店,已经打烊,楼上墙体外也没有看到悬挂着任何侦探事务所字样的招牌。底下有个电闸门,筱满按了下401,门就开了。   三人进了楼,爬楼梯的时候,尹妙哉拿着手机搜索道:“你们说延明明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啊,网上我搜吉林侦探,他这地方也没跳出来啊。”她问筱满,“他叫什么来着?郭什么喜?”她又问:“刚才詹队他们说什么了没有?”   赵尤说:“要定王达诚二十年前那案子的罪有些困难。”   楼道里没有灯,人走过也没有感应灯会亮起来,一层楼一共四间公寓房,家家户户都装了防盗门,门上和墙上布满了办证和开锁的小广告。除了三楼302,每户门下都漏着灯光。   筱满走在前面用手机照明,赵尤走在最后。尹妙哉回头看了看赵尤,问他:“赵尤,你说,你觉得是谁杀了那个小孩?我们找到凶手,是不是就是找到了突破口,那几个人就会承认他们说谎,就会把他们在岛上吐露的真相和盘托出了??”   这就到了四楼了,筱满去敲401的门,门开了,一个穿着polo衫,卡其色裤子的男人站在门里,笑着看他们。男人一身酒气。   屋里有些暗,大门正对着两扇玻璃窗,窗外闪过两道红光,一辆轿车飞驰而过。窗前摆着一张办公桌,一张沙发,一只玻璃茶几。办公桌边上竖着好些柜子。   “您就是郭大侦探?”筱满和男人握手,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小李,小袁。”   “进来坐,进来坐。”郭庆喜领着他们进了屋,走到那办公桌前。那桌上乱糟糟的,电热水壶,笔记本电脑,茶杯文件,铺了一桌,其中还能看到好几只红色的塑料袋,一只打开了,里头净是些写有“调查侦探”和一串号码的小卡片。   郭庆喜收起那些塑料袋子,扔到了桌子底下,道:“来来,记者朋友们,坐,坐。”他指着那张三人座的沙发,“喝点什么?茶还是饮料?”   他从茶几下面抓了个篮子出来,挖出一罐茶叶,插上了摆在书桌上的电热水壶。挂在屋子中央,也是屋里唯一光源的顶灯闪了一下。   郭庆喜搓了搓手,起身去了办公桌后头,找来找去,找到三只纸杯。   筱满道:“不忙,不忙,我们是从孙师傅那里打听到您的。”   “孙师傅?”郭庆喜抬眼看他,想了阵,一拍脑门,“哦哦,裱画的那个是吧?这案子有一阵了,我也好久没和雇主联系了,那什么,你们写什么新闻呢?”   尹妙哉说:“您不知道吗,周思畅自杀了,他因为涉嫌杀害自己的妻子延明明,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杀了……”   郭庆喜闻言,忙抓起桌上的一叠报纸翻看起来,问着:“什么时候的事啊?”   筱满说:“海省和这里隔得有些远。”   郭庆喜还是难以消化这新闻似的:“不是啊,延明明那么有名,这报纸……都没写啊?!不可能把!那可是有名的女企业家啊!”他甩开那些报纸,提了个垃圾桶起来放在桌上找来找去,“肯定会写啊!”   尹妙哉忙问道:“是她找您调查自己的先生周思畅的是吧?当时她自报家门了?”   郭庆喜摇头:“没有,没有……”他颇为费解,“怎么就……”   筱满道:“款项都和您结算了吧?”   “报告出了就和我结了,她付钱爽快,现金,是我查的她,我感觉得出来,这女的,应该是有些背景的,就从她给我留的号码查了查。”郭庆喜把垃圾桶堆回了地上,摸出烟盒,赵尤上前帮他点烟。郭庆喜抽了口烟,道:“你们说周思畅杀了她?然后自杀了?”   “目前警方是这么说的。”赵尤道。   “什么意思?”郭庆喜摸着水壶的手柄,皱起了眉头:“你们怀疑有隐情?”   赵尤道:“我们发觉周思畅这个人挺神秘的,您说,谁没事在雁城住得好好的,就挑一年里东北最冷的时候来吉林画画啊。”   郭庆喜道:“其实延明明让我查的也是这个事情,她就觉得老周有些不对劲,一开始以为他在吉林包二奶,后来我一查,二奶是真的没有,他吧,就是……我查了他的出行记录,火车票,车票,都是过年的时候从雁城去了余县,再从余县来的吉林,我还看了孙师傅的账本,一般都是他从余县来的隔天,就去了裱画行,等画裱完,他就走。”   “余县?那不是延明明的老家吗?”尹妙哉道。   “对,我发现周思畅经常出入余县,我发现这事后,报告给了延明明,本来想说去那里打听打听,她没让我去,说是怕老家的人知道了,在外面说三道四,传到周思畅耳朵里,他就知道有人在查他了,然后她就直接要和我结算了,那我也就结算了啊,不过,后来有件怪事。”   水开了,郭庆喜泡了三杯热茶,站在茶几边道:“我不是出了个调查报告嘛,我就寄给她,她又给我寄回来了。”   赵尤说:“那确实有些奇怪,寄回来干吗啊?”   郭庆喜放下水壶,去了柜子前寻觅,好一阵,他找到一个文件夹,抽出了一封文件,递给筱满,说:“就是这个报告,她寄回来的时候在里面附了个纸条,说让我先帮忙保管这报告。”   “寄送地址是?”筱满问道,“大概什么时候寄回来给您的啊?”   “你说她的寄件地址?”郭庆喜想了阵,“包装我丢了,我的报告是今年一月的时候寄的吧,大概三月的时候,她给寄了回来了,快递包装我早丢了,寄件人是雁城西美华度假村,郑什么来着……寄东西给我的也是这个地址和这个名字,我查了下,好像是她的助理。”郭庆喜道。   筱满拿了那调查报告一看,文件上有明显的折痕,他翻到最后一页,那文件纸的右上角缺了个角。筱满摸着那缺角,看了看赵尤,赵尤道:“这文件寄过来就是这样的吧?”   “对啊,我没动过。”郭庆喜一看,说,“大概扯到了吧,缺了个角。”   “这文件我们能拍一下吗?”尹妙哉拿出手机问道。郭庆喜笑了笑,眼神一一扫过他们:“行啊,没事,你们拍,对了,那名片你们是刚才给过我了是吧?”   尹妙哉便掏出了一记者名片递过去。郭庆喜看着名片,问道:“是雁城警方办的案子是吧?”   “对,您搜……”尹妙哉道,“微博有警情通报的。”她拍了下那份调查报告的内页,镇定自若,“要我打个电话给我们主编,您核实下我们的身份吗?”   “那倒不用。”郭庆喜把名片随意地丢在了桌上,拿着手机打字,道:“这人以前还当过警察,还是警察学校的老师,怎么就杀妻了?”他转了下眼珠,道,“对了,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延明明和我说过,就是我开始查周思畅大概半个月之后吧,我去了趟北京回来,她和我说发现家里有针孔摄像机,这也是她和我结算的理由之一,她说周思畅可能发现她在查他了,其实吧,我在北京也没查出什么……”   郭庆喜没说下去,赵尤接了话:“是说他当警察的时候发生在他们辖区的那起纵火案吧?”   “对,你们知道啊?”郭庆喜一笑,抽烟,“别说,还是记者知道得多。”他就打开了话匣子,“你们知道吧,那纵火案,死的一对夫妻,延明明她爸当时是主要嫌疑人,据说她爸是那女死者的情人,被抓奸在场,放的火,画像都画出来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弄的,估计是家属觉得调查案子,保险赔钱没那么快,弄来弄去成了意外了,当时有人看到纵火案之前,周思畅和她爸经常见面。”   “您的意思是?”尹妙哉盯着郭庆喜,郭庆喜脸一拉长,连连摆手,忙着要和什么事撇清关系似的“我没什么意思啊,这没证据也不敢乱说啊,不过老周接近延明明,那肯定是有预谋的!他那时候说什么酒店招聘报案顾问,他去应聘,那纯熟扯淡,还说自己会画画,那也是扯淡好吧!不知道哪里找不出名的画家收来的画!我觉得那画家就在余县,你们可以去查查。”   这一通说完,郭庆喜搓了搓手:“这报道用真名我倒也不介意。”   尹妙哉道:“真名?您确定?您这事务所开着……那可就涉及到植入广告了啊,这得和我们主编商量一下,看这广告费怎么算。”   郭庆喜一怔。尹妙哉就起了身:“那这样,今天也不早了,您先休息,明天我们再正式,带着法律文件来拜访,其实也就是走个流程,税务那边肯定要走,依法纳税,人人有责,您说是吧?”   