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师弟今天表白了吗 作者:在山的那边是我   文案:   师弟今天表白,那我就明天再想!   徐相斐受了一次伤,发现自己师弟对自己的感情不太一样了。   祝煦光被师兄护了一次,发现自己心中居然如此渴望着自己师兄。   徐相斐想了想,决定装作不知道。   祝煦光想了想,决定让师兄知道。   徐相斐:“……”   唉,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人狠话不多攻x心如明镜   排雷   1、主受,日常轻松向,细水流长的故事,部分配角戏份略多(比如几个弟弟妹妹)cp师弟   2、不正宗江湖文,有穿书和重生情节,主角非重生非穿书非原书主角,略沙雕,作者智商不太行,所以没有智斗情节   3、主角不完美,没有野心,就想高高兴兴过日子,文笔小白   4、节奏很慢,非常慢,前面有大量亲情线,后面才真正涉及江湖   5、因作者个人原因,后续会进行修文,但很慢很慢,剧情不变,只是修改部分内容让全文更加顺畅,看过的也不用再看一遍   (小说并不等于现实生活,请勿当真,请勿带入现实生活,如果看得开心是作者的荣幸,如果看得不开心也是作者的问题,请及时止损,但请不要骂作者,谢谢了) 第1章   春寒料峭,柳州已过了上元节,徐相斐还在马车上时想着要在柳州下来看看,至少得过个不成样子的上元节。   结果他一觉醒来,便在柳州外的悦意山庄里了,山庄清静偏远,别的不说,倒是个养伤地好地方。   只是徐相斐没来过,睁眼看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端着一只碗,碗是青花瓷的,在他褐色的手里晃了一下。   徐相斐想也不想,脑子一热:“怎么,现在的孟婆都是男子了吗?”   中年男子:“……”   他努努嘴,手上一顿,那碗里不知名的黑乎乎的药就荡出来了,眼皮子一抬,结结实实把徐相斐瞧了几下。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就有人插话,声音冰冰凉凉,慢悠悠地说:“师兄若是再胡说,那我倒是想让师兄瞧瞧真正的孟婆了。”   徐相斐讪讪一笑:“师弟啊……我只是,说笑罢了。”   祝煦光一身简装,青袖白竹,衣角绣着仙鹤,脚下靴子也是白的,浑身上下干净利落,背后背着两把长剑,抱手而立。   他眉如远山,少年身形挺拔,苍白的唇紧紧抿着,颤抖的眼睫微垂,说话冷冷淡淡,但双眼却一直不敢看向徐相斐。   “师兄这玩笑,我可担不得。”祝煦光继续盯着徐相斐躺着的床边,仿佛哪里就是他师兄一样,盯得目不转睛,咬紧牙关死死看着。   徐相斐真怕他冲上来咬自己一口,只是笑着,不敢回答。   那中年男子便说:“看来徐大少爷精神好些了,就是眼神不好,还能把我看成孟婆的。”   他一撩道袍,一手端着碗,一手拉着徐相斐衣领想直接把他拽起来。   祝煦光大吃一惊,立马冲上来:“放开我师兄!”   他也顾不得跟徐相斐生气了,扑过来就把自己师兄扶稳,责怪地看向中年男子:“墨大夫,我师兄身受重伤,哪能让你这样拽的,你之前不是说、不是说……”   中年男子嗤笑:“哟哟,我还当你小子真不关心你师兄呢,原来装模作样的啊。行了,把药给你师兄喝了,再调养个一年半载的,也就差不多了。”   徐相斐:“……”   一年半载?   他觉得不可。   他觉得自己还挺好啊。   祝煦光再也装不出那种冷冰冰的样子,端着碗就扭头看徐相斐,冷峻的眉眼都愁苦了许多:“师兄……”   “哎呀呀——我喝,我喝还不行吗?”徐相斐实在是无奈,他自小就不喜欢喝药,又仗着自己是师兄,祝煦光说什么也不听,潇洒自在极了。   但现在他可不敢拒绝祝煦光,免得师弟等会儿气不过打他可怎么办。   徐相斐看了看碗里的药,在祝煦光鼓励的眼神上深吸一口气,一饮而尽,然后吐出一口气。   天哪,太苦了。   他怀疑这药里有人多放了黄连。   祝煦光高兴了,脸上神情缓和许多:“师兄厉害,师弟给师兄准备了蜜饯,等师兄把晚上的药喝了,就能吃蜜饯了。”   “……”徐相斐听这话有些耳熟,“师弟,你这是?”   “师兄忘了?”祝煦光看他一眼,“我小时,你便是这样的。”   徐相斐:“……”   他或许知道这药为什么这么苦了。   原来是师弟报复啊。   “师兄也该长长记性。”祝煦光将背上的剑放下,这两把剑一把恍若银河,一把如青玉琉璃。   其中有一把是徐相斐的剑。   徐相斐忍不住看向那边青玉琉璃般的长剑,这把剑陪伴他十年,如今却在祝煦光身上。   没什么原因。   他重伤了。   他用不了剑了。   祝煦光不忍,手轻轻放在徐相斐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上,又看向他惨白的面容。   徐相斐不到二十,又生得一副好相貌,面如冠玉,美目盼兮,桃花相自带笑意,一直以来都是让人赞不绝口的优秀后生。   江湖之中也曾有他姓名。   但如今他内力全无,一身轻功具废,长剑再无用武之地。   祝煦光咬牙道:“……师兄,我听说从前也有人得了机遇,内力恢复的……我一定帮师兄找回来。”   “……我一定找回来。”   徐相斐叹息一声,又挂上笑容:“师弟,我如今回到舅舅家,也不是不好,这悦意山庄倒是比师父那破草屋好得多呢。所谓因祸得福便是如此,至于其他的……等我好了再说吧。”   “师兄好好养伤,我自会帮师兄找回来。”   顺便报仇。   祝煦光眼神一凝,又说:“师兄好之前,便不要出山庄了。”   他不愿徐相斐再涉险。   徐相斐头痛不已,看着祝煦光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又只好靠在床边,数着窗边飞过的鸟发呆。   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   江湖之道,本就是危机四伏,他和祝煦光遇险,能够让师弟全须全尾地回来,徐相斐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报仇和恢复的事,那都得以后再说,徐相斐现在累得慌,什么都不愿意想,他重伤濒死,生死关头走过一遭,自然想好好活着。   那不然他答应来悦意山庄是做什么?   徐相斐抬手看了看手上包着的白布,只好拿这堆布蹭了蹭自己发痒的脸,他如今没了内力,自然听不见外面来人了。   所以等他高高兴兴地蹭完才发现,带他回来的岳满星已经站在了身边。   徐相斐吓得剧烈地咳嗽几声,把乖乖巧巧站着的少年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倒水:“大、大哥……”   岳满星捧着水,却不敢碰徐相斐,只能喃喃低语:“大哥……”   “三弟。”徐相斐尴尬地又想蹭脸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然怎么每个人都想来看看他。   之前舅舅来过,醒来大夫在身边,师弟刚走三弟又来了。   以前可没这待遇。   徐相斐居然觉得挺欣慰。   岳满星嗯了一声:“大哥方才在……止痒吗?”   徐相斐:“……”   倒也不必说得那么清楚。   悦意山庄是岳家在柳州城外建的一处避世之地,岳家家主正是徐相斐的亲舅舅,而岳满星是岳家独子。   但岳家养着好几个孩子,岳家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没那么多规矩,也就按年龄来喊,徐相斐这才从表少爷变成了大少爷。   他和岳家没什么联系,自小徐相斐便随师父学艺,十年未见自己的亲舅舅,更别提这些弟弟妹妹了。   但岳满星不一样,这是他的救命恩人。   徐相斐和祝煦光遇险,权衡之下,徐相斐想让祝煦光活着出去,茫茫雪地,他将自己内力尽数渡给师弟,想着让他能够逃出生天。   两人已近绝望之刻,岳满星突然带人赶来,救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哥。   徐相斐这才活了下来。   所以他觉得,捡回一条命也就知足了。   毕竟那时候他只求祝煦光能活着出去,他嘛,唉,毕竟是师兄,总要让着师弟的。   是以他跟岳满星虽然不熟,也只能勉强亲近,毕竟这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岳满星打量了一下四周:“父亲去城里办事,二哥他们怕冲撞了大哥,所以打算之后来……大哥好好休养,这岳家就是大哥的家,大哥莫要见外。”   徐相斐无话可说:“自然。”   两人就无言以对,岳满星将徐相斐扶好,他不到十七,还是少年模样,明明是一张明朗容颜,眼中却是化不去的迷茫,看着徐相斐时,还带着不为人知的愧疚。   “大哥……不想问我,为何能救下你们吗?”   岳满星两个月前救下徐相斐二人,期间四处奔波寻医求药,这才将徐相斐救活。   他本以为徐相斐醒来后会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会去西北雪地。   毕竟徐相斐是遭人算计,如此巧合,怀疑岳满星也是理所应当。   但徐相斐什么都没说。   他安安静静地养伤,在岳满星提出接他来悦意山庄时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答应了。   一群人便匆忙赶路,岳满星曾试图编一个借口圆这件事,但徐相斐从未问过。   他对这个大哥了解很少,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见过面。   他听过的东西也寥寥无几,只有这个名字刻在心里,所以才能让他不顾一切往西北去。   徐相斐闻言一笑:“三弟说笑了,救我一命,便是有所隐瞒又能如何?”   “大哥……”岳满星恍惚一瞬,又勉强笑了笑,“大哥真是看得开。”   “既来之,则安之。”徐相斐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又都移开视线,岳满星起身告辞,出门时又回头看向徐相斐。   但当徐相斐扭头看他时,岳满星又匆忙离开,什么话也不说,却又好像说了许多话。   徐相斐和祝煦光一同长大,当师兄当惯了,看到岳满星这样便习惯性地想去关心关心。   但他一想,又觉得没必要。   他于岳家,应当只是过客。   ……   徐相斐说着自己不怕,但总是怕的,生死之间的心悸让他几乎无法安眠,梦中光怪陆离,雪地茫茫,红梅点点,落在被雪铺满的巨石上。   他仿佛逃不开,躲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巨石滚下,茫茫白雪滚来,将他掩埋。   徐相斐猛地睁眼,咳嗽起来,垂在床边的手立马就别人握住。   祝煦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师兄换了新地方就睡不好……梦魇了?”   徐相斐低声咳嗽,却又笑起来:“我睡不好,你就睡得好?你是梦魇了,还是睡不着,才来守着我?”   祝煦光:“……”   互相拆穿。   看来师兄精力不错。   作者有话说:   互怼师兄弟   真香徐相斐   (地名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架空世界,撞地名怪我,我编不出来新的地名了) 第2章   祝煦光现在和徐相斐面面相觑,他手里还握着徐相斐的手,他师兄冰冷又熟悉的手。   过去徐相斐就常常用这双手掐他的脸,埋怨他又把自己闯的祸告诉了师父,然后转眼就忘,高高兴兴带着师弟出去玩。   祝煦光印象中他师兄一直是轻松自在的,所以即使徐相斐遭遇此事,他也没想着十分怜惜。   “师兄若是梦魇,可以找我。”   徐相斐果然跟他呛声:“找师弟是想两个人一同取暖,好一同抗拒梦魇吗?但师弟,同床异梦啊,我们梦魇又不一样,你莫非还能钻进我梦中救我不成?”   祝煦光冷着脸:“师兄伶牙俐齿,我不与师兄计较。”   徐相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说不过就不说,果然是他的好师弟啊。   长夜漫漫,徐相斐实在是不想在这跟祝煦光浪费时间,只好挥手赶他:“师弟不必担心我,柳州江湖人士不少,但怎么说也甚是繁荣,师弟与我都是江湖人士,也甚少在这种地方走动。”   祝煦光一顿:“师兄想说什么?”   “师弟当真不清楚?”徐相斐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却有着他一贯自信随意的笑意,“探听消息,也要隐藏身份,别让你师兄我啊,伤还没好又要跑出去救你。”   “我才不会。”祝煦光起身,匆匆往外走,“师兄就等着消息,我一定找出幕后主使。”   他们二人北上,在西北遇袭被困雪地,袭击他们的人不顾生死,不惜代价,一看就是有人指使的。   祝煦光自小跟在徐相斐身边,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嘴上不把门,但也不至于得罪谁。   师门清贫,却又乐善好施,险些揭不开锅的日子都过过,又能与谁结仇?   祝煦光越想眼神越沉,他过去静心习武,对这些事并不熟悉,如今就连查也无法查起。   甚是挫败。   更让他感到挫败的是,徐相斐明明知道一些什么,却不肯明说。   他越是不想说,祝煦光就越要知道。   他就想看看是谁,能让徐相斐如此纠结。   ……   徐相斐安心在院子里养伤,等到春日暖阳照进窗子,他才扔下手中未翻一下的书,起身就往门外走。   正在一边缝衣服的丫鬟吓坏了,提着裙子就来:“大少爷——”   “不可啊——”   徐相斐一脸无奈:“你少爷我就是出去走走。”   丫鬟自小练武,一个闪身就来到他面前,伸出手臂,头上两个小角微微晃着:“大少爷,庄主说了让您再休息半月。”   徐相斐:“……”   他养伤都快三月了,皮外伤早就好了,现在还没好的伤也好不了了,何必呢这是?   但徐相斐只是点点头:“那好,对了,我师弟呢?”   “祝少侠出门去了。”   “这小子,都说让他不要查了。”徐相斐佯装抱怨,一边又回屋,借着打开窗户看了看,见外面没有什么石头,撩起衣袍就打算跳。   然后丫鬟又匆忙一喊:“大少爷——”   “知道了。”   徐相斐决定去找舅舅谈谈。   岳庄主约莫是遇到些事,在徐相斐到了山庄许久之后才回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又走了。   因此徐相斐也没真的和这个舅舅有其他接触。   倒是岳满星天天都来他屋里坐坐,跟晨昏定省一般,没有哪一天落下的。   岳满星再来时,徐相斐便直说自己想要出门。   少年脸上露出惊愕,随即点点头,但又立刻摇摇头:“大哥,你现在身子骨还未好……”   徐相斐没被正经教过,坐没坐相,整个人都是岳满星过去看到的那些江湖人做派。   虽说悦意山庄在江湖上也不是没有名气,但岳家从商居多,因此很注意跟人打交道的礼节。   岳满星眨眨眼:“大哥,若是你想出去走走,再等半月吧,城内有个诗会,父亲让我跟二哥一同去看看,大哥也可以去。”   “诗会我自然要去的。”徐相斐叹口气,“这话我直说了,养不好的伤,再养多久也不会好的,没必要对我这般小心翼翼。”   他手是断了,但只是不能用剑,又不是不能走路。   徐相斐过去飞檐走壁什么不行?现在憋在这处院子里忍了半个多月已经是极限了。   他答应来悦意山庄,也不光是为了养伤的。   岳满星一愣,犹豫着说:“那我现在……带大哥出去走走?”   徐相斐立马起身:“走。”   岳满星:“……”   悦意山庄到处都种了柳树,也有不少牡丹花,据说是为了岳夫人所种。   岳夫人家中也是从商,只是身体弱,生岳满星时正值除魔之会,各大门派联合起来铲除魔教,岳庄主出门远行,倒让魔教之人绕到后方,险些害了岳夫人性命。   但即便如此,受了惊吓的岳夫人过几年也去世了,岳庄主接手岳夫人家中生意,独自带大岳满星。   以及其他几个机缘巧合之下借住岳家的孩子。   本来徐相斐也应该在其中,但他父亲是朝廷命官,病逝时徐相斐已经八岁多,一心想进江湖,早早就和来岳家做客的师父走了。   “这些年父亲一直记挂着大哥,大哥现在住的院子……曾是父亲为姑母准备的,后来也就留给大哥了。”   徐相斐回头,这院子清新朴素,简约雅致,确实挂着他母亲最喜欢的风铃。   他从前也许来过这里,也许没有,但如今站在自己母亲没有来得及住进的院子前,徐相斐还是难免有些思念。   “舅舅有心了。”徐相斐吸吸鼻子,却又慢慢悠悠地笑着,“母亲没住我来住,倒也是缘分。”   岳满星一愣,自觉失言。   他想着让徐相斐多亲近岳庄主,所以才说了这些好话,但又忘了这好话背后,是二十年来抹不掉的遗憾。   岳满星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出这句抱歉。   他自然能感觉到徐相斐并不愿意天天看到他,但岳满星总是不放心,他害怕这一切都是梦境。   梦境醒来,他还是未能将一切挽回,没有将遗憾变成其乐融融。   岳满星连忙说:“大哥……是我失言了。我只是、只是想着要给大哥介绍一下。”   徐相斐笑了笑,伸出手掐了掐他的脸:“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呢?大哥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岳满星一愣。   徐相斐又回头看了看那院子:“那些话嘛,我听着挺开心的,毕竟我对母亲了解甚少,如今亲近一些不是挺好吗?”   “……大哥真是看得开。”岳满星不可能看不出来徐相斐眼中伤感,但正是因为看得出来,他才会如此感慨。   徐相斐又问:“对了,院子里有竹笋吗?”   岳满星:“……”   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有吧……大哥想吃便让厨房安排就好。”   “那多谢三弟了。”徐相斐笑眯眯地甩了甩袖子,他其实很想拿把扇子玩,扇扇风也显得自己更加好看一些。   但手边没有,也就只能用袖子当当了。   岳满星大概摸清楚了他的性格,继续问道:“前边还有片竹林,让下人去采,我们也正好赏竹如何?”   徐相斐一顿,他其实不是很想赏竹来着。   岳满星也不想,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找适合徐相斐做的事。   就是安安静静看着别人玩闹。   徐相斐便和岳满星在竹林中坐着了,身后丫鬟轻轻扇着风备着茶,时不时还有糕点吃。   那糕点外酥里嫩,口感丰富,徐相斐很喜欢,但他不能说。   因为这东西很贵。   等他把自己养刁了,以后和祝煦光还有那个老头子怎么过日子啊?   他们也就一间草屋能住。   徐相斐盯着竹子发呆,一边想着糕点该怎么省着吃,不然自己养成习惯,又一边看着那些小厮去挖竹笋,想着竹笋炒肉自己倒是买得起。   岳满星干巴巴地说:“不知师兄有没有听过一句诗?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如今春日暖阳,虽不是飞雪茫茫,但这竹林也有一番韵味。”   徐相斐:“……”   这他就没话接了。   徐相斐笑了笑:“三弟好兴致。”   “我只是想,这竹林与大哥一样,历经风雪,也有无比雅情。”岳满星纠结了一下,“我那日来迟了,让大哥受了苦……但人之际遇,是难以说清的,祸福相依,大哥遭此一难,日后一定能一生顺遂……这悦意山庄,永远都是大哥的家,那些事情,都交由我们烦心吧。”   徐相斐安静听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岳满星是来开解他的。   他一身内力尽失,伤也养不好了,却天天想着出去,大概在他们心中,这是不愿意相信的模样吧。   所以岳满星才专门来说这些话,散心是真,开解也是真。   岳满星继续说:“父亲此前说过,这岳家有大哥的一份,如今大哥回来了,若是实在闲不住……也能与二哥和我一起,出去瞧瞧。”   徐相斐伸手:“……瞧瞧什么?”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岳满星认真道:“自然是瞧瞧铺子,大哥这伤,总归也要在暖和的地方养个两三年,不如就留在柳州。这两三年,铺子也能让大哥亲自看管,日后也有个照应。”   “荒唐!”徐相斐终于皱眉,“舅舅是这么想的?我一江湖人,无拘无束惯了,这铺子怎能给我?再说,舅舅产业,本也与我无关,有这份心便够了,这铺子我是万万不能要的。”   岳满星手足无措地想扶他:“大哥你小心一点……”   “……我倒也没有这边脆弱。”徐相斐轻咳几声,“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管铺子?”   岳满星恍然大悟:“那好,大哥这便多休息半月吧。”   徐相斐:“……”   我怎么怀疑你在耍我?   岳满星轻轻松了口气。   二哥说的真有用。   作者有话说:   曾经的徐相斐:别拦着我我要出去玩!   现在的徐相斐:等等……我有病我不出去 第3章   祝煦光回来时就看见他师兄一脸忧愁得坐在窗边,手里还学着别人端了一杯酒。   徐相斐从前有饮清酒的习惯,他总是会在喝些酒后提着那把剑,站在草屋前的那棵树下,用他卓绝轻功舞剑玩。   之所以说是玩,是因为徐相斐实在是算不上认真,舞着舞着还能睡着的。   但现在祝煦光第一个反应是上前夺过酒杯,内力一打,酒杯稳稳落在桌上,滴酒未洒。   徐相斐便笑道:“师弟好身手!”   “师兄可否告知我,为何在这儿饮酒?”祝煦光走到他身边,这才发现徐相斐居然在窗沿摆了一堆花瓣,才开不久的桃花艳丽可人,但却被不懂欣赏的人乱糟糟摆着。   祝煦光伸手把花瓣都抓起来,又一片一片整好,挨个挨个放在窗沿上,颜色从浅到深,由大到小,摆得整整齐齐。   徐相斐撑着脸看:“师弟这毛病真是一点没变。”   连花瓣都难逃毒手。   “师兄亦是。”祝煦光见这些花瓣终于按照自己心意摆着,这才高兴起来,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些年他早就知道,如果自己有什么表情,徐相斐哪里会放过这个调笑他的机会?   祝煦光决定不给自己师兄这个机会。   “师兄为何不高兴?”   祝煦光开口问。   徐相斐笑了笑:“哪有,这里这么舒服,我哪里不高兴?”   “师兄说反话。”祝煦光摇头,“告诉我。”   “唉,行吧。”   徐相斐将事情说了一些,不由得愁眉苦脸:“我原以为三弟只是在说笑,但没想到他还真把地契拿来了,铺子的账本也给我递来了……这可真是在为难你师兄我啊。”   “师兄为难,是因为觉得自己管不了,还是自觉不是悦意山庄之人,受之有愧?”祝煦光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张银票,“师父给了我们一些东西,若是师兄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我带着师兄另外租一间屋子,也是好的。”   徐相斐没理会他说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祝煦光手里的银票:“师父給我们的?简直笑话,他哪里来的钱?”   祝煦光愣了愣:“我也不知道,这些天我出门去查,没想到师父知晓了我们在这,特地让沈前辈给我们送了东西来,还说不要担心银子,让师兄暂时留在柳州。”   徐相斐只注意到了一件事:“……所以他到底哪里来的银子?”   祝煦光:“……”   他也不知道啊。   他们师父一直穿得破破烂烂,过去祝煦光一直很担心他们是丐帮,想着师兄那么贪吃,他该怎么养师兄才好。   至于师父嘛。   让自己徒弟自力更生的人不能让他养。   结果徐相斐住在悦意山庄后,师父居然让人给他们送来了银子。   徐相斐觉得自己过去十年都遭到了欺骗。   那老头子让他自己养师弟,还说他不养师弟就没吃的,结果自己偷偷存了这么多钱?   徐相斐顿了顿,缓缓捂上胸口:“我觉得……我不能动气。”   祝煦光想去扶他:“其实这也是好事,师兄不是不喜欢留在这里吗?那我们出去住也好,师兄打算在哪?”   他只想跟着徐相斐,所以在对方选择来柳州,祝煦光自然也跟着来了。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   徐相斐摇摇头:“怎么说呢……我先问问舅舅吧。”   祝煦光嗯了一声:“这些天我住这也是叨扰,如果师兄要出去,我也方便些。”   徐相斐笑着看他:“怎么?跟师兄住在一起不方便啊?”   祝煦光严肃地摇摇头。   那不能。   而且他想亲自照顾师兄。   ……   徐相斐能走动之后就时不时出去逛逛,他对悦意山庄不熟,也没有乱走,就在自己院子周围走来走去。   若是从前,他早就上天了。   徐相斐抬头看眼前楼阁,碧瓦飞甍,雕栏玉砌,一看就很适合用轻功飞上去。   旁边还有树,借力一上,更是好去。   他抬着头看着玩,岳庄主来了之后也不打扰他,还跟着一起看。   “这是我从前为夫人所修,如今也荒废了,相斐若是要看,等过几天下人打扫好了再说吧。”   徐相斐:“……”   “舅舅。”徐相斐想了想,“我只是感慨这树之壮观。”   还有好爬。   他好想上去试试。   岳明镜喔了一声,长须微抖,伸手一抚,思索片刻便说:“舅舅之前所说之事,相斐考虑得如何了?”   徐相斐一顿。   “如今已是三月,正是往来商贩活跃之时,正好你也去试一试……不要太过认真,随意一些,散散心就好。”   岳明镜也知道徐相斐并不喜欢这方面的事,毕竟他从前随师父在外游历惯了,无拘无束,哪能一朝一夕就安定下来?   但如今徐相斐内力全无,岳明镜懊悔不已,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外甥,更加不想他在外涉险。   而且用几个铺子玩玩,也好让他不要总想着自己那些事情。   岳明镜继续道:“舅舅也知你的担忧,但没有试过,怎知你不会呢?而且还有叶期帮你,也不用担心太多。”   徐相斐依旧拒绝:“舅舅心意我都知晓,但相斐自知没有这个才能……舅舅还是收回吧。”   岳明镜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便不瞒你了。”   徐相斐突然有有种不好的预感。   岳明镜慢吞吞地从袖中拿出一张地契,他年过四十,但依旧风度翩翩,儒雅随和。   徐相斐:“???”   他叹了口气:“我本不想把这个给你,这是你师父给的,这家铺子……实在是不好说,我才想着让你多管管其他的……”   “舅舅……”徐相斐扶额,“我师父是个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   他给的铺子,那能看吗?   岳明镜也有几分尴尬,但还是坚持道:“如果你真觉得我给的你不愿意去玩,这个也行,我多给些银两,你随意一些。”   “不……”   “你师父也说,让你这几年就待在柳州。”岳明镜无奈一笑,“舅舅知道自己这样招人烦,但我已失去了长姐和幼弟,发妻亡逝……一生到此,最在乎的也是你们这几个孩子。”   “就当是圆舅舅的念想,留在柳州一段时间吧。”   徐相斐怔愣一会儿,看着岳明镜犹带泪光的双眼,才像被烫到一般扭头。   “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相斐去师父给的铺子看看。”   徐相斐幽幽叹气,岳明镜倒是笑了:“相斐莫要太过纠结,你是悦意山庄的大少爷,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后盾。年轻人在外吃了大亏,自然要由我这种老家伙找回来。”   岳明镜这些年虽没有见过徐相斐,但他明年都会寄银两给徐相斐的师父,生怕这个活得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忘了养他侄子。   结果养着养着还是成这样了。   岳明镜不生气才怪了,但这气无处可发,只好写信骂了徐相斐师父一通。   身为师父跑得老远,也不知道回来给徒弟找场子!   会不会当师父!   给个铺子还是那种玩意儿,会不会养孩子?   不会就给他养!   即将二十的徐相斐完全不知道在岳明镜心里他居然还是个孩子。   真可怕。   徐相斐踢了踢脚下的草,又看向那栋楼,忍不住上前走了两步。   其实他们一直住草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时候他刚学了轻功,觉得新奇,就干脆躺在屋顶上睡。   因为是瓦片,他还偷了师父的被子去盖,把师父气到折了柳枝想打他。   徐相斐跑得快,一跃就上树,还给他师父扮鬼脸。   当然最后的结果还是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但从那之后,师父就非要让他们住草屋。   因为这样徐相斐就没办法在屋顶睡了。   后来他带了祝煦光回来,师兄弟两个挤着也挺好玩,也就没想着往屋顶跑,但师父还是保留了这个传统。   不怕徐相斐住在草屋被雨淋,就怕他带着师弟一起上树。   那他的被子还要不要了?   新的不要钱啊?   抠门的师父实在是很不想看到这个画面。   所以他们也就住了十年草屋。   十年。   徐相斐忍不住想,师父到底是存了多少银子啊?   都能买个铺子了。   虽说听岳明镜的话,这铺子不是很好,但看着挺大的,说不定是个大商铺。   徐相斐拿起纸笔,认认真真画了一个八进的大院子,想着如何在院子里种满树。   竹子柳树都是要种的,好歹买个大的,就算他不能飞上去了,让祝煦光飞给他看看也好。   回来看到这些东西的祝煦光立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端着药往他面前一放:“师兄,别想了,不可能的。”   徐相斐:“……”   他轻轻抿了一口药,险些没吐出来,被嘴里的苦味弄得头昏脑涨:“等等……这药……”   “黄连不是我加的,墨大夫让的。”   “墨大夫?”   祝煦光嗯了一声:“你说他是孟婆那个。”   徐相斐:“……”   倒也不必解释得那么清楚。   他那不是还没清醒吗?   祝煦光便问:“现在呢?清醒了吗?”   徐相斐:“……我可太清醒了,帮我谢谢墨大夫。” 第4章   徐相斐第二天就准备去师父给的铺子看看。   祝煦光自然是陪着他,二人都穿的月白色衣裳,只是祝煦光身后背着两把剑,手腕上还缠着布,抱着手时面容清冷。   而徐相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把扇子,头发扎成马尾,衣袖稍宽,但也干脆利落。   徐相斐摇扇子时,祝煦光敏锐地看到扇子上写的诗明显没整齐。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祝煦光挑眉:“这扇子是谁做的?”   徐相斐正想给他介绍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帮的忙,丫鬟也微微抬头,一脸期待地等着他们夸。   结果祝煦光开口就道:“这字一般。”   丫鬟瞬间睁大眼,慢慢委屈起来。   徐相斐顿时头大,拿扇子敲了他一下:“说什么呢?这扇子我看很好,诗也不错,生机勃勃的,正适合我。”   “是吗。”祝煦光想了想,“师兄是比喻自己是红杏?”   徐相斐:“……”   “混账啊!”   徐相斐又打了他一下:“师弟,为兄可不想跟你说话了……你离我远些吧。”   祝煦光微微皱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偏偏那跟着一起的小丫鬟还道:“那大少爷,我们往这边走,奴婢再仔细给您说说这扇子怎么做的……”   徐相斐高兴点头:“好啊。”   祝煦光:“……”   他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跟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岳满星,暂居岳家的二少爷叶期年过十八,比祝煦光还大几个月,早早就接手了自己家在中原的生意,经常出门。   岳满星不到十七,又因为这些年贪玩,还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岳明镜就让他先跟着叶期学学。   “不过二哥有些忙,我不便打扰二哥。”岳满星先给徐相斐作揖,“所以只能由我带大哥走走了。”   徐相斐点头,几人坐在马车,他闲不住,时不时掀起帘子看看,而岳满星低垂眼眸盯着自己靴子。   祝煦光也不个多话的,一路上只有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和徐相斐满是兴奋的附和。   “大少爷您看,那边的甜糕最是好吃,只是人家卖十文,他要卖十五文,不过他说自己用料最好呢!”   岳满星眨眨眼,不禁想,那你应该是不知道这家明年就会出事,说是偷了邻居的糖来卖,很快就要进官府了呢。   徐相斐:“那我可要试试。”   “大少爷大少爷!那边那家的胭脂水粉最好闻了!据说是用了贵人才能用的香料!贵得不得了!”   岳满星继续想,那你是不知道,那些贵人用的香料在塞外到处都是,卖香料的就是看准了南启离塞外远,故意的呢。   “那我等会儿给你买一个,什么贵人不贵人,想用便用。”   祝煦光给他泼冷水:“师兄这般豪爽啊。”   徐相斐:“……”   他差点忘了。   所有银子都在祝煦光这里管着呢。   谁叫他花钱大手大脚?   祝煦光看他模样,忍不住心软了,从袖中拿出钱袋递给他:“只这么些。”   岳满星这里看一下那里看一下,又看看祝煦光脸上无奈纵容的神情。   忍不住抓抓脸。   如今这样……还挺好的。   徐相斐说到做到,当即就下了马车准备给小丫鬟买,小丫鬟吓坏了,连忙告罪。   她哪里敢花大少爷的钱啊?   而且大少爷看上去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   徐相斐笑着给她看扇子:“你费心给我找来东西,还亲手做了扇子,我自然要答谢你。”   岳满星抿唇,忍不住又看了徐相斐一眼。   他怎么觉得……   大哥对小丫鬟比对他还亲近。   这不应该啊。   但眼看着徐相斐当真要进了店铺,他也从过几年商,实在是不愿意徐相斐花这个冤枉钱。   “大哥,这些香料不值这个价钱,若是要答谢芷九,我日后给大哥找一批更好的香料来。”   徐相斐不知道这些事情,岳满星可是知道的,等北元和塞外有了冲突,南启乘机而入,打通商路,便知道那些昂贵的东西有多么廉价了。   “倒也不是这么说……”徐相斐笑了笑,“天时地利人和,要答谢,现在答谢便好。”   芷九有些不安:“大少爷……”   徐相斐眨眨眼,凑到她耳边说:“你家少爷也有这些东西,不过我就是想看看这里的跟我的有什么不同,你也帮我看看。”   这么说芷九顿时松了口气,帮忙和索要是两回事嘛。   祝煦光一把将他拉过来:“被人伺候惯了,师兄就忘了分寸了嘛?”   他的话又把芷九吓了一跳,徐相斐连忙安抚地笑笑,接着顺着祝煦光的力道挨在他身边。   “师弟也是,现在是离不得师兄了嘛?”   祝煦光没回答,只是揪着他衣领的手默默收回,又恢复到沉默寡言的时候。   岳满星没法,只能看着徐相斐进门挑挑选选,还跟芷九有说有笑,当真讨论起来两种香料的不同。   “师兄他只是比较随性。”祝煦光看他一眼,“请你见谅。”   “不、不是。”岳满星连忙摇摇头,“祝少侠误会了。”   徐相斐挑完东西就累了,临走前还缠着店家给个木簪当饶头。   店家哼哼唧唧地不愿意,但看他们打扮,又看到门外是岳家马车,便挥手答应了。   “公子可真是好打算,行了行了,我也是看公子面善,这簪子我就给了。”店家打量了一下徐相斐,“公子相貌不凡,木簪虽也配公子,但还是玉簪更适合一些。”   徐相斐一笑,指指门外的祝煦光:“那就巧了,木簪不适合我,但倒是很适合我师弟呢。”   店家一瞧也是,祝煦光唇色浅,面容俊朗清冷,真是很适合木簪。   祝煦光耳朵一动,凭借自己功力听到这话,也从心里慢慢生出喜悦。   虽然是饶头,但没关系。   师兄有这个心就好。   其他的就他来。   他养着师兄!   徐相斐抛抛钱袋,走到祝煦光身边:“幸不辱命,这钱没被我花完,师弟就帮我好好保管吧。”   祝煦光郑重点头:“我会的。”   岳满星好奇地歪了歪头。   他有心多跟徐相斐接触,也好奇祝煦光看上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是如何赚到这么多钱的。   如果有什么好法子。   他日后也能问问祝煦光啊!   看在徐相斐的面子上,祝煦光也能指点一下他吧?   岳满星知道自己对经商不是很行,以前学的现在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只好从头学起。   他跟在徐相斐身边,悄悄问:“祝少侠年少有为,胆识过人,年纪轻轻就能奉养大哥……”   徐相斐一笑,只是说:“是啊,我师弟年少有为。”   祝煦光少年意气,想养着他,那就让他养好了。   钱怎么来的,也不重要。   徐相斐轻轻一笑,深藏功与名。   ……   原本岳满星是想带他去看岳明镜给的铺子,但徐相斐最终决定先去看他抠门的师父能给个什么玩意儿给他,所以两人又坐上马车。   柳州不算大,但江水涛涛,城内有几处都被江水隔开。   因为东面离京城更近,这里读书人和书香门第也更多一些,西面北面商贾云集,江湖人士络绎不绝。   徐相斐拿到的地契是在南边。   这个位置就很尴尬了。   不是说不好。   而且太偏了。   那边多是农田,因此商贾并不多,门店也少,一群人越走越懵。   柳州在南启建国之前还是山林,因南启人口增多,这边山林虽多,却也有平路,几代下来便越来越繁荣。   根基虽浅,但好歹自由。   徐相斐趴在马车窗口上望着眼前的大院子,不禁道:“这真是太……自由了。”   眼前这处院子。   树林遍布,明明有楼阁,但到处都是伸出院墙的树枝和花枝,因为如今春忙到了,院外还有不少人都在自己田上种地。   这边也有河,但多是洗衣的女子,船只甚少。   徐相斐缓缓挑眉:“果然……我对师父就不该有任何期望。”   祝煦光:“师兄说的对。”   岳满星:“……”   厉害了。   还能这样坑徒弟的。   岳满星掐掐手,在他的印象里,徐相斐的师父一直是个疯疯癫癫但十分疼爱自己徒弟的人。   徐相斐出事后,这位老前辈就和另一个徒弟调查数年,并且一一为徐相斐报仇,将那些东西尽数讨回。   就连岳满星也在他们手下吃了亏。   不然他也不会看到祝煦光时这般抗拒,虽然他知道都是造化弄人,但对方狠厉冰冷的眼神永远刻在他心中。   如果祝煦光杀了他,岳满星也许还会痛痛快快地跟他结仇。   但对方偏偏没有。   正是因为没有,岳满星才猛然惊醒,发觉自己过去到底误会了什么。   如今……   岳满星轻声说:“这地方……派人收拾收拾,大哥就……当个别院吧。”   如今,他把大哥放在自己眼下,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应该能够挽回一些东西吧?   岳满星不知道,但只能尽力去试,去将自己错过的、悔恨的,尽量弥补。   徐相斐叹了口气:“别院……唉,正是应了那句话。”   岳满星和祝煦光一起看他。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徐相斐哈哈一笑,扯得五脏六腑都疼,又立马收住,懒懒地靠在祝煦光身上,“瞧瞧,这哪只一枝红杏啊?”   祝煦光:“……”   师兄不会气坏了吧?   岳满星也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点点头:“大哥……说的对。”   那倒也不必这么勉强。   徐相斐一合扇子:“行了,我觉得挺好的呀,看上去……还有个人样嘛,整理整理,开个店面也不错。”   “开个店面?!”   身边路过准备去田里的中年男人一惊,不由得来提醒他们:“万万不可啊!这里面、这院子、它它它……”   徐相斐:“???”   “就是有那什么……”男子满脸惊慌,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就是……闹鬼……”   徐相斐:“……”   徐相斐:“???”   好的,不愧是他师父。   作者有话说:   春色满园关不住出自《游园不值》宋 叶绍翁 第5章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和我家媳妇出去浇了水,又把我那在读书的小儿子接回来,路过这里,就听见这院子里突然传出古怪的乐声……”   徐相斐安安静静地听着男子绘声绘色地讲着这院子里闹鬼的故事。   他想了想,接道:“我猜还有女子的哭声?”   男子一脸惊喜:“公子怎么知道?!”   徐相斐打个哈哈,能不知道吗?   这不是那些话本里常见的桥段嘛,就连说书先生都说了好几遍了。   崔书生山林遇艳鬼,人情难了妻难弃什么的……   徐相斐都听腻了。   不过他还是扇了扇扇子:“若是这样,我就更该去看看了。”   师父给他找的地方肯定没有什么大问题,其他小问题,就当游戏吧。   祝煦光倒是不太愿意:“太脏了。”   这地方又脏又乱,他师兄身体还没好,怎么可以进这种地方?   都怪师父。   岳满星也说:“对啊……大哥不如先去其他铺子看看。”   这里也不是没有店家,只是房子都老旧了,街边小吃也看上去不太干净,祝煦光时时刻刻盯着徐相斐,怕他这个喜欢尝试信息的师兄异想天开决定去尝尝。   他不会让师兄吃这个的。   徐相斐果然露出好奇的神情:“那边那是什么?”   祝煦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是一家烙饼。   还是黑糊糊的。   这不可以。   “不准,不行,回去。”   徐相斐:“……”   师弟过了那个担心劲儿,就跟以前一样了。   从前祝煦光便这样,看不惯他乱吃各种东西,徐相斐自认为自己只是尝尝,但祝煦光就觉得他是在胡闹。   虽然的确也是吧。   “那既然这样,师弟就让我看看这房子如何?”   徐相斐眼波流转,浓密眼睫微翘,一双好看的眼睛让他亲和力十足,也是凭着这副模样,他在外面才能有许多朋友。   谁叫别人都吃他这套。   但祝煦光不听不看:“这地方……万一真有异样,我不确定能保护好师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祝煦光武功和之前的徐相斐不相上下,因为他们师父的不靠谱,打小就是由徐相斐教他的武功。   后来他们出去历练,也是徐相斐在前面,哪怕是面临生死边缘,也还是徐相斐挡在他身前,为他谋得一条生路。   因为祝煦光很清楚,表面上他在管着徐相斐,但实际上徐相斐才是照顾他的人。   作为师兄,徐相斐自然是谁都不能说一句不是的。   但祝煦光心中却不希望他这样。   他想成为保护者。   “师父再不靠谱,也不至于给我一间危机四伏的院子……估计这神啊鬼啊的,都另有来头。”   岳满星微微点头,如果是从前,他自然也赞成徐相斐的话。   毕竟他不敬鬼神,后来落魄了,流落到破庙里,也对那面带笑意的佛像不感兴趣。   但只是一晃眼,他便站在这里,于是也不得不思考起鬼灵之说。   祝煦光嗯了一声:“那我陪师兄去。”   徐相斐伸手摸摸他脑袋,高个子的师弟冷着一张脸让他摸上来,笑眯眯的师兄便说:“好师弟,师兄保证,什么都听师弟的好不好?”   祝煦光微微抿唇,看着徐相斐清澈的眼底,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   夜晚到来,徐相斐和祝煦光两人潜入院子,这院子位置其实很不错,既有田地之美,又有市井喧嚣。   前提是它不闹鬼。   徐相斐如今使不上轻功,只能站在墙下看着一跃而上的祝煦光,不得已伸出手:“师弟快帮帮师兄吧。”   祝煦光看他这样,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又一个纵身跳到他面前,学着以前徐相斐的恶趣味说:“那师兄求我。”   “求求师弟了好不好?”徐相斐觉得自己师弟脑子不太好,他又不是这人,如此爱面子,一句求有什么不能说的?   祝煦光便伸手揽住他,跳到墙上,轻轻松松潜入杂木遍布的院子。   “你那三弟怎么没来?”   “三弟回去了。”徐相斐嗯了一声,“他本意是想一起,但我还是让他回去……我看满星总神色不安,听芷九说他性情变了不少,也不跟人打交道了,我还是让他回去休息。”   祝煦光挑眉。   徐相斐知道他的意思,微微摇摇头:“我跟三弟不熟悉,但舅舅可是他父亲,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不同?只不过听他们说,满星性格大变,是在去救我之前,几日后就突然说要前往西北……说不定,与我有关。”   “与师兄无关。”祝煦光也说,“我这段时间打听消息,师兄受伤一事已经传出,师父准备赶回来了。你那些好友,也说要来看你,被我回绝了。”   “那可真好,我实在是不想看到他们。”徐相斐话是这么说,眼中却满是笑意,“一群烦人精。”   祝煦光:“……”   最大的烦人精居然嫌弃其他人是烦人精。   什么毛病。   “师兄还不肯告诉我嘛?”   祝煦光说的是徐相斐对幕后黑手是谁有所隐瞒一事,他觉得徐相斐心中是有数的,只是迟迟不肯明说。   “到底是谁,能让师兄这般牵挂……连我也不顾了?”   徐相斐无奈一笑:“谁比得上你?好了,我也只是猜测,主要是……他知晓我没死,肯定派了人跟踪,柳州鱼龙混杂,又有舅舅护我,他应当不敢直接下手了。”   “而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徐相斐还是回了柳州。   祝煦光心中也有了人选,只得说:“师兄真是识人不清。”   什么人都敢做个朋友。   现在好了,差点把命搭上。   徐相斐笑着摇摇头:“好了好了,你放心吧,你这份师兄一定帮你讨回来。”   他看似说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若是个人恩怨,谁输谁赢徐相斐不愿计较,行走江湖本就危险,在他选择此路,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扯上他师弟就不行了。   好不容易养大的师弟。   怎么可以被人这么欺负?   两人进了院子,午时刚过,院内深处果然传出乐声,女子的吟唱声也随之而来,呜呜咽咽,连绵不绝。   徐相斐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笑道:“不错啊。”   祝煦光看他一眼。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少女相思春情被这哀怨之岳抑制住,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思念,徐相斐细细听了一会儿:“唱的不错。”   祝煦光冷哼一声:“师兄不如上去瞧瞧,才子佳人,也得成双成对。”   徐相斐:“……”   祝煦光扭头,提剑就走:“是人是鬼,一瞧便知。”   徐相斐跟着跑了两步,看他几个纵身就往前,一剑而去,接着女子尖叫声传来。   他怕自己师弟一时冲动做了错事,连忙上前一看,眼前倒下的大树被劈成两半,而一个蒙着白纱的女子抱琴而立,额前挂了一串珠玉,眉间忧愁,柳眉细腰,玉指芊芊。   祝煦光冷哼:“看来不是鬼了。”   女子:“……”   她气得发抖,指着祝煦光就骂:“好你个登徒子,竟然随随便便就来女子身边,你是何居心!”   祝煦光:“这院子是我师兄的,你来作甚?”   “我……”女子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徐相斐,又看了看一看就不好惹的祝煦光,眼中神情一变,屈膝道:“打扰了少侠,奴家久思难解,才想着来这里唱唱曲儿……若是少侠不嫌弃,坐下听听也好。”   徐相斐眨眨眼:“来这唱曲儿?这边既没有诗人长叹,又没有书生挥墨,又是一处阴暗偏远之地,为何来这儿?”   女子仿佛笑了一下,身上香气扑鼻,声音婉转动人:“少侠,这满院树枝,便是诗人,这地上花束,便是书生,怎么能说没人听曲儿呢?”   徐相斐一顿,哈哈一笑:“姑娘真是豪爽。”   祝煦光冷冷一哼。   徐相斐瞬间收敛笑容,轻咳几声:“不过嘛,姑娘以后怕是不能来了,这地方因姑娘唱曲儿吓坏了不少人,我如今接手了,就得改正……”   女子一愣,她上前一步,本想求个恩典,又觉得求人不如求己,于是道:“我看少侠可没有铜臭味,少侠可想过这院子要做什么?”   “这嘛……还没有。”   “那少侠可会经商?”   “额,也不会。”   女子便笑出声了:“这可巧了,我会。”   徐相斐:“……”   祝煦光:“……”   这就是唱曲儿的力量吗?   这院子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啊?   徐相斐摸了摸脸,跟祝煦光对视一眼,而女子却再问了一遍:“少侠考虑得如何了?我也不怕两位笑话,西城那边,你们去打听一下茹姬之名,便知道我是谁了。”   “我虽一介女流,也只想着唱曲儿,但这生意之事我最是擅长,少侠若敢用我,签个卖身契也不是不可以。”   徐相斐摇摇头:“姑娘冲动了。”   这女子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这院子主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就敢直接说出这种话。   徐相斐都不知道该说她是勇敢还是鲁莽。   祝煦光倒是冷眼看她:“你知道我们来了?”   徐相斐一顿。   女子轻咳两声。   徐相斐:“……”   行吧,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作者有话说:   诗句出自《折桂令春情》元 徐再思 第6章   庭院深深,寒风瑟瑟,徐相斐不禁打了个寒颤。   祝煦光立马回神,往四处看了看:“师兄先去一边歇着吧。”   徐相斐摇摇头,看了茹姬一眼,又说:“既然姑娘这么想,我们当然要仔细思考一下。”   茹姬抱着琴点头:“当然,东家记住了,我就住在出门西面巷子第二家,东家想好了,就过来找奴家。”   徐相斐又咳了几声:“倒也不用这时就叫我东家。”   他们哪有这么熟。   祝煦光皱着眉头没说什么,只想快点把人带回去。   茹姬微微躬身,行礼之后便先一步出门,徐相斐二人走出院门时,白日那位说这里闹鬼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他探头望了一眼,又急忙缩回去。   徐相斐就笑了:“原来是这样,看来白日之举,也是这位姑娘一手算计啊。”   祝煦光现在最忌讳被人算计,面色十分不好看,扶着徐相斐就准备走:“师兄就当看了一出戏吧,这些事情,我们不要参与了。”   他实在是不想徐相斐再面临任何危险。   徐相斐没认真回他,只是笑了笑。   ……   因为他大半夜跑出去,第二天徐相斐又受了风寒,咳个不停,甚至还带了血丝,把芷九吓坏了,匆匆忙忙就去找墨大夫。   墨大夫依旧穿着一身道袍,这次还捧个一个罗盘,一下坐在他身边把脉:“看来你是见不到孟婆不甘心啊。”   徐相斐又咳了几声:“大夫,我只不过胡言乱语几句,做什么揪着不放啊?”   墨大夫哼了一声:“老夫记仇,你这小子既不听医嘱,又不听人话,早日去见孟婆还好些,省得你舅舅整日提心吊胆。”   徐相斐没说话。   墨大夫在岳家十几年,几乎是看着几个孩子长大的,他跟岳明镜也是好友,因此也知道对方对徐相斐这个外甥有多在意。   这是他未尽的心愿和了不了的遗憾。   “你舅舅让你留在这里,也是为你考虑,你当真不愿吗?”   徐相斐眨眨眼:“我也没有不愿……”   他只是觉得不甘心。   虽然他说着怎样都行,但一日之间,他落到这般地步,过去十年习武,一身功力尽废,险些把命都玩没了。   还有祝煦光也被吓成鹌鹑,徐相斐自然还是想试一试自己去查。   但所有人都不愿意。   再者,徐相斐失去双亲之后,并没有像小舅舅的孩子一样待在岳家,而是自己随了师父北上。   他好像跟岳家格格不入。   因此也一直犹豫要不要真的留在这里。   墨大夫摇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舅舅虽不是你生身父母,却也是一片父母之心……若是愿意,试着待在这里也行。”   徐相斐嗯了一声,等着他出门才对着站在一边不说话的祝煦光招手。   祝煦光半蹲在他面前,徐相斐就顺势揉了揉他的长发:“你觉得呢?”   “师兄自己已经犹豫了。”祝煦光说,“师兄不用担心,我跟着你就好……我会出去赚钱。”   徐相斐:“……我倒也没有落魄成这样。”   祝煦光却不干:“我希望能帮师兄一些。”   从小就是徐相斐保护他带着他,如今也该他成为师兄的支撑了。   徐相斐幽幽叹气:“我只是怕……我会给岳家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性子散漫,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按照礼节来做,所以才觉得自己不应该担上岳家之名。   给岳家丢脸就不好了。   祝煦光嗯了一声,疑惑道:“可是师兄,稍微了解你的人,都应当知道你是怎样的。”   所以,装这个还真没有必要。   徐相斐:“……”   说的很有道理啊。   他被说服了。   徐相斐伤寒一好,还就真的准备去打理那个院子。   那院子从前是一家茶馆,还是前朝的,后来新皇登基,能来这个茶馆里喝茶的人都落了马,院子也就被荒废了。   徐相斐师父善于捡漏,见着不错就买下了越来越落魄的院子,店家感恩戴德,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师父就走。   但师父买了也就放在这,等着等着,居然由徐相斐接了手。   徐相斐最不喜欢接手这种东西。   但每次师父这种出不去手回不了本的东西,都归徐相斐了。   毕竟他也没什么经商天分,倒了就倒了,也不心疼。   徐相斐想了想:“不如我们开个书铺?江湖上那些话本子的著者,我可是认识不少。”   岳满星一顿:“城内书铺背后都有世家大族撑腰,我们怕是没办法扯下一口。”   “那好吧。”徐相斐头疼了,“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舅舅给的那些铺子,都是干什么的?”   岳满星数了数:“一家首饰铺,一家当铺,一家茶馆,这些岳家涉猎都不多,大哥尽管去玩就是。”   徐相斐算了算:“那还行。”   岳满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他长得本就显小,如今还是他未长开之时,看上去比徐相斐善良多了。   他没说的是,岳明镜其实把几家盈利较多的铺子也给了徐相斐,只是怕他不愿接手才没说而已。   而且若是徐相斐真的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岳明镜就想着让他拿分红就好,也够徐相斐挥霍的了。   岳满星心中不禁觉得五味杂陈。   他从来不知道,父亲会这样面面俱到,能够如此小心地在乎一个人的情绪,生怕大哥哪里不满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被这样在乎过。   岳满星告诉自己不该奢求,这一切都是自己偷来的,但却也忍不住想,或许父亲确实更在乎徐相斐一些。   岳明镜对他其实很严厉,明明是独子,明明是山庄真正的少庄主,却一直被喊成三少爷。   因为担心借住岳家的几个孩子生分,所以岳明镜特地吩咐不加表少爷等字眼只按年龄喊。   这份体贴如此令人感动,却让曾经的岳满星不甘极了。   明明是他的父亲,为什么好像这些人都是他父亲的孩子一样?   明明都是孩子,为什么父亲就独独对他严厉?   这些都是岳满星想不通的,也是一直耿耿于怀的。   可如今……   他还有什么资格耿耿于怀呢?   徐相斐对他拱拱手:“那劳烦三弟帮我跟舅舅说说,多想他的体贴了。”   “大哥自己去说,父亲或许更高兴些。”   “诶——”徐相斐伸手掐了他一把脸,看着岳满星不敢反抗的样子就好笑,“三弟怎么这样说?舅舅听见我道谢高兴,看见满星自然也会高兴,喜上加喜,难道不好吗?”   “歪理。”岳满星也笑出声来,“这怎么能这样算?大哥别逗我了。”   徐相斐故作高深地摇头:“我好歹比你大了三四岁,当然懂得多些,不如这样,我们一起去如何?”   岳满星暗自好笑。   那也不一定呢。   我或许比你大诶。   但是他还是立刻摇头:“不行……大哥去吧,让芷九带你去。”   他回来后就一直避着岳明镜,膳食都在自己屋里吃,整天和叶期一起出去看铺子,学经商,回来就跟着请的师父练武。   反正怎么样,都不去岳明镜那里。   只有岳明镜找他,他才会低着头去,从头到尾不肯说一句话,好像心虚一般。   徐相斐握着他手臂一拉:“三弟,大哥以过来人的身份教你一件事,撒谎的时候眼睛不要乱看,瞧瞧你……还说不想去?”   “我……”   岳满星自然是想好好聊聊的。   可到底该怎么好好聊聊他却不知道。   现在的父亲,并不是他想质问的人,而面前的徐相斐,又是一个从头到尾无辜至极的人。   岳满星觉得自己该离得远远的,毕竟眼前的一切来之不易,能和徐相斐关系不错就好。   这样他以后请罪……说不定能谋得一点怜悯。   岳满星念及他伤寒刚好,也就只能被他拖着走了。   所以大哥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啊?   之前那个深藏不露淡定自若的大哥去哪里了?   岳满星实在是想不明白。   ……   悦意山庄也有专门的练武场,岳明镜年过四十,但武功不错,一直有练武的习惯,徐相斐就让岳满星带着他去练武场。   练武场挺大,徐相斐还看到自己师弟也在一边看着,岳明镜武功是典型的武林正派风格,一拳一掌都光明磊落,拳风呼呼,内力雄厚。   徐相斐看得还挺开心,师父很少在他们面前练武,他向来是和祝煦光互殴。   以前他打祝煦光,现在两个人可以互相打了。   岳明镜猛地看到他,顿时收回内力,瞥了岳满星一眼。   岳满星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现在很混乱,父子俩如今越来越生疏,而太忙的岳明镜总是没发现,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而且,父亲看的也只会是徐相斐吧。   “相斐怎么来了?”岳明镜走下来,“满星怎么不带你大哥去花园看看。”   岳满星不说话。   “我来谢谢舅舅。”徐相斐看向祝煦光,“没想到师弟也在这,舅舅莫非是想指点一下他?”   “正有此意。”岳明镜一顿,没有直说,而是披上外套,整好衣裳才说:“相斐不必言谢,这是舅舅该做的,满星不会照顾人,倒是烦着你了。”   “怎么会。”徐相斐觉得这些话实在是很尴尬,连忙推了推岳满星,“我还说满星肯定是随了舅舅,不然怎么会这般细心体贴。”   岳满星默默地想,他怎么可能随了父亲。   什么都没办法随。   岳明镜眼神缓和了一些,伸手拍了拍岳满星的脑袋:“那你们兄弟俩去玩,练武场没什么意思,听说你们这年纪的现在喜欢玩些古怪玩意儿,那些东西舅舅有空也去找找。”   徐相斐嗯了一声,走向祝煦光,打算问问他感觉怎么样。   岳明镜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这才扭头对岳满星说:“你大哥如今情况你也知道,怎么带他来练武场?这不是触景生情吗?”   岳满星很想解释,大哥真的没您想得那么柔弱啊……   来的路上他还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爬树呢。   就为了摘一个果子。   作者有话说:   舅舅眼里的徐相斐:柔弱无助小可怜   实际上的徐相斐:混世魔王.jpg   很快舅舅就会发现徐燕子真就是燕子 第7章   岳满星不知道怎么形容徐相斐。   这个大哥实在是很奇怪。   说他随性吧,但又不愿意跟岳家太过亲近,说他谨慎吧……   一个想爬树的人没资格用这个词。   徐相斐却觉得自己很为人考虑了,天天跟祝煦光说:“没事,师兄让你养着。”   祝煦光:“……”   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但徐相斐说出来就显得很欠打。   现在的徐相斐,祝煦光把手让完都能轻轻松松打赢。   但他也不可能打就是了。   “去玩吗?”   徐相斐想了想:“我觉得可以。”   去舅舅给的铺子里玩。   叶期是岳满星舅舅的长子,另外还有一女也寄住在岳家,岳满星舅舅是海商,一家经常出海,连娶的妻子也是海外之人。   因此叶期兄妹长相都有种异域风情,徐相斐看过许多这样的人,第一次看见叶期也没有惊讶,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   叶期含着笑,狐狸眼瞧了瞧他:“大哥一看就聪明过人,想来从前习武之人,也应当敢于吃苦吧?”   徐相斐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啊……应该吧。”   “那既然这样,我便不用客气了。”   叶期神色一变:“这三家铺子盈利虽不多,但都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好店,大哥接了手,就不可胡乱来了。”   徐相斐:“……”   他开始害怕了怎么办?   叶期一身长袍,不像徐相斐那样的江湖人士打扮,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小公子。   他不善习武,也不崇尚武力,倒是从小就有经商才能。   听说曾经干出了一两银子翻百倍的壮举。   徐相斐其实还以为他是去赌了。   但叶期说:“这有什么难的?一两银子便能顾十个人去摘十斤花,那花都是好花,再买些细藤条,顾两个手脚麻利的女子,编了首饰在上元节去卖,一个买三文钱,多得是人去买。”   徐相斐算了算:“……这不是亏了吗?”   叶期看他一眼,缓缓摇头:“看来大哥……没这个才能。”   徐相斐:“……”   岳满星怜悯地看着他。   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叶期是除了岳明镜以外另一个让他十分害怕的人。   这个二哥其实跟他们也不算亲近,只是十分关心自己的妹妹,也十分关心家里的产业。   岳明镜交了一些铺子给他打理,后来岳满星开始学着做生意,父亲也就让他去跟叶期学。   那大概是岳满星印象中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了。   因为叶期嘴巴是真的毒。   而且还不留情面。   谁都不留。   叶期缓缓抬起:“也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教大哥。”   如果你说慢慢这两个字的时候……没那么咬牙切齿就更让人信服了。   徐相斐啊了一声:“好啊,大哥也慢慢学。”   “哦?那大哥很看得开啊。”   叶期眯眼,把手里的账本搁在桌子上:“那现在大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徐相斐想了想:“什么都可以吗?”   叶期笑了一下:“大哥觉得呢?”   徐相斐问:“那你认识茹姬吗?”   叶期:“……”   徐相斐露出失望的神情:“啊……不认识嘛?”   他还以为这个看上去很厉害的二弟真的认识茹姬呢。   岳满星低声咳嗽,忍着笑不敢说话。   叶期额角青筋直跳,被徐相斐三言两语就给气到了。   真有意思。   一般能这么气他的都是他亲妹妹。   “这茹姬……我也不是不认识,不过一件书生悔婚,戏子落魄的陈旧戏码,料想大哥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该看惯了。”   如今时局动荡,科举废了又兴兴了又废,混乱至极,原本散尽家财也要搏得功名的人不得不另寻出路。   但新皇执政,科举再起,寒门学子又起了心思,这种戏码自然是层出不穷。   “养着书生就是这样,没什么实在的作用。”   叶期本就看不起那些看不起商人的读书人,逮着机会就要说几句:“不过自作自受罢了,两人都不见得是什么好玩意儿,我知晓大哥听见这话必定会不满,觉得我这话荒唐。”   “既然二弟这么说,想来是另有隐情了?”   “也不算什么隐情。”叶期跟茹姬还真有点交情,“这女子原本是江南一带的画舫歌女,后来因灾荒来到柳州,便成了西城那边有名的清倌儿,平时嘛,就喜欢跟那些书生走动,每个都给些钱,游刃有余得很。”   “这……”   “这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她还是栽了,人财两空,还被乐楼赶了出来,不过才一两年前的事。”   徐相斐认认真真的想了想。   叶期难得笑了笑:“她莫不是找大哥,说想帮大哥做生意,还愿意签卖身契?她跟我也是这么说的。”   徐相斐:“……”   “都是一个手段,怎么大哥偏偏就上钩了呢?”   徐相斐尴尬了。   他也没想到啊。   居然还能这样。   长见识了。   叶期只是说:“茹姬心思活泛,她享受万人瞩目的感觉,若是大哥真有开个瓦舍的想法,签她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大哥记住了,这人不可信,或者,不可尽信。”   徐相斐一笑:“这么有趣的人,当然要签下来。”   叶期:“……”   合着说这么多都白说了是吧?   岳满星插话:“大哥可想好了?瓦舍不好开,先不说柳州虽然没有大瓦舍,小的地方也不少。这地方刚开始花的银子不少,要注意的也多,聘请那些班底好的班子也不容易。”   徐相斐哦了一声:“既然这样,那就赚够了来,或者就不请班底,自己搞一个嘛。”   叶期冷哼一声,嘲笑他的天真:“怎么搞?大哥自己去唱吗?”   徐相斐一噎,只好说:“我自有办法。”   叶期瞥他一眼,又带着他去看了铺子,最后还不情不愿地说:“大哥,这铺子上上下下都要生活,大家都不容易,你看你要是搞什么瓦舍……就悠着点来吧。”   这是不想他动铺子赚的钱的意思了。   徐相斐点点头,也答应了。   岳满星倒是不愿意这样。   他知道叶期算不上欢迎这个大哥,更不愿意把自己打理了不少时候的铺子给徐相斐当游戏玩。   但是这铺子的确是给徐相斐准备的。   只是加了几个不那么重要的铺子。   徐相斐像是感受不到叶期的敌意一样,笑嘻嘻地想吃展开扇子,结果发现芷九手艺不太好,这扇子已经坏了,甩了半天没甩开。   叶期就静静看着他表演。   徐相斐若无其事地收回扇子:“这嘛,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的确是没钱,二弟可有什么办法啊?”   叶期笑了一声:“二弟没这个本事。”   徐相斐诶了一声,失望地说:“这样呀,我还以为二弟经商很厉害呢,没关系,是我为难你了。”   叶期:“……”   他其实不是一个很吃激将法的人。   但说他经商没本事。   不行。   不可以。   “那这样吧,大哥想出一个法子来,我看看能不能帮大哥赚点回来。”   徐相斐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叶期:“……”   ……   祝煦光把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徐相斐听,跟叶期说的基本差不多。   茹姬原本是放长线钓大鱼,逮着一个书生就鼓励他进京赶考,后来还真的动了凡心,一心一意把这个人送上京。   听说也考上了。   但也成亲了。   那人为了不让自己未婚妻发现,便让人想办法把茹姬赶走,大概是顾及一点旧情,并不愿意做到极致。   结果茹姬闹大了这件事,硬生生扯下来那人,也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在柳州已无立足之地,只能夜夜去破旧院里唱曲儿。   那些熟知她的人还好说,对于这附近不认识她的普通百姓,那简直就是噩梦。   徐相斐琢磨一下:“这么看来,茹姬名声还不够望啊。”   祝煦光早就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这边是没什么人知道她。”   徐相斐一拍手:“那不就行了。”   祝煦光:“???”   完了,他师兄要干大事了。   徐相斐向来是个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人,他决定用茹姬这人,第二天就非要去找。   祝煦光不想看着他奔波,本来提议自己去。   但被徐相斐嫌弃了:“你可别……你能说服谁啊?”   祝煦光一噎,然后又说:“别的我不知道,但师兄一定会被我说服。”   “啊……对对对。”徐相斐无奈,“师兄哪敢不让你说服啊?”   祝煦光不语,只看着徐相斐身上衣服的花纹发呆,这花纹是白鹤模样,跟他身上的一样。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他们三人的门派叫做白鹤亮翅。   白鹤亮翅。   简直无语。   掌门人是他们师父,大师兄和下一代掌门人是徐相斐。   一想到以后武林大会,徐相斐要说他是白鹤亮翅的第五代掌门人。   祝煦光就庆幸自己比他入门晚。   但徐相斐还挺高兴的,他们现在的衣服都是他刻意要求店家做的,非说这是身份的象征。   以后被人看到,就知道他们是来自哪个师门。   祝煦光觉得很没有必要。   他们师门也就三个人。   两个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奇葩。   这有什么好象征的。   作者有话说:   白鹤展翅未来掌门人:徐相斐   未来掌门夫人(?):祝煦光   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第8章   荆宁街上那家有名的鬼院重开啦。   路上行人纷纷探头看看,又怕又好奇,忍不住躲在不远处的茶棚里看。   只见一白纱女子挽着袖子,坐在院门前,抱着琴低着头,柳眉轻挑,眼波流转,明眸善睐,手一抚,琴声悠扬。   行人吓了一跳,好奇的步子瞬间收回去,又紧紧挨在一起,生怕这是哪个女鬼出来了。   徐相斐便出来,大大方方在茹姬面前竖了个牌子,又指了指身边的小丫鬟。   丫鬟就一抹眼泪:“我家姑娘是有名的乐师,因为所遇非人,不得不依靠卖艺为生。好在遇到这位心善的公子,也是这处院子的主人,给我家小姐一个居身之所,这地方以后便是瓦舍了。”   有人不解:“这处院子哪有主人?”   “自然是有的。”徐相斐不紧不慢地说,“只不过我从前并没有回来,这位姑娘因为沉浸乐理,夜夜都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弹唱,就是为了钻研新的乐曲。”   “哇——”   “当然了,姑娘并不是为钱为名,只是为了自己追求乐理之梦。像江湖上有名的花间君子,便是一个只愿意追求乐理极致的人,这位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也想着将我们柳州的曲子弹唱出去,以后有人来了,就知道我们柳州人杰地灵。”   徐相斐把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说得面不改色淡定自若,芷九叹为观止。   大少爷真会想。   茹姬故作垂泪状,她虽一直在风月之地,但身上并没有浓重的脂粉味,淡淡清香更是让人不由得信了几分他们的话。   殊不知她心中早就恨不得掐死徐相斐了。   她从前在乐楼好歹是人人捧着的姑娘,身边三四个小丫鬟伺候着,平时买东西也是挥金如土,什么时候这么抛头露脸过?   她并不觉得羞耻,只是觉得落了身份。   徐相斐回头对她笑了笑。   茹姬:“……”   她咬了咬牙。   但是再心不甘情不愿,她也得忍。   柳州城的小瓦舍她看不上,其他地方也去不了,如今也只能留在这里了。   茹姬很早就知道这处院子被卖了出去,接着她又打听到这处院子的主人换了人。   徐相斐来的那天她是知道的,在风月之地待过的人向来消息灵通,茹姬立马去打听徐相的身份。   江湖上的人。   与朝廷无关,也不怕朝廷。   而且背后还有岳家撑腰。   看上去还挺好骗。   完美人选。   茹姬没什么追求,她只会弹琴,也只能弹琴,吃不了苦也不愿嫁人,只想着就在瓦舍待一辈子。   要是这样,她就得找个好骗的,而且要是那种念及旧情的人。   但没想到徐相斐不按常理出牌,非要她先把院子名声洗干净再说。   而且他坦白了自己没有钱,只能靠着茹姬卖艺挣钱,争取早日整修院子,好开一个茹姬希望的瓦舍。   茹姬含泪答应。   因为不得不答应了。   再坑也得忍着。   谁知道徐相斐这么不靠谱了。   不是说他心性善良吗?   心性善良的徐相斐笑嘻嘻地拱手:“我实在是周转不开,只能暂时委屈姑娘了。”   徐相斐又做出黯然神伤的模样,继续说:“我虽也想让柳州之名传遍大江南北,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唉——若是银两不够,我也只能离开了,这样好的乐师,也只能泯然众人。”   周围人有些怀疑的按兵不动,有些则立马闹着要听茹姬来一曲儿。   他们还没有听过这些女子在外唱曲儿,很是新奇。   再说茹姬这样的女子,也不是一般瓦舍能看到的,至少那些小瓦舍都没有。   这院子大,要开就开个大的,不然多没有意思啊。   徐相斐笑眯眯地挥手。   茹姬暗自咬牙,又挂上笑容弹起琴来。   她从前只会一些闺怨乐曲,但徐相斐说她要活得更广泛一点。   所以让她弹了一首明快的曲子。   柳州原本是山林,这首曲子就写出当时柳州的灵动和美好,接着曲风一转,茹姬眼神一凝,铮铮杀气迸出,当初柳州战乱,兵士百姓用鲜血抵抗入侵者,用无数牺牲换来和平。   这才有如今的欣欣向荣。   不得不说茹姬不愧是当初名噪一时的乐女,一曲下来,在柳州土生土长的人都热泪盈眶,徐相斐悄悄退后,静静看着那些人拍手称快。   茹姬第一天算是成功了。   一曲弹完,茹姬掉了几滴眼泪,又回到徐相斐另外给她找的院子里。   她揪着帕子:“东家真是好算计。”   徐相斐笑了笑:“我想这应该是夸我的话。”   茹姬哼了一声:“东家真是不管奴家小女儿的心思,竟也让我抛头露面。”   “……”徐相斐看了一眼她的面纱,“?什么?”   南启这边男女之防虽也有,但因为江湖人多,倒也不是严防死守,许多女子都可以出门游玩。   但南启新朝混乱,当今圣上阴晴不定,有时也让人头疼,尤其是柳州地域,总不是很安生。   茹姬也是想到这一点,才觉得让徐相斐当这个东家很有保障。   现在她开始自我怀疑了。   徐相斐撑着脸一笑:“姑娘多包容呀,在下不会做生意,也就是随便想想。”   茹姬笑了一声:“东家确实不会做生意,毕竟只让我弹琴,却不收钱,也不知道做的什么生意。”   徐相斐嗯了一声:“你问的很有道理,我去问问我二弟。”   茹姬:“???”   叶期:“???”   叶期也很懵,他就没看着徐相斐一两天,谁知道这人就能闹出这个事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徐相斐也想了想:“二弟不是让我想办法嘛,这就是我想出来的办法啊。”   叶期:“……”   “那大哥想怎么做?你知道茹姬身份如何?现在让她出门卖艺,日后瓦舍开了,谁还愿意花钱去看?”   人都是有占便宜的想法的,能白看弹琴这么久,为什么又要花钱去看?   徐相斐晃晃扇子:“我只是想早日把闹鬼之名去掉,不然以后开了瓦舍,传出去的都是这种名声,请了好乐师又有什么用呢?”   茹姬身世说可怜也可怜,说不可怜也有不可怜的地方,徐相斐并不愿意说出她真正的经历,于是将其说成钻研琴艺的乐师。   钻研琴艺因变故险些活不下去,却一心想着柳州的好女子,多符合茹姬日后的路啊!   叶期一顿:“大哥要知道,她这样的,好用也不好用……若是她做不到,大哥的铺子就开不下去了。”   这种名声当然能很快引起他人关注,经营得好,也是一个不想的主意。   但如果茹姬反水,徐相斐将功亏一篑。   徐相斐点点头:“那也没关系,本来我这铺子就是可开可不开。”   叶期:“……”   是的呢,毕竟这是你师父给你的。   但他依旧不能忍受这种不愿意好好做生意的人,立马说:“大哥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负责到底。”   徐相斐无辜道:“可我不会诶,二弟不是说让我自己想吗?”   “大哥非要跟我说这些吗?”叶期冷冷一笑,被他的孩子气惹到了,“既然这样,大哥从明日起,就过来找我学看账本吧。”   徐相斐:“……额,等等……”   “等什么呢?我可是准备好了所有东西,专心教大哥呢。”叶期慢慢平复心情,又是温柔一笑,“大哥可不要辜负我啊。”   徐相斐:“……”   行吧,逗过了。   徐相斐就是习惯性嘴贱,但叶期很明显不想理他。   他也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想着该如何逃过明天的折磨。   回去路上他让芷九去买了点东西,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下了马车便走到侧门进去。   不为什么,这个门离他的院子近。   徐相斐顺手摘了朵花,捏在手里把玩,绕到院子后面准备回去时,又听到几个小丫鬟嘀嘀咕咕。   “姐姐,这些东西都要拿到练武场那边吗?”   “庄主吩咐了,不许这些东西出现在大少爷面前。”   “但我觉得大少爷挺好的啊,怎么会……”   “闭嘴,主人不是你能议论的,庄主说了,任何人不得在大少爷面前显露武功,违者赶出岳家,知道了吗?”   几个小丫鬟悻悻道:“知道了。”   徐相斐捏着花的手抵在墙上,心思一动,喉头便痒,只好握紧拳头抵在唇间,等几个丫鬟离开之后才不停咳嗽。   “咳咳……咳咳咳……”徐相斐扶着墙,缓缓躬身,又看了看手里的花,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真的没有这么……   耿耿于怀。   不甘心只是因为一朝至此,有些不习惯而已。   为什么舅舅就这么……   徐相斐想不明白,只能看着手里的花发呆。   他从前离开岳家时并未后悔,自己父亲因病去世,而徐相斐沉默地看着,最后完全不愿意看到岳明镜和岳满星父慈子孝的模样。   小时候的徐相斐没别人想的那么容易释怀,他还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会离开,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京城是因为什么。   所以他不愿意留在岳家,于是随着师父离开。   如今站在这里,徐相斐才恍然觉得,过去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9章   “人之境遇,就是这般奇妙。”   徐相斐将那束桃花枝握在手中把玩,桃花艳丽无双,他却无心欣赏。   春风吹来,万物复苏,徐相斐转了个方向,径直往练武场走去。   暖阳照在身上,徐相斐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阳光,又看着练武场里握着剑挥舞的人。   岳满星回头一看,立刻把剑收回去,喊了一声:“大哥。”   “嗯。”徐相斐笑着走过去,“三弟的剑法不错,如果不嫌大哥多管闲事,我也想指点你一两句。”   岳满星一愣,却不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徐相斐不到二十,在这方面能有什么造诣?   岳满星也只当逗他开心了。   但徐相斐脸色稍缓之后便点了点他的左手:“左手无力,三弟应该是不怎么训练过,而且调息稍慢,运力有颓废之时,三弟最近心情应当不太好。”   “……这个还能看出来吗?”岳满星是真的愣了,徐相斐说的问题他确实都存在,而且有些问题是这段时间才有的。   他这些天不愿意和家里人过多接触,也没有人发现了。   “当然,武功并不是外力,而是你心中之武,心不宁,一身武功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危害四方罢了。”   徐相斐似乎另有感慨,看着岳满星的眼神也有其他意味。   他没说过对岳满星的怀疑,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怀疑。   岳满星这时才觉得徐相斐并不好惹,至少他很少被人看得这样头皮发麻,或许也是因为他自认对这个大哥有愧,所以才会这般不适。   “我知晓你们做了什么……”徐相斐叹气,“你们总说,要让我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说岳家是我后盾……哪有家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家人呢?”   徐相斐很不能理解,伸手示意岳满星把剑给他,锋利的剑在他手中顿时乖顺了,伸手便是一个漂亮的剑花。   练武场这边也有花树,徐相斐走到花树前,抬手之间,花瓣落下,他没有内力,但多年习武的习惯还在,剑花一舞,便是一手漂亮又凌厉的剑法。   “这招嘛……叫酒不醉人人自醉,世间便是世间,就在那里,又有什么不同?庸人自扰,才是最难解啊……”   徐相斐又换了一个招数:“这招是豁达云开霁,清明月映秋……这样,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岳满星久久不能言语,他一直觉得,徐相斐在面对这样的情况,应当是无法接受的。   不管他表现得多么淡然,多么跳脱……都应该无法接受。   就像他一样。   岳满星曾恨过很多人,哪怕是现在,他也无法释怀。   他的讨好和卑微,都是给自己压上的愧疚,做过错事,所以才要自己承担。   但为什么徐相斐能够这般坦然面对?明明他心中也有不甘,岳满星不是看不出来,他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觉得,徐相斐应当被小心保护起来。   可是徐相斐不是他。   “大哥……”   徐相斐无奈摇头:“我是武功废了,但不代表,我是依靠武功活下去的。满星,我知道你们为我着想,这份情我也十分感激……但不用为我做到这般地步。”   “看着你们练武,我倒是还有几分高兴……师父教给我招数,不是让我永远依靠这个,而是希望我能明白,以武防身,是一种选择。没有武功,也有其他活法。”   “满星,你能明白吗?”   岳满星支吾难言:“我……大哥,抱歉……我这就与下人说……”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徐相斐笑了笑,“你也不用这样怕我,你看着我时,总有愧疚,莫非你觉得我这样是因你所至?这可就是开玩笑了,我们之前,何曾相识?”   岳满星不敢再说。   他要怎么说,说他们的确没见过,却因为一件又一件的事联系到一起?   他要怎么说,徐相斐变成这样,还真的与他有关?   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却是他一生痛苦的根源。   他该怎么说?   岳满星低头,只能说:“我明白了。”   徐相斐摇摇头,又拍了拍他的肩:“剑法不错,以后若是有不懂的,也能来问我……你也看见我师弟了,他可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我还能教不了吗?”   岳满星点了点头。   晚上岳明镜回来,徐相斐便也去跟他说了这些事,岳明镜毕竟是长辈,看着他心意已决,也表示理解,还拍了拍他的脑袋。   徐相斐一愣,不禁笑了一声:“这可许多年没人摸我头了,舅舅真是把我当孩子了啊。”   “在舅舅这里,你就是孩子。”岳明镜道了歉,“舅舅忘了你并不在意,过于担心,反倒让你不自在了,以后舅舅更注意一些。”   “舅舅客气了。”徐相斐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明日再让墨大夫给你看看,说不定还有补救的办法。”岳明镜又说,“你的事情,我也有了头绪,祝少侠倒是个好帮手,查出来不少东西。”   徐相斐点点头,临走时才说:“舅舅护我之心,我十分感激……不过嘛,墨大夫也该给满星看看了。”   岳明镜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徐相斐摇摇头,只好转身离开。   这对奇怪的父子,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这些事情吧。   ……   徐相斐又让茹姬去弹了几天琴,顺便将院子重新布置了一下,许多花木都还没动,只是扫出来一条路,直通里院。   里院搭了台子,茹姬便在这里继续弹琴,徐相斐给她安的名声很不错,再加上茹姬也不是只给男子弹,有些姑娘来她这里看看时,茹姬也会弹一些她们喜欢的。   徐相斐计划着多找几个班主,唱一出戏最好,一定要把茹姬为乐舍生的大义精神传播出去。   他没什么其他想法,只是觉得江湖人那个花间君子都能这么搞,那茹姬也可以。   茹姬冷冷一笑:“东家真是……荒唐,我只不过女子之身,弹琴也是在这种地方谋取生计,怎能跟江湖人的人比?”   “这不都一样吗?”徐相斐想了想,“让我弹我也不会,但姑娘弹得就很好,那谱子我再多找找,你能弹的就弹,一些弹不出来的,看看能不能改改。”   茹姬没理他,觉得徐相斐简直是在胡来。   她还以为徐相斐怎么说都是岳家的人,也该有许多银子用来开瓦舍的,怎么现在穷到这个地步。   徐相斐也没生气,只是说:“姑娘若想翻身,将过去之名洗清,就暂时忍耐一下吧。”   “过去我何错之有?”   “没错,破釜沉舟,我还欣赏你的勇气呢……只不过呢,也得给自己留点退路,如今,这便是你的退路。”   茹姬起身拿了谱子离开,徐相斐笑了笑,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   说实在的,他也确实有让茹姬认清现实的想法,毕竟他不会做生意,这些事情也不了解,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在柳州待多久。   而茹姬心气高,若是她一直有其他想法,徐相斐还真没有办法,也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不满一下。   若是她真走了……   徐相斐想了想,那至少有了个不错的名声,也不算亏待她了。   但叶期只是冷冰冰地问一句:“大哥打算收多少钱?”   “不收。”   “什么?”叶期一顿,又笑了笑,“也是,大哥也只是弄着玩的,茹姬这女子,算计许多,没想到也败在大哥身上。”   “哎,怎么能这么说?我跟她可签字画约了的,一个月给她五两银子,怎么能叫做败在我身上?”   徐相斐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好该如何把这个瓦舍经营下去,二弟既然不准我动用铺子的银两,那我只好这样做了。”   叶期看他一眼。   徐相斐说:“我从前逛这些铺子,总觉得自己买了这么多东西,也该给点什么,但什么也没给……不如这样,这卖首饰的铺子,买到百两以上的客人,便可以让茹姬弹十首曲子。”   叶期:“……”   这有什么意思?   徐相斐笑着说:“我让几个班子都演了茹姬的事,再怎么说人总有些好奇吧?又不是花钱,总要去看看的。”   而且这种给个饶头的方式,也能让人有种回本的喜悦感。   叶期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大哥这招……还挺聪明的。”   一旦茹姬不再直接弹琴,而是变成买了铺子里的东西的人才能听她弹琴唱曲儿,那瓦舍开不起来也没关系了。   铺子的生意倒是会涨上许多。   “那买的少的,便可以去看茹姬弹琴,十两一曲,十两以下可看……但百两以上,总要有其他奖赏吧?”   徐相斐眨眨眼:“先不急……等到那时,也该有其他东西了。”   “也是。”叶期眼前一亮,“那时瓦舍东西多了,便能以位置为奖赏,之后把几个铺子串通,布匹、首饰、糕点……瓦舍的东西都能自家给,但这些人却是要实打实花银两来买。”   叶期开始欣赏他了:“大哥看着不聪明,没想到脑子也挺灵光。”   徐相斐:“???”   徐相斐懵了:“你是在……夸我吗?”   叶期点头,一脸无辜:“不然呢?”   徐相斐:“……”   呵呵,谢谢啊。 第10章   徐相斐经营的招牌还挺有用,当茹姬之名传出去后,那几个原本生意并不好的铺子也多了些人来。   他们有的只是好奇,有的倒是真的花钱买了,去院子那点了几首曲子。   曲子都是徐相斐让茹姬提前准备好的,他不是很愿意让茹姬弹一些过分的曲子逗乐,所以刻意准备了好曲子。   院子经过整修,改了改去,准备取个名字。   徐相斐实在是想不出来,看着祝煦光抱着剑的身影,也就随手落下两个字。   旭玉。   祝煦光抱着剑的手都僵硬了一下,因为他记得徐相斐说过,煦光就是希望他能如旭日东升一般,耀眼温和。   “师兄怎么取这个名字?”   徐相斐抬头:“咦,我觉得你是很想要这个名字的不是嘛?”   祝煦光平静地说:“我是要师兄解释,不是说我不想。”   徐相斐哈哈一笑:“好了好了,就是想要这个名字嘛,不行嘛?”   “师兄这么说,我何曾说过不行的话?”   徐相斐也是一笑。   祝煦光的视线落在俯在桌前认认真真写东西的徐相斐身上。   他的眼神很专注,这样安静地看着师兄时,就好像所有一切都被他撇到一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   徐相斐握着笔的手抽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把笔放下,大大方方地瞧回去:“看了你师兄十年还没看够吗?”   “自然是看不够的。”祝煦光上前坐到他身边,“师兄,之前的事有眉目了……大概是魔教的人。”   “魔教?”徐相斐想了想,“是哪一个?”   武林曾在十多年前有一次大清洗,原本的阳音门变成怀鹿和素音两教,魔教一分为二,倒是达到了武林盟会的初衷。   只是怀鹿门逐渐隐没江湖,素音后起之秀,成为现在武林人士头疼的刺头。   徐相斐这么问,大概就是觉得拦截他们的人有可能是怀鹿的了。   果然,祝煦光也说:“应当是怀鹿。”   “重出江湖了吗?”徐相斐依旧想不通,“若是个人恩怨,倒也没必要跟怀鹿勾结,除非……”   “对方想从师兄这里得到什么。”   祝煦光认真看着他:“我知晓师兄不愿意让我过多牵扯此事,但我必须知道……我如今有了师兄的内力,就该保护好师兄。”   徐相斐挑眉:“怎么?没有师兄的内力就不保护师兄了?”   祝煦光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相斐也一笑:“师弟真是好玩。”   “那师兄到底告不告诉我?”祝煦光慢慢不悦,也不是想冲着他发脾气,就是不满。   不满有谁能让徐相斐这么犹豫。   “这嘛……”徐相斐想了想,“也好,告诉师弟,也让你有个准备。这事说来话长……”   徐相斐曾有一个交情还行的朋友,是武林世家的少年公子。   两人结识挺早,四五年前就认识了,只是对方一直待在北元,而徐相斐是南启的人,南启成立不久,他又是江湖中人,北元也没限制他进出。   但北元地域辽阔,又是科举最先萌发之地,因此最重视学识修养,偏偏那位朋友学识不高,却生在名门望族。   徐相斐觉得他有野心,但人并不讨厌,两人也就混熟了。   直到去年,徐相斐才慢慢和他疏远。   “他找我借了不少东西,还想请教剑法……我都一一答应了,只是后来我发现,他心性有变,我无法继续。”   徐相斐叹息一声:“只是没想到,他走时说与我割席断义,从此互不相干,我才觉得他另有所图,便请人帮我查了一查。”   但什么都没查出来,徐相斐知道这些名门望族都不好惹,立马和祝煦光离开北上,但去到西北时还是被拦了。   之后也就成这样了。   “这人……到底是害怕什么?”   祝煦光思索:“名门望族,又要结交江湖人士,得不到的东西便要毁掉,此人心性何止是有变?师兄真是看走了眼。”   徐相斐无奈了:“师弟啊……”   祝煦光没理他。   “好吧,是我错了。我只是希望这是他一时糊涂。”徐相斐一笑,“他本不该牵扯其中,若是他真的做了选择……此后,他便不能善终了。”   徐相斐不知道这位曾经的友人想要什么,但如今他得到的消息已经告诉徐相斐,这人没有后悔。   不是冲动,也不是埋怨徐相斐割席断义之举。   蓄意谋划,只为了谋财害命。   但偏偏徐相斐都不知道这财是什么。   “其余的事,等日后再说吧。”   徐相斐低头一想:“东边是不是要发大水了?”   “嗯,朝廷已经有安排了。”祝煦光想了想,“听说还有官员下来,师兄注意一些,别和朝廷扯上关系。”   他们也有自己的救济方式,但从来不会和朝廷联合,而是各干各的。   毕竟谁都不信任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徐相斐皱了皱眉:“虽然如此,但朝局动荡,对我们也不好,我们还是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情。”   ……   茹姬觉得徐相斐实在是很讨厌。   让她白干就算了,现在还让她带着人去城外施粥,还要联合其他瓦舍凑粮食送到前方。   这不是在搞笑吗?   那些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茹姬从来不明白。   她活着不容易,别人怎样又与她何干?难不成还能怪她拿走了钱吗?   人各有命罢了。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但这些天那些人的追捧还是让茹姬很受用。   夸她善良的、沉迷她乐声的……   这些人渴望赞叹的眼神让茹姬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   她其实还算年轻,只是在风月之地待久了,也忘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后来遇到那些事情,也就更不愿意想了。   既然有人追着给她花钱,又凭什么让她去低声下气讨好别人?   徐相斐不拦着茹姬接别人的打赏钱,茹姬开始还有些担心,后来发现他见了也默不作声,也就放开了。   结果徐相斐让她用自己的钱施粥。   茹姬当即就有些不高兴:“东家心善,奴家跟着捐些香火钱就行了,为何非要这般?”   “人间百态,便是你乐声来源,我的曲子可没有了,日后你弹不出来,就不能怪我咯。”   茹姬也慌了。   她哪会写词作曲?   那些曲子都是徐相斐给她的,她再修改一下便拿来用了,如果徐相斐拿不出来了,那她该怎么办?   月钱好不容易涨到十两,茹姬实在是不想还回去。   所以她只好捏着鼻子去施粥了。   徐相斐还夸她:“姑娘真是心善。”   茹姬:“……”   真是有病。   施粥的地方在城外,这里接纳了许多灾民,即使朝廷已有安排,但流离失所的人还是不少。   茹姬已经看到好几个抱着孩子哭泣的女子,跪在路边求别人施舍点东西吃。   她吩咐人端来东西,指挥着他们施粥,自己却离得远远的。   但捧着粥的人还是感恩戴德,狼吞虎咽地一口一碗。   茹姬捏着袖子嫌弃极了,她大好年华,从小就在画舫上生活,虽然过得也苦,但吃的喝的都是极好的。   最苦的几年也就是闹翻了,被赶出来在这边院子里生活,其他也就没吃过苦了。   认识的大都是书生才子,偶尔也有在她看来丑陋的富商。   却从来没有抱着孩子的母亲。   “求求姑娘……再给我家孩子一碗吧……”   施粥的下人看过来:“这……”   茹姬不耐烦道:“给吧。”   她能在别人面前故作可怜,在这些人面前却要显得自己高高在上。   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捧着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怀里的女孩一脸茫然,脏兮兮的小脸上尽是害怕。   茹姬看着看着便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带着孩子?”   女子顿时哭出声来:“我家那人……被扯去筑坝……就再也没回来了……”   茹姬瞬间明白了,一时间有些同情她们。   但也只是一些同情。   其余的,她也帮不了什么。   茹姬看着那个灰尘仆仆的女人抱着孩子躲在角落喝粥,她带着孩子,一个人长途跋涉到柳州这边,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如果朝廷争斗不休,她们很有可能没办法活到冬天,最终只能像她一样,被卖到风月之地,这个女孩如果运气好,就能活得好一些。   运气不好,会遭遇什么,谁都不知道。   这些都是常见的戏码,茹姬从前听过许多,却很少真正见过。   那个女孩子小口小口地喝粥,然后被女子牵着手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小声说:“谢谢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   哈。   茹姬不禁觉得嘲讽。   她这个所谓的仙女姐姐,只是一个同样在这世间挣扎的可怜人。   或许也不可怜,毕竟她只是为了钱财和地位,享受别人注视的目光。   但没有一个眼神,像眼前这个女孩一般,干净得让她无地自容。   她回去后莫名沉默,提起笔蘸墨,笔尖悬在纸上,乐谱却久久写不出来。   能写什么呢?   能想什么呢?   茹姬咬着笔,忽然说:“去叫东家来。”   徐相斐正在跟叶期算自己的分成:“我这点子,至少得给我四分吧?”   叶期冷哼:“想都不用想。”   徐相斐让步:“三分。”   叶期:“一分。”   徐相斐:“两分。”   叶期:“……”他觉得徐相斐也不容易,好歹做出了一点贡献,虽然是甩手掌柜。   让他来学看账结果一觉睡到午时,让他巡视店铺就说自己心口痛,其他时候生龙活虎,一到他喊就柔弱无助。   叶期只好说:“行吧。”   徐相斐便高高兴兴地拿着一份银子走了,茹姬派来的人找到他时,他还在路边买了串糖葫芦。   茹姬正想跟他说自己的想法,徐相斐便扔了一些银子给她:“你的。”   剩下的钱被他小心叠好,徐相斐说:“我听说了,你做的很好。”   茹姬看了看银两,觉得自己感慨的心有些动摇。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作话,就祝大家双十一快乐吧 第11章   徐相斐把自己的银票收好之后就看见茹姬奇怪的眼神,笑着说:“怎么了?”   他生得好,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茹姬看着他也不怎么生气了,只是揪着手帕说:“东家,我写了几首谱子。”   “诶?”徐相斐凑过去看,身后的丫鬟拿着团扇给他扇风,铺在桌上的纸写的簪花小楷很不错,但谱子在徐相斐看来也实在是很一般。   只是他没直说,反而笑道:“这一句孤儿寡母远来苦,粥在手中早无温,还有点意思……你是怎么想的呢?”   “奴家只是遇到一对母女……”茹姬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又继续说:“我不是听东家说上面有准备的吗?为何她们还是流落他乡?”   “这嘛……”徐相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不参与朝廷,也不是书生,向来在两国之间混来混去,对这些事情也并不是很了解。   只是遇见了,便给点帮助,其他的……徐相斐也没辙。   “局势动荡,或许有一天,便有如开国皇帝那般人物平定天下……谁又说得准呢?”   徐相斐倒是听师父说新皇来历不明,还是先皇之弟,其中是正统还是龌龊,都不是外人能知道的。   茹姬想了想:“这样啊……”   她笑着说:“奴家还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呢,倒是东家让我去想了。东家让我去施粥,是不是也想让我看看民间疾苦,好有些感慨,对乐谱之作也有其他想法?”   徐相斐:“……”   这嘛……   还真没有。   他只是觉得茹姬长得不错,去施粥比较让人信任一些。   以前他和祝煦光去施粥,结果因为他们人手带了一把剑,敢来要粥的人寥寥无几,甚至绕着他们走。   那时徐相斐也不过十五六岁,很是不能理解。   要是怕他们师父也就算了。   两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怕的啊?   但师父却说,江湖在普通百姓眼中本就是混乱之词的表现,他们二人年纪虽小,但江湖中年纪小手段残忍的大有人在。   因此他们也不愿意跟江湖人打交道。   徐相斐是个不服输的,当即就问:“什么是江湖?难不成这东西还有个地域,哪儿哪儿就是,其他地方就不是吗?”   师父神情自若:“就你话多,滚去练剑。”   徐相斐:“……”   行叭。   只是看着茹姬深有感慨的眼神,徐相斐轻轻咳嗽一声:“你清楚就好,其余的……不必多说。”   茹姬看了他一眼:“东家真是厉害。”   哪里哪里。   没有你厉害。   ……   徐相斐喜滋滋地揣着银票,一路上面对岳满星的夸奖也是谦虚道:“巧合而已,我只不过是突发奇想,哪能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过也是二弟厉害。”   这话倒不是客气。   他的确是只提供了想法,而且徐相斐不会经商,想法常常天方夜谭,还是叶期一点一点摸索,把这些东西真正运用起来。   徐相斐自愧不如。   岳满星笑了笑:“大哥若是直接跟二哥这么说,他一定很高兴。”   他当然看得出来徐相斐非要去气叶期,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叶期也不是好惹的,经常又把徐相斐扯到铺子里看着。   徐相斐苦着脸,但偏偏不长记性,非要去惹叶期。   徐相斐说:“我就是想看着他生气的样子。”   岳满星也笑了。   叶期平时长着一张笑眯眯的狐狸脸,跟谁都客气温和,但实则都来阴的,从前岳满星听说许多人都栽在他手里。   结果一物降一物。   也该被徐相斐气一气了。   岳满星和徐相斐回到岳家,分开之际却被丫鬟拦下。   丫鬟是岳明镜院子里的大丫鬟,微微躬身行礼之后就说:“大少爷,少庄主,庄主说以后都一起用晚膳,四少爷和小姐也都来了。”   徐相斐挑眉:“我还没看过四弟和小妹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他跟叶期兄妹俩没有关系,四弟倒是他小叔遗孤,两人之前也没见过。   岳满星疑惑道:“父亲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岳明镜是个细心又不细心的父亲,他知道不能让住在岳家的几个孩子感到陌生孤独,所以按照年龄来排顺序。   岳满星这个独子都被叫成三少爷。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去维系几人之间的感情,跟自己独子也不亲热,而岳满星心中有怨,跟他们关系也只是平平。   细细想来,岳满星发现自己还真的不了解这几个兄弟姐妹。   他如今只把注意力放在徐相斐身上,又何尝不是因为感到孤独?   因这岳家无人懂他而孤独,因他一人回来无人相伴而孤独。   徐相斐是他亏欠之人,岳满星处处小心看着,什么都说话,什么都想着他。   又何尝不是因为赎罪呢?   丫鬟低头:“庄主请两位少爷过去。”   岳满星有点犹豫。   徐相斐倒是明白了什么,笑着把手搭在他肩上:“好了三弟,我对几位弟弟妹妹可不熟呢,不得你介绍?难不成你指望舅舅给我介绍吗?”   岳满星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去到岳明镜院子时,他们才发现人基本都齐了。   叶期还没回来,他妹妹今年及笄,扎着几个小辫,玉石挂在发间,一身粉蓝色的丝绸裙子,长相清秀可爱,只是眼睛比他们更深邃一些。   徐相斐跟她对视了一眼,叶惟意露出笑容,小小的酒窝显在脸庞。   他一下子就喜欢这个小妹了。   真可爱。   徐相斐不禁多看了几眼。   而坐在下位的四弟他就看不清楚了,低着头的蓝衣少年额前碎发很长,遮住眼睛,他身形瘦弱,面若好女,白得让人心慌。   唯有被咬红的唇是他脸上唯一的色彩。   岳满星愣了愣,坐在岳渔身边。   岳渔抖了一下,小小声喊了他一句:“三哥。”   徐相斐也觉得好玩,跟着坐在岳渔另外一边。   岳渔快哭了。   他平时就喜欢待在自己院子里,什么都不喜欢管,跟谁都不熟,结果伯父突然要他来这边用晚膳。   把他吓坏了。   徐相斐伸手往他面前递了一杯茶:“岳渔是吗?”   岳渔抬眼一瞧,瞬间又缩回去。   他知道的,这个是姑姑的孩子,嗯……是大哥。   “大哥。”   “哎。”徐相斐笑眯眯的,他就喜欢这种看上去单纯无害的人,看着就好逗。   “大哥之前没来看你,你是住在那边来着?”   岳渔:“……”要来看他吗?   还是不要了吧。   “大哥院子的西面。”   岳满星知道他不爱说话,也就帮忙回了一句。   岳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回,瞬间又不吱声了,眼睛也低垂着。   徐相斐眨眨眼:“四弟一定很喜欢写字,我的字就写不太好。”   岳渔一愣,好奇地看着他。   徐相斐觉得挺新奇的。   他自己快弱冠了,祝煦光长得快,跟他一直都差不多,自己认识的朋友大多也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这种十六七岁的少年,徐相斐还真是很久没看见了。   岳满星不算。   他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就像蒙着一层雾,又想被墨染上的黑。   反正怎么看……都不像十七岁的人。   “你手指上还有墨汁呢。”徐相斐点点他的手指,“而且你不习武,手上却有薄茧,我想了想,也应该只有常年练字才有这般了。”   岳渔抿着唇:“大哥很厉害。”   他稍微对这个大哥亲近了一点。   徐相斐也笑着说:“那我当然是很厉害。”   岳渔:“……”   这怎么……不谦虚一下呢?   他读的书里,里面的人都会谦虚几句啊?   岳渔突然有点纠结。   岳明镜来了之后他们就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用饭。   徐相斐因伤忌辛辣,因此只能放弃自己最喜欢的菜色,乖乖喝鸡汤。   虽然他不是很喜欢。   岳渔看了看他:“西湖醋鱼很好吃。”   徐相斐的筷子一顿,笑着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   “不错。”   岳渔显然更加高兴了。   他觉得自己跟大哥很有话说。   他在岳家一直是一个人,因为生性胆小敏感,其他人也不愿意跟他玩,只能自己躲在院子里自闭。   但大哥应该也是一个人吧。   他可以跟大哥玩。   岳渔年纪还小,又被关着许多年,因此想法总是稚嫩一些,想和家人多接触一下。   只是他不敢。   但徐相斐吃饭之后,岳渔还没来得及找他说几句话,但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就看着一个背着两把剑的冷面人走到他大哥面前。   大哥笑了几声,两个人看上去亲密极了。   岳渔顿时失落。   原来大哥不是一个人啊。   “给你引见一下,这是我四弟岳渔,就是我小叔的独子。”   徐相斐突然拉着祝煦光过来,“这是我师弟,姓祝名煦光,比你大两岁,叫他一声祝兄就行。”   岳渔没喊。   他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徐相斐上手掐了他的脸一下。   他就是手贱。   祝煦光扭头瞪了他一眼。   徐相斐笑着收回手:“听满星说你不怎么出门,大哥最近在外面待的时候多,等你二哥不刁难我了,我便去你院子里玩玩好不好?”   岳渔一顿:“我……”   “若是不方便,也不用勉强。”徐相斐笑了一下,“我对文人,总有些好奇,因此看见四弟就觉得你学识一定不错,才想着去瞧瞧。”   岳渔这才笑了出来:“那大哥一定要来。”   徐相斐答应了。   然后路上便兴冲冲地把银票交给祝煦光:“师弟,师兄我挣钱了!看来我还是有经商天赋的嘛。”   祝煦光:“……”   你对自己到底有什么误解啊。   祝煦光嗯了一声:“也许吧。”   徐相斐看他:“嘶,我怎么觉得师弟这句也许,说得那么不情不愿呢?”   “师兄心中,也该有数才是。”祝煦光说,“这铺子赚钱,也是该谢谢师兄,谢谢师兄高抬贵手,没亲自去管它。”   徐相斐:“……”   作者有话说:   岳渔:大哥说话真好听。   (四弟!走的是!逆袭之路!) 第12章   徐相斐觉得祝煦光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师弟莫不是因为我跟四弟说话,不高兴了吗?说话带刺儿的。”   祝煦光突然沉默。   徐相斐侧头看他,月光如水,将他脸上轮廓照亮,灿如星光的眼睛里是身姿挺拔的剑客。   剑客突然拽住他的发带,硬生生把徐相斐的脸扯回去:“师兄别看了,我没有那么想。”   徐相斐一顿,不知道是不是在解释,只是说:“四弟与我一样,失去父母,我知道舅舅一定待他不错……但我,怎么说呢,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吧。”   “师兄怎么能与他同病相怜?”祝煦光不解,“我一直都陪着师兄。”   徐相斐一愣,又笑了起来:“是是是,这真的是师兄想岔了。”   “师兄要去看他,我也不拦着。”祝煦光说,“师兄要与家人团聚,我是高兴的。”   他当然会觉得跟自己在一起这么多年的师兄一时间多了许多亲人,难免冷落了他,心中有些不快。   但也只是有些罢了。   祝煦光知道徐相斐心中还是向往的。   “那多谢师弟了。”   徐相斐拍拍他的肩,感慨道:“你也长大了啊。”   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看见他和其他人说话就不高兴的小孩了。   祝煦光动了动唇,眼睫一颤,又强忍着说:“嗯。”   他长大了。   ……   徐相斐很少去铺子看,他逃了一次又一次叶期要求的看账本,如今终于逃不掉了。   叶期早早就来到他院子外,握着一把纸扇,又看了看徐相斐什么都没有的手。   “大哥不是有把扇子嘛?”   “那个啊,是芷九做的,我玩了几次,怕弄坏了就收着了。”   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嘛……   徐相斐没好意思说祝煦光后来买了整整一筐的扇子给他,说是要师兄每天换一个。   他的败家气坏了徐相斐,赚钱容易吗?   当然不容易啊!   不容易师弟为什么这么败家?!   徐相斐立马就要求他把这些卖了,两人讨价还价好几天,最终他决定不玩扇子了。   这事才翻篇。   徐相斐看见扇子就头疼不已:“从前我拿着扇子,只是觉得手中空空,有些不习惯罢了。”   “不习惯?”叶期打量了他一下,才想起徐相斐应当是用剑的。   他身上应该是背着一把剑。   那剑现在在祝煦光身上。   叶期难得没有刺他一句,只是说:“世间奇药无数,墨大夫治不了的,还有别人能治。”   “能不能治,早已不重要了。”徐相斐叹气,又笑起来,“我如今过得也挺快活的。”   叶期便冷哼一声:“甩手掌柜,自然快活。”   徐相斐:“……”   我错了还不行吗?   叶期慢悠悠地拉着他一起走:“就这么定了,这铺子……我就交给大哥了。”   “这月盈收不错,如今也快入夏了,商会要来,大哥也可以跟着我一起去看看。”   叶期看到了徐相斐脸上的抗拒之色,于是说:“大哥再不愿,也得去看看……再说了,二弟不习武,大哥忍心看着我被一群赖皮欺负吗?”   他这话半真半假,叶期太年轻,即使心思活泛精明冷静,也难免被人看轻,偶尔确实也要吃亏才能谋得一席之地。   徐相斐便答应了:“大哥给你撑场子去。”   “那便谢谢大哥了。”   叶期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当真,他都搞不定的老家伙,徐相斐还能搞定不成?   两人到了铺子,这铺子在东宁街正街,取的珠瑜二字,位置很不错,周围也有很多首饰铺。   徐相斐迈入其中,环视一周,这里平时生意一般,装得也很简单,伙计还囔囔着买东西可以去看茹姬弹琴。   茹姬听了一定很高兴。   徐相斐眯着眼,看见一个身穿长褂的身影出来,这人身形消瘦,个子也不高,十指芊芊,细眉红唇,眼睛灵动。   他看了这人几眼,又回头跟叶期对视一眼。   两人心中都是迷茫。   这人并不是岳渔那样的男生女相,瘦弱苍白,而是……就是一个女子啊。   他们铺子里什么时候招了女子?   徐相斐没来过,不是很了解,所以才看向叶期。   结果叶期一看也不知道。   那么这女扮男装的女子是谁?   女子看上去十八九岁,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东家,二少爷。”   叶期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是这样的,之前掌柜因家中母亲生病先回乡了,二掌柜顶上后,我便是新来的二掌柜了。”   李行露是自荐进的珠瑜阁,听说她是江南一带的行商,江南大水,她便来了这边,自荐做了伙计。   因为刚好赶上徐相斐的新点子,她出了不少力,也就晋升成二掌柜。   “倒是不凡。”叶期感慨一声,又看了看这女子。   李行露背后冒出一身冷汗,她怎么觉得……这俩人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呢?   怀疑她身份了吗?   那可不行!   李行露清清嗓子,刻意把声音压低:“多谢东家和二少爷夸奖,小的这就带东家逛逛珠瑜阁。”   珠瑜阁并不大,徐相觉得没什么好逛的,他对李行露的身份比较有兴趣。   但李行露实在是滴水不漏,哪怕她大概知道自己被看穿了,也要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说话。   徐相斐很佩服。   他要是能这样,也不至于次次闯祸都被师父发现。   李行露带他们逛了一圈,徐相斐大致了解了一下。   怎么说呢,总的来说,就是这铺子因为茹姬回光返照了一段时间,现在大家新鲜劲过了,又开不起来了。   这几个铺子本来就是岳明镜拿给徐相斐玩的,其他几个真正盈利并且大的铺子都还是让叶期管着,准备直接拿钱给他。   但徐相斐不知道。   他只是很苦恼,这铺子不能在他手中垮了啊!   那他多没有面子?   而且师父给的那个瓦舍都还没开起来呢,也不至于这么惨吧?   徐相斐愁眉苦脸地看了又看,忍不住看向李行露:“既然你是二掌柜,又年纪轻轻就登上此位,想来一定有过人之处……你有什么想法吗?”   李行露一个激灵,来了,她的晋升之路来了!   她仿佛看见前程似锦,看着红毯在自己面前铺开!   以后有人采访她,李行露就能说自己的创业史了!   “咳咳……东家,我认为……”李行露装模作样地站直,但奈何徐相斐和叶期都是真正的男子,个子比她高上许多。   因此她还是得仰头看他们。   真是太讨厌了。   李行露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城中首饰铺大多都是官家夫人小姐们来,这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们再想开一家比他们还好的,就难上许多了……因此嘛,我觉得我们可以尽量做平价产品。”   徐相斐听得稀里糊涂的,勉勉强强听懂一些只是看了看叶期,然后啊了一声:“好主意。”   叶期却是冷笑:“异想天开。”   先不说能不能做,就说那些原料哪里来?   原料不要钱?还是制作不要钱?   这样一算下来,怎么都不可能低于市价多少。   李行露却说:“若是我们有办法呢?或者,我们干脆生产销售一条龙,这样也能降低成本。”   徐相斐更听不懂了,只能靠在一边玩帘子。   叶期面色不改,伸手去打他,看着徐相斐躲过才说:“此事不宜着急,再说了……我也不可能因你三言两语就答应下来。”   “自然了。”李行露知道这是岳家的铺子,面前这人是叶期,悦意山庄的二少爷,身边那位……   李行露看了又看,实在是想不起来。   悦意山庄名义上是有五个小辈,但实际上不就是四个吗?   叶期应该是最大的了。   旁边这个比他还大一些的青年究竟是谁啊?   她搜寻着脑海里的记忆,只听叶期缓缓说:“大哥累不累?要不要去歇息一会儿?”   大哥?   什么大哥?   李行露没反应过来,反射性看向徐相斐。   徐相斐挑眉:“是有些累了,李掌柜可有地方让我歇一会儿?”   他现在是个病患,而且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好的病患。   叶期嘴上怼他,实际上还是想着他的。   徐相斐竟然有些感动。   “哦……好……”李行露掀起帘子带他们去后面坐,一路上都在想叶期哪来的大哥。   叶期是岳明镜的妻弟之子,他和自己的妹妹暂居岳家,不管是在自己家中还是在岳家,他都应该是最大的啊……   哪来的大哥?   徐相斐低头喝茶,又看着默不作声的李行露:“李掌柜的想法很有意思,不如多说一些?”   “好……”李行露眨眨眼,“东家那便听我说吧,我认为……”   徐相斐安静地听着,叶期皱着眉头,有些反对李行露的想法,两人争论了几句,李行露被问住了,先败下阵来。   叶期提点了几句:“此事不是不行,但如今珠瑜阁都归东家管了,你有什么想法,多给东家解释才是。”   李行露连忙答应,一看徐相斐就不会经商,老板不会,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晋升有望啊!   她看着两人出门,这才扭头去问店里的伙计:“这位新东家人真好,唉,就是我不知道他的身份,生怕惹恼了东家,赶我出门呢!”   伙计待在这儿许多年来,也笑道:“怎么会呢,听说东家以前上江湖上的,只不过出了什么事才留在柳州……”   “是这样啊……”   李行露想了想。   江湖上的,叶期该喊大哥的,如果去掉血缘关系的因素,那就只有一个人吧……   李行露看着账本,猛地反应过来。   这不对啊!   现在已经五月了!   作者有话说:   穿书者一号:小李同学   小李同学对大哥没印象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大哥原本是个背景板啊 第13章   李行露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年了,她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这个世界的诡异之处,只觉得自己穿越了。   原本的家庭重男轻女,到了让她实在是受不了的程度,李行露趁着家中有事,立马逃了出来。   本身她对这个家也没什么留恋的,反而有一种尴尬和古怪的抗拒。   所以她毫无心理负担地逃了。   只是逃着逃着,当她看见天上有人飞过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李行露:“???”这还是个武侠世界?   每个武侠世界的门派名字都差不多,因此李行露还真没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来了柳州。   柳州岳家,悦意山庄,二少爷叶期。   这一连串熟悉的名字不得不让她从回忆里挖出自己许多年前看的一部剧。   一部扑街的武侠片。   但现在不是讨论扑街不扑街的问题。   问题是,悦意山庄不该有一个大少爷啊。   至少剧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行露之前很喜欢这部极其残忍的剧,还特地去看了小说,才发现小说比改编剧更加残忍,这个没在剧里出现过的大哥在小说里出现了一段时间。   就第一章 的开头。   “话说回来……这个大哥叫什么名字来着……”   当时只是背景板,她就没怎么注意,结果人家站在自己面前了,还是新东家。   李行露觉得,这可能是上天对她的考验吧。   ……   徐相斐转了一圈,又回到珠瑜阁,李行露正在清点物件,他就站在一边看。   李行露回头时手里的东西差点被他吓掉,连忙说:“东家好,东家进来做。”   “别这么紧张。”   徐相斐笑了笑:“我想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并不会这些东西,所以嘛,许多事情还得仰仗你呢。诶,大掌柜呢?”   “大掌柜出门参加商会去了。”李行露知道这个架空世界的商会跟自己的世界并不是一个概念。   大概是有这是个武侠世界的原因,天下又是分裂状态,因此对商人的管束并不是很严格,再加上科举制兴起不久,王室贵族依旧占领朝廷半壁江山。   这样一来,商人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既能跟武林人士接触,又能想办法赚皇室的钱,商业的繁荣促使了商会的形成,商会又叫行会,这个时期的行会大多数是商人自己组建。   但必须在朝廷那备案管理,不然就定为违法,严重者要被砍头的。   “喔,这样啊。”徐相斐瞥了她几眼,在他看来李行露的女扮男装实在是很不合格。   他之前有个朋友,女扮男装是把徐相斐和祝煦光都骗到了的,两个人还真把她当成男子相处。   后来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知道这女子其实是女子的呢?   因为她说自己要回家成亲了。   成亲那天,徐相斐和祝煦光才看到她凤披霞冠,红衣灼灼。   两人:“……”   这件事给了他们巨大的冲击,从此以后徐相斐和祝煦光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神了。   怎么会呢……相处一年诶,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这下遇到一个扮男装不是很走心的李行露,徐相斐就觉得自己自信心来了。   这个他看得出来啊!   李行露趁机给东家灌输自己的想法:“东家你瞧,如今首饰大多用珠玉做的,这样自然好看,但平民百姓很难消费、买得起,如果我们用更简单的东西,做出更便宜的首饰,不就能获得平民百姓的青睐吗?”   徐相斐哇了一声:“想法不错!我这就去瞧瞧。”   李行露:“???”   就这?   你的犹豫不决、皱眉反对、商人准则呢?   徐相斐:“我又不是二弟。”   李行露恍然大悟。   对哦。   徐相斐在设定上是个从小在江湖中长大的人,如果剧情没崩,他只会在七月来岳家一次。   被动地来。   李行露对剧情崩了这个事很不在乎,穿书者最怕和最不怕的,都是崩剧情。   剧情不崩,自己就好像上帝,可以看着这些人走向自己的既定命运。   但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生活在这个世界好几年的人,李行露更希望剧情崩掉。   就让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吧。   李行露看向徐相斐:“东家最近都要在柳州待着吗?”   徐相斐坐没坐相,随便倒在一张软塌上:“怎么了?”   “哦哦没事,我是说……”李行露纠结了一下,“小的是说,若是东家没事,也可以多去看看其他铺子……毕竟小的还有个想法。”   “你就撺掇我吧。”徐相斐伸手扶额,唇色虽浅,但一身温和笑意掩藏不住,更让这个人看上去随性又散漫。   “若是让二弟知晓了,我可说这都是你想的。”徐相斐佯装生气,“不然他收了我的钱,你东家我也没有办法。”   李行露夸他:“东家真是活泼有趣。”   徐相斐:“……”   他突然起身,稍微扶了一下身边的桌子:“好了,那你就随我去看看吧,那几个铺子的生意茹姬实在是带不起来,正和我闹呢,你也顺便想想办法?”   李行露觉得东家真是个标准的甲方。   自己不带脑子,就指着下边人说:“来,你给我想想办法。”   但李行露很高兴。   即使这个地方男女之防并不严格,但她还是体会到了作为女子步履维艰之感。   她一没有学识二没有武功三没有家世,如今又是风雨欲来,她能走到今天,真的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   什么人都不敢信,什么事都不敢做,想来想去,也只能做个伙计攒些钱,一辈子就当个男子过了。   否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大概是还带着凌驾在虚拟世界的优越感,李行露根本没考虑过嫁人的事。   这个世界再怎么说,都不是她的世界。   徐相斐懒得坐马车,就和李行露慢吞吞地走着过去,虽说远了些,但一路上看些奇特的东西,两人都还挺高兴的。   “东家你瞧,像这种小玩意儿可不就很容易做吗?我们也可以卖。”   徐相斐看了过去:“容易做并不代表能做多,你觉得呢?”   “东家说的对。”李行露一秒泄气,“那东家来看这些,您瞧见了吗?路上这些女子,身上穿的都很简单,像这种衣服我们也可以玩出花来,稍微贵上几十文,会有人买的。”   徐相斐听明白了,李行露大概是个专注平民百姓的小掌柜,不管是布匹首饰珠宝这种东西,她都想着要从平民百姓那里赚钱。   其实不是不可以。   但徐相斐脑子空空,只能说:“这样啊,我还想开个瓦舍。”   “???”李行露当然知道瓦舍是什么,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惊讶。   “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让瓦舍开起来,有更多人看呢?”   李行露啊了一声:“东家,我回去想想。”   “很好。”徐相斐赞叹不已,“你有这个心非常好,这样吧,你把瓦舍的想法跟我说了,如果可行,你其他的想法我也赞成,怎么样?”   李行露:“……”   这不仅是个甲方,还是个擅长画大饼的甲方!   李行露只能含泪接饼。   ……   徐相斐心中十分高兴,毕竟他终于找到了能心甘情愿帮自己开瓦舍的人。   祝煦光不理解他对瓦舍为什么这么执着。   徐相斐说:“我只是想看师父发现他的院子变成瓦舍时的样子,那一定很好玩。”   祝煦光:“……”   亲师父就是要给一间破破烂烂的铺子,亲徒弟就是要把铺子变成瓦舍。   很好。   很有师徒之情。   徐相斐现在身体好了许多,也开始现在练剑了。   祝煦光心有不忍,也不愿直说。   徐相斐筋脉尽断,又将功力都给了祝煦光,早就没办法再练剑了   他的剑名叫碧水青天,因为剑身如青玉琉璃一般,听说是他们师父从异域带回来的。   徐相斐很喜欢这把剑,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连和他同住同睡的祝煦光也不能碰这把剑。   因为他觉得师弟毛手毛脚的,会把剑弄脏。   把剑弄脏。   祝煦光当时觉得徐相斐简直是脑子有问题。   但如今他看着徐相斐低头擦拭剑身的样子,只能从心中生出无法抑制的怜惜和疼痛。   徐相斐这个人有些倔强,自己明明很在意,却又非要让自己不在意。   就像他醒来后不再碰这把剑一样。   “要是碧水有想法,估计得恨死我了。”徐相斐长叹一声,“不过嘛,它还是得认我这个主人。”   “这永远都是师兄的剑。”   徐相斐抬头,将祝煦光藏在阳光下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不禁笑道:“怎么在你们心中,我就这般柔弱呢?能用也好,不能用也好,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祝煦光低低嗯了一声。   “但我想保护师兄。”   祝煦光不知道怀揣着什么想法,只说:“我想让师兄知道,我不是一个只能依靠师兄的人,我也能……成为师兄的顶梁柱,就像岳家一样。”   “……”徐相斐无言以对,只能说:“你早就是了。”   “什么?”   徐相斐声音太小,祝煦光听不明确,稍微往前一步,却被他用剑挡着。   “好了,师弟,拿了师兄的内力,也该好好用啊。”徐相斐剑锋一出,缥缈随意的招式从他手中舞出,如行云流水,如清风明月,一招一式,皆是祝煦光记忆中的样子。   祝煦光卸掉内力,也拔出剑来,他剑法激进迅速,与徐相斐的悠然自得完全相反。   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徐相斐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教给他的。   他们两人武功路数并不相同,祝煦光因为愧疚,也一直不愿意彻底融合徐相斐的内力,平白让自己遭殃。   但如今徐相斐重新教他每一招,将那些他放不下的痛苦一一抹去。   “若真想保护我……就该知道师兄要的是什么。”   祝煦光在他明明没有一丝内力的剑法下节节败退,最后狼狈地撑着剑,颈边是碧水青天。   剑身如琉璃,将光刺在他眼里。   徐相斐忽然哈哈一笑:“师弟,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祝煦光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从地上爬起来,将徐相斐的剑挑开,然后顺着徐相斐落在身前的发丝一搂,把自己师兄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徐相斐:“……”   混账啊。   作者有话说:   抱上了!抱上了!离亲还会远吗?!那确实有点远…… 第14章   从前师兄弟二人是一起睡的。   没什么原因,师父嫌他们打起来跟拆家一样,所以把房子都拆了,只留一间屋子给他们。   师兄弟二人小时候就打打闹闹,后来慢慢不打了,知道礼节,只是嘴上还饶不了对方。   但这么温情的时候……徐相斐想了想,大概也只有那天他们处在生死边缘,祝煦光求他不要把内力给自己求他多陪自己一会儿时,最是温情吧。   “还没抱够?”徐相斐拍了他结实的肩膀一下,“你当你师兄是铜人啊,也不收着点力气。”   “我忘了,师兄现在就像豆腐一般。”   祝煦光慢慢松开他,还有些留恋自己师兄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这样的温度让他很安心,不像在雪地里,他发现师兄身上越来越冷时的恐慌无助。   “……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徐相斐也没继续纠结,把自己剑收好,又递给祝煦光,“唉,没了内力发现这剑真重,师兄可累得慌,还是你帮我拿着吧。”   祝煦光默默把剑收好。   两人站在花树下,刚才打闹之间,无数花落在地,徐相斐看了看,莫名有点心虚。   哎呀,这花可真可怜。   “大哥……”   徐相斐精神一震,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悄悄从院门后冒出来,乌发白肤,眼中还是那般彷徨不安。   “四弟。”徐相斐挥舞了一下长剑,高高兴兴地往他那儿走去,“大哥还说什么时候去你那儿玩会呢,结果珠瑜阁最近生意又不好了,你二哥非让我看账本,我烦的不得了。”   “二哥这也是为了大哥好。”岳渔小声劝慰,听到他不是故意不来就安心了,也大胆了一些,“大哥方才在和、和祝少侠比剑吗?”   “哪里是比剑,他如今不按着我打就不错了。”徐相斐只不过是开玩笑,但甚少和人接触的岳渔当了真,不赞同地看着祝煦光。   高高大大的,怎么可以打大哥!   “祝少侠、也、也要尊重自己师兄……”   祝煦光:“……”居然还真的会有人把师兄的话当真,长见识了。   “哎呀,我说着玩的。”徐相斐走过去把岳渔一揽,“我听芷九说,你只喜欢待在自己院子里嘛?这可不好,不是非让你和别人说话,但光看书也不行的。”   “我知道了。”岳渔见这一次自己的尝试成功了,也就慢慢说话:“我也想……和大哥出去玩的。”   “真的呀?那好,大哥带你去……额,去珠瑜阁看看?”   祝煦光说:“那里人多,听说岳四公子身体不好,还是去城郊散散心。”   主要是那边山清水秀,一看就很适合师兄去玩。   祝煦光去一边把剑拿好,严肃道:“我也去。”   岳渔胆怯地看向徐相斐,他不是很想和祝煦光一起去。   这人看上去……有点凶。   但徐相斐是个没长眼睛的,当即就答应了:“好啊。”   岳渔:“……”   唉,他好绝望。   ……   徐相斐几人出门只带了几个丫鬟小厮,其实按照他以前的习惯,身边跟着人总会觉得不适。   但岳渔身子不好,听说是小时候受了风寒,治得迟了,落下了病根。   很少生病的徐相斐顿时对他怜惜不已。   岳渔就说:“但大哥比我更需要照顾啊。”   徐相斐:“……”好有道理哦。   现在江南水灾未平,听说京城处理了一批官员,据说是贪污受赂的,但徐相斐听了一耳朵便乐了。   “我早些年见过这位被斩首的林大人一次,那时他还是楚江旁边的县官,后来一路飞升,坐到侍郎之位……”   岳渔问:“他是贪污了才会……”   徐相斐摇摇头:“林大人和我师父关系不错,其他的我也不了解……怎么说呢,我不会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那大哥听到这种消息……会有不忿吗?”   “这就言重了。”徐相斐摇头,“我对他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这是个好官还是贪官,但朝廷之事,以我们见解,都是不去管最好。”   “哪怕是看着自己好友上刑场……也不会管吗?”岳渔显得有些茫然,“朝廷与江湖之隔,竟也能隔断旧情?”   “唉,你这话我就没法接了。”徐相斐指了指外面,“你看那些人,有的不远万里跋涉来此只为了谋生,有些嘛,是想借着水灾再赚一笔,还有的呢,就像我们一样,事不关己……我只是想说,每个人见解不一样,遇到一个熟悉名字,自然会感慨两句,但若是真正的好友……”   徐相斐笑了笑:“我一定会进京的。”   所以他知道自己师父肯定会去的。   岳渔似懂非懂:“我相信大哥。”   “哈哈哈……”徐相斐忍不住想去掐他的脸,“四弟真是可爱。”   如今初夏将来,许多人都换上了短打,徐相斐他们身上的衣服也换了轻薄的料子,出了城门,就是宽敞的官道。   之前那些避难的人已经被转移,江南水灾平复了一些,有些人也回去了,但更多的只能选择在一个地方重新居住,自己的家乡遥远不可知。   岳渔看了几眼,就说:“大哥……不如我们还是去珠瑜阁看看吧。”   “咦,这是为什么?”徐相斐顺着他的目光,眼前是衣衫褴褛的人捧着粥狼吞虎咽,旁边还有脸花了的小孩扯着嗓子哭泣。   徐相斐挑眉:“没想到茹姬居然坚持下来了。”   “师兄拿自己的钱让她施粥,她当然坚持得下来。”   祝煦光不是很愿意看见这个女子:“她心术不正,师兄还是小心为好。”   “我知道……”徐相斐说,“我看她跟这些人也混熟了,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祝煦光:“???”   徐相斐想了想,把李行露的想法说了一说:“现在班子确实请不起,但是我们可以自己造一个班子,如今流离失所的人这么多,李掌柜的想法也是不错。”   “但大哥,这些人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来瓦舍是不是太……”岳渔看着那些眼中已无光芒的人,“我不是质疑大哥的意思,只是我觉得……这些人只想安居乐业,应该并不愿意进入瓦舍这种地方。”   虽然瓦舍只是看戏听曲儿的去处,但戏子在如今世道,是没有良家身份的,一般的正经人家也不喜欢跟戏子结亲。   所以岳渔才觉得这个想法并不妥当,这些在风月之地地女子大多都是因为灾难不得不流落,有的是自己想挣一口饭吃,有的就是被自己家里人卖进来的。   岳渔其实挺喜欢这个大哥,不愿意他做这些事。   “四弟说的不无道理,我也是因为这样一直犹豫着。”徐相斐说,“所以嘛,我把附近的山地买下来了。”   岳渔:“???”   祝煦光眼中划过笑意:“我就知道师兄不会做这个。”   “做这个也无可厚非,只是我想等着哪一家乐楼倒了,我好直接买下来。”   岳渔:“……”他看出来了,大哥确实是不会经商。   这样不被柳州所有风月之地当成仇人才怪。   “那大哥的想法是……”   “我名下那几个谱子都要垮了,二弟说让我直接想办法。”   徐相斐之前想借茹姬名声给自己铺子拉外援,想借此让珠瑜阁这些地方的生意好一些,结果人们新鲜劲过去,再加上茹姬乐谱弹完了,她一个生在乐楼的女子,实在是做不出什么能够激起人们感慨的曲子。   一来二去,徐相斐就把自己的瓦舍开垮了。   他现在还要养着茹姬,而铺子生意却每况愈下,李行露着急得不行,催了他好几次让想办法。   雪上加霜,新的大掌柜家里又出了事,徐相斐给了点银子就放人走了。叶期也是没想到,短短几天,徐相斐就能把自己的铺子搞成这样。   他不想管了。   徐相斐只好自力更生。   “如今我进货都难,其他几个铺子已经不打算做下去了,想卖了然后在珠瑜阁旁边再买一间。”   徐相斐哀声叹气:“看来我的确没有经商的天分。”   岳渔叹为观止。   这……   “大哥……莫要太过伤心……”   徐相斐:“……”倒也不必。   他就是无奈。   “所以大哥的意思是?”   “我想着,干脆买下一片地,以后就让别人帮我们种些东西,再请人做好,也好在店里卖出去……省得进货了。”   正好李行露总说要让东西平价化一些,徐相斐去问过珠宝的价格,发现以他们目前的盈利,还真是买不起多少。   但首饰这玩意儿,本来就是越贵重越独一无二最值钱,徐相斐实在是供不起了。   他还算了一下自己到底为什么花了这么多钱,然后叶期和祝煦光就给他算了笔账,最后得出来的结果是,徐相斐自找的。   之前给茹姬造势、还有请人写话本子说书、拿了一笔钱给写乐谱的朋友、打理院子,还把一些钱给了祝煦光保管。   他自己就没钱了。   徐相斐痛定思痛,决定节约成本。   岳渔:“……”   他觉得二哥会被气死。   但大哥觉得没毛病。   自己真是个天才。   作者有话说:   小徐开垮的第一个店 第15章   茹姬很早就发现徐相斐来了,想着东家估计是来看她有没有用心施粥的,当即精神一震,施粥时的笑容都温柔了许多。   “来这边……”   茹姬很满意自己一身打扮,温柔如水的蓝色长裙,簪子也是最简单的,略施粉黛,但不显突兀,眼睛还微微红着,满脸关心。   但她扭头一望,就发现东家带着一群人又走了。   又走了???   合着我这幅打扮是给瞎子看了是吧?   茹姬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去抢木勺:“过来!我亲自给你们打!有多少喝多少!”   反正又不是她给钱。   旁边一脸惊恐的丫鬟:“……”   等等啊小姐,你是美丽大方柔弱可爱的乐师,多少人看着你呢!   ……   徐相斐完全不知道茹姬心中跟他的较劲,他慢慢悠悠地带着岳渔去看自己买的山地。   山地就在城外,但有些远了,地也贫瘠,以前都是用来放羊的,结果放着放着羊都不吃了,这地慢慢就荒废了。   这么一想,徐相斐觉得这小山坡跟自己那个还没开起来的瓦舍简直同病相怜。   岳渔身体不好,走路没多久就开始喘气,徐相斐回头望了一眼:“哎呀,正好我也累了。”   祝煦光自然没觉得累,他瞧自己师兄额上还真的有汗,看来是真觉得有点累了,便把水递给他:“前面有个亭子,师兄去那里歇会儿吧。”   这亭子也不知道是谁建的,破破烂烂,但还是红木做的,徐相斐一把拉过岳渔:“来吧四弟。”   岳渔:“……”   “四弟可有到这里来玩过?”   “还、还没有……”岳渔好奇地坐在被擦干净的椅子上,往外一瞧,杂草丛生,但确实是茂林修竹,很有意境。   他顿时有些不舍得:“大哥……当真要把这里变成田地吗?”   徐相斐好笑:“四弟你可放过我吧,大哥确实是没钱了啊。”   “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岳渔顿时慌了,原本苍白的小脸上也因为激动显得有些粉红,“我只是觉得这处地方还挺有意思的。”   “那这样吧,这里就给四弟留着,以后农家在那边种地耕田,你在这边看看如何?”   岳渔:“……”   你认真的吗?   徐相斐斐还真的是认真的:“我听说四弟画画很不错,唉,我就不行了,以后铺子重开了,也劳烦四弟给我题字。”   “我、我吗?”岳渔有些心动,他是天生的文人,多愁善感又忧国忧民,但苦于自己身体,一直没办法好好看一看这世间。   而他的性格也让他没办法跟别人好好相处,一直以来都自我封闭着,虽说也有过尝试,但都是以失败告终。   他毕竟还小,还没有彻底放弃,因此看着长得亲切的徐相斐就忍不住试探着走了一步。   徐相斐也是个自来熟的,再说他就喜欢逗这种少年,看着好玩。   “但我的字……有些稚嫩了。”岳渔失落了一瞬,“若是大家孙先生,定是能让大哥眼前一亮。”   “大家的字能让我眼前一亮,你的也可以。”徐相斐笑着摸摸他脑袋,“你可是我四弟啊,当然做得到的。”   岳渔一愣,又忍不住害羞地笑起来:“谢谢大哥,还没有人这样夸我。”   他父母双亡,虽然很早就由岳明镜收养,但自觉寄人篱下孤身一人,一直跟岳满星几人有隔阂。   他羡慕他们还有父亲。   “这是因为四弟总不愿意听。”徐相斐说,“其实这些都是三弟告诉我的,哦,还有你二哥,他也跟我说了,让我小心着点,你胆子小,不许我吓坏了你……”   “二哥?”岳渔一愣,“二哥也会这么说吗?”   他以为二哥只能说他,怎么连这个都学不会。   “是啊。”徐相斐也很无奈,他只不过逗了逗岳渔,岳满星和叶期就分别找他嘱咐了一句。   岳满星是说岳渔其实文采过人,徐相斐可以跟他聊聊天。   叶期是让徐相斐这个粗枝大叶的人不要吓坏了可怜的四弟。   徐相斐:“……”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就对了。   “师兄。”祝煦光站在亭外,他和岳家的人都不熟,平时就住在徐相斐的院子,白日在外,晚上才会回来。   他只愿意跟着徐相斐,对其他人只有客套的礼貌。   虽然看着徐相斐这个也也捏一把那个也捏一把的不是很高兴,但这些都是徐相斐的亲人。   不能生气。   祝煦光板着一张脸,伸手把徐相斐的衣服整好:“那边有动静。”   徐相斐立马起身:“几个人?”   祝煦光犹豫了一下:“应该是一个……气若悬丝,该死了。”   岳渔目瞪口呆:“……”   徐相斐:“啊……那没关系了,我们去看看是谁,能不能救。”   岳渔小步跟着他们身后,勉勉强强看到前面一点血迹:“天哪……大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还是救吧……若是怕麻烦,把人放在医馆也好。”   眼前是一个被人硬生生爬出来的血路,这山坡本来就在城外,四周没什么人家,徐相斐和祝煦光对视一眼,心中便明了了。   四周没人。   徐相斐走过去看了一眼,又回头捂住岳渔的眼睛:“啧啧啧,真惨,到处都是血,四弟还是别看了。”   “!”岳渔瑟瑟发抖,“那……大哥,怎么办?”   徐相斐听他都要哭了才笑嘻嘻地松开手:“好了,大哥骗你的,可能还有救。”   “都是皮外伤,腿应该断了,不清楚有没有武功。”祝煦光蹲下抹了一指血迹,“没中毒,运气不错。”   这人浑身是血,他们也看不出来什么东西,但徐相斐和祝煦光混迹江湖,最头疼的也是这样的人。   因为不知道这人身后有没有仇家,又背负了什么,救或者不救都成问题。   “把他丢给医馆吧。”   徐相斐低头数了数钱,“师弟……”   “知道了。”祝煦光又起身,在徐相斐不解的眼神中说:“他太脏了,我不想伸手碰。”   徐相斐:“……师兄之前,你怎么就碰了?”   “他是我师兄?”祝煦光看他摇头,这才又说:“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嫌弃?”   “……”好有道理。   岳渔小声插话:“不如,我们先救一下?”   徐相斐看向祝煦光,然后扭头喊人:“来人啊!”   真不愧是他,今天难得带一次人摆一回少爷架子,就派上用场了。   瞧瞧这预判。   ……   岳渔就看着徐相斐当真把人丢在了医馆,还认认真真给了钱,中间不够还是祝煦光拿的。   他们二人有种自然的亲近,不分你我,让岳渔十分羡慕。   他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兄弟。   徐相斐回头看他,突然一笑,眉眼如画,俊颜无双,岳渔顿时脸红了,觉得自己大哥可真好看。   “四弟,今日之事,最好还是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啊?”   徐相斐思索了一下:“如果有缘再见,你发现此人可以结交,那时再说不迟。若无缘……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岳渔嗯了一声:“我听大哥的。”   他秀气的脸上满是认真,然后就被徐相斐掐灭了认真。   “哎呀四弟真是可爱。”   岳渔:“……”   岳渔现在想回自己院子窝着了。   大哥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徐相斐笑眯眯的,仿佛没有看出岳渔在想什么,而是又回头跟祝煦光说了几句话。   祝煦光回答:“好像是北元那边的人。”   “北元啊……”徐相斐就不多说了,既然这样,那他们最好不再多管。   这人生与死,全看造化吧。   岳渔今天玩得很开心,虽然有一个小插曲,但他好歹是出了院门。   身边的小厮都想给他庆祝一下,说回去就让他吃一直想吃的糕点。   因为身体不好,这种糕点他一向不能多吃。   但今天笑了许久,又和徐相斐饭后喝茶了的岳渔摇头拒绝了:“我今天吃得挺多了……”   小厮满脸高兴:“那可太好了,少爷你就是不爱吃饭,多出去走走,心情好了就想吃了。”   “是啊。”岳渔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落花,忽然说:“你觉得……大哥这个人怎么样?”   小厮跟他一起长大,最是了解他了,而且有什么也都敢说,听了岳渔的话也直言道:“大少爷浑身江湖作风,听他事迹,也是个过于随意的人。若是作为朋友,我觉得少爷不适合。”   “但是这是少爷大哥,是实实在在的亲人。”小厮给他披上披风,“最重要的是,少爷心中是想和大少爷一起玩的。”   “……你说得对。”岳渔想了想,“你说大哥会喜欢四书吗?我给他讲四书好不好?”   小厮:“……”   少爷啊。   你没听他说吗?   大少爷混迹江湖……他不是书生啊!   “嗯……”   “四弟!”   徐相斐风风火火地路过他的院子,从门后钻出来:“明日我要去珠瑜阁,你三哥也去,你去吗?”   “……啊,去啊。”岳渔眼睛一弯,“我也好看看大哥的铺子,到时候给大哥题字,千万别嫌弃我字不好啊……”   “四弟的字,怎么会不好?”徐相斐随口夸他,“我还羡慕四弟学识丰富呢。”   “既然这样。”岳渔眼睛一亮,“我前几天才把四书注解写好,大哥拿回去看看如何?其中做人做事道理,也是有些用的。”   徐相斐:“啊这……”   岳渔满眼期待。   徐相斐一咬牙:“行啊,那我……我有空就看看,但我不一定有空,你知道我现在也比较忙。”   岳渔轻轻一笑,将狡黠藏在眼底。   “没关系,大哥看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好给大哥解释。” 第16章   徐相斐笑着去找自己师弟,最后苦着脸回来。   他可太难了吧。   但四弟这么残忍,他还是要带四弟去珠瑜阁。   岳满星最近在和叶期学经商,经常去各自宴会认识其他商人,他们也没什么活动,大多数都是去船舫上听曲儿,推杯换盏间笑谈生意。   他以前也是这么过的,即使累也也没说什么,叶期反而有些惊讶,不管还是鼓励他:“不错,你眼光独到,以后是个好苗子,姑父的生意交给你他一定会很放心的。”   岳满星讪讪一笑。   眼光独到是因为他记得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一家的生意不好做要避开,哪一家很快会遭事,要关系好就提醒一句,关系不好自作自受的那种便放弃自然。   岳满星浑浑噩噩地过着,突然发现这一切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只有在他看到徐相斐时,才会深深地吸一口气,接着再从让他喘不过气的头疼里缓一缓,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值得。   徐相斐看着他乌青的眼下:“三弟最近辛苦了。”   “没有,二哥才是辛苦,又要赴宴又要教我,我看他每日都靠和安神汤入睡。”   “这汤,三弟也该喝一些。”   “嗯。”岳满星自然是喝了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他们一家在一起用晚膳后,岳明镜就时不时让墨大夫给他把个脉。   但他明明什么病都没有,把脉能做什么?   可是当他问的时候,墨大夫又只是叹息着摇摇头。   徐相斐便不再多言:“对了,正好你跟我们一起,也听听李掌柜的想法。”   反正叶期不管他了,徐相斐就干脆让李行露生成大掌柜,让她全权负责珠瑜阁。   她如今正做了跟店里同样款式但用料不一样的首饰放在门前卖,门前摆着一个摊子,伙计吆喝着路上行人来看一看。   徐相斐走近一看,布上摆着的首饰大多数用石子做的,只不过是色彩斑斓的石子,簪子主干还是夹了些银,因此也不算很便宜。   他看周围的女子都忍不住上前看一看,有的家庭好点的才会咬牙付钱买下,有的只能看一看,连忙拉着同伴离开。   “快走快走……我家里可不能再买这些了……”   岳满星想了想:“这生意不好做,虽说用意很好,但若是价钱不能再降几十文甚至上百文,要买的人还是很少。而且,因为这不是用的珠宝,那些好一点的人家就看不上了,到时候可能两边都卖不出去。”   “这样啊……”徐相斐头疼不已,“唉,做生意怎么这么难啊。”   “大哥也不用担心。”岳满星还是安慰道,“总归这铺子都能面前活下去,大哥没必要太担心了,岳家一年倒的铺子也不少的,真正赚钱的都是少数。”   “这样嘛。”徐相斐走进去,看着忙碌的李行露,手撑在柜前等她。   岳满星和岳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人皆是一愣。   “这位李掌柜……”   “嘘。”徐相斐把手指按在自己唇上,又笑着说:“别给人家带了麻烦,李掌柜能力不错,那些都是小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   岳满星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好奇:“但是大哥,这女子身份……”   “你二哥说过她没问题。”   岳满星就放心了。   如果是徐相斐说没问题他还是要怀疑一下的,毕竟大哥的没问题跟他们的可能不太一样。   但是叶期行事谨慎,平时又多疑,他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了。   岳满星也不再多说,客客气气地和李行露打招呼。   李行露连忙迎上来:“两位少爷好,东家好。”   “哎,这是你三少爷,那是四少爷,以后见了记得喊人啊。”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李行露无声一笑:“好的,东家来是想问些什么?”   她正想管徐相斐要银两,毕竟珠瑜阁都快开不下去了,宏图大业还没施展,就要中途夭折了。   李行露往新的两位少爷那边一看,看见岳渔眉间朱砂痣时就猛然反应过来。   等等,这不是……另一个主角吗?   李行露咳嗽几声,她居然见到了那个犹犹豫豫胆子小得可怕的主角!   虽然剧里他不算是主角,但小说中,他就是实打实的主角之一,李行露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个主角,性格太软弱了,悲剧基本都是自己造成的,这个角色也被不少人骂。   但是、但是……   等一下啊。   李行露吞了吞口水,又看了看岳渔的脸。   岳渔好奇地看回去,少年身子骨还没长开,又是清丽长相,眉间朱砂痣让他有几分雌雄莫辨之感。   但也仅仅是几分,虽说他有几分羞涩和扭捏,但说话还是清越的少年音。   只是略显温柔了些。   李行露忽然觉得,长这么好看,也难怪了。   她都有些把持不住。   “四少爷难得来一次,这边有喜欢的,也能带回去看看。”李行露说,“我想东家也愿意的。”   东家徐相斐:“?”   为什么他没有这个待遇?   他不好看吗?   当然是好看的,但他是东家啊!   人怎么能对甲方有好感。   李行露相当清醒,不能中了甲方的圈套,一定要在花花世界里保持冷静。   岳渔摆摆手:“不用了……”   徐相斐问:“那我可以选一件走吗?”   “您觉得呢?”李行露立马换上哭脸,“东家,我们饭都吃不起了呀!东家你看看我们吧,看看你聪明的伙计们吧!”   徐相斐:“……”懂了,他不配。   岳满星低头掩笑,觉得自己大哥到了哪里都能奇奇怪怪的,还让这些人都奇奇怪怪的了。   如果徐相斐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觉得冤枉。   这些人本来就很奇怪啊!   他脾气好,平时做事也散漫,李行露和其他伙计并不怕他,说说笑笑都是经常的事。   徐相斐笑骂:“行吧,你们就可着我要钱吧,这旁边那间铺子也要倒了,我正想着怎么办呢,你们倒好,也不为东家着想。”   “东家福泽珠瑜阁,我们以后一定好得不得了……”李行露凑到他面前,“就是不知道东家有什么想法不……”   徐相斐叹气:“哎,我得走一趟行会了。”   本来他没钱进货的,但如今也得去试试,看看还有什么便宜的东西能买,先顶着吧,至少赚点回来。   岳满星说:“大哥不必担心。”   你其实很有钱的。   相信我。   相信岳家。   徐相斐完全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叶期要去行会。   岳渔还说:“那大哥记住了,回来之后要找我学四书哦。”   大哥没记住,四弟你为什么记住了啊!   徐相斐打个哈哈:“行行行,有缘再会。”   岳渔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徐相斐瞧见了就拿扇子敲了一下他脑袋:“行啊,就欺负大哥是吧?”   “那我也是觉得大哥疼我才欺负大哥的。”岳渔无师自通地开始撒娇,“我也想大哥多陪陪我。”   少年脸上的委屈真得不得了,但眼睛里又满是笑意,贴着徐相斐时尽是信赖。   岳满星目瞪口呆。   天哪,他四弟中邪了嘛?   岳渔在他印象中一直不怎么说话,其实他饱读诗书,学识渊博,小小年纪就能自己做注译,但性子实在是太胆小了,因此再大的学问都不为人知。   后来……也就没有后来了。   岳满星记得自己离开家时,岳渔还出来瞧了一眼,扒在门后挂着泪水,但很快又有人安慰他去了。   岳满星便狼狈离开,从此再也没见过岳渔。   后来种种,已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或许岳渔改了性子,成为什么大家了吧?   听他身边小厮说,这也是岳渔的追求。   徐相斐看了岳满星一眼,推了一下岳渔:“跟你三哥撒娇去,你三哥肯定愿意陪你读四书。”   “那可不一定。”岳渔眨眨眼,又收回手,“那大哥你是现在就准备去行会了吗?”   “行会还有些远,大哥身子可受得住?”岳满星还是担心这个,而且徐相斐在他眼中是逃过一劫的人,为了避免悲剧再生,他觉得徐相斐还是留着城内好一些。   但徐相斐却不怎么想:“得了吧,你大哥已经很久没出去了,怎么说也得让我走走吧。”   岳满星便不再说话。   过了两天,徐相斐去问叶期什么时候去行会时,叶期却说:“大哥放心吧,行会决定在柳州请宴,这下不少名家都要去,姑父自然也会去的。”   “啊?”徐相斐有些茫然,“不是说去其他城吗?”   “不去了。”叶期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说:“姑父说,行会甚少在柳州落脚,这下也算是一次尝试。”   徐相斐听明白了:“所以是姑父……”   “不止。”叶期摇头,“这个想法是满星提出来的,最近他心思不宁,也不愿意和我们说话了,没想到突然主动找我和姑父,就为了谈此事,其中原因,想来也是因为大哥。”   他这么说只是想提醒一下徐相斐,没有想着让他感恩什么的,只是觉得姑父和岳满星做的事不能不让徐相斐知道。   不然这算什么?   徐相斐自己也会不高兴吧。   “那我可要好好谢谢舅舅。”徐相斐想了想,“我托人给我带些礼物过来吧。”   “带礼物?”叶期眼睛一转,“是江湖上的人嘛?”   “自然。”   “喔。”叶期说,“不如问问他们,有什么生意可以做,也好让大哥把铺子开下去。”   徐相斐:“……”   你倒也不用明里暗里嘲讽我一句。   但是这话说的很对。   徐相斐觉得可以。 第17章   最后去行会的不止是岳明镜和徐相斐他们,就连叶惟意也跟着去了。   看到粉裙少女款款走来时,徐相斐还愣了一会儿。   叶期把妹妹扶上马车:“行会旁边有个举人开的私塾,他有个女儿跟惟意差不多大,两人也一直是好友,我便把她送过去。”   “跟朋友去玩也挺不错的。”徐相斐开始翻自己钱袋,“这是我给小妹的钱。”   “大哥,这就不用了……”   叶惟意看上去不说话,实则眼睛睁大了一点,徐相斐心中好笑,把银子递给她:“想买什么就去买。”   “大哥自己有钱吗?就这样挥霍。”叶期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让叶惟意收下了,“别给你大哥花完了,他最近还缺钱呢。”   叶惟意想了想,拿出一块银子,轻轻放在徐相斐手中,细声细气地说:“大哥不怕。”   “……大哥没怕。”   岳明镜远远听到,立马过来问:“相斐钱不够了,那舅舅……”   “舅舅啊。”徐相斐说,“我师父说过,养孩子不能这么养,再说了,过不了多久我就二十了……舅舅便让我自己试一试吧。”   “也好。”岳明镜一顿,“那满星要多帮帮你大哥。”   “我知道了。”岳满星低头。   徐相斐伸手捏捏他的发带:“满星什么时候都想着我呢。”   行会租了一个很大的院子,周边都很安静,里面觥筹交错,还有戏台上唱腔悠扬。   徐相斐抬头,眯眼打量台上的闺门旦,柔腔抑扬顿挫,实虚分明,唱的是杜丽娘的缠绵悱恻,一身打扮可谓绝上加绝。   徐相斐喃喃道:“这位旦角,一般多少钱能挖过来?”   叶期:“……”大哥莫不是在做梦。   “梨戏儿可是朱家班静心培养的,花费十余年之久,上下三代也就这一个梨戏儿冠绝江南……大哥有这个想法,不如学一学朱家班的恒心?”   叶期这话就是说徐相斐的老毛病了,做事完全不能沉下心一点一点做,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这可是生意场上的大忌。   让他学朱家班,也就是找些小孩来慢慢教,教个几年让他们上台试试,接着一二十年之后,才有可能把戏班子带起来。   徐相斐眨眨眼:“那便算了……”   他认怂,他就是没耐心。   叶期幽幽叹气:“行吧。”   就不该对大哥有过多期望。   台上梨戏儿还在唱着曲儿,纤细腰肢微微一转,水袖翩舞,台下顿时一阵叫好声,似乎还有人大吼了一句好,瞬间把徐相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喊的人是一个年轻男子,一身蓝衣,已及弱冠,徐相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顿时就笑了。   不为什么,这人……他认识啊!   徐相斐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去,岳明镜去和自己朋友坐在一处,叶期让岳满星跟了过去,自己留在这看着徐相斐。   眼见大哥都要走到不该去的地方了,叶期立马把他拉回来:“大哥,那边可去不得,你瞧见那些年轻男子没有?这些人都是纨绔子弟,平时做的事也不能为人说道,大哥怎么说也算个正经人,还是不去最好。”   徐相斐指了指那个蓝衣青年:“这人你可认识?”   叶期看过去:“江南富商之子,家底可比岳家雄厚,也在做珠宝生意的,听说和皇家都有联系。”   “珠宝?”徐相斐眼睛一亮。   叶期立马说:“大哥别想了,这家人本就与岳家不合,怎么可能把生意让给岳家做?”   徐相斐哦了一声:“没事,我去认识认识他。”   “哎——”   叶期眼睁睁看着徐相斐走过去,然后一把将那人领子拽住,瞬间拖了出来。   “???”   叶期一脸茫然,不懂徐相斐这是在干什么?   帮岳家结仇吗?   那人哇哇乱叫:“是谁?是谁敢拽小爷?”   “是你少爷。”徐相斐随手拿了杯茶,“蒋公子,还记得我吗?”   蒋逸一愣,回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是你!你这个偷花贼!”   “诶诶,蒋似空,你怎么冤枉人呢?都说了那花不是我摘的,再说我也赔你了,你还揪着不放做什么?”   “我不管!你站在那,不是你是谁!你知道小爷花了多少功夫才找到一样的双色并蒂莲吗?”   “我……”徐相斐决定不纠结这个问题,“那照你这么说,我要是倒了,你也得赔钱呗?”   “瞎说!又不是我让你倒的!”   “那花真不是我摘的啊。”徐相斐无奈,“算了算了,对了,我找你谈个生意。”   “谈个屁的生意,你拽着小爷不放,还让小爷跟你谈生意?!”   徐相斐立马把他松开,看着他一歪脚坐在地上,笑嘻嘻地说:“那我放了嘛。”   蒋逸快气疯了:“徐燕子!”   “诶诶诶,不许这么叫我。”徐相斐把他拉起来,还给他拍了拍灰,“我是真心和你谈生意的。”   蒋逸狐疑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叶期。   叶期缓缓抬手行礼。   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大哥还真的认识蒋逸啊?   这可是蒋家的独苗苗,宠得不行,听说之前还花钱给他捐了个官,只因为蒋逸觉得无聊了,便让他去玩玩。   结果不知道因为什么,蒋逸又死活闹着不去了,他便回来继续当纨绔子弟。   蒋逸呸了一声:“不可能的,让小爷跟你做生意,你是哪一家的?我让我爹搞死你们!”   徐相斐瞬间收敛笑容,眼神一沉,平静望向他:“你说什么?”   蒋逸只觉得他眼神中仿佛有杀气,顿时一抖:“我……小爷放你们一马,快滚!”   徐相斐挑眉,却也没生气,只是说:“我可是诚心的,至于之前嘛,都是误会居多……”   “什么误会?你说什么误会?”蒋逸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你打小爷我难道是误会?屁的误会!”   叶期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很少见到说话这么粗俗的人,商人之间大多有来有往,说话绵里藏针,看似客客气气实则暗潮汹涌。   这才是从商之道。   但这么粗俗的人,叶期也实在是看不上,最重要的是,徐相斐不会做生意,那也是他来骂,这人一张嘴就骂算什么东西?   叶期上前正想帮徐相斐回怼,但显然他大哥是不需要的。   “若不是误会……”徐相斐摸了摸下巴,“那这样,我在你面前摘花,这样就不是误会了,对不对?”   “你——”蒋逸快气死了,“徐相斐!”   “哎哎,我是真有生意跟你谈,稍安勿躁嘛。”徐相斐拉他去旁边嘀咕,“你看到那个人没有?那是我二弟,唉,我的钱都在他那里,如今我吃饭都难了,你说怎么办嘛?还不是得找英勇无畏的蒋公子帮帮忙?”   “你居然也会说好话了。”蒋逸狐疑地打量他,“看来是吃了不少苦头啊,那我就欢喜了。诶,你什么时候跟岳家有关系了?”   他再不管事,也是认识叶期的,这么一算,徐相斐跟叶期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怎么钱还被拿走了?   虽然自己是独子,但蒋逸瞬间联想到各种不好的东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叶期觉得你分了家产,心中不平,故意刁难你?好啊,徐燕子,你平时欺负我那么得劲,怎么一个商人都打不过?”   徐相斐:“……”   你小声一点啊!   被他二弟听到了!   “咳咳,倒也没有……”   蒋逸怜惜地说:“那好吧,如果你非要求我,我也不是不可以答应你……等等,我帮你岂不是帮了岳家?”   徐相斐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家中怎么看不来岳家?”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我爹。”蒋逸想了想,“不过我记得岳庄主年过四十也一副好相貌,我爹可能是嫉妒了。”   蒋逸自己长得不错,但都靠自己娘亲美貌,蒋父就是一个挺着肚子的富商,虽说有钱,但一直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加俊逸一些。   蒋逸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徐相斐:“?”   这……   他只能说:“那没办法了,这矛盾解不开了,我舅舅英俊非常。”   “……”蒋逸把他推开,“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令尊也是好相貌。”徐相斐立马改口,又转移话题,“那就这么定了,我改日找你谈生意。”   “哼,我早就说了,迟早有你求我的时候。”蒋逸望了望旁边的人,一招手就说:“把梨戏儿喊来。”   徐相斐一顿:“你这毛病……”   “小爷就喜欢美色不行?”蒋逸眼睛一亮,看着卸了戏装的梨戏儿款款而来。   她莲步轻移,神色却是清冷的,一身白衣飘然,眼神落在自己鞋尖上,不卑不亢地行礼:“梨戏儿拜见蒋少爷。”   徐相斐很想问她,把她挖到自己瓦舍到底要多少钱。   但他一想,茹姬现在在瓦舍都已经是很不容易,他都快给不起月钱了,再来一个这般女子……   徐相斐默默收回眼神。   算了算了,还是好好经商吧。   蒋逸欣赏地看着她:“你长得真不错。”   徐相斐:“……”这话,是没读什么书的蒋逸说得出来的了。   梨戏儿神色淡淡:“多谢公子夸奖,不知公子找梨戏儿有何事?”   “你说能干什么?”蒋逸指了指旁边的酒杯,“伺候小爷喝酒。”   梨戏儿不语,伸手去端酒杯,躬身捧着递给蒋逸。   蒋逸本想为难几句,徐相斐却说:“蒋逸,你可想好了。”   蒋逸:“……” 第18章   徐相斐和蒋逸结识的过程纯属只能用孽缘来形容。   蒋逸当官时只是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官,整天清闲得很,但那边偏县出了山匪。   他身边常年有人护着,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在自己院子里养了花。   这人就这个怪病,对花痴迷到了一定程度,不许别人看花,不许别人碰花,自己却摘得很开心。   他担心山匪会来摘花,所以花重金请了江湖上的人来保护花。   徐相斐当时也在被邀人之中,他和祝煦光来到那地,听完要求后便反问:“那为何不直接将山匪除去呢?”   蒋逸:“……”对哦。   于是他又让徐相斐等人去除山匪。   山匪是除了,中间却又发生了许多事情,蒋逸从此再不当官,立马回到自己家乡老老实实当个纨绔少爷。   徐相斐和他的矛盾也很简单,摘花的是别人,而他刚好就站在那里,蒋逸瞧见了就非说是他。   蒋逸说话向来不客气,徐相斐本想好好解释,结果因为当时年纪还小,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祝煦光一看自己师兄被打,剑都差点拔出来。   蒋逸当即被打得哇哇大哭,此后就记恨上了徐相斐。   徐相斐此刻便坐在他身边,也慢吞吞地喝着酒,看着蒋逸又犯老毛病。   蒋逸:“……”   他拿过梨戏儿的酒,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走吧。”   梨戏儿还没走远,蒋逸便扭头对徐相斐说:“都怪你,小爷这些年看到女子就怕。”   梨戏儿逐渐茫然:“……”   徐相斐轻咳一声:“这怎么能怪我……你自己贪恋美色,着了别人的道,我反而是救了你。”   “呵呵。”蒋逸恨恨道,“救我就是打我一顿?你说说你打了我几次了?”   徐相斐摸摸鼻子:“事出有因,我也道歉了啊,而且我们除山匪的钱你也没给我们。”   蒋逸呵了一声:“别想了,不会给的,你什么时候把花还我,我再什么时候考虑跟你做生意。”   徐相斐:“……”   他好累啊。   那真的跟他没关系啊   徐相斐立马起身:“那算了,天无绝人之路……”   蒋逸哈哈大笑:“但人间要绝你的路。”   徐相斐:“……”   他叹口气,慢慢走到叶期身边:“好吧,我失败了。”   “显而易见。”叶期说,“大哥会成功,我想岳家的生意也能做到海外了。”   “……”   徐相斐无言以对:“二弟啊……”   叶期忽然笑出来:“大哥不跟我去认识认识其他人吗?”   “算了算了。”徐相斐一想到要跟一群商人打交道就觉得头疼不已,叶期这样的就已经够难对付了,他实在是不想思考这些东西。   “那劳烦大哥帮我去接小妹。”叶期仔仔细细地把要做的事说清楚,“小妹在旁边参加的是一群姑娘的宴会,大哥不可无礼,跟下人说了就在一边等着就行。”   “好。”   徐相斐一个高兴,挥着手就走出院子:“我这就去。”   叶期无奈一笑,去找岳满星汇合,见他不住往自己身边往,便解释了几句。   “原来如此。”岳满星犹豫了一下,“大哥来看一次就行了,他毕竟不习惯这些,二哥也别逼他。”   “我可没有。”叶期奇怪地看他,“我倒是不知道,你对大哥居然这么了解,许久之前我就想问了,你从何得知大哥遇险的事?”   “啊我……父亲一直都在关注大哥,我也是因为好奇,打听了一些消息……便知道了。”岳满星磕磕绊绊地撒谎,他哪里有关注过徐相斐?   在那些事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徐相斐全名。   “哈。”叶期一笑,“看你这回答的,看来大哥也没问此事。”   岳满星低头,他也很奇怪,徐相斐这么久以来确实是没问过此事。   “若是大哥问了,你也打算这么说?”叶期摇头,“我不信你的话没什么关系,但大哥也没有那么好骗,你当真能用这个借口糊弄过去吗?”   “二哥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明白?”叶期嗤笑一声,“我管你明不明白,只不过是见你对大哥关心备至,想来应该是不想他怀疑疏离你,既然这样,自己便想好怎么说吧。”   “我……”岳满星忽然有点听不懂叶期的话,他怎么感觉……叶期话中很不满呢?   不满什么?   不满他关心大哥?   叶期和叶惟意双亲健在,平时也只是暂住岳家,他们对岳家好像都只有感激之情。   更加亲近的应当是没有的。   就连岳满星离开岳家,叶期也没出来见他一面。   岳满星实在是想不通,叶期居然也会在乎这个吗?   ……   徐相斐去了旁边的私塾,他跟门房说了,不久之后就有一个侍女带他去偏房,说让他先等一会儿。   他自然是答应下来,乖乖喝了几杯茶之后就坐不住了。   小厮说:“公子若是实在是坐不住,去湖心走走也行。”   徐相斐便跟着一起去了,湖心人很少,毕竟姑娘们都在其他地方设宴,他看着湖中锦鲤,想了想,从自己兜里找出一点白日在外买的烧饼,掰开来喂鱼。   小厮:“……”   他默默看着这个奇怪的公子喂鱼玩。   徐相斐回头,举了举手中的东西:“一起来吗?”   “公子随意,小的就不用了。”小厮低着头,默默盯着脚下。   旁边是一处楼阁,徐相斐看着那边点了灯,问了一句才知道那也是姑娘们要去玩的地方,他看了几眼,发现二楼有几个身影凑在一起挨得很近。   徐相斐只当那是几个女孩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原本也不是很在意。   但身边小厮哎呀了一声:“遭了,那栏杆前几日说是坏了,也不知道修没修好。”   “什么?”徐相斐立马丢掉手里的烧饼,见那几个身影离栏杆越来越近,“丫鬟怎么不拦着?”   “这……小的也不知道。”   徐相斐心中忽然觉得不好,他预感很灵,之前在雪地遇袭,也是因为预感躲过致命一击。   虽然他们还是差点死在那里了,但徐相斐依旧很相信自己的预感,于是直接往那边走去。   小厮哎呀一声:“公子……”   徐相斐越走越近,借着二楼灯火,遥遥一望,发现那个离栏杆最近的正是一身粉裙的叶惟意。   他堪堪走到楼下,叶惟意身子一晃,撞在栏杆上,竟然直接摔了下来!   徐相斐一惊,往前一扑,在危急之际伸手护住叶惟意。   叶惟意发现自己坠楼时也是一慌,她年纪还小,一下竟然忘了自己学了些武,徐相斐喊了一声:“凝神静气!”   她才如梦初醒,提起微薄内力撞在徐相斐怀中,两人躲闪不及,徐相斐只能护着她,将人往旁边轻轻一推,自己却摔在地上。   怎么说叶惟意也是女子,救了人就行。   叶惟意跪坐在地,眼里满是慌乱,眼前很累,这楼下没点灯,她看不清徐相斐情况,只能大喊:“大哥!大哥!”   一阵脚步声传来,徐相斐听了一会儿,发现应该是一群小丫鬟,这才说:“我没事。”   身边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公子!公子!”   徐相斐躲开叶惟意想来扶他的手,借着小厮的力站起来,等到起身之时,他才发现自己手臂火辣辣地疼。   应该是刚才摔在石头上了。   “小妹,这边有石子,你可还好?”   “还好……”叶惟意眼睛都红了,带着哭腔冲赶过来的一群女子喊,“你们为何推我?!”   “推你?我什么时候推过你啊?”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走过来,“你自己没看清楚,怎么怪起我来了?”   身边也一阵附和声:“就是啊!蓝姑娘可是蓝家嫡女,怎么会推你这个商户之女呢?”   “本来大晚上的,叶姑娘不小心也是正常的。”   “哎呀人没事就好,叶姑娘也不必非要找个人顶罪吧?”   “你、你们——”叶惟意脚疼得很,无法上前骂她们,气得说不出话。   “而且这是哪个外男?”有个女子指着徐相斐说,“看样子叶姑娘是被这位救了吧?那既然这样……”   “怎么,如今大哥救小妹,也是过错吗?”徐相斐瞧她们一眼,“这栏杆前两天就坏了,你们还要去这里玩,嘶——是谁提出来的啊?我倒想问问,安的是什么心?”   蓝家女子只是摸了摸自己的手镯,平静地说:“哦?原来如此,那就更怪不得我们了,秦妹妹,你说是吧?”   另一个女子从黑暗中走出来,她正是这位举人之女,也是叶惟意的好友,因此徐相斐就瞧见叶惟意一脸期望地看着她。   但小妹注定要失望了。   秦若只是微微欠身:“是我提出来的,我给叶姑娘道歉了……至于其他事,叶姑娘是习武之人,好在也没事,便不要追究了吧。”   叶惟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若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蓝家小姐更是一笑:“看来误会解除了,既然这样,叶姑娘就回去吧,哦还有这位……嘶,悦意山庄哪来的大少爷?”   大少爷这个词让秦若猛地抬头,看向徐相斐,她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甚至比叶惟意的震惊还大些。   徐相斐笑了笑:“慢着。”   “慢着?”蓝家小姐有些不耐烦了,“莫非这位,还要与我计较不成?还是说,非要胡搅蛮缠地为你小妹讨一个公道?”   徐相斐抬眼,眼中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冷意将他身上原本的温和气息覆盖。   “不然呢?”   作者有话说:   徐相斐:我要告状了! 第19章   叶惟意年纪小,而且武功并不高,在徐相斐看来只是三脚猫的水平。   她从二楼摔下来,实际上是很难反应得过来的,轻则骨折,重则……那就说不准了。   徐相斐十分厌恶这种行径,连看着这些人时都失去了平日里的温和,他将眼中满是泪水的叶惟意挡在身后,接着开口道:   “不管是不是意外,此事在你们眼前发生,在秦家私塾发生,总该有个交代吧?稀里糊涂地过去……我倒是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了。”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什么了?”徐相斐无辜地眨眼,“怎么,这便是你们的为人之道?欺压我小妹,还要将此事掩埋?我想想,这推人下楼,怎么也可以去官府问问了吧?我就是一江湖人,官府走习惯了,不知道各位姑娘去过没有?徐某带你们去看看?”   叶惟意伸手拉他:“大哥,要不……还是……”   算了吧。   岳家只是商户,或者加上江湖身份,但眼前这些女子,大多身份都比她高。   叶惟意不想闹这么大。   徐相斐叹气:“蓝姑娘是众人之首,我想想啊,那应该是州判之女?不对啊,州判之女……怎么会是这种对商户鄙夷不屑之人?圣上下令,因商户在水灾一事中出力甚多,商户子女也能参加科举……莫非州判之女特殊些,连圣上的话也不在乎了?”   这事是真的,江南水灾的确是靠着许多商户捐钱救助,才没有出现大面积的流民流窜和反动。朝廷出了乱子,皇上脸面过不去,就随口下了命令,说是给商户一些自由。   但谁都知道这个自由并不长久。   不过用来刺刺这些人还是够了。   蓝家小姐一顿:“我自然没这个意思。”   “是这样啊,那蓝姑娘一定会秉持公道对吧?”   “我自然会,但这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是秦家管教不严罢了,秦妹妹,你说呢?”   秦若低头:“是这样,叶妹妹,是我的错,忘了前几日这栏杆坏了,这些下人也不知道早些修理。”   徐相斐啊了一声,看向叶惟意:“小妹觉得呢?”   叶惟意失望地看了秦若一眼,接着徐相斐的话说:“我早就知道,你们看不惯我是商户之女……罢了!是我看错人了!我还以为蓝姐姐这种官家之女,最是知道圣上之命,明白商户作用……没想到也是这样的人,今天的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蓝家小姐一咬牙,这可不能让叶惟意走,她心中的确是看不上商户之女,所以看着栏杆松了,又听说叶惟意习过武,这才起了戏弄之心。   而且她明明没出什么事,为什么就要闹到官府去?   她难不成真的以为自己一个商户之女还真能威胁到朝廷命官之女?   徐相斐笑了笑:“也对,从七品判判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小妹,我们这就出去吧。”   “行了。”   秦若走上前:“此事是我不对……那些下人我都会严惩,也会亲自上门赔罪,叶妹妹,看在往日交情,这便算了吧。”   叶惟意不语。   徐相斐也没多嘴,反而后退一步,让他们自己解决。   其实他也知道这事闹不到官府那里,他们这么说也只是在威胁要把事情闹大罢了。   蓝家小姐肯定是不会希望把事闹大的,此事是她理亏,而且还容易毁她清誉,先前戏弄他人时觉得好玩,如今才觉得后悔。   要知道她就该偷偷给叶惟意使绊子。   叶惟意理了理耳旁有点乱了的小辫,看着秦若眼中的冷漠,实在是不知道她怎么了。   但即使伤心,她也不会大哭大闹得质问,只是轻飘飘地说:“若若姐,我真当你是我最好的玩伴。”   说完她才扭头看向徐相斐:“大哥……我们走吧。”   徐相斐笑了笑:“既然如此,各位小姐得记好了,早点来岳家赔罪,不然……我这个粗人可不会善罢甘休哦。”   秦若看着他们离开,听着耳边蓝家小姐的声声责骂。   “都怪你,我说整治一下那商户女,你怎么非要带到这处楼上来?若不是你就没这个事了。”   秦若低着头:“蓝姐姐,是我的错。”   蓝家小姐挥开侍女的手,气冲冲得离开:“你最好把这事摆平,不然……”   不然,她就会家破人亡。   秦若在心中默默接上这句话。   她知道的。   蓝家很快就会因为搭上异姓王这条路飞升,蓝家小姐的父亲会坐上尚书之位,这位嫡女也会成为未来侧妃。   秦若勾起唇角,忽然又想起徐相斐来,心中便没有那丝欢喜了。   徐相斐得罪了蓝家……她不能和岳家有任何牵扯了。   秦若是知道徐相斐这个人的,但所知甚少,唯一能知的,还是别人提起来这个人的名字和身份。   一个普通的江湖人。   即使出现得有点早了……也没有关系,还有不到两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秦若慢慢眯起眼,这一次,她要秦家也搭上异姓王,成为未来的权贵之门。   朋友故人……都放下吧。   ……   叶期和岳满星在马车旁等人。   徐相斐先前走得快,身边没带丫鬟小厮,现在也没人传个消息,两人等得都有点着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岳满星皱着眉,“小妹武功尚浅,大哥又……我们还是去找找吧。”   “就在旁边,找什么?”叶期也捏紧了拳头,“再等一炷香。”   好不容易熬到一炷香之后,两人都等不下去了,叶期更是带着一群小厮准备直接闯门,结果就发现远处有两个影子慢吞吞地走来。   “大哥……你们怎么了?!”   走近一看,两人才发现,徐相斐一手扶着叶惟意,一手袖子上还沾着雪,这个人乱糟糟的,极其狼狈,叶惟意头发都乱了,哭哭哒哒哒跟着一起走。   叶期火一下子就来了,立马冲上去问:“怎么回事?秦家欺负你了?”   “呜呜呜……哥……”叶惟意抱着他伸过来的手臂就开始哭,“她们、她们推我,要不是大哥,我这条腿可能就没了!”   徐相斐咳嗽几声:“言重了。”   岳满星去扶他,听到叶惟意的话才忽然想起来这件往事。   上一次,这行会没在柳州设宴,他和叶期都去了外地,回来后就发现叶惟意摔伤了。   但偏偏她又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说自己不小心摔的,养了好几月才养好。   岳满星一直以为这是意外,但如今琢磨这时间,才猛然想起,或许这根本不是意外。   上一次他们回来时已经晚了,叶惟意在家休养都过了半月,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腿好了之后,她也不喜欢出去玩了。   少女今年才及笄,什么都不懂,如果不是意外,想来是因为被威胁了,才不敢告诉家人。   岳满星又恼又气,恼的是叶惟意自作主张不愿意告诉他们,气的是自己居然也没有发现。   小姑娘不懂,他们还能不懂吗?   徐相斐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事情就是这样,后续我便交给二弟了……这蓝家,留不得。”   叶期看向他。   徐相斐弯了弯眼睛:“我说真的,州判之女就这样胡作非为,我看这家也没什么好的,好在官职不大,二弟应该有办法压制这家。”   “是有办法。”叶期冷了眼,又心疼地把叶惟意扶上马车,“先回去找墨大夫看看你们的伤再说。”   岳家的确不是蒋家那种天下皆知的富商,但柳州一带,他们家也是数一数二的。   悦意山庄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叶期家中多年海商,沿海一带的官员跟他们家都有交情。   叶期决定回去就写信。   岳家这边出不了什么手,他自己家那边倒是可以。   “小妹,兄长一定为你报仇。”   叶惟意抽抽噎噎一会儿:“我不是伤心这个,若姐姐,呸,秦若,她居然也帮着那些人……”   “哦?”叶期有些意外,“秦举人可是出了名的清高,他的女儿怎么会跟蓝家有交情?”   “不、不知道,反正她们就一起了。”叶惟意说,“她若是真来赔罪,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我可真是看不起她了。”   蓝家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么讨好的啊?   叶期沉默了一会儿,他心思细腻,想得也多,瞬间就联系到秦若可能知道些什么。   关于蓝家的。   岳满星也在想此事,他记得印象中秦若和叶惟意感情一直不错,即使秦若嫁人了也经常走动。   倒是蓝家……   岳满星偷偷找到叶期:“蓝家可能有点机遇……”   叶期眼神瞬间一变,又恢复温柔笑容:“三弟知道的不少嘛。”   岳满星顿时一僵。   他……   是不是又暴露了?   等等,蓝家有机遇,秦若又是怎么知道的?   岳满星想到这里,瞬间坐不住了,“二哥,日后我再向你们解释……我、我要去打听些事情。”   他得弄清楚,秦若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若是巧合,岳满星就当此生变化,若不是……   徐相斐眨眨眼,看着在给自己包扎的墨大夫,又看了看跑出去的岳满星:“三弟这是……?”   墨大夫头也不抬:“哦,大概是跟你学的吧,疯疯癫癫没个章法。”   徐相斐:“?”   怎么就是跟他学的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星星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呢   大哥:我就笑而不语   二哥:我就心知肚明 第20章   叶惟意抽抽鼻子,动了动还在痛的脚,回头看向捂着手臂皱眉的徐相斐。   虽是深夜,但他精神还好,旁边亮着的烛火照进他眼中,明明灭灭,跳动的火光好像被他的眼睛困住,于是只剩下这个人朦胧的俊美。   叶惟意揉了揉脸:“哇……”   “小姐是还疼吗?”   叶惟意想了想:“大哥好好看哦。”   匆忙赶回来的祝煦光:“……”   走进来的叶期:“……”   “说什么呢?”叶期敲敲她脑袋,“对你大哥尊重点。”   叶惟意闻言抬头,她很了解自己亲哥,叶期看似对岳家的人不在乎,实际上是非常重视的。   徐相斐来岳家之后,因为岳满星的改变和岳明镜毫不掩饰的偏向,让叶期对他的观感十分不好。   私底下叶期根本是提都不提。   但如今他却笑着把这句大哥喊了出来,叶惟意知道,在自己兄长心中,徐相斐真真正正的是他们的大哥了。   “诶,谁叫我?”徐相斐扭过头,看看祝煦光,“师弟快过来。”   祝煦光冷着脸过去,张口就说:“师兄觉得疼吗?”   “不疼。”徐相斐仔细思考了一下,“真不疼。”   “师兄骗我。”祝煦光慢慢把手放在他手臂上,动作很轻,因为常年练武,他手心的温度很热,如今又是夏天,倒让徐相斐不自在极了。   “没骗你。”徐相斐看向叶惟意,“小妹如何了?”   “谢谢大哥。”叶惟意捧着脸,“大哥真好……”看。   徐相斐笑着摸了一下她脑袋,又带着祝煦光回去了。   叶期看着他们背影,瞧见祝煦光伸手似乎想去抱徐相斐,徐相斐躲了一下,哎哟几声,最终妥协,让祝煦光扶着他走了。   扭到脚的是我妹妹……不是你师兄啊。   叶期无奈。   ……   徐相斐第二天还是准时起来去珠瑜阁看看,祝煦光这一次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一起。   徐相斐其实很无奈:“师弟,江湖上多的是事情让你去做,你实在是没必要一直守着师兄。”   “没必要?”祝煦光挑眉,“师兄是这么想的吗?师兄的事,在我这里才最重要。”   徐相斐一顿。   祝煦光低头翻些什么东西:“其实我去珠瑜阁,也不是仅仅是因为师兄受伤。”   “那是……”徐相斐看着他从钱袋里翻出一张契约来,接着又是一封信,“这是什么?”   祝煦光说:“我知道师兄在为珠瑜阁日后的事烦忧,我也不会经商,但我可以帮师兄找人。”   “这是一些这边十分少见的香料,师兄之前说过要开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至于珠宝首饰这些,我会再为师兄注意的。”   徐相斐一愣,他之前说要开什么胭脂水粉的店,其实只是为了让芷九收下自己给的谢礼,其他的就没想太多了。   但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居然被祝煦光记下,认认真真给他找来了。   这香料被他说得那么轻飘飘,好像很容易似的,但徐相斐和他走南闯北,知道这种香料只有在西北才有。   祝煦光这些天根本没离开过柳州,从那边找来,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怪不得最近总看不到他。   “师兄的事,就是我的事。”祝煦光看他时总是很认真,“这不是师兄说的吗?”   徐相斐眨眨眼,这才想起来这句话的出处。   那是他刚把祝煦光带回来时,看着那个胆怯不安的小孩始终望着外面,徐相斐就做主说:“我带你去看你娘亲的墓。”   祝煦光眼睛一下就亮了,随即又摇头:“京城、京城太远了。”   “太远了怕什么?师弟的事,就是我的事。”   徐相斐胆子大,当即就带着祝煦光出发,师父知道后也想着让他吃吃苦头,故意不出面,只跟在身后保护。   但徐相斐还真就带着祝煦光去到京城,圆了祝煦光最后的梦,即使到了之后,两个人都成了脏兮兮的小花猫,还被以为是哪里来的小乞丐,甚至有些贵妇人还给了他们吃的。   祝煦光那时就说:“从此以后,师兄的事,也是我的事。”   那是他被徐相斐捡回来后喊的第一声师兄,这一喊,便是十年。   徐相斐感动不已,硬生生说:“师弟长大了。”   他挥挥衣袖:“走走,我们去和李掌柜商量商量。”   两人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顿时消失。   祝煦光抿唇,不知道自己师兄是不是故意的。   但他又不敢直说。   徐相斐走到马车旁,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祝煦光,挺拔的少年背着两把剑,垂眸不知道思考些什么。   其实徐相斐知道,但他还是说:“师弟,快过来啊。”   没心没肺。   祝煦光冷着脸走过去,顺便把徐相斐也扶上去:“我以后就跟着师兄一起经商。”   “行啊。”徐相斐笑着对他眨眼,“以后我是大东家,你是二东家,就这么定了。”   祝煦光没说话,只是悄悄把自己的钱都给了徐相斐。   他之前知道徐相斐烦恼的并不是钱,而是这些铺子该怎么继续活下去,因此没有十足的准备时,他也不愿意给徐相斐口头承诺。   这对师兄很不尊重。   师兄值得他把一切都放在他们面前,让师兄想选什么选什么。   祝煦光觉得自己还需要努力。   珠瑜阁前,李行露已经对自己的商业未来绝望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啊,这古代铺子也太难开了吧。   她也不是没想过做出什么新鲜的东西,但到了这里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可以让她做。   一是她根本不会,什么标准的水泥火药兵器一条龙,对不起,她不会。   什么肥皂香皂万花筒,对不起她还是不会。   李行露简直绝望。   早知道这样,她当初就该把知识刻进自己心中!   而且她还跟了一个不靠谱的东家。   她说自己想法的时候,徐相斐就:“好啊好啊。”   等到要付诸行动时,徐相斐便哑声了。   如今看到东家来,她已经不兴奋了。   但徐相斐却挥了挥手中的东西:“或许,李掌柜想看看香料吗?”   李行露:“!”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徐相斐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恭恭敬敬的掌柜在心中是如何吐槽他的,他指知道炫耀一下自己师弟:“唉,我本来只是想自己做生意,但我师弟瞧见了,不吭不响就拿了这些东西给我。李掌柜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惊讶,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想到师弟居然记这么清楚,有这个记性也不好好练武。”   李行露:“……”老凡尔赛人了。   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徐相斐心中正高兴呢,就被自己师弟扯回来了。   “师兄。”   冰冷冷的一句话,顿时让徐相斐打了个寒颤,看看身边无知无觉的李行露,脚下一动默默离远了一点。   祝煦光仍不满意:“师兄最近,倒是自由自在。”   “……”徐相斐想了想,“我只是在跟李掌柜说,你为我找香料的事,师兄很是欣喜。”   “是吗?”祝煦光眼神缓和了一些,“我一定再帮师兄找找。”   “咳咳……”李行露心中又激动又尴尬,就跟从前看着电视上自己喜欢的主角有互动时一样。   虽然她原本不嗑这一对。   毕竟她差点都记不起来徐相斐这个人啊!   但这一对可真好玩!   李行露在自己脑海中回想剧情,试图找出他们是真的的证据。   但主角是岳渔,徐相斐的身份也只在第一章 出现,信息量实在是少得可怜。   不过她倒是想到其他事情。   “东家……”李行露顶着祝煦光冰冷的眼神,“东家七月,可要出门?”   “应该不出门,怎么了?”   徐相斐怕热,往常夏日他都要拉着祝煦光去避暑,但他生在七月,又是弱冠之年,想来也是不能出去了的。   “啊……我是说,不出去就好。”李行露纠结了一下,“东家还是小心为上,我最近总看见什么、嗯,奇奇怪怪的人。”   奇奇怪怪的人是她乱说的,她只记得徐相斐在文中出场是他的二十岁,而且还是七月。   本该是立冠成人之日,本该是年少有为,俊逸无双的青年。   但李行露只在第一章 看到那句——悦意山庄从未出现过的大少爷死了,死了多久无人知晓,只在他生辰那日,办了姗姗来迟的葬礼。   当年看时,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残忍,如今看到活生生的徐相斐站在她面前,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映着五彩斑斓的世界,李行露才恍然发觉,这句话的力量所在。   只不过是一句话,徐相斐一生便说尽了。   死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死在文章的最开头,一句掠过,便无人在乎了。   这就是主角和炮灰的不同吗?   李行露叹气。   徐相斐闻言和祝煦光对视一眼。   祝煦光轻轻摇头。   徐相斐心中了然,知道李行露只是瞎说的,也不拆穿,只是笑着说:“那我便谢谢李掌柜了,我会注意的。这胭脂铺,就靠李掌柜多多看着些了。”   李行露连忙答应,又问:“那这珠瑜阁……”   “我会想办法的。”徐相斐还记得蒋逸,虽然这人说绝对不会跟他合作,但没有关系,他还是要去试试嘛。   祝煦光也说:“若是他不答应,我可以再打他一顿。”   李行露惊恐:“……”   亲,你可真暴力啊。   徐相斐扶额:“师弟别闹,这可不是当初了。”   他们现在是柳州新商人,自然要温和一点啊!   祝煦光冷哼一声:“那我也去。”   徐相斐:“……”   他开始同情蒋逸了。   