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最高机密》作者:十二三   文案   我的身份是最高机密,爱你也是   作品简介   春风路有家茶馆叫半日闲,这天店里来了个很猛的男人   “如有需要,我将为国牺牲,届时你该如何?”   “那便守好你这一掊骨灰,左右我生来平庸,做不得英雄。”   反恐队长 x茶馆老板   江予舟x李渡   甜的,放心食用   HE情有独钟 第1章 春风路   一壶滚水浇下去,顶好的毛尖儿就飘了香。   高旭成接过茶碗转了转,撑着下巴对外看,窗外雨将停了,茶馆牌匾的灯映在马路对面那家麻辣香锅不怎么干净的玻璃门上。   虚虚实实的,只能勉强看出来是反着的“半日闲。”   高旭成一手茶壶,一手茶碗,解渴似的把一壶毛尖儿喝了个干净。再开口就带了点欠揍的味道,“渡,你这茶馆我看要黄。”   李渡窝在靠窗的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里的书,听了这话头都没抬,   “嗯,我要再多几个你这样喝茶的兄弟,甭等到明天,今儿我这茶馆就得关门了。”   高旭成听出来李渡话里的嫌弃也不往心里去,“可不是这么说,茶水茶水,不也是水么。”   说完还特别不讲究的直接兑了点水晃晃杯子接着喝了。   李渡懒得管他,高旭成要是懂茶才稀了大奇了。   李渡还在那看书,高旭成端着一杯热水吸溜,眼神从楼下打着格子伞踩水坑的开裆裤小孩身上挪到李渡有点瘦的下巴上。   独树一帜。   脑子里没多少知识含量的高旭成突然想到了这个词,可能是因为外头雨下的磨人,他头回觉得自己有点文艺,当然,程度肯定比不上李渡。   李渡国内顶尖大学硕士毕业,放弃了直博的机会,跑到云洲最老的街区春风路开了茶馆,这茶馆开了半年多,就在整个云洲市都有了名气。   高旭成总说他是“蛹打呼噜—茧着了(捡着了)”,因为这茶馆位置并不好,地处老城区,跟一片住人的平房挤在一起,有点突兀,像那只“鹤立鸡群”的 “鹤”。   作为“鹤”的所有者,李渡的日常爱好是看书喝茶。   听起来像是个颇有情怀的风雅角色,但实际也是流氓一个。不高兴了就骂脏话,嘴损的没边。   “怎么,我脸上有花?”   高旭成正沉浸在难得的艺术神游中,就让这嘴损的拖回了现实。   外边路灯淋了场雨就开始呲啦啦的闪,没两下就彻底不亮了,李渡偏头看了一眼,收了书开始轰人,“你还不走?”   高旭成瞅着外头撑伞的陆陆续续合了伞,估摸着是雨停了。茶喝够了,也贫够了,乐乐呵呵的回家吃饭了。   李渡把刚用的紫砂壶冲洗干净,关了灯也回家了。   他就在后头那片平房住,从茶馆到家步行就十多分钟。   老街路灯本来就少,还因为年久失修灭了几个,有点瘆人,李渡抬手搓了搓胳膊打开手电筒快步往家走。   平房不挡月光,但今天刚下过雨,别说月光了,连星星都没有,路上漆黑一片。不知道谁院里养的狼狗听见了动静,叫起来连成了一片。   他住的胡同就两家,但现在住着人的只有他这个院子,隔壁很久没人住了,挂了半年多也没卖出去,不过最近倒是来过几波人看房子,听说是卖出去了。   “这破房还有人买。”李渡嘟囔一句,快速掏钥匙开门,进了院子摸到灯绳拉开,突突的心跳才算缓过来。   夜里九点,云洲市解放军第九医院一诊室灯火通明。   “恢复的不错。”大夫强打着精神,把新鲜出炉的片子递给江予舟。   “老江,我就说能好吧。”周平一把拿过片子来来回回翻看,比江予舟本人还高兴,江予舟的手是他们全队人的心病。   他们两人今天刚到云洲,行李放到酒店就来了医院,听到了几个月来最好的消息。   “还没好呢。”大夫伸手推推眼镜,在一旁不紧不慢的泼冷水。   江予舟不听他的,大夫说完恢复的不错后就自顾自的给上级发了短信过去,千篇一律的申请归队。   那边也是毫无悬念的发了驳回两个字。   江予舟心里烦闷,有火撒不出来,让他从实战转后期,他早就待不住了,队里的兄弟都在拼命,他却带着周平到这养老。   “还要多久?”江予舟伸手拿过片子抖了抖,他其实看不懂,但他觉得手是他自己的,他需要一个确切的时间。   “神经断裂吻合后最少得恢复半年。”大夫眼睛在江予舟烦闷的脸上扫了一圈,到底是没把话说的太绝。   神经损伤有可能好的了,有可能好不了。做医生的,虽说得把最坏情况交代清楚,但还是得给病人留点念想。   他顿了顿还是接着说,“神经生长本来就有不确定性,又不跟骨头似的接上就又长一块儿了,你这情况算好的了。”   周平一看江予舟又是一副死人脸,心里就开始发毛。   他们年初接的任务是端掉一窝恐怖分子的老窝,对面犯罪经验丰富,他们摸查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把对方摸清。   领头的代号毒蛇,杀伤武器和毒品,一项都没落下,本就是险中求胜的生死局,却出了岔子。   对面挟持了人质,江予舟作为队长出面谈判,恐怖分子本就没有人类思维,结果可想而知。   水果刀从掌心穿过,伤了手神经。   江予舟轻伤不下火线,发扬我没事儿我还能行的作死精神,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虽然就算当场有人给他治也大概率留后遗症。   毒蛇跑了,江予舟手也废了。   但奈何这人个人英雄主义泛滥,一直强撑,被上级狠批了一顿,一杆子把人支到了远离任务中心的云洲市,并派周平看着他。   两人从医院出来就往酒店走,刚下过雨,路上有些地方积了水,江予舟像看不见一样直接往里踩,下巴绷的死紧。   周平在旁边轻咳了一声,“老江,上边也是为你好。”   江予舟脚下动作不停,又踩了个水坑,这个点儿街上没什么人,这点动静听在周平耳朵里像炸雷一样。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房子,”周平硬着头皮开口,“虽然破了点,但环境还不错的,挺适合……”   周平咬了咬舌尖,把到嘴边的“养老”两个字换成“休养”,本来还想替这房子美言几句,但看着江予舟越来越沉的脸,终究是没敢开口。   他心里哀嚎一片,呜呼,组织也太信任他了。 第2章 奶里奶气   早上六点刚过,这片平房就热闹起来了。卖早点的,赶早集的,送孙子孙女上学的,叮叮当当响作一片,以老城区特有的热闹叫醒了李渡。   李渡坐起来揉了两把头发,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盯着院里几颗竹子发愣,跨带背心就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漏出一边白的过分的肩膀。   他昨晚睡觉没关窗户,9月底虽说还不到冷的时候,但有些湿凉的风卷着院里的竹叶吹进来,多少是带了点秋天的味道。   李渡打了个冷颤,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一狠心起了床。   这位虽然心态是年轻人的,但作息不是,早早的过上了早睡早起的规律养生生活,十点睡,六点起。   诸如高旭成一类的损友少不了拿这个逗他,“李大爷,睡那么早,就没点夜间活动?”   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妇女闹着闹着就开了黄腔,说话直奔着下半身去,“不憋得慌?”   李大爷轻飘飘的瞥他们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都跟你们似的,早早的用坏了,我看你们老了有人要吗。”   “嘿,这嘴损的。”高旭成伸手指指他,“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能制得住你。”   李渡心说他还能让人制住了,他以后不论是跟谁在一块儿,都得是那人乖乖躺他身子底下。   李渡喜欢同性不是什么秘密,跟他关系稍好点的都知道。倒不是他自己大肆宣传,主要他没觉得这事儿值当的瞒着。   也有不理解的,但大部分人都接受良好,毕竟跟他们实在没什么关系。   “哎,渡,你喜欢什么样的啊?”高旭成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他就是单纯好奇自己兄弟的口味。   “不知道,”李渡略微皱了皱眉,他没喜欢过谁,但他平时多看几眼的都是一个类型,“奶里奶气的吧。”   然后又补了一句,“漂亮的。”   高旭成挠挠脑袋,有点没听明白,或者说是没反应过来奶里奶气又漂亮的男孩子该是什么样的。   但他大概设想了一下,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粉红短裙,涂着大厚嘴唇的男人样子。   哦,裙子底下还有两条粗壮的毛腿。   于是高旭成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一脸惊恐的看着李渡。   “哎,打住打住。”李渡在高旭成思维走向越来越不受控的时候喊了停,他太了解高旭成了,怕再不叫住他,这人该以为自己喜欢人妖了。   “以后遇见喜欢的,带给你看看。”李渡说这话眉头挑着,嘴角微微向上,带了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   但谁想到李渡日后带给高旭成看的人,跟漂亮没半毛钱关系,奶里奶气更是扯淡。   李渡起来洗漱完,换了身运动服出门了。顺着胡同出去有个小学,他每天早上都到学校操场跑步。   “小李,跑步去啊?”外头卖豆浆的大姨看见他跟他打招呼。   “啊,您今儿晚?”李渡跟大姨打了个招呼,帮她把豆浆桶搬上那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红色三轮车。   “起晚了,”大姨眯着眼笑,一抬腿上了车,有点费劲的蹬着,“回来上我这喝豆浆。”   “行。”   李渡应了一声就顺着石砖路往外跑,昨天刚下过雨,有压的不紧的砖踩一脚就往上冒水,十分切合老城区平房年久失修的主题。   李渡在操场跑了快一个小时,看着东边太阳从橘红色变黄才停下。。   学校大门正对着小广场,算是社区活动中心,但是早就被跳广场舞的大妈侵占了,偶尔有几个打太极的老大爷夹在其中艰难生存着。   李渡跑完步没急着回家,而是溜达到小广场单双杠那,一边做引体向上一边混在一群起早出来锻炼的大爷大妈堆儿里聊天。   “听说了吗,老王他们家房子卖出去了。”陈阿姨脚踩着那种来回摆动的器材,一边锻炼一边说她获得的最新情报。   陈阿姨有点胖,也可能是因为器材旧了,总之那个器材吱吱呀呀的给他们锻炼配了个不太和谐的音乐。   李渡不太厚道的想,他曾经在某社交软件的表情包库里看见过一只哈士奇蹲坐在一样的器材上前后摆动,跟他现在看见的不说一模一样,但也有八分相似了。   “这破房还有人买?”有个大妈颇为震惊,自行车机器也不登了,就停下听陈阿姨说。   “可不,挂了大半年了都。”陈阿姨消息特别灵通,这片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一群大爷大妈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换情报,最后得出买房的这人是个傻子的结论,因为他们这片既远离市区,又无拆迁的可能。   “什么时候卖出去的?”李渡从双杠上跳下来插了句嘴。   李渡并不是云洲人,云洲是他外祖母家,他们说的老王,他得叫声王爷爷,以前就住在他姥姥家,也就是现在他家隔壁。   那会儿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他还去王爷爷家吃过几次饭,后来王爷爷搬走跟儿子儿媳妇一块住了,这房子就闲了下来。   “说是上个月,”陈阿姨看了一眼李渡,才想起来李渡跟老王住隔壁,“估计过几天就该住人了,昨天下午东西就搬过来了。”   “嗯?昨天下午搬东西来了?”李渡有点纳闷,“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会儿在店里呢。”陈阿姨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李渡看,她越看李渡越喜欢,这小伙子长得俊,又出了名的孝顺。   “小李,阿姨有个外甥女,跟你差不多大,你见见?”   李渡眼角一抽,他用0.1秒的时间在心里做了个假设又推翻,因为如果他跟陈阿姨说他喜欢男人,后果可能会比他直接拒绝陈阿姨的外甥女更难处理。   于是李渡绞尽脑汁夸了陈阿姨的外甥女一通后,以一句“我实在是配不上她”结束了对话,然后在晨练茶话会演变成小李相亲会之前逃离了战场。   李渡到街上买了几根油条又到大姨那打了一壶豆浆,拎着慢悠悠往回走。   路过王爷爷院子的时候李渡脚下顿了顿,院子大门锁着,什么也看不见,但好些年没住人了,怎么都觉得有些荒凉。   院子里有颗石榴树,几个高枝就越过矮墙长到他家,他前些天还摘了几个。   李渡看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他从厨房拿出个不锈钢盆,把豆浆倒在盆里,几根油条撕碎了泡里头,又拿了个大木头勺直接舀着喝。   吃饭期间他又拿手机看了会新闻,某市刑警因公殉职的字眼闪过,他正准备点开看看,这条新闻就自动刷新没了。   这样的新闻太多了,李渡也没在意,他放下手机趁着热乎劲把豆浆喝完,起身拿了店里的钥匙出门了。   路过王爷爷家院子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要来新邻居这事儿其实让他有点在意,他又想到大妈们说要来一个傻子,心里颇为认同。   “也不知道搬进来的是个什么人。”他自己嘟囔了一句,又看了两眼就走了。 第3章 心动   “老江,你就在这安心住着就行。”周平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大遮阳伞往地里一戳,“看,回头你搬个小板凳坐这晒晒太阳,没准儿还能二次发育长长个。”   江予舟抬头扫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闷头抽烟。   “你少抽点吧,这一会儿的功夫几根了。”周平看江予舟一根抽完又要再点,伸手把烟盒抢过来了。   “管的倒宽。”江予舟把烟头扔石榴树底下用脚碾了碾,倒也没再抽了。   周平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但上头下了死命令让他把人看住了,还让他们大老远的住到云洲市,他怎么也得把任务完成了。   “头儿也是为了你好。”周平走过去拍了拍江予舟肩膀,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说。   江予舟低头看了他一眼,周平以为这人又要破口大骂了,他做好了为组织承受无端怒火的准备,谁知道江予舟只是瞥了他一眼,“跟谁在这没大没小的呢。”   周平一下笑开了,“老江,我就知道你能想开。”   “想不开能怎么着,都到了这了。”江予舟伸出右手虚握了握拳,手心肉红色的伤疤一闪而过。   周平看他的动作也没再笑了,他情绪一下上来了,脸垮的特别快,眼圈红着,看着跟要哭似的。   “这群狗/日的,”他吸了吸鼻子,把眼里那点水汽眨掉,“我非剥了他们的皮!”   江予舟不愿意逗他哭,笑了笑说,“行,我等着。”然后抬手指了指头顶,“去给我摘几个石榴。”   “嗯。”周平鼻音很重的应了一声,接着猴子附体,三两下爬到树上摘了几个大石榴。   他挑了个最大的递给江予舟,剩下几个自己拿衣裳兜着带走了。   江予舟在后头看的直发笑,周平年纪还是太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江予舟看着周平出了门,开始蹲树底下剥石榴。但没成想,他到云洲养老都没着急,一个石榴就让他上了头。   这石榴个头特别大,得俩手才能掰开。   江予舟伸出右手攥了攥拳又松开,整只手从手腕到指尖都在抖,除了拇指以外,其他手指都伸不太直,更别说掰石榴了。   江予舟到底是没忍住发作了,他咬咬后牙骂了句脏话,扔了石榴锁上门出去了。   他绕着一大片胡同转了一圈,心里火多少压下去一点,等彻底平静了,又想起来家里可能缺点东西得买,于是又走到主路上。   主路上小店不少,但很多都是前头开店后头住人,生活气息很重。   只有一家古香古色的小楼,四个角高高的吊着,装修精良,看起来是正经做生意的,但就是在这片平房里多少有点用力过猛。   他停下看了几眼,是个茶馆。   名字起的特别好。   ---“半日闲”。   江予舟挑挑眉,心里想着这老板肯定特别有情怀,估计是个钱多的花不出去的文艺中年。   正好他走到这烟瘾又犯了,于是就站在茶楼对面点了根烟,打火机咔嗒一声响,好歹是没那么烦了。   李渡每天来店里开了门之后就直奔楼上,茶馆二楼不接待客人,他把对着大街的一面墙凿穿,装了一扇落地窗,又在窗户前放了一组沙发,沙发边上放了个书架子。   他往沙发上一坐,给自己泡了壶茶。   他每天就在这或坐着或躺着看书喝茶,楼下忙成什么样都没下过楼。   李渡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心里感慨自己泡茶就是香。   他从小跟姥姥学茶道,从茶具到茶叶再到手法,都有讲究,但喝过他泡茶的也只有家里人,高旭成都没喝过。   这人臭毛病,骨子里带了那么点浪漫因子,打小就喊着只给喜欢的人泡茶。   “也不知道谁能有这个福气。”李渡脑子里想了想奶里奶气小可爱,一早上心情就开始好。   他顺手从架子上抽了本书出来,正好是前两天高旭成拿过来的,这货信誓旦旦的说这本书能让他体会爱情的真谛。   是个很经典的爱情故事,男女主角一见钟情的情谊感天动地,但李渡却觉得并不符合实际情况。   原因两点,一来他取向男,二来他认为一见钟情纯属扯淡。   10点一到,李渡把书放到架子上伸了个懒腰,开始对着楼下看。   一群早就排上队的人开始乌央乌央的往里涌,以年轻小姑娘居多。他们当中大多数并不懂茶,要么来拍照,要么来看李渡,以后者居多。   李渡支棱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收回视线就被楼下一个身影吸引了目光。   那人个头很高,头发剪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皮肤有点黑,有些凉的天气只穿了一个纯黑短袖,正站在路边抽烟。   许是外头风有些大,他抬起手拢在打火机上,头微微低着偏向一侧,合拢的手微微放松,一股白烟就从他指缝溜了出来。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看他,男人放下手,叼着烟抬头看了过来。   他视线直盯着楼上,眼神有些锐利并且很不耐烦,深邃又立体的五官给眼神加了成,显得很凶。   措不及防的对视让李渡短暂性的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能力,他觉得他应该收回视线,但眼睛却没听大脑的使唤,依旧我行我素的盯着楼下的人看。   直到几秒钟之后楼下的人收回视线朝他店里走来,他才慌乱回神。   二楼很安静,耳边是他如鼓的心跳声,他急促的深吸两口气,然后猛地站起身朝楼下跑去。   起身的动作幅度过大,扫掉了桌上一只紫砂茶杯,陶土碎片混着茶香溅了一地,而他却无暇顾及,他迫切的想站到那人面前,想跟他说上几句话。   窗外秋风扫过,室内一片慌乱。   那人只是在他楼下吸了一支烟就把他带回了夏天。   周身热浪翻涌,火光明灭灼人眼,至此他才相信几分钟前他嗤之以鼻的一见钟情确有其事,而久久不能平复的呼吸则说着他一腔炽热勇猛。 第4章 初见   江予舟一根烟没抽完就抬脚到了马路对面,茶馆门口放着一个银色灭烟台,他把烟头在上面按灭,跟着服务生进了店里。   他按服务生的推荐要了一壶龙井,等待的间隙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打量。   茶馆装修的很古典,看得出来老板很用心。   不算大的茶室中间留了过道,两边靠墙摆了几大张实木桌,对着街的那面墙放了个大格架子,上头摆了好些稀罕玩意,很有感觉。   江予舟挑挑眉,心想倒配得上“半日闲”这个名字。   这边李渡气都没喘匀就往下跑,刚下了一半楼梯,就看见他要找的人正坐在他店里,听见动静还抬头看了他一眼,于是他就不上不下的卡在楼梯上了。   乱跳的心脏咚咚的敲着肋骨,声音从胸腔顺着骨骼传到指尖,震的他指尖直抖。   他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真有出息,然后捏了捏指关节,做了两个深呼吸开始往楼下走。   他下楼后没直接过去,而是抬手叫来了服务生。   “点了什么?”他下巴抬了抬,自以为很隐晦的看了看那人。   “要了一壶龙井。”   “嗯,”李渡点点头,“一会儿就说老板送了。”   服务生是附近的大学生兼职,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当李渡和江予舟认识呢,“哥,你朋友?”   “唔,算吧。”   李渡含含糊糊,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摸了摸鼻尖,心想未来男朋友应该也算是朋友。   他平时很少下楼,这会儿见他下来,角落里好几个小姑娘推推搡搡的,派了个代表过来问能不能合照。   高旭成曾经总结过,李渡这家茶馆这么火,一大半原因是因为李渡好看。   以前也有人跟他合照,他都答应了,但他今天就不想整这出。   这茶馆就这么大,他干点什么那人都看得见,虽然人家坐下后就一个眼神都没再给过他了。   李渡礼貌的拒绝了小姑娘,嘱咐服务员给她们那桌打了个八折,才又接着悄悄打量江予舟。   这人身段特别好,宽肩窄腰,两条腿随意的放在桌子下头,李渡都觉得他这桌子太矮了,这人两条腿曲着都放不开。   配合上他脸上那种不耐烦到极点的表情,样子不像是来喝茶,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李渡在心里受虐狂般的想,妈的好酷。   服务员拎着茶壶过去,就见那人眉头挑了挑,似乎有些意外,然后几乎没停顿的朝他看了过来。   李渡这会儿才朝江予舟走过去,接过服务生手里的茶壶,又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不介意吧?”   江予舟没说话,收了手机朝李渡点点头。   烫壶,置茶,高冲低泡一套动作让李渡做的漂亮极了,分明是个明艳张扬的年轻人,此时却气质内敛,让人忍不住侧目。   李渡注意到,对面的人多看了他几眼。   他有意卖弄技巧,自然是高兴的。   李渡抬起眼冲人笑了笑,然后将茶递到江予舟面前,“请。”   江予舟并没端起杯,而是向后微微靠着,有些探究的看着李渡。   李渡坐在江予舟对面除了惊艳,还有些惊讶,因为离近了看才发现这人其实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远远看觉得这人是个酷哥,离近了看虽然也很酷,但其实很成熟,举手投足之间皆是稳重,像是时刻绷着一根弦,但又偏有一股洒脱劲儿。   几种相互矛盾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有些不常见,但李渡却觉得并不违和,相反,用来形容江予舟就很合适。   李渡一句“哥们认识一下呗”就没能说出来,对面是个成熟大人,他自然不好耍贫,只能临时换了战略。   “就当赔罪了,”李渡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刚我在楼上看您,您知道吧。”   “知道。”江予舟跟李渡说了第一句话,他声音很低,语调很稳,“所以我来看看。”   李渡像被马蜂蛰了心,火烧火燎的,他咬了咬舌尖,才勉强维持住了风度。   其实心里想的是这人连声音都那么合他心意,一下下打鼓似的敲在他心上,听得他头皮发麻。   “我叫李渡,是这的……”他不想用老板来形容自己,他觉得当着江予舟面说自己是老板,总有种小孩儿在大人面前卖弄的感觉。   但他被江予舟看的有点紧张,一时词穷了。   “江予舟。”对面的人冲他点点头,又打量了一下茶馆,“你开的?”   江予舟是真的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样一个茶馆的老板竟然是个像大学生一样的年轻人。   李渡点点头又开始张嘴扯谎,“您面生。”   他这店里一天不知道来几波人,他看谁都面生。   “嗯,以前不常来这边。”江予舟应了一声,然后又环顾了一下茶馆,“挺厉害的。”   “没有没有,”李渡摆了摆手,“瞎折腾的。”   “你看着年纪不大,”江予舟这会儿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手指很长,指节微凸,很有力量感。   李渡眨了眨眼,“今年24了,”他难得有些腼腆的说,“都说我看着像刚上大学的。”   “确实,”似乎是为了回应李渡的话,江予舟放下杯子看了他几秒,然后郑重其事的得出结论,“是像。”   江予舟撩人而不自知,李渡被他扫了几眼就觉得像被猫尾巴勾了心尖,痒痒的,又有些酸软。   “您应该比我大些。”江予舟气质成熟,但是看着年纪也不大。   “大不少。”江予舟伸手比了数,“28了。”   “看着不像。”李渡摇摇头,面上稳稳当当的,却在桌底下轻轻搓了搓手指,他太紧张了。   “您来这边办事?”要放平时,李渡绝对不会问出这么没水准的话,但他现在脑子跟不上趟,怕冷场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住这边。”江予舟摇了摇头。   “住这边?”李渡有些惊讶,他不记得有这么个邻居,“我也住这片儿,没见过您。”   “你没见过正常,”江予舟说,“我刚搬来。”   李渡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心就开始狂跳,他早上刚听人说王爷爷院子卖出去了,要是搬来的是江予舟,那可就太巧了。   “哪个胡同?”他有点激动,话出口才觉得有些唐突,又补了一句,“方便问么?”   江予舟摇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以后都是街坊。”   他伸手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几道线,指着其中一道说,“这儿,”然后又怕李渡看不明白,“院里有石榴树那家。”   李渡脸上的笑终究是没藏住,“那巧了,我在旁边那院儿里住着,咱俩邻居。”   江予舟也没料到李渡就住他隔壁,他来之后还没串过门。   “是巧,”江予舟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刚见面就请我喝了一壶茶,不过可惜我不懂茶,糟践了。”   李渡忙说没有没有,并套用了高旭成的话,“茶水茶水,就是水,解解渴的。”   江予舟听了这话突然闷闷的笑了起来,看样子是真的被逗笑了,他声音很低沉,特别有质感。   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微微弯起,过于浓重的五官也变得柔和了,李渡呆呆地看着,觉得很好看。   他楞了几秒神,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江予舟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对方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按灭手机揣进兜里,“不巧了,我有点事儿,得先走。”   