郭庆喜没回话,勾着嘴角,咬着烟,一双混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筱满便道:“我们查这事就是想还原案件的真相。”   赵尤笑着拍了拍郭庆喜的胳膊:“很感谢您的合作,我们的电话,名片您都有,随时联系。”他捏了捏他的手臂,“欢迎您随时调查我们的身份啊。”   郭庆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筱满,轻笑了一声,道:“那就不送啦。”   尹妙哉就快步出了事务所,赵尤走在最后,关上了401的门。三人下了楼,上了车,尹妙哉拍拍胸口,松了口气,接着就笑了出来,车子离开郭庆喜的事务所所在的街道好远了,她回头看了一眼,问道:“你们说他是不是知道我们是假记者了啊?”她一拽筱满:“他不会真的去查你的手机号,去查你吧?”   筱满说:“他没什么损失,只是没进账罢了。”   尹妙哉抿了抿嘴唇,转了回来,再没说话。赵尤也是安静,车到酒店,赵尤在地下车库停好车,三人都下了车,筱满拍了下他,说:“陪我走走吧。” 第68章 第十章(下)   尹妙哉闻言,挎着皮包,指了下电梯的方向。筱满对她笑了笑,抬起那提着外卖袋的右手往另一个方向虚指了指。那里除了停有一些汽车,就只有一个高高悬挂着,汽车开进来时会看到的显示着“入口”两字的荧光路标。尹妙哉遂往电梯走去,人却还扭着脸看着筱满,问道:“饺子要帮你们带上去吗?”   她还戳了戳手腕,说:“别走太远啊,说好了晚上要一起开会的啊。”   筱满微笑着点头,赵尤也朝尹妙哉挥了挥手,满口答应。他接过了筱满手里的外卖袋。两人并肩往“入口”两字走去。   起初他们只是默默地散步,谁也不说话,停车场里很是安静,时间不早了,没有车开进来,也没有车离开,直到尹妙哉的脚步声消失了约莫两分多钟后,筱满一回头,看不到她的身影了,电梯门前空空荡荡的了,他才说话:“你刚才怎么没什么话?”   赵尤说:“还好啊。”他挠了挠耳背,瞟了筱满一眼,憨笑道回:“我本来话就不多啊。”   筱满被他的样子逗乐了,连连颔首:“是,是,你脸皮又薄,话又不多,是个很老实的人。”   “老实倒也不至于。”赵尤说,“挺诚实的吧。”   “想让小尹多表现表现?”筱满挑起一边眉毛瞅赵尤。赵尤诚实以告:“我觉得她和你一起当当侦探,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挺好的。”   他问筱满:“我听刑老师说她打算在他们报纸中缝登广告。”他看着筱满,“小尹说,你这几天挺积极的,说是要拓展业务,连鸽子飞了都要愿意帮人找,还帮她鼓捣开发网上代写作业的业务,她写语文的,你写数学的。”   筱满嬉皮笑脸:“不违法吧?”   “也不归我管啊。”   筱满嗤了一声,把手伸进了口袋里。赵尤就看着他,嘴里含了不少话,但是得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究竟是什么,才能判断到底要挖哪句话出来说。他面对筱满时总是有很多话想说,总是有很多念头在发生,他们可以聊的事情太多了。他什么都可以和他说,什么都愿意告诉他。   筱满摸出了那包先前在车上没吃完的水果软糖,把袋子塞进左手里,捧着,说:“其实挺奢侈的吧。”   赵尤就说了:“她平时其实也没什么花销,她的手机用了三年都没换过了。”   筱满说:“我给你看那段视频的时候,你已经认出上面的人是葛俊华了吧?”   赵尤点了点头:“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想到这件事,赵尤不免沮丧,他隐瞒筱满的本意是为了他的安全,在雁城调查葛家实在太危险了。这些会让筱满涉险的事情会让他犹豫,让他担心,他不确定是应该告诉他,提醒他潜在的危险,还是应该彻底保留,由他单方面去处理好这些危险,加上在如何岛上发生的一切似乎证明了他并没有这个力量去妥善地铲除那些潜藏在筱满身边的危险。