作者有话说:   真背景板大哥 所以三弟要是没重生,师弟就和大哥be了,后续会解释为什么三弟重生后第一个反应是去救香香 第21章   徐相斐终于买下了旁边的铺子,那原本是卖布匹的,因为如今布匹生意不好做,掌柜实在是做不下去了,也就出手了铺子。   价钱因着生意不景气减了一些,徐相斐很是欢喜,打量了一下这间铺子。   跟珠瑜阁差不多大小,柜子都还留着,稍微动工就能新开,徐相斐还是很满意的。   祝煦光也说:“回去我和师兄商量一下如何改铺子。”   “这……不如直接请人?”   祝煦光摇头:“师兄怎么这样想?这是我和师兄共同的铺子。”   之前那些都是岳家给的,这个确实是他们两人自己买下的第一间店,也算很有意义。   徐相斐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只觉得好笑:“行吧行吧。”   他们出门之后便走到一间茶楼,徐相斐最近还真老老实实开始学看账本了,坐着时也拿出来看。   祝煦光伸手点了点:“这里不太对,是记错了吗?”   徐相斐一算:“还真是,应当是我算错了。”   “嗯。”祝煦光安静地看着他,随即又将糕点和茶水都递到徐相斐手边,方便他随取随用。   等到晌午,徐相斐才按了按眉心,“找个地方吃饭吧,晚上回去再说。”   吃饭间,祝煦光将糖醋鱼推到他面前,两把剑都放在自己身边,这两把剑一看就不俗,不时有人往他们这里看。   “这位小友,此剑卖吗?”   祝煦光头也不抬:“不卖。”   那人便摸摸鼻子走了。   这事也不算少见,两人行走江湖,剑是他们傍身之器,有时总会惹人垂涎。   祝煦光就这副模样,冷冰冰地说不卖。   徐相斐撑着脸笑:“看来碧水青天还是很受欢迎。”   祝煦光瞧他一眼:“为何不是我的赤鹤受欢迎些?”   “因为我是师兄,我说了算。”   “若是如此,师兄说的话也不至于不灵验了。”   徐相斐:“……”   师弟这张嘴啊,可气死他了。   旁边忽然来了一大群人,他们两人一看,都是些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一个一个坐在他们旁边桌上。   “这省试又取消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徐相斐和祝煦光对视一眼,科举在南启并不完善,大多是参考北元的方式,分为解试、省试、殿试三级。   殿试还是先皇确立的,但先皇其实并不喜科举,新皇登基,扬言恢复寒门学子求学得名的权利,因此又大兴科举。   但新皇当了没几年,这些年就慢慢消了心思,对这个事又不上心了。   没想到省试居然又取消了。   徐相斐叹了口气。   祝煦光看向他:“师兄是在为这些书生担心吗?”   “倒也不是。”徐相斐想了想,“只是这皇帝总变来变去的,今年还赏了商人这些权利,说不定明年就要收回来……我只是在想,有朝一日,江湖会不会也被……”   “暂时不会。”祝煦光倒是不怎么担心,“南启北元,争执不休,若是真想整治武林,也得一统江山之后了。”   他没继续说下去,祝煦光是觉得,当今圣上不配。   虽然说的是新皇,但圣上掌权也有十年了,十年之久,他们也差不多摸清了新皇性格。   怎么说呢……就窝里横。   这个也要斩首,那个也要贬官,一会儿对寒门学子大加扶持,一会儿又倾向名门望族。   说来说去,也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处境尴尬,非要寻得一点支持罢了。   先皇不喜科举,但他也坚持了此项制度,给寒门学子机会,只是重用之人还是出自名门望族罢了。   新皇嘛……   祝煦光觉得实在是让人很头疼。   “师兄不必想了,总归暂时也不是我们的事。”祝煦光给他倒茶,“若有剧变,我们也有应付的法子。”   “我只是觉得时局动荡不安,总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徐相斐缓缓看向祝煦光,将他脸上的神色看在眼里,“再说了,师弟……当真不在意吗?”   若是真有机会,若是有借口推翻新皇……   祝煦光当真不愿意吗?   “我……”   祝煦光明显一愣,随即诚实道:“我不知道。”   他也不过十八,从前一直被徐相斐带着玩,自身经历的也不多,因此对这种事情还没有自己真正的想法。   徐相斐很能理解。   “师弟要知道,师兄是站在你这一方的。”   祝煦光抬头,对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十分清楚。   他知道徐相斐其实不喜欢朝廷,也不愿意跟这些人接触,但他却说,站在自己这边。   也就是说……如果祝煦光选择反了,徐相斐将随他一起。   太危险了。   祝煦光暗自摇头,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不愿意去做这事。   他好像被这些年轻松自在的日子养坏了,竟也只想好好和徐相斐过日子,不愿意涉及那些危险的东西了。   ……   现在天气热了,祝煦光知道徐相斐怕热,所以早早就想着回去。   徐相斐自然答应了,还嚼了一串糖葫芦,看着祝煦光一直盯着他,还挥了挥手中的东西:“怎么,师弟也想来一个嘛?”   “我没有师兄这么……”祝煦光想了想,看着红色糖渣黏在徐相斐唇上,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锋猛地一转,“那师兄给我吧。”   徐相斐:“???”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祝煦光这样以来,反而让他无法收场了。   “嗯……”   祝煦光握着他的手,手上一个用力径直把人拉过来一些,同时又护着徐相斐不让他摔倒,然后在糖葫芦上咬了一口。   发腻的甜之后又是说不出来的酸,祝煦光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偏偏徐相斐还笑他:“你小时候看着这个就走不动道了。”   “没有。”祝煦光拒不承认,他现在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想彰显自己成熟的时候,因此很不愿意承认过去的自己。   徐相斐就没这个烦恼,他向来就这样,长大了跟小时候也差不了多少,因此做出这些事情来心安理得,还非要逗师弟。   “怎么没有?”徐相斐回想往事,“你那时胆子也小,个子也小,看着这些东西明明想吃也不说,就把眼睛恨不得黏在上面似的……”   祝煦光忽然伸手擦掉他唇上沾着的糖渣。   徐相斐顿时哑声。   “师兄继续说吧。”   “……不说了。”徐相斐眼看快到了,就闭眼装作累了的样子,“我歇会儿。”   祝煦光看他这副模样,越来越觉得自己师兄应该都知道。   知道他不堪的心思。   所以雪地里师兄并没有真正昏过去吗?   祝煦光沉思,心中却没有后悔,只是总有些失望。   师兄这态度,也说明他心中对这件事地想法,祝煦光虽然失落,也不得不尊重他。   没关系,陪着师兄就好。   徐相斐本来说着要歇会儿,可能是因为昨晚睡太晚了,竟然也稀里糊涂地睡过去。   祝煦光看着他在睡梦中还皱眉,自己也忍不住皱眉,伸手将他扶着靠在自己身上,手慢慢收紧,低头靠近徐相斐耳边。   “师兄……”   雪地里他也是这么抱着师兄的。   但现在师兄好好的,他可以尽情去想一些有的没的,而不是惊慌失措地去探徐相斐的呼吸。   徐相斐忽然惊醒,一个抬头就撞上了祝煦光的下巴:“哎哟……”   祝煦光也疼,手却坚强地没松开,只是滑落到徐相斐腰间,一只手去摸他的头顶:“师兄撞到了吗?”   徐相斐看着眼前一幕,简直哭笑不得,伸手拂开祝煦光的手,反手摸了摸他下巴:“你疼不疼啊?”   “不疼。”祝煦光睁着眼说瞎话,一本正经地回答,手却一直没放开。   徐相斐无奈极了:“行了行了,都要到了,手松开啊,乖。”   祝煦光:“……”   为什么师兄都不害羞的呢?   他从前瞧见有人这样做,另一个人再怎么无所谓,都会有些羞涩。   难不成徐相斐对他当真没有一点心思?   祝煦光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毕竟徐相斐总说他长大了,或许在师兄心中,他还是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吧。   徐相斐跳下马车,拽了一下自己飘在身前的发带,看着祝煦光一言不发得跟在自己身边,无奈一笑:“说起来,也不知道昨晚的那位秦姑娘有没有上门道歉。”   还真的有。   徐相斐走进山庄大门,小厮立马请他去闵行院,那里是整个山庄的会客地,也是岳明镜最常待的地方。   他和祝煦光去到闵行院,才发现里面多了许多人,有一个年过半百的长须男人,一身简单布衣,头带方巾,应当是开办私塾的秦举人。   而秦若今天蒙了面纱,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纤细身影看似温柔,实则高傲,道歉时礼数周全,却没有真心。   秦举人尴尬极了,连忙作揖:“是小女不懂事,让叶姑娘受惊了,秦若,还不快道歉。”   秦若也低着头说了句抱歉。   叶惟意看似天真地问:“真奇怪,明明是蓝姐姐推我的,怎么是若姐姐来道歉?”   秦举人还真不知道这事,看向秦若,眼中满是疑惑。   秦若说:“蓝姐姐只是闹着玩罢了,是我明知道那边栏杆没修好,还看着你们过去,是我的错。”   叶惟意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是好笑又是失望。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秦若变成这样,只能在心里说,或许这才是这个人真正的想法吧。   她也不懂,蓝家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七品官,而秦举人一生光明磊落,秦若何必去巴结蓝家呢?   叶惟意想不通,只能看着自己兄长求助。   岳明镜脸色也不好看,他最是护短,叶惟意唯一一个女孩,他本来就心疼得不行,生怕她哪里孤独了,所以才想着让她出去多结识朋友。   结果结识的朋友居然是这副模样。   “秦先生不必多说。”岳明镜和秦举人是旧识,他也知道不能迁怒,而且秦若说白了也只是个帮凶,给些教训日后不再来往也就罢了。   其他的,岳明镜也无法下手。   秦举人懂了他的意思,无奈一叹,最终领着秦若走了,他们走出去时就正好撞上站在一边看着的徐相斐。   秦举人知道那天正是面前的青年救了叶惟意,虽说是一家的,但没有酿成大祸,也实在是很让他感激了。   他走上前,缓缓躬身,徐相斐一惊,连忙去扶这位鬓角已白的私塾先生,而站在他们面前看着的秦若,眼中居然没有什么触动。   徐相斐觉得很奇怪。   作者有话说:   徐相斐:师弟最大的错觉就是觉得我脸皮很厚   (可能不是错觉) 第22章   秦举人年少成名,本应该成为朝廷中赫赫有名的清官,但阴差阳错之下,他得罪了权贵,最终只能回到柳州开办私塾。   这一生他从未后悔做这样的选择,因此看着秦若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心中又羞又恼。   出了岳家大门,秦举人回头看向悦意山庄的门匾,上书四个大字,曾是他向往的名家所写。   那时候他还年轻,站在这里对岳明镜说:“庄主这门匾真是大气。”   岳明镜那时候也年轻,微微一笑,锋芒毕露:“自然,若是秦兄想,日后也请秦兄为我写一幅字。”   “我哪配得上。”他那时连连摆手,却也心生向往。   不是觉得自己的字能和大家相比,而是希望自己能有一知己好友。   “若若,为父教了你什么?”   秦若不语。   她觉得自己父亲真是太过天真了。   他以为自己跟岳家交好是一件好事?   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父亲,听我的不会有错。”秦若在袖中的手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岳家……莫在来往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秦举人难掩失望,“你以为你现在住的用的,都是为父自己赚来的嘛?若不是岳家相助,这私塾怎么开得起来?若不是那些你看不上的贫穷学子,你哪来这么轻松的日子可过?”   “我便是这么教你的嘛?忘恩负义?那蓝家……你又何苦去招惹啊?!”   秦若没有解释,她当然知道岳家帮了他们许多。   自己嫁人后过得不好,也是叶惟意偷偷派人给她送首饰变卖。   但正是跟岳家交好,才让她日后过得那么辛苦。   反正……一切都还没开始,她不再和岳家来往,好不好的都无所谓了,这样一来,也就牵连不了她了吧?   “爹爹,信我一次吧……”   秦举人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   “我真是看不起她了。”叶惟意鼓着脸,愤愤不平地嚼着糕点,“没想到她还真的来了,凭什么啊?”   “注意礼数。”叶期点点头,“凭她想跟蓝家搭上线,我之前不明白,现在倒是懂了。”   他看向一旁的岳满星。   岳满星轻咳两声:“蓝家私底下又跟异姓王接触。”   异姓王封号为武德,率领西部大军,手中将士十万,也是当初最支持新皇登基的人,在朝中可谓是一手遮天。   “这……”徐相斐想了想,“确实是一条好出路。”   “就因为这个?”叶惟意觉得不太对,缓缓摇头,“我觉得不止这个……肯定还有其他原因啊,若姐姐不是那种看着有人背后有关系就会巴上去的人……除非她知道这人一定会得到什么。”   要说了解,他们确实比不上叶惟意了解秦若。   叶期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扶手,“这事嘛,你们就不必想了。”   他自有办法。   既然秦若觉得蓝家一定会成功,那他就让蓝家永远不能成功。   徐相斐莫名觉得叶期此时的眼神让他心中发毛。   嘶——四弟说得没错,二弟确实是让人害怕啊!   祝煦光也偷偷说:“师兄,我想去打他们一顿。”   徐相斐:“……”   完了完了,师弟被他教坏了。   “师弟啊……”徐相斐想了想,决定回去教训师弟,免得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   岳明镜倒是对他们的想法不怎么在乎,只说:“有我在,你们这群孩子好好玩就行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个两个的,都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   大人的事情,当然要他来解决。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但平时徐相斐都不会在此时穿夏装,因此被热得更加难受。   祝煦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扇子轻轻给他扇着,徐相斐看过去,发现这扇子上画着山水,一看就很眼熟。   芷九也拿了团扇给他扇,见状就诶了一声:“这跟奴之前给大少爷做的那个像。”   祝煦光嗯了一声。   徐相斐:“……”   怎么这事还没过去啊?   “我不是说,让你把那一箱扇子卖了嘛?”   “卖了。”祝煦光镇定自若,“这是我自己做的。”   嗯?   徐相斐顿时来了兴趣,也顾不得之前想教训一下祝煦光的事了,伸手就想拿。   祝煦光轻轻躲过:“师兄若想要,总要给我些什么。”   “?”徐相斐被他气笑了,“难不成这不是给我的?”   “是给师兄的,师兄知道就好了。”   所以就不用给我了是吗?   让我看得着摸不着?   徐相斐顿时一笑,发带一扬,伸手拿过芷九的团扇,慢吞吞地扇着:“芷九,告诉我师弟我留了什么东西?”   “啊,大少爷特地让珠瑜阁给祝公子做了玉簪呢。”   “是啊,但我为什么不给他呢?”   芷九福至心灵:“祝公子知道了就行了嘛,何必非要给呢?”   祝煦光看向一唱一和的主仆二人。   然后缓缓把手里的扇子递给徐相斐。   但他师兄一个扭头:“不稀罕了!”   他师兄穿得跟从前差不多,仍是蓝色简装,腰带束腰,挂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玉佩,发带也是蓝白相间的,长长拖在他脑后,和马尾一起耀武扬威地显示这个人的有恃无恐。   “东家!”   徐相斐扭头看去:“这是……?”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匆忙跑来,跟身后小厮一起给徐相斐行礼:“东家,不好了,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非说茹姬姑娘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想带她回去呢!”   徐相斐:“???”   不至于吧?   他只不过是没钱开瓦舍,现在连唯一一个乐师也要给他带走了嘛?   徐相斐一挥袖子:“这怎么行?!我得去看看。”   “师兄要不要我带你去?”祝煦光补充,“用轻功。”   徐相斐摸了摸脸:“不要,风会把我的脸吹皱的。”   “……都说了师兄别和谢酒学。”祝煦光无奈,“那算了,我们还是坐马车去吧。”   他们匆匆离开,徐相斐只看到岳渔悄悄摸摸地来了,他知道四弟身体不好,也就没带他去,只是掐了一把他的脸:“等大哥回来给你带糖人吃!”   岳渔捂着脸眼泪汪汪:“……”   他不想吃糖人。   明明是大哥想吃。   徐相斐把那处院子之名改成逢晴之后,就很少去茹姬那里看看了。   茹姬在他看来也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看着心眼多,实则没什么主见,因此徐相斐也不担心,大大方方把逢晴苑交给她。   所以徐相斐也不知道逢晴苑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而且悦意山庄离逢晴苑有些远,等他们过去已是傍晚了。   门前弄了两个石狮子来,门上挂着逢晴苑的门匾,徐相斐听说茹姬安排了人在门口守着,还搭了张桌子拿着锣吆喝。   茹姬喜欢穿干净漂亮的衣裳,因此自己住的地方也要干干净净的,这里从她住进来之后门口更是不染尘埃。   但如今门前撒了不少菜叶,还有黑黄泥巴将地上的锣糊住,桌子也翻在地上,一片狼藉。   徐相斐已经很久没看到这院子这副模样了,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担心和疑惑。   这动静看上去不小啊……   徐相斐走进去之后,才看到门房匆匆忙忙赶来,看见他就挂着两串泪水过来:“东、东家,茹姬姑娘说她不干了。”   “签了契的,怎么就不干了?”门房是茹姬带过来的,年纪还小,听到他这么说就吓白了脸。   “茹姬在哪?”   “姑娘回之前住的地方了,东家要去吗?”   徐相斐挑眉:“带路吧。”   茹姬从前待的地方是一处大杂院,这里本来就是给买不起院子的人租的,自然是各种人都有。   她此次回去,又受到不少非议,茹姬竖耳一听,发现都是那些老生常谈了。   不外乎是说她傍他人傍不上,又说她放浪不检点罢了,听来听去都没有什么意义。   茹姬低着头,借着微弱烛光看着眼前的乐谱,她住在院子里最暗的角落,不过傍晚就已经看不清了。   以她的性子,本应该大吵大闹,非要住好点才行,她也不是没闹过。   只是这里的人不知道茹姬姑娘,也不知道一个戏子有什么好猖狂的,不会给她半分面子。   茹姬吃了苦头,又是孤身一人,也只好咬牙忍下。   越是受人欺负,她就越想回到从前,回到被别人捧着的时候。   哪怕是现在,就算徐相斐没能让她达到从前的高度,但有人要来看她的弹唱,有人要捧着她,喊一声茹姬姑娘。   这便让她满足了。   茹姬冷冷一笑:“我才不会满足……”   她迟早会名震天下,到时候……自然是所有人都要捧着自己。   “茹姬呀——”   茹姬从回忆中抬头,借着幽幽烛火,忽然一望,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窜到门外,轻轻敲了敲门:“你东家我来跟你谈谈了。”   她习惯性挂上可怜的泪水,捏着嗓子说:“东家……是奴家不对,日后……我们之间的交易就算了吧。”   “这,姑娘莫不是忘了,我们可签了契的,就算要算了,也得好好谈谈吧。”   “哼,原来东家只是因为这个才来找奴家。”   徐相斐:“……”   别胡说啊,师弟都快用眼神捅我了。   祝煦光开口:“孤男寡女,确实不方便。既然这样,师兄明天再来吧。”   茹姬是个叛逆的姑娘,闻言就开了门:“东家有什么话,可以现在就说。”   徐相斐一笑:“这嘛,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姑娘信我,把此事交给我处理吧。”   茹姬不语。   “我……能信东家吗?”   徐相斐倒是很认真地反问:“除此之外,姑娘还有其他法子吗?”   茹姬:“……”还真没有。 第23章   昏暗的房间内,茹姬坐在一边,小丫鬟站着倒茶,另一边是徐相斐和祝煦光。   祝煦光伸手碰了碰茶杯:“水冷了,去外面吧。”   茹姬没理他:“东家出钱吗?”   徐相斐握拳掩着嘴:“咳咳,我出我出。”   茹姬这才哼了一声:“那去吧,我要去衡燕楼。”   徐相斐:“……”   衡燕楼是柳州最大的酒楼,菜品丰富,据说可与御膳媲美,但徐相斐还没有去吃过。   因为这也是全柳州最贵的酒楼。   一壶酒都是百金,都够徐相斐买好几个铺子里,没必要没必要。   祝煦光反问:“怎么,你去吃过?”   “那奴家自然是没有,就是想去瞧瞧嘛。”茹姬也不羞愧,“东家看我这般落魄,也不肯安慰我一下吗?”   “安慰安慰。”徐相斐说,“那就买些酒菜去逢晴苑。”   省钱,还能唤起他们的感慨之心。   多么完美。   茹姬:“……”   是这个没钱的东家会做出来的事了。   她深夜出门,路过还亮着灯的前院时,就有抱着孩子的妇人皱着眉看她,又背过身哄孩子去了。   茹姬深深地瞧她一眼,喊了一句:“陈婶。”   “别喊我,要去你就去吧。”陈婶似乎是跟茹姬有什么过节,始终背着身不肯看她,连带着对徐相斐几人也没好脸色,“我还要哄孩子呢。”   “那行。”茹姬柔情水眸只是一弯,白纱掩面,耳旁挂着珠串,她纤纤玉指一抚耳鬓,取下耳上珠珰,捏在手中,犹豫几时,却也没送出手。   徐相斐见了只是看着,等走出院子才问:“姑娘可是想把这珠珰给那位嫂子?”   “她不会要的。”茹姬将珠珰收好,“罢了,人各有志。”   “姑娘这话便是泄气了,若是你真不在意,也不至于在我们面前失态。”徐相斐摇摇头,“只是姑娘有心报答,却选错了方法。”   “方法?她们缺钱,我给钱就行了,要什么方法?”   茹姬似乎是不明白:“有了钱,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   “这嘛……你给她们珠珰,那位婶子自然能和全家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但钱用完了,你莫非再给?你能给得了她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两嘛?即使能给,也不该给。”   徐相斐拽住身边祝煦光的衣袖:“师弟快说说,师兄怎么教你来着?”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祝煦光顺着他的手给师兄整好衣裳,“师兄的意思是,这妇人跟茹姬一样,需要的不只是银两。”   茹姬皱着眉,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没理解。   “东家的意思是……我还得给她找个生计?”   “并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徐相斐想了想,“我只是觉得你有心报答,想来应该是对那位婶子不收你的东西感到不解,这才多说几句……换言之,你今日之事也是这样,我不知旁人怎么说,但你心中应该有些想法才是,我贸然动作,姑娘也会觉得我行事没有章法。”   茹姬瞥他一眼:“东家行事本来就没有章法。”   但她好像听懂了。   她从逢晴苑回来,还赌气说自己要和徐相斐解约,说白了也是觉得徐相斐不会理解她,不想让他插手此事。   更不愿意把自己的狼狈展露于人。   现在想来,不肯受她恩惠的陈婶,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吧。   茹姬豁然开朗,缓缓眨眼:“多谢东家……我想回逢晴苑住了。”   她始终不喜欢那处大杂院,不仅是因为所处境地让她痛苦,也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受了罪。   徐相斐一展扇子:“那这样,姑娘可否告诉我事情经过了呢?”   茹姬也是一笑:“哪有什么特别的……东家也应该看惯了。”   她在柳州南边名声不错,全赖之前徐相斐逼着让她去施粥,后来茹姬看多了这样的人,也渐渐会主动去帮助。   徐相斐买了地招人租时,也是她去宣传的,那些人认识她,也敬仰她,自然愿意给新地开荒。   茹姬渐渐沉迷于被人敬仰的幻象中。   但今日一位妇人突然冲到逢晴苑前,哭天抢地地喊着茹姬是她女儿,说要带女儿回家。   茹姬在许多年前,也不是没有过对双亲的幻想,在这位妇人说出大闹逢晴苑的真正缘由之前,她确实有过其他想法。   乐楼的生活美好又残酷,她赢得了喝彩才有饭吃,让那些达官贵人给了赏钱才有漂亮衣服穿,所以她一直希望有人能把自己带走,因此不停地游走在那些书生之间。   说她放浪也好,说她自作自受也好。   茹姬只是想拥有真正的好日子。   但很可惜这些都失败了。   从前在乐楼时,她对着铜镜梳妆打扮,抱着琴缓缓上台,看着人间丑态,自己却抚琴一弹,乐声如流水潺潺,将她的渴望裹挟在内,一同汇入人世间的河流之中。   这些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东家……我是真想过,他们只是把我弄丢了,迟早有一天会将我带回去,然后一家三口,或者四口也行……好好过日子。”   即使她早在年复一年的失望中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逃荒,哪怕是最后一刻也不曾将懵懂无知的孩子丢下。   只是她见过的,见过带着孩子独自生活的妇人,所以才有了不实际的想法。   “她说得出我的胎记……什么都对得上,我听乐楼的姐姐说过,那些应该都是真的。”茹姬举杯一饮,玉指敲着杯壁,眼神恍惚,却不肯露出颓废神色。   这是个很骄傲的人。   “但是……却也是假的。”茹姬缓缓看向徐相斐,月光将他们这里铺上了一层银雾,就连一点也不正经的徐相斐都在这朦胧的银雾里显得缥缈极了。   祝煦光抱着剑在另一边等着。   茹姬是个不愿意跟人坦诚的姑娘,因此完全不想看着祝煦光那张冷脸说话。   徐相斐就把师弟赶走了,虽然师弟很不高兴,但没关系,师兄高兴就行了。   “东家的双亲……一定疼极了东家吧。”   茹姬曾经最羡慕也最厌恶徐相斐这种人,因为他们受尽宠爱,因此不知世事,又因为他们不知世事,才显得她丑陋不堪。   徐相斐想了想:“我也不想撒谎,但确实是这样……”   茹姬:“……”知道了知道了。   东家您可真实诚。   “我父母感情很好,据说我娘亲因为要带自己两个幼弟,因此不肯嫁人,我父亲就一边读书,一边等了快十年,最后才修得正果。”徐相斐给自己斟酒,随后一口饮尽,借着瓷杯挡住自己突然泛着光的眼眸,“他们待我也极好……大概就是这样了。”   茹姬敏锐地察觉他对自己父母的陌生,一时间有些无措。   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但徐相斐又开口道:“所以,姑娘的抉择是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茹姬捏紧手中的绣帕,“我想试试,她究竟有没有一点真心。”   这个说是她母亲的女人,却带着人在逢晴苑前哭喊,说是不该让她进入风月之地。   她哭得那般伤心,也让茹姬一直以来维持的假象破灭,她只不过是出身风月场的乐姬,无名无姓,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但即使这样,茹姬还是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她娘亲,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是赶走吗?   还是真的就像她所说,跟着从未谋面的娘亲回家?   茹姬迎着徐相斐温和的眼神缓缓开口:“东家……再给我些时间吧。”   徐相斐点了点头:“此事,交由你自己处理。”   茹姬勉强一笑,她知道徐相斐不会因为写了契就为难她,但毕竟是自己失信在前,因此也无法不带着点愧疚之心。   逢晴苑确实比不上她以前待的地方,客人很少,大多都是来听曲儿的,即使想窥探她容颜,但也透露着一种可笑的天真。   毕竟这里这么穷……   茹姬起身,微微欠身:“东家,若是我真走了,也会将东家花在我身上的钱尽数还你。”   “这啊……”徐相斐想了想,“一切好说,你不用急。”   他走出逢晴苑就打了个哈欠,祝煦光抱着一件披风,徐相斐一看就说:“师弟怎么会觉得我会冷?这都什么时候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师兄都得注意身体。”祝煦光将披风给他披上,又将两侧绳子认认真真拉好,还仔细对比了一下长短到底是不是一致。   “师弟啊,师兄有一事相求……”   “茹姬的事,我会去查的。”祝煦光点头,“师兄不用烦忧,只是师兄当真打算放人吗?”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徐相斐笑了一下,“若是她真想与家人团聚,我也没理由困着她。但是嘛,我也希望这姑娘不要被人骗了,等你查清所有事情,一字不漏的告诉她吧……”   不管结果如何,该做决定的是茹姬。   徐相斐只能尽力让她知道的东西更多一些,权衡利弊,别让自己后悔。   “还有蓝家的事,我也会去查的。”   徐相斐一愣,又笑道:“师弟真是懂我。”   叶期去查他自然不会说什么,但他也想让祝煦光去查查其他东西。   “我若不懂师兄,师兄又该闹了。”   祝煦光意有所指,又伸手扶他:“师兄如今也该当个军师,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等着,有什么事交给我就好。”   “那可不行。”徐相斐眨眼,“我可是说了,要与师弟遨游四海的。”   祝煦光抿唇,在他满是笑意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所以忍不住点头答应。   师兄与他,会永远在一起。 第24章   茹姬第二日就去找了那位妇人,据她所知,自称是她娘亲的妇人姓王,丈夫姓赵,跟她一起来的人都喊她王婶。   王婶正坐在一间破旧院落里,躺在躺椅上给自己扇着蒲扇,布衣灰扑扑的,但她脸上并不是因为穷苦而有的无奈和沧桑。   反而有一种茹姬不明白的盛气凌人。   茹姬走到门口时,王婶就瞥见她了,哭天喊地都从椅子上跳下来,蒲扇被她丢在一边:“我的女儿啊——你可终于愿意来看娘亲一眼了……我们、我们这就回去!”   “慢着。”茹姬倒也没有这么单纯,她今日穿得简单,没有敷粉,耳环也取的,“我和我东家签了卖身契……他说了,若我想走,必须给二百两给他……你怎么想?”   “二、二百两?”王婶脸色一僵,她脸很白,眉眼的确跟茹姬有几分相似,但声音却尖了许多,完全不是茹姬那般柔情婉转。   “这不是抢钱吗?!这怎么能给?你是戏子没错,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那人!平日里伺候他还不够吗?!”   昨日王婶也是这么说的,茹姬皱眉,开口解释道:“我和东家没有那方面的……”   “没有?戏子怎么会没有,现在没有以前也有!”王婶哼哼几声,“你伺候他们,他们不迎你回去做妾也就算了,怎么还要钱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茹姬冷下脸,狠狠甩手。   跟着王婶一起来的女子连忙从厨房跑过去,扶着茹姬要转的肩,哎呦几声,连忙说:“姑娘生什么气呢?你娘亲那是心疼你,你说说你当戏子这么多年,受的委屈还不够啊?如今有你娘亲替你安排,咱们离开柳州,好好找一个地方生活,你也好嫁个好人家。”   王婶似乎是这才想起来她的目的,也跟着挂上笑容:“是啊是啊,娘亲这是心疼你啊!你不知道,当年你离开娘亲的时候才三岁,娘亲那时候没日没夜地哭啊,就恨不得赶紧跳河死了!一知道你还活着,娘亲就立马过来找你,路上又是灾荒又是山匪,可把我吓惨了,你看你如今也长大了,娘亲自然是想着给你寻门好亲事……”   茹姬眼睫一颤,苍白脸上也有不忍之色,似乎是信了王婶的话。   “但、但东家不会放我走的……”茹姬掩面哭泣,“东家心恶得很,之前还故意骗我签了卖身契……他家中在柳州赫赫有名,我走不掉的,只能还了这二百两,娘亲,你说我怎么办呀?”   她喊这一声娘亲时眼神冷到极致,但声音却低柔细腻,似乎恨不得立马跟王婶离开。   王婶闻言也打了个哈哈:“哎呦,我能怎么办嘛,你娘亲我为了找你什么都不要了,穷得揭不开锅了!你说你这当戏子的,不是赏钱多得很嘛,二百两……也该有的吧?”   茹姬轻笑一声:“有啊。”   王婶眼睛亮了。   “这是我全部家当,东家就是故意的,但娘亲既然这么疼我,我这就去还了钱……”   “哎哎哎——”王婶立马拦住她,讪讪一笑,“这、傻姑娘,还有余地嘛,你别急……让娘亲想想……”   “娘亲可想好了,我到底该怎么做呀?”茹姬低着头,“东家还逼着我去唱曲儿呢,若娘亲没有主意,我得回去了……”   “去吧去吧……”王婶吞了吞口水,“这、这我有办法的,反正你记得,娘亲对你好就是了。”   茹姬答应一声,低眉顺眼地走出门,气质瞬间一变,冷冷瞪了这院子大门一眼:“呸!”   她怒气冲冲地回去,身边的小丫鬟就跑过来给她递茶,茹姬一口饮完,又是呸了一声。   “我还当她不知礼数,因为闹几下就能带我回去,抱了那么点期望……合着是来贪我的钱来了。”   茹姬狠狠揪着手帕:“铃兰,去请东家过来……我有主意了。”   “哎。”铃兰也点头,“东家还给姑娘带了话,说是让姑娘等几天。”   等几天?   茹姬眼珠子一转,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只能让东家替我查查了。”   ……   查这件事的来由居然很容易。   祝煦光知道了王婶姓名,顺着她来路一查,又查到她身边那位妇人一直住在柳州,再往上一查,就有了其他线索。   “这是什么意思?”徐相斐听完,“那妇人一直都住在柳州?”   “不止,那位王氏丈夫之前也在柳州经商,只是铺子倒了欠下不少债,一家这才搬走了……”祝煦光想了想,“其他的就难查了,不过可以确定的事,王氏应该是想筹钱还债,而她身边那位女子嘛……以前是乐楼的厨娘。”   徐相斐一愣:“此事还是要速战速决好些……告诉茹姬之后,看她如何想吧。”   “荆宁街那边已经传开了,说的都是什么戏子寻母的事,倒是比我之前请他们还要传得快些。”徐相斐无奈一笑,“茹姬在那边名声不错,也有我刻意推动之由,如今她陷入僵局,想来也是我之过。”   当然他想着洗清茹姬和逢晴苑名声,故意把茹姬之名传开,后来又让茹姬给灾民施粥,再加上珠瑜阁几次三番地提到茹姬。   这样一来,她在荆宁街名声就不小了。   那妇人一闹,其他事小,就是茹姬这些天来积累的东西功亏一篑,也怪不得她气得直接回了大杂院。   但气归气,茹姬心中还是有几分期许,就算她看不上王婶这样的举动,也难免对自己亲母好奇。   “这王婶真是茹姬亲母吗?”徐相斐不得不怀疑,“这么多年都没来找过,如今突然来了……总觉得有些不对。”   “我觉得不是。”祝煦光低着头想了想,“听说王婶从前还有个姐姐。”   这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徐相斐更是长叹一声。   “茹姬怕不能如愿了。”   他让祝煦光继续去查,自己悠哉悠哉地坐马车去找茹姬。   茹姬等他许久,正是不耐烦了,抱怨道:“东家也不知道在逢晴苑收拾间屋子住下,每回过来可真是让奴家好等。”   徐相斐哎呦一声,手上纸扇敲着手心,慢悠悠地示意她去看身边那些树:“这院子这么大,我哪顾得过来啊?而且我过来住,成何体统?姑娘耐心一些嘛。”   茹姬决定不和他计较:“我今日说东家非要二百两才放我走。”   “这……”徐相斐细想一下也明白了,不由得一笑,“姑娘是达到目的了,我的名声可怎么办啊?”   “我以为东家不在乎这些。”茹姬丝毫不心虚,“东家有什么,都告诉我吧。”   徐相斐叹息一声,只好把所有事情告知茹姬。   只见她紧紧握着绣帕的手缓缓松开,不像徐相斐想得那般伤心,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便说我也没这么倒霉,我的娘亲……也不该是这样的。”   茹姬冷冷一笑:“这下,东家便看好戏吧。”   徐相斐不语,只是伸手给她倒了杯茶:“你是个好姑娘。”   ……   逢晴苑的茹姬姑娘突然不干了!   众人议论纷纷,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说书先生就是一敲桌子:“还能因为什么?黑心东家逼着姑娘拿出二百两赎身,贫苦母女只能掩面而泣!茹姬姑娘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不是说茹姬以前是……做戏子的吗?”   “那梨戏儿也不是戏子,你怎么就觉得人家戏子都是做这个的?”   “梨戏儿名冠天下,茹姬姑娘嘛……”   几人笑了起来。   茹姬听到这种话也不生气,只是故意哭着离开,跑到王婶那里说:“娘亲怎么把这事说出去了?!东家说非要五百两才放人!我怎么办呀!”   “这这……”王婶眼珠子一转,“告他就行。”   “告他?我哪敢呀,若是娘亲是这个主意,我也不跟娘亲回去了!”   “别,娘亲的好女儿啊,你受苦了。”王婶一咬牙,“这样吧,娘亲给你找个好人家,还了这笔钱,你说怎么样?”   “哪来的好人家肯给五百两银子?”茹姬嘟囔一句,“娘亲骗我……”   “娘亲可没有骗你,让娘亲仔细跟你说说。”王婶见她心动,立马就把话说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把话说完时,茹姬的笑依旧挂着,眼神就恨不得吃了她一般。   茹姬回到大杂院时天已经晚了,她也没看身边那些人的眼神,径直走进房中,对着铜镜画眉。   这铜镜是徐相斐给买的,茹姬非说自己被骗心中难受,让东家给些银两安慰。   徐相斐的胭脂铺还没开呢,银两都花在那边了,只好给茹姬买了个六百文的铜镜。   铜镜跟她在乐楼时很像,茹姬看了几眼就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兜兜转转,我还是在这里……”   没什么不同。   茹姬拿起木梳,将一头乌发理直,又幽幽唱了一句:“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   “既没有佳人,也无桃花。”   茹姬轻轻一笑,落在身前的发丝如瀑布般倾泻,她眉眼清冷又艳丽,兰花指捻起珠钗,仔仔细细一瞧:“罢了,是我的命。”   王婶给的主意是让她去给一个外地富商做妾。   那富商早早就看上了茹姬美貌,但苦于他一找不到徐相斐商谈,二是茹姬根本不理他。   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就派人跟王婶一说,王婶也连忙接了银子,又转头游说茹姬,让她答应下来,还了徐相斐的钱,把卖身契拿回来。   茹姬假意答应,还说让富商定个日子,王婶本想赶紧让人抬顶轿子接茹姬走就是了,但她哭着闹着不同意,王婶也没有办法。   “哎呀我的姑娘啊,这可是大好的机会。”王婶带了一件嫁衣,“对了,人家帮你还钱,你总得给点嫁妆吧……你那银子,让娘亲帮你收着?”   “嫁妆?我只不过是做妾,哪来的嫁妆?既无聘礼,自然也没有嫁妆。”   茹姬看了眼嫁衣,又看向王婶:“娘亲可想好了……真要这么做?”   王婶立马说:“姑娘可不能反悔了!”   茹姬便笑了:“不反悔。”   日子定的早,悄无声息,茹姬穿上嫁衣之后看着哭哭啼啼的王婶,门外已经有人催着她上轿。   茹姬一笑:“再等一会儿,我跟娘亲说说话。”   王婶看着她手中的包袱:“这是……”   “娘亲说的对,我也该报答这位官人,这些银两,就由娘亲帮忙收着,好当嫁妆给出去。”   王婶眼睛一亮,立马扑上来,打开包袱就是一看:“哎,我的好女儿……”   话音未落,包袱中淡淡香气就让她迷了神,缓缓倒下。   “既然你不后悔,那就别后悔了。”茹姬解开嫁衣,收敛一身寡淡愁苦,气势灼灼逼人,“做妾做这事,当然是你最擅长了。”   作者有话说:   茹姬:黑化.jpg 第25章   “听说有个富商背着自己发妻纳妾被发现了!”   “嘁,这事也不新鲜啊。”   “啧你不是不知道,这位富商原本就是靠着自己发妻才有这个位置,听说以前是入赘的。后来发妻双亲去了,他就有心思了,但自己胆子又小,只敢偷偷纳,结果这一次闹翻了,听说他发妻要分家呢。”   “哟,这事新鲜了。”   “而且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纳的妾居然是一个半老徐娘,看上去都快四十了。”   说话的人顿时面面相觑,吁了一声:“这怎么想的啊……”   他们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又听说那女子闹到逢晴苑,披头散发,非说是茹姬害她。   众人这才知道她居然就是之前来茹姬这闹的,说是茹姬生母的王氏。   王氏哭天喊地,说茹姬忘恩负义,有理有据,众人差点就信了。   结果茹姬红着眼睛,脸色苍白让身边丫鬟扶着,只哭着说:“我当你真是我母亲,特地拿了东家的银子想和母亲远走高飞……东家心善,挨不住我苦苦哀求,也同意了……没想到你根本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是你亲姐,早些年就走了,你明明知道我在哪,却不肯告诉我父母,让我们天人永隔……”   “你是何居心!”   这一连串指责反转又反转,茹姬还拿出证据,证明王氏根本就是为了还家中的债才来骗她,而她暗中还收了茹姬之前所待乐楼的钱,设计想把她带走给别人做妾。   “你自己为了巴上富商做妾也就算了,怎么还赖我身上?”   茹姬字字珠玑,王氏哑口无言,众人一看便知谁真谁假,一阵唏嘘后就声讨起来。   不管他们是不是看热闹,茹姬的目的也达到了。   她又因为这桩事获得名声,也看着这些人给她捧场,说要来听她弹琴。   茹姬回去后就扔了手帕,忽然冲到树边干呕几声。   铃兰被吓坏了:“姑娘、姑娘这是……”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恶心。”茹姬以手帕掩唇,“过去我被乐楼赶出,就见过世态炎凉,但那时我不服气,总觉得只要有一天我重回乐楼,所有人就得捧着我。”   “但如今种种,我忽然发现……这些人根本不会在乎我是谁,他们只不过看个热闹罢了……我于他们,只不过是饭后消遣。”   茹姬定定地看着院内柳树:“我看不起他们,可谁有看得起我呢?”   经此一事,茹姬忽然觉得很累,她从前所求,原来在世人眼里只不过是饭后谈资。   而所谓亲人,也是这般险恶丑脸。   真恶心。   “姑娘怎么这样想?”   一个果子从天而降,直直砸在茹姬怀里,她一抬头,发现徐相斐这个不爱走正门的居然翻墙进来,现在就坐在墙上看她。   他来到岳家之后被养得很好,整个人已经看不到病气了,只有俊逸无双的面容和潇洒气质。   茹姬捧着果子,把身子一转:“东家来看我笑话吗?”   王婶真正目的是徐相斐查出来的,他和茹姬说了之后就干脆将计就计,把王婶送到那户人家做妾。   茹姬每一步走得十分爽快,报复心满足之后却是无尽茫然。   “东家所说,我双亲之事……是真的吗?”   “这啊……”徐相斐跳下院墙,挥挥手,示意铃兰去奉茶,自己才走到树下,伸手去拽柳枝,“是真的。”   茹姬愣了一会儿:“原来如此……这样,我也算是满足了,至少他们不是没来找我。”   徐相斐心中不忍,但还是说:“你父母在你走丢之后,多年来一直寻找……原本你父亲是即将参考的书生,因为此事也弃了功名,两人一同找你多年。”   但结局却是坏的。   茹姬生父途中病逝,生母久寻女儿未果,最终投河而死。   但王婶是知道茹姬在哪的,因为就是她把茹姬卖进乐楼,让自己亲姐一家支离破碎,最终走向绝路。   徐相斐让祝煦光去查这件事时,发现其实茹姬生父生母都还挺有名气,他们因为寻女儿,反倒救了不少走丢的孩子,也一直在做善事。   即使名声不显,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但这份善心和执着,让人见了也不由得心生敬佩。   茹姬对自己父母的幻想,倒是都成真了。   “嫉妒吗?”茹姬狠狠吸了吸鼻子,“因为嫉妒……便这样害我一家?”   “她被那位富商发妻打断了腿,名声尽毁,从此以后……也只能这样了。”   徐相斐没劝她放下,因为他生在江湖,平时见的许多都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甚至伤人性命的事,对茹姬的报复想法也没觉得有什么。   “她是何想法,已经不重要了。”徐相斐轻声一叹,“你要回去看看吗?”   “回去看看?我能回哪里去呢?”茹姬一笑,“再说了,我可是签了卖身契的。东家……逢晴苑,便是我的家了。”   徐相斐也是一笑,折下一枝柳枝递给茹姬,轻声道:“我猜,你一定没仔细看过那张契纸。”   茹姬一愣,等到徐相斐离开,她才猛地回去找那种被她压在箱底的契纸。   她当时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思按下指印,确实也没有认真去看,因为想着再差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徐相斐有没有骗她……又能怎么样呢?   铃兰见她神色癫狂也过来扶她,她认得子,也就诶了一声:“这怎么……原来姑娘和东家签的只有三年啊,我还以为姑娘要一直留在逢晴苑呢!”   “我也以为……”茹姬短促地笑了几声,眼中却滚出泪水,一滴一滴砸在纸上,“为什么我总是……我以为呢……”   ……   过了几天,徐相斐听说茹姬大病不起,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她这是心病,不由得有些难受。   “想来是我冲动了。”   徐相斐摇头:“我应当缓些时候再告诉她。”   生父生母这般际遇,而她自己一生又一波三折,想来也不该让她一次性全部知晓。   “不破不立。”祝煦光安慰自己师兄,“再说,茹姬也没有师兄想得那么脆弱。师兄总说我们把师兄看得太重了,整日担心这担心那,怎么师兄就不知道把这份想法用在茹姬身上?”   徐相斐一愣:“好样的,师弟说的在理。”   祝煦光嗯了一声:“此事了结,师兄也莫总是在意茹姬……免得让人误会。”   徐相斐看着他垂眸说话的样子,好像自己根本不在意,只是稍稍提醒而已。   他心中冷笑,你就给我装吧。   但想是这么想,徐相斐还是说:“好啊,师兄谨遵师弟之令了。”   这些天忙着茹姬的事,徐相斐现在闲了,才想起自己的胭脂铺一直拖着没开。   李掌柜都要骂人了。   胭脂铺名为潇湘影,卖的就是用祝煦光找的香料做成的胭脂水粉,还有一些带着香味的绣帕。   徐相斐还打算日后在潇湘影里卖成衣,只是目前他只能先顾及胭脂水粉,所以也就暂且放下。   李行露倒是很高兴,她终于又可以管一个铺子了!   天知道珠瑜阁生意是真的越来越不好了,她也实在是很难做,虽然徐相斐没有减少月钱,平时给的奖励也多,但她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到底为什么会生意不好啊?!   徐相斐也不知道,所以他决定凑个热闹,参加六月底的庙会。   柳州庙会并不多,年中和年初是庙会最多的时候,等寺庙主持带领众人上香之后,其他唱曲儿的、皮影戏的,都能来表演,徐相斐就打算让李掌柜带人去庙会上摆个摊。   或许还能让许多姑娘当场尝试,还可以给那些唱曲儿弹琴的姑娘免费用,反正就为了把东西卖出去,前期亏一点很正常。   徐相斐心态很好。   李行露问:“那东家你做什么呢?”   “我?我嘛,当然也是要去庙会的。”   李行露:“……”   知道了,去玩是吧。   徐相斐缓缓点头。   那不然呢,总不能他也去摆摊卖吧?   那这样,李掌柜就没有用处了呀。   叶期倒是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虽说心中知道徐相斐这招还是可以,但就是觉得他不靠谱,吊儿郎当的。   有没有当商人的自觉!   徐相斐当然没有。   他能老老实实经商就不错了。   潇湘影开张那天,徐相斐难得换了一身宽袖长袍,他还未及弱冠,因此还是绑着发带,头发也经常散着。   他和祝煦光并肩站着,一个面如冠玉温和风流,一个面若冰霜眉眼凌厉,但都是相貌绝佳之人。   一时间吸引了不少人来看。   徐相斐一抬手,轻轻一抖,长袖落在他腕间,而他一抚长发,一首朗朗上口的诗从他口中说出,众人喝了声彩,欢笑间这店便开了。   他不禁感慨:“多亏了四弟写的诗。”   徐相斐虽然读字学诗,但没有真正写过,因此不敢鲁莽。   想了想,也只有岳渔能担此大任了。   好在四弟也很乐意。   祝煦光戳穿他欢笑的表面:“他不是说让你跟着也学一学吗?”   “哈、哈哈……”   徐相斐立刻变脸:“师弟还是闭嘴吧。”   看穿不说穿,这不应该是人与人之间的友好情谊吗?   但师弟微微挑眉:“没有这东西。”   行吧。 第26章   庙会是岳家几个小辈都要去的,其实徐相斐想让岳明镜也去看看。   毕竟舅舅在他看来过得也太无聊了,怎么说去玩玩也好啊。   岳明镜连连摆手:“你可别取笑舅舅了,你们几个好好玩,有什么想买的告诉舅舅就行。”   “那不行。”徐相斐没有其他几个人的拘谨,他在岳家待熟了之后倒是比岳满星这个少庄主还自在一些。   而且师父本来就没什么威严,徐相斐耶惯了,在岳明镜面前也是随性而为。   岳明镜倒是挺高兴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家中这几个小孩跟他都不亲近,哪怕是岳满星,现在也是一副不愿说话的模样。   叶期兄妹双亲健在,把他当寻常长辈亲近很正常,但岳满星和岳渔这么生疏就实在是让他想不通了。   好在徐相斐让他终于感受到小辈的有趣。   “舅舅独自一人在家,我们在外面玩,那像什么样子?”徐相斐给他斟茶,“舅舅,一起去啊?”   岳明镜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点头:“我看看能不能得些空闲,能的话再说。”   “那舅舅记住了,早些告诉我们。”徐相斐又问,“这庙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从前没来过柳州,还真是不知道这边习俗。”   “跟其他地方也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三江元禅寺了,了宁大师每到年中都会回三江元禅寺讲经说法。”   徐相斐想了想:“这位大师我也听过,正巧也去凑个热闹看看。”   岳明镜不信鬼神,但还是说:“你和满星他们去求个平安符,多给点香火钱。”   不管怎么样,至少寓意是好的,岳明镜此生也只想让几个孩子都好好的,得其想得。   岳明镜答应了此事,自然就要想办法腾出空闲,于是便让叶期和岳满星过来处理事情。   岳满星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想,也没资格多想,但从前岳明镜可从来没有带他们去过庙会。   岳明镜在他的记忆中总是很忙,奔走四方,疲惫的时候也只是摸摸他脑袋,告诉他要多跟兄弟学学。   接着他又会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岳满星那些不甘和渴望都被渐渐隐藏,最后因为那件大事猛然破裂,化为对岳明镜说不出来的怨恨。   之后阴差阳错,他知道所有事情,才发觉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悔恨交加,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用自己的命还了恩情,因为这就是结束了。   但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又回到过去。   岳满星原本和岳明镜一样,都不信鬼神,不敬天地。可如今看来,只觉得黄粱一梦,庄周梦蝶,他甚至分不清哪一次才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   “父亲……当真要去吗?”   岳明镜瞧他一眼:“我答应了你大哥,不去……相斐说不定跟我闹呢。”   说是这么说,但他眼中满是亲近和温和,跟岳满星印象中的父亲大相径庭。   大哥会跟你闹……我就不会吗?   你也答应过我啊。   岳满星思绪万千,最后也只是点头:“好。”   叶期没什么意见,只是笑着说:“大哥是这个性子,他那家铺子开了,据说生意还行,毕竟那香料是祝少侠大老远找来的。”   “这孩子。”岳明镜也跟着笑,“都说让他别这么费心了。”   岳满星始终不说话。   他觉得大哥真是个很神奇的人,现在才多久啊,最不喜欢跟人说话的岳渔,和最厌恶别人吊儿郎当的叶期都跟徐相斐十分亲近了。   明明徐相斐的性格和为人处世应当是踩在他们的底线上蹦跶,但偏偏岳渔十分黏着这个大哥,叶期也慢慢改变了想法,甚至偷偷帮徐相斐经营铺子。   兄友弟恭。   岳满星自嘲一笑。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大哥吧。   所以能跟他们这么快就相处得好。   而他哪怕重活一次,也无法走近这些人。   “满星,你留下来。”岳明镜突然喊住想走的岳满星。   “为父这段时间在外查你大哥遇袭之事,因此一直没关注你……”岳明镜有些愧疚,他知道这些年一直冷落了岳满星,但他的孩子哪有不疼的道理?   只是他初为人父,又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事情,根本反应不过来,也就发现自己无法跟儿子好好相处了。   “我没事的。”岳满星自己心中是那么想,抱怨几句也就罢了,但当岳明镜这么说话时他却完全不敢动。   他知道岳明镜其实没错,只是他自己两世经历混杂,总是拗不过弯来。   岳明镜点头:“为父对你有亏欠,是我不对……这些年,我一直追查你姑姑和叔父之死的凶手,也许是我过于执着了……”   徐相斐的生母和岳渔的双亲的死其实都是意外,虽然跟天下不平有些关系,但着实是没有什么阴谋。   只是岳明镜不愿意相信罢了。   他宁愿花数年去寻找一个不存在的凶手,也不愿意相信是滑稽的命运让他们姊弟三人阴阳相隔。   “我当年曾发誓,要好好奉养你姑姑,以报长姐养育之恩……可如今,我连相斐都差点被护好。”   “你大哥与我,是当年遗憾,也是我应该还恩赎罪之人……满星,你能明白吗?”   岳满星神色恍惚地走出门,看着还在树下玩自己长剑的徐相斐。   徐相斐总是开开心心的,对自己失去内力的事也是过了一段时间就想开了,还跟祝煦光一同练剑。   叶期站在一边对看得连连惊呼的叶惟意说:“不许学你大哥。”   岳渔郑重其事地跟着点头:“不能学。”   大哥也太皮了。   这四人明明认识不久,但站在一起时,就是岳满星最羡慕的其乐融融。   他们才是一家人。   不管是遗憾也好,还是愧疚也罢。   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岳满星垂眸,掩住眼底阴霾,心中只觉荒凉。   他改变了一切,想来……也可以走了。   还剩最后一件事。   ……   徐相斐回身望着来了又走的岳满星,一个不留神就没看清祝煦光的剑招,等他发现是已经来不及了,脚下一滑,又被祝煦光拽回去。   “师兄怎么了?”祝煦光看他没有受伤才缓缓开口,“比剑之时,走神是大忌,这不是师兄教我的吗?”   “大哥!”岳渔小跑到徐相斐身边,“大哥怎么了呀?”   “这要怪你三哥。”徐相斐眨眨眼,“他怎么走了?”   “或许是要管铺子。”岳渔悄声说,“毕竟二哥可严了,完全不能歇息的。”   他也怕二哥。   徐相斐想了一下:“其实大哥平时也挺忙的……”   “大哥跟忙有什么必然的牵扯嘛?”岳渔想了想,“大哥一点都不忙。”   徐相斐:“……”   这嘛,其实他有点忙的……吧。   等他们回院子时,徐相斐才开口道:“我觉得满星心情不好。”   祝煦光想了想:“他心情好像一直都不好。”   只有在岳满星刚刚救出徐相斐时,他才如释重负地一笑。   那就是他们见到岳满星最开心的一次了。   “满星心事重重,墨大夫也说他治不了。”徐相斐摸摸脸,“我无心窥探他心事,只是不管怎样,满星是练了武的……要是因为心绪不宁导致走火入魔可怎么办?”   “师兄想怎么办?”   “帮我买些东西吧。”徐相斐一想,“就买之前你吃的那副药。”   祝煦光想要解释:“我之前没有走火入魔,是师兄觉得我走火入魔。”   “一样的。”徐相斐笑着去搭他肩膀,“师弟那时候都睡不着了,还说没走火入魔啊?庙会之后就让满星喝一些。”   他之前发现祝煦光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就上了心,让墨大夫帮忙找了副药给祝煦光喝,后来他们长谈一次,也就渐渐放下心了。   徐相斐知道岳满星瞒了他们一个很大的秘密,但没关系,这毕竟是他三弟,瞒着就瞒着,反正他知道岳满星没有恶意。   就是这三弟好像总是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导致整个人都蔫了。   徐相斐并不想看他这样,怎么说他住在岳家都是客人,让岳满星不舒服就不好了。   “我想他应该不是因为这个。”祝煦光知道自己师兄在担心什么,“具体缘由……我也看不出来。”   徐相斐嗯了一声,慢悠悠地和他往院子走去,发现岳渔居然先一步在那里等着了。   他不禁看了看自己身后,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从假山那边过来的,要近些。”岳渔露出一个笑来,“我还没去过庙会呢,那里……人多吗?”   徐相斐眨眨眼:“人也不是很多,也就是到处是人那种吧。”   庙会怎么可能人不多。   四弟是傻了吗?   岳渔苦着脸:“啊……人这么多啊,大哥,我有点怕。”   他一直很少和生人接触,总觉得别人都不怀好意,自己胆子也小,所以庙会这种他还真的没去过。   徐相斐笑了笑:“有大哥呢,你怕什么?”   岳渔仿佛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上前重重嗯了一声:“这可是大哥说的!不许反悔!”   他对庙会的印象只有很久之前,岳满星和叶期去玩时,他胆怯不已,却又心存向往,忍不住上去问了问。   也是像这样,他问岳满星,他很怕怎么办。   岳满星只说若是他怕,便在家待着吧。   岳渔从此以后就没有再去过庙会,也没有跟别人提起自己其实很想出去玩。   他知道三哥不是有心的,这话也不能说不对,只是岳渔胆子小又犹豫,需要一个人将他从自己的窝里拽出来看看。   “大哥……”岳渔眯着眼,白皙的脸上透出一丝粉色,“大哥真好。”   徐相斐眨眨眼,不明所以。   所以,觉得大哥好能不能不让大哥读书啊……   他都二十了,该读的都读了。 第27章   庙会在六月二十六举行,此时天气热了,行人都贪凉,因此早上人最多,徐相斐一行人也早早起身,准备去城里参加庙会。   这么早起他们精神都不太好,徐相斐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问自己师弟:“困吗?”   祝煦光严肃地摇头。   他平日起来练武的时间就跟这时候差不多,以前徐相斐也是这样,但这半年他身体不好,祝煦光也不准他早早起来了。   人都有惰性,这么养久了,徐相斐也慢慢习惯睡到辰时之后,在慢吞吞地起来吃些糕点去城里看看。   岳家只有岳明镜父子和叶惟意习武,但小姑娘习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不怎么勤快。   因此除了这几个习武之人,其他人都恹恹欲睡,徐相斐直接闭着眼靠着师弟。   岳明镜便说:“日后该在城里买间院子,也方便你们住下。”   “姑父不是说我们要一同用晚膳吗?”叶期一笑,“在城里买了宅子,姑父的想法就达不成了。”   “是我太心急了。”岳明镜叹气,“忘了你们都有事,回来一趟也不容易。”   “姑父可别这样说。”叶期扶着马车壁,又看了看身边的岳满星,“这样还是不错的,以前许久见不到姑父,总让人思念。”   岳满星偏头,他觉得叶期在指自己。   岳明镜也一愣,看向沉默不语的岳满星,只好又说:“那就都回来吧,也让我多看看你们……十月的武林大会也不久了,相斐冠礼之后我便要动身安排,或者你们想去也行。”   他既是商人也涉武林,这武林大会虽不是必要,偶尔也要去看看的。   悦意山庄也有好几年没去过了。   “武林大会也没什么事,一般来说,也就是一群人说些最近见到什么,互相解释一下就算了。”徐相斐显然是去过了,睁开眼睛一想,“这些年武林虽不算太平,但也没有大的动静,都还不错。”   “嗯,不过舅舅去,也是有事要办。”岳明镜可还记得徐相斐遇袭一事,最后虽然查到了怀鹿教,知道是魔教所为,但具体缘由他们都不知道。   徐相斐师门不兴,他师父在武林亦正亦邪,交好的人数不胜数,平时跟魔教也没有什么冲突。   按理来说,徐相斐这个下一代掌门人不应该莫名其妙被魔教袭击。   徐相斐也想不通:“难不成真是因为我与他绝交之事……”   那也不必杀人吧。   还牵连了祝煦光。   祝煦光伸手盖住徐相斐的眼睛:“师兄想睡就睡一会儿吧。”   徐相斐摸了摸他的手:“像什么样子?快放开。”   祝煦光倔强地不肯放开,他知道自己师兄很少生气,说话虽不温柔,却也温和,再说徐相斐对他一向纵容。   果然,徐相斐没法子了,干脆往他身上一靠:“行吧行吧,睡了。”   睡当然是睡不着了,他们闭目养神,等到三江元禅寺时,周围已经有许多人了。   庙在三江山上,他们在山脚下了马车,发现这里已经摆上了摊,徐相斐往远处望了望。   “没有珠瑜阁和潇湘影的。”   祝煦光早就打听好了:“师兄捐的香火钱挺多,李掌柜拿到了山腰的位置。”   山腰的位置无疑是很不错的,徐相也高兴起来:“看来我铺子以后的生意有指望了。”   祝煦光想了一下:“应该是。”   师兄现在还是比较上心了。   上山之路他们就得自己走了,徐相斐虽说受了伤,但至少过去的习惯还在,爬山对他而言还不算难事。   岳渔就有点痛苦了,他平日里很少出门,走个路都累,但是连叶惟意这个小姑娘一路上都蹦蹦跳跳的,他也不好意思说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徐相斐扶他一把,笑着说:“四弟该经常出来走走的。”   岳渔面红耳赤:“我、我之后就去……”   叶期和岳满星都回头看了看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岳满星便走到岳渔面前一把抓起他。   “大哥跟祝少侠一路吧,四弟就交给我了。”   “啊……大哥……”岳渔有点慌,他对徐相斐有些依赖,因此还是想留在徐相斐身边。   但徐相斐笑了笑:“四弟乖啦,你三哥一路上一直看着你呢,就怕你摔了。”   他只不过是调侃,只是岳满星和岳渔兄弟两个平时关系一般,听到这话都有些尴尬,互相对视一眼。   徐相斐眨眨眼笑着离开。   岳渔咬紧牙关:“谢、谢谢三哥……”   岳满星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怕自己,怎么说他现在也才十七啊,按理来说……不应该吧。   但怎么说这也是他弟弟,岳满星还是认认真真把他提到山顶上。   三江元禅寺占地很大,有许多想为家中祈福的妇人都会来此吃斋念佛,好求一盏明灯。   徐相斐对这个没什么兴趣,跟着他们一起去拜佛就算了,他想着要捐点香火钱,特地拿了一串铜钱放在红木箱中。   守在一旁的小和尚眨了眨眼:“施主,巧了。”   徐相斐:“???”   “施主是第一千零一位来这的,主持吩咐过,可以为施主求一盏长明灯,也会赠予施主一串佛珠。”   徐相斐缓缓开口:“这……是你们寺庙吸引人的新方式嘛?”   小和尚鼓着脸:“施主请吧。”   “等等,那我可以多带几个人吗?”徐相斐想了想,“我的佛珠能转赠于我师弟么?还有我有几个弟弟妹妹想求平安符。”   “主持吩咐过,一切随施主。”   徐相斐便去把他们喊来了。   叶期还领着叶惟意,他们都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只是见徐相斐兴致勃勃,也就跟着一起了。   祝煦光倒是十分感动。   他听到了,师兄要把佛珠给他!   唯一的佛珠!   他们另外去了一间院子,里面人很少,小和尚喊了一句:“师叔。”   一位披着袈裟的僧人走出,眉目慈悲,看上去还很年轻,他用一双沉静眸子瞧了瞧几人,最后看向徐相斐,轻笑着开口:“施主可是愿接了这盏灯?”   徐相斐有些迷茫:“这不是大师让我来的么?”   “确实如此,只是施主当真要接么?”   徐相斐:“???”   他怎么听不懂呢?   “若我接,会如何?若不接,又如何?”   这位僧人只是轻轻一叹:“冬去春来,燕子复还。”   徐相斐一怔,又笑起来:“那就不得不接了。”   叶惟意小声问:“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叶期敲了敲她脑袋:“你大哥在江湖上轻功排名第七,有个诨号就是燕子。”   叶惟意:“……”   哇哦,好符合大哥的性格啊。   那僧人便点点头,吩咐小和尚去取长明灯,又从自己兜里拽出一串平安符:“听说你们还要求符?”   “……”   突然不是很想求了。   徐相斐倒是笑得不行,靠在祝煦光身上说:“那必须的,大师这么有趣,我可不能不求。”   “那便从你们之中最年长者开始吧,以长及幼,也是人之常情。”   僧人盘坐在地,低声念了几句偈语,眉目间仿佛若有佛光,倒是看得他们凝神静气。   生怕打扰了这种宁静。   徐相斐正欲上前,没走两步便看到僧人睁眼,唇角微起:“施主,不是你。”   他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落在了岳满星身上:“施主为何不过来?”   这话一出,这间屋子便从摸不着头脑的宁静变为死寂,几人都看向岳满星。   岳渔和叶惟意都是茫然懵懂的模样,但其余三人却并不意外。   好像明明最年长的徐相斐被喊住,却要才十七的岳满星上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岳满星额头冷汗冒出,他眼前恍惚,完全听不清僧人说了什么,脑中只有最年长三字。   这怎么可能……   明明、明明不会有人知道的。   岳满星不明白,眼前这一切是不是幻觉,很快这个僧人就会说,他并不是十七。   一个在八年后回来的人,或者说,在八年后死去的人,终于该从梦境中醒来了。   若这是真的,他一切虚伪将被揭穿,若是假的,这一切又将回到原点。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没有吗?   岳满星咽了咽唾沫,浑身战栗,脚下一动就要走过去,仿佛想迎接自己最后的结局。   叶期突然按住他的肩。   徐相斐也笑着看向僧人:“大师也该多开开眼,看看人世间吧,怎么能将我这个大哥认错呢?难不成在大师眼中,我看上去还没有十七么?”   “大智若愚,甚好。”僧人将平安符递给他,“施主此生,便无虞了。”   “哎,佛家可不能说这话。”徐相斐晃了晃手中的平安符,忽然压低声音道:“大师知道什么,便悄悄知道吧,这一天天的,都是我过出来的。大师就不用烦心了。”   僧人忽然一笑:“施主真是……心如明镜。”   徐相斐眨眨眼,拿起他递过来的佛珠和平安符走回去,然后将佛珠给祝煦光戴上。   “快去吧,然后我们一起去挂长明灯。”   岳满星看着叶期和祝煦光都去拿了平安符,这才神色恍惚地走上前。   他以为僧人会像刚才对叶期二人那样,对他说一些吉利话,但到了他这里,仅仅只有一声长叹。   这声叹息很轻,却让岳满星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说:   徐燕子过生日之后师弟就要表白了冲冲冲 第28章 梦休   “三哥,你怎么了?”   岳渔好奇地看着他。   岳满星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在想那位大师说的话。”   “三哥还在想这个?”岳渔天真无邪地说,“三哥不用担心,大哥一看就比你年长的。”   岳满星:“……”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信吗?   他伸手摸了摸岳渔的头:“好了,你去找大哥玩吧。”   岳渔嗯了一声,走到一半又回头看看,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好离开了。   岳满星远远坠在他们身后,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大哥其实很聪明的……会不会被看出来了啊。   但徐相斐又不说什么,还笑嘻嘻地让他去戴花环,岳满星连连拒绝,却看到一旁面无表情的祝煦光为了哄他师兄开心,缓缓拿过了花环。   岳满星:“……”   祝少侠啊,佩服。   徐相斐乐不可支,一手拽住祝煦光,一手找了副耳环给叶惟意:“都有都有,别急呀。”   叶惟意哼哼一声,撒着娇说:“我也要花环!”   徐相斐立马掏钱给她买:“买买买!”   岳渔鼓起勇气:“我……”   徐相斐又反手拿了个花环扣在他头上。   叶期冷笑:“大哥怕是没有二十,只有两岁吧。”   然后下一刻也被扣了个花环。   叶期:“……”   徐相斐哈哈一笑:“二弟真是可爱。”   身边的人都侧目而视,在柳州风俗,花环只有小孩和女子才戴,男主大多戴上玉佩或者扇子,因此一见好几个少年头上都顶着花环,忍不住多瞥了几眼。   瞧他们个个眉眼如画的,戴上确实也不违和。   叶期耳朵都红了,他最爱装老成,大概是平时跑商比较多,因此总喜欢显得自己成熟一些。   徐相斐没来之前,他也的确是岳家最大的,弟弟妹妹们都还有些畏惧他,叶期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也能有这一天。   “大哥也该以身作则,怎么光给我们戴?”   徐相斐立马也给自己戴了一个:“二弟满意了吗?”   叶期:“……”   算了,他就知道徐相斐就不会觉得羞耻。   笑闹之间,岳满星心中沉重渐渐放下,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   他此前几个月一直被两世记忆折磨着,又经常陷入怪圈,不肯放过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被人看出来哪里不对。   今日之事让他又惊又慌,恐惧之后反而莫名轻松了许多。   若是真有怀疑……他也没办法啊。   岳满星纠结了一下,至少被赶出家门时,武功不会被废了吧?   祈福之后山上热闹了许多,到处都是叫卖的小贩和表演的戏曲儿,徐相斐也跟着去看了看。   他的瓦舍还没开起来,因此也没有什么位置,就老老实实学习别人家的经验。   忽然一阵琴声悠悠传来,犹如滔滔江水,琴声一转,铮铮寒音,又似黄沙荒野。   徐相斐讶异:“怎么会有人在庙会弹此琴音?”   竖耳一听,发现这曲子也是他没听过的,但这曲无疑写得很好,徐相斐来了兴趣,走过去一瞧。   一红衣女子面对着人流涌动,闹市之中唯有她红衣似火,眉间花钿也是红的,眉眼清冷却又泠然,抬眼之间散尽过去魅惑,只剩无尽气势。   “这不是……茹姬么?”   叶期是见过茹姬的,知道她最爱以弱示人,但心思活泛不好掌控,如今一见才十分经验。   茹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徐相斐若有所思,走上前去。   茹姬原本坐着,瞧见他来了便站起来,这时周围人才看到她红衣水袖,琴声肃杀狠厉,水袖翩舞轻然,她轻轻抬手去掉面纱,红唇微扬,整个人都仿佛一团烈火。   朱唇微启,唱的是人生如梦,叹的是世态炎凉,过去缠绵之意被她削弱了许多,一曲尽了,便是让人魂牵梦萦的乐师。   她一曲接一曲的弹唱着,眉眼间已有疲惫之色,但始终倔强不已,不肯轻易认输。   徐相斐早就明白她是个骄傲的姑娘,如今却又对她有了新的认知。   周围也尽是赞叹之声,不时有人打听她的名姓,也有人认识茹姬,还给其他人聊了聊她的往事。   只是看着这样的女子,过往也只如厚茧,如今红蝶翩飞,只让人感慨。   叶惟意看着看着就咬着手帕:“天哪……”   “她叫什么名啊?”   徐相斐正想回答,但茹姬停下乐声,指尖一捻发丝,轻声道:“奴家之名,梦休。”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徐相斐也笑了一下:“梦休姑娘。”   叶惟意心神激荡,忍不住把梦休看了又看,接着攥紧了手帕,少女脸上满是景仰和渴望。   天哪,梦休姑娘怎么可以这么美!   天哪,她怎么可以弹得这么好!   叶期拍拍她脑袋:“醒神了,你做不到的。”   他还不知道自己妹妹吗?从小就没个定数,刺绣刺绣做不好,读书写字也学不好,学琴气走了三个师父,学武至今还上不了二楼。   就这?   叶惟意也气:“不准否定我!”   “你还需要我否定?”叶期嗤笑一声,“就你?”   叶惟意现在就是想打死这个亲哥。   “大哥觉得呢?”   “啊……”徐相斐看热闹正开心呢,没想到她突然就来问自己,看到这个可可爱爱的小妹,看看这期待的眼神,他能说出不好的话嘛?   当然不能!   “大哥觉得小妹都很好的。”   叶惟意便高兴了:“还是大哥理解我。”   “他能不理解你吗?”叶期又是冷笑一声,“你跟他就一个性子。”   徐相斐:“……”   感觉这话不是在夸他。   不过徐相斐现在心情好,不想跟叶期计较。   梦休走出来了他确实很高兴,而且这一出实在是让他惊讶,心中也震撼不已。   谁能想到那个跟他装可怜又什么事都不想做的小姑娘,竟然也出落成这般惊艳模样呢?   只是这过程太残酷,徐相斐难免觉得有些叹息。   叶期倒是说:“大哥的瓦舍,看来是开得起来了。”   徐相斐一愣,跟着笑:“这倒是啊,看来我可以多招些人了。”   “我对这位姑娘,也是刮目相看。”叶期笑了笑,“看来从前,也是我太过狭隘了。”   叶惟意往周围一瞧,忽然扯了扯叶期的袖子:“哥,那是不是秦若啊?”   叶期看过去:“是她,怎么了?你还想过去打个招呼?”   “我又不是贱的,再说了,她居然还跟着蓝家那个姑娘呢!”   叶期眉眼冷然:“蓝家私底下跟异姓王有勾结,只是这异姓王的水太深,我不敢继续查下去,只能使些绊子。至少目前,蓝家想要升官就没那么容易了。”   蓝家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是早些年新皇上任,官场动荡时,蓝父花的银子买来的官,跟蒋逸那个是一个性质。   只是蓝家仕途没那么容易,这么多年了还是个七品官,所以才想着搭上异姓王。   叶期让蓝父手下的事情出了点问题,祝煦光也跟着帮忙一起使了几个不小的绊子,但没有继续下去,把异姓王牵扯进来。   但叶惟意没什么更大的报复心,觉得让她们不开心自己也就开心了,因此也不觉得这报复轻。   “别吧,万一他们报复我们怎么办?我听说现在官场要出大问题呢。”   叶惟意眨眨眼:“虽说我们家从商,但也要护好自己啊。”   岳满星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异姓王确实野心不小,很快他就会铲除朝廷中与他意见不合的官员,拉拢世家大族,把控朝局。等到皇上发现不对时,朝中已经没有自己的心腹了。   为了夺回大权,过些年朝中将鼓励寒门学子科举,皇上便是这背后支持之人,他想从寒门中培养自己的人。   说来也是嘲讽,皇上初登位时,是拉拢寒门学子占领高地,等到政局稳定,又要缓和世家大族的情绪,逐渐对科举不上心了。   结果在后来,又要拉拢学子与世家大族对抗,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异姓王掌握大权,只是暂时没有谋逆罢了。   后来的事他也不清楚,但过段时间朝中有变是肯定的。蓝家也会借此青云直上,最后成为三品京官。   “蓝家于异姓王而言,只不过是棋子罢了,棋子无用,自然该弃。”   岳满星说:“只要明白蓝家对异姓王到底有什么用便行了。”   徐相斐笑了笑:“一个既不是书香门第,也不是世家大族的蓝家,能对异姓王有什么用?”   叶期正想说凡事不能这么绝对,但他忽然反应过来徐相斐的意思。   祝煦光先一步开口:“武林。”   “师弟真是聪明。”徐相斐眨眨眼,“现在就要让师弟帮忙查查,蓝家和江湖上谁有接触了。”   “莫不是怀鹿……”   徐相斐哎了一声:“师弟对江湖的了解还不够深刻嘛,怎么就只想到魔教呢?怎么说,武林门派众多,总有不满南启之人,师弟多想想嘛。”   他们谈论之事岳满星插不上话了,所以谁也没注意到,他听到怀鹿二字时的惊慌失措。   但岳满星又想到,不会有人知道的,他悄悄走,一切都能被掩埋。   作者有话说: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出自李煜的《乌夜啼·昨夜风兼雨》 第29章   逢晴苑在梦休的惊艳复出后当真盘活了,徐相斐立马请了几个戏班子,还连带着挖了几个不出面的角儿。   有小有大,有的曾经盛名一时,有的默默无闻多年,徐相斐也都不在意,反正开月钱挖过来就是了。   他手下能有人就不错了,还求什么呀?   逢晴苑经历了大翻修,在梦休的建议下,徐相斐保留了里面许多树木,将各处小苑依造树木顺序修建,倒是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梦休庙会上一曲成名,成为逢晴苑的台柱,自然不能日日都登台献唱了,徐相斐便定下她半月一次的整晚弹唱,每五天上台弹一两首曲子就行。   梦休过去还没有这样,她在乐楼名气不算特别大,跟梨戏儿这种闻名天下的旦角很不一样,因此有些不自信:“我这样……不会让客人不满么?”   “你何时见过梨戏儿日日登台唱戏的了?”徐相斐笑着说,“在咱们逢晴苑,你与梨戏儿就是一样的。”   梦休十分感动:“那东家,我的月钱跟梨戏儿也一样吗?”   “啊……”徐相斐眨眨眼,“对了,潇湘影那边还有些事,我走了哈。”   梦休:“……”   看吧,东家真是人间真实。   徐相斐也没办法,他现在才知道,经商初期要花的钱太多了,现在他都在拿自己偷偷摸摸存的钱往里贴,心酸到没办法。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李掌柜借着这股东风疯狂宣传珠瑜阁和潇湘影的东西,如今卖得不错。   她不求那些习惯了上上品的贵妇人小姐会来他们这里花大价钱,就特地在装饰上花了功夫,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往首饰上弄,图得就是一个新鲜感。   就是有点费脑子。   为了不让李掌柜这么辛苦,徐相斐也跟着一起想,天天回去拿着笔咬牙画画,想画些东西让李掌柜找人去做。   虽说徐相斐画功不算好,但他见的事情多,从小就在江湖上混,平时也善于观察,因此画出来的一些让李行露都觉得新奇。   用李行露的话来说,徐相斐现在成了珠瑜阁的首席设计师。   身为东家,天天为包装的木盒子上面该刻什么东西操碎了心。   简直泪目。   李行露现在对东家非常热情,一见他过来就迎上来,欢欢喜喜地喊一声:“东家哎——”   徐相斐立马头大:“别别别……李掌柜不用这么客气。”   “嘿嘿。”李行露终于能开开心心搞销售了,业绩也是杠杠的,神色自然也好了,“东家继续保持呀,对了东家,我又想到一个法子,就是不是很容易做。”   “……说吧。”   “东家那边的田地,明年开春也养好了吧,这小半年他们没事做,东家能不能请个师傅教他们一些东西,就是些手工活。”   李行露想了想:“我们也不能光靠首饰和胭脂啊,成衣这方面的,也该抽些人出来弄个作坊,学学染色,依着东家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做出好看的衣服!”   太过暴露的衣服她不敢想也不敢做,但是在原有基础上改造一下,在衣服上多添些花纹,或者给一些需要经常出门又爱美的女子多些选择,那也是好的嘛。   “而且东家,我们也该设计一个标志,就是,你懂吧?像京城那边最有名的玲珑铺那样,在每件东西上都刻好自己独有的图案。”   “这还不简单?”徐相斐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将上面的白鹤给李行露看,“瞧瞧,就白鹤了,怎么样?”   李行露:“……”   为什么呢,因为东家喜欢白鹤吗?   “不是。”徐相斐轻咳几声,一挥袖子,“此时,我便要说道说道我们师门了……白鹤展翅,翱翔于空。”   李行露:“???”   一时间她居然不知道是该吐槽这个师门的名字,还是该吐槽徐相斐这自豪的模样。   你真的不觉得很羞耻吗?!   以后你出门,人家都是什么什么教什么什么派,你一开口说你是白鹤展翅。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白鹤成了精呢!   但想是这么想,李行露缓缓露出笑容:“哈、哈哈、哈哈哈……东家,好主意!”   徐相斐也跟着一笑:“我也觉得。”   李行露:“……”   倒也不必。   但谁叫徐相斐是东家呢?   事情就这么定了。   徐相斐决定回去就去画自己未来名号,将师门传播得更远。   他原本只是想着画着玩,因此也没有多上心,每天都几笔就算了。李行露也没催东家,开开心心的做着自己的事。   倒是叶期过来说了他几句:“大哥要是定个图案,也该早日画好。你可知道商人手段狡猾,一不注意就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徐相斐有了兴趣,把笔放下:“让我听听?”   叶期于是给他讲了一堆商人互相倾轧的手段,听得徐相斐叹为观止。   见自己大哥听进去了,叶期才慢吞吞地说:“这样,大哥知道该如何做了吗?潇湘影至今未出事,还是因为姑父在外顶着,但大哥也要多小心些,不能让别人钻了空子。”   徐相斐一笑:“二弟放心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些胭脂里要用的香粉我都派人挨个挨个检查过了,保证不出问题。而且这香粉是域外的,原本是一个小国皇室所用,后来这国被别国占领,香粉也慢慢流落在外,仿制极难,有旁人不知道的验真假之法。”   “你大哥我倒也不是那么天真的。”   叶期想了想:“看来大哥心里有数了。”   “不过也多谢二弟提醒,我倒是想起了其他办法……”徐相斐伸手摸着自己下巴,“我用心良苦,怎么能不让客人知道呢?”   叶期:“???”   徐相斐一锤定音:“我这就花钱让府城小报多写写我铺子的用心良苦。”   这下还叶期叹为观止了:“大哥已经有做奸商的潜质了。”   瞧瞧这一出,连他都没想起来,居然还能这样的?   徐相斐一笑:“小报本就是登些好玩的事情,这事不好玩吗?再说了,登出来就是告诉有些人,别打潇湘影的主意。”   仿制不了,也难以陷害,省了不少功夫。   叶期点头:“大哥真是孺子可教也。”   “……”   倒也不用这么说话。   徐相斐无奈,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最近小妹怎么总不见踪迹?”   叶惟意之前因为自己好友一事消沉了一段时间,虽然小姑娘表面上看上去什么事也没有,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但其实她除了庙会那次,就一直没有出去过了。   叶期只能选择支持自己妹妹,顺便多想办法给蓝家找点麻烦,至于秦家那边……就是连他也不知道怎么做。   “大哥这般聪明,不如帮我想想办法,你说秦家,我是不是该给个教训?”   徐相斐沉默了一下,他也是见过那位秦举人的,实在是说不出那些话,只好道:“小妹心结是在于秦若,她自己解开了,才会放下。至于其他事情,我们做了反而不好。”   叶期也是知道这一点,只能叹一声气:“这丫头就会给我找麻烦。”   徐相斐哈哈一笑:“但你这个当兄长的,不也是心甘情愿吗?”   怎么还怪起人家小姑娘来了?   ……   徐相斐生辰是在七月初八,他不喜欢大办,提前跟岳明镜说了只请熟识之人,岳明镜拗不过他也只能答应了。   不过徐相斐朋友不少,有些来不了的早早就写了信过来,约好日后再聚,能来的都是一些江湖浪子,一个个在路上玩了又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城。   岳明镜就请了生意上的熟人和自己的朋友,并且让徐相斐放心,自己高高兴兴玩就好。   徐相斐还真信了,扭头就让梦休招些人。   梦休也无奈:“东家呀,现在这世道哪里这么容易就招到人了?”   “没事,你尽量就行。”   “这么说,我倒是看到一个小姑娘来,约莫十五六的年纪,英姿飒爽,非说自己想学琴,还不要月钱,家中怕是有些困难。”   一般家里比较好的,都不会让自己女儿进瓦舍,因为戏子在此时还是多被人看不起。   但这世道也不是人人都能有个好去处,家中不好的或者孤身一人的女子,也只能想办法给人家打杂当丫鬟了,逢晴苑开始收人后,就有不少女子奔赴而来,求个栖身之所。   “这……”徐相斐皱皱眉,“这小姑娘年纪也太小了,若是从家中赌气跑出来的,你就劝她回去吧。”   “我正是这个意思,但是这姑娘只有晚上才来,那时候逢晴苑忙得很,我也没答应她,我帮东家问问,若是她真有难处,我就做主让她留在这里了。”   这年纪还是太小了,徐相斐不是很想同意,沉思一会儿说:“这样吧,改日我有空来问她几句,隔着屏风,也不唐突了。”   “那就听东家的。”   但徐相斐一直到冠礼来之前都没有见到这位小姑娘,不管他何时去,梦休都只能一脸遗憾地告诉他,小姑娘说不来了。   徐相斐实在是想不通,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第30章   徐相斐冠礼那日来的人也不算少了,他要在晚间才出去祭拜父母,所以此时还在屋内换冠服。   岳家怎么说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家,冠服定制得十分华贵,广袖长裳,绣线为金,腰佩玉石,徐相斐对着铜镜看了看,又用手理了理自己的长发。   他此时还未束发,长发就这样散着,原本梳得齐齐整整的,在他乱动之下又乱了,芷九立马哎呀起来:“大少爷!大少爷可当心着点。”   芷九提着裙子上前,三下两下就把徐相斐的头发扎好:“这发带一扯就掉,等会大少爷接冠时就能顺利取下了。”   徐相斐有些新奇地瞧了瞧镜中的自己:“没想到我也到了弱冠之年了。”   芷九也笑道:“大少爷日后便可以说亲了。”   徐相斐:“……”   祝煦光从外走进来:“说亲?”   “这丫头开玩笑的。”徐相斐淡定地解释,“芷九去外面吃些糕点吧,我和师弟说几句话。”   芷九这才走了。   祝煦光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一掀衣袍,坐在桌前看徐相斐。   “师兄……”他好像想到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去说,只能没话找话,“师兄的字是岳庄主取么?”   徐相斐弯着眼睛笑:“是师父跟舅舅一起取的,我就这两个长辈了,他们商量一下,便说一起给我取。”   他师父去救了自己好友,现在还在外面游荡,因此不敢过来找徐相斐,怕他被自己牵连。   徐相斐表示理解,所以今天冠礼上,给他束冠的只有岳明镜。   祝煦光说:“那我冠礼时……可否让师兄替我取?”   徐相斐本想喝水,闻言手一抖,茶水险些溅出来,他来不及看只能站着去看祝煦光。   一人坐着,仰头看着自己师兄,眼中是炙热得让徐相斐想要逃避的感情,一人站着,将这些尽收眼底,却没有回应。   祝煦光缓缓低头:“我知道了……师兄休息吧。”   徐相斐最看不得他这样子,说起来他二人关系也是好笑,旁人觉得是祝煦光这个师弟处处忍让没条理的师兄,什么事都需要他看着。   但只有熟悉他们的话才知晓,一直以来一直是徐相斐在护着自己师弟。   他受伤后,祝煦光就好像明白了什么,非得说自己要保护师兄,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徐相斐知道他向来早熟,但这样突如其来的成长,还是让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心疼不已。   “师弟这般模样,想也是知道我不会拒绝的了。”   祝煦光眼睛一亮,忽然伸手握住徐相斐垂在身边的手,他们常年练武,手上都有薄茧,但这种被慢慢磨挲的感觉还是让徐相斐不自在极了。   “唉——”徐相斐收回手,想了想,又在祝煦光脸上掐了一把,“不许想多了,日后……再说吧。”   他说得含糊,但两人都懂。   祝煦光也高兴,师兄没有明确拒绝,那就是也有所触动了。   他还是很了解自己师兄的。   ……   徐相斐出门时,悦意山庄内已经挂满了灯盏,身边的丫鬟面容肃穆,顶着两个小角提着灯笼领他过去。   那小角一晃一晃的,徐相斐看着看着就想去碰一碰。   谁知芷九跟后脑长了眼似的,头都不扭一下就说:“大少爷。”   徐相斐尴尬地咳嗽一声:“走走走。”   芷九轻轻一哼,她还不知道大少爷的性子嘛?   一定是手痒了想拽她的头发,这些年轻男子真是太烦了。   徐相斐这下不动了,一身气息收敛,渐渐显露出一种随性的矜贵来,当他锦衣华服走到岳明镜面前行礼时,实实在在把众人都惊了一下。   尤其是跟他熟悉的朋友和弟弟妹妹们。   这人是谁呀?   真的是他们大哥吗?   大哥有这么……好看吗?   叶惟意倒是说:“我很久之前就觉得大哥好看了!”   徐相斐像是听见了,扭头冲她一笑,星眸璀璨,如月如风,这样一来,还真是有传说中貌若潘安的样子了。   岳明镜也有些愣,随即就是让他上前:“你长大了……”   这话又是感慨,又是怀念。   徐相斐知道自己舅舅在怀念谁,他的生母,岳明镜的长姐。   说来也是奇怪,一个离开这么多年的人,连他都没有见过的人,却能在这么多人心中待着,能让这么多人铭记。   徐相斐对自己母亲的过往一直很好奇,但始终又找不到什么能被写下来的东西,也就作罢了。   “过来吧。”   徐相斐往前一步,在灵位前跪下,三拜以祭父母,随后起身捏着香烛,轻轻搁在灵位前。   他眼神平和,将灵位上两个名字看了又看。   徐长昕,岳霖。   徐相斐几乎记不清自己父亲的模样了,他没有什么能够拿来怀念双亲的,所以唯一能记得的,只有徐长昕下朝后会把他从秋千上抱下来玩,在母亲最爱的花丛中,说他多么怀念亡妻。   这个时候父亲一般都是威严的象征,他们是一家之主,所以不愿意去做抱孩子的事。   但徐长昕就很愿意,在岳霖去世后,他在世间唯一的牵挂就是自己的孩子,也唯有看着孩子,他才能觉得过往并不是一场自己幻想出来的梦境。   但徐相斐没办法给他更多的支持,从孩子身上汲取的力量实在太少,徐长昕郁郁而终,只留下还不明白离别的徐相斐。   “爹,娘。”徐相斐思索了一下,“此后,便不用为我担心了。”   岳明镜长叹一声,拿起身边的冠帽,在众人见证下给徐相斐戴上。   从此刻起,他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了。   “燕为,我和你师父为你取的字,燕是希望你有归巢之处,为是愿你为其愿为,不强求不放弃。”   岳明镜顿了顿,又说:“舅舅只愿你,一生顺遂。”   “谢谢舅舅。”   徐相斐弯着眼睛,起身后又看向站在一旁的祝煦光,对方在一盏灯笼下,神色专注,瞧见他时也跟着弯了弯眼睛。   后面便是招待宾客的事,徐相斐自然也去了,还看到自己的好友。   传说中的花间君子,谢酒。   谢酒也是个奇人,他并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后来痴迷喝酒,喝着喝着还跟人打了起来,因为说不清自己名号,口中念念叨叨的都是酒字,别人也就这么喊他,为了笑话笑话这个疯疯癫癫的人。   谢酒从来不觉得自己疯疯癫癫,他跟徐相斐一样,都没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成熟又稳重,是有大侠风范。   “徐燕子!”   徐相斐瞧见他酒气熏天地扑过来,立马躲到自己师弟身后:“别过来,我可禁不住你这一撞。”   “啊。”谢酒晃晃悠悠地飘到他们身边,一手抱着酒瓶,一手掏出不知从哪摘的花就往徐相斐那边一甩。   原本软塌塌的花在他手中却犹如利器,祝煦光伸手一接,皱着眉扔开,手心已经有了一道划痕。   徐相斐立马去看:“谢酒!”   他声音一低,谢酒就知道他还真生气了,只好哈哈一笑:“错了错了,没想到你还真的没有内力了,那燕子折翼,以后岂不是要这只……嗯,你师弟是什么来着?”   “我们就不能是个人吗?”   徐相斐对他十分无语:“喝完自己就滚。”   “啧啧,你就是怪我伤了你师弟。年纪轻轻的,划道痕怎么啦?”   徐相斐闻言就去抽祝煦光身后的剑:“年纪轻轻的,我砍你一下头怎么啦?”   谢酒:“……”   “你这张嘴啊,真真是不饶人。”谢酒打了个酒嗝,“行吧行吧,说起来,悦意山庄的酒确实不错哈……”   徐相斐一瞧:“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嘿嘿,也还好。”谢酒想了想,“对了,我被我家里赶出来了,能否在你这借住几天?”   徐相斐:“……”   他还不知道谢酒么?   这人一年能有几天在家里啊?   多半是看上悦意山庄的酒了,想蹭酒喝呢。   徐相斐忽然想到什么:“倒也不是不行……”   他决定让谢酒曲逢晴苑住。   之前茹姬弹的曲子其实都是谢酒给的,这人琴艺一绝,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徐相斐想着刚好让他可以去教教那些学琴的。   就当给酒钱了。   谢酒没什么意见:“好呀。”   徐相斐先让他在悦意山庄里待着,晚间等客人走了才让芷九帮忙给他找了间客房。   岳渔也喝了酒,小脸红红的,走过来看他:“大哥,生辰快乐。”   徐相斐哎了一声,笑眯眯地掐了一把他的脸。   岳渔脸有点红:“大哥,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我明天想去跟他玩。”   “四弟想去就去。”徐相斐又问,“是谁啊?”   “一个,嗯,他说自己是行走江湖的,没什么名气,无门无派,但是跟一些武林盟主关系不错,所以来参加大哥的冠礼了。”岳渔高高兴兴地说着,“他人挺好的,还夸我念诗念得好呢。”   徐相斐眨眨眼,没说什么,只是让岳渔回去睡:“好了,大哥也夸夸你好不好?咱们师弟脾气好,秉性好,写字画画行文作诗都好。”   “大哥!”岳渔被夸得脸红,“你真是……”   徐相斐笑着送他离开,接着才摸了摸下巴:“我怎么不知道……武林盟主那个最看重身世的人,会跟一个无门无派的小子结交了?”   祝煦光嗯了一声:“我去查。”   徐相斐一笑:“你可别,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祝煦光突然要和谢酒一起喝,这怎么能比呢?   谢酒那是酒缸里泡大的,祝煦光顶多是路过了酒缸。 第31章   祝煦光却觉得不对,师兄明明酒量也不好,而且今晚喝得还挺多,怎么就他现在晕晕乎乎的。   徐相斐怜惜地摸摸自己师弟的脑袋,他们现在还差不多高,但相差两岁,想来之后祝煦光会比他高的:“傻师弟啊,你以为师兄的醒酒丸是白吃的嘛?”   祝煦光:“……”大意了。   徐相斐很想把祝煦光现在脸粉扑扑的样子画下来,但是他画技不好,又不能找别人画,只能哀声叹气:“芷九,快给我的好师弟端碗醒酒汤来,免得他酒后吐真言了。”   祝煦光认真地想了想:“我没有真言……师兄什么都知道。”   这么一想他又有点委屈,师兄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说。   祝煦光有点气,但不能跟师兄发脾气,所以忽然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   徐相斐:“???”   完了,师弟不会傻了吧。   祝煦光看着将装饰摆放得错落有致的房间,想了想,上前拿起了一个花瓶。   徐相斐剧烈咳嗽几声:“咳咳,师弟别砸!”   话是这么说,他却动也没动,反而坐下去看着自己师弟闹腾:“哎呦,那花瓶把你师兄卖了都赔不起。”   “师兄不能卖。”祝煦光把花瓶塞到徐相斐怀里,“不能卖。”   也不知道是说的花瓶还是师兄。   徐相斐撑着脸,靠在桌子边:“那师弟想做什么?”   做什么?   祝煦光想了想,开始动作。   等到芷九端着醒酒汤回来时,就发现自己少爷的房间发生了改变。   她也跟着原地转了一圈。   “大少爷……这、这屋子……”   屋内所有能拿下来的小玩意都被拿了下来,然后按照从大到小又浅到深,在地上摆了一排!   芷九眼前一黑:“大少爷……你不想让芷九睡了是不是?!”   徐相斐:“……”   那他,也没想到啊。   祝煦光喝醉了,开始认认真真摆东西,跟个小孩似的,他看得开心,也忘了阻止。   芷九苦着脸:“看来大少爷也醉了。”   徐相斐看着还在寻找什么东西可以摆放的祝煦光,立马上前拦住:“师弟啊,你可害惨师兄了,乖乖乖,咱们睡了好不好?”   “师兄。”祝煦光仿佛才看到他一般,忽然握住徐相斐的手腕,又轻轻抱着他,把下巴往他肩膀上一搁:“师兄……你还在吗?”   “……醉糊涂了?”徐相斐看着目瞪口呆的芷九,难得尴尬地摸摸鼻子,“那,芷九先去休息吧,这东西……明天再说。”   芷九头也不回得走了,她觉得大少爷和祝少侠怪怪的。   祝煦光继续把他拉回来抱着,屋内灯火盏盏,照着相拥的两人,将过去那些不愿明说的情愫勾起,让徐相斐都忍不住将手缓缓挨着祝煦光。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徐相斐就回过神来:“师弟,该醒了。”   这句话让祝煦光如遭雷击,脑中闪过无数画面,痛楚从他心口流向四肢百骸,但怀中的人是温热的,实实在在的。   祝煦光已经分不清了,索性将人一带,两人直接摔在床上。   徐相斐:“……”   等等……有点危险啊。   祝煦光一声接一声地喊:“师兄、师兄……你还在吗?”   徐相斐哭笑不得,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咒我呢?我好好的,就在这里。”   他的话让祝煦光松了口气,放松地倒在一边,喃喃低语:“我以为师兄又不见了。”   徐相斐有点心疼自己师弟,上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骂:“傻小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做噩梦呢。   祝煦光顺手把他抓住:“师兄。”   徐相斐也跟着倒下来,想了想问:“你不去收拾一下自己吗?”   祝煦光嗯了一声,然后又睡了。   徐相斐:“……”   行吧,明天起来你不会不高兴的话,那就睡吧。   醉鬼他也不嫌弃。   ……   祝煦光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景象十分奇怪,让他忍不住去抓身边的人。   然后团成一团抱住。   徐相斐:“……”   他的生辰是七月初八。   现在是七月。   好热啊。   徐相斐把他推远安安心心睡觉,没过多久又被缠着,热醒后把人推远,接着再被缠上。   如此反复。   到了天蒙蒙亮时,徐相斐终于忍不住了,坐起身盯着皱着眉睡觉的祝煦光。   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笑,手渐渐摸上他的眉心:“到底有什么烦心事,连你师兄我都不能得个清静了。”   谁知下一刻祝煦光猛地睁眼,抓住了他的手,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   徐相斐:“……”   你故意的吧?   刚才闹了我这么多次,推你你都不醒,现在就醒了?   祝煦光想了想,喊了一声:“师兄。”   喝完酒他嗓子还有些哑,但并不难听,反而让徐相斐不禁感慨。   师弟是长大了。   祝煦光眨眨眼:“师兄……刚才在摸我脸?”   “哎,不许胡说啊。”徐相斐哭笑不得,“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吗?”   祝煦光慢慢坐起来:“不知道。”   徐相斐:“……”   他怀疑师弟在演他。   祝煦光眼眸黯沉:“我做了一个噩梦……师兄,我知道这样说不好,但、但梦中,我好像找不到你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梦中景象光怪陆离,悦意山庄的灯笼依旧挂着,只是全变成了让人心慌的白色,而他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最前面,连灵位上的名字都没有看清,就被一阵心痛拉回现实。   等他稍微安稳,却又进入梦中,永远只到灵位前就停下,他看不清名字,看不清身边的人,只有无穷无尽的白布将恐慌具现。   祝煦光现在都觉得心口疼。   徐相斐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你悄悄你,都过去这么久了……师兄自己都想开了,怎么你就想不开?再说了,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   “但我……”祝煦光顿了顿,忽然起劲了,“但师兄怎么证明呢?”   徐相斐奇道:“……证明什么?”   “证明师兄就在我身边。”   徐相斐:“……”   师弟怕是还没醒酒啊。   祝煦光凑过来看他:“师兄,怎么证明?”   “……证明个什么?”徐相斐推着他脑袋,“你就是魔怔了,再睡会吧,免得等会儿出去还晕晕乎乎的。”   祝煦光嗯了一声,余光一瞥,看到地上的杰作。   徐相斐哈哈一笑:“师弟啊,想不到吧?你醉后就非要把那些摆件拿下来,拦都拦不住,还说摆好了就卖了把钱给我,师兄真是感动。”   祝煦光:“……”   他伸手一拉被子,把徐相斐也扯下来:“师兄昨晚肯定也没睡好,一起吧。”   “哎,这就不用了……”   徐相斐看着自己师弟的视线落到他脸上,然后说:“师兄如果不睡,便告诉我怎么证明吧。”   “……”   徐相斐也躺下去:“睡睡睡,服了你了。”   祝煦光安心了,高高兴兴挨着自己师兄补觉。   徐相斐却十分发愁,唉,自己的魅力太大了也不好,师弟又执拗……   这可怎么办啊?   但不管怎么办,徐相斐还是实诚地陪自己师弟睡了一会儿,起来后就收到自己弟弟妹妹的礼物。   叶期给了他一间铺子,是他自己名下的,可把徐相斐吓了一跳,连忙推脱。   但叶期只是嗯了一声:“大哥日后可以安上潇湘影的名,在那里开个成衣店。”   徐相斐:“啊……”我其实不是很想开。   叶期看过去,温温柔柔地一笑:“大哥不要吗?”   徐相斐:“要的要的。”   那不要的话,他怕叶期砍了他。   二弟可太凶了。   岳渔送了字画,这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东西,画上是当初徐相斐和祝煦光比剑时的模样,栩栩如生,又意境非凡,看得祝煦光都很喜欢。   所以卷画的人变成了祝煦光,卷完了还说:“我帮师兄收着。”   徐相斐不和他分什么你我,闻言也只是答应一声,又拉着岳渔去看其他画。   倒是叶期看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满星说大哥的生辰礼要等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徐相斐笑了一下:“满星就是太客气了,随便送什么我都高兴,还很少有这么多人一起送我礼物,倒是新奇。”   他过去没有定所,自然不会像这样请一堆人来家中设宴款待,现在确实是觉得新奇。   叶期挑眉:“那大哥日后……便都能这样了。”   岳渔笑了出来:“二哥很喜欢大哥诶。”   叶期顿时恼羞成怒:“我没有!”   “哦哦哦,没有没有。”徐相斐扭头就安慰,“大哥知道的,嗯,知道。”   话是这么说,当他看不出来这人眼中的调侃嘛?   叶期一甩袖子:“跟你说话,我真是……浪费口舌!”   徐相斐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二弟真是有趣。”   岳渔也笑:“二哥最是心疼惟意,大哥救了小妹一次,二哥心中自然是很感激的。”   感激着感激着,也就真的接受了徐相斐这个突如其来的大哥。   徐相斐嗯了一声,又看向他:“这是你二哥与我之间的缘分,不过小渔啊,你二哥是一直都心疼你的。”   “啊……”   “之前我找你玩,你二哥特地跟我说了你身体不好,忌口有哪些,你三哥也过来说让我多看顾下你……你们几个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明明感情很好,却又要用我无法理解的东西伪装自己。”   徐相斐掐了一下他的脸:“不信的话,小渔去问问?”   岳渔愣愣地摸了摸脸。 第32章   七月天气炎热,徐相斐便只有傍晚之后才会出门了,祝煦光要和岳明镜一同去参加武林大会,早早就在准备,而且因为他自己醉了一场闹出来的事,一直有些不好意思。   再加上徐相斐又是个爱逗人的,祝煦光早就摸清了他的性子,早早就躲开了。   徐相斐表示十分可惜,只好出门去逢晴苑看看,他走到山庄门口时就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热浪,让人十分不舒服。   还没走两步,徐相斐就瞥见一个身影,吩咐小丫鬟噤声,然后从背后窜过去:“小妹!”   “!大哥!”叶惟意险些叫出声来,又险险停住,就像只兔子一样原地蹦了一下。   “小妹怎么在这?”徐相斐有些不解,“这么热出门,小妹不是最不喜欢胭脂化了吗?”   叶惟意一个小姑娘自然是爱美的,出门就要磨蹭好久,衣服换了又换,胭脂也是随身带着,看到妆花了就要补。   所以她跟徐相斐一样,极其不爱在夏天出门。   “啊,我,我没事……”叶惟意眼神乱飘,“真的没事,大哥你、你去哪啊?”   徐相斐:“……”   他慢慢眯起眼,却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下:“还能去哪?逢晴苑而已。”   “好的,那我不打扰大哥了,大哥慢走。”叶惟意又像只兔子一样溜走,弄得徐相斐也搞不清楚了。   他琢磨这事一直到了逢晴苑,谢酒早就在那等着,晚上院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喊着梦休名字的人。   有男有女,倒是新奇。   这还是李行露说的,瓦舍一惯是给男子取乐之地,但凭什么女子不能来呢?   徐相斐也赞同,特地将每一处院子都开了一个为女子准备的大间,一样可以看戏曲,还有一个专门表演女子爱看的东西的院子,就设在后门边上。   一些不想看到男子的女子就可以从专门的地方进来,以防万一,一路上都有人把守,进来的每一个人都要在门口签字。   这些是徐相斐特地嘱咐梦休要去办的,如今就连谢酒也不得不说:“你就是在这种事情上细致得很。”   他躺在软塌上,还抱着酒壶,指着徐相斐笑:“你要是把你这警惕心用在其他地方,又何至于此啊!”   徐相斐也不恼怒,跟着坐在一边:“行了,你也不能让我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吧,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对了,我要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谢酒哼了一声:“你们师兄弟怎么就知道使唤我。”   “那姓周的可有本事,我差点没从北元出来!你说气人不气人?”谢酒又灌了一口,“他现在是周家小家主了,哈,一个上不了宗祠的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家主……”   “怎么会?”徐相斐缓缓皱眉,“他是庶子,按理来说……”   “按理来说,他是当不了家主的。”谢酒也笑了一声,“但只要嫡子死了,不就只能他来了吗?”   “只要杀了所有反对他的人,杀了所有知道他目的的人,不就能安安稳稳坐稳这个位置了吗?”谢酒不无感慨,“徐燕子,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待友人极好……待他也是不错,但你终究信错了人啊。”   谢酒和那人接触不多,只知道对方是主动找到徐相斐的,一来二去就成为了好友。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这个朋友如今翻脸了,转头就是一刀呢?   徐相斐抿唇:“我……当真是信错了人吗?”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被利用的,师门也就三个人,既不是武林正道,也不是魔教邪派,既没有朝中支持,也没有富甲天下。   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处心积虑地来利用他?   徐相斐摇摇头:“我觉得不太对。”   看到谢酒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他才笑道:“行了,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觉得他这一步太冒险了……他为什么觉得,杀了我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呢?或者说,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才能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我?”   谢酒耸耸肩:“谁知道呢?如今你活下来,他就藏不住了。这么想来,他还真是心急哈。”   徐相斐眯着眼:“……师父跟我说过,在我冠礼之后,便要给我一样东西……是因为这个吗?”   谢酒也看向他:“你认真的?”   徐相斐的师父能给出什么东西来?   徐相斐也头疼:“算了,先不说了。”   他和谢酒约着去看戏,没走多远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两人都齐齐伸手:“蒋少爷!”   蒋逸打了个寒颤,见到两人就翻了个白眼:“滚滚滚,又是你们!”   徐相斐一笑,指了指身边的谢酒:“从前花间君子也来帮蒋公子除山匪了的,不知道蒋公子还记得吗?”   “不记得。”蒋逸看了看,“你们来的人也太多了,还花间君子,这名够俗。”   谢酒和徐相斐都是豁达的人,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但蒋逸身边的梨戏儿细声细气地解释:“花间君子,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乐师呢,听说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   徐相斐看向梨戏儿:“没想到梨戏儿姑娘也来了,想必逢晴苑的曲子在姑娘看来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了。”   梨戏儿一笑,略施粉黛显得她温柔如水,说话也同样轻轻柔柔的:“见笑了,梦休姑娘的曲子即使是我听了,也是自惭形秽的。”   蒋逸瞥他们一眼:“哼,说话何必怎么虚伪呢?谁不知道你们根本没见过啊?”   徐相斐笑了笑:“蒋少爷豪爽。”   他想起梦休跟他说过,今晚那个女孩会过来,徐相斐也想去瞧瞧,正想拉着谢酒一起。   但谢酒眼睛一亮:“蒋公子,这位姑娘头上的牡丹可是公子院中最名贵的那种?哎呀呀,谢某可是喜欢极了。”   蒋逸觉得这人还有可取之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那是,本少爷的花就没有不好看的。”   徐相斐:“……”   他和谢酒对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笑着抱了抱拳打算离开,谢酒却要留下来。   “我和蒋少爷一见如故,燕为你先走吧。”   “燕为?”蒋逸瞧他一眼,“哦,你及冠了,这字倒是挺配你啊,徐燕子。”   “多谢蒋少爷夸奖了。”徐相斐眨眨眼,“那在下也提醒一句,可别让我这好友去蒋少爷的花苑中。”   蒋逸哼了一声,完全不信:“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说什么我反着来准没错。”   徐相斐:“……”   倒也不用。   谢酒适时插话:“我正巧,也带来了一株绝品牡丹的花种,蒋少爷可有兴趣?”   “有有有!”蒋逸瞬间来了精神,连一边的梨戏儿都顾不上了,“让我瞧瞧!”   “那蒋少爷这边请吧。”   蒋逸欢欢喜喜地跟着他走了。   徐相斐缓缓陷入了沉默。   那花种,还是他让谢酒找的啊。   怎么就把他丢下了?   梨戏儿挺直腰背,微微点头,好像并不生气蒋逸对她的疏忽,神色自若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徐相斐喊人给她上茶,便去找梦休了。   今日该梦休上台,因此徐相斐就趴在二楼栏杆上听着楼下的喝彩声,梦休一身红衣,反弹琵琶,乐声铮然,依旧是她如今的风格。   徐相斐听了一会儿就去了后台,顺手摘了枝花放在梦休台上,等着她回来。   “姑娘琴声日益精湛了。”   “东家见笑。”梦休款款走来,“东家是来见那位姑娘的?她今日又不来了,托人带了信的。倒也是稀奇,一般我在时,她总会过来后台和我学琴,今日不来也是我没想到的。”   徐相斐挑眉:“看来她是不想见你东家了,说不定是不想见到男子。”   他想了一会儿:“罢了,我也不勉强,你看着办吧……记得别让小姑娘轻易做了决定。”   梦休笑着点头。   徐相斐出门时已有子时,逢晴苑依旧灯火通明,门口还站着梨戏儿。   她神色淡淡,抬头望着明月,背后是欢闹的瓦舍,人前却是寂寥长街。   梨戏儿伸手抚了抚鬓角:“徐老板。”   徐相斐愣了一下,又跟着笑起来:“倒是很少有人这样喊我。姑娘是要去哪?我让车夫送姑娘一程吧。”   “不必了。”梨戏儿轻轻一笑,又好似想到什么,“梦休姑娘很幸运……茫茫人生,也有她落脚之处了。”   “两位惺惺相惜,也是一段佳缘。”徐相斐没有多说,“姑娘,走吧?”   梨戏儿点点头,上前两步又回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徐相斐:“徐老板……可相信善恶有报?”   “善恶有报,不在于自己信不信,在于自己做不做。”徐相斐想了想,“江湖中人,是无法去想这么多的。”   “明白了。”   梨戏儿缓缓离去,徐相斐摸摸脸,总觉得这位名震天下的戏子,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   他决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回去问问梦休知不知道。这时梦休已经上了第二场,徐相斐就去后台等着,发现门已经被推开了,以为是梦休身边的小丫鬟在,便敲了敲门,笑着进去:“你倒是知道东家还要回来一趟吗?”   结果进去后徐相斐才看到里面不止那个小丫鬟。   还有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抱着琴认认真真地学,满脸认真,小姑娘看到他后神色瞬间扭曲,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   “大哥?!”   “小妹?!”   电光火石之间,徐相斐哪能不明白所有事情,顿时眼前一黑。   “完了,你哥得杀了我。” 第33章   叶惟意现在很心虚,也很害怕。   她在庙会上看见过梦休弹琴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日思夜想都是自己弹琴的模样。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这个才能,琴声不能说是不好听吧,就是到了没人能忍受的地步。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但是叶惟意又放不下这件事,想了又想,终于在深夜来到逢晴苑门外,想要拜师学艺,结果梦休怎么都不肯松口,还让她回去。   小姑娘哭哭啼啼地又来了两天,梦休就让她进后台自己看看,不准和其他人说话,只有小丫鬟看着她学指法。   “小妹,唉,你这是何苦啊!”   叶惟意眼睛都红了,小心翼翼地拉着徐相斐的衣角,试图用撒娇挽回:“大哥……我就是、就是想学嘛,你可以理解我的对不对?而且你也支持我追求自己想要的啊,能不能别告诉我哥啊。”   “这事瞒不住。”徐相斐摇摇头,看着她好像犯了错的模样又心软了,赶紧让她坐下,“小妹,我不是说你不可以学琴,但你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清楚,贸然只身前往瓦舍,你觉得这样是合适的吗?”   “我、我知道……”叶惟意抽抽噎噎地抱怨,“但我哥肯定不会同意的,他最讨厌了!我做什么他都说不行,我说我想学琴他还笑我……我才不要告诉他……大哥……呜呜呜……”   徐相斐手忙脚乱地安慰:“别哭别哭,你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关心人从来不会直说的,他暗中让人帮我经营铺子,表面上却一直说我不会就放弃……也怪他,怎么能不顾及小妹的感受,我这就去说他,看看你哥还敢不敢了?”   “不行……”叶惟意抹了把眼泪,“我学不好琴会被他笑的……我也知道我学不好,但我就是喜欢啊……”   “喜欢就学,没人说过学一样东西就必须学好的。”徐相斐将手帕递给她,“但惟意,你也长大了,有什么事就算觉得你哥不会同意,也不该这样私自出来……我们都会担心你,你哥哥更甚,此前秦若一事,你哥几乎几天没合眼,就为了想办法给你报仇,他嘴上不怎么说,但怎样对你,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叶惟意摇头:“大哥不懂的……我哥、我哥总是这样,他好像就不明白服软二字。”   徐相斐无奈地摸摸她的头:“这事大哥先替你瞒着,以后不许再来了……好了好了别哭,我请梦休去教你好不好?你过来我实在是担心,等你再长大些,或者武功更高些,我再让你过来好不好?”   他也是想着叶惟意年纪小,说不定兄长不让她做的事她非要做,闹了矛盾还容易受到伤害,得不偿失。   徐相斐说这话也是在安慰她,顺便也想看看叶惟意口中的喜欢究竟有多深。   不然他都不好意思在叶期面前做保证啊。   ……   只是叶惟意深夜才回去的消息还是被叶期知道了,昨晚徐相斐带着她一起回去,不准她再摸黑让丫鬟放人,一来二去就让叶期知道了。   他匆匆赶来,还皱着眉头,尽管眼下还有青黑,但神色愠怒,直冲叶惟意院子。   “叶惟意你给我出来!”   叶惟意并不想出去,早早就把自己反锁在门内,捂着耳朵不想听他说话。   “我说让你出来你听不见吗?!”   “我怎么教你的?你那三脚猫功夫凭什么半夜三更出门?你以为我会觉得你是和大哥一起出去的吗?跟我撒谎试试?!”   “你凶什么凶啊!”叶惟意哭哭啼啼地吼回去,“你凭什么这么凶我!你根本不关心我!每次我想做的你都不让,我想学武你说舞刀弄剑太危险了,我说我想出去玩你非要早早就来接我回去……你凭什么啊?!”   “我……”叶期没想到她心中这么多怨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觉得无力至极,“就凭我是你兄长!同父同母的兄长!在这你的一切都归我管,你才多大就一个人乱跑?哦,让我想想,你能遇见大哥,那就是去逢晴苑了?谁让你去的?”   叶惟意哭得稀里哗啦,根本不想理他,直接拿起茶杯就往门上一摔:“你走!我不要见你了!”   叶期一顿,脚微微往前,却又直直停下:“我也懒得和你说,自己交代清楚为什么出去,否则就别出院门了。”   徐相斐站在院门外听着这兄妹二人吵完架才走上前,叶期没理他,径直往前走:“大哥回去吧。”   “二弟等等。”徐相斐和他并肩而行,“能否听我一言呢?”   叶期瞥他一眼,冷哼一声:“我知道大哥想做这个好人,想让我别对小妹如此苛刻,但大哥可明白一直纵容她行事只会害了她?”   “她如今不过十五,就敢瞒着我每日子丑时跑去逢晴苑,别人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大哥还能不知道吗?一个清白姑娘,独自去那种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大哥可敢负责?”   叶期咄咄逼人,徐相斐却不意外,他知道叶期是因为自己救了叶惟意一次,后面祝煦光又帮他对付蓝家,叶期这才接受了他这个大哥。   如今一旦涉及叶惟意,他翻脸不认人也很正常,徐相斐也只是无奈一笑:“她独自出去的确是不对,但你也不能这样说……你可知她为了什么出去?又为何不愿意跟你商量?而且为什么我这个大哥反而知道?这些二弟都有想过吗?”   叶期一顿,缓缓开口:“那就请大哥告诉我了。”   “这事只有二弟自己去发现,才能明白小妹心情,再说了……跟妹妹吵架的也不是我啊。”徐相斐对着叶期眨眨眼,“明白了吗?”   叶期瞪他一眼,拂袖而去。   兄妹俩闹矛盾的事传到了岳明镜那里,这个家一直没有女主人,几个孩子能聚在一起也是因为缘分,在岳明镜看来他们都很乖巧。   结果一来就来个大的,岳明镜不知如何处理,还专门去找过叶期,在他看来叶惟意只是小姑娘,不过犯了什么错,叶期这个当兄长的让个步也就行了。   但叶期就坚决拒绝:“姑父不必劝我,她是我妹妹,我最是知道她脾性。小姑娘是不假,但也不能处处让我退一步,怎么说她都得给我个解释,并且自己知道哪里做错了才行。”   岳明镜想了想:“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你小时候就爱管着惟意,那时候你七岁她三岁,硬是不准她去庭院里玩秋千,因为你在上面摔过。”   叶期一顿:“记得,她就知道大哭大闹。”   说这话时,岳明镜才从这个向来和他不亲近的内侄身上看到了他充满困惑的神情。   “这么多年,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惟意哭的不是自己没坐到秋千,而是你不让她坐秋千。”   叶期有些茫然:“……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岳明镜摇摇头:“你在秋千上摔过就不愿意坐秋千了,但是你怎么知道惟意如果摔了,就会像你一样不愿意坐秋千呢?”   叶期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却又好像不明白,他在生意场上大杀四方,阴谋诡计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在家中也是自持兄长身份,觉得自己应该多扶持弟妹。   这有错吗?   岳明镜却换了话题:“罢了,孩子之间的事我就不参与了,但我说的话你依然可以想想,惟意想要的或许真的只是你的低头。之后我和满星要去武林大会,祝少侠也要去,家中便交给你和燕为了。”   “……我知道了。”叶期一直思考着这些事情,怎么岳明镜明白,徐相斐好像也明白,就他自己想不通呢?   都说当局者迷,所以旁观者便那清了嘛?   叶期觉得十分烦躁,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却想不破那个点。   他也静不下心关心铺子里的事了,径直去找徐相斐,准备从大哥这里问问。   徐相斐收拾好自己打算出门,看见他又笑了:“看来二弟是有些茫然了。”   “……”叶期不尴不尬地哼了一声,“大哥要去哪?随我一起吧。”   徐相斐也点点头:“说起来,你可知道谢酒这人,他昨晚随了蒋似空离开,也不知道现在去哪里了。”   他顺便也去逢晴苑问问,正好也带叶期看看叶惟意想要的东西。   但走到逢晴苑后,梦休身边的小丫鬟才说谢酒至今没回来。   “听说谢公子和蒋少爷一见如故,带着梨戏儿姑娘去了花苑呢!”   小丫鬟脸上尽是单纯,徐相斐却慢慢没了笑容。   “……去了哪里?”   “去蒋少爷的花苑啊!”   徐相斐:“……”   等一等哦,怎么他们没听说过谢酒花间君子的名声吗?   叶期也不知道,居然还跟着说:“花间君子,听说蒋似空也是极爱花的,想来大哥的生意有着落了。”   他只是在开玩笑,毕竟如今徐相斐的铺子慢慢好起来,也不需要跟蒋逸合作了。   徐相斐:“……”   他嘶了一声:“趁着还没结仇……我们快去找蒋似空吧。”   叶期:“???”   徐相斐心中十分痛苦,只能迅速赶往蒋逸的花苑,不停念叨:“啊……希望还来得及……”   叶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也跟着担心起来,等他们到了地方,还没有进去就见一片花瓣袭来,卷袭内力,势如破竹,直直从徐相斐耳边划去。   徐相斐凭借经验一躲,两人回头一看,那花瓣已经削落身后落下的树叶,最终插在树干里。   叶期:“……”   如果他没认错,这好像是……蒋似空的花。   徐相斐:“……”   完了。   花间君子谢酒,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摧花狠人,最喜好看的花,也最喜摘好看的花,因为行事亦正亦邪,因此根本不在乎他人谴责。   试问柳州城内,谁的花能有蒋似空请上百人精心种的好看呢? 第34章   谢酒此人向来是个奇葩,仁义礼智全然不顾,喝酒摘花向来随性而为,因此盯上蒋逸的花,徐相斐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现在也不是意外的时候。   徐相斐发愁怎么跟蒋逸解释这个事情。   蒋逸却全然忍不了了。   他一头长发乱成草窝,呆滞道看着满院花瓣,眼珠子瞪得极大整个人都好似呆傻了。   徐相斐立马上前:“这其中……想必又什么误会……”   不过这是不是误会的,花已经被摘了。   他看着谢酒跟蒋逸离开就该想到的,只是当时徐相斐根本没有想过蒋逸会把谢酒带到自己花苑。   花间君子的名号……知晓的人这么少吗?   蒋逸慢慢跪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去捧地上的花瓣,谢酒叼着一根花枝,还笑嘻嘻地说:“但我是在救他啊。”   “徐、相、斐!”蒋逸狠狠看他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跟你在一起准没好事!”   徐相斐也不高兴了:“但话说回来,蒋似空,是你邀请的谢酒啊。”   蒋逸无法反驳,只能捂着眼睛痛苦:“我养了好几年的花!那就是我的梦中情人!是我的一生所爱!你做了什么?!”   谢酒这下也明白了,只能摸摸脑袋:“这样啊……但是,我确实是在救你啊。”   他人尚有三分醉,但也能勉勉强强把说说清楚。   徐相斐听了一会儿,解释道:“谢酒说,他看到有人躲在暗处想要对蒋少爷不利。”   “胡说八道!”   蒋逸愤愤不平:“我家中派了十几个人护着我,就算有人要害我,就凭他能做什么?”   谢酒挑眉:“那暗处之人被我划伤了肩膀,其他几人也被我打跑了,你自己去查不就知道了。”   蒋逸才不理这些:“我不管……你还我的花!对了,之前是不是也是你这贼人?!”   徐相斐仔细一想,不禁陷入沉默。   因为还真的有可能啊。   谢酒供认不讳:“昂,是我呀。”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蒋逸跳起来想打人,但谢酒轻轻松松躲过。   “就你?小矮子。”   徐相斐:“……”   蒋逸比他们是矮半个头左右,谢酒确实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个子极其高,蒋逸在他面前就显得更矮了。   但这话可不能当面说啊。   “你懂不懂规矩?!”蒋逸快气死了,“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   “行吧。”谢酒把花捏在手里,“我真的是在帮你。”   徐相斐没说话,只能在走时凑到蒋逸耳边:“蒋少爷的花,徐某会想办法赔的……至于谢酒所说,蒋少爷也该有所行动,他为人放荡不羁,但并不会说谎。”   而且谢酒的武功在他和祝煦光之上,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能察觉到一些东西也很正常。   蒋逸一顿,翻了个白眼:“要你管,我自己会查。”   徐相斐笑了笑便走了。   叶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问了谢酒这事是真是假。   谢酒说:“有危险不假,不过扯他的花确实是我故意的,我一看不来有人种好看的花,二不喜欢别人跟我炫耀他有花。”   叶期:“……”   大哥认识的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徐相斐一笑:“摘了别人的花,还不是要去赔的,过个手瘾又要还回去……你可真是啊。”   他确实也不喜欢谢酒这种做法,但除此之外,谢酒为人仗义,恩怨分明,之前还承蒙他多次相助。   徐相斐也只能劝解几句,但江湖上怪人太多,谢酒这种也只能算个有闲情逸致的奇葩,他武功高了,便愈发为所欲为起来。   “知道了。”   谢酒想了想:“不过想害蒋逸之人挺有本事,这么多护卫都没有发现,而且还能找这么多武功不错的杀手来。”   这些杀手还都不是死士,不成功立马就退,极其狡诈,谢酒都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徐相斐思索:“既然他们没办法打过你,为何非要动手呢?”   件件往事猛然浮现在徐相斐脑中,他恍然大悟:“快回去!”   那些人招惹谢酒并不是为了杀蒋逸,而是为了让谢酒摘下蒋逸的花,让他们二人决裂。   蒋逸和谢酒名声都不算好,若是发生什么矛盾也十分正常,矛盾一大两人动手,死个人看上去也就能够理解了。   徐相斐隐约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却也来不及想了,只能说:“唉,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谢酒一个纵身跳到房顶:“我先去看看,徐燕子你慢慢过来。”   徐相斐:“……”   天哪,他也好想跳上去啊。   叶期从他眼中看到渴望,不禁觉得好笑:“快走吧大哥。”   曾经身轻如燕的徐相斐如今只能叹一声气,跟叶期又一起回去,等到了地方,外面已经围了人,他们被拦在外面不然进。   徐相斐说了自己身份,但那护卫也坚持摇摇头。   他只好叹气,从自己香囊中拿出一个白瓷瓶,这瓶子不过两指大小,徐相斐扯开布塞倒出一颗药丸。   “这是家师赠予我的,家师姓韩名得羽,若是蒋少爷出了什么事,这药说不定能拖延一会儿。”   护卫看他一眼,接过药走进去,徐相斐皱着眉:“只希望这事不要被推到谢酒身上才好。”   叶期也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但总觉得不值:“明明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证明谢少侠的清白,大哥没必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给蒋逸。”   “倒也不是这么说……或许能有其他法子,但那些法子总归是要麻烦一些的,能救回蒋逸,让他亲口说出真相,才能让一切平息。”   之后徐相斐也插不了手了,便只能和叶期又回去,准备去找祝煦光商量。   叶期原本想问的事也暂且放下,只是说:“大哥看来是不能告诉我那丫头的事了。”   徐相斐也笑:“为何你不自己去看看呢?”   叶期沉默:“我已知晓她是为了什么……但茹姬、梦休,请她来教惟意,岂不是……”   他皱了皱眉:“再说这丫头还没给我道歉呢。”   哪有这么吼兄长的?   他不要面子吗?   徐相斐忍不住笑:“你也没跟小妹道歉啊。”   “那不能这样算……”叶期说,“我再等等吧。”   徐相斐听到这话就觉得叶期迟早会退一步的。   他也不想被自己妹妹埋怨,即使过去某些做法不对,但护妹之心自然是无人可以质疑的。   回去后徐相斐便把谢酒之事跟祝煦光说了:“……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怎么觉得跟梨戏儿有关呢?”   祝煦光挑眉:“或许,你没有想多。”   不过他话锋一转:“说起来,师兄为什么把药给出去了?这药……”   这药是师父给他们两人的,据说能有护命之效,但师父也说了,别听别人乱说,这药最多治伤。   他们遇袭时,徐相斐的药落在外面,祝煦光想把自己的给他,但又被师兄握着手将药塞进嘴里,冰冷的手僵硬却强势,不允许祝煦光拒绝。   “师兄。”   徐相斐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总归是治伤,蒋逸为人确实不怎么样,但也没做过坏事……若是真遇害了,我还有几分可惜呢。”   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祝煦光觉得这药浪费了,谁知这人越听脸色越来越不好。   “……师兄待人总是这么好吗?”祝煦光不是很高兴了,“随随便便就能把自己的药给出去?”   徐相斐一愣。   祝煦光忽然发觉不对,又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师父花大力气找来的东西,不应该被师兄怎么浪费……我没有觉得、师兄有其他意思。”   徐相斐坐在他身边,手按在自己师弟肩上,玩笑话尽数收回,认认真真地说:“师弟啊,你应该知道吧,你对师兄而言……是极其重要的。”   “……”祝煦光心情回暖,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师兄最重要的人,一定是师兄自己才行。”   他不想再看着徐相斐差点离开的模样,这是他永远不敢去想的事。   从小到大,祝煦光的前八年,是看不到的父亲和哭泣的母亲,是莫名其妙背上的仇恨和屈辱。   但往后十年,他身边一直都有徐相斐,被关心和照顾,又被戏弄和玩笑,这些都是徐相斐给他的。   祝煦光从来没有去想过失去徐相斐的可能,那对他而言……便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你也一样。”徐相斐教训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真的嘛?”祝煦光凑近他,鼻尖几乎快碰到对方的,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情绪,带着炙热的倾慕和喜爱,又转为深沉而平静的专注,“师兄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徐相斐:“……”   他又不是瞎。   但这话不能明说。   “咳咳……”   徐相斐眨眨眼:“我们还是早日去关心一下谢酒吧,而且小妹的生辰也快到了,及笄礼可不能小看,你也得准备贺礼知道吗?”   祝煦光失落地嗯了一声。   他越来越觉得师兄明明什么都知道了。   又拒绝他了吗?   祝煦光告诉自己不能急,毕竟日后还有许多机会。但从徐相斐生辰之后,他就一直忘不了那个噩梦。   失去的痛楚被他从梦中带出,始终无法释怀,因此他又心急了一些。   徐相斐摸摸他的头:“乖,睡吧。”   瞧着小傻子纠结的。   真好玩。   祝煦光:“……”   作者有话说:   徐燕子现在造的孽,以后都是要还的   让小祝当场表演一个十煮燕子 第35章   叶惟意生辰宴也办得大,甚至比徐相斐的还要热闹一些。   但那是徐相斐故意不想大办,除了自己并不想大张旗鼓的想法外,还有顾及岳满星的意思。   岳满星才是少庄主,他的及冠礼也不过两三年的事,那若是徐相斐的与他相比相持或者盛大,都不是很有礼貌。   徐相斐可不想这样,虽然三弟傻傻的,什么事都瞒不住,但也不能这样。   岳满星可不知道自己大哥在说自己,还认认真真地盘算:“九月中旬我们就得出门了,二哥的生辰在十月底……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不能也没关系。”叶期笑了笑,“我就不喜欢弄这个那个宴会的,之后回来了我们一起吃顿饭就行。”   叶期又无奈一叹:“那丫头……”   徐相斐和岳满星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笑。   叶期可真的是拿叶惟意没办法了,这丫头倔起来真的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说了不理叶期就不理,看到了也目不斜视直接走过。   叶期也来气了,硬是不松口,兄妹俩就这么犟着,看得一群人好气又好笑。   现在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事了,这俩人就一个性子,气死一个算一个。   “那二弟可要想想,送什么东西给小妹了。”   叶期:“……”   他可以拒绝吗?   但是到了那天晚上,叶惟意高高兴兴地玩了一晚上,又被人送了一大堆东西,尖叫着去翻那些用徐相斐亲手画的图做出来的首饰,眼睛都弯了起来。   “大哥!我好想和你一样跳上树玩啊!一起看星星!”   徐相斐:“……其实,我没有……”   这种事情,不能让小妹学。   他回头看看,角落里叶期果然瞪了过来。   教坏他妹妹的人,不可饶恕!   徐相斐:“……”我真是委屈。   岳渔也带了他的新朋友过来,小声给徐相斐介绍:“大哥,这是阳芩……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人……”   阳芩名字温和,长相却俊逸凌厉,一双凤眼藏着不见底的情绪,表现出来的又是温柔多情的模样。   徐相斐挑眉:“听说……阁下是武林盟主身边的贵客?”   “哪能是贵客?徐大哥说笑了。我只不过是偶然得到盟主赏识,才有这一番境遇……来到这里后,发现小渔和我志趣相投,甚是喜欢,所以才叨扰了。”   阳芩说得客气,但徐相斐越听越觉得不开心,看了眼岳渔之后,发现四弟眼中莫名其妙多了对阳芩的羡慕,便不能多说了。   真奇怪……   四弟也不是这么容易放下戒心的人啊。   徐相斐只是点点头:“那便是有缘分了。”   因为叶期喊他,徐相斐知会一声便离开了。   阳芩笑了笑:“你大哥看来不太喜欢我。”   “怎么会呢……我大哥人很好的。”岳渔有点不满,“而且他哪里会想这么多。”   阳芩看此路不通,又转了话说:“徐大哥是挺好的,瞧瞧他身边多少人……你之前提起,我还以为徐大哥一直陪着你呢。”   “大哥很忙的。”岳渔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看到阳芩之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欢喜,现在却又觉得这人简直胡说八道,内心不耐烦极了。   可是当他和阳芩走出去,听他聊着江湖日子时,又觉得这个青年仿佛在发光一般,让他忍不住看过去不舍得移开眼。   岳渔摸了摸脸,有点烫:“你说你去青楼抓花贼那一段……我没听清楚。”   “那我再说一遍,放心,我可以慢慢说。”   阳芩笑得温柔,岳渔也慢慢放下心中的警惕。   而那边,徐相斐正和祝煦光说:“你知道阳芩此人吗?”   祝煦光想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听说是武林盟主身边请的人,说要对付魔教……其他的,就没有消息了。”   没有消息,便是指这人是凭空冒出来的。   徐相斐若有所思。   “师兄在担心什么吗?”   “倒没有……我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我不想看见这个人……甚至讨厌他。”   徐相斐也觉得奇怪,他很少动怒,跟许多人关系都不错,怎么会第一次见一个人就讨厌他?   还有人能比蒋逸更讨厌吗?   “……东家刚才是说什么呢?”李行露突然凑过来。   其实她刚才是在旁边吃东西的,果然是岳家,弄的东西真是太好吃了吧!   上次东家的冠礼她就没吃够,这次一定要多吃点。   吃着吃着她就离徐相斐越来越近了,本来无意偷听他们说话,结果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个叫阳芩的人。”徐相斐一笑,“怎么,李掌柜认识他?”   这笑里怎么有杀气呢?   李行露啊了一声:“不、不是……”   徐相斐眯起眼:“那就好。”   李行露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心虚地低头啃糕点,思索该怎么给徐相斐透底。   穿越的事肯定不能说……   而且如果是她,也不会接受这种被安排好的命运,更何况这命运并不好。   阳芩和岳渔就是书中主角。   李行露想了想,发现原书中这差不多也是阳芩的出场时间。   原书里徐相斐的白事就和他的生辰一起办的,那也是岳渔认识阳芩的开始。   从死亡开始,自死结束。   李行露这时候再去想,才发现原来书中处处皆是悲剧。   “不过我听东家这么说……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徐相斐挑眉:“哎呦,李掌柜懂我。”   李行露嘿嘿一笑:“那是,我就是东家肚子里的蛔虫!”   徐相斐想了想:“说起来,李掌柜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   李行露:“……”你能听懂就有鬼了。   徐相斐看向远处:“这人最好没有什么问题……若有,便赶走吧。”   李行露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东家有恶婆婆那味儿。   就不许自家孩子,乱找男朋友什么的。   不过阳芩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啦。   李行露嗯嗯点头:“冲冲冲!”   徐相斐:“……”   李行露思考一下,在想自己要不要扮成算命先生,好给徐相斐一点提示。   她跟岳家一家都相处许久,慢慢也改变了想法。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而那些不该有的命运,如果改变了,那就一直改变吧。   李行露算不上这本小说的粉,只能说是看过,有一阵热情。   这种虐文看了又看,最后好像都没什么意思,再也成不了她的意难平,反而会让她不理解。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李行露也偷偷望向阳芩。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为了一己之私,将一个少年逼到绝境。   将一个不完整不完美但极好的家,弄得支离破碎。   ……   叶惟意高高兴兴地过完生辰之后就开始不怎么开心了。   她忽然想到自己亲哥还跟她生气呢。   叶惟意捧着脸坐在门槛上,望着天上明月:“唉——”   “叹什么气?”梦休缓缓走来,“你这丫头,还骗我说是外面来的,我就觉得你这一身打扮,哪里是寻常人家的。”   “嘿嘿,我就是很喜欢姐姐的曲子……”叶惟意又叹了口气,“为什么我就弹不好呢?”   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梦休一样呢?   梦休想了想说:“虽然我很想安慰你,但我也只能直说……或许你的梦,并不在这。”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叶惟意不明白,“为什么我喜欢却不能做?”   “这嘛……”梦休纠结了一下,“其实问题不在于你喜欢或者不喜欢,而是你的方式……你这样跑出来,换谁也不肯同意,是谁都会生气。你说东家支持你,但他难道没有生气?”   “……大哥也说了我的。”叶惟意又连忙找补,“但是大哥也会帮我请姐姐你来我的生辰宴啊!”   梦休看了看这个及笄的姑娘,她即将长大,却又没有长大,幼稚美好,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模样。   “若是你兄长不答应,你觉得我能进来吗?”   这话让叶惟意一愣,即使梦休走后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某个人提着灯笼走到她身边。   叶惟意气呼呼地扭头:“我不会理你了。”   “……”叶期盘腿坐在她身边,“行吧,你长大了。”   “我会飞了!”   叶期失笑:“我真是……”跟你较什么劲。   “你肯定又在骂我!”叶惟意把头扭到一边,“我就知道,你反正就看我笑话。”   “……我什么时候看你笑话了。”叶期也哼了一声,“要不是这次,我都不知道你心里这么多怨言。”   “那就要怪你自己。”叶惟意委委屈屈地捧着脸,“你自己说嘛,你错哪了?”   叶期:“……”   他起身把叶惟意拽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就把人往院子里面拖。   “喏,给你的贺礼。”   叶惟意一愣,发现这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围了一个小地方出来,安上一处秋千,上面点缀着各色花朵,是用绿色藤条编制的,极其好看。   而秋千旁边,是一处长桌,上面摆着一把琴。   她走上前,将那琴摸了一下,伸手弹了弹。   音色极好,一看就是上品。   叶期别别扭扭地说:“……我从前不让你去秋千上玩,现在让了。”   我从前总是忘了问你一句想不想去,但是现在我学会了。   叶惟意眼睛一红:“臭哥哥。”   “哎。”   但她随即破涕而笑:“哥哥真好。”   叶期也跟着笑:“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第36章   叶期最终松口让叶惟意学琴,其实兄妹两人都知道叶惟意的天分实在是很不好。   但没人愿意指出这一点,只是安静地看着小姑娘弹琴。   作为大哥,徐相斐自然是被拉着看了好几场,叶惟意专注闭眼,十指芊芊,落在琴弦上。   琴声一出,端着茶的徐相斐缓缓沉默,但笑容不变,冷静地听完。   看着小妹期待的眼神,徐相斐一咳嗽:“小妹……很有进步,瞧这首曲子,一看就是小妹的风格……”   嗯……他不知道这么夸了。   岳渔轻轻一笑:“小妹弹琴自有一派风格,说不定日后有大造化呢。”   “谢谢大哥四哥。”叶惟意也不沮丧,大哥说进步就是进步了,四哥说她日后有造化就是有造化。   其他的她才不管。   叶惟意蹦蹦跳跳地跟着徐相斐去玩,她现在对习武也有了兴趣,家中能教她的只有负伤失去内力但剑术卓绝的徐相斐,因此叶期就把这两个祸害凑到了一起。   徐相斐握着剑一转:“这招名为惊鸿一瞥,讲究的是蜻蜓点水鱼游畔,轻快自然,又飘逸忽然。”   叶惟意:“……”   大哥教她就是这点不好,一张口说的都是剑招名,而且都奇奇怪怪的。   叶惟意从来没看出有什么区别。   徐相斐练的剑法与他天下卓绝的轻功如出一辙,都是飘逸之姿,快而不杀,轻而不慢,看上去好似没有力气,但学起来十分麻烦。   就连谢酒这样功夫远比他们二人高的人都只能说,若是徐相斐想跑,他是无法抓住这只燕子的。   这些年徐相斐唯一遭的,大概就是年前那次雪地之灾了。   “小妹不急,慢慢学就好。”徐相斐想了想,“其实这剑招也极其适合女子学,小妹日后出去一舞,江湖上认识我的,看到了这招应当就不会为难你了。”   “……我为什么要去江湖啊?”叶惟意有点不明白,“大哥,我已经及笄了,快活日子都没几年了……也不知道我哥会怎么选,我爹娘会不会回来……”   徐相斐一愣,这才明白叶惟意说的是定亲之事,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小妹才多大啊……   反正徐相斐不答应。   他也不信叶期就会这么早让自己妹妹出阁。   虽说本朝十五以上的女子大多都要定亲了,但也不是强求的,民风还算开放。   徐相斐想了想:“小妹真的要去想这个嘛?大哥已到了弱冠,却还对自己日后的事不甚明了,更不知道自己会遇上什么事,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小妹莫非已经想好了吗?”   叶惟意也懵了一会儿:“但是……身边的姐姐都是这样的……”   秦若就已经定亲了,是个落魄的书生,也是秦举人曾经的学生,但两人情投意合,因此也就不在意家境了。   “你和梦休关系亲近,不如去问问她吧。”   徐相斐纯粹是不想看到小妹在这个年纪就想这些事情。   他是男子,平常认识的大多也是男子,知道十几二十的青年很少有个定数的,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叶惟意呆呆地点头:“那我去问问梦休姐姐。”   徐相斐顿时放心,又准备去铺子看看,但出门不久就被蒋逸家中的护卫拦下,要请他去蒋家做客。   祝煦光最近一直陪着他身边,他快去参加武林大会,因此很想多陪陪自己师兄,也好试探一下徐相斐真正的想法。   看到那护卫不是很客气,他顿时不干了,剑缓缓出鞘:“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徐相斐一把摁住他:“我去瞧瞧。”   祝煦光皱眉。   “不过嘛,我师弟也要一起。”徐相斐知道蒋家也不会对他下手,带祝煦光去只是为了安师弟的心。   护卫只是沉思一下就答应了。   蒋家颇有暴发户的意思,即使是一个别院也是金碧辉煌的,徐相斐走进去就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花了。   祝煦光也皱了皱眉,不喜欢这种配色。   他们走到蒋逸的屋外,里面有气无力地传来一句话:“……进来。”   徐相斐进去后发现谢酒居然也在。   谢酒靠在床的另一边,一手握刀,一手拿了一串葡萄,三五两下就将葡萄籽挑出来,再扔到蒋逸嘴里。   徐相斐:“???”   谢酒无奈一偏头:“祖宗诶,你放过我吧。”   他看了眼徐相斐,又扭过头:“得,行吧。”   蒋逸哼哼唧唧地解释:“是他的错……得赔我。”   谢酒翻了个白眼。   徐相斐哎了一声:“蒋似空,怎么就成谢酒的错了?你可知道是谁救了你?”   “……这个另算。”蒋逸也跟着翻白眼,“你那药我记得的……过些日子让我爹找来还你,诶,你怎么知道我会被捅啊?”   徐相斐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你这么讨厌,不被捅也很奇怪吧。”   蒋逸:“……”   他顿时气大:“行啊,救了我就想抹平之前摘花之罪吗?徐燕子你终于暴露本性了!”   “哈哈……”徐相斐靠在自己师弟身上,“那不然呢?你说说这又是因为什么?”   谢酒想了想:“戏子情缘……”   “都说了不是!小爷没碰过她好不好?!”蒋逸气大得很,“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我一定不会放过那女的!”   “这是怎么回事?”   见徐相斐问了,谢酒也就简言之:“梨戏儿想杀他。”   啊……   徐相斐想了想:“不是很意外。”   蒋逸瞪大眼睛:“难不成你们是一伙的?!”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那位姑娘眼神过于阴沉了些,尤其是看向你的时候,我还当你负了人家姑娘。”   “哈,他是没负,但也差不多了,孽缘二字,便是让他来还债的。”   原来蒋逸从前当官时,地方犯了山匪,朝廷不肯拨人给他铲除,蒋逸便拿了钱请江湖上的人来。   但一来二去的总是费了些时间,山匪肆虐,梨戏儿一家便是在他们手中丧命,只留下她一人还在千里之外的戏班子里,陪着笑给人唱戏。   “……我去见过她了,那我怎么办嘛,朝廷不给人,我只能招江湖人士,慢了也很正常啊……杀我做什么?”   祝煦光仔细一想:“或许是因为山匪刚刚泛滥时,你没有作为,甚至还跟匪首结交……这样一想,你也不冤。”   “你怎么说话的?”蒋逸不干了,“我那是,觉得你们这种人不就是给钱就能结交吗?既然可以,结交了怎么会犯那县里?”   “蠢。”祝煦光没话说了,“这样一想,你更不冤了。”   因为蒋逸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哪里不对。   徐相斐笑了笑:“梨戏儿身份真假暂且不论……她是怎么找到那些杀手的?”   “不是有个什么门吗?”蒋逸敲敲脑袋,“对影门、对影门,就是这个。”   徐相斐挑眉:“你觉得梨戏儿一个生在县里,从小又被戏班养大的女子,能请动对影门?”   蒋逸啊了一声:“真麻烦,你们不是最不讲究身世的嘛?怎么请个杀手也要纠结这些。”   徐相斐笑了笑:“哎呀,这话说得好,我也觉得,想我当年去对影门玩玩,险些被扔出来呢。”   对影门跟徐相斐师门一样,亦正亦邪。但人家的亦正亦邪比徐相斐这个正宗多了,毕竟江湖上最大的杀手门和三人门派那是没有可比性的。   徐相斐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对影门的杀手,虽然不是来杀他的,但也交过手,明白他们的处事方式。   “这些杀手并不是绝对的死士,他们只是在对影门待着,若是想走也有办法让他们走。同样的,若是接了任务却失败,他们会奉还银两,并不会以命相搏。”   蒋逸啊了一声:“这是一群,痞子?”   徐相斐哈哈大笑:“精辟啊蒋少爷。”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梨戏儿是怎么请的对影门的人。   谢酒也询问过,但对方始终不肯开口,他就不想管了。   蒋逸因为心中有愧,也不愿意逼迫对方回答,支支吾吾地说:“那……没有其他办法吗?”   徐相斐想了想,瞧了瞧他身上的伤:“……也不是没有,就是吧,看你愿不愿意了。”   ……   街上人群纷扰,小贩高声叫卖,烈日炎炎,蒋逸只觉得心中冰冷。   “徐、相、斐!”   徐相斐正在看旁边的木梳,见怪不怪地应声:“哎。”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徐相斐哈哈一笑:“对影门会出手三次,第一次被谢酒拦下,之后他一直在你身边,这些人不敢动手……现在你走出来了,他们就算知道这是陷阱,也不得不来。”   蒋逸又啊了一声:“怎么……你们想,用我当诱饵抓一个吗?”   徐相斐点点头:“对呀。”   对呀?   你对呀什么对呀?   你为什么这么坦然啊?   蒋逸欲哭无泪:“我恨死你了。”   徐相斐置若罔闻:“哦。”   他们走在半路之时,蒋逸战战兢兢地看着周围,徐相斐故意带着他走人少的巷子,一圈又一圈地在那群人面前晃悠。   过了两个时辰,徐相斐也撑不住了,靠在一边休息,他怕热,只能拿着扇子疯狂扇风。   蒋逸翻了个白眼:“你这招真的有效吗?”   话音刚落,路边关着的大门突然打开,窜出几个穿着布衣的男子,手拿着武器袭来。   徐相斐往旁边一躲:“等等……”   祝煦光和谢酒也窜出来,几人缠斗在一起。   徐相斐从自己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此次任务取消,具体的我会跟你们门主说。”   那些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确定徐相斐的身份,还是想动手再杀两次。   反正实在杀不了就算了,试试也不亏本。   祝煦光冷哼一声,长剑一划,直接将其中一人的喉咙划出一道血痕,却没有致命。   “哎,怎么就非要惹我师弟呢。”   徐相斐抛了抛手中的银子,往他们那里扔过去:“给你们吧,就算不信,不如再等几天?”   那些人接过银子,一个闪身就不见了。   蒋逸叹为观止:“……我只能说,这都是群什么流氓啊?”   黑吃黑真是绝了。 第37章   黑吃黑的对影门离开,徐相斐抛了下手里的东西,不禁无奈一笑:“这真是……蒋似空,你可得想想怎么还我了。”   他可是把自己的人脉都用尽了。   祝煦光也皱着眉跟在师兄身边:“师兄何必用这个,我也能抓住他们,三次之后他们不能动手,蒋逸自然没事了。”   蒋逸不满:“合着我的命还没有那个牌子重要?”   “你若是这么想。”祝煦光头也不回,“也不算错。”   蒋逸:“……”   “哎,但你不是说要问这些人梨戏儿的消息是怎么来的吗?你们把人放走了,我们问什么?”   徐相斐一笑:“哎呀,别急嘛。”   他对着祝煦光使了个眼色,祝煦光又回头看了看谢酒。   谢酒一脸无奈:“知道了。”   蒋逸这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   当着面解决的是有人要杀蒋逸的事,要询问就偷偷的去,随便抓一个过来。   这些人都是下属,知道的东西并不多,谢酒要先去问带他们的人是谁,最后才能找到源头。   “麻烦。”蒋逸这下轻松了,忍不住碎碎念起来,“她这么就非要杀我呢?我一年给她砸的银子也不少吧?”   徐相斐知道这位大少爷的同情心极少,也不会去说梨戏儿的痛苦,只是摇头:“若你永远这样想,总有一天,谁也救不了你了。”   蒋逸忽然沉默。   他好像有些尴尬,走到旁边的摊子上,别别扭扭地说:“你那个铺子……生意我包了。”   徐相斐挑眉。   “但我不是跟你交朋友的意思哈,你还不配呢,我就是还个恩情。”   祝煦光瞥他一眼:“救命之恩,在你眼中只值一个铺子?”   “那我的命在你眼中一块牌子都没有呢!”蒋逸觉得祝煦光是他除了徐相斐之外第二讨厌的人了。   这师兄弟两个,一个比一个会骂人。   徐相斐也走到他身边,瞧见一串珠子,伸手去拿:“那蒋少爷再加上这个谢礼吧。”   他偶然抬头,发现眼前摊主眼神漠然,似乎对生意并不在乎,身边还有好几个看东西的人,但摊主根本不管,自顾自地盯着自己手心。   徐相斐眼皮一跳,手缓缓慢了,也跟着一看。   刹那间,那摊主猛地抬头,短刀刺出,徐相斐一个转身,还来不及叫祝煦光,就发现他们身边又围了人。   这下把那些逛街的人吓得不轻,尖叫声此起彼伏,打翻的背篓散落在地,徐相斐连连躲过几刀,又把蒋逸推开一些。   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祝煦光猛地被缠住,瞬间拔剑,急得不行,杀气腾腾地挡着同意拿着长剑的杀手。   他望向徐相斐,只想快点去到自己师兄身边,却又被身边的人缠住,甚至还用上了药粉攻击他。   徐相斐一个转身,躲过一刀,却来不及躲过另一刀,身边突然窜出一人扑向自己,两人都砸在散落的摊架上,他的手臂被划伤,鲜血渐渐染红了袖子。   祝煦光也终于脱困,立马来到徐相斐身边:“师兄!”   “这呢。”徐相斐哎呦一声,连忙跟着身边的人起来,那人身手不错,扑向他的时候还踢翻了刺向他的人。   “师兄。”祝煦光见他受伤,脸色顿时一白,手下也愈发狠了,那群人瞧见不行转身就走,他也想跟上,却听见徐相斐开口:“回来吧。”   祝煦光立马过来扶他:“快去医馆。”   “嘶——”徐相斐摸了摸脸,“我真是倒了大霉了。”   话说完,徐相斐又看向身边的人,青年剑眉星目,虽然一身衣服简陋至极,但气度不凡,像是落魄的贵公子一般。   徐相斐却慢慢挑眉:“多谢……这位公子。”   “不用谢,二位可是要去医馆?巧了,我就是医馆学徒,二位跟着我走吧。”   这人一笑,更觉如沐春风,行步抬手之间,尽是有着不凡气质。   徐相斐和祝煦光对视一眼。   “在下名为云舒。”云舒领着两人去到医馆,老大夫瞧见他们就哼了一声,拿了东西过来给徐相斐包扎。   “都怪我太过粗心。”祝煦光蹲在他面前,“若是我早些发现,师兄也不会受伤了。”   而且他居然被一群武功并不高的人缠住,只是那么一会儿,便让徐相斐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伤。   祝煦光心如刀割,更是仿佛置身火海,灼灼心火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又是这样?   徐相斐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摇摇头,准备回去再安慰师弟。   现在最重要的是云舒这人。   云舒见他看过来,反射性地笑了笑:“两位都是江湖中人吧?我就在旁边看着你们挑选东西,因为觉着你们很不一样,所以多看了几眼。”   他这是在解释为什么救徐相斐。   至于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相斐也跟着笑:“多谢了,云舒似乎不是柳州人?”   “少侠不也一样不是吗?”   云舒低着头给徐相斐拿药,老大夫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敲了敲他的手背:“错了。”   “是,应该是一钱。”云舒笑着把药放回去一些,“师父回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唉,人老咯,就想睡觉咯。”老大夫拄着拐杖,慢慢向里屋走去。   云舒跟他们解释:“师父救我一命,我无家可归,于是便留在医馆了。”   “这个生计也还不错。”   “哪里。”云舒摇头,“我家中从商,我也习惯了看账本,还是第一次看起医术来了呢,可惜我没这个天分,师父也不敢让我看病。”   “诶,你从商啊?”蒋逸没心眼地指了指徐相斐,“这人开了好几个铺子呢,结果自己又不会经商,都是别人帮他看着。”   “哦?”云舒看向徐相斐,“柳州的铺子,我瞧了不少,不知阁下是哪一位东家?”   蒋逸接着搭话:“就潇湘影啊,你知道的吧?那个胭脂铺子,挺有名呢。”   “原来如此。”云舒笑了笑,“能开一个潇湘影,怎么会是不会经商的人呢?阁下太谦虚了。”   “见笑了。”徐相斐靠在祝煦光身上,“只不过是一点运气罢了。”   “有运气也是好事。”云舒给他包好药,“要知道有些人,可没有运气。”   “是这个理。”   蒋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哎,徐燕子,刚才你说我的救命之恩怎么还,那人家的救命之恩你怎么还呢?”   “哪有什么救命之恩?”云舒摇摇头,“这位公子是躲得过的,我只不过心急了些,反而还害了他受伤。”   “怎么会?阁下才是真的谦虚,这恩情我自然要报。”徐相斐报了自己名字,“日后有什么事,云舒尽管来找我便是,我一定全力相助。”   “唉,我真没这个意思。”   云舒似乎是有些无奈:“我与公子一见如故,只不过是想交个朋友,说这些就客气了。”   “那是自然,不过朋友的恩情,也不能不还啊。”   徐相斐动了动手臂:“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告辞了,日后有空便来拜访。”   祝煦光上前放了些银子在云舒面前。   云舒推脱几下,徐相斐便笑道:“这可不是还了救命之恩,大夫救人,我给诊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舒看着他们离开,手缓缓握紧了碎银,满是笑意的眼缓缓冷下,转身时,将碎银扔在角落里。   ……   徐相斐走出去后便一直没说话,祝煦光扶着他,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蒋逸受不了了:“你俩怎么回事呢?”   徐相斐这才回神:“我只是在想,这便是缘分吗?”   “啊?你说云舒吗?嗨,那是挺有缘分的。刚才我都没看到他,就看到你被一道身影扑了,没想到还是人家救了你。”   徐相斐点了点头:“是挺有缘分的。”   蒋逸总觉得这人在打什么哑谜。   他们分路而去之后,徐相斐才看向一直冷着脸的祝煦光,也顾不上心中的诡异之感了:“师弟啊……”   “师兄先别说话。”   徐相斐是什么人,祝煦光让他不说就不说吗?   “怎么能不说话?”徐相斐无奈,“哎,我看到你之后下手挺狠的,好几个都伤得不轻吧。”   祝煦光沉默一下,才缓缓道:“我知道师兄不喜欢我这么说,但是……当时我起了杀心,我不想看到师兄受伤了……你明白吗?”   “我自然明白。”徐相斐始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好似看透一切,却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依旧自然地、清醒地让祝煦光难受着。   “师兄根本不明白。”祝煦光顿了顿,“算了……此次我去武林大会,一定帮师兄求医,等到那时……师兄能否考虑那事?”   这几乎是已经挑明了。   但徐相斐不能答应,笑着说:“哎呀,那我可谢谢师弟了,等那时,我便和师弟去北元找那人。”   祝煦光又沉默了。   他突然伸手揽住徐相斐,在师兄惊愕的眼神中,手指摸上他的耳垂:“师兄……为什么?”   徐相斐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他又不忍看到祝煦光失落的样子,只好说:“等你回来……师兄便告诉你。”   “好。”   祝煦光又道:“师兄,正如你所说,我长大了,别觉得你不应该让我做事好吗?” 第38章   徐相斐和祝煦光的初识,是在他离开悦意山庄的两年后。   他父亲病逝,徐父从前就是个穷书生,靠着岳家长姐救济才有了上京赶考的本钱。   岳家长姐带着两个弟弟,父母都在那年战乱中离世,她不敢去想不能说出口的情意,只能将所有掩埋。   等到徐父得了功名,两个弟弟都成了人,岳家长姐才和自己的心上人得偿所愿。   但短暂的幸福转瞬即逝,这个一生为了他人活着的姑娘,在有了徐相斐没多久后就因为意外离世了。   徐父郁郁而终,最后也只剩了徐相斐。   徐相斐小时候很不明白父亲究竟是怎么了,他不了解生死,只知道自己没了亲人,被舅舅接到悦意山庄之后,看着被宠爱的岳满星,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他选择离开,其实也有逃避的意思。   师父疯疯癫癫,但待他很好,徐相斐慢慢恢复活泼,然后在某一次的外出中捡回来奄奄一息的祝煦光。   罪臣之子,本该发落边疆,却又几经波折,反而落到一个小孩子手中。   徐相斐其实也没打算要把祝煦光当成师弟,但这小崽子那时像头小狼一样,狠得不行,救了他还要被咬。   十岁的徐相斐也不高兴了,两个人打了好几架,在他要走之时,却看到祝煦光别扭地坐在一边抹眼泪。   那天是徐相斐的生辰,七月很热,屋内昏暗沉寂,徐相斐摸了摸脸,在走出门时最终忍不住回头。   看向原本一声不吭的祝煦光。   祝煦光也转过身看他。   “我能带你走嘛?”   “我想跟着你。”   徐相慢慢笑了,牵着祝煦光的手去和师父说要个师弟。   如今一想,竟也十年了。   祝煦光的话让徐相斐好笑又好气:“你把你师兄当什么人了?”   师弟不肯说话,只是轻轻捏了一下徐相斐的手腕。   “等我回来。”   徐相斐轻轻叹了口气。   ……   岳明镜和岳满星动身时已经是九月了。   祝煦光本来打算再陪徐相斐几天,但徐相斐想着自己的事还没有解决,担心师弟路上遇袭,催着他和岳明镜一起走。   祝煦光也没办法,只能说:“师兄好好玩,有什么事交给我就行。”   “哎呀,这些日子,可真是劳烦师弟了。”   “师兄又乱说。”祝煦光想了想,“若是师兄不再考虑那些莫名其妙的友人……我能找他报仇吗?”   徐相斐:“……”   这话说的,他能说不能吗?   而且当时祝煦光可是跟他一起被困在雪地里的,若不是徐相斐现在没了内力,也不方便动手,他早就亲自去北元找人了。   想杀他,徐相斐还可以问一下原因再说。   想杀师弟可不行。   祝煦光得到师兄的回复,满意地走了,身姿挺拔的少年从半年前就一直背着两把剑,似乎是恨不得将师兄失去的全部背在自己身上,好让师兄开心一些。   徐相斐无声叹气:“傻小子。”   叶期扭头看他:“大哥是说祝少侠?祝少侠倒是比大哥靠谱一些。”   徐相斐:“……”   怎么二弟总是怼他呢?   不明白不明白。   蒋逸之事谢酒接了手,徐相斐听了几句,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   梨戏儿将父母之死怪在蒋逸处理山匪不及时之事上,又因为他之前还请过匪徒喝酒吃肉,更是恨上加恨。   但蒋逸是什么人,身边护卫重重,根本不是梨戏儿能够去抵抗的。   她一介弱女子,只能咬牙忍了三年,不停唱戏挣钱,本来想攒够了好去江湖上找个人。   但有人突然找到她,说可以帮她联系对影门,梨戏儿知道有诈,却也知道蒋逸在柳州待不了多久。   若是此时不决定,她日后想亲眼看到仇人被杀就难了。   梨戏儿辗转反侧,最终做了决定。   “我真是……”蒋逸狠狠地踹了下桌子,杯盏摔在地上,将身边的侍女吓了一跳,他又踢了下谢酒:“什么呀,她就因为这个想杀我?”   “因为这个?”徐相斐摇头,“蒋似空,你自己不清楚吗?”   蒋逸一顿:“好吧,我知道我有错……但她若是想要赔偿道歉,我都可以做,为什么非要找人杀我?而且就这?随便找个杀手也想杀人?”   徐相斐说:“她说是有人指点,但这人是谁,我们并不清楚。对影门那边也没有准确消息,这位姑娘也不愿意供出此人……”   “究竟是为什么?”   谢酒也摸摸脑袋:“我怎么觉得这事极其古怪呢?”   徐相斐皱眉:“自然是极其古怪的,梨戏儿之言有真有假,她为父母报仇之心定是真的,但她心细如发……怎么会选择这种方式?”   “哎,我也是这么想的。”蒋逸翻了个白眼,“我以前就没有听说梨戏儿有什么父母,怎么突然就有了?”   “这是查过了,梨戏儿确实是有父母的,不过她之前没怎么跟家中联系,只是后来父母之死才让她性情大变。”   徐相斐越听越头疼:“看来此事还有的查。”   但目前梨戏儿不愿意再说什么,几人也无从下手,徐相斐想了想,看向蒋逸:“你打算将那位姑娘怎么办呢?”   蒋逸也瞪他一眼:“你不会告诉我,想要我放了她吧?她可是想杀我!”   徐相斐摇摇头:“此话不假,只是我希望经此一事,你能有所长进……再说,若你真想报复,怎么迟迟没动手?”   梨戏儿现在还被抓着,但蒋逸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平时骂骂咧咧,却又不愿意做其他事情。   谢酒都觉得这人比他还奇怪。   蒋逸一顿:“我自己心里有数。”   徐相斐便一笑:“行。”   临走前,蒋逸扔给他一个锦囊:“你的药我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换了个差不多的还你……还有你的生意,要是有需要我蒋家帮忙的,跟管家说一声就行。”   徐相斐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谢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这样算清楚了也好。   徐相斐最近忙的事乱七八糟的,倒是很久没去管过潇湘影和珠瑜阁了。   这两间铺子名声渐起,在一般人家的女子口中尽是夸赞之词,许多贵妇人虽然觉得这些东西配不上她们,但也对那些款式心痒痒。   李行露便跟徐相斐说了一声,想要买高价珠宝做首饰,好打开贵妇人市场。   徐相斐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也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就答应了。   李行露看见他还说:“东家可算来了,这些款式还得靠东家的聪明才智呢。”   “……”   徐相斐想了想:“我还要画?”   别吧,哪有东家这么吃亏的。   李行露点头又摇头:“东家,这都快十月了,后面新年来了,我们得有新东西出吧?而且那时候来个系列,首饰胭脂成衣,样样齐全,才能把我们的名号传开嘛。”   李掌柜为什么总是这么……精神奕奕,野心勃勃啊?   徐相斐想不明白。   “这……”   李行露一看就知道自己东家不愿意了:“东家!我们上下几百人都得靠着东家过日子啊!东家忍心看我们过年都没有好衣服穿吗?忍心看着珠瑜阁生意日渐萧条,一蹶不振吗?”   徐相斐:“……”   好吧,那他能怎么办呢?   徐相斐缓缓叹气:“那这样看来,想必人手也不够吧,李掌柜也帮我看看人。”   李行露一笑,高高兴兴地进了里屋,准备找几个勤快的人灌输自己的商业知识。   但人怎么选最后还是徐相斐定的,等李行露先选了一场,告诉他时候,徐相斐便慢慢从山庄去了。   岳渔最近和阳芩走得近,脾气也古怪了,好像不是很想和徐相斐挨在一起的样子。   徐相斐觉得很受伤,去珠瑜阁之前特地去都岳渔:“四弟不是说,要教大哥读四书吗?大哥食言了,所以四弟才不理大哥的?”   岳渔慌乱地摆手:“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大哥或许真的是不喜欢吧。”   毕竟他也总是给人添麻烦。   徐相斐一看他神情就觉得不对,立马扶着他的肩:“怎么了?是谁让我这么乖巧可爱的四弟不高兴了?让大哥听听,大哥带你去打他。”   岳渔笑出声来:“大哥真好。”   但他又慢慢收敛起笑容:“我不知道怎么说……大哥,你们都很忙,就连小妹现在都认认真真学琴了,好像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相斐挑眉:“四弟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既能写一手好字,又能出口成章,怎么会这样想呢?”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岳渔低着头:“大哥,权贵之门,真的那般……抬手之间,就能翻云覆雨吗?”   这话徐相斐还真的答不出来,只能问:“四弟怎么会这样想?”   但岳渔也没说。   徐相斐便把他也带出来了。   四弟不开心了就拉出来玩一玩逗一逗。   总会开心的。   于是李行露又见到了她想了很久的主角。   主角还是那么好看,瞧着小鼻子小嘴,瞧着眉心朱砂痣,怪不得是渣男的白月光呢。   说起渣男……   李行露悄悄看了看徐相斐,也不知道东家有没有阻止。   东家阻止不了。   徐相斐摸了摸岳渔的头,四弟可有一段时间没理他了,但他也忙,确实是忽略了岳渔的心情。   岳渔待在他身边,一直纠结的心情也慢慢放松,小声问:“大哥想要怎么选人?”   徐相斐带着他走进去,正要回答,却眼尖地瞥到一道身影,便笑了:“看来,这人我怕是不得不选了。”   安静等待的人也在秋风之中抬起头来,衣衫简陋也不改他俊美之姿,眼神平和淡然,在瞧见徐相斐时又轻轻一笑,君子如玉,却又深不可测。 第39章   云舒扭头看去,轻轻一笑:“徐兄,久见了。”   徐相斐也跟着一笑,看了看他势在必得的神情,不禁一愣:“怎么,恩人是要到我的铺子里来?”   “师父久病难医,我习不了几分医术,他担心我日后谋生……在下想了想,也只有徐兄这里能够接纳我了。”   徐相斐眨眨眼,没有开口答应。   李行露捧着脸,天哪,这是哪里来的一个好看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能够碰到主角一行人就够有运气了,毕竟不是哪一个穿书者都能顺顺利利待在主角身边的。   虽说徐相斐也算不上主角。   她听见了徐相斐喊云舒的名字,仔细一想,记忆中没有这个人,看来不是主角团的,放下了心,扯了扯徐相斐的袖子:“东家,这位云公子答的不错,也很有见解。”   这是在劝徐相斐留下云舒的意思了。   云舒也点了点头:“我知晓这让徐兄为难了,无事,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就行。”   他坦坦荡荡,徐相斐也点了点头,只是这个东家不过是半路出家,能懂得一点经商的东西就不错了,还能考得住云舒呢?   在这些人中,他也的确是最优者。   徐相斐扯了扯嘴角,却又一笑:“既然如此,云舒,幸会了。”   云舒就这样留在了珠瑜阁。   岳渔全程安静地看着,走出去后才说:“大哥好像不想让那人留在这里。”   “四弟想的没错。”徐相斐伸手摸摸他脑袋,“不过嘛,他救我那一下不能算假……若是真有缘,当个普通朋友也不错。”   岳渔皱着眉,仿佛想说什么。   徐相斐却轻轻捂住他的嘴:“好了,那事……暂时不要说出去,等到你觉得跟他也熟了,咱们再说不迟。”   他混迹江湖多年,明白恩怨之说难以理清,徐相斐并不想现在还很单纯的岳渔去纠结这么难以理解的事。   再说了,四弟突然不理他,徐相斐还没觉得委屈呢。   岳渔听到自己大哥似真似假的抱怨,一时间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大哥,你有见过一种人吗?明明没有认识他太久,却忍不住一直看着他……他说什么,我都想听,他说什么,我都觉得很对……”   岳渔见到徐相斐,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   “大哥,你遇见过这种人吗?”   徐相斐摸摸脸,越听越觉得不对。   四弟啊,你才十六啊。   岳渔却又说:“但不知为什么,当我和大哥说了几句话之后,再见到他,不知道为何,又觉得十分厌恶……”   他都快分不清自己对阳芩究竟是什么想法了。   岳渔小小的脑袋瓜里装满大大的疑惑。   徐相斐表情渐渐严肃。   “四弟……愿意仔细和我说说吗?”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仔细理清思路,结果遇上了期末作业,专业原因期末作业几乎全都是实践论文报告什么的,所以最近很忙很忙,更新只能看缘分了。非常非常抱歉,不会坑的,只不过要过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更新 第40章 疑问   岳渔也不知该怎么说。   那日他与阳芩相识只是一个意外。   徐相斐的生辰办得不算大,但却很热闹,岳渔看着看着就有点向往。   等到他二十时,也会这样吗?   但转念一想,应该是不会的。   先不说徐相斐过去十年都在江湖上游走,认识的朋友本来就多,再说他的身份也比较特殊。   岳渔偷偷听那些下人谈起过,当年是徐相斐的生母养大了两个弟弟,也就是他的父亲和岳明镜。   这笔恩情现在算在了徐相斐身上,他又经历九死一生,岳明镜待他自然很好。   岳渔漫无目的地想着,接着就看到了阳芩。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眼,就忍不住对这个人上心。   看着他对身边的少女低头浅笑,看着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潇洒贵气,看着他抬眼望过来时的笑。   岳渔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处,确认了自己并不是真的对这个人有了其他感情。   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在意。   岳渔没有继续去想,但阳芩却主动找上来跟他搭话。   “岳四公子。”   岳渔惊讶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原本想躲开的他也因为这句话停留了。   “我只是无意间看到过岳四公子的画,顿时惊为天人,所以一直心生向往,此次也是特地来找岳四公子的。”   “找我?”岳渔不解地眨眨眼。   阳芩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看得出来岳渔不善言辞,所以主动接过话茬,从书画聊到江湖,逐渐让岳渔忘了要走的事。   岳渔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多年来因为身体原因一直被养在院子里,哪里接触过这样的人?   所以就轻而易举地跟阳芩成为了朋友。   阳芩也经常约他出来玩,岳渔从来没有一个真真正正的朋友,家里人都忙,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无所事事,出去走走就当散心了。   可是散着散着,他就觉得不是很对。   “那日……他带我去城郊玩,说是避暑散心,我去了,他跟我聊了很多……有些时候我会觉得很有感触,但有时候……我总觉得怪怪的。”   岳渔茫然地看着徐相斐,期待自己大哥能给出一个建议来。   如果是一年前,他还没有见过徐相斐的时候,可能真的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高高兴兴就和阳芩做了朋友。   但在阳芩身上,岳渔仿佛看到了大哥的影子。   只是影子始终是影子。   徐相斐的潇洒随性是在他对众人的包容中能发现的,他会极其自然地夸奖身边的人,回家时会记得给弟弟妹妹们带礼物,会教小妹练剑,明明不喜欢也要待在岳渔身边看四书。   这样的性格,才是真真正正在江湖中养出来的,大方自由,却又懂得进退。   岳渔现在是最喜欢和崇拜自己大哥了。   虽然大哥四书确实读得不好。   但是换到和阳芩相处时,他就觉得没那个意思了。   徐相斐伸手揽住他,低声说:“哎呀,这个得让大哥想想……不过大哥也不瞒你,第一次见那人,大哥就不喜欢他……所以派人去查了查。”   岳渔神色自若地嗯了一声:“大哥查出来什么了嘛?”   “没有。”徐相斐摇头,“不过小渔,有时候什么都查不出来,才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   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阳芩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岳渔自然明白,就算不明白徐相斐也会让他明白。   “那我……还要去赴约吗?”岳渔明显有些茫然,“大哥,我该去吗?”   徐相斐一笑:“大哥知道四弟放不下对不对?不过我也很好奇,难不成他是给你下了蛊吗?怎么你就觉得……”   岳渔不好意思地拉着徐相斐的衣袖,望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   “……我想再看看。”   岳渔又去赴了阳芩的约。   这人一向很有钱,请岳渔吃饭是柳州内最好的酒楼,给他买东西也是最好的铺子里挑的最好的东西。   岳渔看着他推过来的玉簪,细声细气地说:“别送我了……我有一支的。”   “是吗?是我唐突了,我只是觉得这个很配你。”阳芩脸色不变,瞧了瞧他头上的簪子,“这花样很有意思。”   “是我大哥画的。”岳渔忍不住有了炫耀之心,“他看的东西可多了,这个店里面都没有卖的,是他特地送我的。”   “……是吗?”阳芩面色犹豫,“我还以为你大哥会给你买更好的,不过这的确也是心意。”   岳渔抿唇,不想接话了。   阳芩明白这人就听不得别人说他大哥不好,立马改口说:“今日城南有个书会,我觉得你会感兴趣,我们去看看?”   “……好吧。”岳渔跟着他走出酒楼,“这一顿我给吧。”   阳芩身边的人突然哼了一声:“上百两银子呢!”   岳渔看了看那人。   “多嘴!”阳芩狠狠瞪自己小厮一眼,“我和岳小公子相处,是因为他品性高洁,你多什么嘴?”   “奴、奴知错了……”   岳渔拢在袖子里的手掐了掐手心。   他身后的小厮也不甘示弱:“不就是百两银子,还真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吗?”   岳渔先前也给了钱,但阳芩就是不要,强塞给他就换成礼物送到岳家去。   比起一顿饭,岳渔更不想要他的礼物。   他总觉得看着让自己不舒服。   岳渔声音轻轻柔柔的:“小竹,不许乱说。”   他看向阳芩:“不过我的确是拿得出百两银子的,阳兄也不必担心。”   阳芩知道他这是生气了,连声赔罪,将人带到书会上又想尽办法讨他欢心。   岳渔一直板着脸不说话,等到他走后,阳芩才失笑摇头:“果然是个小孩,因为这么点事生气。”   “奴知错了……”   “算了。”阳芩笑了笑,“正好我也有机会上门了。”   作者有话说:   小渔:冒牌货滚啊!   (四弟不会和渣男在一起的,现在的感觉只是原著光环,让他对渣男有点上心,毕竟是官配嘛,渣男这茬过去了四弟就有事业线了哈哈) 第41章 下蛊   阳芩上门时徐相斐并不知道,他现在在为其他事情烦忧。   徐相斐生在京城,后面又随师父行走江湖,很少去关注人心争利的事,因此也是没想到自己家的铺子果然遇上了被剽窃的事。   这事还是李行露告诉他的,话中尽是愤怒:“这款是东家之前请的人设计的,也是我打算年节时推的款,后面要办的活动,包括梦休姑娘那里都是为这个排了曲子的。”   徐相斐不可能一直给铺子画花样,因此在招人时也找了几个信得过的画师,还有几个想法不错的伙计。   这款是徐相斐和蒋逸两人的合作,这位大少爷大概是知道这恩情不得不还,所以特地派人来告诉徐相斐,这一批珠宝可以低价给他。   徐相斐算了算钱就买下了,把东西给了李行露,最终敲定了年节时要卖的东西。   这一批东西用料好,也贵,设计上更是花了很大功夫,就连徐相斐都被拉着好几天留在这看着铺子。   结果突然被另一家提前开卖了。   李行露愤愤不平:“我看了那家的东西,仿了我们的形,但一看就十分匆忙,很多细节都没有仿到……但是这样一来,我们所有的打算都白费了!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徐相背后没有官府撑腰,又得罪了蓝家,城内许多同行都不跟他来往,跟他来往的大多也是一样没有官府背景的人。   他吃了这波红利,自然让人眼馋,其他人盯着珠瑜阁已经许久了。   珠瑜阁内经过整修,已经有飞鹤桃花装饰,布局舒适安宁,有些姑娘还会带着自己朋友孩子来这边坐坐。   只是还是有些嘈杂。   徐相斐本来已经在对其他铺子进行整修,想开一个专门供人饮茶的地方。   “莫急,一个一个查吧。”徐相斐也没了笑容。   毕竟他真的是忙得昏天黑地,结果转头就发现自己可能白忙了。   那肯定不行。   李行露皱着眉:“做东西的、买东西的、采购的,都得查一遍。”   徐相斐点点头:“这事暂时不要外传,查的时候动静也别太大。”   打草惊蛇总是不好的。   徐相斐看向身边的芷九:“你有武艺,人也细心,这事由你来帮着我查可好?”   芷九啊了一声,连连摆手:“大、大少爷……我不行的。”   “哎,别妄自菲薄嘛。”徐相斐笑着指了指李行露,“瞧瞧人家李掌柜,你不总说李掌柜聪明伶俐嘛?我看你也不差,你们两个一起也好有照应。”   主要是李行露本为女子,女扮男装来了珠瑜阁,性格随和,但并不能跟别人太过亲近。   徐相斐不是很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忙,芷九是他身边的人,武功也还行,正好也保护李行露。   “至于其他的嘛……”徐相斐一叹气,“我得回去问问二弟了。”   柳州内的关系错综复杂,他问过叶期之后,才好决定自己怎么动手。   背后利益关系不大的,他就流氓一点,准备亲自上门吓一吓。   惹不起的,就一起玩阴的嘛。   回去时徐相斐下了马车,正巧看见阳芩走进悦意山庄的大门,掀起帘子的手顿时一停,眯着眼瞧了瞧这个让他很不喜欢的人。   阳芩带了礼物,满脸诚恳得上门赔罪,说是不该让自己家仆对岳渔出言不逊,还说自己已经罚了人。   岳渔皱了皱眉:“阳大哥,这家仆平日里也这么说话吗?如果是,难不成你以前没罚过?如果不是,为何偏偏对我如此?莫非阳大哥的家中,是看不起我这样的人?”   阳芩笑了笑,倒是没想到岳渔还挺敏感。   “这嘛……”他眼睛一转,“唉,是我的错,我对岳四少爷倾心相待,从前可没有这样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脸上也在窘迫之色,仿佛对自己说出的话十分害羞。   徐相斐跟在他身后看到这样一幕,顿时笑出声来:“这可有意思,若是从前没有人让这位兄台倾心相待,那你家仆不应该对我四弟小心翼翼吗?”   “怎么,还是说……贵客的家中,跟我们这种江湖人士,不是一样的?”   阳芩回头看了眼慢吞吞走过来的徐相斐,也不反驳,只是低着头道:“是我、是我错了……”   “大哥。”岳渔高兴地挨在自己大哥身边,“大哥回来了。”   “是呀。”徐相斐笑眯眯地摸摸岳渔的头,然后瞥了眼阳芩,“贵客上门,我也想听听这位少侠的种种事迹。”   给岳渔讲也就算了,毕竟这小孩出门甚少,知道的事也不多。   给徐相斐讲可就不行了。   阳芩脸色不变:“惭愧,身轻如燕,轻功卓绝,我怎么能跟徐公子相比呢?要说事迹,当然是听徐公子说。”   呵呵。   徐相斐心情不好,怼了两句也就住口了,轻轻捏了捏岳渔的手臂。   岳渔顿时懂了,又跟阳芩说了几句话,就想打发人走,接着才愁眉苦脸地看着徐相斐:“大哥……我感觉,我突然好讨厌他啊。”   这太奇怪了。   刚才阳芩过来道歉,他有一瞬间是心软了的,但徐相斐开口后,他心中就只有对阳芩的不耐烦。   “大哥,我是不是被下了蛊啊?”岳渔都快哭了,抽了抽鼻子,“这可怎么办呀?”   徐相斐没想到四弟的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作者有话说:   这周结课,一月恢复日更 第42章 怀疑   “想什么呢?”徐相斐戳戳他脑门,“这人是很古怪,但是嘛,也不至于给你下蛊。”   巫蛊之术也不少见,徐相斐瞧见过几次,对这种手段无感,心中也没有全信,有时还有点好奇。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肯定阳芩没用这个东西,那是因为岳渔常年喝药,身边还有个墨大夫,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情,凭墨大夫的能力不会不知道。   岳渔好奇地看着他:“诶,墨大夫这么厉害吗?那他到底是谁啊?”   徐相斐陷入了沉思。   因为这事实在是不太好说。   而且他也不是很清楚。   岳渔理解地点点头:“明白了,大哥也不知道。”   徐相斐:“……”   虽然如此,你也不用这么安慰地看着我。   阳芩的身份徐相斐始终查不出来,这就很好笑了,徐相斐虽然不算什么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认识的人确实是不算少,阳芩初入江湖,但各方都没有他的消息。   徐相斐缓缓眯眼:“小渔,我不知道你对这人还有什么看法……但若是我都查不出来他的身份,那就只能是一个地方的人了。”   岳渔懵懂地看着他:“大哥?”   “柳州离那里很远,小渔可能也不清楚……这个地方,叫京城。”徐相斐给他倒了杯茶,看着他的神情说:“小渔,那是你母亲的故乡。”   岳渔愣愣地抿了一口茶水。   “我的……母亲?”   他与徐相斐一样,生父生母都已经离世,只是徐相斐身体好,早早就随师父离开学武,过得还算肆意妄为。   但他生性敏感胆小,一直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岳渔喃喃道:“大哥……我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阳芩会知道他的母亲吗?   徐相斐想了想:“我不清楚,想来那人也是不清楚的,小渔,我只是想说……我对京城没有好感,对那里的人更没有好感,或许这也是我厌恶阳芩的原因。”   他带祝煦光回过京城,一路上磕磕碰碰,但他还是找到了路。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生父是朝廷官员,他过去八年一直住在京城,当然是知道路的。   只是回到那处地方时,还沉浸在悲伤中的祝煦光并没有发现徐相斐的停留。   那处院子换了人间,曾在院子里互相依偎着看花的父子俩都已经离开,偶尔还能听见一声叹息。   “当年的探花郎啊……”   探花郎,徐相斐一听就知道这人说的是他父亲。   明明是前途无量的探花郎,却因为自己妻子的离去缠绵病榻多年,最终早早离世,一身抱负再也施展不了,还留下无数谈资。   徐相斐对父亲的思念逐渐变成了对京城的厌恶。   从那之后,他也再没有去过京城。   他觉得京城里看着光鲜亮丽的人都很奇怪,好像不知人间俗世一般,对什么都能说道一句,永远挂着让人看不清的笑,嘴上说着可惜,转头却又能与他人轻声一笑。   “探花郎也挺傻的……”   “这人给我的感觉,就跟京城里许多人一样。”徐相斐说,“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这人。”   岳渔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却忽然笑了:“好新奇,我倒是第一次见大哥这样。”   都说江湖人喜恶都来的很明显,但岳渔一直觉得大哥并不是那种很明显的人。   徐相斐很少对某件事厌恶到这种程度,哪怕是自家铺子的事,他也只是无奈一笑,接着就伏案想法子解决。   “你怎么还取笑起我来了?”徐相斐弹弹他脑门,“总之,你若是还要跟他相处,我也不反对,我对这种人是有偏见的,这我承认。”   “不过小渔还小,若是想多看看这人究竟是什么样也行,或者从他身上获得些消息,我都不反对。”   “我只是觉得很复杂。”岳渔想了想,“总觉得……他对不起我,活该一直讨好我。”   徐相斐一惊:“哎呀……”   这可有意思了。   不过徐相斐确实是不怎么反对他和阳芩相处就是了,大概是因为他见过太多人,所以对这方面想得开些,只觉得只要保护好岳渔就行。   而且堵不如疏,他不让岳渔跟阳芩接触,万一引起岳渔的反抗可怎么办?   徐相斐并不想这样,至少在阳芩的目的还没有出现时,他觉得随岳渔高兴就好了。   这孩子明明就是忍不住要去。   但这一点跟叶期的想法完全相反,他是一个对自己家人都有些极度在乎的人。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要我说就该把这人赶出柳州,你惯着他干嘛?”   徐相斐一笑:“你就是嘴上说说,小妹的事,你何时拿了主意的?”   叶期更加不高兴了。   现在叶惟意还高高兴兴地跟着梦休学琴呢,也不知道一把破琴有什么好学的,而且弹得还难听,还非要给别人弹。   “她就是觉得人家众人簇拥好玩,自己也想去而已……你瞧她去你那东西像什么样子?”   