李渡撇了撇嘴没说话,他还没跟人说上几句话呢。   他站起身准备送人,被江予舟拦住了,“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予舟听见了他心里的抱怨,临走前又回过头冲李渡说了句,“谢谢你的茶,改天我请你喝酒。”   因为江予舟这个改天,李渡又高兴了,反正知道他住哪了,今儿晚上他就能找过去。   不过他没想到江予舟搬来第一天就没回家,并且后边几天都没回过。 第5章 修水管   李渡这几天店里也不去了,就整天整天的在家待着。   他每天下午就把屋里那个大躺椅搬出来放院里,追着太阳光跑,太阳挪一步他挪一步。   高旭成刚进他院里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哎,渡,我说你嘛呢。”   “晒太阳,瞅不见?”李渡拿本书挡脸上,也不搭理高旭成,就贼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我说你图什么?”高旭成拿走他脸上的书,“你那二楼沙发不比这强?”   “我就乐意在这,”李渡抢过书接着往脸上盖,“你少管我。”   “哎行,不管不管,”高旭成蹲下身,大脸凑到李渡肩膀那,顺着书脊缝往里看,“有正事。”   “说。”   “那谁,赵达他们攒了个局,让我问你去不去呢。”   “不去。”李渡最后还是拿下书坐直了,“你看我什么时候去过。”   “这回真有事。”高旭成看样子有点急,飞快的瞥了李渡一眼。   李渡没说话,高贵优雅的递了个眼神过去,意思是准奏。   高旭成略微有点不自在,“其实吧,……我们想给你介绍个人。”他说完看了一眼李渡,抬手蹭了蹭鼻子,又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   “什么人?”李渡没反应过来。   “就,……赵达一同学。”高旭成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完一句话。   “然后呢。”李渡在心里赞美了一番自己对兄弟非比寻常的耐心,给自己戴了个兄友弟恭的高帽子。   高旭成看他还不明白,干脆破罐子破摔,“他同学看上你了。”   “啊,”李渡明白了,但他现在心有所属了,他在心里替那人惋惜了一秒,“替我回了吧,我有喜欢的人了。”   “哎行,……我/操?卧/槽!”高旭成跟膝盖上装了弹簧一样,噌的一下弹起来了,“你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高旭成这样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毕竟俩人打小一起混,他什么事儿都没满过对方。   “我认识吗?”高旭成震惊过后又开始八卦。   “你不认识,”李渡抬手揉揉脸,有点无奈,“我也才见过一回。”   可不是吗,他才见过江予舟一回那人就没影了,他装了半天乖巧连人家联系方式都没要到。   高旭成着实震惊了,李渡出了名的眼光高,以前也有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他可一个看上的都没有。   这才见了一回就喜欢上了,那人估计连头发丝都长在李渡的审美神经上,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没见过李渡喜欢的那种人呢。   “是那种奶里奶气又漂亮的?”高旭成那种疑惑的表情又不合时宜地露出来了。   但这回轮到李渡词穷了,他在心里想了想江予舟叉着腿坐他店里的样子,跟漂亮沾不上半点边,奶里奶气更是胡扯。   以前班上的女生看上了好看的男生,都会在5秒钟之内给她们的孩子起好名字,而现在李渡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操心没影的事。   他想到了一个比“江予舟不奶里奶气”更恐怖的事情:万一他压不住江予舟可怎么办。   李渡僵硬的转过头,一脸惊恐的看着高旭成,欲言又止。   高旭成看他这样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有点毛,话都说不利索了,“怎,怎么了。”   李渡正准备说你兄弟可能要为爱做0了,门就响了。   抬头一看,他压不住的那人来了。   “你有客人?”江予舟愣了愣站在门口没进去。   “没,他正准备走呢。”李渡没经过任何思考就毫不留情的地牺牲了兄弟感情,然后一脸慈爱的看向高旭成,“是吧。”   “啊,啊对,这就走了。”高旭成平时损的不行,但遇见正事儿反应特别快, “我就找他拿点东西。”   他说着就顺走了李渡刚才盖脸的那本书,越过江予舟出了院子,然后还假装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看。   接着李渡的手机开始在桌上狂震,他垂下眼扫了一下,就看见高旭成给他刷了屏,最后一句是“奶里奶气的?”   李渡眼皮一抽抽,手忙脚乱的锁了屏,然后又赶紧站起来招呼江予舟坐。   “我不坐了,想跟你借点东西。”江予舟从门口进来,走到李渡面前。   俩人离这么近站着李渡才觉得江予舟是真的高,绝对超过190了,他虽然不矮,但站直了也才到江予舟鼻尖。   “要什么?”李渡还没从江予舟过来了这件事中缓过来,他脑子里神游,但也不影响他说正事。   “你这有扳手吗,我那屋水龙头有点漏。”江予舟说他那屋水龙头拧不紧,他准备换个新的但是没有扳手。   李渡这才看见江予舟裤脚有点湿,鞋上也沾了点泥。   “有,不过得找找,哥到屋里坐会儿。”李渡转身朝屋里走,面上表情有点僵硬,“叫哥不介意吧。”   他不愿意总跟江予舟您您的,太不亲近,所以添了点小心思进去。   “你不介意多个哥就行。”江予舟笑了笑,跟着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了,“我鞋脏呢,外头等会儿就行。”   “哎,没事儿,”李渡笑了笑,“有拖鞋呢。”   “那行。”   李渡进屋后先给江予舟拿了双鞋,“可能有点小,我屋平时没人来,都是我自己的号。”   江予舟换上鞋一看,还真是有点小,他估计比李渡鞋码大两号。   “要不别换了,直接进吧。”李渡有点不好意思,人来一趟还没有合适拖鞋。   “没事儿。”江予舟就穿着那双小点的鞋跟李渡进了屋。   进屋后李渡去找工具箱,江予舟就在客厅里坐着,被转转悠悠的扫地机器人碰了脚。   江予舟脚动了动,让开了,然后粗略的在屋里打量了一番。   他刚进院子的时候,差点以为来了古代哪个教书先生的家里。李渡家院子不大,但却打理的特别有感觉。   一张四方石桌摆在院里一侧,窗前种了几棵斑竹,还有一院的木槿和秋海棠,以及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花草。   从院子里看还以为屋里也很古典,但其实不是,李渡家里的装修很现代,偏欧式风,一看就是费了功夫的。   院里院外像是两个世界。   他心里更觉得这小孩儿有点意思了,很特别。   没一会儿李渡就拎着工具箱出来了,“走吧哥,我跟你过去看看。”   “不用,你待着就行。”江予舟起身接过工具箱,“我用完给你拿回来。”   “这会儿也没事儿,我跟哥过去忙活忙活,还指着哥管我顿饭呢。”李渡嬉皮笑脸的,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   “行,”江予舟让他逗笑了,“那一块过去。”   俩人换好鞋出了屋,李渡拿上钥匙跟着江予舟过去了,他可算知道江予舟一鞋的泥怎么来的了。   院子里水管好长时间不用,水龙头都生锈了,开了之后就关不上了,哗哗往外流水。   可能是嫌浪费水,江予舟不知道从哪找了个软水管,接到了石榴树底下,现在树底下正一地泥。   平房院里的水管没有总阀门,水龙头一卸就跟喷泉似的,俩人凑得近,水柱往外一喷,身上全湿了。   这天淋一身水还是挺冷的,但江予舟不说冷李渡也不说,他换完水龙头跟着江予舟进了屋,江予舟拿了新毛巾给他。   “先擦擦头发,别着凉了。”   “谢谢哥,”李渡接过毛巾罩头上,心里生出点遗憾,江予舟也忒讲究了,他还想就用他用过的毛巾呢。   “哎,哥,要不你跟我过去吧。”李渡擦完头发把毛巾搭脖子上,又伸手攥了一把上衣,“我那东西齐全,咱上我那边吃去吧。”   江予舟头发短,没什么可擦得,他正从衣柜里往外拿衣服,闻言说了句行。   他这边确实也没什么,李渡要留下来吃饭他还真不知道拿什么招待,“那我换件衣服。”   “我出去等。”李渡点点头,摘了毛巾搭椅背上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等,出去干嘛。”江予舟惦记着李渡身上还湿着,说着话已经抬手把上衣脱下来了,“又不怕看。”   “啊。”李渡张张嘴,偷着咽了咽唾沫,江予舟忒不拿他当外人了。   但馋归馋,江予舟短袖一脱下来,李渡也被他背上一条大疤惊着了。   “吓着你了?”江予舟套上干净短袖,转过来对着李渡,“我当兵。”   “倒是没吓着。”李渡缓过神来,江予舟背后一条疤从右肩靠下一点一直到腰的位置,可能当时没处理好,针脚有点大。   但李渡也只是惊了一下,江予舟这人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他有意外,但更多的是很细密的揪心感。   “哥你这疤,疼吧?”   “早忘了。”江予舟抬手揉揉李渡脑袋,把他刚理顺的湿发又弄乱了,“走吧。”   “……啊,走。”李渡木头人一样跟着江予舟往外走了两步,然后没忍住又把嘴咧到了耳根。   二十好几的人被喜欢的人揉了脑袋,鼓膜里就跟开了蒸汽小火车一样,呼呼往外冒热气。   他什么都想不了了,脑子里就一件事:江予舟可真会。 第6章 特别猛   李渡领着江予舟到他院里,开门的时候发现手上没洗干净,又走到水龙头那洗手。   院子西南角修了一个小水泥池,半米见方,接了自来水龙头。   李渡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江予舟双臂端在身前,好整以暇的倚着墙看。   这人住着云洲最老的院子,洗手方式也很原始。   一块儿柠檬味的香胰子放手里搓出沫,十根手指仔仔细细洗干净了才算结束。   “怎么了哥?”李渡关上水,甩了甩还湿着的手。   他皮肤白,手也白,细瘦修长,水珠顺着光滑白皮往下滑着飞溅,和泡茶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感觉,有点晃眼。   “没事。”江予舟轻咳一声回神,跟着李渡往屋里走。   李渡把人带到厨房,开了冰箱,冰箱里都是高旭成前两天送来的有机蔬菜,高老板农场今年丰收了。   “哥想吃什么自己挑,冰箱里什么都有。”李渡说。   江予舟点点头,“行,你快换衣服去,这天容易感冒。”   李渡进了卧室一抬手把身上湿衣服脱了,但也没急着换,他走到镜子面前转过身看了看。   刚才江予舟赤着上身,他光顾着看那一条大疤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那人的身材来。   李渡常年健身,身上肌肉也很明显,但跟江予舟比起来就有点不够看了,江予舟背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   他没有江予舟那股劲儿。   要非得找个词的话,那就是硬汉,再猥琐一点,特别猛……   ……各方面。   “李渡,没事吧?”他在卧室墨迹半天没出去,江予舟在外头喊了他一声。   “没事!”李渡拿着湿衣服的手吓得抖了一下,迅速应了一声,“换好了!”   他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句色令智昏,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件卫衣套上了。   他出去一看江予舟正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样子是没开冰箱选菜。   “哥,吃什么?”李渡走到江予舟身边坐下,伸手给江予舟倒了杯水。   “我不挑,”江予舟接过水杯说了句谢谢,“我在别人家吃饭当然是主人做什么我吃什么。”   李渡发现了,江予舟虽然看着严肃,但其实也是个爱开玩笑的。   “那可就随我点了。”李渡笑了笑,站起身朝厨房走。   江予舟跟在他后头:“嗯,随你点。”   俩人最后还是蒸了点米饭炒了几个菜,江予舟当主力,李渡打下手。   最后一个菜炒完,饭也刚好蒸好,江予舟端饭,李渡拿餐具。   看着江予舟端饭的背影,李渡脑子里那点黄色废料又开始泛滥,他心想,以后跟江予舟过日子应该也是这样。   “哥你做饭真好吃。”吃饭时李渡马屁不断,笑嘻嘻的耍宝。   “凑合吃,”江予舟看他吃的快,给他递了杯水,“你这菜好。”   “那你天天上我这吃来吧,”李渡停了筷子,心里有点忐忑,“你做饭,我出菜。”   “可别,我怕哪天发挥不好给你吃坏了。”江予舟自己也喝了口水,跟李渡开了个玩笑。   这是拒绝他呢,李渡其实也没想这么着急,刚那话是真心,但也确实想到江予舟会拒绝了。   “那哥走的时候带点,我那朋友开农场的,天天往我这送,我吃不完呢。”   “行,”江予舟点点头,“是今天我见到的那位?”   “是他,”李渡笑了笑,“他是不是一看就是当老板的。”   “嗯,是比你像。”江予舟也跟着笑。   李渡饭也不吃了,就这么看着江予舟,江予舟笑起来太好看了,随随便便就迷了人眼。   “李渡?”江予舟见李渡有点走神,“想什么呢?”   “啊,没想什么,”李渡眨了眨眼,有点心虚,想办法转移话题,“哥你惯用左手啊。”   江予舟右手在桌底下虚握了握,面上没什么表情,“嗯。”   俩人一顿饭吃了快半个小时,江予舟发现了,这小孩儿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老实实的,但其实很活泼。   吃饭期间大部分话题都是李渡挑起来了,江予舟就负责回答,李渡问了很多问题,但都很有分寸,也很有礼貌。   他只说他从事国家安全方面的工作,现在在休假。李渡就应该能猜到他职业特殊,但却一句多余的都没有问。   且不提有没有考虑他不愿意说,最基本的因为这类问题多少会带一些敏感性,不问才是最明智的。   江予舟对李渡又有了新的认识,很聪明。   “哥有女朋友吗?”李渡眨眨眼,开始第一轮的试探。   江予舟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看了看李渡,他觉得李渡似乎有点紧张,问完了也不抬头看他了,就拿着筷子一下下戳碗里的饭。   “怎么,想给我介绍?”   “没有没有,”李渡着急忙慌的否认,生怕江予舟要他给介绍对象一样,“没有。”   “我又没真让你介绍,”江予舟没想到李渡反应这么大,“你认识的也都是小孩儿,跟我也不合适。”   “我不小了。”李渡不知道为什么声音突然有点高,然后又很快低了下去,“我24了。”   江予舟以为他不愿意让人说他小,“想什么呢,没说你小。”   李渡嘴角刚翘起来一点,江予舟又接着说,“不过得看跟谁比。”   “我跟谁比都不小。”李渡不服气,他想跟江予舟搞对象呢,不能让江予舟把他当小孩儿,“我就是长得显小,我……”   “嗯,”江予舟尾音上扬,眼里带了点笑意,“不小,都当老板了。”   “哥!”   江予舟被李渡逗的哈哈笑,他心说这小孩儿也太好玩了,看着四平八稳的,实则不经逗。   俩人吃完饭收拾好就又去了客厅坐着,李渡客厅也摆着一套茶具,但江予舟说过他不懂茶,李渡也不卖弄技巧,认认真真给江予舟泡了回茶。   江予舟喝茶和高旭成一样,指着他们品是没戏的,但李渡愿意江予舟在他这坐着。   “你不去店里没事?”江予舟现在没工作,他闲人一个,但李渡闲着就太不合适了。   “没事儿,店里有事会给我打电话。”   李渡虽说比江予舟小几岁,但江予舟其实挺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小孩儿聪明会说话,舒舒服服的,让人想接近。   他在李渡那喝了半天茶,看了一眼手机快五点了,就说要走了。   李渡把人送到大门口,他想跟江予舟多待会儿,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左思右想冒出来个他觉得不错的问题。   “哥平时锻炼吧。”李渡倚着门框问。   “嗯,怎么了。”江予舟不知道他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点点头说是。   “后边有个小学,我天天上操场跑步去,一起?”李渡说完怕江予舟拒绝,又接着说,“操场新修的,环境还行。”   其实他心里觉得江予舟应该会答应,他这一身恰到好处的肌肉一看就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   江予舟想了想操场跑步挺好,于是点点头答应了,“你几点出来?”   “跟哥的时间走,我起得早,几点都行。”李渡看他答应了心里有点高兴,嘴角又翘起来了。   江予舟看他那么高兴又想逗他,“怎么,平时找不着伴跟你跑?”   “可不呗,”李渡真事儿一样撇撇嘴,“你看陈阿姨张大妈她们像是能陪我跑的吗。”   “那你怎么不找个对象?”江予舟抱着胳膊往另一边门框上一倚,表情有点调笑,“找个女朋友陪你跑。”   门框有点窄,两个人距离一下凑近了,江予舟看着李渡微微颤动的睫毛,觉得有点不自在,又直起来身子站好了,   李渡还想着江予舟那句“怎么不找对象”,稍微有点沮丧,他心说我不想找女朋友,我喜欢你。   “嗯?”江予舟追问。   “还不想找对象呢。”李渡撇撇嘴,表情有点丧。   江予舟以为说着他伤心事了,小孩儿脸沉的太快了,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又伸手揉了揉他头发,“明天早上六点门口等我。”   “好嘞!”李渡变脸似的又笑了。   江予舟摇摇头进门了,准备关门的时候不知怎么想的,他又往外看了一眼。   李渡还站在门口没走,见他又看过来一下笑开了,落日余晖,少年明朗,很好看。   他摆摆手让李渡进去,然后关好了门。   江予舟进门后李渡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那扇门看。   秋蝉在树上叫得震耳欲聋,惊扰了二十几岁青年的一腔爱意,汹涌如潮的在一扇门后泛滥。 第7章 晨跑   一向对自己睡眠时间有严格要求的李渡今天晚上失了眠。   他一想到明天早上要和江予舟一起跑步就激动地睡不着觉,一晚上不知道看了几回表。以前还总觉得觉不够睡,现在就觉得6点太难熬了。   李渡伸手拉了拉被子,把下半张脸全埋进去,然后又动了动头把两个眼睛露出来盯着房顶发愣。   夜晚是哲学家的思考时间,也是怀情青年的挣扎时刻。   他在认识江予舟之前是绝对不相信真有一见钟情这么扯的事的,但是打脸来的太快,他不得不承认,真的有,而且就让他碰见了。   江予舟完全不符合他在心里构想的交往对象标准,高旭成跟他打听过很多次奶里奶气又漂亮的男生是什么样的,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最后栽在了江予舟这里。   江予舟本人和奶里奶气绝不沾边,那人总是一副眼皮下垂,嘴唇轻抿的傲慢相,又凶又横,但李渡就是喜欢。   江予舟穿纯黑短袖往那一站,不耐烦的看过来的样子他在心里回忆了很多遍,他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也基本没主动要过什么,但是江予舟,从他见第一次他就确定他要。   不是想要,是一定要。   他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拿过来又检查了一遍闹钟,确定从五点开始,每隔五分钟都有一个闹钟,然后开始安安静静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江予舟,予舟是哪两个字呢?”   “家里没有江予舟的拖鞋,得买一双,江予舟穿多大的鞋呢?”   “江予舟睡了吗?”   李渡脑子里像写文综试卷一样,一道道的出题,还在脑子里给这张试卷翻了个面,一直到自己判完卷才发现,卷子上答了一片江予舟。   出题人:李渡   答案:江予舟   李渡彻底睡不着了,他胳膊一撑坐了起来,然后伸手打开了放在床头柜的一个小台灯。   台灯亮度分好几档,最暗的那一档是暖黄色,当时店家说是一种很温馨的颜色,但李渡一直觉得这个光把人照的脸色蜡黄,像刚诈了尸的十八铜人。   “我现在应该不算是诈尸。”他科学的思考了一下,诈尸的话一般都是有什么未完成心愿就见了阎王,但他现在还是个活的,他目前的心愿就是和江予舟在一起,虽然还没完成,但是十分有戏。   并不是他自恋,而是他的长相从小被人夸到大,唯一饱受诟病的就是这张损嘴,但是他两次和江予舟相处都表现的十分乖巧。   他从小就是长辈眼里别人家的孩子。   李渡想到这,牙开始不受控制的疼了起来,脑仁也有点疼,因为江予舟似乎真的把他当孩子了,一口一个“小孩儿”。   晚上不睡觉就容易多想,而李渡现在明显就是想的太多了,他的理智告诉他该睡了,但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蹦迪,舞伴是江予舟。   尽管李渡从来没有过蹦迪经验,但他想大脑极度亢奋的这种感觉应该和蹦迪摇头晃脑能带给人的短暂空白感是如出一辙的。   于是他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想,江予舟蹦过迪吗?和谁蹦的?蹦的时候手是搭在别人肩膀上还是环在腰上。   如果是环在腰上,那也不要紧,爱一个人就是要爱他的全部,只要以后别再这样就好了,毕竟以后就有他了。   当然了,如果江予舟跟他打报告,希望能够蹦一次迪,他也会同意的,不过只能和他一起。   李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像蜘蛛丝一样,细密,杂乱,但他却放任它们不受约束的乱窜,然后眼看着这些杂乱无章的线自己成了体系,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江予舟端坐在网中央,就看着他在有粘性的线上扑腾。   江予舟什么都没做,是他一头扎到了人家的网里,还想一步步的往中间爬,他想靠近江予舟。   他正心甘情愿的在江予舟网里蹦迪,第一个闹钟就响了。   李渡脑袋像被人拿小木槌敲了一下,有些茫然,但又立刻清醒过来了。他恍然意识到他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地想了江予舟一晚上。   起身下床洗漱换衣服一气呵成,然后又对着表盼六点。   六点一到,他就踩着点跑出去,刚在门口站好江予舟就开门出来了。   “挺准时。”江予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他没带手表,而是带了一个智能手环,很配他。   李渡点点头,默不作声的打量了江予舟几眼。江予舟今天还是一身黑,黑短袖,黑短裤,黑色运动鞋。   特别酷。   “走吧。”江予舟越过他朝胡同外边走,又伸手指了远处,“是那边吧。”   “是。”李渡紧跟着江予舟往外走,“学校对面有个小广场,一会儿可以去那转转。”   “行啊。”江予舟没异议。   “哎?”江予舟突然顿住脚步扭过脸看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底下指了指,“昨晚没睡好?”   “啊?怎么了?”李渡没反应过来,他正在后头盯着江予舟后脖颈想入非非呢,江予舟一下子回过头吓了他一跳。   “黑眼圈要掉下巴上了。”江予舟微微低下头,脸凑得很近,他略带探究的看了李渡一眼,“还没睡醒呢?”   “醒了,可能最近没休息好吧。”李渡心跳漏了一拍,他伸手抓了两把头发,开始使劲转移注意力。   “真没事儿?”江予舟不依不饶。   江予舟说话的时候会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眼睛,他有些受不住,于是有些讨饶的说,“真没事儿,哥。”   两人到了操场先做热身运动,李渡身段好,活动手腕脚踝的动作很漂亮,引得江予舟多看了几眼。   李渡眼睛一直盯着江予舟,自然没错过江予舟看他那几眼,他不知道江予舟为什么看他,但他心里想的是,不枉费他昨天半夜三更起来翻箱倒柜找衣服。   简单的热身运动之后就开始跑,期间两人没有说话,江予舟体力特别好,速度也很快,就这么一圈一圈绕着操场跑了一个多小时都没一点累的样子。   “差不多了。”江予舟跑到操场口那边停了下来,转过来看着李渡,“出去活动活动?”   “不跑了?”李渡其实早就有点吃力了,江予舟这种跑法他没试过,每圈都跟冲刺似的,太累人。   “不跑了。”   其实江予舟是真的不累,他平时训练强度比这大得多,但他发现跑到后边李渡明显慢下来了,但是小孩儿逞能,也不说,就蔫巴巴的跟在他后头跑。   “行。”   俩人出了操场就直接往社区活动中心那走,李渡憋着坏,专把江予舟往大爷大妈堆里带。   这片住着的都是阿姨叔叔辈的,年纪大的人就好打听,多多少少都会问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江予舟应付这种问话不说游刃有余,也多少有些经验了。   可他对阿姨们的战斗力一无所知,五花八门的问题层出不穷,他只能有些头疼又无奈的看着李渡。   李渡眨眨眼,一脸无辜。   “小江啊,结婚了没有啊?”   “没呢阿姨。”小江苦笑一声,诚实作答。   于是街坊们又都兴致高涨地张罗着给江予舟介绍对象,以陈阿姨为首。   “小江啊,我有个外甥女,比你小几岁,你见见?”陈阿姨又开始极力推销她那据说天仙一样的外甥女。   江予舟不考虑这个,但他不想拂了陈阿姨好意,“哎,有机会一定。”   李渡本来一直在旁边看乐呵,听见江予舟说这话也不笑了,“陈姨,您不说您外甥女跟我般配吗?”   “这,”陈阿姨真让这个问题难住了,这俩人都好,但他只有一个外甥女,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很是苦恼。   “改天有机会我一定见见。”李渡在陈阿姨开口前抢了话,然后借口回家吃早饭带着江予舟杀出了重围。   刚走出广场脑门就被江予舟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你说小广场好,感情就是这个好法。”   李渡心虚,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一茬揭过,“我请哥吃早饭,这边有个卖豆浆的特别好喝。”   江予舟也不为难他,“走吧,”然后拍了拍李渡肩膀往前走了。   李渡在后头跟着越想越后怕,万一江予舟真想见陈阿姨外甥女就完了,“哥你真打算去见陈阿姨外甥女啊”   “哄陈阿姨呢,不过其实见见也没什么,反正我也没喜欢的人。”江予舟说完又转过脸看着李渡,神色自然,“你有喜欢的人吗?”   天上一架飞机掠过,留了一道长长的线。李渡抬头看了看,阳光有点刺眼,他在江予舟面前撒了谎,“没有。” 第8章 豆浆油条   “哥,你平时早饭吃什么。”李渡跟在江予舟身边走,边说话边往江予舟身上瞄。   江予舟早上跑完步出了点汗,这会儿短袖后背有点贴身,胸口也湿了一小片。   李渡咽了咽口水,艰难的转移了视线,心想年轻就是定力差。   江予舟对吃什么不太在意,而且他刚搬来也不知道附近什么好吃,他问李渡,“你平时吃什么?”   “啊?