可一想到筱满是因为担心他——同样也是出于担心,而冒着台风登岛,他又有些说不出的开心。赵尤不禁看了眼筱满的左手,他受伤了,伤得还很重,他的手上一定会留疤,他却还因此窃喜,他怎么能这样呢?赵尤的心情一时复杂,快乐之中夹杂了一些惭愧,他耷拉了脑袋,眼神扫过筱满的额头,他额头上也会留疤,他的头发因为要治疗而剪短了,没办法再掩盖任何伤疤了,但是他的新伤疤很掩盖住他的旧伤疤,赵尤心头突然钻出一阵触电般的酥麻感,就好像他们之间的牵绊把筱满和林悯冬之间的故事完全盖住了,掩埋了。这感觉比窃喜还让人满足,这感觉又比惭愧更充满罪恶感。   筱满说:“是你低估了我对你的感觉。”   他说:“你怕我出事,我也怕你出事。”他看着赵尤,“我没有让你感觉到你对我的重要性,我先道歉啦。”   赵尤的心绪一下更复杂了,再憋不住,一口气道:“我刚才在想,你为我受伤,我挺开心的,你为我受的伤盖过了你太阳穴那边的疤,我还有些得意,这不对的吧,我形容不好那种感觉,我从来没有那种感觉……这种感觉……”他看着筱满,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是什么样了,只觉鼻头发酸,喉咙里痒痒的,心跳得很快,脑袋里乱糟糟的。   筱满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好像情人之间就是会有这种复杂的感觉,反正人就是可以一边觉得不对,一边又觉得快乐。”他道,“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他拉着赵尤走着:“我命很硬的。”   赵尤手上一暖,心也跟着定了下来,那些纷乱的想法一下子就远离了他,罪恶感,快乐,忧虑,一些不确定,一些迷茫,一些从未体验的未知的感觉,一下子都不重要了。这一刻,他在筱满走在一起,他拉着他,他跟着他,这样的一个时刻仿佛能回答世间的所有疑惑,所有的问题。   赵尤擦了擦脸,他这才发觉自己的眼角很湿。他跟着筱满走着。   他们已经绕着这一层地下停车场走了一圈了,此时来到了楼梯间门前,筱满伸出手,赵尤先推开了门,两人进去,筱满往下走,递给赵尤一颗软糖,赵尤又笑了出来。筱满问他:“你偷着乐什么啊?”   赵尤吃糖,说:“我觉得挺浪漫的。”   “逛停车场浪漫什么啊,一股油味,还有尿骚味。”筱满上下指了一通,楼道间里的节能灯射出的白光近乎刺眼,停车场的楼道拐角处,一些发黄的尿渍若隐若现。角落上方挂着一盏监控摄像头。他们正走在p3到p4去的夹层里,马上要到p4了,那是最底层了。   筱满匆匆瞥了那摄像头一眼,说:“你记得小晏前几天和我们说,他见了当年的派出所所长,说起之前也有人去问他这起纵火案,他还联系上了周思畅,提过一句这个事情,可能生活上还有一些其他的细节,使得周思畅怀疑延明明在调查他,可又不知道她到底查到了些什么,知道了多少,就在家里放了针孔摄像头侦查情况,根据小靖那里得来的信息,店家当时只卖了一颗给他。”   赵尤说:“和泰莉莉核实过了,那只毛绒熊一直都在那间衣帽间里。”   筱满道:“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和延明明坦白她爸爸的情况,让他们父女团聚也未尝不可……”说到这儿,他就叹了口气,直摇头:“周思畅也有自己的考量吧,毕竟纵火的案子王达诚二十年前找人画过嫌犯模拟画像,那画的人就是延长安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侦探去北京查案,风声能传到他这里,也能传到王达诚那里,他还是怕贸然接延长安出山会造成什么不利的局面吧。”   赵尤说:“王达诚说他来雁城和周思畅见过面这件事,或许不假,或许他们见面的时候他探过他的口风,周思畅见我的时候,没提过这件事是觉得和延明明的案子没有关系。”   