徐相斐嗯嗯点头:“上次小妹问你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你还记得你说什么来着?”   叶期:“……”   “哦我想想,小妹呀,你放心,谁敢说你一句不是,我就去找他麻烦。”   叶期恼羞成怒:“我没有这么说!”   徐相斐哈哈大笑:“反正是这个意思了。”   叶期一挥袖:“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你说那事在细说一下。”   徐相斐也不逗他了,把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现在的问题就是查人,我让芷九去了。”   叶期觉得他有点天真:“你把事情交给李行露去查,不怕她就是那个泄露图纸的人吗?”   “这啊。”徐相斐和他正走在去看叶惟意的路上,这小姑娘最近被打击了,但又舍不得不学琴,早早就要求他们去听她弹曲子。   但叶惟意确实是没有这个天赋,手一放上去,弹出来的东西简直让人控制不了表情。   用徐相斐的话说就是,感觉回到了雪地里,看着雪崩时的崩溃无助。   但这是自己妹妹,忍还是要忍的。   “二弟不是说,李掌柜可信么?那我自然是信二弟啊。”   叶期冷笑:“信的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徐相斐一笑:“你怎么回事啊?突然对李掌柜不满?”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叶期顿了顿,“我只是觉得,她孤身一人女扮男装来到此地,真的是巧合吗?而且……她对我们太过熟悉了。”   徐相斐沉思片刻:“有吗?”   叶期看他一眼。   确实是没有。   李行露对徐相斐并不是很熟悉,这段时间都是因为徐相斐成了东家,慢慢也管事了才逐渐了解的。   但她对岳家其他几人的了解简直可怕。   叶期还记得上次徐相斐生辰时,她看到岳满星拿起一块桃花酥吃,当即就说:“三少爷不是不喜欢这个吗?”   岳满星确实不喜欢,他是拿给叶惟意的,但被小妹拒绝了,只好纠结的吃下去。   剩下的还是叶期解决的。   还有叶期有一回去铺子里看徐相斐,潇湘影里都是各类胭脂水粉,他闻着香粉很不舒服,但还没说话时李行露就把东西搬走了。   事后叶期听到她跟伙计说二东家不喜欢香粉,下次他来潇湘影要注意一些。   在路上逛街时,李行露也能准确发现岳渔想要什么,这一点他们几个人谁都比不了。   一开始叶期可以说服自己这是因为李行露很擅长这个,毕竟能够做到掌柜一位,也不是什么没有能力的人。   但叶期仔细观察许久,只能看到李行露对岳家所有人奇怪的了解,她当然是一个十分细心且有见解的人,来往的商户都对她赞不绝口。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李行露对岳家的人态度明显很不一样?   原本李行露的身份是没有问题的,叶期派人查了许多次,都没有疑点。   但点点滴滴积累下来,这些相处的细节,叶期却不能说自己全无怀疑。   他本就多疑,特别是觉得徐相斐不是很聪明的情况下。   万一李行露骗了他大哥怎么办?   徐相斐:“???”   “话虽如此……但我并不是很感动。”   他看上去哪里好骗了?   徐相斐觉得自己很聪明呢。   叶期呵呵一笑:“也许吧。”   徐相斐决定不和他置气:“我相信李掌柜……怎么说呢,我觉得我认人的能力还行。”   “哦?”叶期瞥他一眼,“那请问大哥身上的伤是怎么受的呢?”   别以为他不知道啊,徐相斐差点死在雪地里,不就是因为信错了一个朋友吗?   徐相斐很想为自己辩解,这根本不是全部的理由啊。   最主要的难道不是怀鹿教吗?   两人走进叶惟意的院子,就瞧见院内又被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姑娘挂满了彩带,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是灵感,李掌柜说的。”叶惟意经常去逢晴苑后,便跟李行露几人认识了,毕竟梦休用的胭脂水粉都是潇湘影供的,一来二去就跟李行露也熟了。   叶期现在一听到李行露的名字就头疼。   “得,你就听她的吧,都被带成什么样了?”   叶惟意笑眯眯的,她现在知道了,她哥就是嘴上说说,实际上比谁都不想让她受到拘束。   她悄悄走近徐相斐,将一个小册子递给他:“大哥,这是李掌柜推荐的话本,很有意思呢!我觉得大哥也可以看看。”   徐相斐瞧这封面一眼,又看看叶惟意:“……”   怎么,是觉得他真的很傻吗?   这么刻意的行为也做得出来?   作者有话说:   叶期眼中的徐相斐:人傻钱多还好骗   真实的徐相斐:你就看谁骗谁吧   所有家人在二弟眼里都柔弱无助.jpg 第43章 医馆   其实叶惟意也不知道李行露为啥暗示她把这本书交给自己大哥。   她也认认真真看完了,然后对着李行露期待的大眼睛说:“这里面的人都好傻啊。”   李行露:“……”   叶惟意在家里穿得随性,扎了几个小辫子,戴着自己哥哥们买的珠花,粉蓝色的裙子也很衬她单纯稚嫩的模样。   “我说真的呀,你瞧嘛,这个霜公子,明明身边有那么多关心他的人,却完全看不见,还有他的家人也有问题……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   李行露:“……”   她欲言又止,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这就是那么久的原型啊。   但叶惟意坚定不移地觉得自己家跟这本书上面完全不一样。   “我没有里面这姑娘那么傻。”   李行露叹口气:“那啥,你还是给你大哥看看吧。”   也不知道徐相斐能不能看懂她的暗示。   徐相斐接过书,翻了两页,咦了一声:“奇怪,这书李掌柜是从哪里找来的?”   叶惟意没想那么多:“可能就是书铺里随意选的吧,词句不通就算了,哪有这种话本呀,看得人心里难受得很。”   市面上的话本大多是以真正的江湖人士为原型创作的,神鬼志异的传说也不少,但大部分的走向都是风流才子与佳人,最多加一点对时局的不满。   徐相斐把书卷好,一笑:“这可不能让你哥看见,不然又得说李掌柜的坏话了。”   “什么?”叶惟意睁大眼,“哥哥为什么要说李掌柜的坏话!”   她觉得李掌柜人很好呀。   而且还很传奇。   因为这身女扮男装的打扮骗过的人真不多,连叶惟意都没被骗到,一见面就甜甜地喊了声姐姐。   可把李行露吓坏了,捂着她嘴就求她:“哎呦喂,你可别开口了!”   叶惟意眨眨眼,觉得她真好玩,也答应了帮她保密。   虽然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保密的。   徐相斐跟叶期商量了一下铺子的事,叶期决定亲自上门拜访一下那家铺子,两人分开行动,徐相斐只能回去继续查了。   芷九对岳家忠心耿耿,办事也很尽责,没过几天就给他找出来一堆有嫌疑的人。   “大少爷,这几个伙计都是那天来过书房的人,除去原本就知道图纸的人,还有六位比较可疑。”   “不过其中三位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去看了人,觉得他们的嫌疑不大,不过大少爷也要去看看才行……”   说着说着,芷九脸上就有点犹豫。   徐相斐从她整理的东西里抬头:“怎么了?”   “大少爷,这里面有一个……是新招进来的人,叫云舒。”   微微按着纸张的手顿时停了,徐相斐眼中反而多了几分笑意,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也是,没他就奇怪了。”   “大少爷?”   芷九眨眨眼,满脸疑惑:“难不成大少爷也怀疑他?那我……”   “哎。”徐相斐笑了笑,“这可是我的恩人,这样去,实在是不够礼貌……等我去医馆拜访一下吧。”   云舒所在的医馆并不大,人也少,到处都显得拮据尴尬,就连门上挂的济世堂三字牌匾都有几分落寞。   但老大夫对这个可自豪了,见徐相斐站在门口看,就在躺椅上招手:“过来,嗯……我是不是见过你?”   徐相斐在他面前半蹲下:“是呀,大夫之前给我包扎了手呢。”   “喔喔,好了吗?”   “好了。”   老大夫就摸摸花白长须:“好、好啊……这牌匾,可是当初圣上南巡时给我批的,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哦!”   “那可是一件大事。”徐相斐与老大夫说笑几句,就见云舒端着一盆水过来,跟着一起在老大夫面前半跪着,轻轻擦拭着他满是皱纹的手。   他抬眼时,好像已经知道徐相斐是为什么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怎么,东家也以为是我么?”   “这声东家,我可不敢当。”徐相斐不是很想在老大夫面前聊这个事,决定在旁边等着。   但老大夫突然又说:“我好像见过你,小后生。”   徐相斐笑着再答了一次:“您帮我治过手。”   “不对、不对……”老大夫絮絮叨叨,伸出手让云舒把他从躺椅上扶起来,陈旧的椅子发出嘎吱声响,就像大夫起身时僵硬的身肢一样。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进里屋,徒留徐相斐二人站在外面看他。   云舒把水盆端在一边放好,他袖口沾了灰,又被水打湿了一些,但依旧无法抹去他身上那股子贵气。   徐相斐选了个地方坐下:“十月十一那天晚上,你去做什么了?”   云舒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又要客气几声,我想想啊,当然是留在这里看着师父了。”   “这样啊。”徐相斐点点头,“那好,我问完了。”   云舒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   徐相斐突然笑出声来:“怎么了嘛?你觉得我要审问你?倒也不用,查人而已,是谁总查得出来,我就是来找你叙叙旧。”   云舒来珠瑜阁的日子并不长,他性情温和,说话也极为好听,能力又是顶尖的,只是毕竟是新来的,徐相斐也不好直接让他当掌柜。   虽然他挺想的。   不管云舒有什么目的,在达到目的之前,总是要获得他的信任嘛。   要获得信任,也总要做点贡献,徐相斐就是这么没出息,非常希望多来几个这样的人。   有能力还要来想办法让他信任,四舍五入也是为珠瑜阁好了。   云舒缓缓一笑:“……燕为,是真的不在意珠瑜阁吗?”   “倒也不是。”徐相斐想了想,“我只是觉得,这铺子本来也不是什么老字号,要是这家没了,我再开一家就行。何必自寻烦恼呢?”   “自寻烦恼啊……”云舒又是一笑,“那就多谢燕为信任了。”   看来此路,行不通啊。   他看着徐相斐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总归是小瞧了。   ……   图纸被泄露出去的时间经过查证大概是在十月十一左右,这也是徐相斐询问云舒的原因。   他回去后李行露也吞吞吐吐地来说了云舒的事。   “当然我不是说一定是他,多询问两句也行。”   徐相斐嗯了一声:“还有什么嘛?”   “听其他人说,那晚云舒早早就回去了,但医馆门口有家酒铺,酒铺掌柜说他看到了云舒出门,其他两人之前也跟云舒有过联系,甚至有人说云舒问过珠瑜阁的事。”   “这……”徐相斐眨眨眼,“这就有些好玩了。”   李行露不知道有哪里好玩了:“查到这种程度,东家还需要犹豫吗?听说东家之前去找过云舒?”   “嗯。”徐相斐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云舒今天来了吗?”   自然是来了的。   只是云舒进来后就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看了李行露的一眼便说:“看来我这罪名是洗不掉了。”   李行露皱着眉:“图纸是你泄露的吗?”   “若我说不是我,还会有人信吗?”   周围已经站了不少伙计,皆是疑惑地看着他们几人,接着又低下头不语。   云舒轻笑:“我问心无愧。”   他眼下还有青黑,整个人都露出疲态,看向徐相斐时欲言又止,接着叹息一声:“看来,我与燕为是无缘了。”   徐相斐心中十分复杂。   “接下来还会查的,云舒你也不用如此。”   云舒看着他:“难为你还信我。”   徐相斐手里握着一把折扇,看似苦恼地敲敲自己的头:“哎,怎么说呢,我相信不是你。”   李行露惊讶地看着自己东家。   怎么回事?   东家咋了?   这不是证据确凿的事吗?   徐相斐对着她笑了笑。   云舒突然笑出声来:“那我多谢燕为了。”   他又说:“其实,我已经查到一些证据……你信我吗?”   徐相斐挑眉,也没说自己信不信,他对云舒这种温柔的咄咄逼人其实并不喜欢,但觉得这事实在是有点意思,便随着他一同去了。   云舒看着身后的伙计们,又往前走去:“那东西被我放在医馆里,这是我这几天找到的证据……实不相瞒,一开始我就知道此事是有人针对我,但没有证据时,我不敢说出来,想来现在也是时候了。”   李行露怼他一句:“先拿出来再说吧,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冤枉好人?”   云舒笑而不语。   当他们走到医馆时,却发现大门被人破开,门板也摇摇欲坠,云舒脸色大变,往里屋冲去,甚至还踉跄了一下。   徐相斐也是一惊,跟着一同进去,发现老大夫生死不知被扔在地上,身边散着点点灰烬。   他俯身查看,手指一抹,轻轻捻了捻。   “师父!”云舒脸色苍白,颤抖着手去摸老大夫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才松了口气,接着又与徐相斐对视一眼。   “证据……应当是被人烧毁了……有人知道我在查这件事。”   徐相斐眨眨眼。   李行露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快救人呀!”   身后跟过来的伙计面面相觑,上前帮忙,但都是一头雾水。   所以云舒到底是不是无辜的啊?   李行露心中也有几分犹疑。   毕竟这证据太充分了,云舒根本辩无可辩但这么充分也很奇怪,每个人都看到了云舒离开和回来,就好像云舒是故意的一样。   就连他去酒楼和那家铺子的人相会也被人看到了。   李行露摸摸脑袋,难道真的有人在陷害云舒吗?   但那是为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云舒是个有故事的人,拿的是复仇剧本,为什么针对徐相斐之后会有解释,不过徐燕子也是陪他演戏而已啦 第44章 所谓   “万玉楼那新出的簪子,用的就是我们的东西。”李行露苦恼地看着徐相斐,“东家啊,你真的觉得不是云舒吗?”   徐相斐眨眨眼,想起之前的不了了之。   医馆出事,云舒也说自己不来了,回去照顾老大夫,徐相斐也不可能不同意啊。   “……继续查吧。”   身边擦桌子的伙计嘟囔了几句:“那不是他还能是谁啊……我感觉就是苦肉计,东家你知道什么叫苦肉计吗?”   徐相斐无奈一笑:“东家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回去时又去了医馆一趟,老大夫在柳州多年,徐相斐小时候有一次爬树摔了还是他看的呢。   那时候墨大夫还没来,老大夫身体也还算健朗,济世堂在柳州也挺有名,这一带的人都喜欢来这寻医。   徐相斐特地让芷九去买了些东西,然后走进里屋,看着虚弱地扶着额头的老大夫。   “老先生,我又来了。”   云舒还在给老大夫喂药,闻言就看了他一眼:“燕为真是有心了。”   这话说得讽刺,徐相斐也不生气,只是等老大夫睡下后才和云舒一起出去。   后院里种了点菜,还有两只鸡,徐相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云舒便笑道:“你应该是没有见过的吧,想来燕为这些年也过得自由自在。”   “也不是没有,与我师弟一同出去时,我也会借住农家,只是没有自己亲手种过。”   云舒沉思片刻:“祝少侠去参加武林大会,想来也是为了查燕为之前的事……燕为自己,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或者明明知道,却又故意包庇。   徐相斐和他站在一起,明明穿着更加华贵的是徐相斐,但偏偏这只燕子野惯了,束了冠整了衣都无法抹去他身上的江湖气息。   而云舒不管吃什么,只要不把注意力放在他的穿着上,一眼看过去都觉得是哪个世家公子。   徐相斐缓缓一笑:“说起来,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有问过……云舒,那天你是怎么救的我呢?”   “路见不平罢了。”云舒跟着他笑,“一切只是巧合,只不过没想到我与燕为的缘分还不浅。”   徐相斐意外地挑眉,像是没有意料到他会这么说。   这……   只能说幸好师弟不在这里吗?   云舒又道:“我明白,当时祝少侠也能来救下燕为,只是我反应稍快了一些,就算祝少侠不来,凭借燕为自己的能力,也是躲得开的吧?”   他一口一个燕为,恨不得把亲密二字灌进徐相斐脑子里,但徐相斐只觉得有点别扭。   他束冠不久,身边又是一群弟弟妹妹们,喊的都是哥,朋友们一开口喊的都是诨名。   还真没几个人正经唤他字的。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云舒心意到了。”   徐相斐那日虽然受了伤,但他的确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就算内力没了,过去练的功都还在,也不至于那么柔弱。   “不过那些人的来历,我倒是查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徐相斐笑了笑,“我去北元的次数少,还真没想到得罪了那边的人,刺杀我的居然是北元的。哎,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遭了这种罪。”   云舒听到他提起北元,也只是一笑:“那可是个……好地方。”   徐相斐看着他,却只能缓缓叹口气。   “话说回来,你觉得偷图纸的人会是谁呢?”   云舒却不愿意回答了:“我没有证据,也没办法帮燕为了,看来,还是需要燕为自己去查。”   徐相斐便笑了笑,慢吞吞地回了悦意山庄,一路上在马车里靠着车窗发呆。   芷九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大少爷可是在烦恼图纸的事?万玉楼那边,二少爷说了要去问问的,毕竟这事并不光彩,闹大了他们也没好处。”   “是啊。”徐相斐头疼地摸摸车窗,“既然没好处,又为什么做这种事呢?”   芷九愣了愣:“可能是因为眼红大少爷?”   “哎,珠瑜阁现在生意是不错,但我还得靠着跟蒋逸那层关系进货呢,万玉楼背后不是说有知州撑腰吗?”   徐相斐对涉及到官场的事都不太了解,索性回去问问叶期。   叶期却冷笑一声,把他喊到书房,示意他去看桌上的纸。   徐相斐拿起来看了看,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你之前是说,那个云舒去见过万玉楼的人,对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信任的那位李掌柜,也去见过呢?”   徐相斐顿时哑然。   叶期皱眉,看着他的神色又缓了语气,别扭地安慰几句:“我说过,我查的人也不一定就完全能信的……之前你重用她时我就反对过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却会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若不是我不信鬼神,恐怕早就找道长来了。”   徐相斐把纸折好放进袖子里。   “你怎么不说话?”叶期一顿,心想难不成徐相斐真的被打击到了?   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一直在怀疑云舒,结果反而是李行露有问题。   这些东西背后指向的全部换了个人,还是之前一直被重用的人。   叶期有点想安慰一下自己大哥。   徐相斐却忽然一笑:“哎呀,我算是长见识了……这可让我不好收场了。”   查人的事情珠瑜阁的伙计差不多都知道,结果现在徐相斐是骑虎难下,怎么做好像都有些不方便了。   叶期看他:“……你居然还信李行露?”   “啧啧,现在你都不喊李掌柜了。”徐相斐摇摇头,“对人家姑娘还是尊重些。”   “谁跟你说这个了?!”   叶期脑袋都要大了:“你就不觉得她很可疑吗?!”   徐相斐正了神色:“若是她可疑,那满星呢,你又怎么想?难不成你也想找几个道长来看看满星?”   “我没这么说!”叶期难得怒了,“我是认真在跟你说话,为何你就不能认真一点?”   二弟长得端正,却不像岳渔那般惊艳清丽,但也是清隽端秀的模样。   他生气了脸都有些红,声音也提高了不少,有那时候跟叶惟意吵架的样子了。   徐相斐连忙安抚他:“别别别,别气,大哥错了行不?”   “哎呀,二弟啊,你总要相信我一次啊。”   叶期冷哼一声:“你是不是想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徐相斐的话被堵死,立马改口:“怎么会呢,我没了二弟可怎么办呀,珠瑜阁那真是开不下去了,毕竟我也不聪明,也不会经商,多亏了二弟啦。”   这又是徐相斐跟其他人的不一样了,叶期从前管教弟弟妹妹时,那几个小的心中也不服气,要不就顶嘴要不就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生气了就冷战,弄得谁也不高兴。   但徐相斐身为大哥,就很能拉下脸来哄人,这个不高兴了哄一下,那个闹脾气哄一下,话说得好听,做事还是一样让人头疼。   从前不熟还好,现在熟了这位大哥就根本没大哥的样了。   叶期挥开他的手:“我知道了,你们就嫌我管得宽吧。”   “哎。”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离开,徐相斐顿时觉得不好了,连忙拉着叶期身边的小厮问,这才知道叶期知道了岳渔的事,就想逼着人跟阳芩断了。   岳渔现在正迷茫呢,自己根本没想好对阳芩到底是什么感受,他必然不会跟这个人再近一步,但就是一直纠结。   放下吧,感觉有点不舍,狠不下心,不放下吧,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奇怪了。   叶期跟他吵了两句,岳渔从前胆子小,什么都压在心里不说,最多回去生闷气,但大半年以来大概是被徐相斐惯坏了,也敢跟叶期回嘴了。   可把他二哥气得。   那小脸红扑扑的。   徐相斐好气又好笑,深深觉得自己这个过了弱冠之年的人看不懂这几个动不动就闹脾气的人。   这火咋还烧到自己身上了。   徐相斐端着白瓷瓶,给自己倒了杯梅子酒,满脸疑惑:“难道还要我这个忙生意的人去调解吗?”   芷九看了看窗外:“虽然今晚月圆,但祝少侠走之前交代了,大少爷不能一边喝酒一边吹凉风。”   徐相斐:“……”   好的,虽然师弟不在,但他的话时时刻刻都在。   “芷九啊。”徐相斐头疼不已,“怎么我身边的人就没几个省心的。”   芷九啊了一声,犹豫地说道:“……那大少爷您,看看自己?”   徐相斐:“……”   懂了,你是在说近墨者黑对吧。   或许是因为晚上真的吹了凉风,第二天起来后徐相斐还真觉得头有点晕,但他自我感觉向来很好,晃了晃脑袋就要去珠瑜阁看看。   毕竟这事还没有结束呢。   等他去到铺子时,才发现李行露今天居然没来,一时间有些诧异,随便问了个伙计:“你们李掌柜呢?”   “啊……这……”伙计眼神闪躲,“我也不知道。”   徐相斐脸色一沉:“李掌柜做事认真,平日里我给她放假也不走的,怎么会突然没来?你若是知道什么却不说,可不要怪东家用其他手段了。”   “别别别,东家,小的错了……就是、就是之前那两个跟云舒一样有嫌疑的人,忽然从柴房跑了出来,说是李掌柜指使他嫁祸给云舒的,原因是怕云舒抢了掌柜的位置。”   “胡闹!为什么没人来找我?”   徐相斐定了定神:“那伙计呢?”   “好像是疯了,疯疯癫癫的,我们也不敢拦……”   徐相斐立马动身去李行露的住处。   原本李行露就是住在珠瑜阁后院的,但后来招的人多了,她本为女子,自然是觉得不方便,因此自己在外面找了地方住。   徐相斐也理解,也知道她住的地方。   等到他们几人到了,徐相斐看那几个伙计犹犹豫豫的,就自己上前一脚把门踹来,只见里面就只有那个疯疯癫癫的伙计,手里拿着刀,桌椅板凳被他砍得稀巴烂,他哈哈大笑,看到有人来了就冲过去。   徐相斐面无表情,一脚踹倒他,接着一个箭步上前夺过刀,单手把他按在地上,刀扔远之后一个手刀把人打晕。   干脆利落,动作迅速,看得旁边的伙计啧啧称奇。   原来东家是江湖人士出身的传闻是真的啊……   徐相斐叹口气:“李掌柜?”   李行露小心翼翼地从床边挨着墙的小暗室爬出来,她头发还散着,一脸茫然地跪坐在床上。   徐相斐一顿:“我们先出去,你等会儿跟我解释。”   他一伸手,拎了人离开,伙计也跟着一起等在门外。   “东家简直英明神武!”   “武功盖世!”   “气宇轩扬!”   徐相斐:“……”   他叹口气:“我觉得吧,你们也该学学擒拿什么的,下一次这种事情,不能总让东家来吧?”   那他可太累了。   作者有话说:   徐相斐:我jio的家里除了我都是幼稚鬼   弟弟妹妹们:??? 第45章 身份   李行露收拾好出来之后,就看见东家懒洋洋地靠在一边,几个伙计围成一圈,把歹人包围着,时不时伸手打一下。   李行露:“……”   这是个什么场景?   “来了?”徐相斐笑了一下,把敲打手心的扇子收起来,“也是巧了,刚好我查到一点东西,没想到你就遇袭了。”   “什么?”李行露一愣,“什么东西?”   徐相斐把事情说了一边,看着李掌柜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惨白一片,却又只能连连摆手:“我冤枉啊东家!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东家啊,我可是忠心耿耿,如同明月昭昭啊!”   “云舒那里,说是袭击老大夫的人曾在珠瑜阁出现过,但也不能确定是你……所以,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嘛?”   李行露整个人都是懵的:“啥呀,我也太冤枉了,那个万玉楼之前找我是想让我跳槽,就是让我去他们那里,那我肯定拒绝了啊……至于图纸,东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若我都对珠瑜阁有异心,那东家凭什么觉得云舒是无辜的呢?”   “万一、万一这就是他演的一场戏呢?”   此时那个疯疯癫癫的伙计突然挣扎起来:“李掌柜、李掌柜……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妻儿啊!”   “什么玩意儿?”李行露更加茫然了,“我什么时候……不对,东家!”   她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徐相斐了。   徐相斐眨眨眼:“这嘛,东家我现在也不好直说,你跟我走一趟吧。”   他心中自然是信李行露的,但目前形势对李行露不利,他也不能现在就表明态度,万一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李行露松了口气,只要徐相斐没有把话说死就行。   一路上她突然想起来,之前怀疑云舒的时候,徐相斐同样也没有把话说死。   难道是料到会有反转吗?   只是李行露万万没想到这个反转到了自己身上。   太搞笑了吧,她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无依无靠是真的啊,而且她很有契约精神的,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而且……   李行露其实知道,徐相斐不爱管事,因此放权放得很快,若是换了个东家,先不说福利有没有这么好,她的真正身份都可能保不住。   女扮男装经商,若是稍微古板一点的东家,可能还会把她告上公堂。   她也没有那么傻啊。   徐相斐把知道这事的人喊到一起,又叫人请了云舒过来,接着才看向李行露。   “那日云舒被指,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所以李掌柜也不能有优待了,有什么要解释的嘛?”   云舒上前一步:“我那日被烧毁的证据也是关于李掌柜的,其他先不说……东家当真不知道这人最大的秘密吗?”   李行露顿时脸色惨白。   等等……不会吧……   “这人从江南一带过来,躲避水灾和饥荒,最终在柳州落脚,又因为东家刚刚接手珠瑜阁,因此很快当了掌柜……东家甚少管事,所以此事应该是不知道的。”   “这位李掌柜啊,其实是个女儿身。”   “这……”   伙计们面面相觑,一个接一个地看向李行露。   他们都在李行露手下办事,但并没有很亲近的关系,因此对李行露身份并不了解,只是觉得这人过于女气了。   至于是女子的事,他们最多说像,毕竟女子假扮男子从商难度那么大,徐相斐平日里都不会说什么,他们自然也不会多想。   徐相斐啊了一声。   他看向云舒,只能看着之前还口口声声喊着燕为的人只是平静地抬眼,最终轻轻笑了一下,再一次问道:“东家知道吗?”   “李掌柜身份有异,而且之前还和万玉楼接触过,万玉楼曾说,只要李掌柜愿意去他们那里,她就能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我……”李行露慌乱地看着徐相斐,“东家,真不是这样……万玉楼确实来找过我,但我拒绝了……”   “你拒绝了?”云舒轻轻一笑,“若是真拒绝了,为何要把图纸给他们呢?”   他把自己如何查证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无奈一叹:“我本以为李掌柜只是一时想岔了,但我没想到,你居然狠心到这个地步……”   明明是对着李行露说话,但云舒却时不时看向徐相斐,好像在期待着他会有什么反应。   但徐相斐却找了个椅子坐下,那把折扇又被拿了出来,慢悠悠地晃着玩:“这个啊……我早就知道了,还有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愣。   就连云舒都没有想到,但立马又说:“也对,东家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是看得出李掌柜的伪装。”   徐相斐不置可否,只是看向李行露:“我没将此事跟各位说,的确是我这个做东家的不是,但李掌柜的能力,是在座各位谁也比不了的……我想这个没有意见吧?”   “至于所有的证据,我会继续查下去。”徐相斐看向云舒,“之前冤枉了云舒,也是我的不对,改日我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但是……那人说的……”   徐相斐笑了一下:“我自然会去查证,有云舒作为先例,我并不想再冤枉一个人……图纸已改,诸位先按照新的计划布置铺子,李掌柜跟我来一趟吧。”   李行露被云舒揭穿身份,现在都还是懵的,晕乎乎地跟着徐相斐一同进去:“东家……你真的知道我是……”   徐相斐还是笑着:“哎呀,莫非你真的觉得自己扮得挺好?”   “啊……我觉得是挺好的啊。”李行露看了看自己,“除了个子有点矮。”   她一不化妆二不打扮,胸也裹了,而且她并不是小说中肤如凝脂的女主,多年奔波已经让她双手粗糙,皮肤也只能说一声还算光滑。   徐相斐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居然还真的这么觉得……”   李行露也一脸的一言难尽:“东家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那日我和二弟来看珠瑜阁时。”   李行露想了一下,顿时更加惊讶了:“啊,那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发现了?东家心真大,也不怀疑我是间谍什么的。”   徐相斐已经习惯了她奇奇怪怪的说法方式,闻言也只是一笑:“还不止呢,其他几个都是看出来了的,李掌柜扮的着实是有些不走心。”   李行露:“……”   得,合着她在主角团里从来就是一个女扮男装还扮不好的傻子。   你们一家都是火眼金睛吗?!   “那东家……为什么不怀疑我?”   这也是李行露觉得最奇怪的地方,按理来说徐相斐看到这种反转怎么也应该惊讶一下吧,但他从头到尾脸上一丝惊讶都没有,只有在听到那人说李行露以自己妻儿威胁时才微微变了脸色。   徐相斐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李掌柜的那本话本子。”   李行露啊了一声。   “我不知道李掌柜到底是想说些什么,说实话话本子我也看得不是很懂……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有朝一日我又能见到李掌柜这样的人,这样想来,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李行露怔愣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原来东家……”   她突然有种冲动,想不顾一切地把所有事情告诉徐相斐。   从头到尾,什么剧情什么未来,都告诉这个在剧情开始时就被淹没在文字中的人。   但李行露又觉得十分不忍。   该怎么告诉这些人……他们的世界只是一本书呢?   只是一本充满狗血的虐恋情节,结局凄惨的小说。   他们的结局都被事先安排好,而像徐相斐这样的角色,过去和未来都是一片空白。   李行露一直觉得自己不该把剧情当成预言来玩,不能让自己成为高高在上的掌握着,用那些剧情去玩弄别人的人生。   所以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说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呢?   “我也只能说,东家,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做。”   徐相斐也一笑:“我相信你。”   那疯疯癫癫的人再次被带出来,但徐相斐并没有问是不是李行露威逼利诱他去偷图纸的,只是问他在什么时候去给的万玉楼。   那人晃晃脑袋说自己记不清楚了。   徐相斐看向云舒:“记不清楚?李掌柜对你做了什么事,才会让你疯疯癫癫的却又还知道被威胁了,莫非是下了蛊吗?”   他语气还是在说笑,看上去也并不认真,实在是没人看得出来他有几分在意这事。   云舒负手立在一旁:“燕为还是不信我吗?”   这话说得,咋那么落寞呢?   徐相斐摸摸脸:“若是不信你,你现在就该到官府去了。”   云舒笑了笑:“那我多谢燕为了。”   徐相斐又审问了那人几句,抓住几个错处深挖,但那人又开始装疯卖傻。   身为东家,徐相斐早已习惯了,招手就让芷九去按照查出来的东西一一核实,最终却发现,原来之前那伙计也在私底下去找过万玉楼,这人家中还有一包不知从哪来的财物,妻子搪塞说是捡的,被芷九多问了两句就哭了,直说不知道。   “就是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拿回来的,我哪里知道啊!”女子抱着孩子痛哭,“如今我丈夫疯了,你们还要追究这个,难不成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了吗?”   芷九皱着眉:“你丈夫平日里在珠瑜阁做事勤快,拿的工钱也不少,我还想问你们,为何要做出背叛东家的事呢。”   “那我也不知道,你要不就拿走,这钱就当是赔你们的,放过我们娘俩吧。”   芷九没了办法,只好回来告诉徐相斐。   徐相斐眨眨眼:“既然这样,钱就让他们留着吧。”   “东家!”芷九有些难以置信,“但是……”   “害,反正这钱也不是我给的。”徐相斐看向那个又被捆着的伙计,“这突然疯了,总得有原因吧,让墨大夫看看?”   他又转头盯着云舒,缓缓道:“你觉得呢,好朋友?” 第46章 白莲   云舒回到医馆时,已经是深夜了。   屋内点了一盏烛火,老大夫抱着医书撑着额头,慢悠悠地晃着。   云舒走上前夺过医术:“师父看了大半生,也该停了吧。为何不好好休息?”   老大夫仿佛是才看见他一般,哦了一声:“回来了?”   云舒莫名觉得很疲惫。   他坐在一边,给自己倒茶时发现水已经冷了,于是又把茶盏放在一边,接着看向昏昏欲睡的老大夫:“师父怎么不睡呢?”   “疼啊,头疼啊。”老大夫摸着自己脑袋,“黑心的人哟,敲我脑袋……”   云舒笑了笑:“确实是,黑心的人啊。”   “你那个……怎么了呀?”   云舒知道他现在是个老糊涂了,什么事都记不清楚,也只是摇头:“好像成功了,又好像没成功。”   “你……何时走呀?”   云舒又是一笑:“师父,我不想走。”   老大夫嘟囔一声:“骗人哟……”   云舒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地把医书收好,烛火在他眼里映出火光,跳动的火苗却掩盖不住眼底的阴霾。   他伸出手,对着烛光一晃。   “夜深了。”   ……   “所以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叶期难以置信都看着徐相斐,“你真觉得是哪个伙计自己做的?云舒和李行露,一个也跑不掉才是。”   徐相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头:“除了算了,我还能怎么办呢?不过经此一事,至少也揪出几个被收买的人,打发走了,万玉楼那边,我也没办法。”   “……”叶期对他是真的没脾气了,“这种做法,也只有你这个不会经商的人才做得出来了,满身江湖习气……和万玉楼起不了冲突,但亏一定要他们吃。”   “我知道呀。”徐相斐扶额,“我让蒋逸帮忙去啦。”   他自己没什么背景动不了万玉楼,但蒋逸可以啊,那小子还欠他救命之恩呢,让他帮忙在后面坑一下万玉楼也不过分吧?   “而且,据说万玉楼想开分铺,想往京城那边走呢,我就想把这条路给他断了。”   徐相斐哪有这么好的脾气?   他相信李行露,是因为知道这女子在这世上是实实在在的独自一人,而且心中还有一丝移情作用,因为心疼岳满星才对李行露也不错。   至于其他人,尤其是起哄的那些伙计,先前他不说什么,事后都是让人离开了的,让李行露重新招人。   唯一改变了的,是李行露女子身份暴露,如今外面议论纷纷,这口子堵不住,她也索性换回女装,大大方方展现在人前。   李行露拎着裙子,看了看眼前出言不逊的客人,眼睛一眯,就从柜台里面拿了个棒槌出来:“你自己走,还是我来打你?”   云舒瞧见她这样却反而一笑:“李掌柜真是性情中人。”   李行露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这个云舒怎么那么厚脸皮啊?当众拆穿她的女子身份就算了,后面居然还有脸来跟她道歉,说是自己误会了。   误会了有必要做得那么绝吗?   关键是,因为她的女子,手底下的人蠢蠢欲动,心思不安,想从她这里占到什么便宜呢。   这也是李行露不愿意以真实身份出来找工作的原因,她知道这个时代对女性并没有那么包容,从事哪一行都不容易。   梦休能掌管逢晴苑,是因为那儿本来就是风月之地,在众人眼里女子管也不为过。   换到珠瑜阁,李行露就觉得自己的位置保不住了,因此对云舒没有任何好脸色看。   云舒眯着眼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看得李行露牙痒痒。   “那可不,毕竟姑娘我看谁不爽直说就行了,又不像某些人。”李行露理理辫子,“看不惯我还笑脸相迎的。”   云舒没理会她夹枪带棒的话,只是轻叹一声:“是我的不对。”   这人好白莲啊。   李行露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能疯狂回想原著里有没有云舒这个人。   但没有,她真的是想不起。   难道是跟大哥身份差不多的炮灰?   那东家可好太多了,人美心善。   人美心善的徐相斐踏进珠瑜阁:“怎么了这是?”   李行露立马告状。   徐相斐被她逗笑了:“行,打出去就好,这种人啊,也不用来买东西了。”   而且来逛首饰铺的大多都是姑娘家,或者是小丫鬟和小厮,那人一听就是凑热闹的。   想来看看李行露这个女扮男装的掌柜到底长什么样。   徐相斐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说起来,茶楼里已经有李掌柜的故事了,就是那些说书先生,李掌柜应该不陌生吧。”   李行露:“……”   “奇女子无奈去红妆,柳州多了个李掌柜……好好我不说了,别瞪我呀。”徐相斐忍笑,“我还是沾了李掌柜的光,在先生口中成了个慧眼识人的东家呢。”   “东家在茶楼里的故事也不少啊。”   多的是他和梦休的话本呢,各种各样都有,连青梅竹马都能编出来。   要不是李行露知道徐相斐真正的竹马是谁,恐怕都要被骗了。   徐相斐也无奈:“唉——”   他在这边坐了一会儿,又出门去了,细细琢磨自己身边的事,好像也只解决了这么一件。   都不算解决了,最多只是按照编演的东西走了一遍。   蒋逸那边还有梨戏儿的事,如今徐相斐也甚少去找他,这人一开始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梨戏儿苦头吃,却慢慢后悔了。   梨戏儿为父母寻仇,再加上那事的确也有蒋逸的不对,那股气过去了,蒋逸就回过味来,只觉得棘手。   徐相斐去找他说万玉楼的事时,他还一脸茫然地拉着徐相斐,非要他给出个主意。   “燕子啊,你说这事怎么办呢?我爹的意思是永绝后患……但我觉得、觉得吧,有点不好……但你们又说梨戏儿身份不对,哪里不对你们又不说,耍我呢吧?”   徐相斐摸摸下巴:“这事啊,谢酒怎么说?”   “他让我自己想。”蒋逸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徐相斐:“……”   “我的花绝对不让他碰了。”   徐相斐轻咳几声:“为何我不能碰啊?”   真不公平。   蒋逸沉默一下:“你别管。”   徐相斐:“???”   什么玩意儿?   蒋逸说:“你先给我想出主意来,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给你一盆……一朵吧。”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徐相斐沉思片刻,“我们说她身份有问题,是因为她认识对影门的人,虽然那次被我们挡下了,但整件事依旧疑点重重……尤其是我还遇袭了。”   “这你之前就说过了,我查了,她身份没有问题啊,梨戏儿前几年就被朱家班培养,只是没听说有父母罢了。”   徐相斐叹气:“重要的就是这里……你怎么知道,被朱家班培养的梨戏儿,就是现在的梨戏儿呢?”   蒋逸:“那、那不然呢……”   “如今梨戏儿还被关着么?”   “也只能关着,她也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蒋逸想了想,“唉,算了,要不我把她放了吧……我回江南去,想来她也没其他本事杀我了。”   梨戏儿那里套不出话,此事也一直被搁置,徐相斐想了想,也只能说:“随你吧。”   “别随我啊……我还不想走呢。”   徐相斐:“……”那你到底要怎样啊?   蒋逸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主要他心中对梨戏儿是有亏欠的,而且还有点期望:“你说她之前没杀我,是不是因为不舍得?”   徐相斐:“……我觉得,应该不是吧。”   “啧,那为什么不杀我呢?我那时可是天天带着她。”蒋逸说,“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这个事,问她她也不说……若她不是梨戏儿,那又是谁呢?”   此事疑点重重,之前徐相斐几人怎么查都查不出来,梨戏儿的身份没有问题,但她做的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为父母寻仇要杀蒋逸,但却在朱家班待了多年,后来有机会下手却又没动手,被抓后也一直没说话。   徐相斐之前就觉得她背后应该还有人,只是不知道是谁。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北元的某人,但那人最喜欢一击致命,这种慢吞吞的试探不是那人的风格。   蒋逸头疼不已,直接拉上徐相斐:“诶,反正你不是想去找万玉楼的麻烦吗?他们今天在江上浮生阁那儿凑热闹呢,我带你也去,去出出气好了。”   徐相斐把他手拉下去:“你这个个子,搭我肩膀不费力吗?”   蒋逸:“……”   “徐燕子!”   徐相斐一笑:“走吧走吧。”   浮生阁是江上最大的乐楼,也是梦休从前待过的地方,只是如今也换了东家,改做船舫,慢悠悠飘在江上,划过明月倒影,将觥筹交错的乐声与安静的江门融在一起,还有几分意思。   蒋逸看上去对这儿很熟,一上来就有人带他去房间里,他挥挥手:“别,万景那小子呢?”   万景是万玉楼现在的掌柜,小厮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他们去了。   蒋逸大大咧咧地踹开门:“万景!小爷来找你玩玩!”   徐相斐也跟着进去,一眼就看到那举着白瓷杯,头一歪,发冠落下,只一手轻轻抚摸琴面的青年,他也看过来,对蒋逸的话置之不理,反而对徐相斐笑了笑:“哟,珠瑜阁东家,久闻大名啊。”   徐相斐:“……”   这是在挑衅我吗? 第47章 万景   万景神采飞扬,风流倜傥,有谢酒的不羁也有商人的沉稳,反正看上去是个挺复杂的人。   徐相斐瞥了他几眼,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万景晃晃悠悠地来敬酒:“哎呦,听说珠瑜阁前几日出了事,没问题吧徐东家?要是实在办不好,找我也行啊。”   蒋逸是个没心没肺的,听了两句还说:“好啊好啊。”   万景嗤笑一声。   徐相斐:“……”   得嘞,这两人都不想让他好过呗反正。   “还行。”徐相斐话题一转,“不过万玉楼最近倒是有了奇缘,想来一定是万老板又有什么新想法了吧。”   “见笑了,不值钱的玩意儿。”   万景明知道徐相斐在说什么,这一句刺得蒋逸都觉得厉害。   蒋逸这人也有毛病,从前他骂徐相斐几句就算了,反正他们以前就见过,勉勉强强还能算个朋友。   万景算个屁啊?   “怎么不值钱,你不是靠着那个赚了挺多吗?哼,小爷怎么不知道你们换了新花样,合着是不想跟我们家合作了呗。”   “哎呦我的蒋少爷啊,我哪敢呢?”   “你有什么不敢的?”蒋逸晃晃脚,“你敢得很呢。”   万景立马端了果盘过来,一挥衣袖就坐在蒋逸身边,捏着葡萄说:“这葡萄如珍珠一般,一看就是蒋少爷这种人物才配得上呢,来吃一颗?”   蒋逸哼哼两声,挥挥手:“徐燕子你也尝尝呗。”   徐相斐从刚才就一直在听万景说话,闻言也伸手拿了颗葡萄,但并没有吃,只是一笑:“原来万老板是北边的人,真是有缘。”   万景手一顿。   蒋逸也愣了一下:“北边的?”   南启一带只有一少部分压在中原边上,因此山林更多,一般说的北边都指的是北元。   蒋逸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万景:“你北边的啊?”   万景笑了笑:“徐老板如何知晓的?”   徐相斐指了指他手里的葡萄:“万老板口音几乎没有了,但习惯还是难以改变。北元那边,有敬果子的风俗,你方才拿葡萄递给蒋少爷时,尾指翘起,中指翻转,最后由二指并拢递给蒋少爷,想来应该是上京那边的习惯吧。”   万景笑意渐浓:“徐老板好眼力。”   蒋逸看了看他们:“我怎么不知道?”   “我有个朋友,也有这种习惯,这还是他讲给我听的。”徐相斐将手中的葡萄吞下去,“啧,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万景挑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果盘放回去。   蒋逸却起了好奇心,一直问他为什么来柳州开了一家万玉楼,还认识了知州。   从北元来的人大多都会受到一些歧视,从南启过去的也一样,这两年两国不合,却也风平浪静,勉强维持安稳。   再说南启建国不算久远,以前只是个偏远小郡,后来趁着北元内乱占了一块地方,慢慢打来的天下,几乎什么都要比北边落后一点。   因此商人们其实不太愿意游走在南启这边,还是柳州这种更远的地方。   “一时兴起罢了。”万景又说,“我倒是想知道,徐老板本是江湖上轻功一绝者,怎么又突然来了柳州?”   这下换徐相斐惊讶了:“怎么了,你不知道吗?我如今内力全失,自然只能投奔舅舅了,全靠岳家救济呢。”   万景:“……”   你也太坦然了吧。   跟万景几人喝了酒之后,徐相斐才想起来要赶紧回去了。   岳明镜动身去参加武林大会后,叶期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这里管一下那里管一下的,徐相斐半夜出去了没让他知道还要被说几句。   比他这个大哥还像个大哥了。   徐相斐看了看时间:“啧,不好,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二弟指定得念叨我。”   现在回去估计能踩在叶期睡之前,避免了第二天他起来更加生气。   蒋逸喝得晕晕乎乎的:“啥呀,你那么怕叶期?啧,你不是岳家的老大吗?”   岳家奇怪的关系他也是知道的,不禁嘟囔几句:“而且他也没立场管你啊。”   “哎,话不能这么说。”徐相斐看向跟着一起出来的万景,“万老板对我二弟应该有几分熟悉,我这铺子呀,要是没有他,估计也办不起来呢。”   万景眼神一动:“是吗?”   他望向自己的马车,又拱手说:“夜深了,我就先回去罢,日后……再和徐老板好好聊聊?”   “好啊。”   徐相斐眯着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蒋逸,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清醒了,使劲晃了晃。   “奇怪……”   蒋逸啊了一声:“怎么了?”   “万老板,倒是有点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徐相斐一笑:“不堪回首的人呢。”   蒋逸被他的语气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正经点。”   徐相斐拜别他,赶回去时已经有点晚了,叶期房里的灯已经灭了,他望了望四周,芷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举着灯笼说道:“二少爷今天好像很生气,问了好几次大少爷去哪了。”   徐相斐:“……”   他索性从芷九手中接过灯笼,径直去推叶期的房门:“我知道他肯定没睡,既然也睡不好,那不如跟大哥聊聊。”   芷九:“……”   大少爷!住手啊!   外间守夜的丫鬟都被他吓了一跳,徐相斐把灯笼递给她们,大大方方掀起帘子就往里间走,看着毫无动静的床铺,不由得一笑:“二弟啊,明明没睡为何不起来?”   叶期受不了了,一把掀起被子坐起身:“点灯。”   徐相斐好脾气地点了灯:“怎么,还在生气啊?”   “我生什么气?”叶期冷笑一声,“你忙你的事去。”   徐相斐叹口气:“你也是倔脾气,每次遇到什么都不肯低头,上次小妹的事也是这样,这次小渔也这样……你就不能跟大哥学学吗?”   “再跟你学,他们就真的无法无天了。”叶期也不过十九岁,现在也委屈呢,“岳渔三天没跟我说话,一句都没有……我怎么不知道他脾气现在都成这样了?以前我说什么他都听着,我最近还不够烦吗?”   徐相斐沉思片刻:“是挺烦的。”   叶期:“……”   “你走。”   “我不走。”徐相斐也耍赖,“你也不能把火往我身上撒啊,最近哪天晚上你没骂我?”   叶期又是一声冷笑。   徐相斐对他真的无奈了:“用李掌柜的话说,二弟是个傲娇呀。”   叶期没理他,甚至还有点觉得是徐相斐的错。   徐相斐:“???”   “你来之前,至少他们还听我的,虽说也说不上几句话……”   “你也知道说不上几句话。”徐相斐失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拦着小渔去见阳芩吗?”   “因为你傻。”   徐相斐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阳芩身份存疑,你知道难道我就不知道?但是正因为查不出来,我才会怀疑,他是京城那边的。”   “你记得小渔的母亲,我的叔母,是哪里的人吗?”   叶期睁大眼:“你觉得阳芩跟岳渔母亲娘家那边有关?”   “这嘛……”徐相斐摇头,“我也不能确定,毕竟我对在京城的时候也记不太清了,但我知道叔母的确是来自京城……”   叶期反问他:“那又怎么样?”   徐相斐一顿,又笑起来:“是啊,那又怎么样……但万一,小渔想回去呢?你总不能拦着吧。”   “他饱读诗书,与我们不同,身子也不好,虽说能在柳州被岳家护着,一辈子也能安然无虞。但小渔现在还小,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我虽然不喜欢京城,可那里对书生而言……确实是个好地方。”   叶期没想到他居然想得那么远,只觉得徐相斐无理取闹。   “我不管这些,岳渔一天在岳家,就得一天听我的话。他现在还没说走呢,你就想着他走,我倒是想让他看看,他最喜欢的大哥究竟是什么想法。”   徐相斐手指一颤。   “这样吗……”   ……   徐相斐还没来得及去找岳渔谈谈,叶期的生辰就到了,因为岳明镜不在,叶期这个长期在外管铺子的人也只是不耐烦地说吃顿饭就好。   大家也就只做了顿晚膳。   岳渔小脸怏怏不乐的,但还是乖巧地抱着一个红木盒子过来:“这是我要送给二哥的。”   叶惟意想了想:“诶,我哥明年也要及冠了。”   她捧着脸,想象了一下叶期束冠的样子,然后又晃了晃脑袋:“算了,反正他都那么讨厌。”   岳渔这次难得没否认。   徐相斐看着也只能笑:“看来你们二哥确实把你们得罪惨了。”   岳渔又是抱怨又是撒娇地拉着徐相斐:“二哥甚至不准我出门!”   叶惟意同情地看着他。   徐相斐也沉思片刻:“嗯,他是不对。”   “大哥帮我说他。”   “大哥帮你说他。”   叶期进门就听见这话,顿时不想过生辰了,扭头就要走。   徐相斐连忙拦住他:“哎呀,你干什么呢?”   “不是帮这小子说我吗?”叶期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那我还站着让你们说啊?”   岳渔也有点不高兴了。   徐相斐只觉得头更疼了:“行了,坐下吃饭。”   岳渔有心打破僵局,小声说:“本来三哥还在担心能不能从那边赶回来,给二哥庆祝生辰的。”   “今年事情太多,武林大会恐怕要解决不少事。”徐相斐算了下时间,“也快了,你二哥生辰过了,不到一月就是小渔的,到时候他们肯定回来了。”   徐相斐又看了看叶期,示意他赶紧说话,趁着生辰好好跟岳渔聊聊,不要继续这么僵持着。   叶期冷笑一声:“到时候可别把你那位好朋友带过来,不然你还是出去过得了。”   徐相斐:“……”   你可真会说话啊。   岳渔顿时气得满脸通红,起身就要走,又被徐相斐拉回去。   “行了啊,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徐相斐安慰他,“你二哥平时不这么说话的,你也知道吧?而且阳芩的问题,我确实也跟你说了……”   “但你没说我母亲还活着!”   徐相斐也愣了:“……你说什么?”   岳渔甩开他的手:“大哥你小时候就住在京城,大哥的父亲是当朝探花,院子就在我外祖父旁边,你怎么会没见过我母亲?”   “我……”   岳渔听也不听,直接扭头走了。   徐相斐一头雾水,手还僵在半空中。   叶期忽然就笑了:“这下你知道了吧?吃饭吧。”   徐相斐:“……”   作者有话说:   小渔的事解决师弟就回来啦 第48章 忽悠   岳渔跑出来之后就后悔了。   悦意山庄到处都挂了灯笼,秋叶飘飘,他踩上叶子时,就将寂静的黑夜打破。   岳渔摸摸脸:“唉……”   “我怎么就……”   他不该跟大哥发脾气的。   即便有想问的,也能之后再问啊。   大哥那么不靠谱,肯定也记不清了。   岳渔觉得自己能够理解。   但眼下吵也吵了,岳渔想了想,觉得要不就将计就计,也好把事情弄清楚。   他扭头出了门。   徐相斐也跟着出来了,随手拉了人问:“四少爷呢?”   “出门了。”   徐相斐心中焦急,也顾不得那么多,让小厮给他牵了匹马,匆匆离开。   柳州城内有几家不错的客栈,房钱也贵,岳渔来到其中一家,仰头看了看,收拾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神情,慢吞吞地走进去。   阳芩举杯对窗,见他过来就一笑:“我说了,你家里人都瞒着你。”   岳渔没说什么,站在他跟前:“……你之前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阳芩挑眉:“你大哥在京城住了八年,你觉得他真的没见过你母亲吗?但这么多年,他明知道你心中思念父母,却从来没说一句……唉,我也是想不到啊。”   “想不到,你竟然以为你父母双亡。”   岳渔眼皮微颤,好似信了阳芩的话。   他这几日被叶期关着不让出门,但恰巧就在前一天,他其实想着不跟阳芩来往了。   岳渔原本就觉得自己其实对阳芩没有那种感觉,只是冥冥之中总好像有人摁着他的头让他去在意。   这才莫名其妙地跟阳芩熟悉起来。   还是之前那句话,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假。   岳渔也说不上来,他去问过徐相斐,但大哥并不阻止他们出去玩,只是告诉他有什么事就要跟家里人说。   他也就放了心。   但阳芩几次三番惹他生气,又跑过来哄,岳渔觉得他好像把自己当孩子了,有些不悦。   后来有一次,岳渔出门时,遇见李行露,瞧见这位掌柜犹犹豫豫地说:“不如……你还是别去找他了吧。”   岳渔眨眨眼。   秋桂香飘十里,岳渔看着身边的阳芩,也说:“你还要在这边待多久?”   “过不了多久了,不过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不用了。”   岳渔认真地重复:“我觉得,我不是很向往江湖……悦意山庄就很好了。”   他扭头想走,却听见阳芩说:“那你连你娘亲,都不愿意见吗?要知道,她可是想你很多年了。”   岳渔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自小他就知道,自己父母双亡,是借住在悦意山庄的可怜孩子。   身体不好,拖累家人,胆子也小,一辈子也没什么建树。   岳渔从前总觉得自己不配,也有些羡慕,羡慕岳满星和父亲待在一处,羡慕叶期兄妹两人打打闹闹,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但如今,阳芩却告诉他,他的母亲还在。   岳渔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消息,良久才说:“……她不在了……”   “不在?是徐相斐跟你说的,还是岳前辈说的?他们两人,有什么资格说你娘亲不在了?”   岳渔从阳芩那里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他的父亲是岳家最小的孩子,姐夫去了京城赶考,当上探花,他父亲便送长姐去京城团聚。   但路上出了事,长姐去世,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徐相斐,岳渔父亲来到京城告知噩耗,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侯府小姐。   侯府小姐在不久后选择与岳渔的父亲私奔,两人无媒无聘,让侯府上下受尽了白眼。   两人在外奔波,岳渔父亲吃不了苦,选择抛弃侯府小姐,但那时岳渔已经出生,他把孩子丢给了自己兄弟养,在外花天酒地时意外去世。   这个故事让岳渔头皮发麻,只能喃喃道:“你胡说……”   他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   阳芩却叹息一声:“那你母亲遭此一难,回去后只能被养在深闺,多年来以泪寄相思……你挂念生父,难道生母就不顾了嘛?”   “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本就是受侯府所托,前来寻找他们的外孙,但看岳家对你不错,才有些犹疑……”   阳芩悔恨道:“要知道他们这么瞒你,我就该早些告诉你,也不能让你和我生了嫌隙。”   岳渔浑浑噩噩地回去,却又跟叶期吵了一架,他本想试探叶期知不知道,但想来也是不知道的。   叶期是在他来到岳家之后才来的,再说岳家的事,他也不算清楚。   但是要岳渔去怀疑徐相斐……   也不可能。   “我大哥离开京城时才八岁,他能知道什么?”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看向阳芩:“……但他们为什么骗我?”   “做出这事,本就违背常理。”阳芩伸出手想给他理理衣服,“没关系,按理来说,你还得唤我一声表哥,虽然关系较远,但聆姨照顾过我……”   岳渔眼睫微颤。   阳芩继续说:“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太残忍了。”   “但没关系,日后还有我……我不会骗你,岳家如何,你也别去想了。”   岳渔仿佛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让我离开岳家?”   “我只是让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阳芩不动声色地劝道,“岳家又是武林门派,又是柳州商户,却没有一个正经的读书人。而你不同,你回去……是要继承侯府的,你是下一个小侯爷,侯爷和夫人也都在等你。”   岳渔眼睛红了,躲开他伸出来想擦泪的手:“我、可我……”   “放不下吗?那也很正常。”   阳芩一笑:“你回去再想想?”   “想什么?不如和我说说?”   徐相斐推开门,径直迈步进门。   “小渔,回去了。”   岳渔犹豫片刻,还是站在徐相斐身边。   阳芩并不意外,他也知道自己来迟一步。   要知道岳渔从前胆怯害羞的模样多好下手啊,可谁知中途来了个徐相斐,硬生生把岳渔拐跑了。   如今他再来,也很难得到岳渔的信任。   不过不用急,只要岳渔愿意跟他走,哪怕只是去京城看看,他都有办法让岳渔不舍得离开。   徐相斐拱手一拜:“打扰了,那阳少侠,我便走了。”   “等等。”阳芩似乎叹了口气,看向岳渔,“没关系,徐大哥也不是故意的,你回去好好说说。”   徐相斐简直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   还故意的,这故事他怎么不知道?   岳渔低头嗯了一声。   回去路上,徐相斐看着岳渔牵来的马:“你之前缠着我教你,就是为了这个的?”   岳渔仿佛是知道他生气了,只能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想知道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万一大哥也不知道呢?”   “大哥不知道,小渔也不能吼大哥啊,那我得多伤心?”   岳渔被逗笑了,然后又是无法言语的愧疚:“对不起……大哥……”   徐相斐摸摸他的头:“好了,这事就算了,你也好好跟你二哥说话。我不管你想知道什么,但我话摆在这里,在阳芩身份明了之前,你不能离开柳州。”   岳渔顿时哑然。   但他就是想离开柳州啊。   ……   岳渔回房中翻找了一下之前给徐相斐画的画,小厮帮他一起。   看着看着,小厮就有点不明白了:“少爷在看什么呢?”   岳渔想了一下:“我要是做了大哥不想我做的事,他会不理我吗?”   “少爷想做什么事?大少爷脾气好,倒是不会吧,或许少爷你到时候撒个娇就过去了。”   “我也这么觉得。”   少年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必须由我自己去做,才能让我彻底放下心。”   “连大少爷都不行吗?”   “大哥啊……”岳渔揉揉自己的脸,“我不是不信他们,只是觉得……好像就只有我很没用。”   叶惟意受伤的事他插不上手,徐相斐和叶期的生意他也不懂,岳满星去参加的武林大会他只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   岳渔其实越来越茫然。   也许阳芩真的是个坏人,但这个人永远不停地夸他,岳渔差点就信了这人口中的话,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了。   但岳渔知道,自己好像还是从前那个躲在院子里不敢出来的孩子,永远与世间格格不入,永远不能帮家人一把。   如果……他真的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呢?   岳渔说:“我上次听到二哥说了,秦若一家当真有了贵人相助,她那个新婚丈夫,也要去京城上任了。”   “但二哥也办不了这个事,他说一旦涉及到京城那边,他就很难再做什么事了……”   “好奇怪啊,只不过是有了一个所谓的贵人相助,就能让一向无所不能的二哥这么担忧吗?”   岳渔天真地想:“我也想当二哥的贵人。”   小厮鼓励他:“少爷一定可以的。”   岳渔就笑了。   所以他想悄悄去看一看。   他知道徐相斐不喜欢京城,既不想自己去,也不想让他去。   岳渔也说:“我只是去看一眼……我知道的,岳家才是我的家。”   京城有多繁华,他不明白,时局有多复杂,他也不多。   书上教不了他这些,但岳渔也想自己能会点什么,至少……别这么没用吧。   阳芩说的话他没有尽信,但有一些他肯定不能乱说。   侯府的事应该差不多是真的。   “但我不能让阳芩起疑心……要让他觉得我信了他的话。”   岳渔眨眨眼:“看来只能辛苦一下大哥了。” 第49章 迷茫   徐相斐第二天还没起来,就听芷九说岳渔又出去找了阳芩。   他顿时觉得不好了,立马起身披着衣服往外走。   “怎么回事?二少爷没拦着他吗?”   之前徐相斐对岳渔去找阳芩不会说什么,但昨晚他忽然觉得不好。   阳芩想挑拨他们的关系,这点徐相斐一直很清楚,原本他很有自信,相信岳渔不会被挑拨到。   但涉及到岳渔生母的事,他担心这个没出过柳州的弟弟会被骗。   时局之复杂,就连徐相斐也不敢涉及太深,如今武德王掌握大权,先帝遗孤说是坠崖死亡,但谁能又保证这位离去的皇子有朝一日不会回来?   当朝皇上和武德王和也不和,摆明了两大阵营,但先皇一派虽然遭到打压,却也没有被除尽。   很难说之后会不会出现第三方势力。   涉及到最高位,徐相斐就不愿意在此时让岳渔去京城了。   京城高官世家太多,就算要去找,那也得之后再说。   徐相斐问:“他去哪了?”   芷九匆匆忙忙地跟着:“大少爷小心着凉,四少爷走得早,还牵了马,不过带了小厮,向来应该还是在酒楼。”   徐相斐松了口气。   他们去到酒楼时,岳渔已经告别了阳芩,有说有笑地出来,见了徐相斐就有点心虚,摸了摸脸:“大哥。”   “吃饭了吗?”   岳渔摇摇头。   徐相斐就带他去吃饭:“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这间酒楼我应该是吃不起的。”   岳渔一笑:“大哥带我去什么地方都行。”   “我看谁都能把你骗走。”徐相斐沉默一下,将岳渔最喜欢的豆腐端在他面前,“你之前说的事,我也不瞒你,我不知道阳芩是如何对你说的……我在京城八年,确实是没有见过叔母。”   “或许是大哥记不清了。”   徐相斐想了想:“说的也有道理,我父亲因为我母亲离世,一直拒绝见外人,就算旁边是侯府,那些年我也是很少出去的。”   徐父苦读多载,终于得到功名,却又得知发妻离去噩耗,几年内一直闷闷不乐,连带着徐相斐都不能出去玩。   他在家里记了徐母多少年,徐相斐就在家里待了多少年。   “我知道了。”岳渔想了想,“但我……真的很想去见见她。”   “若你想去。”徐相斐沉默了一下,“等你三哥他们回来了,再商量一下。你父母的事,我确实也不清楚,或许只有舅舅才能回答你的疑惑了。”   岳渔也沉默了,摸了摸自己的脸。   “大哥,你是觉得我去了会很危险吗?”   “京城乃是非之地,水太深了,小渔,你很聪明,但阅历不足。即便是舅舅,去了京城也不一定能脱身回来,再等等,不好吗?”   岳渔没说话。   他真的就那么……不中用吗?   他想给家人一个惊喜,也想证明自己,但是徐相斐却说他还不能去京城。   岳渔一时有点迷茫。   徐相斐跟岳渔谈完了,又去了趟自己的铺子。   最近珠瑜阁和潇湘影也不安分,总有人闹着要李行露去她该去的位置。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逼着她让位的意思。   李行露一人接手两间铺子,从前众人当她是男子,自然不会说什么,如今她身份暴露,渐渐也有人不满了。   徐相斐训斥了几回,却又发现李行露出去谈生意时,身边的伙计眼神总是不对。   他留了神,悄悄去听了听。   “李掌柜是女子,你说她之前那些生意,真就是人家谈下来的啊?”   “这谁说得准……”   徐相斐推开门:“若要说,不如在我面前仔细说说?”   几个伙计被吓住了,徐相斐按了按眉心:“多给你们发半个月工钱,之后不用来了。”   李行露回来后听闻此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浅色罗裙,终于叹了口气,又趾高气昂地从云舒身边走过。   她找了徐相斐说:“不如掌柜之位,我不做了吧。”   徐相斐一愣,又劝道:“若是因为那些闲言闲语,你大可不用在意。这些人喜欢说道几句,若你真的顺了他们的愿,才叫坐实了。”   “但是……”李行露苦笑一声,“如今我出去,也谈不成生意了。”   她本以为这里是个武侠世界,怎么说对女子应该是挺宽容的,但还是想错了。   这里男女之防没有那么严重,却也不赞成女子从商从仕,女子在世人眼中,最后也只能相夫教子。   就算是武林中对女子更加宽容又能怎么样呢?   她不是武林中人,做不了绿林好汉,只能勉勉强强找个不错的东家,有份不错的工作,好在异世活下去。   李行露觉得自己可能被打败了。   之前云舒拆穿她的身材,她只觉得这人太白莲,烦死了他脸上的笑,如今才明白。   那句“李掌柜本是女子”能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她谈不成生意,也厌恶那些人奇怪的目光,烦透了别人的指点,最终只能站在这里,装作自己不在意地说:“我还是不当了,也请东家……换个能担大任的人吧。”   徐相斐一顿。   之前他与叶期第一次见到李行露,就发现她是女子,但这位女子却能够为自己想要做的事一遍遍地劝说徐相斐。   徐相斐不爱经商,对铺子的事管的少,之前是真的不愿意来。   后来觉得不能让李掌柜的热情付之一炬,才只好上了点心,但如今最上心的人站在他面前,垂头丧气地想要放弃。   那怎么行?   徐相斐一笑:“李掌柜啊……当初可是你让我认认真真管铺子,怎么如今你却要放弃了?”   “我也能做其他事,纺工那边……就由我去看看吧。”   李行露觉得自己想好了,徐相斐在今年水灾时招了人开荒,后来又让人种了潇湘影的香粉种子,因为想开成衣铺,也在城外设了坊子。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去开荒了。   徐相斐摇头:“此事我另有安排……但你真的想去吗?不管这些流言,就凭你心中所想。”   “我自然是不想的,不是觉得坊子如何……只是珠瑜阁承载了我太多心血,这里是我的落脚地。”   李行露眼神温柔下来,这也是徐相斐第一次看这个每天都很活泼的女子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我知道东家查过我从前在哪……但我回不去了,我很明白这一点。这几年,我一直寻找一个地方,希望能有一处让我停下来。”   “兜兜转转,我来到柳州,也兜兜转转,我遇上东家。我不否认,来这里时,我有其他想法……但我希望,以后我也能继续留在这。”   李行露明白这是一本书,也明白这是另一个世界。   徐相斐他们都属于这儿,可她不属于。   她也幻想过自己能在什么时候回去,当她随着其他人来到柳州,恰巧进了珠瑜阁,看到一个少年匆匆而来,随意看了他们几眼。   李行露问旁边的人。   那人说:“这你都不知道?那是小东家,岳家的二少爷。”   李行露恍然发现,她来到了主角团身边,即将看着剧情发生,看着这些人走向他们的命运。   直到另一个东家的到来,这个原本该留在雪地的人笑着说:“李掌柜,珠瑜阁就交给你了。”   李行露遇见叶期时,她明白自己来到了一本书里面,应该是回不去了。   她遇见徐相斐时,又明白,这是一个真正的世界。   书里的人已经换了命运,走上了一条与她有关的路。   “既然这样,你就更不应该走了。”徐相斐一笑,“我没什么好的,就喜欢跟人对着干,他不让我做什么,我偏要做什么。”   李行露:“……”   倒也不必这么任性啊。   “实在不行,也有我扛着,你做你的事就行了。”   “但外面闹得厉害……”李行露换了个想法,“或许,东家可以再安排一个人,我做大掌柜。”   徐相斐一顿:“这样的话……也只能安排他了。”   李行露叹口气:“小白莲成功了。”   徐相斐不是很懂:“什么意思?”   “啊,就是说他像朵白莲。”李行露狡黠一笑,“东家不需要懂。”   徐相斐:“……”   他选了个时间,宣布云舒成为二掌柜,主要协助李行露谈生意,安排一出,流言倒是消停了不少。   只是李行露对着云舒假笑一声:“哈哈,以后多多指教。”   “也请李大掌柜多坦待。”   呵呵。   李行露完全不想理他。   若不是徐相斐手下确实没有人,而云舒当二掌柜,李行露也好从流言脱身。   不然她真的想当坏人了。   原作者肯定是漏了这个角色,瞧瞧这表面温柔端庄的样子,多适合当大反派啊。   徐相斐也对云舒笑了笑。   云舒说:“我本以为,你会对我揭穿李掌柜一事介怀……那事是我想岔了,我以为当真是李掌柜做的。”   “唉,燕为,是我对不起你。”   徐相斐:“……”   他拍拍云舒的肩膀:“那你可得多帮我把损失赚回来啊。”   “比如万玉楼那里,我可是对你抱有很大期望的,万景此人,就靠你来对付了。”   云舒抬眼望他:“好。”   作者有话说:   昨晚写作业写到五点,我是万万想不到的……拖延症终于遭到了社会的毒打,各位同学千万别学我 第50章 吵架   岳渔去找阳芩时,叶期难得没有拦着。   他回身看了一眼,却只见叶期捏着账本平静离开的背影。   “二哥……”   岳渔想解释一下,他只是想去见见自己母亲,或者再看看自己的外祖父是不是真的在等他,也想获得另外一个身份。   好让他显得有用一点。   但叶期只是顿住脚步,手指蜷缩着,话却冷冰冰的:“我管不了了你,想想也对,这个家里除了叶惟意也就你想法最多。”   “你要做什么,自己去做就行,免得啊,嫌我烦。”   “我不是那个意思……”岳渔上前一步,“我只是……二哥你根本不懂我。”   “我当然不懂你。”   叶期冷笑着:“你从小就跟我不亲近,也对,你跟谁都不亲近,想要回你家就回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   叶惟意是他妹妹,兄妹俩吵吵闹闹多年,叶期知道自己跟叶惟意无论吵得多凶,最后都会和好的。   这是他亲妹妹。   从前叶期也觉得血缘算不了什么,认认真真连带把岳满星和岳渔都管着了。   但如今他好像明白,弟弟们又不领情,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呢。   是他想的太多了。   叶期想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大哥来到岳家之后,大概我也被他蒙蔽了,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实际上,徐相斐来岳家之前,这几个人并没有那么亲近。   叶期一直端正温和,但又有极其强烈的管束心,在自己的主场上使劲折腾岳满星,让他做这做那。   他和岳渔平时的关系也就是表面上打个招呼,私底下再派人跟小厮说不要让四少爷做哪些事。   这种似亲非亲,似远非远的关系一直是他们这个家特殊的相处方式。   岳明镜不是一个很会养孩子的父亲,他总是在忙,因此在某些方面忘了该做的事。   这个家也没有夫人,没有人弥补岳明镜的空缺,这几个被养在岳家的孩子或许性格迥异,但好像都不知不觉学会了岳明镜那套含蓄的表达方式。   徐相斐才是那个本该格格不入的人。   叶期等了一会儿,听见身后的岳渔忽然哽咽的呼吸声,只能一笑,毫不留情地上了马车。   他身边也跟着多年心腹,不由得劝了一句:“四少爷心中也是不好过的。”   “都跟我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也不好过呢。”   叶期没有打开岳渔送的东西,他只觉得疲惫,瞧了瞧天色,忽然说:“让马车改道,去大哥那儿。”   这么一想,大哥简直像个贴心小棉袄。   贴心小棉袄并不知道自己弟弟又给他取了什么名字,他还在勤勤恳恳地打理生意。   珠瑜阁和万玉楼之事暂时放下,徐相斐原本的计划被打破,只能让梦休配合着重新编曲子,好在年节时掰回一城。   他们讨论了许久,也得不出最满意的结果,只能喝着水慢慢思索。   梦休也头疼啊,她如今虽然对乐理有了新的感悟,慢慢也能做出让人拍案叫绝的曲子来了,但这时间有些赶了,而且她和逢晴苑所有的人都得重新想年节时该演些什么。   “要我说,这都怪东家。”   徐相斐挑眉。   “要不是东家总那么多奇怪的点子,奴家哪里会这么辛苦?连惟意妹妹那儿,我都去得少了。”   “哎,这话说的。”徐相斐起身给她倒茶,梦休也受着,“小妹不是经常来叨扰你吗?她喜欢这个,你也多担待一下嘛。至于年节的事,也不用急,我瞧你之前在庙会上弹的那个也挺好啊。”   “那不一样。”梦休玉指芊芊,轻轻一抿,“这茶没泡好。”   徐相斐无奈一笑:“你怎么比我还讲究,茶而已,能喝就行。”   “怪不得。”梦休心疼地吹吹茶叶,“有东家这样的人,才让这么好的茶叶没了用武之地。”   徐相斐无话可说。   “庙会上我弹的那个,是奴家遭逢巨变之后才有的,那是浴火重生,如今帮东家做这个,乃是还恩,这怎么能一样?”   “哎,那可得多谢姑娘。”徐相斐想了想,“我给姑娘赔罪。”   束冠之后的徐相斐好像当真多了些稳重,不说话时还真像个如玉君子,但前提是他不说话。   这一开口,梦休就觉得他没救了。   “东家最近也烦忧了,莫担心,那些事啊,自有我想法子。”   梦休从前答应来逢晴苑,确实是有利用徐相斐之心的,但后来发生种种,她慢慢清醒。   在此世间,她本也无处可去,那些不该想的,也没必要想了。   “说起来,东家也是很会想啊。”梦休冷不丁地提起其他事来,“李掌柜受了委屈,东家却还让揭发她的人当了二掌柜。是东家既往不咎,还是跟从前一样,明知道这人不对劲,却偏偏要用所谓良心感化一番呢?”   徐相斐听着听着就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梦休姑娘还把自己扯进去了?”   梦休是真的觉得徐相斐不太聪明。   她从前想利用徐相斐,这位东家还给她签了一个极其偏向她的契约,她对乐理只有表面功夫,徐相斐还拿了曲子让她学着弹。   后来她还接管了逢晴苑。   即使梦休是当事人,也不得不说一句,徐相斐这做法真是让人不由得想骂他一句。   都怎么想的啊?   “不留着,难不成当真让人跑了吗?”   “跑了就跑了,东家还在乎这个吗?”   徐相斐微微一愣,不知道该如何跟梦休解释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他留着云舒,也没有那么傻好吧?   但铃兰过来救了他一次,徐相斐听闻叶期来了,一边惊讶一边往外走。   “他怎么来了?”   叶期看上去什么都能接受,是个商人的好苗子,但其实骨子里并不喜欢勾栏瓦舍这些地方,甚至带着些鄙夷和不屑。   即使现在慢慢改观,心中也是不愿意来的。   徐相斐看到人影,仔细一瞧的确是他,立马就道:“哎呀,二弟居然来了,快让大哥看看这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叶期有点不自在,没接茬,只是一扭头:“怎么,我不能来吗?”   徐相斐笑着伸出手,想去揉揉他的长发,被躲过了也不生气:“那当然不是,大哥的地方二弟自然是想来就来。”   叶期紧绷的心情这才慢慢缓和下来,打量着这间在柳州也慢慢有了名气的瓦舍。   逢晴苑装饰大多简洁明了,丽而不俗,脂粉气也淡,里面慢慢请了戏班子,上台唱戏的、抱琴唱曲的、玩杂耍的,应有尽有,虽然还不成熟,这些上台的人也不出名,但好歹像个真正的瓦舍样子了。   可要说真正的,也不尽然。   逢晴苑是瓦舍不错,却得老老实实当真演自己的东西,其他想法也不是不能有,想要一飞冲天的人是拦不住的,逢晴苑能做的只是给那些不愿意被人折辱的人一个能赚到钱的机会。   不强迫也不反对。   “你的银两大概是都花在这里了。”   叶期扯扯徐相斐的袖口:“都快入冬了,你这衣服也该另做一件。”   “诶?但你之前不是让人送了一些过来?我穿那个就行。”   “那些都是薄衫。”   徐相斐想了想:“柳州冬日,也不算难过,再说我也不怕冷,就那些吧。”   “怎么?你还真以为你是从前那样,可以抗冷的吗?”   徐相斐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唉,我没有内力可以抗冻了。”   叶期:“……”   你就在这种奇奇怪怪的时候想起自己没有内力吗?   徐相斐说完又笑眯眯地去扯叶期的脸:“哎呀,二弟心情终于好了,那快告诉大哥,究竟是怎么了?让我听听是谁让我最会疼人的二弟这么不高兴。”   “还不是你那好四弟。”   叶期沉默一下:“我不想管他了。”   “也许你是对的,就让他自己去想好了。”   徐相斐摇头:“小渔性格单纯,但他还有好奇心,而且……这孩子嘴上不说,心中还是有好胜心的,我不拦着,他才能明白我跟他是一同的,还能跟我聊聊心中的想法。”   “但你拦着,却也能让他明白家中人究竟是什么态度,不能让他飘了不是?”   叶期沉默不语。   他觉得徐相斐真是想太多了。   “是,就你最聪明,那你来管他好了。”   徐相斐无奈扶额:“唉,你真是……”   但他也不好说叶期什么。   毕竟这是叶期别别扭扭的方式,这和徐相斐不一样,也就不能要求叶期改变什么。   “行了行了。”徐相斐揽过他的肩,“大哥带你出去玩,想去哪?跟大哥说说。”   “你带我出去,怎么还让我想?”叶期哼了一声,“就知道你心不诚。”   徐相斐:“……”真是冤枉他了啊。   柳州西城门那边有一座桥,虽然不像苏杭那边的那么有名,但在本地也有小鹊桥之称。   据说许多年轻男女都会去桥上看江水,含蓄地对视一眼,又将心思埋在心底,羞答答地转头分开往两边走去。   叶期简直不知道徐相斐怎么想的,带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徐相斐一笑:“来带二弟看看江水,日后也好带姑娘来玩啊,至少大胆一些。”   叶期:“……”找打吗? 第51章 出逃   找打的徐相斐终于把二弟哄好了,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叶期其实是很关心岳渔的,这他都知道,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去展现自己的关心。   这两个人如果不能互相理解,就连徐相斐也帮不了什么忙。   但叶期有一点说对了,岳渔看上去单单纯纯的,实际上想法多得很,这一次被自己二哥这么说,说不定又会想什么。   徐相斐想去找他谈谈。   但悦意山庄并没有人。   小厮说他去找阳芩了。   徐相斐点点头,准备等岳渔回来。   初冬临近,外面愈发冷了,徐相斐瞧见岳渔院子里的大石头上摆了不少书。   今日鲜见的出了太阳,想来是用来晒书了。   徐相斐伸手拿来一看,他只听过书名,什么集句章注,又是什么经书释解,这些他都看不懂,因此翻了两下就放下,转而给岳渔把书收起来。   看天色,明日恐怕不是艳阳天了,还是把这些四弟宝贵的书收起来吧。   不过也难怪岳渔有什么事都不跟他们说,徐相斐习惯了直来直去,看着别人犹犹豫豫自己也跟着演,不想去戳破表面的平静。   想来,好像每个人都有错来着。   徐相斐认认真真地反省自己。   忽然又想起祝煦光来。   最近太忙,他好像没怎么去想师弟了,不过要是师弟知道,恐怕又得不高兴。   这么大的人,黏黏糊糊像什么样子。   虽然徐相斐知道祝煦光黏他的真实原由,但也不行,这都不好啊。   徐相斐干脆坐在石桌上,一腿弯起,手肘撑在膝盖上,慢悠悠地捏着掉下来的枯叶玩。   他眯着眼,看着来来往往做事的小厮,忽然问:“跟在四少爷身边的无云呢?”   无云一直跟着岳渔,两人一起长大,感情一直是最好的,徐相斐知道岳渔有什么事都会带着这个小厮。   一个丫鬟犹豫了一下:“无云病了,在后院躺着呢。”   “病了?”徐相斐跳下石桌,“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回大少爷,奴也不知道。”丫鬟想了想,“今早看见四少爷气冲冲地进屋,好像骂了无云几句,无云似乎是气不过,两人又争了几句。”   “他们吵了什么?”   “这奴就不知道了。”丫鬟低着头回话,仿佛又想起什么,啊了一声,“不过之后无云就病了。”   徐相斐立马往后院走去。   无云正闭眼躺在自己的床上,徐相斐瞧了几眼,好像真的是因为风寒,便说:“让大夫来看看吧。”   不过四弟怎么会跟无云吵啊?   徐相斐想不明白。   等到深夜,徐相斐已经昏昏欲睡,猛地睁眼时,又打翻了烛台。   看着眼前灼灼火光,他忽然慢慢站起身来,让丫鬟过来打扫,自己一个人靠在窗边看屋外明月。   “四少爷还没有回来吗?”   徐相斐皱眉,起身去找叶期。   一点也不意外,叶期也没睡呢。   徐相斐又觉得好笑了:“让你气他,自己也睡不着了吧。”   “是他先气我的。”叶期非要找回场子一般,顶嘴道:“他也不想想,他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嗯……”   徐相斐抬了抬手,让他看自己手里提着的灯笼:“那去看看?”   他们并没有想太多,只当岳渔是少年心性上来了,因为跟叶期吵架,又还有阳芩和他母亲一事,因此闹脾气不愿意回来。   叶期坐上马车时还说:“要知道这样,干脆就在你那瓦舍里面吃饭得了。”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因为不好意思就不来了啊。”   “你才会不好意思。”叶期扭头,“你有没有个大哥的样子?天天气我很高兴吗?”   徐相斐当真想了一下:“其实真的有点高兴。”   叶期:“……”   没救了。   这个大哥没救了。   两人到了客栈前,这里已经黑了灯,在此时也不算突兀,只是比平时早了些。   徐相斐上前敲敲门:“有人在吗?”   他回头看叶期:“过来啊,站着做什么?”   “让我过来,那我也……”太没面子了吧。   叶期不乐意地也跟着敲门:“迟早我得把那小子打一顿。”   孩子不听话,骂不了干脆打一顿算了。   徐相斐快被乐死了。   里面却毫无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皆收敛了笑容。   徐相斐再次敲门,但里面始终没有应声。   他看了眼叶期,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往后退几步助跑,迅速翻上二楼,拆了窗往里钻。   叶期:“……”   目瞪口呆。   大哥怎么那么熟练啊?   徐相斐暂时不是很想解释。   客栈里一片漆黑,借着月光才让徐相斐不至于落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他摸索着前进,想去端盏烛灯。   之前来找岳渔时来过一次,徐相斐知道二楼边上会有一个烛台,但当他手摸上去时,烛台却已经空了。   徐相斐往前一边,却觉得脚下黏腻,踩着十分不舒服。   他涉江湖已久,自然明白那是什么。   但在这一刻,徐相斐却有些害怕,怕他会看见自己不想看见的人。   不会的……   他应当不会对小渔出手。   徐相斐低头,细细去看,终于沿着黏腻水迹往前走时,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他踹门进去,只见昏暗的屋内,几人倒在一起,脚下尽是被黑夜掩盖的血迹,而旁边打翻的烛台还闪烁着微弱的光。   徐相斐把灯燃起,听见那道仅剩的呼吸声的主人开了口:“……救……救……”   “我知道了。”   徐相斐重新翻窗下楼,立马让叶期去喊人帮忙。   叶期被他满身血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知道不是他的,他也很少看见这种事情,难免有些心惊胆战,扭头去找人时,并没有注意到徐相斐没有跟上。   客栈重新亮了灯,外面人声嘈杂,呼救声和尖叫声将这一处本来清雅的地方染上血色浓雾。   叶期到处看了下,发现没有阳芩的身影,又立马去找掌柜的问。   但掌柜已经昏了过去,只有一个出门看热闹的客人说:“你找那个人吗?他好像偷了后院的马往城外走了……”   叶期猛地看向城门方向,这才发现徐相斐也不在他身边了。   ……   “你后悔了吗?”   柳州城外山林众多,在寂静黑夜下显得像一个一个会吃人的怪物,岳渔多瞧了几眼,便叫身边的阳芩逮住了。   岳渔回神,不咸不淡地回答:“我后悔了又能怎么样?”   “你后悔很正常。”阳芩笑着说,“那毕竟是你待了十几年的地方,那些人也都是你曾经的兄长。”   “……曾经的,兄长?”   阳芩叹气:“没事,若你想好了,有一番作为,让他们刮目相看也好。”   岳渔没接茬,只是转头问道:“你说你知道我娘亲,能多跟我说说她的事吗?还有,你为什么要来接近我,只是因为我外祖父的心愿吗?”   阳芩之前说他隐藏身份来到江湖之中,只是怕有心人利用他的身份做出什么事。   后来是不想岳渔的身份暴露,毕竟侯府继承人这个名头就容易招来无数人嫉恨了。   岳渔确实有些后悔。   看到这些与他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景色时,他是从心底里觉得后悔。   叶期说的话将他的心思搅得翻来覆去,他觉得叶期不懂自己,也觉得自己总是被看轻。   一时冲动,他便当真跟着阳芩出来了。   岳渔站在客栈外等着时,他是有点后悔的,但看着慢悠悠走出来的阳芩问他:“现在后悔,我还可以送你回岳家,毕竟啊,四公子总是需要家里人看着的,我可以理解。”   他又不服气,强迫自己说不后悔。   可如今……   岳渔喃喃道:“还有大哥呢……”   阳芩瞧他一眼:“徐公子的父亲乃是探花郎,要是没有那桩憾事,他现在说不定也是与我熟识的一人呢。”   “……是吗……”   岳渔回头看看:“我们还要继续走吗?为什么不明天走?”   阳芩沉思片刻:“也行,那便歇息一会儿吧。”   他挥挥手,一个黑衣人就从黑夜中跳出来,给他们打火煮食,在这种时候,岳渔都还能喝上一口热汤。   他捧着颜色并不好看的热汤慢吞吞地喝着时,总觉得汤里映着红光倒映出来的自己也像个怪物。   脸色苍白扭曲,轻轻一摇,又破碎得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岳渔把汤放在一边。   “我困了。”   阳芩便让人拿了件披风,当被子给渔盖上。   岳渔还睁着眼,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可眼前的一切都太陌生了,岳渔只好闭眼逃避,手紧紧攥着披风。   他第一次见到阳芩,就对这个人忍不住地在意,但又觉得他身上的违和感太重了,实在是不喜欢。   大哥说,阳芩是他查不出来身份的人。   大哥说,跟阳芩出去是解答自己的疑惑,而不是让自己更加困扰。   可他好像越来越困扰了。   明明只是好奇和新鲜,怎么会突然走到这一步呢……   是因为阳芩说的那句,他母亲还在世,他的外祖父在等他吗?   岳渔一直向往真正的天伦之乐,他这岳家这么多年,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   一对父子,一对兄妹,后来的大哥,跟另一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   但他有什么呢? 第52章 世子   “哎,那屋子的公子多可怜啊,听说家里人都死光了……”   “侯爷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他生父那边,好像是南边一个商户,又跟那些凶巴巴的江湖人扯上了关系,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都死完了……”   “哎呀,那他是不是还不知道啊……”   “可不是,不过死了就死了,我瞧这位公子也是个冷心冷肺的,都没说要回去看看呢。”   “反正也回不去了。”   大雪纷飞,坐在窗边的青年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静静地看着冰凉的雪花在他手中融化。   他眉目清冷,唯有眉心有一颗朱砂痣,在抬眸时,一滴泪落下,将镜中的倒影弄得一塌糊涂。   岳渔猛地惊喜,却发现天还没亮,他心中忽然生起巨大的恐慌。   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现在处在黑夜里。   那些仿佛能将人吞噬的高大树木是陌生的,这里应该挂着灯……这里应该有人等着他回去。   岳渔颤抖着手去摸眉间的朱砂痣,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即使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对阳芩那些模糊朦胧的感觉一下子淡了。   他想回去。   生起的火堆还有些火星,接着这点光,他看见阳芩闭着眼靠在树干上睡着。   岳渔小心翼翼地起身,张了张嘴,突然浑身一个激灵,立马翻身上马,急匆匆地骑马离开。   但他还没走出两步,一个黑衣人就挡在他面前,手中的长刀泛出银光,马匹敏锐地感觉到杀气,不安地躁动着。   岳渔听见身后阳芩慢吞吞起来的动静,他开口问:“你想去哪?”   “我……”岳渔一咬牙,“对不起,我后悔了。我觉得我大哥说的对,若是我真想见外祖父,也该让他带我去……你若是为我好,不如也回去吧,我们留在柳州,等我伯父回来。”   阳芩嗤笑了一声,好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你跟我跑出来,不会真以为徐相斐他们还会原谅你吧?我实在是很不想说实话,但是,岳四公子,你以为你自己在他们心中有什么份量?又是亲父子的,又是亲兄妹的,你莫不是觉得徐相斐和你一样,也该跟你一起抱团取暖?”   “但人家是江湖上轻功前十的燕子双飞,若不是因为受伤,你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他。”   “你以为徐相斐当真把你当成什么一个捧着的人嘛?为什么不想想,这些年他从未来过悦意山庄呢?”   “你在岳家,收到过他一封书信吗?若不是他需要一个地方养伤,你以为你这位大哥,真就会想成为你的大哥吗?”   阳芩看着岳渔颤抖的身影,又软了声音:“我只是不想你抱有期望,或者换一个想法,他们既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你为什么不去过你的人生呢?”   “你读的书,他们看得懂吗?你说的话,他们是不是不愿意听?不能习武,难道在悦意山庄里面,你不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吗?”   “相信我,继承侯府才是你要走的路。”   “可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   岳渔本能地不愿意去相信他的话,但这些话字字诛心,几乎把他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全部勾了出来。   他出来前跟叶期大吵一架,二哥肯定是不会原谅他了。   岳满星本来就跟他不亲近,也无所谓原不原谅的,至于其他人呢……   “我大哥,虽然不靠谱,但他是真心的……”   “可我也是真心的。”阳芩上前一步,“你与你大哥重逢也不久吧,不过也就大半年。那为什么,你就偏偏只信他的话呢?”   “我……”   岳渔忽然有点迷茫。   阳芩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深邃的眼眸仿佛在蛊惑人心一般,一字一句地说:“你如今回去,除了让他们看笑话之外,什么用都没有……等你安顿好了,再写信给他们,不就行了?”   “从柳州到京城,短则一月,长则四十多天,也就这么些日子,正好也让岳家的人明白你的决心不是吗?”   岳渔没再说话。   阳芩便说:“那便起身罢,日后……可别这么闹了。”   他身边跟着的人也说:“我家少爷也就对岳四公子这么有耐心了。”   岳渔只能慢吞吞地跟着阳芩赶路,但回去的心愈发强烈,时不时就往后看。   黑衣人跟在他们身后,一会儿见一会儿不见的,岳渔奇怪地看了几眼。   晌午之时,小厮拿了干粮给岳渔,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你可别辜负我们家少爷的好心,真不知道少爷对你怎么就那么好。”   岳渔沉默着啃干粮。   他抬眼一望,那黑衣人换了身衣服,走到阳芩身边耳语几句,阳芩脸色不太好看,又吩咐他去做事。   黑衣人瞬间没了身影。   岳渔开口问道:“他去做什么了?”   阳芩笑了笑:“是这样的,我来找你一事,并不是只有侯府才知道,有的是人想杀你。”   岳渔被吓了一跳。   “柳州鱼龙混杂,他们不好动手,如今是想冲着你来,我让他去帮我们挡着了。”   “但是……他会死吗?”   阳芩一愣,好像对岳渔的问题感动惊讶,但很快就收拾好神情:“若是他死了,那你更应该保重自己。”   岳渔没经历过这些,却觉得此时的阳芩有着让人不敢接近的冷漠。   他还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柳州也不算什么极其偏僻的地方,按理来说,离开不久就能达到下一个城里。   但他们一直都还在山林之中。   山里要冷些,时不时还有狼嚎鬼叫,风声枭枭,岳渔没吃过这种苦,只能问:“为什么还没有到下一个地方?”   “我们不走官道。”   岳渔一顿:“为什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因为有人要杀我吗?”   “嗯。”阳芩说,“累了吗?这样吧,前面有个破庙,我们在那歇脚。”   天也快黑了,看着岳渔实在是疲惫不堪,阳芩也只好先把人稳住。   他回身一望,又漠不关心地吩咐:“前面探路。”   小厮答应一声。   岳渔也只能跟着他。   破庙到处都是灰尘,桌案上摆着一个笑面佛,但佛面破损,露出里面的泥土来。   岳渔瞧了几眼,不安地坐下,盯着燃烧的火堆。   阳芩起身,站在外面跟小厮说些什么,岳渔抬头一看,只见他拿了一块腰牌给小厮,那小厮扭头就走了。   还带走了一匹马。   岳渔心中一跳,不由得问了一句:“那腰牌是什么?”   阳芩没想到他看见了,只能说:“是我家中给的,我让他先回京城布置些东西,没事,等到前面的渡口,我手下的人就会来保护你。”   岳渔无心听他说这些,急急地问:“不对,我看见了!那腰牌上有一个银色箭矢的印记!”   “那又如何?”阳芩笑着说,“等到了京城,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   “不……”岳渔狠狠掐了自己的手一下,“好,那你……必须都告诉我。”   他盯着火堆,喃喃道:“……小妹给我看过一本话本。”   “嗯?讲了什么?”   “……没讲什么。”   岳渔眼神突然变得极其冰冷。   只不过是讲了一个在他看来恶劣又无聊的故事。   但当他成了这故事里的人时,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中套。   岳渔说:“我想出去透气。”   “你不是怕冷吗?”阳芩根本没动,只是好像看穿了一切,“莫不是又后悔了?”   “……没有。”   岳渔起身走到屋外:“我就是看看明月。”   “今夜可没有明月。”   他反问道:“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拿那块腰牌出来?在柳州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你是谁。”   阳芩挑眉,从他这里看,岳渔整个人站在屋内和屋外的分界线上,像一念之差,便能成佛成魔。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我说过,我和你的身份,都需要隐藏。”   “……是该隐藏。”   岳渔说:“我不去京城了。”   “嗯?”阳芩正想开口。   “你说的……都是假话,我本来早就该知道的……我大哥也说过,不应该听你的任何一句话……为什么我听了……为什么……”   阳芩眼神逐渐布满阴霾。   “那块腰牌……你根本不是受我外祖父之托来找我的对不对?武德王世子,怎么会亲自来找一个不重要的人?”   岳渔紧紧盯着阳芩的神色。   可这人脸上只有意外,却没有疑惑。   他便明白了,这人真的是武德王世子。   因为成了蓝家的后台,所以小妹受伤也无法让蓝家付出真正代价的武德王府。   他再傻,也知道身为王府世子隐瞒身份来到江湖,只为了寻找一个侯府继承人的可能性有多小。   阳芩笑了一下:“你说你,为什么不再等一天呢?”   再等一天,他们到了地方,那时岳渔就算想反悔也没用了。   再等一天,也就没人救得了岳渔了。   岳渔缓缓后退,扭头跑向最后那匹马。   但阳芩身怀武功,一个纵身就轻松拦住他。   “我劝你最好跟我走,侯府是你的归宿,同样的,王府也是。”   “放开我!你放开我!”   岳渔剧烈的挣扎在阳芩眼中只觉得好笑:“你之前不是好奇,我另一个手下去做什么了吗?”   “我告诉你,徐相斐跟上来了……我让他去解决,你应该知道,解决是什么意思吧?” 第53章 得救   天上无端一声惊雷。   岳渔看不清阳芩在黑夜里的神色,但却因为他说的话浑身颤抖,连挣扎都凝滞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岳渔突然反手抓住阳芩的手臂,似乎是想质问他,但瘦弱的少年能做的事实在是太少,“你的目标难道不是我吗?我大概做错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哈。”阳芩笑了一声,“错就错在,他不该追上来,错就错在,他让我的计划差点失败了。”   “这样,若你还想回去,我可以带你去看你大哥一眼,就是不知道岳四公子敢不敢看了。”   寒夜凄凉,岳渔剧烈地咳嗽起来,全身力气卸尽,再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阳芩狠狠拉他一下,少年人依旧没有动静。   就在此时,一支箭于破空而来,直直射向阳芩的肩头,在躲避之间,他松开了岳渔。   一道身影慢慢从树后走出来,一手握弓,一手捏着一支长箭。   而他青色长袍上沾了不少血迹,就连脸上都有血痕,露出来的手腕细得不像话,却又苍白得让人惊心。   那手腕翻转了一下,长弓被他按在地上当拐杖使,而他却用一只手拂了一下乱糟糟的长发,轻喘一声,笑着说:“这弓箭,你应该挺熟悉吧。”   长弓落地,惊起尘埃飞扬,鸟声绵绵。而手染鲜血的青年明明狼狈,却带着淡定自若的冷静和自信。   阳芩面沉如水,那弓箭是他派过去的侍卫的,也就是先前的黑衣人。   这个侍卫武功算不上太高,但也是府内不错的人了,他想着徐相斐身无内力,应该很快会被解决才是。   但被解决的居然是他的侍卫。   “……大哥……”   岳渔看见他时,眼泪顿时落下,眉间的朱砂痣似乎都亮了几分,他想挣开阳芩的手去到徐相斐那里。   但阳芩一个转身,抽出一把小刀抵在岳渔脖颈上:“徐相斐,你当真敢往前一步吗?要不要试试,谁的刀比较快?”   徐相斐挑眉:“怎么,你想跟我赌吗?我四弟要是回不来,你就回得去了?”   “你明明没有内力了,却能杀我一个侍卫……”阳芩思索一下,顿时笑了,“我倒是小瞧了你,对自己都能这么狠心……不如我们来看看,等到了时候,你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他在柳州这么久,当然知道祝煦光此次去参加武林大会也有为徐相斐寻得医治之法的目的在,祝煦光还没回来,徐相斐现在根本没有内力。   他能杀了派过去的人,只能说明他用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阳芩丝毫不畏惧:“正巧了,不仅能带一个回去,还能把你这个心头大患给解决了。”   徐相斐笑了一下,手抖了抖,将垂下的衣袖又堆在手腕上,他没对阳芩的话说什么,只是一叹:“你不会以为……我来追你们,就真的什么都没带吧?”   话音一落,破庙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响,当阳芩扭头看去时,才发现眼前全身蒙蒙尘雾,因为正是夜间,他根本看不清徐相斐去了哪里!   阳芩手下一动,匕首在岳渔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岳渔忍住痛呼,死死咬着牙,阳芩听不见任何声音,又看不清眼前,顿时怒了,手下用力之时却被人攥着手腕,接下来便是被狠狠一踢,摔在地上。   徐相斐将岳渔带到自己身后,转身与爬起来的阳芩交起手来。   他忍耐许久,如今伤势爆发,呼吸声比常人要重,因此阳芩已经发现他的位置,手握着短刃刺来,招式狠辣果断,内力如炙热火焰,交手时徐相斐只觉得自己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这样不行……   徐相斐轻功一绝,招式也是轻快飘逸为主,他能凭身轻如燕迅速躲过阳芩的杀招,但拖下去绝对没有好处。   恨就恨今天出门为什么不带点毒药。   毒死这个要拐走他弟弟的人得了,一了百了,他还能帮忙收个尸。   尘雾渐散,徐相斐被缠得脱不了身,只能强催内力,以掌化剑,步法一变,剑招变幻莫测,又如游龙气势磅礴,正是他师父的出门剑招——游龙破心。   阳芩不甘心地被击退,两人身上都是斑驳血迹,他狠狠看了躲在一边的岳渔一样,转身策马离去。   徐相斐没来得及拦住,只道不好。   “他身边肯定还有人……我们得赶紧回到柳州。”   岳渔哭得小脸都花了,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地跑过来挨着徐相斐,颤抖着想去碰他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大哥……”   “别哭,咳咳……没事了……”徐相斐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以手捂嘴,但即使这样也无法阻挡大量鲜血流出。   岳渔被吓了一跳:“大哥!大哥!”   “咳咳……”徐相斐想说自己没事,但内力反噬,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座大山压着,喘不过气,也站不起来,只能试图捂住口中争先恐后涌出的鲜血,不想吓到岳渔。   岳渔眼泪止不住流,跟着一起跪着扶他,哽咽着一声一声喊:“大哥、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阳芩是武德王世子。   也不知道原来身边这么多人都在给他提醒。   他还忘了徐相斐说过要他小心的话。   徐相斐想安慰他,却无济于事,衣襟被血染红,在破庙前,他们两人几乎命悬一线。   “咳咳……先、先走……”   徐相斐让岳渔扶着起身,“先走……”   阳芩不可能善罢甘休,若是他找到人回来拦截他们,那徐相斐就保不住他们两人性命了。   乌云密布,惊雷阵阵,两人互相搀扶着在山林里赶路,徐相斐看着自己的血滴在沿路草丛中,有心掩藏,却又无力去做。   他们只能抄近路回柳州。   岳渔眼睛都哭肿了,此时再苦再累他都没有喊一句,无怨无悔地让徐相斐靠着他走。   他出来时穿了一身白衣,过去少年最喜欢打扮得干干净净的,有时候还嫌徐相斐不爱打理自己。   但白衣也被身边人的血染红,刺眼的红色让岳渔又想哭了,可他不能再哭,大哥已经为他做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必须他来做。   他要带大哥回到柳州。   徐相斐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的哭,只知道黑夜转明,天亮了。   他缓了缓,才说:“若是、若是……”   “大哥,别说话……我们继续走好不好?好不好?”   岳渔不敢去听徐相斐想说什么,他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我们继续走好不好?”   徐相斐很想笑,但他实在是走不动了啊。   他对柳州不熟悉,不太知道哪里有什么山洞能让他们歇一会儿。   若是当真回不去,其实也能找个地方把岳渔藏起来。   叶期肯定会带人来找,只要撑到他们来就行。   这一路上他都留了标记,后面还有他的血给指路,想来应该也不会太久。   这么一想徐相斐又觉得自己还可以了,轻轻拍了拍岳渔的手背,安慰一下这个一直在哭的四弟。   但下一刻,他又剧烈咳嗽起来,此时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岳渔惊慌失措地想给他擦血,“大哥、大哥,再等一等,求你了,再等一等好不好?”   他俯身抱着徐相斐,双眼无神地恳求着,可青年再也没有给他回应,惊雷响起,雨珠落下,和着他的泪一起从他脸颊上滑下。   朦胧雨幕中,他听见周边马蹄哒哒,突然有种释然之感。   就是这样,他也不会抛下大哥的。   岳渔下定决心,却听见身后一道喊声。   那声音又是喜悦又是惊慌,沙哑干涩,却让岳渔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师兄!”   ……   “唉,这伤我是治不了了,他用银针扎入自己筋脉中,强行恢复内力,只得一时力气……后面反噬加剧,如今筋脉破损,你给他渡多少真气都没用。”   “行了行了,人又不是死了,只是你那些药不能用,问问你师父认识不认识什么神医,带他去看看吧,尽量在这两三年里给他治好大半,不然哦,这人是看上去没事,以后可陪不了你多久了。”   “墨大夫怎么说话的?!我大哥会好好的!”   “嘿,你这丫头,人家师弟都没说什么呢,我不说实话你们怎么知道有多严重啊?”   叶惟意被他吊儿郎当的神情气到了,只能趴在门边上:“祝少侠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陪着大哥啊?”   “可能是怕你给他吵醒了。”   墨大夫吃着桃花酥:“那小子可心疼他师兄了。”   叶惟意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们两人在这闹腾,里面却没有动静。   两人都有几分担心。   岳明镜和岳满星去处理后续的事,让阳芩的人进不来柳州,而叶期去给徐相斐的铺子帮忙,此时才回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又看向墨大夫。   墨大夫摇摇头。   人还是没醒。   他隔着门吩咐几句:“嘿,你小子记得出来吃点东西啊,免得你师兄醒来之后看见你,啧啧,满脸憔悴,觉得这个师弟长得不行了,不要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门突然被打开,祝煦光冷着脸走出来,他紧紧抿着唇,眼睛却有些红,随意接过芷九递来的饭菜刨了几口就想进屋。   叶期连忙拉着他:“你都几天没合眼了,这也是我的大哥,换我来吧。”   祝煦光没理他,直接掰开手就进屋,顺便关上了门。   墨大夫啧啧两声:“看来这小子要把你们大哥带走咯。”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下章就看小祝表白 第54章 表白   祝煦光确实有这个想法。   因为他没想到,回来一趟自己师兄就又躺床上了。   祝煦光很少离开徐相斐,这一次若不是因为徐相斐内力全无,外面危机重重,他也不会把师兄放在柳州。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因为这十年陪伴,祝煦光总觉得师兄就应该永远在自己身边。   其实这个想法不好,祝煦光也明白,所以一直埋藏在心里。   但现在,看着脸色苍白的徐相斐,他只有一个想法,不如把师兄打包带走好了。   至少现在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师兄受伤了,而他要保护师兄。   这些想法在他看见徐相斐手指微动时就荡然无存,祝煦光立马握住自己师兄的手指,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徐相斐的头发:“师兄……?”   这次他喊得很小心,似乎怕把徐相斐惊醒一般。   而躺在床上的人眼睫轻颤,眼看着就要慢慢睁开,祝煦光立马把手盖在他眼睛上:“外面亮着的,师兄眼睛会不舒服。”   徐相斐张了张嘴。   祝煦光点点头:“我去给师兄端水。”   徐相斐:“……”   师弟真是贴心啊。   贴心小师弟端来水,小心翼翼地把徐相斐半扶起来,喂了一口。   嗓子总算没那么疼了,徐相斐又咳了几声,看着祝煦光紧张的神情,想笑一笑安慰一下,但实在是做不出来。   好在师弟明白,又把人塞回被子里,去外面喊人:“墨大夫,我师兄醒了。”   外面等着的几人皆是一惊,叶期抬脚就想进去,但被祝煦光冷冰冰地拦住。   “我师兄才醒,还需要歇息。”   叶期:“……那也是我大哥,我想进去看看。”   “是吗。”祝煦光没理他,又喊了一声,“墨大夫。”   墨大夫啧啧称奇,起身进屋了。   叶惟意满脸忧愁地过去挽自己哥哥的手臂:“哎呀,祝大哥是不是生气啦?”   “……”叶期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丫头,“你才发现吗?”   祝煦光不生气才怪了。   他现在几乎都不和岳家的人说话,这种行为当然很幼稚,但叶期也无话可说。   本来祝煦光就只是陪徐相斐来的,跟他师兄一起住,吃的全自己解决,偶尔还要帮帮岳家的忙。   这些都是因为徐相斐,他把人放在着,自然是希望人好好的。   结果现在人没有好好的,祝煦光自然有些迁怒。   毕竟这对师兄弟感情一直很好。   好得不像话。   叶惟意抓抓脸:“唉,毕竟寻常师兄弟关系也没有那么好,祝大哥生气也很正常哈。”   这话让叶期侧目。   这两人……关系确实好得过分了。   ……   “还行,这两天只能喝粥,过段时间慢慢补身子,当然要靠药补,那些大补的东西也不能用知道吗?我给你开个方子,先吃七八天,等到好一些了再换一个。”   徐相斐眨眨眼,正想开口问,结果又被祝煦光捂住嘴。   “……”   墨大夫一笑:“哎呀,那小孩这几天发高烧呢,闷闷不乐的,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你醒了他也就该好了。”   徐相斐松了口气,眼睛弯弯,用眼神给墨大夫道谢。   墨大夫哼着曲子走了,他才抬手把祝煦光的手拂下去。   其实他手上没有一点力气,但祝煦光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收回手:“等会儿我给师兄喂药。”   “……”徐相斐沉默片刻,“师兄自己能喝。”   “不能喝。”祝煦光反驳,“我给师兄喂。”   行吧行吧,师弟被吓到了,师兄哄哄也正常。   徐相斐浑身软绵绵的,躺在床上玩手指,哪想师弟见了也一起过来玩,两人手指交缠,跟打架一样。   “啧。”徐相斐推推他的手,“我累着呢,别闹我。”   祝煦光嗯了一声,又低头把被子整整齐齐给他盖上,然后一动不动地守着人,准备看着徐相斐睡觉。   徐相斐哪里睡得着,他看见祝煦光回来了,高兴是一回事,心虚又是一回事,觉得自己师弟恐怕是要算账了,恨不得晚些再说呢。   但祝煦光很显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师兄乖乖喝药,过几天……再说我们的事。”   徐相斐:“……”   祝煦光出门去端徐相斐的药时,叶期几人也吃了饭过来,他站在原地,简单说了一下徐相斐的情况,“墨大夫说要多休息一段时间。”   “好。”岳明镜看看紧闭的房门,轻叹一声,“我最近也要忙事,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燕为,对了,你说的事,我也不拦着。”   “但是你师兄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今年是肯定不能出去的,而且天气冷了,我相信祝少侠也不希望燕为受凉,等明年开春,正好你师父那边也忙完了,一起带燕为去找大夫吧。”   岳明镜说的事便是前几天祝煦光提出来的,他想带徐相斐去找师父会合,接着去求名医,好让徐相斐受损的筋脉恢复。   这事急不得,他当然也知道如今入冬了,去北方会更冷,也只能等明年开春再动身。   祝煦光点了点头,又说:“前几天我冲动了些,也请岳前辈见谅。”   岳明镜摇头:“我知道你和燕为感情好,唉,我也一定想办法。”   祝煦光便不说话了。   岳明镜慢吞吞地去看徐相斐,他没拦着,只是看着岳满星。   岳满星摸摸鼻子:“我知道了,等明天吧。”   明天他再来看大哥。   岳满星和叶期换了路,往岳渔院子走去,边走边聊:“大哥醒了就好,我可真怕……”   “好了。”叶期也皱眉,只能说当时情况实在是很紧急。   祝煦光几人突然回来,他还来不及反应,倒是芷九先一步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人立马抢了马扭头就走,直往城外去。   他认得徐相斐留下的记号,一路上根本不敢稍作停留,生怕来不及了。   大雨降临之时,他好歹赶上了,一边抱着人,一边把岳渔丢给后面赶来的悦意山庄的人,然后马不停蹄地去找墨大夫。   一路上祝煦光脸色都阴沉得可怕,他不说话,眼神也很冷静,唯有时不时去探徐相斐呼吸的手才能看出他心中的不平静。   祝煦光从前一直跟着徐相斐身后,虽说个性冷淡了些,但好像也没什么气势,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   但如今叶期才猛然察觉对方身上可怕的气场,平时怼徐相斐根本不带怕的人在祝煦光面前,都不能说他也想去看大哥。   唉。   “小渔那里,你不去看看吗?”   “看什么?”叶期冷笑一声,“看他自怨自艾吗?他自己做出来的事,怎么还要我去看?”   “但是……”岳满星也皱眉。   过去他对岳渔这个弟弟了解甚少,算算时间,曾经的岳渔确实也是在这个时候离开的柳州。   那时因为徐相斐离世,岳明镜带着他去找了祝煦光师徒,因为路上耽搁了,回来时已经开春,之后才发现岳渔也不见了。   正巧也是因为叶期和岳渔发生了什么矛盾,不过闹得没怎么大,因此岳满星一直都不清楚原因。   再后来没过一两年,岳渔又回来了,狼狈不堪地晕倒在悦意山庄前,岳明镜喊了人带他进去,又聊了几句,岳渔才留在岳家。   岳满星被赶出岳家时,岳渔还在这里,偷偷趴在门后看了他几眼。   之后他一直在流亡,又因为被赶出岳家一事对岳明镜耿耿于怀,早就不记得要去关心一下岳渔这个弟弟了。   “别但是。”叶期转身离去,“这是他和大哥的事,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看不见我说不定他还高兴一些。我听墨大夫说他有心病,可不就是因为我骂了他吗?我走,还还他清静。”   岳满星:“……”   这话说的,岳渔听见了估计又得哭。   他大概知道曾经的岳渔是怎么被气跑了。   ……   祝煦光把药给徐相斐喂了,看他精神好些了才问:“岳前辈跟你说了什么?”   “舅舅跟我道歉来着。”徐相斐简直一头雾水,“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怎么舅舅一脸对不起我的样子?”   “我没有。”   “你就有。”   徐相斐才不信,伸手去捏祝煦光的脸,把师弟紧绷的下颚扯松了玩。   祝煦光从不在这种事上跟徐相斐对着干,任由他捏着,“这次没放黄连,喝干净点。”   徐相斐苦着脸继续喝。   “师兄,我走时,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嘛?”   徐相斐最后一口药险些喷出来:“咳咳……”   祝煦光慢条斯理地给他拍拍背,顺手接过碗放在一边,“师兄慢点。”   “做什么呢你?”徐相斐想打掉他的手,“又胡闹。”   “这次没有。”祝煦光认真地说,“我本以为,我可以慢慢等师兄想清楚,只要师兄一直陪着我就行。”   “但是……如果师兄继续这样,不如早点给我回复,让我圆了心愿好吗?”   徐相斐无奈:“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的回复,会圆了你的心愿,而不是让你心死?”   “不会的。”祝煦光紧紧盯着他,有几分冷漠的眉眼中全是紧张,又是满满的笑意,他攥着徐相斐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知道,我心悦师兄。”   “而师兄,也心悦我。”   所以他不会听到其他回复。   作者有话说:   徐相斐:好家伙,连我的一起表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来个双人份的 第55章 喝茶   徐相斐现在的心情极其复杂。   祝煦光说这话时,冷冽的眉眼都微微眯着,攥着自己的手也慢慢收紧,但他的神色始终是笃定的。   笃定徐相斐也和他一样,抱有其他心思。   只可惜柳州不下雪,不然等大雪纷飞之时,祝煦光说这些话,说不定会更加有感觉一些。   但徐相斐也无法反驳他,只能扯扯嘴角:“又胡说。”   “若我是胡说,那师兄为何要亲我?”   徐相斐:“???”   “我什么时候亲过你?你别胡说啊!”   祝煦光索性动了动身子,把徐相斐往床里面塞了一些,自己脱了外衫也跟着躺进去。   徐相斐:“……”   你可真是不客气啊。   然而面前的人并不能听到他的腹诽,还干脆揽着徐相斐说:“在雪地里,我想起来了,师兄亲了我一下。”   天地良心!   他真的没有!   徐相斐气得去扯他的耳朵:“你疯了吗?我什么时候亲过你?坏我清白?”   “师兄亲我,怎么会是坏师兄的清白。”祝煦光低头,在徐相斐肩窝处蹭了蹭,“我还没让师兄对我负责呢,师兄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相斐不愿意想,他只想打人。   “胡说八道!”徐相斐抬手摁住自己师弟的肩膀,“快下去,这像什么样子?要是被二弟他们看到了,师兄还要不要脸?”   “师兄平时也没要过。”   徐相斐:“……你就存心气我吧。”   祝煦光闻着他身上浓郁的药味,一时间又心疼起来,慢慢松开手:“师兄,我几夜没睡了。”   他看着徐相斐有些紧张的神情,缓缓道:“师兄让我在这睡一晚,可以吗?”   徐相斐当真觉得也就两个月不见,自己师弟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但他确实是不会拒绝的。   祝煦光刚跟着徐相斐师徒那几年,因为流放途中发生的事,晚上总是睡不好,每每惊醒之后就呆呆地坐在床上,等着天亮。   徐相斐早起练武经常要被他吓一跳,后来问清楚了,也就干脆让祝煦光和他一起睡。   至今祝煦光都记得,当他从无尽噩梦中惊醒时,身边迷迷糊糊的小师兄就会把被子扯过来盖住他,人明明没醒,却还要拍拍他的背,以表安慰。   后来两人渐渐大了,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但祝煦光永远怀念躺在徐相斐身边的感觉,那是他从刀光剑影血色朦胧中,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徐相斐也累了,慢慢往被子里滑:“……随便你。”   祝煦光眼中笑意满满,轻轻抓住徐相斐的手,见他睡着了,又伸出手探探他的呼吸,轻轻喊了一声:“师兄。”   第二天一早,徐相斐眼睛还没睁开就被喂了一勺药,被苦得脸都皱了,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师弟啊……”   祝煦光自觉跟徐相斐说开了,举止言谈都大胆许多,伸手摸了摸自己师兄的脸。   徐相斐对他是没有什么脾气的,只是伸手抓住:“我还没洗呢,让师兄洗了你再摸呀。”   “好,那我帮……”   “哎,闭嘴吧。”徐相斐揉揉眼睛,“墨大夫说我能下床不?”   “不能。”   他思索片刻:“也不知道四弟怎么样了,估计这事对他打击不小,而且他说阳芩是武德王世子,我也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发现的。”   祝煦光也没去问,不过这样才说得通。   阳芩身为世子,隐姓埋名来到江湖之中,必定是有所图谋。而武林盟主想来是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客气。   这位世子大老远来柳州,盯上身为侯府继承人的岳渔,想来也是早有图谋。   岳渔外祖父是皇上一派,过期征战沙场,手下养兵十万,但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唯有岳渔这个外孙。   武德王想要侯府的兵马,但侯府向来跟他不对付,想来想去,阳芩便想到了岳渔身上。   他原本是想让岳渔站在他这一边,用来侵蚀侯府,但岳渔始终不信他,阳芩没办法,只能趁着岳明镜不在,早日把人带走。   不管用了什么办法,只要人在他手中,阳芩就能对侯府徐徐图之。   客栈里的人也是阳芩杀的,徐相斐琢磨了一下,估计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   不过岳渔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祝煦光说:“不管如何,武德王野心昭然若揭,他把手都伸到江湖来了,我想也不只因为侯府。”   “自然。”   徐相斐摸摸脑袋:“唉,想多了头疼。”   祝煦光伸手给他按按:“师父在忙他好友之事,说暂时来不了,不过明年应该是能来的。”   “等他来了,我们就离开柳州吧,师兄,你这伤拖不得。”   徐相斐也没反对,顺口就答应下来。不管怎样,他都是想恢复内力的,若是真有这个机会,也不妨一试。   而且,祝煦光这生怕他不同意的语气,也实在是让他无法有其它意见啊。   ……   叶期回来时,徐相斐已经喝完粥等着吃药了。   徐相斐醒了,祝煦光心情也好了,看见叶期来也没说什么,还起身去外面让他们自己聊。   冬日天黑得早,祝煦光站着屋外看天边斜阳,又回头瞧了瞧屋内的徐相斐,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没去其他地方,就直接坐在屋门外,抱着剑低头等着。   叶期正对着徐相斐抱怨:“你的好师弟之前可是根本不让我进来,我觉得都是你惯的。”   在他心里,徐相斐身为大哥但没有丝毫威严,跟谁都能玩到一起,这么一想,跟着他身边长大的祝煦光,被惯坏好像也很正常。   “哎呀,师弟就是有点黏我,他现在估计就在门外坐着呢。”徐相斐对叶期眨眨眼,“你去看过小渔没?”   “看他做什么?找不痛快吗?”   叶期冷哼一声:“怎么你们每个人都让我去看他,就因为他发高烧昏了几天,所以把之前的事一笔勾销吗?每回吵架都让我低头,他凭什么不低头?”   “二弟莫气。”徐相斐沉思了一下,“小渔看着绵软,实则有些极端,因为一些事容易走向跟之前完全不同的方向……不过也怪我,我明明知道,但就是没能早些阻止。”   “又来了。”叶期把他手中的碗扯过来放到桌上,又多点了一支蜡烛,这才过去坐下,“他能因为我几句话就做下如此冲动的决定,谁能说不会因为你的哪句话就让他生了气,跑了也没人知道呢?”   “要我说,这次的事也该让他长长记性,若是他真那么想他外祖父那边,让姑父送他去京城得了。”   叶期冷笑:“这么多年都捂不热,我还能说什么?”   徐相斐却没回话,缓缓看向门口,手指一动:“……小渔。”   叶期猛地回头,看着站在门边脸色苍白的岳渔。   他短短几天消瘦了许多,本来就不好的身子更加不好了,走起路来都磕磕碰碰的,眼睛还红着,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岳渔低垂着眼眸,长发遮住了他的神色,屋内一时间陷入沉寂。   叶期起身,走到门边,低头看他一眼。   岳渔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见叶期毫不留情地从他身边走过。   “大哥,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徐相斐:“……”   这这这……   要命啊。   岳渔摇摇欲坠,扶着门走近,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大哥。”   “……快坐。”徐相斐摸摸他凑过来的脑袋,“别把你二哥的话放在心上,他那张嘴向来不饶人的,连舅舅都不能幸免。”   “……是我的错。”岳渔喃喃自语,“我让你们失望了,是我的错……”   他突然捂着眼睛哭起来,可把徐相斐吓得,手足无措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这不怪你……再说大哥还好好的呢,你也好好的,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大哥、大哥……我不想去京城,真的不想去……我、我没有想过不要岳家的,我只是觉得,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徐相斐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轻声细语地说:“我知道,只是你还小,看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很正常,大哥在你这个年纪,还因为一时冲动害我师父受伤了呢。哪有人一生下来,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你不能,我也不能……”   “你二哥嘴毒,满星也不善言辞,他们其实都是关心你的。只是有时候,他们的关心和你想要的并不一样,小渔,认真去看看他们,或许你会发现更多你没有去想过的东西。”   “可是……已经晚了。”岳渔哭得浑身颤抖,“他们不会原谅我了,二哥不要我了……”   “不会的。”徐相斐想了想,把他的头抬起来,指了指桌上的茶,“你二哥就是嘴硬心软,你把这杯茶端过去,如果他喝了,你就能明白,他不生气了。”   “要是、要是二哥没喝呢?”   “哎呀,那小渔就多站一会儿嘛,就这样,在你二哥面前哭一哭,他不喝也得喝。”   岳渔泪眼朦胧地端着茶,犹犹豫豫地往叶期的院里走去。   大哥说的是真的吗?   二哥因为一杯茶就能原谅他吗?   好像不可能吧,平时就属二哥最凶了。   冬日这段路并不好走,岳渔被冻得鼻子通红,他病还没好,整个人都病恹恹的,没一点生气。   但此刻他却顾不得冷风,而是用手捂住杯盏,想让杯里的茶别冷了。   但茶还是冷了,走到叶期房门外时,岳渔踌躇不决,觉得自己怎么能拿一杯冷了的茶给二哥喝。   但房门突然开了,叶期屋里的丫鬟低了低头,示意他进屋。   岳渔打了个寒颤,端着茶慢吞吞地走到叶期身边。   他还在看账本,连头也没抬。   岳渔吸吸鼻子,抽噎着站在他身边,颤颤巍巍地递过这杯已经冷了的茶。   眼前的人账本翻了又翻,始终没停留在哪一页,过了一会儿,窗外雨声滴答,他好像是受不了,重重合上账本。   岳渔被吓得一个激灵。   叶期缓缓抬头,眼中神色复杂,是岳渔看不懂的挣扎。   但最终,他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杯茶。   一饮而尽。 第56章 发现   后来徐相斐才知道岳渔居然是从话本里面知道的阳芩的真实身份。   这实在是让他没想到。   徐相斐把话本看了看,盯着那段“霜儿自以为得到了他人喜爱,却不想那人挂着一块象征身份的腰牌。腰牌上既有银色箭矢,又有一个小小的秦字,正是武德王府的标志”。   他再往下翻,又看到一句话,慢慢念出来:“‘原来自以为的柔情蜜意,只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相遇’……其他先不说,四弟跟阳芩的关系,好像也没有到这一步吧。”   里面这个霜儿和武德王世子简直可以用天雷勾地火来形容,轻而易举就被骗了。   他觉得自己四弟没有那么傻。   “这是重点吗?!”叶期恨不得敲他脑袋,“这是李行露给小妹的,她一共给了两本,一本给了四弟,一本给了你,你瞧瞧你那本上面写了什么?”   “……”   这么一想,徐相斐才起来李行露经由叶惟意之手交到他手上的话本,不由得啊了一声。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当时看了几眼,只以为李行露是想提醒他,不要让岳家走到那个地步。   叶期瞪他一眼,又把话本卷起来放在一边:“她不仅写了两本话本,而且还把武德王世子写得清清楚楚,她的身份……还是再查一查吧。”   “不过这倒是好事,好在是让小渔及时清醒了。”徐相斐想了想,又笑着说,“还是多亏了你呢,之前因为小妹的事,你没少唠叨武德王野心勃勃,想来小渔是听进去了。”   叶期:“……”   掐死自己和掐死大哥,他觉得必须选一个了。   “你正经一点!”   “哎,我哪里不正经了?”徐相斐无辜至极,“我说的是实话啊,至于你说李掌柜的事,唉,你说怎么查?难不成,你还能想书中说的,一梦黄粱,解她梦中所见吗?”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李行露可能跟岳满星是一样的情况,那这事根本就查不了。   “但是,也不对。既然满星都不知道,那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她从前身份,是武德王府的人?”   这也是徐相斐想不通的,李行露平时说话也古怪,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但徐相斐好歹在南启北元之间游荡不少岁月,见到的古怪之人也不少,因此也不在意,如今这么一想,他也没头绪,只能低头看看话本。   “说不定,就跟小渔一样,是从话本里看到的。瞧着世间的话本子,写得都清清楚楚,她知道了也不稀奇。”   叶期只当他在胡言乱语。   “若真是这样,那她又算什么?话本里的话本吗?”   徐相斐笑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叶期哼了一声:“就你怪主意多。”   又是撺掇岳渔给他端茶,又是用这种歪理给李行露找补。   但徐相斐不怀疑,他也没办法,只能趁着李掌柜来商谈时懒懒地瞥上几眼,不冷不热地说:“这次可多亏李掌柜的先见之明啊。”   阴阳怪气。   小绿茶。   李行露打了个哈哈:“哪有哪有,这都是因为东家敏锐,一眼就看出那人不对……”   她确实是不想主角跟着渣男跑了,毕竟原著里,这两年主角过得实在是惨,惨到几乎没了尊严,最后武德王世子纳妾,他终于狠下心逃跑回到岳家。   但李行露并不知道怎么去阻止这段剧情,她也就和徐相斐熟一点,再然后就是叶惟意,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按照市面上话本的模板,给编了一个。   但泄露的信息太多,还是被怀疑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徐相斐不怀疑她就行了。   李行露不禁在心里得意,嘿嘿,小绿茶,你哥说了相信我,你就得相信我。   哈哈哈。   至于她为什么对世子的腰牌记忆那么深刻,是因为原著里三番五次地写到,而且最后岳渔心如死灰时,甚至抢了腰牌试图吞下自杀。   原著中的绝望几乎可以透过纸面直达她心底,因此这么久了她都还是记得十分清楚。   现在的岳渔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比原著中这个时候活泼了许多,也有主见了很多,看着这么大一个活人走向一条不归路。   李行露实在是不忍心。   只希望这个在原著里一直徘徊不定的少年,能够认清自己吧。   “对了,二东家。”李行露拿出一样东西,口中配合着:“铛铛铛,这个是前些日子没送你的礼物,还有给四少爷的贺礼,您等会儿一起带回去啊。”   叶期:“……”   他别别扭扭地接过来:“……你送了什么,又是话本?”   “哪敢啊。”李行露嘻嘻哈哈地打着算盘,“二东家那是陌上人如玉,这是我请人从海外淘来的玉石,很珍贵的。”   她露出肉痛的神情,毕竟这玩意儿确实不便宜。   送这个主要是想讨好一下,不然叶期总这么阴阳怪气的,她也没招啊。   叶期别别扭扭地说了声谢谢。   可把李行露笑得,她毕竟多活了几年,觉得叶期实在是很好玩。   “哎,那恭送二东家了。”   叶期:“……”   怪不得徐相斐能和李行露这么熟,这两人简直一样让人无法理解。   李行露不知道他心中腹诽的,扭头看着谈生意回来的云舒,暗自翻了个白眼,却又走上前:“这家铺子名声不错,跟我们合作也有好处,正好年节时可以用他们家的糕点。”   云舒却没有接她的话:“燕为醒了?”   李行露最烦他这么喊徐相斐,明明大家都喊东家,就他非要燕为燕为的,显得自己好像特殊些。   “是啊,不过东家还需要休息。”   “嗯。”云舒修长的手指慢慢拂过书页,他抬头一望,铺子里人不少,都是欢欢喜喜来挑东西的人。   “听说燕为是为了救岳四公子,还真是重情重义。”   不知道为什么,李行露觉得重情重义这四个字被云舒说出来时,有着满满的复杂。   “这么重情重义,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云舒好像笑了一声,却又好像没有,只是起身慢吞吞地往外走:“果然是个江湖人。”   李行露觉得他在暗自骂徐相斐,但并没有证据。   云舒当了二掌柜之后就安分了许多,平时说话也温温和和的,丝毫看不出来当初指认李行露身份的狠厉。   弄得李行露都有几分精神错乱,但原著中确实没这个角色,想来是徐相斐没死造成的蝴蝶效应吗?   但这个人身上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尤其是面对徐相斐时,他好像满怀恶意,却又笑意盈盈。   嗯,笑面小白莲。   李行露给他盖了个章。   ……   阳芩一事,岳明镜有心报复,却无力施展。   柳州内蓝家一飞冲天,他们之前给对方下的套只是让人吃了几回亏。   蓝家熬过去了,又搭上阳芩这条路。这么一想,算一算时间也正好是阳芩来到柳州时。   岳明镜自然不甘心,决定要将阳芩留在柳州的势力铲除,其实这事也不算难。   阳芩在柳州根基尚浅,也就只有蓝家一派听从他,岳明镜挑拨了一下知州和蓝家之间的关系,就由他们去斗。   但除了柳州,武林盟主那里才是岳明镜头疼的。   武林盟主跟南启北元之主关系都不浅,一般来说,武林盟主的确立都是要有两国皇帝下圣旨,既彰显一下自己的威严,又能把武林一派稳住。   后来两国关系不太好了,但因为武林人士太多,他们捏着鼻子也要认下武林大会选出来的武林盟主,不过前提是武林盟主不参与朝廷的事。   如今武林盟主与阳芩勾结,岳明镜只担心其他事情:“何盟主自以为能在武德王那里讨到好处,但这天下毕竟不是异姓王的,若是当今圣上反应过来对付武林,那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岳满星琢磨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岳明镜年轻时见过的手段可不是岳满星这种半大孩子能见识的,他轻轻一哼:“武林的事,自然由武林门派解决。”   武德王处心积虑,连岳渔一个孩子都要利用,不就是为了壮大势力吗?   既然如此,岳明镜就让他永远也得不到江湖势力的支持。   武林盟主只是一个头衔,换一个不就成了。   岳满星顿时无言,他低着头,对岳明镜难得表现出来的狠厉惊讶到了,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身上。   也难怪父亲前世会那样对他……   原来大哥在他心中当真那么重要,甚至不惜与武林盟主和武德王作对,也要为徐相斐和岳渔报仇。   岳满星抿着唇,心中郁闷难解,只能低着头答应,接着转身离开。   他没有去细想这其中缘由,武德王和武林,甚至与当朝皇上之间的关系他都不甚了解,只觉得岳明镜这样做是为了徐相斐。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徐相斐产生恶意,作为兄弟,他也知道徐相斐的性格和为人,自然生不出恶感。   就算没有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徐相斐也是满心愧疚。   或许这一生,他就是为了弥补而来,让徐相斐好好活下去,才能让他稍微从强烈的负罪感中解脱。   岳满星眨眨眼,很想说服自己,他不该再去妄想什么,但心中总是不痛快的。   不过不痛快,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徐相斐。   大哥总是能让人很开心,岳满星去到徐相斐的院子,想也不想就推开门:“大哥,你……”   屋内祝煦光正给徐相斐喂药,他就执着这个,徐相斐也没有办法,方才说笑两句,对方又要他给答案,他没办法,只好伸手去捂师弟的嘴。   然后就被祝煦光捏着手亲了一口。   再然后就被岳满星看到了。   岳满星:“???”   这是我的大哥啊。   徐相斐:“……”   完了完了完了。 第57章 立志   屋内顿时陷入了死寂,还弥漫着尴尬。   徐相斐抽回手,只想捂眼睛逃避这一切,但突然又想起来,这是被祝煦光亲过的手。   一下子又羞赧起来。   他觉得祝煦光这趟回来贪心了许多,已经不满足之前那种隔着一层朦朦胧胧阻碍的关系,对寻求一个答案更加执着和急迫。   好像在害怕什么。   徐相斐倒是能理解几分,他知道师弟向来喜欢黏着自己,而且祝煦光一直有这个毛病,不爱交几个朋友,也不爱跟其他人多说几句话。   他一心一意地跟着徐相斐,从被守护到守护,祝煦光眼里只看得到徐相斐一个人。   这些徐相斐明白,正因为明白,他才不能这么快给祝煦光答案。   岳满星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实在是说不出打扰你们了这句话,只能慢吞吞走进来,试图用眼神告诉祝煦光,让他离自己大哥远点。   怪不得呢……   怪不得在遥远的上一世,徐相斐死后,祝煦光险些走火入魔,直到三年之后他才背着两把剑重出江湖。   岳满星从来没听说哪个师弟会因为师兄的死做到这个地步,但换一换身份,若是爱慕之人因护着自己而死,好像就能够理解了。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去反对,祝煦光重出江湖后整个人比现在更加冷漠无情,仿佛裹着一身寒雪而来,但他站在自己面前时,却没有刺下那一剑。   “师兄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师兄、师兄……”   眉眼冷冽的青年忽然落寞,自言自语着走来走去,接着又回头看看早已被赶出岳家的岳满星。   那时岳满星觉得他好像疯了。   现在想想,或许是真的疯了。   “……祝少侠。”岳满星犹犹豫豫地走到两人身边,又喊了一声:“大哥。”   徐相斐捂脸:“……哎。”   真丢人。   都怪这臭小子。   但偏偏做了坏事的人还极其坦荡,把徐相斐捂着脸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接着还说:“师兄先把药喝了。”   徐相斐一口干了。   “师兄真棒。”   徐相斐现在只想打他,连忙赶人:“去去去。”   祝煦光也不跟他闹了,被岳满星看到这件事估计要让他师兄纠结一会儿,不过没关系,看到其实也好。   反正岳家的人迟早都要知道的。   他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极其自信,根本没有去考虑过徐相斐拒绝自己的可能性,对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势必要逼徐相斐真正答应才肯罢休。   岳满星啊了一声,跟徐相斐面面相觑:“……大哥和祝少侠,是、是……”   他其实想问两人是不是在一起了。   但莫名觉得羞耻,把脸憋红了还开不了口。   他这模样倒让徐相斐开心了,上手就一掐:“哎呀,你还小呢,不要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   “……那大哥开春之后,真的要跟祝少侠离开吗?”   这也是岳满星想找徐相斐的真正原因,他总觉得要把大哥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大哥永远快快乐乐地活着才行。   如今徐相斐要和祝煦光离开,岳满星只觉得恐慌。   不知不觉之中,徐相斐仿佛成了他心中的定海神针,岳满星过往的挣扎和不甘,似乎也只有徐相斐才能解开。   只是大哥并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那些太复杂的事,岳满星也不敢全盘托出。   “这大概由不得我想与不想了。”徐相斐笑了笑,“那小子估计是被我吓到了,若我不赶紧好起来,恐怕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呢。”   看似抱怨实则温柔的神情让岳满星一顿,不由得摸摸脸。   原来大哥……   “而且,早些好起来也行。”徐相斐正了神色,“我本以为暂居柳州,便能躲避一段时间,但风雨向来不由人,我不去管,自有人找上门来挑衅……那些过往恩怨,我也必须去解决了。”   “大哥指的是武德王吗?”   岳满星面色犹豫。   他一直不想跟武德王势力冲突,也是知道对方未来可不只是权倾朝野了。   武德王是有谋权篡位夺取天下之野心的,天下在他眼里不过棋子而已。   岳家只不过是还未被卷入争权夺利的风波之中,就已经走向颓势的小小一地。   听徐相斐这话,他未来要做的事很可能会与武德王势力产生冲突。   “倒也不是,只是过往种种,或许早有定数。”徐相斐笑了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先把我的事解决了,若是当真与武德王有关,我躲就行了。”   “江湖之大,我与师弟之行能做的事太少,满星也不用太过担心。”   岳满星却只记得他要走的事。   “那大哥……”岳满星鼓起勇气,认认真真盯着徐相斐,“我能跟你走吗?”   “嗯?”   ……   岳满星此举首先反对的人居然是岳明镜。   他有些迷茫。   他以护送为借口提出此事,按理来说,这么重视徐相斐的岳明镜应该会同意才对。   但父亲偏偏没有同意。   “你这是胡闹。”   岳明镜皱着眉,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威严,压得岳满星不敢抬头。   “这么多年,你也就和你二哥去商会走了几趟,再然后就是这次武林大会之行。武林风波诡谲,是你难以想象的,那些人嘛,也不能用简单的好坏来分,我是打算让你跟着我多待几年,再慢慢去涉及江湖中的事。”   “满星,何必这么着急呢?”   岳满星不语。   他也不想这么着急,但一味逃避,并不能改变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如今岳渔和徐相斐都走上了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路,他也想试试,能不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他没有办法继续在岳明镜身边戴个几年,待得越久,等真相大白那刻,便越让人难以接受。   岳明镜不同意,岳满星也没有办法,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因此偷偷做了些准备。   年关将至,柳州慢慢有新年的气氛了,到处都在准备年节时要弄的东西。   即使徐相斐不在,逢晴苑也认认真真做着准备,有梦休管着,一直安生太平。   偶尔的一些小麻烦,梦休也有法子解决,她和李行露商量过了,早就和几个有联系的商铺,把成衣、首饰交给自家来做,而屋内摆设和果盘小吃,那些菜肴都由这些关系不错的商铺来供。   最开始叶期跟徐相斐说,等到瓦舍开起来了,就能和他名下其他铺子的东西联合起来,两方生意都能不错。   如今一来,也跟当初设想差不到哪里去了。   徐相斐在喝了七八天药之后换了一副药吃,行动也方便了,只是这一次筋脉受损让他再受不得冷,出门遇到风就要咳嗽几声。   芷九给他披上大氅,遮住他瘦了不少的身躯。   原本徐相斐是和祝煦光差不多的身形,但因为他轻功好,身形也只是看上去稍微瘦一点。   如今瘦的可不只是一点了。   祝煦光很心疼,连握着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可脸上还是一本正经,扶着他往前走:“还好柳州不下雪。”   徐相斐拍拍他手背:“哎呀,别伤心了,师兄这不是好好的吗?”   祝煦光并没有被安慰到,他心中的恐慌半点不减,只有看着徐相斐的笑时,才能从莫名其妙的恐惧中透口气。   前夜下了场雨,路上泥土都是湿的,徐相斐眯着眼去看沾了雨珠的红梅,不由得一笑:“没想到我也有闲情逸致的时候。”   “师兄什么时候不闲情逸致了?”   祝煦光还记得他们哪怕是在雪地被困时,徐相斐还能笑着说:“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瞧着冰渣子,倒是让我长见识了。”   那时祝煦光完全不想理他,也不想去看那么大的雪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只是在害怕,害怕失去自己的师兄,害怕自己日后再无人陪伴。   最近几日他没缠着要答案,倒是让被逼得说不出话的徐相斐松了口气,也敢跟以前一样说笑了。   把人逗狠了之后,祝煦光就缓缓回神,那双犹带几分少年气的眼睛盯着徐相斐:“师兄……”   “好了好了,师兄饿了,快快快,带师兄去吃东西。”   祝煦光:“……”   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师兄明明动了心,却不愿意答应他呢?   难道是嫌他年纪小了吗?   非要等他束冠之后?   那也还有一年多呢,祝煦光伸手去扶他,一边走一边去琢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师兄跟他说清楚呢?   要是徐相斐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只会说……   明天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祝煦光所有心神都被徐相斐夺走了,暂时也管不着报复的事,一心一意琢磨要什么时候把师兄带走。   现在说不方便,之后总能说了吧?   而且师父也在了,顺便定个亲?   但他不想,自然有人去想,叶期最近一直忙着这个事,大概是觉得岳渔之前被保护得太好了,才会既单纯又偏执,造成不好的后果。   所以这一次他让岳渔一直跟着,看他怎么去给蓝家下绊子,怎么去调查武德王势力,又是怎么去给岳渔之前的事填补,最后才堪堪把那些人堵在柳州之外。   至于其他的,却不能更近一步了。   岳渔愣愣看着,最后只说:“就像小妹的事一样吗……这些权贵之门,当真无法无天?”   “何处是法,何处是天?”叶期倒是有其他看法,“你以为的法就是法,以为的天就是天?但在他们眼里,无人是天,无处有法。争权夺利,本就是人之天性,我也有这份心思,如今我们和武德王结仇,不也是因为这点东西吗?”   “可是、可是……那我……”   “那你算什么?在我这里,在岳家这里,你是我四弟,岳家会因为你跟武德王势力结仇,但在他们那里,你什么都不是。”   叶期的话说的很残忍,但岳渔渐渐懂了。   阳芩从来没把岳家的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所以也不会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大大方方,坦坦荡荡,不高兴了杀了就是。   如此轻蔑,如此漠视。   岳渔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堵着,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最后说:“那我……”   叶期没理他,做自己的事去了。   只有他一个人低着头,慢慢平复心情,盯着窗外被黑夜笼罩的庭院,稚气未脱的少年如梦初醒,又恍恍惚惚地说:“若是权贵之门当真就那么一手遮天,那我……为什么不能也做这,人上之人?”   看不起他,那就让他也坐到跟他们一样的位置。   不……   他才不要平起平坐。   他要比他们更高。   作者有话说:   大哥和二哥是完全不同的教育方式,徐燕子很容易把人惯坏,而且没有啥脾气,他习惯了嘻嘻哈哈的顺势而为,是小渔想要的,但还是缺了什么。   而二哥是典型的嘴硬心软,用毒打的方式教育弟弟妹妹。但他们都各有各的好和不好,只有单方面的都容易出问题,前面大哥的方式让小渔慢慢回神,二哥就是那个让他彻底情醒的人,之后小渔才能真正长大。   然后小渔的事业线开始啦,走的是权臣之路,不过因为主要是徐相斐的视角,所以给四弟的戏份不会很多 第58章 离别前夕   年节来时,逢晴苑举办的年会吸引了许多人来玩,不仅仅是有些闲钱的男子,还有许多想凑个热闹和家人朋友一起来的女子。   戏曲唱罢,便是杂耍登场,唱的跳的,都把台后排练许久的孤寂变成台上的欢呼喝彩。   大家欢聚一堂,在盛大的烟花中为台上人鼓掌叫好,喜气洋洋的脸上满是对新年的展望。   李行露感叹一声:“啧,简约版的春节联欢晚会。”   但不管怎样,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过得第一个如此喜悦的年。   她好像真的在这个世界有了那么一些归属感。   院外冷风吹着,而屋内却让人觉得有些热,李行露出去透了口气,再进去时发现二楼包厢里,徐相斐探出头来对她笑了笑。   李行露也跟着笑了笑,扭头跟叶惟意她们坐在一起,翘着脚嗑瓜子,整个人都欢欢乐乐的,几个女孩笑成一团,淡淡的香粉气萦绕在鼻尖,十分清新好闻。   叶惟意玩着玩着就有点惆怅:“唉,大哥要走了。”   李行露嗑瓜子的手也停了:“……这么快吗,但是东家不是要暖和了才能动身吗?”   她知道徐相斐现在身体不好的事,不禁十分叹息。   虽然没见过徐相斐全盛时期是如何的风姿卓越,但从那些传言之中,也能窥得几分影子。   徐相斐不可能一直待在柳州,其实李行露也明白,只是分离来临,心中实在是有些不舍。   她当然对徐相斐没有其他心思,只是把对方当成异世的难得知己。   毕竟像徐相斐这样随性而为的人其实真的不太多。   叶惟意悄悄摸摸地说:“对啊,但是柳州没过几天就要暖和了吧。不过我听说大哥这次去也不仅仅是寻医的,好像还要去解决之前在雪地遇袭的事……唉,我好担心大哥啊。”   李行露啊了一声,慢慢回忆一下剧情。   她最先看的是电视剧,剧里对小说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很多情节都删了,把江湖争斗更多转移在了朝堂斗争之上。   主角也从岳渔换成了阳芩。   呵呵,大渣男。   虽然很多粉丝都说他只不过是为了天下,而且杀戮果断,其实是一个坦荡的人。   但岳家这条线真的太惨了。   惨到看剧的时候,李行露都没办法昧着良心为阳芩开脱。   虐恋情深是一回事,但害死人家全家,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为徐相斐活到现在,剧情偏移了多少李行露其实是不知道的,但是有一点吧……   如果徐相斐真的要去查雪地遇袭的事……   李行露想了想:“那你三哥可怎么办哦……”   “啊?李姐姐怎么知道我三哥也要跟着大哥一起啊?”   叶惟意笑眯眯的:“本来大哥和姑父都是不同意的,但你猜怎么了?三哥居然跑去跟大哥撒娇诶,大哥心软你也是知道的,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反应过来都懊悔不已。”   李行露:“……”   她现在是真的惊讶了:“你、你三哥也去啊?”   那徐相斐查出来了,这对兄弟可怎么收场啊。   原著里这两人没碰上面,但仔细想想,岳满星对徐相斐应该是有怨恨的吧,毕竟他明明没有做过那些事,却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被赶出岳家。   不过徐相斐确实也挺惨来着……   李行露突然无法比较一下,到底哪一个更惨了。   在徐相斐一行人回家时,她跟在后面悄悄看了岳满星一样。   岳满星似有所觉,突然回头一瞥。   李行露被吓了一跳,立马低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岳满星就只好摸摸头,对身边的徐相斐说:“我看到李掌柜了,她是不是有事和你商量啊?”   徐相斐说笑的声音一顿,立马加快了脚步:“那不行,我现在虚弱得很,让李掌柜自己去做事吧。”   岳满星:“……”   唉,他突然理解李掌柜了。   年节之后,岳家也避免不了要和其他商户走动,不过这事是没有徐相斐的份的,他乖乖待在山庄里,抱着暖洋洋的炉子,高高兴兴玩就行了。   之前祝煦光还要拉他起来舞剑,好活动一下,如今师弟也不管他了,还纵容得拿了梅子给他吃。   徐相斐眯着眼嚼:“是我喜欢的味道。”   “那也不能多吃,免得等会儿吃不下饭。”祝煦光又给他喂了几个,就停了手将徐相斐身上的大氅又往上拉了拉,把他下巴也给盖住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还顺手摸了摸徐相斐的下巴。   太像个得意忘形的流氓了。   徐相斐:“……”   “师弟做什么呢?”   祝煦光装无辜,眼里露出淡淡的疑惑:“师兄?”   徐相斐决定不和他计较。   “你就放肆吧,上次都被三弟看到了。”   “师兄是在乎这个吗?”祝煦光想了想,“担心被岳家的人发现?”   “……倒也不是。”徐相斐语重心长地说,“师弟啊,师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不是师兄答应了就没有任何麻烦了。再说了,你那些臭毛病,师兄也不能坐视不理。”   “什么毛病?我都可以改。”   徐相斐沉默了一下,眼前人的神情极其认真,但正是因为这种认真才让他头疼。   “因为你太小心了。”   “小心?”   “唉,生离死别,哪里是由人做主的呢?”   祝煦光隐隐懂了,又好像没懂,只是说了一句:“可我想要做主。”   他不能接受徐相斐离开他。   ……   春日来临,徐相斐几人也准备动身了,但他们还没走时,最先告别的居然是岳渔。   这才是让岳家的人都大吃一惊。   这些日子他一直跟着叶期,没少挨对方的骂,但骂归骂了,岳渔居然也忍了下来,一点一点去看人间百态。   然后在此时提出了离开。   “离开?你想去哪?”叶期皱着眉,“还是京城?若是你真想去哪里,也不是不可以……”   “京城是要去的。”岳渔眼神冷静,他在之前的事之后就慢慢褪去了天真,“不过不是现在。”   他跟岳明镜认认真真谈了一次,这也是他第一次跟伯父挨得那么近。   岳明镜原本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当年真相,但岳渔却摇头,认真说:“伯父,您该告诉我了。”   他便长叹一声,最终开了口:“你父亲当年的确是和你母亲选择了私奔……这事是他不对,也是我们对不起侯府……但后来发生的事,却跟那个世子说的并不一样。”   “侯爷和夫人……并不愿意你父母两人在一起,我能够理解,毕竟、毕竟身份有别,又是无媒私奔。但你父亲的死……却跟他们有关。”   剩下的话,岳渔不用听也知道了。   当年那场意外,或许只是侯府的报复。   他们想杀了岳渔父亲,将岳渔母子带回侯府,好让这场不该有的孽缘彻底消失。   但先来一步的是早早就接到信的岳明镜。   岳明镜将岳渔带回了悦意山庄,京城离柳州实在太远,再加上侯府已经带回了那位小姐,就干脆放弃了岳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忽然想起这个外孙来了。   岳渔倒是冷静得很:“侯府……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不过又是一场利用吧。   他已下定决心,准备走上争权之路,但叶期却还觉得他是个小孩:“你怎么走?走科举之路?痴心妄想,就算现在有风声说明年会恢复科举,但你怎么能保证你能考上?”   “就算考上了,你一个刚刚考上的人,又怎么与京城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贵之门作对?”   “岳渔,你疯了吗?”   岳渔笑了笑:“所以,我准备去拜师啊。”   叶期:“???”   “江南那边,住着告老还乡的孙老。他学富五车不说,更是从左相之位退下来的,朝中一定还有他的人。”   这么一说徐相斐几人也明白了,只是还是有些茫然。   “但孙老也不一定会收你做弟子。”   “自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岳渔镇定自若,慢吞吞地说服家里人,“不过哪又如何呢?只要他肯指点我一二,我总会有一个名头,这样一来我去参加科举,也多了几分把握……我知道京城水深,也知道那里危险。”   “但如果侯府真的有东西等着我……那我为什么要便宜了武德王一家?”   岳渔缓和神情:“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但我读了这么多书,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你……”   “我心意已决。”岳渔忽然一掀衣袍,冲着岳明镜跪下,“伯父和兄长们,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此后的路,也请让岳渔去试着走走,我永远不会忘记岳家,也永远记得各位兄长的爱护……只是,我不愿意善罢甘休,就当是,成全我吧。”   叶期无话可说,只能狠狠摔了杯子扬长而去:“……随便你吧!”   这一次岳渔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就像他说的那样,明知道这会让岳家的人生气和担忧,他也要继续做下去。   江湖路远,他帮不了岳家太多。   但朝堂之高,他却要去攀一攀。   他也不知道前路如何,只知道自己必须迈出这一步。 第59章 前行   岳渔走时,叶期没来送他。   他带着几个小厮,牵着马,要到了江南那边才改乘马车。   此时还有些冷,岳渔裹着白色披风,上绣着青绿色的长竹,将他整个人衬得犹如白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眉眼已经有了几分化不去的冰雪,只是朱砂痣让这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少年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风情。   “大哥,我有话对你说。”   徐相斐上前一步,和他走到一边。   岳渔笑弯了眼,伸手握住徐相斐的手,轻声问:“大哥,在之前你不拦着我和阳芩接触,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他想了很久,却总是看不明白。   徐相斐沉默片刻,缓缓将自己心中所想对岳渔坦白:“我知道小渔想要什么,所以我不能仅凭一己之私,就阻止你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是我没想到……唉,我还是欠缺了考虑,总忘了你和你二哥之间还有没有消去的矛盾。”   “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岳渔沉吟一会儿,又缓缓松开徐相斐的手,“只是大哥,在你心中,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去京城呢?”   “倒也不是认定了你想去,只是有这个可能,我便要多几分考量,总不能……”   岳渔忽然抓住他一缕青丝,又慢慢理顺松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更加不明白了。   “所以大哥是觉得我会离开吗?”   徐相斐也想了想:“不只是你,每一个人都会离开,我只是觉得……”   “大哥啊。”岳渔走前深深看他一眼,“为何在你心中,总把离别放在前面呢?”   徐相斐久久无言。   他想说,因为就是那样的,每一个人都会离开,生离死别是最难去掌控的事。   掌控不了,难道不应该顺其自然吗?   岳渔可能会离开岳家去到京城,他自己也会离开岳家重归江湖。   离别不都是在所难免的吗?   徐相斐也有些迷茫,但转身之后却笑着说:“二弟没来?”   “应该是没来。”   他看向屋内一闪而过的人影,忽然一笑:“二弟就是这个性子,不想面对的事,就要躲起来。”   岳满星被这话震住了,猛地扭头看他。   徐相斐伸手捏捏三弟的脸:“怎么啦?”   “二哥不来,不是因为在和四弟生气吗?”   “当然不是。”   他们慢慢走进屋,顿时被暖到了,徐相斐也松了口气,这才继续说:“你二哥就是嘴上不饶人,但心中还是想着你们的。不过呢,也许他给的跟小渔想要的并不一样,所以这才造成了误会。”   叶期不知道这几个小的到底想要什么。   而这几个小的偏偏也不愿意说。   徐相斐想着李行露之前的那本话本,他当时还觉得里面的人总是奇怪,明明心藏他人,又不肯说明白了,一来二去,只剩下无法挽回的遗憾。   如果李行露能知道阳芩的事,那这本书里……   徐相斐不愿去细想。   岳满星张了张嘴。   他被赶出岳家时,叶期没来看过他。   但那时,这个二哥究竟是什么想法呢?   岳满星从来没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一想,只觉得心中酸涩。   他们都不会说话,因此说出来的,都不是对方想听的。   ……   开了春,徐相斐动身在即,只是走之前还是要把几个铺子安排好的。   新开的成衣店让芷九帮忙看着了,她做事心细,而且是岳家的人,总不会害他,因此徐相斐相当放心。   珠瑜阁新招了人,李行露慢慢往城外地里跑了,她想扩展一下逢晴苑的业务,于是跟梦休一拍即合,决心多雇人种些原料。   徐相斐放手她们去做,钱直接交给几人共同管着,至于云舒那里,他并没有多加关注。   李行露开始觉得是他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特地来劝过:“害,其实云舒别的不说,脑子挺好用的。”   后面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摆平的,而且也跟李行露道了好几次歉,她现在也不怎么生气了。   白莲就白莲吧,同事而已,还能奢求什么呢。   徐相斐一愣,轻轻一笑:“不,没必要交给他这么多东西……”   “他的目的不是这里。”   李行露啊了一声:“哪是?”   至于到底是哪里,其实徐相斐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过去恩怨,也正是这一次要去解决的。   等那时再说也不迟。   徐相斐很看得开,因此走前还送了云舒一个红木盒子,装着蓝色玉石点缀的玉冠,形制都是北元的。   云舒便明白了,沉默不语地接过,最终冷笑一声,再也挂不出那副温柔神情。   他走回医馆,老大夫还在门口晃晃悠悠地喝着白水,瞧着人回来了,也只是啊啊几声,接着就沉默了。   “您不怪我吗?”   云舒看着他:“我手段狠厉,您不害怕吗?”   老大夫摸摸自己的头,嘟囔道:“怕哦、怕哦,你这个黑心的哦,那一棍子,敲得老夫头疼……”   “哈。”云舒低低笑了几声,“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的看戏。   自以为是的不在乎。   好像他成了个笑话。   老大夫浑浊的眼忽然清明许多,又像一湾清潭,深不见底,却又洞察一切。   “犹来一场空梦……”   云舒轻轻合眼,又缓缓睁开:“我不甘心。”   “凭什么……”   “就算他不知情,但助纣为虐,便该……”   老大夫长叹一声:“我管不了你了咯……从来也没管过……”   耄耋之年,已是垂垂老矣。   云舒忽然有些恐慌,他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您对我有救命之恩。”   “是吗、是吗……”   老大夫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屋,在不久之后,长辞于世。   屋内那盏烛灯,也燃尽了。   没人想说的话,也无人能说出口。   ……   徐相斐走时是个晴日,天气很好,晒得他身上都暖洋洋的。   他不喜欢在马车上待着,这样的天气祝煦光也会放他出来遛遛,免得把师兄闷到了。   师兄十分感动,甚至想把师弟一起拽着在马车里安家得了。   祝煦光觉得倒也可以。   徐相斐:“……”   他不可,真的不可。   岳满星也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他们身后,偶尔想起来了才问一句:“那大哥和祝少侠是要先去找韩前辈吗?”   徐相斐的师父是江湖上人称一剑羽的韩得羽,早年就以游侠剑客出了名,但人疯疯癫癫的,到处混吃混喝,向来没个定数。   后来是到年轻的岳明镜一家人面前混吃成功了,索性就赖上了岳家,之后还收了个徒弟。   徐相斐在他身边,岳明镜送钱送得更厉害了,但这老头对钱也没个想法,要不大手大脚,要不就一文不动。   就连徐相斐和祝煦光都摸不准他到底有没有钱。   不过韩得羽对徒弟还是挺上心的,本来他也要到柳州来看看徐相斐,结果自己好友林大人即将被问斩,他无法坐视不管,只能跑去劫了法场。   现在就成了朝廷钦犯。   不过江湖人嘛,有哪几个不是朝廷钦犯呢?   都是正常行为。   “林大人身份不同,师父不能将他带到这边,我们要去梁州,不过那边已经快到北元了,因此要极其小心。”   “韩前辈他们也在那边?”   “到了梁州再会合。”徐相斐也不清楚他们要寻的是什么医,因此看向了祝煦光。   祝煦光盯着师兄和师兄的马,生怕又有什么意外,闻言才慢慢回神:“师父的意思,是想寻东风君。”   东风君?!   岳满星讶异了:“不是说东风君已经退隐江湖了吗?”   “师父没有仔细说,不过他也说了若是找不到,便去蕙骧小庭。”   蕙镶小庭便是如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郁郎中居所。   大概是郎中都有几分古怪性子,这位也一样,郁郎中不喜欢别人给他取个什么名号,简简单单一个郁字就行。   他善医也善毒,倒没有话本里说的活人不医这种习惯,只是喜欢刁难人,而且看着来求医的人关系越好就越要刁难。   如果一个人来的。   那不好意思,他不接。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岳满星忧愁地看着前面嘻嘻哈哈的师兄弟两人。   要是去找郁郎中。   大哥和祝少侠岂不是要被狠狠刁难?   他前世也没出江湖几年,对这些人还没有徐相斐了解深,只知道这东风君和郁郎中就没哪一个是好惹的。   但筋脉受损这种伤,徐相斐还想恢复从前的武功,那大概也只有这种不好惹到江湖人都明白的大夫才能治了。   岳满星琢磨了一下,一个是传闻已经退隐江湖的,不是很好找,一个好找但不是很好惹。   他只能想着自己为大哥做点什么,好让这趟寻医之路简单一些。   “大哥去梁州寻医,之后便要去北元吗?”   徐相斐和祝煦光对视一眼:“大概是的,这趟我既然走了,便就躲不掉了。”   他在柳州待了一年,本想养精蓄锐,结果放着放着把自己又搭进去了。   如今他出了柳州,之后便危机重重,北元那位曾经的好友不会放过杀他的机会。   而徐相斐也想去北元杀他。   “说起来。”徐相斐忽然一笑,“也一年了啊。”   一年前岳满星从雪地里将他们救出,又小心翼翼地请他回岳家。   一年来徐相斐开了铺子,弄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瓦舍,还有了几个弟弟妹妹。   倒是收获颇丰。   就连徐相斐都有些恍惚,他本以为自己和岳家不会有什么牵扯,但不想原来这些年岳明镜一直在背后关注着自己。   而悦意山庄也有一个大少爷的称呼,等着他回去好落在他头上。   过去徐相斐以为十年前就是和岳家的永别,以为自己从此以后便只有和师父相依为命。   但他不仅捡了个师弟,还回到了这里。   看来人确实是不能太自信。   草长莺飞,清脆鸟鸣打破宁静,暖阳倾泻,岳满星忽然扯了扯缰绳,三匹马并行,哒哒声让徐相斐扭头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正是人间好风景。 第60章 渡江   柳州去往梁州路上要经过大江,春雨绵绵,大江也涨了些,不过不影响渡江船夫,因此江上还是一派繁荣。   江水滔滔,又有船只划过,歌谣和乐声缠绵不放,高山之下,也有猿声长啸,还挺有意思的。   岳满星没见过这些,过去他离开岳家之后是万万不敢去北方的。   京城就在东南面,因此江南一带商人雅客居多,而往北走一点几乎哪里都能看到江湖人士。   因为恩怨难解,又因为他实在是心虚,所以只敢在大江南边讨生活。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躲过命运捉弄。   这样一想,从前也该好好看一看大江南北,不然走没走多远,还让自己不快活,也实在是可惜了。   岳满星趴在船边看,而徐相斐在船舱里窝着。   这边大船也多,不过大多数水上商户的运货船,他们也就租了小船渡江。   不过岳满星也挺满足了,看着看着还回去跟徐相斐说:“这江上的船都那么大了,想来二哥家里的船肯定更加气派。”   叶期家里是做海商的,到底有多有钱其实岳满星也不知道,但他平时随便一出手都是上千两银子,只是节俭得很,轻易不炫富的。   “应该也是。”   徐相斐一时被他带跑,也在仔细去想叶期家里的船:“我也没出过海,着实也不知道海船到底有多大。”   岳满星平时都喜欢苦着脸,明明还是个少年郎,却稚气全无,反而有一种被世俗压垮的挣扎。   不过现在他好像轻松了许多,连眼睛都亮了。   看来确实是很喜欢船啊。   徐相斐琢磨了一下:“满星若是喜欢,之后可以跟舅舅说说。岳家也不能只在乎柳州那一亩三分地,水上商路牟利巨大,我之前认识的人,哪怕是只从几家海商手中偷了点小生意来做,也是很不错的。”   “这……”岳满星被他一提,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思猛地淡了下来。   他确实很喜欢大江。   但他不可能让岳明镜开辟水路。   徐相斐不知道他眼神为何忽然躲闪,但也发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连忙把话岔开:“江上没什么吃的,不过鱼还不错,你吃一点吧。”   接下来渡江之路,就没有什么好吃的了。   他和祝煦光带的钱不多,而且平时风餐露宿也习惯了,因此也没想那么多。   岳满星嗯了一声,低头夹了几筷子,然后就看到从船家那里回来的祝煦光极其自然地坐在徐相斐身旁。   “师兄怎么不等我?”   徐相斐一笑:“我就不信你能跟船家说多少话,一炷香还不够吗?”   他算准了时间喊的岳满星进来吃饭。   祝煦光也不说什么了,伸手拿了碗,夹了鱼低头一点一点剔骨,然后再放在徐相斐碗里。   岳满星:“……”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点不想吃了。   徐相斐缩在衣袖里的左手攀过去,轻轻掐了祝煦光一把。   收敛一点啊师弟。   祝煦光面不改色地换了只手吃饭,然后握住徐相斐的手不放。   自己送上门的,可不能放了。   很想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岳满星:“……”   他敢保证,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岳明镜,祝煦光肯定什么都不敢做。   呵呵,就欺负他吧。   ……   渡江之行前面好玩,但后面就渐渐没意思了,山山水水的,看来看去也都是那些,岳满星看了四五天,终于觉得腻了。   但确实是没什么玩的,他们几个都不是很会找乐子的人。   当然徐相斐很能给自己找乐子,岳满星现在也只能靠着大哥的说笑度过这无聊的日子了。   只是今日有些不太一样。   徐相斐本不能吹风,但今早他就站在船头,眯着眼看向岸边。   岳满星伸手扯扯他的披风:“大哥还是进去吧,外面风大。”   船家也吆喝一声:“是哦是哦,你们这些小公子小少爷的,进来好一些。”   他说的乡音,岳满星不是很能听懂,但徐相斐回头笑着答应了几句,又扭过头指着岸边说:“这附近应该是天门郡了。”   之前三人走的陆路,过了湘州才转的水路走,现在他们身处荆州,再过不久就能到达荆州北边,再向西走去往梁州。   其实这条路有些绕了,只是他们得去长宁一趟,去到之前的草屋帮他们师父取一样东西。   “天门郡,又怎么了吗?”岳满星不是很明白。   徐相斐笑了笑:“我刚和师父离开时,就是在这边落脚,歇了两三年,才往北走的。”   “原来大哥对这里是熟悉的。”   “倒也不是这么说。”徐相斐想了想,“天门郡挨着江边,见到的人确实是不少。”   最重要的是,这里其实才是岳家的起源地。   岳家姐弟三人和他父亲,原本都来自天门郡一个小渔村。只是后来江湖纷争波及到了那里,他们都被卷入其中,慢慢也就离开了天门郡。   岳家去了柳州定居,而他父亲远赴京城赶考,天门郡也就成了没人提起的过去。   只是没想到徐相斐在父母双亡之后反而去到了这个小渔村。   岳满星听他讲着,才恍然发觉他对岳家的过去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在徐相斐之死被传到柳州前,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个姑姑生的大哥在外习武多年未回。   他不知这个大哥的长相姓名,更别说江湖上的名声了。   还是在后来,岳满星离开岳家,才听闻徐相斐的事。一个跟韩得羽一样难以掌握的剑客,轻功卓绝,却没在世间留下什么,死得太突然,所以就连传闻都寥寥无几。   倒是他的事出来之后,又多了几句无奈的感慨。   “师兄在看什么?”祝煦光极其自然地走上前,站在徐相斐身边,手虚虚揽着,并没有真的将自己师兄搂在怀里。   但岳满星还是看得面红耳赤的。   就……   他上辈子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啊,明明知道这是两个跟他一样的男子,但在那天撞破祝煦光的心思之后,怎么看感觉都不对了。   徐相斐轻轻打了他一下:“唉,你就气我吧。”   祝煦光不是故意的才怪了。   他又看向岳满星,但心里实在是舍不得骂自己师弟,想了想也只能憋出一句:“见笑了啊,三弟。”   岳满星是真的很想笑了。   “没有……大哥和祝少侠的感情好。”   徐相斐:“……”   啧,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奇怪呢。   他扭头在祝煦光耳边说了一句:“都怪你,又让师兄没面子了。”   祝煦光也回他:“师兄居然只想得到没面子这种事吗?”   那不然呢?   徐相斐一本正经地皱着眉:“我还在怀念父母,你上来就给我戳破了,没瞧见满星不自在了吗?”   “我看不自在的只有师兄。”   祝煦光抬眸,轻飘飘地看了看岳满星:“三弟会吗?”   岳满星:“……”   有一说一,我也不是你三弟啊。   徐相斐深吸一口气,直接拽着祝煦光衣领,头也不回地走向船舱里:“三弟先等会儿。”   他不把祝煦光打一顿,这个师弟就真的没救了。   祝煦光等到被拽进屋了才轻轻握着徐相斐的手,将自己从他手中救出来:“师兄生气了?”   “那不然呢?”徐相斐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三弟还在外面呢,你就不能有点样子?先不说我还没答应你,就算答应了,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动手动脚的。”   “喔。”祝煦光脸上向来是没什么表情的,只是看向徐相斐时才会缓和许多,有着淡淡的笑意。   “但我对师兄,也不是随随便便。”   徐相斐被他噎住。   “那也不行。”   “为什么?”   “师弟不要问了,不然你不会想知道,师兄真的拒绝是什么样子的。”   祝煦光见好就收,接而换了话说:“我们去长宁这一趟,恐怕不太安宁。”   这一路他们都没有遭到袭击,但这不太对。   先不说阳芩那儿跟他们还有仇呢,北元的周家也在伺机而动,准备将去年的袭击再来一遍。   “当然安宁不了。”徐相斐一笑,“不过师弟,还怕保护不了师兄吗?”   祝煦光沉默了一下。   他很想说自己有能力也自信能保护好徐相斐,但偏偏开不了口。好像这么多年,他还没有真正成为站在徐相斐身前的人。   所以惶恐不安,只能用其他方式一遍一遍确认徐相斐还在他身边,哪怕被师兄骂几句,那也值了。   毕竟师兄骂来骂去都只有那几句话,动不动还心软。   只有这个心软的毛病不要落在不该有的人身上就行了。   想到这里,祝煦光又说:“周家那个,师兄打算怎么办?”   “嗯?”徐相斐反应过来,“我能拿他怎么办?他杀我,难道我就不能杀他?只是周寄很聪明,知道利用南启的人堵我,自己在北元好好待着。”   “啧。”   祝煦光不冷不热地说:“那师兄记好了,可千万不要他求你几句,便心软了。”   徐相斐:“……”   他哭笑不得:“师弟啊,师兄真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晓师兄最不喜欢将事情闹大,但是……”祝煦光缓缓道,“这人,师兄若是心软了,我就不会只杀他一遍。”   徐相斐:“……”   偏偏师弟还一本正经地问他:“师兄会心软吗?”   徐相斐无言以对:“你可真是。”   祝煦光不肯松口:“其他事情,师兄不愿意答应我,这件事莫非也不肯?” 第61章 长宁(1)   周寄是北元周家的庶子,按理来说,他不能继承周家家业,进朝也需要自己去考科举。   徐相斐认识他只是偶然,不过这人野心挺大,说话也到处是试探,最开始时两人的确是好友。   关系大概就像跟谢酒差不多。   只是后来周寄因为自己的野心做出来的事让徐相斐不能理解,两人闹了矛盾,索性割袍断义,再不往来。   那是前年的事,接着他和祝煦光就在雪地遇袭。   徐相斐很难不怀疑他。   几番查证,也无法把怀鹿教和周寄撇清关系,越查便越是明白,基本就是他了。   徐相斐不能说自己没有一丝茫然,他之前也只是猜测,但猜测成真那刻,还是觉得可惜了。   可惜他们立场不同。   不然这么有野心的人,徐相斐其实还挺欣赏的。   他和祝煦光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从小到大都习惯了直来直去晃晃悠悠地闯荡江湖。   但周寄的野心,徐相斐可以理解,若是事情没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或许还会说一句好心机。   “我心软什么?周寄明摆着就是要杀了我。”徐相斐很想敲敲师弟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水,“师兄也就对你才一次次退让了,你以为谁都是我师弟吗?”   这话实在是让祝煦光很舒服。   师兄亲口说的,只因为他一个人这般心软。   祝煦光想伸手去抱他,但被徐相斐拦下:“你做什么呢?要知道,换个人你这就是轻薄,不能因为师兄对你心软就故意气我吧?”   “不用换人。”祝煦光认真说,“我确实在轻薄师兄。”   徐相斐:“……”   厉害,真有胆子说啊。   祝煦光偏偏还不放过他:“那师兄让我轻薄吗?师兄不对我心软了?”   徐相斐:“……”   “去你的。”   他笑骂一句,连忙躲到外面去,抓着岳满星说:“大哥带满星认认繁星。”   “……”   倒也不必啊。   岳满星心想,他其实可以让一让的,你们师兄弟两个去一边谈谈情也不错呢。   ……   船行过十日,终于到了长宁,这小舟就是慢悠悠的,岳满星后面几天啃干粮啃得腮帮子都痛了,落了地简直重重松了口气。   徐相斐笑眯眯拉他:“三弟不习惯吧?”   “……还好。”岳满星看了看四周,“此地也有许多捕鱼的。”   长宁沿河而建,周围还有高山,因此采药和捕鱼都挺繁盛,如今春日来了,街上人也多了,背着背篓就要往山上去。   徐相斐几人都没有骑马,慢悠悠地走在街上,时不时看看周围。   岳满星觉得新奇:“不知道长宁和天门郡,是否相像呢?”   他没去过天门郡,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有多少岳家的过去,可能以后也没机会去了,但长宁说不定能让他过过眼瘾。   “还挺像,只是天门郡更小些,打渔的更多些……”徐相斐想了想,“我也许多年没去过了,现在可能跟长宁差不了太多。”   “下次我和师兄一起去。”   徐相斐扭头回他一个无奈的笑:“知道啦。”   师弟就是黏黏糊糊的。   岳满星犹豫了一下。   或许……等过几年,徐相斐的事若是能顺利解决,他说不定也能去天门郡看看。   虽然那里不是他的故乡。   长宁摊上有不少河里捞上来的小玩意,金的银的都有,锈迹斑斑的也能摆上来看看,吆喝一声:“这可是大将军行军途中掉下的!”   徐相斐看了祝煦光一眼。   祝煦光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摇头:“大将军哪用得了这么好的东西。”   虽然生锈了,但也能看出价值不凡。   岳满星倒是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顺口道:“这话说的像是祝少侠见过一样。”   师兄弟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岳满星眨眨眼,抬头看看他们。   然而祝煦光眼神一凌,沉声说:“有人跟着。”   他背上两把剑隐隐颤动,浑身杀意渐起,眼神也猛地一变,还把徐相斐吓一跳。   徐相斐立马按住师弟:“你怎么回事?”   祝煦光性情冷淡,怎么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差点暴露杀意。   “……没事。”祝煦光收敛气息,“没事。”   徐相斐面露担忧,这才觉得自己对祝煦光忽略了许多。   在柳州一年,他一会儿开铺子一会儿逗弟弟妹妹的,跟祝煦光在一起的时候少了,还因为不想答应师弟的心思拖了他许久。   祝煦光偏偏还能忍,在他面前一声不吭。   徐相斐拍拍他手背:“那又不是周寄,他要杀人也不会亲自来。乖啦,等师兄好了我们再一起去。”   他没提好不了的可能,祝煦光也不敢去想。   “好。”   祝煦光顿了顿,又说:“只有三人,脚步声较重,内力不算雄厚,想来不是主力。”   他抬眼一望,长宁并不富裕,高楼很少,几间像样的茶楼都没有。   “那就不是弓箭手了。”   徐相斐挑眉:“对付我还一套一套的。”   岳满星有些紧张,回到十七岁以来,他还没有面对这样的情景。   就算自己又被追杀的经历,但毕竟那时他心如死灰,觉得人生无望,心情复杂到完全不想去思考怎么逃命。   而且他那时最多跟另一个人一起亡命天涯,死活都行,现在可是有大哥的!   亲手救回来的大哥在他身边!   岳满星也握紧自己的剑,低低喊了一声:“大哥。”   徐相斐一笑:“别紧张嘛。”   他气定神闲,可让岳满星更紧张了。   怎么办呀,感觉大哥好像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三人走到街角处,身后跟着的人也一起过来,前面突然窜出一辆推车,直直撞向他们。   祝煦光一脚踹来,转身拔剑挡住随之而来的杀手,他剑招原本跟徐相斐很像,都是以快为主,杀意并不明显。如今却招招冲着他人致命处而去,那些花样去了,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被他挡着的徐相斐见状眼皮顿时一跳。   怎么回事……   师弟的招式怎么变成了这样?   难不成他还能再去找一个师父学了几招吗?   不能吧。   岳满星对付跟上来的那几人,这几人武功一般,他剑身一颤,倒也能对付。   徐相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现这两人下手都挺狠的。   祝煦光的改变就不说了,偏偏岳满星出手竟然也是杀招,而且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飞踹一脚再转身一杀,解决人时脸色也极其平静。   徐相斐越想越觉得不对,躲过一个杀手之后就撑着旁边小贩跑没影的摊子一翻,上面晒好的鱼干散了一地:“好了,快走。”   来的人见不敌三人,也尽数撤离,但地上还是散落了数具尸体,祝煦光上前一看:“都不认识。”   “唉。”徐相斐头疼不已,“看来是想试探一下我们。”   岳满星是个新人,而祝煦光如今身怀两人内力,功力更上一层,派几个人来试探一下也很正常。   岳满星收回剑:“我就说怎么那么不堪一击。”   徐相斐瞥他一眼,又拿了银子给躲在一边的小贩:“赔的摊子的钱,惹了些麻烦,也请南叔别介意。”   南叔摸摸脑袋,挥挥手:“得了吧,我在这里摆摊就知道了,你们这群这里那里得罪的人,一年不砸我几次摊子才怪了。”   十几年了,再怎么说也习惯了。   徐相斐坚持赔钱,南叔也把那些鱼干收拾收拾拿绳子串好递给他。   不错呢,晚饭有着落了。   “多谢南叔。”徐相斐笑眯眯的,转身就把鱼干递给祝煦光,“师兄手疼,师弟拿一下吧。”   南叔好奇地看他们一眼:“徐小子,你真受伤了?”   “是啊。”   “这次回来是?”   “治伤的。”   南叔连连道好:“行行行,赶紧治好了,也好让你师父师弟放心。”   “是啊。”   徐相斐和祝煦光对视一眼。   岳满星也戳了戳那鱼:“大哥,这鱼好吃吗?”   “味道不错。”徐相斐瞧他一眼,“方才我就想问了,师弟动手我不说什么,但三弟这身法……也过于干脆了点。”   岳满星浑身一僵。   他刚才只注意要保护好徐相斐,却忘了十七岁的他武功平平,而且从来没有跟人对战的经历。   但……   实际上的他已经在追杀里活了五年。   而且还认识了另一个真正的杀手,学到如何更快更简单的解决敌人。   要凭这个,恐怕徐相斐都不如他。   徐相斐又一笑:“我也甚少见过舅舅出手,想来应该是舅舅教的吧。”   “……嗯。”岳满星想岔开话,只是他本来就不擅长撒谎,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来什么,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低着头不说话了。   徐相斐把他的纠结都看在眼里,只能无奈一叹:“大哥没其他意思,只是这一次只是派了几个无名小卒来试探一下,后面还有数不清的追杀。”   “满星当真要一直跟着我么?”   “可我不都来了?”岳满星不解,“大哥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啊……”徐相斐一笑,“我看得出来,你不想在岳家待着。” 第62章 长宁(2)   岳满星不由得一愣,沉默地摸了摸脸。   一片冰凉。   “我、我……”   他想说自己没有,但想了又想,又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岳满星的确不想待在岳家,不仅仅有徐相斐的原因,更多是他自己心中过不去。   他做不到等着两年后再来坦白,在这两年之间打点好一切,把伤害减少,这才是他想要的。   只是面对徐相斐,岳满星还是不能说得那么坦然。   “好啦。”徐相斐也不逼他,将人扯过来揽着,“满星怎么一副我要把你吃了的模样?大哥也没那么可怕吧?”   “没有……”岳满星顿了顿,坚定地上 “我想留在大哥身边。”   至少目前不是离开的时机。   他要找的人说不定大哥会知道些线索,而且徐相斐身体还没有好,就这么离开也太不是人了吧。   “那好吧。”徐相斐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发,“那就麻烦满星帮我做一件事了。”   ……   黑夜来临,三道身影悄悄走上长宁山。   山上有一间草屋,是祝煦光和徐相斐所住之地,习武之人讲究用心,韩得羽总觉得把两个孩子放在山下,恐怕没有心思去练剑,索性就把屋子建在了山上。   