我……”李渡正在那意/淫人家呢,差点脱口而出我吃你,不过他好歹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这么粗俗的话在他出口前就被纯洁干净的大脑过滤掉了。   “我平时就豆浆油条,没别的花样。”李渡老老实实的说。   “那走吧。”江予舟没异议。   李渡带江予舟到他平时买油条的地方排队,这会儿正是送孩子上学的时间点,排队的人有点多。   “哥你在这排会儿,我去趟超市。”李渡不知道想到什么,跟江予舟说要买点东西。   江予舟闻言点点头,也没问买什么,就说你去吧。   超市就在油条铺子对面,李渡进去没两分钟就出来了,江予舟一看,李渡拿了两双拖鞋。   “嗯?”江予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大早上的买拖鞋。   “家里拖鞋没你的号。”李渡买了拖鞋才想起来尴尬,他抬手摸摸鼻子,眼神飘到了别处。   江予舟是真没想到李渡去给他买拖鞋了,他心里还有点惊讶,除了惊讶之外又觉得挺暖。   他常年在部队,爸妈也都是国家保密工作者,一年到头的回不了几次家,甚至还有几年不回家的情况,他家里拖鞋就三双夏天的,但其实基本都没什么人穿。   他就去了李渡家一次,李渡就想着给他买双拖鞋了,所以他心里特别触动,觉得这邻居真是好。   当然了,此时江予舟还不知道李渡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两人买了油条又到卖豆浆的大姨那打了一壶豆浆,拎着一起回家了。   李渡进门之后把拖鞋包装拆了,“哥试试,比我的大两号,应该不小。”   江予舟一看这鞋号就正好,他换了鞋又抬脚看看,跟李渡说,“正好,看的挺准。”   李渡笑了笑就进了厨房,让江予舟在饭厅等他。   江予舟刚把油条袋子解开,就看见李渡拿着个不锈钢盆,一个大木头勺,两个大汤碗出来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李渡就解了豆浆袋子把豆浆往盆里一倒,然后又伸手拿油条,眼瞅着就要开始撕油条了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问,“哥,油条泡豆浆里还是直接吃。”   江予舟愣了愣,“泡里吧。”   李渡点点头,“行。”   然后江予舟就见他三下五除二把六七根油条全撕了扔豆浆里,又拿大木头勺按了按,接着拿过一边的大汤碗盛了一碗油条豆浆混合物递给他。   江予舟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豪放的吃法,他一瞬间有点没敢接,但还是在李渡脸上“试试吧你绝对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的表情中接过了碗。   李渡递给他一双筷子,“吃吧哥。”   江予舟接过筷子捞了一块油条,油条是空心的,里头白肉不多,刚泡到豆浆里,皮还脆着,但是里头却灌了豆浆。   口感不错。   但江予舟把这块儿油条吃完,也没尝出来李渡那种“试试吧你绝对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的味道。   跟他平时吃的豆浆油条味道不说一模一样,也,算了就是一模一样。   江予舟正准备问有什么不同,就看见李渡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于是他把“有什么不同”咽了下去。   江予舟说,“确实好吃。”   李渡特别高兴,“对吧,这样巨好吃!”语气像是跟好朋友分享了好东西的小朋友一样雀跃。   但江予舟还是没忍住问,“不过你这是什么吃法?”   李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爷们儿的吃法。”   江予舟:“……”   行吧。   江予舟吃完饭也没多留,李渡待会儿要去店里,他得去医院复诊,所以一会儿也得出门。   “哥忙完了可以去店里找我。”李渡说。   江予舟应了一声,但其实心里却没想去,李渡店里的环境太高雅了,他在那有点坐不住,他觉得自己和那家店格格不入。   “我看看时间吧,”江予舟说,“我那屋很多东西都得收拾,老房子太久没住人了,卫生都还没打扫好。”   李渡点点头说也好,然后在江予舟要走之前叫住了他,“哥等会儿。”   江予舟不知道李渡要干什么,就站在门口等他。   不一会儿,李渡就从厨房拿了个跟刚才一样的不锈钢盆出来,不过这个一看就是新的。   李渡说,“当时买了两个,本来想漏了就换,没想到还挺结实的,这个哥拿回去吧。”   江予舟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说,“其实倒也不用那么客气。”   李渡摇摇头,脸上表情严肃的不合常理,他十分坚持,“你早上吃着好,其实就是因为不锈钢盆,这是灵魂。”   行吧。   于是江予舟在李渡这蹭了一顿早饭,混了两双拖鞋,又额外带了个不锈钢盆回去。   一直到他回了家才反应过来,李渡好像,有点太可爱了啊。   这感觉就像,一个钢铁硬汉被一个毛球戳中了萌点,心里那点软和地方被毛茸茸不轻不重的扫了一下,有些痒。   江予舟想,果然没有人能逃过可爱毛球的威力。   这边江予舟走后没多久,李渡洗过澡换了身衣服也准备出门了,他换完鞋之后又想起来刚才江予舟穿着他买的拖鞋在厨房洗盆的样子。   江予舟说,“你请我吃早饭,就让我收拾吧。”   他看起来对厨房的事很擅长,做饭好吃,盆洗的也干净。   一个寸头带疤硬汉在他厨房里洗碗,怎么想怎么反差,但往往就是这样才性感。   李渡脑海里又开始闪画面,他想了想把江予舟改造成奶里奶气小可爱的可能性,然后得出结果为0的答案。   李渡老师又在脑子里给自己出了超纲试卷。   题目:江予舟如果不愿意打扮成奶里奶气小可爱,李渡愿意躺到他身子底下吗?   答案:暂时无解   家里那个扫地机器人又晃晃悠悠转到了李渡脚下,打断了李渡一大早的春心泛滥。   “操。”   李渡搓了搓脸骂了句脏话走了,临走前又把他和江予舟的拖鞋摆在了一起。   李老师点点头,嗯,像两口子了。 第9章 初吻   江予舟和李渡晨跑了两个多星期,就已经从每天一小时变成了每天半小时了,因为李渡怕冷。   进了10月之后气温降了几回,李渡开始有点起不来了。   这天江予舟到李渡门口等他,李渡家大门关着,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是又睡过了。   江予舟等了一会儿,手机上还没来消息,于是给李渡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接,李渡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他短促的哼了一声,听筒里传来被子窸窣作响的声音,江予舟猜是李渡翻了个身。   “还没醒?”江予舟声音有些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透过电话听筒传到李渡耳边。   李渡眼睛还没睁开就吓醒了,他条件反射的拿开听筒看了眼时间,低骂了自己一声,飞快的跳下床跑进洗手间。   “哥我在洗漱了,大门没锁,你直接进来就行。”李渡一边刷牙,一边含含糊糊的跟江予舟说。   江予舟进屋之后,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天冷之后李渡给江予舟添了两双棉布拖鞋,江予舟现在来他这会特别自觉的换好鞋。   洗手间门没关,李渡正背对着门在刷牙,可能是牙刷声音有些响,李渡没听到江予舟的脚步声。   李渡当作睡衣的跨带背心歪歪斜斜的挂在肩膀上,一头短发不规则的朝四面八方翘着,那张巴掌小脸在爆炸头的衬托下更显小了。   江予舟难得能看到李渡这么不修边幅,李渡平时端着惯了,每天即便是起晚,也是穿戴整齐的站在江予舟面前,跟江予舟说他很抱歉,但今天似乎是醒的太晚了,不好让江予舟在外头等。   江予舟就饶有兴致地斜倚在门框上看他刷牙。   电动牙刷嗡嗡作响,李渡满嘴泡泡,又手忙脚乱的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漱口水,刚含了一口就措不及防的跟镜子里的江予舟来了个对视。   江予舟脸上玩味的表情还没收起来,就听见咕咚一声。   饶是江予舟一直被人说长得凶,也没有人被他吓得喝过漱口水。   李渡端着漱口杯,另一只手还拿着电动牙刷,呆愣愣的转过身看着江予舟。   江予舟脸上表情比他还懵,一瞬间忘了反应,还是李渡先尴尬的开口,“哥。”   “啊。”江予舟应了一声,脸上的僵硬没维持两秒就开始狂笑。   “哥!”   李渡自认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他一个大帅哥,当着喜欢的人的面喝了漱口水,什么形象都没了,偏偏当事人还笑个不停。   本以为江予舟笑笑也就算了,没想到他从李渡家笑到操场,又从操场笑到豆浆大姨那。   大姨跟江予舟也熟了,看他这么笑就开始就跟着打趣,“小江这么开心?交女朋友了?”   江予舟没什么特别反应,就还是笑,最后要走时才说了一句“我交女朋友不会这么开心。”说完还伸手揉了揉李渡的头,“是不是,小孩儿?”   李渡今天起的太晚了,头发没来得及打理,洗过又自然风干的短发乖顺的垂下来,手感很好,江予舟没忍住又揉了两把。   李渡一大早当着江予舟那么丢人,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又被江予舟这么笑话,赌气似的说,“谁知道你交女朋友开不开心。”   李渡一句半真半假的气话倒真让江予舟愣了愣,他们拎着豆浆油条往回走的时候,江予舟偏头看了看走的飞快的李渡,不自觉地翘了嘴角,他觉得交女朋友肯定没有逗李渡开心。   李渡一到家就让江予舟收拾早饭,自己去了洗手间,镜子里的人一脸懊恼。   形象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悲哀的发现,用美色勾引江予舟可能不太行了,估计现在江予舟看见他就会觉得他是个憨憨。   “李渡!吃饭!”江予舟在外头收拾好了又开始喊。   李渡撇了撇嘴,一脸难受的出去了。   这顿饭是李渡人生二十几年吃的最煎熬的一顿,他竭力的保持着用餐姿势优雅,企图做一些无用的挣扎,比如用此优雅姿势替换掉江予舟脑子里他喝漱口水的画面。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在江予舟问出,“漱口水和豆浆会不会在胃酸的作用下发生反应”时,李渡彻底急了。   江予舟被李渡追着从餐厅跑到客厅,最后被李渡用一个抱枕砸到了沙发上。   李渡气的理智全无,扑上去就要打,被江予舟一把按住了手腕。   “你还笑不笑了?”李渡羞愧难当,气的哥都不叫了,一脚踢开碍事的茶几,跨坐在江予舟身上发狠。   江予舟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又笑了两声,然后拉着他的手腕一使劲,李渡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掉了个儿。   江予舟手长脚长,在沙发上就显得有些憋屈,再加一个李渡,显得沙发更小了。   江予舟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只腿跪在沙发上,一只腿支在地上,折过李渡的手腕压到头顶,微微俯身,上上下下打量李渡,脸上一副“就你还想制服我”的表情。   李渡闹够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被江予舟压在了底下,偷偷做了两个深呼吸,眼神游离着,偏过脸不敢看江予舟了。   但是他这个动作在江予舟眼里就是挑衅,江予舟眼睛眯了眯,伸手掰过李渡下巴不让李渡躲。   “还打不打我了?”江予舟脸沉着,声音也很低,但眼睛里都是笑意,虽然他本意是装严肃吓唬人,但落在李渡眼里和人形春药是差不多的效果。   李渡直勾勾的看了几秒,心跳奇异的慢了下来,所有紧张情绪都像凭空消失了般,眼前只剩了江予舟微弯的笑眼和开开合合的红唇。   身体没听大脑使唤,李渡抬起身凑了上去。   两人嘴唇贴到一块儿,李渡起身的动作有些猛,磕到了江予舟略尖的牙尖。   一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散开,李渡才如梦初醒般躺了回去。   江予舟似乎是被他亲蒙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愣了好半天,眼神才对好焦,一疑惑的看着李渡。   李渡凉着心躲开了他的视线,心跳也在铺天盖地的紧张和后怕中慢了下来。   刚才头脑一热,色胆包了天,这会儿冷静下来后背就开始发凉。   李渡深知,他这个行为怎么找补都没有用,只能硬着头皮承担后果,于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摊在沙发上装死。   他想,大不了就摊牌吧。   李渡正破罐子破摔的在脑子里给自己判死刑,就有软而轻的触感从唇上传来。   是江予舟又低头吻了上来。   江予舟的吻和他本人形象极不相符,他的吻很温柔,也不像李渡那么莽撞,他只是掐着李渡的下巴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像是小时候的橡皮泥印章,凉凉软软的,盖在李渡唇上,也敲在他心上。   李渡心跳漏了一拍,不自觉的屏住气,不知所措的看着江予舟。   江予舟松开压着他的手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介于“怎么样没想到吧”和“赢了”之间。   江予舟说,“就你会搞偷袭?”然后又伸手揉了揉李渡头发,“先起来吃饭”。   “哦。”李渡丢了魂似的说,他有些不知道江予舟这种反应他是该庆幸还是失望。   李渡恍恍惚惚,坐在餐厅头都不抬。   “小孩儿?”江予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李渡慢吞吞的抬头看他。   “别生气了,我不笑你了。”江予舟伸手拿过他那碗凉了的豆浆,小声哄他, “哥哥初吻都被你抢走了,还不行?嗯?”   李渡猛的抬了一下头,眼睛一下瞪的很大。   江予舟以为他又吓着了,很善良的说,“我不跟你计较了。”   李渡还是没有反应。   江予舟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刚才李渡会突然亲上来他确实没想到,不过,江予舟又补了一句,给你也不亏。”   “初,初吻啊?”李渡反应慢两拍的干巴巴重复。   “对啊,初吻。”江予舟点点头。   李渡眨眨眼,使了使劲,也没压住要往上跑的嘴角,面部肌肉自作主张的带出一个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   “有这么高兴?”江予舟问。   李渡早听不见江予舟说什么,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是江予舟的初吻。   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吧,李渡想。   一直到江予舟出去买新的豆浆油条,李渡被糖泡化了的心尖才稍微恢复一点正常,但江予舟一回来,他又控制不住的傻笑。   江予舟给他盛了一碗豆浆递他手边,李渡端起碗开始喝,余光时不时的往江予舟嘴唇上瞄一眼,他觉得手里这碗豆浆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话说,他平时端着豆浆喝的时候,碗是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江予舟是他的初吻这件事在他心里的份量,直接盖过了江予舟对这个吻的态度这件事,李渡觉得,江予舟的吻可真甜啊。   但他不知道的是,江予舟那时心跳的比他还快,当天晚上还做了些难以启齿的梦。   还是在李渡家并不宽敞的沙发上,还是那个追着他打的李渡,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不知道是因为打闹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李渡的脸有些红,眼神也不那么清亮。   李渡还是叫他哥,但声音不那么明朗了,软的像李渡那天没来的及打理的头发,勾勾缠缠的往他心里钻。   事后他只记得李渡凑上来的吻,盘在他腰间的腿,以及自己混乱的呼吸。   江予舟自作主张的把这归结为初吻后遗症,并认为责任都在李渡,他好心的没有拉李渡一起承担后果,不自在了几天就没当回事了。 第10章 照片   两人都没再提那个意味不明的吻,江予舟躲了李渡几天李渡也没发现,他最近太忙了。   好不容易忙过一阵,李渡决定给自己放天假。   “干嘛呢哥?”李渡一进门就看见江予舟站在石榴树底下往上看。   “我觉得这石榴再不摘就坏了。”江予舟扭过头看他一眼,又抬手往上指了指,“你看梢上那几个,长得多好。”   李渡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看,树顶上有几个特别红的,确实长得好。   院子里这颗石榴树好多年了,李渡小时候就有,之前王爷爷还在这住着的时候李渡经常过来帮他摘石榴。   “我去摘下来吧。”李渡自告奋勇。   “爬树?”江予舟有点不确定的问。   “对啊,再不摘就长裂了,这都快十月底了。”李渡理所当然的说。   倒不是江予舟不信李渡会爬树,关键李渡的形象实在和爬树这种事不相符,最主要的是李渡要摔下来多危险啊,所以江予舟觉得爬树这种事还得是周平来才行。   “你别上去了,不缺那几个石榴。”江予舟想了想又说,“回头让我同事过来摘。”   李渡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江予舟不让他上树,就让他同事上,还是不拿他当自己人。   于是自认为是江予舟自己人的李渡,一生气就攀着几个枝子上去了。   半小时后,云洲市院。   江予舟挂好号,就一脸精彩的回来了,脸上情绪以凶狠和尴尬为主。   李渡也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跟着江予舟排队,面诊,开药,然后让江予舟扶着他一蹦一蹦的往外走。   摘石榴摔下树不是什么稀罕事,摔下来的原因就有点稀罕了。   当时李渡猴一样窜上树,得得瑟瑟的冲江予舟喊,“你跟我喊哥!要哪个,我给你摘下来。”   江予舟正着急,眼睛紧盯着李渡,一不留神就晃了眼。   石榴树很大,粗长的树枝四下散开,李渡穿着白色长袖卫衣站在树枝上,太阳光从树冠缝隙漏下来,刚好在李渡眼睛上造了一块光影。   青年的雀跃和狡黠透过一双亮的过分的眼睛传出来,与交错的光影一起迷了人眼。   江予舟什么都想不了了,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李渡很好看,突然就很想记录下来,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江予舟拿出手机,喊,“李渡。”   李渡笑开了看他,被他捕捉进了镜头里。不过李渡的好看只持续了几秒钟,江予舟就在手机屏幕里看到李渡掉了下来。   江予舟心里一紧,扔了手机就朝李渡跑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李渡左脚扭伤了,脚踝肿的很高,医生问怎么回事的时候,俩大人跟鹌鹑似的不敢说话,主要是没脸。   不过还好李渡爬的不是很高,扭伤倒是不严重,养一个星期差不多了。   “下回还爬不爬树了?”江予舟语气挺凶的,一到家就从冰箱拿冰块给李渡做冰袋。   “那不还是因为……”李渡嘀嘀咕咕的表达自己的不服,然后在江予舟凶神恶煞的表情里噤了声。   江予舟自知理亏,但还是气李渡自作主张爬树,天知道李渡掉下来的时候他吓得心都不跳了。   “裤脚撩起来。”江予舟坐到沙发上,指挥李渡配合。   李渡觑着江予舟的表情,有点不敢给他看。这会儿脚踝比刚摔下来那会儿肿的还高,江予舟看见肯定要训他。   “哥我自己来就行。”李渡伸手想拿江予舟手里的毛巾,被江予舟躲过去了。   江予舟看他不动,就伸手把他裤脚卷起来,果不其然,看见李渡的脚踝,江予舟那张凶脸更黑了。   “忍着点。”江予舟一只手握住李渡脚,一只手拿包着冰块的毛巾往上贴。   李渡被凉的抽了一下脚,遭了江予舟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   江予舟专心给他冰敷,他就不专心的盯着江予舟的手看。江予舟手比他的脚黑了两三个色号,手指很长,厚茧磨在他脚上,有些痒。   还有点……色情。   李渡看着看着脑子里又开始放黄片,他视线从江予舟的手上移到江予舟肌肉分明的胳膊,再到他紧绷的下巴和轻轻抿着的唇,挺凉快的天突然就不那么凉快了。   江予舟发现他分心,撤了冰块就又准备训他。   “你这怎么走路?跟个兔子似的一蹦一蹦的不行吧。”江予舟说,“是不是得买个拐杖。”   “啊,啊没事,哥在我院里削棵竹子给我拄着就行。”李渡咽了咽口水,把压着江予舟这样那样的画面从脑子里踢了出去。   江予舟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看着他,最后发现李渡没在开玩笑之后,认命的给他削了棵竹子,还在顶端包了块毛巾防扎手。   两人折腾完都快晚上了,中午没顾得上吃饭,江予舟直接做了顿晚饭。   “哥,柜子里有酒,要不要来点?”李渡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到某作家似乎说过喝酒是恋爱的必经之路这种话。   江予舟抬头瞄了他一眼没说话,拒绝的态度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脚疼,喝点酒睡的香。”李渡再接再厉,开始装可怜。   江予舟态度微微动摇。   “少来一点没事。”李渡趁热打铁。   江予舟抬头看了看李渡,李渡眼里又开始冒小狐狸一样的光,说到底也是他把人吓到才摔下来的,江予舟还是同意了。   但是酒一喝就有点多,李渡醉醺醺,江予舟也不太清醒了。   “洗澡吗?”江予舟问李渡,李渡现在脚不能沾水,也站不住,自己肯定洗不了。   李渡醉的不行,抬胳膊挂着江予舟的脖子就往浴室走,然后走到浴室门口又停下,让江予舟在门外守着。   江予舟点点头没多说,就让李渡有事就喊他。结果李渡刚进去两分钟,里头就传来哗啦啦东西掉地的声音。   江予舟一把推开门,就看见了让他血气上涌的一幕。   李渡背对着他,微弯着腰在脱内/裤,他一只手扶在墙上,左脚微微抬着,挺而翘的臀部正对门口,白而光滑的背部在浴室暖黄色的灯光下有些晃眼。   江予舟喉结无意识的动了动,目不斜视地走进去扶起倒在地上的一个小铁架子,又把摔到地上的沐浴露洗发水等重新摆好。   一直到他走出去,李渡都没反应过来浴室里进了人,江予舟在门口站了半天都没等到李渡叫他。   他突然就有点生气,他这么大个人去浴室晃了一圈李渡都没发现,他怀疑李渡对谁都这么不设防。   李渡洗完澡后由江予舟半扶半抱着进了卧室,头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江予舟定定的看了他几眼,扯过一旁的薄被给他盖上,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李渡提前给江予舟铺了床,江予舟走到客卧躺好却怎么也睡不着,浴室里的一幕跟他之前做的梦自行在他眼前分解又重组,重合到了一起。   他伸手拿出手机,今天害李渡摔下来的那张照片安安静静的躺在相册里,他想了想,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把照片设成了私密。   有些,不想让别人看见。   院里不知道什么鸟嘤嘤的叫了几声,很催眠,他脑子里一会儿是李渡站在石榴树上冲他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李渡在浴室里脱衣服的样子,最后变成了那晚的梦。   李渡乖乖巧巧的躺在他身下的样子。   江予舟觉得,他喝多了。 第11章 老男人不行?   第二天天一亮李渡就醒了,他迷迷糊糊醒了一会儿神,突然想起来江予舟还在他家。   昨晚喝到一半,江予舟说差不多了要回家,他就去收拾了客卧,让江予舟就住这,还大言不惭的让江予舟对他负起责任。   他喝的有点断片,但还是记得昨晚江予舟似乎,伺候他洗澡了?   “靠!”李渡一下清醒了,他在脑海中快速回忆了一遍自己有没有酒后乱性,得出答案是没有,因为他腰一点都不酸。   “该不会……”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李渡脑海中成型,李渡眯了眯眼,“……该不会是被江予舟压着干了吧?”   李渡噌的一下坐起来,扒开睡衣领口就往里看,睡衣下边的皮肤白的晃眼,没有他电脑里存的那些性/教育图书和影片上那种暧昧的痕迹,更别提那他妈的干或被干的感觉了。   操!   此时他也顾不上谁干谁了,只觉得自尊心严重受挫,他不说倾国倾城,也算是帅气逼人了吧,江予舟就这么忍得住?   李渡不信邪的扒开睡裤往里看,早起还没消的欲望就这么抬着头与他对视,似乎在清楚的告诉他江予舟昨晚什么都没干。   “妈的老男人别是不行吧。”李渡恼羞成怒,对着自己的小弟骂了一通,然后就听见了门口不锈钢盆掉地的声音。   “你……”   江予舟拿着那个大木头勺站在卧室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跟李渡的小弟见了面。   李渡:“……”   李渡人生24年,从来没有过这么尴尬的经历,他一瞬间忘了动作,就保持着抻着裤腰呆愣愣的看着江予舟的姿势。   饶是江予舟见过无数的大场面,也没有一种比叫人来吃早饭,却看见对方坐在床上一脸苦大仇深的对着自己裤裆发呆的画面来的震撼。   “啪”。   睡裤松紧带打在小腹上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李渡像刚看见来了人一样,猛的松了手,然后耳根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红了起来。   李老师又在脑子里出了张试卷:   题目:被未来男朋友看见自己的小弟该怎么办   答案: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没什么大不了的,早晚都得见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李渡在答案出来的瞬间张了嘴,然后又在张嘴的瞬间后了悔,那句“早晚都得见”就挂在他嘴边,但他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江予舟短暂的愣神后就恢复了以往游刃有余的状态,他嘴角微微上挑,“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完就把不锈钢盆捡起来,和勺子一起放在一进门的柜子上,然后朝李渡走过来。   江予舟微微弯下腰,伸手把李渡掉到肩膀上的睡衣理好,“起来吃饭。”   他声音很稳,听不出一丝波动,李渡眯了眯眼睛开始不爽,靠,江予舟他什么意思,见了李小渡就这反应?   “走不了。”李渡一开口像吃了两吨火药,估计隔壁胡同陈大姨他们都闻见呛味了。   “嗯?脚还疼?”江予舟以为他碰着脚了,伸手想掀开他被子看看。   