赵尤又说:“根据延明明助理的口供,她平时基本都在公司忙工作,周末会抽半天时间在家休息。”   筱满接着道:“他们两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很有可能只有在那间衣帽间,延明明有独处的时间,一是它在二楼,周思畅腿脚不便,不会去,二是里面女性衣物较多,就算是男性的衣物也都是正装类的,老周平时很少出门,一旦要穿正装出门应该也是由延明明去二楼张罗。”   赵尤接着道:“她发现了藏在玩偶眼睛里的摄像头之后,没有声张,而是联系物业,找人在家弄了一台保险箱。”   筱满看向赵尤,他们走到最底层了,赵尤推开了门,筱满走出去,拿出一颗软糖,捏着,看着,说:“她一月的时候收到的调查报告,老周买针孔摄像头是1月3号,合理地怀疑,延明明收到报告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针孔摄像头的存在,那份调查报告放在公司她怕被别人看到,但是拿回家又不知道该藏在哪里,于是……”   赵尤道:“她就趁老周今年出远门的时候,在家弄了个保险箱,之后就诬陷保姆偷窃,把贵重手表当着那个摄像头,放进保险箱,误导老周,让他以为家里二楼其实有个他以前并不知道的保险箱,贵重机密的东西会藏在那里,然后她把收到的调查报告藏在了三楼茶室的榻榻米下面。”   “可后来她还是不放心,索性寄回去给了郭庆喜,要他帮忙保管。”筱满问赵尤,“你说他们为什么结婚?”   “我不知道。”   筱满说:“或许延长安的口供里说了这些事情,周思畅和延明明结婚,应该会告诉他吧?”他推想着,“他每年都去探望延长安,延长安问起自己女儿的事情,周思畅就一直关注着延明明,所以他选择了去雁城养老,他会在西美华周围走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延明明,他很想了解下她的近况,她过得怎么样,父亲的失踪有没有对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是否造成了她情感的缺失,是否让她变得不信任他人,缺乏安全感,他很想知道他当年劝延长安离开造成的后果……”   赵尤拿了筱满手上的糖果包装袋,说:“吃完了。”他把袋子卷了起来,塞进口袋,轻轻握着筱满的手。   筱满摇了摇头:“一切都只能是猜想,一切只能是一种可能性。”   赵尤说:“我会想办法从杭丰年那里弄到口供后面的内容的。”   筱满说:“原来周思畅走之前还特意叮嘱过你那样一句话。”   赵尤应了一声:“他可能觉得自己当年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吧。”   赵尤说:“他听到延明明在哪里被发现时,应该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   筱满道:“但是他不确定延明明具体的死法,所以他说了很多种伤人的方式,掐,殴打……他不想你们再调查下去了,希望能说服你们以他杀延明明结案,他过不了自己那道坎,想来想去,如果当年不是他的选择,也不会发生延长安杀害了女儿这件事,延明明离开如何岛后找他求助,却没有听他的建议去他的老家,而是回了自己老家……”   “她不信任他,最后一刻,她选择了不相信他。”   筱满摇了摇头:“她看到的调查报告,或许以为当年周思畅陷害了自己的父亲,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赎罪,一方面她觉得他会帮他,另一方面又觉得无法完全信任他。”   筱满又推测:“延明明应该和老周说了在岛上发生的事,老周不想放过葛俊华那帮人,但是又无颜面对延长安,他深知雁城警察和葛家的牵扯,只好选择留下多封遗书,他希望哪怕一封也好,只要有一封遗书流传出去,哪怕只能定葛俊华最轻的罪名……”   赵尤说:“他们在山洞里发现了一本书里夹着的书签,我在延家见过,黑色卡纸书签。”   