徐相斐当年把祝煦光捡回来之后,他们两人就在这山上练了数年的剑。   一路上三人慢悠悠地进了长宁山,好像完全没有戒心一般,就连树上的弓箭手都眯着眼思考了一番。   但在一个眨眼之后,三人走向一片树林,弓箭手抽出箭准备着,弓弦渐渐绷紧在山林里十分明显。   但黑夜又完美隐藏了他们的行踪。   同时也隐藏了徐相斐几人的行踪。   等到他再一次发现三人身影,却只能看到两人了!   这怎么可能?!   弓箭手手上一松,弓箭就破空而袭,直直撞上祝煦光的长剑。   一触即发。   无数支弓箭从黑黝黝的树林里奔来,祝煦光两剑在手,一个跃身之间就砍掉源源不断的弓箭。   岳满星也往地上一滚,脱掉外衣,只见里面只剩下一身夜行衣,他就地一藏,顿时也失去了身影。   嗯?!   弓箭手也反应过来,这里大概是有什么密道,只好从树上跳下,慢慢向祝煦光一人逼近。   但祝煦光眼下可不是好惹的,发觉弓箭停滞的一时间就猛地一踹树干,翻身上树,在剑身反射月光时就杀掉闷声的弓箭手。   接着便换了位置,一群人在昏暗的山林里厮杀,寂静的夜晚逐渐被兵器之声破坏。   祝煦光只想赶紧解决了这些人,好去找自己师兄。   看看自己师兄还是不是好好的。   月光下,一道银光划过,祝煦光眼睛一亮,转身就往山下而去。   幸存的弓箭手思索一下。   雇主要他们杀的是徐相斐,但祝煦光跟徐相斐是师兄弟,雇主说了若不能单杀便一起解决。   可问题是,祝煦光还真不好解决。   本来两人的剑招闻名于世,但武功排行并不高,也就在年少者里不错,他们本来借着围剿能够杀一杀。   可祝煦光现在的实力,早就不是一两年前的了。   徐相斐不在,他们想杀祝煦光也难。   一番思索后,领头的弓箭手说了声:“撤。”   几道黑色身影在山林中快速闪过,祝煦光将剑收回,按捺住想要追上去赶尽杀绝的想法。   师兄知道了一定会骂他。   祝煦光转身又进了山林,也脱去外面的白色衣裳,一身黑衣溜进地道,走了大概一刻钟,才瞧了瞧碰到的石壁。   徐相斐给他打开,笑眯眯地哇了一声:“师弟真是厉害了许多,师兄计划能成功可全靠师弟了。”   祝煦光从方方正正的密道口钻出来,一言不发地看了看四周。   “这里有灰尘了。”   这不过只有两间屋子,韩得羽甚少在这里住着,最多是他们小时候,不得不窝在草屋里带一会儿孩子的才会留下来。   大的那间原本就是徐相斐师兄弟两人一起住的,后来才分了房。   只是一年未回,这里就有了不少灰尘。   徐相斐也难得一笑:“你呀,平时我们出去,不也是这样嘛?”   “这不一样。”祝煦光认真道,“至少一年总要回来一两次。”   徐相斐扭头看看岳满星。   岳满星站在窗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他们不会来了嘛?”   “暂时不会了。”徐相斐笑了一下,“这里虽然有灰,但已经被人翻过了。所以我们来了这里,那些人也不会追上来。”   “啊?”岳满星立马站直,“那韩前辈要的东西……”   徐相斐摇摇头:“放心吧,师父应该不会把东西放在这的。”   不过这群人翻东西,是想找什么呢?   祝煦光也皱着眉:“周寄想杀你,却也没有派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只是这么些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若我死了,他不会在意。”徐相斐坐在床上盘着腿,一只手撑着脸想,“他请的杀手都很聪明,打不过就撤,但是确实在江湖上都不出名,为什么非要请这些人来杀我呢?”   “或许大哥口中的那人并不了解江湖?”岳满星也跟着想,“或许他觉得这些人就能杀了师兄?”   “周寄之前可是能跟怀鹿教联手,布下天罗地网让我二人无处可逃。”   徐相斐叹口气:“怎么这就隔段时间来一下的,真是让人头疼。”   周寄好像并没有一定要杀了他的决心,但偏偏又不想看着他活着,所以故意雇这样的人来恶心他吗?   好像也不太对。   “师兄别想了。”祝煦光又推开密道,“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赶紧下山。”   说的也对。   三人又借着夜色从另一条路下了山。   山上密道其实都是韩得羽修的,这老头子不仅疯疯癫癫,而且还狡兔三窟,到处都是他的地方,密道一定要有,还不止一条。   刚才他们上山走了一条路,下山又换了一条路,总之岳满星是不记得,但他心中满是疑惑。   这疑惑在他看到徐相斐和祝煦光扭头去了那位南叔家里,就愈发强烈了。   南叔还点着灯,像是等了他们许久,在栅栏门外看了又看,才伸手让他们过来。   “哎哟,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让我这种老东西操心。”   南叔指了指灶屋:“里面热着汤呢,去喝一喝?”   徐相斐推了推祝煦光。   师兄想喝。   祝煦光便舀汤去了。   “南叔的鱼汤可是一绝,满星等会儿也喝一些,刚好暖暖身子。”   岳满星跟着点头,好奇地走在徐相斐身边。   南叔扭头去里屋拿了个木盒,他摇了一摇,只能无奈一下:“那老头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还要受了伤的徒弟回来拿。”   他慢悠悠地把木盒塞给徐相斐:“这你师父留在我这里的,赶紧拿了去,免得我总是觉得自己要被灭口了。”   徐相斐一笑:“南叔这么有本事,师父也是相信您。”   祝煦光端了汤进来,先给南叔和自己师兄分别舀了一碗,然后看向岳满星。   “……我自己来。”   “哼。”南叔拍拍身边的凳子,示意祝煦光坐下,“你们师徒三人,哪一个不给我找麻烦?想想当年,你这小子还把自家屋顶*塌了,大半夜的跑下山来我这住……”   “那都怪师弟。”徐相斐也学着他哼一声,“一点也不知道尊敬师兄。”   “你这师兄当的,还想让人尊敬你呐。”   南叔又说:“你们上山做什么?我看你们这样,刚才打了一架吧?来南叔这里待着不就行了。”   “我可不信南叔刚才没遇到什么人。”   南叔一笑:“一群小喽喽,我解决了。”   岳满星:“……”   真是深不可测啊。   而且南叔看上去没有武功的样子啊。   徐相斐发现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南叔的机关,就算是我师父来,也不一定能全部躲过。”   南叔得意地点头。   岳满星眨眨眼,感慨一声,果然江湖上处处是奇人。   谁能想到一个卖鱼的摊贩做出来的机关,居然能困住韩得羽呢?   那可是江湖上十大剑客之一诶。   徐相斐说:“山下山上他都布了局,但又不至于让我们完全没有退路……总感觉,像是在逼我去取什么东西。”   这种无处不在的跟踪和袭击,不致命却有杀意,总有一种莫名的催促。   南叔笑了一声:“哟,你们那破草屋,还能有什么东西能取啊?”   那破草屋还被人翻过了呢。   但想来周寄是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徐相斐重出江湖之后,他又派了人过来。   但这次却不想把他逼到绝路了。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几人在南叔家里借住一晚,南叔极其自然地摆摆手:“这样吧,你和你师弟住一间,然后这小子跟我挤一挤,可以吗?”   岳满星没有意见。   现在在外面,也不能挑剔什么。   徐相斐也点点头,拉着祝煦光去了客房。   一进屋就被自己亲手拉进来的人抱住了。   徐相斐无奈至极,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开师兄吧。”   “不放。”   祝煦光把头搁在他肩上,有些困惑地蹭了蹭:“师兄为什么总是能那么轻松。”   “什么?”   “在雪地里的事,师兄怎么能那么平静地提起……”   徐相斐一顿:“这有什么不好提起的?现在又不是感怀之时,我们得赶紧明白周寄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杀了他,也就不需要知道了。”   徐相一愣:“我早就想问了,你如今怎么回事?我的好师弟什么时候有这么重的杀心了?” 第63章 长宁(3)   徐相斐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现自己师弟的问题。   只是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事也不少,他没能腾出手来照顾祝煦光的情绪。   如今才发现自己师弟越来越不对劲了。   韩得羽是十大剑客之一,虽然被许多人说成疯疯癫癫的老头,但他并不嗜杀,而且还一直教他们,习武不为杀人,只为自保。   从徐相斐那些奇奇怪怪的招式名就能够看得出他们这个小门派是个什么模样了。   游龙破梦、惊鸿一瞥,反正怎么好听怎么来。   “我……”祝煦光也不知道说什么,“师兄,我让你觉得……”   “没有。”徐相斐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祝煦光见状也伸出手给他按按。   徐相斐心中一软,声音也轻了许多:“之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现在呢,你不肯融合我的内力,长此以往,必定会步向走火入魔。”   “师弟啊,你总是说自己长大了,怎么这种时候又耍起小孩脾气了?”   祝煦光不说话。   他确实没有彻底接纳徐相斐给他输的内力,反而还在抵抗这一年以来的融合。   那是徐相斐的内力。   他还想着有朝一日还给他。   “可别想着还我……我筋脉恢复后自然能继续习武,就算剑法不如你了,好歹轻功能捡回来。”徐相斐一笑,“怎么说我也是轻功第七呢,说不定这一次还能再往上移一两个位置。”   祝煦光:“……”   他又不是听不出来,师兄在安慰他罢了。   本来他们两人对江湖名人榜这种东西都挺烦的,主要是时不时就有人盯着这个名人榜来挑战他们。   徐相斐接的挑战也少,向来是嗯嗯点头,然后脚下一跃,轻轻松松借着房梁跑了。   最后让冷着脸的祝煦光把人赶走。   不得不说,徐相斐和韩得羽真真是师徒。   祝煦光就像个被两个不靠谱的人夹在中间的可怜孩子,最后变成了如今时不时就能噎人的性格。   “我不想、不想这样。”祝煦光垂眸,“再说如今也挺好的。”   “你要只是自己想法变了也就算了,杀招多一些,师兄也不会说什么。”   徐相斐担心的是祝煦光长久压抑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最终走火入魔,那他可怎么办呀?   “……应该不会的。”   徐相斐眨眨眼:“这我可不信,现在也就算了,等见了师父我可要让他把你的毛病给揪回来。”   “为什么不是师兄来?”   “你要真的想,也不是不可以。”   “……”   其实祝煦光还真有点期待呢。   ……   第二天一大早,岳满星就起来看南叔杀鱼,手起刀落,鱼鳞唰唰落下,看得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光滑的。   南叔看了看天色:“哟,这都什么时候了,满星小子,你去喊你哥他们出来。”   岳满星想要拒绝。   他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还好下一刻徐相斐就打开房门出来了,揉着脸坐在院里:“怎么了嘛,这么多年南叔还不知道我和师弟什么时候起吗?”   南叔不理他。   岳满星小声问:“大哥,那我们是今日动身吗?”   徐相斐沉吟片刻,接着又看向南叔:“不是晚辈不相信南叔,就是吧,南叔也知道我师父那会惹事的性子。如今盯着长宁山的人不少,就算南叔身怀绝技,也难免有危险……”   “你想让我躲着?”南叔起身,握着刀风风火火走过去,“就凭那么些人?你这小子把我当什么了?”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嘛。”徐相斐笑着摇头,“我知道这些人对于南叔而已都是小喽喽,可是我和师父师弟都担心南叔,就躲一段时间,等事情解决了,我们就回来。”   南叔不语。   徐相斐叹口气,慢慢走上前低声在南叔耳边说:“这一次涉及到两国朝廷,万一有机会,您不想护着师弟吗?”   这话才让南叔缓了神色,细想一下,也只能点点头。   “既然如此,煦光就交给你了。”南叔按了按徐相斐的肩,又说:“那我要去找些故人来了。”   若是要完成大计,此时谋划也是时候。   徐相斐眼神复杂,收敛起笑来,扭头跟擦着剑的祝煦光对视一眼。   但下一刻就看向另外一边,低低答应一声。   南叔便拿着鱼去了灶屋,哼哼唧唧地熬鱼汤去了。   “原来大哥是担心南叔的安危。”岳满星也一想,“不过我们不久就要离开,南叔一个人在这儿行吗?”   “行的,南叔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徐相斐摸摸下巴,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找到就在祝煦光山脚下住着的南叔。   想来对方也是有不俗实力的。   南叔答应了要躲,但这几个小崽子却不能不管,他晃晃悠悠牵了马过来,拍拍马匹:“这马可是好马,你们好生对它们,带你们去梁州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多谢南叔了。”徐相斐也不推辞,三人吃完饭后就牵着马离开,一路上风平浪静,反而心生不安。   周寄是一个让徐相斐捉摸不透的人,这人行事风格迥异,之前跟徐相斐还算朋友时,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听,一旦翻脸了,就立马派人来杀他。   下这么重的手,按理来说发现徐相斐要去寻医,应该是要布下天罗地网,让他们死在路上才对。   但偏偏又只是不轻不重的袭击。   这样的平静让徐相斐和祝煦光都觉得奇怪。   岳满星不了解周寄,不过周家家主的名声他也曾听说,反正不太好就是了。   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家主居然与徐相斐还有些瓜葛。   “大哥不是说,总觉得这人是想逼大哥去找什么东西吗?”   岳满星回想了一下徐相斐说的话:“其实这话说的有道理,这人几次三番袭击大哥,却又不下死手,他或许并没有真的想置大哥于死地……之前的袭击,或许是怀鹿教所为。”   “你的意思是,周寄跟怀鹿教没谈拢?”   徐相斐略略一想,又看向祝煦光:“你觉得呢?”   “不用觉得。”祝煦光眼神一凌,“既然他跟怀鹿教有关,那我们就先去查怀鹿教的线索。”   岳满星忽然啊了一声。   两人皆看向他。   岳满星耳朵渐渐红了,心虚又害怕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半天。   徐相斐便扭头一笑:“三弟这是不习惯你呢,都叫你控制好自己,总是这么重的杀意,有一天是不是对着我也要这样?”   “……师兄又不一样。”   岳满星知道徐相斐这是在为他开脱,心中顿时更加难过了。   大哥真的要先去查怀鹿教吗……   但是……   岳满星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就找个时候离开算了。   免得到时候徐相斐和他脸上都不好看。   可是……   “怀鹿教现任教主曲今白,是曾经的阳音门门主胞弟,当年除魔大会之后就带领一众人改换门庭,成了怀鹿教主。”   祝煦光将自己查到的东西尽数告知徐相斐:“这些师兄也知道,不过听说,曲今白登上教主之位的手段并不光彩,他兄长还有一个不知下落的孩子。”   “诶。”徐相斐听着有点耳熟,“这不是……当今圣上的……”   南启皇帝也是先皇胞弟,只不过不同母罢了。   先皇也有个小皇子失踪,南启新皇也有人说是杀兄上位。   没想到怀鹿教这里也一模一样的。   “……是有些像。”祝煦光想了想,“不过曲今白这十多年来未曾出现在江湖之中,若不是……”   “若不是雪地之事,谁也不知道怀鹿晗竟然出了那深山老林?”   徐相斐哈哈一笑:“我可真是荣幸啊。”   祝煦光不赞同地看着他。   直到把师兄看得心虚不已,乖乖低着头骑马,他才收回眼神。   师兄就是这点不好,总是拿自己遇袭之事说笑。   殊不知师弟心都快碎了。   然而祝煦光还查到许多江湖传言没有的东西,比如阳音门分成两大门派之后,其实私底下还有联系,并不是传闻中说的水火不容。   而怀鹿教人大多在西北与北元交界一带出现,想来当初他们去西北的确是被设计好的。   周寄想利用怀鹿教除掉他。   但岳满星说的确实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周寄真的只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但是又把这样东西跟怀鹿教说了,才会有后来的赶尽杀绝?   祝煦光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凉凉地说“怎么,师兄发现了这个可能,便心软了嘛?”   徐相斐:“……”   干什么呀?   他以为这茬过去了。   岳满星闻言也转过头,认真道:“大哥可不能心软。”   他听两人谈话就能知道,这周寄以前可是利用二人的朋友关系,从徐相斐那里拿到不少消息。   结果说翻脸就翻脸,立场不同怎么了,难道他大哥就该被追杀吗?   反正都不是一边的人了,那大哥去报仇不是也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   前世大哥确实是永远留在了雪地里啊。   而且直到半年后,岳家才知道徐相斐的死讯,匆匆办了个葬礼,连棺木都是空的——祝煦光只带回来了徐相斐的骨灰和剑。   所以,哪怕大哥将来对他也不心软,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永远也还不清的血债。   作者有话说:   其实徐相斐的死跟星星是没有关系的!主要是星星自己心里过不去,后面会好的 第64章 梁州(1)   徐相斐不知道自己到底给了岳满星和祝煦光什么错觉,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会心软。   “说实在的,你家大哥也不是什么好人。”   岳满星:“……”   徐相斐这话相当认真,江湖纷乱,各有冲突,除了个别的,大部分还真都不算什么绝对的好人或者坏人。   说来说去,也就一句恩仇难解。   “我……但我是站在大哥这边的。”   徐相斐也一笑:“你要是站在其他人那边,那才是要气死你大哥呢。”   岳满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三人骑马赶路,到了梁州地段时,身边武夫打扮的人明显更多了。   游侠剑客皆在此间,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和青涩的负剑少年面面相觑,扎着辫子的少女蒙着面纱跟同伴一起说笑着,盘着发髻的女子笑着游走在众人之间,时不时端上一壶茶。   “诶,几位吃什么呀?”   岳满星看向徐相斐二人。   他没来过这种地方,觉得十分新奇。   梁州偏远,不仅与北元交界,西面还有其他部落,因此这里是兵多闲人也多。   有些逃犯都会来这里躲个几年,看有没有机会去到其他地方谋生,或者在哪个门派下混上一混。   本地的大多有头巾,长相偏黑瘦,这间小茶铺的老板娘就是这样,发髻盘得是南边的样式,但很明显她只学了个皮毛,歪歪扭扭地插着一根簪子。   “白水就行。”   祝煦光又给了些钱:“要些干粮。”   “干粮有什么好吃的呀,我这里可是有新切的牛羊肉,从北边买来的,可好吃了!各位不来一点?”   眼前三人穿得都不差,想来也是哪个有钱的门派里出来的,老板娘对这样的人都很热情。   毕竟都来这些风风火火的江湖人中间讨生活了,当然是能赚就赚点。   祝煦光嗯了一声,让她上两盘过来,接着才和徐相斐他们坐下。   这个地方桌椅不多,坐得满满当当,后院还有马厩,加粮草要给钱。   岳满星觉得好玩,偷偷跑到后院去喂马了,徐相斐没拦着,只是让他如果发现不对就赶紧回来。   “如今到了梁州,但师父没给回信,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他们可不知道郁郎中和东风君在哪,师父要是不来找他们,徐相斐也不知道他们要在这边待几天。   “师父做事总是这样。”   祝煦光也头疼,随手放了一把剑在桌上,也好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他们穿成这样,也是很容易被打劫的。   当然那些人如果发现他们不好对付,也就不会出手了。   江湖黑店多,但祝煦光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郎,手按在剑上时就用了内力,将身边人打量的神情吓回去。   徐相斐发现他用的是自己那把碧水青天,不禁一笑:“师弟啊,师兄的剑虽然不错,也不能次次都用啊!”   祝煦光没懂,低头看了看:“我给师兄把剑擦了。”   “那先谢谢师弟,不过呢,你要用两把剑,师兄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这剑与我剑法相衬,才能有它真正作用。师弟如今路子变了,为何总执着这把剑呢?”   祝煦光忽然伸手握住他去摸茶杯的手:“怎么,师兄不明白吗?师兄总是那般聪明,怎么会不明白?”   徐相斐:“……”   他倒不是惊讶祝煦光来抓自己的手,惊讶的是,祝煦光话里有话,居然对他有怨气。   难不成他还是把师弟的心伤了?   但师弟做的那么过分,次次被占便宜的难道不是他吗?   徐相斐真是想不明白了。   祝煦光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等着岳满星回来后才示意他吃点东西。   岳满星十分感动。   真难得,祝煦光居然想到了他!   几人闷头吃饭间,一道身影迈步进了茶水铺,老板娘照例晃晃悠悠地过来:“少年郎,喝点什么呀?”   那少年不过十八九岁,背上一把重剑,白衣胜雪,长得更胜雪,白得让人惊讶。   老板娘笑着说了声:“好模样。”   徐相斐轻轻说:“怎么了,难道我不算吗?”   祝煦光:“……”   岳满星:“……”   白衣胜雪的少年郎好像听见了他们说的话,居然直直走过来坐在他们这桌。   老板娘也道:“哎呀,这里也没有空桌了,刚好几位凑一桌,等会儿我送壶茶过来,就当是赔礼了。”   “老板娘不用客气,也算是我们有缘分。”   老板娘笑了笑,又道:“方才是忙嘛,不过公子确实是好模样哦。”   徐相斐:“……”   他现在是有点尴尬了。   怪他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白衣少年坐下后就一言不发,径直拿了茶水要喝。   但这茶水是徐相斐他们叫的。   祝煦光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你做什么?”   白衣少年:“喝水。”   祝煦光皱眉:“这水是我们的。”   白衣少年:“知道。”   祝煦光:“……”   他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偏偏师兄也不帮他,在一边看好戏呢,弄得祝煦光眼神更冷了。   两人恰好都是冷冰冰的长相,说话也都不客气,一人握着壶柄,一人按着壶盖,暗中较量着,互不相让。   徐相斐笑着笑着就觉得不对了,还未开口,那茶壶就砰的一声炸裂,祝煦光拔剑而出,白光一闪,与对方那边重剑撞在一起。   周围哄闹声顿时停了,纷纷扭过头看好戏。   徐相斐顿时头大,立马起身按住祝煦光:“师弟莫要冲动。”   “是他先开始的。”祝煦光在茶壶碎裂的那一刻就伸手为徐相斐挡住,现在也低头看了看,发现师兄身上没有伤才扭过头。   “是我。”   徐相斐:“……”   他也长见识了。   还真没见过这么……   “诶诶诶,你们要打出去打啊!”老板娘过来叉着腰,脸色一变就开始骂:“一群臭小子,整天火气那么大做什么?!老娘的茶壶不要啦?老娘的铺子不开啦?都给我滚出去打!”   徐相斐连忙给她赔罪,和岳满星找了些银子给她,然后扭过头一声厉喝:“师弟!”   差点跟白衣少年打起来的祝煦光瞬间收回剑,冷冰冰说说了声抱歉。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然后接着坐下了。   徐相斐三人:“……”   “那是谁?”   “不认识啊……”   “江湖上新人多了啊……”   身边议论纷纷,还有好事的撺掇两人打起来,徐相斐听着头大,又走回祝煦光身边坐下,看向白衣少年:“我师弟冲动了,这是他不对。不过阁下不问自取,也得给个缘由吧?”   “没有。”   徐相斐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勉强自己继续说:“既然这样,阁下又为何只选我们?三人同行的也不少,既然在这坐下,也就当交个朋友。”   白衣少年这才正眼看他:“朋友?”   “学重剑的人少。”祝煦光眯着眼看着白衣少年,“你内劲强悍,想来出身不俗,而且你过来之后就看着我,认识?”   徐相斐眨眨眼。   白衣少年嗯了一声。   祝煦光完全不想理他:“我近一年只在武林大会出去过,其余时候都和我师兄一起。”   白衣少年明显只认识祝煦光。   那就只能是在武林大会上见过了。   祝煦光眼神一沉,开始去翻自己的记忆,想要找出白衣少年的身份。   结果白衣少年扭头就看到徐相斐:“师兄?”   祝煦光:“……谁准你这么喊的?”   他又看向徐相斐。   徐相斐连连摆手:“师兄不知道,师兄只有你一个师弟呀。”   “这位少年郎,你也解释一下呀。”   不然你们俩又要打起来了。   白衣少年嗯了一声:“阮舟。”   “……这是你的名字?”   “嗯。”   徐相斐不禁感慨:“你该庆幸你的名字是两个字的。”   阮舟歪了歪头。   “那不然你说话不超过两个字,岂不是不够用?”   这下换阮舟被噎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祝煦光确认自己没见过阮舟,不然凭借这人这么讨打的个性,怎么说都该有点印象的。   那就只能是阮舟在某个时候看见过他,而且还是在暗处。   祝煦光瞥了一眼那把重剑,又问道:“只见一面,为何要坐过来?”   还那么不客气。   阮舟又歪了下头:“认识。”   祝煦光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   因为认识,所以坐过来,然后如此坦然地拿他们的水喝。   阮舟又指了指徐相斐:“有人。”   “有人跟着我们?”徐相斐见他点头,又笑了一下,“我们知道,不过也甩不掉,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帮你。”阮舟冷冰冰吐出两个字,又指了指桌上的吃食,“吃的。”   徐相斐快笑死了:“你帮我们解决,我们给你吃的?”   阮舟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神情。   不错,这人比他师弟聪明。   “我们也能够解决,不过这些东西你也可以吃。”   徐相斐知道跟着他们的是哪些人,但是目前甩掉也没有意义,他们还要等韩得羽带着林大人过来,跟着就跟着了。   若是能在寻医之前解决这件事,才是皆大欢喜。   如果不能,他们也只能过段时间甩掉这些人,然后安心去寻医。   阮舟不明白,他还没有帮他们,怎么就可以吃东西了?   但是看着祝煦光低声跟徐相斐说话的神情,他就迷迷糊糊懂了些什么,低头吃着东西。   吃得很快,一盘肉迅速被他消灭,一看就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   有点可怜呢。   徐相斐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祝煦光在他耳边说:“师兄在心疼谁?”   徐相斐:“……”   作者有话说:   小祝其实没那么冲动,他是真的有点走火入魔了!之后会好的! 第65章 梁州(2)   阮舟看着人畜无害,实际上一口气吃了三盘肉。   本来是只有两盘的,但祝煦光看着看着,伸手又多要了一盘。   那老板娘翻了个白眼,狐疑地看看他们,发现这群小伙子打着打着就坐下来聊天了,才少见不怪地放下东西离开。   现在的年轻人啊……   阮舟想了想,抓起筷子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肉,弄得徐相斐三人面面相觑,只能静静看着他吃完。   要不然他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这人怎么这么能吃啊……   徐相斐凑到自己师弟身边:“师弟呀,你饿不饿?师兄再多叫一点?”   他如今身体不好,对肉食的想法也不是很大,不过祝煦光和这个阮舟年龄差不多,说不定会饿。   祝煦光沉默了片刻:“算了,看着他就吃不下去。”   阮舟抬起头,先是看了看祝煦光,又看了看徐相斐,才慢慢放下筷子。   “我师弟不是那个意思,你继续吃呀。”   阮舟犹豫着打量他们神色,发现祝煦光只是扭头跟徐相斐说话时,才觉得自己确实可以继续吃。   徐相斐叹了口气:“阁下出门不带钱吗?”   “阮舟。”   “好好好,阮舟。”徐相斐好脾气地继续问,“阮小兄弟出门不带银两吗?”   “没给。”阮舟对徐相斐的印象很好,于是罕见地多说了几个字,“母亲,不给。”   “诶,你说了……六个字呢。”   徐相斐惊喜地数了数:“不错不错。”   阮舟:“……”   被这么一逗,他顿时说不出话了。   身边的祝煦光也不高兴,但很快就被哄好。   因为某人凑过来小声说:“我只是想到从前的师弟,也是这样我问一句答两个字的,看着觉得熟悉嘛。”   祝煦光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摸摸自己发烫的耳朵。   跟徐相斐的初见,确实不算美好。   那时候徐相斐还是个皮孩子,而他是个脏兮兮的小孩,好不容易有了吃的还要上嘴咬人一口才抢过来掉头就跑。   他虽然天生神力,资质不错,但徐相斐是实打实地学了两年武了,一声嘿就过来拎着他了。   他那时还没有徐相斐高。   两人打了一架,结局是都青一块紫一块地回去了。   只是徐相斐能回到师父那里哭一哭,而祝煦光只能躲进破屋深处,小心翼翼地啃着不知道算是抢来还是送的馒头。   后来渐渐熟了,徐相斐就趴在那间屋子的破烂窗户处,一声一声喊他:“祝祝!”   对,那时候的徐相斐根本不想喊祝煦光的全名,他嫌麻烦。   祝煦光被回忆哄好,看阮舟也不是那么不顺眼,只是小声解释:“之前真的是他先动的手。”   这人莫名其妙用了内劲来抢,祝煦光说什么也不可能放啊。   “嗯嗯。”徐相斐在桌底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的。”   他们在这边悄悄说话,可把岳满星憋坏了,半晌才说:“大哥……”   “啊。”徐相斐忽然反应过来,“对啊,咱们满星还得吃饭呢,再叫老板娘给点东西吧。”   岳满星立马点头。   刚才这两人打架他可真是不敢说话。   江湖真可怕,动不动就开打。   ……   几人休息了一会儿,马也喂饱了,还请人吃了东西,徐相斐自觉够了,便带着师弟和三弟准备离开。   现在正是晌午,暖阳照得人睡意绵绵,连马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更别提来了新地方的三人了。   不过走着走着,祝煦光就频频回头,欲言又止,却又低着头不语。   “怎么了?”   祝煦光似乎很想骂人,挣扎了一下才平复心情:“那个阮舟,还跟着我们。”   三人之中只有他内力最深,戒心也强,一开始祝煦光还没发现有什么,但很快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了。   这个跟之前那些人不一样,明显不是很会跟踪人,遇到岔路口还要徘徊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跟上。   徐相斐:“……”   这。   难不成阮舟还想蹭吃蹭喝吗?   但他们银两也不多啊,而且好像也养不起……   “前面就是新城,难不成他要跟着我们进城吗?”   祝煦光觉得这人就是这么想的。   虽然很不想管。   徐相斐也回头看了看:“他跟着我们做什么?”   “此人内力高深,但说话古怪,大哥,万一他是北边派来的人怎么办?”   岳满星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肯定是打不过阮舟的,想来只有祝煦光有一争之力,如果阮舟真的是被派来杀他们的,恐怕就麻烦了。   “满星呀,你方才没听见你祝大哥说吗?”   徐相斐一笑:“他武功路数,出自武林正道。而正道之中学重剑者极少,若他也能是被派来的,到时候正道就免不了被指摘了。”   “江湖看似没有规矩,实则处处都有规矩。就像我和你祝大哥,平时接个什么生意,除除山匪也就行了,要是我们帮了塞外或者魔教一派的人,之后也就只能跟着他们混了。”   同样的,要是他们跟正道门派走得太近,到了加入他们的程度,那与正道门派有深仇大恨的,也不会放过他们。   岳满星似懂非懂,可是徐相斐不是才说过,江湖之中很难有真正的好坏之分吗?   寻仇与报恩,往往都在一夕之间。   “江湖没有地域之分,但人有。”   祝煦光接着徐相斐的话解释:“不涉及其他,仅仅交好,这无关紧要。”   说白了,也就是谁都不得罪。   徐相斐他们的师父当年就是没有参与过除魔大会的人之一,像他们这种亦正亦邪的小门派,生存之道就是在两方之间游走。   交好谁都不管,但帮着哪一个就要做好结仇的准备。   不过换来的就是两方都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相斐能够有对影门的令牌,甚至认识塞外的人,还能与北元的周寄有点联系,都与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有关。   只要他们没犯事,正道门派是不能对他们出手的。   阮舟一看就出自南边的武林正道一派,这人都能是来杀他们的,那徐相斐就能带着祝煦光去砸武林盟主的家门。   完美的打架理由。   岳满星摸摸脑袋:“好复杂……”   原来武林之中还有这么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规矩。   “其实也不算复杂,就像舅舅一般,他奉行隐世之策,因此虽不能与另一方结识,但也能避其锋芒。”   “不过师父嘛,他喜欢天南地北走来走去着玩,我也是跟着他才会这样。”   不然他们这个三人门派隐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他都会经商了。   “……那朝廷呢?两国朝廷与武林,真没有半分交集嘛?”   “当然不可能了。”徐相斐想了一下,“这么说吧,谁都能与朝廷中人结识,但谁都不能与朝廷结盟。”   “哪怕是盟主?”   “哪怕是盟主。”   因此何盟主带着隐姓埋名的阳芩入了江湖,如果他滥用权力,与武德王结盟,只要证据确凿,下一刻他就要面对全武林的讨伐。   武林一向是所有当权者的心病。   毕竟天下又没有一统,这个打压另外一个就敢接纳,把武林这块人人都眼馋的肥羊吞下为自己效力。   正因为哪一个都不想这样,才会有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   不过这些跟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大,说这些也只是想要初入江湖的岳满星明白一点。   他们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   新城不算大,是梁州驻军来了之后建的,总的来说,优点就是比较太平。   进城还需要排查,他们几人都是南边来的,守城卫问了几句,就把人放进去了。   城内还有黄沙,旁边建的屋子也比较简单,路边卖的东西也少,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小城。   岳满星看了看,忽然说:“要是二哥在这,一定想着卖些什么。”   这是多么好一个卖东西的地方啊!   徐相斐也跟着想了一下,瞬间笑出声来:“你也就是看你二哥不在才敢这么说。”   岳满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一直都有点怕叶期,不过这一年来看二哥快被大哥气疯的样子也挺好玩的。   二哥活泼了很多,岳家挥之不去的沉重也消散了许多。   原本徐相斐的死讯传来,岳明镜就一蹶不振,只把自己关在屋里,直到武林大会前,才出来对岳满星说:“……我们去为你大哥报仇。”   他那时不明白,一个素未谋面的侄子,为什么能让岳明镜那么在意。   在意程度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儿子。   后来他也来不及去想了,只记得被赶出岳家之前,岳明镜恍惚又难以置信的神情。在他的恳求下,沉默寡言的父亲长长一叹,最后只能说:   “你是无辜的……但我,却不能留你在这了……”   岳满星一心仰慕,最后如坠冰窟,在后来逃亡之中,他不能否认自己对岳明镜的埋怨。   不过现在嘛……   岳满星悄悄扯了扯徐相斐的衣袖:“大哥。”   “哎。”   徐相斐头也不回,瞬间答应了,然后又一笑:“满星呀,你想住哪?”   岳满星看了看祝煦光。   祝煦光没有任何意见,反正师兄住哪他住哪。   岳满星就随自己心意挑了间客栈,觉得跟着徐相斐出来,确实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心情好多了。   不过进了客栈,岳满星准备跟小二说要几间房时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黏黏糊糊的师兄弟二人。   祝煦光:“我跟师兄住一间就行。”   徐相斐:“……是啊。”   那不然怎么办呢,师弟盯着他呢。   客栈环境不算好,俩门床榻都嘎吱嘎吱的,隔音也不行,徐相斐被隔壁的呼噜声吵醒,起身准备喝茶。   祝煦光迷迷糊糊地跟着一起坐起来。   “睡吧,师兄又不会跑。”   徐相斐捏捏他的脸:“眼睛都睁不开了。”   祝煦光忽然动动鼻子:“……什么味道?”   “嗯?”   徐相斐端着茶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外,外面闪过一道影子,两人顿时清醒了。   祝煦光立马掀开被子跳下来,手一转就拿了剑,一手将徐相斐护着,然后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接着猛地打开门。   屋外昏暗的烛灯下,白衣染血的少年郎冷着脸,剑上血迹点点,顺着剑尖滴下,他顶着祝煦光警惕的神情,看了看徐相斐。   “借住。”   作者有话说:   徐相斐: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第66章 梁州(3)   祝煦光:“……”   方才他们闻到的血腥味就是阮舟身上的,如今还是深夜,客栈走廊只有几盏烛灯照着,眼前的白衣少年郎却跟鬼魅一般。   反正他们都被吓了一跳。   徐相斐啊了一声:“这……”   阮舟觉得他是这几人中能做主的,所以提了提重剑,让他看看上面的血。   “那些人,解决了。”   那些人被他解决了,作为报酬,徐相斐要让他借住。   完美的逻辑。   徐相斐:“……”   祝煦光眼神不善:“这也不是你半夜来打扰我师兄的理由,我们也没有让你帮忙。”   他从心里觉得,阮舟真的是个麻烦。   油盐不进,说话也让人听不懂,做事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简直比周寄还让人烦。   阮舟眼中闪过一抹无措,忍不住看看徐相斐。   他之前在武林大会上听见祝煦光和另一个人谈话,提到这个师兄脾气很好。   那个人还跟祝煦光说,师兄最是疼他了。   既然这样,徐相斐应该会让他留下来的吧?   “是这样的,我们来梁州是有事要办,过不久就要去找人。就算我现在让你跟着,那之后也是不能继续一路,所以……”   阮舟低头:“无碍。”   他如今既没银两,又不认识路,当然是跟着认识的人走了。   “师兄当真要让他跟着我们?”   祝煦光也回头,两个冷冰冰的人一起盯着徐相斐,顿时让他觉得压力剧增。   倒也不必如此啊……   身为师弟,祝煦光当然看到了徐相斐脸上的神情,哼了一声就看着阮舟:“没有你的房间。”   阮舟:“无碍。”   他可以在门口站着。   祝煦光也不想理他,就当着人的面砰地一声关上门,然后拉着徐相斐:“师兄继续休息。”   “那你呢?”   徐相斐顺从着坐到床上,仰头看自己好像被气到不行的师弟。   “……我去给他找间房。”   徐相斐滚到床上哈哈大笑:“哎呀师弟,你真是可爱。”   祝煦光:“……”   ……   次日,岳满星睡得晚了,迷迷糊糊摸着栏杆下楼,然后搜寻大哥的行踪。   但他看到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时,顿时清醒,一脸茫然地走到他们桌前:“这这这……”   阮舟现在是真的觉得他们人都很不错,礼貌道:“你好。”   “……你好。”岳满星愣愣坐下,看了看徐相斐,“大哥……?”   “啊,这嘛。”徐相斐撑着脸,“你就当看了一出冷面少年报恩记。”   某个冷面少年:“?”   从阮舟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们才知道,这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但出于什么原因又没有直接跟上来。   然后他决定把另一拨人解决了,然后挟恩图报,来蹭吃蹭喝。   当然后面这句是徐相斐补充的。   阮舟没被人开过玩笑,一时间有点慌乱,摆摆手又不知道说什么。   祝煦光冷冷道:“我师兄只是说笑。”   阮舟这才松了口气,眨眨眼,又看了看徐相斐。   原来祝煦光的师兄还会跟他说笑……   他低头吃着早饭,大概是因为昨天吃得挺饱,如今吃相也斯文了许多,不过依旧吃得很快。   好像有人跟他抢一样。   徐相斐越看越觉得这人奇怪,但又摸不准他的身份。   按理来说,江湖上重剑用得不错的,徐相斐都应该有点印象才是,怎么突然冒出一个阮舟来。   他想着事情,还顺手给祝煦光夹了个包子。   祝煦光一言不发地吃下去:“白菜馅的。”   “喔,那我不吃。”徐相斐又给他夹了一个。   祝煦光低头继续吃,师兄不喜欢吃白菜,所以有白菜馅的东西都是他吃。   他盯准徐相斐的筷子,敲掉某人蠢蠢欲动想去夹一点辣椒的手:“不准。”   徐相斐苦着脸:“唉,师兄也不能每回都喝粥呀。”   “谁让你挑食。”嘴上是这么说,但祝煦光还是夹了一块小小的肉饼给他,“吃这个吧。”   岳满星早就习惯了这对师兄弟腻歪的举动,但阮舟很显然没见过,一顿饭抬起头看了他们好几次。   看得徐相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从前他和祝煦光没有把关系挑明到这个地步,这些举动做出来相当问心无愧,极其自然。   如今总感觉……   是有点腻歪了。   不过阮舟没有见过正常的师兄弟相处是什么样的,只是觉得徐相斐果然跟他偷听到的一样,对自己师弟很好。   好得让他觉得陌生又奇怪。   ……   因为韩得羽迟迟没来信,徐相斐几人也没办法,只好在新城逛着玩。   原本徐相斐是想趁这个机会摸清周寄针对他的原因,结果冒出来一个阮舟,把那些人解决了。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在阮舟面前,徐相斐自然不可能表露出自己的担心,也不会觉得他这是多此一举,出门时还笑眯眯地给了他和岳满星一人一些银子。   岳满星有点迷茫:“大哥,我有钱的。”   而且徐相斐身上的银两说不定还没有他多呢。   “有是一回事,大哥给你是一回事。”   “……那谢谢大哥。”岳满星看了看阮舟,“那你跟着我一起吧。”   想都不用想,祝煦光肯定跟着徐相斐一路的。   阮舟歪了歪头,盯着徐相斐问:“为什么?”   为什么给他银子?   徐相斐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来一把纸扇,展开给祝煦光扇了扇,闻言笑出声来:“诶,就当是报酬了。”   但是他要的报酬不是借住吗?   为什么又要给他银子?   阮舟想不明白,他没见过徐相斐这样的人,甚至面前这三人他都没见过类似的,因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徐相斐决定占他点便宜:“这样想嘛,这里就我最大,你想想在你家中,是不是也是长辈给些银两让你出去玩?”   “没有。”   “嗯?”   阮舟一顿:“没人给,不出去。”   没人给过他钱,也不会有人让他出去玩。   徐相斐听懂了,顿时心情复杂,想了想又塞了一点给他:“没事,在哥哥这里你肯定能玩一玩。”   阮舟没注意到某人已经自称哥哥了,只是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银两和铜板,然后听见对面两人又在悄悄说话。   祝煦光:“……那师兄,我的呢?”   徐相斐:“走了,师兄的都是你的,行了吧?”   祝煦光:“……”   师兄永远有办法用一句话就让他心潮澎湃。   他们两人走了,阮舟就自然而然地和岳满星走在一起。   他们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走在一路简直寂静得可怕。   不过这种感觉岳满星还挺熟悉,在最后那几年,他跟另外一个人待在一起就是这样的。   不过那人好歹什么都听他的,阮舟是什么都不听,这里看一下那里看一下,还要问岳满星:“这是?”   岳满星在心里悄悄给他说的话数数,闻言就看了看:“小孩玩的拨浪鼓,你没见过吗?”   “没有。”   阮舟低着头,又看到一样东西,还不等他问,岳满星就开口了:“糖人,没想到梁州也有。”   那就是其他地方也有了?   阮舟沉思良久,又看了一下那些糖人。   为什么要把糖做成人的样子呢?   “大概是小孩喜欢,其实长大了也就不爱吃这个了。”   阮舟看向岳满星:“吃过?”   “啊,对。”   阮舟更沉默了。   岳满星觉得不对:“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来,但是这一路过来,莫非你没有见过吗?”   怎么会对这些东西这么陌生呢。   “……”阮舟想了想,“马车。”   他一路都是坐在马车里的,到了地方就会有人让他下来,不是杀人就是杀人,等到事情结束再坐马车回去。   这一次只是意外罢了。   “马车?”岳满星很明显没懂,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好任劳任怨地沿着这条路给他解释。   “这是糖葫芦,就外面裹着糖,里面是山楂。”   “那是表演杂耍呢。”   “这是……诶!”   岳满星立马抓住阮舟蠢蠢欲动的手:“这是个小孩,你不可能这个都没见过吧?”   阮舟:“……”   那小孩吸着肚子,咬下一颗糖葫芦来,懵懵懂懂地看着两个大哥哥。   “难不成你想要糖葫芦,那我们去买?”   “不是。”阮舟摇摇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很少跟别人说话,只能站在原地沉默。   小孩看了看他们,忽然一声哭出来,紧紧抱着糖葫芦,生怕他们抢走了。   岳满星:“……别,你别哭……”   “娘、娘……娘……”   小孩原地转圈,看了又看,躲着蹲下来想要哄他的岳满星:“呜呜呜,我要我娘……”   正当岳满星手足无措时,一个戴着头巾的妇人冲过来,警惕地抱起孩子:“你们做什么呢?!”   “误会、真的是误会……”岳满星指了指阮舟,“怪他长得太凶了,还想吃糖葫芦,小孩听见了可能以为我们要抢……”   妇人狐疑地看看他们,手一下一下拍着小孩的背,慢慢把哭泣的孩子哄好。   小孩就趴在妇人肩上,舔了舔手里的糖葫芦,奶声奶气地说:“娘最好了。”   阮舟好像被眼前一幕震住了,站在原地不动,就算岳满星想按着他给人道歉也愣愣的。   那妇人赶紧点头,抱着孩子离开,阮舟身形微动,跟着这对母子的身影看过去。   “……你怎么了?”   阮舟忽然回神,茫然地攥紧拳头:“……母亲,跟娘是一个意思吗?”   这是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岳满星还来不及数他说了多少个字,也随着他的眼神去看那对母子:“当然啊。”   “……那,都会这样吗?”   “也许吧,我也没见过我娘。”   阮舟一怔,回头与岳满星对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看穿着就知道他们是外地人,一个小孩在暗中观察许久,忽然跑上来扯着阮舟的袖子哭道:“哥哥,我娘病了,你能不能好心给些钱啊……”   “诶……”岳满星正想开口,却见阮舟当真把所有的银两都给了那个小孩,一时间有些无奈。   只是他也没多说,等到那小孩握着银子跑了才缓缓道:“他方才就看着我们,一路上没跟别人乞讨,偏偏到你这里来……虽然我也不想这么说,但很有可能是骗子。”   这种戏码也不少见,不过对于阮舟而言,确实是少见的。   “……是吗?”   阮舟不明白:“为什么?”   “可能是想买些吃的,也可能是想活得好一点,太多理由了。”   岳满星想了想,又安慰道:“不过嘛,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确实是想救他娘亲,总归你是好心就行了。”   就是那银子是大哥的,岳满星替他大哥心疼。 第67章 遇袭   阮舟在过去这十几年都可能没有遇见过这么复杂的事。   岳满星说了很多种可能,可每一种都让阮舟无法理解。   “……你没见过你母亲吗?”   阮舟话渐渐多了,又想起来岳满星说的,他也不懂什么叫不揭人伤疤,径直问了出来。   “是啊,不过听说她是个挺温柔的人,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   “那……”阮舟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问,“方才那样的,多吗?”   “方才那样?是说那对母子吗?当然挺多的,应该也是一般人家的吧,大部分都会这样。”   岳满星都觉得很正常,可在阮舟眼里,那好像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   他不理解那个妇人为什么要抱自己的孩子,也不理解那个小孩为什么哭了要找自己娘亲。   阮舟本想再问,却见岳满星身后银光一闪,他忽然睁大眼,重剑一出,砍下一截断剑。   岳满星也反应过来,一个转身与阮舟并肩站立,抽出自己的剑来:“……又来了。”   阮舟想了想,他保护好岳满星,想来徐相斐应该会准许他继续跟下去。   很划算的交易。   原本岳满星没有很在意突如其来的袭击,毕竟之前那两次就能够看出来,这些人的水平一般般。   但这次他发觉自己错了,来的人气势汹汹,顿时将这条街搅得天翻地覆,连过来巡逻的几个小兵都死在他们刀下。   岳满星心中一跳,他记得徐相斐说过,周寄毕竟是北元人,雇的人都不会与南启朝廷发生冲突,不然引火烧身就得不偿失了。   但眼前这群人很明显不把新城驻军放在眼里!   领头一个蒙面女子拿出短笛,紫纱轻扬,朱唇微启便是一曲悠扬。   岳满星低头一看,才发觉他们身边密密麻麻爬满了毒虫!   “阮舟!”   阮舟闻言,重剑击落来人,伸手将岳满星拎起,皱着眉看着那女子。   “……抱歉。”   “什么玩意儿?!我们先出去再说!”   “他们……”是冲我来的。   这就是让他离开马车的意外。   紫纱女子也一笑,乐声更加激烈,以乐为杀,震得岳满星耳鸣阵阵。   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了,只知道挥剑挡住接踵而至的刀剑。   这群人当中,明显以那个紫纱女子为首,也只有她能控制毒虫。   阮舟索性一起重剑,横扫千军,跃身想杀掉紫纱女子。   有他牵制紫纱女子,岳满星勉强得了空隙,一边后退一边借助身边的摊位躲避袭击,再借机解决几个。   紫纱女子以乐为杀,但轻功也不错,连连躲避阮舟的重剑,身边无数人挡在她身前为女子送死。   鲜血再次染红阮舟白衣,连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都染了血迹,女子咯咯一笑,反手拿出一条长链,伸手一挥就缠住阮舟重剑。   毒虫闻声而来,顺着阮舟靴子就往上爬。   又痒又痛的感觉着实不好,阮舟踢开毒虫,却不能阻止源源不断的袭击,他手下使力,斩断女子长链。   但下一刻又是漫天飞箭。   阮舟见状只好离开原地,回头想找岳满星的踪迹,就见他明明离开挺远又跑回来,往紫纱女子那里扔了什么。   雾气弥漫,岳满星扣住阮舟手腕:“走。”   真是多谢大哥给的东西,杀伤力不太强,但让他们逃跑还是有用的。   ……   徐相斐那边同样也遭到气势汹汹的袭击,这次远比前两次认真多了,而他没有内力,只能靠祝煦光一人支撑。   这让他忽然想起之前那次。   有这个想法之后,徐相斐在混乱之中看着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心中便慢慢有数了。   果不其然,又是怀鹿教的。   祝煦光也察觉了,原本以守为攻的招式一直按,杀招频起,气血翻涌之中,他双目血红,全然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只知道挥剑斩下。   “……师弟!”   祝煦光猛地回神,在血泊中抬眼望去,握着剑的手顿时一抖。   徐相斐身后,一人正拿着刀抵在他脖颈处。   那人同样裹着脸,只露出一双狼眼,轻轻冷笑一声:“这个活捉,那边的,杀了吧。”   徐相斐挑眉:“等等!”   那人挥手,刀却抵得更紧了。   “徐某虽不知道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次次下杀手,难不成周寄不要他的东西了?”   那人笑了一声:“周寄?他算什么东西?”   “好吧,他不是东西。”徐相斐嘴上很稳,还能带着笑意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明显不对劲的祝煦光。   祝煦光不肯吸收他的内力,杀意频动,受太大刺激可能会走火入魔的……   “但既然你们来了,说明想要的都是同一样东西……你把我师弟杀了,难不成因为我会乖乖交出来吗?”   那人也想了一下,徐相斐和他师弟关系极好,这在江湖上都不是秘密了。   但他又不需要祝煦光,只要活捉徐相斐就行了。   之前失败一次,难不成这一次还能失败?   “伶牙俐齿,我想要的东西,你也给不出来。”   徐相斐袖中银针一闪,直接扎进这人腹部,再一个转身握上他砍过来的刀。   还好下一刻祝煦光的剑也到了,一交手之间,那人便明白祝煦光内力深厚,但心绪不宁,根本撑不住强劲的内力,于是招招都以挑拨为主,想让祝煦光作茧自缚。   上一次便是他带人来追杀徐相斐两人,并且把他们逼到雪地里自生自灭,如今只有祝煦光撑着,他们都知道这交手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又是只能逃了。   他们也只能庆幸,怀鹿教的人大概是怕他们出门是去找韩得羽的,因此在偏僻的角落就动手了,两人互相搀扶着往街上跑去。   借着混乱的街道和官兵的怒吼声逃窜。   “那边有闹事儿的!”   “一群江湖人,真是够烦的。”   一群官兵敲锣打鼓,催促着百姓回到家里,又拔出刀迎上怀鹿教的人,这一挡虽然没起什么作用,但好歹让徐相斐二人有了喘息的机会。   祝煦光的状态越来越不对,明显是走火入魔的先兆,他紧紧抓住徐相斐被划伤的手,用力的程度仿佛要把面前的手腕折断一样。   徐相斐只好一边给他擦汗一边说:“师弟、师弟醒醒……师兄在这儿呢,我没事的,你醒醒……”   “……师兄。”祝煦光哑着声音,“……我们在哪?”   不太好。   徐相斐面上不显,只是说:“我们快回去了,很快就能回去……你跟着师兄就好。”   “……师兄骗我。”祝煦光捂着头,“师兄骗我……”   身后追兵前赴后继,眼前的师弟又陷入魔怔,徐相斐毫无办法,带着人往一个又一个拐角走,他对地形也不熟悉,而且好像还惹到了城里的官兵,时不时就能听见吼声。   不管怎样,还是先稳住师弟再说。   徐相斐忽然握住祝煦光的手腕,逼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然后倾身,冰凉的唇在他泛着血丝的眼睛上轻轻碰了一下。   祝煦光仿佛愣了一下,猛地眨眨眼:“师兄?”   “哎。”徐相斐无奈地戳戳他脑门,“你醒了我也不是很高兴了。”   总感觉是故意的呢。   祝煦光抿唇,没来得及去想刚才的触感,反手握着徐相斐,几番绕来绕去,然后在下一个拐角处撞上了怀鹿教的人。   两人皆是一惊,祝煦光立马上前除掉几人,却见一只箭羽从高处而来,他想也不想立马扑向徐相斐,想帮自己师兄挡着。   “师弟!”   徐相斐被他抱了个满怀,根本无法睁开,眼看着自己师弟又要伤上加伤,但那箭羽却被一道剑气劈开,接着又是几道身影窜出,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人拎着往旁边一扔,莫名其妙被塞进一间院子里。   徐相斐:“???”   他抬头看了看,那个坐在墙上一边喝酒一边打嗝的,不是他们师父又是谁?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徐相斐还是忍不住皱眉:“师父啊,您老人家可真是让我们好等。”   韩得羽摆摆手:“你师父好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么说也得晚一些出面吧。”   “再晚一些,徒弟可就没了。”   徐相斐扶着祝煦光:“那怀鹿教的人……”   “最厉害的那个让老头子我去会会,其他的你也不用担心,乖乖待在这里,谁来都别开门。”   “哎——”   韩得羽一个闪身就不见踪影,徐相斐也只好先把祝煦光扶到屋里。   他们两人身上都是血,一进屋就把里面握着书卷读书的中年男子吓了一大跳,然后才缓缓道:“你们是老韩的徒弟吧……快坐,这、这我也不会包扎……”   “林大人客气了,我们自己来就好。”   徐相斐凑过去问祝煦光:“师弟,还好吗?还认识师兄吗?”   祝煦光:“……”   他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疼得难受,结果还要被徐相斐这么调侃,只恨不得抓着自己师兄问问,刚才那碰了一下的亲密还算不算数。   不过如今是要先包扎才对。   徐相斐草草给自己的手包了一下,然后立马翻找祝煦光身上的伤口,一边心疼一边又忍不住骂他:“我早说过让你别那么冲动……你自己的情况自己不清楚吗?多大啊就想着逞英雄?再这样……”   “没有逞英雄。”祝煦光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回答,“再这样,师兄要怎么办?”   徐相斐下了狠手,药直接倒在他伤口上,看着祝煦光疼得皱眉才哼了一声。   还能怎么样,这个师弟难道能不要嘛?   他又不能回到十几年前再捡一个。   作者有话说:   后天要入v啦,前面的章节也要进入倒v,没看完的赶紧看哦,燕子求医途中就要和师弟在一起啦 第68章 哎呀   其实不用徐相斐说,祝煦光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对劲。   走火入魔从来都不是罕见的传言,但他们和韩得羽练的武功杀招都不多,而且内力温和如春风,鲜少出现祝煦光这种情况。   只是他并不意外。   从雪地回来,祝煦光就发觉自己心境变了,原本他也能和徐相斐那样游历人间,后来却只能被梦魇缠身。   可面对徐相斐,祝煦光却眨眨眼,慢慢把脑袋搁在他肩上:“师兄刚才……”   “……我去看看师父回来没有。”徐相斐想把他放在床上,但自己的手又被抓住了,只好悄声安抚:“诶,林大人在这儿呢,你好歹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问啊。”   祝煦光定定看他一眼,只好窝在被子里。   林大人不愧是上过刑场的人,也就是刚才被两个血人吓了一跳,如今已经平和地握着书,还指了指床角:“我看你们身形也差不多,想来那衣服应该能穿,我出去坐坐,你们换身衣服吧。”   “多谢林大人。”   “哎,我离开朝廷,又是逃犯,早就担不起这一声大人了。若不嫌弃,唤我一声林叔就好。”   林逸春款款起身,人至中年,但一身温和的书生气却不减,而且大概是因为死里逃生,他身上还多了徐相斐过去没见过的锐利。   “燕为也这么大了啊……”   林逸春摇摇头,慢慢走出门。   他之前见徐相斐二人时,两个都才是半大少年,整天打打闹闹的,一晃眼也成熟了这么多。   徐相斐翻了翻床角的包袱:“有三套衣服,想来应该是林叔的。师弟,你是自己换,还是……”   “……我自己来。”祝煦光握着腹部又坐起来,徐相斐连忙过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怀疑道:“你真的行吗?”   祝煦光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徐相斐打了个哈哈:“好吧好吧,师弟也害羞了啊。”   “是我害羞,还是师兄害羞?”   祝煦光还真不介意让徐相斐帮他,但师兄的性子他还不清楚吗?   这么说就是为了逗他而已。   徐相斐拿了衣服去屏风后换,忽然想起什么,疑惑道:“啧,师父怎么租了个这么大的院子?而且这里不是新城吗,他要是早就来了,怎么不来找我们?”   他们之前就写了信告知自己在哪,毕竟韩得羽怎么都不肯说他在哪里,两个徒弟也只好时不时就写封信过去。   好在韩得羽养的信鸽比较厉害。   “也不知道满星那里怎么样了……”徐相斐担忧不已,他出去就是送死,而且怀鹿教的目标就是他。   但祝煦光也受了伤,还有走火入魔的先兆,徐相斐也想让他把这事解决了再说。   想来想去,也只能等韩得羽回来再说了。   “师兄给了他一些东西,再说我们在这,怀鹿教要来也是找我们。”   祝煦光勉强换好衣服,又把徐相斐的剑塞到自己身边,他那把剑反而只能靠在床角。   徐相斐出来看到他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给他捻了捻被角:“我出去找林叔说几句话,趁着现在你赶紧休息,不许多想,知道了吗?”   看着祝煦光乖乖点头,徐相斐才起身出门。   ……   这院子不算大,但装得不错,林逸春就站在吊着灯笼的树下吟诗,徐相斐走到他身前几步远,只听见几声无奈之叹。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徐相斐脚下一顿,只轻轻喊了一声:“林叔。”   林逸春回过神来,转身对他笑笑:“一时感慨,让小辈见笑了。”   “怎么会?”徐相斐手上还包着白布,如今他渐渐褪去少年青涩,站在林逸春面前时,总让他有些恍惚。   没有什么原因,林逸春当年是见过徐相斐生父的。   徐长昕当年也是这般,生了一张好相貌,满心大义,又温柔多情,但正是因为太痴情,一生才如此短暂。   林逸春不会说可惜,只是看着长大了的徐相斐,还是会觉得……   若是探花郎在这,必然也会有几分感慨吧。   “我知道……林叔有一统天下之愿,只奈何有人权倾朝野。”   林逸春一惊:“燕为,这话可不能在其他人那里说。”   徐相斐一笑:“无碍,我与异姓王也算结仇了。”   他将岳渔的事简单说了说,让林逸春几度变脸。   “这、这简直……”林逸春是个温和的人,当官如此,现在更是如此,连骂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骂起,“武德王排除异己的手段残忍也就罢了,毕竟是我技不如人,败在他手下。”   “但青安侯已至垂暮,又何必利用这些恩怨……”   徐相斐摇头:“林叔,武德王世子找我四弟,也不只是针对侯府。他要侯府的权力,但要来做什么?他当真满足,只当一个异姓王吗?”   林逸春苦笑:“就算他不满足,难不成你我有办法去阻拦吗?”   徐相斐沉默半晌。   “但凭你我之力,当然无法阻拦……我只不过是想问,林叔保皇,保的是如今的皇,还是说……”   换个人也行。   “你……”   叩叩叩——   大门忽然被叩响,两人止住话头,徐相斐走到门边,还来不及问,外面的人就吼道:“这里是新城戚将军部下,今日街上有江湖人闹事,据说还有逃犯浑水摸鱼,我们奉命挨家挨户搜查!”   徐相斐立马看向林逸春。   他们一个是闹事的江湖人,一个是朝廷钦犯。   这门可开不得。   “有人说了看见这院子有人,别想假装不在啊!”   “这院子之前都不住人,忽然住了人,我看就很可疑!开门,检查!”   “诶诶诶,官爷做什么呢?”   韩得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徐相斐便松了口气,拉着林逸春一起看戏了。   林逸春:“……”   果然还是韩得羽教出来的,这种时候了也是不着急。   “你是这院子的主人?”   “是呀,老头我多年前买下的,当然是我的。”   “那你开门。”   “啧,我人都在这了,开什么门啊?里面有什么人?有今晚在你床底的人?”   “你……”   “戚将军!”   外面的喧闹声忽然止息了,徐相斐顿觉不好,又让林逸春一起进屋,熄了灯关门躲着。   只能看他师父到底靠不靠谱了。   ……   韩得羽原本吊儿郎当地堵着门不让进,如今看到一个身穿盔甲,气势惊人的中年男子过来,一下子就站直了。   戚将军神面色肃穆威严,身边的小兵没有一个敢开口说话,唯有他一步一步走到韩得羽面前。   “韩灵。”戚将军掀起眼皮看他,“你居然还敢回来?”   韩得羽又喝了口酒:“怎么了嘛,这新城你家开的?”   “我开的。”   “……”   韩得羽暗骂一声,又哈哈一笑:“是、是是……出息了出息了。”   “开门。”   “这……”韩得羽觉得不太好,“倒也不是我不开,主要里面吧,刺激的东西太多了,怕你看不惯。”   戚将军手持长枪,闻言便慢慢举起,一点一点逼近韩得羽。   韩得羽立马闪开:“请请请,也不知道一个破院子有什么好看的。”   戚将军脸上忽然抽搐了一下,进门后看了一圈,他走得很慢,但对这里又有种诡异的熟悉。   他路过院里挂着灯笼的树,又路过爬满藤蔓的秋千,最后来到几间房之前。   可他没有打开,只是用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睛将所有房间的门都看了一遍,最后走到徐相斐他们躲着的屋外。   门槛处有一滴血。   戚将军抬脚,一点一点碾去这滴血,对里面三个人的呼吸声置若罔闻,转身又走到韩得羽身边。   他没有看这个疯疯癫癫的人一眼,只是说:“赶紧滚。”   武艺高超的戚将军都没有发现什么,小兵们自然也不会多嘴,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最后只剩下难得站直了身子的韩得羽。   “啧,这小子。”   韩得羽关上门,嘟囔道:“对我怎么还是这么不客气哦……”   他走到屋门外:“出来了,没事了。”   徐相斐打开门,好奇地眨眨眼:“那位将军是……”   “年轻人不要有这么多好奇心。”韩得羽推开他,又走进去看了看祝煦光,“哎呦你这小子,吃到苦头了吧?平时对你师父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师父救了你们,感不感动?”   祝煦光不想理他。   徐相斐继续问:“师父,那人武功应该与您不相上下哦,但是他没揪出我们来……看来是师父的故人啊。”   韩得羽:“……”   “去去去。”他摆摆手,“烦死了,你这一年不是去开铺子了吗?合着你那些生意全靠念叨人家,把别人烦死了就归你了对不对?”   想了想,韩得羽又补充道:“怎么,觉得人家气势不错啊?那好好管管你师弟,保准他也是下一个将军,就为你绕指柔呢!”   徐相斐:“……”   行,他说不过师父。   “不过戚将军对你我身份,应该是有些了解的……”林逸春皱着眉,“若是这样,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那必须的。”韩得羽指指徐相斐,“这小子要去被扎针呢。”   接着又指指祝煦光:“这小子心病也得医。”   “等等,我三弟那边……”   “好了好了,我让对影门的人去了,你三弟不跟着你就能好好的。”   徐相斐:“……等等。”   “师父你不是说,你给我的那块令牌才能请动对影门,而且你也只有那一块吗?” 第69章 想找人的星星   想当年,韩得羽把令牌交给他们时,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什么“这是师父唯一一块”,“用了就没有了”,“把身家性命都给我两个好徒弟了”。   如今看来……   徐相斐凉凉地说:“您可真是我们的好师父啊。”   韩得羽:“……”   “咳咳,误会误会,怎么就不是好徒弟了?师父确实把我的好东西都给你们了啊!”   徐相斐呵了一声:“那您给我的院子又是怎么回事?十年前我问师父,离开天门郡我们该去哪?”   “你说什么?‘四海为家’‘无依无靠’‘干脆早点去乞讨’,我的好师父啊……”   结果他师父居然在柳州有这么大一个院子!   居然还让他们住草屋!挤一间睡!   祝煦光也万万没想到,原来师兄在遇到他之前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啊!   真是心疼师兄。   “什么呀!”韩得羽险些跳脚,“哎哟,把你们那哀怨的眼神收一收行不行?姓祝的也别心疼你师兄了,我可没短他吃的,当年抢人吃的不是你吗?”   祝煦光:“……”   “别扯到师弟那里去。”徐相斐将自己师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所以满星那边确定不会有事了对吧?”   “应该吧。”   “应该?”徐相斐皱眉,“那我要不然还是……”   “啧,不会出问题的。”韩得羽也道,“那些人不是冲你来的吗?岳家那小子不跟着你就没有什么大问题,对影门的人已经去救他了。”   “那我们先等等满星,他跟我一起出来,就算要分开走,也得让我知道他要去哪才行。”   韩得羽拿他没办法,只好说:“那林老头,委屈你多待一天了。”   “没事。”林逸春好脾气地笑笑,“在新城反而安稳些,你的故人看上去可不像要抓我的样子。”   韩得羽无奈:“都说了那不算故人。”   最多算个……想砍死他的人。   天色已晚,几人就在这里住下,徐相斐这才有功夫去想怀鹿教和周寄都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这样看来,当初周寄请怀鹿教的人追杀他,恐怕也是想逼徐相斐交出那样东西。   但怀鹿教的人有了异心,决定独吞,所以才有雪地之事。   不过这些先不说,徐相斐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这么惦记的呢?   “要有这种东西,那我为什么不自己用了?”   能让怀鹿教都忍不住重出江湖,看来一定是什么天材地宝。   可是他真没有啊!   最值钱的也就是给蒋逸的药和对影门的令牌。   关键这两样东西也不算少见啊。   怀鹿教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吧?   他翻来覆去地想,终于把昏昏沉沉的祝煦光彻底弄醒了,一伸手就按住他:“师兄要是睡不着,我们来谈谈白日的事?”   “……”徐相斐立马打了个哈欠,“困了困了,师兄困了。”   祝煦光被他气笑了,索性翻身半压在他手臂上:“之前在雪地那次,师兄不承认也就算了。今天可是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师兄还想耍赖吗?”   “……哪里有众目睽睽?”徐相斐又反驳,“还有,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之前真没亲过你。”   “我小时候,师兄还亲过我。”   徐相斐:“……”   聊不下去了,睡觉吧。   ……   第二天午后,岳满星才和阮舟负伤而来,他们两人受的伤都不轻,正因为这样徐相斐才惊讶。   “怎么回事?怀鹿教的人也想从你们哪里拿什么东西?”   阮舟愧疚道:“是我连累他。”   “诶,你话居然变多了。”   阮舟:“……”   祝煦光的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让他接不上话。   “哪里的话,若不是你,我也逃不出来。”岳满星摇摇头,然后才将事情给他们讲了一讲,“那些人好像不是怀鹿教的,打头是一个紫纱女子,阮舟说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紫纱女子?   徐相斐沉思片刻:“难道是无情榭的木鬼女?”   “那是谁?”岳满星还没有听说过这么奇怪的名字。   “木鬼女善乐,又有一身毒术,传闻是从南疆那边过来的,因此还会蛊虫。”   徐相斐慢慢看向阮舟,“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惹到她的?”   无情榭不在梁州,而是大江边上,木鬼女也不喜欢这种干巴巴的地方,怎么忽然会为了追杀阮舟跑这么远?   阮舟也不知道:“之前见过,又跟来了。”   “是因为你之前杀了那些人,重剑伤痕特殊,估计无情榭的人就是因为这个发现你的。”祝煦光插话,“虽然你像个会惹事的,但木鬼女你轻易惹不到……”   “谁让你去的?”   之前他就奇怪,阮舟在武林大会上见过他,甚至还听到了他和韩得羽的谈话,那身份一定不低。   可阮舟仿佛三岁稚童,对外界一概不知,而且人情世故半点不懂。   不是故意去养,祝煦光觉得也很难养出这样一个人来。   阮舟动了动嘴唇,然后又沉默了,“我……去查。”   “这是你的事,按理来说我也不该这样好奇,是我唐突了。”   徐相斐反应过来,木鬼女找上阮舟应该是个意外,只是恰好岳满星在他身边,而怀鹿教的人又在追杀他们。   阮舟嗯了一声,接着才想起来,徐相斐找到了他们师父,他记得他们要去寻医。   那他该去哪?   阮舟迷茫之际,徐相斐悄悄拉走了岳满星,他们站在院里角落,其余几人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人太多好奇。   “满星呀,大哥说过的,若是你有自己的事,就去做吧。”   岳满星猛地回神,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我……大哥,我应该、应该……”   “你一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遇见什么事了吗?伤得严不严重?”   “皮外伤,对影门的人来的很及时……大哥,你们要去的地方远吗?”   徐相斐看着岳满星脸上的煎熬,慢慢一笑:“远不远那可不由我说了算,但是满星要去哪呢?”   “我……”   岳满星只是没有想到,原本该在五年后出现的人居然现在就出现在他眼前。   他一直告诉自己,等着这个机会就坦白一切。   可是机会明明近在眼前,他却开不了口。   徐相斐对岳家的人一直很好,甚至到了纵容和温柔的地步。   就连只是为了赎罪的岳满星都难免被他的纵容迷惑,慢慢做出自己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事。   怪不得叶期会说,徐相斐总是有把人惯坏的本事。   他大概也是被惯坏了,才念念不舍,开口都如此困难。   但这是不对的。   岳满星一咬牙:“大哥,等我这次回来……我向你坦白一件事,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徐相斐根本没想那么多,“所以满星要去哪里?”   岳满星犹豫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徐相斐应该是知道一些的,于是小心问道:“大哥可知道,对影门究竟在哪?”   “这……”   徐相斐想过无数可能,还真没想到,岳满星居然想去对影门。   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又极其神秘的门派,对影门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只有特定的地方和令牌才能请动他们出手。   这么多年,他也就得过韩得羽给的那块令牌。   “我帮你问问师父吧,但是满星,你去是要他们办事,还是找人呢?”   “……找人。”   找一个……除了徐相斐之外,他最为亏欠的人。   原来对方在对影门。   一个满是杀手的门派,想来环境也不会好,不知道是不是吃不饱穿不暖,岳满星难受得无以复加,越想越觉得愧疚。   对影门,一听就不是个好地方!   若是他向徐相斐多问一句,大概就能知道对影门那些著名的黑吃黑传言,还有杀满三次就不干的任性举动。   只可惜就算知道,岳满星也还是会觉得自己想要的人一定在这种地方吃尽了苦头。   ……   韩得羽听到岳满星要去对影门也是啧啧称奇:“好小子,武功那么差也敢去闯对影门!”   徐相斐:“……”   岳满星:“……”   然后韩某人就被自己徒弟狠狠踩了一脚,在徒弟冷漠的威胁下改口:“好好好,好小子……”   岳满星皱着眉头:“韩前辈可有头绪?”   “有倒是有,梁州其实也有对影门的人,不过我现在是请不动他们了,让你去他们那边看看倒是可以。”   “那这样……”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那地方不好找,主要是吧……就算找到了,你没有足够的钱,没有令牌,让他们出手可难哦。”   梁州这边有对影门的地方,那人一定就是在梁州!   岳满星嗯嗯点头:“我会去的。”   “去是去了,但你一定要记得,路上不要惹事,见状不好就走。若是银两能解决的问题,千万不要犹豫。”徐相斐推推韩得羽,“师父,给我这么可爱的三弟一只信鸽吧,不然我看病看得也寝食难安。”   韩得羽无言以对:“你小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看大夫,不寝食难安才怪呢!”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给了岳满星一只信鸽,又教了他怎么用。   “其余时候你沿路放着玩就行,免得让有心人误以为你是探子。”   岳满星感动不已,就看见阮舟默默从门外谈了个头进来:“我也去。”   岳满星:“……”   吓死了好不好。 第70章 想赌的师父   “你也去?!”   阮舟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他绷着脸,慢慢从门后滑出来站直:“去。”   岳满星张了张嘴:“不是嫌弃你,但、但我要去找人,这一路想来也比较枯燥,你跟着我也没用啊。”   阮舟抿唇,固执地站在他身边,反正说什么都要去。   徐相斐倒是觉得可以:“结伴也行,好在我之前也给了你们一些钱,省着点用应该也能到你想去的地方。”   岳满星:“……”   阮舟:“……”   这就有个问题了,阮舟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个小孩,连铜板都不带剩的。   徐相斐看着他们神色,原本轻松的笑容渐渐消失:“……你们,花完了?”   岳满星尴尬地点头。   “……啊。”徐相斐扶额,强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给你们用就是了。”   阮舟的唇抿得更紧了,他飞快地看了徐相斐一眼,突然解下自己的重剑横放在自己双手上,往徐相斐那里一递。   徐相斐挑眉:“怎么,这是给我的?”   阮舟认真摇摇头。   “生气……可以打我。”   徐相斐:“???”   岳满星也呆滞了,半晌回不来神。   “……什么?”   “不,我打你做什么?”徐相斐哭笑不得,连忙把他的手推回去,“虽然我没有想到,但那些钱确实不多,再说你们也是好心……唉,只不过之后你们两人出去,记得省着点,免得又像之前那样吃不上饭了。”   阮舟不明白徐相斐为什么不生气,连眼睛都睁圆了一些,这样显得他没那么冷漠了,反而呆呆的。   看得徐相斐很想上手捏一把。   但是这不是他弟弟,也不是师弟,不能捏。   唉。   “我再给你们一些银两,之后若是再遇到木鬼女,一定要想办法逃……木鬼女闻名江湖不过两三年时间,众人对她过往并不熟悉,若是能弄清楚你们为何结仇最好,若是不行……便躲远一些吧。”   阮舟懵懵点头。   岳满星看事情就被他们三言两语定下来了,也只好拉着阮舟一起去找对影门。   他们从柳州离开时,春日桃花半开,江水滚滚,而今桃花将落,岳满星却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踏上江湖。   阮舟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出新城,两人骑马往风西道赶去,越往西走,梁州路上的绿意越少,风沙渐渐大了。   “找的人,是谁?”   岳满星闻言一笑,眼中那些因过往留下来的寂寥也渐渐表露出来,他望着路边矮木,最终一叹:“是我……一生亏欠之人。”   阮舟不懂:“亏欠?”   “是啊,这你也不懂吗?”岳满星本想笑一笑他,然后又觉得没有必要,“其实不懂也好,愧疚之心,简直比死更让人难受。”   阮舟认真道:“死会痛,愧疚不会。”   “有道理。”岳满星数了数日子,“但是愧疚至死,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既希望自己快点找到人,把一切板正,又不希望自己那么快找到,因为一切正了,那他又何去何从呢?   明明这一次,他和叶期还有岳渔的关系都渐渐好了,慢慢能够明白二哥嬉笑怒骂之下的牵挂和担忧,慢慢能理解岳渔的胆怯和不安。   岳满星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很痛快地偿还,能够潇洒一点,主动离开岳家。   可他还是太天真了。   原来这么多年的相处,从来都不是重来一次就可以理清的。   “他会原谅你吗?”阮舟忽然又开了口,好像对这件事十分好奇。   “应该不会。”岳满勉强笑笑,一瞬间又理好心情,“但这一趟,我必须去。”   ……   岳满星两人离开不久,韩得羽就带着两个伤者和一个书生离开新城。   林逸春骑马也慢吞吞的,韩得羽看不下去,索性让他们坐马车。   “怀鹿教那边……”   韩得羽哼了一声:“你当他们傻的?之前就是挑我不在的时候才对这两个崽子小手,我在这里,他们怎么会来?”   虽然他嘴上总是嫌弃自己两个徒弟,但他的徒弟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好吧?   要不是腾不出手,韩得羽现在就要跑到何盟主那边去闹,非要他对怀鹿教动手不可。   “是呀。”徐相斐坐在马车外面,靠着马车门,手肘搁在膝盖上,撑着脸懒洋洋地看着得意忘形的韩得羽,“我的好师父是什么人呀?那一出手,什么怀鹿教不怀鹿教的,不都手到擒来嘛?瞧瞧这身姿,谁看得出来您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呀?”   “嘿——”韩得羽瞪大眼,“好啊你小子,在柳州跟谁学的,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   徐相斐冷笑一声。   没错,就是叶期的那种冷笑,没有什么杀伤力,但讽刺意味极浓。   浓到韩得羽想从马上下来打他。   也就几年没教训一下自己徒弟,咋就成这样了?   原本跟徐相斐坐在一起的林逸春被风吹得头疼,只好钻进马车休息,祝煦光则爬出来坐在徐相斐身边。   “上梁不正下梁歪。”祝煦光抱手靠在马车的另一边,“师父也该反省自己。”   韩得羽:“完了完了,你就帮着你师兄吧,亏我大老远跑来带你们去寻医。啧啧,真是让我老头子寒心。”   祝煦光闻言一动:“大夫找到了?”   “叫人家郎中。”   那就是郁郎中了。   祝煦光眼里带上笑意:“多谢师父。”   “师父出马,果然不同凡响。”徐相斐倒是好奇极了,“但蕙镶小庭,不是在江边吗?”   “是啊,所以带你们去南边咯。”   徐相斐:“……”   他们从长宁过来,是直接到了梁州的东北,结果又要往南走吗?   想起这个,徐相斐才说:“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让师父这么惦记,还专门让我们跑一趟拿。”   韩得羽也学着他哼了一声:“劝你最好别打开,不然你师父我一定得把你打一顿才行。”   “那师父,这个是给我的吗?”   “……”韩得羽顿时无语了,“你想什么呢?你配吗?”   徐相斐:“???”   “你说你,那是为师的东西,怎么说你也不该惦记啊。”   “我倒也不是惦记,就是那些人吧,口口声声说我有什么东西,为此追杀我都两次了……我反正一穷二白,想了想也只有师父这里才能给我些什么了。”   韩得羽闻言也沉思良久。   这话他听了也奇怪。   徐相斐能有什么东西啊?   悦意山庄的也该给岳满星啊,而作为师父的韩得羽也只有一身剑法能够传给徐相斐的。   至于徐相斐的父母,一个探花郎,一个农家女,也不至于有什么东西让人这么惦记。   “啧,说不定人家看上你的美色了。”   徐相斐:“……别乱说啊。”   师弟发火他可拦不住。   祝煦光缓缓眯眼:“师父,这事不小,若我们一直不知道,就会永远被他们追杀。”   “那你们这被追杀的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什么啊?我还能给你们算一卦不成?”   韩得羽也无奈啊,指着路边的盲眼道士就说:“去去去,算一卦,看看人家是图你什么了?!”   “别……”   祝煦光正想拒绝,却见徐相斐眼睛一亮:“哎?”   不是吧,师兄真的要去吗?   韩得羽也震惊了,不是吧,大徒弟真想去啊?   盲眼道士举手行礼:“小友,来一卦吗?”   “燕子啊,看看你师父这种老脸吧。”   韩得羽越是反对,徐相斐就越想去。   盲眼道士也很热情:“相见即是有缘,小友,我看你面相很好啊。”   “难不成你是装瞎?”徐相斐跳下马车走到他面前,“不然怎么看出面相来的?”   “诶,既然出家了,自然有我不凡之处。”   这么夸自己不凡的,也是很少见啊。   徐相斐就笑着问:“那道长,能否知道我想算什么?”   “你都不知道你想算什么,我怎么能知道?”盲眼道士一甩拂尘,“此物,本不在。”   徐相斐挑眉:“是此物根本不在,还是有却不在我手中?”   “你没有,也不会有。”   韩得羽探个头过来:“哟,好像还挺玄妙,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盲眼道士没理他,又伸手摸了摸徐相斐的掌心:“嗯,看来小友好事将近啊。”   徐相斐只当他说的自己的伤,不由得一笑:“借道长吉言。”   “不急不急,快了快了。”   难不成佛道之人都喜欢这么说话?   徐相斐心中腹诽,数了数银子给盲眼道士,准备走时,那道士忽然将拂尘一甩,落到韩得羽手臂上。   “贫道不知你是谁,只知道你们还得来找我。”   韩得羽也惊了:“哟呵,那我们就赌一赌……”   “师父啊……”徐相斐顿时头疼,他来算卦纯粹是气一气韩得羽,结果怎么这老头还想着赌了。   偏偏盲眼道士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即就一笑:“赌什么?”   “若我们还要来找你,我就……”韩得羽眼珠子一转,思索着自己要赌什么。   “不如,就赌在这位小友手中的红木盒里的东西吧。”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惊。   徐相斐原本以为,这盲眼道士是听到他们说的话才顺水推舟地给他算了一卦。   毕竟江湖人耳力好也不是稀奇事。   但方才他们可没有提到红木盒子一事。   盲眼道士仿佛把他们的惊讶都看在眼里,唇角微扬:“赌吗?” 第71章 命中克星   “赌吗?”   这话将韩得羽原本吊儿郎当的神情击得粉碎,他依旧不信这道士说的话,反而怀疑这人是别人派来的。   派来抢他东西。   徐相斐轻咳两声:“道长,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就算是图个乐子,也得让两方都高兴才行啊。”   “那小友的意思是?”   “哎,不如这样,若我们还有缘再会,那时再请道长帮我们算算,瞧瞧我那好事究竟来没来。”   徐相斐掂了掂手里的银两:“至于赌什么,那就以我手中这十两银子为赌注,到时候请道长用顿饭可好?”   “你小子。”韩得羽伸手揪了揪徐相斐的衣领,又轻飘飘地瞥了道士一眼,“走了走了,至于你说的嘛……到时候看咯。”   盲目道士便将拂尘理好:“既如此,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哼。”   徐相斐也头疼:“师父啊,你说你……”   “怎么怎么,这还怪起我来了?嘿你小子可真好意思啊,是谁跳下马车去算卦的?”   “好好好,是我的错行了吧?不过师父以后遇到道长啊大师啊,还是离远一点……那了宁大师可不就怪瘆人的。”   “……行吧。”韩得羽重新上马,嘟囔一句,“不过他怎么知道我有一个盒子的……”   徐相斐拍拍身边的祝煦光:“听见了吗?那道长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呢,难不成周寄就是为了报复我才撒了个谎,让怀鹿教误以为我有什么东西?”   祝煦光摇摇头:“没那么简单。”   徐相斐也觉得是,但如今他们还是以治伤为主,也就没办法想那么多了。   从新城到江边要走个几天,梁州地域辽阔,是南启最大的州府,但因为太过于偏远,这边的知州起不来什么作用。   反而是几个军营占了天下。   像戚将军这般不喜欢与江湖人来往的极少,其他几家要想在梁州扎根,多多少少都得跟武林打好关系,各自行个方便。   这种也算是行走江湖的规矩了,来哪个的地盘就走动一下,之后做什么事也不怕对方反水。   只是徐相斐还是很好奇,戚将军是出了名的不喜欢江湖人,怎么还能认识韩得羽的?   可韩得羽偏偏不告诉,哼哼唧唧半晌才说:“自己猜。”   林逸春从马车里探头,笑道:“这些都是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了,当年我也与戚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徐相斐哇了一声:“师父果然是师父,交友如此之广。”   “呸呸呸,那小子不能算什么友,你要这么跟他说,人戚将军不砍死我都算好的了。”   “可戚将军明显站在师父这边啊。”   韩得羽哼了一声:“怎么就站在我这边了?他就是也觉得你林叔这回冤枉,平白遭了罪。姓戚的就喜欢你林叔这样傻不愣登又固执的烂好人。”   林逸春被他骂懵了,连连摆手:“可别了……我哪有这么大面子……”   他们又说笑了几句,徐相斐却察觉到其他东西。   听说戚将军在朝中也颇受排挤针对,多年前被赶到梁州时甚至被拖欠军饷。   他能放过林逸春,也就是对当朝皇上心有不满的。   徐相斐敲了敲手里的扇子,然后又被祝煦光拿去。   “师兄在想什么?”   祝煦光最近盯他盯得紧,只要徐相斐不说话就开始缠着过来问。   他自己不爱说话,却是很喜欢听徐相斐唠唠叨叨的。   “我在想……日后若是有机会,倒是很想跟戚将军结识一下。”   祝煦光:“……师兄刚才还说师父交友甚广。”   明明自己也是这种货色。   徐相斐揪了一下他结实的手臂:“我是为了谁啊?小没良心的。”   祝煦光一愣:“师兄……还在想那事吗?但是我对此事并不是很在意。”   “唉……你不在意,总有人替你在意的。”   祝煦光只当他说的自己,伸手揽过徐相斐的肩,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别别别……”徐相斐推了推,“师父和林叔在这儿呢。”   前面的韩得羽突然回头,恰好撞见这一幕,眼神突然变得极为复杂。   但也十分平静,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他不知道才有鬼了。   韩得羽默默翻了个白眼,当师父的不好说什么,这两小子在外面怎么也不注意一下。   啧啧啧。   ……   蕙镶小庭名字风雅,又是建在江边,曾让许多人以为郁郎中住在江上小亭里,是那种一边斟茶一边赏江的风雅之士。   就连徐相斐和祝煦光也这么认为。   结果到了地方,眼前只有一片片农田,再往里就是几处房屋,一间牛棚,一间锁着鸡鸭鹅,尽头才有一间木屋,挂着蕙镶小庭的牌子。   倒也不是觉得这有什么,只是听说郁郎中性情高傲古怪,还真想不到对方住在这里。   尤其是自己还亲自下地种菜。   他们站在门前时,郁郎中就扛着锄头挽着袖子,皱着眉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一把将韩得羽扯开。   韩得羽懵了一下,立刻哇哇乱叫:“做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的抢钱啊?”   郁郎中指着他脚下一抹黄色:“没看到这里有鸡崽吗?你差点踩死了知不知道?”   若是一般人,此时也拉不下面子来道歉,毕竟郁郎中的态度实在是很不好。   但韩得羽可不是一般人,当即蹲下去捧起那只小鸡崽:“啧啧,真可爱,是我错了,不如把你收做徒弟,当这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小子小师弟好不好?”   郁郎中:“……”   徐相斐啊了一声,慢慢笑了:“好呀。”   他也伸手摸摸小鸡崽软滑的毛:“小师弟。”   郁郎中:“???”   这群人什么毛病?   韩得羽见他气消了,这才慢吞吞地说出自己来意。   郁郎中摸着鸡崽,静静听着,手上的泥巴让嫩黄的鸡崽变得脏兮兮的。   他听完了就把鸡崽往韩得羽怀里一放,接着一个箭步上前扣住徐相斐的手腕。   泥巴也粘在徐相斐的衣袖上。   看得祝煦光连连皱眉,他爱干净,着实觉得那点泥巴十分刺眼。   “啧。”郁郎中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眉眼间满是郁气,生得一副富贵花长相,他把完脉,当即就翻了个白眼,把皱着眉时的贵气破坏得一干二净。   “筋脉有损,治嘛,也不是不能治……”   郁郎中看看一直黏着徐相斐的祝煦光,也上手想扣住他的手腕,但祝煦光一个闪身就躲过去:“是我师兄求医,不是我。”   徐相斐把他手腕轻轻抓住递到郁郎中面前:“郎中,请。”   然后又踩了祝煦光一脚:“不许任性。”   祝煦光便没有说什么了。   郁郎中对他二人关系有了几分了解,把了一下脉之后便说:“一个走火入魔,一个筋脉有损,你们想治哪个?”   “我无事。”祝煦光轻轻皱眉,“这趟是为我师兄而来。”   明明刚才韩得羽也说了是为徐相斐求医,郁郎中怎么就跟没听见一样。   徐相斐眼珠子一转:“郎中医术高超,我们这伤在您眼中一定不值一提……不能两个都治吗?”   郁郎中瞥他一眼:“想得挺美啊。”   徐相斐依旧笑着,丝毫没觉得尴尬。   看这没脸没皮的样子,果然跟抓着小鸡崽的韩得羽是师徒。   郁郎中搓了搓手,泥巴屑落在地上,然后又往自己身上擦了擦,糊得一身都是。   相当不拘一格。   “来我这里,自然知道我的规矩吧?”   郁郎中不让他们进门,只负手道:“看样子,应该这对师兄弟关系好咯……这样吧,那个小的彻底走火入魔了,我就治这个大的,大的筋脉彻底断了,我就治这个小的,你们选咯。”   他脸上是一惯的理所应当,好像自己说出来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眼带挑衅地瞧着这两人。   “诶诶诶,怎么说话的?”韩得羽不让他们二人回答,直接自己上前一步,“先不说我二徒弟也就是点先兆,大不了心结未解,需要你来这里当筹码谈吗?还有我说了是治我大徒弟,你为难他们做什么?我大徒弟跟我关系好啊,你咋不问我们?”   “哼。”郁郎中又看了一眼旁边站着都师兄弟二人,“既然是你大徒弟要治,为什么把你另一个徒弟也带来?既然带来了,当然也知道我什么规矩吧?”   韩得羽嘿了一声,直接把手往鸡崽嘴里一塞,然后立马倒在地上:“那老头子我被你家鸡咬了!你先救我!”   郁郎中:“……”   他气得满脸涨红:“你、你你你……这里有你什么事!”   “我不管,反正你家鸡咬了我,你看怎么解决吧?”   “……我一针扎死你!”郁郎中双指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一根针,直直往韩得羽身上扎去。   韩得羽一个翻身躲过:“看看,你这是想毁尸灭迹对不对?做了亏心事,就想解决我!”   “呵,得了,你们四个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徐相斐:“……”   祝煦光:“……”   林逸春:“……”   这啥啊?   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反应过来的还是徐相斐,立马伸手抱住从他身边跑过去想用针杀人的郁郎中:“郎中消消气消消气……这我师父就是小孩子心性,你别跟他计较啊……”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也是小孩子心性吗?”   徐相斐满脸无辜:“……我哪有这个意思啊!”   郁郎中不会武,扑腾几下发现自己居然睁不开一个武功都没了的人,顿时更气了:“好啊,多少年没人敢这么气我了!治?治什么治?!你们都给我滚!”   “这……”徐相斐把他拎回来,“别别别,郎中啊……”   偏偏韩得羽还故意刺激郁郎中:“我看你就是瞧别人关系好,自己心里嫉妒吧?”   郁郎中先是一愣,随后一甩袖里银针:“你说什么?!”   这闹剧看来收不了场了。   这是林逸春突然突然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他一直以来都是温温和和的,反正韩得羽和徐相斐都没见过林逸春发脾气的样子。   这一声还真把他们都震住了。   郁郎中缓缓扭头:“……你敢吼我?”   作者有话说:   郁郎中:我TM遇见克星了   韩得羽:只要我不要脸,谁都威胁不了我   徐相斐:师父人设不倒 第72章 还真不知道   “你敢吼我?”   郁郎中挣扎了一下,但发现自己还是挣不开徐相斐的手,一时间又急又气。   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都没有人敢让他这么受气!   林逸春皱着眉头,上前一步:“吼的就是你们,都够了,都是多大的人了?在小辈面前闹腾不嫌丢人吗?”   “他不嫌我就不嫌。”韩得羽还指了指郁郎中,“你要什么银两珍宝,我都能给你找来,但你一张口就不讲道理,那我也只能不讲道理了。”   “这就是我的规矩!”这下徐相斐终于把他放开,郁郎中才踉跄一步站好,“求医求医,不就是一个求字?你们闹腾还有脸了?”   “啧,你别跟个泼妇一样……”   “你再说一遍?!”   “等等等等。”徐相斐立马上前拦住他,“郎中消消气。”   他转头又看了韩得羽一样,示意他道歉。   韩得羽白眼能翻天上去,道歉?凭什么道歉?   当他是好欺负的吗?   “你们永远也别想在我这求到任何一副药!”   郁郎中性子高傲,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威胁过他,但下场都不太好。   面前这几人就好笑了,威胁也不算,就闹腾得厉害。   “把我门前的东西整好了再走,不然都留在这吧。”郁郎中甩甩手,“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想被我下点什么毒。”   “郎中啊……”   “你闭嘴。”   郁郎中钻进屋子:“都给我滚。”   徐相斐摊手:“师父,这可是你做的好事啊。为何不能好好商量呢?”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韩得羽还有些洋洋得意,“对付他这种人,就不能好好商量,越跟他客气,他就越要爬到你头上来。”   “客气是他愿意正眼看我们时才做的事,这人现在根本就看不起我们呢,我不得教训一下他?”   “师父啊。”徐相斐拍拍他衣服上的泥土,“可郁郎中与我们无亲无故,我们还有求于人,总要多几分客气吧?”   “那是你要做的事,可不是老头子我。”   徐相斐无言以对,又捧起被吓得发抖的鸡崽:“唉,小师弟,真是委屈你了。”   韩得羽嗤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就想走了,根本不把郁郎中的话当回事。   要他收拾这里的人还没出生呢。   哪想林逸春立马会头:“站住。”   “你造的孽,还想两个小辈给你兜底吗?”   韩得羽:“……”   行吧行吧,看来是出生了。   日暮西沉,郁郎中屋前一片狼藉才刚刚被打理好,两个女子就捧着花和水盆过来,看见他们也不惊讶,笑着说:“呀,这是又有人来求医了?”   “也不知道主人这一次又想到什么来为难人……”   另一个轻轻笑道:“那可是让我们又有好看的了。”   听到这里,徐相斐微微挑眉,跟祝煦光对视一眼,然后才上前说:“两位姑娘是……”   “我们是主人的婢女,叫我双怜就好。”   “唤我双惜便行。”   徐相斐也笑着喊了一声,然后故作为难地嘶了一声。   双怜就笑了:“你是来求医的吧,看来也是被主人出了难题,不如跟我们说说,也好让我们得个趣。”   她们是双生子,仗着郁郎中之威,平日对来求医的人也都是这样话里带刺的。   那些人对她们不满又无可奈何,谁叫双生子也是用毒的高手,死在她们手上的人也不少了。   更别说得罪了这两个小姑娘,郁郎中连解难题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们。   但既然这样,他们看见这对双生子时,脸上也只是勉强的笑意和讨好,还有几分鄙夷。   不过双生子的话对徐相斐可没什么用。   毕竟他们现在都快跟郁郎中结仇了。   “让姑娘乐一乐也不是不行……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怕两位听了不高兴。”   他声音故意提高了一些,让屋里面换好衣服的郁郎中也听到了。   郁郎中冷哼一声,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这次受气的可是他。   等等……   外面的徐相斐又提高声音:“就是方才郎中提了要求,我师父……”   可不能让他说下去,不然他的面子往哪搁?!   郁郎中猛地推开窗户:“你们两个磨磨蹭蹭半天做什么?理外面的人干嘛?!”   双生子被吓了一跳,连连赔罪,低着头端着花和水盆进屋。   徐相斐便哈哈大笑。   祝煦光一脸无奈:“师兄又使坏。”   “哎,我总归要去道歉的。”   徐相斐想起来就觉得头疼:“早知如此,方才就我们二人进来好了。”   “师兄多虑了,若只有我们二人,怕是更加没有办法。”   这么说也对。   ……   郁郎中换了一身白缎,头发也重新梳了,如今倒是真有几分神医的模样。   双生子把花摆好,又端来水盆给他擦手洗脸:“主人今日又下地了?”   “哼,那不然我还能指望你们吗?”   双怜性格更加活泼一些,当即就哎呀一声:“知道主人心疼我们,不过外面的人来了,主人还是把我们叫回来好些。”   有些江湖人可不愿意守郁郎中的规矩,上来就想直接抓人,直到不知不觉被下了毒才知道郁郎中不好惹。   江湖之中,最不好惹的当然就是大夫啊!   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   郁郎中听着听着,脸色就愈发古怪。   双惜猛地反应过来,轻轻戳了双怜一下,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啊——”双怜看看窗外,“难不成……”   “那主人,我们要不要把他们……”   郁郎中摆摆手:“不用。”   他倒也不是真的嗜杀,不是谁惹了他一下就要赶尽杀绝的。   再说外面的几人还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就是都不太正常。   “……你去瞧瞧,东西修好了没?修好了就让他们滚。”   “哎。”   双怜擦干净手,慢吞吞地出了屋子。   双惜则给屋里点上了灯,又照例劝道:“主人呀,城里有那么大一个院子,何必总留在这江边呢?有时候水灾来了,这些田地还得被淹……”   “不用你管。”   郁郎中翻了翻自己的医术:“你也出去吧,我等双怜进来就行。”   双惜拿他没办法,也只好提着灯离开。   郁郎中看起书来向来是不知道时候的,等烛火晃动时他才发觉过了好一会儿了,这时门被推开,脚步声传来。   “你加盏灯。”   他一直低着头,也没仔细看身边的人,等发现把另一盏灯放在他面前的那双手明显修长许多才猛地抬头:“是你?”   徐相斐笑眯眯的,还给他把灯摆好:“这样放才不会挡着光。”   “……双怜呢?”   “跟她姐姐走了。”徐相斐没有坐下,只是幽幽叹气,“前辈,白日之事是我师父不对,但他也是心急,毕竟我这伤若是不治,想来也没几年可活了。”   郁郎中哼了一声:“我都说了,治你的伤可以,只要你那个师弟走火入魔就行。”   “诶,前辈啊,这可万万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   徐相斐犹豫一下,压低声音道:“若是这样,我宁愿跟他对调一下。”   “……”郁郎中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又觉得更加可笑了,“怎么?心疼你师弟啊?反正你也陪不了他几年,这么心疼做什么?”   他对徐相斐的印象忽然好了许多,像是在他身上找到了另一个人影子,于是指了指身边:“坐吧。”   徐相斐觉得有戏,正想一点一点的磨。   他别的本事没有,就耐心还行,慢慢来磨,磨个一两年的,说不定总能有其他办法。   这屋子也简陋,只是摆了一张床,用帘子挡着当内间,外面就是一排排的医术和药柜,中间勉勉强强插了一张桌子进来。   窗户冲着小路上,也就是徐相斐他们来的那条路,能够看到牛棚和关着鸡鸭鹅的屋子。   可这么简陋的屋子,却挂着一个满是宝石珠玉的风铃。   款式一看就是塞外的,屋里没风,也响不起来,而风铃下还摆着精心修剪过的花。   花极为艳红,将这间灰扑扑的屋子都衬得活泼许多。   郁郎中瞧见徐相斐一直盯着那风铃,顿时就不高兴了:“你看什么呢?现在是你该求我的时候了。”   徐相斐回神,慢慢一笑:“我只是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哦?”郁郎中的手指一颤,小心藏着期望说,“怎么眼熟了?”   是那个风铃眼熟吗?   “我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将我母亲最喜爱的花摆在窗前,每日醒来都能看到。”   郁郎中有些失望,却又因为徐相斐的话心神恍惚。   但为了掩饰这种恍惚,郁郎中突然发火:“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滚出去,我不会给你治的。”   徐相斐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躲在窗下偷听的韩得羽就火了,一头破开窗户,直接冲着郁郎中吼道:“你又凶我徒弟做什么?!有本事冲着我来啊?”   “哎哎哎——”   “那你们有本事就别来找我!”   “嘿,我就不找了!燕子,出来跟师父走,师父带你找东风君去!”   “……东风君?哈!”郁郎中满脸嘲讽,抱着手道:“就凭你们?谁不知道他十年都没有踪迹了,去往西北后就了无音信,你们有什么本事能找到人?”   韩得羽忽然愣住,看向徐相斐。   而徐相斐缓缓开口:“……前辈,我们还真不知道东风君是去了西北。”   郁郎中:“……”   作者有话说:   郁郎中:大意了。   (剧透一下,郁郎中这边涉及一对副cp,篇幅很少) 第73章 燕子想做个交易   “……”   郁郎中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看着徐相斐:“我说什么了?”   “这……”   “你说东风君往西北走了。”韩得羽忽然笑得满脸褶子,“嘿嘿,郎中再多说说呗。”   “滚出去。”   郁郎中先上前往韩得羽脸上扔了本书,把人砸到窗户外面之后才继续看着徐相斐。   “在我还没有很讨厌你的时候,马上给我走。”   徐相斐却不是很想走:“郎中对东风君很熟悉呀。”   “都让你走了听不懂吗?!”   徐相斐又看了一眼那吊着的风铃,因为窗户被破开,外面的风灌了进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在风动之后响起。   他最后又瞧见桌上的灯,伸手摆正之后才出了门。   门外蹲着韩得羽。   这下他也觉得事情不好了:“哎呀,师父也没想到这郎中还认识东风君嘛,难不成这些神医私底下都会走动走动嘛?”   “师父,东风君从前入世时,身后有跟着什么人没有?”   “这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他。”韩得羽一顿,想了想才说,“只不过听说他很喜欢塞外那些新奇玩意儿,当年有很多人都那这个讨好他呢。”   “不过东风君性情温和,治病救人向来是规规矩矩的,听说尤其不喜那些故意刁难人的大夫,为人很是仗义……比起某些讨人厌的神医名声好多了。”   韩得羽哼哼唧唧的抱怨:“结果这性子大相径庭的两人居然还认识,嘿你说这就怪了。”   “……也不是很奇怪。”   “什么?”   徐相斐回神:“没什么。”   他又笑了起来:“只不过今晚我们大概要在外面歇了。”   韩得羽哼了一声:“算了,明日我去给他道歉行了吧,他不医就算了,为师带你们去西北找东风君去。”   他幼稚地把声音提高,好让里面的某位讨人厌的郎中听见。   “……真是痴心妄想。”郁郎中合衣躺在床上,屋内的烛光还亮着,窗户也没堵,风铃滴滴答答地响着。   “烦人,真是烦人……”   郁郎中翻了个身,好让自己看不见挂着的风铃,但偏偏又不愿意去熄屋内的烛火。   也是奇怪。   ……   繁星点点,韩得羽把自己外衣解了给身子骨比较弱的林逸春,自己打着呼噜睡了。   而徐相斐还在纠结一件事情,他也靠在祝煦光身上,披着对方一路带过来的披风,然后数着星星。   祝煦光原本是侧躺着,将脸埋在徐相斐的发间,听着他极力想掩饰的呼吸声,然后轻声问:“师兄睡不着吗?”   “……有些吧。”徐相斐也侧了点身,把自己头发拽回来放在另外一边,接着把自己身上的披风往祝煦光那里扯了一些,“你盖些,好在应该不会下雨。”   “师兄……”祝煦光披风下的手悄悄搁在徐相斐腰上,瞧见师兄只是一颤,便愈发大胆起来,整个人都直接缠上上去,“若是……我也可以的。”   徐相斐知道他在说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才完全无法接受。   “不行,我筋脉受损没几年好活,你走火入魔,当真就能比我活得久些?”   “……也不是没有人,走火入魔后恢复的。”   大概是发觉徐相斐真有点生气了,这话祝煦光说得小心翼翼。   徐相斐摸摸他的脸:“那太遭罪了……师兄不愿你这样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走火入魔,听起来就如此难受的几个字,祝煦光只不过有些先兆,徐相斐都难以接受,恨不得早点解决才好。   哪里又能真的看着对方走火入魔呢?   “再说了,也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祝煦光有些疑惑,但徐相斐立马用手捂住他的嘴:“好师弟啊,相信师兄一次吧。”   他哪里会不相信师兄呢?   只是这话让祝煦光心中更加不安。   当初在雪地时,徐相斐就是这样故作轻松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强行把内力渡给他。   那时祝煦光就知道,若是没有人来,那能走出雪地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徐相斐察觉到祝煦光把他抱得越来越近,根本动弹不得,好像动一下他就会跑一样。   这是怎么了?   他好不容易勉勉强强伸出手拍拍祝煦光的肩,却无意间发现对方浑身紧绷,气息重了许多。   “……唉,师弟啊。”   徐相斐也放弃挣扎了,反而回抱住了自己师弟:“师兄在这儿呢……”   微风习习,温热的手一下一下从脖颈滑倒后颈,又落在肩上,安抚温柔又耐心,祝煦光渐渐平静,但依旧不肯松手,抱着人沉沉睡去。   师兄弟二人在宽大的披风下相拥而眠,而不远处韩得羽的呼噜声突然停了,一道人影坐起来,最后又倒下去,良久才听闻一声叹息。   ……   第二日郁郎中早早起来,又换了一身布衣,扛着锄头来到田里时,才看到在土坡上睡着的几人。   “……”   他无话可说,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但郁郎中对这几人还没没有特别讨厌,所以也没想着要动什么手,翻了个白眼就想自己去种菜了。   韩得羽瞧见这个机会,猛地跳起来往这边一扑,笑嘻嘻地说:“哎呀郁郎中,又来锄地啊?让我帮你啊!”   郁郎中躲开他想拿锄头的手:“呸,你这傻子懂什么?”   “不懂郁郎中可以教我嘛。”   “你昨天不是还要走嘛?”郁郎中也看不懂这人了,“被下降头了?”   “没有没有。”韩得羽吊儿郎当地揪了一片菜叶,然后就被郁郎中踹了一脚,“哎呀——”   “又是这招?”郁郎中冷哼,“对我没用了,你们赶紧走,不然我可就真动手了。”   韩得羽也嘶了一声:“别嘛,再说你要是真的想动手,不早就动手了?看来我两个徒弟你还是挺喜欢的嘛。”   “……滚!”   “别别别……”韩得羽解释了一下,“你看我昨日那么闹,今天为了徒弟讨好你,是不是有一种舍己为人的好师父模样?你难道没觉得有丝疑惑有丝感动有丝感慨吗……”   郁郎中:“……”   他得多欠才会感动啊?   “……你不去帮帮你师父吗?”林逸春坐在山坡上,和身边师兄弟二人一起看着热闹。   “不去。”徐相斐笑得倒在祝煦光身上,“师父自己该去做的事,怎么又要我去呢?”   “不过他这样,还真有个好师父的样子了。”   祝煦光也点点头,他不喜欢掺和到别人的争吵之中,平时有这种事情也是徐相斐解决的,如今也心安理得的看着玩。   只是没想到韩得羽今天还挺认真,当真抢了郁郎中的活干,哪怕他根本没种过地,甚至分不清楚杂草和菜的区别,但还是死皮赖脸地坚持下来。   看得郁郎中满眼复杂,态度还真的缓和了不少。   结果这人下一句就说:“这下你是不是有些感动了?”   “……”郁郎中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牛棚,“放牛去。”   韩得羽:“……”   得,他年近半百,还真没放过牛。   看着他别扭的姿势,郁郎中不禁冷笑道:“看来韩大侠不止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从前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嘛。”   这些杂货一样没做过的模样看得郁郎中实在是很不高兴。   “你要是羡慕,我们也可以做个交易啊。”   “呵,死心吧。”   韩得羽撇撇嘴,牵着牛就往地里走了,结果看到山坡上坐着看戏的三人就气得不行:“好啊,都不知道孝敬师父了?!”   徐相斐也懒洋洋的:“这可是长辈的事,我们这些小辈怎么能插手呢。”   见他没来帮韩得羽,郁郎中又开心了几分,扬着下巴就指挥人做这做那,着实把韩得羽折腾得不轻。   “哎哟我说你……”   韩得羽真是难以理解,他都觉得十分痛苦,郁郎中还没有武功的,怎么天天这么来还有精力为难人的?   午间照例是双生子过来送饭,她们只给了徐相斐几人几张大饼和一壶水,端给郁郎中的却是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韩得羽顿时不要脸皮了,想过去蹭一顿,但郁郎中冷笑一声,就让他只能乖乖回去啃大饼了。   徐相斐咬了一口大饼:“唔,味道不错嘛,还有肉馅呢。”   “……那是肉沫,傻小子。”韩得羽使劲咬了一大口,险些噎死自己,又连忙灌了小半壶水,“哎呀都不知道做些肉菜……”   ……   没给你下毒就不错了,还想要肉菜。   郁郎中暗自腹诽,怏怏不乐地夹了一块鱼,鱼肉晶莹剔透,是江上今天打来的新鲜货,但他完全没有胃口。   最后这三菜一汤他也只动了一点点,便扔下筷子说:“不吃了。”   双生子急得不行,又不敢忤逆主人,只好撤了东西离开。   郁郎中就是这么怪,哪怕他让她们当婢女,向来也是不喜欢她们靠近的。   “郎中平日里也只吃这么一点吗?”   郁郎中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怎么,替你师父讨好处来了?”   “哎,这倒不是。”徐相斐这次随性了许多,直接坐在他身边,“这次我来呢,就是想和郎中做个交易。”   郁郎中不觉得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交易可做。   徐相斐却又不直说,反而不疾不徐说来:“我瞧见郎中屋后丢了些花,一些已经彻底枯了,一些却还有些颜色,看来郎中是有每日赏花的习惯了。”   郁郎中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那风铃是塞外的样子,小辈不才,前些年也喜欢去塞外玩,因此见过差不多的。”徐相斐知道自己注定要冒犯郁郎中一下了,脸上的神情还是小心且诚恳的,他向来不太能让人抱有极强戒心,说的话也能让人听进去几分。   “我只是想说……郁郎中或许跟东风君是旧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说了他往西北走了,有胆子你们就去找。”   郁郎中眼神恍惚了一下,立马又牙尖嘴利起来。   徐相斐便有些明白他的心思了:“我想说,郁郎中或许也找不到东风君了?而您是想找到他的对吗?”   这话有些过于冒犯了,在郁郎中发火之前,徐相斐连忙把剩下的话说完:“这便是我们想做的交易,我们帮郎中找到东风君,郎中医治我和我师弟二人,如何?”   作者有话说:   先预警一下,郁郎中这对篇幅少而且BE,极其狗血,作者抱头鼠窜 第74章 真是有缘   这话让郁郎中听了,只觉得好笑。   一个半大小子,也敢说帮他找人?   再说,凭什么是他去找?凭什么对方就能心安理得的躲了十年之久?   “笑话,凭什么你觉得我会想找到他?”郁郎中又不高兴了,“既然退隐了,那就活该被忘了,凭什么我要去找他?”   这话满是怨气,却又带着十足的委屈,浓烈的不甘仿佛堆积如山,恨不得塞在这一句话里就倾泻干净。   徐相斐也没觉得惊讶,只是轻声道:“那前辈和东风君是什么关系呢?”   郁郎中忽然闭了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一直盯着徐相斐的祝煦光。   “……原来是师兄弟。”   这事可新鲜,江湖上从来没有这个传闻,甚至这两人闻名江湖的时候也不一样。   东风君大约是十多二十年前最为有名,后来突然隐退,才有了后面的郁郎中。   虽然并称神医,在世人眼里,他们却是没见过的两人。   但这两人,是师兄弟。   可郁郎中闻名于世时,东风君不见踪迹,东风君立于江湖时,也没有郁郎中的名字。   “……师兄弟。”郁郎中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却觉得好笑又好气,“师兄弟,对、对对,是师兄弟。”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再多妄想,也该清醒了。   “怎么,你难道真的觉得,我会想找我师兄?我闻名天下,世人都得捧着我,找他回来,岂不是折了我的面子?”   徐相斐并没有反驳,只是一笑:“由己度人罢了,我只是觉得,若是我与师弟分开多年,应该不管怎样都会去找他的吧。”   “哼,当然了,身为师兄的,为何不去找?”   “不过……”徐相斐扭头看了祝煦光一眼,眼中多了几分笑意,“我师弟也一样。”   郁郎中忽然一怔,又忍不住嘲讽对方:“若是你不想见他,而他却过来找你,难不成你当真会觉得欢喜吗?”   “我怎么会不想见他?”徐相斐又想了想,调侃道:“大概只有我去了阴曹地府,才是不想见他的。”   “……你师弟愿意丢这个脸,我可不愿意。”郁郎中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徐相斐,“我也没有那么想找到他,一个师兄而已,我想要,有的是人给我当。”   话是这么说,可郁郎中午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一直躲在自己那间小屋子里,牛和鸡鸭鹅也不管了,最后还是韩得羽给他赶回去的。   “这人什么毛病,怎么说不管就不关?”   徐相斐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唐突了。”   之前开口,存着几分试探之心,可跟郁郎中有过这一番对话,却还真的有几分真情实意了。   口口声声说着不在意,可天天要换的花、摆了多年的风铃和执着的怪脾气,好像都在说这个人其实才没有那么不在意。   只是东风君退隐十年,这十年之间,他是不是真的没回来过呢?   ……   晚间徐相斐又去找了郁郎中。   郁郎中没赶他,只是疲惫地捂头:“我说了,我不做这个交易……你若是真想治病,自己去找也行。”   “那若是我们找到了,前辈当真不想知道吗?”   “我该知道什么?”郁郎中冷笑,“换做你,你要是自己离开的,难不成真的希望你师弟来找你?”   他每一句问的都是徐相斐,可又像是问的一个不在这里的人。   一开始他从徐相斐身上看到的影子,就是那个从来以温和示人,可恨又可恶的东风君。   十年啊……   十年能将风铃上的珠玉吹落,能将这一处世外桃源建起,也能将人的脸上刻上风霜。   他固守十年,难不成还要自己去找不成?   凭什么?   “若是我……就算不喜欢我师弟来找我,但我不会怪他。”   郁郎中一怔。   “若是我师弟,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郁郎中扯扯嘴角:“可惜我不是你师弟,我一定不会去。”   “前辈也能换个想法……我们去找,若是找到了,也不会说前辈名姓。”徐相斐说话不紧不慢,虽然年轻,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一点一点磨着郁郎中的心志,让他忍不住动摇。   “就只是一个听了传闻的人,想要去试一试而已。”   “……那不一样。”郁郎中指了指窗前挂着的风铃,“就像那东西一样,十年了,难道我能让它跟十年前一样吗?”   “有些东西会变,有些却不会。”徐相斐也跟着看过去,“就像前辈看十年花开花落,但依旧会在下一次花开时去摘一样。”   郁郎中忽热起身踱步,小小的屋子被他走了十几个来回,最后他站在风铃前,看了良久之后,回头一望。   “你这么说,不过也是为了你师弟和你自己而已。”   “两全其美的事,前辈只需要开个口……找不到,我们便不再叨扰,找到了,那就麻烦前辈施展身手,为我和师弟治伤。”   郁郎中突然伸手一拂风铃,听着清脆响声,仿佛回到当年,那人拿着这玩意儿到他面前说笑时候。   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刻意忘记某人的名姓,刻意搬到陌生的地方,可是却带了风铃,还要日日看那些很快就会凋落的花。   放下自然是放不下的,过去也没有胆子这么大的人,敢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东风君。   “……我给你机会,但若是你敢骗我……”   徐相斐起身,深深一拜:“绝不欺前辈。”   ……   “嘿,这下好了,本来为师就是找不到东风君,才带你们来蕙镶小庭的,结果你们倒好……”   韩得羽气得又咬了一大口从徐相斐那里抢来的大饼:“要是能找到东风君,我们还来这里干嘛啊?”   田间有几朵白色绒毛的花,徐相斐摘了往祝煦光那里一吹,然后又笑着扔在韩得羽身上:“师父可少说点吧。”   这事不好做,徐相斐当然知道。   可是他不可能答应郁郎中之前的条件,要祝煦光为他牺牲,那是万万不行的。   因着是晴天,晚间红霞漫天,照得他们脸上也红了几分。   徐相斐瞧着瞧着也笑了:“若是师父,会不答应吗?”   当然会答应啊。   但有些事他去做就行了,让自己徒弟往前面冲是几个意思啊?   “若是西北那边,那可太远了,出塞了都快。”   韩得羽有点愁:“北元你们可不能去,但我走了,万一怀鹿教来了怎么办?”   “再说东风君是不是在西北都不知道,光听他说也不行啊。”   “你可少说点吧。”林逸春听得头疼,“此事肯定要去办的,当然也得你去跑,我就在这跟燕为他们待在一起。”   “嘶——我怎么找啊……”   韩得羽暗骂一声:“鬼知道东风君到底在哪,这小子真会给我找事。”   他一边说一边还忍不住瞪徐相斐。   徐相斐无辜地眨眨眼:“师父不辞辛苦,为我治伤四处奔走……我真是感动极了。”   “……把你脸上的笑意收敛一下行不?”   “哈哈哈……”徐相斐扶额,“今晚暂且再将就一次,明日我们进城看看。”   “进城就能有线索?”   “不是,是徒弟我想喝酒吃鱼了,可以吗?”   韩得羽长长哼了一声:“行行行。”   第二日一大早,他们就起来随着采买的双生子进城。   之前双生子以为这几人求医不成,就跟其他人一样想在这赖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家主人没赶人。   结果人家几个另辟蹊径,听说要帮主人找人,双生子就立马没再说那些风凉话了,欢欢喜喜地跟他们聊着天。   双怜抱着篮子,一脸天真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主人有什么人要找啊?”   她和姐姐双惜都是家里因为水灾穷困潦倒,不得已卖了的女儿,中途遇见郁郎中,被他买回去当婢女。   两个丫头有了容身之处,还学到郁郎中的毒术,虽然只是一些皮毛,但也够她们用了。   因此这对双生子对郁郎中可谓是忠心耿耿,平日里帮着他整了不少人。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主人凭什么告诉你啊?”双惜戳了一下妹妹的额头,又扭头说,“主人城里有个院子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来住。”   “哟,那便宜我们了。”韩得羽听了立马开口,满脸写着想住。   双怜瞪大眼睛:“你、你这人好不讲理!”   “哈哈哈你这丫头骂人的话也是跟姓郁的学的吧?”韩得羽被逗笑了,“怎么一点新意都没有?”   龙州县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因为住在江边,鱼倒是很新鲜,卖鱼的人也多,就是做法跟南边有些不一样。   双怜喜滋滋地选了条肥美的草鱼,说要拿回去做水煮鱼,“主人也很喜欢吃这个的!”   可是之前郁郎中对着鱼没下几口筷子啊。   合着是这小丫头自己想吃呢。   卖鱼的摊子前有不少水,混着泥土显得脏兮兮的,双生子来的次数多,一溜烟就过去买好鱼又哒哒哒地过来。   “我就知道你们不敢过来!”   双怜脸圆圆的,眼睛也一样,比她姐姐要显得更加稚嫩可爱,她发觉这些人都没过来,一时间得意极了。   她这话就是想笑一下这几个因为穿得太干净,不好踩上泥泞的人,结果被自己姐姐拍了拍脑袋:“赶紧卖了鱼回去,就你贪吃。”   郁郎中心情不好,一般吃不下什么东西,所以那些菜最后都是双生子吃的。   吃的两个小姑娘脸色红润,还有些肉嘟嘟的。   双生子买完菜,但并不想带着徐相斐他们去郁郎中的院子,扭头就想自己走。   龙州县不大,双生子指了条路,让他们自己去客栈,徐相斐也就笑着答应了。   走过卖鱼的地方,又转了条路,这才到了主街,正是农忙事,种庄稼的都在地里,街上也就没那么多人来。   走到一半,才发现一群看热闹的,一个一个探着头看向人群里,后面的人看不到,心中一急就踮起脚来,撑着前面人的肩膀。   什么热闹这么好看?   弄得徐相斐也想去瞧瞧了,他走到侧面,借由空隙瞄到一道身影,顿时无语。   他回头看了看韩得羽,又盯着那道身影:“……还真遇到了啊……”   这道身影颀长,道袍不染尘埃,拂尘垂落在他臂后,即使眼前看热闹的人这么多,但依旧不让他脸上有一丝触动。   唯有微风拂面,等的人来了时,他才转过头来,蒙眼白布下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一切。   真是有缘啊。   作者有话说:   不开新副本的,就是因为不需要开新副本就能找到人才狗血(作者捂脸) 第75章 搬泥的书生大兄弟   要是说徐相斐对鬼神之事有多信,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传言多了,他对道长和大师也是敬而远之的,对种种巧合,也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所以当再一次看到盲眼道士时,徐相斐只觉得自己不该凑这个热闹。   看看,管不住嘴,还管不住腿。   韩得羽没看清里面有什么人,跟着一起凑过来看热闹:“咋啦?又是江湖骗子,卖什么灵药的那种?”   这种江湖骗子,恕他直言,见一个打一个,绝对不会放过。   “……不知道是不是江湖骗子,但我这顿饭是得请他了。”   “喔。”   韩得羽还没反应过来,等看到里面人的道袍,才难以置信道:“不是吧,为了一顿饭都追到这里来了?”   徐相斐觉得自己师父疯了。   怎么看这盲眼道士也不像是为了一顿饭才过来的啊!   祝煦光先前听到了他们的话,也跟着看了看,倒是没说什么。   他跟徐相斐一样,对这些事情都不怎么信,而且尤其厌烦说话神神叨叨的人,比如之前的了宁大师。   哄闹的人群被盲眼道士的本事吓到,纷纷上前请他一算,往他面前的盘子里丢些碎银,等道士摆了摆手,说不算了才作罢。   他们还想继续看看这瞎半神的本事,可道士将碎银收好,脸上一派平静,微微行礼,便走向徐相斐几人。   韩得羽很想拉着自己徒弟跑。   他就觉得这种道长瘆人得很。   尤其是握着卦盘,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时,简直能让他做一晚上的噩梦。   “小友,真是有缘。”   徐相斐:“……哈哈。”   他瞥了一眼盲眼道士的钱袋子,其他不说,道长赚钱的本事还真不错。   盲眼道士笑了笑:“正巧,也该用膳了,几位请吗?”   “……那道长,请吧。”   盲眼道士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径直走进县内最好的饭馆,弄得身边几人都在思考他到底看不看得见。   还是说这就是道长的神奇之处?   五人一起吃饭,点的菜自然不少,八宝鸭和水煮鱼都是当地特色,还有烧鹅烧鸡,以及鲜翠欲滴的青菜,都让人十指大动。   只可惜桌上唯有道长和韩得羽二人吃得理所应当,另外几个都是一头雾水。   徐相斐很想问道长究竟是谁。   倒不是他不信这是巧合,只是觉得这位道长若是真有本事,应该也不会籍籍无名。   说不定隐姓埋名,就想哄人玩。   道长吃饱喝足,又给自己盛了碗汤,慢悠悠地喝着,丝毫不着急。   韩得羽忍不住了:“你莫非看得见?”   道长想了想,用空闲的手解开眼上的白布,一双灿若星河的眸子露出来,眼角虽已经有了皱纹,但丝毫不掩他当年风采。   “我行走江湖多年,发现若是我蒙上眼,信的人要多些。”   道长还认真看了看几人:“比如你们。”   韩得羽:“……”   你这么说,会让他以为他们几人好像被耍了一样。   看着几人沉默怀疑的样子,道长又是一笑,轻轻吹凉手中的汤,仰头饮尽:“我说了,有缘自会相见。”   这间饭馆装饰一般,但很有那股子仙风道骨的味儿,道长坐在这里仿佛能跟身后的陈设融为一体,因为几人都没开口,他的碗落下时发出一声轻响。   徐相斐这才回神:“道长先前说……我们会有事求您,不如道长算一算,我们所求何事?”   道长一笑:“找我算卦,自然是要给钱的。”   徐相斐:“道长想要多少?”   道长轻拂道袍,将其整整齐齐地收好:“那要看你们能给多少。”   道袍穿在他身上并不算合身,空空荡荡的,唯有这张脸撑得起来。   韩得羽受不了了:“一个一个打哑谜呢?你先说我们想找什么,不然一个铜板也别想要!”   他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地,跟平静的道长对视。   道长没理他,自顾自梳着自己的拂尘,只是问:“算么?”   徐相斐还真挺心动。   虽不是真觉得这位道长能给出准确的消息,只是他想看看这人究竟要做什么。   他们这四人身份都不算简单,除了一个莫名其妙被追杀的徐相斐之外,另外几人都藏有秘密。   道长若真是冲他们来的,趁早弄清楚也好。   道长仿佛看出了徐相斐的想法,不由得摇头:“心有疑虑,顾全自身,善。”   “但若是过于警惕,错事良机,岂不可惜?”道长伸手给徐相斐倒了杯酒,“如此,我便先算,若事成,再谈如何?”   “哎,这可是你说的啊!”韩得羽把这杯酒直接喝了,“来,告诉我,我们想找什么?”   “半月之内,心想事成。”   方才抢过酒时,酒水洒了一些在桌上,道长便就着这点水,在桌上画了一下,指向一个方向。   “嘶——”韩得羽想了想,发现这并不是去西北的方向,顿时笑了起来,觉得这道长怕是乱画的。   “哎呀,道长啊,这顿就当我们请你了啊。”   韩得羽拍拍徐相斐的肩:“别废话了,我们走吧。”   徐相斐刚才没拦住他,现在还生气呢,把他的手拍下来就拉着祝煦光走了。   “嘿——不知道尊师重道的臭小子。”韩得羽又去拉林逸春,“走啊蠢老头。”   林逸春也摇摇头:“你真是……”   韩得羽完全不觉得自己错了什么,大摇大摆走出来就笑两个站在外面的小子:“犹豫什么啊,我才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你看那道士画的,根本就不是西北的方向嘛。”   “师父方才为何抢那杯酒喝?”徐相斐反问道,“难道师父不明白,这位道长看似冲着我来,实际上是为了师父那个盒子吗?”   之前又是想拿盒子做赌注,现在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再遇。   他虽然不知道木盒里面装的什么,但绝对不能就这样让道长拿走。   “知道知道,那又怎么了?”韩得羽刚才还顺手带了坛酒出来,拿在手中晃了晃,“想拿也要看他本事,你瞧他根本没算出来嘛。”   真不知道这小子天天犹犹豫豫的做什么。   徐相斐不想理他了,扭头就要走。   祝煦光自然是跟上。   而韩得羽却还在身后嚷嚷:“走吧走吧,记得等会儿去客栈找我们啊!不许乱跑知不知道!”   现在知道操心了,早干嘛去了?   ……   徐相斐走出挺远才回头看那间饭馆,他们方才在二楼,窗户正对着这边,隐隐约约好像还能看到那道长的影子。   “师兄信吗?”   祝煦光也抬头跟着一起看过去:“只是信也不能全信,西北那边,或许还是要去。”   “师父认识的人多,现在没跟着一起过来,想来也是回去写信了。”   可是写信一来一回,恐怕也不止半月了。   “唉——”徐相斐不再继续看,侧身面对着祝煦光,抬手将师弟还未束起的发拂到后颈,“不管怎样,你得跟着我,知道了吗?”   现在他不放心让祝煦光单独出去,再说事情越来越多,总要先解决一件才行。   “那我们不如就在县里逛逛。”两人慢慢走着,将那间饭馆抛在身后,掠过人群和集市,转而去了几个寂静的巷子里面。   即使是白日,这里人也少,而且路也不平,坑坑洼洼的。   墙上甚至还有些脏泥,徐相斐扭头瞧了祝煦光一眼:“算了,我们不往这走了,江边还能看江呢,干嘛想不开往这里走。”   “我无事。”祝煦光皱着眉,“这边路脏,墙上还起了青苔,想来应该是没人住的。”   “怎么还有人声?”   徐相斐现在的五感没他敏锐,闻言也惊讶地看着巷子深处:“……进去也不是不行,就是得小心点。”   祝煦光看他一眼。   徐相斐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等等,不准……”   祝煦光一个纵身,轻轻跳上屋顶,把徐相斐留在原地。   毫不犹豫地丢下师兄跑了。   徐相斐:“……”   哎,这就是伤没好的下场。   要是以前,就该他把祝煦光扔在这,过去徐相斐经常干这事。   毕竟祝煦光轻功没他好。   没想到一报还一报,现在该祝煦光把他丢在这了。   “师弟啊……”   没一刻钟的功夫,祝煦光又跃身到他面前,徐相斐就笑嘻嘻地用自己方才程墙的手往他身上一抹。   很好,这衣服脏了。   祝煦光低头看了看,眉头瞬间皱起,他不会对徐相斐发脾气,就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委屈,不解地看着自己师兄。   “回去师兄给你洗了。”   祝煦光这才舒展眉头:“没什么事,一个书生在里面挖泥。”   这泥土经常被江边打渔的拿去用,徐相斐一想,只当这个书生是想拿去卖给渔夫。   “你刚才也是真的敢,就这么把师兄扔下了?”   徐相斐抬手掐了一把他的脸,然后被自己师弟冷着脸蹭了蹭。   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徐相斐不会对祝煦光的亲近说什么,只是笑着摸摸他后脑:“这两天倒是让你满意了。”   晚上就想着抱着他睡。   平时就算睡一间房,两人也是分被睡的,徐相斐也不许他靠自己太近。   也就是仗着自己也受了伤,故意在这缠着他呢。   “不满意。”祝煦光手滑下,轻轻握住徐相斐的手腕,“此处无人,师兄让我握着走吧。”   “还不满意呀。”徐相斐叹气,“师兄可没招了。”   师兄又骗人。   明明有招。   祝煦光总是被他这样不上不下吊着,实在是十分不高兴。   可是又没有办法,如今还不是他们为这些事情纠结的时候。   他们来这看了一圈,发现这处确实没有什么人住时才离开,等走到另一个方向,听见朗朗读书声时,才知道走到了书院。   龙州县跟其他县又不一样的地方,这里出过几个举人,甚至有人去过京城殿试,因此很在意学问。   在梁州这么偏远的地方,实属难得了。   因此县上做主办了书院,给孩童启蒙,只是这些年再也没有出过举人,能读个四五年的都少。   徐相斐和祝煦光都是没去过书院的人,他们也就在长宁那边跟南叔读书识字,那小地方也没有书院,他们学的也不是四书五经。   “要是小渔听到了,可能还有几分感慨。”徐相斐摸摸下巴,“也不知道小渔那边的书院是不是这样的。”   一想到岳渔板着小脸坐在书院里认认真真读书的样子,徐相斐就觉得乐。   书院不大,他们绕过去之后就到了后门,只见一个满手黑泥的书生蹲在书院后门,面前摆着书,低着脑袋跟着里面一起念着,浑然不觉面前落下两道阴影。   看着这个书生,徐相斐扭头去瞧祝煦光。   祝煦光点点头。   巧了这不是,刚才就是这位挖泥呢!   徐相斐算了算时间,他们走得慢,若是书生抄近路也确实是有可能的。   那书生也终于反应过来,抬起头时还有些慌,以为是书院里的人来赶他了,结果瞧见祝煦光就笑开了:“少侠!谢谢少侠相助!”   刚才他搬泥搬太多了差点被砸到,就是被这位少侠拎走,才没有让自己更加狼狈的!   祝煦光:“……”   作者有话说:   燕子:被师父气死.jpg   道长:神秘的微笑.jpg 第76章 十分复杂的书生   这书生穿得单薄,衣衫上还有补丁,五官还算清秀,只是糊了几道黑泥,瞧着有些好笑。   他也发觉了自己的狼狈,越想擦干净就越脏,不一会儿就把自己脸上弄成了花猫。   徐相斐低头找了块手绢给他,也跟着一起坐在后门边上:“你怎么不进去读?”   书生谢过了才讪讪一笑:“县官老爷好心,让我白读了五年……现在是不行了。”   他进去要交束脩,真正拜一个先生学才行。   可他活着都难,哪里凑得出束脩?   书生又对祝煦光道谢:“多谢少侠了,若不是少侠,恐怕我又要在家里躺几天才行。”   祝煦光摇头:“你若是气力小,做些其他的,也不至于为难自己。”   书生脸上露出尴尬,手上的黑泥都干了,不会弄脏书本,他将书收好了才苦笑道:“我倒也是想做其他的……可我没有名声,去给富贵人家的孩子启蒙轮不到我,县里没什么书铺,抄书这活也不赚钱……”   想来想去,他也就只能靠挖别人的泥卖给渔夫,勉强谋生了。   书生家中无人,他虽然成年了,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也没几个人愿意聘他。   可他是想读书的,哪怕读得太久,不得已离开书院谋生,也要来后门这里听听,偶尔运气好还能溜进去听先生讲课。   倒也不是没有先生想收他,可他家中贫寒,即使不出束脩,也得想办法活下去。   他虽然瘦,眼睛确实很大的,细看还有几分塞外人的眉眼,眼窝有些深,鼻梁也挺。   就是小脸蜡黄,也没什么血色,可他窝在这里,眼里装满对书院的渴望,看得人实在是不忍心。   徐相斐想了想:“我家中有个弟弟,比你小些,如今也去了江南求学。”   书生眨眨眼,对江南十分向往,但听到书院钟声,就立马离开,催着徐相斐跟他一起走。   他显然对帮了他一把的祝煦光很有好感,一蹦一跳地,还问他们要不要吃馒头。   徐相斐可不忍心让他买,轻轻推了推祝煦光。   祝煦光就上前买了三个馒头,一人一个。   馒头热腾腾的,弄得书生也不好意思极了,连说他们是好人。   他明明比徐相斐他们还要大些,可一举一动都带着小心,走在路上都注意着不然自己碰到他们。   徐相斐两人一看就是外地人,穿得也是他没见过的,书生可怕自己弄脏了哪里。   不过书生说话虽然小心,但话可不少,走着走着就开始幻想:“听说今日主街那边来了个活神仙!真想去算算我有朝一日能不能去参加科举。”   徐相斐闻言一笑:“科举断断续续,不过这几年也快恢复了,你定是能去的。”   “不行不行,我不能离开龙州县。”书生晃晃脑袋,“我就是想去算,有没有这个机会。”   “不能离开?”徐相斐琢磨一下,“其实……”   书生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立马笑着摇头:“家境贫寒的确是一个原因,不过我留在县里是家父的主意,要等我父亲同意才行。”   “但我父亲早些年去世了,所以我就等这个机会。”   “这……”   徐相斐和祝煦光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点懵。   他们实在是没想通这其中的关键,但打探别人身世也是不好的,徐相斐于是又买了个馒头给书生:“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祝你如愿以偿了。”   “多谢兄台!”书生喜笑颜开,“你们真是书上所说的君子!”   徐相斐:“……”   这还真不是。   ……   为了这个说话极为热情的书生,徐相斐最后还买了菜给他带回去。   书生没有拒绝,喜滋滋地走了。   等看见人不见了,那卖菜的小贩才摇头:“你们是外地人吧?害,那烂东西就喜欢骗外地人。”   “骗?”   徐相斐看过去,“骗的意思是?”   小贩嗤笑一声,抓起一片肉放自己嘴里嚼了嚼:“那就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这么大一人就疯疯癫癫的,非要在书院后面蹲着。你说他要是真有上进心,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去参加科举?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整日就骗那些好心人呢,你瞧你给他买东西,他说过不要没有?”   ……还真没有。   小贩啧啧道:“这招都快六七年了吧,他自从在书院里读书,就开始混吃混喝,整天看到人就说是自己恩人,混不吝地缠上去说自己可怜。”   “现在的人吧,也好骗,就像你们,不就因为这痴心书生的戏码上了当?”   “可我瞧他是真心想读书,或许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小贩哈哈大笑,“再有难言之隐,这都这么多年了,还难着啊?要知道那些黑泥,都是渔夫好心买下,给了他点工钱,不然谁想买那玩意儿啊?”   黑泥就在那,自己去挖不就行了,这书生力气又不大,偏偏还回回都去,他身子弱,那些渔夫不好意思跟他抢,最后又得从他那买。   渔夫看他可怜,也就给了几文钱,本以为这营生他做不好就不会做了,可书生一做就是好几年,明知道别人只是施舍却还要厚着脸皮上去。   县里就没多少人看得起他的。   小贩十分同情徐相斐:“以后见着他就躲远点,不然打他一顿也行,之前那户人家的孩子就是被他缠得没法子了,索性打了他一顿。”   徐相斐:“……”   不好说,心情十分复杂。   不过他对那个书生也没多大恶感就是了,当听个趣还是蛮有意思的。   等回到客栈,徐相斐和祝煦光才知道书生在这一带还真的挺有名气。   原本他们只是跟韩得羽说了两句,上菜的伙计听到便忍不住插嘴了:“哎哟客官,不瞒你们说,当初我来这里也是被他骗了。”   伙计是梁州北边来的,北边战乱频繁,他也是为了谋个生机才来到龙州县。   结果来了不久,就看到惨兮兮的书生,大概是同病相怜,伙计还租了他屋子一段时间。   但这书生口口声声说自己屋子十分干净,环境宜人,等到了伙计才发现,那地方到处都是黑泥不说,房间就两个,有一个还摆着书生父亲的灵位。   伙计知道被骗,过段时间就搬走了,但那段时间里,书生可谓是看见他吃东西就要凑过来看看。   看看也不能只看看啊,伙计只能分他一点,偏偏书生吃得也不少,他也养不起,两人不欢而散。   “后来我才知道,这书生就是个满口胡言的疯子。”   伙计摇摇头:“他是不是跟客官您说他要等什么机会才能去赶考,都骗人的!我早就知道了!他家徒四壁,哪有什么机会啊!就是故意想蹭吃蹭喝!”   “还有他说县里没有什么活计,骗人的!就是他名声太差没人要他而已!”   “哟。”韩得羽瞧那伙计果真是一脸愤怒,不由得好奇了,“这种人我平生也是不多见呢。”   伙计骂完了,把菜上完就走了,走前还让他们千万不要同情那书生。   看那模样,果真是对书生痛恨至极。   徐相斐摸摸下巴,回想那书生看向书院时,眼里闪过的渴望。   总觉得十分感慨。   不过他们都没想这么多,韩得羽好奇完了也只是道:“不过也无所谓,别放在心上,江湖上什么怪事都有,这书生嘛……也就是不懂变通。”   骗人也转几个地方骗呀!   哪个技艺精湛的骗子就薅一个地方的羊毛啊!   没见识!   “……或许他也没说假话。”徐相斐思索片刻,“不离开这里,说不定当真在等什么。”   祝煦光也点头:“看他模样,也不是不知道这里的人对他是什么看法。”   只是非要留在这里罢了。   不过不管这奇怪到被全县唾骂的书生到底是什么来头,都不是他们会去管的事。   韩得羽果然给西北寄了信,想问问在那边的朋友有没有东风君的消息,不过他也是不看好的。   “要知道我给燕子找大夫时就已经问过了,这东南西北哪里我没找人?不可能姓郁的那么一说,就找得到了吧?”   就算是同在梁州,要找人都是难的,更别说西边辽阔偏远,还是北元的地盘。   而且正是因为找不到东风君,韩得羽才会带他们来蕙镶小庭找郁郎中。   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要去找东风君。   “这就是没有远见,你说师兄弟两个嘛,想办法联系一下不行吗?十年了才想到要找,害这不是折腾人嘛?!”   徐相斐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事怪我。”   “怪你啥啊怪你。”韩得羽恨铁不成钢,瞪他好几眼才说,“这能怪谁?”   不过他也想好了,若是真的找不到,那他就想办法去京城抓个御医过来。   治不好伤也无所谓,至少得让徐相斐像普通人一样活久点啊!   他年纪大了,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也没有几个选择,前有找人难事,后有怀鹿追杀,韩得羽是不放心这几人凑在一起的。   凑在一起就是给怀鹿教一刀一个,都不带犹豫的。   “……实在不行,燕子先回你舅舅那里,我把你林叔藏好之后带着这小子去西北找人。”   林逸春是朝廷钦犯,当然不能去南边,不然官兵来了也不是好玩的。   徐相斐没说话,扭头看了祝煦光一眼,又和自己师父对视,缓缓摇头。   对哦。   韩得羽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三个都没有能扛事的。   祝煦光还有个走火入魔的先兆在那,也得想办法解决了。   其实也很好解决,在韩得羽看来,只有师兄弟感情好好的不就行了吗?!   这两小子做什么这么纠结啊?   看得人太着急了!   韩得羽真是恨不得摁着徐相斐的头,让他赶紧把事解决了。   作者有话说:   师父:真想摁头.jpg 第77章 有缘人就在眼前   韩得羽的打算是想让徐相斐三人先找个地方待着。   若是事情在此时难以解决,拖延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徐相斐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说再待些日子看看。   他们找人是没有时限的,暂时没有消息也很正常,只不过徐相斐对那个道长的出现耿耿于怀,所以第二天又拉着祝煦光去街上看。   道长果然蒙上眼睛,摆着卦布,拂尘清风,好一副骗人一点不心虚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找他算的人少了,道长突然涨了价,之前那些看热闹来算一算的都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离开做自己的事。   唯有那些不差钱的,几两银子也不在乎的,嘟囔几句又递过去了。   道长微微一笑:“回家吧,你房子塌了。”   算卦的人:“……”   徐相斐:“……”   这么说话居然没被打吗?   那人也很生气,但现在道长之前的百算百灵,一时间又犹豫起来,最终放句狠话,匆匆忙忙往家中去了。   有人就问道长:“为何昨日你不这么算呢?”   “泄露天机,自然是有代价的。”道长拿了个蒲扇,慢悠悠地给自己扇着,“你看那些和尚,不就不愿给人算命?他们就是怕泄露了天机,反倒误了修行。”   “那你怎么不怕?”   “诶,我是道士,又不是和尚……道士入世,本就靠算卦,难不成我还跟自己的修行过不去啊?”   这话听得人懵懵懂懂的,只好又问:“那道长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多银子?这都比昨日多出十倍了!”   道长沉吟片刻:“怎么说呢,就跟你买东西一样,越好的越贵。昨日给你们指点一下,不过几百文便够了,今日算卦,性命攸关,自然更贵。”   他说着说着,往徐相斐的方向看来:“若是一样东西,一件事情,关系多人性命,那就不是银两可以买的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么算,是好还是不好?”   “关系越大的事儿啊,就越难在此刻说好与不好。”   问话的人想来也是有点见识的,居然问了句:“道长泄露这么多人的天机,可是会折寿?”   道长哈哈大笑:“会,怎么不会?”   “就是因为会,才要仔细斟酌,免得损人害己啊!”   聊着聊着,就听别人说之前跑回家的那人屋子果然塌了,好在去的及时,妻儿老小都救了出来,这才没酿成大祸。   周围人看道长的神情明显热切许多,也有人上前愿意拿更多的银子算一卦了。   徐相斐就在他旁边的摊子里喝茶,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给祝煦光又夹了个包子。   “别的不说,道长看上去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就是不知道道长给他们算的到底值多少银子。   祝煦光嗯了一声,他穿着暗水绿青衣衫,眉眼略长,时常皱着,因此看上去更加冰冷淡漠。   不过徐相斐可是知道他装模作样之下的腻歪,但见到一本正经的师弟也很好玩,不由得伸手给他叠了叠袖口。   桌上有些油,祝煦光爱干净,免得弄脏了衣袖。   “怎么了呀,又不高兴了?”   徐相斐没有一丝抱怨,就是故意调笑,但还是让祝煦光眉眼忧愁了许多。   “我只是觉得……”祝煦光看着自己身上和徐相斐相差无几的衣衫,“若是早知道……”   若是早知道,他就该忍着一些,现在也好迅速做下决定,早些帮徐相斐治伤。   徐相斐都还在伤中,还要为他的事担忧,这样让祝煦光挫败不已,他明明想着要保护自己师兄的。   可是这一年多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他嘴笨不爱说话,做事也直来直去,现在连最拿得出手的武功都不行了,什么事都得徐相斐替他想着。   哪怕祝煦光明白徐相斐不会在乎这个,也难免有些自弃。   也怪不得师兄不愿意答应他,就如今这样,祝煦光也没有资格让徐相斐答应他什么。   徐相斐知道他最会钻牛角尖,连忙把自己的粥推到他面前:“好了好了,师兄吃不下了,这碗粥帮我喝了行吗?”   祝煦光一言不发地喝完,又不想让徐相斐更担心,平复心情后才道:“既然道长都算了一卦,我们也按照那个方向去找找。”   “我也是这么想的……诶,那好像是……”   徐相斐推推他搭在桌上的手。   祝煦光看过去,缓缓眯眼,从他们身边路过蹦蹦跳跳地去道长面前站着的人,不就是昨日的那个书生吗?   这书生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又骗来了几个馒头,囫囵吞枣地往自己嘴里塞,脸不算干净,这么一撑让他整张脸都被挤成一团,让许多人都看起笑话来。   不过他好像也不在意,吞下去咳嗽几声就急匆匆地说:“道长!给我算一卦吧!”   众人哄笑起来:“算什么啊?算你什么时候能骗个大的?”   “哟是算什么时候能高中状元吧?”   “就他这样,哪来的卦钱啊?”   “不是骗的就是偷的咯……”   这话着实是刺耳,书生听了却也只是皱皱眉,显然是听惯了,还能笑嘻嘻地去看那人:“哎呀,可别这么说,我又不是你,骗吃的就算了,哪能像你一样去骗人家小姑娘的钱呢!”   身边人一听有热闹看,立马也去问那人。   那人支支吾吾,涨得满脸通红,最后呸了一声就跑了,生怕被人指着鼻子骂。   因为这一出,骂人的也消停了一会儿。   书生这才满意,馒头就搁在道长摊上:“道长,算一次行吗?”   道长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若是昨日,你这个馒头可能就不够了。”   那就是够的意思了,书生眼睛一亮,几乎恨不得贴在道长身上,虽然舍不得这个白来的馒头,但没有关系,日后的才是最好的。   可道长这么一说,其他人又不干了:“凭什么我们就要这么多钱啊?!”   “就因为穷嘛,那我也穷啊,穷得家里揭不开锅了!”   有人就笑了一声:“你家里揭不开锅,这混子说不定都没有锅呢!”   这笑话看来是挺好笑,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摆明了想看热闹。   道长不动如山,只是用手捏了点馒头屑下来,放在嘴里尝了尝。   他点了点头,解释道:“若是他昨日来,那我定要收个百两才行,毕竟他所求之事……可不小啊。”   书生也奇怪:“那为什么今天就一个馒头了?”   道长又撕了点馒头下来,放在嘴里细细嚼着:“这么说吧,你该遇到的人,都已经遇到了,来我这里是多此一举。”   “而卦钱嘛,也有人替你付过了。”   书生越听越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这么说,我当真有望了?!”   道长点点头,又短促地笑了一声:“有缘人,当真是有缘。”   他挥挥手就要赶走书生,任凭对方把所有馒头堆在他面前也无动于衷。   馒头收了,话不说一句。   书生只好捂着还没饱的肚子,走出人群,不管身后好奇的打量,径直往前走了两步,顿时眼睛一亮。   “好巧呀!”   徐相斐看了看周围,低声问祝煦光:“他莫非……”   祝煦光眼眸中也多了几分无奈:“说的是我们。”   徐相斐:“……”   书生又蹦蹦跳跳地来到他们面前,其实他这样着实有些奇怪,他比周围人都要高,又高又瘦,就像竹竿一样。   蹦起来就像竹竿成精了,看得人实在是很担心他那藏在衣袍下的竹竿腿会不会断了。   当书生稳稳当当地坐到他们身边,徐相斐才摇了摇头,从莫名其妙的担忧中回神。   “有缘人!”书生笑嘻嘻地伸手,极其自然地去摸盘里的煮鸡蛋吃,但看到祝煦光不悦的神色就立马收回手,若无其事道:“真是巧啊。”   等看到祝煦光愣了愣,默不作声地把那个盘子往他这里推了推,书生这才剥着鸡蛋,一口咬下,又是囫囵吞枣一般吃下去。   徐相斐沉默片刻:“……喝茶吗?”   “喝喝喝!”书生立马给自己灌了几杯水,喜滋滋地说,“方才你们听见了吗?道长说我要离开这里了!”   徐相斐也笑了笑:“原来你所求是离开这里。”   “是啊,不然我呆在这里都快十年了,为难自己受气做什么?”书生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讨人厌,只可惜他不能走,只好跟这些人两败俱伤。   互相让对方不高兴,大家都不高兴了就好玩。   徐相斐和祝煦光对视一眼。   不得不说,道长说的话简直是太有指向性了,好像就把这个可能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们面前,等着他们上钩。   都说愿者上钩,可不管他们愿不愿,这个诱饵也得去咬一口看看是不是苦的。   “……既然兄台这样想离开,为何不离开呢?因为钱财?”   书生得此一问,顿时哑然失笑:“倒也不是,钱财是小事,我嘛,是个什么样子估计二位也知道了。”   可就算知道了,徐相斐和祝煦光看到他时神色都很自然。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书生对这样的人也是好声好气的。   不过要是能多讨一顿饭,那就更好了。   “这地方,看不起我的人太多,我早已看惯,也看腻了……若是能离开,我当然是不想回来了。”书生长叹一声,“唉——就是不知道何时,我才能离开。”   他忽然又想起道长的话,猛地用明亮的眼睛看着眼前二人:“……说实在的,二位是我的有缘人吗?”   不然他也想不出来其他可能了。   徐相斐:“……”   还真是毫不意外呢。 第78章 郁沉秋   书生是个很奇特的人。   他明知道自己在龙州县是个什么名声,却整天上街求吃的,求到了就去书院后门听课,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耳边的讥笑。   可他又如此执着地想要离开,就算是寻找道长,算出一个渺茫的可能,也要对自己的离开满怀憧憬。   他说徐相斐是有缘人,但认识之后却没有说出自己名姓,脸上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如此表里不一,又莫名其妙的坦坦荡荡,真是奇怪至极。   书生领着他们往自己家里走:“今日书院先生休息,我就不去那里了……有缘人什么时候告诉我,我何时能离开这里啊?”   徐相斐轻咳几声:“我倒是也很想告诉你,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也暂时离不开呢。”   “为什么?”书生歪了下脑袋,“莫非你们也因为什么事情被困住了吗?”   徐相斐不动声色道:“是呀。”   他换了个说法,就说自己要找远房亲戚,只听说在龙州县,不知姓名。   “那可不好找,你那亲戚……莫非与我家有关?”书生带他们走到县里一座桥边,桥上有许多渔夫拎着鱼卖,而他的屋子七转八转,就在桥边一间破屋里。   这屋子说破也不算破,好歹有个五六间,院内也挺大的,就是杂草多,看上去多年没人打理了,所以显得破些。   书生也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哎呀,我实在是不会打理这些,搬来县里之前,我家可是一边荒原,黄沙漫天,住的地方也不是这样的。”   他忽然诶了一声,扭头看向徐相斐:“你们那个亲戚……是什么时候来龙州县的?”   “大概十年前。”徐相斐伸手拽了下一株狗尾草,握在手里编了个环,“唉,只是人海茫茫,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找他。”   “十年前……”   书生原本还在犹豫,可敌不过自己内心的期望,他独自在这守得太久了,所有恩情和感激,都难免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消磨。   他想离开,一天比一天想,读书时候想,挖泥时候想,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听到熟悉的讥笑时更想。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道长说的话,有时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是哪怕是一厢情愿,他也想试上一试。   书生一咬牙:“你跟我进来吧。”   徐相斐拉着祝煦光一起进去,到了主屋,就看见里面摆着两个灵位,一书家父,一书恩人,潦草的字迹总会让人觉得这供奉之人十分不上心。   但书生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时我才学会写字不久,所以写得丑了点……后来嘛,又觉得没有必要去换了,有缘人可别觉得我不诚心啊。”   他上前插了几根香烛,又摆了个馒头上去,在几缕烟雾向上绕到灵位时,他长吐一口气。   “我来这里,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也差不多快十年了。”   ……   书生来龙州县之后的事,徐相斐差不多已经听路上众多摊贩说完了,只是在之前,他还有一段更加曲折离奇的经历。   “我是西北部落的……一个奴隶。”书生摸摸自己比起徐相斐和祝煦光更显深邃的眼窝,“我父亲也是,母亲嘛,是个南边来的婢女。”   但他所在的部落被北元皇室占领,可这群流离失所的奴隶依旧没有获得自由身。   他们是不受人待见的低等人,没有名字,更没有自由。   在世人赞叹北元皇室的强大时,他们只能游走在塞外其他部落与北元之间,寻找那一线生机。   “后来我母亲去世,我和父亲相依为命,这就遇见了我们恩人。”书生沉默片刻,勉强挂起笑脸,“恩人会医又会武,救下了我们一家,以及阿叔他们。但是那地方人太多了,就是、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太多了。”   “恩人带着我们去找能安生之地,却没有找到,自己反而丧了命……不过他剩了许多钱,于是交给我父亲,让他来到龙州县。”   “但我父亲守不住钱财,半路就被人打劫了,还遭砍了一刀,来龙州县之后养了一年半载,养不好就也去了。”   他们坐在院内,微风习习,吹动散落的发丝,也将书生额前的头发吹起那双眼里藏着无尽悲伤,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怨恨。   他当然是想要自由的,可当真正获得自由时,才发现早已孑然一身。   父母离去,独留他一人守着恩人遗愿,曾经一起去寻找世外桃源的族人也都在屠刀下成为亡命之魂。   他小时候,因为是奴隶,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要在部落的小王子脚下讨生活,求得一丝怜悯。   当时他便因为这就是最苦的日子里。   可当族人都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死得那般惨烈时,他也难免怀疑这究竟值不值得。   “所以你不离开龙州县是因为……”   书生缓缓回神,手搭在膝上,微微攥紧衣袍:“因为恩人遗愿,也是我父亲遗愿。”   他父亲带着恩人的遗愿来到龙州县,而他守着父亲的遗愿过了近十年。   有时候,他会觉得没有那么难等,但有时候,他又觉得太难等了。   龙州县的城门,是他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地方。   “你们要找的人……是恩人吗?”   徐相斐看了看祝煦光,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其实也是为其他人找人。”   “那你可是想找一个、一个额角有疤的人?或者、或者是相貌呢,相貌你们也不知道吗?”   徐相斐摇摇头:“我回去问一问……其他的,我也难说。”   书生难掩失望,却也重新期待起来:“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被雇来的!找的不是你亲戚吧?”   “抱歉,方才隐瞒了一些事。”徐相斐长叹一声,“想找他的人,也等了十年。”   “没事没事。”书生连连摆手,“我能理解的,就是怕有人冒认嘛,我也怕这个,所以这些年一直守着,就是怕万一被人冒认,那我就真难面对恩人了。”   “那你们一定要去问问……”   “恩人有个名字,叫郁沉秋,他很厉害……不过脾气也很好,对我们这样的人都是怜悯之心,却又教我们安身立命之本。”   “他要找谁,还是要等谁,我都不知道……只是我父亲说,除非有人来找恩人,否则我不能离开龙州县,我才一直等着。”   “可是我想走了……”   “我很抱歉,只是一个奴隶,也想去遥远的江南一试,也想去看看他处风光,也想……科举做官。”   他的族人毕生都在寻找自由,身前死后,或许唯有解脱那刻,才是真正的自由。   而他摆脱了奴隶身份,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却也从未得到自由。   ……   书生的事仿佛一块大石,压得徐相斐和祝煦光二人都沉默了许久。   等到走出那座破烂的院子,再次看到潺潺流水之上的石桥,徐相斐才恍然道:“……你看那里。”   祝煦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正是那天他们与道士所在的饭馆。   二楼的窗户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在窗后帷幔摇曳间,道长的身影若隐若现,定眼看去,又只有微微晃动的窗户。   也对,这点风怎么会让窗户摇摇欲坠呢。   徐相斐喃喃低语:“郁沉秋……”   书生不知道东风君是谁,他在龙州县待了太久,对江湖之事并不了解。   不管是东风君,还是郁郎中,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名号。   郁沉秋对徐相斐而言也是个陌生的名字。   东风君姓甚名谁,从来无人知晓,可若郁沉秋当真就是东风君,那就是说……   郁郎中心心念念十年的人,就在这座城里,用仅剩的灵位和一个承诺,挨过十年风雨吗?   那也太……残忍了。   残忍到徐相斐居然有些犹豫。   祝煦光抬手落在徐相斐肩上,和他靠得近些,低声道:“我知道师兄不忍,就听这话便去问郁郎中,也有些不妥……”   “只是去问,才是最快的。”徐相斐扭头去看流水边吆喝卖鱼的渔夫,渔夫脸上收获满满的幸福。但转头一看,也有低头掩面哭泣的女子,将手帕和玉簪丢在水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边是喜,那边是悲,一座桥将悲喜分开,而潺潺流水又将悲与喜接纳。   大抵人世间就是如此,上一刻还能笑语盈盈,下一瞬却无语泪流。   徐相斐只能叹一声:“我们去问吧。”   ……   郁郎中还在他的田地里浇水种菜,然后又捏着价值不菲的锦绸手帕,一点一点擦掉手上的泥土。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时,还以为是双怜她们回来了,结果看到徐相斐二人沉默地走过来,神色都有些落寞。   郁郎中只当这两人知道找人不易,想放弃了。   这很正常,他也料想到了,退隐十年的人还能是两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年轻能找到的?   要是这么容易找到,那他才是要生气的。   “找不到了?”郁郎中声音懒懒的,“得了,我看你两个挺顺眼的,帮我做些事情,我能考虑换个条件医治你们。”   这算是他难得的优待了。   要是外面的人听了,指不定要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些年郁郎中可谓是说一不二,任性骄傲,对钱财权势不屑一顾,只顾折磨自己的病人。   闻名多年,郁郎中还是第一次改了自己的条件。   他确实看徐相斐挺顺眼,大概是因为自己师兄,因为那些想忘掉又忘不掉的往事,他愿意放过徐相斐一次。   可徐相斐脸上的神情更加古怪了,他和祝煦光站在郁郎中面前,就像做错事的两个孩子,低着头想要认错,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郁郎中看着好笑,正要开口嘲讽两句,就听徐相斐说:“……前辈,我们或许有了些线索。”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说什么,先抱个头逃走吧 第79章 我来了   田里已经铺满绿意,今日没有下雨,是个大晴天,就像多年前东风君离开那日,是个晴朗的冬日。   郁郎中一直讨厌下雨,他向来任性,和师兄相依为命时,也是靠师兄关照。   其实他先天不足,不能习武,而医术比不上先拜入师门的东风君。刚拜师时,他甚至是讨厌师兄的。   可惜师兄是个太温和的人,总是能包容他的坏脾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郁郎中终于接纳了自己师兄,却也改不了自己的脾气。   他们许多想法都不一样。   郁郎中任性妄为,对世间之事,只有疑难杂症才能让他感兴趣。他不喜欢医治动动手就能解决的病,也不喜欢看着人世间悲欢离合的场面。   他或许是个没有怜悯之心的人。   但师兄跟他不一样,东风君入江湖时就跟以往的神医大相径庭。   他可以不收诊金,只为倒在路边的老者治病,也可以跋涉千里,去为一个重病在床的母亲开药。   郁郎中有时候觉得,师兄应该是把自己的怜悯之心拿过去了,才会显得那么的吃力不讨好。   为了这种事,他们吵过无数次,哪怕定情,哪怕定亲,也没有哪一个让对方听服了自己。   东风君离开时,他们又吵了一架,甚至烧了屋子,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最终给了对方的一个背影。   谁都想回头,但谁都没有回头。   可是师兄一直是最疼他的,过去无数次争吵,都是师兄道歉,然后他再扭捏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怪不得他脾气一直这么坏。   可是这一吵,便是十年未归。   从慌乱到茫然,再到后来无尽的怨恨,郁郎中也说不清自己再次看到东风君会是什么神情。   但现在,他站在两个小辈面前,也只是古怪地笑了一声:“我说了,最好别骗我。”   “……不敢戏弄前辈,只是我们听闻有一人,是十年前在西北部落里闻名的大夫,后来因为部落被北元皇室并吞,他领着那些无处可去的奴隶寻找落脚之处。”   “泛滥的怜悯心。”郁郎中嗤笑一声,心中却信了几分,这的确是他师兄做得出来的事。   所以他就是因为这群人,十年都不回来吗?   什么地方要找十年?   难不成去仙山了?   郁郎中扔掉手帕,锦绸手帕是浅淡的蓝色,沾了泥土之后就陷在土中,让徐相斐不由得看了几眼。   “还有呢?就这点东西,你别是在哪听的,故意拿来诓我。”   郁郎中扯扯嘴角,神色高傲,若是不看他眼中的希冀和怒火,或许真的会让人觉得他不在意。   越是掩饰,便越是重要。   徐相斐垂眸,不敢再看郁郎中的神情:“……还有……”   郁郎中急急打断他:“你先别说话,你们才去了几天,恐怕龙州县都没出去吧?这就找到了?那你把江湖上的人放在哪里?”   这么多人都找不到的东风君,结果这两小子一去就找到了?   郁郎中是有些不信的。   “前辈……”徐相斐踌躇不决,“前辈可认识……郁沉秋此人?”   话说出口,好像也不是这么难。   只是他声音艰涩,和祝煦光一样都不敢去看郁郎中的反应,跟罚站一样,忐忑不安地等着郁郎中开口。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郁郎中一下子沉了脸,所有故作的傲气和不屑,在这三个字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和师兄行走江湖多年,从来没有说出自己真正名姓。   一是当时年少,觉得好奇又好玩,故意乱取了新的名号,二是约好了,唯有对方能知晓两人名姓。   只有……   当他们其中有一人回不去时,才能将名姓告诉可信之人,托人带他们回去。   回到对方身边。   徐相斐还想着试探和隐瞒,可这三字一出,郁郎中就恍然大悟。   难怪……   难怪。   难怪十年不回,难怪了无音信。   郁郎中最讨厌下雨,可如今,他却是想下雨的。   有了滴滴答答的雨珠,或许就能不让自己在小辈面前丢脸。   或许就能欺骗自己,方才只是听岔了,他们只是在吵架,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还来得及。   此时此刻,涌上心头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后悔。   早知如此……   就不该答应他们去找的。   不找,也就无所谓失去。   至少还能骗骗自己,多骂对方几年,骂到终于明白了,终于愿意面对了……再去听这个名字。   只可惜……   “……你们留在这……”郁郎中勉强压住内心震动,“……我去拿样东西。”   说到最后两字,声音已经颤抖起来,所有被掩埋的情绪都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将他本就偏瘦的身影压得矮了一截。   ……   那扇窗被拆了,风灌进来,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原本悦耳动听的声音都杂乱起来,和跳动的烛火一起搅乱思绪。   郁郎中忽然伸手,打掉桌上烛台。   烛光熄灭,他只能透过撒下的月光勉强勾勒着风铃的模样。   他坐在桌前,明知道这一切自己早该想到,却又忍不住全身颤抖,剧烈的心跳声让他越来越乱。   郁郎中捂住自己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过去他故意折腾别人,看着在自己眼前上演的生离死别,心中并无半点波澜。   可如今仅仅是一个名字,便让他溃不成军。   或许这就是报应,他对别人生死毫不在意,轮到自己,便如此可笑。   过往种种,在他眼前浮现,而今十年过去,他人到中年,脸上已有岁月痕迹,而师兄……居然是当年模样吗?   在屋外,即使夜幕降临,徐相斐和祝煦光也并没有走,两人不敢多说什么,也无法去劝谁。   他们自己都还理不清生死,更别说去劝一个前辈了。   徐相斐想到当初郁郎中几番挣扎才答应他去找人的模样,明明心有不敢,满怀期待,深情难掩,却又故作矜持,傲气十足地问:“凭什么要我去找?”   可如今,仅仅是一瞬之间,他觉得郁郎中身上的傲气和生机都好像荡然无存。   这样的改变让徐相斐心惊不已,难免更加担忧,时不时往屋里看看。   祝煦光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师兄。”   他的安慰只是两个字,但徐相斐却觉得轻松许多,忍不住也抓紧了自己师弟。   徐相斐自认是个很胆小的人,他见过徐父因为徐母的死郁郁寡欢,最后早逝的模样。   明明前一天,父亲还答应他要看着他长大。   那也是在一个春天,秋千已经搭好,京城热闹至极,将春日的喜悦从高高的围墙外丢进来。   病了许久的徐父脸上都好看许多,他便趁父亲喝药时问,能不能永远陪着他。   父亲答应了。   可在夜里,徐父就猝然长逝,只留下徐相斐茫然无措地去抓他的手。   春日是暖的,手是冰凉的。   徐相斐狠狠闭眼,又缓缓抬眸:“……我是不是错了。”   他不该去提这个事的。   明明还有其他办法,明明他可以慢慢打动郁郎中,即使不行也没关系。   他对恢复内力好像也没有很在意。   可这种事,由他人告知,才是最残忍的。   徐相斐对自己之前的试探愧疚不已,只好扭头去看祝煦光:“……师弟。”   祝煦光没有说话,他此时不管说什么,都没办法让徐相斐轻松一点,唯有伸手将徐相斐揽进怀里。   徐相斐难得真正依赖师弟一次,任由祝煦光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有些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再多的话都难免没有用武之地,而自己确实需要靠一靠师弟。   ……   东方破晓之时,郁郎中忽然从屋内出来。   徐相斐二人坐在门边等着,因为疲惫,脸上难免露出困意。   郁郎中居高临下地看了看这两个崽子。   都不算大,他和自己师兄分别时可比徐相斐大了好几岁呢。   这个年纪……他和师兄在在做什么呢?   郁郎中一时有些记不清了,十多年前的事,突然去想难免有些迷糊。   好像一眨眼,他和师兄就长大了,又是一眨眼,便到了现在。   “在哪?”   郁郎中面无表情,手里提着风铃,还换了身衣服,是一件白杏色锦袍,袖口和脚腕都收紧了,头发也高高束起。   这身衣服一看就是许多年前的样式,有些地方已经磨损了,而且也是青年的衣服。   但穿在郁郎中身上并不违和,只是多了几分让人感慨的沧桑。   “龙州县内。”徐相斐立马起身,“……我带前辈去吧。”   “当然是你带,不然我找你做什么?”郁郎中还能嘲讽他几句,“哭丧着脸做什么?我还没说什么,要你们两个小子替我伤心?”   徐相斐低着头不语。   郁郎中径直走在前头:“快走。”   他故意把背挺直了许多,说话也快了几分,手里的风铃随着他走动响着,大概是惹他烦了,郁郎中索性拿布把风铃一包。   被他催促,徐相斐和祝煦光只好跟上,三人走进龙州县里时,天已经大亮了,街上人也多了起来。   只是今天道长不在街上算卦,就好像之前所有,都是等着徐相斐上钩。   路过那家饭馆时,徐相斐又忍不住抬头去看,这一次不是错觉,道长真坐在窗边,手里端着茶,远远一敬。   他这才想起来,还没跟师父说这事。   书院今天不休息了,书生就躲在后面嘀嘀咕咕念书,徐相斐找到他时,发现他脸上多了块青紫。   书生尴尬地捂捂脸:“哎呀……昨天被人打了,真是粗鲁……”   徐相斐:“……”   看来是骗吃骗喝被发现了。   书生瞧见他们带了人来,就问:“你们去问了没?是不是找的我恩人?”   “恩人?”郁郎中上前一步,将书生打量一番,“真是不值。”   书生也不生气:“哎呀,看来就是你了……不跟我来吗?”   郁郎中忽然有些犹豫,他甚至不厚道的想,万一徐相斐弄错了呢?   万一是同名同姓,万一只是误会。   万一,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可看着三人都站在原地等他,郁郎中又是一咬牙,强装振作,一言不发地走在书生身后。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书生背着背篓,渐渐回过味来,对如今的沉默有了几分猜测。   他收敛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将郁郎中领到自己家里。   院里的杂草让郁郎中多看了几眼,随后又被正屋里草草摆着的灵位吸引力注意力。   可他神色依旧很平静。   书生说:“我把恩人的名字告诉你了,但你是不是恩人要找的人……我还需要确认。”   郁郎中定定地看着灵位,闻言也只是冷笑一声:“需要什么?”   “那什么……你知道恩人长什么样吗?”   郁郎中确实没想到,居然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慢吞吞地答了,书生又迫不及待地继续问。   一问一答之间,书生确认了他的身份,沉默半晌,从灵位下摸出一个暗格,又从暗格里捧出一个盒子来。   盒子上落了灰,破破烂烂的,锁也快坏了,书生用袖子擦了擦,慢慢放在桌上。   “这是……恩人的遗物。”   遗物。   这二字戳中郁郎中痛楚,他忽然指着门口:“都出去。”   书生从他平静的神色下看到了汹涌澎拜的情绪,摇摇头,给他关上了门。   门关上时一声吱呀, 彻底打破了郁郎中强装出来的平静。   他上前一步,颤抖的手落在木盒上,一声笑从嘶哑的喉咙里传出:“……死了也好……”   至少没变心,也没抛下他不是吗?   可这样想着,下一刻,滚滚泪珠砸在木盒上的灰尘里,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师兄……”   “我来了……”   压抑的痛苦声从趴在桌上的身体里传出,声声泣血,声声悔恨。   十年岁月,春去春来,再暖的阳光也照不进来了,曾经相伴相随,如今却只剩无奈。   灵位就在他面前,可他哪里有勇气去碰?   倔强决绝,原来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能打破。   原来找到了他,也就永远失去了他。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 第80章 完婚   书生遥遥望着紧闭的房门,去掉往日的嬉皮笑脸之后,他身上倒是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了。   “恩人……是因为我们才中毒的。那毒我们都没有听说过,那次死的人太多了……”   多到族人所剩无几,却根本找不出来原因。   郁沉秋是个极为良善的人,可神医之名,并不代表他能医治所有人。   世间有他解不了的毒,也有他回不去的地方。   那毒让郁沉秋昏昏沉沉,一天比一天忘的多,他一开始先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后来便忘了身边是谁,他救不了自己,只能任凭身躯腐朽,被奇毒打败。   但在一生即将走到尽头时,他终于想起一些什么,可实在太晚了。   在那之前,书生和他的族人并不知道郁沉秋的名字,唯有在这位神医死前,才接到这个艰难至极的乞求。   他求将他遗骨带去龙州县,求他们交给来找他的人。   可是他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便再也记不起来,年纪轻轻的神医死前,眼中尽是茫然。   书生不知东风君是谁,世人不知郁沉秋为何。   兜兜转转,也就十年了。   “所以你便在这等了十年吗?”   书生轻轻一笑:“这是我们欠恩人的,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守信。”   父亲死后,他独自守着承诺,自然是想过离开的。   可是当他回想起年轻的神医来到他面前,将手中的药递给他,安慰着说只要喝了就好了,当他的族人因为被排挤无处可去,只有神医愿意陪他们去寻找一个自由的世外桃源,当他想到,神医临终前,对这个地方的怀念和悲伤,就无法迈出那一步。   他走不出去,只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学着新的文字,学着活下去,然后等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   “……虽然等到了,但好像……我不是很开心。”   书生有点茫然,“为什么呢?”   但没有人能给他这个答案,生死无常,有太多人都败在一个意外之下。   郁郎中推开门,手里抱着盒子,眼角明显红着,眼下还有些青黑,不过他的步子始终是沉稳坚定的。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愿意在人前露出脆弱神态来,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心里并不好受,可因为郁郎中这样的倔强,便让再多安慰都无处安放。   当走到他们面前时,郁郎中才微微偏头,他没有去看谁,只是道:“去我院子里等着。”   这是喊的徐相斐和祝煦光。   至于这个书生……   郁郎中也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哪怕是知道书生坚守承诺十年,是他该感激之人。   可是郁沉秋是为他们而死,这一点便让郁郎中无法温和一些,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别扭和高傲。   好在书生也不介意,觉得事情解决了便说:“既然如此,我便离开了。”   恩人回到他想回的地方,父亲的遗愿也已经完成,十年,他终于可以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自由是什么,他不清楚,可如今,离开这里才是他最想要的。   郁郎中一愣,抿着唇纠结了一会儿,单手抱着木盒,然后掏出一袋钱扔给书生:“……算是,谢金。”   “先生不用如此。”书生面对他时,心情也是十分复杂,连带着掩埋多年的愧疚一起涌上心头。   虽然这个人看上去不好接触,可他是恩人最想见的人。   而让他们分开的,是自己和自己的族人。   书生无法用对他人那般嬉皮笑脸来面对他。   “给你就拿着。”   郁郎中向来不会说什么好话,“我等会儿还要来……灵位我会请走。”   “应该的。”书生握紧手中的钱袋,看着郁郎中挺直的背脊,不由得说:“先生节哀。”   节哀。   郁郎中扯了扯嘴角,他能节什么哀?   早该如此,早该想到的。   ……   郁郎中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徐相斐和祝煦光,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便像落石一般越滚越大,最终压垮了郁郎中强撑的那口气,“怎么不说话?”   “……前辈。”   “怕我怪你?”郁郎中嗤笑一声,对徐相斐的心思大加嘲笑,“我不会食言。”   他还不至于因为结果是自己不想看到的,就去为难帮自己找人的人。   之前说对徐相斐印象不错的话也不是假的。   “晚辈并没有这个意思。”徐相斐叹口气,“只是,我仍该为我之前不合时宜的试探道歉……”   “要聊的话,之后再说。”   郁郎中打断他的话,忽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徐相斐面若桃花,气质却温和随性,祝煦光清冷寡言,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师兄。   这两人跟他当年很不一样。   但有些地方,又实在是太像了。   郁郎中不愿再看,只是带着他们去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是十多年前在这边买的,当年他和郁沉秋已经定情,离开是非之地,原本是打算在这定居。   现在一看,虽然中间十年空白,但至少也算是完成了当年心愿吧。   院里的双生子还在做饭,等发现郁郎中居然来了之后便惊讶不已,连忙迎上来:“主人!您怎么来了啦?那今天我们是在这吃饭吗?”   双怜没心没肺,没来得及看清郁郎中的神色就咋咋呼呼。   但姐姐双惜立马把她拽回去,温顺道:“主人。”   “……给他们做些吃的,不用管我。”   郁郎中撇下徐相斐两人,自顾自地进了屋子,他手中的木盒引起双生子的好奇,但她们都不敢问,只好看向徐相斐,想从他那里得到些消息。   徐相斐只缓缓摇头。   双怜还不能明白,双惜便知道这事情不小了。   主人神色那么难看,恐怕是出了大事。   傍晚郁郎中又单独出去了一次,哪怕是看到坐在院中喝茶的徐相斐也没理,径直出了门。   徐相斐猜到他是去请东风君灵位的,不由得又是一叹。   哪怕他平时再多安慰的话,遇到这种情况,居然也一句都开不了口。   只是郁郎中也不需要他开口,这位前辈不甘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敏感脆弱,因此一路过来,他背都挺得直直的。   但他多年在田野,平时随意一些时,背脊都是垮着的,只有这两天不是那样。   ……   院里挂上了灯,春日花开正艳,却在昏暗的灯下丧了神采,亭里坐着的师兄弟不时往门外看。   韩得羽已经得了消息,难得多了几分同情心,没有再上门让郁郎中更加不痛快,只嘱托他们稍微安慰一下。   还让徐相斐不要着急,等郁郎中处理完自己的事再商量什么时候医治他们。   徐相斐当然也不可能在这时去提这话,只不过看过郁郎中精气十足折腾人时的狡黠模样,便让他如今的落寞茫然更让人不忍。   郁郎中回来时,手里就捧了东风君的灵位,他依旧没理二人,将灵位摆在主屋,仔仔细细拿湿布一点一点擦拭,又换了张手帕慢慢吸干水分。   等灵位显得没那么落魄,他才起身去自己从未住过的房间拿了包东西,端着烛台进了主屋。   门被他关得严严实实,屋外月光照不进来,唯有一盏烛火,将灵位照得明亮至极。   郁郎中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那书生的话。   “恩人中了毒之后就昏昏沉沉的,他知道医不好自己了……”   “但他后面一直念叨着几个字,有时候是他自己的名字,有时候是含糊不清的另一个名字……再然后,就是他难得清醒时,交代家父做的事了。”   “前辈,恩人是因我们而去,你心中怎样骂我们都是应该的……可是,恩人他是想回来的。”   他是想回来的。   郁郎中忽然又笑了一声,慢慢拆开自己带的那包东西,里面红张喜字,婚书泛旧,喜服却叠得如新的一般。   当年……   他们吵架之前,已经定了亲事,决定在买了屋子之后就找个良辰吉日办了。   没有亲朋好友也罢,没有祝愿也好,他们有彼此就够了。   可惜那一架吵得太厉害,他们忽然谁都不愿意低头。   郁沉秋有事要走,走前其实是想见他一面的,可惜他拒绝了。   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时,他还在想,总有一天师兄会后悔,就像以前一样来找他。   “哪成想,后悔的竟是我。”   郁郎中展开婚书,慢吞吞地念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织。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乃俗世夫妻之约,管和风、郁沉秋,不以俗世之约为念,却以白头偕老为愿,立此婚书……”   “师兄。”郁郎中将婚书合上,“我不喜饮酒,想来你也不喜。”   “若是早知如此……便该我去找你,若是早知如此,当年就该见你一面。”   “我任性多年,都是你惯坏的。你走后,我本后悔了。”   所以才做了婚服,想等郁沉秋回来成婚,也当自己服软了这么一次。   可惜他没等到。   可惜他这些年太懦弱了,因为当年一次失望,便再也没有勇气往前一步。   “师兄啊……”   郁郎中笑了笑,慢慢解开自己外袍,这衣服并不好解,好在他也不急。   错过十年,如今也不用急了,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十年前的锦袍落地,十年前的婚服被他拽起,苍白的手落在婚服之上,在微微颤抖时,大红喜服展开披在他身上。   郁郎中一点一点给自己系好,木盒里装着师兄遗物,眼前摆着师兄灵位,空荡荡的主屋里还没来得及买些陈设,唯一的色彩便是大红喜服。   “既然惯坏了我……便再答应我一次吧。”   “你想回来,也是想和我成亲的。”   “你知晓,我会在这等你,我也明白,你会回来的。”   所以他一直在这,用郁郎中的名声,想着自己再任性妄为一些,就能把向来看不惯他这般做法的郁沉秋逼出来。   十年太长,长到管和风已经不敢再任性,不愿再失去,可十年又太短,所以哪怕是有悖人伦,也要成了当年那场亲。   世人眼中的东风君与郁郎中,素未谋面,即使谋面,也该是相看两生厌。   而真正的郁沉秋与管和风,在烛火燃尽之时,一人跪拜之间,终于了却心愿。   作者有话说:   婚书来源于百度,稍微拼凑了一些。其实这里还有个糖,东风君的真名是郁沉秋,郁郎中的真名是管和风。姓郁的其实是东风君,名字里有风的其实是郁郎中,就用对方的名字行走江湖啥的…… 第81章 取不出名字的一章   书生离开时,徐相斐还去送了他。   书生原本是西北部落的奴隶,名字都是主家取的,后来族人迁徙奔逃,父亲也一直没来得及给他取新的名字。   等到了龙州县,父亲去世后,他才随随便便给自己取了个中原人的名字。   跟之前的名字重了音,叫纪遂。   纪遂走到城门边上时,那些认识他的人纷纷看过来,以为这书生又要像以前那样,在城门犹豫许久,最后又回去骗吃骗喝。   身边的打量纪遂没放在眼里,他牵着马,钱袋藏在衣服深处,包里带着书和干粮,还有父亲的灵位。   当年他来到这里时,本以为能彻底摆脱过去,和父亲一起好好生活。   结果天不遂人愿,留在这里的只有他。   “有缘人,别送了。”纪遂转头时,又是那张笑嘻嘻的脸,“我就要去参加科举了,说不定有一天,你还能在某个地方看见我做官呢。”   徐相斐也笑了起来,想了想,还是嘱咐道:“求学还是得去江南那边,不过江南世家看重身世,你可以去寻寒门出身的学士拜师。”   “这两年……”他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这两年若不着急,潜心读书也是好的。”   纪遂愣了愣,从他未尽之言察觉到什么,连忙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有缘人也别太担心嘛,我这个学问也不好,就算考上了,最多也只能当个县官。”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是从小开始学,他基础薄弱,大多靠着奇思妙想得先生青眼。   