李渡的血色已经从耳根蔓延到了脸上,甚至眼眶都臊的带了水光,但还是坚强又流氓的开口,“还立着呢,哥看不见吗?”   江予舟哭笑不得,他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再一看李渡,分明就已经想找洞钻起来了,嘴还那么硬。   “要我帮你吗?”江予舟眉毛一挑,脸上带了坏笑,手也佯作要去解李渡裤子。   “不,不用了,”李渡就占占嘴上的便宜,要来真的,他怕江予舟看出点什么,他就没戏了。   江予舟也没多逗他,跟他说缓过来就去吃饭,然后拿着盆出去了。   李渡等江予舟走了之后装死一样把自己埋被子里没出声张着嘴啊了几声,把一早上的尴尬和憋屈发泄出来才慢悠悠的去了厨房。   江予舟给他盛了一碗豆浆,若有似无的在他腰间扫了两眼,脸上表情耐人寻味。   李渡刚做好的心里建设在江予舟揶揄的表情下顷刻间又崩塌了。   他在心里把江予舟按床上干了几百次,但还是软着调子求江予舟放过他,然后又软磨硬泡要看江予舟昨天拍的照片。   江予舟光顾着逗人,把这一茬都忘了,他心里一紧,骗李渡说快门延迟,只拍到他从树上掉下来的样子,说着就装作要拿手机给他看。   李渡的心里建设还没开始重建就又崩塌一次,连忙按住了江予舟拿手机的手。   江予舟低头看了看两人摞在一起的手,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手指,但是却没抽出来。   两人吃完饭江予舟收拾好厨房就走了,他今天要去医院复查,半命令半威胁的让李渡在家好好呆着,没事儿别下地。   李渡再三保证不出屋,江予舟才满意的点点头走了。 第12章 晚安   江予舟也学李渡在院子里摆了一套桌椅,无聊时坐在院子里打发打发时间。   他现在提前过上了退休老干部的生活,不滋润,还很煎熬,还好有个李渡。   不过李渡脚伤养了一个礼拜就好了,现在已经又回去看店了。他店里前段时间来了个网红探店,半日闲一下子更火了,店里太忙,他好几天没怎么见过李渡了。   他打了几次归队申请都被驳回,理由是请相信组织的能力,安心养伤。   江予舟伸出右手举到眼前看了看,这只手现在很稳,也没有抖,但谁也不知道枪口对着敌人的时候会不会抖。   反恐是英雄行为,但不需要无谓的牺牲。   江予舟又伸手掏烟盒,盒里仅剩的两只烟空荡荡的晃着,他现在烟瘾比以前大的多,一盒烟拆开最多不过两天就空了。   “老江!”一声敲门打断了江予舟思绪,是周平。   周平推门进来,见他在院里,脸一下笑开了,“老江,我过来看看你。”   “没大没小,”江予舟又坐回到桌子旁边,“没事了?”   “闲着呢,”老周坐没坐相,翘着个二郎腿晃脚,“这不上你这蹭饭来了。”   江予舟没应他,自顾自地抽烟,没怎么着一根烟就烧到了尾巴,他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碾了碾,“吃什么?”   “吃……”周平一句话没说完就卡了,院里被突如其来的沉默包围。   江予舟抽烟凶,一根烟是远不够的,他抽完又低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嘴里,拿打火机往上凑的时候,像是没拿稳,打火机掉地上了,金属壳子正碰在圈着石榴树的一圈石头上,发出啪嗒一声。   “……队长。”   江予舟下巴动了动,把烟拿下来攥手里,然后弯腰把打火机捡起来揣兜里没再抽了,他低头站了会儿,再一抬头周平眼圈都红了。   周平年纪不大,甚至很小,他今年刚20,入队还没满一年,但他一直跟着江予舟,没大没小惯了,除了在队里都没叫过他队长。   “队长,还能好吗?”老周再一开口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江予舟收了手垂到腿侧,用拇指刮了刮手心的那道疤,“能好,甭操心。”   “队长……”   周平正准备再问问,被江予舟拦住了,“我这可没什么招待你,酒倒是不少,要不要?”   周平眨巴眨巴眼,把心里那点酸涩压下去,“太好了,老江,我跟你说,”他两条腿盘起来,伸手按着桌子凑近江予舟,“我好多话跟你说。”   “那你还是走吧。”江予舟见他又开始兴奋,开始后悔把他留下来了。老周特别能说,喝醉了尤其能说。   “那可不行。”老周胳膊一撑,眼睛瞪的溜圆。   江予舟抬手揉了揉额角,心说他可真是会给自己找事,然后就进屋拿酒了。   等他出来的时候院里多了个人。   “哎你这饭盒真像古装电视剧里探监的时候带的那个。”   江予舟一出来就听见老周在那口出狂言。   “周平。”他喊了老周一声,提醒他说话注意。   “哥。”李渡抬头看过来,然后又对着周平笑了笑,说,“没关系,其实这就是那种饭盒。”   江予舟走过去把酒放桌上,抬手揉揉李渡头,“你别跟着他瞎闹。”   李渡仰着脸冲着江予舟笑,“没闹。”   “这是周平,我同事。”江予舟给李渡介绍周平。   “叫我老周就行。”周平嘻嘻哈哈的补了一句。   “老周。”李渡没问为什么年纪轻轻要叫老周,他直接伸出手,“我是李渡。”   周平年纪小,他的世界里握手这个表达见面礼貌的动作基本上是大人行为,他愣了很短暂的一瞬,然后迅速伸出手握住了李渡的手。   虽然才第一次见面,但他却对李渡特别有好感,因为他这个握手的动作,也因为李渡对他无心玩笑的温柔回应。   “带了什么?”江予舟抬手指指李渡带过来的饭盒。   “让高旭成给捎过来的,估计都凉了。”李渡抬手掀了盖子,露出里面的盘子,里头是江予舟前几天随口提的腐皮包黄鱼。   江予舟挑挑眉有些惊讶,心中感叹李渡的细致,他抬眼看了看周平,脸上表情很有些显摆。   李渡自己忙的不行,却记着他随口说想吃的东西,还托朋友带了过来。   江予舟偏头看了看李渡,李渡正和周平聊天,见他看过来就朝他笑了笑,一双微微上挑的笑眼很好看。   江予舟眨眨眼,然后很随意的加入了聊天,不自觉地忽略了微微加速的心跳。   三人把李渡带来的几个菜热了热直接在院里就着月光和星星吃,李渡会说话,周平又活泼,一顿饭吃的热闹。   周平两杯酒下肚已经不清醒了,开始拉着李渡要跟他拜把子。   李渡处理不了,只能哭笑不得的看着江予舟。   江予舟也只是对着李渡笑,并不想出手相助,但好在周平自己就松了手趴在桌上睡了。   一直到酒都喝完李渡才起身,江予舟开的酒后劲大,他此刻虽不至于不清醒,但也有些发晕。   “哥还欠我一顿酒。”李渡站在自己门口笑盈盈的看着江予舟。   “嗯?不是才喝过?”江予舟正欲转身,听了他的话停了动作。   “不算。”李渡抬头看着江予舟,理直气壮。   江予舟被他幼稚又可爱的话逗笑了,他并没想起来什么时候欠了李渡一顿酒,只是觉得,小孩儿醉了怎么那么可爱。   “干嘛不说话,你想赖帐?”见江予舟久久不回答,李渡开始胡搅蛮缠。   江予舟被逗笑了,“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欠你酒了?”   “有的,”李渡说,“第一次见面,你说要请我喝酒的。”   “唔,那确实是。”江予舟想了想,脸上笑意更甚,“你才请我喝了一壶茶,就要喝我两顿酒吗?”   “不是的,”李渡突然有点着急,他表情一下变得很认真,“你想喝多少我都愿意给你。”   似乎是因为喝了酒有点不清醒,他眼神不像往常那样有礼貌,而是直愣愣的盯着江予舟。   就好像他眼里只有江予舟一个人。   江予舟没来由的心颤了一下,他说,“那下次你来找我,我这酒多的很。”话出口才觉得语调有些不稳。   于是李渡又笑起来了。   江予舟轻轻搓了搓手指,摆摆手让李渡回去。   他看着李渡进了院子才转身回自己院,正准备关门却听见李渡很轻的喊了声“哥”,再一看这人又跑了出来,正站在他门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怎么了?”   “晚安。”李渡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晚安,说完也没等江予舟回答,一转身又跑回了自己院里,咣当一下关上了门。   江予舟站在原地看着合上的大门愣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正在以一个很慢的频率上升。   他想,今晚的酒,确实是有些醉人了。   因为在他心里李渡的很多行为都可爱异常,这个场景他当时甚至没放在心上,但却总是在往后的日子里频繁想起,李渡追过来说的那一句晚安分明饱含爱意。 第13章 二八自行车   周平在江予舟这睡了个昏天黑地,他的一肚子话也没来的及说。   “老江,你故意灌醉我。”周平头发四下翘着,乱糟糟的像鸟在上头搭了个窝。   “你还用灌?”江予舟失笑,他和李渡昨晚可是一杯酒都没劝,而周平也只是喝了两杯而已,“快起来吃饭。”   他睡觉的时候江予舟就出去买了早饭回来。   周平顶着个鸡窝起来走到饭桌前,看到江予舟给他准备的早饭愣了好半天。   这人不知道从哪弄来个不锈钢盆,盆边搭着个大勺,一满盆豆浆盛在盆里,还飘着好些扯成段的油条。   他和江予舟座位上都摆了个很大的汤碗。   江予舟洗完手过来看他没吃,伸手端过他面前的碗,又拿过那柄大勺给他盛满,“还得让人伺候?”   周平咽了咽口水,木然的接过那个比他脸还大的碗喝了一口才缓过神,“这是什么吃法?”   “李渡喜欢。”江予舟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豆浆油条混合物,言简意赅的回答。   “隔壁的小帅哥啊,”周平一下子高兴起来,端着碗呼哧呼哧的喝豆浆,“他可真特别。”   “是挺特别的,”江予舟深感认同,“但他可不小了,他比你还大几岁。”   “看着跟我差不多啊,”周平把嘴里一截油条嚼烂,含含糊糊地问,“李渡多大啊。”   “24了。”   “我喜欢他。”周平吧唧吧唧嘴,嘿嘿直乐。   “他是招人喜欢。”江予舟点点头。   “哎,老江。”周平突然放下碗把身子倾过去,表情也变得很神秘,“你知道吗,李渡这样的其实更招同性喜欢。”   江予舟一口豆浆差点喷出来,他有点没理解周平的意思,拧着眉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没听懂?”周平一副“不会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江予舟,让江予舟觉得自己是活在21世纪的清朝人。   “就是说,追李渡的男生也不会少。”   “为什么?”江予舟深觉背后讨论别人的感情生活很不礼貌,但同性相恋是他的未知领域,也或许是因为对方是李渡,他就这样不礼貌的跟周平探讨起了李渡的私人感情。   一直到豆浆快凉了周平才以一句“你这样的就不招同性喜欢”结了尾,而江予舟自动理解成了“李渡不会喜欢你”。   “你吃完就快走吧。”   江予舟脸色有点沉,他突然觉得不高兴了,甚至开始后悔听他说了那么多。   “你就不想听我唠叨呗。”周平起身换上江予舟给他拿的衣服,“你这衣服我穿走了,我穿比你穿好看。”   可能是周平年纪小的原因,他说自己唠叨总让江予舟觉得违和,一个刚20岁的年轻人实在不合适用这词。   或许是因为刚才提到了李渡,他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设想了一下李渡说自己唠叨的样子,觉得不但不违和,可能还会有些可爱。   “老江!你听我说话了吗?”周平少年心性,说话得不到回应就开始喊。   “听见了,穿走吧。”江予舟心不在焉。   江予舟送走了周平就去了李渡那,李渡今天没找他跑步,估计是还没起,他得给李渡送早饭。   “一会儿有事吗,跟我出去趟?”江予舟去的时候李渡确实刚起来没多久,他把早上给李渡买的豆浆油条放桌上让李渡趁热吃。   “行。”李渡都没问江予舟去哪,张口就应了,然后把豆浆倒到盆里,一脸幸福,“哥你还给我留早饭了啊,真好”。   江予舟一脸欲言又止,“你不问问去哪?”   “去哪都行啊。”李渡把油条撕碎了,拿筷子往豆浆里戳了戳,看起来是真不在意江予舟要带他去哪。   江予舟让他逗笑了,“不怕我把你卖了?”   李渡心说你卖了我我也愿意,但还是老老实实说,“哥,我24了。”那意思就是你别拿吓唬小朋友那一套吓唬我。   江予舟说准备让李渡跟他去买个洗衣机。   “行,”李渡点点头,“去趟商场吧,正好我也有要买的东西。”   两个人吃完饭就准备出发,但是李渡忘了他在这边没有车,春风路到商场距离尴尬,走着去远,打车又不值当。   “哥等会我。”李渡说完了就进了西厢房。   江予舟正准备点根烟,就看见李渡从厢房里抬出来一辆……大二八?   还是凤凰牌的。   江予舟一看李渡推出来这么一辆古董,一下没忍住笑出来了,他是真没想到李渡能有这个,倒没有很震惊,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细想想,李渡平时就养花种草泡茶,这会儿有个二八自行车也不算什么。   “怎么个意思?”江予舟笑够了,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没车,就这个了?凑合凑合呗。”李渡小心思不掩饰,他早让江予舟笑的心痒痒了,嘴上虽然在问,但实际心里早就闪过他骑车带着江予舟招摇过市的样子了。   “不是,这咱俩也没法坐吧。”江予舟把烟重新叼嘴里,然后抬手指了指车后座。   “嗯?”   李渡光顾着想浪漫的事了,这会儿才注意到车后座还绑着一个儿童座椅,这么一看,还有点尴尬。   他正不知道怎么办呢,江予舟吧嗒一声点了烟,白烟顺着江予舟唇缝往外冒,然后徐徐上飘,挡住了他玩味的表情。   “你坐梁上?”江予舟吸了一口烟,用食中二指把烟夹下来拿手里转了转。   很性感。   李渡不合时宜地想。   “可以。”他心里没一点挣扎就同意了,他从来都不是嫌丢人的那类人,能和江予舟骑一辆车,别说让他坐梁上,做儿童座椅他也愿意。   “真行啊。”江予舟本意是逗逗他,没想到李渡真答应了,还答应的那么痛快。   “行啊,就怕哥带不动我。”李渡嘴角微微扬起,抬着头看着江予舟笑,样子有点挑衅。   江予舟在心里骂了句这坏小子激将法用的挺熟练,就从李渡手里接过自行车推出去了,“那走吧。”   江予舟长腿一抬跨上了自行车,一条腿在下边支着地,另一只脚踩在脚蹬上,然后下巴一抬,意思是上吧。   李渡刚才答应的痛快,但其实瞬间有点打退堂鼓,古董自行车上街本就招人眼,更何况俩大人骑着,一个还坐在车梁上。   但他也只是迟疑了不到一秒就利索的坐上去了,毕竟他色胆包天,在跟江予舟近距离相处的诱惑下,什么面子里子都可以不要。   等他坐稳了,江予舟脚一点地,车就滑了出去。   李渡这时候才觉得紧张,江予舟两条胳膊擦着他肩膀伸过来扶着把,车把又矮,江予舟只能微微倾身,像是他整个人都陷进了江予舟怀里。   他后背紧贴着江予舟前胸,甚至再贴紧一点就能感受到江予舟的心跳,他大气都不敢喘。   他心想,要不是屁股实在硌的疼,不争气的老二肯定要起反应了。   李渡在前边心神荡漾,江予舟在后边也并不好受,他自己都说不清让李渡坐前边有几个意思。   他这个姿势稍微一低头就能把下巴搭到李渡头上,是个近的过分的距离。   李渡的洗发水味道很香,像某种草本植物,此时正随着自行车微微的晃动一阵阵的往他鼻子里钻。   江予舟抿了抿嘴唇,把头往旁边偏了偏,又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扶着车把的手,他现在一手心的汗。   两人心思各异,但又不约而同的往旖旎暧昧的方向跑,总之江予舟停车的时候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直到进了商场,走到人群处,江予舟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才慢慢消下去。   他们挑了个洗衣机,给商家留了地址和电话,又坐在商场对面一人吃了碗面才往回走。   回去照样是江予舟骑车,李渡坐在车梁上,江予舟身上刚落干净的汗又冒了出来,刚沉下去的心思也不受控制的往脑子里钻。   他想,李渡会不会真的喜欢男生。 第14章 昵称   李渡最近过的特别舒心,尤其是这几天。   平时都是他和江予舟一起跑完步再吃早饭,但最近降温了,他有点感冒,这几天就没跑,江予舟每天跑完了就买好早饭带过来跟他一起吃。   “想什么呢?”江予舟撕碎了油条泡豆浆里,抬头一看李渡不知道走神走到哪里去了。   “没想什么。”李渡冲江予舟笑笑,又开始没话找话,“哥,这样吃是不是特爽。”   江予舟看了看泡了一盆的油条豆浆,心说爽什么爽,不还是因为你喜欢,但他还是说,“是。”   李渡就又开始笑,他发现江予舟挺惯着他,江予舟脸上那种无奈又纵容的表情,让他很享受。   他觉得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怎么跟江予舟透露他喜欢男的,再透露他喜欢他。   “哥,一会儿我去店里,你跟不跟我去?”李渡在脑子里拜佛,心说答应吧答应吧。   “我不去了,我上老周那去趟。”江予舟没听见他的心声,很煞风景的拒绝了李渡。   “那晚上一块儿吃饭?”李渡再接再厉,不屈不挠。   “行。”   俩人就这么约了晚饭,江予舟看着李渡吃完饭就回去了,李渡对着桌子上盛豆浆油条的袋子发了会儿愣,有点舍不得扔。   “年纪大就是知道疼人。”李渡自己嘟囔了一句,在心里感慨了好几遍老男人就是香,才开始收拾桌子。   他们约的晚上七点,李渡爱吃虾仁,江予舟早早就把虾仁拿出来解冻,又做了几个李渡爱吃的菜,但一直等到七点半李渡都没回来。   江予舟看了看盘子里要放凉的菜,拿了钥匙起身出门了。   春风路平时一到晚上就没什么人了,本来老年人睡的就早,天冷了之后大家就更不愿意出门了,但今天人似乎多的有点不正常了。   江予舟的直觉一向很准,他心没来由的猛跳了一下,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李渡可能出事了。   他快步走上主路,才发现李渡店门口挤满了人。   几乎是本能的,他拨开人群朝里走去。李渡店里哭喊吵闹一片,一个老太太躺在地上嚎哭,李渡正站在店中央与一群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对峙。   那几个人手里都拿着铁棍,看样子还没动手,但是气氛很紧张。   李渡背对着门,没看到江予舟,江予舟径直走到李渡旁边,伸手将李渡扯到身后。   “哥?”李渡被江予舟扯了一下才看见江予舟。   “怎么回事?”江予舟脸色很沉,脸还是朝着那群人,微微偏过头问李渡。   “碰瓷的,没事儿。”李渡伸手扯了扯江予舟,他不想让江予舟参与到这档子烂事里来。   江予舟个子高,长得又凶,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是善茬的凶恶气息,对面为首的颇为不爽的开了口,“你谁啊?”   江予舟没答话,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的人,然后抬手指了指地上的老太太,“能闭嘴了吗?”样子就像是老太太再不闭嘴他就要动手了。   老太太哭的正欢,听了江予舟的话一下子吓得打了个嗝。江予舟比对面那一群人看起来还不好惹,她就收了一千块钱,还不想惹上这种人,顿了顿没敢再哭了。   对面人一看江予舟这么横,心里也有点没底,但他们好歹人多,倒也并不怕。   “跟李老板一伙的是吧,”对面的人很拽的开口,“李老板卖假茶叶,给老太太喝出事儿来了,把医药费赔一下吧。”   李渡正准备上前一步,就被江予舟抬手按住了,江予舟不急不缓的开口,“我倒不知道我弟什么时候卖假茶了,不过你们非法敲诈我还知道判几年。”   “你少他妈的放屁!”对面的人本就是被人雇来讹钱的,从来没人像江予舟这样不把他放眼里过,被说着了就急了,“十万,不给今儿谁也别想出去。”   江予舟轻嗤一声:“一分都没有。”   他说完了气人的话,还伸手从口袋里掏了烟,对面气的乱窜,相比之下,江予舟这边就太气定神闲了,   那人摸不清江予舟的态度,骂骂咧咧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让李老板跟他们走一趟。   江予舟一根烟抽了一半,听了这话就把烟扔到地上慢吞吞的用脚碾了碾,然后开了口,声音不大,但是够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江予舟说,“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对面彻底被这句话惹急了,拎着棍子就冲了上来。他们这点武力值江予舟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但身份摆在这,他也不能惹事,把人撂倒了就没再动手了。   一直到江予舟给周平打了电话叫他过来处理,李渡都还没从愣神中反应过来。   “走了。”江予舟伸手到李渡面前晃了晃,掰过他肩膀推着他往外走。   李渡有点僵硬的往外走,然后突然停下看了江予舟一眼。   “怎么了?吓着了?”江予舟以为李渡让他吓着了,着急忙慌的就跟他解释,“对这种人,没必要手软。”   “不是。”李渡说。   没等江予舟再问,李渡就说,“万一我真卖假茶叶呢?”   江予舟脱口而出,“那他们也别想碰你。”   李渡抿了抿嘴也没能压下往上翘的嘴角,江予舟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说的好像太不讲理了,他只能又往回找补,“再说你也不可能卖假茶。”   李渡心里的雀跃,因为江予舟这句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达到了顶端,他脑子里两个小人激烈的交战,一个说让他现在就冲上去抱着江予舟啃,另一个让他保持理智慢慢来。   “想什么呢?”江予舟看他半天不说话,伸手揉了揉他头发。   李渡被江予舟揉了头,脑子里冲动的那个小人占了上风,一直在跟他喊,“啃他。”   但他还是很矜持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弟?”   当时没过大脑说出来的一句话,江予舟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被李渡一问,他难得的有些词穷,张了张嘴要也没说出来什么。   李渡见他不说话,突然就有点赌气,“我不是你弟,也不是小孩儿。”   江予舟愣了愣,没想李渡还纠结这点,他觉得有点想笑,就没忍住笑了。   “你笑什么?”李渡很不爽。   “没拿你当小孩儿,”江予舟认认真真解释,但李渡看都没看他,于是他又有些不自在的说,“你就当是昵称吧。”   这话说出来又有点不对,江予舟趁李渡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转移了话题,“跟我说说今晚为什么。”   李渡说,“哦,昵称啊。”   江予舟:“……”   李渡本意不是让江予舟尴尬,他就是心里高兴没忍住,但他说完这句话江予舟就不说话了。   两人从店里出来后并没急着回家,而是沿着石砖路散步,路灯有些暗,这样的环境给尴尬气氛添了把火。   江予舟一直没说话,李渡只能干巴巴的给江予舟讲今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店里一个家庭条件不太好的服务生收了对家两万块钱,把一批成色不好的茶混在了大货里,但李渡手里证据齐全,于是对面狗急跳墙想了这么个损招。   李渡几句话把问题说清楚了,开始江予舟只是认认真真听着,但他发现李渡越走越慢,从一前一后变成两个人并排着走,虽然嘴上还一直说着,但总要转过头看他。   进了11月份,天黑的越来越早,他们出来的时候都九点多了,现在天完全黑透了。   江予舟心里一个不太成熟的念头冒了头:李渡不是害怕了吧。   “李渡。”江予舟打断了李渡的话,喊了他一声。   “啊?”李渡转过脸看着江予舟,江予舟发现他身体小幅度的哆嗦了一下。   唔,确实是害怕了。   “你看那是什么?”江予舟坏心思渐起,压下嘴角那点笑,伸手指了指远处。   李渡顺着看过去,黑漆麻糊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啊?”   “没看见吗。”江予舟说完这句话也不走了,停下来盯着远处看,表情也如奥斯卡影帝一般恰到好处的沉了下来,好像远处真的有什么东西。   “没,没看见啊。”李渡看见江予舟停下来,假装不经意的往他那边靠了靠。   江予舟趁着天黑抿了抿嘴,好险忍住没笑,“那是不是站了个人啊。”   李渡往那边看了看,除了几个垃圾桶似的阴影什么都没看见,他这会儿也顾不上在江予舟面前维持形象了,又往江予舟那边贴了贴。   “哪啊?”   江予舟把胳膊从李渡背后绕过去,轻轻点了点他另一边肩膀,然后又快速的收回,“这不就在这吗?”   李渡的脖子跟锈了的齿轮似的咔咔往旁边转了一下,然后没忍住嗷一嗓子喊出了声,伸手抓着江予舟的胳膊拽着人就跑。   江予舟就在后头跟着他跑,边跑边哈哈笑,一点也不忍着。   李渡跑到路口才停,微微弯着腰喘粗气,等这口气喘匀了才反应过来江予舟逗他。   “哥!”   江予舟看他一眼还是笑,但他没笑几声就停了,因为李渡抓着他手腕的手还没松开,夜晚是暧昧的萌芽期,江予舟笑不出来了。   李渡明显也注意到了这点,他手动了动像是想松开,但最终却没松。   李渡拽江予舟跑的时候直接握到了他手腕上,手心的热度没阻碍的传给了江予舟,因为奔跑,连接处出了一层汗,有些潮湿。   旁边的路灯很不给面子的刺啦啦闪,江予舟觉得他心跳似乎快了些,血压也有点高。   李渡手指动了动,声音在黑暗里显的不是很真切,“我怕黑,哥带我回去吧。   “嗯。”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往回走,李渡手还握在江予舟手腕上,但却像博弈一样谁也没有说话。   李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赌气,他盼着江予舟能发现点什么,但江予舟一句话都没说。   他就像完全不在意李渡握在他手腕上的手一样,仿佛就是因为李渡怕黑,所以给他牵着。   李渡没来由的有些不平衡,心里逐渐七个不平八个不忿起来,表现出来就是越走越快。   但江予舟心思没在这,自然没发现。   他全身的触觉神经都集中到了李渡握着的那一截手腕上,那一小块皮肤似乎成了他全身的热量来源,他有点不自在,但不想挣开。   李渡平时虽然不是话特别多,但也不会这么安静,这样的氛围有点古怪,江予舟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点什么,就被李渡接下来的话给震的大脑一片空白。   李渡说:“哥,我喜欢男的,你知道吧?”   江予舟脑子瞬间不转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渡问了他什么问题。   他心中关于“李渡是不是喜欢男生”的猜想持续了几天,没想到李渡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说了出来。   江予舟抬眼看了看李渡,他说,“不知道。”   李渡握在他手腕上的手动了动,然后微微松开往下滑了滑,若有似无的碰了他手一下,又迅速挪开了。   李渡说:“不黑了,能看得见了。”   “嗯。”   一路无言。 第15章 打火机   李渡喜欢同性这件事并没对江予舟造成很大的影响,李渡似乎也并不介意被人知道性向,因为周平在不久后也知道了李渡喜欢男生。   起因是周平要给李渡介绍对象,周平这天来找江予舟,路过李渡茶馆时就进去坐了坐。   “李渡,我认识一特别好看的朋友,你要不要见见?”   李渡哭笑不得,他觉得仿佛全世界都想给他介绍对象,“我就不见了。”   “那女孩儿真的挺好看。”周平说完就掏出手机要找照片。   