赵尤又说:“他留下那样一封遗书应该是希望混淆我们视听,拖延我们侦查的脚步,希望延长安能趁这段时间逃走,他不希望我们找到延长安,更不希望我们告诉他,他伤害了自己的女儿。”他道:“我没有完成他的遗愿。”   “真相更重要不是吗?”筱满说。   “有时候真相是很残酷的。”   筱满看着赵尤:“你同情他?”   “谁?”   筱满苦笑,说:“当我没说。”他问赵尤:“你为什么想当警察啊?”   “啊?这题不是问过了吗?”   “就真的是因为不用回家啊?”筱满说,“一是因为不用回家,二是因为可以了解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赵尤笑了出来,没说下去。   “你也不是对他们感兴趣,也不像在收集什么数据。”筱满说,“我有时候觉得你想很多事情,但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   赵尤拽了下筱满的手。筱满看他,赵尤就说了:“我在你眼里这么神秘?”   筱满耸了下肩膀,往前走了几步,一阵机油味窜进鼻子,他打了个喷嚏:“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在停车场散步。”   “地下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最底层。”筱满笑着吸鼻子,“是挺神秘的。”他低下头,轻轻地补充了两个字:“浪漫……”   “这些车一辆一辆安静地看着我们,一言不发。”   “什么?”   “像不像见证人?”   “见证什么?”   赵尤突然昂首挺胸:“我觉得和一个人在停车场这样散过步,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筱满好笑地抽出手,推了他一下,指着一辆马自达小轿车停下了脚步:“你看这个见证人身上都是灰。”   “它在这里站了好久了吧?”赵尤道,“难道一直在等我们?”   “三个月?”筱满撇开他的手,走到了马自达车前,那车原色应该是红色的,因为蒙了厚厚的一层灰,看上去像褐色的。   赵尤摸了摸轿车的轮胎,气不足,他猜:“半年?”   筱满擦拭了下前排驾驶座车窗上的灰尘,往里看去,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份报纸,报纸有卷过的痕迹,他绕到副驾驶座边,擦窗玻璃,张望:“有一份报纸,2017年12月8号的《城市晚报》。”   赵尤凑在他边上一块儿往车里看着,车内后视镜上挂着一片水晶雪花,方向盘上套着毛绒套子,前后排都铺了软毛的坐垫,后排扔了两瓶没开封的农夫山泉。   筱满说:“车主出意外了?”   赵尤没说话,筱满也沉默了,两人弯着腰站着,靠在一起。忽然,筱满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挖出来一看,林舍前发来微信,他点开了,递给赵尤看。   林舍前说:“找到小孩出事的那晚的目击证人了!是葛俊婷!!”   筱满看着赵尤:“通知杭丰年审她吧,之前押着包的事不说,也是为了一下击垮她吧,这次加上这个目击证人,应该能很快攻克她?”   赵尤还盯着那马自达车内,他对葛俊婷的案件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然而他对这辆车的兴趣也不大,它充其量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崭新的谜题,一个送到他手里的新玩具,他可以拆开,可以去玩,又或者他看一眼就知道它能带给他什么,他不想拆开,不想玩,无聊地等待着下一个玩具的出现。