但这点奇思妙想,到了江南那边也没人看得上眼了。   毕竟这是梁州,读书的人并不多,甚至崇尚武力,许多孩童都上不了学,早早帮着家里人干活,家境好一点的就送去学武参军,勉强得个军功荫庇后代。   这样一看,龙州县确实是个好地方。   “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上。”徐相斐又道,“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找我,能帮的,我也尽力而为。”   纪遂不由得多了几分感动,半真半假地说:“有缘人真是这些年对我最好的人了!”   “是吗?”徐相斐一笑,也没当真,“你不过就吃了我几顿饭,其他人就不算对你好了啊?”   他也只是说笑,但让纪遂一震,不由自主地瞥了眼身边那些人。   其实他对这些在背后骂他的人是很不耐烦的,不过自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也只好忍了。   但这些年……不管怎么骗吃骗喝,都还是有人愿意给他点吃的,让他勉强活下去。   纪遂摸摸脸,将思绪撇弃:“我走了。”   他昂首挺胸,大步走出城门,瞧见他真出去了,身后才爆发出一声惊呼。   “哎呀,他怎么真出去了啊?”   “我记得这个谁很难讨点吃的吧……”   “外面世道也不太平……”   “梁州确实不太安生。”   过去他一直想离开的地方,但踏出这一步时,纪遂居然有点不舍。   难道是舍不得这里的馒头包子?还是舍不得回回满脸无奈,却也给他铜板买下黑泥的渔夫?   还是那些……原本待他不错的人?   他搞不清楚。   纪遂感慨一声:“真是世事如梦。”   一勒缰绳,他毫不犹豫地离去,此时此刻,纪遂根本没想过,未来有一天,他会以县官的身份再回来。   回到这个让他说不清的地方,开办学院,兴学风正世道,让龙州县远近闻名。   ……   自从郁郎中找到东风君后,一连十天,他都没有出现在徐相斐几人面前,但允许了他们几人住进来。   韩得羽向来没皮没脸,大大方方拿着东西就住在后院,他见的事多了,对郁郎中的事感触颇深,但可并没有徐相斐他们那般小心翼翼。   该怎样就怎样,老头子还需要喝酒吃肉呢。   双生子倒是都不喜欢他,整天见到韩得羽就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把饭菜端上桌。   主人都这么伤心了,为什么这个人还整天嬉皮笑脸的啊?!   韩得羽啧了一声,振振有词:“你们越这样不就越让人走不出来吗?再说了,你们主人那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你怎么这样冷血无情?!”双怜狠狠一跺脚,端走桌上那盘肉菜,“就吃素吧你们!”   “哎哎哎——”   韩得羽只能看着双怜嗖一下就没了的背影,然后满脸无辜地凑到林逸春面前,“这不能怪我。”   “你就不能少说点吗?”林逸春十分无奈,“我们还住在别人的地方,而且此事的确是让人万分感慨,不说你去安慰一下,至少闭嘴吧。”   韩得羽哼哼唧唧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去夹青菜,然后就听林逸春茫然道:“……不过郁郎中和他师兄感情真好,就跟燕为和煦光这对师兄弟一样。”   韩得羽差点没把自己噎死:“合着弄了半天,你还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林逸春根本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事,“不是师兄弟的关系吗?”   不过师兄弟感情真是好啊,难道这种一起长大的,就是比后面认识的感情好些?   韩得羽:“……”   林逸春说话细声细气的,没想到杀伤力这么强,噎得韩得羽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   主要是,这人根本没开窍啊!   怪不得这么多年都独身一人,整天堆书里,大概是没搭这根弦的。   “……哎,没事,你以后就明白了。”   韩得羽转念一想,他操这个心干嘛?   那两小子总要解决自己的事,到时候让他们自己遭受一下林逸春的打击。   哈哈哈。   痛快。   吃完饭,韩得羽就翘着二郎腿坐在庭中,看着双生子打扫庭院,他一边晃着腿,一边嗑着瓜子,还要指指点点说哪里没扫干净。   弄得连带着林逸春都想去缝他的嘴。   有他对比,双生子对徐相斐和祝煦光好感暴增,看到二人回来就告状:“两位公子看看,你们师父在做什么?!”   徐相斐瞧了一眼,立马笑道:“姑娘莫气,我这就去说说他。”   大徒弟在这,韩得羽收敛了一些,斜着眼问:“出去玩什么了?”   徐相斐喝了杯茶,又给祝煦光倒了一杯,然后才转头说:“师父倒是开心了,闲适至此,真是让徒弟好生羡慕。”   “……”韩得羽默默往自己嘴里塞吃的,徒弟就是这点不好,说话就说话,故意刺他做什么?   “我们去找了道长。”   韩得羽立马坐着,皱着眉头囔囔:“找他干什么?难不成他真想要卦钱?我呸!他算了个什么玩意儿啊,不就是画了点水,难不成那书生的屋子真在那个方向?”   “是啊。”徐相斐凉凉道,“不然师父以为我去干什么了?”   韩得羽:“……”   还真有这么巧啊?   他不信,眼珠子一转:“那边这么多地方呢……怎么就是他的功劳了?”   “哈。”徐相斐被气笑了,“真是让师父失望了,那边还真就纪遂一家住。”   纪遂住的屋子本就是破破烂烂的,虽然离桥边不远,但每遇大雨有被淹的风险,因此很少人住。   这几年搬的搬走的走,还真就纪遂始终在那边了。   他也不是不想换,主要是没钱。   韩得羽无话可说,只好瘫在躺椅上:“我不管,你说怎么办吧。”   徐相斐又笑道:“我也不是怪师父,毕竟师父是为我着急,徒弟自然知道的。”   哎,这话好听了。   “道长让师父去给卦钱。”   徐相斐去找道长,本是想自己给了,虽然道长不太可能答应,但他还是要去试一试。   果然道长要求韩得羽独自去谈,徐相斐也没办法,只好先回来。   看着师父这么舒服,他可真是牙痒痒啊。   韩得羽喔了一声:“怕什么,去就去呗,这就去,什么时候见啊?”   “道长说他会来找师父的。”徐相斐望向主屋,“郁郎中还没出来吗?”   这十天里,只有当双生子敲门送饭时,郁郎中才会伸手接了饭菜,然后又紧闭房门,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要不是他确实每天都会吃饭,徐相斐还真怕他想不开了。   有过那么一次经历,徐相斐对这种事便有些紧张,忍不住多关心了一些。   “没有啊。”韩得羽晃着脚,“这天都要热了,待在里面也不嫌闷啊。”   “你少说两句吧。”林逸春扶额,“少说几句,说不定今晚你就能吃到肉了。”   原本一脸不服的韩得羽立马闭嘴。   徐相斐毫不留情地嘲笑起自己师父,“原来师父过得没有那么舒服嘛……”   就连祝煦光眼里都带了笑意,弄得韩得羽讪讪一笑,真想拿剑打他们一顿。   孽徒!   损友!   就没一个好的!   韩得羽愤愤不平,但也只好收敛一点,为了能让自己吃到一顿肉,他也算是忍辱负重了。   双怜上菜的时候还瞧了他几眼,发现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终于没开口,哼哼唧唧地喝酒,这才没好气地把盘子放下。   她本想说什么,旁边的双惜忽然轻轻推了她一下,双怜回头,发现她们家主人居然出门了!   双怜还没笑起来,又想到自己主人的伤心事,立马低头,乖顺道:“主人快来,这里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郁郎中径直坐下,之前草草收拾了自己一下,换了身干净衣服,脸色还算好看,就是消瘦了一些。   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郁郎中一皱眉:“做什么,拿我下饭吗?”   所有人又齐齐低头吃饭,郁郎中暗地里翻个白眼,觉得这几人真的看上去不太聪明。   “等会儿我给你把脉。”   郁郎中看向徐相斐,“接下来有什么事都推了,医好你少说也得两三个月,不要耽误我时间。”   “好,谢谢郎中。”   徐相斐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郁郎中截话:“你师弟的事先不急,我自有法子。”   徐相斐放心了,真情实意地开心起来,整张脸都多了几分神采,眼眸也亮了许多。   郁郎中暗自啧了一声。   说医你时还满脸忧虑,医你师弟就笑得那么高兴。   果然太年轻了,什么都藏不住。   作者有话说:   四章之内就在一起!让燕子和小祝甜甜蜜蜜! 第82章 真错了   “你先前用银针强行恢复内力,反噬导致筋脉受损。这也不是不能治,就是麻烦些……汤药配着药浴,一月之后就能慢慢痊愈。”   郁郎中收回把脉的手,“不是大麻烦,不过要想跟从前一样,也的确只有我能做到。”   徐相斐笑着点头:“郎中医术自然是冠绝天下。”   “哼。”郁郎中没理会他,“话说得好听,若不是看你挺顺眼,我还真懒得治你那师弟。”   徐相斐的伤就够他忙了,针灸、熬药、药浴,这些都得他亲自把关,尤其是最开始这一个月,必须在药浴时下针,不得有半点差错。   当初他怎么就答应了要治两个人的?   这不是为难自己吗?   “郎中医术高超,自然是不在话下。而且我师弟心性不错,只是这段时间想岔了,内功有损……”   “他可不是想岔了。”郁郎中低头写药方,闻言就冷冷一笑,“你应当看得出来我与我师兄的关系,我也不瞎,你们是什么情况,也瞒不了人。”   徐相斐尴尬不已。   真有那么明显吗?   不至于吧……   “按你所说,你在误以为自己出不去的时候,将内力全数给了你师弟。他不愿将你内力化为己用,只不过是心病……我最烦这个,就算让我医,我也没法子。”   徐相斐闻言有些紧张:“但我师弟……”   “诶,你急什么?”郁郎中伸手拿筷子打了他一下,“我能给些调和的方子,也能治他的伤。但心病还须心药医,他想要的,可不是我的方子。”   “郎中若是空闲,就请先把我师弟的方子写了吧。他最近也睡不好,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郁郎中听出徐相斐话中的逃避之意,无奈地摇摇头:“好在你们年轻,别扭个几年也不算事……但是,作为过来人,好心劝你一句,别让自己后悔。”   别像他这样,最后只能凭借一些勉强想起的东西度过余生。   徐相斐渐渐沉默,听到郁郎中累了才起身告辞,转头进了自己屋子。   祝煦光在屋里擦剑,他爱干净,擦剑时神色专注,坐在床边细细抹着剑身,听到徐相斐的脚步声才抬眸,眼睛一亮,轻轻喊他:“师兄。”   “怎么样了?”   徐相斐把郁郎中的安排说给他听,又沉默了一下。   能让徐相斐不怎么开心的,大概只有他的事。   祝煦光很有自知之明:“是比较棘手吗?我都说了,也无所谓。”   他觉得这点先兆不算什么,只是之前看到怀鹿教,又被挟持徐相斐的人刺激到了,才一时走了岔路。   徐相斐好好在他身边,祝煦光自然不会走火入魔。   “不是……”徐相斐走到他面前,“师弟啊,郎中说你心病还须心药医……师兄的内力已经给你了,便用了吧。”   “师兄来,就是给我说这个的?”祝煦光陡然变脸,先把剑收好,搁在架上,然后才起身走到徐相斐面前。   如今他气势凌然,比起从前的沉默寡言更有攻击性,反正压了徐相斐的温和一头。   他伸出手想碰碰自己师兄,但徐相斐躲过了。   这一躲,便让祝煦光眼眸一沉:“我就知道,师兄总是这样。”   既纵容他,又拒绝他。   之前还能相拥而眠,等到了这种要做决定的时候,徐相斐就开始逃避了。   不许他碰,不许他表白心迹。   “为什么?”祝煦光想了想,“是因为之前……我让师兄知道了,让师兄给我回应?是不是我永远不开口,师兄也能装作永远不知道,故意和我亲近,又不愿意负责。”   怎么把他说得跟个负心汉一样……   但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徐相斐总是惯着祝煦光,之前抱也抱了睡也睡了,因为怕他走火入魔,就恨不得什么都答应他。   现在有办法解决了,他就开始收回之前的温情,又想在他们之间画一条线,不然祝煦光过来。   但这才是让祝煦光走火入魔的真正原因。   他太害怕失去徐相斐了。   过去就是这样,徐相斐受一点伤他就受不了,更别说这一年来发生的太多事,足以刺激到他。   祝煦光想趁着现在和徐相斐定下来,能够让师兄真正陪在自己身边,他们都能属于对方。   可是徐相斐不愿意。   “师兄为什么?”   徐相斐垂眸,不去看祝煦光的眼睛。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可是要怎么和祝煦光解释呢?   师弟什么心思,他都明白。   但师弟太在乎他了。   祝煦光慢吞吞地说:“师兄总是这样,我明明每天都能看见师兄,却好像永远走不进师兄心中。”   ……   祝煦光生气了。   他偶尔也会因为其他事情跟徐相斐闹脾气,不过那都是小事,极其好哄,徐相斐摸摸他的头就能把人哄回来。   但这一次,不用徐相斐开口,祝煦光就主动避着他。   清早起来练剑,看见徐相斐扭头就走,桌上也见不到人。   但好笑的是,他又要跟在徐相斐身边,就欺负自己师兄没恢复内功,察觉不到。   韩得羽从外面回来,一眼就发现大徒弟身边没跟着小徒弟。   哦,闹脾气了。   也是,不闹才怪了。   这就是年纪小的好处,想闹就闹,还不影响感情,过段时间就腻腻歪歪的。   韩得羽也没当回事,问了郁郎中的安排,然后便点头:“那我再继续留在这边一月左右。”   “师父要走?”徐相斐想了想,“是林叔的事?”   “你林叔可不能待在一个地方太久。”韩得羽也点头,“再说了,反正你们也要去做你们的事,总不能让我这个师父天天跟在你们背后撵吧?”   徐相斐嗯了一声:“那师父,你和道长谈了些什么?你那木盒子……真被他要去了?”   他看得出来这木盒对韩得羽应该很重要,所以之前才不愿意跟道长牵扯太深。   可韩得羽不配合啊。   “哎,这个事嘛……”韩得羽眼尖,瞄到某人正在不远处躲着擦剑,那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大徒弟,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两小子做什么呢?燕子,你可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世俗眼光可不会成为你的顾虑。”   断袖之癖虽然不常见,但也不少见了,韩得羽很看得开,或许说,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对两个徒弟关心甚少,大概就知道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师父把你们带回来,的确是没怎么用心去教。”韩得羽难得自我反省一下,不过立马就变脸了,“你就算了,那小子是你捡回来的啊,当然得你负责。”   徐相斐:“……”   他是把祝煦光捡回去了,但收徒的也不是他啊!   当年这老头子还笑眯眯地说,又白捞一个好苗子。   现在就怪徐相斐了。   “这小子名义上是我徒弟,但剑法内功都是跟着你学的,他就爱黏着你,那为师也没办法嘛。”   徐相斐:“……”   韩得羽忽然笑了笑,心中有了决定,推了推徒弟:“去把师父那个盒子拿来,我正好有事对你说。”   他们坐在庭院中,郁郎中已经吩咐双生子出去买药,他就待在自己屋里准备药浴,过两天就要开始医治了,忙得很,根本不想管这群借住的人。   而林逸春照旧看自己的书,他成了钦犯,也没放下变法救国的志向,梦想着有一天回到朝廷效力。   大概也只能这么想,才能让看不清前路的逃亡生涯有些乐趣。   祝煦光就躲在假山后面擦剑,看着徐相斐起身了,也想跟上去,但看了看韩得羽,反应过来应该只是去拿东西,于是就接着擦剑了。   他还在生气呢,这一次至少也要师兄来哄个几天吧。   徐相斐拿了东西又坐到韩得羽身边:“这里面又是什么?为何道长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哈哈,当然是好东西。”   韩得羽嘴里喊着,“铛铛铛——嘿嘿,好看吗?”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发簪,簪子落了玉,但被手帕精心包着,这么多年也能看出其价值不菲。   但是,这是女子的发簪。   徐相斐眨眨眼,满心疑惑。   韩得羽又笑了笑:“你之前不是总说师父年纪这么大了也没人陪着?这就是你师娘,哦,也不算师娘,她也没跟我成婚呢。”   徐相斐怔愣地看着,忽然觉得喉头梗塞,难以开口。   “哎呀,别用这种眼神看你师父,为师也没觉得什么,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这世间,总要有遗憾嘛。”韩得羽又把手帕搭上,将精致的发簪包好,“你之前不是问为师跟戚将军有什么关系嘛?”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你师娘是他亲姐。”   徐相斐:“……”   “你师娘跟我走了,他很不愿意,但是也没办法,只能让我好好护着她。但是……我还是无用了些,拿得了剑,成了江湖赫赫有名的剑客,却也抵不过生死离别。”   手中的剑,救不了注定要走的人。   韩得羽瞧着这些话好像把大徒弟吓傻了,又哈哈大笑起来:“做什么呢,傻了吧?没想到你师父也是个痴情种子?”   “……师父这些年,又是怎么想的?”徐相斐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师父从未提过,现在提起,好像也……”   “好像也不是很在乎?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说。”韩得羽感慨一句,“你不想跟那小子说清楚,是不是觉得以他的性子,若你真有个好歹,恐怕一生都难以接受?”   “我大概也猜到几分,也不知道你小子什么运气,身边总遇到这种事。哈,不过也好,有我这种过来人给你些建议,总好过你们纠纠结结的好。”   “我不希望他像我父亲那样。”徐相斐缓缓道,“师父应当明白,师弟跟着我太久,以至于眼里只看得到我一人,所以才会那般执拗……我只是想,让他再多想想。”   “想什么?”韩得羽一针见血道,“你不过就是胆子小,怕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走不出来罢了。你是不是觉得,等他看的多了,或者真的走上那条路,就能把你放下一些,等那时候就算没了你也能过得好好的?”   “你若想等那个时候,便永远也等不到。”   “……要不然,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决裂,让他死了那条心。”   徐相斐又沉默了。   韩得羽笑出声来:“看吧,你又舍不得。”   他忽然把盒子递给徐相斐:“那道长让我把这个给你。”   “……什么?”   韩得羽不再笑了,眼里多了几分温柔和怀念:“我当年和戚家小子约定了,这簪子是你师娘留下的,他也想要,我可以凭这簪子跟他谈条件。”   徐相斐猛地反应过来:“师父!这我不能收。”   “哎,闭嘴。”韩得羽不去看那木盒,“我还不知道你?你看到戚将军时,恐怕就在想能不能结交一番,为你师弟铺路了吧?我只不过帮了你们一把。”   “但、但……”徐相斐无法说服自己收下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些年……我其实从未放下你师娘。有没有这簪子,她都永远在我心中。”   难得说这话,弄得韩得羽还有些不好意思,“当年和她出走,的确是惹了戚家不快,如今……是该还回去了。”   徐相斐还想再说什么,但韩得羽忽然起身,按住他的肩:“收着吧,就当是看看为师的教训,世间憾事太多,好好养伤,别让自己后悔。”   又是这句话。   徐相斐垂眸,手指摸着木盒,心中五味杂陈。   难不成他当真错了吗?   作者有话说:   小祝:生气jpg   渣燕子总有一天要把过去撩了不负责的全还回去 第83章 哎哎哎   徐相斐本想找个时候跟祝煦光聊聊,但因为韩得羽一席话,听得他心情十分复杂。   一时间也暂时放下,想理好思绪再去找祝煦光。   他想冷静两天,可让祝煦光着急起来了。   祝煦光也只是觉得师兄总这样忽近忽远,让他每每沉迷之时又跌落谷底,心有不甘罢了。   他可没想过要真和徐相斐断了什么的。   那不行的。   师兄得是他的。   但师兄不来哄他了,祝煦光失落至极,可是等到郁郎中要给徐相斐下针时,还是冷着脸站到房门外。   影子投在门上,郁郎中示意徐相斐去看,“应该是你师弟。”   “……”徐相斐一顿,满心无奈,他也想得到,大概是这几天没理师弟,让师弟更不高兴了。   可他还是要来。   徐相斐心中一暖,忍不住扭头去看郁郎中,“郎中……”   “让他进来吧,等会儿给你下针,这前面几次,都能让你痛不欲生……正巧有个人按住你。”   徐相斐:“……”   他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上前开门,却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对待师弟,只能沉默着转身。   郁郎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禁翻了个白眼。   得了,本以为徐相斐有几分像他师兄,原来都是错觉,他师兄那是温柔大方体贴入微,哪像徐相斐一样矫情得很。   果然谁都比不上他师兄。   郁郎中心情一好,领着他们去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摆着一个巨大的木桶,离开热气滚滚,装满黑色药浴,浓重的药味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险些让徐相斐呛到。   这味道也……   郁郎中拿出一个前手臂长的针袋,放在一边的凳上展开,银针整整齐齐地排好,他捏起一根,扭头说:“你进去之后我就给你下针,先说好,药浴本就是为修复你筋脉所制,至少要泡一个时辰,配合银针会让疼痛加剧。”   祝煦光一皱眉,也顾不得生气了,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郁郎中似笑非笑地瞥了祝煦光一眼:“所以啊,为了避免你挣扎,就让你师弟按着你知道吗?”   “等等……”徐相斐终于反应过来了,“意思是……”   郁郎中一脸戏谑,奸计得逞的模样:“我是大夫,什么人我没见过?你脱就行,至于你师弟嘛……就当帮你了。”   徐相斐:“……”   偏偏郁郎中还在催促:“脱啊,脱了进去,不然我怎么下针?”   徐相斐的手停在衣襟处,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对着祝煦光说:“师弟,要不你……”   以前不觉得什么,但偏偏他们才吵完架啊……   还好有热气熏着,暂时没人看得出来徐相斐慢慢红透的耳尖,他也不敢看祝煦光,低着头去碰自己衣带,就等着祝煦光也害羞,然后站在外面。   他也不是不让师弟跟着……但这样也太……   而且若是那样,想来他模样也不会好看的,还是不了吧?   祝煦光明明也红了耳朵,但故作镇定,还伸手去解徐相斐的衣服:“要不什么?师兄是想让我帮你吗?”   徐相斐:“……”   算了,看样子师弟也不会出去了。   ……   开始之前,徐相斐还能纠结有的没的,但当郁郎中算好时机下第一针时,他就再也没有功夫去想其他事了。   逐渐蔓延的疼痛和热气让他昏昏沉沉,这痛游走四肢百骸,仿佛深入骨髓,又好像就在表面上,能够伸手去够。   怪不得郁郎中说要有人看着他,不然徐相斐在意识昏沉时就能把针全拔了。   他过去从来不知道针灸能痛成这样,本来还在为自己不用吃太多药庆幸呢……   看来吃药果然是最温和的法子了。   “师兄,师兄?”祝煦光桎梏着徐相斐的双手,不让他挣扎,又扭头对一旁慢悠悠喝茶的郁郎中说,“郎中,没有让我师兄没这么痛的办法吗?”   “没有。”郁郎中下完针就躲得远远的,生怕这群有内功的人伤到自己,“良药苦口嘛,现在痛一些,以后就好了。”   祝煦光想想也是,只好低声安慰自己师兄:“再忍忍……师兄,我在这。”   在这就在这,难不成你还能帮他痛不成?   郁郎中这么想着,就看到祝煦光索性把自己手臂递过去,让忍不住手下用力的徐相斐去掐,他也疼得皱眉,但神色坚定,还仿佛松了口气。   好像能和自己师兄一起痛,也能让他更舒坦一些。   郁郎中喝茶的手一顿,背过身不再看他们。   这一个时辰不管对谁来说都挺煎熬,等药浴终于结束,郁郎中去收好银针时,徐相斐已经睡过去了,他给把了脉,点点头:“还行,明后天都再来这么一次,之后就能慢慢来了。”   祝煦光抱着徐相斐,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一些,闻言又难掩心疼:“之后也会这么痛吗?”   “这才到哪,后面两天会更疼,疼过前三天就好了。”   祝煦光:“……”   他欲言又止,郁郎中立马戳破他的幻想:“别想了,没有办法能少痛点。”   祝煦光只好先把徐相斐抱回去,给对方盖好被子,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一点一点理好他被汗湿的头发。   徐相斐看着没什么脾气,实际上也挺倔的,方才再怎么难受也不肯吭声,只咬牙硬撑,撑不住了就咬自己。   但祝煦光可不准,就算是知道并没有什么用,也尽量让徐相斐好受一些。   他一直守在徐相斐床边,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师兄的,另一只手就去摸徐相斐的脸。   这一觉徐相斐睡得并不安稳,想来也是,本来天气就开始热了,某人还非要把他盖得严严实实,手也被某人抓着。   而且脸上还有点痒。   但是先前耗力太多,他一时间没醒过来,等恢复一些,慢慢清醒时便无奈了。   “师弟……”   徐相斐在被窝里晃晃自己被抓着的手,“不嫌热吗?”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身上全是药味,亏你也呆得住。”   祝煦光忽然凑近了些,干干脆脆把徐相斐揽到自己怀里,低头就是师兄的侧脸。   他很想亲一口,但估计师兄不准,便说:“师兄怎么样我都喜欢。”   徐相斐:“……”   祝煦光还不依不饶:“我可不像师兄。”   徐相斐叹气:“你居然还觉得委屈。”   “我不能这么觉得吗?”祝煦光低头蹭了蹭他的侧脸,压低了声音喊他,“师兄?”   要说自己心中没半点愧疚,那都是假话。   徐相斐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回应一声。   为了不谈这事,徐相斐赶紧把之前跟韩得羽聊的事尽数说了,两人一时间都挺惊讶。   他们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有关师娘的事,还以为韩得羽一直就是个浪荡子,没想到自己师父还有这样一段。   但一想又难免感慨,郁郎中和韩得羽两人经历相似,愈发让人觉得世事无常。   难怪都说世间憾事太多。   祝煦光却敏锐地察觉到其他东西:“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们与戚将军结盟吗?”   他有些疑惑:“为什么?”   但看徐相斐忽然沉默,祝煦光就明白了,慢慢松开抱着徐相斐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师兄,你们是想我去复仇吗?”   他父亲被判罪斩首,家中连坐九族,唯有到他这里,因为母亲族中势力极大,才将死刑改了流放。   流放途中他逃离官兵,这才遇到徐相斐。   祝煦光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但他没想到徐相斐和韩得羽居然这么早就想为他铺路。   “不是我想……这条路并不好走,若是能有其他选择,我也希望你活得潇洒肆意。但是、但是这又不是我想便能改变的。”   正是因为这样,徐相斐才想尽量为祝煦光多找些助力,至少后面走上复仇之路时,师弟不至于孤军作战。   祝煦光沉着脸不搭话。   徐相斐叹口气,轻轻握住他的手:“师兄私心,自然是希望你永远与我一起……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尽量让你这条路更好走一些。”   他也怕祝煦光遇到危险,也怕两人最终越行越远,但这不是他能改变的。   祝煦光身上的仇,有太多人盯着,期望和仇恨一同压在他身上,但未来如何,谁又说得清楚?   “……这事之后再说。”祝煦光不想跟徐相斐有更多矛盾,“师兄,我问你……你不愿答应我,是不是有我身上之仇的缘由?”   “自然不是。”   祝煦光便松了口气:“师兄若想慢慢来,多久我都能等……但师兄要明白,或许复仇对我很重要,但谁都比不上师兄。”   他其实不懂,为何这么多人都觉得他一定很在乎过去的仇。   明明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甚至连他名姓都不知晓。明明母亲生前只让他好好活着,安排他改名换姓,逃离押送,也是希望他日后不要再回来。   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仇恨在他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徐相斐一顿,又是无奈又是担忧。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啊……   跟着自己十多年的师弟是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吗?   祝煦光将他看得太重要了,正是因为这份重要,才让徐相斐不敢去答应。   他希望师弟能有其他在乎的人和事,也希望师弟能有更广阔的将来,更希望师弟明白,若是没有他,也能过得好好的。   这么想着,徐相斐眼中就不由自主地带上忧愁,看得祝煦光心痒痒。   祝煦光想了想,索性上前亲了自己师兄一口:“师兄好好休息。”   徐相斐:“……”   你这样怎么让我好好休息啊?!   故意的吧你!   作者有话说:   小祝不是不想为父母报仇哈,只不过在他心里这不是最重要的罢了,这些后续都会解释的!明天就在一起啦!明天中午更,新的一年就要由师兄和师弟的甜甜蜜蜜开始!祝大家除夕快乐呀! 第84章 新年第一更   接下来两天,徐相斐就在一开始面对祝煦光极为尴尬和羞涩,到后面痛得根本管不了谁在他身边之间徘徊。   祝煦光最看不得他这样,恨不得以身代之,却又无可奈何。   一时间想岔了,又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   若是自己武功再高些,若是自己能够在那时护着师兄,师兄也不会为了保全一个人性命选择把内力都给他。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徐相斐的累赘,多年来从未让他省心过,反而只带给他无数麻烦。   祝煦光很清楚,自己的仇与徐相斐无关,但他都没怎么仔细去想过的事,却让徐相斐四处奔走,为他寻求庇护。   几番思虑,让他心事重重,眉眼都沉了许多,但照顾徐相斐时却半点不含糊。   三天过去,郁郎中终于满意地点头:“行了,之后不需要银针辅助,每过几天药浴,半月后我再来下针一次,之后就能慢慢恢复了。”   “多谢郎中。”徐相斐没什么力气,只好推推祝煦光,让他去给郁郎中帮忙。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草药熏入味儿了,捋起袖子一闻都是苦涩的药味,更别说天天都得喝药。   嘴巴里都是苦的。   徐相斐生无可恋,治病真是件痛苦的事,又痛又苦。   不过他还没等祝煦光回来就反应过来,郁郎中给师弟开的药在他这啊!   之前怕祝煦光置气不吃,现在自己恢复了一些,正好能盯着。   徐相斐找出药方,一时间没注意,光着脚踩在地上,被进屋的祝煦光逮个正着。   他也不出声,只静静走到徐相斐身后,一把将人抱起。   徐相斐:“???”   混账啊,吓死他了!   祝煦光还指责道:“师兄怎么不穿鞋?不知道自己还在吃药吗?”   “……我就是拿个东西,而且这都五月了……”   被子盖着都有些热了。   祝煦光轻哼一声,低头瞄了眼徐相斐手里的东西:“这什么?”   “你的药方。”徐相斐又想起他和祝煦光之间还有矛盾没解决,有点忐忑地看着师弟脸色,“你内息紊乱,自己也该知道……这就是调节的,而且都不用扎针……”   说起来都有些哀怨,怎么他就要扎针啊。   郁郎中下手还挺重,一针下去徐相斐都得咬牙忍着。   祝煦光没说话。   徐相斐抬头去看他,师弟冷着脸的时候还真有气势,估计能唬住不少人,眉眼又极为俊秀,倒是像高不可攀的雪山一般。   但雪山一般的师弟可会黏人了。   祝煦光垂眸,情绪极为低落:“是我没有用,总让师兄担心……”   “你胡说什么?”徐相斐连忙安慰道,“你比师兄还小些呢,这就叫没用,那你是不是觉得师兄像个废物啊?”   “……我没这么说。”   “但你就这么想的。”徐相斐难得抓到机会凶一凶他,一点也不想放弃,“师兄与你一同长大,若是因为这个,你就觉得耽误了我,岂不是把师兄当外人?”   “那师兄,不也把我当外人吗?”祝煦光忽然强势起来,盯着徐相斐的眼睛说,“我不知道师兄怎样想的,可是师兄不愿依赖我一些,每回什么事都自己去做,难不成也是把我当外人?”   好吧,居然还能反将一军的。   徐相斐不跟他说这个了:“这些事以后再谈,趁着我养伤,你将内力重新梳理,就干脆一些好吗?”   “不好。”祝煦光又低着头,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师兄对我忽冷忽热,明明也心悦我,可不愿意好好与我说……有什么顾虑,不能与我好好谈?有什么想法,不能跟我商量吗?师兄能跟师父说,能够郁郎中聊,就是瞒着我。”   徐相斐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但被祝煦光躲过。   “至少有师兄的内力在,我还能记得……师兄是在我身边的。”   这话像刺一般,扎得徐相斐心中密密麻麻的疼,却又不知道为何这样。   ……   和师弟聊得并不能算很愉快。   徐相斐躺在床上,等之前的疼痛渐渐缓和后昏昏欲睡,只是他有个毛病,一旦想的多了,就容易做噩梦。   不过他知道这是在做梦。   因为梦中是他早已离去的父亲。   徐长昕原本貌若潘安,骑马游街时,不知道吸引了多少闺中小姐,但在他知晓岳霖死讯后,便一蹶不振。   前程似锦,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徐相斐很小时,就听见他说过,他家中贫寒,多年来的读书钱几乎都是带着两个弟弟的岳霖给的。   岳霖一开始只是同情他,所以偶尔给他些饭吃,后来便买些别人不要的纸给徐长昕练字。   徐长昕一开始对她也只是感激之情,但多年相处,两人便私定终身,在岳家弟弟都有了各自归宿后就成婚。   婚后他上京赶考,豪情壮志,挥斥方遒,但转瞬,便是爱妻死讯。   徐长昕抱着还小的徐相斐,一字一句道:“我虽渴慕名利,但这世间,任何人都比不上你娘亲。”   梦中他又回到被父亲抱着玩耍的时候,只是这一次徐相斐记得回头问他:“连我也不能……让父亲留下来陪我吗?”   你不是答应过,要看着我长大吗?   但原本的徐相斐没有问这句话,梦中的徐长昕也不会回答。   庭内花落了,他扭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屋内,床上是奄奄一息的父亲。   徐相斐上前抓住他一根手指,这时候的自己手短腿也短,站着根本看不到徐长昕的模样。   他只听到父亲释然又惋惜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手中的手指便没了颤抖,一如既往的梦境。   不过徐相斐其实已经许多年没梦见过了,只有最开始被送到岳家时,看到岳明镜和岳满星这对父子,才后知后觉的委屈和难受,躲在被窝里悄悄哭。   哭睡了,就能梦到这一幕,然后醒来愈发难受。   挣扎在父亲的离去之中,让他久久无法脱身,师父提出收徒时,徐相斐是开心的。   好像逃离一个有对父子的地方,就能暂时忘掉噩梦。   眼前景象忽然破碎,徐相斐知道他应该快醒了,不禁松了口气,往前一步,却是熟悉的山间草屋。   他站在门外,借着明明灭灭的光,望见屋内擦剑的人。 第85章 新年在一起   徐相斐是在捡到祝煦光之后才去的长宁。   韩得羽其实很不耐烦教小孩,收个徒弟也经常不在屋里,最多偶尔回来指点迷津,让他们好好习武。   徐相斐就是这样被他带了一两年,后来给自己找了个师弟还挺高兴,毕竟有人陪了。   一开始祝煦光虽然黏他,但小孩子不懂分寸,有时候惹得他烦了,两个小孩就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地打起来。   打完也不需要人哄,半夜就躺一起睡觉。   后来祝煦光渐渐大了,最多只是嘴上说几句,其他时候都是听徐相斐的。   都说徐相斐惯着师弟,但祝煦光又何尝不是在惯着他这个师兄呢?   只是梦中的师弟居然是青年模样,眉眼彻底长开,十足冷漠,两颊凹陷,手中捏着一块布,擦剑的手极重,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地擦。   徐相斐忍不住上前走了进去。   之前祝煦光擦剑是很小心的,细致又温柔,眼睛都亮着光,看得徐相斐好笑又好玩。   可眼前的师弟,眼中冷到极致,死气沉沉,他并不是在擦剑,只是在借着这剑折磨自己。   “师弟,师弟?”   祝煦光迷迷糊糊,猛地抬头看向门外,眼中光亮聚了又散,最后归于沉寂,冷漠地继续摆弄手中的剑。   徐相斐走到他面前,被他刚才模样吓了一跳。   眼睛血红,神色憔悴,仿佛与世隔绝,心如死灰。   怎么会这样……   虽然梦里的师弟看着长大了许多,但徐相斐还是心疼得不行,却又无从下手。   他知道这只是梦……   但为什么梦见的师弟居然是这般模样?   不对、不对。   徐相斐反应过来,他最怕就是祝煦光将他看得太重,以至于不愿意面对任何失去他的可能。   或许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   他想说服自己,眼前的祝煦光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只是因为自己太担忧了,才会有这种怪梦。   可心里越来越强烈的痛楚无法掩饰,他总觉得,眼前的师弟是真的。   祝煦光忽然停了擦剑的手,拿起一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剧烈咳嗽几声,鲜血染红手帕,也刺痛了徐相斐的眼。   一声一声咳嗽,一声一声闷哼,徐相斐想上前问他,想上去夺过手帕,但自己只是一抹幻影,他碰不到任何东西。   “师弟……”   他开口时,才惊觉自己眼睛一热,而声音更是颤抖得让人听不清楚。   但祝煦光忽然抬眸,一手搭在一边剑上,双眼茫然,望着空中去听熟悉到让他终身难忘的声音。   可再也没有了。   再也听不到了。   祝煦光恍惚至极,低着头,一行清泪落下,喃喃自语:“师兄……”   “我好想你。”   徐相斐再也忍不了了,往前一扑,想去抓着自己师弟,但睁眼时,发现自己扔在床上。   他猛地坐起身,平复着剧烈的呼吸,黑夜漫漫,让他几乎分不清是梦是幻,但觉脸上凉意,伸手去抹,才发现自己居然已满脸泪水。   徐相斐忽然想笑,又想到什么,立马披上外衣往外走去,到了郁郎中这里,他就不愿意跟祝煦光住一间屋子了,现在却是有点后悔。   若是祝煦光躺在他身边,说不定自己就不会做噩梦了。   看来被惯坏的,也不是师弟啊。   前几日祝煦光其实都在他床边守着,怕他疼得厉害,又迷迷糊糊地咬伤自己,只是郁郎中说了这几天不做药浴,他没有理由继续赖在师兄房中,只好自己回去了。   他睡得也不安稳,总记着自己师兄,但听到屋外有人来时也懵了一下,坐起身来就发现熟悉的气息扑到自己怀里。   祝煦光茫然睁眼:“师兄?”   回应他的是师兄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莫名其妙落下来的巴掌,没用力,但也发出一声轻响,弄得祝煦光更迷糊了。   怎么回来,师兄大半夜的过来打他?   白日吵架的时候没反应过来,被他气得睡不着了就过来打人吗?   “……师兄?”   徐相斐拍完他一下还不解气,又狠狠捏了捏他的脸,最终无奈一笑:“败给你了。”   他过来时只草草披上外衣,而祝煦光只穿着里衣,被他一扑就顺势抱着,别的不说,徐相斐觉得有点热。   但他现在是推不开了,投怀送抱的师兄,祝煦光哪里能放过?   虽然没弄清楚徐相斐是为什么来,但没有关系,祝煦光牢牢搂着他,低头往肩上蹭了蹭:“师兄想我了吗?”   其实徐相斐还有真有点想,尤其是做了一个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梦之后。   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徐相斐又捧着祝煦光的脸看了看,屋里没点灯,他其实看不太清楚,不过正好,看得太清楚,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师兄为什么不愿意答应你吗?”   祝煦光一怔,嗯了一声。   徐相斐叹口气,干脆趴在他怀里,自暴自弃道:“因为我怕……我怕我真有什么事,你走不出来。”   “你跟着我太久了,也是我不注意,之前看你不喜欢跟人结交就没管,现在才发现你身边的人太少。或许正是这样,你才把我看得那般重要……可这是不对的,世事无常,生死难料,我想你日后过得开心一些,而不是因为我的离开……郁郁寡欢,甚至走火入魔。”   祝煦光又嗯了一声,把徐相斐落到一边的外衣扯过来给他披上,然后才轻笑了一声:“师兄为何就想不通,我执拗本性,不会因为认识多少人而改变。”   “我……是我想岔了。”   “师兄当然想岔了,为何师兄觉得,有朝一日,我若失去师兄,还能过得好好的,才叫做对?什么叫对?师兄处处为我考虑,既怕我走火入魔,又怕我郁郁寡欢……那师兄,你又把自己放在何地呢?”   “师兄这样想,我听了半天,只知道师兄原是如此心悦我。难不成师兄觉得,自己就能在没了我之后过得好好的?”   徐相斐沉默半晌。   祝煦光也没有逼着他回答,只轻声道:“师兄愿意和我说,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也猜到几分,徐相斐这么怕他走不出来,多半是因为徐父悲伤过度,思念成疾的,所以便不想再看身边任何一个人走到这一步。   但他们相处太久,彼此都太了解对方,徐相斐知道祝煦光本性难移,从小就有些执拗偏执,只是他在乎的事太少,才把所有偏执都落在徐相斐一人身上。   而祝煦光也知道,徐相斐不是不在乎他,正是因为太在乎,才不敢轻举妄动,才处处犹豫。   “若师兄是想有一日,我不把师兄看得重要了才和我在一起,那便是不可能了。师兄还不如就永远这样,至少心情好时,还能和我亲密一会儿。”   徐相斐:“……”   祝煦光继续道:“反正师兄也不想负责……”   下一刻,他惊讶地睁大眼,因为徐相斐忽然偏头,亲在了他的嘴角。   只是轻轻一下,却让祝煦光心跳如擂鼓,立马去寻徐相斐的唇,想加深这个吻。   但徐相斐伸手拦住他,满是不自然,又终于有了些勇气:“正是因为我知道……我与我父亲是一样的人,才不想你也受这份罪。”   这是答的祝煦光之前那句话,他若是没了师弟,自然也是过不好的。   只是往日思虑太多,反而走不出来,今日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早已深陷其中。   世间哪有两全之法。   祝煦光细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越想越喜,忍不住将徐相斐的手拿下,在黑暗中啄吻着师兄的脸,手下也用力越搂越紧,放肆之时还要说:“师兄觉得这是罪吗?可是我……甘之如饴。”   徐相斐躲了半天都躲不开,整个人都好像发烫一般,手抵在他肩上:“我明明在跟你说正事。”   怎么感觉在被师弟占便宜……   不过也确实是啊。   徐相斐这么一想,又不自在起来,十分想跑:“……我走了,明日再说。”   “不准。”   祝煦光才不许他走,好不容易等到师兄表白心迹,而且还投怀送抱,于是干脆一用力,将徐相斐结结实实压在自己身下,然后把他的惊讶尽数堵住。   徐相斐这下真是发现之前的祝煦光有多温柔了,他还没有经历过这种好像要被吞下去一般的感觉,而且才说了实话,就被人好一番轻薄。   屋内细细碎碎的水声简直让他恨不得一头撞死,但很快又顾不得去想这些了,只能勉强在祝煦光猛烈的攻势下保持一点清醒。   天哪……   难道那些夫妻之间是这样亲密的吗?   这也太……   借着祝煦光放过他的一点空隙,徐相斐轻喘几声,不禁问:“……你怎么会的这些?”   他觉得有点手痒痒,想打师弟几下。   祝煦光食髓知味,还没亲热完呢,闻言也只是凑过去亲了亲徐相斐的侧脸:“因为我想对师兄这样做很久了。”   徐相斐:“……”   祝煦光又亲了他几下:“不走了吧,师兄?”   走什么走,他走了估计接下来也睡不着了。   徐相斐很想装死:“……师兄困了。”   “师兄骗人。”   徐相斐:“……”   师弟啊,饶了我吧。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86章 互相扶持   徐相斐现在很想打人。   尤其是旁边春风得意十分满足的某人。   昨晚因为梦境冲动来到祝煦光屋里,稀里糊涂过了一夜,等慢慢冷静下来,徐相斐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当然也不是后悔了,将话说出口时,他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轻松,而在看到祝煦光骤然亮起的眼眸时,居然还有点庆幸。   大概是此时时机正好,才让他冲动了一次。   不过这也不是这小子压着他亲了这么久的理由!   徐相斐对着铜镜看看自己,伸手碰了碰明显红肿的唇,气得想给祝煦光一下:“你是高兴了,师兄怎么见人啊?”   他一眼瞪过去,生气勃勃的,惹得祝煦光又凑过来,从背后抱住他,一边蹭脸一边说:“没什么的,只是红了一点。”   徐相斐哼了一声。   祝煦光想了想:“师兄该吃药了,我去端药,顺便把师兄的衣服也拿过来。”   昨晚徐相斐来的急,也就披了件外衣,其他都留在自己屋里呢,祝煦光穿戴好,就想着顺便给他拿过来。   徐相斐突然捂眼:“完了,你师兄没脸见人了。”   祝煦光趁机亲一口,在徐相斐瞪他之前溜出去,步步生风,一看就十分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徐相斐又想起梦见的师弟,再看现在有些孩子气的祝煦光,居然还有些欣慰。   不像梦里那样就好。   祝煦光回来时,徐相斐已经坐在桌前,撑着脸等他回来:“我还以为师弟乐得已经找不到北了,恐怕连要做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那只能说师兄令我魂牵梦萦。”祝煦光把药放在他面前,“不然还能怪谁呢?”   徐相斐一口气喝完药,没好气地从他手上拿过衣服,背过身穿好。   他余光瞥见师弟正去拿剑,准备出去练一会儿,于是伸手一拦:“师弟,我之前与你说的事,还是去做了吧。”   他自觉如今两人关系变了,祝煦光也应当不会再那般不安,此时正好让他解决内息紊乱。   可祝煦光闻言,原本高兴的情绪一下子扑灭许多,定定看了徐相斐一会儿,把他看得不明所以才移开眼:“师兄答应我……莫非是因为这件事吗?”   想来可能也是,之前他还在跟徐相斐说自己不想彻底吸收他的内力,晚上师兄就来他屋里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徐相斐好气又好笑,伸手去扯祝煦光的俩门,往外拉了拉又摇了摇:“你想气死我啊?”   “……那还不都是因为师兄。”   这话徐相斐还真没办法反驳,之前他确实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溜了师弟。   徐相斐也知道祝煦光喜欢什么,眨眨眼就上前一抱,脸搭在他肩上,先用鼻尖蹭了蹭祝煦光的下颚,眉眼如画,笑意盈盈:“师兄错了……但师兄真不是那样想的。”   不是就不是。   祝煦光整张脸都紧绷了,下一刻侧头亲下去,握住徐相斐想挣扎的手,其实他对这种事也是懵懵懂懂,只是凭借满腔热情毫无章法地掠夺。   好就好在他师兄也不会,只能全盘接收,慢慢还回应一下。   但吃过只要自己回应就停不下来的苦头,徐相斐放任他亲了一会儿,立马就扭头不干了:“师弟,来日方长啊,要是此时就放纵过头了,日后厌烦了怎么办?”   “才不会……”   徐相斐嗯嗯两声:“是是是你不会,毕竟我一嘴药味你都那么激动……”   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祝煦光咂咂嘴,确实是有点苦,但没关系,亲到师兄就是最开心的。   这么一闹,他基本上也算答应了,徐相斐也笑起来,趁着郁郎中空闲就拉着他过去。   “郎中已经开了药,从今日起你就跟我一起喝,但其他要注意的,郎中还没说,随我去问问。”   祝煦光不太上心,可答应了就是答应了,现在只能看师兄到底有没有良心。   要是师兄之后翻脸不认人,那他就去师父面前闹,要求师兄负责。   ……   “没什么太多要注意的,既然自己想通了,也就不需要太担心。”郁郎中在看医书,看都不看这两人一眼。说实话,这对师兄弟在某些方面确实很让人羡慕。   但他是不会承认的,这两人有时候也挺烦的。   徐相斐笑吟吟地嗯了一声,显然十分高兴,但看着祝煦光那兴致缺缺的模样就来气,眼珠子一转,忽然问:“可我还是担心我师弟会不会有什么暗伤,不如郎中给他扎一针吧。”   祝煦光:“……”   师兄如果不是故意的,以后他就绝对不去师兄屋里睡。   “……倒也不是不行。”郁郎中幸灾乐祸,“见效确实快些。”   他只是一个郎中而已,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祝煦光:“……”   行吧,师兄只是关心他而已,就当是哄他高兴了。   不过他想让徐相斐看着他被郁郎中施针,但徐相斐早早就溜出去,还摇摇手:“师弟好好听郁郎中的话,我去瞧瞧今天吃什么。”   以前都不瞧,现在就瞧了。   祝煦光真是无奈,只好配合着郁郎中施针,他之前受的伤基本都好了,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要动武的机会,而且还终于把师兄抱到怀里了,心情一好,自然没有大碍。   郁郎中沉思片刻,趁着祝煦光穿衣的机会,去自己书架上拿了一本蓝布封面的书,然后又拿了几个瓶瓶罐罐,若无其事地递给他。   祝煦光没反应过来:“请问这是……?”   “啧,你早晚会用到的。”郁郎中懒得跟他解释,“自己拿回去看,别问我啊,送佛已经送到西了,可不能让我帮你取经啊。”   祝煦光懵懵懂懂,又觉得郁郎中的笑古怪得很,默不作声把东西拿着藏好。   感觉现在好像不是该看的时候……   郁郎中暗地里感慨一声,这两人真的不太聪明,要是他当年,这个年纪什么都知道了,还能跟师兄探讨一下话本哪里写的不对呢。   祝煦光不明所以,无法理解郁郎中莫名其妙的嫌弃是从哪来的,不过他如今是觉得体内经脉通畅,内力源源不绝,总觉脚下生风,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好在韩得羽和徐相斐早有准备,别看他们两人习的身法都以飘逸为主,剑招轻盈好看,与如今的祝煦光不太相配。   但是韩得再怎么说也是十大剑客之一,久居点苍榜前列不下的有名人士,就算自己不是杀气十足凌厉非常的路子,也能把祝煦光带到这条路上来。   祝煦光答应了徐相斐,也就不会反悔,慢慢学着融合两人内力,将自己过去的凌厉更上一层楼,剑招极快极杀,却因为徐相斐内力温和,又掩盖了其中煞气。   若是练成,当真能达到杀人无形,如疾风骤雨,又如鬼魅身影。   林逸春对江湖之事了解不多,但听着韩得羽这么说,也多了几分兴趣,和师徒二人站在亭里看祝煦光练剑。   还别说,祝煦光平日里话少,也只听他师兄的话,难免让人忽略了一些。   可当他握住恍若银河的赤鹤剑时,远超同龄人的气势就显露出来。与之前阮舟的胜似冰雪不同,祝煦光的冷更有攻击性,一面冷,一面热,是个真真切切的剑客。   哪怕现在的他还没有彻底融合两人内力,没有达到巅峰时期,但也能在江湖上排上名号了。   等过段时间再出江湖的祝煦光,恐怕会以让众人惊艳的实力闻名江湖。   林逸春赞叹一句:“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若煦光再入江湖,恐怕还真就能一问天下事了。”   他又有些奇怪:“既然你们能指点他学这样的剑法,为何燕为不学?”   韩得羽啧啧两声:“不只是燕子学不了,我也学不了。”   “哎?”   “这两小子为人处世完全不同,燕子和我都太过随性,又对世事不甚在意,学出来的功法自然飘逸如鹤,不沾尘埃。”   韩得羽又哼了一声:“至于煦光嘛,看似冷清,实则藏的事不必谁少,他天生有股狠劲,之前刚遇到燕子时上去就咬一口。”   正是因为这股狠劲,祝煦光才容易走极端,好在他在乎的人事物都不多,不然一旦不遂心意,极其容易走火入魔。   这么一想,韩得羽看了眼徐相斐嫣红的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徐相斐:“……”   林逸春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回事?”   “没、没事哈哈哈……”韩得羽狠狠拍了拍徐相斐的肩,“好燕子,啧啧,可真是牺牲良多。”   徐相斐:“……”   请问可以大逆不道一下吗?   他想打师父。   祝煦光练完剑,额头聚着点点汗珠,走过来第一下就先悄悄摸了摸徐相斐的手,然后才慢吞吞喊了一声师父。   然后韩得羽又大笑起来。   祝煦光:“?”   他气势不减,慢慢眯眼时看着十分危险,反正韩得羽是闭嘴了,只轻咳几声:“没……我就看你们感情好嘛,哎呀,为师甚是欣慰。”   林逸春也赞同地点点头:“前些日子看你们两人好像闹了矛盾,可让我担心坏了。师兄弟既然一同长大,比寻常兄弟更要亲近些,更像是亲兄弟了,以后要互相扶持才对。”   徐相斐还没听完就剧烈咳嗽起来,而祝煦光也满脸古怪之色,欲言又止,最终放弃了,只轻声跟徐相斐说话。   林逸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禁问:“怎么了?”   他也不是傻子啊,师徒三人都这么奇怪,还不知道自己可能哪里说错了才怪。   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林逸春满心疑问。   作者有话说:   林叔:直男的执着你们不懂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剑客》贾岛 第87章 喜糖   祝煦光其实是不爱过生辰的,他和徐相斐的生辰只差一个多月,之前在柳州岳家并不方便,自己也不在乎,因此就耽搁了。   那时只有徐相斐悄悄送了他一件东西,跟过去一样,这便让他很满足了。   今年也差不多,韩得羽拉着他喝酒,结果祝煦光有徐相斐拦着,一场下来还好好的,韩得羽先醉了。   五月夜里还有些凉,不过不冷,喝了酒之后还觉得有些痛快,因此也就没人拦着。   双生子不喝酒,也讨厌酒气,偷偷搭了椅子坐一边,乘凉吃着糕点,互相已帕掩面,轻轻笑着喝得两颊酡红的韩得羽。   徐相斐悄声说:“你别听师父的,他就是自己想喝酒,不然明知道你不爱过为什么还要来扯着你喝?”   而且祝煦光的酒量……就一般般吧。   不能说不好,只能说很差。   就这么几杯下去,眼神就茫然了,亏徐相斐还替他挡了后面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师弟在这方面确实挺不中用哈。   偏偏韩得羽还非要过来:“哎呀快喝呀,不然以后你师兄灌你两杯,看你醉了就跑了怎么办?”   祝煦光眨眨眼,还真就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被徐相斐夺过去塞韩得羽怀里:“他已经喝了,该师父了。”   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要逗师弟?   自己玩去吧。   韩得羽也没多清醒,懵了一下,还真就自己干了。   众人都笑起来,欢闹一会儿也就散了,几乎没人想得起来这其实是祝煦光的生辰。   其实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等自然而然地走进徐相斐的房间才恍然发觉,坐到一边喊:“师兄。”   回应他的是糊在脸上的脸巾,水有点冷,祝煦光被凉了一下,也就醒了。   他抬头看着犹带笑意的徐相斐,不禁有些恍惚。   其实真的跟师兄在一起了,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师兄向来对他很温柔,可有时间也很残忍,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肯说。   稀里糊涂地定了关系之后,祝煦光才慢慢明白徐相斐的想法,只是他还是不太敢相信,于是用黏黏糊糊的亲热去确认这件事,一遍又一遍。   “师兄、师兄……”祝煦光自然地把徐相斐扯过来抱着,他这几天都很高兴,平时只要没人看着就喜欢跟徐相斐亲热,亲亲蹭蹭都频繁得不行。   徐相斐摸摸他的头,被这种亲热弄得有些脸红,而且祝煦光的头发蹭得他有点痒,也笑起来:“怎么了啊师弟,天天跟师兄撒娇呢?”   “嗯……”祝煦光想亲他,但是又被躲过,仗着自己现在醉了,不甘心地抱紧了一点,“师兄躲我……”   怎么那么可怜兮兮的啊?   徐相斐哭笑不得,看在师弟生辰的份上,想了想,手下一动将祝煦光推着坐好,温热的掌心落在他泛着凉意的脸上,接着顺势面对面坐他腿上,低头轻轻亲了一口。   比起祝煦光过于强势的纠缠,徐相斐更喜欢蜻蜓点水般的亲密,他觉得这样就已经让人喜悦了,师弟真不用每次把他亲得有点喘不过气。   那种时候总让徐相斐有些羞涩,之后根本不想去看祝煦光的眼睛,只想蒙着被子,等自己缓和过来再去教训师弟一下。   祝煦光却不喜欢徐相斐的亲法,不过他享受对方难得的主动,这让他更清楚两人的确是两情相悦的。   等享受完了再用力亲回去就行。   徐相斐被他闹得没法,手捧着他的脸使劲晃了晃:“为什么总喜欢那样啊?”   “师兄之前……就是那样亲我的。”   祝煦光指的是他印象中雪地里那个吻,如此决绝和悲哀,浓烈的不甘让他印象深刻。   可这般强烈的情绪却只有轻如羽毛拂过一般的吻,两者差距太大,所以才让祝煦光不喜欢。   徐相斐眨眨眼,没说什么,只顺从师弟激烈的亲热。   他其实很想问了……   他真的没有在雪地里亲过祝煦光。   那时候两人未到绝境,徐相斐也还没有真的奄奄一息,在猛地察觉到师弟对自己的心思时,他怎么可能上去就做这样的事?   可不管说多少次,祝煦光始终坚信有这样一回事。   但徐相斐也并不认为自己记错了。   ……   第二天清早,徐相斐想着韩得羽醉得可能有些离谱,正打算去看了看,但敲门半天不应,又去找林逸春,但两人都没应门。   林逸春向来起得早,喜欢清早读书,然后再进屋跟他们一起用早饭,这般反常实在是少见。   徐相斐干脆推门进去,这才发现韩得羽居然连夜带着林逸春和包袱跑了!   留的书信居然说终于可以丢掉两个徒弟,自己潇洒去了!   倒也不至于吧?   “师父真是胡闹,林叔身子骨弱,怎么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带人走了?唉,林叔又能去哪里呢?”   比起徐相斐习惯性的担忧,祝煦光反而更平静,大概昨日师父忽然说要庆祝他的生辰时就隐约猜到了。   他又不喜欢过生辰,现在就等着一年后自己及冠,让徐相斐给他取字呢。   “师父既然自有安排,我们也不需要太担心。”   韩得羽就这个毛病,过去也是这样,十天半月不见人,等他们长大了,更是半年一年都见不到,最多书信往来。   不过这次韩得羽留了个信,说如果徐相斐和祝煦光要去找怀鹿教的麻烦,要记得告诉他。   他还不至于让两个半大小子去跟怀鹿教碰上。   经他这么一提醒,徐相斐也觉得他们叨扰太久了,郁郎中也说再过段时间,徐相斐就能慢慢恢复练功习惯,等到初秋来时,他基本能达到过去八成功力。   徐相斐也觉得自己丹田处阵阵暖流,疼是疼了,好也好得快,半夜都能被热醒。   他自己觉得不太舒适,也就不想祝煦光缠着他一起睡。但只要这么一说,师弟就敛眸,落寞低沉,明明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总觉得十足委屈。   徐相斐也是个没底线的,说了他几次也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那师兄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祝煦光想了想,“要去找戚将军吗?”   他还记得徐相斐和韩得羽说的事呢。   道长的要求让几人都挺惊讶,可仔细一想,好像又很合理。   韩得羽手中的东西能让戚将军出手,而祝煦光身上又背负着前任大将军与新皇之间的血仇,天下将乱,若是抓准时机,梁州也正好是个叛乱的好地方。   可现在时机未到,他们也另有要事去办。   徐相斐一笑:“不是时候,朝廷的事不需要我们去管,目前嘛,自然是去找怀鹿教。”   他算了下时间:“等我们彻底恢复,也该到武林大会了……何盟主与阳芩勾结的事,也不知道其他门派有什么想法呢。”   怀鹿教和周寄,都是徐相斐没去算的一笔烂账,而阳芩故意骗他四弟的事也不可能放下了。   朝廷之中,徐相斐奈何不了他,但阳芩要与武林盟主勾结,那就怪不得他了。   “正好武德王势力过大,削弱一些,还能让京中那位多些时候斡旋。”   这种时候,自然是坐山观虎斗更有意思一些。   祝煦光也嗯了一声:“我会练到师父说的那样。”   尽管他心中还不能完全接受自己拥有徐相斐内力的事,可是眼下两人都亲密无间了,他怎么说也放心了一些。   不过之前他死扛着不肯融合徐相斐的内力,是因为两人关系扑朔迷离,没有落到实处,让他惶惶不安。   如今也不能算彻底放心了,不能留着内力,就只好多缠着徐相斐一些。   郁郎中只说这是正常的,开了几副安神药给祝煦光喝:“不受太大刺激就行了。”   想来也没有什么刺激可以受,徐相斐又不是下一刻就会死。   当然这话不能在祝煦光面前说。   身为医者,就算过去郁郎中性情再怎么古怪,对付病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给祝煦光看完了,他就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糖来,跟药方搁在一起。   祝煦光拿起来看了看,有些疑惑。   “哦,那是喜糖。”   郁郎中一脸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要不得的话,“前些日子看你们烦,不想给,现在就给了。”   喜糖,跟谁的喜糖?   祝煦光捏了捏手里的这包糖,忽然又反应过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挺能理解郁郎中的,因为换做他,也会这样做。   不过喜糖这一步可能做不了,徐相斐又没有答应他要成婚。   郁郎中啧了一声:“喜糖你可是要还给我的。”   祝煦光愣了一下,手慢慢移过去。   “谁说是现在给?以后再说吧。”   祝煦光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喜悦,手中这包明明只有生死相隔的无奈的喜糖,居然也有一丝俗世的欢欣。   他带回去给师兄看,倒是让徐相斐轻声一叹。   “师兄不必这样。”   祝煦光知道徐相斐对这种事的感怀无奈,但他是觉得郁郎中在做这事时,心中有的可能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没有更晚一点,庆幸至少互通心意。   或许徐相斐的想法,是希望生者放下过往,有新的开始,可就像他自己所说,若他是生者,也不一定能比其他人做得更好。   因为本来就没有更好一说。   祝煦光亲亲他的嘴角:“若是师兄真那么心疼我,就要记得好好护着自己。”   “是……记得了。”徐相斐还能说什么呢,“不过喜糖这事吧,师弟就别想了,你还小呢。”   别想趁机就跟他定亲,不行不行。   祝煦光:“……”   又是没能成功的一天呢。 第88章 离开啦   六月的风吹过,山茶花灿若云霞,随风摇曳,剑风袭来,叶落花摇,慢慢落下一片淡粉色的花瓣,随剑风舞动。   剑招极快,却不伤花瓣分毫,银河一闪,花瓣落地,长剑顺势收回。   徐相斐靠在一边亭中红柱看着,不禁笑道:“师弟舞剑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他瞧着悄无声息练完剑的祝煦光,“就是不知道师弟给这招取了名字没有?”   “这是你和师父才会干的事。”   祝煦光觉得他不需要。   过去他看着徐相斐和韩得羽一口一个剑招名字就有些想走远点。   很想假装不认识他们。   “那多没意思……我觉得这招就叫拂花未落,啧,真有意境。”   祝煦光:“……随师兄。”   反正他不怎么喊就行了。   徐相斐轻笑一声,下一刻碧水出鞘,惊鸿掠影,飘忽若神,招式轻巧漂亮,但力度不强,被祝煦光挡下。   两人迅速过了几招,但奈何现在的徐相斐已经不能和祝煦光不相上下了,他本来用剑就以好看飘逸为主,遇上能杀则杀的祝煦光简直就是送的。   哪怕祝煦光只退不进,还以剑柄挡他的剑招也没用,几个来回徐相斐就已成颓势,轻轻松松被师弟握着手腕制住。   “唉,师弟已经不让我了吗?”   徐相斐故作委屈,之前他失去内力时还能用招式打一打祝煦光,现在好了,内力不如人,招式也不行了。   “师兄可没让着我。”祝煦光在这方面从来不让步,过去徐相斐仗着自己来去无痕的轻功不知道撩拨他多少次。   “好吧……”   徐相斐挣扎了一下:“松开,双怜在那边看着呢。”   祝煦光回头一望,镇定自若道:“怕什么,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   徐相斐:“……见不得人的是我行了吧?”   师弟现在真的是学坏了。   祝煦光只好松开,两人收好剑,就看到双怜急匆匆地走来,叉着腰喊住他们:“你们是不是又弄掉我的花了?!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花圃里练剑!怎么你们剑客还觉得花里舞剑好看些吗?!”   她气得摇头晃脑,两个小辫也摇晃起来,让徐相斐多看了几眼,听完她说的话才无奈一笑:“姑娘可冤枉我们了,这院子里到处都是花,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花少的地方。”   结果还是有几株山茶花在那,他们也没办法,整天就靠着不误伤花来练自己的剑法。   别说,还挺有用,祝煦光控剑是越来越强了。   “哼!”双怜一瞧还真是,但小姑娘是不会认输的,重重一声,“这院子我和姐姐管了这么多年,花都让你们糟蹋了。”   她和姐姐又没什么可做的,只能往返龙州县与蕙镶小庭之间,给郁郎中送饭菜。   现在郁郎中来了县里,也不需要她们送菜了,两个小姑娘整天无所事事,只能天天跟花草打交道。   “说起来……也不知道主人还回不回去。”   她指的是蕙镶小庭那边,其他不说,那边还有这么多菜呢!   徐相斐一想,和祝煦光对视一眼,觉得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灵位请回来了,喜糖也发了,郁郎中这模样看上去就是要长住的意思,估计是不会回去了。   但郁郎中仍身处江湖,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来找他治病,不过最近的郁郎中很好说话,一般人来要了钱就治了,弄得做好被刁难的准备的人都惶惶不安。   生怕郁郎中后来来个大的,让他们猝不及防。   可是郁郎中还真就什么都没做,还会偶尔给县里的百姓看病义诊,正巧最近天气变化大,得风寒的人不少,他还直接让双生子出去派药。   从人人不敢惹的玉面修罗,到现在善心大发的江湖大夫,郁郎中已经遭到不少人的窥探。   久而久之,他也烦了。   有一日他便喊了双生子进屋说些什么,出来后两个小姑娘双眼通红,哭了好一阵,整天恹恹的,后来听到徐相斐在和祝煦光说要走的事,更是猛地哭出声来,吓了他们一跳。   “怎么了这是?”徐相斐哎呀一声,“莫不是舍不得我们?”   “谁舍不得你们!”双怜轻轻呸了一声,“我是舍不得主人,主人说了,等你们离开,他也要走了。”   这确实是让徐相斐没想到的,最后一次复诊时,他便趁机问了郁郎中一声:“听双怜说郎中要离开了?”   但是东风君的灵位不是还在这吗?   郁郎中又要去哪里?   “啧,藏不住事的丫头。”郁郎中嫌弃一句,又点点头承认了,“我是要走,本来我就烦那些找我治病的人,整天跟受了什么屈辱一样,看得人头疼。”   “不过嘛……”他又转而一叹,“我这些年,确实做得过分……不过这要怪我师兄,谁叫他最看不得这些了。”   当年他发觉东风君迟迟未回,心中又气又急,只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来。   以前跟你一起,没人知晓我名姓,现在你走了,我就让你看看,天下人都怕我,你最看不得这些,知道了总要回来跟我吵一架吧?   但等了一年又一年,其实郁郎中心中,也早有猜测。   只是不愿意迈出那一步罢了。   “真要说起来,确实也得谢你一句。”   徐相斐立马摇头:“但就算我不提出来,等过段时间,郎中也会去找的吧?”   “谁知道呢?”   郁郎中微微扭头,看了一眼挂在窗边的风铃。   谁知道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心中的不甘,去寻找一个自己并不想看到的结果。   江湖事纷纷,他也累了。   “不知道郎中有明确的想法没有?”徐相斐知道郁郎中不习武,难免有几分担心,“若是想要隐世,可是要带着郁前辈一起?”   郁郎中回神,按按眉心:“我想去西北一趟。”   “这……”   “他走过的地方,我想去看看,他解不了的毒,我也想去解一下试试。你不用担心我,虽无武功,可这世间,也不是只有武功盖世之人才能活下去的。”   郁郎中长叹一声:“或许我会回来,或许不会……江湖之中,不缺我一个大夫,留在此地,也与当年我和他所想相悖。”   他们本就想游历大好河山,将一身医术流传于世,是郁沉秋的志向。   如今他离开了,也只能由管和风将此志向接过。   “我师门已经无人,也没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此后,我会将医术写成医书,是医是毒,便看他人所为,孰是孰非,也再与我无关。”   郁郎中眼神极为平静,他挥挥手就要赶人:“至于你嘛,太年轻了,自己去闯,有事也别找我,我不想管。”   徐相斐一笑:“麻烦郎中了。”   ……   他们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至少走了之后,双怜照例想煮五个人的饭,结果被双惜敲了手说:“你也不看看究竟几个人。”   双怜这才想起,偌大庭院里,只有她们三人了。   郁郎中交代她们卖了蕙镶小庭里的东西,留了一部分钱财,其余都给她们了,说是嫁妆。   双怜哭着求他收回去:“主人,嫁妆怎么能现在给我们呢……成婚那天,我还要让主人坐上座的。”   郁郎中难得温和一次,伸手敲了敲她脑袋,笑道:“傻丫头。”   跟在他身边有什么好的,既没家世,又没亲故,还要被他人嫉恨。   还是早些散了,各寻良木吧。   双怜哭哭啼啼地抹眼睛:“……若是这样,我真不想他们来。”   以往求医的人来,都是被主人和她们戏弄,结果这一次来的人居然让蕙镶小庭都分离了。   郁郎中无奈摇头,又听双怜说:“算了,他们还是来吧……我知道主人,其实是高兴的。”   过去这些年,主人一点也不高兴。   这话让他愣住,良久才叹了一声:“是好是坏,谁又说得清呢?”   既是不速之客,又是难得缘分。   而徐相斐和祝煦光慢慢悠悠出城时,又见纸鸢飞过,侧眼一望,居然是背着手的道长。   道长走在前方,却好像知晓身后有人一般,等随着人流出城,才将纸鸢收好,继续向前走去。   徐相斐跳下马,轻轻喊了一声:“道长。”   “哎。”道长摇头,却不回身看他,“你不该喊我这一声。”   徐相斐也笑起来:“为何呢?”   “喊了,我可又要给你算一卦了。”   道长摸着纸鸢:“卦钱,你可是给不起唷。”   “那道长便不算吧。”徐相斐又问:“道长去哪?”   “去我该去之处。”   “道长所作所为,是为谁?”   “为谁又与你何干呢?”   徐相斐便点点头:“这话有理。”   道长轻笑,不再答话,步步远去,顷刻之间便没了身影。   徐相斐翻身上马,扭头问祝煦光:“看出来什么了没?”   祝煦光摇头:“应当不是我母亲的人。”   当年他流放之时,借生母势力离开,却中途失散,导致他流落街头,阴差阳错被徐相斐捡回去。   道长要求韩得羽把能够和戚将军谈条件的簪子给徐相斐,恰好与徐相斐所想撞上。   不得不让人怀疑道长身份。   可是祝煦光印象里没有这人,他临走之前认过母亲那边的势力,并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想来也是,若是你父母那边的,也不会在此时就推你上前。”   目前局势不甚明了,祝煦光最好还是隐藏身份,这个时候去找戚将军也不太合理。   徐相斐手指轻点:“他总要为了什么……另一方出面了吗?”   祝煦光不愿他去想这些事,转而说道:“先去武林大会上看看吧。”   徐相斐也认同。   “正巧,去找三弟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郁郎中后面基本不会出场了,不过会提到他,还有个番外 第89章 大哥?   这段时间徐相斐他们其实一直有跟岳满星联系。   岳满星信中大多在抱怨自己找不到对影门,找到了对方也不理他,因此头疼不已。   三弟怎么痛苦,徐相斐也不是不想帮,只是他跟对影门也不熟,唯一交集就是韩得羽给的玉牌。   而且那玉牌还在蒋逸一事上用掉了。   徐相斐这次送了信过去,表明他们已经离开龙州县,要往南边走。   “顺道还能去看四弟一次。”   祝煦光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挑眉:“师兄可真忙。”   又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又要去找两个弟弟。   “哎,四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又不给我写信,我也是担心嘛。”   更何况南下一次,怎么说也得去看看。   徐相斐忽然想起什么,又看看祝煦光:“说起来,阮舟还跟着满星,正好他回来,你们也能凑一起比比剑。”   阮舟用重剑,以守为攻,与祝煦光正好是两个极端,两人比剑也能弥补自身不足。   提起比剑,祝煦光就来了些兴趣,侧脸一瞥,又看到那把碧水青天还好好地在徐相斐身边。   其实之前用双剑时……他还挺高兴的。   师兄对自己的剑不是很好,平时擦也是潦草一抹,他许久之前就想把那把剑拿过来自己擦了。   “我们便往临川郡走,和满星在湘州见面……你在看什么呢?”   徐相斐正给他们之后安排,就发现祝煦光一直往自己身上看,也不知道在瞄什么。   “……我在想,我想给师兄擦剑。”   徐相斐无语:“我给你说正事呢。”   “我听着的。”祝煦光收回眼神,“师兄继续说。”   徐相斐:“……不说了。”   今晚师弟绝对别想碰他一下!   可入住客栈时,徐相斐还是习惯性要了一间屋子。   他没有很想跟师弟一起,只是怕师弟眼泪汪汪的。   这么说服自己,徐相斐坦然自若地跟祝煦光躺在一起,发现他又想凑过来,连忙往里面躲:“师弟,我觉得这种事呢,贵精不贵多,偶尔一次放松一下就行了。”   祝煦光沉默半晌,慢慢坐起身来,皱着眉看他:“但是师兄明明也很喜欢……”   “胡说八道!”   徐相斐根本不想承认好吧。   一开始觉得师弟太不安,于是纵容了一些。   但这也不是每回祝煦光都把他亲到喘不过气的理由啊!   总感觉没脸见人了。   祝煦光拿他没办法,心不甘情不愿地躺回去,慢慢搂着他睡,只说:“看来还是要和师兄定亲才行。”   那时候名正言顺了,师兄再想拒绝也没办法了。   徐相斐:“……”   没关系,师弟还小呢,怎么说也得成年之后吧。   他还是有好日子过的。   祝煦光不爱看话本,但他看啊,有些写得过分一点的,他也不是没看过。   因此才那么别扭,感觉自己也好像成了话本里的人,现在还好说,日后要再进一步可怎么办。   不过师弟也不懂这些,真是件好事。   ……   湘州离大江不远,他们顺着龙州县往下走,与更南边的岳满星约好了在此地见面。   不过岳满星还到得早些,等徐相斐和祝煦光才堪堪进湘州城内时,就发现岳满星在城门处等着了。   一段时间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些,脸上挂着笑,高高兴兴地过来:“我就说大哥会今天到的。”   “满星是一直在城门等吗?”   “也没有,只是来得早了,而且嘛,不是很想待在客栈。”   “原来如此。”徐相斐没问他为什么不想待在客栈,等他们一起回去休息时,他才恍然大悟。   客栈后院,两人持兵而对,搅起尘埃阵阵,马啼嘶啸,还有伙计惊恐万分的神情。   伙计扭头一看,瞧见岳满星终于回来了,直呼恩人:“哎呦喂,少侠您可回来了,赶紧劝劝吧,他们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岳满星:“……我要是有办法,也不会出门了。”   伙计一脸呆滞:“什么?”   “没、没什么……”岳满星立马向徐相斐求救。   徐相斐扶额,轻轻撞了撞祝煦光。   祝煦光飞身而去,打乱战局,三人交手一阵便止歇了,只盯着他看。   一人是他们认识的阮舟,另一人就奇怪了,大白天穿一身黑衣不说,脸也冷冰冰的。   还别说,这三人待在一起……着实是很有喜感。   反正徐相斐笑了。   岳满星完全不知道大哥怎么突然笑起来,乐不可支,还要靠在他才行。   徐相斐轻声说:“你瞧他们三个,像不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岳满星张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好像是有一点哈。   “哎,不过那位是?”   “我等会儿给大哥介绍。”岳满星匆匆上前,拉走那个不认识的,留下阮舟和祝煦光面面相觑。   徐相斐看了看两人离去的背影,不明所以,只好问阮舟:“那位是?”   阮舟摇头:“不熟。”   他看向祝煦光,眼中尽是跃跃欲试:“你更强了。”   之前跟祝煦光交手,对方还有些焦躁不安,如今沉淀下来,气势如虹,让他心生战意。   “来打一架。”   伙计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愈发惊恐了。   两个就这么闹腾,三个还得了啊?   祝煦光不想理他:“不是时候。”   还在人家店里呢,他们也没什么钱赔。   “好吧。”阮舟遗憾点头,也不理伙计,径直走向一边,“饿了,吃饭?”   祝煦光缓缓看向笑得很开心的徐相斐,慢慢点头,上前握着他手一起过去。   这下伙计终于能松口气了,高高兴兴上前跟徐相斐搭话,问他们要吃什么。   这几人之中,也就徐相斐和岳满星看着好相处一些。   而且他可聪明了!   他听见岳满星喊徐相斐大哥,看来眼前就是能主事的!   他们的店有救了!   果不其然,三人一坐下,伙计上茶时就听见徐相斐说:“就算是切磋,也该去没人的地方打,客栈后院马匹多就算了,人也不少啊。”   阮舟低着头挨训。   不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徐相斐拿出大哥的风范,故意板着脸问:“知错了嘛?”   不过他即使板着脸,也没有本来就喜欢冷脸的几个小的吓人,谁叫他长得就不是凶神恶煞能镇得住人的模样。   “……知道了。”   阮舟闷闷应声。   徐相斐这才满意点头,不好意思地对伙计笑笑。   伙计十分感动,跟掌柜一说,还送了他们一壶茶。   茶端上来时,阮舟简直迷惑极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就这么几句话,还能送壶茶的?   徐相斐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把茶推过去:“喝点水吧,正巧这茶还是托了你的福。若不是你们在人家后院打,也不至于因为我这几句话就送壶茶来。”   阮舟:“……”   他默不作声接过,灌了几杯,又听见在他心中跟自己一样沉稳可靠的祝煦光轻声跟徐相斐说:“师兄,我就不像他那样,我听你的。”   阮舟:“???”   什么意思?   徐相斐差点把茶喷出来,咳嗽几声,才在桌底下轻轻踢了祝煦光一下,提醒他注意一些。   可别说了,你师兄的威严已经快没了。   ……   阮舟最后还是拉着祝煦光比武去了,他们记得教训,躲到无人巷道里,徐相斐也就没拦着。   他还记得岳满星一直没下来呢,而且那个陌生的人到底是谁啊?   那人看上去跟岳满星年纪差不多,就是浑身血气,一看就是当杀手的。   想起岳满星说要去对影门找人,看来应当就是他了。   但是岳满星基本没出过柳州,他怎么可能认识对影门的人呢?   不过没出过柳州的,应当是众人眼里的岳满星。   徐相斐心有猜测,上楼轻轻敲了敲门,听见里面噼里啪啦一堆响声,然后岳满星才眼睛红着来开门。   “满星?”   “没事,大哥进来吧。”   岳满星一咬牙:“大哥来了也好,我正好……把这事向你说了。”   不管徐相斐知道之后会怎样对他,也该是他该受的。   与其别人来说,还不如他自己来。   而且……他亏欠的人,又何止徐相斐呢?   让一切改变,不正是他在那个冬日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吗?   徐相斐不明所以地被他推到椅子上坐着,然后看着那个黑衣少年也冷着脸站在一边,而他三弟轻咳几声,脸上神色变换,最终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推了那黑衣少年一下。   黑衣少年长得俊秀,两颊还有点肉,眼睛也略圆,而且让徐相斐觉得有些眼熟。   还不等他去细想为何眼熟,就看见黑衣少年不情不愿地倒了杯茶,然后捧到徐相斐面前。   徐相斐:“???”   岳满星推了推黑衣少年:“快喊大哥。”   少年板着个脸,声音嘶哑:“大哥。”   徐相斐:“!”   什么玩意儿?   谁在喊他大哥?   徐相斐眼睛睁大,看了看一脸愧疚的岳满星,又看了看满脸不自在的少年,慢慢摸着额头,终于明白过来,尴尬不已,接过茶喝了一口,学着自己看见的那些长辈慈祥的模样:“啊、啊好……好,你们、你们……”   原本等着大哥发问的岳满星看着徐相斐越来越古怪的神情,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大哥你想的那样!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少年眨眨眼,背着手问:“哪种关系?”   “没、没关系……你们、你们高兴就好,舅舅那里……我、我来解决……”   徐相斐按着眼角,明明是被震傻了,却还坚强地安稳弟弟。   真是个好哥哥。   但岳满星更慌了:“大哥你听我解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肯定疯了才会先让这人端茶给大哥!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真不是那样! 第90章 哦豁   屋内,黑衣少年背着手,抿唇看着徐相斐,而徐相斐尴尬不已,捧着茶不知所措。   岳满星又上前一步:“大哥……真的不是那样,我让他喊大哥,是因为、因为他确实该喊你大哥……”   等等,这话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徐相斐也是这么觉得的,缓缓点头:“没事……但大哥还是希望你想清楚,这不是开玩笑的……”   人都带到他面前来了,两人都还是少年呢,照他看来,着实有些草率了。   “不……”岳满星扭头对着黑衣少年道:“你先在门外等着,我跟大哥解释完就让你近来。”   “不要。”黑衣少年转身就走,“我走了。”   岳满星没拦他,只觉得欲哭无泪。   他明明只是想跟徐相斐说清楚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想着慢慢来,结果闹了一个大乌龙,这下只能咬牙全说了。   岳满星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有他被赶出岳家的,有求岳明镜留下他的,也有和黑衣青年相伴多年,终于发现对方身份时的一幕。   前尘旧梦,本以为自己已做好准备,本以为不会有半分犹豫,可站在徐相斐面前,看着大哥一如既往温和的眼眸,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踌躇不决,最后猛地一跪,双膝落地,发出嘭地一声脆响。   徐相斐吓了一跳,正想起身去扶:“满星!你在做什么?”   就算是想让他同意,也不至于这样吧……   岳满星膝行一步,将他又按回去,不敢再去看大哥的眼睛,只低着头说:“对不起……大哥,我、我……我其实不是父亲的孩子、我不是、不是岳家亲子。”   终于开了口,好像也没有那么痛苦。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再也掩藏不住。   他提前找回来真正的岳家少主,也就没办法欺骗自己等到三年后成年之日再说了。   徐相斐被这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比刚才还要惊讶,手扶着桌子,思绪万千,也没仔细去想背后关系。   但岳满星索性全说了,心中难受,说话也是磕磕绊绊的:“我不仅不是真正的岳家亲子,还是、还是阳音教上任教主曲露从的儿子……”   “等等,你说什么?”   徐相斐站起身来,没急着去扶岳满星了,“若你是曲露从的儿子,那怀鹿教……”   “怀鹿教教主,是我真正的叔父。”   岳满星直直跪着,发丝尽数散在身前,他知道徐相斐为什么问这话,也知道自己的身世,本就是原罪。   怀鹿教追杀徐相斐,当初在雪地本已酿成大祸,养大岳家兄弟的岳霖独子死在他叔父手上。   而岳明镜的发妻,是因为当年除魔大会时遭受魔教偷袭,才落下病根早早逝世。   其他的,岳满星也猜得出来,他生身母亲为了保全曲露从唯一后代,将岳家亲子与他互换,才让他在岳家拥有了根本不属于他的一切。   换孩子的是他母亲,让岳父发妻有早逝的是他父亲,而差点害死徐相斐的是他叔父。   真正的岳家少主,却流落在外,成了对影门的杀手,受尽苦难。   而他这么多年在岳家,占着少主名头,无不是锦衣玉食。   此仇此恨,曾经刚刚成年的岳满星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不敢相信父亲就这样放弃了他。   可是当他在外逃亡,终于知晓一切时,才恍然发觉,原来不杀他,就已经是岳明镜唯一能做的了。   因为多年相处,岳明镜下不了杀手,但恩怨难清,不是一句原谅或者不原谅就能解决的。   这一世醒来,他匆忙去救徐相斐,前去对影门寻找黑衣少年,都是为了赎罪。   赎他父辈之罪,赎他不知之罪。   恩情难还,仇恨难解,除此之外,岳满星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减少一些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孽。   夏日炎炎,他却不觉热意,只有无尽悲凉,在徐相斐的沉默中愈演愈烈。   岳满星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再喊徐相斐大哥了,又更加难过。   虽然大哥看着不太靠谱,也不是他心中想要的兄长,但这一年多相处,他早就真心实意地把徐相斐当成大哥对待。   即使明白自己不配,却也克制不住自己的钦慕之情。   “你先起来……”徐相斐上前拉住岳满星手臂,轻轻一拽,“唉——我不敢说其他事如何,但我之事……你不用在意,那不是你的错。”   “若是你真这般难过,那大哥也认真说一句,雪地的事,不怪你。”   岳满星怔愣听完,忽然扑进徐相斐怀里,紧紧抱着,压抑的哭声传来。   “大哥、大哥……”   自他醒来,再得不到一天安宁,岳家的每一个人他都不敢亲近,岳明镜每一句关心他都不敢收下,阴霾在心头萦绕,种种思绪压得他喘不过气。   原来赎罪也这么难,原来他如此不舍得。   “对不起,大哥,对不起……”   徐相斐长叹一声,轻轻拍着岳满星后背,两人都知道,这声对不起不只是对他说的。   更不只是如今的岳满星对现在的徐相斐说的。   这是跨越岁月的岳满星在对本已在雪地里离世的徐相斐说的抱歉。   哪怕素未谋面,哪怕徐相斐的死只是一个引子,可是当岳满星把他救回来时,才觉真正重生。   ……   “他叫什么?”   岳满星捏着徐相斐递过来的手帕,因为不好意思拿他的手帕擦,就干脆把眼泪都抹在袖子上。   徐相斐:“……”   这只能说还好没被师弟看见。   不然师弟肯定会觉得他衣服上都有什么。   “姜浦,听说是带他的师父给取的。”   岳满星去找姜浦这一路并不顺利,对影门根本不想理他,他和阮舟几乎束手无策。   直到姜浦正巧也在出任务,岳满星去帮了他们一把,这群杀手也是有想法的,干脆让两人帮他们打白工。   白干几个月,又是谈判又是送礼,徐相斐和韩得羽的名字也用了,还把姜浦身世也透露了一些,才让姜浦暂时跟着他们。   “暂时?”   岳满星红着鼻子点头:“他们好像有什么规矩,离开对影门只能是身受重伤,干不了了才能拿一笔钱走人。”   怪不得他和姜浦遇到时,对方跟他一样狼狈。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任务,能让现在武功比他高这么多的姜浦伤到只能离开对影门流浪。   如今姜浦还是对影门的杀手,岳满星还没有法子能把他带回去,真正回到岳家。   而且少年也不是很想回去,他对岳满星说的话半信半疑,只是觉得找到一个有点傻的朋友不容易,也就一直跟着了。   岳满星全然不知对方嫌他傻,只当少年吃了太多苦,不愿意相信别人。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徐相斐又喝杯茶平复一下心情,“这事大哥给你们打听。”   岳满星喜笑颜开:“谢谢大哥!”   “不过……”徐相斐话一转,“不过你当初,是在和阮舟一起被追杀,看见了对影门的人之中有姜浦,这才要去找他的吗?”   “是、是啊……”   岳满星又紧张起来,他怕徐相斐问他是怎么知道姜浦长什么样的。   “喔,大哥明白了。”   徐相斐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岳满星在后来出了什么事,遇到了离开对影门的姜浦,后面才发现的两人身份。   不过他还想起一件事,又盯着岳满星:“大哥问你一件事,你说实话就好。”   岳满星有点不安:“什么事啊?”   徐相斐还记得自己和祝煦光之间的分歧,抬手按在岳满星手腕上,认真问:“大哥问你……若你没来雪地,我是不是……?”   岳满星顿时变得煞白的脸色已经告诉了徐相斐答案。   虽然不忍心,可他还要问下去:“那我师弟,以后呢?”   “若是……祝大哥可能会在三年后再重出江湖。”   为什么会在三年后,徐相斐也明白了。   竟然用了三年才走出来吗?   “所以他是会走火入魔,对吧?”   岳满星不敢答。   不过不需要他回答了,徐相斐勉强笑了笑,安慰地拍拍他手背:“没事,大哥问着玩的,姜浦那边……你等会儿再叫他来吧。”   岳满星嗯了一声,看着徐相斐起身离开,等走到门前时,他又回头道:“对了,你身世之事,还需慢慢谋划……至于其他事情,大哥相信你,但这总不好对外人说,你以后也注意一些,奇闻异事,还是藏着吧。”   门开了又关,只留下岳满星茫然独坐。   原来大哥什么都知道吗……   徐相斐强装的镇定也在看到祝煦光时破功,走上前轻轻靠在他肩上。   “师兄怎么聊了这么久?”   “唉,等会儿说吧。”   祝煦光安静了,只抬手抱着他:“师兄不高兴了,让我抱抱?”   徐相斐好像笑了一声,即使心中复杂难消,面上也只是和师弟腻歪了一下。   或许,他梦中所见也不尽是假的,那个孤独无依,满是沧桑的师弟的确在草屋里擦剑。   或许,师弟所说那个雪地里的吻,也不是假的。   因为那是自己,徐相斐才如此清楚,若是最后一刻,他居然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就只能说明……   他心有不甘。   不甘就此离去,只留下师弟一人,不甘才知晓师弟心思,就面临死别之痛。   最后一刻,他只能告诉祝煦光……   他们原本两情相悦。   作者有话说:   岳满星的身世出来啦,这也是他被赶出岳家的原因,所以他对徐相斐和姜浦都是非常非常愧疚的 第91章 姜浦   岳满星早起下楼就发现姜浦又在和阮舟面面相觑,时刻准备动手打一架。   他头疼得不行,连忙拦住两人:“干什么呢?大哥不是说了不要在客栈里打吗?”   阮舟歪了下头:“他瞪我。”   瞪我,就该打。   姜浦哼了一声,抱着手臂不理人。   看得岳满星更加恼火。   怎么回事啊?   他记得跟姜浦遇见之后,这人很可靠来着。   岳满星没经历过逃亡生涯,很多东西都靠着姜浦教,两人可谓是至交好友了。   后来的黑衣青年在他心中,也一直是沉稳可靠的形象。   不过也就五六年前,怎么姜浦原来是这样的嘛?   “我有钱。”   姜浦向来习惯了独来独往,在对影门时就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跟那些出完任务的人一起去喝酒逛花楼。   这么多年,也就莫名其妙来了个岳满星突然缠着他。   然后非说是带他来找家人的。   姜浦对所谓的家里人没有什么想法,对影门收的都是孤儿,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情谊,兄弟之情或者是父母之爱,对他来说都太遥远。   不过一句大哥,他还是开得了口的。   只是眼中并没有半分亲近罢了。   他想跟阮舟打,赔钱就行了,为什么要听那个突然出现的大哥的话?   “有钱也不行!”   岳满星快气死了,拿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坐在一边生闷气,等徐相斐下来主持公道。   他时不时往楼上看,两人又不是发现不了,阮舟反正安分了,没人跟姜浦杠上,他也只好坐下。   岳满星决定暂时不理姜浦,扭头跟阮舟说:“我和大哥要去参加武林大会,你要去吗?之前你不是说,不知道家在哪里?”   他和阮舟也相处了一段时间,慢慢明白这人的毛病。   人情世故一概不知,只晓得蹭吃蹭喝,后来发现岳满星没什么银两,这才听他的出去赚钱。   阮舟还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只是自己出门都是被装在马车里,下了马车就去杀人,杀完就回去。   岳满星听得极为不适,不知道是什么人,才会故意把阮舟养成这个样子。   他连自己岁数都不知晓,世间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   大概是雏鸟情结,他对徐相斐和岳满星都挺有好感,觉得这两人都很好。   祝煦光嘛……   可以打架。   姜浦不行,这人太坏了。   姜浦也是闲得没事,故意来逗阮舟。   “大哥!”   反正徐相斐来了,岳满星才觉得松了口气,然后看到跟着他身后的祝煦光。   两人并肩走来,徐相斐时不时扭头跟祝煦光说话,脸上带着笑,藏在袖中的手偶尔会轻轻拉他一下。   祝煦光则侧头听着,眼神专注温和,又黏黏糊糊地顺势捏了捏徐相斐的手指。   “诶……”   岳满星慢慢收回自己打招呼的手,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至极,仿佛跌进蜜罐里了。   他又不是瞎,就是有点……不敢相信。   他们还真的在一起了啊。   这世间怪人不少,可怪人向来是被人指指点点的,能坦然无畏地做世人眼中的怪人,也需要太多勇气。   徐相斐走到几人面前,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岳满星和阮舟都应了声,只有姜浦抱着手臂臭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岳满星用手肘碰了碰他。   姜浦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大哥。”   “哎好。”   五人一同用饭,徐相斐觉得气氛尴尬,故意说笑几句。   阮舟听不懂,只能睁大眼看着他们。   姜浦吃完了就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   唯二配合他的岳满星和祝煦光都不是话多的性子,简直让徐相斐的自来熟毫无用武之地。   他要疯了。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跟这群人待在一起啊?   徐相斐扶额,轻轻一叹:“算了。”   顺其自然吧。   ……   徐相斐本来想着和岳满星一起去看看岳渔,但冒出来一个姜浦,他没有权利替舅舅答应什么,这声大哥是应了,可后续该怎么办,他心中也没数。   现在最让人头疼的,已经不是怀鹿教究竟为什么追杀徐相斐了,而是怀鹿教与岳满星之间的纠葛。   “满星的身份,是必须要隐瞒的……他这次去对影门找人,动静大了点,有心者恐怕已经猜到了什么。”   比起徐相斐的担忧,祝煦光却有其他想法:“若是有人针对岳满星,那又是为什么呢?莫非也跟针对师兄的人目的一样?”   悦意山庄在江湖上也不算领头的,不过当年除魔大会出力多,再加上岳明镜人缘不错,许多人都敬他三分。   除此之外,悦意山庄既没有名剑宝器,又没有绝世秘籍,针对岳家能有什么好处?   徐相斐摇头:“你忘了吗,舅舅说过,要将何盟主与异姓王勾结之事跟其他门派商量。”   两人一顿,恍然大悟:“何盟主?”   此时最想除掉岳家的,不就只有何盟主了吗?   或许其中还有异姓王的安排。   “那武林大会,还让他去吗?”   祝煦光想了想:“也不行,若他在外,反而更危险。”   徐相斐倒是想到其他事,轻轻点了点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找了个时候去问岳满星。   “你是如何知晓自己身份的?”   岳满星又是一慌,但大哥那一番话,基本上是明白他是怎么来的了,继续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愿意。   不过大哥还挺开明,遇到这种事都能淡定自若。   要想他当初醒来,可是懵了好几天,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等着去阴曹地府呢!   “冠礼那天,有人向众人揭穿了我的身份。”岳满星声音很轻,可眼神落寞许多,明白对那天之事感到痛苦非常。   过去他曾经因为岳明镜关心其他孩子嫉妒不安,父亲太忙了,有时候根本注意不到他在想什么。   后来渐渐大了,父子间的关怀也只有寥寥几句,可他始终是敬佩父亲的。   岳满星过去和叶期他们的关系也算不上亲近,他们都学不会好好说话,因此错过了太多接近了解的机会。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家里人。   众目睽睽之下,义愤填膺的侠士指出他是魔教教主遗孤,质问岳明镜藏着魔教少主,难道不会对不起已经死去的发妻和长姐独子。   冠礼彻底乱了,岳满星已经记不得那是自己生辰,只惶恐不安地看向岳明镜,希望父亲能站出来告诉所有人,他的确是岳家的孩子。   岳明镜站出来了,可也被精心计划的证据击溃,声声指责,压得他不得不开口赶岳满星出去。   岳满星满眼哀痛,惹得徐相斐连忙摸摸他脑袋:“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没有、没有过去。”岳满星猛地睁眼,“万一,又这样呢?”   万一又是在众人眼下,他被揭穿身份,这一次他辩无可辩。   毕竟曾经的他是真的不知道一切,如今的岳满星早就知道过去恩怨,也无法解释自己奇怪的举动。   “满星啊,你都回来了,怎么能坐以待毙呢?”徐相斐戳戳他额头,“大哥这不就向你请教来了吗?”   唉,三弟傻傻的,既然都像话本里说的那样重生了,为什么不干脆主动一点。   他和岳家之后怎么解决,那都是他们的家事,哪有外人跑他们面前逼着他们做决定的道理?   岳满星愣愣地跟着摸自己的额头:“好像也是……”   但不管怎样,他都没办法再回到岳家了。   他摇摇头,把这些想法丢掉,细细回忆自己被揭穿身世那天发生的事。   悦意山庄少主的冠礼,请的人自然不少,几乎与岳家有来往的都过来了,声势浩大,本是为了庆祝。   岳满星那时候已经去过一次武林大会,也就是徐相斐出事那年,后来岳明镜奔走彻查徐相斐遇袭一事,他也就没去了。   若是真有人知道,也只能是在武林大会上。   岳满星突然站起身:“大哥……我听说,我与我母亲长得极像,而且身上还有胎记,可是这些难道不是只有当年阳音教的人才知道吗?”   而且还得是跟他父母关系都极好的人才行。   徐相斐一笑:“那可就有意思了。”   他们猜测是何盟主在针对岳家,结果岳满星说他与曲露从的夫人长得极像。   妙啊。   果然还是有个重生的人好办多了。   徐相斐赞赏地拍拍岳满星的脑袋:“不错不错,满星也算是给我们帮了忙了。”   岳满星高兴极了,又想到什么,瞬间收敛:“那我还要去武林大会吗?”   去了会不会给人当靶子啊?   徐相斐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随你……只不过若你要去,我们就得先跟舅舅说,你当真想好了吗?”   想好了吗?   怎么可能想好呢?   可是姜浦都已经找回来了,而且这事越早说越好,越拖只会越严重。   父亲迟早要和盟主对上,而大哥与怀鹿教之间,也不得不去算这笔账。   岳满星答应了要去,可一路上都闷闷不乐,谁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不明白的只有阮舟一个。   阮舟把银两给他都没见高兴,只能问徐相斐:“他,怎么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姜浦忽然一勒马,换了个方向离去。   岳满星立马跟上,两人消失在他们面前。   徐相斐这才说:“让他们去吧。”   那边岳满星好不容易追上姜浦,急急喊了一声:“你去哪?!不是说了要跟着我吗?你不食言的!”   “啧。”姜浦烦得不行,“我不想给自己认个爹行了吧?你这么舍不得就躲着啊,自作主张跑来找我干什么?”   傻,真的是太傻了。   姜浦觉得岳满星就是脑子有问题。   这事他要是不说,把那些知道的人都干掉,不就没事了嘛?   非要来找,找了就算了,还这么恋恋不舍的。   他又不是非得认个爹,若是岳满星不高兴,就这样也行啊。   岳满星被噎到无话可说,半天才哼唧一声:“你又不懂,有家的感觉很好的,带你回去不好吗?”   “是,我不懂,你最懂了。”姜浦很想打他,把这个蠢人打醒得了,“但你怎么没想过,如今我们换回来又有什么意义?你是能代替我去杀人,还是我能代替你去做大少爷?别了吧,你还不如杀了我。”   若是换回去,那家里的人他也不认识啊!   还不如就这样在外面野呢。   作者有话说:   摸摸星星的脑袋 第92章 又是取不出名字的一章   岳满星和姜浦的初遇是在他离开岳家两年之后。   那时他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份代表着什么,岳父不可能再让他回去,一朝一夕,他便成了这世间的过客。   眼前杀声无止,追兵重重,他不敢停下,也不愿意去怀鹿教。   只不过他武功被废,逃命变得极为困难,在躲避又一次追杀时,恰好与姜浦撞上了。   姜浦身后也有追兵,同样满身伤痕,两人对视一眼,就仿佛约定好一般,一同逃命。   那三年里,他们曾一同躲在破庙里避雨,在佛像下烤地瓜吃,寥寥几句真心话之后又是相视无言的默契。   偶尔路过还算繁华的街道,姜浦还会用好不容易得来的铜板买几个馒头,和他一起去好心的店家那讨一碗汤喝,南边的冬日虽不下雪,却也冷得刺骨,分着喝汤,也能在团圆之日得到一丝温暖。   岳满星曾经天真地觉得,若是一直和姜浦这样下去也挺不错,他学到不少东西,慢慢也放心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如果他不知道姜浦的身世,或许也不会有之后的事。   可惜他不能不知道,知道之后也不能假装不知道。   前世今生,如果说徐相斐对他而言是一份想要弥补的遗憾,那姜浦就是他无法舍弃的好友和责任。   可是原本沉默寡言却顺着他的姜浦,原来也能这么不耐烦地盯着自己。   “我没有不舍得。”岳满星瞧见他的眼神,一时又气了,“对,我是不舍得,你还不是不想离开对影门?我不想离开岳家,不就跟你一样。”   姜浦一脸不可置信:“你以为我不想离开对影门?”   “啊……”岳满星眨眨眼,“难不成你想啊?”   姜浦愈发觉得他是个傻子了。   对影门有什么可怀念的,一群老流氓罢了,他资历不深,分钱分得也少,出力还多。   谁想要这种生活啊,送给他行不行?   若不是从小就待在对影门,他也无处可去,而且全须全尾离开的方式还没找到,不然他早就跑了。   岳满星只觉得他肯定受了很多苦,脸上又露出让姜浦极其不适的愧疚和心疼,还不等他开口,姜浦就连连摆手。   “算我求你了,我看你对你那个大哥笑得挺开心啊,能不能不要用这张,额,看死人的神情看我。”   岳满星:“……”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记得姜浦真的是个成熟稳重的人啊!   非常可靠,从不怼他,还手把手教他怎么逃命。   为什么这个时候的姜浦这么会骂人啊?   岳满星眨眨眼:“那你跟我回去。”   姜浦很想不答应,但是岳满星眼睛都要红了,他还真怕这人哭出来。   真是要了命了,料想他活这么多年,也没在对影门里见过这种人啊!   岳家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虽然他只见过两个,但没关系,两个在他眼里都很不靠谱。   无辜被牵连的徐相斐:……   “走走走,这日子都这么无聊了,我不走能有什么办法。”   岳满星这才笑起来,高高兴兴领他回去。   哎呀,不过现在的姜浦也很好玩啊。   脸上没什么表情,说的话又很毒,反正看着挺奇妙的。   ……   “哎呀,回来啦。”徐相斐笑眯眯地看着,又催促他们动身。   岳满星嗯了一声,又看看姜浦。   姜浦这才学着他答应一声。   徐相斐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他发现这里面就他最年长诶!   大哥的架子要摆起来了。   “满星,虽说我不拦着你去武林大会,但目前局势不甚清晰,我担心阳芩也会去,到时候可能另生枝节。”   岳满星一愣:“大哥的意思是……”   徐相斐看了看祝煦光。   祝煦光对他的想法虽然了解,却不赞同:“以退为进,布局太深反而不好。”   “那师弟怎么想?”   祝煦光一脸认真:“在武林大会之前,除掉盟主。”   徐相斐:“……”   好的,不愧是他师弟。   岳满星:“???”   什么除掉?除掉什么?   祝大哥不是一直都很温和的吗?   岳满星现在被这话打懵了,大概是在他眼里,祝煦光一直和徐相斐待在一起,向来黏黏糊糊的,他也就不太清楚祝煦光真正的性格。   没想到这么激进的嘛……   “去你的,说什么呢?”徐相斐也被气笑了,“那之后的追杀你自己扛啊。”   祝煦光点头:“我可以。”   不过他也不是那个意思:“早些找到证据不行吗?”   既然何盟主想用岳满星的身份对付岳明镜,那就先放个诱饵,到时候直接动手,谁也没办法。   “也不是不行……”徐相斐沉思片刻,“阳音教分成两派后,也有一部分没有继续留在魔教,选择出去自力更生。”   知晓岳满星身份的,也得是当年跟阳音教曲夫人关系不错的人,这么去查,反而要简单一些。   实在不行,他听说素音跟怀鹿也不是很合得来,怀鹿追杀他,那他们就去跟素音谈谈条件。   岳满星想了想:“那不如我去查,正好我的身份,说不定也能让怀鹿教出面。”   提起怀鹿教,祝煦光才看了他一眼。   徐相斐正犹豫着,也没注意到师弟的眼神。   夜间五人休息时,祝煦光才找到岳满星,直入正题:“你想回到怀鹿教吗?”   岳满星坐在火堆旁,抬眼一望,忽然一阵恍惚,当年他遇到重出江湖的祝煦光,好像也是这模样。   他狼狈地倒在地上,而祝煦光提着长剑,看了他许久,剑落下,挡的却是追兵。   祝煦光不是刻意来找他,只是认出了岳满星。   那时候他已经跟怀鹿教对上,因此对岳满星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感,只是他不迁怒于人,也没有动杀意。   “……我不知道。”岳满星实话实说,“传言说曲今白害死前任教主,可这传言到底是真是假,我也并不清楚。”   若传言是真,曲今白弑兄上位,那怀鹿教自然跟岳满星没什么关系。   可就算是假,他也不可能回去吧。   曲今白最多不杀他,难道还能等着他回去继承教主之位吗?   “师兄性子向来犹豫,有你这一层关系,他也不想陷你于不义。”   祝煦光回头望了眼裹在衣服里睡的徐相斐,又一字一句道:“但我不同,再遇到怀鹿教之人,我会动手。”   他之前就不赞同徐相斐的想法,从一开始祝煦光就没想过去查怀鹿教到底想要什么。   管怀鹿教想要什么,直接掀了桌子,杀到他们不敢动手不就行了。   不过这话不能跟师兄说,徐相斐一定会气得拧他耳朵,还会生闷气。   岳满星不敢答话,其实蛮奇怪的,他面对祝煦光,反而更心虚一些,话都不敢多说。   莫非是知道对方走火入魔三年才重回巅峰的事?   还是因为明白了他和徐相斐之前的感情?   “不过你的事没解决之前,也不用担心,除非他们再找上门来。”   岳满星点头,他知道祝煦光的意思。   在曲今白知晓他身份之前,祝煦光暂时会听徐相斐的,等解决完这边的事再谈怀鹿教的问题。   但是怀鹿教要是继续追杀他们,来了祝煦光就不会放他们走了。   岳满星也知道,祝煦光没说假话。   在后来传闻里的祝煦光,也的确是直接杀上了怀鹿教。   当年动手的,一个也没躲过他手中利剑。   赤鹤一剑闻名江湖,就算是在逃亡的岳满星也知道,毕竟祝煦光自那之后褒贬不一,有人夸他剑法卓绝,果断狠辣。   有人又觉得这把剑的名字就像极了祝煦光此人,以杀止杀,白鹤染血,跌落凡间,相当不吉利。   祝煦光自认为约好了,便心满意足地回到徐相斐身边,又解开自己外衣盖在他身上,才慢慢搂着他睡。   然后手臂就被某人狠狠掐了一下。   祝煦光:“……”   徐相斐趴在他肩上,轻声问:“你是不是觉得师兄听不见啊?”   还敢去威胁他弟弟,不可饶恕!   祝煦光抱着师兄就开心:“没有,困了,快睡吧。”   徐相斐闻言又掐了他一下,惹得祝煦光把他手按着,又抱得紧紧的,才慢慢消停了。   唉,师弟真气人。   带孩子难,带四个不省心的更难。   然而徐相斐不知道,更不省心的还在后面呢。   ……   姜浦是个别扭孩子,这点跟叶期挺像的,嘴还毒,就更像叶期了。   他好像不甚在意徐相斐,偶尔说笑间还要怼他两句,接着就被祝煦光轻飘飘的看一眼。   打不过祝煦光,姜浦审时度势,哼哼唧唧闭嘴,又乐此不疲地继续。   不禁让徐相斐感慨:“小浦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不准叫我小浦。”姜浦仰起头甩了甩头发,潇洒肆意,就是脸臭得不行,骑着马也不安分,就抱着手臂随着马晃来晃去。   徐相斐又笑出声来,眼眸明亮,轻轻抖了抖袖子,白皙的手指落在缰绳上,反正看得挺弱的。   至少在姜浦眼里是。   “小浦知道那人之后怎么了嘛?”   姜浦抿着唇,悄悄把背挺直了一些,不过还是板着脸,好像徐相斐欠了他钱似的。   他忍不住看了眼背着剑跟在徐相斐左边的祝煦光,这个剑客很厉害,而且真的很冷漠。   是他想成为的模样!   不过这个剑客只听徐相斐的,但徐相斐看上去又不是很厉害,比他还差一点呢。   难道是徐相斐让祝煦光把惹到他的人都杀了?   结果徐相斐开口说:“那人正在家里以泪掩面,天天呼唤我这个大哥呢。”   姜浦:“……”鬼才信你。   岳满星欲言又止,大哥的胆子果然要大些。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让叶期听听。   作者有话说:   莫名其妙被cue到的叶期:???   提前剧透,星星会回怀鹿教的,但是在那之前也会有小祝对怀鹿教的人动手的情节 第93章 傻子竟是我自己   临川郡的并蒂莲最为出名,每年夏间都有不少人前往观赏。因并蒂莲只开在城内一处别苑里,也只有这一家的并蒂莲开得最好,于是取名“玉山轩”。   其中也有因这并蒂莲就叫“玉山君子”的缘故,开得玉色满园,清香四溢。   玉山轩也是一处清新雅致的好地方,进去后就是满园荷莲,荷叶密密麻麻,小舟依水,琴声悠扬。   就是有一点不好,路太窄了,进门之后就只有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可以走,每日人一多就缠在其中,无法动弹了。后来玉山轩的主人便限制了夏日来观赏并蒂莲的人数,一日至多只准数百人进,还要有拜帖。   所以徐相斐他们到了这里,也是进不去的,只能看着将玉山轩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啧啧称奇。   “其实我之前也来见过一次。”徐相斐回忆了一下,“不过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来,那并蒂莲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岳满星觉得有趣:“那当时大哥看了,可有传闻中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之效?”   玉山轩一直对外称,这“玉山君子”是佛祖开了光洒了水的,因此有了几分佛气庇护,能够使人清明,有缘者还能借此攀上佛缘,悟道而彻。   之前也很少有人信,但后来一个屡考不应的书生来看了一眼,当即大笑三声,皈依佛门,便让这传闻多了几分奇异。   不过徐相斐只是笑笑:“我那时才多大,只觉得并蒂莲还挺好看,其他的还真不太了解。”   更别提什么大彻大悟了,他当时只想这么好看的并蒂莲,寓意也不错,怎么就莫名其妙被安上了一个佛门之名。   岳满星有些想看,他们来临川郡来得早了,虽然何府就在此地,但徐相斐还没有这时候就跟何盟主对上的想法。   他们如今就在人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也是为了迷惑何盟主,好让徐相斐和祝煦光安心去找当年在阳音教里待过的人问话。   所以徐相斐让岳满星他们想怎么高调就怎么高调着来,等着何盟主找上门。   见岳满星想去,徐相斐先是问了祝煦光一声,知道他跟自己想法一样,也就看向姜浦和阮舟:“你们不如跟满星一起去看看?这莲花看个新鲜也的确是不错。”   姜浦照例哼了一声:“以为我跟你一样闲吗?”   阮舟则是歪了下脑袋:“莲花。”   他还没看过。   徐相斐笑眯眯的:“那你去不去嘛。”   “……去,凭什么不去。”姜浦抱着手臂,“反正也没事做。”   那就只有徐相斐和祝煦光不去了,一是他们去过一次,现在总觉得跟这么多人挤麻烦得很,二是正好也可以分开寻找消息,一举两得嘛。   不过要排玉山轩的队可是太难等了,最后还是靠徐相斐在这认识的人买了拜帖,等了好几天才进得去。   徐相斐不得不再次感慨一声,自己可真是个好哥哥啊。   有求必应,简直太好了吧!   姜浦哼了一声,表示不想理他。   ……   姜浦也是快进玉山轩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阮舟根本没见过莲花。   他神情顿时变了,好似有几分嘲笑,还没把讥笑的话说出口就被岳满星轻轻一肘子过来,只好轻咳几声:“不知道你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难不成以前都是喝露水的吗?”   之前刚认识这两人不久,姜浦就觉得阮舟这人怪怪的,不谙世事,却又满手鲜血,杀人毫不犹豫,要知道岳满星每次跟人动手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种反差实在是让人费解,因此姜浦恶趣味来了就忍不住想逗一下阮舟,逼着对方跟自己过两招。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闲得慌。   岳满星轻声细语地说:“世上有的是人没见过莲花的,毕竟地方不同,莲花又不能开到每一个地方。”   阮舟并不生气:“怪莲花。”   岳满星:“……”   也、也行吧。   阮舟确实奇怪,不过世间怪人也不少了,岳满星也就没当一回事。   三人进玉山轩时,还听见那些进不去的人抱怨和羡慕的声音,走过拱门,踩上石子路时,果然觉得周身一片清凉。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看到满园的水,也就全当是这水的作用了。   他们都不急着去看并蒂莲,只在外面赏赏荷花,瞧瞧那大片荷叶,有女子蒙着面纱要了小舟,深入莲从中游玩。   阮舟站在石桥上,低头看水里红尾鲤鱼,看到那鱼因为进来赏玩的人丢的点碎屑到处乱游,迷迷糊糊地被困在几朵莲叶之间,呆呆傻傻的模样,不由得对岳满星说:“像你。”   岳满星:“?”   怎么回事,他还没嫌阮舟整天不让人省心呢,结果这人反倒觉得他傻乎乎的?   而且他哪里有这么傻啊?   姜浦轻哼一声:“说的对。”   傻得让人难以置信。   岳满星才是真的难以置信:“原来在你们心中,我居然是这样的吗?”   “不然?”阮舟想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错呀。   不只是岳满星,徐相斐在他这边也没多聪明的样子。   可能柳州的水就这么养人吧。   要是徐相斐知道了,一定要反驳。   他明明只在柳州待了一年啊!   岳满星觉得不理他们,也跟着看水里的红鲤,默默鼓励,希望这鱼赶紧聪明一次。   他们来得挺早,此时人不算很多,不过也很热闹,此地也的确是如传闻中清新雅致,是个放松的好地方。   几人心中都压着事,也难得来玩一次,不过他们年龄都不大,因此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只看着玩。   玉山轩背靠武林,却不喜欢给人面子,哪怕是就在临川郡的武林盟主,要来也是只能辛辛苦苦拿拜贴,而且也不能用步辇,只能自己走着进来。   “不过听说,何小公子好像是帮了玉山轩什么忙,说是抬轿子进来呢!”   “为了那何夫人吗?”   “就是啊!据说是何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吹风,甚少出门,但极其爱花。何小公子为他娘亲寻的这个机会呢!”   “唉,我家孩子怎么就没这个孝心……”   岳满星听着身边的人讨论,轻声跟姜浦和阮舟说:“何小公子就是何盟主的独子,今年才十六,去年我来只远远见过他一面。”   不过听说何小公子性子活泼,武功平平,整天就喜欢跟其他富家子混在一起玩,何盟主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说希望自己的孩子高兴就好。   当时都说何盟主真是爱子心切,一家人其乐融融,让人甚是羡慕。   “话说回来……”岳满星看向阮舟,“你和祝大哥,是不是也是在武林大会上见的?”   他还记得阮舟一来就直接找上祝煦光的事呢,后来也发现他的确是单方面见过祝煦光。   只是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   阮舟摇头:“我不知道。”   他也只记得自己在一个院子里看到祝煦光和他师父,两人在聊徐相斐的事,听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就记住了。   姜浦嘲笑:“问他不就是白搭?他能记得什么。”   “让开让开——”   一声吆喝从庭院外传来,几人看过去,只见八个穿着布衣的小厮齐齐走来,驱赶正在路上的人。   “我家夫人要抬轿子进来,都躲远点啊,不许挨近了!不然伤着哪我们可不负责!”   几个小厮声音响亮,让众人忍不住皱眉,脾气不好的已经骂了起来,只觉得这个夫人实在是事多。   但院外又匆匆跑过来一个蓝衣少年,手拿白纸扇,一下敲在打头吆喝的小厮头上:“小爷让你客客气气请人,你就是这么客气的?!”   小厮讪讪一笑,连连躬身道歉。   那少年这才抱拳对着众人,大声说:“因我母亲身子不好,又是真心爱着‘玉山君子’,我好不容易求来一个机会,也请各位体谅我一片孝心!石子路窄,只能求各位一让,待会儿我会让我家小厮过来给大家送些东西,以表歉意……”   他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身形不高,长得也秀气,这番也让众人消了气,纷纷答应下来,各自走到一边站好,为他们让出路来。   何小公子又行一礼,这才高高兴兴去请门外步辇进来。   要去看最里面的并蒂莲,也就必须路过水上石桥,岳满星他们也跟着众人一起走到一边挤着看热闹。   姜浦倒是无语:“花不都长一样吗?哪里看不行,还非要挤着别人来。”   身边有个也极爱花的书生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轻声跟同伴说起姜浦的坏话来。   但习武之人耳力都不差,姜浦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咬牙切齿,正想扭头去找那书生麻烦,还好被岳满星眼疾手快地拦住。   “还不是你嘴贱啊?”岳满星头疼,“哎哟什么话我们悄悄说嘛。”   姜浦又扭过头来准备嘲讽岳满星几句。   步辇并不豪奢,不过用的材料自然是极好的,帷幔搭着,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一道纤弱身影。   只有风吹过之时,才能窥得其中几分风采。   在两人不注意之时,阮舟逐渐发愣,只盯着里面那道身影目不转睛地看,胸口一阵闷痛,拳头也慢慢攥起。   步辇经过他们身边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里面之人好像扭头瞧了阮舟一眼,接着又不甚在意一般转过头去。   隔着帷幔对视,阮舟本应看不清,只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无法忽视。   何小公子还蹦蹦跳跳地走在一边,轻轻喊了声:“娘,我做得好不好?”   里面之人也温柔如水,用阮舟极其陌生的语气和极其熟悉的声音说:“做得很好,真是辛苦我儿了,回去就给我儿做些好的补补身子……”   “哎呀娘,我不要。”   “那不行,娘亲最怕你哪里受伤了,就当是让娘放心啊……”   阮舟只觉得过往一切,轰然倾塌。   原来傻子的确是他。   作者有话说:   预警一下,阮舟这条故事线更狗血,我尽量走快点,因为这部分燕子和小祝的戏份减少了 第94章 前尘皆忘   徐相斐和祝煦光回到客栈时,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   他一进屋就看了看下棋的岳满星和姜浦,满意地点点头。   之前徐相斐还是挺担心姜浦和岳满星会不会不合。   毕竟换子一事,的确是不能让人忽视,就算姜浦埋怨岳满星,也没有人能指责一句不是。   只是岳满星所做一切,都让徐相斐心疼不已,又十分感慨。   他不信鬼神,却也不得不相信岳满星还当真跟话本里那些神鬼志异的故事一样。   再说岳满星对他还有救命之恩呢,就当是私心,徐相斐也想让他好过些。   “哎?阮舟呢?”   徐相斐左右看了看:“怎么不见人?”   阮舟虽然话少,但很喜欢跟着岳满星,岳满星不在就跟着徐相斐。   不过这几人之中,也只有他们可以跟了吧。   岳满星目光从眼前几乎一边倒的棋局上移开:“不知道,他从回来就躲着了,说什么都不听。”   他又看到姜浦打算下最后一步,连忙去抢那颗决定胜负的黑子:“哎呀,你让我多走几步啊……”   “我让你多走十步你也赢不了我。”姜浦一脸得意,“臭棋篓子。”   岳满星:“……”   徐相斐走到棋局旁看,忽然就笑了:“倒也不是不能赢。”   岳满星立马拉住他:“大哥帮我!”   他被姜浦拉来下棋,回回输也就算了,偏偏姜浦还要嘲笑他。   他说不下了姜浦又不干,一边要下一边笑话他,气得岳满星当场就想掀翻桌子走人。   姜浦瞧徐相斐还真有几分把握,连忙把手里的棋子放上去:“不行!我就是赢了!”   徐相斐也在棋子落下之时从他手里成功抢过来:“哎呀,小浦就让大哥一次,让我试试嘛。”   “……别跟我撒娇。”姜浦赌气一般,往后一靠,“我只让你五步。”   徐相斐沉思片刻,低头看了看,其实姜浦棋艺也不算也好,但奈何岳满星还真是个臭棋篓子。   所以一对上也只能是姜浦一个人赢了。   两边下的都漏洞百出,徐相斐想了想,伸手放下一子。   姜浦还不觉什么,等到第三子放下,才顿觉不好,慢慢坐直了。   棋局被徐相斐一改,黑白两势持平,原本一子定胜负的局面已经变了,若是再下,白棋的确有可能反赢。   姜浦抿着唇,有些不高兴了。   第四子一下,他更加坐立不安,往徐相斐手上瞥了好几次,等着看他最后一次怎么落,眼睛也睁圆了一些。   看得徐相斐很想笑。   他手中捏着第五颗白子,在姜浦紧张的眼神下……落到了一个完全没有用的地方。   姜浦一愣。   徐相斐笑着说:“哎呀,大哥只能做到这步了。”   岳满星看了看,十分满足:“我觉得我能赢!”   赢个屁。   姜浦默默翻了个白眼,要是最后一个白子落在其他地方,岳满星才有可能赢。   就这?   姜浦再次大杀四方,让岳满星彻底垮了脸,气呼呼地站起来走人。   他一脸得意,结果看到憋笑的徐相斐,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逗了,也跟着站起来,脖子耳朵都一片粉红,抿着唇重重哼了一声。   徐相斐这下笑出声了。   一次性逗两个弟弟,真好玩。   等回过神,两个弟弟结伴走了,不理会某个故意看笑话还自诩是大哥的人。   徐相斐这才诶了一声:“我们不是回来跟他们说正事的吗?”   祝煦光在一旁看完一切,只觉得师兄就是自找的。   乐此不疲就想逗人玩。   实在是太坏了。   “等会儿说也行。”祝煦光走过来,轻轻握了一下徐相斐的手,“师兄真厉害。”   使坏的样子也很可爱。   当然直接说出来肯定会被拧。   ……   原本徐相斐只当阮舟是想自己静静,也就没去打扰。   但第二天阮舟也迟迟不出来,徐相斐才觉得不太好了,几人也都奇怪。   阮舟跟他们算不上很熟悉,只是突然消失,怎么说也会让人不安。   等他们去阮舟房间找人,才发现根本没人回来,房间空荡荡的,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唯独少了一剑一人。   徐相斐立马回头看向岳满星。   “你们昨日遇见了什么事吗?”   岳满星和姜浦都说不知道,想了半天也只有在玉山轩里遇见了何小公子。   但他们也没说过话啊!   阮舟失踪总不可能是因为何小公子吧?   徐相斐皱眉:“但阮舟身份的确成谜……”   祝煦光进屋看了看,摇摇头:“没有打斗痕迹。”   他们接着出门问店家,也说不知道。   倒是一个伙计说阮舟昨日回来一直待在院内墙角躲着,然后一转头就不见了。   也就是说,阮舟很可能是自己离开的。   但是为什么?   “或许真是因为你们口中说的何小公子。”   祝煦光想了想,“他既然有可能是在武林大会是见过我,也就有可能见过何小公子。”   只是不知道他去找何小公子是为什么罢了。   “那……我们要去找他吗?”岳满星有些茫然,“万一阮舟是出事了怎么办?”   姜浦眨眨眼:“那万一他就是去看看人,过两天就回来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是要去,也是我和师弟一起,毕竟我们之前就见过何盟主,对他总有几分了解。”   只是他们都无法确定阮舟是不是真的去找何小公子了。   但若是真去了,又是为什么呢?   徐相斐摸着突然跳动的眼皮:“我怎么总觉得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别多想。”祝煦光安慰道,“阮舟实力不俗,我们先去打探,若是确定了他去了何府,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不迟。”   好像也只能这样。   徐相斐轻叹一声,这也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吧。   夜间阮舟依旧没有回来,几人到处找了找,只在一个在何府旁边叫卖的小贩说好像见过徐相斐所描述的人。   这样一来,他们也只能将视线转移到何府上面。   何盟主不能算是年少成名,是在除魔大会时窜出来的一匹黑马,帮了武林正道不少忙。   他自称年幼时被阳音教所害,因此想铲除魔教,惩奸除恶,以告父母在天之灵。   当年与他情况相同的人并不少,因此其他门派也就将他收进来,因为屡立奇功,前任武林盟主去世后,又得新帝欢心,何盟主就这样当了盟主。   后来又娶了临川郡以锻剑闻名的金乌阁大小姐孔曼语为妻,一时间如日中天,再加上何盟主喜欢与家世不错的人结交,十几二十年下来,反对的声音也就渐渐没了。   何府也从原本靠金乌阁扶持到如今屹立不倒,虽说根基不深,但在其他人眼里,何盟主此人也的确是值得说一句一方豪杰了。   贸然上前拜访,自然是不行的,要想进何府也得按照规矩来呢。   而且徐相斐背景尚浅,他之前和祝煦光来参加武林大会,实打实地察觉到何盟主的轻视。   不过也正是因为何盟主对他这样的人不在乎,才会让徐相斐觉得阳芩奇怪。   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徐相斐他们去何府附近一转,早有人报到回来的何盟主那里。   烛光摇曳,何盟主细想了一下,不禁笑了声:“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跟白鹤之门,倒真是有些缘分。”   几次三番,计划里总是缺不了他们。   何夫人端了汤进来,没理正半跪着的探子,只将汤放在何盟主手边:“夫君喝些汤吧。”   何盟主低头看了眼:“怎么,那小子又不想喝?”   汤里浮着一起炖的药材,一看就是给何小公子的。   “是呀,那孩子实在调皮,怎么说也说不听。”何夫人嘴上抱怨,眼里却是慢慢的疼爱,“麻烦老爷帮他喝了罢。”   儿子不想喝的端给丈夫来喝,想来也只有何夫人才干得出来了。   何盟主早已习惯她的做派,因此也不在意,匆匆喝了,又说:“今晚注意些,他可能回来了。”   何夫人扶簪的手一顿,纤纤玉指微微弯着,轻轻抹去溅在袖口的水渍,冷笑了一声。   何盟主更加不在意:“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何夫人眼神冰冷,并不搭话,只扭头就走,明明纤瘦羸弱,气性却大得很,走出门后就冲着里面呸了一声:“那杂种。”   身后跟过来的丫鬟不知道她在骂谁,吓得不敢抬头,只扶着她往院里走去。   院里挖了水塘,种着莲花,何夫人看也不看一眼,只挥挥手,让所有丫鬟离开。   她原本背对着院门,等众人离开后一会儿,才缓慢转身。   金乌阁的大小姐自然是容貌绝世,即使不再年轻,也风采依旧,在众人眼中,她也的确是美的。   可转身之后,她神情阴冷,夜中看来,居然有几分惊悚。   “敢跑,也敢回来?”   眼前白衣胜雪,重剑落地,只一人踏出黑夜,眼神复杂至极,听了她这句冷冰冰的话,不由得想起她跟何小公子说话时那般轻声细语,那般温柔备至。   阮舟居然有几分局促不安,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先前被荷叶困住的鱼,茫然喊了一声:“……母亲。”   胸口熟悉的闷痛,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落在衣上,再慢慢攥紧。   之前他曾见过另一个母亲。   那个母亲以为岳满星和阮舟要伤害她的孩子,因此把孩子抱得紧紧的,还会轻声细语哄那个小孩。   阮舟当时茫然,只好问岳满星。   岳满星只说人都不一样。   他便以为自己的母亲就是不一样的。   可是为什么,记忆中永远阴沉冰冷的母亲,原来也能轻声细语地说话。   只不过对着另一个人。   那也是她的儿子吗?   阮舟正想询问,问她为什么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何盟主的长子,为什么他总是要被关着,为什么出门也要被锁在马车里。   可是何夫人只轻轻拧眉,就像过去一般,冷漠又失望地看着他:“你就是这样对你母亲的?我让你习武,让你吃喝,你就是这样知恩图报的?”   熟悉的指责,熟悉的话语。   阮舟眨眨眼,半天也想不到该怎样辩解,想了想,居然觉得要是徐相斐在这就好了。   他只认识徐相斐一个话这么多的人,若是他来帮自己跟母亲解释,一定不会出错。   “真是个麻烦……”   何夫人忽然拿出一个银色铃铛,在阮舟眼前晃了一晃。   铃铛一响,阮舟突然浑身剧痛,眼前一片模糊,隐隐约约,他眼前忽然闪过许多画面。   年幼的自己,冲天的火光,看不清脸的人影……   但下一刻,尽归黑暗。   何夫人冷眼旁观,收起铃铛,只勾了勾唇角:“又不知道在哪认识了什么人……算了,再忘一次,正好省了其他麻烦。”   白衣染尘,过往皆忘,再醒来,眼前只是他最尊敬的母亲。 第95章 何小公子   第二天白日,徐相斐和祝煦光才从外面回到客栈,对担忧的岳满星摇摇头,示意他们没有找到。   又将之前问到的东西给他们一说,几人一时间都没有什么头绪。   如今看来,也只有去何府一探。   “昨日我们走的时候,大概已经被发现了,想来也只有亲自上门拜访。”   岳满星满眼慌张,勉强镇定:“但是……若那些事都是何盟主干的,那大哥前去,岂不是递了刀给他?”   徐相斐一笑:“他可不敢让我在临川郡出什么事,放心吧,只是一探罢了。”   不过徐相斐没说的是,原本他们以为何盟主与异姓王勾结,是想争权,将武林中并不服他的门派驱赶铲除,才会有针对岳家的事。   可依阮舟的特殊来看,若他真是何府里的人,那些奇怪的举动,特殊的经历,又代表了什么呢?   培养这样一个没有与外界接触过的杀手,又是为了什么?   岳满星忽然想到什么:“大哥,或许可以从何小公子那里入手,这位何小公子脾性看来不错。”   徐相斐眨眨眼,这也不是不行。   不过他们虽然来参加过武林大会,但何府只喜欢跟家世顶尖的人往来,因此也没有接触过何小公子。   “也行。”徐相斐又看看姜浦,再看向岳满星,“既然我们已经被发现了,想来何盟主也知道满星在哪,如今就看他知不知道满星的身份了。”   就算知道也不用太着急,按照岳满星所说,何盟主就算要揭穿他的身份,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一次的武林大会。   何小公子单字一个淮,平日里就喜欢在外面玩,白日去听书听曲,晚上就去青楼楚馆,也就是干在旁边看着。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不过徐相斐还没真正去过青楼里看过,他开的瓦舍也就是个半吊子的,稀里糊涂混杂在一起,生意是挺正经的,不过赚的钱没那么多。   祝煦光看也不看,只轻轻捏了捏徐相斐的手:“师兄。”   徐相斐立马收心:“哎呀,我就是想想。”   师弟还小呢,不能去不能去。   祝煦光默不作声,只把他带到茶楼,听说书先生一拍桌,说起奇人异事来。   “师兄听着可耳熟?”   “哎?”   徐相斐听了一下,只见那说书先生一抬手,便是一出“红妆掌柜”,越听越觉得熟悉。   “话说在柳州地带,有一奇女子,身着一身男装,抬脚便进了那柳州的地头蛇开的一个铺子……”   柳州的地头蛇徐相斐:“?”   原来是说的李掌柜啊。   真是亲切,没想到还能在这听到她。   徐相斐看向祝煦光:“原来师弟也知道?”   “昨日找人时听到有人提起。”祝煦光一本正经,“这不比某些地方有趣吗?”   徐相斐:“……”   原来这茬还没过呢。   他无奈笑着摇头,听着听着就发现不对了。   那说书先生说的居然不是柳州那个好心东家慧眼识珠的版本!   “要说那柳州东家,也是个奇人,本是江湖浪子,却为一人收心……铺子内两厢定情,你一言我一语,便明了对方心意……”   徐相斐坐不住了。   谁乱写的!   出来挨打!   没看见他师弟眼神逐渐危险了吗?!   祝煦光当然知道这是假的,但心里十分不舒坦。   只要想到那时候徐相斐对他百般推拒,就越想越不是滋味。   偏偏坐在前面的何小公子突然大喊了一声好:“英雄美人,真是江湖豪杰!小爷喜欢!”   祝煦光:“……”   徐相斐默默捂脸:“嗯……这个嘛……”   反正不关他的事。   祝煦光将他的手扯过来,十指相扣,因为两人坐的地方比较偏,也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他便放肆了些。   “我反正记住了。”   徐相斐了然,这是秋后算账的意思咯。   不过何小公子既然出现了,他们也得上去看看。   何淮手里拿着个姑娘的团扇,还换了一身淡粉色,配着他那清秀的脸,若不是身形声音都是明明确确的男子,恐怕还会有人以为他是女儿家。   他嘴里嚼着糕点,时不时喊了一句好,显然因为台上讲的那奇女子和江湖浪子之前感人肺腑的缠绵故事激动不已。   他是高兴了,徐相斐可尴尬死了。   趁着说书先生休息的空隙,徐相斐先让祝煦光等着,自己前去找何小公子。   “何小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了。”   何淮抬头,秀气的眉毛拧着,眼前青年容貌不凡,确实也有些眼熟,就是记不清究竟是谁。   徐相斐自报师门,又径直坐在他身边:“何小公子听这柳州的奇女子,怎么不来问我?徐某正是从柳州来的。”   原本还在回忆的何小公子眼睛一亮:“诶,我记得你!你好像是那个……燕子?”   徐相斐:“……”   行吧,没事。   确实不少人只记得他的外号。   这都怪师父,一口一个燕子把他喊大,长大了也不肯改口,慢慢也就被别人拿了取了个外号。   “但你是柳州的?我怎么不知道?”   何小公子纠结了一下:“管他的,既然你正好从那边过来,那你跟我说说,这奇女子究竟是真是假啊?比起无垢霞的梁问雁又如何?”   巧了这不是。   梁问雁就是徐相斐和祝煦光几年前遇到的那位女扮男装骗他们一年的奇女子。   最开始她和另一位友人相恋,徐相斐遭到了巨大的冲击。   因为他以为这两人都是男子。   那时候他对情爱一事也不了解,只觉得有些奇怪,但毕竟他向来随性,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   结果大婚那日,梁问雁穿的是女装。   徐相斐和祝煦光当场呆滞,想了半天才明白被骗了。   但梁问雁是世间难得的武学奇才,三岁习武,七岁剑法已经练成,十七岁打败无垢霞上上下下所有师兄弟们,狂妄不羁,肆意妄为,索性扮成男装出来搅乱江湖。   她订婚消息传出来时,整个武林都议论纷纷。   徐相斐沉吟片刻:“梁谷主剑法大成,是江湖侠女,而何小公子所说的奇女子,比起武力来,确实是不如梁谷主的。”   “但若是只论武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世人说她二人奇,奇在她们一人绝世武功,一人男装谋生,不能相比,只能赞叹。”   何小公子若有所思,半晌才哦了一声:“那你给我讲讲。”   徐相斐立马把慧眼识珠那一套搬过来,势必要让何小公子忘记什么男情女爱。   认认真真开铺子做生意不好吗?!   不过何小公子这个年纪正是对情爱一事感兴趣的时候,总是试图问东家和掌柜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情意。   但徐相斐是什么人?   看过的话本比何小公子的说的话都多,讲起故事来也是娓娓道来,徐徐动听,很快就让何小公子为生意场上的事激动不已。   “呀,原来做生意这么麻烦!”   他还以为做生意就是砸钱就行了。   徐相斐想了想:“倒也没说错,只是那位东家确实没什么钱。”   也不会做生意。   真不知道他那一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在家有叶期冷眼盯着,在外有李掌柜和梦休督促。   江湖浪子哪里浪得起来啊。   两人话都挺多,何小公子年纪小,还挺单纯,徐相斐长得好看还会说话,很快就混熟了。   不过徐相斐没有提自己来临川郡要做什么,只是跟何小公子约好第二天一起去听曲儿,两人便各自分开。   等看到祝煦光,徐相斐才道:“何小公子应该是不知情的,他言语之中并未提起自己有什么护卫,跟何盟主的父子关系也不错。”   祝煦光也点头:“他身边也有人跟着。”   应该是保护何小公子的。   但这样一看,从何小公子这里套话基本没什么可能了。   不过徐相斐倒是发现了其他事情:“何小公子说,他母亲又进了祠堂抄经书,也不准外人进去。”   虽然说无心一句话,但在这个时候,徐相斐也难免想多。   何小公子跟徐相斐遇见的事,何盟主自然也知道了。   可没有人在意。   就像徐相斐笃定何盟主不可能在临川郡对他动手,何盟主也知道徐相斐不可能会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何小公子不利。   不过是套点话,何盟主也懒得管。   于是第二日谁都不意外地看到何小公子出来的身影。   交了新朋友,何小公子还挺高兴的。   他知道自己父亲不喜欢他那些朋友,也不许他跟武林人士有太多接触。武林大会他只能在自己院子里玩,要不然就得去自己朋友家住着。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爹娘都这么说,何小公子就觉得这应该是为自己好。   毕竟他确实天赋不行,武功弱得很。也是奇怪,父母都是江湖上排得上名的人物,结果生出来的孩子是他这个德性。   但何小公子也没把徐相斐真的当回事,他早就知道自己身边总有人是为了身后的何府而来。   为名为利,在他眼里都极为平常。   谁叫这些人都得捧着他,何小公子自然也是享受的,心情好了也会给点什么,就当是报酬。   他远远看见徐相斐二人,眼睛就是一亮。   虽然他知道徐相斐估计也是因为什么才来找他,但祝煦光这种冷面剑客他是真的只在话本上见过!   因为这种剑客一般都穷,家世也不好,何盟主不会让他接触的。   何小公子挥挥手:“燕子,冷面剑客,你们好呀。”   祝煦光:“???”   徐相斐哈哈大笑:“好好好,何小公子真是一句就将我师弟说完了。”   何小公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觉得耳朵有些痒,伸出手抓了一抓,顿时红了一大片。   徐相斐注意到了,拿纸扇打掉他的手,又在何小公子疑惑的神情中拿出一张手帕轻轻捏了一下他耳垂。   手帕展开,是一只只有一颗痣大小的八足虫。   徐相斐将手帕一扔,伸手拽了一下何小公子,指尖捏着他衣领一扯,只见他衣领一圈,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小虫,露出来的肌肤红了一片,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发黑发紫。   “这……”   祝煦光脸色一沉,将徐相斐的手抱住,让他松开何小公子的衣领。   他们再抬眸看去,何小公子额头已全是冷汗,手足无措地扯着衣领,试图把身上的小虫抖落:“这、这是什么啊……你们、你们救救我啊!”   徐相斐往旁边一看,与祝煦光对视一眼。   祝煦光一点头,伸手将何小公子一抓,脚下一点,直接把人丢在水里,何小公子尖叫一声,平静水面顿时被搅乱。   “快脱。”   作者有话说:   何小公子:我的cp是假的 第96章 交出阮舟   何小公子也不是傻的,手脚乱划一下,稳住身体浮在水面后就立马解开衣带,冰凉的水暂时让他胸口的疼痒缓解了一下。   身边的护卫也纷纷出面,守在岸边,顺便把徐相斐二人也堵住了。   “我去!我去!这都是什么啊!”   何小公子正想抬手去抓,徐相斐连忙喝止:“且慢!万一这是毒虫,切不可抓伤自己!”   “但我痒死了啊!”何小公子简直欲哭无泪,“我记得今天也没做什么啊……”   那虫子他都没见过!   徐相斐正想回头,几个护卫警惕地看过来,手握刀鞘,似乎是想直接把他拿下。   “……看我做什么?带你们公子回去看大夫。”   这些护卫自然是拦不住他们的,几人面面相觑,只好先把水里的何小公子救起来,连忙拿了衣服给他披上。   此时大白天的,临川郡又向来热闹,早就有不少人围着看,让何小公子脸上十分不好看,只狠狠跺脚:“走开、走开!我要回家!”   这都什么事啊!   他都听见身边有人笑他了!   何小公子气得发狂。   这次见面自然就这么黄了,护卫护着何小公子往何府走去,徐相斐站在原地,将手帕拿出来,看了看那小虫的尸体。   “这应当不是巧合。”   这虫有没有毒他不知道,可藏在何小公子的衣领里面,而且对方还不知道,那就只有可能是被人害了。   徐相斐思索了一下:“……若是阮舟在何家,让我想想……之前是谁和阮舟有仇来着?”   ……   那边何小公子慌乱地披上衣服钻进马车,因为丢了脸,也不肯让护卫进来看他伤势,只一边忍着痛痒一边冲着马夫喊:“快带小爷回去!让我娘给我请大夫!”   少年急得满脸通红,又想起徐相斐说这虫说不定有毒,愈发欲哭无泪。   他得罪了谁啊?   这么就这样了?   何小公子默默闭眼,环抱自己,只想忍着不适,安慰自己到家就好了。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己身上越来越痛也越来越热,他不时哼唧两声,让马夫慌得不行。   要知道夫人最是疼爱少爷了,谁敢碰少爷一根手指头就要被拖下去整治的!   马夫完全不敢想象夫人发现少爷受了这般委屈的神情,只好低着头赶路,手下扬鞭催促马匹前进,马车晃晃荡荡,不时撞到路上摊子,也没几个人在意,只有身后的怒喊声越来越远。   而何小公子眼前也渐渐模糊,马夫只听见他哼唧声没了,还以为他晕过去,也没多想,只飞快从近路走。   近路越走越快,人也越来越少,顷刻之间,身边护卫倒下一片,马夫还没有察觉,只觉得四周忽然安静,茫然回头,眼前银光一闪,只见长链染血,原来自己已身首异处,命丧黄泉。   唯有一个护卫奄奄一息,毒虫在他身上啃食着,七窍流血,只能勉强看到一道曼妙身影,轻轻跳上马车。   马车平稳下来,缓缓离去。   一张带血手帕随风落下,盖在护卫还睁着的眼睛上。   ……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光天化日之下就居然能让少爷被人掳走?”   何夫人面色扭曲,手中长鞭一甩,狠狠打在瑟瑟发抖的丫鬟身上:“你也是废物!早上伺候少爷穿衣的时候怎么不看清楚?!怎么也不至于让少爷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   现在临川郡都在传何小公子的事,原本清秀少年郎的形象俱毁,只听见无数人窃笑。   何家极为看重自己名声,派人打听了几句听来相当刺耳,一时间脸色都不太好看。   最重要的是,一群护卫就这样死在巷子里,何小公子连人带马车都没了,只有一张血字手帕留着。   何夫人紧紧攥着那张手帕,发过了气,又骂了几句才停手,将鞭子一甩,又把其他丫鬟吓了一跳。   这鞭子带着倒刺,打起人来能带下一块血肉,别提多疼了!   但偏偏这屋子就没有几个人没吃过这鞭子的苦头。   都说了何夫人极为疼爱何小公子,这儿子病了累了不舒服了,遭殃的都是她们这群伺候的丫鬟。   何夫人不想在何小公子面前露出本性,向来是打完了又要求她们跟个没事人一样再继续伺候少爷。   如今何小公子失踪,何夫人没了顾及,更是想打就打,也不提留条命的事了。   何盟主进来就看到眼前这血腥一幕,也只是皱了皱眉:“夫人怎么又惩罚下人了?教训下人交给管家就行,何必亲自动手呢?”   跪着的丫鬟又是一抖,交给谁都一样,反正都得被打……   “哼,怎么?你怜香惜玉的毛病犯了?这又看上哪个了,让我给你出出主意?”   “粗鄙!”何盟主黑了脸,对身旁的管家吩咐道:“夫人又犯病了,快给夫人服药。”   管家诶了一声,见怪不怪地上前一步,手里端着一小碗黑乎乎的药。   此时的何夫人满手鲜血,眼睛也通红,身躯明明瘦弱,却如厉鬼一般可怕。   倒真是像病了。   她瞧了一眼,也不拒绝,接过来直接喝了。   大概一炷香时间,何夫人才洗了手,扶了扶头上摇摇欲坠的发簪,接着又坐在梨花木椅上,盯着精致的指甲问:“夫君莫要生气,我只是太担心淮儿了。”   她依旧轻声细语,可话中半分歉意都没有,甚至看也不看何盟主一眼:“先前说的话,也是妾身不对,谁叫夫君有过先例,我也是害怕嘛。”   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夫人说的是何盟主偷腥的事,不禁一抖,担心自己又被牵连。   何盟主一直没有纳妾,对外也说此生只有何夫人一人,可两人关系在丫鬟眼里看来极为古怪。   别说何盟主偷腥了,何夫人什么时候养个男宠,她们都不会觉得奇怪。   何盟主闻言似乎也心虚了一下,轻咳一声:“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就淮儿回来。”   “尽力?夫君在跟妾身说笑吗?”何夫人眼神冷冷,“我的儿子,只值得夫君尽力去救?”   何盟主哑口无言:“不如换个地方谈吧。”   何夫人冷笑了一声,慢慢起身,又狠狠瞪了跪着的人一眼:“滚下去领罚,等少爷回来之后,我再好好收拾你们。”   屋内,先进一步的何盟主倒了杯茶,转头看着拎着罗裙款款进来的何夫人。   “那手帕……”   何夫人冷哼一声,将手帕丢给何盟主。   手帕展开,上书四个大字:   交出阮舟。   何盟主脸色一沉,显然这人是冲着阮舟来的。   这些年他利用阮舟除去不少心头大患,有仇人也在所难免。   若不是这次阮舟的马车出了事,也不至于让他们找不到人。   阮舟自己回来时肯定被人跟踪了。   何夫人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想怪我没看好他?一个杂种而已,难道还不如我们淮儿重要吗?”   “这人想要,给他就行了。”   “不行!”   何盟主脸色一沉:“阮舟的存在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哈,不能?有什么不能的?你做出那种丑事就能了?”   何夫人难以置信:“淮儿正不知道在哪里受苦,你连一个杂种都不肯交出来?这就是你说的随我处置?”   “这人目的为何,我们尚不知晓,夫人放心,我会派人去找淮儿,此事稍后再议。”   何盟主匆匆离去,只留下面色扭曲的何夫人,她站在原地,看着被随意丢在地上的手帕,突然发了狠,玉手一挥,整张桌子被掀翻。   “何元恺!找不到淮儿,我才让你知道什么叫身败名裂!”   ……   夜间,因何小公子失踪而人心惶惶的何府极为寂静,两道身影悄然潜入,躲在草丛之中,等匆匆来去的护卫离开,才继续前行。   两个丫鬟一人提着灯,一人捧着一个盖布的托盘,落地无声,低着头走过。   等四处无人,两人才躲在假山后面,将托盘上的布掀开,就在原地分了那些冷食。   “唉,夫人又不肯用饭了。”   “谁叫少爷丢了?夫人可是把少年当眼珠子疼……”   “夫人院子里的姐姐们可遭殃了……”   “先别说了,快把这些东西分了吧,这四处太安静了,让我心中慌得很。”   两个丫鬟啃完了吃的,又继续提着灯离开,而假山里两道身影借着光互相看了一眼。   徐相斐先忍不住笑了:“我说何府怎么突然好进了……看来派了不少人出去找何小公子。”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看见那些虫子,我就觉得不好,想来是何小公子回去路上遇见事了。”   但那人明明有本事杀掉护卫,却又要故意用毒虫折腾何小公子,也是够恶趣味的。   他们也是发觉何府动静不对,决定晚上来探探虚实,也好猜测阮舟究竟是不是在这里。   按理来说,徐相斐和祝煦光又不是第一次来何府了,但一路上还是让他们觉得眼花缭乱,好几次都差点迷路。   抬头一望,又是一模一样的假山和院子,屋檐楼阁,居然都没什么不一样。   以前他们都是在何府的人带领下进来的,因此也没有多注意,现在看来嘛……   祝煦光声音低沉:“何家布了阵。”   所以外人进来,基本都会迷路,若不是他们早有准备,之前也来过,恐怕也要迷失在这里。   “布这种阵法,想来也是为了掩藏什么……”   徐相斐望着远处灯火:“我们去何夫人的院子看看。” 第97章 何府一夜游   徐相斐两人借着月色,悄悄来到何夫人院内。   因为何夫人跟何盟主发了火,又打了人,院子里空荡荡的,死寂得很,连几盏难得的灯都摇摇晃晃,将昏暗的庭院衬得诡异。   祝煦光侧耳倾听,轻轻捏了捏徐相斐的手,示意没有危险。   他们便进了屋子,何夫人早早躺下,几个丫鬟在外间守夜,其他地方已经查探过,都没有什么异常。   若是真要藏人,自然是要更加隐蔽才对。   何夫人的房间去不了,徐相斐打了个手势,两人又出了院子,踏出一步时,只觉得眼前景色似曾相识,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阵法诡谲多变,整个何府也古怪得很,他们悄悄走着,却又回到之前的假山处。   徐相斐开始头疼了:“夜间的何府也太难走了。”   “无碍,至少我们知道何小公子失踪,何夫人还跟何盟主有了争执。”   可是能有什么争执呢?   何府派出去的人也不少啊。   除非这人有什么目的,要求交换,可何府并不愿意,或者说,并不敢。   徐相斐听了,也只是点点头,盯着四周几乎一模一样的树看。   祝煦光也看了一会儿:“师兄在想怎么破阵吗?”   “破阵?”   徐相斐忽然一笑,摇摇头:“何盟主在何家这么多年,都不需要破阵去找,阵在其中,既是让人迷失,也是指路。”   他将祝煦光的手一按,足尖一点,轻飘飘地消失在半空中。   祝煦光身形一动,但知道论轻功他的确不能与徐相斐相比,只好原地等着,凝神静气,听着周遭动静。   他们处在阵法之中时,自然会受到四周一模一样的房屋和树木干扰,找不出正确的路。   但当徐相斐转变想法,不去抵抗阵法的作用,只想着如何利用阵法布置为自己引路,也就顺畅了许多。   毕竟何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总不能所有人都有一身破阵本领吧?   他们要想畅通无阻,应当也是用了特殊的指路方式,要不然也不能为那些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指路。   过了一会儿,祝煦光听见动静,伸手将扑过来的徐相斐接住,手也顺势收紧:“师兄?”   “没事。”   徐相斐笑了笑:“走吧,师兄带你长长见识。”   “师兄真是聪慧过人。”祝煦光认认真真夸一句,“我真是自愧不如。”   虽然知道祝煦光是故意恭维他,但徐相斐还是挺高兴,伸手捏了捏师弟的脸:“走了走了。”   他们才再次潜入黑衣,等三更之时,才到了徐相斐想来的地方。   “这是……祠堂?”   徐相斐点点头:“何府有那么多下人,几乎每一条路都有人走,那这阵法又是拿来做什么的?”   祝煦光眼神一凝:“师兄是觉得何府有暗道?从这祠堂里下去吗?”   “有暗道是肯定的。”   徐相斐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这祠堂有些奇怪。”   这祠堂很新,一看就是经常打扫,但他们打听到的,却是说何府下人不准来祠堂。   进来之后,更觉得奇怪。   倒不是因为装饰,而是灵位。   祝煦光也发现了:“这祠堂里……没有灵位?”   或者说,上面所供灵位,并没有名字。   再联想到何盟主出身,这祠堂就更加古怪了。   两人对视一眼,直接走上前,撤下燃尽的香炉,轻轻抬起灵位一移,表面上看不到什么蹊跷的石壁露出。   徐相斐上前,手指轻轻擦拭石壁表面,直到摸到一处,才摇摇头:“这是石门,但我担心动静太大了。”   而且这石门里定有机关,进去后若是被关在里面,那可就好玩了。   他们对何府还不熟悉,可能还要多来几次才行。   祝煦光也听到外面悄然接近的脚步声,立马和徐相斐把东西复位,两人连忙离开,七转八拐,夜色中只见几道身影飞快闪过。   两人好似被逼到何府后门,只能翻身走人,那身后追兵这才停手,又尽数归位。   但顷刻之间,两人又翻了回去。   徐相斐轻叹一声:“哎,看来是没什么经验,谁说的我来了一次就必须走哇?”   趁着何盟主不在,当然要留在何府里瞧瞧呀。   这就叫浑水摸鱼嘛。   ……   转眼又是三日过去,期间何盟主回来了一次,为了处理何小公子失踪的事,他几天都没合眼,人看上去憔悴许多。   但何夫人管不了这么多,看见他就直接冲上去:“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儿现在在哪里?!”   何盟主懒得跟她装了,直接将细瘦的手指扯下:“我说了我在想办法,再说了,人还在我们手里,既然对方想要,就不会伤了淮儿。”   “不会?是你觉得不会!”何夫人神色癫狂,起来就开始啃咬手指头,“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主意?”   “这……”何盟主只好说,“我已经在查最近有哪些人来了临川郡,这人既然是寻仇,自然是我认识的……”   他指派阮舟杀的人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精心策划,保证让世人看不出来。   唯有偶尔疏忽,留下根没除完,这些人大都隐姓埋名,也找不到他头上来。   因此这么一查,还是让何盟主有些头疼。   何夫人冷哼一声:“废物!”   她怎么就嫁给了这个废物!   何盟主自然听得出来她言下之意,也跟着冷哼一声:“夫人既然嫌我是废物,不如去找你师兄他们为你出头?”   这话也是讽刺,谁不知道何夫人师门金乌阁已不如何家,过去处处忍让优待,如今也不耐烦了。   何夫人满心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师门已有颓势,可何家如日中天,身为武林盟主,不知道有了多少好处。   此消彼长,便让她失了地位,只能被一次又一次搪塞。   若是以前,她也就不在乎了,可儿子是她的软肋,是她永远也不愿意放手的人。   何盟主这种态度,只让她心生恨意。   “也就是说……两个儿子你都想要?哪有这么好的事啊,何元恺?当初娶我时,说得那般好听,此生只我一人,绝不纳妾,从此恩爱两不疑……”   “结果扭头,你就抱了个杂种给我养?哈,若不是我有了淮儿,早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何盟主任由她指责,神色自若,还带了几分自己都不在意的轻视:“既然是为了淮儿,你就安分点。”   何夫人脸上神色愈发冷漠,也渐渐不疯了,只是掐着手心,将何盟主这张还算不错的脸看了又看。   十多年了,十多年了……   她可真想就这么算了。   但当初是她被蒙骗,不管师门如何劝诫都要嫁给这个一穷二白唯有一些毫无用处的声誉的何元恺。   成亲之后,这人也的确对她不错。   若不是突然多了个孩子,若不是让她知晓这人是如何的衣冠楚楚……   也不至于如此。   怨恨已堆成柴火,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能彻底点燃。   ……   而另一边,因为何夫人去找回来的何盟主,房间便空了,趁着丫鬟换班的空档,徐相斐和祝煦光悄悄溜了进去。   何夫人不准别人来内间,也就外间才有人守着,两人轻手轻脚地四处寻找,最后在床后找到一个密道。   密道深不见底,但揭开后并没有灰尘,显然经常有人出入。   徐相斐在何家待了几天,靠着东躲西藏四处打探,勉强摸清了这里的地形。   祠堂那边一直有人守着,他们无法靠得太近,最后决定来何夫人房间看一看。   其实为了安全,他们应该在何盟主回来之前离开。   何盟主武功深浅徐相斐二人并没有把握,再说自己还在别人的底盘,自然是小心为上。   可难得有一个机会探探虚实,师兄弟二人一合计,都不是很想放弃。   也就一起过来了。   密道近在眼前,徐相斐一撩衣袍就想下午,被祝煦光一把抓住:“师兄做什么?”   “我下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   徐相斐说完又想进去,照样被祝煦光抓住。   “不行。”祝煦光神情严肃,“密道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万一有机关怎么办?我下去就行,师兄留在这。”   徐相斐:“……”   他沉默半晌,突然摸出来一根白线,直接套在祝煦光指上:“算了,不跟你争,这线留着,你下去吧。”   祝煦光嗯了一声,一下就不见人影,让徐相斐无奈摇头。   白线越拉越长,从漆黑的暗道口延伸往下,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其他徐相斐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即使心中着急,他也不能喊出来,只好乖乖等着。   祝煦光一跃而下,没走楼阶,落地时只有一声轻响,密道很干净,只是没有点灯。   他摸索着点了盏灯,才发现四周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蜿蜒扭曲,咋一看极为惊悚。   祝煦光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去,符文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壁画,看来已经有十多年之久,壁画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   再走五步,密道已经到了头,眼前又是一块堵得严严实实的石壁,祝煦光伸手摸索,附耳倾听,先是一些碎石掉落的清脆声,后来便是类似锁链被拖动的声音。   祝煦光皱眉,伸手敲了敲,拖动声一顿,没人回应。   他又敲了敲,这下锁链声更大了,好像有人靠近石壁,猜测这边究竟是谁。   但依旧没有人回答。   冥冥之中,他觉得石壁后面,应当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密道里,只能拖动锁链来回走动的阮舟。   隔着一块石壁,便是隔绝了所有。 第98章 亲亲就好   正当祝煦光去摸索石壁上的机关时,周围壁画忽然发出一声轻响,接着两边石壁凹陷,短箭射出,直逼祝煦光后心。   祝煦光反手握剑,迅速躲过,又翻身踩着短箭回到原地,一招不成,四周又涌出绿雾,他立马捂住嘴鼻,只能无奈地看了眼挡路的石壁,转身离去。   徐相斐正盘腿坐在暗道口,竖耳听着外面动静,几个丫鬟都很尽责,专心致志地守在外间。   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屏气敛息,等着师弟回来。   手指上缠着的白线晃了又晃,徐相斐起身让出暗道,看到里面的身影就松了口气,连忙伸手去拉。   祝煦光顺着他拉着的力出来站好,将白线取下,然后立马复原暗道,动作间难免发出声响,外面的丫鬟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往这走来。   几个丫鬟轻轻喊了一声,发现无人应答,这才掀起帘子进到里间,四处看了看,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好各自离去。   徐相斐二人都不敢再多待,准备找个时候赶紧离开何家。   但说来也是这么巧,他们走出后不久就撞见一列护卫,两人躲避之时慢慢靠近了何家后门。   何盟主与何夫人争吵之后,两人不欢而散,何夫人紧紧攥着手帕,双眼通红,如同鬼魅,身旁丫鬟不敢多说一句,只能低着头往前。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一个绿衣丫鬟匆匆忙忙跑来,扑跪在何夫人面前,神色慌张,手指上还带着血迹:“夫人、夫人且去后门看看吧……”   “什么事都来烦我!不知道现在谁最重要吗?!”何夫人看了眼她带血的手指,“又是哪个死了?”   “不、不是的……此事,此事还真与少爷有关……”   何夫人脸色一变,提着裙子就快步走去,担心这说不清楚话的丫鬟还真是被什么吓到了。   又与她儿子有关……   何夫人越想越慌张,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嘴唇也被咬得血迹斑斑,不敢去想那个结果。   若是她儿子真出了什么事……就算是赔上性命,她也要何元恺好看!   一个杂种而已,还能真比她儿子重要吗?!   为了保全脸面,亲生儿子都不要了,那她要这个丈夫有何用?!   后院本种着莲花,假山高树,都与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一面干干净净的墙,向来是府内丫鬟小厮幽会之地。   可如今这面满载情意的墙被人用血作了一篇血书,血迹蜿蜒而下,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怨气和恨意,在场的人看了都大惊失色。   何夫人慢慢走到此处,也沉了脸色,这么多血……是用的谁的血?   “以阮舟换何淮……三日之内,若不去城外渭竹尧林交换,便将、将……”   将何小公子分开,一样一样还来。   那不就是……   丫鬟们惊慌失措,可还勉强清醒的人诶了一声:“阮舟……是谁啊?”   何府里,明明没有这个人啊!   何夫人渐渐平静下来,闻言冷笑一声:“拖下去。”   那人也发觉说错了话,跪下连声求饶,头磕得砰砰作响,鲜血淋漓,但何夫人看都不看一眼,只冷哼一声,又回去找何盟主了。   此番若他再不做出决定,何夫人就要帮他做决定了。   见夫人并不理会,那人脸上惨白一片,绝望无助地被护卫拖下去:“夫人、夫人饶了小的吧!小的错了、错了……”   ……   王林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在何府护卫手下。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签的是卖身契,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何家的手掌心。   他惹了夫人,自然也没有可能活下去。   所以在被拖走时,王林渐渐失去反抗之力,只一脸麻木地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可被护卫拖到以往的地方时,那几个护卫却突然倒了下去。   王林猛地睁眼,只见树上墙上都挂着一个江湖人打扮的青年,其中那个面善的从树上跳下来,手里还拿着石子,慢悠悠地盘着。   另一个冷冽的也跟在他身后,还不等两人开口,王林就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这又不是新鲜事,外面总有人想来何府探探。   只不过真的能进来的少之又少罢了。   现在都要死了,王林一直活在何夫人阴影之下,也谈不上什么忠诚。   不如赌一把。   “你们、你们想知道什么……给我五十两,送我出城……我、我便什么都告诉你们!”   徐相斐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祝煦光一眼。   哎嘿。   ……   烈日炎炎,在何家待了几天的两人终于有机会回去收拾自己,徐相斐长舒一口气,立马钻进屋子里沐浴更衣,好换一身干净衣服。   等他收拾好之后,岳满星和姜浦都在下面等他了。   徐相斐走上前,简单说了一下何府的时候,那小厮说的东西过于杂乱,他们还需要细细分析。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阮舟的确在何家……而且何家隐瞒了他的存在。”   这都不仅仅是隐瞒了,若按照祝煦光所说,那石壁后面真是阮舟的话,何盟主的目的就让人细思极恐了。   越是去查,才越觉得不对。   姜浦听了一会儿,有些不明白:“不是吧,就这种人你们还推崇他,让他当盟主?合着你们都瞎啊?”   徐相斐:“……”   关他什么事啊,当年他还在京城呢。   “这事我听师父说过,盟主实权并不大,只是一个将朝廷与武林之间联系起来的人,何盟主认识的人多,且身份地位都很不错。”   “再加上当年除魔大会之后,前任盟主退位,剩下的人都与朝廷没什么关系,而且谁也不服谁,让哪一个当盟主都不行。”   所以最后干脆选了个毫无背景的何元恺上位。   当然这其中也未必没有何元恺与其他人暗中勾结,许诺好处的原因。   江湖就是这样,过去那些好的坏的,只要没有人揭穿,无人寻仇,过个十几二十年也就过去了。   现在何盟主名声还真不错呢!   不过不服他的还是不服他,就像先前提到过的无垢霞,便是这些年完全不肯跟何盟主搭上关系的门派之一。   姜浦听完徐相斐的解释,想了想,又说:“我明白了,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   非要选个所有人都不是很喜欢的盟主。   给自己找罪受。   徐相斐:“……纠正一下,我没有在其中啊!”   而且江湖嘛,就这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只要不涉及自己,谁都能高高兴兴看戏。   姜浦觉得没什么区别。   “既然劫持何小公子的人要求何家去渭竹尧林交换,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去那边等着?”   岳满星还是担心阮舟的安危:“三天之内,也不知道何家什么时候去做交换。”   徐相斐摇摇头:“先别,我觉得何盟主对交换之事可能另有看法。”   阮舟身份是何盟主想隐瞒的,若是这样大张旗鼓地去交换,岂不是平白给人送了把柄?   他才不信何盟主会做这种事。   渭竹尧林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去是一定要去,但是要在自保下救出阮舟,再者那人能在何家后院写下血书,想来武功底子也不差。”   徐相斐看向岳满星:“或许,你还记得我提过的木鬼女吗?”   岳满星愣愣点头,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木鬼女上次带着人追杀他和阮舟。   木鬼女善乐善毒,若不是被追杀,说不定岳满星还会觉得有些新奇。   以乐为杀,他还真是很少见过。   “大哥的意思是……劫持何小公子的是木鬼女?!”   岳满星睁大眼:“那我们就更应该去了!她是真的想杀阮舟的!”   姜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现自己谁都不认识,立马生了闷气,抱着手臂在一旁默默无语。   徐相斐看得好笑,伸手想捏他的脸,毫不意外被姜浦躲开,他也不生气,坦然自若地把手收回来,安慰道:“嗯,肯定要去的。”   祝煦光把王林送出城,想办法安顿好之后才回到客栈,此时天早就黑了,几人都回了自己的房间。   徐相斐怕热,晚上盖被子也不会好好盖,手脚都露在外面,祝煦光看了几眼,伸手去摸。   他手心温热,让徐相斐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做什么呢?”   回来就回来,乖乖去沐浴啊。   祝煦光没说话,坐在床边,手却没拿开。   徐相斐借着月色瞧瞧他脸色,干脆过去抱着祝煦光的腰,索性趴在他怀里:“热不热?让你回来就闹我,热死你。”   祝煦光被逗笑了,伸手也抱紧了一点:“我去更衣,师兄一起吗?”   徐相斐:“……”   一起个鬼啊。   “别闹,快去,回来师兄跟你商量事。”   祝煦光应了一声,等把疲惫洗去之后才躺在徐相斐身边,拿着师兄的手把玩,黏着他说话。   他方才去了渭竹尧林一趟,没发现什么,四周静悄悄的,唯有鸟叫声。   其实他不是很想说正事,最近老是有正事,师兄都不怎么和他亲近了。   逮到这个机会,祝煦光根本没仔细听徐相斐说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应声。   “……怎么回事啊你?”徐相斐捏捏他的脸,“怎么不听我说话?”   祝煦光想了想:“我想要师兄安慰一下我,这样我才有精力。”   徐相斐慢慢没声了,想悄悄往床里面躲。   祝煦光发现这点,也不阻拦,只落寞地说:“我就知道,师兄又骗我了。”   徐相斐:“……我哪骗你了?”   这不是,岳满星他们在,他不好意思嘛!   “师兄又不想和我亲近了。”祝煦光思索了一下,“忽冷忽热的,就跟长宁山上那只猫一样。”   长宁山有一只猫毛色浑然一体,名叫四时好,每回饿了就来管他们要吃的,但要完吃的立马就走,头也不回,骄傲得不行。   徐相斐无奈:“那师弟想怎么办?”   祝煦光一本正经:“师兄让我亲几下就行,不用多的。”   ……鬼才信你。   作者有话说:   很想给小祝点福利,但感觉现在不是个好时候 第99章 渭竹尧林   第二天岳满星早早就起来了,他记挂着阮舟,又觉得姜浦不是很在意,心中有些气,因此起来之后就立马去找姜浦。   姜浦被他从床上挖起来,满脸无奈:“你疯了吗?”   岳满星笑了笑:“哎呀,你不要这么懒嘛。”   姜浦伸手,作势要打他,看岳满星瑟缩了一下才不屑地哼了一声。   岳满星挖到一个人,接着又去敲徐相斐的房门。   敲了好几声,听见里面好像有动静,岳满星就乖乖等着:“大哥……”   门开了,开门的是祝煦光。   岳满星瞬间哑声,才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他怎么就忘了……大哥跟祝煦光睡一起的!   岳满星一联想到其他东西,就面红耳赤,半天才开口喊了祝煦光一声。   “嗯。”祝煦光没让他们看到里面,“你们先下去点些东西吃。”   岳满星连忙把姜浦拉走。   姜浦回头看了看:“哎嘿,你说他们为什么睡一起啊?”   岳满星:“……”   别问,问就是让你自己去看。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问他?!   姜浦天真地说:“是不是为了省钱?哈,我就知道他们两个这种不会过日子的人,一看就没什么钱。”   岳满星:“……你、你认真的么?”   “那不然呢?”   按姜浦来看,也没有什么可能了啊!   总不可能这两人是一对吧?   一盏茶的功夫,姜浦看着一起下来的徐相斐和祝煦光二人,慢慢陷入了沉默。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   就是为什么……徐相斐的唇那么红啊?   就算是唇红齿白,也不是这个红法吧?   而且好像还有点肿……   “咳咳——”徐相斐以袖遮掩,“小浦,看什么呢?”   祝煦光也跟着看过来。   有杀气。   姜浦收回眼神:“大夏天的蚊虫是多,怎么就你被咬了啊?”   肯定是徐相斐平时作恶多端,遭报应了!   徐相斐:“?”   祝煦光:“……”   “哈哈哈……对……我是被蚊虫咬了。”徐相斐推推祝煦光,笑眯眯地看过去,“师弟你说呢?”   祝煦光:“……对。”   岳满星的脸都在发烫,他都不敢看徐相斐了。   心目中的大哥被、被……   不行不行,他受不了。   岳满星满脸纠结,总觉得不太高兴,大哥被占了便宜,虽然这两人合情合理,但是……他就是不太高兴。   他对这些事情都不太懂,之前即使知晓徐相斐和祝煦光大概是真的在一起了,也没有真实的感受。   如今才发现,他还是把这种事想得太简单了。   徐相斐也很无奈啊,再说他也不是不想,师弟偶尔有些不安,安慰一下很正常嘛。   “好了,我们找个时候去渭竹尧林一探。”   徐相斐看向岳满星:“满星你和姜浦要藏好,遇见什么事都不要太过冲动,尤其是遇见何家的人时。”   岳满星:“我知道了。”   “我也会去,到时可能有些混乱,你们要注意若是有机会直接带着阮舟走,我和师弟断后。”   徐相斐拍拍岳满星的手背:“也别太担心,既然要做交换,何家应该不会对阮舟做什么,若劫持何小公子的真是木鬼女,我们在她之前救走阮舟就好。”   不过木鬼女为何追杀阮舟,这也是他们之后要思考的事。   ……   渭竹尧林在临川郡北郊,离官道有些远,以一片竹林得名。因竹林茂密幽篁,进去后又时有白雾,因此很少人出入。   就连在城郊砍木做柴火的农夫也只会在外围转转,绝不会进竹林深处。   三日之期已到,徐相斐几人却没有看到何家来人,却也不惊讶。   何盟主不是被谁威胁几句就会妥协的人,更别说此事关乎他名誉,对外最好是装无辜,才能保全名声。   可何夫人就不一样了,她才不在乎何盟主的名声,只要何小公子完好无损地回来,她能够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切。   何盟主不想做的事,何夫人便要去做。   两人这几天就没有一个好脸色给对方看,吵了又吵,骂了又骂,在最后一个晚上,一辆马车才姗姗来迟。   原本犯困的几人都醒了神,躲在暗处盯着那马车。   岳满星嘟囔一句:“还真的换啊。”   姜浦看他一眼:“不然?”   阮舟这个待遇,一看就知道,他在何家肯定不如何小公子重要啊!   要他说换了也好。   最好是让何家歇了再把阮舟抓回去的心思。   马车晃晃悠悠,偶尔能透过晃动的车帘看到里面的人影,马夫是个身材魁梧的护卫,只将马车停在竹林边上,冲着竹林里大喊:“人我们已经带来了!请把我家公子还回来!”   他连喊几声,竹林深处渐渐有了动静,马夫一震,手放在刀柄上,死死盯着入口处。   但爬出来的只有密密麻麻的毒虫,马夫脸色一变,迅速往外跑去,毒虫顺着马车爬进里面,窸窸窣窣一阵,只剩下血迹流下,从缝隙处滴下,混在泥土之中。   “我去。”姜浦暗骂了一声,“这女的挺狠啊。”   岳满星紧张了一下,不过又放下心。   谁都看得出来,这马车里肯定不是阮舟。   何家怎么可能会只让这么点人来救何小公子。   又过了一会儿,毒虫像是吃饱了一样,慢慢吞吞地爬进竹林,只留下血迹斑斑的马车。   马夫等一切平息,只好回来,战战兢兢地等着下一辆马车。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竹林前,领头的是何盟主,身后大约跟着八九个护卫,以及一辆沉重的马车。   马车行动间,锁链声不绝,瞬间就让暗处的岳满星变了脸色。   他记得祝煦光说过阮舟很有可能被锁链锁在暗道里!   难道这里面就是阮舟?!   姜浦连忙按住他:“你别冲动啊。”   “……我也没那么傻。”岳满星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发抖,“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他还没见过这种场面,一直怕自己做不好耽误了救人的计划。   毒虫再次从竹林里爬出,却没有攻击,只是绕了一圈,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   何盟主哼了一声:“既然是要求交换,自然也得让我看到人,我也要进竹林。”   毒虫骚乱了一阵,一阵清脆悦耳的乐声传来,接着毒虫阵型一变,慢慢围着何盟主,将两人一同带进竹林。   姜浦专心致志:“你说里面真的是阮舟吗?”   “不知道……”岳满星一咬牙,“我们先等着。”   徐相斐他们应该已经进去了,现在只能看里面怎么办了。   ……   竹林过于茂密,照不进月色,进去没多久就让马和马车都寸步难行。   最后何盟主只好从马车里拖出一个浑身被铁链捆住的人,这人一身白衣,头发披散,好像被下了迷药一般,脚步虚浮。   身形的确是像阮舟的。   只不过夜色太黑,其余的就看不清了。   何盟主不动声色:“我儿在哪?”   一直领着毒虫前进的乐声停了,一道身影飞快掠过,只留下一根银线指路。   “我不知阁下要找阮舟何事,但我儿是无辜的,他不过十六七岁,正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   “阁下就不能看在何某面子上,放过我儿一次吗?”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哼,像是对何盟主说的话表示不屑。   何盟主牵着锁链,领着白衣人一点一点往竹林深处走去,直到在里面看到不省人事被绑在绿竹上的何小公子,才慢慢停下脚步。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银线晃动,毒虫在他脚下蠢蠢欲动,如果何盟主只想带走不想交换,毒虫就会上前给他们一击。   何盟主松开锁链,上前拍了拍何小公子的脸:“淮儿、淮儿?”   何小公子迷迷糊糊地睁大眼:“爹、爹?爹爹快救我!”   原本清秀活泼的小公子现在实在是可怜,饥肠辘辘不说,手上脸上都有血痕,手臂上还被划了几刀,血是止住了,但伤口没有愈合,一动就痛得不行。   他哪里吃过这种苦,一时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惹得何盟主一皱眉:“好了,我带你出去。”   何小公子这才嗯了一声,好奇地看了看跟过来的白衣人,不等他开口问,何盟主就默不作声把他扶好,往出口走去。   就在这时,那道人影突然来到白衣人面前,掐着他下巴,仔仔细细一看,顿时大怒:“你敢骗我?!”   白衣人眼神瞬间清醒,手下短刀一出,虽然被那道人影躲过,却也引起竹林深处护卫的反应,顿时被团团包围。   何盟主头也不回:“原来是个姑娘,姑娘说笑了,我府上,可没有叫阮舟的。”   “你——”   木鬼女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心急了,看到一个能下手的机会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但何盟主岂是这般容易被她耍得团团转的?   但她也不是没有底牌,木鬼女冷声一笑:“骗我,也要问你脚下毒虫答不答应!”   毒虫往四面八方涌去,隐约只能听见护卫的惨叫声,木鬼女反手一拿,就是一支短笛,乐声为杀,震得何小公子口吐血沫,哀叫不止。   但对何盟主却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他也只是拎着何小公子往外走。   木鬼女不得不冲上去想拦住他们,但下一刻,剑光闪过,何盟主与木鬼女交手,只剩下何小公子独自在一旁扶着竹木,最终倒在地上,捂着耳朵忍耐。   “我可是对你儿子下了毒的,若不想他死,便交出阮舟!”   让木鬼女惊讶的是,何盟主的攻势没停,连停顿犹豫都没有,好像根本不在乎何小公子的死活。   木鬼女扭头一喊:“还不帮忙?!”   另外一道人影也加入进来,让木鬼女有了喘息机会,这人武功路数极为诡异,但又让何盟主非常熟悉,稍稍一顿,暂时被他缠住。   木鬼女便拎着何小公子隐入树林之中,不见人影。   何盟主看了一眼,一掌击退来人,也往那个方向走去。   只是他脚下步伐不紧不慢,丝毫没有要救回儿子的紧迫感。   只能说木鬼女太天真了,以为用何小公子就能威胁他交出自己的把柄。   何盟主向来不做亏本生意。   作者有话说:   请不要在意这些奇奇怪怪的地名,取名废真的要疯了 第100章 哎呀呀   乐声停了,何小公子迷迷糊糊也醒了过来,眼前只有那个把他抓走还要划伤他泄愤的紫衣女子。   他慌乱地看看周围。   木鬼女冷笑:“怎么,还在等你爹来救你?别指望了!我告诉你,凭他本事,若是想来,自然追得上来。”   “如今他可没有追上来,只能说明他不要你了!”   “你骗人!”何小公子被反绑着手,眼珠子沽溜沽溜转,发现自己被木鬼女带到竹林的另一边。   眼前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再里面是青山绿水,不过人烟稀少,何小公子没来过,但眼前是那片竹林,他一想就知道自己在哪。   木鬼女指了指竹林:“你爹若是会来,为什么不敢直接跟我碰面?你爹若是真想救你,为什么不按照我所说的交出阮舟?”   天已经大亮,三天之期已过,木鬼女是真想杀了何小公子,但又不能放弃自己的计划。   “让我瞧瞧……砍掉你哪只手比较好呢……”   她不怕何盟主跟上来,凭一身本事,就算何盟主武功盖世又如何?   木鬼女照样能凭借毒虫脱身,只不过她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更不想看到何家好过。   何小公子被养得这般天真……真是可笑极了。   “你说,你不知道有阮舟这个人?”   何小公子被她阴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连连瑟缩:“……不、不知道……”   “哈,你当然不知道,谁叫何元恺那个伪君子,想要留着你这点天真呢?”木鬼女上前一步,掐着何小公子的下巴,仔仔细细看了看这人的脸。   的确、的确跟何盟主挺像啊……   心中的恶意无法掩藏,木鬼女拍拍何小公子的脸,低声问:“那你想知道阮舟是谁吗?想知道你的父亲……都做了什么吗?”   “你以为你父母是一对恩爱夫妻?你以为你父亲就你一个儿子?”   何小公子隐隐约约察觉这话里的恶意,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你胡说……我不会信的……”   “不信?那便不信吧。”   木鬼女冷笑道:“但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从前我不知道,白找了仇人这么多年,如今发现了……你们家里的人,都该去死!”   “你猜阮舟是谁?哈,他是你哥哥,亲哥哥,这么惊讶做什么,不信吗?啊也对,让我想想,何盟主与他夫人,是在除魔大会之后认识的吧?阮舟可是在除魔大会时就出生了哦……你说是何夫人闺中生子,还是你父亲另有所爱呢?”   这两个答案都让何小公子无法接受,只能喃喃道:“你、你胡说……”   他母亲温柔体贴,他父亲沉稳温和,是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信不信由你,我怕什么?反正我找到了仇人,也该让你们得到报应了。”   “哦对了,你是不是还以为你母亲是无辜的呀,只是养了一个杂种而已?哈,笑死我了,阮舟杀我族人上上下下七十八人,我以前总是想不明白,如今明白了……都是你父母的错!你们都该去死!”   木鬼女话音一落,手下用力掐紧何小公子的脖颈,眼中寒光冷意,癫狂的杀意毫不掩饰,吓得何小公子面色苍白。   但很快扼住喉咙的痛苦就让他双眼翻白,几欲昏厥,但下一刻木鬼女又放过他,让他大口大口呼吸,接着又继续折磨他。   几次下来,何小公子整个人都被汗水打湿,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破碎的咳嗽声,满眼泪水顺着脸颊滑下,看得木鬼女十分痛快。   她对自己是不是迁怒何小公子并不在乎,不仅如此,何小公子越痛苦她就越开心。   对啊,就是该这样,不仅如此,这还不够,何家这才哪到哪啊?比起她这些年所受的折磨,何小公子连只手都没断,这哪里公平呢?   既然敢做那些事情,就要遭到报应,不是很正常吗?   以前他们这些人能活的好好的,只不过是她给的怜悯,如今该还给她了吧?   木鬼女越想越开心,忍不住赞赏般拍拍何小公子的脸:“你很不错啊……”   何小公子只觉得她是个疯子,心中不断祈祷何盟主赶紧来救他。   或许是祈祷有了一些用处,竹林深处还真的有了动静,两人同时看过去,何小公子是满心疑惑,但木鬼女却勾起唇角:“你终于来了啊……”   眼前之人又是一身白衣,重剑在身,清冷的眉眼呆板无神,一步一步走进木鬼女。   他先是低头看了看狼狈的何小公子,确定了自己是要救这个人,就立马拔剑,准备杀了木鬼女。   木鬼女银链在身,也已经动了杀心,但下一刻,她又看到何盟主的身影。   小溪潺潺,本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好水,但所有人各怀心思,木鬼女警惕地拎着何小公子,将他当作人质。   何盟主则是没料到阮舟的到来,顿时暗骂一声:“贱人。”   都说了交给他解决,如今却背着他搞这种事情!   那么看到阮舟的所有人……都必须死!   何盟主一转攻势,突然往阮舟那边杀去,让木鬼女都惊讶地挑眉,并没有阻止,只觉得他是故意演戏。   若她得到的消息是真的,那阮舟就是何盟主的亲生儿子,两个儿子都在眼前,何盟主怎么也不应该去杀阮舟吧?   但何盟主是真真切切地动了杀意,让阮舟拔剑相抗,两人过了几招,何盟主眼神一凝,又悄悄看向木鬼女。   木鬼女心道不好,银链一出,正想强行扛下何盟主的招式。   她不是不能走,但仇人近在眼前,她实在是不想放弃。   剑招来时,忽然被凭空飞来的另一把剑击歪,木鬼女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黑衣人忽然与何盟主交起手来。   阮舟趁势想去救何小公子,又被木鬼女挡下,接着另外一人也加入战场,这下没人理何小公子了,两人都对阮舟出手,一看就是想劫走他。   一人拎着何小公子,一人牵制阮舟,几人顷刻之间就消失在另外三人眼前。   何盟主深深看了两个黑衣人一眼,也立马跟上去。   那边阮舟一边要应付木鬼女的杀招,一边想要去救何小公子,几番下来,已经力不从心,攻势减弱。   木鬼女见状银链一出,捆在阮舟手腕上,但四周护卫涌来,几人又被围困住。   他们从竹林一端打到另一端,都没有分出什么胜负来,只苦了何小公子一路上被拖来拖去,最后被丢在竹林里。   木鬼女和另外一人的目的都是阮舟,三人缠斗之间又有另外两人加入。   她抬眼一看,只冷笑:“又是两个蠢人。”   岳满星和姜浦都没听到这句话,只赶紧把阮舟带走。   长链脱手,木鬼女也疲了,没有再追,转而骂身边的人:“这就是你们的少主?蠢得让人心惊。”   那人无语:“都说了不是一个教。”   木鬼女冷哼:“都一样蠢。”   那人:“……”   你还不是没打赢,说得跟什么似的。   木鬼女回头一望,竹林处已经被上百个护卫围住,只为了里面那个何小公子。   此次失败,她已经认输,也不再多想。   反正阮舟已经离开何府,再找机会杀也行。   ……   何盟主出来才发现这群护卫,顿时黑了脸,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何小公子,只回身一看,那两个黑衣人也没了踪迹。   跑得挺快。   何盟主狠狠甩袖,对护卫说道:“把少爷带回去。”   他脚下不停,即使知道何小公子吃了苦头,眼中也没什么疼惜,反而觉得这个儿子碍事极了。   既不是武学奇才,也不是聪明绝顶,给他这么多年疼爱真是白费了。   他冷漠离开,却不知何小公子悄悄睁了眼,平生第一次,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过去所有一切是真是假。   ……   岳满星和姜浦扶着阮舟飞快离开渭竹尧林。   他们一路上都不敢停歇,生怕会用毒的木鬼女追上来。   那毒虫攻势太可怕了,看得两人胆战心惊,只想赶紧跑。   直到周遭声响越来越小,身后没有追兵时,他们才长舒一口气,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阮舟扶着坐下。   他身上已受了伤,毒虫已经爬到他耳上,已经神志不清,只颤抖着半跪在地。   岳满星连忙把徐相斐留给他的药丸喂给阮舟服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还好吗?没事了,何府不能再关着你了……”   但下一刻,对他的声音极其陌生的阮舟忽然甩开岳满星的手,长剑直接架在他颈边上:“你,是谁?”   岳满星懵了:“什、什么……?”   阮舟怎么会问他是谁?   阮舟的剑又往前进了一分。   四处张望的姜浦闻言也猛地回头,上去一脚踹开阮舟的剑:“什么玩意儿?你问我们是谁?!”   阮舟没了力气,只能无助地去捡自己的剑,他只记得母亲说要救回弟弟,只记得母亲说不要听外人的话。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姜浦骂了句:“得,救了个白眼狼。”   “好了。”岳满星也懵,但他还是相信阮舟,只安抚道:“肯定是何家的人对你做了什么!我们之前相处了好几个月来着,你忘了吗?”   阮舟皱眉,扭头并不答话。   姜浦被气到了,阮舟惹的人一看就不好惹,要换做别人,他才不会做这种事!   结果救个人就算了,阮舟还忘了?   那不行,救命之恩诶,至少要站着被他打几次都不还手才行吧?   阮舟眼神冷漠,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岳满星渐渐收回手,慢慢站起身,默默离远了一点。   “你们……”   阮舟抬眸:“滚。” 第101章 黄粱一梦   姜浦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一茬。   阮舟对他们的陌生显而易见,但就是因为显而易见,才让姜浦和岳满星都一头雾水。   岳满星看向姜浦:“哎,我见识少,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没见过这种毒啊?”   姜浦:“……”   他想了想,勉勉强强维持了一下自己见识多广的形象:“咳……这个嘛,我觉得他要不是中了毒要不是被下了蛊……中毒我觉得不一定,他打架的时候还挺有力气。”   岳满星愁得脸都皱了,不管是毒还是蛊,都不在他擅长的事之内啊!   在他们两人说话间,阮舟悄悄拿了剑,以剑做拐,撑着站起身来,冷眼看着这两个好像不太正常的人。   在他面前为什么这么不设防?   不怕他一剑过去命丧黄泉吗?   阮舟想不通,一瘸一拐就要走,结果又被姜浦拦下。   