李渡忙按住他的手,认认真真跟他解释,“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只能接受和同性恋爱。”   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啊这样啊。”周平惊了惊,李渡喜欢同性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但李渡洒脱的态度让周平很佩服。   “所以,我还是不见了。”李渡笑吟吟的开口。   “那行。”周平点点头,也不多说,临走还说下次遇见好看的男生再给他介绍。   李渡没答话,只顺着窗户往外看了看。   第一次见江予舟就是在这。   周平到了江予舟那就想八卦,但他又觉得就算李渡不在意,他也不该乱说,于是一直一副吃了馊饭的憋屈脸。   “你有事就说。”江予舟瞥了他一眼,“憋着不难受?”   “没事儿。”周平吸吸鼻子,眼神就又开始乱窜,江予舟也不理他,就等着他憋不住自己说。   没想到周平五分钟都没忍住,就和江予舟说了。   江予舟一脸平静,“我早知道了。”   “啊?”周平懵了,开始埋怨江予舟,“你早知道你不说,你不知道我今天给李渡介绍对象,我多尴尬。”   “你说什么?”江予舟点烟的动作顿住了,“你给他介绍对象了?”   “对啊,就我发小,长得可漂亮了,没想到李渡不喜欢女生。”周平颇为遗憾的开口,觉得一段良缘生生错过了。   “别什么人都往他身上凑。”江予舟点了烟,把打火机扔茶几上,脸色和语气都不太好。   “怎么了啊?”周平无缘无故被凶了一把,有些懵。   江予舟抽了两口烟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一想到李渡以后跟别人成双入对的就有点烦躁。   “是因为我没给你介绍吗?”周平想了想说,“你要想见的话,我帮你约,我那朋友真的很好看。”   江予舟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老周,你知道的,我不谈感情。”   江予舟独身主义是队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以前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都让江予舟给回了。   就一句话,“我能活到什么时候还不一定呢,干什么耽误人家。”   那会儿挺多人劝他的,让他别这么悲观,他们工作虽然有危险,但是也并没有他说的那么极端。   江予舟说,“就是因为有不确定性,我才不能不负责任的开始。”   周平往江予舟那看了几眼,江予舟马上29了,就因为不愿意耽误别人,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要不要试试呢?”周平不死心,想再劝一劝。   江予舟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到烟灰缸里按灭,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周平说的话,良久,他伸手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递给周平。   周平接过去看了看,就是普通的打火机。   “这是我之前的队长给我的。”江予舟说。   周平今年才入队,他来的时候江予舟就已经是队长了,“以前的队长?”   江予舟点点头,轻轻开口,“已经牺牲了。”   他又抖出一支烟,朝周平伸出手,周平把打火机递给江予舟,不再说话了,认认真真听江予舟讲。   江予舟把烟凑到嘴边点燃,把打火机举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陈队牺牲前最后一句话是跟我说的,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又丢啦?”陈队长把打火机扔给他,他脸有点圆,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弥勒佛,很和蔼。   “丢了。”江予舟接过打火机啪嗒一下把烟点着,然后把打火机递回去。   “留着吧。”陈队冲他抬了抬下巴,又开始说教,“年纪轻轻少抽点。”   那会儿他才22岁,正是混不吝的年纪,是队里的狙击手。   “我抽烟可以提高精准度。”他满不在乎的把打火机揣兜里,然后又问队长准备好了吗。   那天晚上他们埋了很久的线要收了,全队紧张又兴奋。   “嗯。”队长点点头,作战计划详尽具体,他们今晚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但他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队长。   当时那个弥勒佛一样的男人死死的压着他替他挡了爆炸,彼时他背上一道半尺多长的伤口正往外涌着血。   他醒来时想起队长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对不起方缘。”   方缘是队长的爱人,他们结婚才不到两年,两年间队长只回过一次家,陈嫂子来接遗体的时候几次哭的喘不上气,但他们却什么都不能说。   参加了什么任务都不能说,在什么地方牺牲的不能说,甚至连队长的具体职务都不能说。   那次任务是成功的,但是他却没法那样定义,因为有人牺牲了,而活着的人还在经历痛苦。   周平静静地听着没插话,很久才听江予舟说了一句,“我不想以后的爱人等来等去只等到一句对不起。”   周平张了张嘴没说话,江予舟的顾虑他们每个人都有,但能做到江予舟这样的却少之又少。   江予舟父母都是从事国家保密工作的,密级比江予舟要高得多,他打小适应了父母谁也联系不上的生活,但周平不是。   周平普通家庭出身,上大学的时候被选入队,一走就是快一年,一个20岁的年轻人为了理想什么都放弃了。   他的身份不到限制通讯的级别,但他入队后就直接被纳到任务组,这是他失联的第11个月。   一次任务或许几个月就能完成,也或许用几年才能埋一条完整的线。父母等来的或许是一通电话,也或许是一捧骨灰。   江予舟开了酒,留周平吃晚饭,期间周平话还是很多,江予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等他半盒烟抽完,才发现周平已经醉晕了。   江予舟让他进屋睡觉,自己去收拾厨房,等他收拾完厨房出来,周平还趴在桌上睡的正香。   “老周,进屋睡。”江予舟伸手拍拍他,试图把他叫醒。   周平动了动身子没起来,然后呢喃了一句梦话,声音很轻,很快就被11月的冷风吹散了,但江予舟还是听清了。   周平说,“妈,我想你。” 第16章 借宿   江予舟一大早接到周平的电话,对方跟他说他要出门几天,并提醒他不要忘了今天下午去医院复查。   云洲市天气预报一向很准,但这天下午却突如其来下了一场暴雨。   江予舟从医院回来时着实被眼前场景震惊了。   老房子下雨漏屋顶他没准备,半天时间屋里就成了水帘洞。修房顶他会,但眼下天黑了冒着雨上去修也不现实。   他看着屋里几滩面积大大小小的积水,又摸了摸湿透的被子,有些哭笑不得。   想了想也没什么需要抢救的东西,就从柜子里拿了两瓶酒去了李渡家。   门里没声音,估计李渡还在茶楼没回来,他正准备先回去,就看见胡同口拐进来一个撑着伞的细长身影。   李渡撑着把再普通不过的格子伞,正费力绕着胡同里的几个水坑走,待到走到门口,两人皆是一愣。   “哥?”李渡收了伞到屋檐下,有些诧异的看着江予舟。   江予舟没反应,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渡看。   李渡今天穿了件长袍,烟灰色的光滑面料柔顺的垂下来,立领包裹着青年白皙修长的脖颈,像大户人家走出来的谦谦君子。   收伞立于檐下的动作又给这君子添了几分洒脱。   他自认从没因为谁的外表好看而产生过类似惊艳的情绪,但李渡穿着长袍撑伞向他走来的画面却让他心跳短时间内跳的飞快,以至于一瞬间忘了呼吸。   而后再回想起,他对于美的最初定义就是今晚的李渡,而此时带给他强烈震撼的画面在他心里记了很多年。   “哥?”李渡见江予舟没应他,又喊了一声。   江予舟回过神,仓促而慌乱的收回了视线。   江予舟语气十分无奈,“屋里漏雨,借宿一宿。”   李渡愣了愣,大笑起来,“快进来。”   两人进了屋李渡才看见江予舟手里拎了酒,江予舟把酒放桌上,“欠你的那顿,今天还了。”   李渡才想起来这是自己那天酒后不甚清醒说的一句胡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感情好。”   江予舟被李渡的笑晃了一下眼,他目光在李渡身上停了几秒,忍了又忍还是说,“你穿长袍很好看。”   “啊。”李渡有些迟钝的眨眨眼,然后后知后觉的脸有些热。   他在脸红起来之前转身进了厨房,“先做点吃的吧,哥吃什么?”   江予舟跟着他进了厨房,指指他身上的衣服,“不换吗?”   李渡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长袍,在厨房确实不方便,但他还是说,“不换,淋了雨总归是要洗的。”   依旧是江予舟做主力,李渡打下手,四个菜很快做好了。   江予舟开了酒先给李渡倒上,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他拿起杯跟李渡碰了碰,“当交住宿费了。”   两人都能喝点,但李渡酒量比不上江予舟,半斤酒下去就有点迷糊了,头脑还算清醒,但是反应变慢了。   “还喝不喝?”江予舟第二瓶酒刚打开,见李渡脸有些红,便停下了倒酒的动作。   李渡盯着江予舟看了半天,很缓慢的点了点头。   “今天就到这吧。”江予舟看他的反应也知道他多了,但谁知李渡伸手攥上了他拿酒瓶的手。   不同于他老茧厚硬的手,李渡手很好看,细腻,修长,此刻覆在他的手上,触感温润。   白炽灯在酒杯里映出一个小点,光影散乱,屋内温度渐高,暧昧丛生。   江予舟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倒酒。”李渡语气像命令,固执的可爱。   “你先松开我。”江予舟声音有些哑。   李渡没有松手,他拉着江予舟的右手靠近自己,另一只手的食指摸到他掌心的那道疤上。   “这有伤。”李渡说完抬眼安静的看着江予舟。   “嗯,有伤。”江予舟想收回手,但是李渡没松,他用干燥的食指在江予舟掌心滑着,有些痒。   “疼吗?”   “不疼了。”江予舟有些艰难地抽回手,没再敢看李渡。   “睡觉吧?别喝了。”他揉了揉李渡脑袋。   “不要。”李渡摇摇头,把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   江予舟目光肆无忌惮的在李渡脸上晃了一圈,然后他没再坚持,把李渡推过来的杯子倒满了,他有些想看李渡更醉一点是什么样子。   李渡还穿着那件烟灰色的长袍,仰颈举杯的时候几滴酒顺着下巴滑下来,落到胸前洇了几个小圈。   江予舟无意识的动了动手指。   李渡一杯酒喝完抬手抹了抹下巴,又揪了揪衣服,“湿了。”   说完也不管江予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卧室走,“我去换衣服。”   江予舟放下杯子跟着起来,语气有些严肃和生硬,眼神却并不坚定,“今天就到这,睡觉。”   李渡完全没察觉到江予舟的异常,他还记着江予舟要留宿的事,他把江予舟带到客卧,又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哥睡这屋吧。”   “我去拿一套我的睡衣给你。”说完又摇摇晃晃的往主卧走。这人醉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在这给他安排。   江予舟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李渡过来,有些不放心,所以去主卧找人。   主卧门没关,那个说要给他拿睡衣的人自己衣服都没换,正把脸埋在枕头里趴在床上睡的一塌糊涂。   “小孩儿,醒醒。”江予舟走过去蹲在床边轻轻拍了拍李渡,饶是他没穿过,也知道穿着长袍睡觉并不舒服。   “嗯。”李渡从鼻子里哼出个声音,动了动头,把脸转向江予舟,但是身体没动。   “起来换件衣服?”江予舟都记不起来自己上次跟人这么商量着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不要。”李渡轻声哼哼,然后抓住了江予舟放在他枕头边的手。   江予舟没太在意,正准备再劝说两句,就感觉掌心有些湿润。   他低头看过去,是李渡把脸埋在了他手掌内,有些湿润的嘴唇正无意识的在他手心蹭着。   江予舟定定的看着李渡因为醉酒而泛红的脸颊,任由李渡一下一下蹭着他的掌心,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良久,江予舟抽回手站起身,扯过一旁厚重的棉被给李渡盖好,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直到坐到客卧的大床上,心跳才慢一拍的加了速,一片空白的大脑也开始运转,他低头看了看跨间的隆起,有些认命的抬手搓了搓脸。   李渡落到他掌心的那个似是而非的吻,似乎不止落到了他掌心。   而李渡什么意思他不确定,但他应该是喜欢上李渡了。   外面雨已经停了,江予舟推开门走到院里,夜里风有些湿凉,给过热的头脑降了温。   他抽出一支烟点燃,看火光明明灭灭。   过短的烟头烫了指尖,他低头看了看掌心,李渡留在那的温润触感似乎还没消失。   心动不是偶然,只是那些不自觉追过去的目光和每日清晨的早饭,等回想起来时,也说不清爱意萌生在哪个琐碎的瞬间。   他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情,害怕,心酸,但却又意外的很平静。   令他害怕的不是他对李渡的喜欢,而是他不敢设想以后。他除了一无是处的感情,什么都给不了李渡。   爱人最基本的陪伴,坦诚他没办法给,甚至他都不能在出任务之前保证一定会活着回来。   他想拥有李渡,但却又没办法自私的把他绑在身边。 第17章 岸边   李渡感觉江予舟最近在躲他,躲的很明显,自从江予舟在他家留宿那晚之后,江予舟似乎开始刻意的跟他保持距离了。   他那晚喝的有些多,并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向江予舟求证也没得到答案,但是分明有些东西变了。   江予舟的态度日渐冷淡,而他却抓不到一点头绪,他自认没将爱意表达的特别明显,江予舟不至于被他吓跑。   而他却没有很多的时间去求证,他早上收到家里打来的电话,邻居家一位姐姐的爱人去世了,因公殉职。   他把自己院里几盆需要勤浇水的花搬到江予舟那,拜托江予舟帮他照看。   “节哀。”江予舟送他出门,拍了拍他肩膀。   “嗯,其实我和这位姐夫没什么私交,只是很心疼薇姐。”李渡说,“毕竟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不是吗。”   江予舟一直低着头没说话,李渡觉得他最近过于沉默了。   晋城和云洲两市离得不近,李渡坐了三个小时的高铁才到,然后见到了许久未见过的沈薇。   沈薇今年刚27岁,还很年轻。她穿了一件黑色的丧服,安安静静的跪坐在灵堂里,时不时的冲来吊唁的人微微躬身示意。   李渡走到那张黑白照片前恭恭敬敬的鞠了躬,照片上的人穿着警服,眉眼坚定,为了救被挟持的孩子将人生定格在了这一刻。   “来了。”沈薇开口声音有些哑,但还算平稳。   “薇姐。”李渡张了张嘴,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安慰的话说给痛失所爱的人,都过分苍白了。   沈薇气色不算很好,但仍仔仔细细盘了头发,化了淡妆,如果忽略她眼底一片红的话,或许没人知道她没了爱人。   李渡此前也参加过几次葬礼,那些亲属要么是麻木的,要么是哭天抢地哀嚎的,却没有一个人像沈薇这样。   “微姐。”李渡轻轻叫了一声沈薇,他本意是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沈薇的情绪像是因为这一声薇姐打开了缺口,顺着眼泪倾泄了出来。   “小渡,你知道吗,那个孩子的手术是我做的。”沈薇是晋城市院的外科医生,据说那个孩子和他老公的尸体一起送到了医院。   “那么小的孩子,被坏人拿刀在身上划了几个口子,”沈薇抬手在自己手指第二个关节处比划了一下,“手指从这都断掉了。”   “但是好歹命保住了。”沈薇眨眨眼,眼泪就顺着苍白瘦削的脸颊滑下来。   李渡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沈薇接过来但是却没有用,她捏着纸巾一角轻轻碾着,把四方的纸巾搓成一个长条,然后捏住两端往手指上绕,没再抬头看李渡一眼。   两人沉默了很久,沈薇开了口,语气是控制不住的委屈,“可是,谁来赔他的命呢?”   “谁来赔陈峰的命呢。”沈薇的语气悲伤而困惑,似乎真的很想要一个答案。   沈薇算是李渡认识的最坚强的女性,而此刻她却像一个执拗的对着一道解不开的题较劲的孩子,一遍遍的问谁来赔陈峰的命。   问到最后,沈薇像是终于放弃了,她低喃出声,“那我怎么办呢。”   陈峰做了英雄,追悼会开的晋城人尽皆知,人们都在心里钦佩这个年轻人,但李渡却看着沈薇失了神。   网页上某刑警因公殉职的新闻不再是干巴巴的文字陈述,而是逐字逐句转化成了他能触摸到的真实事件,不可避免地联系到了一起。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江予舟背上的那一道疤,他猜测江予舟从事的是比他想象中更危险的工作,而他却无从问起。   沈薇说,“陈峰以前跟我说,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其实他每次出任务,我心里都想,希望是别人。”   “但是我既然嫁给了他,那便做好了觉悟,可是,”沈薇哽咽几次才把话说完,“可是,他对得起国家和人民了,难道就对得起我了吗?”   沈薇从哽咽到失声痛哭不过短短一瞬,她说,“我每每有这样的想法都觉得配不上他。”   “你替他救了那个孩子。”李渡微微倾身抱了抱沈薇,“微姐,你比姐夫更伟大。”   “老江,李渡呢?”周平今天午饭之前就到江予舟这了,蹭了午饭又蹭了晚饭,这会儿吃饱喝足开始打听李渡。   “家里有事,”江予舟顿了顿,还是说了,“邻居家有人去世了。”   “啊。”周平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张了半天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才讷讷的问,“李渡很伤心吧。”   “还好,”江予舟摇摇头,“不是很亲的人,私下交往不深。”   “那也是会伤心的吧,”周平不认同江予舟的话,“就算是身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世了,也是会有情绪波动的,更何况李渡一看就重感情。”   江予舟被他说的愣了愣,并不是因为周平的话,而是他想到李渡走时的眼神,那人说着还好,但眼神却不平静。   他突然就很想求证点什么,于是略带着急地问周平,“你说,我们哪天要是牺牲了,李渡会伤心吗。”   周平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但他却并没有很惊讶,毕竟他们出任务之前是会写遗书的。   但江予舟这话多少是有点影响到他了,他趁江予舟没留意,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杯酒下去他才开口。   “肯定会吧,但是我们牺牲了李渡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然后他又低声补了一句,“就连我们的家人都未必知道为什么。”   周平的话声音很小,但落在江予舟的耳朵里就像是雨季闷雷一样,震的他一下醒了过来。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队长临闭眼前的一句“我对不起方缘”,以及陈嫂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问他们要一个答案的泪脸。   这张脸在他眼底变了很多次,朋友的,父母的,没见过面的沈薇的,最后变成了李渡的。   一股凉意从脊梁骨爬上来,他猛的发现他怕极了李渡变成方缘,变成沈薇,变成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样子。   江予舟掏出打火机看了看,队长当年披着国旗的样子很清晰的重现在他眼前,没有授勋,没有称号,没人知道。   只是一颗为国捐躯的星星沉默的陨落,用血的红光照亮后来人。前人没能完成的,后来人前赴后继,如水滴入海,成汹涌波涛。   他也是水滴中的一员,而李渡,是他向往却不得不远离的岸边。 第18章 试探   李渡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他在沈薇那陪了很久,那个叫陈峰的英雄走了,但却也带走了沈薇半条命。   他这一天的情绪都处在紧绷的状态,这会儿放松下来就突然很想江予舟,这种想念很强烈,超过了他能承受的程度。   他很想给江予舟打个电话,但联想江予舟最近的态度,还是有些不敢,他觉得是不是他太着急了,让江予舟有些反感。   最后他决定给江予舟发个短信:“哥睡了吗?”   江予舟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还没睡?”   江予舟的声音透过听筒直接响在他耳边,比平时温柔很多,让他在压抑中喘了一口气。   “没,”李渡眼神没什么焦距的盯着床头的小夜灯,“有些失眠。”   “还好吗?”江予舟在电话那头轻轻问。   “不是很好。”李渡很诚实,面对江予舟的问题实话实说。   江予舟那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你在想什么。”李渡想知道,所以问了。   “在想那个英雄有没有得偿所愿。”江予舟的声音很轻。   李渡静静听着,他觉得江予舟说话的语气和沈薇有些相似,无力又悲伤,这让他觉得害怕。   或许是丧事让李渡心绪不宁,也或许是夜晚容易冲动,他问了江予舟一个很越界的问题,“哥,你做的,也是这样危险的工作吗?”   电话那头的人有短暂的停顿,但还是给出了肯定回答,“是。”   李渡头脑一热,他问 “那你出任务,你的,”李渡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了,“你的爱人怎么办?”   彼时江予舟正站在院外那棵石榴树下抽烟,周平半醉半醒间的一句“我们牺牲了可能也没人知道”还没从他脑海中散掉,李渡那句“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也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   他听了李渡的问话,有些失神,一时沉默。   “哥?”   “所以我不会有爱人。”   江予舟的话从听筒里传过来,或许是信号有些不好,听筒里夹杂着沙沙的杂音,但却并不影响这句话的清晰度。   李渡不同于其他年轻人的一点就是他永远懂得点到为止,深夜情绪泛滥的几个问题问完,便没再尝试去继续窥探。   他不清楚江予舟做什么工作,但他直觉江予舟的工作隐秘而伟大,而那人一分钟前为了自己的崇高的责任感,跟他说不会有爱人。   一夜未眠。   李渡在房间呆坐了一会儿,听见客厅有动静就出门了。父亲李文江和沈薇同在市院就职,昨天值夜班,如今才刚回来。   “爸,回来了。”   “嗯,”李文江看起来很累,他伸手拿掉眼镜捏了捏鼻梁,“见到沈薇了?”   李渡点点头拉着李文江到沙发上坐下,又帮他把衣服收起来挂到衣架上。   李文江伸手捏了捏后颈,问李渡:“这次在家呆几天?”   “后天回去,”李渡走到他身后给他捏了捏肩膀,“李主任该退休了,可不能这么熬了。”   “就这几次,”李文江笑了笑,“昨天患者情况不稳定,实在是走不开。”   “爸,你在做手术的时候都会想什么?”李渡以前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如今他却很想知道诸如医生这类职业在救死扶伤时都在想些什么。   “什么都不想。”李文江给了李渡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嗯?”   “患者把命交到我们手上,我们便什么都想不得了。”   李文江抬手拍了拍李渡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李渡接到示意绕过沙发走到李文江对面坐下。   李文江看着李渡缓缓开口:“我所有的专业知识都要毫无保留地用在那一方手术台上,这是我的使命。”   “我救过很多人,但我仍然会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   “我在做手术的时候什么都不想,我眼里只有患者,心里只有对自己下的死命令:那就是赢过时间。”   李文江说,“我既然投身到这个行业,做了这个选择,便有义务永不放弃任何一个患者。”   “您很伟大。”李渡发自内心的佩服,父母一直是他前进路上的标杆人物。   李文江笑了笑,“我拿着工资做着该做的事,但像陈峰那样的人物却随时有可能因为一场任务丢了性命,比起他们,我不值一提。”   屋外太阳升起照亮了整个客厅,阳光甚好只是有人在默默驱赶黑暗,诸如陈峰,也诸如江予舟。   李渡回到云洲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江予舟那,江予舟那句“不会有爱人”确实是让他着急了。   江予舟院子大门开着,正站在石榴树底下抽烟。   “哥。”李渡站在门口喊了江予舟一声。   江予舟有点诧异,“回来了?”   李渡说,“嗯,我回来放点东西,一会去店里。”   江予舟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好,就继续低下头抽烟了。   李渡很不满意江予舟这种态度,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死心的问江予舟一会儿有没有事,他那来了一批新茶,想叫江予舟过去尝尝。   江予舟下意识的想拒绝,却看见李渡抿的死紧的嘴唇,于是点了点头。   “行,”江予舟灭了烟,冲李渡笑了笑,“不过可说好了啊,我不懂茶,你别嫌我糟践好东西。”   “不嫌。”   李渡回家放了东西又来叫江予舟,两人一前一后往店里走。对于他回家这几天的事,李渡没有多说,江予舟也没有多问。   太阳光在胡同里造了个明显的分界线,江予舟偏头看了看,胡同里一半亮着,一半暗着。   像这个世界永远有两面,而李渡是应该永远活在阳光下的人。   江予舟跟着李渡上了楼,这是他第一次到茶馆二楼,看得出来李渡平时在这待的时间很长,二楼很温馨。   “哥先坐,我拿东西。”   江予舟点点头,李渡下楼后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扭头看楼下街景,他想那天李渡应该就是坐在这看的他。   