他的心智成熟,但有时候就是会让筱满想起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会在什么时候经历叛逆期,去体验青春期,去成长,去变成一个大人。可这些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赵尤会改变也好,原封不变也罢,都无关紧要。他会去和他一起体验、经历他的改变或者不变。   筱满挺起腰,问赵尤:“有烟吗?”   赵尤说:“不是不抽了吗?”他又说,“可乐最近也少喝点吧……在养骨头。”   筱满舔了舔嘴唇,靠着那辆满是灰尘的车站着,赵尤不情不愿,慢慢吞吞地摸出了一包烟。筱满抓了下他的头发,大步走开了,说:“不抽了!”   “真的?”   “走吧!”   “往上走啊?”   “坐电梯啊。”   “哦。”   筱满回头看赵尤:“忙了一天了,有些累了。”   赵尤快步跟上,筱满走到了电梯前,按电梯。两架电梯,一架停着,另一架从20楼往下来。   筱满仰着头看着跳动,递减的数字,说:“赵尤,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你要告诉我。”他马上说,“别说什么怎么会啊,什么永远之类的话啊,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赵尤说:“永远听上去有些荒诞,也不太切实际。”   “是吧?”筱满笑了,视线滑到赵尤身上。赵尤微微低着头,他没留意到筱满的眼神,他在思索,想心事,漫无边际地想一些比较实际的事情:搬家,组装家具,缺失的螺丝,买菜,下厨,吃饭,散步,夏天的雪糕,冬天的烤红薯,骨头汤,祛疤药,淡化的伤痕,保护一株植物,看护一只花瓶……他还在想,回去青市上班之后要去和边主任开会,要递上完整的方案报告,他甚至想……   他告诉筱满:“我想申请到时候曹律的案子开庭的时候,我作为当时侦查队伍的代表,出庭。”   筱满点了点头。   电梯到了,两人进去,到了16楼,他们出去,径直去了1603号房。筱满敲门,尹妙哉来开的门,走进去就听到小靖说着话:“你说你这脑子怎么就转不过来呢?你想啊,那包上面有她的指纹,外面有还好说,万一里面也有呢?那怎么解释?哦,我喜欢她这个包,我拿来看看,我在里面使劲这么掏啊摸啊,这合理吗?是,指纹可以擦掉,那万一掉下了什么皮屑啊什么的没处理好呢?那得拿吸尘器吸吧?饭店房间哪有那玩意儿啊?   “还有衣服,她穿过肯定会留下痕迹啊,那肯定是带走销毁比较保险啊。”他唾沫横飞,拉着刑天翔,刑天翔歪着头,吃着饺子,和赵尤,筱满挥了下手指,小靖一拍他的大腿:“然后!她就躲在她弟的车里,回到寒舍,然后!她就去做spa!为了留下别人在酒店看到过她的证明!衣服估计是直接扔掉了,但是皮包,那么大个,很难处理,就暂时留在了她弟给她开的房间里,结果呢,她弟那边呢,丁明美一通操作,拿走了那只包!事后,我估计姐弟俩一合计,正好就当是丁明美帮他们销毁证据了,你们想啊,不然你说,那么大个包,怎么处理?剪了?”   尹妙哉接了句:“也有可能皮包她想自己留着啊?”   “我去,尹老师,这严格说起来算是赃物吧?她留着干吗啊?”   “我去,小靖同学,赃物不也分稀有不稀有的吗?而且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一时间鬼迷心窍?”   “她一千金小姐,就算那包几百万,也不至于吧?”   “这不一定吧,得调查调查她周围朋友,说不定她有收藏名牌包的癖好,就缺这一款呢?诶,赵尤不是把竞拍信息给你了吗,让你查查当时竞拍那只包的公司或者代理委托的人里有没有和她有关系的了吗,你查得怎么样啊?如果她当时没拍上,那那包兜兜转转到了她手里,她真有可能就吃进啊!”   刑天翔招呼赵尤:“坐,坐……”   赵尤坐下了,问他:“诶,之前和您打听的,曹律那书的事情,您联系了哪家出版社了吗?”   