他有些不耐烦了,还没张嘴就被姜浦抢先一步:“哟,又让我们滚啊?既然是让我们滚,你走什么啊?等我们滚就行了呗。”   阮舟无法理解这么长的一段话:“……滚。”   岳满星凑过来说:“对了对了,他之前刚遇到我们,就是这么说话的!”   一个一个字地蹦出来,就是用这种谁都欠他钱的脸色看人。   不过那时候阮舟过来蹭吃蹭喝,对他们也不算凶,现在就不行了。   岳满星眨眨眼:“你还记得祝煦光吗?就是你在院子里看到和另一个人交谈,说要救他师兄那个?”   有人提问,阮舟想了想,慢慢摇头。   得,看来失忆还失得挺多。   岳满星继续说:“但是你回去要去哪啊,不会想去何家吧?他们可是害了你诶,那天你从我们这边离开,就被他们关住了。”   “你想想,你是不是被锁链锁着的?”   阮舟愣了一下,轻轻点头。   岳满星再接再厉:“那是不对的,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母亲不会抱你,那也是不对的。”   “母亲?”阮舟先是茫然一阵,立马又清醒了,转身就走。   母亲说了他必须要回去,如果不回去,他就要被抛弃了。   母亲交代的事他没做好,如果还不能回去,那母亲一定会生气的。   眼前两人都太奇怪,对他有着莫名其妙的熟稔,阮舟看不出来他们撒没撒谎,只想逃离。   阮舟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往回走,十分倔强,怎么都不肯让岳满星扶他。   岳满星十分伤心:“唉,想当初,还是你死乞白赖要我把你带上呢。”   姜浦跟着一叹气,觉得岳满星果然要被徐相斐带坏了。   连死乞白赖这种话说起来,都面不改色的。   阮舟才不信,轻轻哼了一声,继续往回走。   岳满星和姜浦索性跟在他身后,看看他是想回哪里。   阮舟有些死心眼,脑子感觉也不太灵光,硬是没觉得这两人有什么目的,只低着头走回渭竹尧林。   渭竹尧林已经一片空荡荡,之前的马车和护卫早就不见踪影,阮舟呆呆地站着,慢慢傻了。   他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啊……   母亲为什么不等他?   阮舟觉得有点委屈,又觉得是自己的错。   一定是他没有办好事情,才会让母亲生气。   转念一想,好像也只有这两个奇奇怪怪的人,说不定能知道他家在哪里。   阮舟回头:“回家。”   岳满星啊了一声:“你想回家啊?那不是你的家。”   何家对外也只有一个何小公子,阮舟究竟是什么身份,谁都不清楚。   这话是他无心之举,可在阮舟听来十分刺耳,这人说他没有家。   是不是在嘲讽他?   看着阮舟脸色越来越阴沉,岳满星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为什么非要回去?”   阮舟自有他的逻辑:“你,不回?”   岳满星悟了。   阮舟觉得谁都要回家,既然岳满星要回,那他自然也要回。   想法没有错,可是阮舟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就不对了。   如果何家不心虚,为什么要用不光彩的手段抹去阮舟的记忆?   如果何家真的对阮舟好,为什么这么多年阮舟对世间万物都不了解,只会杀人?   江湖之中,以武力自保没有错,但将一个孩子培养成杀人的工具,就很有问题了。   而且之前阮舟根本不知道他家在哪,一问三不知,现在又要回去,什么玩意儿嘛。   但不管岳满星怎么解释,阮舟还是固执地说:“骗我。”   这些人都在骗他。   岳满星被打败了,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   姜浦轻咳几声:“我们骗你是为了什么?我们又没有让你去杀人,也没有让你做完事之后就不管你。你扪心自问,若是那样才是对的,那你认为的好,又是什么呢?”   阮舟也不是个泥人,慢慢也被激起了火气,抿着唇吐出几个字:“母亲,养我,我,习武。”   母亲说的,养大他花了很多功夫,教他习武也费了许多时间,若不是母亲,他早就死了。   所以他不能背叛母亲,不能让母亲伤心,要乖乖地完成母亲要求的所有事。   虽然走出来后,他发现这世间并不是只有那个暗无天日的狭窄密道,奇怪的人有着让他不能理解的活泼,奇异的色彩让他不知道作何反应。   可是、可是他不能背叛母亲。   阮舟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两人解释,索性低着头不理了。   姜浦最后也被打败,跟着岳满星一起蹲在一边垂头丧气。   直到徐相斐和祝煦光的到来,才打破了三人之间死气沉沉的氛围。   “怎么了这是?”   徐相斐不知道这几人在干什么,阮舟一个人背对着另外两个,抱着剑跟个小可怜一样,另外两个看上去比他还可怜。   阮舟警惕地抬头:“你,是谁?”   正想低头查看阮舟伤势的徐相斐:“……啊,你可以叫我燕子。”   “燕子。”   阮舟想了想:“是鸟。”   眼前的应该是个人……吧?   徐相斐:“……”   倒也不用怀疑这一点。   岳满星跟告状一样举手:“大哥,他好像失忆了!”   阮舟一看他们是一伙的,顿时沉默了。   “失忆?”徐相斐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阮舟会开玩笑了。”   岳满星:“……原来如此。”   他还以为大哥淡定自若到这种程度,一点都不惊讶的。   祝煦光闻言也上前看了看,发现阮舟对他们还真是满眼陌生,一时间也有些无奈。   “这又是怎么回事?下蛊了吗?”   他们可都不会这个啊。   徐相斐哎呀一声:“早知道就该问问郁郎中了。”   善医的不知道对蛊虫之术有没有了解。   “那、那怎么办啊?”   徐相斐眨眨眼,戳戳阮舟的额头:“没事,先把他藏起来,之后我们再去何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阮舟:“?”   为什么这人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避开啊?   徐相斐笑眯眯的:“失忆了呀?没关系,我们都是坏人,你现在被劫持了,不要担心,若是你母亲真对你好,肯定会像之前救另一个人那样来救你的。”   岳满星和姜浦对视一眼,缓缓鼓了鼓掌。   漂亮,大哥就是大哥,这招都能想出来。   失忆就失忆了,反正人在他们这里,谁都别想跑。   阮舟:“……”   这是一只坏燕子。   ……   何小公子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何府。   他自己的院子离何夫人最近,屋内摆设装饰都是府里最好的,连何盟主都比不过。   身边丫鬟也是最温柔可人,低声细语,办事也是最认真的。   从前他只觉得这是父母的关怀,因此从未怀疑过什么。   可是木鬼女说的话始终在他脑中浮现,尤其是在看到那个白衣人时,就愈发难以忘怀。   即便是在梦中,何小公子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做噩梦。   醒来时身边只有几个丫鬟在,大丫鬟上前给他更衣,顺便解释道:“小公子昨天夜里发热了,夫人过来照顾了小公子一夜,方才才回去。”   “一夜?那我去看看娘亲。”   何小公子摸了摸脸,突然瞥到大丫鬟手腕上一道红痕,还来不及想就伸手过去,撩起她袖子一看,大惊失色:“你、你这怎么来的?府里有人欺负你了吗?快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大丫鬟跟他一起长大,何家就他一个孩子,因此何小公子一直把大丫鬟当自己姐姐看待。   如今看到自己姐姐手上一道刺眼的鞭痕,草草用白布包着,甚至还有些因为伤势复发的血迹溢出来,看得何小公子难受不已。   但大丫鬟只是立马把手收回来:“小公子说笑了,这府里怎么会有人欺负我,这个呀,是我前些日子不小心撞上的。”   何小公子不能接受:“撞上的哪会有这种伤?”   大丫鬟也只是笑笑:“还不是因为挂念小公子一个人在外吃没吃苦,一时想得多了,也就没注意。”   她这么说,何小公子也不好追问,只是愈发疑惑。   何家有谁会打他身边的大丫鬟呢?   何小公子收拾好,也就慢吞吞往何夫人的院子走去,走到一半,忽然看见管家在不远处等着。   他眼珠子一转,知道何盟主也在何夫人这里,愈发觉得木鬼女在说谎。   如果他父母感情不好,爹爹又怎么会来看他娘亲呢?   这么一想,何小公子心中也轻松许多,想要给母亲一个惊喜,索性偷偷跑到后门,从自己找到的秘密暗道钻进去,弄得脸都脏兮兮的。   进去后才发现院子里几乎没人,何小公子有些奇怪,往前走了几步,只听见何盟主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把阮舟放出来?我不是都说了我会救淮儿吗?”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眼里只有那些权势,你儿子倒下了你都不会看一眼!淮儿昨夜里做噩梦你来看了吗?他发热你来问了一句吗?现在倒还有脸问我为什么要放阮舟,如果淮儿真出了事,我一定跟你拼命!”   “他一没受伤二没中毒,发热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太软弱,这般软弱之人,我倒是好奇怎么没学到夫人一丁半点的无理取闹。”   “你——”何夫人先是恼怒,忽然又一笑,“怎么,你是觉得阮舟天赋极佳,便嫌弃我儿了?但你敢认他吗,敢认那个杂种吗?!”   “现在害怕自己丑事暴露了?之前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不怕,让他帮你杀人放火的时候不怕,现在怕了?”何夫人忽然笑起来,“那我就让所有人知道!”   “啪——”   何小公子睁大眼,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情不自禁走上前,望着捂着脸的何夫人,难掩震惊:“爹爹……你、你打了娘亲?” 第102章 又双是取不出名字的一章   看着何小公子清澈又茫然的眼睛,何盟主却没有解释什么,冷漠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何小公子往前追了两步,忽然又扭头跑到何夫人身边,手虚虚按在何夫人捂着脸的手上:“娘,爹他怎么了?”   他想不明白,不懂何盟主的冷漠是为什么,也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何夫人勉强笑笑:“我跟你爹吵架了而已,乖,等会儿他就会来找你谈谈了……但是淮儿啊,你要记得,只有娘亲,才是对你最好的人。”   何小公子满脸迷茫:“那、那阮舟……是谁?”   他其实更想问,自己的娘亲为什么说阮舟是个……杂种?   难道真的是木鬼女说的那样吗?   何夫人没了笑意:“有些事情,淮儿还是不知道的好。”   何小公子慢慢收回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眼前的娘亲极其陌生。   他忽然又想到大丫鬟手上的鞭痕。   这府中,除了他母亲,何府的夫人,还能有谁有权利鞭打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呢?   但他不敢问,甚至不敢提起自己知道了这事。   何小公子又回到自己的院子,走时高高兴兴,回来时却垂头丧气,整个人都颓废不已。   大丫鬟看了连忙过来领他进屋:“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何小公子情不自禁看向大丫鬟的手腕,她换了一件束袖的衣裳,把手腕遮得严严实实。   他忽然更沮丧了。   周围每一个人,都好像有秘密。   晚间何盟主果然来找何小公子谈话,他脸上的冷漠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平日里的温和,看上去又是一个好父亲的模样了。   “我最近为了找你,实在是费了太大功夫,又跟你娘亲吵了架,一时间心情不好,淮儿可不要怪爹爹啊。”   在何盟主心里,何小公子还是那个单纯稚嫩的傻儿子,就像小时候一样好骗又好哄,哄几句也就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   从前他跟何夫人有时候装不下去了,也会露出马脚来,但三言两语就能让哭哭啼啼的何小公子高兴起来,觉得这只是一些小摩擦。   “……不怪爹爹。”何小公子识趣地没继续问有关阮舟的事,仰起脑袋,一派天真,就跟何盟主眼里的那个从未长大的小孩一样。   何盟主满意地摸摸他的头,父子间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但在他离开时,却不知何小公子脸上笑容顿时消失。   他和何夫人都不是蠢人,甚至算是聪明人,这么多年都能玩弄他人于鼓掌之间。   如今却觉得他们两人的孩子是个单纯的傻子,是个被保护得太好了的小孩。   所谓灯下黑,大概就是如此。   何盟主回到前院,立马就叫了护卫过来:“徐相斐几人呢?”   “已经不在客栈。”   何盟主缓缓眯眼,他必须要把阮舟的事撇干净,这些年盟主之位坐得可不算稳当,绝不能留下把柄,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如今看来,木鬼女以及岳满星的身份,倒是送上来的借口了。   他连夜写了封信,低声交代:“去城南,把这封信送出去……少主近在眼前,他们不可能没有动静。”   此事一出,能为他遮挡不少时候,若是办得好了,有些其他收获,也不是没有可能。   ……   徐相斐几人在救出阮舟后都没有再回临川郡城内。   城外点起火堆,岳满星和姜浦一左一右坐在阮舟身边,认认真真当着坏人看守他。   跟何盟主交手一次,徐相斐累了,有气无力地靠在祝煦光身上跟他说话,偶尔还要逗逗阮舟:“你要认真听呀,我们说的可都是秘密。”   阮舟:“……”   他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但真的不是傻子啊!   “你们……”阮舟顿了顿,“想干什么?”   岳满星眼睛一亮:“你话开始多了!”   阮舟不想理他。   徐相斐想了想:“唉,我也没有头绪,至少得把你失忆的原因找出来吧,是毒是蛊,都要仔细瞧瞧。”   反正不能回城内,不然他们夜探何府的仇恐怕要被何盟主一起算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太危险了些。”   徐相斐盯着火光,慢吞吞地说出这话,“而且我也只有三成把握。”   “有总比没有强。”   姜浦哼哼几声:“我一定要让这小子恢复记忆!然后让他给我道歉!居然敢让我滚?!”   祝煦光伸手把快滑到他怀里的徐相斐扶正了一点,又拿赤鹤剑戳戳火堆,把火势稳住,这才说:“师兄是想从木鬼女那边着手吗?”   “啊?”岳满星眨眨眼,“但是木鬼女想杀阮舟啊……”   “我知道,所以说我的把握不大。木鬼女与阮舟之间恐怕是有深仇大恨,但转念一想,她与何家,又未尝没有血仇?阮舟因为何家失忆,若她心中存了报复之心,说不定会想办法让阮舟恢复。”   但这点谁都没办法确定,若是木鬼女只想杀掉仇人了结,那把阮舟送上去就是送死。   姜浦跃跃欲试:“我觉得可以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嘛。”   他有时候跟祝煦光的想法挺像,都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而且因为是对影门的杀手,天然地对爱恨情仇之事没有那么感触。   有这个办法,他就想着可以试试。   但岳满星并没有经历过这些,更想寻求稳妥一点的法子:“但是……这也太冒险了。”   徐相斐也点点头,没想着说服他,“江湖上擅长巫蛊之术的,我确实都不太熟,要带阮舟寻医,就要赶紧了。”   阮舟突然开口:“不要。”   他没有失忆,只是不认识这些人而已,完全不想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   母亲还在家等他。   徐相斐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你想回家?那你跟我说说,你母亲姓甚名谁,若你说出你家在哪,我就让你回去。”   阮舟哑口无言。   徐相斐摇摇头,无奈一叹。   果然不出所料。   何盟主极其谨慎,利用阮舟杀人的同时,也不会让阮舟知道自己父母的真实身份,故意隐瞒,估计也是知道有朝一日,若阮舟流落在外,根本没有办法回来。   回不来,也就谈不上揭穿什么事了。   “世间缘分……也是如此巧妙。”   若阮舟没跟他们一起,说不定根本想不到要来临川郡,若那日他们没有去玉山轩看莲花,也就遇不到难得出来一次的何夫人。   冥冥之中,好像自有定数。   岳满星想了想:“既然大哥还有事要办,不如就让我先去找木鬼女谈谈……阮舟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全怪他吧?”   徐相斐无言以对,他和祝煦光在渭竹尧林亲眼见过木鬼女癫狂绝望的模样,声声指责,字字泣血,若要论是与非,那就太难了。   如今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让阮舟恢复记忆。   “阮舟之前不记得木鬼女,说不定也是和现在一样,被抹去了往事。”   徐相斐发现阮舟看过来了,便迎上他略带迷茫的眼睛:“你的恩怨,便由你自己来解吧。”   他忽然坐好,没再靠着祝煦光:“……来了。”   岳满星和姜浦都领教过木鬼女的厉害,顿时一震,警惕地打量四周。   毒虫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铃铛轻响,乐声悠扬,紫纱女子的轻笑声也跟着传来。   徐相斐伸手按住想要动手的祝煦光:“姑娘何不出来一谈?有我们四人在,要想劫走阮舟,现在可不是个好时机。”   “我为何要与你谈?杀了他,我就算报了仇了。”   木鬼女手握短笛,自林中走出,脚腕上绑着小小的铃铛,她身姿轻巧,轻轻一跃就到了几人面前,只是非要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呵,一群臭男人。”   正想开口的徐相斐:“……”   姜浦也跟着呵呵一声:“还不知道是谁臭呢。”   回应他的是从天而降的手掌大的虫子,直直掉进火中。   姜浦被吓了一跳,往后就是一缩。   木鬼女轻轻一笑:“送你们的,饿了吧?也给你们加加餐。”   姜浦:“……”   “徐相斐。”木鬼女忽然点名,“你真是够天真的,我凭什么与你们谈?我想要的……自然是自己来拿。”   话音一落,木鬼女一跃而下,长链一出,径直甩向阮舟。   但近在咫尺时,又被姜浦挡下,和岳满星一起拦在阮舟面前。   “护着他?”木鬼女血红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庞,“护着他……不怕被人捅一刀吗?”   阮舟闻言,终于认认真真地看了木鬼女一眼。   他慢慢皱眉,自己印象中,也没有眼前紫纱女子的身影。   可是听徐相斐他们说,他与这女子之间似乎还有什么仇恨。   话说得再多,都不如让他自己去弄清楚的好。   火堆旁的徐相斐和祝煦光也悄悄将剑放在手上,冲突一触即发,林中人声渐渐大了,原本形单影只的木鬼女多了一堆帮手。   毒虫和杀手,将几人团团包围,木鬼女玩着自己的头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赶紧,从我面前离开。”   说这话时,她看向的却是徐相斐。   这不禁让徐相斐挑眉,觉得木鬼女可能认识他,不是只听过他名声的那种认识,而是有渊源的熟知。   但徐相斐还是第一次跟木鬼女正面接触,他实在是不知道木鬼女的优待从何而来。   按理来说,他们帮着阮舟,也应该是木鬼女厌恶的人才对。   “你愣着做什么?”木鬼女不耐烦了,扔下长链,径直走到徐相斐面前,“马上走,我就饶你一命。”   徐相斐:“……”   祝煦光沉了脸:“凭你,也配说这话?”   在他面前说要饶他师兄一命,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周围人越来越多,这一次明显是做足了准备的,木鬼女一点都不怕他们动手。   一旦动手,反正谁都讨不了好处就是了。   阮舟依旧沉默,将木鬼女眼里的恶意看得一清二楚,身边岳满星的紧张,以及徐相斐的寸步不让,都让他慢慢有了其他想法。   真是骗他的话……会这么真实吗?   可是如果不是骗他,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   徐相斐正想开口与木鬼女协商时,阮舟忽然说:“我跟你走。”   “什么?!”   还挡在他面前的两人扭头:“你有病啊?”   送上门给人杀?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了我还要更新……感觉有点卡文了,还好明天课不多能慢慢写,泪目,祝读书的各位小伙伴开学快乐 第103章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徐相斐也没想到阮舟突然开口要跟木鬼女走,不过他脸上却没什么意外之色,只是轻轻笑道:“姑娘你看,他已是这般模样,你就是报仇,心中当真有半分宽慰吗?”   木鬼女犹豫了一下,又想出来个法子:“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倒是你们,都说了这人就是狼心狗肺,看看吧,帮他可得了什么好处没有?”   她话里话外都是挑拨之意,并且丝毫不避着阮舟,但奇怪的是,她说这些话时其实十分认真,像是认定了阮舟就是这样的人。   岳满星也抿着唇,学着她的话说:“用不着你管。”   木鬼女看他一眼:“对了,还有你……”   岳满星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舟却上前一步,撇开岳满星想来拉他的手,再也没看几人一眼,直直走到木鬼女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木鬼女眼中浓烈的情绪让阮舟有些惊讶,接着就是不解。   “你胆子倒是大啊……”   “他没有记忆,姑娘当真要这样报仇吗?”   木鬼女一顿:“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徐相斐一笑:“如果此时是他与姑娘一同,他说不知道过去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我还能信几分他是在撒谎。但在我们几人面前,他有必要骗我们吗?”   祝煦光也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也骗不了人。”   徐相斐噎住:“……”   阮舟疑惑地想了想,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太对劲。   木鬼女慢慢沉默了:“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姑娘毒术是江湖一绝,既然仇人已近在眼前,那姑娘最想知道的,不应该是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吗?你与我们,本应该有一样的目标,我的意思是,不如先让阮舟找回记忆。”   木鬼女有些疑惑:“所以你……居然敢让我带走他?”   徐相斐看了看岳满星他们。   木鬼女便明白了:“哈,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想让我给他解毒,又想让你的人跟着?没这么好的事!”   她扬了扬下巴:“阮舟,你自己说,敢跟我走吗?”   阮舟看向她的眼睛,秋水剪瞳,莹莹水光,本是一双极美的眸子,可在他看过去时,又有着深不见底的复杂。   “不需要。”   阮舟一字一句道:“一人,即可。”   周围来的人这么多,如果打起来,这几人应该都会受伤吧。   阮舟想了想,居然发现自己不是很想看到这一幕。   那就好办了,既然已经不记得,也就没必要再牵扯,他的仇,他自己去找。   岳满星原本伸出的手缓缓收回,突然有些茫然,整个人更蔫了,看得姜浦不爽至极,伸手推推他脑袋。   两个弟弟这么闹,徐相斐却不能什么都不管,只上前一步:“不管真相如何,最后姑娘与我们都是要面对何盟主的,难不成姑娘费尽心机跟踪我弟弟和阮舟,只是为了做一场如此迂回的戏吗?”   自然不是。   木鬼女一早就跟着阮舟和岳满星,看着他二人稀里糊涂这里找人那里找人,她也不是没想过动手,只是越想越不甘心。   凭什么阮舟就敢什么都不记得,如此清白的继续活着?   凭什么他遇上的,勉勉强强都能算好人?   但眼前站着的人,永远无法明白她的痛苦,木鬼女眼神一沉,纤细的手腕微微一转:“我不管……你最好别拦我。”   徐相斐目光坚定:“徐某只是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木鬼女并不愿意听到这些,只是慢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若是……我倒是会敬你几分,可眼下,不行。”   话音一落,她往后招手,四周白雾乍起,爆裂声和兵器交接之声传来,徐相斐几人皆抽出自己的武器抵挡。   这些人武功路数极为阴狠,徐相斐琢磨了一下,大概是魔教的,不禁疑惑木鬼女何时与魔教有了牵连。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武功上绝的男子插手,正是之前帮木鬼女对付何盟主的人,他的加入不得不让祝煦光分神对付,视线被白雾遮挡,慢慢也就分开了。   等回过神,徐相斐身边便只有姜浦还在,两人互相掩护,只引走了木鬼女。   徐相斐轻功恢复了差不多八成,但内力只有原来的六七成左右,他一年多没拿剑,即使平时偶尔练过,却也把弱点暴露给木鬼女了。   不过这也是他故意的。   木鬼女和魔教若有牵扯,此事便愈发不好解决,他是想试试能不能冒险一次,擒下木鬼女。   姜浦见状,大概也知道黑心的大哥没什么好主意,不过也顺势而为,准备配合徐相斐。   可木鬼女却收手了,只捏着长链,在一旁打量徐相斐:“你的内力……怎么回事?”   这话让两人皆是一愣,瞧见那些跟过来的人想对徐相斐出手,木鬼女反而发了火,长链一甩,血溅三尺。   “我要杀什么人,用不着你们替我决定!你们主子管得太多了!”   徐相斐慢慢收回剑,剑身若琉璃,手如白玉,看过来时,虽不算绝世容貌,却也俊逸非凡。   可木鬼女迎着这张脸,眼里并无半分倾慕,反而是让人说不出的古怪。   姜浦几乎脱口而出,很想问这人难不成是看上这个黑心大哥了?   不至于吧,木鬼女得多瞎啊!   “姑娘此举……我是否能觉得,你认识我?”   木鬼女手指轻卷秀发,只冷冷一笑:“不用你管!”   她最后带着人扭头离去,如来时一般迅速敏捷,徐相斐也没有去追,只慢慢转身,盯着她远去的方向发呆。   姜浦也跟过来站在他身边,还凑过来撞撞徐相斐:“哎,你这张脸还有点用嘿。”   徐相斐:“……”   弟弟说话欠怎么办?   当然是打一顿啊。   姜浦嗷嗷一声:“做什么?你对你师弟那么温柔,咋对我就这么凶!你看看岳满星是不是对我百依百顺?”   徐相斐又打了他一下:“你拿你自己和我师弟比?”   这不是笑话吗?   姜浦听懂了,更加郁闷。   咋啦,师弟就独一无二呗。   发现姜浦还真是一脸不知情,徐相斐愈发无奈,这就怪不得他了。   总不可能让他这个当大哥的,每回都跟别人说吧?   那都让人难为情啊。   “那边有你师弟在,应该没事啊,哎你别苦着脸行不行?”   徐相斐也认可姜浦的说法,但他还是想把吊儿郎当叼着草坐在树下玩的姜浦打一顿。   ……   日暮西沉,徐相斐本以为祝煦光在那,怎么说也不会让阮舟真的被劫走。   但这事偏偏还真就发生了。   岳满星垂头丧气地跟在祝煦光身后,捂着被草草包扎的手臂,时不时抬眸小心翼翼看祝煦光一眼,可怜极了。   徐相斐看得心疼,又往祝煦光那一看,豁,好家伙,师弟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啊?   “怎么了这是?”徐相斐连忙走上前,没走几步就被祝煦光伸手一抱,抱在身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他没受伤才松开手。   徐相斐:“……”   唉,虽然知道师弟是关心他,但是有损颜面啊!   “阮舟呢?”   徐相斐看看祝煦光,再问了一遍:“阮舟呢?”   祝煦光冷冷看了岳满星一眼,径直走到一边准备生火,等会儿好给徐相斐逮只什么东西烤着吃。   徐相斐得不到回答,只好去问岳满星。   岳满星这才断断续续说了他们分散之后发生的事。   原本有祝煦光在,后面帮木鬼女劫持阮舟的人其实做不了什么。   但偏偏,岳满星武功并不算好,阮舟又负了伤,两人抵挡不住追兵,祝煦光便让他先走。   结果正当岳满星走时,却遇上另一批人,那些人明显是为岳满星而来,甚至毫不犹豫想杀了阮舟。   他们对岳满星二人动手,祝煦光肯定不答应,交手时又见那些人转而去抓岳满星,他把岳满星救下,就被木鬼女那边的人钻了空子。   不过若是这样,祝煦光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只是后来他发现,那些人是老熟人了。   “……怀鹿教?”   岳满星满脸无措:“我、我真的不知道……”   徐相斐点点头,明白师弟怎么那么生气了。   师弟可一直存着报复心呢,结果遇上了怀鹿教想带走岳满星,又因为身边限制重重,让阮舟被人劫走。   祝煦光现在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可他新的武功路数确立不久,心结未除尽,对怀鹿教耿耿于怀,如今便把这些情绪带脸上了。   “他也不是对你,阮舟的事,我们再想办法……有我们之前一说,木鬼女想要得到当年真相,就得解开阮舟身上的秘密。在那之前,至少他性命无忧。”   岳满星也点头:“……我知道了,大哥去哄祝大哥吧。”   徐相斐一噎:“咳咳……说什么呢?”   什么叫哄啊?   姜浦也觉得莫名其妙:“这就是你惯的,我咋听不懂呢?”   岳满星还是满脸丧丧的:“你还好意思嘲笑别人……”   “什么?什么!”姜浦快生气了,“说给我听呗!”   徐相斐一咳嗽:“我走了。”   去哄师弟咯。   岳满星眨眨眼,对姜浦实在是很无奈了,指指徐相斐的背影:“大哥在祝大哥心中十分重要,就是……比一切都重要那种,你能懂不?”   “懂啥啊,为啥?”姜浦想了想,“哦,因为他们是师兄弟?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燕子这个性子,一看就是能把人惯坏的。”   岳满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没救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姜浦气得不行,觉得这里所有人都在排挤他,怎么总说一些除了他谁都懂的事。   岳满星想了想,忽然唱了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姜浦:“……”   靠,他懂了。   作者有话说:   木鬼女和燕子之间确实有点渊源,不过没啥大关系,上一辈的事,后面会解释 第104章 捏捏师兄的脸   祝煦光拎了只不太聪明的野兔过来,正想去小河旁处理一下好烤着吃。   但看到徐相斐慢慢悠悠走过来了,他又收回手:“师兄?师兄还是坐一会儿吧,饿了吗?”   “哎,你跟我装什么。”徐相斐走上前捏捏他手臂,“不高兴了?这又不怪你,若没有我武功高强的师弟,师兄有什么事能做成功呢?”   祝煦光转而低着头:“不是因为这个。”   他只是觉得很烦,本以为自己心境有了突破,结果看到怀鹿教的人时,就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杀心。   还是那句话,白鹤门从来就不信奉以杀止杀,只想快意江湖,潇洒肆意。   但他好像完全违背了当初习武的初衷。   徐相斐的手又顺着他的手臂摸上了耳尖,还轻轻捏了捏,瞧着那耳尖红了才笑起来:“是师兄对不住你,我总是觉得,只要答应你了,一切都已经解决,却不想你比我还小两岁,哪能因为一句话就放下执念的呢?”   祝煦光的执念是他,大概是因为过去十年的陪伴,或许又是因为徐相斐的纵容。   他们相处太久,早就分不清了,只是正是因为相处得太久,反而让徐相斐习惯了祝煦光的沉默,有些时候,忘了回头看看师弟。   先不提怀鹿教突然动手是因为什么,但现在徐相斐知道,祝煦光根本不想就这样算了。   祝煦光摇头,半晌才说:“我知道师兄的为难,但我……”   总觉得现在一切有些虚幻,而怀鹿教会打破美梦。   徐相斐一笑:“我是挺为难的,所以正是要师弟帮我嘛。”   他倒是不觉得祝煦光的想法有什么错,若是岳满星能从几年后回来,那师弟偶尔梦见过去的事,也不算稀奇吧?   不过还是要让祝煦光没有心结才好,不只是为了让他武功更上一层,徐相斐也不愿意祝煦光真的想起什么。   师弟已经够疯了,再想起什么,让他哪里舍得呢?   祝煦光丢了手里的东西,拉着徐相斐绕到一边树后,不远处就是姜浦和岳满星的身影,想着这两人平日里总缠着徐相斐,一时冲动,低下头就亲了过去。   好在有过几次经验,祝煦光的亲热不像过去那样蛮横无理,终于能细细品味其中妙处,还能让徐相斐也情不自禁地抓着他衣服,难舍难分。   此时天气炎热,到了傍晚才有些凉意,凉风吹拂,树林茂密,远处天际是淡紫色的,近处则是郁郁葱葱的绿意,两人依偎着亲密,又因为是在外面,倒真有几分浪迹天涯之感了。   “师兄……”祝煦光含着徐相斐的唇,更进一步却不知道了,只好把人越抱越紧,“师兄……”   徐相斐面红耳赤,心想还好当初看话本时,师弟嫌弃他不务正业没跟着一起看。   不然现在可就丢人了。   过去清心寡欲沉默寡言,现在就不得章法,祝煦光茫然地眨眨眼:“师兄?”   “别、别喊了……”徐相斐发现祝煦光已经埋头在蹭他的颈窝,立马攥着他的领子,“我饿了啊,再说满星他们还在那,别太过分了……”   祝煦光沉默半晌:“师兄每次都这样安慰我。”   安慰完了就不管了,让他总想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   徐相斐正想说他才没有,就听见姜浦惊呼一声,啪一下摔在地上。   徐相斐看了看自己现在和祝煦光的姿势,不禁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个弟弟,就很喜欢走过来看看,然后又把自己吓到。   姜浦龇牙咧嘴:“痛死我了!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祝煦光面无表情:“没长眼吗?”   徐相斐:“……”   ……   姜浦拎着处理好的野兔,一瘸一拐地跟在徐相斐身后往回走。   他时不时抬头看看前面牵着手的两人,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兔子,只觉得自己就跟这死得不能再死的兔子一样可怜。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刚才因为岳满星的话终于明白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完全不能理解,被刺激到立马来找人。   结果就看见,便宜大哥被他心目中冷清清的剑客按在树上,做些难以启齿不能言语的事。   太过分了!   当他们不存在吗?   而且、而且……   姜浦纠结地想,而且再怎么说,徐相斐也算是他大哥吧?   “那啥,你们……”   徐相斐晃了晃手,毫不意外地发现师弟握得更紧了,仔细一想,觉得姜浦知道了也是件好事。   他和师弟的事,总不能一直瞒着身边人。   别说师弟本来就在意,就算不在意,徐相斐也觉得不能总是这么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   “如你所见。”徐相斐站住,回头认真看着姜浦,“我与我师弟……确实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相处已久,彼此了解,心有灵犀,在一起……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吧?”   姜浦一脸复杂:“怎么不是?你和他都是男子,先不说断袖分桃之癖是对是错,你是我大哥啊!你眼瞎吗?为什么要选他!”   徐相斐:“……”   祝煦光:“?”   姜浦觉得徐相斐很不争气:“就那什么,你再考虑一下呗,世间的男人那么多……”   顶着祝煦光威胁阴沉的眼神,姜浦才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了。   那怎么办嘛,之前他觉得祝煦光冷冰冰的,很像他心目中的剑客,冷血无情。   但这只是对强者的崇拜,尤其是祝煦光比他大不了多少,一身剑法却远远超出他人预料。   至于徐相斐嘛……   要让姜浦夸徐相斐,那是做不到的,毕竟这人总逗他,让他挺不高兴的。   可是这两人要是在一起,姜浦并不愿意。   徐相斐都照顾祝煦光十多年了,难不成还要和他厮混好几十年嘛,不行不行。   “我会对师兄好。”祝煦光抓起徐相斐的手,在姜浦眼前晃了一晃,“但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撺掇师兄去找别人,不可饶恕!   徐相斐勉强笑了笑,给他们一人一下:“把我当什么了?以为我是傻子还是瞎子啊?管到你大哥头上了可还行。”   姜浦只能不满地哼一声,又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他们回去。   夜幕降临,岳满星坐在火堆前等他们,一边又在想怀鹿教的事。   那些人突然来抓他是为什么呢?   岳满星只想起上一世整整五年的追杀,愈发不安,担心又走上老路。   就算回不了岳家了,他也不想过颠沛流离的生活,那些日子并不美好,若不是有姜浦陪着,他根本撑不了五年。   岳满星只想等一切结束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若是叶期他们还愿意和他接触,就偶尔聚一聚,若是不愿意,他便独自一人待着。   至于怀鹿教,那也不是他生父留下的东西,轮不到他来想。   看见徐相斐的身影,岳满星眼睛一亮:“大哥!”   大哥回来啦。   不过看到两人牵着手,岳满星又怂了,只好坐在原地,等徐相斐过来揉他的头发。   徐相斐果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岳满星都眼睛明亮地坐在那,还期待地看着他,身为大哥,怎么能拒绝呢?   揉揉弟弟,徐相斐才推推祝煦光。   祝煦光沉默半刻,缓缓道:“我不是与你生气,抱歉。”   岳满星呆呆地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没关系。”   徐相斐戳戳他脑门:“我觉得煦光也没有很凶吧,怎么这么怕他?”   岳满星尴尬不已,他也不知道,但就是怕祝煦光,说不出来的怕。   祝煦光烤了野兔,他和徐相斐在外日子不少,烤肉的手艺也很不错,反正能让徐相斐吃得很满足。   他想了想,还是撕了一条兔腿,递给岳满星。   岳满星正和姜浦抢肉吃,见状不知道为什么,也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感动,伸出爪子接过。   姜浦瞥了祝煦光一眼。   祝煦光没发现,撕了兔肉喂给靠在自己肩上的徐相斐吃:“手艺退步了吗?”   “师弟做的,自然是好吃的。”   祝煦光便低头用脸轻轻蹭了下徐相斐的头发。   看得姜浦牙酸不已:“哎,怎么回事,给他不给我啊?”   祝煦光这才抬眸一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香气扑鼻的兔腿给了徐相斐。   徐相斐哈哈大笑:“本来就能一人一个,小浦这是做什么呢?”   祝煦光接茬:“自取其辱?”   姜浦:“……”   几人闲聊几句,沉重气氛一扫而空,这才能慢慢谈起阮舟的事。   徐相斐说那些人的武功路数有可能是魔教,但具体是怀鹿还是素音,这就分不清了。   木鬼女与魔教联手,只能说明她也知道,凭她一人之力,难以真正擒住阮舟,也难以报仇雪恨。   “若是能详谈,说不定能让木鬼女暂时与我们联手。”   这是徐相斐的想法,其他几人也觉得没什么,只是阮舟与木鬼女之间究竟有什么,那是之后才能知道的事了。   岳满星也抱有幻想:“阮舟一定是被控制的,等木鬼女知道这一切都是何盟主做的,说不定就不会杀阮舟了。”   不过这谁都说不清,夜深了,几人合衣躺下,决定明日动身,去寻木鬼女一行人的踪迹。   祝煦光依旧搂着徐相斐睡,只是眯着眼不久就慢慢睁开,拿过身边的剑,一双眼睛愈发冷漠。   林中传来丝丝声响,他起身之时却被徐相斐拦住:“师弟?”   祝煦光坚定地握了一下徐相斐的手,剑身寒光凛凛,动作却愈发轻巧无形。   “师兄,你先睡吧。”   他要去做他一直想做的事了。   徐相斐知道拦不住他,只得一叹:“随你吧。”   作者有话说:   想知道大家的学校封闭不……好想出去吃火锅啊 第105章 为什么   弯月掩在云后,只照出一圈淡色,剑光凛凛,将那抹淡色纳到剑身上。   追逐之间,只有祝煦光越来越冷静的眼神和越来越快的招式,不知为何,当他选择动手时,才觉得心中奇怪的空洞慢慢填满,才觉得身边一切多了几分真实。   犹豫和担心不再,两人交手片刻,祝煦光心有所悟,好像在某个时候,也是这般黑夜,他拿着同样的剑,用着同样的招式,树叶落下,没有痛呼,鲜血流得无声无息。   一人呆立片刻,最终捂着脖子倒下,一人剑身染血,只在不远处半跪在地,接着才缓缓起身。   祝煦光闭了闭眼,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中闪过,最后只有慢慢握紧剑柄,心中只想赶紧去见徐相斐。   好想告诉师兄,他确实能够保护他们了,也好想告诉他,过去一切,什么都不算了。   但为什么这么想,祝煦光又不得知,只觉得在此刻,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若是如此岳满星知道他的想法,或许能连猜带蒙,觉得这是祝煦光手刃仇人,大仇得报,又跟颓废堕落后重出江湖不一样,因为他想保护的人,这一次真的好好的在他身边。   不是幻觉,也不是自作多情。   可惜祝煦光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对岳满星是否知道些什么也不在意。   徐相斐喜欢深谋远虑,但他不喜,他更喜欢把握当下,最好抓得紧紧的,永远也别放手。   祝煦光先去了趟河边,洗掉身上的血腥味才回到徐相斐身边,他没有急着躺下,而是坐在一旁,认认真真用手轻轻触碰着徐相斐的脸。   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扰师兄。   合衣躺下后,他握着徐相斐的手睡过去,却在梦中再次梦见雪地。   大雪茫茫,却不是他与徐相斐陷入困境之时,而是他独自一人,身背双剑,一步一踩雪,直到走到一棵树旁,才缓缓道:“师兄……我为你报仇了。”   这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因为祝煦光醒来之后,根本不愿去想为什么梦中的自己要独自去雪地。   ……   江水潺潺,渔夫撒了渔网,准备打一天鱼,趁着雨多时节多抓些鱼,既是吃食,又是生计。   渔夫向来对外面不太关心,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过,只是叹息一声,把自己被他们弄掉的东西捡好。   没过多久,又是一群黑影掠过,尘土飞扬,渔夫摸摸脸,又叹一声。   江湖啊,总是不太平静。   木鬼女牵着锁链,发现去抵抗追兵的人又少了几个,不禁冷笑:“没想到何家还真的挺在乎你呢。”   阮舟低着头,嘴唇苍白,嘴皮也已经干裂,他没什么力气,内力被木鬼女封了,刀伤也没好,自然不想理她。   他不理人没关系,木鬼女向来有法子,手下轻轻一捏,满意地看着阮舟吃痛的神情,又伸出白皙的手指一抹,将血抹在阮舟惨白的脸上。   “不过你到底是算什么?一个无名无姓的杂种?”   这话实在是太刺耳了,惹得阮舟终于抬眸看她。   “不是。”   阮舟不管木鬼女猛地恶毒的眼神,只认真道:“不是。”   母亲明明说,世界上她对自己最好。   但木鬼女却说:“如果不是,你叫阮舟,你爹姓何,你娘姓孔,请问阮姓一说从何而来呢?”   阮舟突然哑声。   他不懂人情世故,因此不明白自己的名字有什么问题。   木鬼女便摇头晃脑道:“啧啧,不过这名字衬你,一只永不停留的孤舟……自然只能死在江上。”   一旁看戏的黑衣人也嗤笑一声,往自己嘴里倒了点水,又把水壶扔过来:“诶,给他喝两口,免得渴死了。”   木鬼女哼了一声,强行给阮舟灌了两口,让他在一旁咳嗽去。   临川郡周边山林多,他们走的也是山路,身后何盟主的追兵步步紧逼,木鬼女几人却没有什么畏惧感。   实在是因为何盟主不敢招摇,派来的人也是处处受制,说是谁的人都行。   木鬼女见这些人穷追不舍,就越觉得阮舟身份肯定有鬼。   “诶,赵十三,你说……这家伙是何元恺的儿子,有什么证据吗?”   木鬼女也对阮舟的身世好奇,原本她看到阮舟进了何家,只以为他是何家的杀手。   结果还是这个赵十三找上门,说阮舟是何盟主的儿子,多年来被藏在何家帮他做了不少灭门的事。   木鬼女半信半疑,也就按照赵十三所说设了个局,绑了何小公子一试。   何小公子可是何盟主对外唯一的后代,这都能因为阮舟犹犹豫豫布满杀机,还故意不带阮舟来交换。   木鬼女这才信了八九分。   赵十三舔舔嘴,他长相也不错,只不过过了三十,眼角已有了细纹,长得也邪气。   据说是因为素音教的功夫有些问题,会让学这武功的人诡谲多变,阴狠邪气。   木鬼女不知是真是假,只知道赵十三是挺邪的。   “哼,这有什么……我教圣女说是就是,还用证据?”   赵十三随手扯了根草:“还不止这小船,就连那个什么,什么星星,圣女也说他有身份。”   木鬼女眼睫一颤,想多问几句,可赵十三又不愿意多说了,她只好放弃:“阮舟既然到了我手上,也就不需要去你们素音吧?”   她是想自己查,说不定还真会考虑与徐相斐联手,可徐相斐师门已经说了与怀鹿教结仇,那素音这边,就不得不考虑一下了。   赵十三瞥她一眼,眼中虽不轻浮,却又没有多少尊重,只轻轻哼了声:“去不去,也由不得你。”   木鬼女脸色一沉。   “你想反悔?”   赵十三摇头:“我们都是听圣女的话行事,你见了她再说吧。”   素音圣女是素音教现任教主之女,至于生父是谁,暂时无人知晓,不过素音教现任教主也是阳音教曲露从身边的左护法。   左护法不喜曲露从之弟曲今白的为人,索性自立门户,改名素音,与怀鹿教并不对付。   寥寥几句,就已经是江湖流传的所有消息,木鬼女在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也并不清楚。   所以见到一身侠女装扮的素音圣女时,着实挺惊讶的。   她还以为这个圣女是那种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   素音圣女一脚踩在椅子上,头发也高高扎起,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阮舟。   几天几夜的奔波,阮舟脸色更差了问什么也不回答,素音圣女很快就没了兴趣,只握着一把刀走过来挑起他下巴:“这张脸……确实是不错。”   木鬼女见状,也跟着挑眉:“圣女,我们说好的,阮舟随我处置。”   “哦?”素音圣女没有蒙面,脸上未施粉黛,丹凤眼顾盼生姿,芊芊玉指只一甩自己头发,“我说的,明明是帮你抓住阮舟,什么时候说过随你处置这话了?”   “你——”   木鬼女没想到她突然反悔,一时间长链一甩,就想直接动手了。   但赵十三背着的大刀很快击碎了她的幻想:“小妮子,你不会以为凭你一人就能做到这些吧?我们兄弟伙死了这么多,圣女苦心孤诣为你谋划,一个人而已,不是给了就给了?”   “我可没求着你们帮我!”   木鬼女哪里甘心,“当初信誓旦旦,口口声声说的拿东西交换,如今就想翻脸不认人?!”   “翻脸?”素音圣女一笑,“我骗了你,才叫翻脸,不然……你凭什么说这话?”   “你想要报仇,我可以保证……阮舟此后定不好过,至于其他的,你自己去想咯。”   素音圣女说这话时无辜又可爱,实在是看得木鬼女牙痒痒的,但身在贼窝,她根本无法动手。   只因为眼前圣女同样善毒善蛊,她所有手段在对方面前都起不了作用,论武她也比不上赵十三。   但是、但是真要放弃,木鬼女也不甘心。   “……我可以让步,阮舟此人,必须交给我杀了,其他的……你们自便。”   阮舟抬眸,发现木鬼女说这话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他不太明白,是因为她也被骗了吗?   素音圣女突然一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要杀阮舟?”   木鬼女眼神更冷:“好、好啊……你们隐于幕后,让我冲在前方,此后所有追杀都是冲着我来……你们倒是渔翁得利了。”   此地藏于暗处,易守难攻,极难找到,而且也不是素音教真正所在,木鬼女计无可施,只能咬牙离去。   她突然不明白,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和素音联手追杀阮舟,和赵十三一同绑架何小公子,她越陷越深,早就不是当初能在江上漂泊的木鬼女了。   走之前,木鬼女只见了阮舟一面,她不愿意看着猎物从自己手中脱手,但确实也知道唯有活着,才有可能继续复仇。   若是她动了手,只会将尸体留在这里。   阮舟身上捆着锁链,只问她:“为什么,恨我?”   木鬼女眼神复杂:“你真不懂吗?”   阮舟歪了下头。   木鬼女忽然大笑起来:“原来、原来你真不记得了……恶心,太恶心了,你就是用这种眼神看我,用这种神情骗我!口口声声喊我姐姐,口口声声说你自己没有家!”   “你为什么骗我!”   木鬼女忽然崩溃,抓住面前的竖杆声声质问,可是不会有人回答她了。   唯一能告诉她为什么的人,居然早已忘记往事。   她近十年的仇恨,终于成了一场笑话。   作者有话说:   木鬼女的事没有反转,确实是阮舟动的手,所以阮舟最后的结局大家应该也可以猜到了 第106章 千刀万剐   大概是因为太不甘心,木鬼女又找上了素音圣女:“不管怎样,我希望他能恢复记忆。”   素音圣女倒没有拒绝:“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等他离开,只要你有本事,想杀就杀了吧。”   她神情之中,的确是对阮舟性命并不在乎,但这太矛盾了。   木鬼女不由得开口问:“你之前说,不会让他好过。”   不让阮舟好过,却又不会杀他   难不成这素音圣女脑子不太好使吗?   素音圣女手腕上戴着冰色玉镯,衬得她肤白如雪,凤眼慵懒,人也懒懒地倚在椅背上。   她抬眸一笑,顾盼生姿,容貌倾绝,这让同为女子的木鬼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隐在面纱下的脸颊。   “我抓他过来,是不想他再为仇人干活,但他的存在么……确实让我很头疼。”   木鬼女恍然大悟:“你不愿亲手杀他?”   “答对了。”素音圣女先是轻声一笑,又意味深长道:“因为我知晓,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当我站在这里,便已经不由自主地做了与我本性不符的选择。”   “你,不也一样吗?”   木鬼女沉吟片刻:“我本性如何,难以说清。但我只知道,若我不做我该做之事,便一辈子良心不安。”   当年她如果不心软带阮舟回家,村里所有人也不会遇害。   过去的一切,只让她更加确信,永远不要对仇人心软。   当杀则杀。   “仇啊……”素音圣女一叹气,“若我晚点来,说不定也不会做这事,但我不做这事,你也杀不了阮舟。”   木鬼女觉得她在轻视自己,只是摇头,最后没再多说一句,技不如人,她也无能为力。   可这并不代表她放弃了。   木鬼女离开时,手中握着长链,拖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裙衫随风飘动,面纱也微微掀起。   她按住面纱,良久才抬头看着湛蓝天空,此路越走越远,早已回不了头。   木鬼女决定去找能帮她达成目的的人。   ……   祝煦光动手杀人的事还是让岳满星知晓了。   明知道他这样做很正常,可岳满星还是被吓到,不敢再靠近他,只一个人窝在姜浦身边。   姜浦看了看他们,低声跟岳满星说:“咋啦,你觉得这样不对吗?但其实蛮正常的,江湖哪有规矩。”   “没有……”岳满星抓抓脸,“我就是怕。”   “怕他对你动手啊?”姜浦嗤笑一声,“有这个功夫他不如多亲几口燕子。”   岳满星:“……”   那什么,你声音小点啊。   徐相斐本来在喝水,闻言就被呛了一口:“说什么呢?!”   姜浦讪讪:“我又没说错。”   他眼珠子一转,又问岳满星:“诶你说,那冷脸不喜欢理你,是不是因为觉得你太黏着燕子了?啧,还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喜欢硬邦邦的男人吗?”   “小浦啊……”徐相斐扶额,“你再胡言乱语,我也救不了你咯。”   姜浦这才扭头去看祝煦光,果然发现这人脸色的确是不好看了。   祝煦光声音冷淡,好似根本不在乎:“我不会这样。”   姜浦和徐相斐同时嗤笑一声:“骗谁呢。”   祝煦光:“……”   岳满星慢慢呆滞,不会吧不会吧,不至于吧?   祝煦光索性一揽徐相斐的腰,把他拖过来抱着:“你们又不能这样,我没这么傻。”   徐相斐爱逗人,捏捏脸揉揉脑袋他都觉得没什么,至于其他的,也轮不到别人的份啊。   岳满星啊了一声:“那、那我们,去救阮舟吧。”   别聊这个啊好不好,他快窒息了。   看着这两人亲亲蜜蜜,真的有一种吃不下饭的感觉啊!   徐相斐倒是问了另外一句话:“怀鹿教来找满星,目的为何,是否也该查探一下?”   就算岳满星眼中满是拒绝,但徐相斐不能真的随他不理不管。   “……我又不喜欢怀鹿教,我不会去那里的。”   徐相斐没说什么,但姜浦帮他回了这句话:“到时候,还真轮得到你说这话吗?”   会不会去,要不要去,有时候往往身不由己。   岳满星很想拒绝谈这个问题,其他几人不好逼他,转而谈起阮舟的事来。   现在是发现木鬼女和魔教有牵连,但之前那些人没有表现出对岳满星的兴趣,而且还是后来才加入想趁火打劫的。   徐相斐更偏向木鬼女是和素音教联手了。   素音教并不好对付,怀鹿教教主与当年阳音教教主是同胞兄弟,关系亲近许多,当年除魔大会之后,他隐退江湖是最后的选择。   素音教行事则更加猖狂,教坛设在北元,逃离南边武林纷争,但又时不时来惹几回事,在北边还有不少教众跟从。   其他先不说,徐相斐更好奇素音教为什么会帮木鬼女。   木鬼女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怎么样,而且出名时间不长,只是毒术不错,和她联手,而且还帮她对付何盟主,怎么看素音教都没有什么好心。   不过这事还不等徐相斐几人去查,木鬼女又回来了。   ……   原本徐相斐几人也按照木鬼女一行人的踪迹赶路,准备先找回阮舟再说。   但木鬼女离开素音那边之后也往回走,几人便在中途遇见了。   岳满星一见她身边居然没有人,立马站出来问:“你把阮舟怎么了?!”   木鬼女眯着眼,细细打量了一下岳满星,接着又看向徐相斐:“给你个机会,与我联手。”   “你先说阮舟在哪。”岳满星看看四周,“素音的人不在了?你把阮舟交给他们看守?”   徐相斐诶了一声:“满星别急,姑娘远道而来,也是客嘛。而且看样子,若与素音之间的事顺利,也不至于回头来找我们,姑娘遇到了什么麻烦?”   木鬼女勉强扯扯嘴角:“我最讨厌聪明人。”   不过这话也算是承认了。   “素音那边说,不会杀阮舟,我暂且信了。”木鬼女叹气,“我找你们,是想让你帮我对付何家。”   徐相斐点头,一甩袖子,“既然如此,那便坐下谈吧。”   山间人家少,但此处是临川郡与湘州那边的要道,因此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   他们找了间酒家坐下,木鬼女不饮酒,也不喝茶,只冷沉沉地坐在一旁。   几人也不好意思要什么酒喝,只抿了一口茶,准备谈事。   木鬼女直言道:“我知道你背后人不少,既然你们也想对付何家,我也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帮你们一把。”   徐相斐挑眉:“姑娘说笑了,顺水人情,我们可没说要。”   之前他想谈的时候木鬼女拒绝,如今反过来了,自然不能这么快答应。   木鬼女也知道他只不过是故意推脱,也就呵呵一声:“最烦你这种说话不直接的人。”   “不如姑娘先告诉我们,素音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木鬼女望进徐相斐犹带笑意的眼眸:“利用我来打探素音的情况?呵,我也没待几天,不知道呢。”   两人说了半天,也没谈出个结果,让姜浦抓着脑袋,根本就闹不明白。   岳满星和他坐在另外一桌听着,悄声道:“大哥是想问阮舟和素音之间的关系呢,你想啊,素音莫名其妙扣留阮舟是要做什么?”   “嘶。”姜浦啧了一声,“燕子果然是黑心的。”   木鬼女越说越没了耐心,一拍桌子就吼道:“够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在耍我玩吗?!交易交易,什么是交易你听不明白?!”   她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不少人看,就连岳满星和姜浦都被吓了一跳,立马噤声。   祝煦光突然开口:“你这样,才是报不了仇。”   徐相斐和木鬼女同时看向他。   祝煦光想了想:“为何要仰仗别人?你若真想复仇,又哪里需要什么真相?该死的人死了,真相是什么,重要吗?”   徐相斐倒吸一口凉气。   师弟啊,你捣什么乱啊!   岳满星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上一世祝煦光重出江湖二话不说就杀上怀鹿教,根本不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还要靠韩得羽向他人说明。   合着这位根本没打算解释啊!   “我……”   木鬼女不理他,转而看向徐相斐:“这傻子不能理解,你总能明白。你如今没有对当初袭击你的人动手,不就是也想寻找一个理由吗?”   “说杀就杀,哪里这么容易?”木鬼女又道,“我经历的痛苦,也要让他们经历一遍……最后劝你们一句,若是能离远点,就离阮舟远点。”   徐相斐却忽然反问:“姑娘此言,是想知道阮舟为什么要对你家人动手吗?你劝我们离他远点,是你真心劝告,还是心有余悸?”   木鬼女忽然沉默。   “我无意窥探姑娘的过去,只是恨容易,报仇容易,要真正得到解脱却太难了。”   既是对木鬼女说,也是在对一边的祝煦光说,徐相斐眼神沉静,一字一句道:“寻找缘由,并不是错,但迷失自我,便太痛苦了。”   “我……”   “姑娘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我也不会劝姑娘放下仇恨,我没有这个资格。只是有一言,我不得不说。”   徐相斐叹口气:“怎样的报仇,才能让你心有慰藉呢?”   “千刀万剐。”木鬼女像是笑了一声,“我要让他们,千刀万剐,遭受众叛亲离之痛,此后遗臭万年,永世不得超生。”   那些人越在乎什么,她就要让他们失去什么。   不然,凭什么呢? 第107章 无尽乌云   若是让木鬼女选,那年冬天她绝对不会带阮舟回家。   初遇阮舟时,她家还在北边,荒漠漫漫,冬日有大雪纷飞,但家里烧着炭,还算暖和。   村庄与世隔绝,只留一个小口与外界相通,先前有人炸了石壁,小口就变得只有十来岁的人才能进出。   而且里面羊肠小道,弯弯绕绕,没人本地人带路绝对会死在各种毒草和机关之下。   那年木鬼女也只有十三岁,虽然习武学医,但还是孩子心性,因为是家中独女,自小被宠惯了。   可再受宠,父母也不许她出去看看。   可是那些男孩都能,木鬼女心中不服,非要出去闯一闯。   趁着长辈去祠堂时,她偷偷从石壁缝隙中爬了出去。   一次又一次,在外面乐不思蜀流连忘返,外界的精彩是她难以想象的,越是不准她出去,她就越想多去看看。   反复几次,终于遇见了穿着单薄的阮舟。   阮舟那时也小小的,看着比她还矮,身上也没有兵器,脸上神情也是呆呆的。   木鬼女好奇逗了他几句,阮舟就睁着眼睛,瑟瑟发抖,却纵容着她的逗弄。   恻隐之心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原本木鬼女没有想带他回去,可实在不忍心放任他一人留在冰天雪地里。   阮舟不知道家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床暖和的棉被。   有一日化雪了,木鬼女出去时差点没找到他,找了整个山头,才发现被雪埋着的阮舟。   这一刻她顾不了什么,只能把他带回去,被子一层一层盖着,草药在火上熬着。   父母虽然不满她带外人回来,可一个孩子也没有让他们起什么疑心。   父亲还多纳了双鞋底,抹抹眼睛说:“唉,多可怜的孩子啊。”   母亲一边弹琴,一边嘲笑父亲:“不许哭哭啼啼的,爷们儿一点行不行?”   父亲向来温柔,也没有武功,只哼哼唧唧地把自己做好的银簪给了母亲。   木鬼女撑着脸笑,这是她十几年来看惯了的情景,可在阮舟眼里,却是那么陌生。   “你爹不会这样吗?”   阮舟摇头,他好像没有爹啊。   木鬼女啧了一声:“其实其他人的爹很多也不这样,我们家有些不一样嘛。”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满枝,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没啊?”   窗外母亲的喊声传来,木鬼女嘟着嘴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得乖乖出去跟母亲学东西。   “唉真烦,我其实不太喜欢学琴的。”   阮舟眼眸一闪,没说什么。   他不通人情世故,即使觉得木鬼女一家人很好,却也不会放弃自己的任务。   来到满家村的一个月后,他拿起了屠刀。   村口种着一棵槐树,有老者说,满家村的人死了,就会进到这棵槐树里,生生世世恩泽后代。   火光烧到村口,这棵槐树也轰然倒下。   没有人会忌惮一个十岁左右的可怜孩子,也没有人会想到,有这样一个孩子,会拿出屠刀冲着对他好的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他没有杀满枝。   可是满枝宁愿他杀了自己。   那样她也不会要为复仇奔波多年,那样她至少能够得到一丝救赎。   她将灾难带到村里,也该随之而去,不是吗?   在她眼中燃烧的槐树,成了之后十年抹不去的噩梦。   从此世上再无满枝,只有木鬼女。   木鬼为槐,她希望死后,还能有机会回到满家村,也能够像老者说的那样。   满家村里的人,死后是要进槐树的。   ……   “你看,他就是会这样,会毫不犹豫地别人出手。你敢想他这些年又为何家杀了多少人吗?有多少人和我一样,不得不支离破碎?”   木鬼女见眼前几人都沉默了,仿佛得到快意一般,放声大笑:“他就是个怪物。”   “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的怪物。”   “这样,你们还敢帮他吗?”   徐相斐没有回这句话,只是道:“我也说过,若是要杀他,也请姑娘给他一些时间。”   “至少,让他想起来,明白自己做过什么。”   木鬼女冷笑一声:“用得着你说嘛?我如今……不正是这样做的?”   阮舟或许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兵器,可她偏偏要让他记起,让他知晓失去自己最在乎的是什么滋味。   若是他把何家看得那么重要,那就先毁掉何家,然后再杀了他。   “说吧,需要什么,我或许能帮帮你们……但是,不要让我知道,你想保住阮舟,他不配。”   木鬼女也知道自己反正已经被何盟主盯上了,她劫走阮舟,还知晓何家的秘密,怎么说何盟主都不可能放过她。   那不如再赌一把。   商谈之后,木鬼女又原路返回,准备回去找素音圣女。   而徐相斐却突然决定返回临川郡。   祝煦光倒是能理解几分,其他两人就不太明白了。   “现在回去,岂不是落在何盟主手里了?”   徐相斐点头:“我只是在想,怀鹿教是如何知晓满星的身份,若是何盟主能知道,他或许跟怀鹿教有什么联系。”   岳满星这才明白:“大哥是怀疑何盟主告诉的怀鹿教?”   “对,而且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便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既然这样,我们也只有回去,继续搜集证据。”   “那阮舟那里……”   徐相斐看向岳满星:“唉,满星,此事,唯有阮舟自己才能解决。”   是生是死,是清醒还是糊涂,他们这些外人都做不了主。   “大哥……”   岳满星忽然将他拉到一边,借着树干遮挡,他才卸下心防:“可是、可是这一切,不应该是何盟主的错吗?将他变成杀人工具,让他做下错事,阮舟自小这样长大……他不会明白世间种种感情,他只是、只是被利用了。”   “而且,木鬼女还说他有可能是何盟主的儿子,何盟主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结果要由阮舟来承担?”   徐相斐静静听完:“你是觉得,木鬼女应该理解吗?”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阮舟不应该就这样、就这样背上骂名,明明罪魁祸首不是他啊。”   徐相斐抬手捏捏岳满星的脸,将他的悲哀看在眼里:“满星,你和我的事,我不在意,是因为你是真的什么都没做,而且我还在我能有身份说出这句不在意。”   “可是我不能代替舅舅说不在意,更不代替其他人说不在意。你明知道结果,却还要坦白,在你心中,不也早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吗?”   岳满星也明白,他不是真正的十几岁的少年,经过这么多年的反思,他早已明白要让岳明镜接受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所以他尽全力在赎罪,赎着赎着,就感觉身边人都太好了。   姜浦没有多说什么,徐相斐也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他便在幻想,压得他透不过气的负罪感,是不是有朝一日能够消解?   “我只是觉得……他有几分像我。”   所以帮了阮舟,就好像帮了当年一无所知的自己。   徐相斐长叹一口气,只是揉揉他脑袋,示意他跟上。   他不忍心说的,却有人跟岳满星说。   姜浦看似抱着手臂在看风景,在岳满星走过来时,悄声道:“他不是你。”   所以你的救赎,不是他的救赎。   你帮了他,也没有真的帮了自己。   ……   阮舟睁开眼时,眼前站着那个奇怪的圣女。   圣女手里晃着一个茶杯,隔着牢笼与他遥遥相望。   阮舟觉得很奇怪,好像他遇见的所有人,都有着离奇的故事,都用这般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对了。”   圣女忽然一笑。   阮舟抬眸看过去。   她却说:“忘尘蛊的俗名可是冷血虫,你被这蛊控制,只会对母虫忠诚。母虫能让你忘记不该记得的东西,也能让你冷血无情,就这么呆呆傻傻的活在世间,啧啧,可怜呐。”   赵十三捧着灯盏过来,闻言又笑道:“怎么说他可怜呢?圣女,有时候,什么都不懂才是最潇洒的。”   “说的没错,十三还是比我有见解。”   “圣女说笑了。”   两人一唱一和,阮舟却没什么感觉,只慢慢皱眉:“你谁?”   “唔,好问题。”   圣女把茶杯也递给赵十三,打开牢门,径直走到阮舟面前。   一人被锁链捆住,只能盘腿坐着,浑身脏兮兮的,狼狈不堪。   一人静立,身上香气扑鼻,上好锦布在她这里不过只能做用来捂鼻的手帕。   “于理么……我是要帮你的人,你该谢谢我,于情呢,你得唤我一声姐姐。”   阮舟索性低头,不听她的胡言乱语。   但圣女直接一脚踢翻他,又示意赵十三把茶杯拿进来。   “给他灌下去。”   赵十三得了令,立马就将灯盏一扔,将茶杯里的水狠狠灌进阮舟嘴里。   为了不让他吐出来,赵十三卸了他的下巴,轻微的挣扎在两人眼里都可笑极了。   阮舟眼前模糊之时,只看到那盏被扔到地上的烛火,因几根稻草燃得更加猛烈,但稻草烧完,火便微弱了。   就像最后一点星光,被无尽乌云吞噬。   作者有话说:   星星和燕子想法是不一样的,星星是对阮舟的经历有共情,而且他跟阮舟相处时间要久一点,所以更希望让阮舟有其他路能走   但燕子主张的是有仇报仇,他不阻拦谁,也不会帮谁,毕竟他跟阮舟没有熟到那份上,直白一点也算是双标吧 第108章 提线木偶   阮舟从前听别人讲过庄周梦蝶的故事,也就是岳满星给他讲的。   他读的书少,偶尔翻到一本,极为好奇。   岳满星便想了想,从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说:“其实有时候,谁又说得清自己是蝶,还是庄周呢?乍看荒唐,但若是真经历了,就会……”   那时的阮舟捧着书:“会这样?”   “梦里不知身是客……”   岳满星一字一顿,忽然又笑了:“一晌贪欢。”   阮舟听不明白,但总觉得这也不是自己会经历的事,转而就不再去想了。   可如今,他在一片黑暗中醒来,身上尽是血污,唯有远远的一盏灯照着,寂静地让人心慌。   他此刻就很心慌。   阮舟挣扎着想要起身,可锁链又把他拖回去,手肘蹭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还是无力地躺倒在地。   牢房并不会,腐朽潮湿的味道像极了他曾经住的地牢。   当过往经历归位,他才恍然发觉自己有可多笑。   自以为是的坚持,就如瓷器一样,跌落在地,只剩碎片。   过去他与世间,总像隔着一层雾,唯有母亲的话语才能让他有几分真实。   于是为了这份真实,他什么都愿意做。   因为自小如此,因为暗无天日的岁月中,只有母亲。   可如今才知道,他曾经遇到过许多许多人。   哀求他放过妻儿的侠客,先一步自杀的母亲,被藏起来求一线生机的孩子。   以及第一个把他带回家,对他认认真真开开心心笑的满枝。   这是第一个人,把名字留在了他的心中。   是他毁了一切。   满枝曾说过,她比他大,所以要喊她姐姐。   阮舟当年没喊。   如今,也再没有资格喊了。   过去他对木鬼女的恨和追杀并不在乎,如今越想,越觉得难以启齿。   过去他一直尊敬的母亲,原来有夫有子,原来他只是一个……被埋在地牢里的杂种。   脚步声传来,阮舟勉强起身,借着微光去看外面。   依旧还是那个圣女。   圣女瞧了瞧他,慢慢蹲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啧,如今你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人性啊。”   阮舟抿唇,垂眸避开她的眼神。   圣女自顾自地说:“想起一切是什么滋味啊?你是不是觉得,过去一切都像笑话,是不是觉得迷茫未知?哈,那就对了,那不然,我做这些事的意义在哪呢?”   “我辛辛苦苦琢磨忘尘蛊的意义在哪呢?”   阮舟沉默良久,才干涩道:“我是谁?”   为什么圣女会解了他的蛊,为什么这些人好像对他很了解?   圣女笑了笑:“我说了,你该喊我一声姐姐。”   阮舟禁闭的双眼忽然开始颤动,当他睁眼,只有破碎的光。   “忘尘蛊,是何元恺从阳音教带走的,从我……或者从我们的母亲身边带走的。”   阮舟不能理解这些话,他听不懂,甚至觉得可怕。   “你那个好父亲,骗了我们的母亲,明明成了婚,坐上堂主之位。哈,结果除魔大会来了,就要放弃了,还把你偷走,啧啧,也是让我想不到呢。”   “你现在这个母亲嘛,当然不是你的母亲……你猜那个男人为什么独独把你带走?因为他打心底里瞧不起女人,打心底里觉得女人都蠢都好骗,觉得我没有用处,所以带了你走。”   圣女若无其事地说完这些话,然后又放肆笑了起来:“不过我得谢谢他,不然,怎么能让你这般痛苦呢?”   阮舟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   他跟名义上的父亲本来就没见过,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   圣女说的话还不如他不是母亲亲生的这个事实造成的冲击力大。   “……你想做什么?”   圣女意外挑眉,然后又觉得什么惊讶的:“也对,你和那个男人都一样,不要以为你过去所作所为都是因为蛊的作用……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祸害,一个让我母亲这般痛苦又这般挂念的祸害!”   “母亲……?”   “住口!你不配喊她母亲!”   阮舟像是被吓住,慢慢没了声响。   “若不是你父亲,我母亲怎么会痛苦近二十年?若不是你,我母亲怎么还会心心念念?”   “你最好记住,你活该。”   “欠了我们的,都该你来还……去杀了何元恺,才是你最后能做的。”   阮舟好像明白她想做什么。   原来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控制的人,依旧是别人的提线木偶。   只是就像过去一样,他不得不做。   别无选择。   ……   徐相斐再次踏入临川郡时,就发现身边多了不少人跟着。   他没有打草惊蛇,只带着几人回到之前客栈。   客栈居然把房间还给他们留着,伙计嘿嘿一笑:“几位怎么不说认识何家呢?我们掌柜说了可以给几位送些吃食过来。”   何家在临川郡人人皆知,这些店家自然也想巴结一下。   徐相斐笑了笑,给了他一些赏钱,然后招呼岳满星和姜浦回房休息。   姜浦诶了一声:“这姓何的,还算做了件好事嘛。”   居然给他们交房钱。   不过也说明何盟主料到他们还会回来。   岳满星丧得不行,只觉得哪里都累,草草说了几句就回房休息。   徐相斐能够理解,只看着他背影轻轻一叹。   姜浦又啧了声:“我说……你真没必要把他看得那么娇弱,就自己想不开,你一而再再而三惯着,反而让他想不明白。”   “你这意思,是让我不管了?”徐相斐也摇头一笑,“哎呀,不知道是谁昨晚还拉着满星出去散心呢。”   姜浦拒不承认:“也不知道是谁整天靠在别人身上。”   而且他才不是拉着人去散心!   是想要某人被灌了水的脑袋风干风干。   “哎,我也知道,就算我不说,满星慢慢也会想明白的。”   但是嘛,徐相斐还是想让岳满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人。   写给岳家的信已经送出,岳明镜很快就会知道一切。   这对岳满星来说很残忍,一切复位之时,他好像就无处可去。   但他也愿意做个了断,不是断绝父子恩情,只是不想再骗岳明镜了。   姜浦也耸耸肩,按照徐相斐吩咐留在客栈里守着岳满星。   而徐相斐和祝煦光去街上走走,何小公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过了小半月,还是有不少人提起。   只是说的都是何小公子有多可怜,何家莫名遭难,辛苦救回小少爷。   何小公子也因此没再出过门。   这对临川郡的人来说确实挺新鲜的,谁不知道何小公子喜爱交友,又喜欢去茶楼听书去青楼喝花酒,如今是什么都干不成了。   遭此无妄之灾,何小公子也算是长大了。   徐相斐轻声道:“怎么样?”   祝煦光皱眉:“少了一些人。”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少了一些,却还是有人跟着徐相斐。   祝煦光轻哼:“贼心不死。”   若是怀鹿教只是想找回岳满星,他也不会如此。   明显这些人不仅想要找到岳满星,还行继续针对徐相斐。   两全其美之事,哪有这么容易。   徐相斐:“哎,你别乱动手啊,上次都把满星吓到了。”   他倒不是怪祝煦光对一直追杀他们的人动手。   当初在雪地也是那人动的手,只是当时徐相斐和祝煦光都还太年轻,以寡敌众,实在是力不从心。   不然也不会被逼进雪地,想另谋生路。   要说怪,徐相斐还真无法怪祝煦光。   师弟是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吗?   “若是他还没回去,就向着怀鹿教,此后他与我们,也只能是对立面。”   徐相斐掐了他手臂一下:“……又说胡话,满星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就是,怎么说呢……”   对从前的事有些胆怯罢了。   岳满星很怕再经历一边发生过的事,估计祝煦光摆脱走火入魔重出江湖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上怀鹿教。   再怎么说,怀鹿教的确和岳满星息息相关,他不怕才怪了。   等等,这么一想……   徐相斐喃喃道:“满星岁数是不是比我还大啊……”   祝煦光:“?”   师兄疯了吗?   徐相斐越想越纠结,脸上都没笑意了,拿着把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自己手心:“这这这……”   他还能肆意地捏满星的脸吗?   之前他没在意这么多,如今一旦细想,就觉得哪里都不对。   果然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祝煦光让他自己纠结,只把人拉到一边,轻轻一搂:“师兄看那边。”   徐相斐跟着看过去:“诶,那是?”   不远处,一个身穿缎蓝衣服的女子拎着篮子,左顾右看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假装挑选首饰,时不时抬头看看前方,然后立马往前走几步,到了另一个摊子上。   一看就是在跟踪人。   不过这女子也是他们见过的。   之前在何府查探时,徐相斐看到她在何小公子房门前哭,还去墙角上香祷告,虔诚极了。   徐相斐反手拉着祝煦光,一起上了高楼,凭栏眺望,看着那抹身影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进了家铺子,等午间后,才出门往何家的方向走。   祝煦光想了想:“何家派她跟踪?”   徐相斐闻言哈哈大笑:“她要是何家派来的,我就亲自上门让他抓了,这姑娘明显不会跟踪人啊。”   不是何盟主,难道这丫鬟是其他人派出来的?   想了想,那就只有……   “何小公子。”   ……   何小公子在屋内来回踱步,着急地往外看,等其他丫鬟来敲门时又往床上一跳,哎哟几声:“我、我头疼,不许进来!”   丫鬟们没了辙,只能抱怨:“也不知道菡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小公子等着吃四尚轩的桃花酥呢,路上怎么去这么久?”   “催什么催,这不就回来了?”   晴菡踏进门,一个一个点了点这群小丫头的额头:“小公子就是任性,我去劝劝就好了。”   何小公子早就听见她的声,只假装闭眼在床上哼唧,等晴菡进了屋子关上门,又把篮子放在桌上,他才从床上跳下:“菡姐姐,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出自李煜《浪淘沙》 第109章 本应无名无姓   何小公子这段时间确实没出门。   这可不代表他对之前发生的事再也不管了。   自己父母之间的关系突然冷淡,神秘的阮舟,以及种种过去自己忽略的细节。   一件一件,堆积如山,最后轰然倾塌,让何小公子只能想办法寻找真相。   晴菡是一直跟着他的大丫鬟,之前何小公子在她手上看到鞭痕,又发觉何夫人的癫狂,便多了个心眼。   哀求几句,向来疼他的晴菡还是答应了帮他打探消息。   “夫人的人去了城东,听说是去找人的,老爷也派了很多人出去……但是没让外面的人知道。”   何小公子眯眼:“是为了找人嘛?”   “这就不知道了……至于小公子说的那个人,府里没人知道,只是在那日墙上血书才看到了。后来夫人都不准我们提起,少爷可还记得陈姨?”   何小公子连连点头。   陈姨就是他的奶娘,也是他母亲的陪嫁丫鬟,何小公子十岁之后,她就回乡了。   “我打听到……”晴菡左右看看,走到何小公子身边,俯在他耳边说,“陈姨之前和老爷……好像有些关系。少爷出生后不久,夫人明明有人帮着带孩子,却又突然要去祠堂守着,说是为少爷祈福……陈姨就是这个时候跟老爷……”   未尽之言晴菡不好再说,怕何小公子承受不住。   但如今,何小公子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觉得意外了。   若这些事都是真的,那在他出生后不久,应当是阮舟被抱回来养,所以母亲才去了祠堂。   发现阮舟存在,何夫人自然不能甘心,也不愿意再帮何盟主养孩子,或许还对阮舟做了什么……   后来她大概是不再抱有期望,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何小公子一人身上,这么多年只字不提,与丈夫一起在外扮演和睦夫妻。   何小公子垂眸:“晴菡姐姐,我不想再被瞒着了,母亲打了你们对不对?我知道她做了错事,也知道何府里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想知道一切。”   晴菡面露不忍:“夫人还是疼爱小公子的,小公子……你是夫人唯一的希望啊!”   “不、不……”   何小公子攥紧拳头:“我听说,在娘亲没嫁到何家时,也是金乌阁受尽宠爱的大小姐……她不该变成这样,我也不应该是把她捆在这里的枷锁。”   “既是让我明白,也是让母亲解脱。若事实真指向父亲……那我也只能,想办法让母亲离开了。”   何小公子知道自己发现得太晚,事情已经兜不住了,当阮舟这个名字出现在何府里的时候,他父母所做的事迟早有一天会被世人知道。   父亲的疼爱是真是假,他已经不在乎了,可母亲对他是真的疼惜,无论如何……他希望能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晴菡叹了口气:“小公子,我会帮你的……对了,我在街上还看到几个人。”   何小公子抬眸:“正好,我也想知道他们的目的。”   ……   徐相斐和祝煦光回客栈时,便有一人上前恭恭敬敬对他们抱拳行礼。   徐相斐回礼后才笑问:“不知阁下所为何事?”   那人连连告饶:“徐少侠客气了,我奉主人之命,来请徐少侠和祝少侠上何府一聚。主人十分好客,听说两位英雄豪杰来临川郡游玩,这不就派小人来了吗?”   这话也就是说给外人听听的。   明摆着何盟主就是想让徐相斐和祝煦光去何家罢了。   徐相斐面露难色:“这……”   那人见状,立马道:“主人吩咐了,让我一定请两位公子去府上一聚,也不单是只请两位……”   原来何盟主知道何小公子受惊了,特地想要宴请宾客,一是压惊,二是想借助武林力量找出伤害何小公子之人。   徐相斐自然没理由拒绝:“我正好与何小公子有过几面之缘,是该去看看。”   那人才递了请帖。   徐相斐笑着接过,明知道身边有人看着,但转头却哀叹一声:“快让满星离开。”   岳满星迷迷糊糊被姜浦从房间里扯出来,看着徐相斐凝重的神色,面露疑惑。   但姜浦悄悄掐了他一下,岳满星就动了,这也是他们商量好的是。   好在他还是有几分经验,立马苦了脸:“大哥……”   徐相斐摸摸他的头:“此地不宜久留,我已经答应了,好在他们还没注意到你,你赶紧离开……和姜浦一起吧。”   岳满星佯装生气,在暗处之人的眼前,忽然站起身来狠狠推了徐相斐一把:“你就是不想帮我!阮舟的事也是这样,我的事也是这样!我不用你管了……我这就回怀鹿教去!”   “满星!”   徐相斐也皱眉:“你不要胡搅蛮缠……”   祝煦光长剑出鞘,又被徐相斐拦下:“唉——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也无能为力,再说你与怀鹿教有关,当真觉得我心无芥蒂?你好好想想吧。”   岳满星怒气冲冲地离开,姜浦也随后跟上,总之在暗中之人眼里,这几人是闹崩了。   这才正常嘛。   徐相斐是他们要抓的人,还差点被他们坑死在雪地里,怎么可能会真情实意对他们小少主呢?   徐相斐进屋后就笑了:“哎呀,满星还是有些天赋的嘛。”   之前装的就不像,什么都摆在脸上,藏也藏不住。   祝煦光挑眉:“师兄也不要放松警惕,怀鹿教不知道你与岳满星之间关系不错,但何盟主可是知道的。”   要是看这场戏的是何盟主,自然知道他们在装。   但如果换成本就与他们有仇的怀鹿教嘛……   那就不一定了。   这也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怀鹿教的人一直跟着,要撞到祝煦光面前,可就真一个都不剩了。   但岳满星与怀鹿教的关系还没有彻底定下,他们倒无所谓,但徐相斐还是想为岳满星寻一条后路。   不过当着弟弟的面,他只说要委屈一下,分成两方行动。   岳满星一口答应了,显然在他心中真的没有想过要回去的想法。   “怀鹿教的人若要杀满星,如今我与他都被跟踪,却没有人动手……怀鹿教主,说不定还真有几分想满星呢。”   这话徐相斐说得五味杂陈。   寻后路是一回事,可怀鹿教与他们已经是不同立场。   祝煦光没答话:“师兄,先准备接下来的事吧。”   徐相斐回神,扭头亲了亲祝煦光的侧脸:“哎呀,师弟是不是长高了?”   说来就忧伤,祝煦光还在长高,徐相斐比他大两岁,估计是不会怎么长了。   难不成以后师弟就要比他高了?   徐相斐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满星实际上可能比他还大这个消息更让人难以接受一些。   祝煦光看他还有心思想这样:“嗯,师兄要量量吗?”   徐相斐:“……”   徐相斐:“那还是不用了。”   对不起,他又想岔了。   “唉,话本害人啊。”   祝煦光:“?”   这又扯哪里去了?   ……   何盟主要为何小公子办一场宴会的事很快传开,他把这事说得坦坦荡荡,倒是让不少人都觉得这真的是一场无妄之灾。   阮舟跌跌撞撞走进城时,便听见这消息,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素音圣女不仅没杀他,反而还放了他。   但好像没什么用。   阮舟一路过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耳边只有圣女一声又一声充满恶意的诱导。   “何元恺觉得你是个孽种……我也觉得,不要想着见我娘亲了,她快死了……都是因为你们父子俩。”   “想报仇吗?想偿罪吗?那就去杀了何家所有人……然后你再去死,不然,你能去哪呢?”   “素音教,不是你的归宿,何家,哈,只不过是牢笼……你本来也不该生在这世间,你给别人带来的,也只是灾难……”   素音圣女不知道从哪里拿回了他的剑,重剑落地,阮舟却突然不敢再捡起。   “你别想喊我姐姐,我也不是你姐姐。”   阮舟半晌才回道:“知道了。”   好像除了这句话,他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这世间,早已无他容身之所。   寻找真相,也不重要了。   阮舟决定回来,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想再见一次养母,问她对他是否有半分母子之情。   或许是想再见见那些不算太熟的朋友,道个别。   或许也是再见一次满枝,尽管对方只想杀他。   若是死在满枝手里,也算是解脱了。   进了城,才知道何盟主请宴一事,阮舟呆呆的,坐在路边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找岳满星他们。   好像他这个人带来的,确实都是不详。   阮舟过去从来不会想这么多,越想越是头疼,心中烦闷,却无发泄之地。   等他在何府周围打转时,就有一个身影匆匆忙忙从后门出来,一把拉过阮舟躲在暗处。   阮舟认得这个人。   何小公子哇了一声:“你居然……你怎么回来的?”   阮舟低头看了看脏兮兮的自己。   何小公子指了指被灰布包着的剑:“我认得这个……你是叫阮舟对吧?”   “也不一定。”   阮舟仔细想了想:“我应该……”   “无名无姓。”   他不随父姓,也不随母姓,这名字没有由来,就像他这个人,也只能稀里糊涂地活着。   好不容易清醒了,也于事无补。   一切都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这段剧情应该快过了 第110章 两个世界   何小公子是在晴菡的提醒下出来的,他其实对阮舟印象不算深。   只是阮舟呆呆的在外面乱晃,晴菡多了个心眼回去告诉他,何小公子一出来认出那把重剑,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从阮舟脏兮兮的脸上,何小公子确实能看到几分像何盟主的轮廓。   正因为是这样,才让何小公子心中愈发复杂。   “你……确实是我父亲的……?”   阮舟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虽说他这些年一直被何夫人控制。   “我、我娘,对你做了什么事?”   “自我有记忆时,只能看见母亲,她让我习武,让我帮她杀人……我坐马车出去,办完事又被送回来。”   这是阮舟说过最长的话,仔细一想,好像何夫人对他确定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在过去昏暗不堪的记忆中,他还是能窥得几分温柔的影子。   头顶偶尔的抚摸,办完事的一句夸奖,精心准备的饭菜。   好像这些就是母亲的所有关怀。   阮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一个冷漠的人,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想着那些微不足道的温情。   或许他真的就像木鬼女和圣女说的那样,自身的恶,无法尽数归结于一个蛊上。   “我知道我娘对不起你……但是先对不起她的,是我父亲,也是你的父亲。”   何小公子从阮舟这里得知一切,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可再怎么样,何夫人是他生母。   同母异父的两兄弟站在一起,也只能各自为营。   “我想……让他付出代价。”何小公子眼神一冷,转而又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啦,我们欠你的……我来还,你别报复我娘,好不好?”   阮舟眼神又迷茫了一瞬。   “不用。”他握紧剑柄,“不用你还。”   何小公子笑了笑,没想着说出自己坚持,只眼珠子一转:“我这几天……查到不少事情,或许可以跟你说一说。”   查得越多,他对何盟主的父子之情就越淡。   何夫人的母爱疯狂,可那是实实在在的。   何盟主给他的又是什么?   背叛和欺骗,还有根本不在意的漠视。   “我是个天赋不好的人,你知道吗,我父亲很喜欢那些家世好武功又高强的人,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很羡慕。”   “所以你不要觉得,他把你带回何家是因为对你有父子情,这种人不会有的。他只看上你的天赋,能够成为他达成目的的最好助力。”   “我不否认我母亲做了错事,可是罪魁祸首是我们的父亲不是吗?”   阮舟发现何小公子在某些方面跟圣女挺像的。   都在维护自己不那么完美的母亲。   都在告诉他,要怪只能怪何盟主。   都在告诉他,他能做的就是一起去对付何盟主。   但没有人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阮舟半晌才说:“知道了。”   这里也不会接纳他的。   何小公子轻叹一声,转身离开:“趁我父亲没发现,你先找个地方躲着吧。他好像要对付岳满星他们了,我只打听到什么身世的问题。”   阮舟眼神一动。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可以去找岳满星。   他还没有对岳满星几人做出错事,他们之间还是君子之交,或许能有一处容身之地。   这么一想,阮舟突然轻松许多,平白无故多了几分期待。   阮舟还记得徐相斐他们住的客栈,抱着剑就决定往这里面走。   可进去之后就听伙计说岳满星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呢,那四位年轻公子不是一路来的吗?但是好像闹了什么矛盾,其中那两个小一点的,怒气冲冲就走了。”   “被喊大哥的那个嘛,出去之后也没有回来,不过他要去何家的宴会……”   阮舟嘴唇动了动,只想继续问。   是因为他吗?   不然徐相斐和岳满星为什么会吵架?   岳满星的身份徐相斐一早就知道,按理来说不会发生什么矛盾。   而且岳满星对徐相斐这般愧疚,怎么会跟他心心念念的大哥吵起来呢?   阮舟想不明白,他不知道什么是做戏,也不知道这背后的利害关系。   只在满座喧闹声中,觉得茫然若失。   “我……”   伙计嗯了一声:“客官想问什么?”   “……没什么。”   不管怎样,他已经从何小公子那里知道何家要利用岳满星的身世做些什么。   阮舟觉得自己该去阻止。   几番周折,他最后还是又出了城,可站在城外,他又觉得找人太难了。   难得他不知道从何找起。   ……   何小公子回到院子就立马去找晴菡,脸色难看至极:“菡姐姐!”   晴菡被他吓了一跳,左右看看,一边浇花,一边低声说:“小公子,我今天去了祠堂……那里有些东西,我不敢久待,就先回来了。”   “夫人房里也好像有些东西,最近这几日夫人和老爷吵了几次架,也偷偷惩治了不少人,小公子千万不要表露出来自己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了,菡姐姐……”何小公子一咬牙,将所有事说出,“我、我没想到,父亲真的跟魔教有牵扯,这虽然是魔教给的消息,其中必定有真有假,可是大部分应该都是真的。”   “他、他改换名姓,前来骗我母亲,还骗了天下人……看不起我,便找了一个阮舟来帮他达成目的。这么说起来,我也是该感谢一下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呢……”   何小公子方才的镇定顿时被击碎,语无伦次地说完,只紧紧挨着晴菡,想从她这里获得几分安心。   晴菡也难以置信,她一直知道老爷夫人感情不像外人说的那样。   但这也是常事了,家中事不能为外人知,家法严苛,但其他都没有什么。   哪想这一切居然都是镜花水月,何盟主居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这可比有个私生子还让人难以接受。   一旦被外人知晓,到时整个何家都要遭难。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何夫人和何小公子。   晴菡咬牙:“小公子,若是此时选择帮老爷隐瞒,暗中杀了阮舟,再想办法让岳满星几人闭嘴,才能保何家一世无忧。”   何小公子一脸惊愕:“……我为什么要保何家一世无忧?”   先不说何家是靠在金乌阁兴盛的,再说论起关怀,何盟主比不上何夫人半分,论起教导,他也只是隔三差五才来问几句。   教他不要与人争执的是何夫人,教他虽无高强武功,也要静心看这武林,所作所为,既要不违本心,又要不愧他人。   何小公子对何盟主隐隐约约的崇拜,在戳破幻象之后,就如洪水反噬,心中难免有了怨恨。   一桩桩一样样叠加,如今他只想护着身边亲近的人。   至于何盟主……   “我倒是希望,他与我母亲分开。或许这样,母亲就能重新变成传言中骄傲矜持的孔大小姐。”   晴菡也一笑:“小公子,我没有什么亲人,自然也只会向着小公子……若是这样,小公子自然要想办法与金乌阁搭上关系,让他们把夫人摘出来。”   “……摘出来的意思是,把这些都推到父亲身上吗?”   何小公子面露难色:“可是母亲她……”   晴菡忽然按住他手背,轻轻拍了拍:“小公子,这样你和夫人才能全身而退。”   ……   何小公子最后还是选择去祠堂一探。   祠堂黑黝黝的,四周虽有护卫,但何小公子大大方方走进来,也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他平日里喜爱玩闹的性子太深入人心,没有几个人觉得单纯的小公子会想做什么。   这祠堂也是他小时候经常来玩的地方。   那时他调皮,喜欢拽着护卫丫鬟玩躲猫猫,自己一个人藏着,让他们来找,找不到就要每个人演话本给他看。   何小公子不想输,自然就只能躲进黑漆漆的祠堂,一边害怕一边忍不住扬起嘴角,觉得这些人肯定找不到他。   不过他不知道,这些护卫丫鬟是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他的。   他是被何夫人当眼珠子疼的小公子,谁敢让他不高兴呢?   何小公子轻笑一声,上前摸了摸石壁。   阮舟小时候一直在祠堂下的地牢里习武练剑,一直被锁链捆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没有人逗乐,没有人轻声关怀。   甚至没有人教他为人处世。   可在地牢上方,就是被太多人哄着的何小公子。   这般差距,就连何小公子都难以接受。   怎么这样呢……   母亲明明告诉过他,莫为行恶习武,莫为争斗聪颖。   好像一夕之间,谁都成了笑话。   何小公子摸索着石门开关,看着轰隆隆打开的石门,察觉到护卫靠近的脚步声时,他撩起衣摆,径直前行。   他不信这府中,有什么是他看不得的。   何小公子进去不久,何夫人就匆忙赶来,脸色苍白,手里却拿着鞭子,二话不说先给了先要进去抓人的护卫一下。   “这是小公子!不是刺客,用不着你们来抓!”   她也撩起裙角,提着灯进去:“淮儿?淮儿你答应娘一声啊,你想知道什么,娘都告诉你好不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支箭忽然射到何夫人身边,她惊叫一声,扭头看去。   何小公子站在暗处,手里拿着一把弓,眼神晦暗不明,只从旁边丢了一条染血的锁链过来。   “我不该来,阮舟就能一直待在这里吗?”   “娘,你还记得你教了我什么吗?”   “明明知晓被骗了,为什么要自欺欺人,还要帮他做这些事?!”   “你是金乌阁的大小姐啊!”   何夫人发觉他的怒意,先是哄道:“淮儿别生气,咱们慢慢说……里面机关多,你先随我出去。你爹这样,跟我们母子俩有什么关系?我们好好的就行了。”   “好不了了。”   何小公子眼中忽然涌出热意,泪珠滴在弓上:“好不了了……您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第111章 一本秘籍   等在外面的护卫只看见何小公子扶着何夫人从密道出来。   何盟主闻讯也匆匆赶来,一张脸黑沉沉的,他再也装不出好父亲的模样,上前就是一巴掌:“谁让你乱跑的!平日里你母亲惯纵,便无法无天了吗?!什么地方你都敢去?”   何小公子脸上被打出五道指印,他抬起头,泫然欲泣,只悄悄动了动扶着何夫人的手,嗫嚅道:“我、我就是贪玩……里面好黑,我、我害怕……”   他怯弱的样子确实让何盟主不喜。   不过这话倒是让他缓了神色。   何小公子怕黑是真的,小时候还故意闹着,非要跟他一起睡。   想来进去了也干不了什么,而且还被吓得不轻。   这么一想,何盟主倒也暂时放下疑心,只缓声道:“爹也是关心你,里面机关多,伤到你了怎么办?”   何小公子笑了笑,心中却冷冰冰的。   真要关心他,上来就是怒气冲冲的一个巴掌?   “我、我……”何小公子眼睛大,滴滴溜溜一转,珍珠大的眼泪珠子就流了下来,反正看着就是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何夫人也发了火,甩开何小公子的手,上前先给了何盟主一个巴掌:“谁让你打我儿子的?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要不是坏儿,我还在这伺候你吗?!”   何盟主扯扯嘴角:“淮儿带你母亲回去歇息。”   “不用了!”何夫人拒绝何小公子要来扶她的手,“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们母子俩,呸!办个宴会心也不诚,老娘不伺候了!我要带淮儿回娘家,回我金乌阁去!去找我师兄做主!”   何盟主脸色顿时变了,不是慌张,而是对何夫人的举动不满。   过去他就一直觉得何夫人的师兄,也就是现在金乌阁阁主,当年对这个师妹关心犹甚,若不是他从中横插一脚,说不定这两人就顺势结亲。   何盟主对儿女私情一事并不在乎,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攀上高位,可这不代表他能够忍受何夫人次次无理取闹。   “夫人糊涂了,带夫人回去。”   何夫人偏偏不肯:“我儿遭了这么多罪,现在还在府里遇到了这事……你自己解决!我反正要带淮儿回去休养!”   何盟主沉思良久,狐疑地看着眼前母子二人。   何小公子一直在低声劝慰,手也扶着何夫人,只是脸上还挂着泪珠,看着可怜极了。   何夫人满心只有这个儿子,何盟主自然是知道的。   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要求何夫人帮他培养阮舟。   说是把阮舟交给何夫人,是为了让她出气,但实际上怎么想的,也只有何盟主自己知道了。   正好宴会上发生的事不小,趁着这番处理一下也行。   何盟主松了口,何夫人才趾高气昂地拉着何小公子离开。   他们带的人少,何小公子那边只带了一个晴菡,何夫人这里也只有两个丫鬟,护卫一个都没带。   但排场一点都不小,轿子也是最贵的那种,招摇过市,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带着何小公子回去看看。   居高临下的看看。   何盟主更是放心了,孔曼语此人,他还是知道的,被宠得太过,也过于在乎自己声誉,绝对容不得别人看她笑话。   而另一边,何夫人正满脸心疼地去摸何小公子脸上的指印:“我儿疼不疼?那肮脏手段黑心眼的,居然下手这么狠!”   “咳咳……我没事。”何小公子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又低声问:“娘,爹真的不会怀疑吗?”   “哼。”何夫人先是不满意地冷哼,然后又摸摸何小公子的头,“我儿放心,他自以为了解我,晓得我不愿别人看了笑话,所以什么事都不会往外说。但是,我也了解他,在他心中,是看不上女子的。”   “……看不上女子?”何小公子不能理解,“为什么?”   “这我也不清楚,他过往如何,我实在不了解。当初稀里糊涂的嫁了,也算是我这些年最大的错。”何夫人轻轻握拳,“当年为了救他,我身体越来越差,当时我是什么人呀,怎么能让别人觉得我所托非人?”   “自然是求着师兄帮我扶持何元恺,又想了无数办法才有了这何家。外人看来,我就是个好命的大小姐,哈,淮儿,是我对不住你。”   何小公子摇摇头:“娘,您对不住的,真的是我吗?”   何夫人沉默,不愿多说。   但何小公子却步步紧逼:“娘不喜欢爹了,却也还是为了我忍受这么多年,难不成真是好面子才这样的?”   “我知道娘亲肯定不是,娘亲是觉得,无论如何好歹有了我,至少我是无辜的。”   “可换了一个人……娘亲怎么就变了呢?”   何夫人扭过头,胸口剧烈起伏着,心口也隐隐作痛:“你是怪我狠心了?觉得娘亲不配当你娘了?那就是个、就是个杂种!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够享受何家的一切,如今怪我,又有什么意义!”   何小公子眼神突然黯淡,可何夫人没有回头,自然看不见他的挣扎和无奈。   因为有些事,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的。   就算有办法,何小公子也无法说服自己,此后余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把阮舟遭受的一切当做他活该。   他做不到。   “……算了,娘亲告诉我吧,父亲为什么要利用阮舟?”   何夫人脸色始终犹豫:“我知道你父亲为人,若是有办法……”   “再多办法,也不是长久之计!若娘亲犹豫不决,那就当是为了我,为了不让我背负骂名……放弃他吧。”   就算是对何盟主再无期待,可真的做决定时,何夫人心中还是疼痛起来。   当年她十里红妆,下嫁何家,是真的觉得自己此后会幸福美满。   她知道自己不算聪明,也任性,过去有父亲和师兄惯着,可以无法无天潇洒自在。   后来父亲亡故,师兄被她寒了心,这些年虽说在帮她,却也好几年不肯接贴拜访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告诉自己不用后悔,现在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早有答案了。   明明一点都不值得。   “我……”何夫人重重一叹,“此事,还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   十多年前除魔大会时的何元恺,实在是不算突出。   那时武林有十剑之一的韩得羽,有无垢霞的掌门人,差一点的,也有草根出身自立门派的岳明镜。   奇人辈出的时候,何元恺是以聪颖闻世。   他能准确帮武林正道布下天罗地网对付魔教,也对魔教内部的事了如指掌。   比如左右护法早有上位之心,比如曲露从夫人躲在后方临产。   一次又一次,何元恺便凭一己之力走近世人面前,获得不少人的青睐。   孔曼语也是这个时候遇见他的,不算一见倾心,而是步步谋划,终于败在他攻势一下,私定终身。   但她没多久就发现何元恺的武功路数极为奇怪,既有寒冰,又有烈火,纷乱杂糅,没有个定数。   何元恺只说他从前遇到太多人,其中几个都教了他一些,所以才这样。   听着更让孔曼语心疼,自告奋勇地说要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何元恺却说他有办法解决。   孔曼语不知道是什么办法,只对他满心信任,要什么给什么,哪怕是家中不外传的剑法,她都偷偷拿出来给他看。   可何元恺看完后却摇摇头,眼中露出难得一见的憧憬:“世间有这样一种武功,杀人无形,快而无影,内力既浑厚又浅薄,一人可敌千万人。”   “哪有这样的啊?”孔曼语听着听着就觉得他是话本看多了,“这世间功夫都是一种的,什么剑法啊刀法啊,其实都是由一种武功衍生出来的,若是有这样的,那还要军队做什么?”   “你不懂。”何元恺脸上多了几分狂热,“是有的、是有的……几年前,我错过了。”   孔曼语没听懂,高高兴兴拉着他想要出去玩。   这一番话她只觉得是个无心的笑话。   可是何元恺是真把这种武功当了真。   武林之中,也不是没有这种传闻,也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耗尽一生去寻找一本秘籍或是一根药草。   也有人会为了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肆意杀戮,只为了一点风吹草动。   但孔曼语从未想过何元恺居然也是这样的人。   当他把一个被偷出来养在外面,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抱进何府的时候,孔曼语简直不敢相信。   她不敢相信何元恺做的一切都在骗她,更不敢相信他如此坚信地认为秘籍一定存在。   而且他一定要得到。   只可惜他本人能做的太少了,即使身上有不少人的内功,但无法彻底融合,也只能咬牙硬撑。   鲜血在他眼中早就算不了什么,只有把握在手中的权势,能够一人挡千万人的武功秘籍才是最真实的。   抛妻弃子,步步谋划,坐上此位,何元恺成了何盟主。   他不再满足只找一本秘籍,更要处在高位,受人敬仰崇拜,真真正正地统一武林。   而不是让一些门派明嘲暗讽,随便几个亦正亦邪的小门派就能要求他少管闲事。   何小公子听完,顿觉荒谬:“一本秘籍?就为了……一本秘籍?可是、可是……”   “你不明白,若是真有这样一本秘籍,有些人的做法会比你父亲更过分。”   “杀人放火,哪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太荒谬了,十几年都没有找到的东西,为什么父亲一定觉得它存在呢?”   何夫人勾起唇角:“因为这本秘籍……真的存在。”   “差一点,你父亲就得到了。”   作者有话说:   随便几个亦正亦邪的小门派:???   被内涵到的徐相斐:???   (对不起最近状态不太好写的有点乱,作者决定要考研,尽量撑过这个月全勤,下个月这篇文开始收尾隔日更,偶尔可能多一点,呜呜非常不好意思) 第112章 风雨欲来   陆陆续续的武林门派来人进了临川郡,大都也听说了何家的事,有些是真想从中得利,有些只是想借机和何家攀上关系。   至于有些嘛,也就真的是来看戏的。   无垢霞这些年参加武林大会的次数少得可怜,一般何盟主提出什么提议,无垢霞的掌门举手就说不可。   次数多了,也就气得何盟主失了风度,当场和他吵了起来。   偏偏这位掌门一脸无辜:“啊?我又没说什么。”   简直比金乌阁的蔑视还让人恼怒。   这次也一样,平时何家办个什么宴他们从来不来参加,这下闹了事除了,无垢霞就开开心心地来了。   掌门还带着他的师侄,也就是徐相斐的好友,出了名的女侠梁问雁。   梁问雁也是用剑好手,刚进城就溜了,去找祝煦光切磋。   徐相斐看得头疼:“大雁啊,我是来找你谈事的。”   不是每一次都把师弟送过去给她打的!   梁问雁比他年龄都要大上两岁,又是从小练武,过去徐相斐是被她按着打的。   然后发现徐相斐跑得太快,她轻功不行跟不上,就找祝煦光打了。   梁问雁诶了一声:“你小子……武功见长啊。”   她穿着淡蓝色裙装,头上也有一只碧绿孔雀簪,唇红齿白,英气十足,动作也大大咧咧。   梁问雁成婚几年,却还没有孩子,性格也没什么大的改变,跟徐相斐他们还是很聊得来。   她丈夫邵子书连忙递了手帕过去,轻声细语地说:“娘子快擦擦汗,这天气大,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歇会儿。”   “哎呀。”梁问雁接过手帕,又拍拍邵子书的肩膀,“你一个大男人这么讲究做什么?我不热啊!”   邵子书:“……”   他是个书生,当年遇见山匪,被女扮男装的梁问雁救下,两人因此结缘。   后来阴差阳错之间,他们动了心生了情,也就迅速成亲。   虽然邵子书是认识梁问题不久后就意外发现她是女子,但徐相斐二人可不知道。   当初看两个少年的神情,邵子书莫名有些同情。   又是两个被他娘子骗了的可怜人啊!   徐相斐也笑笑:“哎呀,大雁不热我却有些难受,还是先去坐坐吧。”   梁问雁看看他,又看看一旁温温柔柔的邵子书,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夫君可能是有点弱。   那就去坐着吧。   坐下后徐相斐才说了说这一两年发生的事,梁问雁越听越不得劲,使劲一拍桌子:“好哇,那厮从前对我阴阳怪气的,原来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人嘛!哼,看我不整治整治他!”   她跟何盟主之前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一些小矛盾,刚入江湖时她隐瞒身份,自然让何家看不上,说话不客气了几句。   这梁子也就结下了。   “我正是要请你帮忙,有些事我不好做,不过你倒是可以。”   梁问雁端详了一会儿,忽然扭头对邵子书说:“夫君,你别跟这人学,他就是那燕子你知道吧?黑心的那种。”   徐相斐:“……”   唉,为什么总是要这么说他?   就让他当个人不行吗?   等梁问雁和邵子书又回去后,徐相斐才细细想了想:“差不多了。”   祝煦光也嗯了一声:“师父那边也准备好了,我出城找岳满星。”   “一切小心。”   ……   何家的宴会办得极为热闹,来来往往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门派,甚至连不少书香世家也来了。   越是热闹,就看得徐相斐越是好笑。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手拿扇子,连剑都没拿,慢慢悠悠地走近门口,递了帖子过去。   随后徐相斐又拿出一个包好了的木盒,就当是贺礼送出,小厮吆喝一声,便带着他进去。   院里摆了二三十张桌子,此时离武林大会的时间也不远了,再过不久大大小小的门派都要过来。   如今热闹些也算是正常。   徐相斐跟认识的长辈打了招呼,顺带回答了几个问题:“没有,我内功受损,现今也只能这样了。”   “师弟啊,替我办事去了。”   “家师或许会来,或许不会,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   问话的几人便露出可惜神色:“哎呀白鹤掌门可是我们敬仰之人呢……”   “小友也是可惜了……”   徐相斐轻功一绝,他受伤一事江湖中知晓的人也极多,再说去年武林大会他因伤缺席,更是坐实了传言。   不过白鹤门也就只有三个人,一个疯疯癫癫的剑客,一个飞不起来的燕子,还有一个大概就是下一任掌门人了。   小门小派的,也没几个人觉得新奇,谁叫徐相斐和祝煦光这对师兄弟的感情也是出了名的好,就算掌门换了人,也不会影响他们感情。   啧啧。   这倒是让不少和师门感情不太好的人有些羡慕。   “燕子!”   梁问雁看他被一群人围着,担心有人会说不好听的话,立马过来给好友撑场子。   “燕子啊,这么闲就来找我呗,一人一句,你要答到什么时候?”   还想继续问的人讪讪一笑,打算出言刺几句的人也闭了嘴。   梁问雁在江湖上的名声嘛……只能说跟韩得羽差不多。   有韩得羽在的时候没人敢去招惹两个小的,有梁问雁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想被她骂上几句。   这女侠在他们看来简直名不副实,满口粗言。   在某些人眼中,自然是孔曼语,也就是何夫人那样的,年轻时娇纵,后来尽心尽力照顾夫君孩子的,才算是真女侠。   倒还真有人半开玩笑问道:“邵夫人也成亲许久了吧,怎么膝下还没个子嗣?莫不是贪恋这世间,舍不得回去了?”   说笑他又嘿嘿笑起来。   梁问雁哼了一声:“怎么说来,你一定是不贪恋咯,用不用我送你一程啊?”   那人脸色不太好看,正想回刺一句,又听徐相斐展扇笑道:“这位赵公子,平日里喜爱流连烟花之地,又说要议亲,怎么会不留恋呢?”   “哦?那怪不得了,看来是怕自己没有嘛。”梁问雁一副你怎么不早说的模样,“身体有问题,就要去看大夫,需不需要我介绍几个给你啊?”   那位赵公子被他们这一唱一和,说得脸都亲了,拂袖离去。   徐相斐也满脸无辜地对身边人笑了笑。   顿时那些想来看好戏的人散了大半。   梁问雁还说:“怎么不多来几个,也好让我逗逗乐子。”   徐相斐一笑:“放心,等会儿就有好戏看了。”   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梁问雁闻言也笑了起来:“那可不,这么多年就属这一次最好看。”   ……   宴会不久,何盟主就出来拱手相迎,和送何夫人以及何小公子来的金乌阁阁主聊了几句。   金乌阁阁主管桑玉多年未婚,相貌却还年轻,不过跟何盟主说话冷冷淡淡地,明显对他有不满。   何盟主一想就知道一定是何夫人回去说了什么。   心中埋怨,脸上却不显,依旧客客气气的。   等人都齐了,何盟主这才满脸愁容,说起何小公子被劫一事:“我原本也在想,说的那人,我都不认识,怎么就找上了我们家……后来我发现,这木鬼女居然和魔教有牵连。”   这话却没有让众人觉得有什么新奇的。   木鬼女形单影只的,想跟谁合作就跟谁合作,关他们什么事。   只要不惹上门来,他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如果仅仅是因为有牵扯就要一棍子打死,那不就跟二十多年的武林一样了么?   那时死了太多人,武林争斗不休,他们早就倦了。   “本来我也不想多加指责,可是既然已经找上了何家,还害了我儿,何某也就不能不管了。”   有辈分比何盟主还高的人捋捋胡子:“盟主此言,莫非是想进攻素音教?但这怕是不妥啊!”   他们态度也摆明了,何盟主的家事,让他自己去解决。   “若真是只牵涉我何家,我也不会请各位来了。”何盟主突然看向徐相斐,“白鹤门的两位弟子之一,轻功卓绝的徐燕为,不也是因为魔教险些葬身雪地?”   见众人纷纷看向他,徐相斐也笑道:“盟主说笑了,跟我有关系的,那是怀鹿教,素音如何……又怎么样呢?”   “看来徐公子也知道自己跟怀鹿教有关系啊。”何盟主哼了一声,“那能否请你告诉我,你那位跟你从来不分离的师弟祝煦光,如今去哪了呢?你那日在客栈里想要保住不得不赶他离去的人,又是谁呢?”   徐相斐啊了一声:“盟主此言,我不明白。”   “你那位师弟今日不在,是去找人了么?”   徐相斐慢慢沉默,只轻轻摇头:“盟主此言,我可听不懂,这明明说的是盟主家事,怎么突然说到了徐某身上?莫非盟主还觉得这事与我有关不成?”   “你与怀鹿,我与素音,确实只是私事,但你包庇曲露从遗孤,你岳家藏匿曲家之子,又是何居心!”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看过来,有激烈的甚至已经站起身来了。   现在的怀鹿和素音,前身可都是阳音教!   在他们眼中,现在的魔教兴不起风浪,可若是曲露从还有遗孤留下,而且一直藏在武林之中,有心人自然会多想。   这个遗孤,是不是想复兴阳音教,为其父报仇!   可徐相斐还有心思倒了杯茶,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哦?我藏匿曲露从遗孤?这话从何说起啊?盟主从哪里知道的?”   “既然如此,也就休怪我了。”何盟主一叹,“本以为你能改过自新,将事情全盘托出,结果到了现在,你还是要包庇此人!看来,我也确实要怀疑你和岳家的居心何在了。”   “来人,带岳满星过来。”   徐相斐脸色突然凝重,放下杯盏,慢慢站起身:“怎么,你何家的算是私事,我岳家的就不是私事了?”   作者有话说:   嘤嘤,作者真的写不来什么智斗情节,何盟主敢这么干是因为他不知道冒出来一个素音圣女把所有身世都说出去了,素音圣女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其实前面有一点点伏笔……后面会写出来 第113章 黄雀在后   曲露从这个名字,即使过了快二十年,在江湖中也还是令人闻风丧胆。   曲家两兄弟原本也是南边赫赫有名的大门派出来的,年轻时也算闻名江湖,可转而不久,两人就加入魔教,血洗师门。   在坐上教主之位后,曲露从还将原本魔教一众洗盘,换上他自己的人,一时间江湖无人敢提起这个名字。   可越是压抑,反扑就越是厉害,那一代人杰辈出,不满曲露从行事,于是说动南方武林,一同出手,这也是除魔大会的来源。   曲露从死后,阳音教分裂,并且退出南方武林,这才让众人松了一口气,觉得不枉这么多的牺牲。   什么何盟主,什么素音教,在众人看来,都不及曲露从还留有后代一事让人震惊。   “这、这……徐燕为,盟主说的可是真的?那个什么岳满星,真的是曲露从的遗孤?”   听到质问,徐相斐也没有答话,只捏紧手中折扇:“看来盟主最近十分关心我啊,不然也不会这么清楚我的动向。”   “我也只是为我儿之事奔波。”何盟主拍拍手,几个护卫押着略显凌乱的岳满星进来,他双手被绳子捆在身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惶。   “这位岳少庄主,想来大家应该都不陌生……去年他随岳庄主一同来何家参加武林大会,知道武林之中不少事情。但这位少庄主,实际上是曲露从留下的血脉!”   “这、这……”   几人发现徐相斐脸色凝重,心中也有了计较,居然是真的。   “岳家藏匿曲露从血脉,是何居心!”有人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指着徐相斐的鼻子骂道:“当年你岳家深受魔教所害,如今居然纵容孽种留下,莫非你还打算帮他夺位,重复魔教不成!”   岳满星脸上更苍白了。   徐相斐一看,居然是就是之前被他和梁问雁刺了几句的赵公子。   赵公子自觉拿捏了徐相斐的短处,洋洋得意地指责起来,嘴上也不把门,连同样不赞同徐相斐做法的人都连连皱眉。   在他开口后,陆陆续续也有几人上前质问。   徐相斐仔仔细细数了数,发现这些人还真都是想巴结何家的。   不需要何盟主给什么好处,只要一点点提示,他们就能迅速跳出来。   真正跟何家站在一起的,还没出来呢。   “赵公子也不必一口一个孽种,我三弟再怎么样,父母那也是结了亲拜了天地的,你一个外室之子都能站在这里指着我鼻子骂,怎么还说别人是孽种呢?”   人群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声嗤笑。   赵公子脸色顿时铁青。   其他人便接着这话道:“岳满星若真是曲露从之子,也请何盟主拿出证据来,否则也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这些人好像是为了岳满星着想,可言语之中早就把这事亮出来试图给定性,根本不在乎徐相斐之前说的私事。   何盟主也顺势让人带了一个穿着破烂的疯女人上来:“这人就是当年护送即将临产的曲夫人离开的魔教产婆,她当年侥幸活了下来,也接了生,不如就让她说说当年之事。”   “等等。”   徐相斐展开折扇:“何盟主,这怕是不妥吧?岳满星如何,该由我悦意山庄自己查,就算是真的,也该由我舅舅做主,什么时候……用得着你来给个所谓公道了?”   “是么?”何盟主低低笑了几声,“巧了,算算时间,岳庄主也该到了。”   徐相斐脸色一下子沉了。   那疯女人也在催促之间说起当年往事。   除魔大会时,曲露从派人袭击武林后方,悦意山庄也是受害者之一,岳夫人不得不拖着即将临产的身子逃亡,途中就在一破庙产子。   当年为她接生的,正是随曲夫人南下逃亡的产婆。   机缘巧合之下,两个同样遭遇的女子进了同一间破庙,产婆不忍心见一尸两命,也就为岳夫人接了生。   巧的是,两人生的都是男孩。   身后武林人士的追杀无穷无尽,曲夫人身子好,早就恢复精神,定定看着怀中的孩子。   然后又扭头看了看岳夫人紧紧抱着的另一个孩子。   一个想法便在她心中诞生。   产婆跪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夫人、夫人说,如果她被找到,小主子怎么也活不了……但是那个女子被找到却没什么关系,她是正道的人……”   “然后、然后我们分离之前,就、就悄悄换了孩子。”   “小主子背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岳明镜踏入死寂现场时,便听见这几句话,脚步慢慢慢了,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眼神晦暗不明。   ……   “岳庄主,可要亲自验验岳满星的身份?”   众人看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实在是这个情况……不太好说。   “不用了。”岳明镜走近,站在徐相斐身边,“不知各位将他绑起来,是想做什么?”   之前还没出声的门派这下都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争执起来:“自然是废掉内力,赶出南启!”   “赶出去岂不是放虎归山?我看将他圈禁一生为好……”   “不管怎样,岳家应当是不会包庇此人吧?”   有人眼带恶意:“岳家可是深受魔教所害,这样一个人摆在面前,可不至于包庇吧?”   “荒谬!”徐相斐看向那人,“先不说岳家与魔教之间的恩怨,要如何理清都是我岳家的事,再说你们一个又一个,又是以何身份要求我们做出决定?”   “一口一个包庇,一口一个圈禁,我瞧着各位好像不太满意啊?怎么,最好还是将他杀了,这才如大家所愿?”   自然有人是这么想的,只是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何盟主趁热打铁道:“若是岳小公子当真无辜,如何处置他的确是岳家的事……但我可听说,当初徐燕为险些葬身雪地,是被岳满星就回来的。”   “这就奇怪了,岳满星那时不过十六七岁,何时出过柳州,又怎么得知他这位素未谋面远在西北的表哥遇袭?莫不是……有人告诉他的?”   “而且,怀鹿教最近可宣布了,要迎他们小少主回来,这位少主……究竟是不是岳满星呢?”   一重又一重,就如当年那样,何盟主把所有事情引燃,逼着岳家做出抉择。   因为没人可以解释这些事,没有人能说岳满星是无辜的。   可是那时候徐相斐已经亡故几年,岳明镜无论如何,也无法替死在雪地的长姐独子说出原谅。   但现在的徐相斐可以。   “我在雪地遇袭,自然是我与怀鹿教的事。所谓因果,也要由我来决断,各位抢先一步,在我之前就觉得我应该如何做,也是不妥吧?”   徐相斐走上前,将岳满星拽过来拉到身边:“何盟主,我先前让满星离开,既是不想让他卷入是非,也是想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悔过之心。唉——看来还是我想多了。”   这话转得莫名其妙,众人不敢吱声,只等着看徐相斐如何反击。   而原本胜券在握的何盟主顿时脸色僵硬。   他原本一直坚信,徐相斐所知只不过是表面,就算拿到面前,他也有办法推到岳满星身上,顺便还能解决一个白鹤门。   “诸位,岳满星与我之事,也请稍后再议。至少我这个当事人没死,计较与不计较,也得让我自己来说吧?”   “但是这位何盟主呢,说远了,又结交朝阳异姓王之过,说近了……那就不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何盟主笑了一声:“异姓王?徐公子的想法也太过奇妙,我好端端的,怎么会与异姓王有关?”   “是么?”   徐相斐温和地笑笑。   岳明镜终于上前一步:“暗中送信让我过来,何元恺,莫非是知道我在查你,心虚了么?”   何盟主依旧不认,但下一瞬,又听一道声音传来:“我作证!”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只见何小公子扶着何夫人,慢慢从人后走出来。   九月天气,本还算炎热,可何盟主只觉心底冰凉。   没想到……竟是孔曼语背叛了他。   何盟主脸色慢慢扭曲,女人,又是女人,给她们一点好处就忘了该怎么做!   说几句重话就要寻死觅活!   简直、简直……   何夫人咳嗽几声,面色愁苦:“我被他蒙骗多年,如今才知道,他居然早与异姓王联手,想要统一武林,获取实权!我不忍武林受害,只能大义灭亲……也请各位为我做主!”   这一出是徐相斐没想到的,身边的岳满星悄悄拽了一下他的袖口。   徐相斐就明白了,看来岳满星是知道的。   那天他和岳满星演了一场戏让对方出城,一是想让岳满星自己去解决怀鹿教的事,仔细思索日后的路。   若是他想要回去,破釜沉舟一次,徐相斐也有办法让他安然无恙地回到怀鹿教。   不过恩怨什么的,还是要先说清楚。   若是对方不想,就要迂回一点,先趁早把何盟主解决。   只是何盟主过于激进,胜券在握,便想借机对付岳家。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与徐相斐的争斗,最终还是变成了何夫人脱身的跳板。   身边人的背叛,而且还是何夫人这样爱面子不肯低头的人说的话,自然让其他人都信了几分。   更何况她还有证据。   岳明镜也顺势提出:“当初盟主之约,便是不得与朝廷有太多牵扯,即使有也必须召集武林大会与众人商量,先犯了规矩的,是你何盟主!”   “我岳家在此提议,撤除何元恺盟主之位,重选盟主人选!” 第114章 被关了呀   秋风炎炎,偌大何府,在岳明镜说出这句话时,便陷入了沉默。   何盟主脸阴沉着,只冷冷哼了一声:“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岳家就怎么着急想要从我手中夺下这个位置么?”   他已经明白自己不能从岳满星这里下手攻击岳家,但目前这几人知道的东西,还不足以让他无法回头。   岳明镜还没有说话,徐相斐却笑了一声。   “方才指责我包庇他人,恩怨不分,还与魔教有牵扯……怎么,何盟主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从哪里来的吗?”   “还是说,何盟主觉得只有你会找证人?”   原本想要为何盟主说话的几人都安静下来,想看徐相斐能拿出什么证据。   接着何盟主就看到那个被派出来找岳满星的祝煦光突然出现,身边跟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在这几人出现时,何盟主就攥紧拳头,紧紧抿着唇,暗恨不已。   “我们眼前的这位何盟主,原名段慈,从前是阳音教众之一,后来得了曲露从亲眼,升上七护之一,后来又和左护法完婚。”   “可在除魔大会之前,七护仅剩他一人,段慈假死后离开阳音,化名何元恺,转而用一个全新的与阳音教无关的身份来到正道之中……”   “若我岳家与岳满星之事,都能算是武林大事,那何盟主这种背信弃义不仁不义的自私小人,所作所为为何就不能算是大事呢?”   岳明镜也趁热打铁,跟其他几个联合好的门派立马要求何元恺退位换人,事情步步反转,从与朝廷有勾结到自身出身,何元恺,或者说是段慈,就已经被架在火上,再无翻身之机。   何小公子也满脸忧愁,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扎心:“他、他还威胁我母亲,不肯去救我的原因,才不是因为没有那人……他、他想得到一本秘籍!”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嘘声。   何小公子没在意那么多,也没注意到身边何夫人的神情慢慢惊恐,只顾着将何盟主尽快解决,好让他们母子俩能有全新的未来。   这一切的原因终于水落石出。   归根结底,竟然只是为了一本秘籍。   为了这本秘籍,何元恺不惜训练阮舟,将他养成一个杀人工具,不惜牺牲所有,放弃人伦亲情,手下亡命之魂无数。   一桩桩事爆出,何小公子自觉这些人应该会直接进何元恺解决掉,可眼前众人神色凝重,最后居然吞吞吐吐道:“那……便把何元恺先关在地牢里,等日后事情解决,确定他所有罪行再动手。”   何小公子眉头一皱,慢慢回过味来,猛地扭头看向何夫人。   何夫人轻叹一声:“我说了……这事不能随便说。”   没看徐相斐和岳明镜都只拿着何元恺的身份和与朝廷勾结的事说吗?   徐相斐自小在江湖闯荡,岳明镜也在江湖多年,他们不愿指出阮舟身份,不只是人情考虑,更是不敢捅出背后真正原由。   只要有这本秘籍在,何元恺便死不了了。   大概他也意识到这一点,被押走时丝毫没有反抗,只看着何夫人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何夫人与何小公子都觉得背后一寒。   何小公子猛地冲上前,要求他们给何元恺定罪。   武林中辈分较高的几人摸摸花白的胡子,只轻轻一叹:“这事啊,那能是我这个老头子能做主的。”   其他人也说:“若你说的是真的,阮舟此人也不得不除!还有那木鬼女,也得找出来询问!”   “何小公子方才如此难受,怎么看到父亲不必被杀,反倒不高兴了呢?”   这话压下来,何小公子也哑口无言。   人伦亲情,永远是他要考虑的事。   眼前情况真是让他难堪极了,眼前这些人根本不是那样想的!   何小公子只觉得无助,扭头一看,却发现徐相斐正给岳满星松绑,然后让他坐在一边,看样子正在轻声安慰着。   他回头看何夫人,但只能得到一个安慰的眼神。   何小公子咬牙。   若是何盟主只被关着……后续如何,又该怎么办呢? 第115章 爱子之心恩怨难清   何小公子暴露出秘籍一事,让武林众多门派都无法忽视这件事。   何元恺最后被押送到地牢里,也就是从前阮舟被关的那个地方。   密道打开,阳光照耀着所有昏暗的角落,众人这才知道整个何府之下隐藏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暗道。   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和秘籍,也有一个巨大的练武场,一处被锁链铺满的小屋子,阮舟在这里被困了十多年。   他的名字终于被世人知晓,可伴随着的并不是怜悯和惋惜,而是连坐之罪。   他确实杀了人,却确实是过去阳音教左护法之子。   这身份甚至比岳满星的还要引人注目,不少人都猜测他极有可能知晓那本传说中的秘籍在哪。   “荒谬……”岳满星也被困在何府里,只有徐相斐来看他,从对方口中听说了这些事情,一时间难以置信,“阮舟能知道什么?这事还是何小公子告诉他的!”   为了借徐相斐之手掰倒何元恺,何小公子将秘籍一事偷偷告诉了阮舟。   阮舟出城后也遇到了岳满星,一来二去也就把这些事尽数告诉了他们。   岳满星这才想将计就计被何元恺带到何府来。   “……此事一旦被人知晓,就免不了猜疑。”徐相斐也头疼,“证据确凿,何元恺没有翻身之机,可如今他有可能知晓那本秘籍的下落,就能让许多人保他一命了。”   徐相斐原本的打算也是撤下何元恺盟主之位,其他恩怨由苦主去讨算。   木鬼女从素音教得了消息,告诉他阮舟身世之谜,而何小公子也顺势与他们联手。   短短几句话,实际上已经有不少人掺和,但他们的目的却并没有达到。   “还好阮舟不在城内。”岳满星转念一想,“大哥,能不能让他走啊?若是这样,还不如让他跟木鬼女自己去解决,如今事态是越来越复杂了。”   何元恺那边没解决,就有人找上门来,要求岳家对岳满星做出处置。   徐相斐听见敲门声,先安抚好岳满星,出门后伸手一拦,笑嘻嘻地说:“各位有什么事啊?”   几人互相看了看。   他们都是无极楼和醉梦月的弟子,这两个门派关系极好,但各自实力都不怎么样,便喜爱与人结交,送自家弟子过去结亲。   因此在武林中名声也不怎么样,不少人嘲笑他们趋炎附势。   难得对他们有个好脸色的也就是徐相斐这种中立一派以及悦意山庄这样几乎都快退出武林的门派了。   无极楼弟子摸摸脸颊:“……我们也不想管这事,都是其他人让我们来的。”   他们就不敢得罪这个,也不敢得罪那个,只好腆着脸赔笑:“徐公子也莫生气,我看那些前辈们也没有想对岳、岳公子怎么样……”   “无碍,我随你们去一趟吧。”   徐相斐先去找了祝煦光,让他看着点岳满星。   毕竟何府现在人多了,难免有人耍什么心机手段。   还是防范未然吧。   祝煦光想了想,在徐相斐耳边低声说:“师兄若是被气到了,先别着急,回来我们再商量。”   徐相斐一笑:“好啦。”   ……   何家前院已经被各门派占领,前辈们都坐着,弟子后辈皆各自站在自己长辈身后。   见徐相斐来了,这些弟子们纷纷看过来。   他们都没经历过除魔大会,对曲露从的事迹也只是耳闻,因此跟岳家也没有什么仇怨。   只是好奇罢了。   好奇徐相斐又要说什么话。   “既然都到齐了,便直接说事吧。”   墨霜雀掌门人甩甩道袍,胡子一抖,“岳满星身份已无可辩,你年轻人,不懂曲露从的狠厉,老夫也不说什么……可他,万万不能留在武林之中,必须驱逐,赶去北边!”   徐相斐看他一眼:“那前辈可曾听说,异姓王举兵一事?”   墨霜雀掌门一顿:“与这事何干?”   “诸位要赶岳满星离开,不就是觉得这南边武林是我们的,不能容许魔教存在?但异姓王野心勃勃,若有一天,南北战事再起,武林合并,那时候诸位又会不会要求把岳满星赶去塞外呢?”   “胡闹!”立刻有人站出来表示不满,“难不成你的意思,还是想让这个祸害留在南边不成?他可是曲露从之子!”   “我倒也奇怪,岳满星再怎么说,那也是我舅舅亲自养大的,如何处置何时需要你们来指摘了?”   “这话徐小友就说得怪了。”一个白须老者摸着胡须,脸上都带着笑意,“何盟主的事要由武林众门来管,怎么你岳家就是私事了?”   “何元恺身为盟主,不说要有绝世武功,但也该德才兼备,他隐瞒过去,与朝廷勾结,本就犯了大忌。”   岳明镜忽然开口:“诸位不杀亦不驱赶,是非对错暂且不论,怀有什么心思,还需要我挑明吗?”   无极楼大弟子是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此时坐着便笑出声来,众人看向她时,这位大弟子才说:“看我做什么?我倒觉得岳庄主说得有理,为何不先听听岳家对岳满星的安排呢?”   “岳满星和阮舟都不能留,一人是魔教后代,一人助纣为虐,犯下无数杀孽,前者还能留一命,后者嘛……”   以墨霜雀掌门为首的一行人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何元恺一事他们自然不能不管,只是那本突如其来的武林秘籍打乱阵脚,让他们一时间犹豫起来。   这样就想先处理岳满星和阮舟的事了。   徐相斐轻叹一声:“何元恺罪行累累,诸位拿他跟岳满星比,又是何苦呢?看错人一次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看错第二次的?”   这就明摆着嘲讽他们当年推举何元恺上位了。   一些人脸色当即就不好看起来。   “白鹤之门不问世事,如今出了事倒还怪在我们身上?”   “黄毛小儿,也敢大放厥词?”   但也有一些人面带愧色,只沉默着不说话。   要说眼前之事,也未免没有他们之过。   若是当年有人留意了何元恺身世,若是这些年有人遏制了何家壮大……   或许死在何元恺手上的人也不会那么多。   在世人不知晓的时候,刀下亡魂无数,在沉默中掩埋一生。   随着何元恺罪行被挖出,那些不堪入目的血案就摆在他们面前,如此血淋淋,如此让人难以置信。   木鬼女那个小村子只是这十几年来的其中之一罢了。   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何元恺便凭借着手中之力,斩杀他人,夺取秘籍。   那摆在何家地道下密密麻麻的秘籍和奇兵,都是这些悄无声息消逝的性命,在庞大武林中闪过的微光。   有人活了下来,也只在逃亡和惊惧中消磨殆尽。   像木鬼女这样时隔多年,提着银链回来复仇的寥寥无几。   这些人死前,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遭遇横祸。   金乌阁阁主管桑玉脸上是最先挂不住的,他先前一直没有说话,不管是何元恺针对岳满星,还是后来徐相斐联合何夫人几人反击,他一直都冷冷淡淡地坐在一边。   传闻因为何元恺,管桑玉跟何夫人关系越来越差,这些年更是不走动了,说白了就有不打算再管她的意思。   但何夫人带着何小公子回金乌阁求救的时候,他还是出手了。   若不是他,何夫人也无法悄无声息地隐藏下来,众人默契地放过为何元恺付出良多的何夫人。   只是打听试探都少不了,为的当然是那本秘籍。   “……何元恺此人,该杀。”   管桑玉冷着脸,慢吞吞地说出这话,让不少人脸色都不太好。   武林势力向来是互相制衡,若是金乌阁站在岳家那边,再加上绝对会帮徐相斐的无垢霞,这事就更不好解决了。   徐相斐也看了看这位前辈。   说起来,管桑玉当年还和他师父韩得羽同为十剑之一呢。   不过排名好像还是师父要高一些。   “何元恺自然该杀,可管阁主也该明白,秘籍事关重大,若让有心人得了,这世间就不止一个何元恺。”   管桑玉皱皱眉,有些不理解:“若是秘籍永远找不到,也只会有一个何元恺。”   找到了又会有谁来保管,谁包藏祸心的问题。   但如果何元恺费尽心思,十几年都没有找到这本神乎其神的秘籍,那就永远别去找。   众人一噎:“……”   这、这也不太好啊……   “但目前就杀,确实是莽撞了些。”墨霜雀掌门还是坚持己见,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几句,也没有明确的想法。   只好又看向岳家。   徐相斐等他们吵完,才摇摇头:“岳满星做了什么,让各位这般穷追不舍?不管是岳家,还是我白鹤之门,好像也没有什么秘籍能让各位这样盯着。”   他说话慢吞吞的,脸上不带笑意,比起以往,倒是凌厉许多。   过去徐相斐此人在众人眼中,就跟他那个师父一样不太正经,但对权势没什么想法,交友甚广,看上去也没什么攻击性。   在江湖上出名的也就是容貌和轻功,没多久又受伤隐退,着实是没让人见过他这般凌厉的模样。   有人便不能理解了:“徐燕为,怎么说你也是因为怀鹿教受的伤,去年武林大会上,你师父师弟还过来为你讨公道呢!这才多久,你就为仇人说话?”   徐相斐眼皮都没抬:“岳满星是我仇人?这话可新鲜了,当年推举何盟主上位时,诸位说的是不以血脉论长短,现在又要论了?”   “你——你这是胡言乱语!”   “莫气莫气。”徐相斐慢慢勾唇,只是眼睛还是冷的,轻飘飘扫了眼全场。   岳明镜也轻轻喊了声:“燕为。”   他又看向众人:“家中小辈说话不着调,让各位见笑了。岳满星此后,不会再待在我岳家,也不会再以岳家身份行走江湖……他与岳家,从此一刀两断。”   “恕我难从各位之言,多年相伴,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彻底摆脱的。”   “当年阴差阳错,他来到我岳家,岳某孤身一人,只有几个孩子相伴,撇开身世,只能说一句缘分。扯上恩怨,岳某心事重重,也无力再理世间俗事。”   “也借此一事,宣告我悦意山庄真正退隐江湖,不谈武林,不来大会,岳满星如何,便看他自己造化。”   岳明镜长相儒雅,平日里也温和,人到中年还是相貌堂堂。可如今一路舟车劳顿,早让他眼下一片青黑,脸上更是掩不住的疲惫。   一句又一句话砸下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众人慢慢安静,心中都不免感慨。   当年气势汹汹,一腔热血要为武林除害的年轻人,也到了被世事压垮的时候啊。   许诺岳家退隐江湖,在这个时候,就是在表明岳家不参与秘籍一事,更不参与争夺武林盟主。   用他人不愿相让的利益,换来岳满星一个安然无恙在江湖上活下去的机会。   因为恩怨,岳明镜无法让岳满星继续留在岳家,这既是对亡妻的不尊重,更是对亲子的再次伤害。   可多年爱护,一片爱子之心,不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彻底抹去。   下不去手伤害,更无法看着养子被逼上绝路。   思来想去,恐怕连反击何盟主,也是在为岳满星谋一条后路。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不忍说句不是。   作者有话说:   前世岳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只是那个时候岳满星身世暴露得太快了,他反应不过来,被逼到绝境了,但后来他是出手帮了岳满星的,不过岳爹原本的结局也很惨就是了 第116章 父子情断   自从知道岳满星的身份后,岳明镜其实一直没真正再好好看他一次。   正如他所说,若只是单纯的抱错,若只是一场误会,他都不会这般痛苦。   可不是。   岳家在岳明镜这一辈,几乎所有人的遭遇都和魔教脱不了关系。   他们的父母早早离去,唯有身为大姐的岳霖带着两个幼弟,拼了命送他们去读书,希望他们出人头地。   可那时读书并不是一条好路,兄弟俩最后选择去武馆习武,又在师父的带领下步入江湖。   从此便再无安宁之日。   岳家出了个岳明镜,建了悦意山庄,也成为武林中还算有些名气的人物,也曾耀极一时。   可辉煌之后,岳家就急转而下,岳霖遇山匪亡故,而幼弟也招惹了官家小姐,最后都只剩下一个孩子。   那时岳夫人已经亡逝,岳明镜膝下还有个岳满星以及小舅子丢给他的两个孩子。   但思索许久,不太会带孩子的岳明镜还是把另外两个都接到家中。   这些年苦也苦过,茫然也茫然过,可看着几个孩子渐渐长大,岳明镜心中也是满足的。   这世间,父母、姐姐、幼弟和发妻,接二连三地一个一个离开他,要说心中没有半分孤寂,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只是岳明镜知道,他是这些孩子仅剩的支柱了,谁都能迷茫,他不能,谁都能错,他不能。   好在这些孩子都争气,岳明镜不在乎他们是不是能出人头地,是不是会让天下倾慕,他只想他们都好好的。   可兜兜转转,命运又给他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岳满星是曲露从的遗孤,他的母亲换了岳明镜真正的孩子。   而长姐唯一的孩子差点死在怀鹿教的手上。   岳明镜知晓这个消息时,头发都白了不少,强行压下心中涌起的那股茫然,只觉得太过讽刺。   他自认一生没做错什么,也明白岳满星没做错什么。   可没办法了,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如今武林众人答应了他的请求,岳明镜终于也松了这口气,脸上神色却更憔悴了,他不想去管何家的什么事,只在岳满星院子外打转,想了半天,也只能站在原地。   徐相斐慢慢走近,见暗中躲着的祝煦光离开,才上前道:“舅舅。”   “燕为啊。”岳明镜眼角是藏不住的皱纹,“怎么来了?他们还有再刁难你吗?”   “没有。”徐相斐踌躇不决,“小浦进了城,就在之前我们待的客栈里,舅舅要去见见吗?”   岳明镜闻言,先是回头,似乎想透过那扇禁闭的房门去看里面的岳满星。   但很快,他便长舒一口气:“现在嘛,还不是时候。”   徐相斐就不说话了。   岳明镜看着看着,眼睛突然红了一些,但很快扭头,不愿让徐相斐看见。   闹成这样,谁都不想的。   这件事中,岳明镜和姜浦都是最大的受害者。   一个被蒙蔽多年,一个流落他乡,不知来处。   徐相斐也知道,岳明镜活得其实并不容易,这些年全靠膝下几个孩子支撑着。   “舅舅……”   “没事,我没事。”岳明镜很快平静,拍拍徐相斐的肩,“不管怎样,舅舅该谢谢你,满星是个好孩子……但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   如果徐相斐当真被永远留在雪地,那岳明镜就再没有任何资格为岳满星求情。   他不敢。   死后不敢面对发妻,不敢面对长姐。   可徐相斐还活得好好的,并且明确表示他不怪岳满星,那岳明镜才能说出那番话。   “舅舅……去看看满星吧。”   岳明镜沉默良久,似乎想点头,却又想摇头,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慢慢走进房门,抬手轻轻敲了敲。   ……   屋内,曾经的父子两人都站着,岳满星无措地立在桌边,桌上是他为岳明镜倒的茶。   可他不敢端过去。   岳明镜也没看他,只余光一瞥,发现他瘦了一些。   也对,岳满星过去哪里离开过岳家?   这大半年的,也确实是苦了他了。   可出去一趟,他便再也回不了岳家了。   岳明镜越想越觉得心中发苦,良久才定了定神:“你大哥不久后就会送你出何府……这边事情没解决,我暂时也走不了,你出去以后,能走多远走多远。”   “但北边太危险,你好生记着些,盘缠包袱……我都给你备了,若是没有必要,便别说自己身份。外边不比岳家,危机四伏,你也机灵一点,若实在不行就去找你大哥。”   “但若是你要回怀鹿教……便别去找你大哥了。此后,我不能再护你分毫……仔细想想,这些年我好像也没有仔细看过你,”   “我说不出什么,便愿你……一生顺遂。”   岳满星听着听着,攥着衣袖的手就松了,不知不觉中,竟然满脸是泪。   他们明明没有看向对方,却又知道对方脸上是什么神情。   岳明镜顿了顿,还是安慰了一句:“别哭。”   岳满星眼睛更加湿润,泪水犹如断线的珠子滑落。   他想起来了。   上一世、上一世他被赶出岳家之时,也曾回头望向岳明镜。   那时岳明镜呆立一旁,良久嘴唇才颤抖了一下,深深一眼,是他看不懂的复杂以及绝望。   他在说……   别哭。   岳明镜推开门,看着湛蓝天空,听见身后岳满星轻轻跪地一拜,头磕在地上的声音,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拒绝这个礼,只是长袖一挥,再不管身后人。   阴差阳错的父子之情,终究也到了该一刀两断的时候。   这不是绝情,这都是为了对方能更好地活下去。   从此抛弃阴霾,大步向前,惟愿一生顺遂。   ……   徐相斐带着岳满星出去时,也遇到不少人特地绕路来看,就连何小公子都来了。   他开始并不知道岳满星身世,只觉得奇怪,不明白何元恺为什么要拿这点做文章。   如今知晓来龙去脉,才觉得岳家也莫非太惨了。   不过……   何小公子抿唇,站在回廊处,手抵在朱红柱上,眼中是莫名的羡慕。   不过岳满星的运气可真好啊。   岳满星此刻低着头,却不觉得难堪,这比上一世好太多了,而且还算和平解决,倒让他心中轻松了不少。   刚刚重生时,他心中满是迷茫,不明白为什么又要让他经历一次前世的不堪。   可在他闭眼沉思之时,才如梦中惊醒,不顾一切地带人往西北奔去。   流亡那五年,他不止一次在想,如果有机会改变就好了,不止一次在想,要是能有什么办法偿还岳家就好了。   护着姜浦,只是一件太小太小的事。   岳满星想了又想,才想起来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徐相斐。   那时离他亡故已经七八年了,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也越来越少,唯有重出江湖的祝煦光能给他带了几句叹息。   “哎呀……听说那个血鹤之剑的师兄,早早就死了。”   “听说就是怀鹿教害死的。”   “豁,没听说过。”   世间的人太多了,不管是他还是徐相斐,都太过渺小了。   可岳满星记得,他记得这个大哥对于岳明镜的意义,也记得在被揭穿身世时,岳明镜想要开口,却被别人一句话堵回去的神情。   “岳庄主可别忘了,岳家长姐的独子,白鹤之门的大弟子,就是怀鹿教害死的吧?”   岳满星晃晃脑袋,看向徐相斐:“大哥。”   徐相斐稍微歪了歪头,笑得依旧没心没肺:“怎么了呀?”   “大哥……真的不怪我嘛?”   徐相斐一顿,抬手揉揉他脑袋:“想什么呢?都说了这没你什么事,而且……我又不是真的死了。”   他没提岳满星经历的事,也没跟岳明镜提过。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岳满星突然去救徐相斐一定有蹊跷,可当事人都不在乎了,口口声声说是岳满星救了他一命要报答,那谁也没办法指责什么。   岳满星又抿了抿唇:“大哥……我该去哪呢?”   虽然事情勉强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结果,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迷茫。   何处……才是他容身之所呢?   徐相斐笑了一下:“等事情暂告一段落,我得回一趟柳州看看,若是满星愿意,等那时跟着大哥走吧。”   岳满星眼睛一亮,又慢慢黯淡下来:“可怀鹿教……在找我。”   徐相斐挑眉:“什么?”   “出城之后就在找我了,不过被姜浦挡下了,他不让我看。”   所以岳满星到现在也没真的见过怀鹿教的人。   “他们隔很远就喊我少主……可我算什么少主呢,而且、而且我不想回去。”   徐相斐笑了笑:“别怕嘛,不过这事我也不好说什么,你也知道我和怀鹿教之间也有事要解决……不过我现在,倒是好奇他们究竟为什么找上我了。”   “……嗯。”岳满星摸摸鼻子,“那姜浦也要跟大哥一起回岳家嘛?”   徐相斐送他到客栈,神神秘秘地一笑:“我觉得不一定呢。”   岳满星:“……”   那他要干嘛呀?   姜浦要干嘛,谁都不知道,不过他确实不想回去,甚至亲爹都不想见。   “我不!我就不!我、我……”   姜浦还是个半大小子,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只是慌得不知道怎么办。   那过去这么多年,他确实也没遇到这种情况啊!   作者有话说:   姜浦暂时不会回岳家,他还有另外一条线要走,不过不急,接下来是阮舟的主场了唉 第117章 还用我动手   姜浦最后还是不得不去跟岳明镜见了一面,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反正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的,跟之前的岳满星都差不多了。   徐相斐也回了客栈住,表明他和岳家一样退出秘籍的争夺,只关注何元恺最终的下场。   一时间便突然闲了下来。   刚来临川郡时,他们在客栈里说笑玩闹,也没去想那么多恩恩怨怨,再次聚首,却已时过境迁。   徐相斐摸摸岳满星的头:“阮舟在这?”   岳满星一慌,半晌才点头:“之前没能出去,就无法告诉他让他别进城,不过好在阮舟聪明了一回,知道先来客栈了。”   要是去何家找他们,那真是刚刚好撞上那群对秘籍虎视眈眈的人。   再加上阮舟身上的血债,谁也无法保住他。   岳满星还是有些不甘心:“许多事情,都是阮舟告诉我们,才能让何元恺没有翻身之地的……连他的身世,他都通通说了。”   他们在城外遇见,岳满星本来还很高兴,可看到阮舟抬眸,眼中满是无措的脆弱时,才惊觉这一切对他来说打击有多大。   自以为的母亲不是生母,只把他当杀人的兵器,兜兜转转,生父生母,没有一边能容下他。   身上尽负血债,可哪里又只是阮舟一个人的错呢?   被关在地牢里十多年的他没有错,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也没有错,但世间的无奈之处,便是谁都没有错,可谁都放不下。   当雨滴落下,阮舟站在他们面前,喉结滚动,半晌才说:“我记起来了。”   不只是这段时日和他们相处的日子,更有这么多年死在自己手上的人脸。   一张一张,或惊恐或怨恨或无助或恳求,过去他不知感情,只一味听从何夫人命令,如今入世一趟,才觉自己的可怕之处。   只可惜什么都来不及了。   阮舟断断续续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岳满星,他不知道怎样去复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怪谁,想来想去,也只有让岳满星他们决定了。   “就是不知道木鬼女在哪……”   岳满星忧心忡忡:“我其实,想认真跟她谈一次。”   徐相斐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再次摸摸他的头:“想做就去做吧。”   但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突然,岳满星还没有来得及去房间里,就被突然窜出来的人捂住嘴,往窗边带。   岳满星慌乱挣扎,动作间还踢了对方几脚,那人嘶了一声,才无奈说道:“少主,我们是为了你好。”   是怀鹿教的人!   岳满星瞪大眼,不仅没想对方想的那样停止挣扎,反而愈发激烈。   他跟怀鹿教的事,绝对不能在此时暴露!   岳家为了他放弃了这么多,若是在这里就让别人知道怀鹿教已经找上门来,那别人该如何看待岳家?   他又怎么对得起徐相斐?   他大哥跟怀鹿教之间有仇啊!   一道剑光闪过,徐相斐手持碧水青天,一脚踩在窗边,堵住他们去路,脸上虽然还笑着,眼中却已经冷了。   “不知阁下要带我弟弟去哪啊?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王牙一惊,忍不住看了看徐相斐手中的剑,他只知道这人被他们所伤,内力好像没了,还不知道徐相斐恢复的事呢!   这下可好,他本来就逮着祝煦光不在时想带走岳满星,结果又被徐相斐拦住。   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眼前情况……也不得不试一试。   王牙眼珠子一转,徐相斐便说:“想找人来吗?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怎么说满星跟我关系也还不错,现在就对我动手,这个少主你们不想要了?”   岳满星也终于挣开王牙的手,顺势恶狠狠地说:“没错!你们一而再再而三打扰我就算了,如果再对我大哥动手,也不用叫我少主,改天我和大哥一起打上门去!”   王牙顿时苦了脸:“明明小的们都是为了少主你啊……”   “哎,这说的什么话,你们想杀我的时候,还不知道满星是你们少主呢。”   岳满星闻言也佯装大怒:“又骗我?!”   王牙连连后退,只想赶紧离开告诉自己教主这个不幸的消息。   天啦,少主明明都被赶走一次了还要死心塌地跟着这个假大哥!   他们之前怎么劝也不听!   写信也不回!   还让人打他们!   要不是教主有令,再加上岳满星还真是曲露从之子,王牙早就不想干了。   这么个少主……带回去也做不了什么吧。   但偏偏不带又不行,教主会扒了他们的皮的。   王牙想了想,好像也只有先逃,等以后再说。   谁料岳满星立刻去拉徐相斐的袖子,指着王牙开口就告状:“大哥,就是他们!天天在树林里跟我说没有人要我了,大哥跟我也是仇人让我赶紧收拾东西跟他们去怀鹿教!”   “这样啊……”   徐相斐手腕一转,缓缓拔出剑来,他的剑不似祝煦光那般寒光凛凛,阳光照耀下,反倒真有一种波光粼粼的温柔之感。   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徐相斐要来段剑舞呢,毕竟他姿势也随意,并没有蓄势待发的紧迫感。   可王牙也是当初随大护法一起去袭击过徐相斐的,他可领教过这把剑的厉害。   徐相斐剑势不强,可变化之快,再加上他轻功卓绝,要抓住他可太难了。   也不知道这人恢复了几成……   王牙身为亲信,武功自然也不差,如今就在思索自己打不打得过徐相斐。   若是打得过,干脆两个一起带回去。   正好教主也需要活捉徐相斐呢。   成功吸引了注意力的徐相斐又轻轻一下把剑收回,轻笑:“哎,打架这种事,怎么会我来做呢?”   下一刻,发现不对的姜浦握剑袭来,而屋内的阮舟也拔出重剑,两面夹击,顷刻之间就让王牙败下阵来。   徐相斐笑得更开心了:“我现在可是大哥呢,什么事不能让小的做啊?”   怎么还自己动手的呢?   眼前这个人嘛,确实也不太聪明。   很快被五花大绑的王牙:“……”   岳满星眨眨眼:“那大哥,抓他要干嘛啊?”   “当然是……问些事咯。”   送上门的,趁师弟还没看到,赶紧先问了。   ……   因为徐相斐现在偷懒了,口口声声说自己现在也是岳家一员,不好再对何元恺一事评价,就索性让祝煦光代表师门。   祝煦光心中明白他就是偷懒,但也不会拒绝,不过他掺和进来,苦的却是其他人。   徐相斐好歹自小带着祝煦光游历江湖,许多事情都由他来解决,他本人性情也还算温和,所以大多数人都还能给他几分薄面。   但祝煦光就不是这样的人了。   徐相斐平日里说话都还客客气气,有理有据,换做他,便张口就只剩几个字。   商谈何元恺一事时,祝煦光和管桑玉一样,都是比较激进的人,想法甚至都差不多。   要什么秘籍,只要永远找不到,也就只是一个幻想太过的人做出来的荒唐事。   找不找得到,哪里有这么重要?   其实他这种想法对目前局势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有一部分对秘籍不感兴趣的门派也觉得让何元恺血债血偿是件好事。   其他心中有想法的,在这种情况下,也必须仔细斟酌,不至于掀起腥风血雨。   谈了又谈,也没个结果,祝煦光便想着去看看徐相斐。   岳明镜倒是还在一旁听着,时不时中和一下祝煦光的锐利,不让别人拿了他的错处。   “小祝是要去客栈?”   祝煦光嗯了一声:“师兄在那边,我想去看看。岳前辈可要一起?”   那边可都是岳明镜在乎的几个孩子,怎么说也是该去看看。   但岳明镜却摇摇头:“罢了,看到我,他们才会更别扭。”   祝煦光想了想,还是道:“姜浦一开始与我们一路时,也不太能接受。他经历异于常人,也有自己想法,但心中并不是不在乎的。”   “我知晓。”岳明镜笑了笑,见过自己的孩子,他眼中的疲惫倒是消了许多,“之后……我还想带他回去看看,我想这么多年,他娘亲应该很想他了。”   如今一切,是岳明镜想不到的,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又变成众人信赖的一家之主。   不管怎么说,这几个都还是孩子呢。   岳明镜又笑道:“想来煦光不久后也要及冠了,燕为也没个动静,说不定你这个当师弟的还要先成家。”   祝煦光:“……”   岳明镜完全没有察觉他们两人的事,一是过去他对情爱一事就不算十分了解,和自己夫人也是温柔似水相敬如宾,感情好是好,但都带着不可避免的矜持。   哪像现在的人,那叫一个如胶似漆。   二嘛,大概就是因为徐相斐的性格了。   祝煦光想了想,认真说:“我不急,看师兄怎么想。”   “是,是,你们两人啊,这么多年感情一直这么好也是不容易。”   祝煦光:“我会照顾好师兄。”   岳明镜仍没有察觉:“燕为平日里端着架子,总要照顾这个劝劝那个的,实际上他也需要人照顾,你这样想……我也算是欣慰了。”   等到知晓自己大外甥原来跟祝煦光有的是其他感情时,回想今日的其乐融融,岳明镜就恨不得回到过去拍醒自己。   瞧瞧这话,这说的都是什么?!   祝煦光自认为得了允许,被人怼来怼去的不满也没了,高高兴兴去找自己师兄。   然后就发现师兄正在审问一个人。   一个很眼熟的人。   祝煦光眼睛一眯,觉得自己手很痒,很想拔剑。   王牙看到他就吱呀乱叫:“你你你……是你!就是你杀了我们大护法!”   他看向岳满星:“少主!他们跟怀鹿教有仇的!你醒醒啊!”   岳满星:“……你们自找的。”   他被怀鹿教的纠缠弄得心烦不已,再加上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的身份,觉得过去那么多事情都是因为身世而起,自然不愿意正视这个问题。   “是你们先追杀我大哥,江湖人的规矩不就是这样?既然你们动了手,也该想到会有被人寻仇的一天。”   一旁安安静静站着的阮舟看了他一眼,抱着剑出了门。   岳满星一愣,才发觉自己好像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   啊好累啊,不明白大三为什么还这么多课,泪目 第118章 在她手里   秋日,窗外摆着一盆菊花,想来应该是客栈难道的闲情逸致。   阮舟便一手摸着窗沿,一手静静放在身侧。   岳满星出来后就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其实自从阮舟恢复记忆,他们就没有怎么说过话了。   从前阮舟的不谙世事总是让他无奈又好笑,为此也尝尝闹出不少笑话。   现在岳满星再回想起那些事,才突然发觉阮舟好像被锁链锁上了,他的眼睛雾蒙蒙的,平日里总抿着唇,也不会再好奇地问着问那。   就好像这么多事,终于让他明白这世间的虚伪与荒谬之处,所以兴致缺缺。   岳满星愧疚不已,便学着他一样把手搭在窗沿上:“其实我最开始知道我身世的时候,就觉得太好笑了。”   阮舟没有出声,但明显回神看了他一眼。   “我以前……其实很羡慕二哥,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经商很厉害,还有个可爱的妹妹的二哥。”   “我对大哥的印象不深,而我另一个弟弟嘛,又太安静了,只有二哥总是在我面前。有时候我觉得他抢走了我的父亲,也抢走了我的堂弟,小时候我不跟他玩的,觉得他很讨厌。”   这不是说来骗阮舟的,岳满星当真有过这么一段时间。   他不能理解自己家里为什么住进这么多跟他差不多的孩子,不能理解自己这个唯一的小少爷为什么变成了三少爷。   更不能理解岳明镜几次三番让他多关心住进来的几个孩子,让他让着他们。   所以羡慕和嫉妒悄然而生,虽然那只是小时候的事,岳满星这个被养得傻乎乎的也只能不跟他们玩而已。   可是当身世明了,再回想过去,岳满星就会觉得,如果跟这些孩子一起玩耍的是真正的岳小少爷,是不是兄弟关系就会和睦许多。   是不是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当真充满了不堪,所以才会对他们产生嫉妒?   只可惜前世的他看不清所有人的想法,如今好像也不能。   “我一直以为……或许就是因为我不是岳家的孩子,才会跟二哥他们相处得不好。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可我实在是忍不住。”   阮舟想了想:“你很好。”   岳满星傻傻的,但是很热心,而且真的很好。   是阮舟羡慕的好。   岳满星也弯了弯眼睛:“以前也有人这么说,所以我觉得不能让他失望,现在你也这么说了,我也不想让你失望。”   “我方才不是有意的,只是针对怀鹿教而已。我、我也实话实说,对于怀鹿教,我心中实在是太过复杂。”   阮舟难得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我知道。”   “你说得对。”   他虚放在窗棂上的手慢慢收回:“我是该付出代价。”   “不、不……那、那些事不能怪你。”岳满星顿了顿,“不能完全怪你,该付出代价的人还好好活着,你怎么能这么想?”   阮舟摇摇头:“我能发现,她就在周围。”   “可是她不来杀我了,为什么?”   岳满星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你恢复记忆了?你和木鬼女的事,真的是她说的那样吗?”   阮舟沮丧地点头。   没有任何可辩解的余地,当真就是那样。   他是该死,木鬼女也是该杀他。   过去阮舟不能领会的东西,如今慢慢懂了,想起火光中满眼恨意的满枝,又想起说出自己身世的岳满星。   他能在这两人身上都看到自己的影子,但那种顽强和执着,都是他完全没有的。   阮舟说:“你回去吧。”   岳满星不愿意动:“你相信我,这些事真的不能只是你一个人的错……而且、而且你不是还有母亲和姐姐吗?她们也会想你的。”   “不会的。”阮舟淡淡的,看似毫不在意,“她们不会。”   岳满星便无话可说了。   当银铃声响,笛声悠扬时,岳满星神色慌张,反手一拉阮舟就想离开,但阮舟却收回了手。   “我自己去。”   “阮舟!”   阮舟想了想:“你都能面对你的身世,我觉得我也可以。”   他性情依旧冷淡,没有什么恐惧之心,过往铺天盖地一般压来,只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见他坚持,岳满星也只好站在一边,拳头紧紧攥着,生怕木鬼女直接动手杀了阮舟。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   阮舟随着铃声去了拐角,只看见一道身影,想了想,问道:“不想见我吗?”   “你觉得我会想吗?见到你这张脸,我只会觉得恶心!”   阮舟不觉得伤心,垂着眸答应一声,又问:“要杀我吗?”   木鬼女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我不敢?”   “没有。”   阮舟静静立着,“什么时候?”   木鬼女没说话。   沉默半天,木鬼女才幽幽道:“有一个人,让我再多给你点日子……他说你还有想做的事,你能有什么想做的事?”   “……”阮舟也认真思索了一下,“我想去见见母亲。”   “你疯了?!”木鬼女冷笑,“怎么,这十多年被关得不够?还是说你真就这么贱,对你好的你永远看不到,利用你的你倒死心塌地。”   换做其他人,听了这话就该难堪了,但阮舟没什么反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这话何夫人之前骂的也不少,阮舟听着听着就习惯了,也不觉得侮辱了自己。   “我想说声再见。”   阮舟突然问:“是燕子让的?”   木鬼女明明想杀他,但又说听了别人的话要多给他一些时候。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徐相斐会这么干了。   木鬼女轻哼了一声,不过算是承认了。   她似乎有些不能理解,不禁喃喃道:“你运气真好……”   阮舟有时候也会这么觉得。   木鬼女只是溜进来看看人有没有跑,她势必要杀阮舟,可何元恺那边,也的确是放不下。   还有何夫人那里……   如今她在众人面前好像隐形了,大家都默契忽略这对母子,可木鬼女不愿意。   凭什么呢?   这些年训练阮舟的不是她?助纣为虐的不是她?   既然是,那就别谈什么无辜了。   死在何家寻求利益的刀下亡魂,才最是无辜。   活着的人,都已满手鲜血。   阮舟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却也无法开口。   木鬼女从一旁走出,大大咧咧路过阮舟身旁,迎着他清透的眸子,手上甩着一个绑着铃铛的红绳。   “何元恺若死,你死期便到。”   木鬼女笑了一下:“你姐姐可不想你回去,还说让我杀你呢,多可悲啊阮舟,谁都不想要你。”   这话阮舟还没说什么,岳满星就受不了了,从一旁走出,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木鬼女。   “看什么看?”木鬼女冷笑,“你也想找死?”   她可是知道了岳家和岳满星之间的事,听完了震撼不已。   阮舟身世便够扑朔迷离的了,没想到岳满星的还更让人惊讶一些。   不是说岳满星活得就比阮舟惨,而是岳家本就处处都是悲剧,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木鬼女也听说怀鹿教之前想要杀徐相斐,偏偏教主就是岳满星的亲叔父。   啧啧,这关系乱的啊。   “……我知道姑娘生气,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恶语伤人六月寒,过往也不是阮舟能决定的。”   “怎么,这意思,你觉得我该放下?”   岳满星顿了顿,有些慌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阮舟从前只不过是何元恺手中的一把剑,罪魁祸首还在牢中,姑娘要报仇,也不应该只找阮舟。”   木鬼女好像懂了,手上的铃铛往回一甩,准确落在手心:“所以你是觉得,他过去当了一把剑,我就只能怪执剑的人,而不是剑本身?”   岳满星点点头:“被当成剑,不是他能决定,这种种恩怨,也不是他能左右。”   “但是。”木鬼女没有回头,只静静听着身后阮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是他并非剑,你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些为他考虑的话……可是他真的这么想吗?”   “当他想起过往,就已经不是一把剑了。”   木鬼女说完便离开,只剩下呆愣的岳满星。   他呆呆抬头,看着阮舟靠近:“……对不起。”   我好像忘了,你确实不是一把剑。   阮舟摇头,他不太明白这两人说的什么,只是觉得岳满星没有错。   不过木鬼女也没有错。   满家村的血债,自然要让他血偿。   这没什么不对。   木鬼女玩着手中铃铛,走到另一边时却撞上了徐相斐,对方微微挑眉,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木鬼女罕见地解释:“我可没动手,你做的不错,我现在挺高兴,暂时放他一马。”   徐相斐笑了笑:“姑娘在这也好,我收到消息……何盟主越狱了。”   “什么?!”   木鬼女脸色瞬间惨白。   她可算是知道何元恺为什么对满家动手。   因为传说中的那本秘籍。   世人不知道那本秘籍是否存在,可她知道。   因为那本秘籍如今就在她手里。 第119章 那完了   何家从遭遇大变后就变了个模样。   原本的何家本已够安静,如今更是灰败至极,唯有一群江湖人的进进出出勉勉强强将屋外秋风带入。   但何元恺的失踪,又让战战兢兢的何家下人恐惧不已。   他们害怕被报复,可又不敢私自逃离,只能一个一个低着头被人审问。   但没有人能说出何元恺去了哪里,他们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惊惶。   问了几遍都没有结果,墨霜雀掌门立马把矛头对准了何小公子以及何夫人。   “此事蹊跷,也不知何夫人有何看法啊?”   何夫人身体本就不算好,被这么一闹也白了脸,何小公子便不满了。   “怎么,前辈是怀疑我们母子么?我若想帮我父亲,又何必揭穿他?”   墨霜雀掌门哼了一声:“谁知你是不是想趁机了断,免得你母亲所做之事被揪出?”   何小公子脸色瞬间阴沉,他这段日子本就郁郁不乐,周旋各门派之间,原本能一起帮他的岳家不得不退出争执,让他更是两难。   现在又被人这般上,碍于辈分又不能直接刺回去,只得求助管桑玉。   管桑玉是把何小公子当自己亲外甥疼的,脸上也多了些对墨霜雀掌门的不满。   见状其他人又劝了劝,堪堪平息,又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说不定是想要秘籍的人放走的……”,这才可好,闹哄哄地又吵起来,谁也不想背上罪名,争得面红耳赤,口口声声说要查个清楚。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十分平静,无垢霞一行人就乐呵呵地看戏,还顺手拽回一个小门派的大弟子:“世侄,歇着吧,江湖人嘛,哪有不争利的。”   对当官读书不感兴趣,但看着秘籍摆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若是再年轻个十年,梁问雁说不定也要凑个热闹。   等风声传到徐相斐那边,岳明镜领着几个孩子过来时,吵闹声已经小了许多,只出声轻嘲几句。   倒是没有人冲着岳家发火。   他们大多数因为这个事犹豫不决是真的,但人家岳家惨得简直没话说,之前又被徐相斐呛声过,也就没什么人想凑到他们面前来说些风凉话了。   姜浦之前都在城外和阮舟一起,如今看了看才说:“啊,这就是江湖吗?”   跟路边卖菜的地方也没什么区别吧。   徐相斐一笑:“哎,你如今好歹也有个对影门的名头呢。”   姜浦默默翻了个白眼:“门主若是对这些东西有兴趣,死我也要爬出去!”   岳明镜闻言,不太赞同地皱皱眉,轻轻摸了摸姜浦的脑袋:“胡说。”   姜浦:“……”   岳满星没来,阮舟自然也不会来,不过他们都心知肚明,阮舟和木鬼女一定会过来探探虚实。   他们跟何元恺之间都还是利益争斗,阮舟和木鬼女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血债。   再说那本传说中的秘籍……   姜浦悄悄问徐相斐:“诶燕子,你说那玩意儿真的有嘛?有的话到底在哪?”   他只不过是好奇,但徐相斐眼中多了几分笑意,折扇一展,挡着他的姜浦:“怎么,小浦对秘籍也有兴趣?”   “啧,江湖人哪有对秘籍不感兴趣的?不过我也不会为此杀人罢了。”   姜浦就是少年心性,好奇多于执念,再说这玩意儿上面沾了这么多人的血,让他学也下不去手啊。   徐相斐这才收回折扇,敲打手心:“在与不在,都已成谜。”   ……   姜浦的出现倒是让有些人过来瞧了瞧,打量了一会儿便恭维几句:“哎呀这就是岳少庄主吧?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没想到气度如此不凡,真真是少年英雄。”   岳明镜也笑道:“哪里,小孩子懂什么,我让他过来认认人罢了。”   “是是是,也不知岳少庄主从前是做什么的?若是会经商,那岳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姜浦:“做杀手的。”   问话的人:“……”   姜浦:“有什么活计,可以来找我。”   众人:“……”   徐相斐无奈地拿纸扇敲他的脑袋:“小浦又开玩笑了。”   岳明镜捋捋袖子:“哪里,会不会经商都是小事,再说岳某还在。”   “哈哈,是、是……”   那几人讨了个没趣,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岳明镜这才扭头:“为父要去问问何家的事,你和你大哥他们先在这待着?”   姜浦没什么意见,他也不太想去来着。   祝煦光便自觉地上前一步,准备跟着岳明镜一起:“师兄也在这待着。”   “好呀。”徐相斐挥挥手,“再见啦。”   祝煦光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开心。   姜浦也不明白。   然后他才知晓,徐相斐不需要自己去问就有人能告诉他所有事情。   梁问雁最近可一直在何家呢,她看完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戏,眼尖瞥到徐相斐,立马走过来,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   渐渐笑不出来的徐相斐:“……”   嘶,疼啊!   梁问雁天赋卓越,又生来大力,这一掌拍下来徐相斐觉得自己都快废了。   实在是笑不出来。   “大雁啊。”徐相斐苦笑一声,“看在我一年多没好好练武的份上,也缓缓你那手劲儿吧。”   梁问雁看他一眼:“行吧,没想到你都这么弱了。”   徐相斐无话可说,只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有话直说。   “这何家可有趣,本来我们都商量好了,要将何元恺送往了宁大师住处,等他云游回来再做处置。”   了宁大师神秘莫测,据说有观天之能,内力深厚,为人和善正直,由他判定也算不错。   之前徐相斐几人去三江元禅寺的庙会上玩,也遇见过要送他们长明灯的了宁大师。   也是这位大师说岳满星该是他们之中的最长者,把后者吓得冷汗连连。   徐相斐也想起了宁大师灵言他会“冬去春来,燕子复还”。   他遇袭濒死的确是在冬日,今年出门寻医也当真是在春日。   这么一想,传说中那通天之能,倒真有几分可信了。   “这条路也不是不能走。”徐相斐想了想,“了宁大师每年都要来三江元禅寺讲经,今年年中已过,想来他又不见踪影了。若送何元恺过去,也要等到明年才能有结果。”   拖些日子,想来也是有些人想要看见的。   “是……开始为人选争了两天,好不容易定下来了,姑奶奶我都准备收拾包袱动身了,啧,人就没了。”   徐相斐:“……人选中居然有你?”   想不到哇。   梁问雁也无奈摊手:“抽签这种事,我就没输过。”   姜浦听了一会儿:“那什么大师,就这么有威信?万一他也对秘籍动了心呢?”   徐相斐和梁问雁对视一眼,两人都摊手:“那完了,武林没了。”   姜浦:“……”   你们也太随意了吧!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章这边就结束了!然后燕子要回柳州的,解决一下他的恩怨,然后还有小祝的,这篇文就基本进入尾声啦   (对不起我总是一次次拖更新www,我再想想办法平衡一下) 第120章 大火   何元恺是如何逃离地牢的,众人心中各有想法,有人觉得是府内有他的人,有人觉得是后来者动的手。   一份秘籍摆在面前,又如何能不动心呢?   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此事,只问何夫人何家里还有没有何元恺留下来的杀手护卫。   何夫人又犯了头疼,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身边的丫鬟战战兢兢地给她扇风。   不过这些天她脾气好了许多,又或者是不愿意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本性,许久没拿起那条鞭子。   “我与何元恺,多年来不过表面夫妻,许多事他不会说与我听,问我,还不如问问他那管家。”   不和谐的声音顿时响起:“我看也未必吧,这些年金乌阁协助何家做的事也不少,怎么就跟夫人无关了?”   何小公子也皱眉:“若是有关,为何我母亲还要把罪证交出?”   “谁知道是不是权衡之计……”   几句争吵也没个结果,查来查去,倒是祝煦光插了嘴:“既然已经决定送去了宁大师那边,为何又生事故?”   他怀疑是有人觉得不能送去了宁大师那边,可是为什么呢?   这个想法倒是新鲜,众人思索一阵,只提出要写信问问三江元禅寺那边。   来的门派不少,手下弟子也因此事派出去找人,岳明镜不愿意几个孩子涉险,只说自己去就好。   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岳明镜便跟徐相斐说了几句,准备动身去城外找人。   徐相斐连忙拦住他:“舅舅可有想法?”   岳明镜笑了笑:“我倒是没什么心情继续待在这,只是人总得找,若是找不到,择日我便带你回柳州吧。”   他也就走个过场,摆一摆前辈的架子,料想那些弟子也不敢让他做什么,随意找找就好。   这盟主之位反正怎么也落不到何元恺头上,这人从此以后也是人人喊打,大事已了,其他的岳明镜不想多管,总归他也要隐退了。   徐相斐也点点头:“我还是随舅舅一起,这里有煦光看着就好。”   见自己师弟脸上尽是不赞同之色,徐相斐一笑,拉着他走远了一些,低声说:“你没听见?舅舅都说了,之后便要带我们回柳州。”   祝煦光不知道这又怎么了:“所以呢?”   徐相斐眨眨眼:“我最近总没个空闲,也趁此机会好好和舅舅聊聊。”   祝煦光嗯了一声:“好。”   梁问雁自然也是闲不住的,也要和众人一起去找,姜浦也说想去,到头来就只有祝煦光一个人留下来了。   祝煦光:“……”   总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接下来几天,众人便分成两路,在何家内守着的人原本还有些紧张,慢慢就松懈了,整日比武逗乐,倒把何夫人吵得不行。   何夫人自然也不喜欢这么多人一直待在这,但何元恺越狱,她心中自然是慌张的。   多年夫妻,她对何元恺脾气再了解不过,外人看来,是她孔曼语占了高位,颐指气使,夫家无人,只能敬她三分。   可事实上,她心中对何元恺又爱又恨,又怒又怕,才让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何夫人整日不出门,脸色越来越白,何小公子身边的大丫鬟晴菡劝了几句:“夫人莫要担心,夫人和小公子定能平平安安的。”   何夫人其实不满晴菡帮着何小公子查过去的事,只是先前碍于情面,不好说太过了。   但她现在慌得很,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许多了:“你这小蹄子自然不慌,撺掇我儿出面,自己却躲在后面享福。”   晴菡哑口无言,只低着头半跪在地,轻轻捶着何夫人的腿。   何小公子进来便听见这话,狠狠一皱眉:“娘,难不成你觉得我不该知道?是你们不告诉我,处处瞒我,还要装作一对深情夫妻来哄我。我找菡姐姐,怎么就让娘亲不高兴了?”   “你就向着她吧!”何夫人气得不行,“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做这些事,太过危险!”   何小公子不语,转而道:“娘亲,你和管伯伯离开吧,我觉得……这何府不对劲。”   “这、这话怎么说?”何夫人猛地站起身来,上前抓住何小公子的手,“要走,也是你和娘一起走!娘亲过去糊涂,但以后,可不能没有你啊!”   “那厮若要报仇,也是冲我来!你可是他儿子!”   何小公子扯扯嘴角:“父亲可不这么想。”   事情真相揭开,何小公子也知道何元恺把阮舟偷回来,就是觉得对方习武天赋高,看不上他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好了。”见何夫人当真慌了,何小公子拍拍她手背,“我只是担心后面会起冲突,娘亲身子不好,还是去安静些的地方休养。这地方……也太吵了。”   何夫人拗不过他,只好被何小公子连哄带骗地送上马车,让晴菡在一边服侍。   车帘掀起,何夫人忧心忡忡:“儿啊,要不你便跟娘一起……”   “我若是走了,日后才更加不太平。”何小公子笑笑,“儿子长大了,也想试试和这些人斡旋是什么滋味。”   何夫人轻叹一声,知道劝不动他,只好靠在软榻上,车身一晃,马车晃晃悠悠往西边走。   晴菡劝道:“小公子也是为了夫人着想,等事情解决,夫人才能安稳无忧。”   何夫人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她太害怕了。   秋寒渐来,冷风忽起,吹落路旁黄叶,飘飘荡荡,恍若他们一般,难以自主,最终只能被风卷袭着离去。   何夫人混混沌沌地眯了一会儿,忽然睁眼,惊呼一声,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   “回去、快回去!”   晴菡要劝,却不料被何夫人一巴掌拍在脸上:“我、我与我儿……才是母子连心。”   ……   徐相斐和岳明镜出城找人时,因为岳家那桩恩怨,也没几个人敢来使唤他们。   不过平心而论,徐相斐还是希望能尽快找到何元恺的。   “何家内都搜过了?”   “失踪第一天就搜过了,密道里也让人一个一个找过,都没有踪影。”   那就奇怪了。   徐相斐想不明白,何元恺此时逃走,目的又何在呢?   若是要走,将他押送去交给了宁大师途中,不是有无数个机会逃走?   为何偏偏要选在眼前?   “何元恺与异性王勾结已久,必定不甘心就此罢休,我倒也不意外他会逃走。”   休息间,岳明镜找了一堆果子,扔到徐相斐怀中,“这果子酸甜可口,你们这些小辈应该会喜欢。”   徐相斐咬了一口:“确实不错。”   果子刚入口时微酸,但之后就甘甜可口,徐相斐来城外次数也不少,还真没发现这种果子。   岳明镜好似发现他在想什么,忽然一笑:“当年除魔大会,一路风风雨雨,居无定所,又要警惕魔教袭击。这果子正是我干粮用完,不得已之下发现的。”   过了十几二十年,果树也长到了南边,味道还依旧不错,咬下一口,又是回忆当年又是感慨今朝。   “那我可真要好好尝尝了。”   一番说笑之后,徐相斐才回到正题:“何元恺逃脱,未必没有人帮他……只是,这人究竟在哪呢?”   他们搜寻几天,居然也没有下落,弄得人心惶惶,什么事都耽搁了。   日落西山,岳明镜便领着徐相斐和姜浦往回走,梁问雁也钻过来说话,嘀嘀咕咕骂那些弟子碍眼又碍事。   逗得徐相斐哈哈大笑,又和她互怼起来。   他们对秘籍都不太感兴趣,因此心中十分平静,找人也能找出个乐趣来。   但走近何家时,乐趣荡然无存,众人脸色大变,惊呼声不断。   无他,眼前何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火光冲天,与不远处血红夕阳融为一体,愈发骇人。   徐相斐看了看四周,立马扒开人群,见出来的人里都没有祝煦光的影子,到处问了一边,也都说没看见,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了,想也不想就往里冲。   但梁问雁眼疾手快地把他拦住:“你添什么乱啊!祝煦光也不一定在里面啊!”   徐相斐脑子一片空白,缓了半天才说:“这火不是意外……”   “但你也不能进去!”   “好歹让我去探探!”   梁问雁惊讶:“你何时这般鲁莽了?”   她想了想,又说:“再这样我就打晕你啊。”   徐相斐:“……”   好的,他现在有点清醒了。 第121章 走火入魔   何小公子送走何夫人之后,心中越想越不平静,索性又去了地牢。   地牢昏暗潮湿,正是从前关押阮舟之处。   何小公子对阮舟的感觉也的确复杂。   这人一方面确实是他兄长,而且还是他生父欺骗了自己母亲,偷偷带回来的。   但另一方面,阮舟多年来所受的折磨,也有何夫人刻意报复下的狠手。   何小公子不愿见到阮舟,但心存愧疚,也明白这事早就难以说清。   换做自己,他也不敢说能够放下,可再怎么样,何夫人是他娘亲,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疼爱他的人。   多年忍让隐瞒,也是为了何小公子能平安快乐地长大。   何小公子只对阮舟说,若要复仇,只冲他来。   阮舟却一直没有个明确的表示。   何小公子捧着灯,在地牢里走了一圈,最后叹了口气,原本肆意的眉眼染上忧愁,与何夫人一般的眸子水莹莹的,看着也还挺可爱。   他扭头时,又看了看墙上,忽然咦了一声,喃喃自语:“这墙……是这样的吗?”   何小公子走上前,那墙上因潮湿多了些难闻的绿意,摸上去也是湿漉漉的,用灯一照,只看着其中暗藏的纹路。   他眨了眨眼,细细摸索一番,但地牢外突然传出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碰到了什么。   何小公子立马扭头,往那边快步走去。   身后失去了光照的墙重新隐入黑暗。   等何小公子走出地牢,才发现在入口出,一个穿着星罗堂弟子服的青年冒冒失失,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奉命来看看……”   “奉命?你奉谁的命?”   星罗堂和何元恺的关系不错,因此在此事中受到的责难也多,何小公子想到这,慢慢皱眉。   那青年想了一会儿,许是想不出来理由,眼神忽然一变,反手抽出短刀来,直逼何小公子命门。   何小公子一惊,他武功不好,但也不是不会,往旁边一躲,怒道:“你疯了吗?敢在何家对我动手?!”   青年长相乖巧,下手却是真狠,几下就拿住何小公子:“小公子莫怪……跟我走一遭吧。”   何小公子察觉到他威胁之意,可挣脱不开,只好被他拖走。   而在他被拖走之后,一道身影又潜进地牢。   ……   “我就不信……这地牢里,当真什么都没有么?”   木鬼女甩着长链,一步一步接近昏暗的地牢,越往里走,四周潮湿气息愈浓,时不时晃动的烛灯将那种让人不安的气氛推到极致。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手中长链拖在地上的声响也没了,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木鬼女突然不想再往里走,转身离开之时,那道从门外透进来的光忽然消失,砰的一声,而身后,脚步声渐响。   “我早就说了……只要你有秘籍,就一定会来。”   嘶哑的声音低低笑着。   “可不就被我说中了?”   “……何、元、恺。”   木鬼女又惊又怒,最后只剩下满腔恨意。   “何元恺!”   长链狠狠往后一甩,毒针也从她袖中射出,但都被举着长刀的何元恺拦下。   木鬼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地牢最深处的墙后竟是空的。   这么多天……这人就一直躲在墙后!   何元恺自黑暗中走出,眼底尽是疯狂,他瘦了太多,却不减锐意,反而多了得偿所愿的满足。   他知道,最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了。   多年搜寻,何元恺一直不明白,为何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满家村,居然什么都没有。   一本秘籍,一件神器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现在一想,原来那时候,就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被他看做是完美无缺的兵器的阮舟放走了。   自那以后,何元恺对阮舟的满意也没有了。   一个不听话的儿子,一件不称手的兵器,本就该被销毁。   若不是找不到合适的,阮舟哪能活到现在?   好在正是因为阮舟活到了现在,木鬼女才会上门寻仇。   他才能知道,原来秘籍早在多年前就被找到了。   “你一介女子,本就不该拥有这本秘籍……只有我,只有如我一般的人,才能让它发挥应有之用。”   木鬼女冷笑了一声。   何元恺也出言讥讽:“瞧瞧你现在,手握秘籍,却连复仇都做不到,不正说明了……你不配有么?”   “我不配?”木鬼女哈哈大笑,“我再不配,那也是我的,是我的族人,是我的父母留给我的!你呢?你不就是个躲在女人身后的懦夫!”   “既然瞧不起女人,就不要借助女人上位啊?怎么,当你这般鄙夷我时,忘了为你生儿育女,为你倾尽一切的两个女人了吗?”   何元恺此生最恨别人这般说他,转念一想,又冷笑道:“却又不知,被你害死的族人,想不想把这秘籍给你?”   两个撕破脸皮,只剩下对对方的憎恨的人,互相说着最刺激对方的话,手下也毫不留情。   木鬼女用尽浑身解数,长链变幻莫测,可也动静极大,每每一招刚出,就已被何元恺发现。   不一会儿,身上便染了血。   何元恺握住长链一端:“看你这脸皮也还算不错……把秘籍给我,说不定以后还能嫁个清白人家。”   “呸!”木鬼女抹去嘴角的血,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话就是故意说来刺她的。   何元恺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还能放过她不成?   “我死,你别想知晓秘籍在哪……我生,你就更别想了!”   何元恺一掌击去,木鬼女便如断线风筝一般,狠狠砸在地牢大门上,接着又半跪在地,浑身染血,只低声笑着。   她倒不觉得自己不该来,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来。   只是还是有些遗憾……   若自己要死在何元恺手上,该早些杀了他们一家。   也算报仇了。   何元恺缓缓靠近她时,木鬼女已悄悄抽出短刃,打算了结自己。   但下一刻,她身后石门重响,木鬼女眼睛一亮,迅速往旁边一滚。   重剑劈来,石门大开,阳光与火光,都把牢里两人照得一清二楚。   阮舟迅速拉起木鬼女往外奔走,何元恺捂眼半晌,也慢吞吞地跟上。   何府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四处都是惊叫着逃走的人,阮舟和木鬼女都不认识这些人,连开口都没人理他们。   这也不意外。   只是他们都知道自己逃不走了。   何元恺的实力,远远超过他们。   