李渡动作很快,没让江予舟等多久就上来了,茶泡好后他端给江予舟喝,江予舟按照惯例说了句真好,然后两个人就都笑开了。   “没开玩笑,你泡茶真的好喝。”江予舟看李渡不停笑,又很无力的补了一句。   “那当然,”李渡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状似无意的说:“你可是除了我家人,唯一喝过我泡茶的人。”   江予舟心跳停了一拍,他假装没听懂李渡话里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没给其他人泡过茶吗?”   “没有了,除了家里人,只有你。”   江予舟沉默。   二楼本就安静,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就有些尴尬,但还好李渡心里素质够强,江予舟不刨根问底,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李渡在面对江予舟的时候倾诉欲很强,他给江予舟讲他小时候的趣事,他说他小时候跟着外祖母学泡茶,儿童叛逆天性使然,他总是故意打碎杯子。   江予舟听着,就在脑海里构想出一个姗姗学步的小朋友双手捧着杯子往地上摔的模样,是少年李渡,狡猾又可爱,他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嘴角早就在李渡的陈述中翘了上去。   李渡跟他讲他父母都在晋城,他大学和研究生也都在那里上的,但却一直都想着来春风路开一家茶馆。   是以江予舟又在脑海中想出几年前刚上大学的李渡固执的要回外祖母这里开茶馆的样子。   李渡给江予舟讲他高中时打的一场架,给江予舟讲他在晋城时喂的一只三花猫。   江予舟有一瞬间觉得这样很不公平,这个耀眼的年轻人和他交换所有和自己相关的情报,但却好像丝毫不介意对他一无所知。   “哥,我跟你说,我小时候种了棵苹果树。”聊到兴起处,李渡说要带他去看那颗苹果树,“就在我们跑步那个小学后边。”   于是两人又从茶馆去了小学后边的荒地,苹果树却有其事,但后边苹果树多的都能叫做林了,李渡忘了他自己种的是哪颗。   “小孩儿。”江予舟有些无奈,“你种哪了自己不知道?”   李渡穿着纯白的毛衣站在一片金黄的荒野中,沐着暖红的落日找他的那棵苹果树,然后像个哲学家一样缓慢开口。   “反正这片林子里有我的一颗。”他似乎并不在意找不到自己的苹果树,“我知道它在这就行了。”   李渡说这话的时候正巧来了一阵风,不知道哪棵树上枯黄的叶子就从他眼前掉落,被他一把抓住了。   李渡微微抬起脸看着江予舟,目光灼灼,眼里情绪一目了然。   他说:“哥,你看,这不是有回应了吗。”   这话被不明就里的人听见,或许会认为这是一个年轻诗人写给秋天的短句,但江予舟清楚的知道这分明就是一个囿于暗恋的年轻人别有用心的试探,而他也并不是没有心动。   冬季落日在李渡身上镀了一圈柔和的金边,让耀眼张扬的年轻人变得温软无害。   江予舟视线从李渡温和又略显忐忑的眉眼掠过,落到他因为紧张而轻启的红唇上,他想如果他和李渡一般年纪,他会毫不犹豫的吻上去。   李渡的一腔爱意在初冬落叶中明了,但他却不能像那片落叶一样给予回应。 第19章 舍不得   “啊?”李渡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没听懂江予舟的话。   江予舟跟他说,以后不一起晨跑了。   “嗯,最近……”江予舟沉默的太久了,久到李渡有些心慌。   “最近,怎么了呢?”李渡的话过于小心翼翼了。   江予舟心里争斗了一番,他想要不就算了,一起跑个步而已,但他还是说,“最近有些忙。”   “你不是……”李渡话没有问完,江予舟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想问你不是在休假吗,但李渡的体贴和教养让他问不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话,而江予舟在心里可耻的松了一口气。   李渡自从说了那半截话就再也没有开过口了,他抬眼看了看江予舟,这人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他肯定,江予舟知道了。   而他虽然早就发现了江予舟在刻意避着他,但却懦弱地陪着江予舟一起撒谎。   他像大海边手里攥着一捧沙的人,眼睁睁看着手里的沙从指缝漏出,被海浪带走,而他只能胡乱又不得章法的试图挽留。   他开始后悔从晋城回来那天大张旗鼓的试探,他承认江予舟那句“不会有爱人”让他着急了。   李渡说:“哥,我最近忙糊涂了,要做了什么不对的,哥别跟我置气。”   江予舟心里酸痛异常,名为心疼的情绪密密麻麻的占据了他整颗心脏。   他心疼这个男孩子的小心翼翼,心疼他感情被辜负,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心疼李渡。   他想起李渡曾经说过,“我只给家人和你泡过茶。”而他当时明知李渡的心思,却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喝了那壶茶。   他想起李渡跟他说他种的苹果树有了回应,但却自欺欺人的没有拆穿李渡拙劣的试探。   李渡所有的喜欢都有迹可循的,从初见的一壶茶开始,到落日下专注看着他的目光,无一不在表达着爱意。   他有很多次可以拒绝的机会,但却自私的沉溺其中,而最后却要李渡来跟他道歉,为那并不存在的不对的事情。   “没有的事儿,”江予舟抬起手,他本来想揉揉李渡的头发,但却中途换了方向,“你挺乖的。”   “我知道了。”李渡说完这话还笑了笑,但江予舟分明看见他眼里的光一下下暗了下去。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为了跟他维持不算亲近但是还过的去的邻居关系,李渡再也没有做过任何会让人觉得亲密的举动。   李渡还是会在下班后来他院里坐一会儿,或者是在高旭成送了新鲜蔬菜之后给他拿过来,但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有些事情早就改变了。   他们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茶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善谈,李渡也只是会在江予舟提醒他多吃一点的时候说一句谢谢,然后继续沉默。   两个人心照不宣,但却默契的没有挑明,成年人的相处方式远不像小朋友那样简单。   云洲最近大幅降温,进了12月之后下了好几场大雪,前阵子下的雪刚化完,今天就又下了。   “老江!跟你说话呢,又走神。”周平最近过来的实在有些勤,他像没事做了一样频繁的往江予舟这跑。   “你说什么?”江予舟正对着院里几盆花发呆,这还是上次李渡搬过来的,他今天本想搬出来晒晒,没想到又下雪了。   “我说,李渡怎么现在不过来了?你俩闹矛盾了啊”   “没。”江予舟否认,他确实没和李渡闹矛盾,因为他们没有闹矛盾的机会。   周平撇撇嘴,江予舟永远心思那么重。他伸手敲了一把遮阳伞的伞柄,这把伞前阵子挡雨,现在正好撑在桌子旁边挡雪。   周平说:“你心情不好,老江。”   江予舟低头点拿了一支烟叼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没有。   “老江,你知道吗?”周平伸手指指李渡家的方向,“你一会儿的功夫往那边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江予舟一愣,他自己都没发现,“有吗?”   “有啊,我跟你说话你都像没听见一样。”周平把手揣到羽绒服外套里,“而且这么冷的天你不进屋干什么。”   江予舟不想跟他讨论李渡,问他为什么最近总来。   周平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往侧边偏了偏头,“没事儿啊,就想跟你多待着。”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就听见周平兴高采烈的喊了声李渡。   江予舟转头看过去,李渡没有打伞,头发和肩膀上都落了雪花,正笔挺地站在他院门口。   周平问李渡是不是刚回来,有没有吃饭。   李渡说还没吃,一会儿随便做一点。   江予舟在旁边听着没有说话,他和李渡好几天没见了,说来可笑,两人是邻居,却总是碰不见对方了。   他以为再见面会有很多说不出的情绪,但此刻见了李渡,他想的只是,他最近肯定没好好吃饭。   本就没什么肉,如今更瘦了。   周平自作主张的说要李渡和他们一起吃,李渡站在门口没动,表情有些难堪,他看了看江予舟,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进。   江予舟心里像被人拿刀尖捅了一下,刀口很深,暴露在冬夜的风雪下,灌了满心的冰碴。   “一起吧,家里还有虾仁,你不是爱吃?”江予舟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回了屋,脚步有些慌乱,他不敢看李渡的表情。   他在洗虾仁的时候周平进来了,拿起盘子里切好的黄瓜段就往嘴里送。   江予舟往后看了看没看见其他人,“李渡呢?”   “他回家换衣服了,一会儿过来。”周平说完又拿了一块黄瓜吃。   “想吃再洗一根去,你都吃完了我怎么炒。”江予舟把盘子端走不让他吃了。   “小气,”周平翻了翻冰箱拿出一个黄瓜,“帮你这么大忙,吃你几块黄瓜还不愿意了。”   “你帮我什么忙了?”江予舟关了水,他没听明白周平的意思。   周平嘿嘿的笑着挪到他跟前,“我把人给你留下来了啊。”   江予舟挑虾线的动作顿了顿,深深的看了周平一眼没说话。   周平脸上表情也严肃下来了,“老江,你喜欢他,你喜欢李渡。”   “嗯。”江予舟没否认,应了一声继续处理那几只虾。   “你喜欢他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呢?藏着掖着干什么,你看李渡现在见了你像兔子见了鹰似的。”周平心里极不平衡的控诉。   江予舟抓起一只虾捏了捏,“他不知道最好。”   “其实,我觉得你们可以试试。”周平声音越变越小,“李渡很喜欢你。”   “我没资格这样做。”江予舟把洗好的虾扔到盘子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   “没有人需要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联的爱人,更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爱人有可能随时没命。”   “我没办法对他负责任。”江予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到周平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他从没见过江予舟对什么事这么无能为力过。   “有没有可能李渡愿意呢。”周平很小声的说着这话,透露着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心虚。   “我舍不得。”   江予舟说完这句话厨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是愿不愿意,是舍不得。   因为有周平在场,三个人晚饭也并不尴尬,江予舟开了酒,周平喝了几杯又醉了。   江予舟把他带回卧室安顿好回了餐厅,一看李渡已经把桌上的酒都喝完了。   李渡脸有些红,或许是因为喝的有些多,眼睛也有点红。   “喝多了?”江予舟起身,“我送你回去。”   “没。”李渡开口声音平稳,确实不像醉了。   江予舟低头看了李渡一眼,李渡难得的没有直视他,而是微微低着头,像在发呆。   他问李渡,“现在回去吗?”   李渡没有说话,他拿起桌上的杯子一仰头喝光了杯底的酒,然后把酒杯倒扣在桌上,抬头定定的看着江予舟。   “江予舟。”李渡第一次没喊哥,叫了他的名字,带着难以察觉的破釜沉舟般的绝望与挣扎。   “嗯。”   人在面对自己无法处理的情况时往往会产生很多不科学的直觉,而江予舟现在直觉李渡接下来的话会让他手足无措。   “其实你知道吧。”李渡不闪不躲,直视江予舟微微垂下的目光,眼里一点醉意都没有。   江予舟指尖微动,没有说话。   “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对吗?”李渡很缓慢的开口。   他脸上还带着温温和和的笑,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江予舟,仿佛江予舟说什么话都不会伤到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早被自己的一双眼睛出卖了。   他嘴上笑着,但眼底却一片悲伤,像极了怕给大人添麻烦而强忍着不哭的小孩儿。   江予舟嘴唇微动但却没有说话,他抬手盖住了李渡的眼睛。   这样的李渡他多一秒都不敢再看。   “喜欢我很难吗?”李渡终是哽咽出声,声音很委屈也很小,像是在问江予舟,也像是在问自己。   李渡又问,“喜欢我很难吗?”   江予舟感觉有温热的眼泪浸湿了他的手掌。   李渡最终也没有久留,他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临走前还对江予舟笑了笑,“我喝多了,哥别介意”,就好像刚刚掌心里的一片湿热只是江予舟喝酒之后的错觉。   江予舟看着李渡走进院里,白雪盖了一头。   喜欢你不难,难的是舍不得心安理得的把你留在身边。   他想,他终究是辜负了李渡。 第20章 喜欢的人   李渡最近每天都泡在店里,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江予舟没再主动找过他,而他也没再敲过江予舟的门。   他心里怨着江予舟,但却又没出息的因为走夜路时胡同里没灭过的一盏灯动容,自从知道他怕黑后,江予舟就在院门口装了一个很大瓦数的灯。   即便他们现在这样的状态,江予舟还是会在他下班之前把灯打开。而他偷偷留意过,每次他进了院子那盏灯才会灭。   他不想自作多情的因为一盏灯就认为江予舟对他是有感觉的,但他又没办法解释那晚江予舟的表现。   那晚他借酒坦白,江予舟眼睛里分明是有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那个爱而不得的人。   但是,如果江予舟喜欢他,为什么不说呢。   最近两个院子里都清净的厉害,他院里本来就没什么人来,而江予舟那边,周平似乎也很久没来了。   痴情人在这度日如年,日子却还是照过,李渡一大早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要他回去过阳历新年。   他在晋城待了将近一个星期才回云洲,而走到胡同时却顿住了脚,几天没见的那人正站在他门口抽烟。   江予舟不知道在他这待了多久,烟头铺了一地,因为低温,他脸颊和鼻头都有些红。   “哥?”   李渡快步走过去,才发现江予舟状态很差。江予舟眼底的红血丝很重,胡子像是几天没刮,嘴唇因为过度缺水有些起皮和干裂。   见他回来,江予舟微微侧了侧脸,抬手把烟灭在了石墙上,然后一言不发的拽过他死死的抱在怀里。   李渡大脑有些发懵,他一下忘了呼吸,待那阵头皮发麻的感觉过去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被江予舟抱在了怀里,并且大有越抱越紧的趋势。   他心里的兴奋和高兴还没升腾起来就夭折了,因为他发现江予舟气息逐渐不稳,并发出了类似于小狗呜咽的声音。   而后他颈侧皮肤的湿润也向他证实了这点,江予舟哭了。   李渡试探性的抬手揽住了江予舟的腰,另一只手在他背后轻拍,企图起到一点安慰的作用。   片刻之后,江予舟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慢慢放开了李渡。   李渡带着江予舟回了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坐立不安的在江予舟身边陪着,等着他自己开口。   江予舟胳膊杵在腿上,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是个很抗拒的姿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又开始找打火机,等到烟点燃才像刚回神一样问李渡介不介意。   李渡说不介意,江予舟便没再继续说话,只是一支接一支的抽烟,眼睛通红。   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然,李渡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他试探着抬起一只手盖到江予舟手背上,触手一片冰凉。   江予舟抽完一盒烟又伸进外套里找,两只手在口袋里翻了半天都没找到,然后哑着嗓子问李渡,“还有么?”   李渡不抽烟但也知道江予舟这种抽法和自杀没什么区别,他轻轻捏了捏江予舟的指尖,“哥,少抽点吧,你抽一盒了。”   江予舟像是才发现李渡拉着他的手,他目光没什么焦距的盯着两人的手看,然后轻轻回握住了李渡的手。   “你知道我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江予舟摊开手掌给李渡看他右手的疤。   李渡摇摇头说不知道。   江予舟并没有给李渡解释他手伤的原因,只是沉默片刻后说,“队里的每个人都受过伤。”   江予舟说完这句话又开始沉默,良久,他问李渡有没有酒。   李渡起身到柜子里拿了一瓶度数很高的酒,他觉得或许酒精能让江予舟好一些。   江予舟开了酒准备往杯子里倒,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抓住那瓶酒,玻璃渣子混着酒精味很浓的液体在他们脚下炸开。   李渡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江予舟红了眼眶。   他下意识地伸手揽住江予舟肩膀,死死的抱住他。江予舟比他高很多,也壮很多,但此刻却像受伤的兽类,窝在他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江予舟声音闷在嗓子里,断断续续重复着一句话。   李渡听清了,但却没有听懂。   江予舟说,“老周没了。”   好半天,李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周平牺牲了。”   李渡听懂了,那个比他年纪还要小很多的孩子没了,一句话都没留下。他前几天还在这喝过茶,跟他说过要拜把子。   水汽在眼底弥漫,李渡眨了眨眼,那个少年气十足,心志却异常坚定的老周就出现在他眼前。   他想,英雄之所以为英雄,就在于他们在阴暗不见光的地方抛头颅洒热血,换来太阳底下的干净。   江予舟歇斯底里的哭过后就平静了下来,他在李渡家小小的客厅里坐了很久,期间扫地机器人几次转到他脚下,他也只是低头看了看。   “敢做军人表率,绝不屈服。”周平握紧拳头宣誓入队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而这个年轻人用血的代价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卧底行动失败,周平身上被捅了十几刀,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背叛组织,而他的战友却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   人们只知道周平为国捐躯,但却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江予舟在周平遇害后跟他的上级老吴大吵了一架,然后带着无可奈何的心痛败下阵来。   他问了很愚蠢的问题,“就非得是他吗?”   老吴说,“他是新面孔,只有他去最合适。”   江予舟只好苍白又无力的重复,“他才20岁。”   “你入队的时候也只比他大两岁,你会因为年纪小而退缩吗?你不会,周平也不会。”   老吴说:“牺牲在所难免。”   江予舟又何尝不知道牺牲在所难免,但他没法接受牺牲,哪怕后来第五特战队的队长成了他。   江予舟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了一声,但却没有人管。   李渡还没从周平牺牲的情绪中缓过来,就听见江予舟用哑到不行的嗓音跟他说,“喜欢你不难。”   天色渐暗,房间里没开灯,江予舟的表情看不真切,这句话也很突兀,但李渡却知道,他在回答那晚他的问题。   他没问江予舟为什么,因为即便江予舟不说他也得到了答案,这个人不是不喜欢,而是永远以他为先。   “那你跟我在一起。”李渡缓缓开口,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陈述,却让江予舟再度红了眼眶。   江予舟说:“周平的父母一直在问,为什么他们的儿子出来当兵,却丢了命,也许有一天,你也会问同样的话,但却没人能给你回答。”   “那我就不问了,我只要知道,我的男人走的光荣,就足够了。”李渡握着江予舟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没有看江予舟,只是很认真的这样说。   “如有需要,我将为国牺牲,到时候你怎么办?”   “那便守好你这一剖骨灰,左右我生来平庸,做不得英雄。”   江予舟想,他终究还是太过自私,几句话圈住了这么好的李渡。   一条短信无遮无拦的躺在手机界面上,只有两个字:“批准”。   短暂无言后,江予舟站起身,“小孩儿,我现在必须要走了。”   李渡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他站起身帮江予舟整理衣领。   他问:“危险吗?”   江予舟微微笑了笑,伸手揉揉李渡头发,“有些危险,可能回不来了。”   他轻轻捏了捏李渡的指尖,开口仍然平稳,“所以来跟喜欢的人留遗言。”   李渡点点头没说话,却在江予舟要出门前喊住了他。   “哥。”   江予舟转过身看他,只那一眼,就让他痛的好多年。   他们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隔着月光与灯光,像是站在两个不同的时空。   李渡站在门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悲伤也不失望,他只是不吵不闹的看着他,就仿佛他永远在这等着江予舟。   生死不论。 第21章 半条命   病房里的气氛过于尴尬了。   老吴手里拿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放下也不是,继续削也不是,他把视线看向江予舟,脸上写着“怎么办”三个大字。   江予舟比他还慌,他接过老吴手里的苹果,悄悄清了下嗓子,“李渡,过来。”   语气一点也不温柔,像吓唬小娇妻的霸道总裁。   小娇妻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一声不吭的出了病房。   老吴心里也没底,他见李渡走远了才说,“怎么你们家这家属气性这么大呢。”   江予舟啃了口苹果没说话,他心里着急的不行,但是他现在连床都下不了,腿上几个钉板没拆,石膏厚的他腿都打不了弯。   老吴既是江予舟的上级,又是江予舟父母的战友,他看江予舟家庭矛盾日渐升级,心里着急是多于幸灾乐祸的。   老吴另拿起一个苹果接着削,“人家烈士家属不都……”   “叔,”江予舟瞥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还活着呢。”   “哦对,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你还活着,你,”老吴反应过来后拿水果刀的刀背狠敲了江予舟手一下,“我的意思是,李渡真是有个性。”   “还行吧他,小孩脾气。”江予舟闷闷不乐,自从他前几天偷着跑出去被李渡发现后,李渡一个好脸都没给过他。   “他是真在意你。”老吴一个苹果又削完了,他把苹果放盘里准备削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住了手。   两个月前。   江予舟带队清剿毒蛇一伙,恐怖分子早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是一群不要命的,但第五特战队的人更不要命,每个人都带着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下了车。   “如有需要,我将为国牺牲。”宣誓词铮铮的响在耳边,是崇高信仰,亦是绝地归宿,战士们的遗书早就写好了。   江予舟在此前每次出任务都不写,但这次他的遗书过于厚了,信封上写了地址和名字。   废旧烂尾楼里埋了雷管和炸药,江予舟带队埋伏了三天,交火不可避免。   支援到的时候,江予舟早昏迷不醒了,但手里却死死的攥着一张很小的照片,鲜血浸透了照片,依稀能看出来是一个站在树枝上看着镜头笑的年轻人。   老吴给李渡打电话的时候,那边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哗啦一片响,接着又是一声闷哼,像是接电话的人摔倒了。   李渡只问了两句话,声音冷静又理智,一句“还活着吗”,一句“人在哪里”   李渡当天晚上就到了,急诊室门口围了一群人,他挤都挤不进去。   老吴是第一次见李渡,他没想到电话里听起来那么沉得住气的人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你是李渡?”   “是我,”李渡点点头,没做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问老吴是谁,他只是死死盯着急诊室门上“手术中”的字样,问老吴进去多久了。   李渡嗓音很哑,但却不抖。   “快8个小时了。”   李渡闭了闭眼睛,身体略有些僵硬的靠在医院的白墙上,隔着一条走廊看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   老吴走过来站在他身边,把江予舟的遗书递给他。   信封上苍劲有力的字写着收信人:“春风路半日闲 李渡”   “是遗书吗?”李渡似乎毫不意外,他伸手接过信封却没有打开看,而是把信对折一下装进了衣服口袋里。   老吴注意到,李渡的手抖的很厉害,他面上的冷静和理智,被控制不住的身体反应出卖的一干二净。   李渡问:“他怎么样?”   “不太好,”老吴没瞒他,“送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意识了,塌房没能撤出来,肋骨和腿,前胸和颅骨,肉眼能见的是这些伤。”   李渡点点头,问老吴江予舟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来得及,”老吴摇摇头,“他是最后一个,要有什么,估计都在给你的信上写了。”   李渡说:“现在还不到看的时候。”   