小靖举高双手:“我们这开的不是延明明案的会吗?我穿越了啊?”   刑天翔眯起了眼睛打量赵尤:“钟律师说会帮忙联系。”   筱满在床上坐下。赵尤说:“哦,没什么,正好刚才和筱满说起这个案子,我就想,如果走我们这边有关系的出版社可能过审会方便一些,快一些。”他笑着,“书号现在难拿啊。”   尹妙哉冲筱满比了个眼色,筱满微微摇头。刑天翔道:“你希望我在书里多写写你们警察的贡献,边缘化他,气死他?”   小靖摸着下巴说:“你借我的号发文是不是也想气他啊,也是,这种变态肯定就是想博眼球,要关注,那就不给他眼神!”他问道,“这个案子到底什么时候会开庭啊?能申请旁听吗?”   赵尤说:“谁知道呢……”   刑天翔道:“一年?”   小靖咂咂舌头,拿了一罐可乐,开了就喝,道:“要是老周还活着,这案子一定一下就能盘顺了!”   赵尤拿出了手机,筱满看他在修改一个文档里的错别字。尹妙哉悄悄问筱满:“你们看的是《蝙蝠侠》还是《蜘蛛侠》啊?”   筱满就道:“林舍前刚才联系我了……”   小靖又来精神了:“他说什么了?”   几个人围成一大圈,尹妙哉举手,抑扬顿挫地宣布:“那我们现在正式,正式地……”   筱满的手机响了,他一看,赵尤发来的微信,他找到了年2017年12月8号《城市晚报》的网络版。筱满哭笑不得。   尹妙哉拍了筱满一下:“编外的同志,可不可以不要玩手机了?”   筱满打了个抱歉的手势,放下手机,还是想笑。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啊?”小靖挤着眉毛问。   赵尤也放下了手机,也笑了,说:“开心就想笑吧?”   小靖的眼神一闪:“小赵,你别怪我说话直,我就是,我发现啊,你还挺乐观的,你说你一个案子,犯人是个神经病,还很有可能是装的神经病,你等于做了无用功,这个案子吧,你的老师……”   筱满说:“没关系。”   他说:“没关系的。”   赵尤说:“林舍前说找到小孩出事那晚的目击证人了。”   众人的眼睛都亮了,外头天很黑,屋里的灯光映在巨大的玻璃窗上,城市的最上空亮起人工的星火,一屋子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地热火朝天。   “包,加上目击证人,这下葛俊婷很难脱罪了吧?!”   “我们捋一下时间线吧?”   “赵尤,那个杭丰年能顶得住压力吗?”   “我这还剩半份,小赵,你一块儿热了吃了吧。”   “哎!谁在这一层抽烟啊?这不是禁烟楼层吗?”   “诶,赵尤,那个人偶那个案子,你是瞎掰的还是有什么内部消息啊?”   “你说邪教的事情吗?”   “邪教这种,我们也不好定性,还是少管为好,小赵,小靖那号你要是一直用,那就你用着吧,小靖你就自己再去注册个号吧。”   “各位编外的同志,在编的同志,友情协助的同志,我们能不能先集中精神把这个案子给厘清了,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做法,我们能不能改一改?这有什么能协助警方抓坏人的,能帮助党和国家肃清一下纪律队伍的,咱们就出出力,咳咳……呛死了!到底是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抽什么烟啊!”   “我那号挺好的啊,合用也没什么啊,我和赵尤什么关系啊,我们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个比方用在这里有些不太对吧?”   “喂,您好,我这儿是16楼,这里是禁烟楼层是吧,我发现好像有人在这一层抽烟,那肯定的啊,那烟味就顺着空调……行,好,那麻烦你们了啊。”   “我发现了尹老师。”   “你又有什么发现?”   “你怎么说话突然有了东北腔啊?!”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