木鬼女只冷笑:“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阮舟嗯了一声:“不需要。”   何府布局诡异,他们绕得头晕,昏昏沉沉地避着火光走,最后却见一中年男子挡在他们面前。   星罗堂堂主眼珠子一转,脸上胡须一动,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笑成一团,他又矮又胖,平时看着和蔼可亲,如今只剩下利欲熏心的贪婪。   “何盟主还真没骗我……”   阮舟脚步一顿,木鬼女也心知,这人是冲她来的。   不知为何,木鬼女扭头道:“若是你现在走,说不定能保住一命。”   阮舟眨眨眼:“不需要。”   重剑落地,他反手握剑,松开扶着木鬼女的手,也远离了那把险些捅进他腹部的短刃。   木鬼女定定看他几眼,最后只拿出短笛,以乐为杀,乐声一起,阮舟重剑拔出,和星罗堂堂主缠斗一处。   大概是血流得太多,恍惚间,木鬼女好似回到从前。   那时她也是在槐树下吹笛,而阮舟握着把木剑挥舞。   那把木剑是满枝父亲做的,他没用过剑,做出来也歪歪扭扭,只有个形。   吹的曲子是满枝母亲教的,这是满家村人人都会,从小哼到大的曲子。   一晃多年,再吹起时,人依旧是那个人,可闲适早已荡然无存。   前有阻拦,后有追兵,再听到另一个脚步声来时,木鬼女乐声停了,睁眼时,才发觉自己已泪眼朦胧。   “……那本秘籍,对你们而言,也没有用。”   木鬼女低笑一声,“为何执着于此呢?”   为何杀她满家村,为何毁她平静安宁的生活?   她恨自己,也恨这些人。   任何一个对这秘籍有兴趣的,她都恨,恨不得当真把秘籍给他们,看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模样。   可她不能。   那是满家村,那是她最怀念的地方,最怀念的故人,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了啊。   如何能给出呢?   何元恺与星罗堂堂主会合,两人联手,几乎置阮舟和木鬼女于死地之中。   身边几朵白花,点点鲜血滴下,迎着火光,壮烈悲哀,都在一处呈现。   但剑风忽起,拂花未落,轻飘飘的身影裹着无尽杀意而来,直直打下星罗堂堂主一只手。   祝煦光一身白衣,袖口衣角都皱巴巴的,还染上了灰,他似乎刚从火场逃出,马不停蹄地就来找人,因此顾不得那点灰尘了。   赤鹤剑一出,星罗堂堂主捂住断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   祝煦光却看向何元恺:“你与他联手,可知他劫走何小公子,还试图一把火烧尽何家?”   “他只想独吞秘籍。”   烧尽何家是何元恺的主意,他只想烧死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湖门派,烧死一个算一个,烧死一群那就更让人高兴了。   可劫走何小公子,这倒是让他没想到的。   因为这点意外,何元恺罕见地停下脚步,星罗堂堂主也往那边一走,试图解释。   看准时机,祝煦光握剑逼近星罗堂堂主,阮舟也猛地翻身,将反应过来的何元恺挡住。   他已受伤,堪堪挡住一会儿就受不住,但这一会儿也够了。   在茫茫火光中,祝煦光快而杀的身影成了星罗堂堂主最后能看见的。   眼前银光一闪,他恍恍惚惚一摸脖颈,鲜血直流,嘴唇一动,身体重重倒下。   祝煦光知道自己一招杀不了何元恺,但杀一个星罗堂堂主却够了。   他没那么多挑拨离间的计划,能杀一个是一个。   何元恺脸色扭曲,眼珠子转也不转,死死盯着木鬼女。   秘籍近在眼前,多年来心愿即将完成,怎么能、怎么能……   何元恺满脸涨红,身上青筋暴起,看得三人脸色一变。   何元恺居然走火入魔了!   对秘籍的渴望太久,摆在眼前的诱惑已经让他顾不得这么多。   而且这么多年来,他练的武功五花八门,听到所谓的绝世秘籍就去练,若是不行就立马用药压住。   经脉中内力纷杂,本就不堪重负,如今贪欲大增,已让他走火入魔。   可何元恺此时走火入魔,三人一丝快慰都没有。   因为眼前的人,明显更难对付了。   祝煦光也不求能就地杀他,只与阮舟和木鬼女对视一眼,决心废他经脉。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这一章能写完这点的,明后天继续吧 第122章 一直都是   何家大火越烧越烈,斜阳西下,天色本该暗了,却被火光照得更加明亮。   反应过来的人尽数逃出,这块儿却是偏僻之地,来的人少,即使是逃命的下人侠客,都没个影子出现。   要想逃出重围,当真是困难重重。   祝煦光先前钻了个空子,杀了星罗堂堂主,但也因为这样,他们更难尽何元恺的身了。   刀剑相接,祝煦光的加入慢慢让何元恺收起戏谑的神色,凝重望着眼前的年轻剑客。   这小子身上的变化……倒真让人惊讶。   剑过无影,却杀气腾腾,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不过想想徐相斐那身诡异的轻功,何元恺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这师门三个人就没一个正常的!   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而与他交手的祝煦光脸色也不好看,身上的伤口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但何元恺走火入魔,绝对不能让他完好无缺地离开这里!   更不能让那本秘籍落到他手里。   火势愈演愈烈,几人都不敢大意,慢慢靠近后门,离房屋远了一些。   轰地一声,房梁砸下,几人匆忙避开,倒是拦住了何元恺一时。   祝煦光回头看了眼木鬼女。   木鬼女摇头:“……就算我死,也绝不能放他离开。”   几人互看一眼,又运气复原,再次迎上何元恺。   但这并不是个好办法。   他们太被动了。   祝煦光眼神一凝,手下剑势一转,不再避让,刚刚练好的剑招被他用出,铺天盖地的气势压下。   同一时刻,何元恺逼向阮舟与木鬼女,察觉到他的意图,索性咬牙一刺。   阮舟抵挡不及,只匆匆拉开木鬼女,刀尖狠狠砍入肩膀,鲜血淋漓,只闷哼一声。   而祝煦光也终于废掉何元恺一条腿。   几人都是能忍的,没一人痛呼出声,何元恺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手也没有一丝犹豫,抽出刀反手捅向祝煦光。   破釜沉舟,只在一刻。   祝煦光躲也不躲,自左肩到右腹被狠狠划上一条,但下一刻,何元恺手中刀落,捂着鲜血直流的右手腕,痛呼出声。   三人同时扑向他,皆带上决心,要借此机会杀他。   动作间,几人互相纠缠,反而离房屋越来越近,眼看又是一道房梁砸下,祝煦光往旁边一躲,阮舟和木鬼女也只好倒向一边,三人被迫分散。   火星迸溅,眼前一片模糊,何元恺却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死,径直冲向木鬼女。   到了这种时候,他想的依旧是秘籍。   此时三人身上都受了重伤,何元恺亦是如此,可他不管不顾地再激内力,筋脉受损也要放手一搏,其他几人却不能如此。   阮舟咬牙,本已做好必死无疑的准备,只等何元恺一掌落下。   他知晓他们三人能做到的只有这些,若他们都是全盛时期,一同击杀何元恺还有可能。   但如今,只能是妄想了。   但预想的痛苦没有来到,阮舟借着火光,只迷迷茫茫地看到一道身影被击飞,最后埋在火光里。   他忽然什么也顾不得了,立马冲进去扑向那道身影,浑身战栗,几乎将他击溃的惊慌太过陌生。   怎么会……   为什么……   祝煦光的剑也来到,再次与何元恺缠斗一处。   但是不是那道身影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太深,就连冷血至此的何元恺也恍惚了一瞬,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捂着伤口踉跄一步,眼神忽然再度狠厉,运起内力,迎上举剑而来的祝煦光。   就算是不能得偿所愿……也得带走一个吧。   祝煦光面色凝重,但没有退却之意,可与他一起迎上这一掌的却是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师兄!”   何元恺清醒了一会儿,见状只好咬牙离开。   祝煦光本想去追,却被徐相斐拦住:“回来!”   他这才慢慢冷静,发红的眼睛眨了眨,咳嗽几声。   徐相斐连忙扶住他,自己手上立马沾了血,顿时心疼不已,说话都不稳了:“你、你不想着带着人赶紧走……追什么追啊?”   那一掌早已是强弩之末,祝煦光最后一剑也达到了目的。   此后,何元恺再也无法习武,内力也将慢慢散尽。   只可惜不能就此结束。   祝煦光没答话,只回头一看,眼神一顿。   徐相斐也愣了:“这……”   火光之中,阮舟将一人抱出,身上伤口无数,染红两人的血,他抬眸时,只剩下茫然。   那人咳嗽一声:“……我不欠你了……我娘……”   一语未尽,便已气消魂断。   阮舟满眼茫然,无措地抬头,只看向徐相斐:“……怎么办?”   徐相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阮舟怀中那张熟悉的稚嫩面孔,如今失去所有生机,往日热情笑意,再也看不到了。   随着被烧尽的何家,一同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   几人互相搀扶着离开,火海之中,不见人影,徐相斐回头一看,只见浑身染血的木鬼女也茫然了一瞬。   下一刻,她轻轻抹了一把脸,转身离去。   没人拦她。   所有事情都将被众人知晓,此时离开,对她才是最好的。   岳明镜与姜浦慌慌张张地过来,看着两人都不免责备:“燕为!”   姜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扶谁。   “我没事。”徐相斐紧紧皱着眉,“阮舟和师弟都受了重伤,赶紧找大夫过来……还有、还有何小公子。”   两人这才看向阮舟怀中的人。   何夫人的马车走了又回,匆匆赶来时,才发觉一切已晚。   那不明预感成真,心中烦闷最后变化深深隐痛,可当看见本不该在这里的身影时,她还是彻底崩溃。   还未走近,何夫人就眼前一黑,险些倒下,晴菡连忙扶着她,半晌也说不出来安慰的话。   阮舟抬眼,他的眼睛依旧很大,映着何夫人的身影,紧紧抿着唇。   何夫人掐着手心,缓缓走近,不看自己儿子,先是狠狠一巴掌甩在阮舟脸上。   这巴掌声响极大,看得周围人不敢吱声,只听见她一声一声崩溃的质问和哭喊:“你要复仇,你冲我来!”   “他是无辜的啊……”   “他还为你可惜,因你愧疚……你能不能放过他!”   “为什么?!你冲我来啊!”   阮舟呆立原地,本就满是血迹的衣服被何夫人扯得歪歪扭扭,他没有躲闪,好像自己也被这种崩溃感染,恍恍惚惚地恨不得一起去了。   这一生,对他好的人没有几个。   可好像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师妹!够了……”   管桑玉拉开她,“淮儿、淮儿在天之灵,也不想看你这样。”   何夫人短促地冷笑几声:“难道我就想看到他这样吗?”   管桑玉哑口无言。   何夫人甩开他的手,跪坐在地,慢慢抱过何小公子,一点一点拂开他的长发,抹去他嘴角的血,泪珠一滴一滴砸下。   “早知道、早知道……你怎么就让我走了……”   “没有娘,你做什么能行啊?”   “我也想我儿……好好活下去……”   何夫人猛地抬头:“师兄,替我杀了他。”   阮舟眼皮一颤,却没有阻止。   “莫要胡言……此事,稍后再议。”   何夫人咬牙,继续低着头温声同何小公子说话。   她面色冷静,看得人冷汗涟涟,只觉得她怕什么彻底疯了。   徐相斐见状,示意姜浦去把阮舟带去一边。   但何夫人又抬起头:“我看谁敢动他!”   姜浦被吓住,哪里敢再动。   阮舟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缓缓摇头,拒绝身边几人的好意,当真跟着管桑玉走了。   岳明镜便说:“你们先回去养伤,我去问问。”   阮舟此人,不露面是最好的。   他身上背负的血债也不少,即使是被何元恺利用,可他魔教血脉也不假,让人诟病的地方不少。   如今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就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了。   不过同样的,众人也不会轻易让他死。   徐相斐也知道这一点,明白只能从长计议,只好跟姜浦扶着祝煦光回客栈。   ……   祝煦光内伤不重,主要是身上那道刀伤,废了大夫不少功夫才包扎好,里里外外吩咐一堆,让徐相斐越听越心疼,眉头也越皱越紧。   等大夫走了,祝煦光迷迷糊糊地拉着他的手不放,不肯听徐相斐的话好好睡过去。   徐相斐没法,只好拜托姜浦去熬药。   姜浦的眼神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被喊了好几声才答应:“好、我、我立马就去。”   祝煦光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他大惊小怪。   徐相斐立马看向他:“我方才不去,你是不是想跟他硬碰硬?你可知这有什么结果,你……你何时这般冲动了?”   “我一直这么冲动,师兄又不是不知道。”   祝煦光冷静回答,仗着自己现在受伤,徐相斐不敢打他,就肆无忌惮起来。   “师兄心疼我了?”   “那我还能心疼谁?”徐相斐把手捂在他眼睛上,“你可真是……吓死师兄了。”   他回到何府门口,见着冲天大火,四处都寻不到师弟踪影,心中慌张不已,真是恨不得回到之前,干脆不去就好了。   陪着师弟,哪怕有什么,也能一起面对。   徐相斐一点也不敢去想其他可能,好在冷静了一会儿,想了半天还是趁岳明镜他们不注意进了火场。   他对自己的轻功有信心,所以不管怎样都要进去一探。   再怎么,也不能让师弟一个人在里面。   祝煦光顺从地闭上眼,忽然问:“师兄如今,可知晓我当初心情了?”   徐相斐不敢放他一个人,不敢去想其他可能,祝煦光自然也不敢。   当初在雪地,徐相斐强行把内力给他时,祝煦光其实是恨他的。   恨他不肯一同面对,恨他就想这么一个人走。   若是最后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祝煦光知道自己真的会恨徐相斐一辈子。   但他也会记一辈子。   记住徐相斐眼中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不舍和不甘,记住他们之间本该有的缘分。   他性情说极端也极端,说不极端也不极端,怕失去就要永远握在手心,与徐相斐的想法截然相反。   他们两人在一起,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迁就谁。   徐相斐一愣,放在他眼上的手慢慢下移,慢慢抚摸着祝煦光鼻梁,又摩挲着他的侧脸。   “还怪我呢?”   祝煦光任他摸着,却不说话。   这就是怪的意思了。   徐相斐琢磨片刻,俯身先亲了亲他的鼻梁,又贴上他的唇。   “我本来觉得,所做一切,皆是为你,所以我没错。”   祝煦光眼睫一颤,睁眼看他。   在这双眼睛里,十多年了,徐相斐只能看到一个人。   是我呀。   徐相斐忽然这么想,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啊。   “如今想来,是我错了。”   从未问过你,究竟想要什么。   从未真正在乎你,是否想要一个人活着,想要背负仇恨活着。   作者有话说:   阮舟最后还是要死在木鬼女手里的,何夫人不会杀他   表面上的小祝:恨你一辈子   实际上的小祝:师兄呜呜呜好想你(对不起抱头逃走) 第123章 滚出去   祝煦光受的伤不算太重,意识也清醒,睡了一觉之后就有人来找他询问情况。   他话不多,只简略说了几句,对面那人不依不饶:“除了星罗堂呢?你没见过其他人?你出手杀星罗堂堂主,是否太草率了?”   祝煦光倚靠床边,一手端着药碗干脆利落地喝完黑乎乎的汤药,另外一只手拽着徐相斐的袖子。   闻言他只晃了晃手,徐相斐见状把药碗接过来,似笑非笑看着问话的弟子:“是否草率,阁下不如亲自一试?”   这弟子说话太过没礼貌了一些,被刺了一句便住了嘴,不情不愿地离开。   走前还嘟囔一句:“怎么就把人放走了……”   徐相斐无奈。   怎么,还指望祝煦光一个还没成年的人去杀积威已久的何元恺?   祝煦光:“何元恺筋脉受我所伤,即使是走火入魔,也撑不了多久。”   只是何元恺逃走时还是动手杀了几个年纪小的少年,抢了马车带着自己的人跑了。   剩下的门派自然派人去追,何元恺身边的人死得七七八八,也就他自己会躲,每每抓到一点踪迹,但很快就被他逃脱。   只不过在这般追杀下,想来他也撑不了多久。   徐相斐一想:“他如今只有一个去处了。”   武德王府。   江湖中再没有何元恺容身之所,若他想要东山再起,只能投靠异性王。   只是异性王会让他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权势迷眼,作恶多端,唯一能去之处,恰恰也是他最不能去之处。”   星罗堂堂主跟何家关系一直不错,众人也不意外两人会勾结,不过在查证途中,倒是又揪出几个跟何元恺沆瀣一气的,一并解决了。   原来这些年何元恺所作所为,这些门派也不是全然不知晓。   数不清的上佳秘籍,数不清的好剑好刀,何元恺送这些东西笼络他们,他们心中早有想法,只不过沉默罢了。   得了好处,自己也没动手,便觉得与自己无关了。   徐相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祝煦光聊着天:“这样也好,肃清武林风气,也算是给那些无辜之人一个交代了。”   祝煦光轻轻亲了他一下,黏黏糊糊地喊:“师兄。”   徐相斐伸手摸摸他的脸:“哎呀,总喊师兄做什么?是不是想偷懒,不愿意帮师兄分担了?”   “我帮师兄分担得还不够?”   祝煦光挑眉,师兄自己想照顾岳满星心情,故意打发他去跟那些人相处,他还没委屈呢。   两人腻乎一会儿,徐相斐便推开他:“我出去走走,要是闲了你就看看书,晚上回来师兄再陪你。”   祝煦光点了点头。   徐相斐出门后便直奔岳明镜那边。   何小公子的死对何夫人打击极大,众人本想询问阮舟,可被她扣着人不放,谁敢提就恨不得咬上一口。   弄得有些人连连摇头,不明白管桑玉怎么不管管他的师妹,好让他们继续查证。   管桑玉不仅不管,还帮着何夫人把阮舟扣在自己手里。   他对秘籍没什么兴趣,却是把何小公子当外甥看的,如今好好一个孩子没了,他心里也不舒服。   在他看来,事情闹到这份上,自然不能放阮舟离开。   因此徐相斐和岳明镜的打探都被他驳回,不准手底下的人传出任何消息。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   阮舟本就是自愿跟管桑玉他们走的,他心中有愧,自觉是何小公子救了他,所以干脆全凭何夫人处置。   他身份特殊,若是直接把他交给武林,任其被磋磨,反倒不好。   何夫人没说要不要杀,管桑玉实际上也不会让她杀,一时间僵持着。   阮舟伤恢复一些后就被关在一处房间里,这处院子是管桑玉托人找的,住着金乌阁的人以及何夫人一众。   外面守着几个高挑清瘦的青年,不让他出去。   阮舟也不想出去,他呆呆的,只盘腿坐在窗下,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往嘴里塞,塞完便又回去坐着。   伤口不是不痛,只是他没什么心情去想,整个人失去所有生气,只像一片落叶,听从风的安排。   是归于尘埃,还是飘荡无依,都随便吧。   只是……   阮舟想了想,大概是要让满枝失望了。   她说过要杀他的。   不过也说过要等他解决自己的事之后再动手。   如今,算不算解决了呢?   吱呀一声,晴菡走进来,眼神复杂:“夫人要见你。”   阮舟被阳光刺得眼睛一疼,半晌才嗯了一声,起身随他一起出去。   晴菡个子不高,近日被疯疯癫癫的何夫人折磨得也不轻,更加清瘦脆弱,脸也更白了,只一脸平静地领着阮舟往前走。   院子不算大,路上有不少金乌阁的人,好奇地看看阮舟。   这个人他们听说过。   魔教血脉,手上沾了不少血呢!   他们这些弟子,也就是随着师门出去打打架,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好奇的目光像针刺一般,即使是阮舟,也觉得难以接受。   晴菡很快把他带到一处凉亭里。   红柱上攀着花枝,点缀几朵白花,阮舟看了几眼,然后抬眸看向亭中。   他只能看到何夫人的侧脸,只记得她瘦了太多,脸颊凹陷,眼珠子却极大极黑,显得更加诡异。   她双手握着茶杯,手指绞着,将里面的茶水晃了出来。   阮舟走近,便听见她说:“你坐,坐我对面。”   阮舟听话坐下,低着头也看着石桌。   面前多了一杯茶水,是被何夫人握在手中的那杯。   阮舟眨眨眼,好似明白了什么,伸手轻轻碰了碰杯壁。   温热的。   何夫人突然说:“淮儿之前……问我为什么不对你好一点,你说为什么?”   阮舟动了动嘴唇,不敢叫出那个称呼,只低着头。   “你刚被带回来的时候,就像个小怪物……只知道哭,一点用也没有,我一想到,你是个外面来的杂种,就恨不得杀了你。”   阮舟垂眸,脸上没什么表情,唇色却更白了一些。   “但我……若不是何元恺,若不是我已经没办法抽身,哪至于有你?”   何夫人看他还像以前那般默不作声,像个软包子一样,就十分想笑。   心里的恶意和恨意越来越浓烈。   她盯着那杯茶水:“真好笑,喊了我这么多年的母亲……结果自己是个杂种,哈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你说啊?!”   她突然的爆发让阮舟无所适从,只呆呆地握紧手中的茶杯。   阮舟想了半天,只问:“要我喝吗?”   何夫人脸上的恨意一下子凝固了。   阮舟重复道:“要我喝吗?”   就像他之前问木鬼女那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好像能把人心底最深的恶意和不堪都问出来。   “喝,你喝。”何夫人死死盯着他,“你喝。”   阮舟手指蹭了蹭杯壁,慢慢端起。   下一刻,何夫人突然站起,一把拂过他手,将那杯茶打翻在地。   阮舟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茫然无措。   何夫人也被自己这一举动吓住了,良久才大笑出声:“我输了、我输了……你、你给我滚!”   “你要记得,是我儿救了你!是我当年跟何元恺说,你还算有用,他才没杀你!”   “我要你此生,直至死时,都必须去找他!去杀了他!”   “滚!滚出去!”   “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阮舟慢慢站起,视线下移,盯着那杯茶水。   茶水翻到,浸湿了脚下的花,那花渐渐枯萎,只剩死相。   过往种种,皆刻入心,到了此时,阮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   他似乎该恨一恨,好让自己如贫瘠之地一般的心有些寄托,以此为继。   可是他不知道该恨谁,甚至不明白那般刻骨的恨意,却要放他走。   阮舟一脚踩在茶水上,轻响没有让何夫人回头。   但当晴菡递过他的重剑,当阮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时,何夫人才痛哭出声。   何家倒了,所谓依靠,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真正寄托,也似流沙般消逝。   哪里还有何夫人呢?   从头到尾,只是她孔曼语一厢情愿的梦啊。   作者有话说:   孔曼语,也就是何夫人这个角色写的我真是心情复杂 第124章 自己解决   偌大何府化为灰烬,而府外那棵桂花树开了又落,寒风瑟瑟,最后也只余怅然。   挑着扁担的小贩路过,不由得看了几眼,又觉得过去那让人仰慕的何家好似一场话本里的戏,戏演完了,人也就没了。   孔曼语没给何小公子办葬礼,听说是决定回金乌阁再办,觉得这浩浩荡荡一大群江湖人打扰了她们母子俩的亲近,不愿意再被人烦。   管桑玉见徐相斐又过来了,只摆摆手:“来找我是没用的,你和阮舟,也算不上熟悉,早日撇清关系吧。”   徐相斐无奈:“前辈……”   管桑玉轻叹一声:“他走了。”   徐相斐一愣。   “金乌阁择日也要离开,后续盟主人选,我们无权干涉……我本也以为,师妹不会放过阮舟。”   “可他走了。”   “你若是实在想见,现在去找,应该还来得及。”   徐相斐连忙道谢,匆匆离开别院,路过何府时,看见那棵桂花树,不禁一笑。   他好像能明白孔曼语为何放走阮舟,又觉得这一切实在是荒诞不经。   想来想去,徐相斐又往客栈走,阮舟无处可去,之后大概是要去找何元恺的,不过走前,他应当会去跟岳满星道别。   走到巷口,一颗石子砸在徐相斐脚边,他眨眨眼,往空荡巷里看去。   木鬼女换了身白衣,带着兜帽,手腕上系着紫色铃铛,勾了勾手指,示意徐相斐进去。   “去找阮舟?”   “没想到姑娘又回来了。”徐相斐沉思良久,还不等他说话,木鬼女又笑出声。   “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说,阮舟要去找何元恺,我何必不等到他们父子相残后再动手?”   木鬼女冷哼:“我发觉你这人惯会说假话。”   知道她想杀阮舟,但并不会像其他人一般劝她放下,详说阮舟的不易,只是退了一步,用另一种方式让她也退一步。   徐相斐一笑:“可若是姑娘心意已决,我哪里劝得动呢?”   正是因为看出了木鬼女的犹豫,徐相斐才提了个想法,让木鬼女顺势答应。   木鬼女不想听到这话,说着就好像……她不想杀阮舟一样。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不想杀?   只是在动手之际,木鬼女又觉得还不够,还不到时机,因此才收了手。   究竟时机为何,她其实也不知道。   “……若不是我对你有几分优待,也轮不到你来劝我?”   徐相斐挑眉。   他之前便想问了。   他与木鬼女之前并没有见过,最多是听闻对方名姓罢了,当两人相见时,从木鬼女眼中,徐相斐居然看得出几分熟悉来。   这熟悉也不知从何而来。   “那姑娘可愿意告诉我,这份优待是为何呢?”   木鬼女眨眨眼。   “或许……该问你的母亲,岳霖。”   徐相斐更惊讶了:“姑娘认识家母?”   “不认识。”木鬼女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傻。   他们两人岁数差不多,徐相斐出生不久后岳霖带着他想上京寻夫,途中遇到山贼,便早早离世。   她怎么可能认识岳霖?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何元恺苦苦寻求的那本秘籍,其实在我这。”   徐相斐面上没什么惊讶之色,只笑道:“姑娘说笑了,何元恺找的秘籍那么多,哪一本是?哪一本,都不是。”   木鬼女眼神复杂,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是这样……我也是听我娘亲说的,我们一家迁到北方建满家村之前,曾遇到一次灾难……机缘巧合之下,徐夫人帮了我们。”   “我母亲看她是女子,性情又温柔,怕她日后去了京城不如意,就提出把秘籍给她,让徐夫人能有一傍身之物。”   “徐夫人拒绝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母亲只好先带着族人离开,后来十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出去。我小时候,就听见她说徐夫人有多么温柔善良,说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带我去见见她……”   只可惜让满家娘子惦记多年的温柔姐姐,在她离开不久后就去世了。   而满家村也因一场大火化为灰烬,一段多年前还未开始的缘分,就早早消散。   等木鬼女只身闯荡江湖时,才辗转打听到岳霖此人,听完她苦难的一生,竟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所以她当然知晓徐相斐,江湖人对恩情看得极重,遗憾藏于心中,虽然不至于让木鬼女处处帮着徐相斐一些,却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多听了这人几句话。   有时候想想,觉得有理,索性就这么做了。   徐相斐久久无言。   木鬼女说完,又看了看他:“可惜了……你是个男子,若你是女子,如今在江湖中,也不至于这般无名。”   那本秘籍,若是有缘,给徐相斐也不是不行。   徐相斐闻言,微微挑眉。   从这几句浅浅的暗示之中,他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不禁一笑:“该可惜的,应该不是我。”   也不知何元恺听了这句话,会有什么想法。   木鬼女也笑起来,忽然又敛了笑容:“从前,我的确有利用你们帮我报仇的想法,秘籍在我这里,可我却没有足够的实力用它……有缘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我只给了阮舟半年时间。”   “我会杀他。”   徐相斐走回客栈,面色凝重,满脑子都是木鬼女说的那几句话。   当他上楼之时,正巧遇见了要走的阮舟,千言万语,当看见他眼睛那一刻,徐相斐就默声了。   所有一切,原来都已注定。   那一眼之中,再无半分生机。   阮舟动了动嘴唇,只无声说了两字:“谢谢。”   谢谢,但不过不用了,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需要别人再来掺和。   对于如今的他,活着才是折磨。   ……   “满星?”   徐相斐看见躲在一边的岳满星,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唉,我知晓你不愿他走到这一步,不过有时候,也听听他自己是如何想的吧。”   岳满星眨眨眼,把眼中泪意逼回:“他跟我说,我很幸运。”   其实以前,他从未这么想过。   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身世如此,为什么一夕之间便天翻地覆。   后来明白了,却也不觉得幸运,只记得命运弄人,而他只是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棋子,如路边杂草一般不被人在乎。   所以看到无处可归的阮舟,岳满星才想着能够让他有另一个结局。   一个足够圆满的,美好的结局。   但当他这般说给阮舟听时,抱着重剑的青年只摇摇头:“于你,那是圆满,于我,不是。”   他只想尽早结束,也只想偿还一切。   是生是死,是否能被人原谅,在他看来并没有那么重要。   阮舟不是来让岳满星帮他的,只是来道个别。   或许跟岳满星一起去找人的那几个月,是他过去人生中最轻松自在的日子。   之前,是无知无畏的原罪,之后,是无边无际的折磨。   “不用来找我,不再相见,若你不舍……”阮舟想了想,“那便当我,还在外面寻找,只是没有落脚之处。”   所以无法停歇,也无法回头。   “大哥,比起阮舟,我还是显得脆弱了一些。”   徐相斐笑了笑:“满星可是我见过难得如此坚韧的人了。”   “大哥说话好听罢了。”岳满星鼓起勇气,“我不想再让你们担忧了,怀鹿教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吧。”   作者有话说:   木鬼女:可惜了,你不是女子。   (猜猜是什么意思呀,这本秘籍后面还有戏份来着) 第125章 还是想不出来标题的一章   之前因何元恺逃脱,徐相斐几人虽然抓了王牙,也没有问出什么消息来。   不过从王牙的话中,他们还是能知晓,怀鹿教现任教主,岳满星的叔父,想要带岳满星回去。   甚至不惜派人来临川郡抢。   要知道临川郡如今多了这么多人,大多数都对魔教并不友好,派人过来若是被抓,下场估计就是一个死字。   可若说这位教主有多看重岳满星,好像也没有。   岳满星明明白白说了不愿意,但还是被纠缠许久,而且身世被揭穿之后,也有不少人等着看他如今抉择。   一个不小心,就能让岳满星离开岳家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岳满星说要解决,徐相斐也不意外,只是想到木鬼女先前告诉他的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起。   “满星打算去怀鹿教吗?”   岳满星摇摇头,他还是不想去的,如今他还没有跟这位叔父有什么感情,自然跟岳家更亲近一些。   再加上那些愧疚,更让他排斥怀鹿教。   他说的解决,是想说清楚,既不再回岳家,也不想去怀鹿教谋一谋那什么教主之位。   他都没什么兴趣。   “纠缠不休,实在是让人恼怒。”岳满星不太高兴,“我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早日说清,也就不再打扰。”   “既然决定,那大哥也不多说什么……”徐相斐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得知的消息说出来,“你想动身了吗?”   “……那,姜浦要跟大哥回柳州吗?”   岳满星犹豫半晌,还是问出来。   他对姜浦的依赖挺深,全归结于上一世那几年相依为命的日子。   可如今的姜浦跟他认识的很不一样,弄得岳满星错乱极了,也忍不住失落。   但若是要走,他还是想问问姜浦。   徐相斐要回柳州是肯定的,那边还有他的铺子,而且祝煦光成年之日不远,这两人也没有其他地方能办,只能去徐相斐那边给祝煦光办一个。   时至今日,原本漂泊在外,无拘无束的徐相斐终是回了岳家,而本对过往生活万般不舍的岳满星却不得不远走他乡。   境遇变化之大,也不得不让人感慨。   岳满星叹了口气:“过往我总是太过执着,看不清许许多多,若是大哥,想来一定不会有我这般苦恼吧。”   徐相斐一笑,不知道岳满星对他竟然有了这样的误会,不禁伸手摸摸他脑袋:“满星可真是看得起我……实际上,我过往执着,不必你少。但执着,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往事种种,变幻无穷,哪里又是说一句看清就能看清的呢?”   “若你想和姜浦一起走,也应当是去问他,既然执着,也不必勉强自己放下。”   岳满星只茫然眨眼,他还是不太明白,毕竟涉世未深,他看的人也不算多,总是难以理解人情世故。   这么一想,他与阮舟,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的确要幸运太多了。   “……我明白了,我会去找他的。”   ……   祝煦光伤好之后,各大门派也吵了不少时日,最后竟决定要自己选个武林盟主出来。   过去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只是后来各大门派势力渐大,互相之间实力也差不了多少,也就不愿意被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人管着了。   武林盟主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是个与朝廷缓和关系的位置。   但同时,对武林盟主的桎梏也不少,既不能与朝廷勾结,又不能与江湖门派有太多交情,帮扶可以,深交不行。   若是原本就有门派支持的,倒对这些规矩不太看重,像何元恺那般出身的,才是少见。   一群人想了又想,居然把目光投向了祝煦光这里。   年轻这一代,佼佼者也不算少,只是大多都习了浪荡子的风气,谢酒和徐相斐都算其中代表,祝煦光这般稳重的还算少见了。   听闻这般打算,祝煦光狠狠皱眉:“各位前辈说笑了,师兄已无心江湖事,门派大事日后都系我一人身上。晚辈亦还年轻,脾气秉性也算不上好,这盟主人选,晚辈便不参与了。”   这大概是他跟这群人说过最多的话,一时间还真让人觉得有些新鲜,反而认为有戏。   就连一直跟徐相斐不太对付的墨霜雀掌门人都挺欣赏他,摸了摸胡子:“祝少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不惜重伤,废何元恺筋脉,已是立了大功。性情稳重,武功高强,这人选,怎么能没有你呢?”   说完,他还轻飘飘地看了徐相斐一眼,不冷不热道:“再说这稳重性情,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   众人换了地方商议,此处是与何家同在临川郡的长虹门提供的院子,本来金乌阁也在临川郡,只是何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孔曼语遭遇丧子之痛,还放走阮舟,早些时候就被管桑玉带回去了。   金乌阁门下弟子也不可能再参与此事。   众人也不可能考虑徐相斐,一是他的性子就不合适,二是他乃是岳明镜外甥。此人本就广结善缘,手中人脉不少,生父还是前朝廷命官,怎么看都不行。   但是祝煦光嘛,就不一样了。   听说是孤儿出身,从小就被徐相斐使唤着,虽然师兄弟两人感情极好,但日后总是要各自成家的。   徐相斐可是要回柳州,难不成祝煦光还要跟着?   被人拿着这些话劝,祝煦光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什么意思?   这些人什么意思?   挑拨他和师兄的感情吗?   被嫌弃的徐相斐还乐呵呵地坐在一边,没个样子,手中还吃着被冰过的葡萄,一手撑着脸,笑意盈盈。   祝煦光忍不住看了看他的手。   师兄……手真白。   徐相斐莫名一阵恶寒,迎着祝煦光委屈的眼神才拍了拍衣袖,缓缓起身:“诸位不如听我一言?我这师弟啊,那是要继承掌门之位的人,而且年纪小,哪里离得开我这个师兄呢?”   要是这群人知道祝煦光的身世,可就不会说合适二字了吧。   他父亲只不过是个早早逝世的朝廷小官。   祝煦光生父,那可是大将军啊。   墨霜雀掌门人哼了一声:“该不是某人自身功力有损,就见不得自己师弟好了吧?”   徐相斐颔首:“前辈说的没错。”   墨霜雀掌门人:“……”   他就说这小子最烦!   韩得羽的徒弟都烦!   作者有话说:   去医院看了病,所以前几天都没更……真不是我忘了,感冒太难受了,各位注意身体啊 第126章 巧了呀   “你当真这么说了?”   梁问雁好奇地睁大眼睛,“那老头子没找你麻烦?”   他们几人正聚在一起听戏,临川郡的戏楼建得好,戏班子也多,比起柳州来花样不知多了多少。   闲得无聊,徐相斐就约了梁问雁一起出来看戏。   他们两人坐在一起,梁问雁右边是她丈夫,徐相斐左边是祝煦光,台上唱着昆曲,台下只有他们两人悄声说着话。   “是啊。”徐相斐摊手,“前辈要这么说,我这个当晚辈的,总不能反驳吧?”   这还不如反驳呢。   梁问雁哈哈大笑:“好,我就看他不顺眼许久了,只苦于没机会骂他。等我接手无垢霞,他也下台了,我就骂他徒弟。”   徐相斐:“……倒也不必。”   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这位说话夹棒带刺的掌门人手下最疼爱的徒弟却单纯得不行。   平日里有什么,全靠自己师父抗住了,徒弟就快快乐乐地习武。   弄得与墨霜霜有嫌隙的门派,都等着看这位弟子成了新任掌门之后的情形。   其实别说,徐相斐也挺想看的。   梁问雁摸摸下巴:“不过嘛,我也能理解,若是祝煦光这小子身份没什么问题,那他确实适合这个位置。”   祝煦光无奈:“不行。”   他的身份就是最大的问题。   但偏偏还必须隐瞒。   “哎,但是……”梁问雁眨眼,“若你当了盟主,岂不是更方便做自己的事儿?不考虑一下?”   徐相斐拿扇子把她手拨开:“行了啊,以权谋私,你是想让我师弟也尝尝被追杀的滋味儿?”   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心就是了,怎么说武林也不可能强迫祝煦光去做这个人,只是想多找几个人选罢了。   “唉,真是瞧不起我,我这幅皮囊,难道不能让他们多看一眼?”徐相斐笑嘻嘻地抱怨,“就知道盯着我师弟。”   祝煦光闻言扭头,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两人动作虽不大,但因为几人坐的近,轻易就被梁问雁瞧见了,她也没作声,只敛了神色,往嘴里丢了颗花生,使劲嚼了嚼。   “燕子。”   梁问雁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起身拍了拍裙摆,见祝煦光和徐相斐都抬头看她,才扑哧一笑,“哎呀,来跟姐姐说说话嘛。”   徐相斐摇头浅笑:“这不行,在家里我都是当大哥的人,哪里能让你占这个便宜。”   两人说着笑,都走到一边,倚柱靠着,徐相斐抓了捧瓜子,和梁问雁一起嗑起来。   “怎么了?”   台上唱着忧思离别,台下梁问雁定定瞧了他几眼,想看看徐相斐白皙修长的手指,又看了看他掩得严严实实的领口和袖子,不禁笑出声来。   “燕子啊,你从前穿衣,可不是这样的。”   徐相斐平日里也没个正经,从前也不喜欢穿太过繁琐的锦衣,只求简单方便。   “大概是在柳州被养得太好了,也学了些少爷习气。”   徐相斐手掌一动,握了握手中一捧瓜子,“倒让你见笑了。”   “哈。”梁问雁彻底没了笑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在聊天啊,怎么了?”徐相斐还没心没肺地给她递瓜子,结果被梁问雁塞回来。   梁问雁轻声道:“几年前我就提醒过你,不要与他挨得太近……我倒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这世道不同,若你二人都是普通人家也就罢了,他、他不行。”   “……怎么不行?”徐相斐一笑,“我是他师兄,好歹养了他十年呢,就算是身份变了,也不至于就坏到哪里去。”   梁问雁哑然,不禁想起当年与他二人初见。   她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聪明伶俐,不然也不会搅得武林天翻地覆,自己却毫发无损。   一见徐相斐二人,她就觉得奇怪,实在是因为这师兄弟两人脾气秉性都相差太大。   徐相斐嘛,倒像个江湖人,虽说偶尔有心事,在她看来耶正常。   祝煦光就不一样了,哪怕这人小的很,哪怕他就是个冷着脸抿着唇的少年,梁问雁一见他,就觉得眼皮一跳。   她预感向来很准,一开始,就觉得祝煦光与她不同,与徐相斐不同,与这江湖都不同。   梁问雁倒没查出什么来,只当他是哪个王室贵胄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等着回去抢王位呢!   徐相斐:“……还真不是。”   “不是?”梁问雁挑眉,“你如何确定?”   “你敢说从前不肯让他跟武林牵扯太深,难道没考虑过以后?”   “这……”   徐相斐只好叹口气,“好吧,我的确有些想法,不过那不一样……”   “那你如何知道,若有一天他得偿所愿,便不会抛下你回京城去?我可知道,你不愿去京城的。”   徐相斐哑口无言,只说:“我不能知道,但若我总是想这些,便也负他深情,再说我自己也是愿的。我也不傻,不至于想不开,就当我,冲动了一次。”   “……算了。”   梁问雁也拿他没办法,没好气地抢走所有瓜子,“害,谁叫我只是个朋友,不是枕边人呢?”   徐相斐:“……这话说的,倒是姐姐你不愿我成那枕边人呢。”   梁问雁笑起来,转而又想到什么,哎呀一声:“你的事就不说了,姐姐也不会让他们来烦你……你两,哼,自己折腾去吧。”   “就是不知道新的盟主,究竟好不好相处……”   徐相斐想都没想,调侃起来:“我看姐姐你就合适,武林高手,行侠仗义,谁敢惹你啊?”   梁问雁踩了他一脚:“去去去。”   “诶,我说真的嘛……你又没什么复杂的姻亲,虽说行事张狂,可正是这份张狂,才让人知道你不会做那阴损之事。无垢霞也不喜参与世事,与诸多门派都成制衡,仔细一想,这一辈,还有谁能出大雁之右?”   徐相斐本是开玩笑,和梁问雁说着说着,忽然猛地反应过来:“诶……大雁呀……”   梁问雁:“?”   徐相斐眼睛一亮:“我怎么就忘了呢?”   能当盟主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好家伙,这不就巧了吗?   作者有话说:   梁问雁:我谢谢你啊 第127章 冲鸭大雁   梁问雁先是觉得他在开玩笑,冷不丁吓一跳,本想拍拍他肩膀,说句真好笑。   结果等她看到徐相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跃跃欲试时,才猛地反应过来:“你认真的啊?”   徐相斐喜笑颜开:“当然,如今谁能比你更合适呢?若再找一个所谓身世清白的,难免又造出一个何元恺来。你既然对秘籍没兴趣,又跟众人关系平平,难道不是个好人选?”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还是不对。   梁问雁愣了一下:“可……可从前,并没有女子当盟主的先例,他们恐怕不会同意。”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只是厌烦世人指指点点,更烦那些或多或少带着轻视的目光。   不喜江湖纷争,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你比我,比煦光,比千千万万个男子,都要适合得多。”   徐相斐拍拍手,把手上的瓜子渣拍掉:“若你想要,若决定好了,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据他所知,这一辈之中,还当真没几个人合适这个位置。   若武林想要个年轻的盟主,梁问雁确实最合适不过了。   梁问雁扶额:“……你等我想想吧。”   她只等着接手无垢霞,还从未考虑过这事。   两人回到座位,却都无心再听戏了。   台上旦角戏腔婉转动听,台下几人都沉默了,用过饭后就两两分开。   梁问雁摸着下巴,也没注意身边丈夫担忧的神情。   邵子书担心不已,只伸手碰了碰梁问雁的脸颊。   冰凉的手指让她一个激灵,梁问雁顿时回神,抓过邵子书的手握着:“夫君手怎么这么冷?又凉着了?”   邵子书身子骨不好,看上去也病殃殃的,之前她跟掌门师伯说要和这人成亲,可把无垢霞上上下下所有师兄弟都炸了出来。   他们原本只想看谁制住了不可一世的梁大女侠,结果一看到是个病殃殃的书生,一下子就不满意了。   只可惜梁问雁护着,也就没人敢刁难邵子书一下。   成亲几年,他们却还没有孩子,师门内还好,外面可是传得风风雨雨,说什么的都有。   架嘛,也不是没吵过,梁问雁有时也要问问自己,究竟喜欢邵子书什么,才会这般热烈地筹划他们的未来。   邵子书咳嗽两声,摆摆手:“我没事,娘子,我看你和徐公子谈完后就闷闷不乐,是武林有什么事需要你处理?”   “不是。”   梁问雁顿了顿,不知该从何说起,“你也知道,如今武林在选盟主人选吧……”   邵子书悟了:“你想去?还是徐公子想让你去?”   “这两者有何区别?”   邵子书闻言,浅笑摇头,与身边的梁问雁一同走在街上,微风吹拂,昨日下了雨,路上还是湿的,不过不打滑,倒是另有一番韵味。   整片天,整条街,都好像被洗涤过一般,树叶的颜色都亮了几分。   “若你去,我自然支持你,若你不想,谁都不能逼你去。”   梁问雁一笑:“怎么,你还要替我出头不成?”   邵子书父母双亡,现在都住在她家里,按世人眼光来看,他有何资格替人出头呢?   但年轻男人慢吞吞地说:“我知晓我所能做的太少,但我永远都站在娘子这边。”   梁问雁不是个懂风花雪月的人,但如今却摸了摸脸,发觉自己似乎脸红了。   她爱的,正是这一点啊。   哪怕偶有争执,但风风雨雨走来,两人的心却没变。   “我若真当了盟主,你怎么办?”   邵子书懂了她言外之意,也轻轻一笑:“那我便帮娘子打理后院,做个当家主夫如何?”   梁问雁哈哈一笑,那些犹豫和小心顿时荡然无存,眼睛明亮,神采奕奕,精神气儿十足地说:“我没那么多大义,我只想,若真有在其位之时,便要真正肃清武林。”   “世家倾轧,不明事理的排外,对女子的不屑,对一本什么都不是的秘籍趋之若鹜……荒唐,荒唐。”   “若我有力去办,为何不去呢?”   邵子书安静听着:“我陪你。”   就像当年,他心悦于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子,却不敢说出口时,就是这样陪着。   陪她游历山川,陪她惩奸除恶,陪她追寻理想。   一如既往。   ……   既然梁问雁这个当事人都同意了,徐相斐便联合岳明镜一起,举荐她上位。   仍众人如何想,也没去想过这个可能。   先把梁问雁的桀骜不驯放在一边,最重要的是……   “这可是个女子!世间、世间哪有女子当盟主的先例?这岂不是胡闹?!”   徐相斐眨眼:“我瞧着男子也没当好啊。”   说话的人:“……”   你自己不是男子吗?!   徐相斐摊手:“所以我没当呀。”   众人:“……”   这逻辑,确实无懈可击哈。   那也不行。   他们都不愿意去想,让梁问雁上位后是个什么模样,只说身为女子有诸多不便,哪怕现在的武林盟主权利不大,也不能就这么胡闹吧?   不过除去祝煦光之外,众人只选出来三个合适的人。   一个是入骨剑闻人滦,此人生母据说是塞外女子,生父风流成性,他从小没人管,后来索性夺了生父的位置,散尽家财流浪。   闻人滦算不上稳重,但好在性情温和,只是这人行踪比了宁大师还不好找,是个下下之选。   其次就是无相门大弟子空维,此人从各方面来说都很不错,已过而立之年,至今未婚,平日里也是锄强扶弱。   再者是飞羽箭解元思,此次也来了,之前听说何元恺被关在地牢就索性告辞回去。   他师门以隐世为道,只一手箭法出神入化,不过解元思发现众人看向他时,就惊恐摆手。   “各位前辈,饶了我吧,我哪里能担此大任啊?”   他跟徐相斐年岁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跟墨霜雀掌门之女已经定亲了。   墨霜雀掌门人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把这小子名字划了。”   他虽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但也不至于让自己未来女婿去坐这个位置。   那便不像话了。   “……那如今,不如让无相门空维与无垢霞梁问雁比试一场?”   徐相斐看过去。   其他不说,空维年过三十,武学造诣极深,直接让他跟梁问雁比试?   倒不是说梁问雁一定会输,只是之前就说好了不以武功高低来决定人选,如今不是故意刁难是什么?   但梁问雁一琢磨:“好。”   不就是打一场,打服了,就让这群人以后看到她都得吓个半死。   那还挺划算啊。 第128章 大雁赢啦   临川郡在早些年,其实有一个挺大的练武场。   这练武场有一个小院大,里面设了擂台,挂着红布,另一边是各式兵器,和一块有些岁月的铜锣,一个红纱女子握着锣槌,轻轻一敲,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响亮的锣鼓声之后,梁问雁足尖一点,轻飘飘地飞上去,手上舞了个剑花:“无垢霞梁问雁。”   另外一人也随之而来,落在擂台另一边,脖上挂着一串佛珠,长发藏在僧帽里,一只手握着长枪:“无相门,空维。”   底下看这两人之间并无什么一触即发的气势,议论纷纷。   “也不知谁能赢……”   梁问雁的剑名为周公,据说是她当年为取名烦忧之时,忽入梦境,变为一把溺于水中的剑,如同周公梦蝶,便把剑取了这个名。   这剑听上去仿佛有道家那般清静无为之意,实际上杀意不比祝煦光的赤鹤剑少。   后者好歹能说是性情所至,梁问雁的就不知为何了。   大概正是如此,她心中对这武林实际上有万分不满,却因种种原因无法大展身手,只能游离在外,才让这把名为周公的剑有这般惊人的杀气。   而空维跟祝煦光是一个路子,生来就是这般杀气腾腾,他身世也算坎坷,因此即使进了以淡泊名利著称的无相门,也无法掩盖一身武能。   到这把年纪了,他依旧十分活跃。   不过两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场切磋,不至于谁会重伤,众人也不太担心,还兴致勃勃地下注。   徐相斐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祝煦光安静看着他投了百两银子,不禁抬头看看梁问雁:“师兄不再多想一下吗?”   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如果亏了就亏了,反正是他们两人的钱,之后再给师兄赚回来就行。   但徐相斐眼下这般高兴,要是等会儿不顺心意,伤心了可不好。   “我可是相信大雁啊,她一定会赢。”   祝煦光眨眨眼,只说:“周公剑闻名天下,也算是一把神兵利器,无垢霞独有的日月避寒心法她已修至六段。同辈之中的确难有敌手,但空维的雀舌枪法也是数一数二,两人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这话也是在提醒徐相斐了。   徐相斐一笑:“单看这些,自然是难分胜负,但你可有想过,空维自身意愿如何?”   祝煦光一怔。   “师兄说的对。”   空维答应了比试,在他人眼中,自然就是有心竞争盟主之位的意思。   可他与梁问雁一样,对这武林早已厌烦至极,多年前入世时就曾放言,“武林之机,如冬也”,认为如今武林不再有生机,更觉得永无回春之日。   如今十几年过去,许多人早已忘记当年少年之言,可空维多年所做,并不像改变了想法。   祝煦光一想也明白了:“怪不得师兄不太担心。”   话音刚落,又一下锣声响起,两人齐齐抬头,只见台上两道身影迅速靠近,兵器相接,你一招我一式,纷纷拿出自己成名绝招,将野心与展望都大胆地显现出来,让人惊叹不已。   “我原以为,这梁问雁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子,成亲也几年了,世人对她夸赞太过……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凡。”   “就是这性子,实在是不好管。”也有仍是不愿意让女子成武林盟主的,摸着胡子反对,“好歹是个女子,整日打打杀杀的,像什么话?想当年那孔曼语,还不是觉得自己比世上所有男子都强?结果呢,还不是得相夫教子?”   先前那敲锣的红纱女子正巧站在身边,闻言就哼了一声:“厉害的女子你们觉得不好管,相夫教子的你们又觉得是个笑话,怎么,好话竟让你们说了?”   那人没想到自己被个年轻女孩怼了,一时间下不了台,只好嘟囔几句:“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红纱女子才不管:“我倒觉得,让梁姑娘当盟主才好,也好治治这传男不传女的风气,省得有些人自己不愿意把功法交给女子,又要说女子就是不如男子。”   这话说的狠了,红纱女子身边顿时空了一片,不敢再惹她。   徐相斐和祝煦光离得远,只隐约听说了一点:“倒是有趣,不知那位姑娘是……?”   有人支支吾吾:“就、就墨霜雀的大小姐……”   徐相斐:“……”   他回头一看,墨霜雀掌门果然面露尴尬,背着手站在一旁,全当自己没听见。   偏偏那红纱女子还找来了:“爹,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呀?”   墨霜雀掌门:“……”   啊这。   徐相斐看了都替他着急。   红纱女子高高兴兴:“我听闻梁姑娘要参选武林盟主,连夜快马扬鞭,就是为了看这一刻。”   随即她又啧了一声:“就是有些人脑子总拗不过弯来,爹啊,他们怎么都跟你一样啊?”   墨霜雀掌门:“……”   解元思正巧在一旁听着,看着自己未来娘子刺自己未来老丈人,哪里敢插话,连忙躲到徐相斐身边,当做自己不存在。   徐相斐听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想起墨霜雀掌门的一段往事来。   往事虽是传言,但看这对父女的相处,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的。只说这墨霜雀掌门一心想要个男丁继承衣钵,好学自家传男不传女的功夫。   但偏偏事与愿违,墨霜雀掌门一生都只有这一个女儿,还因为早年想要男丁的事,跟这个女儿闹得也不太愉快。   后来父女两人关系渐渐好了,传言也就只被当成了传言,但红纱女子这副模样,反而坐实了多年传闻。   墨霜雀掌门只能说:“胡闹。”   轻飘飘的一句话,也没人放在心上。   红纱女子一笑:“是是是,是女儿胡闹了,爹爹可要记得,以后可别让人学女儿了。”   墨霜雀掌门下不了台,只好转过头瞪了眼解元思。   后者吓了一跳,却不敢上前,只安静躲在一边。   徐相斐看看他:“……你不过去问问?”   解元思连忙摇头:“这、这还是算了……”   徐相斐搞不懂,只听见身边有人惊呼一声:“梁问雁摔了!”   他们连忙看过去,只见空维长枪一挑已刺,重若千钧,连剑带人将梁问雁压制着。   而梁问雁额上冒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脚下一转,又脱离空维攻势,化守为攻,只是剑不如长枪重且力大,一时间倒看不出来优势。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空维忽然问:“为何想当武林盟主?”   梁问雁没想到他跟自己说话,只接下一招,又转身一剑过去:“我就要当,与你何干?!”   空维轻哼一声:“我本以为,你也如我一般,不是贪慕权利,只一心向善之人。”   梁问雁好似知道他为何这般不满的原因了,却觉得有几分可笑:“贪慕权利的,从来就不是我。”   “那你如今,在做什么?”   “做我该做之事。”   空维不能理解:“盟主之位,怎么是你该坐?盟主之事,与你又有何干系?”   “从前盟主,是为武林之利而战,是为武林清净而设,如今却因皇权渐大,不得不顺势而为,非要求个圣旨,才算名正言顺。”   梁问雁一剑过去:“我武林之名,何时需要那朝廷来正?!”   “既与朝廷相谋,又何时才得清净之日?”   “若想世上再无何元恺,那武林之事,就该武林做主。”梁问雁收剑,“天下纷争不能平,不公之事太多,条条框框,设于心中……太荒唐了。”   空维定定看她一眼,也跟着收回长枪,朗声道:“我输了。”   或许这盟主之位,还真需要一位与众不同之人来当,才能让这武林有回春之日。 第129章 想不出标题就祝大家五一快乐吧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台上两人都没有用尽全力,但空维已经认输,那就是梁问雁赢了。   只不过梁问雁不太高兴:“我又不是打不赢你。”   她和空维都使出绝招,也是五五开,哪至于让这人让她一把?   空维也知道,只是挥舞着长枪,负在身后:“既然你有意,我无心,又何必顺着别人的意思打这莫名其妙的一架?”   要切磋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眼下实在是没必要。   谁不知道这些人多半是来看笑话的呢?   梁问雁一想也是:“那行,改日我来找你打一架。”   空维一怔,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当年锐气消磨了不少,如今再看到梁问雁,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从前,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怀。   只是他年轻时,还没有什么机会能推翻现有的不堪,如今有了机会,他却再无心了。   想来,正如当年所言,唯有这般年轻的江湖浪子,才是武林的未来。   不是皎皎明月,而且灼灼日光。   红纱女子见了也高兴:“这下总没人反对了吧?哦,也不是,说不定又有人会说,盟主不是靠武力取胜的,爹你说呢?”   一而再再而三被自己亲女儿落面子的墨霜雀掌门:“……”   就后悔,怎么就让她知道了?   徐相斐算了算赔率:“等我们回柳州,师兄就给你置办个院子。”   祝煦光皱眉:“师兄什么意思?”   不愿意跟他一起住?   徐相斐眨眨眼,哎呀,师弟这么单纯,他都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真正想法了,只能含糊道:“这……到时你便明白了。”   祝煦光不明白:“我若在外置办院子,师兄也要一起。”   自然啊。   徐相斐无奈:“知道了知道了。”   不一起那他干嘛要在外置办院子?   岳家谁不是顺着他?   只怪师弟太单纯了。   而另一边梁问雁下了擂台之后,便拉着邵子书一同来找徐相斐。   邵子书慌慌张张给她擦汗,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在一旁注视自己的妻子,眼神之专注温柔,看得不少人羡慕。   只可惜梁问雁没管这么多,对着徐相斐伸出手。   徐相斐无奈:“知道了,不会少了你那份的。”   邵子书和祝煦光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这两人一起下了赌注,就等着捞一笔呢。   想了又想,邵子书只能憋出一句别闹,而祝煦光则悄悄捏了捏徐相斐的手指。   唉,早该习惯的。   梁问雁看向墨霜雀掌门:“怎么样,服不服?”   墨霜雀掌门没理她,倒是红纱女子插了嘴:“服,怎么不服?以后啊,这武林就靠梁姑娘了。”   “诶。”梁问雁眨眨眼,“这话倒是抬举我了,我只能做我能做该做之事……各位,如何想呢?”   还能如何想?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武林盟主,梁问雁当定了。   武林之中,说起来以实力为尊,但实际上总是带着些对女子的不屑,所以一开始考虑人选时,真没几个人想到梁问雁。   即使想到了,碍于种种原因,也不愿意说出来。   事已至此,也没人再能说什么,不服的也只有像从前那样,索性不理武林盟主就是了。   梁问雁把这些人表露出来的想法都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又难免觉得无奈。   即使像她这般的人,一开始也觉得女子持位并不好,忧心忡忡,思虑万千,可如今一想,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身处泥沼,便觉世事都如淤泥。”   邵子书看向她:“娘子在说什么?”   梁问雁一笑:“我在说我……竟还是被影响了啊。”   ……   这一次武林盟主选得快了些,继任大典暂时也没办法立即办,所以推到了半月之后。   但这么一来,徐相斐几人又要在临川郡多待十几天了,毕竟金乌阁跟他们关系不错,没道理梁问雁接任他们不去撑撑场面。   虽然徐相斐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场面好撑的。   而除了这些事外,倒是还有其他事让人注意。   之前何元恺与异姓王勾结,这事又不小,很快传到了京中,圣上借此机会,狠狠打压了一波武德王势力,对武林自己选盟主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倒还算一件好事了。   徐相斐对京中的事不感兴趣,只是想到其他:“武德王势力遭削弱,日后小渔要想为官,也能有个路子了。”   要说岳家这几个小的,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岳渔了。   岳满星诡异之处徐相斐已经知道,而且身世之变也还算平稳度过,只剩下他和怀鹿教之间不知如何解决。   而岳渔则不同,武林之中,尚有岳明镜徐相斐几人帮岳明镜斡旋,朝堂内,他们却无法可施了。   但偏偏岳渔生母家中可是侯府,他外祖手握兵权,遭武德王觊觎,岳渔这个性子吧,也不是个会甘心的,迟早要对上。   现在武德王势力遭削弱,倒是让岳渔那边好走一些。   祝煦光看他想了这个又想那个,也安慰道:“岳渔只是容易走极端,但他聪颖过人,要说为官为政之道,师兄还不如他。”   徐相斐讶异地看着他:“没想到师弟对我评价这般高?我哪里懂什么为官为政之道啊?”   祝煦光:“……”   好吧,看来师兄还是挺有自知之明。   徐相斐笑着扑上去扯祝煦光的脸,想让看上去冷静自持的师弟乱了神色:“我去找舅舅问问小渔的事,等师兄回来疼你。”   祝煦光顺势握着他的手亲下去:“都听师兄安排。”   和师弟快快乐乐地亲密了一会儿,徐相斐便去找了岳明镜。   本来说是回柳州过冬,顺便见见求学回来的岳渔,但可惜因为何元恺的事一拖再拖,等他们回去,也怕是要过年了。   岳明镜早就写了信说明情况,让叶期主持岳家,自己留在这边处理后续之事。   听到徐相斐的担忧,他只摇头一笑:“正巧,小渔说他今年怕是不能回来了。”   “哦?”   徐相斐想了想,“可是求学途中出了什么事?”   “这倒不是。”   岳明镜一顿,“小渔只说他要进京,其他的都未详说,不过恐怕是想要回侯府的。”   青安侯府属皇帝一派,后嗣凋零,侯府将倾,皇帝对他们也算信任,如今岳渔回到侯府,即使是继承侯位,也因为他与异姓王之间的纠葛,不会让圣上心生警惕。   倒也是个聪明的选择。   徐相斐皱眉,他尊重岳渔的决定,但心中难免担心,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岳明镜反倒是想得开些:“唉,孩子大了,总要去闯闯的。燕为当年一人出去,我也是担忧不已。”   还连夜写了数十封信送到韩得羽那儿,希望他多看顾一下。   结果韩得羽显然是个靠不住的。   “我知晓你不喜朝廷纷争,但小渔这身份,终究是要回去的。侯府之孙,他身上承担着的,远远不是如我们这般江湖道义。你也看开些吧。”   虽然这话说得没错,但徐相斐总觉得不是滋味,心中五味杂陈,只答应一声,又回去了。   从红木窗往外看,还能见到树影婆娑,衬得这深秋月色愈发朦胧温柔。   徐相斐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等他许久不来的祝煦光就慢悠悠地找来了。   两人在一起后,好像还没什么时候能好好谈情说爱。   不论是徐相斐还是祝煦光,其实对情爱一事都没什么太大的期望,他们一个见父亲因深情早逝,一个见母亲苦等多年,早在小时候,便对此有了些恐惧。   只不过徐相斐的恐惧是担心他负别人深情,亦担心别人负他深情。   祝煦光嘛……   这小子就从中得了个想法,日后遇见心爱之人,一定要紧抓不放。   既不让自己成为母亲那样苦等的人,也不让别人苦等他。   多好,两全其美。   所以遇见这般,徐相斐只能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但心中,又何尝没有宽慰和向往呢?   “师兄。”祝煦光低低喊他一声,从背后靠过来,两人影子重叠,相拥望月,逗得徐相斐笑出声来。   “倒是师兄带坏了你,弄得你满脑子都是这个了。”   祝煦光嗯了一声,没有反驳,只道:“我却是希望,的确是师兄带坏了我。”   “哎,话可不能乱讲。”徐相斐放松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搂住自己的腰,“师弟……我,算了。”   他似乎多了些不该有的伤感,但立马又想赶紧丢掉。   祝煦光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为何不问我?我有什么,是师兄不能知道的吗?”   这话说的。   徐相斐扭头和他吻在一起,这地方偏,只有旁边挂着一盏灯,两人呼吸交缠时听见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传来,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然后又同时放松。   “此次回柳州之后,我们便去找戚将军吧。”   祝煦光没有惊讶,只嗯了一声:“师兄决定了吗?”   “是我该决定嘛?”徐相斐好气又好笑地拧了下他的手背,“你自己,怎么就不去想想?”   “我只觉得顺其自然就好,不管是复仇还是翻案,都不是小事,从长计议最好。”   “翻案……那倒是不可能了,皇上想借题发挥,拿回异姓王权力,但异姓王多年来苦心经营,怎肯甘心?”   徐相斐摸摸鼻子:“唉,我不在朝廷,怎么尽考虑一些朝廷的事?”   祝煦光被他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逗笑了,抿着嘴角贴上去:“师兄不怕,日后便由我来。”   徐相斐瞪他一眼:“那是自然了。”   他能做到,也已经做完了。   日后纷争再起,也只能靠祝煦光自己去走。   ……   还不等梁问雁接任之礼到来,岳满星便先提出了离开。   他或许是被阮舟的事打击到了,下定决心想要跟怀鹿教划清关系,对之前抓到的王牙也一直不假辞色。   任凭王牙在他耳边如何说,岳满星只一句话:“我说了,我不会回去的。”   王牙劝了又劝,不禁翻了个白眼:“嘿,我就不明白了,少主啊,这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你是不是忘了,武林杀了你亲爹亲娘诶!你现在觉得岳家好,那是因为他们以前以为你是岳家的人啊,现在呢?你看你还不是要走?”   岳满星收拾好包袱:“别挑拨离间,至少我可没听见过怀鹿教找我的消息。”   王牙又哼哼唧唧起来:“那少主当然听不见,素音跟我们可不和了,找少主你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啊!”   这么说好像也对,只是岳满星一想到过往一切,便生不起任何向往之心来。   曲露从之子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追杀。   可那时,也没听见过怀鹿教帮了他什么。   岳满星突然扭头:“对了,你上次还没说,你们到底……为什么追杀我大哥?”   任他想了多少年,都想不明白徐相斐为何会被困在雪地。   大哥身世简单,平日里也不与人结仇,凭啥就被追杀啊?   王牙脸色一僵。   若现在岳满星已经在他手上,他说也就说了,反正少主是要被带回去的,不怕他跑了。   现在说……那不是找死呢吗?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 第130章 星星去怀鹿教   “你这是什么神情?”   时间久了,岳满星好像还真的从徐相斐身上学到些东西,张口就道:“既然口口声声喊我少主,为何这些事都不能让我知晓?我看你们,也并未对我有半分尊敬之心,这般,还好意思让我回去?”   这话算是说到点上了。   王牙只不过奉命来寻他回去,心中对岳满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主嘛,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亲近之心。   而且他是在曲今白当教主之后才来的怀鹿教,对过去曲露从的辉煌根本不在乎,更不会像某些人期望的那样,让岳满星带领他们再夺武林。   他自知不够格,也觉得岳满星不够格。   但想是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   “哎哟少主,不如这样,有什么想问的,干脆回去问教主就好了。”   王牙说着,又忍不住露出点委屈来:“你那位便宜大哥,还杀了我们护法呢,教主也没说追究啊。”   “怎么,你们还想追究?”岳满星轻哼一声,“不是你们先动的手吗?”   “但江湖里,本来就是没什么道理的呀。少主你觉得我们对不起你大哥,那只是因为你与徐相斐亲近,若你生在怀鹿教,现在只怕反要向他寻仇了呢!”   “你——”岳满星无言以对,“我不与你谈这些!若来若去,这世上哪有这么多若?!”   王牙完全没被他吓到,只反问:“那少主要不要回去?”   至于回去会怎样,又不关他的事。   岳满星一顿,不知该作何决定,只好走出门窝在角落叹气,等姜浦来戳他玩。   姜浦向来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拿了枝梅花枝就过来戳他几下:“哟,在这儿发霉呢?”   岳满星白了他一眼,闷闷不乐的:“我只是在想……你、你要回柳州吗?”   姜浦啧了一声:“我就说你怎么一直不问我,哈,怎么,这么一句就让你犹豫了?”   岳满星:“……”   那可不是,明明答应了徐相斐要来找姜浦,结果自己却始终开不了口。   他向来不是个很能下决心的人,这点岳渔和叶惟意都比他强。   但岳满星也没办法,他害怕去做一个决定,担心自己的身份总会伤害到他人,久而久之,就越来越犹豫。   想来此生,他能下定决心的,也只有坦白一事了。   但即使是这样,也有太多人在他身后扶一把,让这个决定的后果轻轻松松,远不如曾经那般惨重。   姜浦也学着他靠墙醉着,手里的梅花枝还没有花,就被他折了下来把玩。   这枝梅花在他手里翻来覆去,跟着楼外隐约歌声轻轻摇晃,看得让心烦不已,岳满星索性伸手去夺:“哎呀你别在我眼前晃。”   姜浦任他拿走:“你也就对我这么不客气,诶,我欠了你的啊?”   岳满星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拿着花枝的手:“我、我……”   姜浦见他这样,连连摆手:“我就是说个笑话,逗你一笑而已,你做什么……唉,你这个性子啊,也真是不知道从哪里学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岳满星原本想说的,顿时被堵了回去,一时间惆怅不已。   越是跟眼前的姜浦相处,他就越是落寞。   他遇见姜浦时,两人都已过了二十,姜浦一身血气,但性格沉稳,带着他摸鱼又捉鸟,山川河流,都是他们行过之地。   身后虽有追兵,他却怡然自得,这般性情也感染了一直看不开的岳满星。   所以那几年里,岳满星便将所有寄托全放在姜浦一人身上。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躲过追杀,有一处清净之地,可是却不害怕了,不再担心自己身世,仿佛获得新生。   若是他不知道姜浦时岳家的人,可能便一直都这样下去。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   哪怕重生一世,哪怕岳家每一个人都很好,可岳满星还是看不开,他深陷前世今生的迷雾之中,再难以走出。   连姜浦,都不是他认识的姜浦了。   世上还有一处是他容身之所吗?   岳满星这么一想,便无可抑制地从心底涌上一股茫然。   “我没事,你日后回去,记得我跟你说的就行。”   姜浦瞥他一眼。   岳满星跟他说过很多,有些是岳明镜表面的疏离和实际上的关心,有些是叶期的口是心非,有些是小妹的天真活泼又坚强不息。   岳满星也说过,他过去总是看不清身边的人有多好,所以莫名其妙的失望和痛苦,等到明白之日,却再也来不及了。   所以他希望姜浦能够回到岳家,以真真正正的岳家之子的身份拥有这些家人,得到本该属于姜浦的人生。   但是姜浦只觉得烦躁。   “你真希望我去柳州之后过得好?”   岳满星瞪圆眼睛:“自然!”   姜浦怎么会这么问?!   姜浦冷笑一声:“那我问你,你是希望我过得好,还是希望你希望的那个人过得好?”   “你……你在说什么,我自然是、自然是……”   “自然是希望我过得好?这话你信吗?”姜浦扭过头,“从一开始,你看向我时,就好像在看另一个人。如果我是岳家亲子,那你透过我看的人是谁?如果我不是,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与我结交时,想的究竟是什么?愧疚,成全,还是那个你眼中的姜浦?”   “岳满星啊岳满星,我最讨厌的,不是你这犹犹豫豫的性子,最讨厌的,是你从来都把我看作另一个人。”   字字珠玑,句句扎心,岳满星越听越是惊慌,可哪怕他试图解释,姜浦也不想再听了。   但姜浦却不愿意停下。   他受够了。   岳明镜和徐相斐不忍对岳满星说重话,生怕伤害到他摇摇欲坠的心,而看得明白的祝煦光身为局外人,也不能多说。   那便由他来说。   “我不知晓你这般古怪究竟是为什么,也不想知晓。但如果你总把我,把我们当成你用来幻想的影子,那就不必了。”   “对阮舟你是这样,对所有人你都这样。岳满星,你到底在想什么?”   看着岳满星惨白如纸的脸色,姜浦才慢慢缓了声音:“我不会随你一路,但是也不会去柳州。”   “是你非要让我回来,我从来就没说过答应的话。”   确实没说过。   但、但……   但什么呢?   岳满星想不出来。   姜浦只说:“我亦有我要做之事,这点,燕子比你聪明。”   岳满星没有反应,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被人说这么重的话。   就算是从前学不会经商,叶期的斥责也没这般严重。   严重到他心中好像有一块地方,轰然倾塌,却也让他恍然大悟。   “我、我知道了……”   姜浦没理他,抱着手臂臭着脸走了。   岳满星坐在原地想了想,忽然笑出声来。   第二日,他便一手牵着绑王牙的绳,一手牵马,在天边第一缕曙光照来之时,静悄悄地离开了客栈。   两人一马越走越远,身后客栈楼上却开了几扇窗,昏暗之间,好像有几道人影俯在窗前,默不作声得看着他离开。   岳满星知道是谁,手指轻轻蹭了蹭缰绳:“走吧,去怀鹿教。”   王牙苦不堪言:“诶少主啊,你倒是松开我牙,小的也好帮你打点不是?”   岳满星看都没看:“不需要,我自己走。”   “少主啊……” 第131章 孩子   梁问雁的接任大礼匆匆办好,有人挂着笑来,送了一份大礼,好巴结一下新的武林盟主。   主要是梁问雁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上任后一定会出手整治武林,他们不得不先讨好着。   但有人则沉着脸,把对眼前情况的不满暴露无遗,试图给新任盟主一个下马威。   只可惜这两者梁问雁都不在意,只在邵子书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好不好看?”   她穿着一件深灰锦裙,披着泥灰蓝云肩,头发高高扎起,没戴发簪,只束了发带,整个人英姿飒爽又艳如桃花,看得人眼前一亮。   邵子书一笑:“好看,娘子怎么会不好看?”   梁问雁美滋滋地点头:“那是。”   两人携手出门,以礼待客,在众人见证之下,梁问雁接过盟主令牌,握在手里,沉声道:“我于此时接手盟主之位,自知能力有限,不能让武林重现辉煌。只是江湖路远,人事难理,何元恺一事,也让我们警醒……此后,武林之事,便由武林自己做主,既不与朝廷相争,亦不阿谀奉承,求那转瞬即逝的功名利禄。”   “三碗酒以敬天地先辈,愿自吾辈起,武林只剩安宁。”   这话让许多人动容,一时间也跟着她举杯敬酒,忽然又生出几许豪情壮志来。   “敬梁盟主!”   “敬梁盟主!”   梁问雁微微一笑,一身裙装从不掩她女子身份,却又在她言行举止中,看到那远胜一般人的潇洒豪情。   想来被许多人仰慕的梁女侠,也要在江湖中留下自己名号,成为第一个女盟主了。   红纱女子看了也羡慕不已,偷偷跟众人一起到她面前敬了一杯,瞧见梁问雁对她一笑,不禁脸红起来,哪里有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姿态?   只是走远了一点,看到身边的墨霜雀掌门和解元思,她又冷哼起来:“怎么,爹爹呀,不愿意去敬酒吗?觉得失了身份?”   墨霜雀掌门不想理她:“胡言乱语!”   解元思也摸摸鼻子:“简姑娘……”   红纱女子本名简心,武艺不高,但脾气是挺大的,反正在她这里,墨霜雀里没一个人讨得到好。   墨霜雀掌门简鸿苍早年也不喜欢这个女儿,只是后来年纪大了,渐渐明白自己当年偏见是如何可怕,心中有愧,也就再不说什么,反而想为简心寻一门好亲事。   寻来寻去,便看上了解元思,他也没问简心想法,直接给两人定了亲,才让他们接触。   简心无可奈何,便愈发痛恨自己身世,连带着对解元思也没个好脸色。   如今看到梁问雁,更觉得自己不能如这般潇洒,一时间悲从中来:“算了,我出去走走。”   之前的何府被烧得差不多了,按照惯例,梁问雁要在临川郡自立门户,本来要接手的无垢霞也要交给她大师兄管。   这里也不是她选定的宅子,只是匆忙间租下来办个大礼,走个过场罢了。   简心对这里也不熟,只凭着直觉摸到后门,还没等她拿着酒壶好好喝一场,便瞥见一道身影,那身影鬼鬼祟祟的,还提着一个布包,看着可疑得紧。   她也奇了怪了,这不是在办席嘛,而且都是江湖人,这人是来做什么的啊?   想到这,简心便大喊道:“哪里来的小贼?盟主府上你也敢闯!”   那身影猛地转头,看身形应当是个高大的男子,蒙着面,只瞪着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看到简心便提刀过来。   简心觉得这人是个傻的。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挑在这个时候上门啊?   这么多人呢,还不够一人一拳的。   简心当机立断,立马往回跑,囔囔得所有人都看过来,反应快的立马就拿了武器迎上。   这贼暗恨不已,本想给这群人一个惊喜,结果险些把自己赔进去,哪里敢再待,扔下布包就要走。   只可惜他也走不了了,梁问雁随后赶到,一脚踹过来,直直碾断他的腿骨,把布包扯过来掀开一看。   “这……”   “什么?这是什么?”   简心站的近,走上前想看。   梁问雁抬眸看她:“你真想看?”   简心:“……”   这么一说她就不是很想了。   只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梁问雁把布包打开,众人伸长脖子一瞧,纷纷惊呼出声。   这布包里,居然是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 第132章 素音圣女的秘密   这小孩满脸通红,脸上身上都是血,一只小手紧紧攥着,眼睛也死死闭着,浑身颤抖。   不过好在还是活着的,这让众人先松了口气,随后大怒。   “竟敢来我武林盟主礼上捣乱!说,这孩子是谁?你又有何居心?!”   那黑衣人倒也不惧:“我家圣女让我告知你们一句话,这小孩是星罗堂最后的独苗……已经中了我素音教七日七绝散,救与不救,就看你们了!”   这话让众人惊骇不已。   难道星罗堂已经被素音教灭门?!   虽说星罗堂与何元恺勾结,但堂主已死,其余弟子也翻不了什么风浪,武林不宜再生事端,众人也就打算发过来了。   可素音莫名其妙灭人满门,把他们南武林置于何地?!   梁问雁一脚下去,直接踩断他另一只腿:“把解药交出来!”   黑衣人吃痛,面貌早已露出来,其貌不扬,只是一双眼睛狠意十足,闻言也只冷冷一笑。   梁问雁察觉到什么,立马去扼住他喉咙,但早已来不及,黑衣人服毒自尽,抽搐几下便去了。   无垢霞弟子上来搜身,将一张纸条交给梁问雁看。   梁问雁看完后勃然大怒,将纸条传给他人,狠声说:“素音圣女灭了星罗堂满门,这孩子身中奇毒,是星罗堂堂主之弟遗孤。”   几个年长的把纸条一看,也惊愕不已:“这……素音未免太过分了!七日七绝散是素音圣女独创,这天下除了她,还有谁能解?”   纸条上句句间都是嘲讽,说若是梁问雁发现了黑衣人,那她便还算聪明,能从自尽之人身上搜到纸条。   若发现不了,便只能看见中了奇毒的孩子,连身份都不知晓。   选在今日,素音圣女明摆着就是要让人发现,既让梁问雁盟主之位遭动摇,又给在自己立威,不惜让自己人送死,手段之残忍狠绝,简直让人震撼。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圣女……与那何元恺还真是亲父女!”   “既然天下间除了素音圣女无人能解此毒……”   徐相斐握紧折扇,“恐怕这圣女已经来临川郡了。”   先前她在一处山谷中落脚,还抓了阮舟,随后又是木鬼女再返回打探,之后便没了动静。   徐相斐一开始还当她是为了揭穿何元恺一事,才解了阮舟身上的蛊毒,让他恢复记忆。   可后来木鬼女告诉他,素音圣女恶意之深,远远不是想复仇那么简单。   那她究竟想做什么?   闻言,梁问雁也皱了眉:“她在故意引我过去……”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反对。   “盟主才接任,正是要肃清武林之时,怎能上了那妖女的当?”   梁问雁叹口气,把那孩子抱着:“但星罗堂惨案,我不能不管,这孩子性命,也必须救回来。”   七日七绝散毒性之烈,能让人死前一直遭受非人折磨,中此毒之后,大多都撑不到毒发那日,承受不了直接自刎。   而素音圣女竟把这毒用在一个幼童身上。   “再说,这惨案发生,也有我一份责任。”梁问雁叹气,“我先前便已知晓素音圣女来了南方,特地派人去看着,却还是没拦住。”   魔教在旁,如果他们没主动找事,梁问雁也不好说上门打架。   更何况那时她也不是武林盟主啊!   结果一上任便出现这事,凶手就明摆着在那儿等着,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不去。   即使明知道那里一定有埋伏,但这一趟,梁问雁已下定决心。   “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徐相斐想了想:“我倒是觉得,素音圣女不会想来个你死我活。”   他们这么多人在这,别说素音圣女打不打得过梁问雁还是另外一回事,来了临川郡,若是梁问雁出了什么事,那素音教便要面对来自武林的报复。   如今的素音可比不了当年的阳音教。   “这话说得也有理……”   梁问雁一想:“算了,我去去就知道了。”   即使众人劝阻,梁问雁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探探这素音圣女之虚实。   临行前,她先将邵子书安抚好,随后便换了一身简装,负剑而行,但临近城门时,便看见徐相斐和祝煦光也在一旁等着。   祝煦光依旧是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冷峻脸上虽没什么特别神情,却满身纵容。   梁问雁一看,果然是徐相斐又不知在一旁做什么,等走近了,才知他莫名其妙买了一堆红线,编了个奇奇怪怪的结。   徐相斐扭头看她,明亮眼眸盛满笑意:“我给你编个平安结,不错吧?”   “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   梁问不想理他,只伸手拽了拽红线:“嘿,给你俩绑上得了,正好还是红的。”   说着,她就将红线往徐相斐腕上一绕,把另一端递给祝煦光。   祝煦光低头看了看,也伸手接过。   梁问雁这才道:“我不是说了,我一人就行?再说那素音圣女,恐怕也不想看到我带着一堆帮手去。”   “诶,话不是这么说的,她又没指明。”徐相斐对着梁问雁眨眼,“大雁心眼不要这么死嘛。”   面上他不好说让梁问雁带着人去,私底下还是可以跟着一起的。   一是这事是梁问雁主动要办,她觉得自己有看守失责之过,不得不来,二则也是初登盟主之位办的第一个案子,若是全靠那些人,才落人口实,日后也不消停了。   于是梁问雁只决定自己来,但看着眼前二人,也一笑:“行,正巧你对那素音圣女还有点熟悉,说不定能替我美言几句。”   他二人互相调侃,只让祝煦光一脸无奈:“该走了。”   徐相斐和梁问雁对视一眼:“行,走吧。”   ……   今日难得是个艳阳天,暖阳照得人浑身上下都暖和了,徐相斐那把用来装模作样的扇子又派上了用场,一会儿给祝煦光扇扇,一会儿又给自己扇。   梁问雁只觉得带这两人还不如不带。   暗中之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等他们路过渭竹尧林时,只发出一只袖箭提醒几人往竹林里走。   徐相斐一看便笑了:“这地方我还是真的挺熟。”   当初木鬼女抓走何小公子,不就是进了这林子里,要求何家拿阮舟来换吗?   这才不过几月,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何家败落,阮舟负伤离去,何小公子被何元恺所杀,木鬼女也心灰意冷,再不见踪迹。   大抵这江湖恩怨,便只会生出这般惨剧来。   再一想这素音圣女的身份,就更有此感了。   三人走进竹林,行至深处,便又见当初那小溪远山,而眼前只有一带玲珑发饰,腕上足上都系着铃铛,顾盼生姿,倩影惊人。   那双丹凤眼只轻轻一瞥,素音圣女便笑出声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看,你当了武林盟主,还不是得孤身前来,还不是这般可怜?”   徐相斐:“?”   “……这,姑娘是在说在下不是人么?”   祝煦光也补充道:“师兄,还有我。”   徐相斐才假意拿扇子轻轻敲一下自己的额头,作恍然大悟状:“是是是,原谅师兄,这么大的师弟都能瞧不见,看来师兄眼睛是不行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味都嘲讽十足,素音圣女顿时黑了脸:“让你们进来话还这么多!十三!”   赵十三立马现身,长刀出鞘,阴沉沉地看他们一眼。   徐相斐立马认出这是之前帮木鬼女绑走何小公子之人。   兜兜转转,竟然在这遇见了。   梁问雁看了一圈:“你想做什么?”   素音圣女冷笑:“怎么,不是新任盟主嘛,为何不猜一猜?猜一猜我为什么敢让你过来,却又不指明只让你一人?猜一猜……我敢不敢杀你?”   “这么多问题,你想我回答哪个?”   梁问雁累了,眼看她身边摆着桌椅,索性直接坐上去:“我不知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知道。至于我为什么会一个人过来,你我都心知肚明。”   徐相斐:“……”   得,他们师兄弟两人都不是人呗。   梁问雁话锋一转:“不过你既然敢一个人来临川郡,也该知晓自己实力不足,不然杀的就不是远在梁州的星罗堂,而是眼前的我了。你不敢杀我,也杀不了我。”   素音圣女笑得花枝乱颤,铃铛轻灵作响,让山谷之中都是这清脆响声:“那你说,我要做什么?”   “你假意与木鬼女合作,实际借她之手打击何家,又故意解开阮舟蛊毒,让他不再为何家卖命。看似为他好,实则彻底击垮他,即使何家败落,以阮舟性情,也难以独活,更别说还有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木鬼女,也不可能放过他。”   “看似不在其中,实则处处都有你的影子……先前星罗堂堂主又与何元恺密谋夺秘籍,我倒是好奇,是谁放出的消息呢?或者说,是谁让他们觉得,只有在何家动手才行?”   梁问雁面色平静,字字句句都说在点上:“因为你知道木鬼女去了临川郡,因为你知道不能让何元恺被送到了宁大师那里……你想他死,但又不想放过所有人。何家与你有仇,我还能理解,其余人呢?那三岁稚童,那木鬼女,与你有何关系?你非要让他们去死?”   素音圣女越听便越敛了神色,手指轻敲桌面,并不回答。   徐相斐倒是疑惑起来:“这些前提,必须是你知道秘籍就在木鬼女身上,你又是如何得知?”   木鬼女不可能把秘籍一事告诉素音圣女,她隐瞒身份多年,也是担心自己身上的秘密会招来灾祸。   直到尘埃落定,她才只跟徐相斐说了,还是念在当年岳霖救满家人的旧情上才告诉他这么多事。   素音圣女,又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第133章 再会   山清水秀之地,因为几人的到来打破宁静,一张突兀的桌子摆在溪水边,一盏茶倒了又倒,最后由素音圣女拿起茶盏。   她听闻徐相斐的话,并不回答,只是一瞬之间,还是能让人看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迷茫。   似乎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素音圣女只掩唇轻笑:“我如何得知,怎么能告诉你呢?就不许我这个阮舟的亲姐姐,关心关心他?就不许我帮他把仇报了?”   “是帮他报仇,还是只为一己之心报复?”梁问雁觉得这人实在是很奇怪,“我懒得管你如何想,今日我不为争执而来,将宋朗的解药给我,至于你与星罗堂的事,待我日后清算。”   她本来也想好了,若是素音圣女故意骗她来想动手,那正好把她抓了,逼她拿解药。   但素音圣女看上去没这个想法,梁问雁觉得有点可惜,也干脆各退一步,先解了星罗堂遗孤宋朗身上的七日七绝散。   素音圣女秀眉一挑,纤纤玉指勾起一缕发丝:“可以啊,让这两人离开。”   梁问雁沉思片刻:“好。”   徐相斐却笑道:“不如让这位兄弟随我们一同?也让给二位腾个空出来不是?”   这样一来,就算素音圣女想做什么,在梁问雁的剑下也不可能了。   素音圣女暗地里白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徐相斐心眼果然是真的多。   连木鬼女都能被他策反,还帮他来打探消息,也难怪好像跟谁都能聊上两句了。   只可惜……从前死得早了一点。   没让她好好会会这人。   ……   渭竹尧林这时仍是一片绿意,徐相斐随手扯了片竹叶,拿在手里编着花样玩。   祝煦光静静盯着他,另外一边站着嚼竹叶的赵十三。   赵十三见识广眼睛毒,一样就看出这两人的师兄弟身份之后掩藏的东西,不禁哼了一声。   但徐相斐和祝煦光都没理他,只低声说话。   “素音圣女所作所为……实在有些奇怪。”   祝煦光也点头:“她身世有素音教主作证,这倒不让人疑惑,但其他种种,就太过奇怪了。”   了如指掌,步步算计,却又让人琢磨不透她的意图。   赵十三听不下去了:“哎哎哎,做什么呢?在我面前说我家圣女的坏话?那是你们不够敏锐罢了,圣女聪明伶俐,无所不知,自然是你们比不得的。”   “若是这样说,我倒是敬佩这位圣女了。”   徐相斐半真半假说着这话:“但我看圣女并没有一定要灭星罗堂之理由,想来这解药,也是要给的。”   “圣女意图,岂容你们揣测?”   赵十三也摸不准素音圣女究竟会怎么做。   自圣女十岁之后,便如被圣人点醒一般,料事如神,心机深沉,全教上下无人能摸清她的性子。   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获利之后,也没有人不对圣女敬佩有加,自然也唯命是从,将她看作素音教真正掌权人。   而为情所困多年的素音教主,早就缠绵病榻,不被人太过在意了。   没过一会儿,梁问雁缓慢走来,手里握着个白瓷瓶,神情说不上凝重,也说不上轻松。   “走吧。”   徐相斐拉拉祝煦光,两人往梁问雁身后瞧了瞧,又瞥了眼赵十三。   对方的手按在刀鞘上,也死死盯着他们,气氛古怪至极。   在这般气氛中,三人离开竹林,身后没有人跟着,一路顺利非常。   梁问雁看了看手里的白瓷瓶:“如今只等着看这解药是真是假了。”   她对素音圣女并不相信,只等日后清算恩怨,如今能做只有暂时按下。   徐相斐将自己怀疑细细与梁问雁说了一遍:“我觉得这素音圣女并不简单,所求恐怕难以想象。”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问雁也头疼,“啧,做个好盟主可太难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笑起来。   等笑过之后,梁问雁才正色道:“此女子心性很辣古怪,她与我说的话,也晦涩难解。我虽每句都答,但越想越是疑惑……”   “她与你说了什么?”徐相斐倒是好奇起来。   梁问雁轻轻皱眉:“她问我,这世间是真是假,又问我,江湖是真是假。我只说在我眼中是真便真,在她眼中是假便假,不愿与她细谈这些。”   当时素音圣女脸色就古怪起来,似笑非笑,又怀着深深恶意:“既然在我眼中是假,我破除迷障,寻那至真,你为何觉得我做得不对?”   “那你觉得何是真,何是假?这千万人命是假,还是跟随你多年,忠心耿耿的教众是假?”梁问雁也没被问住,“你觉世间是假,要破除迷障,若有另一人也觉得是假,也要破除迷障,所作所为都是针对你素音教,如此你该如何?”   “既然都是假,那便都毁了。”素音圣女迅速答道,艳丽眉眼间忽然又有种纯粹的天真,像是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都多么惊世骇俗。   这话让梁问雁一时愣住,随后便笑着摇摇头:“好、好,那你所寻的至真,又如何是真的?万一那也是假的,你又该如何?万一现世才为真,你难道不会后悔?”   “我所寻至真,是我此生到不了之处。”   徐相斐听完,深深皱眉:“到不了之处……”   究竟是何处?   生死之外,现世之上?   怎么听着跟佛门搭上边了呢?   梁问雁摊手:“你也觉得奇怪是吧?她还嘲笑我,说我不该在这时接了这个烂摊子,还说什么,说什么天命不可违,唯一出路是让我赶紧走。”   徐相斐:“……”   这这这,确实是愈发让人搞不懂了。   梁问雁要回去交差,因此在进城时就与徐相斐二人分离。   徐相斐一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边拿扇子敲着手心,眉头紧锁:“天命不可违……怎么的天命,才不可违?”   过往一切在他脑子如碎片闪过,隐隐察觉什么,却又抓不住最重要之处。   祝煦光也想了想:“她古怪之处,倒是跟岳满星有些像。”   徐相斐:“……”   岳满星的事他没有尽数说给祝煦光听,这事太过离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他猜得出来,在岳满星经历过的前世,他们两人的结局并不好。   师弟已经够疯了,再给人刺激到了可怎么办。   但祝煦光也不傻,他对岳满星没有那一层看弟弟的心态,一开始就有些怀疑他。   只是岳家毕竟跟徐相斐有着无法割舍的亲情,而且岳满星看着吧……确实不太聪明,祝煦光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坏心,反而是真的希望徐相斐好的,他也就不在意了。   后来发现徐相斐有事瞒着他,祝煦光也假装不知道,只要师兄在身边就好。   徐相斐心疼地摸摸祝煦光的手背:“师弟心事那么多,怎么就不跟我说说?”   “我只对师兄这样。”祝煦光想了想,“师兄太忙了。”   “倒也是。”   徐相斐不由得感慨:“前些年我二人一起,何处不能逍遥自在?如今所遇之事越来越复杂,深陷其中却不自知,最后反倒还失了那份初心,不得自由了。”   他难得这样感伤,祝煦光觉得有些新鲜:“是师兄想的太多了,我只求当下。”   “那就是怪你,你只求当下,我不就想的多了?”徐相斐佯怒,“还说帮师兄分担。”   “是我的错。”祝煦光不与他争,只想了想,“师兄既然放心不下柳州,等去过一趟之后,安了心便出来游玩?”   他们二人都知道,何元恺这事只是一个引子,异姓王和当今皇上之间的争斗还早得很,这般情况下,他们也只能等待机会。   祝煦光所求不多,要报仇就报,局势混乱些,才让他有可乘之机。   只是如今他所想,还是以江湖人身份去翻当年冤案,至于继承父业,再当个什么大将军的,就没想过了。   徐相斐欲言又止,最后轻轻一叹,掩下思绪,拉着祝煦光在城内转了转。   临川郡本是极美的,只是他们来来去去匆匆忙忙,都未曾欣赏过。   每次出来,也都能遇上一堆事情,自顾不暇,哪里能有精力闲逛?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运气不好,本来只想着游玩一会儿,得闲偷懒,但却见一道身影,闪过后迅速不见。   徐相斐逐渐沉默:“……等等,那是不是……”   祝煦光也看见了:“师兄想的没错。”   徐相斐:“……”   他只能扶额,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   “不行,得尽快回柳州。”   ……   梁问雁带解药回去后,果然又被人说了一通,无非是些她太冲动了盟主不该对魔教妖女低头之类的鬼话。   她就当耳旁风了,只在纠结如何确认解药是真是假的事儿上。   无垢霞里有看不得幼童遭难的,主动提出以身试药,但很快遭到拒绝。   解药又没有第二份,万一少了一些就解不了了呢?   请的医者把白瓷瓶里的药闻了又闻看了又看,只摇摇头,不敢开这个口。   这可不是小事。   眼看谁都做不出来确定,又要攻击他人说的话,梁问雁渐渐也烦了,拿起白瓷瓶仔细打量,不断回想素音圣女那双笑吟吟却阴沉至极的眼眸。   敢还是不敢,做还是不做?   幼童痛苦的哭声越来越小,梁问雁一咬牙,往床榻走去。   “不可!”   “身为武林盟主,怎能如此鲁莽?!”   “谁知道那素音圣女……”   “够了。”   梁问雁本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些天只不过是看在新上任的份上,给了这群人一点面子,但她也不是能看着人蹬鼻子上脸的。   “既然知道我是武林盟主,那就由我决定,后果……我一人承担。”   梁问雁狠心给孩童喂了解药,见他突然大口吐血,也面色不改,手按在他背上传输内力。   幼童吐了血又发起热来,来来回回折腾两天,烧退了,人精神气也回来了,慢慢睁开眼对梁问雁喊姐姐。   他眼睛大,最近遭了罪瘦得太多,瞧着像个可怜巴巴的大头娃娃,但乖乖巧巧的,梁问雁忍不住哄了他几句。   小宋朗就把脸放在她手上,大眼睛眨了眨:“姐姐,朗朗想要找爹娘……”   梁问雁顿时不知如何回答。   小宋朗想了想:“爹娘、爹娘身上黏糊糊的,朗朗喊不醒。”   他年纪太小,还不明白生与死,只记得爹娘躺在地上,怎么也喊不醒,接着就被人拎着走了,再然后就只看到眼前的大姐姐。   如今再也没有星罗堂,梁问雁也没想好如何安置宋朗,只说:“你爹娘、你爹娘让我照顾你,日后朗朗就和我还有邵大哥一起过日子好嘛?”   小宋朗眼巴巴地看着她,奇异的是并没有再问,乖乖点头,缩进被子里,不一会儿,梁问雁听到细细的哭声。   或许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再继续问,所以一个人躲起来哭。   梁问雁攥紧拳头,坐在床边半晌,眉眼郁色更浓,却只轻轻给小宋朗盖好被子。   出门后,她看向邵子书:“我不管素音圣女想要寻求什么真,但此事太过了。”   邵子书也一叹:“我相信娘子自有安排。”   ……   “你们这就要走了?”   梁问雁放下手中文书,“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看我如何处理此事。”   徐相斐一笑:“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柳州有事,我不得不回去一趟。”   他给两人都倒了杯茶:“再见怕已是明年,提前先说句新春大吉了。”   梁问雁:“……快走快走。”   在这说什么鬼话呢?   徐相斐笑着作揖:“好啦,盟主大人,我可真走了。”   “走走走。”梁问雁挥手赶他,等瞥见屋外身影时又犹豫道:“我知晓你心中有数,但我也希望,我的好友,不会为情所困。”   徐相斐一顿:“不会的。”   他眉眼舒朗,眼中尽是笑意:“这可是我最好的师弟啊,想什么呢?”   梁问雁也跟着笑起来,明明屋内只能看见一缕阳光,但她却觉得那般晴朗温暖。   “再会。”   作者有话说:   回去啦 第134章 担心一下   当初来柳州之时,徐相斐伤还未好,半路上就因为旧伤发作昏迷了许多次。   让他去看身边风景自然是不可能了,只记得每一次醒来祝煦光越来越阴沉和内疚的眼神。   只是他无力安慰,只能勉强拽一拽师弟的手指。   如今再去柳州,虽已冬日,路上花还未谢,越往南走,如火枫叶渐渐变为郁郁葱葱的绿意,南边冬日雨少,但比起北边来还是多了不少,怪冷的。   祝煦光给徐相斐披上披风,便被取笑了。   “师弟是不是忘了,我如今内力恢复,也没那般怕冷了。”   祝煦光不听他的:“师兄还是注意些。”   徐相斐无奈,伸手去摸他的脸,然后被对方握着手吻过来,马车里温暖,两人的手都是暖的,握在一起,又随着晃晃悠悠的马车互相亲吻,慢慢就更暖和了。   徐相斐索性扯掉披风,一手从祝煦光的耳垂摸过来,停留在他下颚线,一边回应着师弟一如既往热情似火的纠缠。   他们一行人分了两辆马车,姜浦还是没有跟着一路,说是要回对影门,岳明镜犹豫半晌,最后也只是叹气接受了。   亲子流落在外,自然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承认他这个父亲,阴差阳错,只能造就这般无奈。   好在姜浦别别扭扭地答应了明年会回来与岳明镜一同祭祖,也算是安慰了。   前方马车停下,岳明镜轻轻跳下来,疑惑地看看后面那辆一直没动静的马车。   诶,燕为这是睡着了嘛?   等徐相斐也下来,看着一无所知的岳明镜,忽然多了几分尴尬。   天哪,他究竟在做什么?   ……   两辆马车在一日清晨进了柳州,霜雾蒙蒙,路上行人也少,只有几个早摊摆着,叫卖着包子馒头。   祝煦光撩起车帘看了看,跟徐相斐说了声便跳下马车去买,先给岳明镜送了热茶和素馅包子过去,才带着几个肉包递给徐相斐。   寒冷之时,啃一个热乎乎的包子简直让人心情舒畅,徐相斐三两下吃完一个包子,低头一看就笑了:“诶,还是这个味道。”   这家早摊摆了快十年,生意一直不错,之前徐相斐来晚了都吃不到这家的包子。   等行过柳江,路过石桥时,徐相斐眯着眼一看:“诶……那是家新开的乐楼?”   不远处的乐楼还点着灯,从雾中透出一丝暖光,将里面的暧昧奢靡扯出一个洞来,供人窥视。   徐相斐离开柳州之前,可没有这家乐楼。   祝煦光也跟着看看:“应该是。”   两人对视一眼,徐相斐笑道:“行吧,看来城内又有一家要跟我那逢晴苑争一争了。”   就是不知道逢晴苑生意怎么样……   这家乐楼天时地利占尽,啧啧,看上去也比他开的那家富气些。   离开这么久,徐相斐甚少写信问问李掌柜关于铺子的事,说实话他走出柳州那一刻还轻松了不少。   害,经商之道这个,真让人头疼。   徐相斐感慨:“辛苦二弟了。”   另一边吩咐人去接岳明镜三人的叶期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吓了身边的小厮一跳,慌慌张张想给他加衣服   叶期摇手拒绝:“不用了。”   他盯着桌上厚厚一堆账本,咬牙切齿道:“大哥回来了,我自然要去看看。”   某人丢下事情就跑,梦休跟他不熟,便直接把事情交给李掌柜,李行露胆子大,无视他的冷脸就找上门来。   要知道叶期渐渐接手自己家的生意了,还要帮忙管岳家和徐相斐的,姑父这里他不说什么,只恨不得练个什么绝世武功,飞到徐相斐身边把他抓回来。   看他还怎么跑!   ……   一路舟车劳顿,等到了悦意山庄时,几人脸上都是疲惫之色,叶期忙吩咐人端了热茶过来,跟在岳明镜身边。   趁着岳明镜不注意,叶期忽然扭头轻轻横了徐相斐一眼。   徐相斐:“……”   他只好问祝煦光:“奇了,我何时惹到二弟了?”   他才刚回来啊!   祝煦光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师兄把铺子都丢给他管。”   徐相斐:“……”   哎,这也没办法嘛。   某人非但没什么愧疚之心,反而摸了摸鼻子就上前去逗叶期:“哎呀二弟,怎么瞧着瘦了些?这么些日子没见,想不想大哥呀?”   乖乖坐在屋内等人的叶惟意惊恐地看着叶期越来越黑的脸,忍不住给徐相斐比了大拇指。   厉害,果然是她大哥!   只有大哥能把二哥气成这样!   岳明镜倒是很高兴,出去一趟处处都不愉快,回来了看到几个小辈玩闹,才久违感到轻松。   只是他没什么精神说话,没过一会儿就回屋休息了,叶期才拽过徐相斐,连带着把叶惟意也拎过来,遣散下人,躲在屋里说话。   “那满星的事……”   徐相斐一顿,简单说了说,只是再这么简单,只要稍微一想,便知道那场面该如何难堪痛苦。   叶期聪明,知道岳满星很久之前就不对劲了,不禁怅然:“早知道……”   就不凶他了。   叶期知道自己说话不好听,暂居岳家,怕惹岳满星不高兴,也就不爱跟他们聊太多。   因此给岳满星和岳渔的印象,大概都是不好相处的,就连亲妹妹都不喜欢他这个性子,叶期也没有办法,想着日后慢慢来就行。   可转眼之前,便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仔细一想,叶期唯一可惜的,居然是当初没狠下心说句软话。   岳满星这样身世,想来应该是苦闷许久了。   叶惟意更感伤些,眼睛都红了,哽咽着说:“两个哥哥都好可怜……”   她年纪小,对外面的事也不清楚,只迷迷糊糊听见岳明镜跟叶期说三哥的身世,听了几句,懵懵懂懂的,一直没有个彻底的了解。   如今知道了,想来想去,居然也只有造化弄人一说。   若是旁人奇事,她兴许能说上一大堆有理有据的话,不管是感慨可惜还是义愤填膺,都不至于默然不语。   但当此事发生在自己家里,才觉得无能为力。   “那那个,姜浦,是这个名字吧?没跟着回来?”   徐相斐摇头:“小浦是对影门的人,不管怎么说,养育之恩还在,他不得不回去。不过你也放心,小浦倒是更潇洒一些,而且跟满星关系也不错。”   叶期:“……我没有担心。”   徐相斐笑而不语。   叶期见状,也只能哼一声,抱着手臂不理他。   叶惟意哭过了,拿手绢擦了擦眼睛:“唉,难道我以后不能见到满星哥哥了嘛?”   她想了半天,觉得这一大家子就这么散了,也实在太过可惜。   小姑娘性子单纯,不像岳家其他人知道,一家人总有分离之时,还以为他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四哥走了没关系,那是去求学了,说不定以后可以回来当父母官呢!多威风啊。   大哥离开也没事,那是去求医了,伤好了就要回来被李掌柜逼着管铺子,傍晚就回来吃饭。   可如今,叶惟意真真正正明白,岳满星不会再回来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   叶期不语。   徐相斐却笑道:“舅舅虽说此后不再涉及江湖事,要退隐,但又没说你们不能出去。若日后想满星了,大哥带你出去看看呀。”   再说岳明镜也没有让他们也跟岳满星断了的意思,只是这父子两人,只有这般了。   叶惟意眼睛一亮。   叶期立马皱眉:“你胡说什么?她跟你出去像什么话?”   徐相斐被怼了两句,眨眨眼看了看叶惟意,小姑娘果然失落了。   “哎二弟呀,小妹想出去玩为何不行?柳州虽好,偶尔出去玩玩也行啊!”   叶惟意悄悄跟着点头,然后就被叶期瞪了。   “不行,她什么都不会,出去又是添乱又是一堆麻烦,老实在柳州待着。”   叶期满脸不赞同,对自家小妹的安危十分在意,他就是这个性子,谁都扭转不了,叶惟意虽然失落,也觉得认命了。   没办法呀,父母都在海外,这里不就只有叶期做主?   只要叶期不让,谁都不敢带她出去玩。   让叶惟意学琴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了。   徐相斐笑了声:“瞧瞧我这二弟,明明是关心,说的却又这般不通人情。怎么,二弟又记不住上次的教训了?小妹也大了,有些事让她自己做主也好,再说外面又不都是些洪水猛兽,还有我这个大哥呢。”   “不然,万一满星要来聚聚,难道你不让小妹去啊?”   叶期:“……”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但总是不放心,又不知道该如何说,索性眼睛一闭:“等她成了家再说。”   徐相斐:“……”   他看了看还跟个小孩一样的叶惟意,不禁觉得叶期想得真是太多了。   叶惟意则狠狠踩了叶期一脚,羞得满脸通红。   外面风气开放,柳州可不是啊,哪有这样说的?   叶期自觉说错了话,不禁懊恼道:“啧,都怪总有人上门,我自己也乱了。”   “上门?上什么门?”徐相斐顿时反应过来,惊讶不已,“二弟,你可别想不开啊!小妹还小呢!”   他毕竟没受过什么礼教,对这些事确实不太清楚,只觉得叶惟意才多大啊,而且就算要成家,也得她自己找啊!   柳州可没这个风俗,叶期冷哼一声:“与其担心小妹,不如担心一下你那个逢晴苑吧。”   徐相斐:“???”   作者有话说:   小妹应该没有cp,我也舍不得她呜呜,不过以后小妹会来个进化的 第135章 又见蒋逸   徐相斐想不通,他怎么就要担心自己的逢晴苑了?   不是好好的嘛。   不过徐相斐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个一时兴起开起来的瓦舍人虽然不少,但位置偏了些,再加上逢晴苑不做其他生意,就简简单单唱戏弹琴,偶尔来几次大型表演,比起那些建在河边,连朦胧灯光都好像染上暧昧情意的乐楼,确实是不算挣钱。   但是他们家也不差呀!   还需要他担心嘛?   徐相斐摇着扇子:“李掌柜和梦休姑娘,这般出色的女子,哪还需要我这个东家啊?”   祝煦光觉得他难得有自知之明:“师兄居然也知道。”   徐相斐好气又好笑地去扯师弟的袖口,然后被他拉到怀里抱着,怀抱很温暖,徐相斐也就随他去了,把脸埋在他肩上,只浅笑道:“正巧也许久未见了……明日就去瞧瞧。”   可他没想到,逢晴天和珠瑜阁还真出了点问题。   而且这问题还有些棘手,让李行露一看见他,险些红了眼眶:“哎呦喂东家啊,您可浪回来了。”   徐相斐吓了一跳:“这又是怎么了?”   他记得走之前,珠瑜阁和玲珑铺都开张了,因为新奇的首饰样子生意一直很好,临行前李行露还给他塞了不少银票呢!   李掌柜也就是觉得江湖危险,东家武功都没了,能用钱解决的事就用钱解决,炮灰还是要惜命的嘛。   徐相斐一概不知,还觉得李掌柜真是变了,居然对他这个要出去浪的东家如此平和。   但现在的珠瑜阁冷冷清清,来的人逛了一圈也就想走了,还要抱怨一句:“啧,怎么没有万玉楼那儿的便宜……”   伙计点头哈腰:“哎呀赵夫人,小店这用料都是绝好的,配着那玲珑铺的成衣,夫人一穿上,那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赵夫人被夸了又夸,最后才买了些首饰离开,徐相斐看完全程,还点头道:“不错嘛,这位夫人不是常客嘛?”   之前就见她来过。   李行露捧着脸:“是呀,现在也就常客来了。东家你是不知道,那万玉楼真是太过分了,后面把浮玉阁买下来重新装了装,就是现在城内最大的乐楼了。”   徐相斐看了看街边,荆宁街变干净了许多,听说新知州为人清廉正直,但并不迂腐,跟丞相关系不错,来了柳州之后便大加变革,倒是让着柳州越来越好了。   随带一提,原本的知州正是跟异姓王有私下联系的,被撤职之后也失了这条大腿,只能卷起铺盖回老家了。   “这不是还行……”徐相斐看到李行露哀怨的眼神,只好止住,“你是担心新开的乐楼抢走了咱们的生意?”   徐相斐一笑:“这又何妨,总归不是打压倾轧,咱们的铺子也不是没有生意了,我瞧着账本也还行啊。不过若是掌柜觉得想更上一层楼,警惕些也不错。”   他是真这样想的,生意收到了影响不假,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算没有万玉楼,也会有什么赵玉楼王玉楼的,做生意嘛,难免遇见同行,若是来一个就担心一个,也太过麻烦了些。   李行露轻哼一声:“我就知道掌柜会这么说,二公子说的还真是一点不差。”   之前她担心不已时,叶期也是这般看了看:“若是你东家在,哪里会觉得如今不好?”   合着担心的都是她这样的打工人。   李行露泪目:“东家啊,您睁大眼睛仔细看看,瞧瞧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徐相斐环顾四周,这才反应过来:“……云舒呢?”   李行露很想翻白眼:“万玉楼去了。”   徐相斐:“……”   好的,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但他的反应却不是像李行露想的那般生气,只是有些讶异,随后又好像恍然大悟一般,轻笑着摇摇头:“原来如此。”   李行露迷茫,再一次回想了一下原著剧情。   只可惜她对原著的细节渐渐模糊了,来这里太久,久得她越来越融入异世,久得她时常忘了,这还是一本小说呢。   想了半天,李行露还是觉得自己没听过云舒这个名字,只恨恨道:“醉了,东家好歹帮了他不少吧,之前他被栽赃嫁祸东家也一直相信他,结果这白莲扭头就走了。”   “我怀疑他偷走了我们的创意!”   徐相斐被逗笑了:“息怒息怒,李掌柜何必动气呢?”   该生气的人不气,不该气的人气得要死,李行露很想翻白眼,又觉得好歹是自己老大,算了算了,徐相斐是个什么性格她又不是不知道。   唉,果然老板懒了,员工就勤快了。   徐相斐差点又笑出声,在李行露悲愤的神情下只好答应去看看,想想解决的办法。   祝煦光一直跟着,在外面逛了一圈才回来,听闻此事也只是皱眉:“他为何不走?”   说实话,祝煦光也不喜欢云舒这个人。   云舒的笑意和温柔都浮于表面,实际上像一口深井,危险冰冷,最重要的是,他对徐相斐明显没有好心。   祝煦光和徐相斐都以为在离开柳州之后,云舒没有目标,自然会离开。   这也算是无声而默契的分别吧。   结果这人没走。   而且还去了对家。   徐相斐摸摸下巴:“既然他没有跟着我们离开……那云舒的身份,我或许有想法了。”   “师兄可要去找他?”   祝煦光微微皱眉,“我觉得最好不要。”   “好,我听师弟的。”徐相斐笑眯眯地凑过去,手指在两人袖口遮掩下蹭了蹭祝煦光的手心,“若他有所求,总要来找我的,我们还是去做正事吧。”   他们其实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回来,星罗堂的事还未解决,梁问雁刚刚登上盟主之位,根基尚浅,徐相斐还想留着给她撑撑场子。   如果他没有看到那个身影的话。   ……   去年来柳州给徐相斐过冠礼的谢酒意外和蒋逸结缘,蒋逸在自己院中遇袭,凶手是朱家班的台柱子梨戏儿。   据梨戏儿所说,她父母是因为当年蒋逸当官时没能及时清理山贼,还妄想以钱财与贼寇结交。   结果山贼被喂大了野心,下山抢劫,她父母因此而亡,梨戏儿几年来便一直等待复仇时机。   这一桩旧事让脾气不太好的蒋大少爷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也狠不下心杀了梨戏儿,在徐相斐走之时,也只能关着她。   但是,徐相斐和祝煦光在临川郡见到了梨戏儿。   一身劲装,面色冷淡的梨戏儿。   正因如此,徐相斐才告知岳明镜此事,觉得梨戏儿身份有问题,几人便动身回柳州。   好在蒋大少爷冬日要来柳州过冬,不久前就来了,徐相斐知会一声,准备上门拜访。   蒋逸的院子里还种着花,他正站在梅枝面前,一脸渴慕,眼睛亮亮的,连徐相斐来了都不知道。   徐相斐喊了他一声。   “诶。”   蒋逸扭头,“咋啦?来叙旧嘛?”   “蒋少爷难得来柳州,正巧徐某也回来了,不得前来拜访?”   蒋逸哼了一声:“你还能有这好心?”   还不等徐相斐回答,蒋逸反而别别扭扭地转过身来,眼睛一转:“你知道谢酒在哪嘛?怎么不来跟我一起赏花?”   从来没有被蒋逸邀请赏花的徐相斐:“……”   这个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而且当年就是谢酒扯的花啊!   怎么蒋逸好像还挺想和谢酒结交一样?   “谢酒啊,他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也不太清楚。”   蒋逸眼神一暗:“好吧。”   不知为何,徐相斐觉得有些奇怪,看了他几眼才问了问梨戏儿的事。   蒋逸耸耸肩一脸无所谓:“这个啊,我把她放走了。”   他又背过身去看花,花瓣是淡粉的,清雅动人,在冬日里愈发傲然,蒋逸瞧了心喜,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花瓣。   “放走了,本少爷把她放走了……害,就是觉得吧,我也有错……”   这话倒是稀奇。   蒋逸活这么多年,也就是压着别人认错的份,哪有自己认错的时候?   不过经此一事,他还真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些过分了。   因着愧疚,蒋逸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还是放走了梨戏儿。   他不敢靠近这个敢杀他的女子,只躲在家仆后面,可怜兮兮地露出一双眼睛:“我被你捅了一刀了,我怕死我承认……当年我也不是很想跟山贼交好的,就是、就是我不知道会这样,对不起……”   梨戏儿冷冷看他一眼,握着他给的银票,一声不吭就转身离开。   蒋逸也再没有她的踪迹,听见徐相斐看见梨戏儿了,居然还挺高兴:“诶,她如今过得怎么样啊?在临川郡落脚了嘛,难不成又去戏班子里唱戏了?”   “不。”   徐相斐想了想,不知该如何说。   他和祝煦光发现梨戏儿的踪影之后,立马查她来临川郡的目的。   这一次她暴露较多,而且不再局限于柳州,还真让徐相斐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些东西。   梨戏儿在为别人打探消息,她长得好看,周围人对这位孤身在外的女子有些印象,一打听时候,才发现她居然比徐相斐他们还来得早。   算算时候,也就是蒋逸放她离开后不久,梨戏儿便直接来了临川郡,一直看着何家闹剧。   但这又是为什么?   蒋逸也懵了,想了一会儿:“难不成她去做探子了?这行不好做吧……”   徐相斐:“?”   祝煦光看不下去了:“她直奔临川郡而去,之前还能有和对影门搭上线的路子,这些不可能是巧合。”   徐相斐也点头:“要么,她是因想要复仇走上帮别人打探消息之路,要么……”   从头到尾,她就是别人派来的探子。   “但是、但是……”蒋逸听懂了,不由得瞪大眼,“可是我们之前不是查过,真的有这么个人嘛?她父母确实是被贼寇所害啊!”   “别急。”徐相斐按住蒋逸肩膀,“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待查探,我回来也是想确定那人是不是梨戏儿。”   而且何家一案牵扯的人太多,徐相斐也只是担心梨戏儿所属一方也在其中。   本以为何元恺是布局之人,现在想想,或许他早已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何家一事,也只如一块石头砸入水潭之中,溅起朵朵水花,而水潭之下蛰伏的怪物,还没现身。   作者有话说:   柳州应该待不了多久,进入收尾阶段啦 第136章 周钰安   许久没回来柳州,徐相斐出了蒋家大门之后,一时兴起,拉着祝煦光在街上走走。   年关将至,因着寒冷,清早没什么人,但午后人便多了,如今不是农忙季节,庄稼人也能出来玩玩。   更别说还有要为过年打算的,把家里种的粮食作物拿出来卖的,也不少。   所以虽然是冬日,但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热闹。   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能为同一佳节欢呼雀跃,连冬日的冷都好像驱散了些。   徐相斐扭头去看祝煦光,看着师弟眼中藏着的笑意和轻松,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怎么样,师兄说在这买个宅子的主意不错吧?”   祝煦光嗯了一声:“柳州虽然远了些,但胜在清静平和……确实是个好地方。”   皇城离这儿太远,便没有让那些贵人彻底凌驾于百姓之上,反而更多了些京城难有的温馨。   他们两人都在京城待过不少时日,虽然隔了太久,已记不太清楚了,但恍惚想来,确实没什么快活日子。   徐相斐生父郁郁而终,祝煦光母亲在房内等塞外的大将军凯旋,连带着两个小的也都没出过几次院子。   不然,他们也该早些认识的。   听完祝煦光所想,徐相斐调侃道:“那可不行,你是大将军的独子,若我与你都在京城长大,见了你我还得行礼呢!日后得客客气气喊你一声公子……”   或许是长大了,面对过去,他们也能轻松说出口,不过祝煦光仔细一想,若真如徐相斐所说,才叫可惜。   他也不纠结了,手背轻轻碰了碰徐相斐的掌心:“师兄接下来想去哪儿?”   徐相斐思索片刻:“去逢晴苑吧,我也好看看新开的乐楼究竟有什么影响。”   他其实不太担心,若真如他所想,那云舒和万景迟早都是要离开的人,不过就是暂时针对一下,徐相斐不觉得他们能把自己怎么样。   就是要跟梦休她们解释解释,免得真以为他这个东家离谱到这个份上了。   ……   白日逢晴天基本上是不开的,只有前院有说书人拿着醒木,时不时给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孩儿敲上一下,收获一片哇声。   等夜幕降临,说书人才会收起醒木,藏好折扇,挑着话本晃晃悠悠地回家。在那之后,逢晴苑便会点灯,咿咿呀呀的戏腔开场,亭亭玉立的姑娘们才带着一身花香,款款而来。   徐相斐四处瞧了瞧,没看见梦休,便和祝煦光一同站在树下听书,跟着那些小孩一起笑,还挺快活的。   梦休身边的丫头捧着茶水路过,无意瞥见徐相斐身影,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都递给新来的丫鬟,提着裙摆高高兴兴地跑过来:“东家!”   徐相斐也笑眯眯的:“哎!”   祝煦光:“……”   说书先生惊讶地看他一眼,却还是尽职尽责地继续说书,把那些看热闹的孩子都招回来,丝毫没被影响。   徐相斐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   铃兰瞧他神色,特地解释道:“这位先生从东边过来,听说本是要去飞黄腾达的,只可惜得罪了人,不得不找个其他活干。”   “听这话,想来那位先生是有大志向的人了。”   铃兰掩唇轻笑:“东家可真是会调侃人,什么大志向呀,不就是想做官嘛。”   她跟着梦休久了,也不喜欢那些流连烟花之地,扭脸就骂戏子无情的读书人,偶尔看到一个,也难免带上偏见。   但偏见归偏见,铃兰还是好心让那书生在逢晴苑里有个说书的地,不过究竟怎样想,也没人知道了。   “东家可算回来了,逢晴天这一年来经历的事不少呢,姑娘愁得整日吃不下饭,哎,东家回来就好了。”   徐相斐被小姑娘话中全然的信任弄得有些脸红,羞愧羞愧,他原本还觉得没什么呢。   梦休休息的地方是专门隔出来的阁楼,平日里也是没有外人能进的,徐相斐和祝煦光自然不好进去。   还好现在这个时候逢晴苑客人渐渐多了,梦休也去了招待客人的云渺楼。   铃兰领着他们走进去,台上已有了老人开场,他们上了楼,还未进厢房,就听里面梦休狠狠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进来!竟然带着我这儿的人做这种勾当!”   “呀——”   铃兰好似知道什么,撇了撇嘴,轻声说:“东家要不先在旁边等着?”   “也行。”徐相斐瞧她脸上并没有意外之色,也好奇起来,“这又是怎么了?你家姑娘在训人?”   “哎呀,东家自己去问姑娘吧。”徐相斐没发过脾气,对她们也客客气气的,铃兰从来不怕他,还敢催促着让他们赶紧换一间厢房待着。   徐相斐也没办法,拽过祝煦光一起走,两人在铃兰身后悄声说话:“难不成逢晴苑还真出事了?”   没道理呀,要是真有什么事,梦休这个最在乎逢晴苑的人早就来找他了。   祝煦光环顾四周,摇摇头:“不像。”   新开的乐楼的确对逢晴苑有些影响,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两人进了旁边的厢房,铃兰又出去给他们端点心茶水过来,毕竟是江湖人,他们耳力都不错,旁边闹得有些凶,也就听见只言片语。   “一时被金银珠宝迷了眼,我看你日后如何是好!”   另一人哭哭啼啼的:“姑娘自己得了势,就看不得别人好了……”   梦休勃然大怒,骂声又大了些,徐相斐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她怒气冲冲的样子,一时间有些茫然。   哎呀,这姑娘平日里可会明里暗里讽刺人了,何时动过这么大气?   那边又闹了一阵,梦休才过来,等徐相斐说了声请进,她方推开门,掀起帘子,明明因刚才的事被气得满脸通红,一进来却又温和了。   “哎哟东家,您也舍得回来呀?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又开了什么铺子,转了大钱,等着给姐妹们分呢?”   徐相斐:“……”   啊,真是熟悉的梦休。   就这样阴阳怪气的,才是梦休嘛。   “姑娘别动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梦休哼了一声,算是放过他了,美目含情,轻轻瞥了眼祝煦光,又看了看徐相斐。   “东家真是,乐不思蜀啊……”   她比一般人敏锐,经过惨淡往事,也收敛了许多,不再多问,只说:“东家应当听到了?”   “是。”徐相斐略略沉思,“我说这话姑娘也别气,不管是逢晴苑,潇湘影还是珠瑜阁,生意虽然是少了些,但也还在常理之中。姑娘和李掌柜这般思虑,我倒是不明白了。”   就连新开的玲珑铺,生意在荆宁街也算不错了。   梦休冷哼:“东家自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账本上的数额没少太多,毕竟来来往往的客人也不是假的……但东家可知道,最要命的究竟是什么?”   徐相斐觉得其中有古怪,便说:“那请姑娘赐教了。”   “赐教可谈不上。”   梦休坐在徐相斐对面,她眉眼美得愈发凌厉,气势也更加强了,管着逢晴苑一年多,说话做事都利落果断起来。   “云舒与东家究竟有何恩怨,我不在意,但他所作所为,实在太过了。”   见徐相斐诧异的挑眉,梦休气还消了些,这至少说明徐相斐不知道嘛。   “东家不许逢晴苑做那种勾当,初心究竟如何,梦休不在乎,但东家身为男子,自然是不明白其中真义。”   梦休似乎叹息一声,又好像只是语气更缓了些,“这世道人心难测,女子行走其中更是艰难,以我之历为鉴,便可知一二。会来瓦舍的,在他人眼中,也算不得什么好女子了,可是若逢晴苑从未做过那些生意,便还能留一块清净地方,也好给走投无路之人,有那么一线希望。”   徐相斐离开柳州之后,梦休跟李行露关系越来越好,慢慢也受到她的影响,越想着过去经历过的事心里越不是滋味。   只恨自己未曾想清,居然将此生寄托在一个扛不住的男人身上。   但这也是烟花之地的女子惯常的宿命,好在新来的地方不做这种勾当,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徐相斐嘛,又是个不着调的东家,给了她们很大的权利。   权利在手,梦休也不想放了,她希望此处真能成为一个清清白白,只靠才艺吃饭的地方,苦点累点也无所谓,总好过依靠别人过活。   明明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来逢晴苑的苦命女子有了个地方吃住还有月钱拿,在李行露那边的也有制衣服的活干,手底下能管事的女子也不少。   结果呢,被云舒反咬一口,搞得逢晴苑中人心惶惶,越来越眼馋乐楼女子手中那白花花的银子了。   “我知晓她们想多赚些钱,想早日有个归宿……但一旦走上那一步,东家不明白,我却是懂的。”   梦休更不指望徐相斐能理解了,在她眼里,不管这位东家有多么不在乎做生意的事,那也是个与她身份地位全然不同的。   不处在一个位置,徐相斐怎么可能明白梦休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   又怎么能明白她如今的愤怒和痛心?   徐相斐还真没想过这一层,但仔细一想,又确实是这样。   他不让逢晴苑成为真正的烟花之地,初心只是不喜那些事,却未曾想梦休会对此有这般大的在意。   “云舒……”徐相斐轻叹一声,“此事是我不对,姑娘也别担心了,逢晴苑还是交给姑娘管。”   梦休跟他说这么多,自然也是有故意示弱,想打消徐相斐可能会有自己亲自管逢晴苑的想法。   女子的苦楚只有女子能懂,梦休私心是不想徐相斐来管的。   东家嘛,当个靠山,收收钱就行了。   徐相斐自然不可能发现不了她真正意图,但不可否认,心中的确有触动。   “云舒与我之前,或许是有一段恩怨,不过也请姑娘放心,日后不会了。”   云舒所作所为都是在针对徐相斐,结果连累了梦休她们,如此境地,徐相斐难免有些羞愧。   梦休斜睨一眼:“那可多谢东家了。”   徐相斐笑了笑,又坐下来听了完梦休弹曲,才跟祝煦光携手离去。   之前祝煦光都没有说话,等两人相处时,徐相斐才扭头问:“师弟有何想法?”   祝煦光点头:“云舒做法,无非是用利益迷惑,若师兄想安逢晴苑的人心,破了这利益即可。”   “你说得对。”徐相斐细想了一下,“新开的乐楼与浮生阁结合,本就少不了像梦休这般的女子,所谓利益,浮华而已。”   ……   新开的乐楼名为浮烟,其中装潢之秀美是逢晴苑远远比不上的,徐相斐和祝煦光站在浮烟楼外,楼内灯影撩人,楼外河道上船只也传出浅唱,两者一起,更是点缀着此处美景。   只是两人都无法欣赏这番美景,祝煦光看了看徐相斐:“师兄想进去?”   他脸色不大好看,徐相斐自然不可能说自己想进去:“哪里的话,师兄也就是想找云舒嘛。”   “他或许在忙。”祝煦光意有所指,“既然喜欢这地方,自然没工夫来找师兄。”   徐相斐:“……”   难得难得,师弟也会讽刺人了。   听得人真是脸红。   “徐相斐。”   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两人谈话,徐相斐回头去看,见江上游船头上立着一人,那人去掉温和面皮,露出其中冰冷的恶意,直直盯着他们。   徐相斐没觉得惊讶:“云舒。”   云舒像是笑了一声:“许久未见了,不如来上面坐坐?”   “好呀。”   徐相斐和祝煦光对视一眼,足尖一点,身姿飘逸,轻轻落在云舒面前。   云舒盯着他的动作,不禁冷笑:“看来你内力恢复了。”   “多谢关心。”徐相斐展开折扇,“确实是恢复了。”   云舒不语,一步一步走进,四周热闹,此处却安静得让人心慌,明明他不会武功,走过来时,却能让人看到他隐藏深处的磅礴气势。   祝煦光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怎么?你又要给你师兄当一条忠心的狗?”   这话没让祝煦光有什么反应,徐相斐却生气了。   “云舒,你我之间的恩怨,也不需要扯上我师弟吧?”   “哦?你知道了。”云舒轻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发现呢,怎么,后悔了吗?先生跟我说,当初送我去医馆的人是你……没想到吧,若是我当初死了,也不会有让你有这些麻烦。”   徐相斐一顿,狐疑地看他一眼。   云舒正是当初他和岳渔以及祝煦光在山中发现的受伤身影。   徐相斐不想多生事端,只把人送到医馆就走了,还嘱咐大夫隐瞒此事,不要向云舒提起。   所以医馆的老大夫认识他,也是因为如此,徐相斐在发现云舒是冲着他来的时候,会将人放到眼皮子底下。   “原来如此。”徐相斐反而明白了,伸手拉过祝煦光,自己上前一步,“原来你这般古怪……你不是周寄派来的?”   云舒神色一滞:“你以为……我是周寄派来的?”   他沉默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好啊好啊,你居然觉得我是周寄派来的!你倒是胆子大,敢把我放在身边!”   “徐相斐!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徐相斐和祝煦光都被他突然癫狂的神色惊到,不明白云舒的恨意从何而来。   但这话已经表明了云舒真正的身份。   徐相斐沉思片刻:“周钰安,你是周寄的嫡兄,周家真正的未来家主,周钰安。”   周家是北元人人皆知的大家族,外有丞相执掌大权,内有贵妃宠冠后宫,连这个新一辈的嫡子都才华横溢,名扬四海。   周寄只不过是后院中不被人重视的庶子。   但庶子起了逆反之心,几乎将周家倾覆,最后自己成了未来的家主。   野心勃勃,由此可见。   徐相斐先是诧异,随后又更加不解:“你是认为我与周寄曾是好友,才会针对我么?”   那也太可笑了。   周寄几乎让徐相斐没能从怀鹿教的追杀中活下来。   而在岳满星没有来的上一世,徐相斐当真死在了雪地。   徐相斐可以理解周钰安恨屋及乌,但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在一个本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复仇的时间,有这个功夫,周寄都已经在周家立足了。   “你不懂吗?你居然不懂吗?!”周钰安神色愈发疯狂,“周寄为何能害我,难不成不是因为你暗中相助?周寄突然身怀绝世武功,难不成不是因为你的秘籍?”   “你以为救了我一次,便能够抹消所有吗?!”   徐相斐久久无言。   周钰安却恨极了,他恨本该是仇人的人救了自己,恨徐相斐能够这般快活地继续过日子,更恨自己失去所有,连复仇都没有气力。   他为了报复徐相斐,做了许多自己从未想过的事。   与万景联手,敲老大夫一棒,揭穿李行露的女子身份,然后在现在破坏逢晴苑,一步一步,他走得越来越远,便愈发迷茫。   迷茫老大夫临终前说,救他的人是徐相斐。   那又怎么样呢?   难不成这一切都能够抹去吗?   他的母亲和发妻,已经死在周寄手上,他的家族放弃了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嫡子。   转念一想,才发现周寄所做一切的背后,居然有无数人在支持。   荒谬绝伦,当真是荒谬绝伦。   周钰安越是迷茫,就越是恨,恨来恨去,居然也只能恨到徐相斐身上。   徐相斐终于明白他所想,先是摇摇头:“救你的人,是我四弟岳渔,我是个江湖人,最不喜被扯入是非之中,若不是小渔,我或许不会救你。”   周钰安神色一顿,怔愣地看着他。   徐相斐叹息一声:“至于其他的,我与周寄早在快两年前就已决裂,他之想法,我不能接受。但我不否认,在于他结交时,也确实给过他些消息。”   “你要怨我,这很正常……助纣为虐,我确实得担这话。”   徐相斐忽然再次向前一步,抬手阻止祝煦光想要过来的身影,深深看了周钰安一眼,抬手作揖,深行一礼,以表他之愧疚。   与人结交,出此大事,自己却没有一开始就看清人性,是他之错。   不喜纷争,以为不再与周寄来往就不会有事,没想到此后种种,居然会隐藏着这么大的祸患,亦是他之错。   “不知往事,竟会造成如此结果,是我之错。周公子恨我之由,我无话可说,但秘籍一事我不知晓。”   徐相斐缓缓站直,看着沉默不语的周钰安:“他武功精进,确实与我无关……但这古怪行为,倒是让我想到一人。”   祝煦光也点头:“何元恺。”   “何元恺?”周钰安对南边武林并不熟悉,等两人解释完,才恍然大悟,但随后又紧紧盯着徐相斐:“你说你没有给过他秘籍?他是跟何元恺有联系?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不知如何证明。”徐相斐想了想,“但有一事,我不知你信不信,他也想得到一本秘籍,所以和怀鹿教联手追杀我。”   “我险些葬身雪地,一身内力尽失,都是因为他想得到这本秘籍。”   祝煦光猛地看过来,也知道这不是询问的时机,只好低低喊了声:“师兄。”   师兄没跟他说过这事。   徐相斐是没说过,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说。   这事让他有些混乱,又觉得自己当初真的蠢得令人难以置信。   周寄因为他不肯帮忙就下死手,那一开始,这人又是因为什么接近他的呢?   此中细节,徐相斐不愿意去想。   当初他也是真把周寄当朋友的,结果这朋友反手一刀,捅得徐相斐鲜血淋漓。   周钰安抿唇,随后又冷哼一声:“你真蠢。”   徐相斐:“……”   “我不会、不会原谅你的……”周钰安无法说服自己,难不成他所做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难不成他……当真无以为继了吗?   祝煦光眉头一皱,不能理解周钰安的想法:“我师兄错信他人,你要连坐,我无话可说。但对我师兄,你能步步算计,看着周寄,你就什么都不管了?”   他也冷哼一声:“懦夫。”   徐相斐连忙去捂他的嘴:“煦光!”   周钰安没生气,神色更加恍惚:“周寄如今得了周家,又有皇家相助……你只不过为你师兄开脱而已。”   “我为师兄开脱本就是人之常情。”祝煦光反手抓住徐相斐,不许他阻止自己说话,“你若是真想报复,为何又迟迟下不了手?在你心中,恐怕也知道自己只是迁怒而已。”   周钰安眼皮一跳,不知如何反驳。   “你觉得我师兄救了你,又曾经与周寄有关系,心中过不去而已。再者,你没志向,觉得自己比不过周寄,索性待在柳州进行所谓的报复。”   “你扪心自问,这般作为,这又算得了什么复仇?”   周钰安神色冷漠,既不反驳也不承认:“你懂什么。”   两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江湖人,能被他那个庶弟骗得团团转的傻子,也好意思说他?   周钰安自然不会因为徐相斐一番话就放下芥蒂,因为就像祝煦光说的那样,他始终没下死手。   或许是因为迷茫,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也觉得不对。   可他做不到不在乎。   他无法看着徐相斐快快乐乐地活着,只要离开周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太让人不平了。   徐相斐拦不住祝煦光,只好又给周钰安赔罪,只是道完歉犹豫半晌,还是道:“你我皆因周寄遭难,我不是让周公子因我一席话就放下过去。只是你才是周家未来家主,这南启,也不是周公子的家乡。”   “若周公子不弃嫌,也当是让我以表歉意,若周公子想北上回元,夺回家主之位,我必倾尽全力。”   对于周钰安来说,再多歉意也无法让他所受一切抹去,他做不到真的跟徐相斐你死我活,也做不到完全放下,那不如放手一搏,既是报仇,也是拿回自己拥有的一切。   徐相斐没能成为周寄的助力,但这一次,他会成为周钰安的助力。   周钰安一想,又突然期待起周寄看到这一切的脸色了。   作者有话说:   学习好累,还要上课写作业,好想知道其他考研人是怎么平衡的,泪目了 第137章 纠结   梦休正因为周钰安针对逢晴苑的事着急,她倒不在乎浮烟阁会影响她们做生意,毕竟东家是徐相斐,而徐相斐向来是不怎么管事的,连带着手下这些人也不太在乎这些。   她只是不愿意这些好不容易才找到生计的女子又被这样毁掉。   梦休实属烦透了那些事,又被气得不轻,如今正挨着雕花木桌缓缓坐下,铃兰一边心疼一边埋怨跪在面前的人:“姑娘也是为了你们好,不然像那些乐楼一般,让你们去做那些勾当,日后还有路可走吗?”   “我不要日后有路可走。”底下跪着一个清秀的女子,哭哭啼啼地抹眼泪,“姑娘如今得了权势,自然不晓得我的难处,我不如各位姐姐们那般有才华,弹琴也没几个人愿意大赏……闹了半天,也就只吃些月薪,哪像姐姐们这般逍遥自在?”   “你……”梦休一甩袖,“我说不动你了是吧?你当真觉得浮烟阁是个好去处?”   “我不知道是不是好去处……”女子抬起头来,“只是我做惯了这些,回不了头了……从前戏班子里,只可惜没有姐姐这样的人,劝我一句,让我别走上这路。好在苑里许多姑娘都不错,姐姐看顾好她们,放我去吧。”   这里的姑娘大多干干净净的,要不然也是一身才华,哪像她?   待得久了,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一咬牙就想离开。   她哪里不知梦休是真为她们着想?   只可惜来得太晚,她再回不了头了。   梦休长叹一声:“你、你糊涂啊……”   或许也不是糊涂,只是明白自己无法做到问心无愧,也没有勇气当真去抓住新的生活,或许是为了证明什么,也或许是为了掩盖什么,白衣女子还是走了。   只留下相顾无言的主仆二人。   “唉……姑娘也别伤心了,竺黛家中困难,又不肯接受苑里姑娘的帮忙,说到底,也只是个人选择罢了。”   竺黛家中欠了巨债,她也是被迫沦落风尘,只是她心中并不情愿,却又想握着那点自尊,不愿意开口借钱,苑里的月薪供普通女子一月还算绰绰有余,多的却不行了。   她来了不过几月,最终还是想要走上老路。   梦休只得看她离开,让铃兰给了她些银子,便不愿意再去看。   竺黛笑了笑,只轻轻一拜,走出逢晴苑没多久就被人领走,想来也是早就联系上了,只等着梦休放人。   梦休得知此事时,又是轻轻一叹。   “罢了。”   等徐相斐来跟她说事情已解决时,梦休也没个好脸色,怏怏倚在窗边,手中拿着碗水,青葱指尖往碗里一点,将水珠弹落在窗前那盆快要干枯的花。   “知道了。”她声音慵懒风情,“多谢东家。”   徐相斐发觉她不太高兴,便笑着解释道:“此事是我的不对,没想到云舒竟是我来柳州之前的一段往事,也算是缘分。只是苦了姑娘们,因我遭了无妄之灾。”   “看来云舒也不算东家的仇人,不然啊,凭他手段,逢晴苑哪有路可活呢?”梦休轻哼一声,“真不知道东家是胆子大还是丝毫没察觉,竟然也敢把云舒直接放在铺子里。东家与他有恩怨,何苦拿我们撒气呢?”   徐相斐连连赔不是,只说是自己的错。   他当初因为云舒与周寄有关系,但没想到是这层关系,想着把人放眼皮子底下,或许还安心一点。   经由周寄一事,徐相斐难免对背后之人捅刀这种事有了几分忧虑,索性放云舒来。   云舒对他有恶意,他对云舒也没几分真情,两人说白了半斤八两。   再说周寄这事,徐相斐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他是个江湖人,嫡庶之分,在他眼中没那么严重,当年也觉得周寄不会是这种人。   “唉……我怎么就信了他呢?”   徐相斐实在想不通。   梦休看他好一通道歉,这才挥挥手让他赶紧离开:“奴家知道东家是无心之失,日后啊,若是那些姐妹还想回来,也请东家开个恩……”   徐相斐自然是答应了。   他日后也不一定会留在柳州,若是决定了要和祝煦光一同浪迹天涯,这铺子和逢晴苑,大概是要交到李行露和梦休手上的。   这样也好,柳州一年,想来也如梦境一般。   ……   第一声鞭炮炸响时,新年也来了,春节夜里总是热闹的,到处都是红灯笼和红贴纸,街上一圈都亮着灯,吃过夜饭以后,家里的姑娘纷纷出来,结伴同游,嬉笑着互贺新年。   岳明镜领着几个孩子也出来逛,他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新年还是喜欢玩。   叶期依旧规规矩矩走在他身边,时不时把盯着新奇玩意儿走不动道的叶惟意给拽回来,偶尔抬头望望走在最后的两人。   从他这儿看过去,徐相斐和祝煦光都换了新意,不像行走江湖时那般简单的衣装,现在更加隆重一些,两人袖口和衣角上都绣着同样的云纹。   随着二人走动,那飞扬的衣角撞在一起,徐相斐低头看看,扭头对祝煦光说了什么。   他们二人身高差不多,扭过头时挨得太近,看得叶期连连皱眉,又见徐相斐身边有人匆忙走过,险些就要撞到人,祝煦光一把揽过徐相斐,手也放在他腰上。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两人距离更近了,徐相斐护着手里的糖葫芦,不让糖渍沾到祝煦光身上。   而祝煦光则低头看他,灯火只映着他半边脸,阴影下,眸色温柔,却又直白地紧盯着某人。   就很不含蓄。   叶期:“……”   他脚下一顿,险些撞上岳明镜。   “怎么回事?”岳明镜不太明白地四处看看,“四处人多,小心些。”   “……好。”   叶期恍恍惚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偏偏叶惟意又是个不安分的,烦透了他的如来神掌,把自己衣袖拽出来:“哎呀哥,我想自己去玩。”   “不许。”叶期抿唇,神色严肃起来,“等会儿人少了再说,这里人多,你要是走丢了,我可找不到你。”   叶惟意撇撇嘴,也没拒绝了,只是说:“逛个街都放心不下我……那哥还好意思说要给我找夫家啊?”   叶期脸顿时黑了:“这是你能说的话吗?”   “你能说我不能说呗!”叶惟意没好气地拧自己哥哥的手臂,“看你这样,恐怕我日后受了欺负,你都不会来救我。”   “胡言乱语!”叶期真想捂住这死丫头的嘴,“我什么时候没管过你?”   叶惟意这不还嫌他管太多吗?   叶惟意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叶期咬牙切齿。   他现在觉得徐相斐说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这丫头一看就还没长大,走出去都嫌她丢人好吧?   想是这么想,叶期对叶惟意未来亲事的想法始终模糊,既是不愿她早早嫁人,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恐怕会耽误她良缘。   实在纠结。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呜呜呜我道歉,期末了作业也跟着一起来,算了算我大概要写一两万字的作业,还有两门考试,实在是遭不住了 第138章 孤舟停帆   徐相斐咬下一颗山楂,再往祝煦光眼前晃了晃:“师兄请你,怎么不吃?”   祝煦光想了一下,也低头咬了一口:“师兄小时候就这样。”   明明是自己想吃,非要说是他要的,管人拿了铜板高高兴兴去买自己想吃的东西,最多给他咬一口。   不过他也从来没有拆穿过就是了。   徐相斐跟着笑:“多谢师弟高抬贵手啊。”   年夜的风不大,只是毕竟冷了点,呼气时只能见一团团雾气环绕,虽然吸的都是冷气,但身上暖洋洋的,心中也一片安宁。   祝煦光本以为他对柳州并没有什么感情,可在此时此地,能够就这样陪着师兄,与他一起回忆往事,才恍惚发现,原来他也对此地多了些怀念。   或许是爱屋及乌。   他很少再做梦了,梦中那惨白的雪和刺眼的红越来越模糊,唯有眼前的人是真的。   徐相斐瞧着祝煦光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的模样,不禁一笑,觉得师弟当真是可怜又可爱。   原来这般便满足了。   岳明镜年纪大了,陪几个小辈走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临川郡一行让他多了不少白发,平日里练武也懈怠了许多,像是一下子失去支柱。   叶期他们本就是担心岳明镜,才不管怎样都让他一起,见他真的累了,也于心不忍,连忙让小厮送岳明镜回去。   “我陪姑父一起。”   岳明镜笑着摆摆手:“你们年轻,难得聚齐,多玩一会儿吧。我老咯,经不住了。”   叶期和叶惟意见他头上白发,只觉心酸非常,面上却不露痕迹,只答应着。   徐相斐也连忙走来,高高兴兴地跟岳明镜说了几句话,小辈之中他虽然最大,但却是最放得开的,跟自己亲舅舅说话完全不带怕的,三言两语就让岳明镜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看着马车驶去,叶期才轻轻撞撞徐相斐的肩膀,见他看过来才眨眨眼:“姑父心事重重,也只有你能让他一笑了。”   “这是什么话。”徐相斐拿扇子去敲他脑袋,被躲过了就反手敲在叶惟意头上,见小姑娘哎哟一声,才笑道:“明明是你们也觉得开心不起来,怎么怪我了?”   叶期一想也是:“我们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去窥得当时情况,想来你在姑父身旁,应该是更加了解的。”   徐相斐摇摇头,并没作声。   叶惟意左右看了看,吵着要去玩,叶期便跟他们分开走了。   这下当真只有他们二人,祝煦光索性大胆了一点,借着夜色和宽大的袖口,悄悄勾住徐相斐的手指。   徐相斐轻笑一声,也学着他反勾一下,温热的手指碰在一起,他们也缠缠绵绵地躲在暗处亲热。   等糖葫芦吃完,祝煦光抿抿唇:“外头这一层太甜了。”   他小时候也挺喜欢吃糖葫芦的,但却不知道居然有这么甜。   徐相斐拿手帕替祝煦光擦去沾到的糖渍,笑骂一声:“该!”   都说了等吃完再亲热,就是等不及,乱七八糟胡乱一番,谁也没认真吃了个糖葫芦。   “真该让师父瞧瞧,他之前还跟我说你性子内敛,让我别老是逗你。”   徐相斐把手帕叠好:“要是被他老人家看到你刚才那副模样,可真是好玩了。”   祝煦光当然知道他只是在调侃,只是见自己师兄望过来时明亮的眼眸,就忍不住失神。   过去他总觉得,师兄眼里心里都装了太多人,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待着,可如今再看,或许内敛的人也不是他。   是永远都把心事藏在笑容背后的徐相斐。   “师兄。”   祝煦光很想抱他,但苦于人在外面,只能轻轻一叹,又和他走出去了。   或许是因为今夜太热闹,乐楼都没什么生意了,徐相斐和祝煦光远远就看见两道人影走来。   万玉楼的东家万景领着一旁板着脸的周钰安款款走来,本来还时不时说笑几句,结果迎面遇上徐相斐二人,顿时脚下一停,面面相觑。   万景握拳假咳几声:“好巧好巧。”   表面上的他风流倜傥,实际上的他恨不得扭头就走。   怎么就偏偏走了这条路?!   若是在他处,遇上就遇上了,当看不见就行,可这条街就这么点大,一转头来了个对视。   好在徐相斐不是个让人冷场的人,扬起笑容也回了一礼:“万老板,周公子,正巧,也好让我说声祝福了。”   万景默默在心里夸了下徐相斐,不错,这样居然都能聊得起来。   神情都不带勉强的。   他手下悄悄推了推周钰安,结果对方没理他,一时间让万景更尴尬了。   好在祝煦光也没理他,万景想了想,只觉得他跟徐相斐都挺不容易的。   看上去是四人巧遇,实际上只有两人在说话,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徐相斐也撑不住了,跟万景对视一眼,纷纷告别,往相反方向走。   徐相斐松了口气,又笑道:“哎呀,没想到万老板跟周公子也这么熟……那这么说来,也难怪周钰安会来柳州了。”   想来一开始并不是针对他而来,只是有友人在此,又被周寄追杀,选择南下投靠。   结果偏偏遇上了徐相斐,恨意顿生,才有了后来种种。   这么一想,徐相斐神情也复杂起来。   祝煦光知道他在想什么,低低唤一声:“师兄。”   这本与徐相斐无关。   他在此之前跟周寄绝交也有些日子了,那时闹得挺不愉快,究竟因何闹翻,就连祝煦光都不清楚。   而且对方因为一本秘籍就能对曾经好友下死手,过往真情,又是真是假?   徐相斐神色缓和了一些,只是感慨道:“为何……会怎样?”   他对周寄的追杀其实没有太大感触,江湖中人早已习惯莫名其妙的追杀了,这也不是什么罕见事。   可是明明当年相识之时,周寄说他对未来满怀憧憬,说他不管出身如何,都想为国效力,为自己后代挣一个堂堂正正的侯位。   在树下立誓时那般信誓旦旦,居然也全是戏言吗?   ……   “你就当真放过他了?”   等二人走远,万景才扭过头问周钰安。   周钰安闻言一愣,脸色更加难看,他本来长得就不差,朗目深邃,玉树临风,过去佯装温柔是风度翩翩,如今去除伪装又是贵气逼人。   这才是北元周家嫡子,未来的家主才有的风姿。   “放过……我不会的。”周钰安眼眸一沉,“等我解决了周寄,再回头来找徐相斐算账。”   “你……”万景不能理解了,他也有一把折扇,跟徐相斐那把还挺像,展开时也颇为潇洒,“你这又是何苦?之前人家不在那一年,你想做什么不成?结果你知道了是徐相斐救的你,又下不去手了,整日昏昏沉沉的。让我这个友人替你担心,啧啧。”   他觉得周钰安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万景听说周家出事后就一直等着友人前来找他,结果来的不是周家周钰安,是个医馆的云舒。   恨人家恨得乔装打扮混进人家铺子去搞鬼,还联合他一起,万景从不曾想,原来自己好友居然会变成这样。   用那般下作的手段,利用医馆的老大夫,利用女扮男装的李行露,又来个苦肉计,兜兜转转,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混乱如此,不得安眠。   知道老大夫说了徐相斐救了周钰安的事后,万景还舒了口气,认认真真跟他说:“唉,这事不知者不怪嘛,再说他差点也被那小子整死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想办法杀回去。”   结果呢,结果这人说:“我不甘。”   不甘?   有什么好不甘的!   冤有头债有主,万景也觉得他们该对付的是周寄,而不是毫无用处的徐相斐。   他们之间是世家仇怨,跟两个江湖人确实没什么关系。   “我、我……”周钰安也不知道,“他倒是因祸得福,如今来了柳州,谁不捧着他?谁不护着他?可我、可我……”   万景这下终于明白了,连忙打断:“得了啊,我们之前查到说是徐相斐给周寄当了帮手,才说要报复的,如今他们早已决裂,你这仇,也太过莫名其妙了。”   他狠狠嘶了一声:“你怎么就咬着人家不放呢?”   周钰安彻底闭了嘴。   或许万景说的对,他心中的不甘就是莫名其妙,大概是家破人亡之后,发现害了自己的人的好友,居然还能兄友弟恭,被别人当个宝贝捧着。   或许……大概就是嫉妒。   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被恨意蒙蔽,又觉得自己有恨徐相斐的理由,如今没了这个理由,就愈发落寞了。   万景看他一眼,不禁一声声道:“疯了疯了,我好友疯了……”   周钰安:“……”   他一把躲过万景的扇子,烦死了,怎么扇子都跟某人这么像。   ……   年过了,天气一下子就暖了起来,树枝长出嫩芽,枝条带着绿意伸出来,伴随着徐徐春风。   等某一天叶惟意推开窗看,才指着花苞惊喜笑道:“呀!是花!”   她兴冲冲地去找徐相斐,硬要他跟着一起看,从店里回来的叶期也背着手看了一会儿,接着狠狠拍了一下小姑娘的脑袋:“闹什么闹?收拾收拾跟我出门。”   “哼!”   叶惟意不满极了,只好牵着徐相斐的袖子说:“去年大哥都没跟我看成桃花,今年陪我一起嘛,好不好?”   谁能拒绝小姑娘的撒娇呢?   徐相斐自然笑着说好,小姑娘才高兴了,伸出脚想绊倒叶期,结果又被打了一下,嘀嘀咕咕地跟着走了。   等他回过神,眼前已没有踪影。   徐相斐忽然一叹。   祝煦光不解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徐相斐勉强笑笑:“我啊,我在想……半年之期到了。”   那些故人,终归是要走了。   花苞还未破开牢笼,水面却有只只野鸭,划着水摇摇摆摆地游着,那水很清,又带着不可阻挡之势,随着野鸭游动的方向伸去,越伸越远,与他乡江水融合,又流到新的地方。   或许也不算是新的地方,银链戏水,铃铛声响,紫纱掩面,木鬼女面向河水,久久不语,只吹起横笛,一曲悠扬。   身后有人踩上碎石沙粒,动静很轻,走了不过十几步,又停下了,像是不忍打扰笛声,又像是想听完这一曲   木鬼女一曲吹完,那人才慢慢走近,她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开口。   半晌,似乎只是一瞬,似乎又过了一天,水波粼粼,似乎又是谁眼里藏着的水光。   “从当年你杀我满家村那日,我便立誓要杀你报仇。”   身后之人不语。   木鬼女也没想他回答:“只可惜我无能,学不了家族秘法,无法手刃仇人,连个废人都找不到。”   “到头来,居然还需要你信守承诺,才能报当年之仇。”   握着剑柄的手一紧,阮舟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他嘴太笨,清醒时间太少,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人打交道。   半年来奔波各处,只为了寻到何元恺踪迹,但这人好似凭空蒸发,连异姓王那边都没有什么消息,阮舟只觉自己无用,没完成他人交代之事,想来想去,也只能来赴约。   木鬼女忽然回头,她眼眸沉静,似有水波,静静打量了阮舟几下。   阮舟没了人照顾,一下子瘦得可怕,脸色也是苍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靴子。   木鬼女跟着看过去,微微一愣,那靴子前头已被磨破了,只是因为颜色深才不会让人一眼看出来。   她想了半天,最后却也只是拎起地上的包袱,翻翻找找,递给阮舟一样东西。   阮舟呆呆接过,捧在手里看。   “岳满星说你很想要一个糖人,他当初忘了给你买。可别以为我在发什么善心啊,我就是、就是……”   木鬼女忽然安静了:“就当是,一次了结。”   糖人被放得有些坏了,但还是可以看出做的是个孩子的模样。   是当年的阮舟。   阮舟轻轻咬了一口,觉得甜得有些发苦,得知往事,他更多的是迷茫,如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可怕之处,如今才忍不住双手颤抖。   这短短二十年,他生来就带着原罪,背负着的只有欺骗,后来满手鲜血,断绝人伦,本以为自己生来淡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如今、如今……   “……对不起。”   一个糖人吃不了多久,木鬼女早已继续背对着他站着。   阮舟卸下重剑放在一旁,缓缓跪下,头深深低着。   木鬼女听到这话,本该大笑,可落下的只有泪珠,再不犹豫,只剩决绝,她反手抽剑,剑光一闪。   短短一瞬,阮舟却莫名想到当年。   当年满家村槐树下,那个高高瘦瘦的女孩摘了一篮子槐花,扭头一笑:“哎呀,我给你摘花,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姐姐啊?”   他轻轻动了动干裂的唇,似乎想喊什么,却也再来不及了。   一声鸟鸣,一声剑落,江水涛涛,只有孤舟。   而孤舟停帆,人影不再。   作者有话说:   让当年的小阮舟喊一句:姐姐QAQ 第139章 怎么又想不出来标题了   或许是因为周钰安当真决定不再针对徐相斐的生意了,来逢晴苑和珠瑜阁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还有不少商户主动找上门合作,明里暗里都在夸徐相斐。   徐相斐:“……”   叶期闻言也冷笑道:“大哥还真是好本事,没想到经商不太行,交友的本事是一顶一的好。”   他也就是不服气而已,明明之前都是他在帮徐相斐撑着铺子,被针对时也出手相助了,结果最后还是靠徐相斐自己解决的。   就让人……挺不高兴的。   徐相斐无奈一笑,叶期经商的本事是挺好的,大概是为了不抢岳家的生意,他接手家中产业都基本是在外头,柳州里甚少有他真正的铺子。   这些年管了岳家的铺子又管徐相斐的,谁看了不说一句好弟弟?   “二弟聪明才智那是难得一见的,大哥甘拜下风呀。”   叶期甩甩袖子:“罢了,总归我也没帮你什么。”   “哪里的话。”徐相斐哎呀一声,顺手扯住叶期袖口,制止他要走的脚步,“前两天李掌柜还跟我夸了你呢,说我这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东家,若不是背后有你撑腰,珠瑜阁前途堪忧,困难重重啊。”   这话半真半假,毕竟李行露和梦休能力虽有,但在柳州并无背景,若是没有人撑腰,难免会受人欺负。   叶期就当了这个撑腰的人,他确实不太管事,据说是之前管事时跟李行露闹了矛盾,大吵一架,之后就索性不管了。   本以为李行露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会栽个大跟头,没想到跌跌撞撞地竟然也走过来了,叶期脸色古怪:“她夸我?”   “对啊。”徐相斐哪管真的假的,“李掌柜说了,她心中其实非常敬佩二弟你的经商才能。”   原话其实是“虽然二少爷才能不错,但这脾气到底是怎么养的?傲娇成这样也实在是少见”。   但这话不能说。   徐相斐冲着叶期眨眼,想让他看到自己明亮眼睛里的真诚。   叶期信他就有鬼了,大怒道:“你们一个两个,串通起来哄我啊?”   徐相斐心道不好,立马起身走人,先他一步离开,气得叶期指着他背影骂:“这家里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的!”   等他走出门,又听见叶惟意那练了一年多却毫无长进的琴艺,声声催人入魔,跟鬼哭狼嚎似的,听得叶期头都大了。   “这家里、这家里……”   他身边的小厮习惯性跟上:“没一个省心的!”   叶期:“……”   等他处理好手上的事情之后,听闻徐相斐正打算在柳州城内找个合适的院子买下来,一时间更坐不住了,趁着天蒙蒙黑,立马起身准备去质问一番。   岳家吃饭时还算安静,岳明镜照例问了几个小辈一些琐事,得到都好的答复才点点头。   悦意山庄已决定退出武林,手底下的人走了不少,但还有许多对这里有感情的,也还是留了下来,打算安家了。   或许这就是江湖人的宿命,先前没有牵挂没有门派时,四海为家,没有什么地方是不想去的,等年纪大了,身心交瘁,又想安稳下来,寻个好地方住着。   只是有人的地方总免不了争执,不管去到何处,也始终走不出江湖。   岳明镜突然开口道:“我和墨大夫打算去南边转一转。”   此话一出,徐相斐几人纷纷抬头,柳州就已经够南边的了,再南还能往哪走呢?   岳明镜道:“我这一生总在中原流连,还未曾看过海,恰好墨大夫也是如此,我们一合计就打算做个伴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让叶期忍不住皱眉:“姑父想去散心是好的,只是南边也不算太平,寇乱频发,不如过些日子再去?”   “我也没想这时就走,你们身上担子都不轻呢,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叶期这才放心点头。   徐相斐却摸摸下巴,默不作声地往岳明镜那里瞅了一眼。   等天彻底黑了,几人便慢慢散去,叶期趁机拉住徐相斐:“你跟我过来。”   他手上力气大了点,声音也提高了,还莫名有些怒气。   打算出去玩的徐相斐:“?”   他回头看同样疑惑的祝煦光,摆摆手,示意他先等着。   祝煦光便抱着剑站在长廊边,爬上屋檐的枝条垂下,随风舞动,他随手一抓,把枝条扔在一边。   叶惟意在心底哇了一声,觉得祝大哥真是不管做什么都是那种真正的大侠范儿。   比大哥正经多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叶惟意想了想,邀请道:“祝大哥要不边听我弹琴边等大哥?”   也算是助兴嘛,这样就不会无聊了。   祝煦光:“……”   那倒也不必。   ……   叶期拉徐相斐到了一处假山旁,还不等他理好思绪询问,就见徐相斐懒洋洋地靠在假山上,还有闲心扇扇子:“哎呀,二弟要跟大哥说知己话吗?”   叶期:“……”   “你正经一点!我跟你说正事。”   徐相斐一把合上扇子,正色道:“什么事?”   难不成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叶期严肃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找院子了?你想搬出去?”   徐相斐一愣,万万没想到他说的居然是这个,只觉好笑,随意道:“是呀。”   叶期瞥他一眼,从前他跟徐相斐不算熟悉,而且各自都有事要做,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注意对方身边都有什么人。   但如今熟悉了之后才发现,徐相斐身边还真没什么人。   他朋友是多,可大多跟他一样随意,经常见不到几个人,只偶尔遇上了才喝酒说笑一番。   唯独祝煦光。   这个想法一出现,叶期立马就盯着徐相斐打量,此处灯光昏暗,但也能看出眼前人素来的霞姿月韵,正常的师兄弟,真的会这么多年都寸步不离吗?   而且……还睡同一间屋子?   先前叶期是不知道这两人睡一间屋子的,若不是某一日撞见了,还真觉得都没什么。   “你是不是想搬出去?之后就不说了,如今姑父心情不好,我是想让你多陪陪姑父的。”   叶期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紧盯着徐相斐的眼睛,想听他怎么答。   徐相斐也点头:“是呀,我也没说这么快,只是煦光已是弱冠之年,我总要为他成人礼做些准备。再说最近李掌柜趁着生意好起来吧,又出了新点子,我整天也忙啊,买个院子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答案。   但叶期一想到徐相斐当真要跟祝煦光两人单独住一起,就十分别扭。   哪怕是早有猜测,也有些不满。   “你整日就和你师弟走得近……他就那么闲?”   徐相斐停下扇扇子的手,低头瞧瞧扇子上的山水画,这还是之前祝煦光赌气给他买的,没想到也用了这么久了。   他跟师弟有了那么一层关系,又不知道收敛,自然比之前还放肆了许多。   祝煦光现在都是明目张胆进他房间了。   徐相斐在其他人面前可能还要犹豫一下,可眼前是叶期,他反而没什么担忧,轻笑道:“原来是想问我这个……二弟啊,别别扭扭的做什么嘛,直接问啊。”   叶期:“……那你与他?”   徐相斐:“嗯哼。”   叶期脑中一片空白,猜测跟正主亲口承认果然是两回事。   心中仿佛被大石堵住,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叶期深深吸气,冷气把他呛到,猛地咳嗽几声,整张脸都憋红了。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断袖之癖,柳州也有南风馆,好像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才怪了!   那些人是那些人,徐相斐能一样吗?!   而且这两人还是师兄弟……   “你们……”叶期觉得头疼,又咳嗽几声。   徐相斐被他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心道不该啊,二弟平日里不应该知道挺多吗?   虽然心里纳闷,徐相斐还是连忙拍拍叶期的背:“二弟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嫌弃大哥吗?”   “不、不是。”叶期反手抓住徐相斐手腕,“你们当真要这样?你们都是男子!”   徐相斐纳闷:“我知道啊。”   叶期更气了:“我看你就是没分清师兄弟之情和男女之爱,这不一样!你要知道,这事不可能瞒所有人一辈子,世人风言风语,你们当真经得住么?若是有一日你们谁后悔了,又要如何面对?”   徐相斐啊了一声:“这事在我和煦光定情之前说还算合理,可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如今再说,似乎也晚了些。”   叶期皱眉。   徐相斐轻笑:“二弟总不能现在让我跟煦光断了吧?难不成是男子,我就能负心薄幸?”   好像也不能这样……   但叶期比起其他人要想得更多一些,这两人平日里也不知道收敛,若是一直不成亲,就两个人卿卿我我相处着,谁会看不出来啊?   断袖之癖,在世人眼里向来不是好事,就算平日里再潇洒,若是每一日都受到指指点点,也不会好过吧?   叶期不愿意徐相斐去过这样的日子。   “莫非你们二人日后就打算漂泊在外,做对野鸳鸯了?”   徐相斐思索一下:“也不是不行。”   “行什么行?!”   叶期瞪着他:“怪不得你整天就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还撺掇小妹不要成亲,还真是以身作则啊?”   徐相斐大呼冤枉:“我什么时候撺掇小妹不要成亲?明明是你又不问小妹意愿,给她相看亲事,我只是让小妹好好想想,别被你三言两语忽悠走了。”   “我不跟你争了。”叶期头疼得不行,“那你自己想想,姑父那边该怎么说吧!”   他恶狠狠甩下一句,怒气冲冲地离开。   徐相斐无奈,他也知道叶期并没有什么坏心,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身边的人好。   只是他们过去经历不同,想法也不一样,徐相斐之前犹豫是否要和祝煦光在一起,那都是担心师弟用情太深,走了岔路。   却从来没担心过他人看法的。   ……   祝煦光在长廊边终于等到徐相斐,他没问叶期说了什么,只安安静静跟着自己师兄回房。   芷九早就习惯了大少爷和祝公子的亲近,见他们回来还特地走远了些。   哎呀,大少爷也不喜欢别人留在身边伺候,而且祝公子还在呢。   房门一关,祝煦光便往前一搂,将徐相斐抱得严严实实。   “师兄。”   他话不多,只喜欢一声一声喊徐相斐,放松地蹭着徐相斐肩膀,总之就黏黏糊糊的。   徐相斐微微侧头,跟他吻在一起,唇舌交缠,慢慢又在祝煦光的双臂间转了个身,微凉的手指落在他耳下,轻轻磨蹭着。   祝煦光一把抓过他手指攥着,明显更激动了些,另一只手越搂越紧,想感知对方的温度,却又隔着重重布料,得不到慰藉,只能在亲吻上索取更多,吻得愈发激烈。   烛光摇曳,床幔微晃,不知何时祝煦光竟直接把徐相斐推到床边,将他直接推坐在床榻间。   徐相斐愣了一下,把他推开,笑起来:“你真是……”   语气无奈又纵容。   祝煦光自然不会更近一步,再说他其实也不太懂这么更近一步。   之前不想让徐相斐通人事,自然自己也就不通了,现在也只能抱着师兄的腰微微喘息着,想自己平复一下。   徐相斐暗笑他自讨苦吃,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也索性不说。   都要在外面买院子了,到时候再说吧。   徐相斐觉得自己这个当师兄的可真是尽心尽力,不仅把自己给了师弟,还要搭个院子。   谁家师兄能有这么好啊?   祝煦光忽然问:“师兄,我是不是也该在柳州找个事做?”   “嗯?怎么这么想?”   徐相斐拽着他的发带玩,准备换一个结打。   “师兄安置院子,日后是想回柳州吗?”   祝煦光想的很简单,他反正是要跟着徐相斐的,对方去哪他去哪,若是要回柳州,也不能一直让徐相斐养着吧。   他们的事总会被岳明镜知道的,祝煦光思索许久,觉得自己还是要找个事做,也好养师兄啊。   这也是他小时候的愿望。   “师兄说了,日后我们便浪迹天涯。不过嘛,等有一日走不动了,倒是可以回院子住住。”   徐相斐也不是个太过安稳的人,这次回柳州也并没有打算长期住下,买个院子主要是方便祝煦光……   唉,再说一次,哪里有他这么好的师兄啊?   祝煦光眨眨眼:“那师兄其实也不必纠结院子的事,冠礼如何,我并不在意。”   他只是看最近徐相斐又要忙铺子的事又非要和他一起去看院子,实在是太辛苦了,祝煦光不想这样。   如果不是为了长期住,那随便买一个也无所谓。   祝煦光对自己冠礼也不太上心,他家人都不在了,只有师父师兄,几个熟知的人,随便喝喝酒也就行了。   当然师兄是不一样的,师兄的冠礼人多很正常。   徐相斐见他当真心无杂念,一时间好气又好笑,怎么还真只有他在乎这个事啊?   明明师弟也挺激动的啊!   徐相斐上前扯了下祝煦光的耳朵:“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祝煦光:“……?”   怎么了,他不是在为师兄着想吗?   徐相斐挑眉,索性趴在他肩上,对他耳语几句。   祝煦光听着听着,顿时全身僵硬,耳朵也红透了,原本抱着徐相斐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满脑子都是师兄说的那几句话。   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徐相斐大笑起来,痛快至极。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逗师弟永远这么好玩。   ……   后来徐相斐没见过周钰安,却和万景熟悉了许多。   万景千里迢迢来柳州定居,自然不太想得罪岳家,之前是觉得周钰安确实受了委屈,才与他联手针对徐相斐。   如今知道是一场误会,他也就厚着脸皮要来跟徐相斐喝酒。   有好几次都是直接来珠瑜阁找的人,李行露每回见了都抿着唇抱着手,觉得万景没安好心。   她不知道云舒跟徐相斐之间究竟是什么恩怨,但是针对她辛辛苦苦经营的铺子,简直不可饶恕!   万景顶不住李行露的眼神,连连哀求徐相斐:“徐老板呀,我们去外面喝酒啊,不喝酒也有我最近得的上好的碧螺春,去不去去不去?”   徐相斐:“……”   那自然是要去的了。   他们也说不上太熟,万景主要是觉得没必要再互相倾轧,生意人嘛,哪有永远的敌人,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万景也简单说了一下他自己的身世。   他本名也不叫万景,曾经也是跟周钰安有同样地位的世家嫡子,就等着科举中第,好接手祖业。   结果家中出了大事,满门抄斩,而他因为救过皇子一命得了免死金牌,侥幸活下来了。但他的家族得罪的人太多,在北元寸步难行,走投无路之下,周钰安派人将他送往南启,改名换姓,来到最南边做了个小小商人。   此后他再也不会回北元,只安安心心得留在这里,也算得个清闲。   万景给徐相斐斟了杯酒:“徐老板莫怪,我那好友本心是好的,只是之前想岔了,你们恩怨,我身为外人不好说道,但我与徐老板一见如故啊!日后也仰仗徐老板多多照顾了。”   徐相斐听了一会儿,大概是明白了,他与周钰安之间的是非确实不好说,但对方已决定要返回北元。   万景不想让徐相斐这个助力跑了,却又怕他因之前恩怨不肯尽心,索性自己来求。   这么一看,这两人还真是好友。   说话都是绕弯子的。   “之前徐老板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北元来的,让我倍感惊讶,这就能看出徐老板聪明过人……”   徐相斐:“……”   不得不说,万景的确是很会做人,之前因为周钰安对他没一个好脸色,如今也肯放下身段认认真真讨好。   两人都知道其中真心甚少,只是想要从徐相斐与周寄之前的关系中去寻找线索,想办法扳倒周寄。   庶子掌权,北元却没有什么大动静,由此观之,其中水深得很呢。   “我与周寄,是在两年多前绝交的,他那段时间也是古怪至极,一直问我江湖上绝世秘籍之事。但万老板也应该知道,好奇秘籍的人不少,我也只当个笑话来看。”   “不过他武功莫名大涨,若是真与何元恺有关,那才是大患呐。”   万景挑眉,听徐相斐徐徐道来。   何元恺对秘籍虎视眈眈,而且痴迷到走火入魔的地步,若没有利益,他怎么可能教周寄提升武功的办法?   可是要是什么利益,才能让他交出这些法子呢?   周寄误以为秘籍在徐相斐手里,但何元恺可是知道真相的,徐相斐手中没有任何秘籍。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条线才能将两人相连。   “……异姓王。”   万景不禁觉得背后发凉。   徐相斐也紧紧皱着眉,这背后牵扯的东西可太深了,先是世子来哄骗岳渔,想得到侯府兵权,又是异姓王与武林盟主牵扯,暗中搜集秘籍兵器。   再加上周寄这一块势力……   那异姓王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如今异姓王与皇上关系已经彻底破裂,前面两条线虽然没走通,但周寄可是已经掌权周家了,也不知道牵扯的人有多少。   万景感慨道:“没想到你们南启也这么乱啊。”   他因为满门抄斩一事对北元朝廷寒了心,发誓再不回去,看着南启还行才过来的。   结果这么一看,南启这估计要开战了吧。   徐相斐:“……其实,我们南启还是很不错的。”   自己吐槽自己可以,可不能让别人看笑话了。 第140章 是件好事   徐相斐买的院子离荆宁街不远,他对闹市没什么兴趣,因此选了个安静的地。   在祝煦光知道他为什么要买院子之后,一下子就对新家有了兴趣,比徐相斐还细心地去选院子的装饰,兴致勃勃的,看得徐相斐好笑不已。   春风和煦,河边垂柳枝条青绿,倒映在河面上,水波粼粼,时不时有红鲤跳起,搅乱春水。   快快乐乐拉着风筝在河边跑的小孩撞到徐相斐腿上,摔了个屁股墩,晃晃脑袋又站起来,奶声奶气地说抱歉,徐相斐摸摸他脑袋,看着小孩跑远。   虽然他们习惯了刀光剑影,但最触动心弦的,居然依旧是平常风景,想来也有返璞归真之意吧。   徐相斐慢悠悠地去新家找祝煦光,又和他边走边聊,准备回岳家吃饭。   一回到柳州,他们的生活就像奔涌的江水突然汇入大湖,平静得只有小孩扔在湖里的石块,才能让湖面波光破碎。   徐相斐望了望天上的风筝,不禁笑道:“从前你还跟我抢风筝来着。”   祝煦光:“……没有。”   是真的没有,他就是想和徐相斐亲近一点,但小时候性格太别扭了,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就打在一起,徐相斐仗着比他大两岁直接坐他身上扯头发,最后被韩得羽强行拎起。   徐相斐笑得不行,摇了摇扇子:“哎呀,等小渔回来了,就该带他去放风筝玩。”   叶期和岳满星肯定是不会满足他这个愿望的。   说到岳渔,等回到岳家,徐相斐才知道从京城寄了封信回来,叶期去取回来之后还没拆开就交到徐相斐手中。   他别别扭扭地嘟囔一句:“想来他也是写给你的。”   叶期还记着那小子不肯让他管的事呢。   徐相斐无奈,当场就拆了信,信纸不过薄薄一张,却让他眉头皱了又皱,最终居然叹息一声:“小渔啊……”   叶期不能掩饰自己的在意:“怎么了?”   徐相斐犹豫半晌,不知如何说清楚,只好招招手,让叶期自己来看。   祝煦光本来一直站他身边,两人挨得很近,方才徐相斐看信的时候他还顺手接过扇子,极其自然地展开给徐相斐扇风。   叶期瞥他一眼,有些不满,但想了想还是强行让自己遗忘,视线下移,看着纸上满满当当的字迹。   “这……”叶期不掩惊讶,“他居然还有这个本事?”   岳渔信中先是关心了下岳家每个人,他之前不知道岳满星的事,后来才从徐相斐的信中得知,也跟着问了几句,之后便说了自己的近况。   看得几人胆战心惊。   岳家本就是在江湖中建起来的,岳家姐弟三人,各个经历曲折离奇,勉强活下来的岳明镜大概是对过去那些波折厌倦了,只想为几个孩子撑起一片天。   因此对他们这一辈来说,还真没几个人能说得上是经验丰富的。   结果岳渔去求学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既不等科举再兴,也不回去继承侯位,反而拿着自己老师的荐信,收拢一派人脉,莫名其妙搭上皇上,短短几月便当了官,在朝堂上跟异姓王一派吵得热火朝天。   短短几行字看得徐相斐频频皱眉,也是担心岳渔此番做派,是否招来祸患。   叶期还真没想到:“岳渔所想,便是如此吗?”   徐相斐摇头:“我觉得不是,之前我便跟小渔说过,异姓王不可信,但皇上一派……也不见得是个好去处。我本意是想他若是要做官,先当个地方官,等局势稳定了,再往京城走。”   不过现在来看,徐相斐的想法还是过于保守了。   岳渔胆子能这么大,几人还都没能想到。   只是岳渔也不是鲁莽之人,不可能真的为皇上卖力吧?   徐相斐按按眉心:“唉。”   祝煦光安慰他:“师兄若是担忧,可先让人打探消息,再不放心,我们也可以去京城一趟。”   叶期冷笑:“就你会献宝。”   祝煦光一顿:“?”   徐相斐连忙咳嗽两声,摸摸鼻子:“哎呀、哎呀……”   叶期毕竟不像他们,对此事接受不了也很正常,再说他态度还算平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很给面子了。   徐相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带煦光去舅舅那里看看。”   “看什么?”叶期不解。   徐相斐沉吟半晌,石破天惊道:“我最近就有搬出去的想法,再说煦光冠礼也要办了,舅舅那里……我打算坦白。”   这下祝煦光和叶期都看向他。   祝煦光抿着唇,眼神明显恍惚了一瞬,紧张地拿徐相斐的扇子给自己扇风。   突然没人给扇风的徐相斐:“?”   叶期则瞪大眼:“你疯啦?姑父那里你也敢说?你以为这是以毒攻毒吗?!”   “诶,我这不是……”徐相斐其实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舅舅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再说了,你都能看出来的事,舅舅当真半分不知吗?”   叶期愣了,然后又恼羞成怒:“我管姑父准不准,反正我不准!”   徐相斐才回岳家多久啊?   为啥就要跟这个……在一起?   徐相斐:“……”   那他也没办法啊。   ……   徐相斐带着祝煦光来到岳明镜院里时,书房的灯还亮着,丫鬟去给他们通报了,两人就等在门外。   祝煦光一路上沉默不语,想了半天才说:“师兄……要不还是……”   他父母双亡,家中也没有长辈,跟徐相斐情况不同,若是岳明镜极力劝阻,那确实会让徐相斐为难。   他也知道师兄只是不想两人的事情永远只能偷偷摸摸的,更不想他继续不安。   但祝煦光纠结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了,师兄有这份心就好,他们还年轻,可以以后慢慢来。   徐相斐笑着摸摸他的脸:“哎呀,我还不知道你吗?再说了,你我是要成亲的,总不能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吧?”   他好不容易踩放下心结跟祝煦光在一起,师弟也好不容易从走火入魔的危险中回来。   想起岳满星所说的话,徐相斐便想让两人更亲密一点,或许是对祝煦光的愧疚,或许是弥补前世的遗憾,但更多的,是不想再拖下去了。   未来充满变数,究竟会变成怎样,徐相斐不能保证,他也不算太聪明,演算不了天机,更没有缘分回想起前世。   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让自己不留遗憾。   祝煦光看着他眼中光芒,有那么一瞬,似乎看见了纷乱交错的光影,但光影破碎,只剩眼前人浅笑间温柔的情意。   他是在劝徐相斐,但自己怎么可能不想?   他想和徐相斐成婚,想让别人都知道,他与师兄本就是情投意合,互相爱慕。   祝煦光点了点头。   徐相斐便拉着他进屋了。   岳明镜瞧见他二人,又看了看他们相握的手,突然一笑:“倒也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说:   期末考结束了,最近再搞定一个学年论文的选题,之后应该能慢慢稳定了,www对不起抱头痛哭 第141章 一对   岳满星在不久前给徐相斐他们寄了封信来,是直接给到徐相斐的铺子里,而没有写悦意山庄。   想来可能也是担心会让岳明镜烦恼。   徐相斐看了那封信几遍,其实岳满星和岳渔在某些方面是很像的,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固执得不得了。   但同样也喜欢报喜不报忧,岳渔只说他自己当了官,为皇上出谋划策,岳满星只说他回了怀鹿教,对其中险况只字不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好像他们这一家人,总是喜欢藏事。   徐相斐摸摸下巴,莫名其妙感慨道:“啧,都不实诚。”   身边帮他看账本的祝煦光:“……”   师兄也没好到哪去啊。   叶期现在更忙了,愈发不喜欢管徐相斐的事,因此李行露和梦休送过来的账本都得他自己看。   徐相斐苦不堪言,想了半天就把主意打在祝煦光身上,自己天天去找蒋逸玩。   蒋逸这人看着没什么本事,但这两年也沉稳了些,他家大业大,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心肝宝贝,自然是玩乐为主。   蒋家也不指望他能有个什么成就,让他乖乖守成就好。   上次徐相斐提及梨戏儿一事,蒋逸才觉不对,他这人没什么脑筋,当时看梨戏儿满脸憎恨,又怒又悲,自然没什么怀疑。   其实徐相斐也没怎么怀疑,只是疑惑梨戏儿怎么跟对影门搭上线的。   结果就这么巧,还真都被骗了。   蒋逸倒没觉得生气,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好歹他还把人放了呢,结果可好,这是个探子啊。   求到自己亲爹那里,又用了人脉,蒋逸才把梨戏儿的事彻彻底底查了一遍,这下连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这女子确实不是梨戏儿,真正的梨戏儿在哪没人知道,就是吧,她好像是北边的。”   蒋逸满脸纠结:“为啥啊,我招她惹她了,非要杀我……”   徐相斐琢磨半天,摇摇头:“不,不是你,她杀你是想陷害谢酒,而且这应该是临时起意,我若没办冠礼,谢酒自然不会来。”   正是因为徐相斐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柳州,才让梨戏儿和她身后的人盯上了谢酒。   但梨戏儿先前做派,好像也不是假的,那眼底悲哀,徐相斐看得真真切切,才让他对梨戏儿所说没有怀疑,结果这人怎么又成了探子?   祝煦光沉默不语,静静听了半天,然后才道:“或许本就没有什么真假梨戏儿。”   徐相斐和蒋逸同时看过去,才恍然大悟道:“对啊,我们总觉得探子是探子,梨戏儿是梨戏儿,但这两人,本来就可以是一人。”   梨戏儿想报仇是真,所以借助了对影门的杀手杀蒋逸,即使谢酒不来,蒋逸也是要被杀的,但谢酒来了,正巧也可以陷害于他。   蒋逸:“……”   他不服气:“等等等等,也就是说她本来就想杀我,杀我就算了还要利用我对付谢酒?凭什么啊!本少爷这么廉价?只能对付一个谢酒?”   祝煦光想了想:“这也只是猜测。”   在没抓到人之前,什么都无法确定。   但蒋逸已经认定了此事,正蹲在自己的芙蓉面前嘀嘀咕咕,觉得更没面子了。   祝煦光不能理解他的想法,看向徐相斐。   徐相斐:“哎呀,但这不是说明,梨戏儿最主要的目标还是蒋少嘛,蒋少这是因祸得福,还结识了知己好友。”   蒋逸没有被安慰到:“所以谢酒那厮究竟在哪?为啥杀我要嫁祸给他啊?”   徐相斐沉吟不语。   谢酒虽然与他是好友,但其身世如何,徐相斐只是有所耳闻,大多都是些传言,他们作为好友,互相不问及对方身世,也是种礼貌。   因此徐相斐还真一时想不起来谢酒有什么好被针对的。看来此时还要去问谢酒。   这么一想,他们的事怎么又多了起来?   柳州城内还算太平,城外却不安生,皇上与异姓王之争还没分出个结果,边境却出了问题,北元忽然践踏南启边境,战事爆发,异姓王顺势提出派兵出征。   皇上这一派可信的将才极少,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让异姓王这边的人前往边境。   他有些削弱异姓王实力,故意派了文臣前往制衡,只是究竟作用如何还不知道。   朝廷那边的事,徐相斐他们无意深知,江湖之中倒是梁问雁与素音教起了争执,又镇压了几个不服她的门派,强硬肃清武林风气,虽然波折不少,倒也还顺利。   即使谁都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但正是为了这一时半会儿的安稳,才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之付出。   ……   初夏已至,徐相斐收拾收拾和祝煦光搬到外面的院子,四周都安静,连蒋逸见了都说不错,只是看了看院里,抱怨道:“花有些少,多种些荷花呗。”   徐相斐叹息:“种了种了,这不是没种太多嘛。”   蒋逸又点点头:“以后来你家吃莲子啊。”   荷花都没多少呢,就想着吃莲子了,徐相斐也是很无奈。   乔迁之喜,大家伙一起坐下吃了顿饭,岳明镜还说要给他们办婚礼,看着叶期越来越黑沉的脸色才慢慢小声,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大哥成家,叶期不高兴嘛?   叶期:“……”真的不是很高兴。   岳明镜一想也明白了,还拍拍他肩膀,调侃道:“你还说要给惟意找夫婿,瞧你这样,到时候岂不是更舍不得?”   叶惟意立马嚷嚷:“二哥才不会不舍得,哼,他就想着把我扔远点!”   “说什么呢?”叶期敲她脑袋,“再敢胡言乱语就真把你扔了。”   叶惟意给他做了个鬼脸,完全是没长大的模样,看得叶期脑瓜子疼,一边觉得这妮子谁都管不住了,一边又觉得要真被管住了他也心疼。   怎么回事,他居然会心疼?   气死了。   兄妹俩看着一个沉稳一个活泼,实际上都挺像的,看得人好笑不已,叶期发誓回去一定要教训教训她,可总是下不了手,也就不了了之,反而助长了叶惟意的气焰。   叶期从商时大杀四方,唯有面对自己家人,底线却一次又一次退让,或许他有不能理解的时候,也有固执己见的时候,但那份真心谁都无法否认。   望了望喝了酒靠在祝煦光身上的徐相斐,叶期即使再不高兴也没说什么,还给两人都送了剑穗,正巧是一对。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本来想回家,没想到家里那边暴雨涨水,车都停了,弄了半天我居然还在学校 第142章 时机   红色剑穗在两人剑上微微晃动,衬得两把剑愈发像碧水银河,又无形之中带了几分肃杀。   徐相斐伸手去摸,手指按在剑柄上,微微弯曲,随后指尖往下轻轻一划,他的手算不上骨节分明,但指尖圆润,手指修长。   祝煦光盯着看了几眼,一把握上去,把喝了酒反应迟钝的徐相斐吓了一跳,等发现是祝煦光,他才放松下来,懒懒地靠在自己师弟怀里。   “二弟算是接受你了。”   不然也不会送一对剑穗。   但祝煦光还只盯着徐相斐的侧脸看,贴近后深吸一口气,沉浸在师兄浅淡却又温柔的气息里,这气息伴随他多年,看着无声无息,实则早已侵染他五脏六腑,春夏秋冬,每一个晨曦与黄昏,他都习惯性地去接近和寻找这种气息。   因为太习惯这种气息,祝煦光觉得自己只要一抱着徐相斐,就什么不愿意去想了,闻言也要反应半天,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拨动徐相斐的指节。   “嗯。”   徐相斐察觉到了,想从他怀里起来,在下一刻又被抱得更紧,只听祝煦光闷闷道:“师兄……”   “……你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像个祸水?”徐相斐调侃一句,撑起身,见院门已关,四周寂静,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他们两人,便往后一转,与祝煦光唇舌交缠,初夏夜里本该凉快舒服,现在只觉得心火旺盛。   两人明明都意乱情迷,徐相斐在空隙间,偏偏还要故作抱怨:“唉,怎么就这么黏我呢?这可不好呀,师弟。”   祝煦光两年前便说了要徐相斐替他取字,其实于情于理,都不该由徐相斐来。   一则他只是师兄,并不是祝煦光长辈,两人又还有更深的关系,二来祝煦光生父是当年的大将军,生母身份徐相斐虽然不清楚,但想来也应该是家世显赫。   他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比名门贵族差了哪里,但想着是祝煦光,又总是顾虑重重,所以一心推脱。   