老吴就陪着李渡在走廊等着,期间李渡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工作的事,李渡把他店里的事一一交代好了,冷静又有条理。   老吴扭头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江予舟现在生死未卜,李渡精神明显在极度紧绷的状态,他眼底的红血丝已经多到可怕的地步了,但却还能这么稳。   “和江予舟在一起挺辛苦的吧。”   老吴是真的这样觉得,但是李渡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李渡眨了眨眼,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我没有和江予舟谈过一天恋爱。”   李渡话里的心酸和自嘲没加任何掩饰,但老吴却听不出一丝抱怨。   老吴说,“你挺让人佩服的,江予舟没看错人。”   他觉得李渡是真的值得人佩服,在对江予舟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敢这样喜欢他。   李渡听了这话低了头,过了好半天才说,“我总不能,让他担心吧。”   急救室的灯亮了一宿,一直到第二天五点里边才有人出来,一群人围上去问江予舟的情况,李渡被挤在人群外边。   医生说:“情况不乐观。”   李渡很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他身体小幅度的晃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江予舟身上大小伤无数,陪护医生说江予舟发了高烧,在江予舟入院第二天下了病危通知书。   而那封遗书李渡仍然没拿出来看。   江予舟命大,入院第五天情况开始好转,江予舟父母在江予舟情况暂时稳定后离开了医院,临走前跟李渡说找时间一起吃饭。   李渡这些天除了上厕所,一步都没离开过,他一直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头,老吴都怀疑他再不休息就撑不住了。   江予舟在icu住了一周的时候,医生出来说患者醒了,老吴眼见着李渡一下子脱了力,靠着墙滑坐到地上,眼底一片湿。   这是自从江予舟入院后李渡第一次哭,知道江予舟醒了之后,李渡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下子站不住了。   重症病房的探视时间每天半小时,老吴和李渡只能分着来,李渡来之后从没提过要求,他这会儿却跟老吴说:“吴叔,让我先进去看看吧,我再看不见他,命就要没了。”   江予舟情况还是不好,李渡进去的时候江予舟没醒,他只是坐在病床旁边看了江予舟半小时,再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说,“吴叔,我哥瘦了好多。”   老吴看着李渡没说话,如果有体重秤的话,李渡现在上去就会发现他这几天瘦了最少十斤。他身上本就没肉,这几天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眼窝都深了。   江予舟转到普通病房的那天,李渡也病倒了,高烧几天,天天晚上梦话不断,一会儿喊哥,一会儿喊江予舟,混乱不堪。   老吴想,江予舟这一遭,真是要了李渡半条命。 第22章 心肝儿   “你没事别老气李渡。”老吴这一会儿一个果盘都快切出来了,“你忍心让他这样担心?”   江予舟没说话,他扭过头看了看床边的果篮,想起来他还没出重症监护室时李渡跟他说的话。   他那会儿浑身上下插着管子,又带着氧气面罩,根本不能说话。   李渡进来后看见他醒着,眼睛一下就红了。   李渡第一句话说,“哥,你疼不疼?”   第二句话说,“哥我害怕,你快点好吧。”   他总共就说了三句话,第三句是,“吴叔以为咱俩好呢,我觉得特别委屈,你别让我白等,出来了你得跟我搞对象。”   他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月,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李渡,但是李渡病了,整整烧了3天。   等他再见到李渡,李渡换了身衣服,剪了头发,就拿了本书坐在他病床旁边看,手上还输着液,整个人瘦的像就剩了一把骨头。   见他醒了也不说话,就楞楞地看着他,眼睛一下都不眨。   江予舟从来没有这么心疼过一个人,而那时候他意识到他爱惨了李渡。   他问李渡:“李渡,你跟不跟我好。”   李渡眨了眨眼,眼泪在下睫毛上托了一下,又慢慢往下滑。   李渡说:“跟。”   病房门轻轻响了一声,李渡进来了,他手里拿着刚买回来的午饭,一言不发的摆在桌上,然后喊了老吴一声。   “吴叔,吃饭吧。”   老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那什么,江予舟严重违反纪律,不好好养伤又出去乱窜,组织已经批评教育过了,你气也是应该的。”   李渡没有随便发作人的习惯,他知道江予舟跑出去这事儿老吴事先并不知情。李渡点点头说,“让叔操心了。”   老吴最怕李渡这同情达理的样子,江予舟已经被晾了一个礼拜了,李渡一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   但是小两口的事儿他也不便参与,他借口还有事先走了,把场地留给作死的江予舟和气头上的李渡。   李渡把老吴送到门口,又进病房伺候江予舟。   他抽了一个枕头垫在江予舟腰后,又在床上支了一个小桌子,开始把午饭往上摆,但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江予舟心慌的厉害,但也不能让李渡这么气着,他这几天一要说话,李渡转身就走,连认错的机会都不给他。   “李渡?”江予舟伸手攥住李渡的手腕晃了晃。   李渡没说话,脸沉的厉害,他抬手把江予舟的手拉开,“吃饭吧。”   说完就又转身准备走,江予舟怕他真气坏了,伸手想拉他,但是一着急扯到了输液管,血一下冒了出来。   李渡吓了一跳,赶紧抬手按了铃,等护士帮江予舟重新插好针,李渡又开始一言不发。   “小孩儿。”江予舟扯着李渡衣角晃了晃,想让李渡理理他。   李渡抬头看了他一眼,眼泪忽然没征兆的决了堤。   江予舟立刻伸手拉过他,有些艰难地避着床边一堆管子给李渡擦眼泪,“宝贝儿,别哭了,心疼死我了。”   “是我的错,我伤好之前再不乱跑了。”江予舟慌的不行,他还没见过李渡这样哭,他恨不得穿回几天前抽死自己。   李渡哭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他问江予舟,“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江予舟把李渡拉到怀里,轻轻吻他,跟他解释自己那天出去有警卫员陪着,没想乱跑。   他慌乱又不知所措的解释,李渡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态度稍微软了软,不过江予舟出院之前他还是没有给一个好脸。   江予舟也没有想过李渡气性这么大,李渡皱下眉头他都心疼的要死,更何况那天哭成那样。   他出院那天,父母都来了。他早在情况稳定之后转院到了云洲,这会儿直接去了春风路。   李渡虽然还生着气,但当着江予舟父母也没表现的太明显,几个人一起吃了饭,气氛倒也还算融洽。   江予舟父母没多留,当天晚上就走了,给他们两个人留了足够的空间。   江予舟现在刚拆了夹板,走路也不太利索,李渡就把那会儿江予舟给他做的简易拐杖翻出来给他。   “小孩儿。”江予舟看李渡开始铺床,又在一边试图给自己争取跟李渡睡一屋的机会。   “说。”李渡十分冷淡。   “我晚上睡哪啊?”江予舟话里期待的意思十分明显。   “一会儿我去客卧给你铺床。”李渡头都没抬,手上动作没停,继续换被罩。   江予舟住了三个多月医院,他也一次家都没回过,茶馆早就让高旭成打理了,他就每个月末回来合账单。   “我现在行动不方便,你让我自己睡,不担心啊?”江予舟磨磨蹭蹭到李渡身边,又想伸手抱他。   自从他偷着跑出去,别说亲亲抱抱了,李渡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你能耐挺大的,我不担心。”李渡换好被罩想把旧的扔洗衣机,被江予舟堵住了路。   “起开。”   “我不。”江予舟耍赖。   “那你睡这屋,我……唔”   江予舟看李渡这张嘴在他眼前一开一合早就没心思听他说什么了,说的又都不是他爱听的,干脆就堵住了李渡嘴。   李渡没料到江予舟有这动作,一下子没站稳往后仰过去,倒在床上之前下意识的拉了江予舟一把。   江予舟扔了手里的竹竿,顺着李渡的力道压了上去。木质大床发出不堪其重的吱呀声,给一室的暧昧添了把火。   江予舟伸手捏住李渡下巴,让李渡直视他,然后在李渡微微闭眼的时候吻了上去。   唇上一片温热,他就这样静静贴着,一直到李渡开始进行笨拙又认命般的回应时,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一只手扣在李渡腰间,一只手扣在他的后颈上,并在李渡想往后撤时微微用力。   李渡不怎么乖巧的躺在江予舟身下与他交换唾液,并在江予舟的舌头挤进他唇缝的时候咬了他一口。   “心肝儿,”江予舟微微退开,气息混乱,“你乖一点。”   江予舟单手脱了T恤盖在李渡眼睛上,声音略哑的说,“闭眼。”   李渡眼睛被江予舟T恤罩住,黑暗放大了感官,呼吸间都是江予舟的味道,唇上是江予舟不容拒绝的亲吻,江予舟在他口腔内的每个角落扫荡。   江予舟手从李渡腰侧下滑,解了他的腰带欲往里钻,却被李渡按住了手。   李渡把头靠在江予舟肩膀上,声音沙哑的开口,“哥,直接来吧,我成年了。”   一室混乱。 第23章 我的荣幸   成年李渡和成年江予舟最后也还是手动一番,因为江予舟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说家里没有东西。   李渡连一句我不怕疼都没说出来,江予舟就大义凛然的抛下他去了浴室,而他确实是累了,江予舟冷水澡都没冲完他就睡着了。   李渡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江予舟已经起来了,他听了外面的动静,江予舟像是在厨房忙活。   他有点头疼,江予舟腿还瘸着呢,就开始瞎跑了。   李渡掀开被子坐起身,正准备喊江予舟一声,江予舟就进来了。   “醒了?”他伸手搂过李渡与他亲吻,江予舟的吻不像他这个人一样硬邦邦的,很温柔,带着一股薄荷牙膏的味。   卧室里的窗帘很遮光,外边一片艳阳天,室内却是昏暗不明的光线。   他们气息微乱的分开,在昏暗的房间注视彼此,那点不痛快早就在昨夜擦枪走火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江予舟伸手从带了些凉意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早上刚买的东西,低笑着说,“你今天没那么走运了。”   然后又重新吻上李渡,温柔克制的吻变得有些急躁杂乱。   李渡胡乱的抓住江予舟的衣角,在他硬邦邦的腹部肌肉上作乱。江予舟手顺着李渡胳膊上移,落到他肩膀上轻轻碾着。   两方情 欲碰头,坦诚相见,李渡甚至都没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要把江予舟改造成奶里奶气小可爱这一茬,就心甘情愿的躺在了底下。   事后李渡有些脱力,他靠在江予舟肩膀上平复呼吸,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哥真会疼人。”   江予舟确实会疼人,他忍得那么难受也是先把李渡伺候舒坦了   江予舟捏捏李渡手,问他“要不要吃饭”。   李渡还没从他和江予舟刚做完爱这事当中缓过来,他听见江予舟说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一直到坐到桌子旁边,李渡才刚反应过来似的忍不住傻笑。   江予舟一直留意着李渡的动向,见他端着碗也不喝,就微微抬了抬眉,“想什么呢?再不喝凉了。”   李渡是不知道害臊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他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完全对着江予舟,“谁知道呢,看不够。”   江予舟微微愣了愣,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李渡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江予舟回答,便又低头继续喝豆浆。   他一碗豆浆喝完准备再添的时候,就听见江予舟别别扭扭的开口,“我看你也看不够。”   江予舟似乎特别不擅长说情话,他说完后像是不好意思的眼神移到了别处,显得十分笨拙。   李渡眨眨眼,心跳得飞快,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是不是谈恋爱都是这样的,总之他现在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哥,你说真的啊。”   江予舟放下碗隔着桌子伸手揉了揉他头发,“真的,看不够。”然后很认真的补了一句,“你好看。”   两个人攀比一样说着你更好看,幼稚是小朋友的专利,也是爱情里成熟大人的特权。   李渡看着江予舟的笑脸,突然想到江予舟在病房里跟他说的话。   那时候江予舟说想跟他在一起,但却做了很多无用又诚挚的铺垫。   “李渡,有些话我需要提前跟你说。”江予舟很认真的说。   江予舟说,“我父母都是军人,我从小就不太能和他们见得上面,而我目前担任的也是密级比较高的职务,所以我对于家庭和爱情的态度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但是……”   “我觉得我很爱你。”江予舟说,“我没办法装作对你的感情视而不见,更没办法不心动。”   江予舟轻轻握住李渡的手,再抬眼时脸上表情多了些严肃和慌乱,“如你所见,我的工作会很危险,我们,出任务之前要写遗书……”   李渡张张嘴欲说话,但却被江予舟轻轻捏了捏手指打断。   “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了解最坏的情况,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理智判断是不是还要做同样的决定。”   江予舟说完便不再抬头看李渡,他无意识的捏着李渡的指尖,愧疚和期待两种情绪表现的特别明显。   李渡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江予舟让他有些心疼。   江予舟在表达爱意时没有说我会好好对你,而是把跟他在一起的最坏结果血淋淋的摆在他面前,让他自己选。   病房里长久的沉默被李渡一句半真半假的问句打散,“哥,遗书是不是要写给家属?”   江予舟不知道李渡是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以后你的都写给我吧。”李渡说。   江予舟红了眼眶,轻声说对不起。   “我的荣幸。”李渡说。 第24章 在呢   澜城,天气晴。   墓园里很安静,江予舟弯腰把花放在墓碑前,“老周,我带李渡来看看你。”   李渡蹲下身,与碑上笑容干净的少年对视,“老周,我来看你了。”   周平家在澜城,离云洲很远,江予舟腿拆了夹板也还是拄了几天拐,他刚恢复的差不多,两人就定了机票飞来澜城。   老周的青春留在了20岁这年,他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只是在参加卧底任务的时候写了遗书。   只有四个字,“死而无憾。”   写给父母,写给组织,也写给自己。   两人在墓园待了半天,李渡和周平关系很好,陪他说了很多话,临走前说下辈子一定得跟他拜把子。   他们在澜城呆了两天,又拜访了周平的父母,才回了云洲。   江予舟在家闲了一年,一直到第二年的冬天上头才给他派了新任务。   李渡又变成了无所事事的李老板,天天喝茶看书,并在休息的时候翻看江予舟发来的很少的几条短信。   ----一切顺利,想你。   ----很快回去,想你。   李渡至今不知道江予舟具体在做什么工作,而江予舟知道李渡在担心什么,每条短信都会报平安,并认认真真的说想念。   11月的末尾,云洲市下了一场大雪。   年末茶馆比较忙,李渡基本上每天都待在茶馆里。江予舟走了三个多月,至今没回来。   李渡对好账,整理出下个年度销售目标和预算就开始对着楼下发呆。   雪从中午就开始下,到现在已经盖了很厚一层,楼下路灯还是没人修,只有正对着店门口的一盏还亮着。   李渡拿出手机给江予舟发了个短信,还是没有回复。   他知道江予舟跟他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夸大其词,他是真的联系不上江予舟。   李渡在心里给自己安排了个留守配偶的角色,然后内心不可避免的一片酸涩。   等待是忐忑的,但无疑又有饱胀的幸福溢出,因为他有明确的立场和权利,他是作为江予舟的爱人在等。   李渡收回手机揣进兜里,灭了楼上的灯下了楼。   习惯了江予舟每天都来接他,现在他一个人走感觉更可怕了。   他不止一次觉得踩在雪上的脚步声不只他一个人的,但却不敢往后看,因为他小学老师跟他说,回头的话肩膀上的灯就会灭掉,到时候遇见鬼想跑都跑不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渡确定自己不是幻听,他轻咳一声准备跑路,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得没了动作。   李渡手忙脚乱的翻出手机,却在看见来电显示时一下笑开,他喊了一声哥,但没回头。   江予舟快走几步从他身后抱住他,紧紧的箍住他的胳膊,他把头埋在李渡颈窝,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擦着李渡耳朵,有些痒。   江予舟说,“我好想你。”   李渡回过身与江予舟接绵长的吻,他们在闪烁又昏暗的路灯下相拥,在冰天雪地里交换呼吸。   李渡带着江予舟回了茶馆,二楼楼梯口装了门,李渡在两人吻的混乱不堪时指挥江予舟关上门,然后在沙发上与江予舟做/爱。   “你这喝茶的地方,咱们这么乱来行不行?”江予舟进入主题前假惺惺的问了一句。   事实上他没有那么高雅的情操,他开始只是觉得自己和这个茶馆格格不入,后来也想拉着李渡一起沉沦。   他把李渡压到那扇贴了防窥膜的落地窗上,用了些力道咬李渡的耳垂,问李渡想不想他。   李渡偏头喘着粗气,细碎的呻吟声被江予舟撞散,他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说特别想,然后江予舟就用了些力。   窗外雪下的越来越大,江予舟滚烫的胸膛贴着李渡后背,他的心跳一下下敲在李渡脊梁上。   李渡背过手去抓江予舟的胳膊,声音不稳的开口,“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那会儿脑子里就想,我一定得把这人追到手。”   那时他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小人,借着玻璃上一层防窥膜带来的不怎么稳固的安全感,肆无忌惮地偷看。   江予舟的眼神像烧红了的刀尖儿,一把捅在了他心口,烫了他的眼。   李渡随着江予舟的动作闷哼一声,身子软了下来,江予舟把他打横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又一点一点的挤进去。   他低头看着李渡,眼里染了情欲,但更多的是说不清的专注,他在李渡嘴角一下一下吻着,让李渡睁眼看他。   “我之前梦见过。”江予舟说。   李渡被撞的意识不清,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之前梦见过,在李渡家的沙发上,在李渡占便宜的抢了他的初吻后。   两人回家后已经很晚了,李渡洗过澡回到卧室就睡着了,江予舟留了一盏小夜灯,借着不怎么亮的光线侧头看着李渡。   李渡在他怀里睡的很安稳,鸦青的睫毛有时会抖动一下,很可爱。   他在外三个多月,每天都在想念李渡,此时人就躺在他怀里,他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自从上次剿灭“毒蛇”后,上头很少给他派任务了,他卸任了队长,彻底转到了后期。   他并没觉得遗憾或是不满,很平静的接受了,信仰没有动摇,他依旧时刻坚守着,他退下来,自然有更优秀的人接着。   窗外雪下的很大,院子里一颗很细的竹子被压弯了,不堪其重的抖了抖。   李渡稍稍动了动肩膀,无意识的喊了一声哥。   江予舟伸手将他搂紧,“在呢。”   在呢,不只今晚。   =================   十二三   很喜欢这样平静无波澜的结尾,意犹未尽的浪漫和不会停止的故事,感谢大家,十二三爱你们!(会有番外   番外 第25章 半日闲 李渡收   “小孩儿:   挺丢人的,光称呼就想了挺久,开始想写李渡,但是又有点不乐意,还是就叫小孩儿吧。   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几次见你,一次比一次瘦,可不能再瘦了啊,再瘦该不健康了。冰箱里那么多好吃的,别天天煮挂面了,自己学学做饭。   黄瓜炒虾仁其实特别简单,做法我写好了贴冰箱里了。   我跟豆浆大姨那边也打过招呼了,让她盯着你好好吃早饭,别因为起不来就不吃,早饭挺重要的。   再有就是,现在虽说到了春天了,气温还是低,得时刻注意保暖,知道你要好看,但也别嫌我唠叨,上回感冒多难受忘了吗?   对了,我院里的钥匙放你门洞那边那个砖缝里了,要有什么缺的就上我那拿去,不过估计你也没什么缺的,但钥匙还是你拿着。   门口那个灯换成声控的了,我试了几回,挺灵的,你一进胡同就能亮,晚上回来晚了也别害怕。   要实在害怕也没事,以后天黑的晚了,尽量早点回来就行了。   我在你那的几双拖鞋,该扔就扔了吧,估计以后穿不着了。   哎,要不还是别扔了吧,也别让别人穿,你烧给我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收到了。   别的我就没什么想要的了。   还有啊,你那时候带我看的苹果树,我后来又去了两回,也实在想不出来是哪一棵,不过总有一棵是你的就行了。   吃不到苹果也没事,我院里那棵石榴树不是长的挺好的吗,不过你别又爬树了,挺危险的。   那会儿其实骗你来着,没拍你掉下来的照片,你特别上相,拍的照片挺好看的,那时候该给你看看的。   其实还想跟你道个歉,你也看出来了,我一点儿茶文化都不懂,白糟践你那么些好茶叶了,有点后悔之前没好好品。   其实我就算是好好品了,也尝不出别的味,但你泡茶就是好喝,特别好喝。 第一回 写,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些吧,你好好的。   江予舟。”   “吴叔,你替我交给李渡吧。”江予舟把写好装进信封,又在信封上写了地址和名字,递给了老吴。   他写的字大,这点话用了好几页纸,老吴拿着手里这么厚的信封,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江予舟是他的兵,但也是他的晚辈,这孩子从小就轴,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人家都写遗书,就他没写,而且以后的任务也一次都没写过。   当时江予舟说,“我没什么可惦记的,我爸妈觉悟都比我高。”   现在说这话的浑小子,也有惦记的人了。   老吴接过信封放好,让江予舟给他讲讲李渡。   “李渡啊,”江予舟想了想,又想起来他走的那天李渡站门口看他的眼神了,心里猛的就是一疼,“他特别好。”   “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了。”江予舟说。   老吴走之后江予舟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沓横格纸,提笔落字。   “宝贝李渡:   两个多月没见你了,你想不想我?   云城下雨了吧,我看天气预报了,这几点多穿点,别又感冒了。   我现在特别喜欢下雨天,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   说起来其实挺丢人,我挺没出息的,那会儿看你举着把伞从胡同口拐进来,心跳一下就快了。   又下雨,你又好看,气氛又好,书上电视上搞对象都是这样开始的,我挺俗的,也是这样就喜欢你,但我比他们都好点,我应该挺早就喜欢你了。   要我说的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不清楚,但现在就是,特别喜欢。   不过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因为走之前见到你了,好歹告诉你了,就挺知足了。   说实在的,我也有点后悔告诉了你,跟你说了喜欢,我就走了,然后哪天别人再告诉你我死了,我想想就难受。   你就当我自私吧,可以恨我,但别恨时间太长了,你这么年轻,别在我身上浪费功夫。   其实我挺心口不一的,上句话就是骗你的,我想你一辈子都恨着我,谁也别想把我从你心里挤走。   但我跟以后要跟你在一块儿的人没法比,我上来就输了,咱们没有来日方长,我连跟你多说几句话都舍不得。   挺怂的吧,我觉得也是。   那就在这把我想说的都说了吧。   第一个事儿,我特别想你。说特别好像有点不太够,但好像又有点多,因为我不知道这个量怎么形容。   没东西给我对比,我也不知道我想你是特别想还是有点想,反正就是想到你的时候就喘不过气。   我看书就想,李渡最喜欢看书了。吃饭就想,不知道有没有人给李渡炒虾仁。走夜路就想,不知道门口那个声控灯还亮不亮。   就连宿舍里有新兵哭,我都想我走了李渡哭没哭,我看那新兵都觉得像你了。   我觉得这样,应该算是特别想吧。   第二个事儿,我特别喜欢你。这是第二个“特别”了,但是比“特别想你”那个“特别”更“特别”一点。   这个也没东西对比,我也写不出来,对我来说挺难形容的。   我说特别喜欢你,只觉得差点什么,好像程度不够,又好像词不对,但是要写遗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写给你。   我挺多事儿都没跟你交代,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喜欢我,以后别那么傻了,多让人担心。   我一点都不好,不值当的你这么对我。   宝贝儿,别喜欢我了吧,我舍不得。   最后一个事儿,走之前跟你说可能回不去了不是骗你,我要真回不去了,你就别盼着我了,别让我那么心疼了行不行。   要是想我了,就去看看我,别忘了给我泡壶茶,我跟他们说了,我哪也不去,就在云洲。   特别喜欢你的江予舟”   两封信李渡都没看过,一封吴叔交给他就被他收起来再也没拿出来过,另一封江予舟写完就烧了,谁也不知道。   春风路是李渡的家,也是江予舟永远离不开的地方,这个世界干干净净的,他们在那相守。 第26章 周平   “周平退学了?”楼道里不知道谁问了一句,立马掀起了轩然大波。   周平是通信工程学院出了名的天才,他刚入学的时候发表的一篇关于数字信号处理的论文以很高的分数拿了大奖。   “当兵去了,”周平的室友听见人问回了一句,“上个月办的手续。”   “当兵不是可以保留学籍么?”又有人问。   “这就不清楚了,”舍友说,“好像有点特殊情况吧。”   周平情况确实特殊,老吴找到他的时候就跟他说了,想进任务组可以,毕业之后再来。   大学生入伍参军,学籍可以保留到退出现役后一年,周平本想休学入伍,但老吴没同意。   20岁的年轻人正是热血奔涌的时候,周平当即选择了退学。   “有更需要我的地方。”彼时周平少年意气满满,背着只装了个电脑和几条换洗内裤的双肩包,在火车站跟父母辞行。   周平是澜城人,澜城最有名的就是春天开的很好的紫叶李,火车站前广场的长椅边种了很多。   紫叶李的花期在四月,四月是周平最喜欢的月份。   “有点遗憾,”周平伸手扯了两片紫红色的叶子搓了搓,“就不能开两朵送送本少年英雄吗?”   “行了,快别贫了,”周母伸手在他后背上拍了一把,又觉得打的重了轻轻揉了揉,“东西带齐了吧?”   “我有什么可带的,”周平满不在意,手里攥着那两片叶子,“部队里什么都发。”   “是什么都发,”周母又要伸手拿他的包,“但自己带的总归习惯点。”   周平怕老妈发现他包里就一个电脑几条内裤,赶紧按住周母的手,“哎呦妈,我都多大了!”   说完就往旁边一闪,快速跑进了检票大厅。   周父周母隔着玻璃窗冲他挥手,周平没心没肺的笑着,喊他们回去,然后自己摘下包放到了安检处。   工作人员拿着仪器在他身前晃了晃,指挥他,“转身。”   周平一转身,就看见周母在外面抹泪。   他想起自己以前读过的一句诗,“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时”,他有些想收回他在外边说的那句“有更需要我的地方”。   好像最需要他的,永远是母亲。   “平!”周母喊,“别贪凉!别感冒了啊!”   “知道啦!”周平回,然后拿起包一步三回头的走到检票口。   他坐了12个小时的火车,在车上睡足了一晚,踩着早上五点多的霞光出了车站,老吴在车站外等着他。   “老吴!”周平瞌睡跑光,炮仗一样跑到了老吴面前。   “没大没小,”老吴瞥他一眼,“走吧,带你认几个人。”   那是周平第一次见到江予舟,江予舟当时正火冒三丈的训着人,见老吴把人领进来,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以后你就跟着他,”老吴把周平往前一推,“叫江队。”   两个人就在这杵着,江予舟训人也训不下去,只能让人先出去,这才走到周平跟前。   “周平?”江予舟脸还冷着,声音很低。   周平下意识的绷紧后背,说了句是。   江予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看不出满不满意,“先去领两身衣服。”   周平绷着下巴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又定住,干巴巴的问,“去哪领啊?”   江予舟正点烟,才抽了一口,听他说话,含含糊糊的回,“后勤处。”   “部队还让抽烟啊?”周平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惊奇,嘀嘀咕咕,“看来管理并不严格,我还以为我灿烂的人生要变得无趣了呢。”   说完还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脯。   江予舟呛了一口烟,两指夹着烟朝周平指了指,“老吴,这宝贝你从哪淘换来的?”   老吴哈哈一笑,抬手搂着周平肩膀,“走,带你领衣裳去。”   周平年纪小话又多,没几天就在队里混熟了,队里技术组有一个叫杨雨的姑娘,最爱逗他。   杨雨性格奔放,周平回回都被逗的面红耳赤。   江予舟什么都不管,由着一群人闹,只有周平抱着电脑往他屋里钻的时候才开口说他们两句。   周平抱着电脑盘腿坐在江予舟床上,手下啪嗒啪嗒不知道敲着什么,嘴里还不忘抱怨,“小雨姐太黄暴了!”   江予舟穿着军绿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仪容仪表整理的一丝不苟。   “那你就躲着他点。”江予舟伸手理了理领口,很不在意。   周平又开始嘿嘿的笑,手下动作没停,“我不,小雨姐最疼我了。”   江予舟看他一眼,没回答。   这个年纪的人,什么都不上心但又好像什么都上心,江予舟觉得周平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孩儿,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老江,”周平合上电脑,“这两天大家都写什么呢?”   江予舟手下顿了顿,告诉他,“遗书。”   “我也得写吗?”周平两条胳膊抱孩子一样抱着电脑,傻乎乎的问。   “得写,”江予舟走到桌子旁边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沓纸递给周平,“这是纪律。”   周平接过纸抖了抖,“你写了吗?我能看看吗?”   “没写,”江予舟说,“我不用写,我没人收信。”   周平倒是听说过江予舟爸妈也都是军人,但他也没多问,就跟江予舟借了支笔就着电脑写了起来。   “要是实在没有人给的话,”周平刷刷的写着字,“就给我吧。”   “占谁便宜呢?”江予舟站起来朝外走,不想打扰他情绪。   “老江!”周平起身把纸折了几下,递给江予舟,“这个是不是我死了就交给我爸妈?”   “是。”江予舟接过来放好。   “那到时候我死了的话,队里会有人替我照顾家人吧,”周平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独生子。”   江予舟还没说话,周平又嘀嘀咕咕,“我死了就没人给他们养老了。”   江予舟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该说他想的远,“放心吧。”   可能周平运气真的不错,第一回 出任务谁也没丢命,就江予舟受了点伤,他作为队里的吉祥物,跟着江予舟到了云洲。   江予舟养伤的时候,周平也没闲着,他进队后做了一款微型窃听器,技术成熟后就找到老吴要将窃听器带进去。   “你就让我去吧老吴,”周平脸上还笑着,看不到丝毫恐惧,“别人去我不放心。”   “操心你自己吧,”老吴不答应,“还轮不到你去送死。”   “我遗书都写好了,”周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老吴手里,“只能我去,不是吗?”   是。   只能周平去。   老吴颤着手接过信封,摸过江予舟放在他这的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了。   “你别和老江说啊。”周平缠着老吴要他保密,“最起码他归队之前不能说。”   老吴答应了。   他走的那天,穿着他从家里带过来的便装,一件墨绿色的连帽卫衣,衬的他皮肤很亮。   “啊,”周平背着书包甩着胳膊耍赖,“我有个朋友要给我泡壶茶来着,我还没去喝。”   “回来去,”老吴拍拍他肩膀,“到时候带我一块儿行不行?”   “那可不行,”周平脸上骄傲的要长花,“这可是我把兄弟。”   他顿了顿又补充,“准把兄弟。”   但他没来得及和李渡拜把子,也没来的及和江予舟好好告别,就先一步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他还有一句“对不起”没说,但他不知道这句对不起该和谁说,也许是爸妈,也许是组织,也许是泡好茶却没等到他去喝的李渡。   他留下的那封写了“死而无憾”的遗书,不知道送没送到爸妈手里。   他和老爸老妈最后一次见面是将近一年前。   老妈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感冒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矛盾,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却又好像看见四周很喧嚣。   他看见一对上了些年纪的夫妻,站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外面朝他挥手,妻子的眼睛很湿润,他有些想去帮她擦掉眼泪。   他看见一条很老的街道,那有家茶馆,老板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穿着银灰色的长袍泡了一壶茶,眼睛看向窗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他看见自己穿着军绿色的衬衫被一个短发女孩追着在屋里乱窜,对方嘴里嚷嚷着要给他普及性教育,他被追的跑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他看见那间屋子里,有一个很高的男人,微微眯着眼睛叼着烟喊他老周。   他想起来了,他是周平。   周平的悼念典礼在周平去世半年之后才举办,老吴跟周平说,“任务完成了,多亏了你。”   短短一句话,他停顿了三次。   老吴在征得周父周母同意后,看了周平写的第一封遗书。   没第二封的“死而无憾”那么简单,但也很简短。   “不凉前人热血,吾辈重任在肩。”   他合上信封,顺着山路向上走,那个意气少年睡在了一片明月清风处,将20岁的整片天空停在了那里。   周平最喜欢的四月如约而至。   澜城的紫叶李开了。 第27章 番外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喝好茶,是要用盖碗的。于是用盖碗。’”李渡说着,将陶瓷茶碗推到江予舟面前。   他们今天坐在楼下,江予舟端着瓷碗周遭扫了一圈,他手里这只跟客人们用的没什么区别。   他端着碗托,将里面茶两三口喝净,才慢慢开口,“我怎么记得你说不同的茶叶要用不同的茶壶?”   “说过吗?”李渡拿着自己的紫砂杯喝了两口,眯着眼睛偏偏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我刚到云州的时候,”江予舟放下茶碗,又拿过水壶给自己添了点水,“基本上每次都说”   李渡张张嘴欲解释,江予舟截了他的话,“光楼上紫砂壶就三四只,家里的更别提了。”   李渡跟他对视两秒,伸手拿过他手里那只盖碗,一手拖着一手比划,“看,上有盖,下有托,中有碗。”   江予舟坐桌子旁看着,听他怎么说。   “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李渡将茶碗还给他,煞有介事地问。   江予舟没忍住笑了笑,顺着他意思开口,“代表什么?”   “天地人呗,”李渡说,“天时地利人和,多讲究。”   江予舟轻哼一声,“那怎么你的茶就来来回回折腾这么多遍,我的就一壶热水冲一杯呢?”   李渡轻咳一声,抬手摸摸鼻子,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哥,你这就狭隘了,茶道,可繁可简,鲁迅先生……”   江予舟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张灿!”江予舟叫了李渡店里新来的一个服务生。   张灿一路小跑着过来,“怎么了哥?”   江予舟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指了指李渡杯子,“学的怎么样了?看看你李哥杯子里什么茶?”   张灿挺喜欢茶文化的,李渡这俩月有事没事就教他点东西。   张灿看了李渡一眼,李渡拿了个杯子匀他一杯。   张灿还有些紧张,端着杯子又看茶汤又闻味,最后送嘴边尝了一口,不太确定地说,“哥这是龙井?”   李渡点点头,“是。”   张灿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刚把杯子放下,就看见江予舟把自己的茶碗推过来了。   “我这呢?”江予舟问。   张灿摆摆手笑了笑,“哥你这不用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嗯?”江予舟皱了皱眉头,没有听懂。   “这是上回我到超市买卫生纸李哥让我捎的,”张灿没注意到李渡脸色,自顾自地说,“18块钱一盒。”   “哦,”江予舟声调拉长应了一声,眼神看向李渡,但仍旧在问张灿,“那我这‘不知道是什么的茶’要用紫砂壶泡怎么样?”   “毁壶。”张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李渡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张灿,忙你的去吧。”   张灿点点头就要走,又被江予舟喊住了。   “那我原先那个盒子呢?”江予舟敲了敲桌上六安瓜片的盒子,“怎么用这个装?”   张灿正要开口,李渡突然站了起来。   两人同时看着他。   李渡舔了舔嘴唇,“我腿麻了,活动一下。”   他说完又看向张灿,脸上带着笑,但是语气很凉,“灿灿,慎言。”   江予舟抬头看着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张灿,你说。”   张灿不知道这两口子在这闹什么,看着也没生气也没吵,不过话再出口还是“慎言”了一点。   “咱们茶馆多讲究啊,”张灿说,“哥你就算爱喝这大沫子茶,也得跟咱家基调一致吧。”   “张灿,”李渡闭了闭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我放你两天假吧?”   “不用,”张灿憨厚一笑,“我就愿意天天在茶馆待着。”   他说完,正好外边来了客人,说了个哥我忙去了,小跑着到门口了。   李渡僵硬着脖子看了眼江予舟,对上了江予舟似笑非笑的视线。   “我爱喝大沫子茶?”江予舟压着声音问。   “你都喝了半罐了,”李渡垂死挣扎,“张灿要不说,你不也尝不出来吗?”   “哦这样啊,”江予舟又敲了敲桌上那个盒子,“那你拿这盒子给我装就解释的通了。”   李渡哎呦一声,脸都快让他说红了。   也不是真的舍不得给江予舟喝好茶,关键他一点不懂,李渡就看不得人糟践。   江予舟抱着胳膊看他一会儿,自己也没忍住笑了,抬手揉了揉他头,“越来越抠。”   两人在茶馆坐到中午,饭点一到就回家了。   上午出门的时候太阳很高,他们把柜子里那床厚棉被抱出来晒了晒,李渡进院子后洗干净手,抱着被子回了屋。   刚晒过的被子很软,李渡陷在被子里,一时有些犯困。   高旭成前几天才送来了一批绿色蔬菜,江予舟在厨房忙活一会儿也不见他过来,自己来卧室找他。   李渡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头发遮住了视线,看不清睡没睡。   江予舟走过来压到他身上,“这才几点就犯懒。”   九月底有些凉了,即便是中午,风从窗户吹进来也还是凉。   “还没睡,”李渡胳膊绕过江予舟腰,在他后背拍了拍,喊他,“哥。”   江予舟体温比他要高一些,一寸寸跟他贴在一起,让他觉得很温暖。   “嗯,”江予舟抬手拨开他额前几缕碎发,细碎地吻着他,“在这呢。”   李渡就不再说话,窝在被子里打了个盹。   等他一觉醒来,江予舟已经不在卧室里了。   他听着厨房的动静找过去,江予舟正背对着门口切黄瓜。   他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头也没回地问他,“醒了?”   “嗯,”李渡应了一声走过去,倚靠在操作台上看他,“我睡得久吗。”   “十来分钟,”江予舟伸手拿了片黄瓜塞他嘴里,“还困吗?”   李渡摇摇头,吃完嘴里那片又张嘴,“睡醒了。”   江予舟又拿一片给他塞嘴里,“洗手去,再有十分钟吃饭。”   李渡点点头,走到水池边洗了洗手,在江予舟身上抹干净就坐到外头桌子旁。   餐厅正对着厨房,李渡能看到江予舟背影,看起来十分游刃有余,就好像他原本就是属于这里的。   江予舟手脚很麻利,十分钟不到就端着菜出来了,李渡看他进进出出,叫住了他。   “哥,”李渡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下巴,有些突兀地问,“吴叔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江予舟愣了愣,走到桌边坐下,“怎么了?”   “没事儿,”李渡摇摇头,“就觉得你好久没有出过远门了。”   江予舟上次出门还是去年冬天,走了三个多月,回来后就再也没走过了,只不过李渡一直没有问。   江予舟看着李渡,伸手捏了捏他指尖,犹豫了几秒才说,“我转后期了。”   “啊,”李渡看起来没有多少意外,他点了点头,“我说呢。”   只不过也没有多少欣喜。   江予舟看着他,也跟着有些沉默。   “紫砂壶并不适合所有的茶叶,”李渡语速很慢地开口,“而且一把紫砂壶只能泡一种茶。”   江予舟看着他,手仍旧抓着李渡的手,等着他接着说。   “茶叶不同适合的茶具材质也不同,”李渡说着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开口,“可能我是属于春风路的。”   江予舟想要打断他,但是被李渡制止了。   “但是如果非要选的话,”李渡看着江予舟,很认真地说,“我也可以不选春风路。”   他说,“江予舟,你不要太小看我。”   李渡对于这片老城,这座老房,这间茶馆的热爱可能是很多人不能理解的。   他不是云城人,却像春风路每一个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人一样,有诸多不满但又爱着这里。   被子里充斥的大量空气,“半日闲”高高吊起的四角,胡同巷雨后深浅不一的水坑,都是这个城市的一角。   它们待在这里最适合。   但江予舟不是。   江予舟看着李渡低垂的眼睛,心脏慢一拍疼了起来。   在认识江予舟之前,李渡做什么都因为一句“我喜欢”,就连追江予舟,也是因为俗到不能再俗的一见钟情。   但后来江予舟进了他的茶馆,喝了他的茶,李渡再做什么,都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江予舟不想要这样。   “李渡,”江予舟说,“我留在这里确实是因为你。”   李渡眼睛有些干,他偏过头眨了眨眼。   “但是我转后期不是因为你。”江予舟说着,引着李渡的手摸上他的肋骨,“这里断过7根。”   李渡指尖在他腰侧轻轻按了按,没有说话。   “这是最轻的伤,”江予舟说,“盖碗适合所有的茶叶,但是我不行。”   江予舟进部队时22岁,过完这个年也成了30岁往后的人,他的老队长,他的兄弟,都献身于了崇高理想。   如有需要,他也将是其中一员,义不容辞,绝不退缩。   而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   江予舟跟李渡对视几秒,拉着他站起来微微弯腰跟他拥抱。   “我们投身这个事业不是为了牺牲,”江予舟说,“我们是为了不再牺牲。”   他说话时热气明明喷洒在李渡颈侧,李渡却觉得眼睛有些热。   “我整个人都献给了这项事业,”江予舟嗓音也有些沙哑,他说,“本来就很对不住你,所以我跟你,不谈家国。”   李渡稍微退后一点,仰头看着江予舟。   “我没有什么别的可给你的,”江予舟说到这停了两秒,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好开口,但他仍旧专注地看着李渡,他说,“所以只能更爱你一点。”   “我或许可以到别处任职,职级也或许会更高一点,”江予舟说,“但是你在这里。”   “所以我哪儿也不去。” 第28章 突如其来的番外   云城冬天下雪并不算多,但今年入冬以来,大大小小已经下了三场雪。   信封是在江予舟打扫卫生时,从一个以前他没注意过的暗格里找到的。   当初雪白的纸张已经变得有些发黄,信封上鲜红色的线也褪了色,让这封本就有着特殊含义的信变得越发有年代感起来。   江予舟封信有个习惯,他习惯在骑缝处涂一点封口蜡,这封几年前交给李渡的信,封口蜡还在,也就是说,这封信李渡没有看过。   每年12月底到元旦这段时间,李渡情绪总是不高的。   这场雪比以往下得都大,且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意思,李渡也没心情营业,茶馆干脆放假,两人下午没什么事干,趁着清闲就把屋子打扫打扫。   李渡正在小厢房忙活,江予舟承包了卧室的打扫任务。   卧室里有两个大衣柜,一个放两人的当季衣服,一个放些不常穿的衣服和盖不着的被子。   平时这些东西都是李渡整理分类,这几天温度降得厉害,江予舟往外抱被子时,发现柜子深处有个夹层。   那封跨域了生死,隔了不知道多少时光的长信,就安静地躺在那里。   江予舟拇指在信封上划过,当年在宿舍一笔一划写信的场景就又浮现出来,半晌,他又原封不动地将信放回到夹层里。   小厢房东西并不多,但李渡一直没有出来,江予舟一进去,就看到他正对着靠墙一个柜子站着,看着有些走神儿的样子。   “怎么了?”江予舟走过去,把手搭到他肩膀上,“想什么呢?”   李渡没说话,视线微微垂着,江予舟顺着看过去,柜子最底层是一只摔碎了的紫砂小碗。   这只小碗江予舟很眼熟,和李渡最喜欢的那把紫砂壶是一套,但他却不记得什么时候少了一只,有印象以来,那套壶就一直是三只碗。   江予舟蹲到柜子前,捡了一片来回翻看了一下,抬头问李渡,“什么时候打的?”   李渡缓过神来,“好几年了。”   “怎么还留着呢?有特殊意义?”江予舟挑了挑眉,把碎片放回去,站起来拉着李渡往外走,“说我听听。”   外边雪还在下着,院子里的雪也都还没扫,李渡穿着夏天的拖鞋,走路时脚后跟没进雪里,被低温冻得有些发红。   两人快速走回屋里,李渡顺着江予舟轻推的力道走到沙发边坐下,“那我多不好意思。”   江予舟扯了几张纸给他擦了擦脚,又抻过一旁的薄毯盖到他腿上,“还有你不好意思的?”   李渡自己扯了扯毯子,把脚也往里缩了缩,“刚见你那会儿吧。”   “嗯?”江予舟没明白,“我怎么不记得了?”   原本冬天黑的就早,再加上下雪,屋里光线也很昏暗。   两人进来时没开灯,江予舟扯了扯毛毯,跟李渡裹在一起,一手从后绕到前,松松地搭在李渡腰间。   “你当然不知道。”李渡有些怕痒,往旁边挪了挪,抓住江予舟的手,不让他乱动。   “那我更想知道了。”江予舟手指挤进李渡指缝间,在干燥温暖的薄毯下揉搓着他食指处的一个薄茧。   李渡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那我就勉为其难讲讲吧。”   那只紫砂小碗,确实是李渡刚见江予舟时打碎的,那年江予舟刚到云城,李渡24岁。   其实事情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李渡见色起意,着急下去找江予舟时,一个不小心而已。   “你来的时候是秋天吧。”李渡说。   “嗯,”江予舟点点头,“九月底。”   “那时候其实挺冷的了,”李渡头微微仰着,从下巴到锁骨处拉出很漂亮的弧线,“但我记得你穿的特别少。”   “嗯,”江予舟问,“还有呢?”   “那天阳光也特别好,”李渡语速很慢地说着,像是沉浸在了很久远的回忆里,“应该是上午,但是光线很像下午四五点。”   江予舟安安静静听着,李渡继续说道,“你在楼下抽烟。”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杯子打碎了。”李渡语气平平。   “……再然后呢?”江予舟追问。   李渡偏过头跟他对视,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很无辜地说,“没了啊。”   “这就……”江予舟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地问,“没了?”   李渡往后靠到沙发上,表情也有些不解,“其实,我原本也觉得这事儿我能一直记着,但是刚才这么说的时候,发现好像……”   江予舟打断他,“好像忘了?”   他语气有些危险,像是李渡如果要说忘了的话,他就会真的很生气一样。   可能是他的反应有些夸张,李渡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这倒没有。”   “但比这件事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李渡今年28岁,满打满算,也才和江予舟在一起四年,但可能江予舟身份太特殊,他们之间故事又太波折,导致李渡总觉得和江予舟已经在一起过了很久。   那个兵荒马乱的早上,那种心脏撞击胸腔的钝痛,那些郑重到不敢说出口的爱意,是他们一切关系的起点。   但那种强烈到惊心的感情,都被李渡看似轻描淡写的话略过了。   对一个凡人来讲,在生死面前,心动其实不再那么重要了。   江予舟沉默很久,将手从李渡指缝间抽出来,绕过他腰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下月初吧。”   “下月初,我们去看看老周。”   27号是老周离开他们的日子。   李渡没接他的话,自顾站起来往卧室走,“茶碗掉在地上的时候,我一眼都没回头看。”   那套茶碗是老太太留给他的,平时爱惜得很,江予舟从没见他给谁用过,平时招待客人也都是用别的茶具。   “现在呢?”江予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试图让他兴致高一点,故意问,“现在是茶碗重要还是我重要?”   李渡低笑一声,但情绪仍旧不高,他仰躺到床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江予舟,“你可以去砸一个茶碗看看。”   江予舟躺到他身边,轻轻拥着他,“那年……”   “嗯?”李渡闭上眼睛,给了个回应。   他抬手在江予舟头上抓了抓,这几年江予舟头发一直没留起来,仍然是短到能看到头皮的寸头,摸起来有些刺手。   江予舟眯着眼睛,任由李渡不轻不重抓按着,半天才问,“那年我给你写的信,怎么没看?”   他没有说什么信,但他只给李渡写过一次信,因此笃定李渡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李渡手下动作顿了顿,“不想看。”   江予舟鼻尖凑到李渡颈窝处,声音闷闷地,“那要是我那时候没回来呢?”   李渡又开始沉默,大概过了几分钟,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江予舟,“哥,我困了。”   他们没再交谈,屋里也一直没有开灯,屋外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窗前那几棵竹子被压折了一支。   江予舟听见断枝落地的声音,但因为雪很厚,只有很轻的一点动静。   因此李渡那句含糊不清的话,还是没有被这点动静盖过。   “那一生未免也太长了。”李渡说。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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