可是祝煦光执拗得很,过去就能凭借着这份执拗让徐相斐退无可退,只能面对自己心意,如今自然也不可能就放徐相斐跑了。   最后想来想去,便定了叫拂默,徐相斐没什么取字的天赋,但因为祝煦光名字中的煦字有霞光之意,又有温暖之意,想来是他母亲的美好祝愿。   所以拂默,意为拂去暗色,迎来朝阳,望见日出霞光,也算是解释了这个煦字。   祝煦光自然不可能不同意,只是听完徐相斐取字缘由,难得感怀。   夏日微风,双剑立在一边,碧水清透,赤鹤银光凛凛,正巧也像极了它们的主人,温柔月光消融了它们之间的差异,正如花树下纠缠的人影,早在多年相伴之中将最深的情意交给对方。   夜深了,几滴雨悄然落下,融进两人发间,徐相斐眼睫上也落了一滴,这才恍然,轻轻推开祝煦光:“下雨了……”   他们呼吸都急促起来,祝煦光随着他的动作往前一凑,与他鼻尖相贴,轻声道:“去屋里?”   徐相斐好像笑了起来,又好像没笑,但随后又任由祝煦光吻上来,默许了他的动作。   剑还立在原地,人影却不见了,雨势渐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落在花树叶上、屋檐上便是一片清脆响声,在雨声之中,似乎又有隐约的、沉闷的、极尽温柔的呼吸声。   ……   雨下了一夜,直至破晓,才堪堪停下,但叶上水珠犹在,院里也是雨后特殊的潮湿味道,眼前世界好像因为雨的冲洗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离庭院不太远的地方,小贩的叫卖声隐约传来,四周不再那般寂静,鲜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人世间的点滴正如雨珠一样,形成了混乱又有序的安宁祥和的世间。   祝煦光早起打开房门,他还没穿戴整齐,不过也顾不了这么多,先急匆匆地去把剑都拿在手里,眉头轻皱,倒不是烦躁,就是有些羞愧。   他过往除了师兄,最在乎的就是这两把剑,昨夜居然忘了不说,还让它们淋了一夜雨。   惭愧。   他正想去一旁把剑仔细擦擦,却听见屋内有些响动,连忙又进屋,直盯盯地看着床上的人。   床幔还没拉起,只能隐约看见一道人影,不过这也够了,祝煦光还未开口,又想到什么,一时间僵在原地,手紧紧握着剑柄。   床幔猛地被打开,先是一双他亲吻过的手,然后又是熟悉的脸。   徐相斐无奈一趴,整个人靠在床边:“做什么?你拿着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对我大逆不道呢。”   祝煦光眨眨眼,把剑放在一边,只是整个人傻乎乎的,看得徐相斐想笑。   不过又忍不住想骂他。   昨晚也没见他多么听话,现在就来装模作样了。   徐相斐对他招手:“过来。”   祝煦光低声答应,往前走了两步,又见地上散落的衣物,又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这次忍住了,连忙捡起来想递给徐相斐。   徐相斐:“……去给我拿新的。”   祝煦光这才恍恍惚惚地去给徐相斐找衣服。   徐相斐看着他的模样久久无言。   救命啊,为什么师弟更傻了!   无奈地趴在床上抱怨一会儿,徐相斐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祝煦光拿了衣服过来,只看见他安静的睡颜。   祝煦光愣了半天,把衣服隔着被子披在徐相斐身上,然后又轻轻碰了碰他的侧脸,突然也觉得困了,于是掀开被子跟着躺下。   徐相斐被他的动作弄醒,迷迷糊糊睁眼,索性直接扑过去,让祝煦光抱着他。   管他的,这么傻也是自己师弟,总不能丢了啊。   祝煦光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得师兄果然还是那么温柔,满足地搂着他睡去。   等两人再次醒来,早已日上三竿,久未进食的肚子都在抗议了,虽然一起生活十多年,但两人都是不太会做饭的。   徐相斐之前还能煮个面,祝煦光也就生个火,现在面面相觑,最终只能爬起来洗漱,准备去外面吃。   “难怪二弟之前说最好让我招几个人。”   徐相斐张开水,看着低头给他系腰带的祝煦光,“不过师弟也是体贴入微了。”   祝煦光嗯了一声,又凑过去亲了一下徐相斐的嘴角,他如今比徐相斐高了,还挺新奇的。   两人收拾完了,才走出院子,走过小巷,柳州城内早就热闹起来,远处炊烟袅袅,近处行人匆匆,等走过桥,又能听见说书先生富有激情的说书声,还有女子巧笑倩兮,相携走过。   这地方实在是不错,只可惜他们又要离开了。   逗留大半年,既是避开武林最乱的时期,也是韬光养晦,等待一个时机。   如今,这个时机来了。   作者有话说:   之前以为自己能稳定,结果老师要求写几千字的文献综述,写完了还有几千字的论文要写,不过我还是立个flag,以后要保持更新www 第143章 交代   新皇登基已十三年,年号景正,本想南启从此开启盛世光景,只可惜事与愿违。   当年借助读书人之力扫清障碍,后来又屈服权贵,最终将权利拱手相让,异姓王的野心被一点一点喂大,最终借扫清奸臣之名驻军京城。   这本来跟柳州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京城离这太远,风波暂且来不到这里。   只是谁都知道异姓王为人如何,他夺了皇位,只会让天下更不消停,再说北元也在边境虎视眈眈,告急的文书一封封发到京城,却等不到援军。   这也是徐相斐所说的时机到了。   当年祝煦光的父亲常大将军被治罪,部下分散,有的被他人收编,有的便潜伏起来,等着黎明到来。   他们把希望都放在了祝煦光身上,指望他带领当年的常家军报仇雪恨,重获荣光,更等着他成为下一个大将军,为世间安乐付出一生。   祝煦光祖上便是为此,如今换了他来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若他正常长大,或许此事就该接过父辈责任,征战沙场,护国佑民。   只是新皇看不得大将军势力渐大,故而抬了异姓王与他争锋,一来一去,又便成了这般模样。   这十多年,为保祝煦光平安,大将军手下从未接近过他,知道他身份的除了几个副将也就是徐相斐和韩得羽这对师徒,才让他混迹江湖,也算过得潇洒。   而岳明镜虽不清楚祝煦光的身份,也早有想法,对徐相斐提出要离开的事并不惊讶,只是轻叹道:“此番,我不能护你了。”   他已决心不出江湖,再说朝廷的事,岳明镜有心无力,不敢妄自尊大。   徐相斐知道他担心,也安慰道:“舅舅放心,我和师弟之力,并不算大,就算是要与异姓王开战,那也是有其他人一起的。”   他打算和祝煦光去新城联合戚将军,韩得羽给了他信物,想来也是惭愧,在此之前,徐相斐还真不知道自己师父也有这么一段有缘无分的故事。   戚将军的事岳明镜也知道,回忆了一下便点头,这些人过去在江湖之中就不消停,现在换了地方,居然还要跟着年轻人一起,这份气力,他真是连羡慕都不行了啊。   即使知晓这并不是自己能掺和的事,岳明镜还是心生无力之感,两年前徐相斐来山庄养伤时,他便跟岳满星说过,对中山庄中养的这几个孩子,他满心慈爱,唯独对徐相斐,总有愧疚。   这份愧疚源自徐相斐的母亲,岳明镜的亲姐姐。   岳明镜被长姐养大,本想闯荡一番,争点名利,好报答长姐,当年心高气傲,总觉得眼前不是自己的归处,只想着去更广阔的天地,一去便不回。   那时他不明白长姐信中字字劝慰之意,也不明白那份思念若是不早些圆满,便是一生遗憾。   姐弟三人各自成家,本以为光景正好,可不过短短几年,就只剩了他一人。   山庄建起,却不闻笑声,月下饮酒,醉后也梦不见孤魂。当他望着长姐生前最爱的花,看着小弟遗孤,才恍然发觉,那些名利,原来也不是那么重要。   眼前的徐相斐眉眼间总有长姐的影子,岳明镜恍惚一瞬,又笑道:“虽然我能做之事太少,但燕为,只要舅舅在,你便有后盾。”   徐相斐抿唇,轻轻抬眸,发现岳明镜又多了些白发,梳得整整齐齐,想掩在黑发中,又实在是盖不住,索性大大方方露出来。   他不愿这般感伤,于是故意眨眼:“就是舅舅不说,我也要找舅舅的。”   徐相斐又凑过去让岳明镜摸了摸自己束起的发,又笑嘻嘻地给他倒茶,冲淡这份伤感才离开。   不过等出了门,望见皎皎明月,树影斑驳,徐相斐还是忍不住叹气,他确实不觉得这一去会有太大危险。   只是若他想得没错,事情要是顺利,短时间内他都不能再回柳州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   行程已定,不过两人都没有动身,祝煦光在柳州没什么朋友,就和徐相斐厮混,在院子里过足了瘾。   要不说他好歹比徐相斐小两岁呢,精力也不一样,天天黏在一起也不觉得腻,徐相斐都腻了。   祝煦光不能理解:“……师兄,觉得我烦?”   他垂眸时,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好像有了几分落寞,只可惜这做派完全不能让徐相斐心软。   他能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人嘛?   当年就是这样骗了他的吃的,结果还咬他一口。   见这招没用,祝煦光只好直接去搂他,先亲亲师兄的鼻梁,他知道徐相斐喜欢循序渐进的亲热,于是又低头蹭了蹭他的脸。   徐相斐果然心软了,趴在他耳边说:“我觉得买这个院子,着实是不太好。”   他们本来也用不到几次啊。   祝煦光:“……挺好的。”   反正他在岳家就不敢这么放肆,和徐相斐单独住就大胆多了,吃准徐相斐怎么都会惯着他,放肆的事情可太多了。   “唉。”徐相斐又一想,“是挺好的,估计接下来这段时间都没什么机会了,就当是便宜你了。”   祝煦光从来不跟他占这种口头便宜,只握着他同意温热的手,攥紧了些,“师兄,若你不舍,可以留下来。”   他没什么家人了,但徐相斐还有,再说这本来就是他的事,过去让师兄为他打算多年,本就不该。   徐相斐看了他一会儿,一口咬在他脸上:“之前逼着我去求医的时候不问我,现在就想问我了?那时怎么不跟我客气?再说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   见祝煦光吃痛,徐相斐又去亲他咬的那里,紧接着腰间就多了一双手,被紧紧抱在怀里,天气本就热了,挨得太近对方身上的热气都一清二楚。   徐相斐想了想,拍拍师弟肩膀:“好了,快放师兄走,瞧瞧,天上太阳还在呢。”   祝煦光:“……”   ……   这次离开与上次不同,之前徐相斐笃定自己最多一年就会回来,因此根本没管自己铺子的事。   如今就不行了,就算一切顺利,他们也得在外面多躲个几年,等时势安稳,才能慢慢复出。   再说徐相斐自认没什么经商天赋,铺子开了一个又一个,只担了个东家的名,却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力。   他对铺子的贡献都不如想来报仇的周钰安多呢!   这么一想,好像当初自己开瓦舍的想法也极其荒谬,不就是想和师父置气嘛,报复对方给了他一个破宅子。   只是后续种种,皆是徐相斐没想到的。   事已至此,总不能一走了之,徐相斐想了想,把地契分了分,决心直接给李行露和梦休两人。   李行露身上谜团重重,她当初给叶惟意的话本深意难料,可徐相斐从来没有问过此事,倒不是他有多放心,只是他明白,有时候知晓天下事,也并不代表能做什么。   岳满星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虽然如梦般重生,来之后救下徐相斐,此后一切皆被改变,再也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只不过前世之事,还是让他多了警醒,好歹圆了过去所愿,了却一桩心事。   李掌柜嘛……   徐相斐趴在柜台前看她,这女子说话做事,都与常人不同,只是一看就知道她没有借助自己知晓的事来做什么的念头。   她最大的野心,是多开几家分店,多赚一些钱,然后再为其他女子提供机会,至少不为生计发愁。   梦休好像也是如此。   这是件好事,徐相斐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这些精力,周游山川,浪迹天涯才是他想做之事。   所以这些事就全权交给她们吧。   李行露知道的时候简直快哭了,她居然也有当老板的一天!   没想到过去没实现的事,在古代居然实现了!   “呜呜呜,谢谢东家!”李行露难掩激动,“东家,我一定会做好的!”   来到异世,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可能是回不去的,这本来就是个小说世界,一切都跟她想象得有很多不一样。   也许那些穿书女主角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剧情,走上人生巅峰,但生性谨慎的李行露只想快快乐乐活过一生。   既不被世俗所累,又不被时代所困。   好在她本来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如今过往记忆渐渐淡了,好好活着,才是不负新生啊。   徐相斐看她这么快乐,不禁感慨,果然喜欢开铺子的人就是不一样。   想当初他可是愁眉苦脸得要死。   梦休反应就很平淡了,收下东西之后就点点头:“东家多小心。”   徐相斐眨眨眼:“就……这样吗?”   梦休疑惑反问:“那要怎样?”   徐相斐:“……”   好像也是哦。   谁叫李行露太激动了,搞得他以为梦休也会这么高兴呢。   叶惟意有空就会来找梦休学琴,现在坐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眼睛就红了。   “大哥,你怎么每次走都这么让人难过啊……”   徐相斐:“……”   这让他无言以对了。   作者有话说:   燕子:谁叫作者要这么写 第144章 走啦   其实叶惟意这个小姑娘对离别还没有太多感触,再说她觉得徐相斐反正会回来的,因此确实没怎么把自己大哥要走的放在心上。   当然也不能说她完全不在意,只是在叶惟意心中,大哥就真的像只燕子,到了时候会飞走,到了时候也会回来。   比起这个,让她烦恼的事还有很多呢。   叶惟意愁眉苦脸:“大哥要是走了,以后谁帮我拦着我哥呀?”   在家里人看来,她还很小,可是跟她同龄的姑娘大多都定亲了,有些甚至都嫁人了。   而叶惟意这边却没什么动静,有时候她出门也会听见一些闲言碎语,倒也没有说得太过分,就是言语之间还是带了几分不解。   更何况她经常来学琴,可能在别人眼中,确实不算什么好姑娘吧。   小姑娘的愁绪惹人一笑,徐相斐也知道这小姑娘没心没肺惯了,说着烦恼,其实用不了多久就会高高兴兴跑一边去。   徐相斐拿扇子敲她脑袋:“你若不想,好生跟你哥聊聊,他总不会逼你。”   叶期有些方面极其固执不假,可疼爱妹妹也不是假的。   “我当然知道好好说我哥不会逼我的,但是、但是他觉得我日后也要担心的,我心中有些想法,却、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叶惟意苦恼的就是这一点,她现在不想定亲,叶期也不会逼着她去,可是正如叶期所说,那以后呢?   以后到底会如何,叶惟意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些想法,又说不清楚,她嘴本来就不聪明,自己都不坚定的情况下,自然说服不了叶期。   所以叶期要给她相看,叶惟意还真没有办法。   再说海外的爹娘也在催了,说等叶期选好就回来一趟替她看看人家,叶惟意多年没见父母,也有些想念。   “大哥——我该怎么办呀?”叶惟意生得乖巧可爱,红润脸蛋被她用手一挤,肉嘟嘟的,眼睛也睁得圆圆的,认真盯着徐相斐,想听听大哥有什么办法。   徐相斐:“……”   大哥也没有办法。   见他如此,叶惟意只好收回手背在身后,故作老成地叹口气:“我就知道,为难大哥啦。”   徐相斐失笑,两人一同走在逢晴苑前院中,这里摆在一张木桌,年轻的说书先生正激情昂扬地说着话本,一群小孩依旧在他跟前挤着。   “那大将军英勇善战,一枪过去,就挑落敌军头颅!”   小孩们害怕地捂着眼,又忍不住:“哇——”   好厉害啊!   徐相斐听了几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年轻先生。   这话本里,怎么写的是常大将军?   他只不过是好奇,叶惟意却抬眸跟着看过去,先是呀了一声,然后小声凑到徐相斐耳边:“大哥呀,你还记得秦若吗?”   秦若?   徐相斐想了想,依稀记得这是叶惟意曾经的好友,本来想搭上蓝家小姐,好一步登天有一条富贵大道,结果异姓王党派被削,蓝家遭殃,秦若一家自然也没有了靠山。   她为攀上蓝家,过去出身不好的朋友尽数不管,当初连叶惟意被推下楼也置之不理,后来被她父亲压着来道歉,神色淡淡,丝毫不见歉意。   当初叶惟意这个小姑娘可伤心了,就是想不明白自己的秦若姐姐为什么就变了。   “记得呀,怎么了?”   叶惟意眨眨眼,小心看看那年轻先生的侧脸,立马又缩回脑袋,躲在徐相斐身后道:“那位说书先生,就是秦若的夫君啊!”   徐相斐讶异,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不过这位说书先生气度确实不凡,之前梦休身边的小丫头也说他原本要飞黄腾踏的,只是得罪了人。   现在想想,那应该攀蓝家不成,又遭打压吧。   叶惟意却道:“大哥别乱想,这位先生学识还是不错的,来了逢晴苑之后教了好多姑娘孩子学字呢!他跟秦若好像有些矛盾,我前些日子在后门看见秦若来找他,求着他回去。”   她想了想,又叹口气:“唉,我瞧见他对那些小孩子都挺好的,怎么对秦若那么冷漠啊?秦若求他许久,只被这年轻先生往外推呢。”   虽说之前秦若所作所为确实让她伤了心,可看见原本高傲的秦若低声下气求一个男人回家,叶惟意看着还挺可怜的。   于心不忍的同时,又有些恼怒。   秦若什么性子,叶惟意再清楚不过,性情高傲,隐隐有些自负,但是嘴硬心软,过去嫌弃她幼稚不知事,却也一直带着她玩。   “秦若对她夫君好像很好……唉,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叶惟意实在觉得可惜。   徐相斐听完却笑了:“瞧瞧,你跟你哥都说不清楚,旁人之间说不清楚不也正常?”   这么一想也是哦。   叶惟意不纠结了,只跟着徐相斐离开,嘴里还嘟囔道:“算了算了,我自己也这样,就不说别人了……秦若下次来我避着点,被她看见了,肯定以为我瞧不起她呢。”   徐相斐看着她嘀嘀咕咕别别扭扭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   小姑娘看着不知世事,但本心玲珑剔透,面对故友,自然也狠不下心奚落,远离也是一种难得的尊重。   ……   山河万里,风雨飘摇,再度北上,途中多了许多往南边奔逃的人,对于百姓而言,他们看不懂权力争斗,但明白战事已起,自然纷纷南下。   听说北边已经在征兵了,也就戚将军手下兵力强盛,并没有随着去抓壮丁。   但他身在远处,有心无力,只能守住边疆,不让北元掺一脚进来。   这次不像之前,徐相斐不需要寻医,内力早就恢复了七八成,为了尽快找到戚将军,两人自然是快马扬鞭,日夜兼程。   祝煦光心知他们如此奔忙,大都是因为自己,心疼徐相斐一直没有真正闲下来的时候,但也明白目前只有尽快与戚将军达成共识,才不会错过这次时机。   “这次我们前去,要比之前快了不少,我知晓师兄是为我如此,但仍需保重身体。”   祝煦光不想看见徐相斐为他太着急:“再说我与父母旧部都没有联系上,找到戚将军之后,还需要花时间说服他。”   徐相斐原本皱着的眉没有一丝放松的痕迹,反而扭头瞧他一眼,轻声道:“这次不只是你,你父母旧部也等待许久,等你到了新城,他们自然会来了。”   这话极为笃定,根本不是安慰之词,祝煦光察觉到这一点,收敛神色,反问道:“师兄这话……何意?” 第145章 再会戚将军   祝煦光只记得当年母亲吩咐自己随侍从离开,逃过追杀和流放,他便走丢了,茫茫人海,热闹集市,一个不过八岁的小孩哪里能安稳活着?   大将军的独子,那时也只能变成个小乞丐,想方设法寻找些吃食,好让自己活下去。   别看他现在性情平和,当年因为受了不少苦,那时真的跟个狼崽子一样,要不然也做不出徐相斐给他吃的,他还要上去咬别人一口的事。   因为他不信任别人。   好在徐相斐那时也是个小孩,而且明显一看就是暂时落脚,每天都嘻嘻哈哈在外面玩的。   祝煦光这才慢慢放松警惕,后来两人感情好了,他才孤注一掷,随徐相斐离开拜韩得羽为师。   因此在这十几年里,他确实没见过父母那边的势力,这也是他对复仇一事不敢着急的原因。   若不是找不到父母旧部,那此行凶险就难以预料了。   可徐相斐此话中,居然隐隐露出认识祝煦光父母旧部的意思,而且被反问之后居然也没有反驳,只是神色不安,扭过头去不说话。   祝煦光一拽缰绳,离徐相斐更近一些,他倒不是生气,只是道:“师兄,我只是奇怪,我与你一同长大,这些年形影不离。我都不认识的人,都找不到下落的人,师兄是如何认识的?”   而且徐相斐其实对京城和朝廷都没有好感,绝对不可能主动去接触,那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祝煦光平日里不可能会对徐相斐有任何怀疑,所以即使敏锐,也难以察觉到徐相斐隐瞒的东西。   更何况徐相斐还是有意隐瞒。   但如今他自己说出来,在惊讶之后,祝煦光就沉默下来,回想过去一点一滴,思索到底是什么时候,让徐相斐跟他父母旧部有了联系。   一边想,祝煦光又有一种原来如此之感,怪不得徐相斐过去总是对他复仇一事多有犹豫,还多次劝他,他就说依徐相斐的性子,若不是有人在对方面前说了什么,怎么可能会逼着祝煦光去复仇。   徐相斐最想要的,自然是祝煦光安安稳稳过一生。   他自己没什么大志向,也不愿祝煦光踏上争权之路,所以处处犹豫。但祝煦光的身份又注定了往事不能放下,徐相斐才只好尽力帮他铺路。   “师兄。”祝煦光没问那些人是谁,“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徐相斐闻言,忐忑不安的心放下,抬眸一望,天际已经染了一抹红,四周也暗了下来,他们也该找个地方歇脚。   等看到一处客栈,他才回头浅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我为人如此,好像辜负了他人信任。”   祝煦光皱眉,两人一同下马后,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徐相斐的手:“师兄,与你最亲近之人应该是我。”   旁人之言,徐相斐不需要在意。   徐相斐自然听懂他的意思,不由得一笑,觉得师弟有时仍然幼稚得很,轻轻挣脱他的手:“好了,有些事我不方便说,等之后你就能见到他们。我知晓你没有那个心思,他们催促的时候,我都挡回去了,趁乱世之机平你父亲当年恩怨,让他一生功名现于人前,才是你所想。”   祝煦光点头:“父亲遭人陷害,污名在身,我只想洗清他冤屈。”   客栈很小,供路过之人歇脚罢了,两人住的一间房,窗外树影斑驳,沙沙作响,徐相斐趴在窗边看了会儿,忽然轻轻一叹,然后才关窗回屋内睡下。   这声叹气祝煦光也听见了,他并没有追问,只是翻身搂着徐相斐,火热的身躯一贴上去就遭了嫌弃。   祝煦光抓住徐相斐想推开他的手,轻轻落下一吻:“师兄别闹,明日还要赶路。”   徐相斐:“……”到底是谁在闹啊?   算了,说也说不听,还是睡吧。   ……   江水涛涛,一年前他们渡江时还有岳满星陪着,正思索如何为徐相斐伤势求医,如今再看,居然都各有归宿。   徐相斐其实不太知道岳满星近况,但现在也不是去找他的好时机。   大约是知晓北元虎视眈眈,梁州北边气氛已经紧张起来,随处可见都是官兵,对来往之人检查甚严,出城的人都被拦下许多。   听着一片怨声载道,检查的士兵也不高兴了,大声道:“将军有令,此时出城之人,必须要仔细盘查,再者出了这里,你们以为外面就太平了?”   “我们去南边!用不着你们把我们关着!”   “就是!哪有不让人出去的道理,谁知道是不是想让我们上战场……”   遭到反驳,守城士兵的脸更黑了,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拽着那人检查一番,还是不给过,周围一片骂声,又有一队兵士过来,见来的人多,众人也不敢闹了,只老老实实被查。   就算抱怨几句,只要符合规矩的,官兵们也就不多说什么。   等周围有序,徐相斐才随着进城的人一同过去,小兵检查几番,又看了看他们:“江湖人士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来寻亲的。”   小兵撇撇嘴,这些江湖人士就是这样,哪里乱了就往哪跑,也没个规矩,他看两人身份都没什么问题,就放了行。   徐相斐进了新城,发觉里面气氛也是这般紧张,扭头对祝煦光说:“还好我们来得早,若是再晚一些,说不定就进不来了。”   新城气氛这么紧张,其实也有异姓王手下大军实力强盛,而皇上手下只有青安侯也用,戚将军又是众所周知不站在异姓王那一派的人,看这形势是必定会打起来的。   话不多说,两人迅速赶往将军府,正闻戚将军带兵出城围剿劫匪,需要第二天才回来,他们没有将军信物,自然是进不去的,只好找了客栈落脚。   客栈生意差了,见到有两个新客人,伙计连忙迎上来,又听见他们要的是上房,顿时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吩咐后厨做饭。   上菜时他还殷勤地给两人倒茶,看到他们都带着剑,还十分兴奋:“原来是两位大侠,大侠来新城,是来帮我们南启的嘛?那可真是太好了!”   伙计年轻,口无遮拦,掌柜连忙喊住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慌慌张张道歉。   徐相斐也不在意,还跟着一起笑:“我不是听说,北边暂时打不进来吗?倒是南边有些麻烦。”   伙计也不太懂,摸了摸脑袋:“是吗?我怎么听说有些地方已经有北元的人了啊?不过这些都跟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没有关系,就是客栈后头难开了。”   他看着懵懵懂懂的,徐相斐觉得有趣:“我看还有挺多人要走,你和掌柜怎么不离开?最近几年,躲避风头说不定对客栈好些。”   这时候对有田有地的没什么影响,就是做生意的反而麻烦。   伙计道:“我又不怕,戚将军定会守住新城的。”   掌柜嫌他蠢,立马喊过去帮忙干活,然后又自己过来上菜:“二位慢用,这小子平日里散漫惯了,什么都不懂。他哪里是不想走,陪着我这个老头子而已。”   徐相斐和祝煦光这才发现这位头发近乎全白的掌柜腿脚不方便,走路一瘸一拐,怪不得一直待在一旁打算盘。   他自认年纪大了,而且对南边不熟悉,不愿意离开,没想到伙计是个实诚的,说东家不走他也不走,后厨也一同留了下来。   “这些小子,都傻、都傻……”   祝煦光见他离开,才道:“世界安稳难得,若有战事,最终苦的都是普通人。当年我父亲离世,也有他人接过担子,反而没什么影响,若是战事频发,才是真正违背了他的心愿。”   徐相斐抬眸,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祝煦光也给他夹菜:“师兄,我一直不愿说,我对复仇不太赞同,不只是因为我想与师兄好好过日子,更多的是,我觉得没有必要。”   他隐约知道父母留下来的势力希望他做什么,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在合适的时机洗清父母冤屈,沉冤昭雪,便已经是恢复当年荣光。   若是因为复仇,他带领旧部,发起进攻,最终输赢不论,意义究竟在哪呢?   “我明白。”徐相斐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想法,所以我只打算让你与戚将军联手,不管最后登上皇位的是谁,我都希望你能全身而退。”   至于祝煦光会不会想当大将军,徐相斐也想过这个可能,不过他还是了解自己师弟的,这个可能太小了。   第二日傍晚,戚将军才领兵回城,两人得知消息,立马动身再去将军府。   通报之后,有士兵领着他们进去,将军府明星比外头更严肃一些,一路上都没有人打量他们。   士兵把他们带到戚将军面前,也只是板着脸站在一旁。   戚将军抬头看他们一眼,只冷冷道:“我这没茶也没点心,你们随意坐下吧。”   他对这两个韩得羽的徒弟没什么好感,说话也冷冰冰的,不过徐相斐和祝煦光都不在意,两人安静等着他做完手上的事。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戚将军翻来覆去,发现自己手上确实没什么事可以做了,才抬起头,看他们坐得端端正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缓和许多。   不过他不知道这两人来做什么,只当韩得羽出了什么事要他帮忙,于是挥挥手:“说吧,那家伙让你们来做什么?”   心里又忍不住唾弃,韩得羽这个懦夫,自己不敢来就让徒弟来求他。   徐相斐正想上前,却被祝煦光一把拉住,他拿着木匣子,起身走到戚将军面前,抱拳作揖:“我与师兄此行来,是想与将军谈一次合作。”   他看着比徐相斐冷静严肃许多,过去少年青涩渐退,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这样说话时,散漫的江湖气彻底消失。   当他抬眼直视戚将军时,仿佛能让人从他平静的眼神之中,看见那些沉重的过往,血迹斑斑,即使褪色,也能让人心惊胆战。   戚将军神色也郑重起来,明白接下来他知道的事,或许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   他先看了眼跟着一起过来的徐相斐,又扭头去问祝煦光:“看来是你来说了。”   原本这两人他其实听说过,不过在查探到的消息中,徐相斐才是那个喜欢站在前面的人,四处交友,以轻功闻名,而祝煦光只是跟在他身后的沉默寡言的剑客,还未曾有如此气势的时候。   徐相斐知道祝煦光想自己说,也就安静跟在一旁。   戚将军找了更隐秘的房间,保证安全。   三人接连坐下,祝煦光便直接开口:“我想戚将军应该听过,常大将军常承钧之名。”   这话深意,戚将军怎么可能不懂?   如此,再看韩得羽过去所为,戚将军才恍然大悟,他紧紧盯着祝煦光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到自己熟悉的模样。   常承钧也曾是戚将军敬仰之人,也因为这样,他才被贬到梁州,多年不得志,可让他失望的是,祝煦光与常承钧并不太像。   常承钧英勇善战,身形高大,虽然也极为俊朗,但多年征战煞气十足,脾气也算不上好。   而祝煦光只有冷着脸的时候,才能隐约有他一丝影子,更多的却找不到了。   戚将军有些可惜,敬仰之人的独子并没有生在将军家中,反而与两个彻彻底底的江湖人混在一起,怎么看也没有军士的模样。   原本那丝激动淡了,戚将军点头,他不觉得祝煦光会拿这些事开玩笑,常承钧独子的身份,其实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若是他隐瞒身份,便能和徐相斐一起安稳度日,在此时站出来,想要什么也一清二楚了。   “常大将军是吾辈楷模,我本也想为他平反……但是你,既然多年隐藏,日后也好好活着,便是对九泉之下的常大将军最好的回报了。”   祝煦光一顿:“家父之仇,也当由我出一份力,我不否认是为此而来,但如今局势,戚将军当真能保证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与我联手?”   戚将军先是愣住,随后大笑起来:“以你现在的实力么?难道是在江湖中待久了,觉得有一身武力就能打仗?”   作者有话说:   打仗这个不会写很多的,小祝怎么说都是跟着燕子长大的,打仗还是要靠专业人士,他们就是辅助,后面解决一下过往恩怨就行 第146章 南叔   不是戚将军不愿意相信祝煦光,而是在他看来,祝煦光这十多年来都是跟随韩得羽长大。   就算徐相斐看着还算个正经人,但他也不可能教祝煦光行军打仗,这两人撇开身世来讲,已经是江湖人了。   让他们参与战事,那不是在搞笑吗?   戚将军顿了顿,还是好言相劝:“你父亲之事,之后我会帮你处理,若你想要参军,我也能给你一个位置。但以我来看,既然当年常夫人送你离开,就是不希望你再被仇恨所困……”   祝煦光道:“我明白,实不相瞒,我并无参军想法,也不想继承我父亲的位置。只是父亲旧部因为当年之事,前途尽毁,流离失所,我希望用我的身份,为他们在将军这里留个底。待事情结束之后,他们也能重回兵部,论功行赏。”   徐相斐也上前道:“戚将军,想来你应该也知道,异姓王排除异己,日后定要开战,他那里不是将军的去处。”   戚将军先是疑惑:“我自然不可能臣服那狗贼!待我守住边城,自然有机会请皇上为常家平反,你们这些小子,就算是在军中,也是听我指令的。”   徐相斐但笑不语。   戚将军慢慢回过味来:“你们……什么意思?”   他忽然想起来,祝煦光父亲是大将军,但母亲是郡主!   祝煦光身上也有皇室血脉!   当今圣上子嗣缘薄,目前只有一位公主,难不成……   他脸色大变:“万万不可!”   祝煦光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最近遇到一些事,让我与师兄都觉得,背后还有人。”   戚将军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们的打算。   祝煦光生父被新皇降罪,那些旧部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异姓王又名不正言不顺,那就只能找一个名正言顺的人,不仅扶持对方上位,也要讨要功赏。   “你……”戚将军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他虽然也被打压,但这么大胆的想法还未曾有过。   对于将士而已,忠君爱国才是正道,可是如今……   戚将军扶额:“……你父亲那边的人,有多少?”   “诶——”徐相斐见他松口,按住祝煦光,“戚将军,这背后并不是人数多少,要论兵力,双方其实都差不多,只是北元那边始终不能让人放心。”   “你说得对。”戚将军皱眉,“我必须镇守北方。”   “那若是北元乱了呢?”   徐相斐紧紧盯着戚将军,“若是我说,我有办法,让北元乱了,将军可愿考虑一下?”   戚将军微微眯眼:“此话当真?”   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北元,异姓王要是与北元一起发动攻势,内忧外患之下,还真不能保证结局如何。   但若是北元不能趁此机会进攻南启,只要京城不出问题,他这边就能包围异姓王大军。   徐相斐笑了笑:“北元皇帝年纪大了,底下皇子当真一点心思都没有吗?世族各有想法,周家便是其中一个不稳定的,庶子上位,四处逢源,才能有一时稳定。”   “你想从周家入手?”   徐相斐摇头:“我只是知道,周家嫡子要回去了。”   周钰安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徐相斐,他想法复杂,一边想要复仇,一边又担心自己实力不足,久久下不来决心。   但徐相斐走之前跟他说过,此时不仅是南启大乱,北元也不见太平,若是他能趁机回去夺权,其实是很有机会成功的。   周寄能抢夺周家家主之位,背后必定有人支持,可若是周钰安放下身段,也与他人联手,总有一丝机会。   戚将军抬手制止他们的话:“……让我想想。”   这不是小事,更何况他们其实根本没有另外一方的消息,只是凭借判断确定。   再看看吧。   徐相斐也不意外,他们这次来本就没有打算一次性就说服戚将军,只是埋下一个种子,待日后一有机会,戚将军只会答应。   他们将韩得羽给的木匣子放在戚将军面前,只道:“师父让我们带来,不是为了胁迫将军,只是希望将军能认真考虑。”   徐相斐又道:“其实师父,这么多年也未曾忘记过,他看上去没个正经,疯疯癫癫,但其实从未放下。”   只是韩得羽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就连徐相斐听闻往事,都觉惊讶。   戚将军冷哼:“他要是敢放下,我定砍死他!”   徐相斐失笑,跟祝煦光向他告辞。   原本热闹的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戚将军坐在主位,面前摆着的红木盒子边边角角已经有了磨损,但十分干净,就好像这么多年都有人认真藏着它,然后时不时拿出来擦拭,从锁头到盒身,擦得干干净净,就好像那些往事,恍如昨日。   韩得羽居然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戚将军打开木盒,看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珠簪,先是冷哼,随后眼神暗淡无光,早已布满老茧的手颤颤巍巍拿起簪子,放在烛光下打量。   没有变、没有变……   还是当年的簪子。   当年戴在他姐姐头上的簪子。   戚将军对韩得羽自然是恨的,恨之中又带着对自己的埋怨。   怎么就觉得这人可靠,怎么就与他结识……   若是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让韩得羽迈进他家门半步!   孤身一人多年,戚将军未尝情爱,仍是不能理解自己姐姐对韩得羽的感情,但又觉得韩得羽也是个傻的。   这么多年了,谁又真的放下了?   ……   “师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祝煦光没有走在徐相斐身边,而是跟着他身后。   两人不知道在别扭什么,最近说话也不对劲了,这样其实很傻,徐相斐知道,祝煦光也知道。   但他们都控制不了。   徐相斐叹气:“唉——带你去见你该见的人。”   “我父亲的旧部?”祝煦光皱眉,“师兄,为何一提到这些,你就变得如此奇怪?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愧疚啊。   徐相斐回过神来,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又轻轻一捏:“好啦,这是师兄的错,我本以为你会怪我瞒着你,想来还是我太狭隘了。”   祝煦光看了他神色,觉得是没什么问题了才放松下来,轻轻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头蹭了蹭他的脸,弄得徐相斐痒得笑出声。   “那以后不许瞒我。”   徐相斐可不能保证这个,只说:“那我们先回去一趟。”   回去?   会让徐相斐用到回去的,除了柳州,就应该只剩——长宁。   祝煦光觉得这话犹如一道惊雷,猛地将他炸醒,怪不得他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原来父亲的人就在长宁。   就在他生活当年的地方。   “若是与我们不熟的,师兄不会这般纠结,所以是、是南叔?”   南叔是在他们之后来的长宁,一来就住在山脚,经常笑眯眯地喊他们过去拿鱼吃。   小时候祝煦光和徐相斐都不算安静,经常满地跑,有时候就会跑到南叔家里去玩。   于是就慢慢熟悉起来,祝煦光便完全没想过南叔究竟是什么身份。   如今一看,才发现南叔就是为了他而来的。   徐相斐抿唇:“这事怪我,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有次闹矛盾了,我躲在南叔家里不想出去,正巧就听见了南叔在和别人说话……”   徐相斐身轻如燕,轻功一绝,躲起来是真的谁都找不到他。   更何况南叔之前都在军营,与江湖人接触很少,哪里知道一个十岁的小孩躲起来也能让他完全发觉不了。   后来徐相斐听完,不好意思再躲着,而且他也藏不了多久。   南叔发现他听见之后,索性摊牌,告诉徐相斐一定不能让外人知道。   “南叔本就是为你来的,当年你意外走丢,他们没能及时找到你。不过师父交友甚广,与朝廷中许多人都有来往,一来二去他就隐约猜到你的身份了。”   毕竟祝煦光思念母亲,还和徐相斐一起去过京城,韩得羽也不是傻的,稍微琢磨一下时间年龄,大概就知道他是谁了。   南叔便跟着来了长宁。   十多年来,他就一直守在长宁,陪着自己将军的孩子长大。   未曾吐露一字,但平日里,总要求祝煦光多看兵书,总跟他说些战场上的事。   那时祝煦光只当他是个退下来的老兵,何曾去想,原来这都是为了他。   祝煦光觉得不可思议,喃喃道:“为什么?南叔、南叔是为了我的安危?但是……”   他没但是出个结果,只道:“我要去找南叔。”   徐相斐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伸出手拍了拍祝煦光的肩膀:“南叔心中是想你好的。”   不过有些话,祝煦光可能不太爱听。   南叔守着祝煦光十多年,这么多人陪着他蛰伏,那些对过去的恨意越来越深,他们想着让祝煦光接过常承钧的位置,想着常家重回巅峰。   但这些与祝煦光的想法相悖。   徐相斐过去不表态,将南叔十多年的付出看在心里,也劝过祝煦光,可他看得出来师弟确实没有太多想法。   他想的复仇是平反,是与戚将军联手,既为这些人找一个归宿,又让自己父母沉冤昭雪,自己功成身退,如此两全其美。   可南叔想要的,是祝煦光成为新的大将军,杀回战场,手刃仇人。   徐相斐不能说哪一个有错,只是他与祝煦光定了情,自然是偏向自己师弟的。   可是南叔这么多年受的苦也不是假的,不可能甘心放弃。   哪里有两全其美之法呢?   祝煦光这下明白了,但依旧难以置信,南叔看着他们长大,平日里也笑呵呵的,就像一个平常长辈。   身份一转,原来父亲的人一直都陪着他。   祝煦光对常承钧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既有仰慕,又有怨恨。   常承钧是大将军,权势极大,皇上都敬他三分,天下传唱着歌颂他的童谣,话本里写着他抗战杀敌的英勇事迹,京城的说书先生醒木一敲,开口也是大将军。   出门在外,那些小孩都奶声奶气地跟祝煦光说:“你爹爹是最厉害的!”   母亲也时常抱着他,跟他说父亲常年在外守护疆域的不易,跟他说父亲受的伤吃的苦,说得小孩眼泪汪汪,连睡觉都喊着爹爹。   祝煦光自然是仰慕他的,时常想着若是父亲回来了,他一定要跟他说自己的想法,跟他说自己以后也要当将军。   那时的小孩抱着美好的幻想,却在春日的一天破灭。   圣旨里的话他听得一知半解,可那些来搜查自己家的人都很凶,母亲哭泣求情的声音也如梦魇般刻在他心中。   在这之前,祝煦光从来没有见过常承钧。   一次都没有。   盛名之下,是君主警惕,祸患到来,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惊讶。   而他记得的,就是临走前问母亲的那句话:“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父亲顶天立地,威风凛凛,他绝对不会做出那些事来,你要记得,你是大将军的孩子,但也是娘亲的孩子。”   “京城是个好地方,但你别再回来了……只要能走,就忘了这些吧。”   所以他改名换姓,为求一条生路奔波千里。   这时候他又开始恨了,因为知道自己母亲没有随着他走。   凭什么呢?   他见过的,不仅是他人的夸赞,还有母亲写在信中的思念,还有绣在手帕里的苦楚。   这份苦楚,再也没有消解之日。   常承钧在祝煦光心中,从来没有真正出现过,他只是一个影子。   “我好像明白,虽然父亲于我,缥缈无定,但对于南叔而言,依旧如巍巍高山。”   作者有话说:   南叔他们会有新的将军的,不是小祝 第147章 再回长宁   离开新城时,戚将军又带着手下官兵出门了,说是因为动荡不安,贼寇多了许多,甚至有个地方揭竿起义。   当然很快被镇压下去,不过这也足够说明世道之乱。   京城的消息模糊不清,外面不敢站队,大家心照不宣,还按照过去的方式生活,只是想来这样也过不久远了。   一路上照旧有许多在往南边逃的百姓,北边愈发不太平了,流寇也是个大麻烦,一些村子都被毁了,剩下的人自然要想办法给自己谋条后路,这才纷纷南下。   有些看着徐相斐和祝煦光的打扮,知道他们是不怎么缺钱的江湖人,还上来想讨口吃的。   若是带着孩子的妇人和老人,徐相斐和祝煦光多多少少都会给一点,这也是江湖中默认的规矩,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守,但家中富裕的人大多都不会拒绝,不需要太多,好歹让人家撑过眼前一天。   至于那些男子,他们自然是不管的。   两人过去还未曾经历过这些,最严重的大概就是江南水灾,但难民逃至柳州时,大多已有了去处,眼前这番奔逃之景,还真是没见过。   徐相斐看着看着,忽然叹了口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叹什么,只是回头望了眼祝煦光:“我从前虽也不喜欢战事,但未曾想过如此。”   似乎是因为有一技傍身,像他这样的人好像对战事都并不是很在乎,若是厌恶争权夺利,索性干脆选择远离。   但这世间,仍是普通人居多啊。   祝煦光倒是见过这些,不过当时年纪小,心中惶恐不安,难有其他想法,慢慢长大了,才觉得战事不好。   他倒也不是完全反战,只是不喜欢无谓的过多的扰乱世间平凡的日子。   夏日炎炎,行至树林,不少人都选择在树荫下歇息,他们身上都带着剑,也就不打算靠得太近,免得惹人惊慌。   但两人马匹经过时,还是惹来不少目光。   长宁不过是一个小地方,靠打渔为生的居多,因为本就偏远,如今还算清静。   等两人进来之后,还有不少他们认识的人打着招呼:“燕子小祝回来了呀!”   喊他们的是一个包着蓝色头巾,一身粗布衣裳的年轻妇人,名叫孙荷,她就住在山脚下,从前跟徐相斐和祝煦光也很熟,后来嫁了人还时不时让他们帮忙从外面带点东西回来。   这里的人大多淳朴善良,可能是因为太偏远了,男女之防反而没有其他地方那么严重。   上次回来两人还面临着追杀,因此没有来得及与他们叙旧,如今倒是不急了。   孙荷正坐在屋门前,袖子往上卷好,一手拿着砍刀,一手扶着一条已经去除内脏的大鱼,哗哗几下,手起刀落,就把那条徐相斐还没看清楚的大鱼看成大小差不多的鱼块,沾了血沫的案板都被砍得闷声作响。   徐相斐也蹲下去看:“这鱼好新鲜啊。”   “那可不,早上才打的。”孙荷从自己脚边拿了个陶瓷大碗,扒拉了一大碗鱼块进去,就往徐相斐手里塞,“来!拿回去煮着吃!”   徐相斐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手,险些没蹲住:“……荷姐,你看我们两个哪个像会生火做饭的样子?”   孙荷嫌弃地瞥他一眼,又抬头看看祝煦光:“你瞧你们两个!多大的人了,生个火做饭都不会,我家都是你们姐夫做呢!算了算了,晚上来我家里吃!”   她知道徐相斐和祝煦光是行走江湖的,因此也不会问些什么,免得让两人难做,而且也不想被卷入一些事,挥挥手就想让他们走。   徐相斐还多问了一句:“荷姐,我师父这段日子可回来过?”   韩得羽带着林逸春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徐相斐给他送信也不回,要是其他时候就算了,他们也不会在意。   但如今世道不太平,林逸春还背着逃犯的名头呢,总要担心一下吧?   孙荷摇头:“韩师父没回来过呢,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见他了,唉,你们师徒都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   徐相斐点点头,又问:“那南叔呢?”   孙荷奇道:“我不知道南叔,你还不知道呀?南叔怎么会走,不就在你们那山脚下摆摊嘛,不过最近不怎么出摊了,但我还是看他时不时出来买些烧鸡回去吃。”   徐相斐笑了笑,起身翻了翻他们的包袱,翻出个珠瑜阁的首饰来,有玉镯子还有耳饰,用布包着放到孙荷手边:“荷姐,我开了个铺子,不过现在不是我的了,好在我还能拿点东西出来,这耳饰和镯子我觉得很衬你呢,之后跟姐夫出去玩的时候打扮打扮啊!”   孙荷也没有推拒,调侃一声:“现在长本事了!”   徐相斐笑嘻嘻地扯着祝煦光离开,孙荷还看了看他们背影:“唉,小祝还是不爱说话啊。”   两人耳力好,听到这话徐相斐就先笑起来:“荷姐姐见你一次就说你一次!”   祝煦光无奈,他也习惯了,再说他根本不会跟人这么聊家常,跟徐相斐还好,毕竟是跟一直话多的师兄说话,但若是跟其他人,他觉得自己只会让人不自在。   眼看着就要到南叔的院子了,徐相斐轻轻扯了扯祝煦光的袖口,见他望过来,又忍不住一笑。   师弟眉眼冷峻,平时也不爱笑,自然看着不好惹,但是望着他时,又总是那般专注,眼眸若如潭水,只能照见他的影子。   徐相斐上手掐了一把他的脸,还扯了扯。   祝煦光:“?”   师兄又怎么了?   虽然两人默契十足,但偶尔还是不能明白对方在做什么呢。   徐相斐收回手:“我听师父说过,南叔一开始知道你在我这里时,就立马赶来了,那时你是什么性子还记得吧?抓着我就不放,偏偏白日里又对我没个好脸色,南叔以为你寄人篱下过得不好,本想带你离开的。”   祝煦光抿唇,眼眸垂下又抬起,却没有说话。   “不过那是因为南叔只看到了你白日不理我,我嘛,性子也不算好,也爱招惹你。但师父说,南叔都打算好了,借一笔钱带你离开,找个隐蔽的地方教你习武,却在晚上发现你噩梦连连,只能挨着我才好些。”   “他便不忍了。”   徐相斐其实也不知道韩得羽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不过想来大差不差,至少南叔在那时可以直接带走祝煦光,却还是仍由他留在长宁,过了这么多年平静的日子。   他说这些,倒不是想做什么,只是祝煦光犟得很,又不会好好说话,南叔嘛,明明对祝煦光关心得很,但在他们小时候没少逼着祝煦光看兵书。   唉,想想实在是很头疼,徐相斐怕他们吵起来。   作者有话说:   唉,初稿被打回来了,要大改,最近被论文折磨得要死不活的 第148章 争执   南叔原本就是常承钧的亲信侍卫,当年大将军以莫须有的通敌叛国之名处死,他不可谓不心寒。   只是当时妻儿都在京城,他也需要保住自己的家人,晚了那么一会儿,就不知道小少爷跑哪去了。   南叔一路追去,又怕给祝煦光招来追杀,又怕自己错过了一丁点儿消息,心焦如焚,自责悔恨。   常承钧对他恩重如山,他却连大将军唯一的后代都找不到踪迹,当年局势混乱堪比如今,一个八岁小孩流落在外会遭遇什么,他连想都不敢想。   能和韩得羽结识,也是一场意外。   南叔年轻时脾气火爆得多,找人本就找得着急上火,又被韩得羽不着调的性子气到,他也是认识这人的,毕竟韩得羽交友之广,连常承钧都和他有饮酒之约。   他一生气,不知怎么的就和韩得羽发生了冲突,结果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还被冷嘲热讽一番。   “就你这样,还想替你家将军报仇?哈哈哈,可笑死我了,不如早些收拾回家,让你儿子替你圆梦咯!”   韩得羽嘴里向来是没有好话的,可偏偏这一句话也让南叔清醒。   他因为着急,才反而会让别人钻了空子,毕竟祝煦光身上还有个郡主之子的身份,新皇得位不正,除去一个下落不明的小皇子,祝煦光也是他眼中的一根刺。   谁叫郡主跟太后关系极好,太后又不是新皇生母,怎么不生嫌隙呢?   南叔冷静下来,也就慢慢坚定,在各处找寻时,也看见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他看着那些孩子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的样子,心中又悔又恨,只想祝煦光活着就好。   见他想通了,不像之前那般满眼血红,只想着赶紧把祝煦光拉扯长大然后回去复仇,韩得羽才晃晃悠悠地过去告诉他祝煦光的下落。   平白无故被看了许久笑话的南叔:“……”   其实很想打对方,但是打不过,而且确实是韩得羽帮了祝煦光一把。   韩得羽却哈哈大笑:“若不是我那大徒弟,你心心念念的那小子还不知道什么样呢!害,那小子警惕心强,好在我大徒弟是个傻的,两个人才玩得起来。”   当然徐相斐是不知道韩得羽还这么说过他的,那时他还在一心一意跟师弟作对,势必要让师弟知道师兄不是好惹的!   两个小孩之前的打闹放在南叔眼里,就是觉得祝煦光被欺负了。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祝煦光小时候还真像头狼崽子,白日里死活不吭声,也不退步,就跟徐相斐犟着。   徐相斐嘛,别的没学好,韩得羽那副德行倒是学得十成十,偏偏就要去惹,两个人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就滚到地上去打了。   祝煦光流浪街头,瘦了不少,当然打不过已经学武几年的徐相斐,被对方坐在身上也只是红着眼眶不吭声。   南叔当即就想带着祝煦光走了。   至于为什么没走……   当然是祝煦光根本不认识他。   作为生父的常承钧都没有回来看过祝煦光,更别说只知道一个名字的南叔了。   最终人没带走,自己反而还留下来了,一留就是十多年,南叔甚至都习惯了长宁的安静祥和,习惯了早起买鱼,然后回去生火随意煮点,接着再看看其他人的消息。   院子是自己请人建的,之前还在里面养了鸡鸭,结果实在是养不活,南叔干脆送给孙荷一家养了,还能时不时吃到鸡蛋。   篱笆上缠绕了喊不出来名字的绿枝,偶尔还开几朵白色的话,再往里走,南叔就会坐在堂屋里,点着灯看他那已经泛黄的兵书,布满疤痕的手会一点点去摸书上早已干了的字迹,是当年常承钧专门写给南叔看的。   南叔想把这些书都留给祝煦光看,只可惜对方好像没有兴趣,或者说,明明知道什么,却不愿意顺从。   祝煦光果然是一个人进来的,南叔看着他时,也没有看到年轻的常承钧那样的错觉。   这父子俩相似的地方太少了。   少得南叔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大将军真正的孩子还流落在外,并且等着有一天揭竿而起,报仇雪恨。   不过除了他们之外,还有祝煦光母亲那边的人,因此南叔实在是找不到理由否认,这就是他崇拜的大将军留下来的唯一后代。   这么想着,南叔就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于是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兵书:“我就知道,你只会在此时来找我……燕子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却还是说得晚了。”   他更希望祝煦光早一点来,在他眼里,祝煦光既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又有父母的仇恨,只要他愿意,那么当年跟随常承钧的人都会随他一起,哪怕是打进京城。   祝煦光其实不太能理解,踏进屋后径直坐下:“南叔,这身份需要瞒我这么多年吗?”   “怎么,我不瞒你,你就会跟我走了?”南叔脸上没带笑意,跟以往和善的模样完全不同,“听说你的字让燕子取的?”   这话问得突然,祝煦光先是嗯了一声,还来不及开口,南叔突然站起身来,手中兵书狠狠摔在桌上。   “从前不告诉你,是因那老头子觉得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不该让你背负太多。如今你已经成年,就该担起责任,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追着你师兄跑!”   祝煦光还稳稳坐着,脸上露出适时的疑惑:“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之前我已经和师兄去找了戚将军,等异姓王和京城那边开战,我们便有名义出兵。到时候军功在身,我又不回常家,自然能替父亲洗清冤屈。而戚将军为人正直,又驻守边疆,各位叔叔们,也能有个好去处……”   “你别给我装傻,你以为皇帝会让你就这么全身而退?祝煦光,你是被养得太天真了吗?!”   南叔怒不可遏,他最烦的就是这一点,祝煦光似乎没有野心,他对大将军之位没有任何想法,甚至对自己郡主之子,皇室血脉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在意。   所以就能这么坦坦荡荡莫名其妙地说些鬼话?   祝煦光也反问道:“那南叔觉得呢?你们希望我怎么做,要我借此机会造反吗?”   造反两字仿佛一道定身术,把南叔心中那丝不敢言说的期待击碎,一时间哑了声。   祝煦光认真问他:“我若造反,成了,这天下交到我手中,当真会比如今更好吗?若是戚将军不愿意拥护我,那南叔觉得我们能有几分胜算?若是当年的小皇子回来了,我的名正言顺又从哪里来的?”   虽说这些事在前朝并不算少见,也不乏有功成名就者,但祝煦光很清楚,这其中不会有他一个,耀眼盛名下,还有数不清的尸骨。   说来其实也算是自私,祝煦光不愿意成为其中一个。   “南叔……先皇之子,或许真的还活着。”   真正处心积虑要回来复仇夺权的,可不是祝煦光,而是这位背后势力远远超过他们想象的小皇子。   作者有话说:   那个,不会很详细地写打仗的,大部分可能都是一笔带过,交代清楚就行了,因为这不是重点,要是写就太难结束了,小祝和燕子也做不了这个事,后续还要去找满星他们,要是期待看小祝领军大杀四方的,我先说声对不起了…… 第149章 生气   天已经黑了,南叔最近几年没再养鸡鸭,整个院子在夜晚荒凉了许多,远处偶尔能传来几声犬吠。   南叔冷静下来,慢慢又坐回去:“你这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觉得祝煦光会主动去打听这些,再说小皇子生死如何,朝中也只是猜测,没有人敢真正去找人。   但他仍是没想通,多年孤寂,早已让他被仇恨所困,哪怕是看着祝煦光和徐相斐热热闹闹地长大,哪怕是长宁平静得不像话,但鲜血淋漓的过往还是刻在他心中。   他希望祝煦光去为常承钧夺回原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希望自己当年走到何处,一要被人知道是常大将军的手下,都会有无数人仰慕的场景重现。   哪怕他已经老了,也总有有心无力的时候。   “南叔。”祝煦光语气缓和了一些,“我知晓南叔是为了我好,这么多年,若说我半分没想过,也是假的。”   南叔挑眉。   祝煦光眨眨眼:“南叔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在乎吗?倒也不是,最开始的时候,是有些想法的。”   他性格执拗得让徐相斐都没有办法,怎么可能真就说安稳一生就安慰一生了?   不然当年也不会因为想见母亲墓碑,死活要回京城一趟了。   他难道不知道路上危险重重,又暴露的风险?难道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好好走到京城?   可是他想去。   当初抄家的人来得太快,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他反应不过来,等尘埃落定,祝煦光才懵懂地发现,自己没有家了。   不管是从来没见过的父亲,还是疼爱自己的母亲,转眼之间,便犹如他逃亡路上看见的,那堆放着已故之人的木柴燃起来之后的呛人浓烟。   浓烟呛得他眼眶通红,可往上越升越高,接着再也看不见踪影。   那时他自然是恨的。   所以明明很想和师兄好好玩,却又总是故意和他打架,因为莫名其妙的,祝煦光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轻松地活着。   或许该更难一点,才能让恨意更持久一点。   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祝煦光想法就慢慢变了,或许大概真的如南叔所说,在长宁待得太久了。   或许是因为走出了长宁,以一个更加轻松的身份去看世间种种,阴暗之处总不可避免,冬日寒风凛凛也冰凉刺骨,可明日总会来的,春日化雪,也有万物复苏。   再回想当年离开前,才明白母亲让他活得平凡些又要活得不凡些是什么意思。   “若这是乱世,遍处生灵涂炭,南叔说的话倒有几分道理,可若撇开对新帝偏见,如今真到了那般地步吗?”祝煦光轻轻叹气,“已经十二年了,南叔,父亲旧部还有多少人?他们都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赌这么一个太过缥缈的可能?”   南叔只是为常家可惜,为常承钧感到不公,但他其实也知道,以他们的能力,能在这世间做的太少了。   “父亲一生忠君爱国,保卫边疆,我听母亲说,他对手下官兵都极为厚待,更不愿看到有人牺牲……南叔,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南叔忽然抬手:“行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愿意就算了。”   祝煦光一顿。   “你这个年纪,要想说服我还不太可能。我或许有些地方做的不对,但你父亲那边,还有的是人愿意追随你,你随后跟我一起去见他们。”   “南叔!”祝煦光狠狠皱起眉头,“我自认为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可没想到好像有所松动的南叔立马变脸。   “哈,你还是太年轻了些……”南叔也不在意他态度的改变,“等后头动静大了,招兵买马都是简单的事,再说你如今想法,也仅仅只是想法,等你做到再说吧。”   一边说,他还在心里摇摇头,祝煦光嘴皮子还是不行,若跟过来的是徐相斐,那他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不过南叔也知道徐相斐是不会来的,从面前这两人多了一层关系之后,他就知道,这两个被他看到大的小子,终是要跟他疏远了。   可他并不后悔。   要让他放弃这么多年的期望,就凭这几句话根本不可能,南叔起身拍拍祝煦光的肩膀,完全没有刚才气得颤抖的模样:“至少你已经让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那接下来就看是你能说服我,让我们这些人真的投奔戚将军去,还是我能让你再拿回常这个姓。”   常夫人给祝煦光改名的想法,南叔当然是明白的,希望这孩子从此以后安慰一生,这也不是什么错。   可他心中总有几分不屑,觉得这种想法太过窝囊,凭什么就不能去拿回一切呢?   谁挡在前面,就如当年一样,铁骑踏过,贼人惊惧,百姓来迎。   祝煦光甩手走了,南叔连口茶都没有让他喝,反正有徐相斐安慰,也用不着他操心。   祝煦光确实是直接找徐相斐去了,他得知南叔跟在长宁十几年的震撼还没有消退,内心本就十分复杂,还想着说服对方,没想到自己被耍了一遭。   南叔还直接让他早日收拾东西一起走!   气肯定是气的,可他又说不清气什么,脸色倒是更难看了。   徐相斐坐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等他,剑就放在一边,自己盘着腿捧着脸,一边担心师弟跟南叔吵起来,一边又在想接下来怎么办。   等他发觉祝煦光过来,对方都快走到他跟前了。   徐相斐险些被吓到,仔细一看,嚯!   大夏天晚上也不凉爽,可他师弟这脸色都快能结冰了,一路走过来又快又急,灯也不打一个,走到跟前也不喊人,谁都看得出来他气得不轻。   唉,好悬没打起来。   徐相斐倒是不意外,让祝煦光自己过去他就想得到这一幕了,南叔哪里是这么好说服的人啊?   想想林逸春,原本一朝廷命官,都豁的出去跟韩得羽流浪街头,戚将军如此说一不二的人,都能听韩得羽几句话。   这就说明他师父说服人的功夫是极为厉害的,结果呢,偏偏在南叔这里栽了跟头。   南叔可是连他们师父都啃不下来的硬骨头,目前做出最大的让步就是把祝煦光留在长宁,自己也跟着留下。   其他的,什么暗地里跟人联系,多年不断,想办法谋划出兵,就等祝煦光能独当一面随他一起离开。   就没见他哪里改过。   “……师兄。”   祝煦光忍了半天,又觉得不好意思说,感觉像告状一样,只喊了他一声,就跟着一起坐在大石头上。   这石头虽然大,能坐的地方却不多,两人一起就有点挤了。   夏日蚊虫还多,徐相斐拍拍他肩膀:“好了,回去再慢慢说。”   祝煦光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眼睛盯着徐相斐手上那盏有点微弱的灯,山林之中最不乏鸟叫虫鸣,像是一路送他们回去一般,一直叫个不停。   脚下是走过无数次的路,眼前是熟悉的人,祝煦光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想想他确实是天真了些,说话也的确笨拙。   只是自己气不过罢了。 第150章 跃跃欲试   “师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祝煦光现在一想,大概能明白徐相斐为什么让他自己去了。   “嗯……别的不说,你和南叔在这方面还挺像的。”徐相斐想着居然还觉得有些好笑,“你也别生气,三言两语自然是打动不了南叔的,再者你不愿放弃自己这么多年来坚持的想法,南叔同样不愿意。好在这一次,你们两个算是都让对方长了见识。”   他话里犹带笑意,说话不疾不徐,慢慢抚平祝煦光心里的烦躁,两人不知不觉又并肩走了,前面已经能看到草屋的影子,他们都不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么多天没回来,屋里也有许多没收拾的,要是往常,他们也不一定会上山来住,但这不是南叔那边不方便嘛,把他跟祝煦光隔开点也好。   “南叔想让我跟他去见我父亲那边的人,说起来,我确实是没有见过。”   一个都没有。   祝煦光总有些迷茫,搞不清楚南叔这是想让他领军还是不想,做的事老是互相矛盾。   徐相斐倒是看得很开:“你还说别人,你做事不也这样?之前跟我闹的时候,也没见你哪里让步了。”   祝煦光握紧徐相斐的手:“那师兄明明也不对,三番两次拒绝我也就算了,也不肯给的准信。”   徐相斐懒得理他。   到了草屋,外面的石桌已经铺上一层灰,他们都嫌脏绕着走,推开房门,互相对视一眼,又叹着气去打扫。   屋里点上了灯,扫帚一过,灰尘扬起,祝煦光皱着眉先和徐相斐一起随便打扫了下,接着留下徐相斐去铺床。   祝煦光则绕过草屋去后面打水,毕竟大热天呢,还是洗洗睡更舒服一些。   等一切收拾好,屋外早就没什么声音了,好像连虫鸟都累了,安安心心等着明天继续鸣叫。   草屋原本有两间屋子,一间是韩得羽的,一间就是徐相斐二人的,他们还不算大的时候自然是一起睡,后来慢慢就加了一张床隔开。   现在嘛,自然是躺在一张床上,奔波多日,两人都没什么精力了,祝煦光照旧翻身过来想搂着徐相斐,却被对方嫌弃好几次,但他执着得很,几次下来徐相斐早就睡熟了。   大概是被南叔这么气了一下,祝煦光梦中也不安分,居然梦见自己当真和南叔一众上了战场。   只不过梦里的南叔看着更年老些,眉眼间也没有面对他的锐气,只是板着脸跟在祝煦光身后。   而在他们两人身后,还有乌泱泱一片军队,祝煦光想去看,却又看不清楚,只仿佛听到耳边有人说:“我忽然……有些后悔了。”   后悔什么?   祝煦光不太明白,只听梦中的自己望着远处黄沙:“这不怪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祝煦光这才发现,不仅是南叔,连自己在这梦里都沧桑了许多,他往其他地方看,却见那个自己拿着的不是赤鹤剑。   是师兄的剑。   还不等他细想这是为什么,梦境破碎,祝煦光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时还带醒了徐相斐。   他低下头跟徐相斐对视。   “……怎么了?”   徐相斐抬手摸摸祝煦光的额头,虽然还是懵的,却立马笑了起来,“做噩梦啦?”   他正想笑,祝煦光这都多久没做过噩梦了,却发现对方深沉沉地看自己一眼,俯身就想来亲。   徐相斐大惊失色:“做什么呢?”   大清早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祝煦光沉默半晌:“我给师兄打水去。”   打完水再亲好了。   他现在需要师兄安慰一下。   出门之后,祝煦光无意间把手放到自己心口,才发现心跳得厉害,于是百思不得其解,觉得是那个梦的问题,却又想不出来,这个奇怪的梦代表着什么。   祝煦光想不通,回来等和徐相斐一起收拾好自己,就低头去轻轻碰了下师兄的唇。   原本做好准备,等着师弟又乱七八糟亲他的徐相斐:“?”   他现在觉得真有点问题了,担心地去摸祝煦光的脸:“还记着那梦呢?”   “我不知道……或许是吧。”祝煦光简单说了下,“我只是不太明白,昨日我才和南叔说了这事,怎么夜里便梦见了,看样子还不是个美梦。”   “而且……”祝煦光直视着徐相斐的眼睛,“我手里怎么拿着师兄的剑?”   也就是徐相斐受伤那段时间,祝煦光才会拿他的剑,平日里也就帮忙擦一擦。   徐相斐挑眉,眼神恍惚了一下,立马被一直盯着他的祝煦光捕捉到,他似乎更不能理解了:“……师兄,怎么你好像知道?”   师兄怎么什么都知道?   徐相斐其实也不是真就明白祝煦光梦见了什么,只是岳满星跟他交代过,知道在岳满星经历过的上一世,祝煦光后来都一直拿着他们二人的剑。   要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徐相斐也想不到了。   他并没有把岳满星的事尽数说给祝煦光,因为这毕竟对岳满星是种伤害,而且若当真有那一世,那他们两人的结局着实不太好,怕好不容易被扳回来的祝煦光又患得患失,之前他就这么想过,现在自然还是觉得暂时不告诉比较好。   徐相斐摸摸鼻子,然后就被祝煦光抓着手咬了一口。   “……”徐相斐拍开他,“脏不脏啊?”   教训完对方,徐相斐才开口:“别想太多了,可能是我跟着一起去了?再说梦里是梦里的事,你和南叔还有的是时候磨呢!”   “那师兄觉得我该去吗?”   徐相斐也挺犹豫的:“说实话,如今还不知道京城那边究竟怎么样,我不敢托大,你去也没有坏处。不过想来南叔那边的人大多都是你的长辈了,有些话我怕你不好说。”   祝煦光也是觉得这一点有些麻烦,一个南叔他都说不过,更别说其他人了。   他们都没有提及徐相斐跟着一起去的事,徐相斐自己不打算去,南叔也不可能让他跟着。   祝煦光则是知道徐相斐其实是不喜欢跟这些事打交道的,也不想一直让对方为他操心。   徐相斐想了想:“等过两天你决定了,我再给师父送信试试,要是有这个机会,想来林叔也会一起。有他们二人在,你好歹没那么难做。”   祝煦光母亲那边的人倒是不用担心,当年送他离开时,郡主的意思就是想让自己儿子过平凡的日子,只留人保护,日后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浪迹江湖,都不要他再回京城。   草屋没有吃的,两人聊了一会儿,趁着日头还早下山,他们在长宁逛了逛,又被孙荷看到,拉着他们要回家里去做饭。   “你们两个跟我客气什么?这么久没见了,好歹也跟我说说外边的事呗。”   孙荷已经有了孩子,是个才三岁的小姑娘,正在家里被老妇人带着玩毽子,两只羊角小辫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   她对徐相斐和祝煦光都没什么印象了,但不怕生,好奇地趴在老妇人膝上,大眼睛盯着他们看。   孙荷喊了声娘,然后招招手:“阿莲,喊表舅。”   她娘家没人了,当年出嫁的时候就说好了让徐相斐和祝煦光当她娘家兄弟,孩子就喊他们表舅。   阿莲脆生生地喊了人,脚尖在地上转圈圈,又想过去看又不好意思,李婆笑眯眯地摸摸她脑袋:“你们回来了啊?来吃饭啊?”   孙荷丈夫在外面,家里就剩她们几个,有人来李婆也挺高兴的,还好奇地想要摸徐相斐的剑。   徐相斐就解下来让老人摸了摸剑柄,其他地方他说了危险,李婆就摆着书说不摸不摸。   阿莲倒是挺想摸摸的,最后也只是小心碰了碰剑穗。   徐相斐从兜里掏出糖给她吃,小姑娘看了看李婆,见她点头才收下,高高兴兴继续踢毽子去了。   孙荷去一旁做饭,徐相斐便让祝煦光帮忙烧火,自己留着逗小孩玩,他会讲故事,那些危险的去掉,把李行露怎么出主意做簪子怎么跟其他人斗智斗勇的事编一编,就能让一大一小听得极其入迷。   阿莲还囔囔道:“以后我也要做簪子!卖钱买大房子!”   李婆笑眯眯地点头:“好、好,咱们阿莲以后就要出去见世面。”   一顿饭吃完,阿莲甚至都舍不得两个便宜表舅走了,还抽抽涕涕地问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   “下次啊……”徐相斐一笑,低头摸阿莲柔软的黑发,“下次来阿莲就记不得表舅啦。”   “记得、记得!”   “那下次来,我给阿莲带什么呀?”   阿莲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然后眼珠子一转:“给阿莲带糖!”   那糖可好吃了,一看就不是阿娘平时给她买的那种!   徐相斐笑着答应,还替祝煦光答应了下次舞剑给她们看的事。   祝煦光:“……”   随师兄去吧。   他们走出门还没有一会儿,祝煦光忽然道:“师兄,我可能要跟南叔去看看。”   徐相斐并不意外:“想好了?”   “想好了。”祝煦光轻轻握住他的手,“师兄放心,我不会改变自己想法,也该让南叔他们看看,我并不适合做这个。或许……他们又更好的人选。”   “这样也好,我也放心不下满星他们,他信中总说自己没事,我倒觉得不行。你跟着南叔走,我便顺着这条路北上去找满星好了。”   “北上?”祝煦光反应过来,“北上万一碰到周寄的人?”   “之前着了一次道,我还能被坑第二次啊?”徐相斐哭笑不得,“行了,就这么定了,若是之后没事,你便来大雁那里找我,若是之后需要动身,我们便直接去新城找戚将军。”   说来还有些感慨,他们二人还真很少分开过,在他人眼中,祝煦光都快成徐相斐剑上的剑穗了,怎么都不离身的那种。   现在突然分开,肯定会把别人吓一跳吧。   想到这里,徐相斐居然还有些跃跃欲试。   作者有话说:   要去找弟弟们啦 第151章 气死   徐相斐本以为南叔不会再来找他。   其实没有别的原因,他和祝煦光的事并没有遮掩,南叔知道也很正常,先前他的顾虑之中,或许还有南叔的原因。   徐相斐一直都是知道南叔对祝煦光的希望的。   恩人的孩子就在眼前,南叔多年守候,自然更希望祝煦光日后前程似锦,成家立业,至少嘛,不该和他在一起。   所以徐相斐跟祝煦光定情之后,便再也没有跟南叔联系过,他说服不了让自己放弃,也不会提让南叔接受。   所以眼下看到南叔来找他,徐相斐是实实在在有些惊讶,他先看了眼祝煦光,伸手按了下对方的手背,不让祝煦光跟着一起,才慢吞吞随南叔一起走到外面。   南叔还算给了他面子,没有一上来就提,只是招手让他跟着一起到处走走转转。   “我一开始见到你,说不上喜欢,觉得你这小子吧,跟韩老头一个德性。”   南叔当年一听是韩得羽的徒弟把祝煦光捡回去的,立马就觉得自己恩人的孩子要受欺负,连忙赶过来一看,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徐相斐自然也是长辈的心态,所以才颇为不满:“你和煦光,当真要走到这一步?”   他一开始也是不懂两个男人为什么要在一起,虽然军营之中这种事也不是没见过,但那不一样啊!   这两人就算一起长大,身边又不是没有朋友,怎么就非要走这种路?   南叔没韩得羽这么看得开,只觉得若不是徐相斐和祝煦光恰巧家中都没有什么长辈了,不然这事才不可能成。   大好前程不要,为什么非要这样?   徐相斐听着就笑了:“南叔口中的大好前程,应该不是我的,是师弟的吧?”   南叔不与他争辩:“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我是顽固不化,我承认了。但你们两人……是不同的。”   他还是觉得,即使祝煦光没有造反的想法,日后也能重回常家,到时候就是下一个大将军,那是要保家卫国,上京城去的。   当年的常承钧娶的都是郡主,两人身世都极为显赫。   徐相斐也不是不好……就是到了那时候,总是不太好看的。   “你们都还年轻,煦光年纪小看不清楚,跟在你身边太久了,对什么事想得都不周到,我能够理解。但是吧,也听我一句劝,你们两人,本不该这么招摇,平日里一丝遮掩都没有,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我说这话也不是让你俩现在就分了,只是日后若是无缘,也好聚好散。”   南叔是真情实意的,但听得徐相斐愈发想笑。   见他这样,南叔也有些恼怒,果然祝煦光说话算什么,这小子才是真的气人。   徐相斐摇头:“唉,南叔话说得漂亮,其实也有想让我自己放弃,或者劝说师弟之意吧?但是南叔觉得,是你说得动他,还是我说得动他?”   “师弟不愿直说的,我或许可以试试。南叔在这儿十二年,一片苦心自然不能错付,我也能明白南叔之愿。可是当年那些将领,有多少人愿意听师弟的?他这些年可没学什么兵法,难不成南叔打算上了战场再教?这也不是不行,可是这样的话,南叔你们又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小将军吗?”   南叔抬手:“好了,你别说了。”   徐相斐勾了勾嘴角:“南叔想要的,是另一个常将军,煦光啊……已经不姓常了。”   “常家沉冤昭雪之日并不远,师弟也不是那种忘却仇恨什么都不管的人,只是你们想法不同。但南叔可有想过,你在时,还能让别人认煦光的身份,可这样能维持多久呢?您想看到的,真是这般模样吗?”   “我不是让你小子来教训我的。”南叔啧了一声,“那你说怎么办,我和兄弟们都等这一天太久了……我们不愿踩着将军的血肉留在军中,你可知变故来时,众人惊愕之心?你可知暗潮涌动,政敌暗下杀手之举?我们既回不去,也只能赌一把,除非……”   徐相斐一笑:“这事嘛,您本来就该问我。”   他知道南叔想问什么。   南叔沉默半晌:“……那位小皇子,当真?”   “我不能保证什么,但八九不离十,只是这事啊,还得看京城那边。”   南叔明白了,心思浮动,但转念一想,又道:“我还是那句话,日后你二人……好聚好散吧。”   年轻人嘛,拦是拦不住的,但他更看不上互相折磨要死要活,不过唯一能相信的,大概就是徐相斐对京城的反感。   “唉——”徐相斐长叹一声,“南叔啊……”   “恕我直言,南叔当年莫非也是这么对妻儿说的?”   “你——混账!”   好聚好散,不要死缠烂打,为了各自心愿不再来往。这些话说得都有道理,听着没什么错,但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南叔和祝煦光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愿意听自己的话,徐相斐却是能懂几分的。   这两人性子都挺执拗,   谁也说服不了谁。   南叔并不觉得牺牲情爱有何不对,再者他仍不理解祝煦光对徐相斐的执着从哪里来的。   两个小子,究竟懂什么啊?!   但祝煦光嘛,或许是因为年少经历,他极为在乎身边的人,在他心中就没有放手二字。   南叔不跟祝煦光直说,可能也是想到这一点,只好劝劝徐相斐。在他心中,这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没想到徐相斐居然敢问出这句话来。   ……   两人自然不欢而散,徐相斐觉得南叔大概有一段时间不想看到他了。   那句质问太狠,南叔所有话都被堵在心口,连出声都做不到。   想了半天,他都不太明白向来说完委婉的徐相斐怎么突然这么激烈,最终只能归结于都是韩得羽教出来的。   韩得羽不把他的事往外说,那他今天就不至于被堵一肚子气。   哪怕徐相斐立马和他道歉,态度如此诚恳,南叔也完全不想看到他了。   这小子不是故意的,他现在就把祝煦光扔给他!   徐相斐当然是故意的,虽然说这话实在是僭越了,他不仅不该说,也不该多做评价。   可他自从知道了南叔为了留在长宁,妻儿皆被他送回了老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看过。   他不是常承钧,也不是过去需要一直守在边疆的副将,前些年世道也算太平,回去看一眼,其实是可以的。   但他没有。   直到今日,徐相斐都想不通,而祝煦光知道了,也更想不通。   到底为什么?到底值得吗?   这事他们琢磨不透,反正等南叔知道祝煦光要和他一起走时,就催着人动身了,期间没见徐相斐一面,那句话好像成了一根刺,刺得他连看说这话的人的勇气都没有。   徐相斐还有闲心隔得远远地挥手:“南叔再见啦。”   笑嘻嘻的,没个正经,跟往常一样。   南叔余光瞥见,又立马扭头:“你们两人,干脆气死我算了。”   祝煦光:“……”   南叔还骂道:“燕子牙尖嘴利,你怎么不跟他学学?话都说不出几句!”   祝煦光:“……真让我学?”   南叔:“……算了。”   一个就够费劲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提南叔的事是有原因的,后面交代,让燕子先去找弟弟,小祝会跟他会和的 第152章 看热闹   要说江湖上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众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去年何元恺一案,实在是何家一事牵扯范围之广,恶劣程度超出众人想象。   何元恺居然是当年的魔教阳音教的人,先是反水混入南武林正道一方,娶了孔曼语当了武林盟主,这些年正是风光的时候,结果半路杀出来一个木鬼女。   这些丑事被揭露,看似光明磊落的武林盟主居然暗地里养前妻的儿子去帮自己杀人,私下还跟异姓王有联系,现在的妻儿与他反目成仇,小儿子被他亲手所杀,孔曼语至此回金乌阁常伴青灯。   两个妻子,两个孩子,四个人都被他害惨了,不仁不义这四个字,何元恺算是刻进骨子里了。   事情还没完,众人都知道武林派了许多人去寻找被废了武功的何元恺,至今居然都找不到人,现在的武林盟主还是由梁问雁担任,一开始消息放出来之前,许多人都是不信的。   倒不是他们不信梁问雁有这个实力,只是梁问雁入世以来,那都是个独行侠,连师门的人都很少能跟她一起同行,这样的人,突然要接过这么大一个武林,就算现在的武林盟主很多时候都是用来应付朝廷的,那也比一般人想象得重要啊!   但偏偏梁问雁还做好了,不仅安抚好因为素音圣女对星罗堂出手,生怕自己遭殃的小门派,更让金乌阁墨霜雀这种大门派都捏着鼻子认了她这个盟主,也算是奇人了。   过了这么久,路边摆着的茶水摊都还在谈论此事,徐相斐从长宁离开继续北上时,选择在安弥乡和荆县之间的小店落脚,周围人还兴致勃勃地谈论着。   “要我说,最可怜的不少那何小公子吗?十六七岁就没了,本以为自己是盟主之子,未来风光无限,结果就被自己亲爹给毁了……”   “何小公子好歹享了十几年的福呢,那个大的,不是一直被关着?先前木鬼女放出消息,说人已经死在她手上了。”   这话让正在喝茶的徐相斐一愣,扭头看过去,见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仔细一瞧,发现对方武功应当也不怎么样,只是消息灵通,才从临川郡那边过来。   “听说啊……”他的消息让周围人都提起了兴趣,纷纷凑过来听他将,中年男子也洋洋得意,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木鬼女不是跟何家有仇吗?好不容易何家倒了,那大的叫什么阮舟,先是逃了,后来便一直没有消息。前两个月我往南边去凑热闹,正巧就去了临川郡,才知道木鬼女突然又跑来临川郡,跟梁盟主说她已经杀了阮舟!”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阮舟实力高强,他不知所踪也让许多武林人士担心不已,怕他是下一个何元恺,担心着担心着,就得知这消息。   但依旧有人不信,质疑道:“你怎么就知道了?万一是这俩人联合起来骗人的怎么办?”   中年男子瞪大眼,其他人也纷纷骂道:“胡说什么!木鬼女跟何家那可是不共戴天之仇,她疯了才包庇阮舟!”   “你怕是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跑这找骂来了!”   那人被骂得不敢说话,中年男子才摆摆手:“行了行了,我有个远房亲戚,正巧是给盟主府送菜的,那消息可不就灵通了吗?听说啊,木鬼女是带着阮舟那把剑来的!人已经死在河边了!”   阮舟那把重剑很是有名,这么一听,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嚯——这何家一家子,都不得善终啊!”   不知是谁说了这话,众人纷纷点头,觉得甚是精辟。   不得善终,便是何家所有人的结局了。   当年与何元恺成亲的女子据说已经疯疯癫癫,只有素音圣女在撑着素音教,这女子嘛,又是个心狠的,迟早会闹出大事来。   何元恺不知所踪,孔曼语常伴青灯,这对恩爱夫妻到头来只剩恨意,倒是两个孩子的结局,实在让人唏嘘。   何元恺寻找的秘籍究竟在哪,也无人知晓,费尽心机多年,手上人命无数,还是不能得偿所愿,众人这么一想,又纷纷感慨起来。   聊了半天,人群散了,又各自赶路,这些坎坷曲折的故事,听听也就罢了,他们都是些平常人家,做好自己的事已经不易了。   徐相斐喝了半天茶,茶水冷透,他没让伙计换,就一个拿着杯子不知在想什么。   木鬼女会杀阮舟,是件理所应当的事,她辗转多年,不正是为了复仇?   只是一想到当初木鬼女约定的半年之期,阮舟的心甘情愿,还有两人背后牵扯的无数点滴,都给这件事染了悲哀之色。   算一算,那应该是个春日吧。   “客官、客官?”年轻的伙计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他约莫十四五岁,一张白里透红的脸想一颗苹果,看着就喜庆,路过的人见了觉得是个小孩,也对他和颜悦色。   他就是看得徐相斐一个喝了半天茶都冷了,也不见要走,也不说加茶,看得实在是着急,提着茶壶就想过来问问。   徐相斐对他笑笑,又加了一杯热茶:“最近生意应该不错吧?李叔身体如何了?”   他之前来过这里,这间小店的店家姓李,早年瘸了一条腿,第一次来时他和祝煦光差不多都是年轻伙计这个年纪,很得李叔喜欢,所以这就认识了。   年轻伙计眼睛一亮:“哎呀,客官原来认识李叔,我新来的,还什么都不懂,下次就认得客官你了!”   徐相斐跟他攀谈两句,才开口问道:“荆县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怀鹿教跟荆县挨得近,有时那边就能见到几个魔教中人,有什么消息也是从那边传过来。   他问伙计,也是想知道怀鹿教的事。   年轻伙计想了想:“倒没什么事,只是听说什么少主回去了,荆县那边动静挺大的,经过倒是无妨。”   经过无妨,那就是不能久待,徐相斐知道岳满星回怀鹿教一定会闹出一点事来,不是因为岳满星的性子折腾,而是他是当年阳音教主之子,现在怀鹿教教主是他叔父。   怀鹿教教主没有成婚,岳满星回去自然是少主,但多少人能服这个少主呢?   皇室好歹讲求下血脉,做什么事都要师出有名,没名也要找个借口,怀鹿教才没有这些规矩,岳满星过得如何就看他自己能不能适应。   不过从岳满星给徐相斐写的信来看,倒也没有太大问题,只是言语之间还是留了些话没说,先前还说要帮徐相斐问问怀鹿教究竟为什么追杀他们,但之后便没再谈了。   徐相斐想想,自己过去看看,也算是帮岳满星撑腰了。   但年轻伙计却觉得他这么问,多半不想是只打算路过的,还多劝了他几句:“客官,怀鹿教毕竟是魔教,还是绕着点好。”   他听李叔说,总有些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入世就想干掉什么大事,好一招闻名天下,从此走哪都被人喊大侠,但向来是没过多久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他觉得眼前这位客人气质不错,性格也好,还是不想对方被打击。   怀鹿教看着隐世不出,实际上武功高强的人不比素音教少,实际上深不可测呢!   徐相斐点头:“我就是好奇去看一看,定不会做什么事的。”   年轻伙计放心了,看热闹那就没事了。   他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位看着很听话的客官是打算进人家老巢里看热闹去的。   作者有话说:   燕子:看热闹就是要去家里面看啊   木鬼女后面还有戏份,交代一下她的去处 第153章 曲今白   怀鹿教离荆县其实还有些距离,教址设在县城外两处高山内,一般人是进不去的,当然一般人也会刻意避着那处地方走。   两处高山只有一条大路蜿蜒向荆县方向延伸,四周都是山林,怀鹿教的马车常常往返两地,这路也就还算平整。   夏日时节,路边还有成年男子一半高的草随风摇曳,几道黑色影子闪过,随后便是一辆外面挂着鹿字黑旗,刻着黑色荷花标志的马车驶过。马车上也有几个黑衣人,正拿着蒲扇扇风,还一边闲聊着:“教主可真是偏疼少主,这么老远都让我们给少主买吃的回去。”   前面探路的早就运起轻功走了,就他们还得老老实实把这一马车的东西运回去,几人难免有些抱怨。   驾驶马车的男子较年长些,闻言也只是平静道:“莫要妄议少主。”   说话的少女有些不高兴了,先是喊了声男子一声舅舅,才嘟囔道:“我说的又没错,少主看着都打不过我呢,又不爱跟我们玩。”   她从小就在怀鹿教长大,对外面说的魔教正道都不放在心上,原本听说怀鹿教有个少主还挺好奇的,结果见了真人,发现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心里那股气就上来了。   而且都这么久了,这少主还是沉默寡言,还以为挺多事跟教主吵过架,她看在眼里觉得烦得很呢!   这么讨厌怀鹿教就别回来呗,非要回来还这也不高兴那也不高兴的,时不时就让他们去县里买东西,她能喜欢这个少主就怪了!   少女在怀鹿教人缘好,身边几人纷纷为她说话:“这时候赶路本就累着巧巧了,巧巧也没坏心思,只是偶尔说几句罢了……”   男子当然知道这一点,才不冷不热地训斥一句,闻言也不说什么了。   等一行人到了怀鹿教,先是让人看了看马车上的东西,然后才各自进去复命,巧巧在教中没什么事做,索性又跑去偷偷看那个让她不高兴的少主。   巧巧也没什么其他想法,虽然少主是奇怪了点,但人都来了也不能赶走啊!而且教主可喜欢他了,巧巧的想法又做不了数,她往少主住的地方走,就是想听听那些姐姐怎么说他的,好高兴一下。   但这次巧巧没能得偿所愿了,远远她就看见身形高大的教主拿着一包东西往少主房里走去,脸上都带着笑,脚下生风,一看就是期待极了。   那包东西巧巧知道,是他们从荆县里带回来的点心,做点心的这家店生意极好,他们等了快两个时辰才买到。   巧巧撇嘴,觉得没意思的很,知道自己不能偷听教主说话,转身又走了。   怀鹿教教主曲今白虽年过四十,但相貌依旧俊朗,只是比起普通人来,眉眼间的邪气怎么也压不住,出门让人一瞧就知道这大概不是个好人。   当然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手上捧着糕点,径直推开房门,扬声道:“满星!叔父给你带点心回来了!”   岳满星还在看书,被他这话吓得一激灵,看着满脸高兴的曲今白,对这个叔父无奈极了。   他本以为自己回来还要跟曲今白来个斗智斗勇,没想到对方似乎把他当孩子看了,直接喊人给他收拾院子不说,还每日都想办法找些好吃的给他。   岳满星说了几次,但曲今白就像个顽童一般,说什么都不听,自顾自地决定一切,就像现在这样,直接推门进屋,丝毫不在乎岳满星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更不在乎岳满星其实并不喜欢吃点心。   “叔父……我说过我不喜欢吃这些。”   岳满星仍抱着希望,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但显而易见的,曲今白根本不会管这些,只扬眉:“是吗?满星不用跟叔父客气。”   岳满星:“……”   他真没客气。   曲今白有一双丹凤眼,平日里若是不笑,那就是邪气十足的魔教教主,但若是笑了,才让人发现他过于俊俏的容貌。   即使这个岁数了,曲今白依旧把自己打理得好好的,连发丝都是清早起来仔仔细细盘好,不容许有一丝乱了。   岳满星则有些不像他,曲今白也不在意,只说他像当年的曲夫人。   来到怀鹿教这么久,岳满星从一开始的抗拒慢慢变成了无奈,他之前还觉得曲今白会不会厌恶自己的身份,做好了来怀鹿教斗智斗勇的准备。   结果刚来就被曲今白狠狠抱住,拉着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喜笑颜开道:“好侄儿,日后就跟着叔父了!”   岳满星万万没想到曲今白居然是这个性子,若是对方如传言中那般狠厉,他还能板起脸来对付,现在这样,就让他无所适从了。   “……叔父,让其他人从荆县给我带东西回来总归是麻烦了些,这里本来也什么都不缺……”   曲今白哦了一声,一脸的无所谓:“你是少主,他们为你买东西回来是应该的。”   岳满星想了想,试探道:“那叔父,我能不能去荆县玩?”   曲今白立刻皱眉,先是上手掐了一下岳满星的脸,然后才摇摇手指:“不行哦,外面危险得很,星星武功又不好,还是在教中好好玩乐。”   岳满星:“……”   看吧看吧,又是这样。   曲今白总是以外面危机重重为由不许他出去,来怀鹿教这么久了,也就是一开始去过荆县两回。   怀鹿教地方不错,四处都是风景,可岳满星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看风景的,他只是想弄清楚怀鹿教追杀徐相斐的原因,然后就不再来往。   岳满星知道怀鹿教里许多人都不愿意认他这个少主,他其实也并不想当这个少主。   以曲今白为首,这里所有人都带着自然而然的匪气和邪气,周围人见了怀鹿教的人,不说害怕,躲远点是常有的事。   岳满星跟这里格格不入,他也没打算融入。   “叔父……我想知道的事,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曲今白挑眉,又上手去揉岳满星的脑袋:“这么多年叔父一直在派人找你,怀鹿教是迟早要给你的。外面的人说什么星星都不要听,不管是南武林还是北武林,或是正邪两道,都没看上去那么简单。叔父啊,只想你过得好,我可不是那些人,指望你重振阳音,啧,怀鹿已经够好了。”   岳满星也没有想到:“……我明白,但是……”   曲今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叔父还有事情没处理,满星先玩吧。”   岳满星未尽之言又被堵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曲今白离开。   而在他面前满脸笑容的曲今白走出岳满星的院子后,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招招手,几个心腹瞬间来到他面前单膝跪下。   曲今白折下一束花枝:“星星在外面太久了,受人蒙蔽,总是看不清楚。你们去查查徐相斐最近的动静,他要是敢来荆县……那就直接绑回来。”   他能够忍受岳满星给徐相斐写信,但并不代表愿意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的亲侄儿心里想的都是岳家的人。   几人垂着脑袋:“是。”   人影消失不见,曲今白却狠狠折断花枝,不再故作无辜时,丹凤眼里满是狠厉冰冷。   他不禁喃喃自语:“……徐相斐……”   当初怎么就没死在雪地里呢?   作者有话说:   燕子:我招谁惹谁了??? 第154章 怀鹿教   徐相斐在清早进了荆县,这里不算边塞,但江湖人多,来来往往横贯南北的商人也多,虽然没有那么富饶,但还算热闹。   前些年他和祝煦光也来过这里,不过当时匆匆离去,也并没有打听过怀鹿教的事。   他牵着马,慢悠悠地走近县里,四处都是吆喝声,卖兵器剑谱秘籍的,卖北方特产的,卖南方衣服首饰的,都汇集在此,各自安好。   徐相斐去首饰摊子上逛了一圈,发现没有自己家的还有点可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这里看见自己铺子里的东西。   但转念一想,铺子都给李行露了,那就不归他管了,靠李掌柜继续努力吧。   徐相斐的剑挂在马背上,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混迹江湖的,首饰铺的人对他就没那么热情。   倒是卖兵器的吆喝着想吸引徐相斐过去看看。   徐相斐瞥了一眼,见到一条红色长鞭,倒是挺感兴趣的,上去想拿起来瞧瞧。   那卖家也说:“这长鞭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特地从北边带过来的!而且轻巧方便,适合姑娘用,少侠定是想买给家中女眷吧?”   徐相斐点头,拎起长鞭想仔细瞧瞧,就见身边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少女,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然后将银子啪地一声拍在摊子上:“这鞭子我要了!”   徐相斐:“?”   怎么回事,现在已经有人从他手里抢东西了吗?   不怪他没反应过来,徐相斐还真没想到有人直接上手抢的。   他看着也不好惹吧?   摊主也慌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徐相斐他虽然不认识,但一看就是南边来的,独身一人走这么远没点本事可不行,而这个少女……   她她她……她是怀鹿教的人啊!   这来来往往的,不说厌恶魔教,但也是不愿意招惹魔教的。   少女洋洋得意地看过来:“怎么,你要跟我抢吗?”   徐相斐收回手:“这不是我跟你抢的,是你想跟我抢吧?”   少女闻言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愈发张狂:“就是跟你抢了又如何?技不如人,就应当如此。”   徐相斐:“……”   好家伙。   少女扭头:“虽说是他先来的,但这条鞭子我要了,给你双倍价钱。”   摊主不敢回话,能在荆县做营生的人那都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他先小心看了眼徐相斐,都说人不可貌相,就算眼前这位青年看着没什么危险,但说不定呢?   万一他不高兴了,直接拿剑砍人怎么办?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   摊主不想惹上麻烦,只支支吾吾:“这、这……小人不敢做主。”   少女哼了一声,骂道:“胆小鬼!”   随后她又扭过头来:“那这样,我与你打一架,赢了这鞭子就归我,你也不许找这卖家麻烦,如何?”   摊主眼睛一亮。   徐相斐:“……行啊。”   少女便继续道:“这里活动不开,我们去前面切磋。”   徐相斐觉得好笑,又觉得这少女蛮可爱的,像叶惟意,也就多了些耐心,继续道:“行啊。”   少女眨眨眼,也没说什么,伸手一指,就领着徐相斐往偏僻处走,她大大方方把后背对着一个陌生人,似乎根本不担心背后之人会突然动手。   徐相斐自然也没有动手,继续往里走越来越偏,周围甚至没有什么人声了,他才停下来扯了扯不安的马匹。   少女扭过头,狡黠一笑:“你怕啦?”   徐相斐也跟着笑起来,不知道说这小姑娘是聪明还是单纯,只摇摇头:“行了,再走下去我这马就不愿意了……你们想做什么?”   少女神色自若:“什么你们?说好了我们两人切磋的呀!你该不是想反悔吧?”   “哎,都这个时候了,再说这些姑娘不觉得多余吗?跟了我一路……也该有个准话吧?”   徐相斐还没到荆县就觉得身边有人盯着自己,不过他没觉得有什么,大大方方进了荆县,还开开心心逛起来,就等着看跟着自己的人什么时候动手。   结果先出现的居然是一个小姑娘。   不过小姑娘也算聪明,懂得随机应变,上来抢他的东西,不管他心中是何想法,大多不会拒绝小姑娘的要求。   可以是切磋,也可以是结缘,谁说得准呢?   只是小姑娘看上去不太想跟他结缘的样子,直接引徐相斐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少女也不装了:“哦,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   她之前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瞬间一变,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幸灾乐祸,还背着手一蹦一跳地玩,嘻嘻一笑:“你长得挺好看的,不过绑起来更好看哟。”   徐相斐:“……”   话音一落,从四面八方瞬间蹿出来几个身穿普通布衣的蒙面人,直直冲向徐相斐,还有人惊扰马匹,堵住徐相斐的去路。   徐相斐伸手拔剑,先挡住几人,随后身影一闪,跟几人瞬间拉开距离,连少女都惊了一下:“别让他跑了!”   但下一刻她就惊讶地瞪大眼,因为徐相斐不仅没跑,反而收起了剑,一脸无奈道:“各位不过是让带我去怀鹿教,何必动手呢?”   几人一顿,互相看了看,思索徐相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次来,也是想拜访怀鹿教主的,既然目的相同,也就不必刀刃相向了吧?”   徐相斐气定神闲道:“再说你们也抓不住我。”   他对自己的轻功还是很自信的。   少女上前一步:“我为何信你?”   “信不信随你们,如果不信那在下就告辞了?”   徐相斐转身要走,立马被少女喊住:“哎!算了算了,那就跟我们走吧。”   几人看向少女:“但是教主说把他绑回去。”   小姑娘摊手:“那你们抓呗,要是弄伤了他,少主肯定又不高兴了,少主不高兴教主也不高兴,最后还不是怪我们。”   几人:“……”   好像很有道理啊!   他们想了想,还真收起武器,凑成一团,盯着徐相斐。   徐相斐直接把缰绳递给其中一人:“辛苦你帮我照看一下,等我走时还需要用它呢。”   莫名其妙被安排了养马的那人:“……”   为什么这人这么不客气啊?!   简直比岳满星还像是他们少主,指挥他们做事丝毫不慌的。   徐相斐当然不慌,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怀鹿教是不是避世太久了,现在养出来的年轻手下都这么好玩。   他还问了少女的名字,少女想了想:“我叫巧巧,但你不准叫我巧巧。”   “那巧巧姑娘,方便我问些事吗?免得到时候进了怀鹿教,我什么都不知道惹怒了你们教主,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巧巧狐疑地打量他:“你想打听什么?”   “比如你们少主……”   “不行不行不行,少主的事不能跟外人说。”   巧巧拿出布条:“还有,你要把眼睛蒙上,不能让你看我们如何进教。”   徐相斐默默接过,心中叹气。   看来孩子们也不是太傻。   他们照例找了马车载着人往怀鹿教方向走,徐相斐被他们安置在马车里面,眼睛蒙上,剑也只能放在一边。   巧巧坐在马车外面到处看看:“教主交代的事我们先办成了,回去一定有赏的。”   身边的少年不太相信:“巧巧你把人家任务抢了,还自作主张把绑变成带,万一教主生气呢?”   “不会的!”巧巧一巴掌拍过去,“你是不是傻啊?教主现在最看重什么,是少主啊!这人虽然跟少主没什么太大关系,但之前可是少主大哥诶!就算不是亲的,但少主跟他关系好,就算看在少主的面子上教主也不会罚我们的。”   少年半信半疑,回头看了看马车上的布帘:“你说……他为什么不怕啊?我们可是魔教诶!”   这话巧巧答不上来,便生气道:“你自己想!”   他们一路上不跟徐相斐说话,徐相斐也没办法,只好闭目养神,估计着路程。   先是平路,随后就颠簸起来,路程不算长,但有些绕……   停了。   徐相斐睁眼,有人伸手扶他,还嘀嘀咕咕:“可别摔了……”   徐相斐失笑:“多想。”   那人吓了一跳:“你别说话!”   他们可是从别人手里抢的事做,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了。   要偷偷拿赏才行。   这也是怀鹿教的规矩,除了大事以外,其他事都可以互相争抢,看谁先做成了回来上报。   绑徐相斐回来这种事嘛,自然算不上大事,巧巧知道了之后就一直留意着,抢先一步把人带回来了。   只是没有绑回来,不那么完美了。   徐相斐想了想:“要不然我让你绑一会儿?”   “不用了吧……”   巧巧走过来:“我带他去见教主。”   她就没拿徐相斐的手了,而是直接鞭子一甩,缠住徐相斐的手腕。   徐相斐只好又默默开始数走了多少步。   等巧巧说可以取下蒙眼布时,徐相斐才回神,抬手取下后先是用手挡眼,接着眯着眼打量眼前地方。   怀鹿教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什么都不缺,只是有些不伦不类,就像是当初随意摆放在一起,没仔细考虑究竟适不适合,到了后面又这里补一下那里补一下,看着倒是好玩得很。   眼前是一处楼阁,上书云两二字,写得恢弘大气,最上方还插着怀鹿黑旗,徐相斐正打量时,巧巧轻轻推他:“教主在等你了,你进去吧。”   徐相斐嗯了一声,大方进门,门后几个黑衣人看他一眼,又来一个年轻女子领着他上二楼。   二楼几乎是贯通的,凭栏而望,可见怀鹿教外高山峡谷,也可见教内忙忙碌碌的众人。   曲今白穿了一身淡青长袍,胸襟大开,正饮酒听琴,时不时大笑一声。   他瞧见徐相斐来了,也不起身,只招招手:“让他过来。”   年轻女子便让徐相斐走到曲今白身边,低声提醒他坐下。   四处都没有桌椅,徐相斐想了想,也学着曲今白的模样盘腿坐下,他并不先说话,也听了会儿琴。   弹琴的也是个年轻女子,琴声并不温柔婉转,反而杀意磅礴,但曲今白听得起劲,还问徐相斐:“她弹得如何?”   徐相斐道:“十分不错,若是不睁眼,还真以为有千军万马在前。”   “哈,这曲子是我当年经历过除魔大会后作的,我一听,就想起当年武林正道是如何围剿我阳音的!”   曲今白突然把酒杯一扔,琴声也停了,“你听着还不错吗?”   徐相斐面不改色:“自然是不错的,教主作曲,想来也不是为了感怀。除魔大会英杰辈出,人才济济,这曲中也不无欣赏之意。”   曲今白这才正眼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哼了一声,摆手让两个年轻女子都离开,他还是放荡不羁的模样,只是眼神认真了些,一手撑着脸看徐相斐:“我家星星,最近给你可是写了很多信。啧,信中那些腻歪的话,他可是没对我这个叔父说过。”   “满星与我一起时话也并不多,他想来内敛,不过谁对他好,满星心里是清楚的。”   徐相斐轻声一叹:“像教主这样,不忍满星思念我这个大哥多日,辛苦将我找来,满星自然是会领情的。”   曲今白挑眉:“你倒是……很会钻空子嘛。”   他是想绑徐相斐过来,可这么一说,就好像他是请人来的,徐相斐反而是客人了。   徐相斐一笑:“哪里哪里,这不是教主心疼满星嘛。”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觉得曲今白是真心为了岳满星好,现在虽然看不出端倪,可还是要亲眼见到人才放心。   徐相斐让岳满星来怀鹿教,是想他真正摆脱过去,不再为前世所困,可不是真的把人丢在这里的。   岳满星只要想走,徐相斐当然是要想办法带他离开。   “啧。”曲今白又想起一件事,更不高兴了,“满星还时常问我当初为什么派人追杀你,跟我闹过几次脾气,看来比起我这个叔父,他更喜欢你这个假大哥啊。”   他非要加个“假”字,话中不无嘲讽之意,岳满星也就跟徐相斐接触一两年,怎么就一副自认大哥的样子。   曲今白想不通,觉得岳家可能是会下蛊吧,把他亲侄儿给蛊惑了。   “满星如何想,那是满星的事。我只不过做一个大哥该做的事,若是教主觉得满星偏向我,不应该反省自己究竟哪里没做好吗?”   “你——”曲今白猛地直起身子,“你胆子倒是挺大,敢在我面前说这些!”   徐相斐泰然自若,还反过来问道:“教主既然心疼满星,自然也不会动我了。再说教主可有想过满星为何总是心事重重,信里也满是愁思?”   他不信岳满星写的信曲今白没有看过。   曲今白当然是看过的,他知道在岳满星心中,岳家更亲近一些。   他暂时不能说什么,不代表不能看看自己侄子写了什么吧?   这地盘都是他的呢!   “若你是来说这些的,可就没意思了。为何要到荆县来,难不成只是想来看看满星?”   徐相斐讶异:“当然了,身为大哥,我来看看满星过得如何。难道这也不行?”   “怎么……你还怕我委屈了满星?”   徐相斐笑笑:“这话该由满星自己来说。”   他就是打定主意要见岳满星,曲今白看他一会儿,觉得见也没什么关系。   星星不高兴不就是因为见不到以前的人嘛,那他现在把徐相斐找过了,也算是圆了岳满星的愿了!   曲今白也不怕徐相斐闹出什么事,若是这个胆量都没有,他也不配当这个教主了。   “既然如此……就让你去看看满星。”   徐相斐起身行礼:“多谢教主了。” 第155章 束缚   岳满星正在屋中练字。   他其实对字画都没什么兴趣,但偏偏曲今白看了他的字后就一脸嫌弃,拍拍他的肩膀道:“星星日后多写写字,好歹要跟叔父差不多啊!”   岳满星:“……”   曲今白的字是他见过的人之中数一数二的好了,这怎么能差不多……   他心中满是无奈,不过偶尔写写字也算是修养身心,慢慢也就习惯了。   听到屋外有动静时,岳满星还在想曲今白是不是又叫人给他买东西去了,于是放下笔,擦了擦手上的墨汁,踏出房门:“叔父,都说了……”   当他看到曲今白身后那道人影,话锋一转:“大哥?!”   岳满星喜上眉梢,一步跳下台阶,直接扑到徐相斐面前,然后被重重抱了一下。   岳满星先是一愣,立马又开心起来,回抱着徐相斐:“大哥!你怎么来了啊?”   曲今白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岳满星还没有这么激动过,信任和依赖的姿态也是他没见过的。   不应该啊……   曲今白觉得自己身为叔父,怎么都应该比才二十出头的徐相斐稳重可靠吧?   “我来看看满星啊。”两人分开,徐相斐又揉了揉岳满星的头,“怎么,以为大哥不会来看你?”   “倒也不是……”   岳满星这才反应过来,徐相斐怎么能来怀鹿教?!   他跟曲今白有仇啊!   岳满星可没忘记上一世徐相斐葬身雪地是因为谁,于是更加尴尬了。   他来到怀鹿教,其实真的以为自己跟徐相斐大概是不能再见了。   尤其是发现曲今白居然真的对他不错之后,岳满星心情就更加复杂。   自己跟岳家,怀鹿教跟徐相斐,之间都有着无法挽回的矛盾,他不敢给岳明镜写信,只敢跟徐相斐写,其实也抱有一丝希望吧。   岳满星扭头看着曲今白:“叔父,大哥远道而来肯定累了,不如就让大哥住在我院子里吧!”   曲今白不太满意:“怀鹿教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再说了,你这个大哥自己来的,我还没怀疑他有何居心呢。”   他向来不太考虑其他人,说这话时也没想过岳满星会面对何等处境,只是看不惯徐相斐就直说罢了。   他觉得无所谓,岳满星可不怎么觉得,喜悦的心情仿佛被人泼了冷水,慢慢敛起笑容:“大哥敢一人过来,还能有什么居心?我想知道的事,叔父不也没告诉过我吗?”   曲今白不说话了。   徐相斐便开口道:“教主疼爱满星,向来是不会拒绝满星的要求的。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暂且住下了。”   曲今白:“……”   这徐相斐怎么那么不要脸?   跟他师父学的吗?   曲今白当然是知道韩得羽的,虽然没有真正接触过,但后者名声远扬,江湖上就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的。   而且他当初派人追杀徐相斐,自然也是仔细查过,确认徐相斐背后没什么人可以出头才放心大胆地动手。   只是没想到出了意外,去救人的居然是岳满星。   当得知岳满星身份的那刻,曲今白再回想过去,自然会觉得恼怒。   他也算是没想到,自己侄儿成了岳家的少庄主不说,还打乱了他的计划。   要知道徐相斐和祝煦光两人都不好杀,他派出去那么多手下,护法都去了,死伤大半才将这两人逼到雪地。   原本曲今白是想活捉他们的,但实在抓不回来,仔细一想,只要人死了目的也算达到,索性直接下死手。   结果人没死成,反倒让人进了怀鹿教来挑拨离间。   烦人。   曲今白只可惜徐相斐没早些死了,不曾想过若是徐相斐真死了,岳满星还能不能怎么平和地与他相处。   他不会去想这些,眼下见岳满星不高兴了,也只好松口:“行吧,我改日再来找他谈谈。”   曲今白负气离开,岳满星却松了口气,拉着徐相斐进屋:“大哥莫怪,我叔父他性子就是这样……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不听我的,我也就没办法了。”   “没事,确实是我自己来的。我看曲教主这模样,似乎对你还真不错?”   徐相斐围观两人相处,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不仅是岳满星拿曲今白没办法,曲今白拿岳满星也没办法。   “或许吧。”岳满星苦笑,“但我来了之后,几乎就没有出去过了……叔父说外面对我的身世议论纷纷,让我过些时日再出去,可我也不知道那得是什么时候了……”   他垂着脑袋,沮丧不已:“我本想让叔父不再跟大哥作对,也想弄清楚当初为什么要追杀大哥,可是他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呢?”   徐相斐连忙安慰:“满星,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若不是你,我也活不到今日,我跟你叔父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怎么说?”岳满星抬起头,“大哥的意思是……?”   徐相斐简单跟他说了一下周寄的事。   周寄知道徐相斐只要回了大启,就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索性跟怀鹿教联手,想生擒徐相斐。   但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怀鹿教反而跟徐相斐杠上了,便有了后面的追杀。   徐相斐跟怀鹿教本来是没有什么矛盾的,不过要是他真死了,跟曲今白有仇的就是祝煦光。   这才是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的那种。   岳满星这么一想也对,上一世就是因为徐相斐葬身雪地,祝煦光才打上怀鹿教。   可是他也知道,曲今白对徐相斐的恶意并没有消失,反而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不愿意看到岳满星跟徐相斐走得太近。   “但是大哥说的那个周寄,究竟为什么要针对大哥啊?”岳满星一想就生气,“这难道不是忘恩负义?”   徐相斐大笑不止,轻轻掐了一下岳满星的脸:“想什么呢?我没给他什么恩情,只能说阴差阳错,是我看走了眼。”   以为是个友人,没想到把自己坑惨了。   岳满星抿唇:“那他究竟跟叔父说了什么,才让叔父追杀大哥?”   “这嘛……就得看你叔父愿不愿意告诉我了。”   徐相斐此行也不仅仅是为了岳满星,还有周寄的事。   趁着祝煦光不在,当然是由他亲自来解决最好。   徐相斐的存在很快被怀鹿教其他人知道,虽然大家伙不太明白原本是要被绑回来的人怎么就成了客人,但表面上都挺平静的。   不平静也不行,徐相斐现在可是他们少主的大哥呢。   说起这个,连巧巧这种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都觉得奇怪,跟岳满星院里的姐姐嘀咕:“少主真没良心,教主对他这么好,他还想着以前的大哥。”   她就偏心教主,觉得岳满星偏心徐相斐就是不对。   她身边的年轻女子噗嗤一下:“你这丫头,只许你偏心教主,觉得教主一片真心错付,不许少主喜欢以前的家人啊?”   “可是他已经回怀鹿教了!”巧巧气鼓鼓地反驳,“就是不许!”   年轻女子摇摇头,她心思玲珑,比巧巧知道的更多,晓得教主跟少主还有的磨呢!   至于岳家的人嘛,教主是不想理不行,杀了更不行,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年轻女子轻声问:“可少主是顶了别人的身份在岳家享了十几年的福,岳家待他不薄,又是咱们这边理亏在先……巧巧啊,换做是你,当真就不要以前的家人了?”   巧巧支支吾吾,无言以对,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教主对少主好,还不知道岳家对少主也很好。   怪不得少主不愿意改名呢。   但也正是因为岳满星不愿意改名,才让曲今白愈发看不惯岳家的人。   他可没有什么理亏的想法,侄儿回来了就是他家的,以前的不要就行了,以后只会过得更好!   徐相斐在怀鹿教待了两天,大概是曲今白觉得两人应该叙旧叙完了,一大早就让人喊徐相斐去云两阁见他。   岳满星立马清醒,拽着徐相斐的袖子不放:“大哥……”   他觉得徐相斐可能是要被赶走了,慌得不行,一边不舍一边又觉得不应该不舍。   怀鹿教毕竟不是个好地方啊……   他知道徐相斐不应该一直待在这里,可是他不能适应这里,内心总是抗拒的。   徐相斐屈起手指,轻轻敲他额头:“满星,你又不是在坐牢,想出来就出来,我们总会再见的。不管你想不想,你已经是少主了,好歹摆起架子来,别让人看轻了你。”   “可是、可是我不会……我……”   岳满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真的不曾独立过。   在岳家时有叶期和岳明镜顶着,就算被岳家后也遇到了姜浦。   重生之后,他几乎把所有事都交给徐相斐解决,好不容易做出一个来怀鹿教的决定,也显得这般憋屈。   徐相斐安静地看着他:“满星,你比你想得还更好些,大哥不会劝你忘记过去……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别再为难自己。”   岳满星吸吸鼻子:“我……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有新生?   “被过去所束缚总是难免的,大哥也不能说自己就做到撇掉过往不管。只是满星啊,你不是挣脱不了,是你不想。”   所以不敢真的去接受怀鹿教,也不敢真的有彻彻底底的新生。   几番挣扎,最后困住的只是自己。   作者有话说:   满星就是一个很纠结的人,只要有两方对立又都跟他有关系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后面会改变的 第156章 选择   再来云两阁,迎接徐相斐的还是之前那个年轻女子,岳满星也认识她,喊了声:“锦姑姑。”   看徐相斐不明白,他还解释道:“锦姑姑是叔父认的义妹,平日里帮忙打理怀鹿教上上下下。”   锦姑一笑:“我哪有这么厉害,也就是看哪里都插把手罢了,说起来你最近也不怎么来云两阁玩了。”   岳满星不好意思地笑笑。   锦姑对徐相斐的态度不冷不热,礼数周全,看得出来她并不因为岳满星就对徐相斐多了几分关照。   “满星,教主对你这般好,我托大当个长辈,也觉得你还是多来陪陪他才是。”   哪有叔父时常跑去找侄儿的,锦姑确实不太满意喜欢这一点。   她还扭头看徐相斐:“你说是不是?我听说满星在岳家十分听岳庄主的话,每日都陪岳庄主用饭。”   岳满星开始听着没什么,听到这里就觉得不对了,连忙道:“锦姑姑!”   徐相斐却拉了下岳满星,平静又坦荡地迎着锦姑的眼神:“哪里,舅舅也是思念我们这些小辈,才说要一起用饭的。哎,不知道教主陪了满星多少时候?”   他一脸无辜,说话却毫不留情。   锦姑暗里埋怨岳满星跟曲今白不亲近,这话就听着好笑了。   满打满算,岳满星来怀鹿教都没有一年,曲今白是他叔父又不是亲爹,怎么身边个个都觉得好像是岳满星欠了曲今白似的。   徐相斐思索片刻,不知道曲今白有没有发现这一点,若是没有还好,若是本就知道还放任手底下的人明里暗里埋怨岳满星……   那徐相斐觉得,这怀鹿教不待也罢。   看锦姑被徐相斐的话噎住,岳满星只眨眨眼,他也不是傻的,之前嘴笨加上跟这些人不太熟,不好说什么,可次数多了,他心里也会不耐烦的好吧?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听他说话呢?   岳满星反手握着徐相斐手腕:“锦姑姑,我先带大哥去找叔父了。”   他拉着徐相斐一溜烟就上了楼,留下锦姑呆在原地。   岳满星悄悄探头看了眼,才松了口气,对徐相斐说:“大哥别担心我,我记住了,下次也这么说。”   徐相斐无奈:“要是你二哥在这里,不把怀鹿教上上下下都骂一遍,都不会解气的。”   叶期看着对谁都嘲讽十足,但极其护短,要是知道岳满星在怀鹿教过得还不如在岳家轻松,一定会十分不高兴。   他一直都觉得身边这些兄弟,就没一个真正聪明的。   包括徐相斐。   岳满星也摸摸头:“我从前对二哥有许多误解,如今也没有机会好好向他道歉了。”   之前他觉得叶期管他太严,脾气也不好,一直有点怕这个二哥。   上一世被赶出岳家时,叶期没有露面,岳满星心中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失望,总之重生后跟叶期相处总有些尴尬。   后来好不容易看开了,又不得不离开岳家,现在想想,还真是没能把那句抱歉说出口。   “你要是向他道歉,二弟可能会觉得你脑子坏了……”   徐相斐一想就忍不住乐,等看到曲今白时还是笑着的,看得曲今白连连皱眉。   怎么回事?   跟他侄儿聊得这么开心?   岳满星乖巧坐下:“叔父找大哥来是什么事啊?”   曲今白闻言,直接从旁边花瓶里抽出花枝,抬手一扔砸在岳满星头上:“好你个星星,这就乐不思蜀了?你干脆留他过年得了!”   岳满星缩了下头:“大哥过年肯定不是跟我过。”   曲今白白他一眼,又看向徐相斐:“我这侄儿倒是真牵挂你,三番五次问我为什么追杀你,说话说得像是我这个叔父十恶不赦一样。”   岳满星据理力争:“本来就是!叔父你若是跟大哥没仇,又何必针对大哥呢!”   “你还说话?”曲今白又横他一眼,见岳满星闭嘴了,才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丹凤眼微微眯着,“满星没入过江湖,不懂这些规矩也就算了,怎么你徐相斐混迹江湖十余年……还不知道这规矩吗?”   “杀人夺宝,要什么理由?强者为尊,谈什么仇不仇的?你之前若是死了,只能是你武功太差,没死嘛,就是你运气好咯。”   曲今白撑着脸,还笑出声来:“满星生气啦?可是就是这样啊,若不是看你这么在乎这个半路出来的大哥,我还想继续追杀他呢。”   “叔父!”岳满星听不下去了,之前问起,曲今白只是不说话,他就没听到这般残忍又直白的理由,如今气得满脸涨红,直接站了起来,“叔父当真不肯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吗?若是这样,又为什么派这么多人找我回来?”   曲今白似乎不能明白他的愤怒:“又怎么了?他师弟杀我手下,也就算抵命了吧,还要怎么样?”   他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就像曾经的除魔大会时,阳音教败了,他兄长嫂子都因此离世,友人亲人尽数离去。   但武林嘛,不就是这样?   他领着怀鹿教修生养息,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打回去继续当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那就在荆州当个地头蛇好了,也没想着报仇雪恨。   所以他跟徐相斐之前也不算有什么恩怨吧?追杀了就追杀了,现在不也是好好在这里待着?   要说起来,曲今白还不明白这些小年轻的,一个个怎么都那么在乎生死恩怨,一桩桩爱恨情仇的事看得他啧啧称奇。   徐相斐跟着起身按住气得说不出话的岳满星,轻轻摇头:“教主抱怨满星不与你亲近,怀鹿教的人也觉得满星不识好歹。但教主从未想过去了解满星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是孩子胡闹,难不成你只把满星当个宠物,想起来了就要逗逗,还必须让满星做出回应,不然就是反抗主人吗?”   “你胡说什么?”   曲今白最听不得徐相斐说这话。   徐相斐的身份,跟岳满星之间的纠葛都让他耿耿于怀,若不是这人,他们叔侄两人也不至于如此生分!   “难不成你是替你们岳家来讨要奖赏的?也是,替我怀鹿教养了少主这么多年,是该好好赏赏。”   曲今白十分恶劣,但徐相斐听了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跟着点头:“这么说也对,教主跟我之前有些恩怨,满星又是岳家养大的,不如就拿满星来抵好了。一人抵一人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湖规矩,想来教主也习惯了。”   曲今白:“……”   这小子怎么这么伶牙俐齿!   岳满星慢慢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只当做自己没听到,低着头不看曲今白怒气冲冲的眼神。   大哥就是大哥!   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大哥还能把叔父气到!   徐相斐满眼无辜:“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惹教主生气了?但教主在气什么,这不就是教主的规矩吗?”   “我能说这规矩,你不能!”   曲今白不怒反笑:“徐相斐,你不怕你走不出怀鹿教吗?!”   他这次没掩饰自己的杀意,磅礴内力让烛火摇晃,云两阁二楼都好像被他气势压住,让人觉得压抑至极,眼前俊美之人令人不敢直视。   徐相斐脸色也渐渐凝重:“教主若真要杀,我没有办法……只看教主敢不敢了。”   “怎么,你在赌我有多在乎满星吗?”   徐相斐一笑:“自然,不过也不全是,我在想教主应该知道如今的武林盟主是我好友,我师弟练了新剑法,有了我的内力,功力更上一层楼……就看教主愿不愿意对上他们了。”   他除了轻功,其他在江湖上确实不算是名列前茅,单独一人对上曲今白没有丝毫胜算。   但若是只靠武力,武林中的爱恨纠葛也不至于那么复杂了。   曲今白再怎么无所谓,也不会想怀鹿教落得跟阳音一样的下场吧?   他的话徐相斐听了就听了,谁当真谁是傻子,若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小心谨慎这么多年干什么?追杀他一次后,见没得手就不敢再来是为什么?   曲今白可没有那么执着。   “好、好好好……”曲今白收敛气势,望着脸色苍白的岳满星,“你看你心心念念的大哥,心里面算盘打得可精了,你觉得我该主动让步,觉得是我不放过徐相斐……那你可知他那个师父给我找了多少麻烦?他那个师弟杀了我怀鹿教多少人?”   “亲疏之别,在满星心里真是十分明显啊。”   把岳满星说得脸色愈发惨白,曲今白又重新看着徐相斐:“我侄儿傻得很,以为你是真心待他呢,那我现在告诉你……你们岳家那个真正的小少爷出了事,你去不去救呢?”   这下才是让徐相斐脸色变了。   岳满星脸色也变了:“姜浦!姜浦他怎么了!”   “哦——看来你跟他也挺熟嘛。”曲今白笑吟吟的,“对影门内乱,他站在原门主一方,自然是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赶咯。”   他直直盯着徐相斐:“我不杀你,但你也没那么容易走人吧?那你选吧,满星和那个什么,你选一个。”   “选满星的话,我与你之间的事一笔勾销,我还能告诉你究竟为何要追杀你们。但是选那个谁的话……你现在就走,满星与你们岳家再无牵连,你们最好也不要再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曲今白派人打探消息,就是等着这一刻。   徐相斐在他怀鹿教里待了这么多天,眼看着岳满星都恨不得跟他一起走了,曲今白哪里肯干?   也该让他可怜的侄儿认清,徐相斐只会站在真正的岳家少爷那一边,他才是岳满星唯一的依靠。   “叔父……”   岳满星不可置信地看着曲今白,“叔父让大哥做这种选择,把我置于何地?我现在才真正觉得,来怀鹿教是错误了。”   曲今白没觉得伤心:“你是怀鹿教少主,只是过去的东西放不下罢了,如今我帮你一把,把该舍的都舍了,好好当你的少主吧。”   “你——”   岳满星慌乱不已,只好去看徐相斐,想求助于他,可见徐相斐脸色也不好,瞬间更慌了。   “大哥……”   徐相斐摇摇头:“教主真是有意思,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跟怀鹿教没有丝毫关系的事变成我要在两人之间做选择了。” 第157章 过去   要说徐相斐不担心姜浦是不可能的。   姜浦性子独,不愿去柳州,跟岳明镜相处也别别扭扭的,还拒绝他们想帮忙的想法,离开这么久也没有送封信来,把岳明镜愁得不行。   若是对影门真的出事了,徐相斐怎么都要去看看。   可这不代表他是放弃了岳满星,曲今白这话说得简直荒谬。   又不是怀鹿教抓了两人逼着他选,怎么就变成徐相斐要放弃一个了?   而且岳满星是活生生的人,怎么能用放弃二字?   难怪岳满星跟曲今白说不上太亲近,徐相斐觉得曲今白真的应该反思一下自己。   曲今白才不管自己占不占理:“你在我的地盘,自然是我说了算。”   “叔父……”   岳满星先回头看徐相斐:“可否让我跟叔父单独说话?”   曲今白和徐相斐对视一眼,两人皆点头,无形硝烟暂时消散,更多犀利的话都被咽回去。   曲今白让锦姑进来带徐相斐去外间带着,还顺带让他拿了壶茶走。   徐相斐毫不客气地接过:“希望教主与满星好好说,徐某还想再吃一顿饭呢。”   “我怀鹿教还少不了你这一顿。”曲今白轻哼一声。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曲今白对岳满星还是挺有耐心的,把点心都塞在他手里:“垫垫肚子。”   岳满星低头看了看香甜可口的点心,愈发不理解,曲今白是他看不懂的人,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他又是个太犹豫的人,才总是让别人帮他做主,所以在曲今白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   岳满星想了想:“叔父,我对叔父而已究竟是什么?”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曲今白曲起手指敲他脑门,“你是我兄长的孩子,我的侄子,怀鹿教的少主,还能是什么?”   “不……我不是想听这个。”   岳满星十分认真:“我知道若我没有这重身份,叔父应当是很嫌弃我的性子的,您丝毫不掩饰,教中的人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我当然知晓我的性子不讨喜,但叔父能否认真听我一言呢?”   他确实不像徐相斐那般对上曲今白这样的人也能泰然自若,哪怕重活一世,自己也没什么太大本事,比起话本里说的那些翻天覆地的人,他实在是太不显眼了。   岳满星过去也会想,让他重生究竟有什么用?   他不会隐藏自己,轻易就被徐相斐和叶期发现端倪,也不能真的改变所有人,很多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   虽然岳满星去了西北救下徐相斐,但万一这一世徐相斐本来就不会死呢?   就像他从来没有在柳州看到过李行露一样,万一他来的根本就不是从前的地方,根本谈不上改变呢?   心事重重,岳满星虽不像曾经那般喘不过气,却还是十分迷茫,不知去处,更不知自己究竟能做什么。   “我、我想叔父这样为难大哥,是觉得我会因此改变,做一个真真正正的怀鹿教少主?”   岳满星站得笔直端正,向来迷茫的眼神稍微有了些变化:“可是这跟大哥没有关系,我就是如此,怀鹿教本来也不是我的。我当不了少主,我来只是为了让叔父明白……我不想回来。”   他跟着王牙来到怀鹿教时,曲今白明明知道王牙是被他们抓了,强迫着带岳满星来的,可是却什么都没说。   但这种安静并不是宽慰和了然,而是不在乎。   岳满星自认不是个足够坚毅之人,他很可能改变不了曲今白。   但他不愿意被人拿着去威胁自己敬重之人。   曲今白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明白徐相斐和姜浦,以及岳家对岳满星的重要,他们两人在前世无缘得见,想来见了也是这般,在表面热情下隐藏着谁都不想退步的隔阂。   “你不想回来?”曲今白这倒是有点惊讶了,他也不是猜不到岳满星的想法,只是觉得小孩子嘛,来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生分了些很正常。   可是都这么久了,岳满星居然没一点改变?   曲今白觉得不可思议:“叔父对你不好吗?在岳家你还要给叶期打下手,听说岳家产业很多都是他在打理,你也没什么实权……岳明镜嘛,我也不是没见过,他能真的陪着你?”   他自己小时候都还跟曲露从有争执呢,矛盾也不算少,这还是亲兄弟。   岳家那群人,有几个是亲的啊?   岳满星一时不适应,现在了怎么还会想着岳家?   那里究竟有什么好?   岳家有什么好……岳满星也答不出来。   其实岳家也没什么好,岳明镜太忙了,又想把水端平,所以只能忽略自己的亲儿子。叶期太凶,叶惟意不算懂事,还只喜欢黏着自己亲哥,岳渔又太安静了,跟谁话都不多。   这么看上去,他们感情似乎真的平平。   但岳满星清楚不是那样的。   很久之前,岳渔自己跟武德王世子去了京城,叶期在家里发了好大脾气,谁敢不敢惹他。   他被赶出岳家时,岳渔也偷偷在门后看着,虽然没有过来说话,但也是担忧的。   曲今白见他这样,又道:“你真是被养傻了 。”   但凡岳满星有徐相斐那般狡诈,他也不至于这么烦岳家。   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傻子?   “叔父……”岳满星认真道,“别再针对我大哥了,之前我说过太多次您都不听,若还是这样……若还是逼着我大哥选,那也不用了,大哥一定会选姜浦的。”   曲今白诧异地挑眉。   岳满星板着脸,一字一句道:“这样逼我,我反正也生不如死了,索性死了算了,让大哥给我报仇。”   曲今白:“???”   等等,他说什么了?   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这孩子疯了吗?   “你——”曲今白大怒,“岳家到底教了你什么?!”   之前跟只小绵羊似的,现在一来就来个狠的。   好样的。   他更讨厌徐相斐了。   岳满星就耍赖了:“我不知道叔父是不是真的对我有半分在乎,所以侄儿就在这里威胁一下叔父了……若再用这种办法逼迫我大哥,那我活着,只是愧对岳家而已。反正岳家恩情本来也还不清,正好死了一了百了,免得再给他们招来祸患……”   “闭嘴!”曲今白怒气冲冲地起身,“好啊,我看是我先杀了徐相斐,还是你先自杀!”   岳满星一愣,立马跟着他冲出去:“叔父!”   转眼间,曲今白就不知道从哪拔出长刀跟徐相斐交起了手,徐相斐的剑不在这里,只能随手扯过珠帘扔向曲今白,凭借自己身法躲避,虽然匆忙,但不见慌乱。   岳满星见他没受伤才缓缓松口气,接着就是怒意一上来,又是不解又是委屈。   他反倒没上去阻止,而是转身去哪里桌上果盘旁的短刀:“叔父要是如此……那就给我收尸吧。”   这话决绝至极,让徐相斐和曲今白都变了脸色,虽不知两人究竟说了什么,但徐相斐直接看向曲今白:“教主就是这么对满星的?若是如此……又何必让他回来呢?”   “你……”曲今白发现岳满星是认真的,一时间也手足无措起来,他是真没有坏心,只是我行我素惯了。   怀鹿教上上下下没人敢忤逆他,甚至都把他供着,一生中经历最大的磨难都是那年的除魔大会。   但有曲露从这个兄长在前面撑着,曲今白也没受什么伤,只是被迫到了偏远之地罢了。   岳满星手中的刀已经放在脖颈边,微微一压,鲜血顺着他仰起的脖子流下,缓缓流进衣领中。   听到动静过来的锦姑也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满星!”   徐相斐和曲今白同时出声,后者仍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前者则是很头疼。   怎么回事,岳家里最偏执的不是岳渔吗?   岳满星这是耳濡目染,也跟着激烈起来?   “满星——听大哥的话,把刀放下。”   岳满星摇摇头,脖子上又多了一道血痕:“大哥,你走吧,姜浦那里麻烦你帮我多看看……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就会去找你的。”   曲今白大怒:“你哪儿都不准去!”   岳满星只是平静地看他一眼。   锦姑也跟着劝:“哎呀……少主你就听教主的吧!教主为了你置办这么多物事,为了你都放弃……”   “住嘴!”曲今白忽然喊住锦姑,“不用你多嘴。”   “什么意思?”岳满星上前一步,“她什么意思?叔父,你放弃了什么?”   月白色的领口已经被鲜血染红,可他似乎察觉不到痛一般,只执着地问:“什么意思……叔父,你找我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曲今白凌厉的丹凤眼忽然暗淡一瞬,转眼又恢复那般趾高气扬的模样:“能是什么,就是你大哥的事,我就想要他那本秘籍……还不都是你非不让!”   “是这样吗?”岳满星的眼睛很像当年的曲夫人,哀伤又认真地看着人的时候,总让人无法拒绝,“什么秘籍值得叔父这样费功夫?”   “传言中的,你又不知道。”曲今白盯着他又流下的一道血迹,“把刀放下。”   “那你让我大哥离开。”   岳满星把刀往自己下颚骨比了比,“大哥离开我就放下。”   “……行。”曲今白扭头看向徐相斐,“还不快滚?”   真是气煞他也!   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   徐相斐却冷静地摇摇头:“我要把满星带走,再这样下去你们迟早会出问题。”   “若不是你来,他也不会出问题!”   曲今白狠狠道,只恨徐相斐莫名其妙来了荆州要找岳满星,不然也不会把他乖巧懂事的侄儿带坏。   “是吗?”徐相斐心中着急,担心岳满星不知轻重把自己伤得深了,但嘴上半点不饶人,“说他不配当少主的人不是我,说他该听你的话的人也不是我,纵容自己手下讽刺他的人更不是我。”   “曲教主,你当真以为我走不出怀鹿教吗?”   曲今白武功比他高不错,但徐相斐的轻功在江湖上都少有敌手,要跑还真不是难事,所以他才毫无顾忌地直接来了怀鹿教。   只是没想到岳满星和曲今白之间的问题远比他想得严重,这小子跟岳渔一样,不爆发则已,一来就来个大的。   徐相斐一边头疼,一边冲着岳满星招手:“来大哥这里,我带你离开。”   岳满星真的挺想走的,他在怀鹿教里就像被养着的鸟,吃的喝的都不缺,可永远都走不出那个笼子。   曲今白就像养鸟的人,明明自有打算,却又让人看不出丝毫,只时不时过来逗逗这只迷途的鸟儿。   若是这样,岳满星觉得自己宁愿过上辈子v被追杀的日子,同样是没有自由,至少那时还能为活到明天挣扎一下,如今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看了看曲今白,发现对方没有反应,于是慢慢往徐相斐那边走去。   走到两人跟前时,徐相斐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后,先是将他手中的刀夺下,又想打他又心疼,想了半天也只好冲曲今白发火:“方才曲教主说只不过想要我手中的秘籍,想来是周寄说的了。只是很可惜,徐某手上从来没有什么秘籍,教主所为,只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管教主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找满星回来,可满星如此举动,教主觉得自己半分责任都没有吗?怀鹿教中的流言蜚语,教主当真半分不知吗?”   徐相斐冷笑:“教主说的选择,简直荒谬至极,徐某不会做这个选择。满星的人,我带走了……今日带不走,改日也能带走,教主不妨一试?”   他拉着岳满星就走,曲今白却已经站在原地不动,擦肩而过之时,岳满星似乎能看到他怅然若失,但又觉得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呢?   曲今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怅然若失?   锦姑慌乱喊岳满星一声:“少主!”   岳满星还轻轻拽着徐相斐的衣袖,闻言头也不回:“锦姑姑,别叫我少主了……事情已经解决,你们也不需要违心侍奉我这个不知来路的少主,这些天多谢姑姑照顾……就此别过。”   徐相斐倒是抬眼看去:“你此刻该喊的,可不是满星。”   锦姑也才小跑到曲今白跟前:“……教主……”   这里的动静被怀鹿教其他人知道了,徐相斐和岳满星回到住处时,外面多了不少人盯着,岳满星收拾东西的手都慢了,情不自禁地往外看。   徐相斐拔出剑一看,手又一松,铮然一声,剑身入鞘,他才慢慢笑出来:“别担心,你这次走得了了。”   正如徐相斐所说,他们出去的路极其顺利,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只是暗中那些冰冷窥视的眼神看得人后背发凉。   岳满星是少主时,他们再怎么不满,该做的还是要做,但他若不是了,他们自然不喜欢这个让曲今白都放下身段讨好的小白脸。   弱不说,性子也别别扭扭的,胳膊肘往外拐,反正就不是个好人!   这么像或许野蛮了些,但确实是他们真实的想法,怀鹿教崇尚武力,怎么可能真心喜欢在他们眼中一事无成的岳满星?   岳满星还看见巧巧对他呸了一口,不由得低下头,他不觉得自己错了,因为若不这么做,不用这么激烈的手段,他或许就真的走不出怀鹿教了。   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是……   说句自私的话,他跟曲今白的关系,还真没有好到那个地步。   他害怕看不透的人,更不喜欢这样总是不顾自己想法的人,曾经对叶期误会诸多,如今也不见得就长记性了,依旧还是不喜欢。   徐相斐安慰他:“没事,或许这样,曲教主才能正视你的意愿,至少桌上不会出现你根本不喜欢的糕点。”   岳满星露出笑容:“我知道……大哥,姜浦真的出事了吗?”   “这啊。”徐相斐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从柳州出来,我便直接去了新城,随后又回了长宁,一路上没有停留过,也就真不知道对影门的事。”   不过曲今白应该不是在诈他,他不知道姜浦和岳满星的关系也不错,只觉得两人身世如此,应该存在许多矛盾才对。   可姜浦是个不在乎的,岳满星又是重生的,两人对过往身世一个不在意,一个满心愧疚,怎么可能还有矛盾?   “这种时候,我倒是庆幸重来一次了……”岳满星认真想想,“若是当年的我,或许真的会不喜欢姜浦。”   他知道姜浦身世的时候,两人已经一起逃亡好几年了,算得上生死之交,他也慢慢看淡,只觉得姜浦不该如此。   姜浦应该回到岳家,一生顺遂平安。   曲今白生岳满星的气,不仅没给岳满星马车,还扣留了徐相斐的马,打定主意让他们两个走出去。   徐相斐思考了一下把马偷回来的可能性,还是岳满星劝他不要多生事端,才打消了这个想法。   “唉,我说你……”两人出了怀鹿教,徐相斐就开始算账了,“大哥没什么本事,也就嘴皮子利索点,我跟你叔父谈谈,全身而退还是可行的。你怎么就这般冲动,难不成学了比你还小的小渔?”   岳满星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脖颈上包着的白布:“我留了手的,就是皮外伤而已……”   “皮外伤也不行!满星啊,大哥说你性子犹豫,只是希望你不要被过去所困,不是让你折磨自己的啊!”   徐相斐恨不得敲他脑袋,“你这样,才让我觉得不该来这一趟呢。”   他只是想来看看岳满星过得如何,谁知道出了什么多事,一时间还真的挺后悔自己插手。   “不是的……”岳满星连忙解释,“大哥若是不来,我只会更加难过,怀鹿教无人能跟我交心,每日醒来,我都不知道该找谁说话。叔父从来不听我的,我早就累了……”   这样也好,岳满星是真的这样觉得的,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当时就是脑子一热,觉得不想徐相斐被他牵连。   大哥已经被他叔父害了一次,难道还能让他在自己眼前再被害一次吗?   徐相斐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拍拍他肩膀:“傻小子。”   岳满星闻言,还真的傻乎乎地笑了,高高兴兴地问:“那大哥,我们怎么去找姜浦啊!”   他的事解决了,现在要去救姜浦了!   徐相斐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对影门究竟在哪,不过梁问雁应该知道,听说她跟对影门下五大杀手有过一战,也正是一战闻名。”   “哇——”岳满星现在就是个快乐的小傻子,“梁盟主真厉害!我也能像梁盟主那样吗?”   他武功不太好,但是说不定可以练呢?   徐相斐:“……”   啊这。   看着徐相斐沉默的神情,岳满星也明白了,沮丧道:“好吧。”   “唉,大哥都打不过大雁的,师弟倒说不定可以,满星嘛……满星日后多看看书,江湖中智者也受人敬仰……”   岳满星:“……”   他对自己武功没什么了解,对自己是否聪明还是很了解的。   “不过大哥还要向满星请教一件事。”   岳满星闻言立马精神了些:“什么事?”   徐相斐一笑,直直盯着岳满星的眼睛:“告诉大哥,小浦之前有出过这个事吗?”   岳满星一顿:“这……”   他将自己与姜浦相遇经过尽数告知徐相斐。   他们两人都是因为被追杀才遇到一起,岳满星当年什么都不会,出门在外吃了不少亏,姜浦大概是看不过去就一直带着他了。   不过姜浦也说了,他被人追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杀回去,提醒岳满星该逃时一定要逃。   岳满星也就是嘴上答应,心里自然想着要死一起死就得了,他也没什么可留恋的,跟姜浦一起就已经是人生幸事。   姜浦没有告诉他自己是谁,岳满星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世,两人互相交换了名姓,就一直保持着默契不问对方过去。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岳满星发现姜浦是岳家亲子。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有被耍了。   怎么会那么巧?   怎么就是姜浦?   岳满星满心无奈,悔恨交加,几度想告诉姜浦他该回岳家。   若是岳明镜在,姜浦或许就不用逃得那么狼狈。   可姜浦不让他说,每每起个开头又被堵回去,岳满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同走向末路。   姜浦有时候会很忙,半夜偷偷出去,私底下跟人来往,这些岳满星都知道,不过他什么都没问。   后来姜浦跟人联系的事似乎被仇家知道了,难得几个月的平静被打破,两人再度逃亡。   只是这次岳满星没能逃走。   对方来势汹汹,姜浦受了重伤,岳满星武功一般,已经被对方逼到绝路。   权衡之下,岳满星选择把姜浦藏好,和对方换了衣服,引开了追兵。   他顶替对方这么多年,直到死也在顶替对方,不过想来都是他占了便宜。   没有姜浦,他或许早就死了,能多活这几年已是足够了。   死前他告诉姜浦,让他去柳州找岳明镜,悦意山庄会护着他躲过追杀,日后……便希望他一生安好吧。   姜浦不可置信的眼神犹在眼前,两人相处时,大多是对方做主,难得岳满星做了一次主,也是最后一次了。   乞求和痛呼,岳满星不是没听到,只是他不能停留,他亏欠的人太多,好歹能有一次,稍微偿还一些。   这样死后,应当也能见那些人了吧?   岳满星原本不信所谓命,可当他醒来发现自己回到十六岁时,又觉得这可能真的是命。   不偿还一切,连安息都不能给他。   岳满星小心说完,低着头不敢看徐相斐的神情,直觉告诉他大哥一定会生气的。   徐相斐久久无言,不知该作何反应。   岳满星这人啊……怎么一次不够,次次都是如此,先前一声不吭,一旦有反应就拿命来反抗。   徐相斐扶额:“你们这些……”   当真算得上是平生罕见了。   作者有话说:   岳满星的人生轨迹:二十岁身世曝光被赶出岳家——遇见姜浦——发现对方身份——替对方挡刀——重生到十六岁救下徐相斐 第158章 再来临川郡   徐相斐不知该对岳满星的过去作何感想。   震撼、感慨、惊讶、心疼,种种情绪堆积在一起,他面上却半分不显。   虽然徐相斐平时没什么大哥的样子,可这个时候他仍是有几分稳重的,只借着余光仔仔细细地看岳满星。   从两人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个三弟十分奇怪。   少年的模样,永远忧愁的双眸,心事重重却又没什么城府,恨不得让每个人都发现他有心事有秘密。   这秘密也是极大的。   即使世间传说如繁星一般密布又绮丽,但真发生在身边人身上,又如叶公好龙,徐相斐也难免如此,让他理解重生可太难了。   但又不是那么难,或许现在的岳满星不是过去的岳满星,或许两世并不一样,这都没什么关系。   徐相斐只是个现世之人,不管他世之事。   “若是如此,那对影门或许真的出事了。”   对影门在江湖上十分神秘,只在大大小小的地方占了据点,接些杀人越货的单子,但那些杀手究竟生在何处,至今无人知晓。   这样的对影门,出事了没人知道,还真是一点都不稀奇。   岳满星:“……还真是,有利有弊啊。”   他想了半天:“若是外人入侵,江湖上应该会有消息的吧?”   徐相斐摇头:“我一路走来,并没有听到有人谈论。”   坏事传千里,对影门要是被其他人找到地盘打进来了,江湖上不可能没有消息的,这也是一开始徐相斐听到曲今白的话会如此震惊的原因。   他自认认识的人也不少了,居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但曲今白这般表现,也不像是说假话。   头疼,真是头疼。   “唉,本以为我要过些日子才会重回临川郡,没想到这么快又要过去了。”   他们走到荆县重新买了马,两人溜溜达达地上路,一边打探消息一边往临川郡赶。   荆县到临川郡路途遥远,他们再急也没有办法,而且岳满星遇到姜浦的时间是在两三年以后,说明姜浦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追杀什么的,在徐相斐这里还算不上事,把人带出来先藏着,解决完了就两全其美,解决不了也不至于被逼到岳满星上辈子那种地步。   江湖恩怨分明,爱恨极端,正是因为如此,才顾及关系二字。   姜浦身份已经被人知晓,悦意山庄虽然已经避世不出,但也不代表是谁都能欺负几下的地步。   “虽然姜浦说他不在乎对影门,可这人最喜欢这样,过去也说我死了也不管我,但救了我好几次……”   岳满星现在知道他是对影门的人,又听说对影门出事,觉得上一世姜浦私底下跟他人接头,说不定就是为了对影门。   至于姜浦究竟在不在乎对影门……   “他、他跟我提过,说他小时候被一人拎回去养着,他说不喜,可是我觉得他还是在意的。”   岳满星还记得自己因为想起岳家的事惆怅难过时,姜浦一边嫌弃他,一边拿了酒扔到他怀里。   “你说你,武功差也就算了,脑子也不好。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以前的事索性忘了呗!”   岳满星又被他骂一顿,不服气极了:“我不信你能忘……”   “怎么不能?”姜浦盘腿坐在他身边,“以前就有个疯子,拎着我回去养,哼,我就跟他说,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他。”   岳满星被这话吓一跳,虽然被追杀,可这种动不动就把杀字挂嘴上的人,他心里还是有些怕的。   而且这难道不算姜浦养父嘛,为什么要杀他?   “要是有人逼你天天练武,逼着你接任务杀人,你能觉得欢喜?”姜浦横他一眼,“当然了,你这么蠢的也说不定。”   岳满星:“……”   他被骂得抬不起头:“那、那你真的杀了他嘛?”   他不觉得姜浦忘恩负义,只是单纯的好奇。   可那时的姜浦眼神一沉,又笑了几声,笑声中是岳满星不能明白的思绪,似恨又似惋惜。   “他呀……早死了。”   “可惜不是我杀的。”   说这话的人低头摆弄酒壶,露出脖颈上长长的狰狞的疤痕,忽然抬头猛灌一口酒,酒水顺着他下巴滑下,又被他自己擦去。   岳满星无端觉得他有些伤心。   跟徐相斐谈起此事时,原本模糊的往事猛然清晰,说来也好笑,有许多事他如今才发现端倪。   “若是这次能有机会……我希望姜浦如愿以偿。”   岳满星握着拳,自己给自己揽活。   他说的如愿,不是说姜浦杀了那个人,而是在姜浦嬉笑怒骂的背后隐藏的不舍。   姜浦不想那个人死的。   徐相斐瞧他一眼,也跟着笑:“好。”   ……   自从梁问雁当了武林盟主,临川郡又多了可以谈论的新鲜事。   来来往往的人把梁问雁归去的事翻来覆去地说遍了,一会儿是女扮男装杀尽山贼的奇女子,一会儿行侠仗义又救下书生的女侠,连家世普通没有武功的邵子书都让他们觉得有意思。   有意思,是真的有意思。   只见英雄救美人的,美人救书生的还真少见嘿!   这些事说完了,还有前些日子来盟主府找梁问雁的木鬼女可以说。   这也是个奇女子。   尤其是木鬼女杀了阮舟,把重剑交给梁问雁,两个奇女子做了让人啧啧称奇的奇事,可不就更让人津津乐道嘛!   因此进了临川郡,几乎随处可见谈论阮舟和木鬼女一事的人。   徐相斐听过一次,即使仍有些感伤,但已经冷静了,可岳满星还不知道这些,越听越难受。   他跟阮舟相处得多些,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看见有娘亲抱的小孩子会走不动路,喜欢看老者用颤颤巍巍的手做糖人,自己却舍不得买。   身上的钱总是留不住,谁管他讨要都给,呆呆的,确实不太聪明。   但是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没有传言中说得那般冷血无情只如兵器,更没有别人传得那样崩溃难堪。   阮舟是个太不一样的人。   但这个人如今死了。   岳满星喃喃道:“我还说过……要带他去做一个他那样的糖人。”   虽知绝路不可避,但最后一丝温情,岳满星仍想让阮舟知晓。   他们还是朋友。   即使了解太少,即使几经波折。   徐相斐闻言也一顿,无声叹息:“他知道的。”   岳满星嗯了一声,又说:“那把剑……梁盟主会怎么办?”   阮舟的重剑从不离身,他只见过对方拿着这把剑出招时的凌厉,如今物是人非,剑留在人间,或许有一日会落到他人手里,或是藏着或是再来拿出来用。   直到剑毁之时,便再无人能记起,这把剑的主人是谁。   岳满星忽然不想这样,但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徐相斐空出一只手拍拍他的头:“你去问问呗。”   岳满星眨眨眼:“问、问梁盟主吗?”   徐相斐闻言才转过头看他,两人对视半晌,“你连你叔父都能威胁,怎么还怕梁盟主啊?”   他真是哭笑不得。   梁问雁那也是个赫赫有名的,拿她讲书的不少,怕她的还真没几个。   岳满星怎么还怕人家啊?   岳满星:“……”   他也不想啊……   但就是一种直觉,觉得梁问雁非常不好惹。   徐相斐笑得不行:“我过些日子就写信给叶期,让他瞧瞧你都成什么样了。”   叶期一定会恶声恶气地骂:“饭都吃到什么地方了?!”   然后指着岳满星的脑门说他不长进,见个人就怕。   岳满星睁大眼:“大哥,万万使不得!”   他也是要面子的啊!   作者有话说:   满星:QAQ大哥不是我的好大哥了 第159章 再见   梁问雁的盟主府里已经种了不少树,池边绿柳,白花隐在草丛中点缀夏日景色,桃花树没了艳红的花,但碧绿一片,也十分好看。   岳满星最终还是没有遇到梁问雁。身为盟主,梁问雁最近忙得不行,大概只有日落后才在,倒是邵子书前来迎接他们。   邵子书还道:“说来也巧,祝少侠前两天也来了临川郡。”   徐相斐眼睛一亮:“原来如此。”他便让岳满星跟着邵子书去看阮舟的剑,自己去找祝煦光。   祝煦光不在府中,他发现徐相斐没来盟主府,便自己去临川郡内闲逛,大概也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徐相斐还以为自己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见到祝煦光,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师弟碰面了,这是件好事啊!   他高高兴兴离开,岳满星则眨眨眼,又看向邵子书。对方挂着温柔的笑容,满身书卷气,看上去文弱得很,和梁问雁在一起后总被人诟病。   邵子书对功名不太在意,只是喜欢教书,在临川郡开了私塾,给小孩子启蒙,送到他这里的小孩大多都不是显赫人家,还要帮着自家大人做事,所以三天两头的缺人。   没人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出府,徐相斐他们来正巧遇上了邵子书没事的时候,才难得见他一面。   邵子书对江湖事也不太感兴趣,领着岳满星进了梁问雁的书房,先点上灯,然后绕道书架背后从架子上取下重剑。他身体不好,抱着重剑有些吃力,双手搂在怀里缓步过来,岳满星见了连忙上前帮他一托,重剑才被稳稳当当放在书桌上。   “这些事我也不太懂,不过梁盟主可是说重剑不能被别人带走……满星公子还是就在书房里看看,等盟主回来再说。”   他知道岳满星的身世,刻意没以岳姓称呼,虽然岳满星跟徐相斐看上去关系不错,但万一对方如今已改名换姓了呢?总不好张口就喊人家岳公子。   岳满星没这么细心,想不到这一点,只盯着重剑:“我明白的。”   邵子书看他失魂落魄满脸惆怅,摇摇头,缓步走到书架一边整理书卷,留岳满星一人看这把重剑。   岳满星颤抖的手指落在剑柄上,剑柄被破布包着,粗糙得能让他本不柔嫩的手心都感到不舒服,不知道阮舟曾经是怎么忍的。   阮舟的存在恍如流星,飞快闪过,又飞快坠落,这样的事说奇也奇说平也平,大多数人都只是唏嘘一时,太难真正为他可惜。不过阮舟也不太想被人可惜吧,他的一生短暂不灿烂,身上命债无数,如此下场,似乎也不奇怪。   岳满星曾经很难想通许多事,可看到眼前这把重剑时,原本担忧它会被埋藏地底永不见天日的心一下子就没了,恍惚觉得这没什么可惜的。   阮舟希望如此。   岳满星怔愣半晌,缓缓收回手:“我好像……终于明白了。”   邵子书从书卷里抬头:“嗯?”   岳满星连忙摇头,突然一笑:“我看完了,多谢邵先生,我还是去等盟主回来吧。”   “看完了?”邵子书有些惊讶,他可是听梁问雁提过,岳满星跟阮舟关系还不错,为了他还去求过木鬼女,眼下得知故人已逝,感伤也是难免的。只是剑确实不能被他拿走,邵子书才在这儿盯着,结果岳满星才看了一会儿就说看完了。   这可真是让他疑惑了。   “这把剑——藏着就好。”岳满星露出笑容,不知是不是邵子书的错觉,他原本的忧郁凄苦好像散去许多,当然算不上有多释然,可眉宇间确实轻松不少。好像一片被乌云掩盖的天,雨滴未落,金乌不出,如今终于散开一些,隐约窥见天光。   邵子书也说:“盟主知晓何家悲剧不是最后一个,这把剑留在盟主府里,日后来往宾客再见此剑,也能想起何家恩怨,引以为戒,能少一桩是一桩。”   其实还是梁问雁不知道把这把剑放哪里,重剑是何元恺精心打制,就是为了将阮舟培养成顶尖杀手,不惜用蛊抹去阮舟记忆,不惜将孔曼语也拉下水,对秘籍的执着可见一斑。但如今何府没了,重剑给谁都不对,而且木鬼女杀了阮舟后拿着重剑直接来了盟主府,她是当年的受害人,复了仇拿了这把剑,要给盟主府,梁问雁当然只能接着。   想来想去,索性就让这把剑永远摆在书房里,日后宴请宾客,就让他们看看利欲熏心造就的憾事。   岳满星听完解释,缓缓点头:“……这样也好。”   也愿此后,世上不再有阮舟。   ……   徐相斐找到祝煦光并不难,他们在临川郡就住过一家客栈,去过一家茶馆,客栈没人,他就直接去了茶馆。   茶馆里说书先生已经换了话本,说的当然是何家的事,不管听了多少遍都还兴致勃勃的听众把茶馆坐得满满当当,又想听听这次有没有什么之前不知道的。   大堂没有位置,站着的人都不少,徐相斐好不容易挤进去往楼上望,没过一会儿就有伙计匆匆下来,挤开人群走到他身边:“客官、客官,您友人在楼上包厢里呢!”   徐相斐听了想笑,跟着伙计上楼,果然被他带到僻静的拐角处,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还不等伙计出声,房门突然被打开,祝煦光沉静的眼神准确落到徐相斐身上,嘴唇轻轻一动:“师兄。”   伙计便懂事地走了,徐相斐往四周看看,见栏杆处的人都只趴着听楼下的说书先生讲何家的案子,便往祝煦光身上一扑,被他稳稳一抱,顺势带进屋里,房门也关上。   “师弟!”   祝煦光被他的喜悦感染,低头轻轻蹭着他的侧脸,手下也抱得更紧:“师兄怎么那么高兴?”天气热了徐相斐就不爱和他搂搂抱抱了,难得这么主动扑过来。   “自然是为你高兴。”徐相斐有的是话说,“来盟主府找我,你岂不是得偿所愿了?”   祝煦光嗯了一声:“也不算,是师父帮了我。”   “师父?”徐相斐挑眉,“师父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韩得羽看着浪得没边,但还真是哪儿哪儿都有他。   “下次师父要是跟我说,他也认识小皇子我也不会惊讶了。”   祝煦光欲言又止:“……”   徐相斐只不过随口一说,看到他纠结的神情,瞬间一震,从祝煦光怀里出来:“……师父……不是吧?”   祝煦光神情凝重地点头。   徐相斐:“……”   原来他还是低估了师父。   祝煦光这才慢慢道来,他随着南叔曲找常家军旧部,其实他很清楚,当年常家被打压成那样,兵权旁落,又过了这么多年,能留下的人只是寥寥。到了地方,祝煦光却发现自己还是想得简单了,哪里是寥寥,简直是没几个人!   过去的常家军手下十万兵士,纪律森严,让北元大军闻风丧胆,但十多年过去,留下来的不过千人。这个数听着也不算太少,这千人还大多是当年亲兵,才能也是没话说,但仍是太少了。   祝煦光见此,难免刻薄一次:“南叔打算让我带着千人篡位?”   他没那么多忠君想法,篡位造反这几个词说起来顺畅极了,又吓了南叔一跳。 第160章 安双谷   不过南叔也习惯了他这般直言直语,心想这小子跟着徐相斐这么多年,怎么就不学点好的?   南叔哼哼两声,见祝煦光面色凝重,才平静道:“所以我说了,你若是要说服我,至少得想办法解决眼前的事。”   “……南叔。”祝煦光隐约明白了什么,“您是不是,其实没有打算……”   南叔瞪他一眼:“谁说我没有打算!你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你爹!只要你想,我大可以招上万人,甚至十万人进来!还不是你这小子不争气,被情情爱爱弄昏了头脑,整天就想着过逍遥日子,也不想想大事!”   祝煦光被骂了一通,也就不吭声了,他依旧觉得南叔想得天真,如今又不是什么乱世割据,最上头的那个位置换不换人,对普通百姓来说没什么区别。   南叔招呼了人过来,让祝煦光打招呼,眼前这些都算是他的长辈,一口一个叔完全不过分,来的前常家军将士们也纷纷点头:“这体格好,虽然瘦了些,但灵活嘛。”   祝煦光:“……”   其实徐相斐比他灵活多了,轻功这块他毫无名气。   “久闻大名久闻大名,果真是年少有为啊!”   “据说小常少爷武功高强,学的都是江湖人的功夫呢!我们这些大老粗的,也就是上战场去拼,哪里有这么多招式。”   祝煦光只是寡言,又不是胆怯,几天下来就跟这些叔叔们熟悉了,但熟悉归熟悉,更具体的事他却不知道。   南叔日后的布局和打算,这些留下来的将士们三缄其口,只说祝煦光日后会知道的。   他们也不傻,明白祝煦光对夺位这种事不感兴趣,总被困于田野,并不是他们所追求的。既然祝煦光不愿,他们自然要找别的路走。   听到这里徐相斐还挺欣慰:“你父亲的这些将士们看得很开,唉,只是这么多年……”   祝煦光摇头:“叔叔们这些年都各自成家,有妻有子,平时就靠种田过日子,他们也跟我交心说若有简单些的法子也好,总好过这点人不管不顾就动手。”   唯一执着的大概只有南叔。   南叔是常大将军的亲卫,听说从十来岁起就一直跟着常大将军,执着恢复常家,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徐相斐听完又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些事我不太懂,也帮不到你什么。师兄这里可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他将怀鹿教的事情一说,听得祝煦光连连皱眉。   “这怀鹿教主,性子真是古怪。”   “我也这样觉得。”徐相斐沉思,“但我总觉得,他急着让满星回去,并不一定只是想找到这个侄儿,说来惭愧,我真不觉得满星于他有多重要。”   但也不是不在乎,这态度过于奇怪,徐相斐一时间也难以想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鹿教避世太久,教中势力外人早就不知道了,不过曲今白对徐相斐下手,也说明他不是完全避世。   要不然也不会想来抢什么秘籍。   这事两人并没有纠结太久,既然都遇上了,那就赶紧回去找梁问雁问问对影门的事,早日找到姜浦才是正事。   祝煦光没什么意见,跟着徐相斐一起就行了。   他能顺利脱身,离不开韩得羽的相助。   本来南叔已经在手把手教他怎么行军布阵了,好几天祝煦光睁眼闭眼都是沙盘。   沙盘上是大启边疆的重重山脉,手下简陋的兵马面对着敌方重重大军,丘陵河流都是胜负的关键点。   祝煦光也就看过几本兵书,在沙盘上就没赢过一次,不是布阵不对就是中了陷阱,让他久久无言。   仿佛此时,他又能明白常大将军当年的不易。   南叔只对他说:“我知晓你与你父亲并不熟悉,可是你最该知道他的功绩,是用如何鲜血换来的。”   祝煦光虽然没赢过,但南叔对他居然还挺满意:“你比我当年强多了,好歹知道进退,赢不了也不至于全军覆没,算不上惨败。”   听这个意思,他居然对祝煦光真上沙场的表现还有所期待。   祝煦光:“……”   然后韩得羽便来了,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韩得羽就到祝煦光房门外赶人,让他先离开这里。   祝煦光确认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南叔虽然不情不愿,但也是同意了的,才自行离开。   不过两天心里也清楚,能把南叔说服,韩得羽摆出来的事应该不小。   等他们回到盟主府时天已经晚了,感伤一番的岳满星见了梁问雁也没有多害怕,乖乖坐在一边等徐相斐他们回来。   倒是梁问雁稀奇地绕着他走一圈:“你怎么外头混这么久,没什么改变啊?”   岳满星:“……”   这话可扎心。   邵子书轻轻咳一声,提醒梁问雁收着点说话,把她注意力吸引过来,又围着邵子书嘘寒问暖。   岳满星愈发无言,等徐相斐两人回来,他悄悄看了眼两人挨着的手,虽然没有牵上,但亲昵是显而易见的。   他生无可恋地坐在一边发呆。   一桌五个人,就他孤家寡人。   ……   梁问雁听闻他们来意,也讶异起来:“对影门出事了?我这边也没有消息,我认识的几个人本就来无影去无踪,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这样消失过,我还以为跟往常一样。”   但曲今白的话不得不令人深思,对影门要有什么麻烦可不是小事。这个亦正亦邪的门派有钱就能动手,不知道掌握多少人的阴私,而且其背后的情报也不可小觑。若是能插一手,梁问雁也是愿意的。但她如今身份是盟主,着实不好出手,江湖规矩,这种门派可是不归她管的,除非对影门向盟主府求助。   “我也没有对影门具体的位置,不过嘛,我之前遇见过他们门下的无形斧,打过一架,也喝过几次酒。”梁问雁笑着眨眨眼,“他跟我说,对影门的人会在安双谷碰面,离这快马大概一天半。”   几人对视一眼,徐相斐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诶。”梁问雁摆手,“跟我客气什么,但是我也希望你们若有机会,便帮我问问素音教内部是否有些动静,最好再问问圣女最近又去了哪里。”   “你这话,是在担心素音圣女又有什么动静?”   梁问雁点头:“她先前说话如此古怪,最近却没有消息了,我担心她又像之前那样牵连无辜,唉,素音教留着……还真是个祸患。”   这话透露之意让几人都是一惊,梁问雁向来不喜欢素音这种做派谁都知道,只是眼下情况,还真不适合跟对方起冲突。   “……大雁呐,我虽然对素音没什么了解,可你别忘了,还有个怀鹿呢。”   素音要是没了,怀鹿不就真的称大了?素音教跟怀鹿教也不算对付。   梁问雁闻言,迅速扭头看岳满星:“这还不简单?把这小子塞到教主之位上,看他这么怕我,至少我当盟主时,他不敢来找麻烦吧?”   岳满星一脸惊恐:“……梁盟主……万万不可啊!”   梁问雁哈哈大笑:“你越这样,我就越想塞你上位了。”   岳满星:“……”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少了一点,明天应该还有一更 第161章 谢酒   夏日有难得的凉爽,天色虽然阴沉,还刮着风,但凉风吹来消解夏日闷热,也就让人对阴沉的天都多了几分喜爱。   对影门的事可大可小,几人只在临川郡呆过一天就买了马继续赶路,安双谷在临川郡东面,此地两面有山,一面是一条小河,只有一条陆路可进,狭小逼仄,周围没什么人家,确实算得上隐蔽。   快到时,三人下马步行,隐藏行踪。岳满星从梁问雁那里拿了把剑,他武功不高,但敏锐警惕,全靠前世那几年被追杀的经历给练出来的。见前方有何还不知,他便主动道:“大哥,要不我留下来,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徐相斐跟祝煦光对视一眼,笑着拍拍岳满星的肩膀:“想什么呢?这又不算凶险,大哥轻功好,先去探探路。”   “啊……”岳满星猛地仰头,“大哥?”   还不等他反对,徐相斐一个闪身就没了影子,还当真如他的外号一般,燕子掠过,轻巧无痕。   岳满星看了看祝煦光,见他脸上极其自然,就知道徐相斐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连祝煦光都没说什么,那大哥应该是安全的吧?   岳满星习惯性地担忧起来。   而那边徐相斐无损他的名号,借着山林阻挡,钻了小路进安双谷深处,身影掠过,只有树叶微微晃动,其他再无声响。   伤好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境有变,徐相斐觉得他用起轻功来更加得心应手了,若是再比一次,他说不定就不排第七了呢。   好歹来个第五。   安双谷深处铺排着几间草屋,四周寂静非常,门口落叶纷纷,好似许久没有人来。徐相斐盯了半晌,没见什么动静,想了想又靠近些,才发现屋子附近还布着机关。倒也不是伤人的,只是会发出动静,提醒有人来了,这机关徐相斐挺熟,能轻松绕过。   绕过之后,他顺着半开的窗户钻进屋内,见里面也是灰尘遍布,不禁皱着眉头。这灰尘看样子不是一两个月能堆积出来的,对影门这么早就出事了吗?   还不等他思索,身后忽然一道白光闪来,徐相斐反射性用剑柄一挡,往旁边一躲。但声响发出,窗外猛地传来几道破风声,窗纱被暗器穿透,直直射在徐相斐方才所在的地方,将木头划出几道深痕。   徐相斐看了那几个暗器一样,顿时惊愕不已,也顾不得屋外究竟是什么人,直接翻身而出:“谢酒?”   那几个暗器,全是花瓣模样,出手的力道和方式也与谢酒一模一样,怪不得徐相斐多想。   躲在暗处的人也愣了,从一棵树上跳下,远远望着徐相斐:“燕子?”   两人都惊讶不已:“怎么是你?!”   随后又道:“你怎么在这?!”   徐相斐哎呀一声,又轻飘飘地躲过机关,几个闪身来到谢酒跟前,仔细看了他几眼。   谢酒是个怪讲究的人,爱花爱酒,虽然辣手摧花,但也是很喜欢赏花的。平日里他最嫌弃不修边幅的人,自己的衣服都是干净整洁,连花纹都得盯着绣娘绣,哪里不合他意就要改,要求还繁多,弄得绣娘烦他烦得不行。   但眼前的谢酒一身粗布衣服,头发只用布带捆着,脸上不知道从哪里抹了灰,整个人看上去可怜极了。   谢酒看了看他,猛地扑上来:“燕子啊!你终于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徐相斐险些被他扑倒:“什么?我不是就在柳州?你有事怎么不直接来?”   “那我都有事了,还怎么来?”谢酒振振有词,“柳州那么远,我哪里撑得到那个时候?想给你送信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你说你,给你那些弟弟这么多信鸽,怎么不给我这个亲亲好友?”   徐相斐被他烦得头疼:“行了行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想念我啊?”   谢酒哦了一声,放开手:“先离开这样,你在这那小子肯定也在这儿,哈哈,小爷有救了,这就带着你们打回去!”   徐相斐:“?”   等等,他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安双谷,是对影门之人聚集的地方,谢酒为什么在这?!   岳满星见徐相斐去了这么久,忍不住担心起来,来回踱步,握拳轻捶着手心:“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祝煦光负着手背对他站着,只盯着安双谷的方向,心想再过一刻,徐相斐再不出来他就进去了。   还没到时候,他又忍不住焦躁起来,一手握着剑柄,似乎想直接闯进去,又勉强忍着,在心里数着数。   等看到人影,还不等岳满星喊出声,祝煦光就一跃过去,落在徐相斐身边,然后跟谢酒打了个照面。   谢酒惊喜地发现还有个岳满星:“哎呀燕子你真客气,还给我多带了个人来,这下好了,虽然满星是个凑数的,但也可以装装样子嘛。”   岳满星:“……我怎么就是凑数的了?”   “不对不对。”岳满星反应过来,“你、你怎么在这?”   谢酒哎呀一声,满眼写着无辜:“怎么了,我没有告诉过你们吗?”   徐相斐想了想:“你应该告诉我什么?”   “就是,对影门门主是我大哥啊。”   谢酒扔下一个晴天霹雳,还自觉无所谓,“我这不就来帮忙了?正好,你们也来帮帮我。”   岳满星满脸震撼:“什、什么……”   对影门那般神秘,再加上前世姜浦种种表现,岳满星还以为门主会是一个亦正亦邪冰冷神秘的人。   可眼前的谢酒……说句浪荡子都是抬举他了,这人根本不着调的。想当初他来柳州,还被叶期说,徐相斐的朋友果然一个比一个不着调呢!   最重要的是,岳满星见同样是震惊不已的徐相斐和陷入沉思的祝煦光,怎么好像这两人也不知道啊?   你们不是朋友嘛?!   徐相斐也很想问:“……你是对影门门主的弟弟?!”   他来不及深思什么,只一巴掌上去:“好啊,合着你以前耍我呢?”   那时候他得了能让对影门出手的令牌,还跟谢酒分享过,说挺稀奇一玩意儿,当时谢酒还点头了!   隐瞒身世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行走江湖也不在意这样,但是谢酒非得凑上来问他对影门的事,是不是欠得慌啊?   谢酒没想到他重点居然是这个,觉得自己更加无辜了:“我哥的对影门,跟我有什么关系嘛。我早就离开家里了,他也就拿钱给我花,我哪知道他做什么的?”   就算知道,谢酒也懒得管,更别说跑去对影门了。   “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谢酒这才正色道:“我大哥手底下有人背叛了他,对影门是内乱,我前来帮忙但反被对方用来牵制我大哥,几番波折,我被逼到此处,本以为就是绝路了,没想到绝处逢生……”   他没正经一会儿,又开始大笑起来:“我就说小爷怎么可能会那么倒霉!”   他正想着能不能让徐相斐来帮忙,这不就从天而降了吗?!世间竟有这般幸运之事!   徐相斐慢慢琢磨出来了:“所以……这附近?”   “现在没人,不过很快他们就要来了。我无路可走,想着索性来安双谷碰碰运气,若有我大哥的手下在这,便能再逃一会儿。”   只是来了这才发现安双谷空空荡荡,再出去便不明智了,谢酒索性一直躲在暗处,打算最后赌一把,看到徐相斐的身影才动了手,他离得远,加上徐相斐这身衣服谢酒没见过才认岔了。   “我赌赢了!”谢酒高兴得不行,还去拉着岳满星问他有没有钱,打算去买酒喝。   岳满星不知道该对谢酒的疯狂说些什么,这是什么人才才能想得出这种办法啊!   祝煦光挨着徐相斐问:“师兄怎么沉默了?”   徐相斐抱着手,满眼郁闷:“我只是在想,你是大将军和郡主的儿子,满星和小浦身世离奇,谢酒和对影门门主是亲兄弟……”   那他呢?   怎么就他平平无奇呀?   作者有话说:   燕子:我的故事一文不值   (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有点卡文,这周尽量多更一点吧,迟来的国庆快乐!) 第162章 无形斧   谢酒原本也不姓谢,他本家是东南那边的,离中原较远,家中就他最小,谁都惯着他。惯着惯着,谢酒就长成这样,家也不想回了,就在外面晃悠。   他说跟自己大哥没有怎么联系也是真的,在他心中离了家就不该借着家中势力,索性改名换姓,自己闯荡去了。   “唉,我那哥哥,成天说我长不大,交个朋友也没几个好的,啧,他自己还是被身边人坑了。”谢酒接过使唤岳满星买来的酒,狠狠饮了一大口,“还得连累我帮他想法子。”   嘴上说着连累,却没有几分真的埋怨,几人都听得出来,就当他又开始胡说了,坐在一边不理会。   谢酒见没人理他,也不尴尬:“我瞧着那些人迟早会追过来的,就当是我拜托各位了啊,帮我一次,我让我大哥多给你们些报酬。”   “外面对此事可不知情,我们也没见过真正的对影门呢,这回倒是能长见识了。”说了一堆,也就徐相斐肯接他的话,把谢酒高兴得不得了,上手就想搂人。   祝煦光想了想,把他手扯下来。   在一旁喝水的岳满星险些呛住,立马低头盯着火堆,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谢酒愣了一下,不禁笑骂:“我真是……行吧行吧,看在我找你帮忙的份上。”   他们之中祝煦光武功最高,后面突袭基本靠他,谢酒觉得自己不能和个才成年的小傻子计较。   徐相斐岔开话题:“既然你说迟早会有人追来,你可有想好下一步怎么走?”   谢酒一笑:“当然。”   他可以跟兄长手下的人会合,再加上身边这几个,自然能想办法打回去。对影门中的地势他不熟悉,所以得靠有人带路才行。   “我大哥手下有个人奇怪得很,说是之前跟我大哥关系一般,本以为他会首先叛变,可是这人却一直站在我大哥身边,先前还掩护我离开。”谢酒一锤定音,“我们去找他。”   岳满星心中一跳,隐约觉得他说的就是姜浦。   第二天一大早,几人从深山林中出发,特地绕开大路,但身后果然来了追兵,这下谢酒不是一个人了,完全不带怕的,还兴致勃勃要一起上,被徐相斐一把拉回来。   开什么玩笑,谢酒冲上去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就太被动了!   岳满星也紧张,被安排盯着谢酒的一举一动,不让这人冲动,连忙跟着劝:“你、你消停点吧!”   谢酒:“……”   那边祝煦光解决完第一批人,拎着剑过来,谢酒只瞧了一眼就安静了,跟徐相斐嘀咕:“怎么这小子一身杀气……”连他这样的都有些心惊,真不知道徐相斐平日里怎么忍了的。   徐相斐看了看:“嗯?这不是很正常嘛?”   他边说边拉过祝煦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虽然知道那些人不是师弟的对手,但还是需要关心一下的。   祝煦光道:“这批人武功不高,像是来探路的。”   谢酒也点头:“对,他们主子还跟我大哥对峙呢,不可能亲自来抓我,这些人都是顺势想叛出对影门的。比较麻烦的是门下其他几个堂主。”   对影门内以实力排名,前十成为堂主,手下各管一支杀手,对上有三位院主,对下自己可任命手下。直接跟门主有来往的只有院主,此次内乱也是因为三位院主中有两人叛变,带着近一半人截了任务,偷袭对影门腹地。   而对影门向来没什么纪律,大多数人散落在外,内部出事,赶回来的人寥寥无几,一些人索性放任不管,等着看谁赢了。这就是谢酒大哥教给他们的,门内人习惯了这规矩,也就没多少人会来帮谢酒脱困。   门主就算了,门主的弟弟……死了就死了,只能说是他自己武功低。   之前梁问雁提到过的无形斧便是十堂主之一,也是准备来杀谢酒的人之一。   这人不好对付,以一把大斧闻名江湖,还能得无形之名,就足以见他实力凶悍。徐相斐和祝煦光都没有跟他交过手,对其武功路数并不了解。不过他俩用的都是剑,以飘逸为主,倒是在身形方面先胜一筹。   谢酒先交了底:“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擅长暗器,若有人帮他在前面挡着,还能发挥作用,要是一对一,他自然只能跑了。   徐相斐看向祝煦光。   祝煦光沉稳点头:“我或许能一试。”   他们即将走出安双谷,往外就必须得回到对影门,一路上要尽量保存实力,不然就是把谢酒往对方手上送了。   想来这一战也不会太远。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他们踏出安双谷后,便看见一道身影挡在必经之路上,威风凛凛,膀大腰粗,目光炯炯,直直盯着几人中间的谢酒。   “小公子,躲了这么久,也该跟我回去了吧。”   无形斧持着他的大斧,往地上一杵,沙尘扬起,看得谢酒紧张极了,先前在对方手上吃过亏,如今见了也不得不更加警惕。   祝煦光抽出赤鹤剑,直指无形斧:“抱歉,你的对手是我。”   “哦?你?”无形斧也不是没听说过祝煦光,这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有些什么消息,想打听自然也能打听到。虽然祝煦光有一战何元恺之名,但那时还有阮舟和木鬼女一起,三人合力,废掉一个何元恺,无形斧也就不太当回事儿了。   但他还挺欣赏这个小生,于是没有急着动手:“对影门自己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祝煦光道:“算不上外人。”姜浦是师兄的表弟,也是对影门的人,而他又是师兄的人,自然算不上外人。   无形斧不知道他怎么算的,说这么多话已是仁至义尽,于是提斧便来,大斧比剑威力更大,轻易就能砍断人骨,祝煦光不敢大意,不以长剑死扛,而是充分发挥身形优势,从侧面后面进攻对方薄弱点。   无形斧早习惯了有人拿身形躲他的大斧,但若真要伤到他,就必须到跟前来,那他反手大斧可不是吃素的,不然也不能有这威名。   只是祝煦光的武功超出他的预料,若说身形,无形斧反而更忌惮徐相斐,所以见上来跟他打的是祝煦光还松懈了那么一会儿。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祝煦光身形虽没有徐相斐那样快,但学剑之人自然不可能慢,即使偶尔躲不开大斧,用上内力,长剑一挡,也能轻松躲开。   相持片刻,两人额上都有了汗珠,神色也凝重起来。无形斧身上有了剑伤,因为祝煦光迅速的进攻气喘吁吁,一双眼睛泛红,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祝煦光也不算好受,为了给对方一剑,他自己腰间也受了伤,鲜血染红衣角,看得徐相斐担心不已。   但至少目前两人分不出胜负,无形斧琢磨着该怎么办,眼神瞥见徐相斐始终放在剑柄上的手,又看了眼似乎无所事事实则手一直藏在袖中的谢酒。   若下死手,徐相斐必定会过来,两人是师兄弟,一个剑法卓绝,一个轻功闻名,配合起来还真棘手得很。谢酒也能时不时放个冷招,甩个暗器出来。   无形斧知道这一战是不可能赢的了,他带的人少,把人堵在这本想抓回去讨赏,如今却得想想自己能不能脱身,心中不快极了。   徐相斐敏锐察觉到他的动摇,立马上前:“我看前辈也打累了,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谢酒是你们门主的兄弟,杀他不一定能得好处,但一定会被报复,前辈当真想如此嘛?” 第163章 谈好   谢酒也躲在徐相斐身后道:“是呀,不如坐下来聊聊,否则你就走不出去咯。”   徐相斐:“……”他偷偷狠狠掐了一下谢酒。   让你乱说话!不会说能不能闭嘴!   无形斧一听就大笑起来:“让我走不出去可没那么容易!走之前让小公子陪我一起,我还是能做到的!”   谢酒一噎,乖乖闭嘴。   徐相斐把他推开:“前辈,我看你与我师弟打斗间,也不曾使绝招下死手,既然是对影门内乱,前辈又何必将谢酒牵扯进去?再说了,最后结果如何,也说不定呢。”   他这话已经是在暗示他们几人要站在谢酒这边了,说不定还会去帮对影门门主。   这个想法让无形斧都有些犹豫,对影门可没有什么仁义之说,大家都是凭本事赚钱,若说没感情也不至于,但要说什么同生共死忠心耿耿……更不至于。他要是那种人,还会进对影门嘛?!   “……就凭你们几人,谈扭转局势还太早了点!”无形斧放下手中兵器,看着仍挡在前面的祝煦光,“唯有这小子还行,与我有一战之力,倒还真是个好帮手。”   徐相斐道:“前辈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对影门内乱的吗?”   无形斧浓密的胡子一动,眼神凌厉:“哦?”   看他这样,徐相斐心中便有数了:“我与谢酒快一年没见,他就算是想找我帮忙,也要想办法知道我在哪才行……想来前辈也该知道这不容易,我们来这里,是有其他人告知我们对影门的事。”   无形斧神色一凝,愈发犹豫起来,他也不是傻子,这话便是在说,对影门内乱已经不是内乱了,背后还有其他人盯着。   换了谁当门主,他不在意,反正日后有钱赚就行,身为十堂主之一,无形斧比那些没有名字的杀手有更大的权力。等赚够钱想离开对影门,也不是没有办法。   但要是有外人插手……   结果如何,就谁也说不清了。   无形斧可不愿意自己当了别人的刀,但仍有些怀疑,徐相斐师父韩得羽交友甚广,也难说他是不是从他师父那里知道的消息。韩得羽对他们又没什么威胁,知道也就知道了。   徐相斐伸手一指:“前辈可瞧见他了?前辈应该看得出来,这人武功平平,来此处并没有什么大用……我带他来又是做什么呢?”   被指着的岳满星:“……”   虽然这是实话,但是真的好扎心啊!   岳满星嘴角一撇,但还是乖乖配合徐相斐的做法。   徐相斐道:“他是怀鹿教的少主,岳家与当年曲露从之事,想来前辈也有所耳闻……对影门的消息,就是怀鹿教主告诉我的。与其追杀谢酒,前辈不如回去看看,自己身边是不是出了奸细,让渔翁得利呢?”   他不提可能是谢酒大哥这边的人透露消息的可能性,只引无形斧往他这一边想,谢酒也反应过来其中用意,吊儿郎当地说:“哟,原来你们自己的事都解决不了啊?行啊,杀了我,我大哥就跟你们拼命,到时候怀鹿教过来吞并对影门,啧啧,果真是渔翁得利。”   无形斧没理他,只看着徐相斐:“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我为什么要相信?外人知道了又如何,找不到对影门,照旧只能在一旁看着!”   谢酒哼了一声:“你当我是死的?我又不是对影门的人,带些外人进去,也没什么关系吧?”   无形斧:“……”他这才正眼看这个小公子一眼。说起来,虽然知道谢酒身份,喊他一声“小公子”,但无形斧心中对此人并无半分敬意,最多把人当人质看。但没想到,谢酒还真豁的出去。   听这意思,如果他不退步,只要没能杀了谢酒,那谢酒就敢索性公布对影门所在地,让所有人都能进去捡漏。这不是气话,无形斧看得出来他真敢这样做。   而谢酒身边这几人……   无形斧挨个看了看,也觉得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唯恐天下不乱的谢酒,与谢酒交好一定会帮忙的徐相斐,现在是怀鹿教少主的岳满星。这几人背后都牵扯太多,对谁下手都不太行了。   无形斧沉默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谢酒和岳满星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又想动手。   结果无形斧把大斧一转,单手握着,上前道:“小公子,先前多有得罪,不如这样,属下护送您回对影门如何?”   谢酒:“……”好家伙,你可真是能屈能伸。   徐相斐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想想也是,无形斧都能把安双谷的事告诉梁问雁,这人心中本来就没什么忠诚之说,如今觉得打下去可能让自己利益受损,不如换一方。   见无形斧态度转变,一直虎视眈眈持着剑的祝煦光才慢慢走来,徐相斐连忙给他上伤药,叹气:“才来师兄这里就受伤了。”   碍于旁人,祝煦光只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便放开,无声安慰。虽然正在被上药,祝煦光却始终警惕着,离无形斧并不算远,剑也没收回去。   无形斧把大斧扔在一边,抢过岳满星的水,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狠狠灌了一口,还有闲心打听岳满星的事:“诶,你小子,怀鹿教怎么样啊?你们怀鹿教真要打对影门?不是我说,就曲今白,哪里打得过我们门主?要不是兆兴那厮给门主下了毒,哪里能有这个机会哟。”   兆兴就是叛变的院主,据说是跟门主一起长大,共同创立对影门,但如今想独揽大权,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直接杀了谢酒的大哥。   但谢酒的大哥严影山也不是吃素的,目前还强撑着镇守对影门,绝不轻易让位。其实要谢酒说,他大哥就是太执着了,这时候不蓄精养锐,等日后打回去,居然还死要面子撑着,不就是活受罪嘛?   岳满星虽然不喜欢曲今白总是不顾他的意愿,但此时还是要给叔父找点面子的,闷声闷气道:“怀鹿教主也很厉害。”   无形斧听了哈哈大笑,他年过四十,当年也是去打过阳音教的,听见岳满星这么说,于是一摆手:“曲今白?哈,算了吧。”   岳满星决定不和他说话了。   无形斧向来不在意这个,扭头去找谢酒,一口一个小公子喊得相当顺畅,还觉得祝煦光那么警惕十分好笑,又是狠狠笑了一番。   几人都被他闹得没脾气了,稍微休整一下又重新上路。   因为无形斧先前带的那一批人已经被解决,他想了个法子,让几人穿上黑衣,打扮成杀手模样混进去。他又是个堂主,带几个人进去不是合情合理嘛?   为了让谢酒放心,无形斧根本没提让谢酒假装俘虏的事,这态度变化让徐相斐都有些惊讶了。   无形斧解释道:“对影门嘛,换个门主无所谓,我可不喜欢外人插手。”当年他打过阳音教,对魔教可谓是半分好感都没有,岳满星是下一辈人,他对其没有恶感,可若是让曲今白得利,无形斧想想就恶心。   反正说来,不帮谢酒,最后肯定讨不到太大好处,说不定真要跟怀鹿教对上,若是帮了,以严影山的性子,也不会清洗门人,他还是能好好当个堂主。   这不是很划算嘛。   徐相斐听完这解释没说什么,谢酒可没有什么顾虑,讶异道:“魔教真这么讨人厌啊?”   为了不让魔教占便宜,说叛变就叛变的?   无形斧瞥了岳满星一眼,冷哼一声:“我当年打阳音教,就是因为我父母妻子,都死于魔教之手。”   恨意驱使他不顾一切投身除魔大会,阳音教倒后,武林对魔教其余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的事好似烟消云散。可他满心愤恨,再也看不见其他,因为选择继续追杀魔教中人,在武林正道那里便没有了他的位置。此后多年流浪,身无分文,想着赚钱,这才加入了对影门。   见几人沉默,无形斧又大笑起来:“也就你们这些小子,才想得这般多,哪有什么原因,想做便做了!” 第164章 太初楼   几人出了安双谷,但无形斧并没有领着几人继续前行,而是转过头又往山谷中的木屋走去。   此举让谢酒都愣了一下,无形斧便道:“小公子来的少,其实回对影门,还有一条近路。”   谢酒想起安双谷那几间落灰的木屋,脸色渐渐变了。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还真就是他想的那样。   几间木屋外被陷阱环绕,保护的从来都不是木屋里的人,而是木屋下的密道。   木屋背后有一块大石,几人绕过陷阱,被无形斧带到大石面前,看他轻喝一声,衣服下的肌肉鼓起,用力一推,大石下便是被泥土掩盖的暗道口。   无形斧招招手:“来吧,带你们回去。”说完自己纵身一跳,直直跳进暗道。   几人面面相觑。   徐相斐推了推祝煦光:“师弟走前面,满星跟着你祝大哥,我最后走。”   祝煦光反手抓住他:“我最后走。”   徐相斐摇头:“无形斧看似选择了谢酒这边,但此人绝没有这么简单,我怕他另有打算。你在前面才能接住无形斧的招数,我最后走也没有什么危险。”   祝煦光这才同意了,也跟着跳下去。   岳满星摸摸脑袋,紧跟着祝煦光一起。   两人都消失在眼前后,谢酒才缓缓上前,手搭在徐相斐肩上:“唉,燕子,这一次多亏了你,我不敢说什么,日后有什么事,你叫我我一定去。”   “笑话。”徐相斐不理他的伤春感秋,“我叫你你会不来?好了,尽快把这件事解决,里面还有我弟弟呢。”   谢酒笑了笑,几人按顺序进入暗道,才发现这地底下确实是另有乾坤。   暗道用石砖铺成,地下犹如另一天地,墙壁挂着几盏灯,无形斧随手拿下一盏,用火折子点燃,自顾自走在前面,大斧背在身后,大大方方露给几人看。   几人屏息凝神,跟着他脚步往前,地下犹如迷宫,不仅有机关还有岔路,也不知是建了多久。   “这路是近路,走出去还要再换地方呢,不然外人早就进来了。没人带路,凭你们可进不去。”   无形斧见跟在自己身后的是祝煦光,还乐呵呵地搭话:“我记得赤鹤剑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不知小友是遇到什么奇遇了,这才突飞猛进,连何元恺都不是对手?”   祝煦光隐约听出他打探之意,只说:“谈不上奇遇,或许是心境有变。”   “这倒也是,那些出家人不就是说,得什么大清明境界,就能破除一切障碍嘛。看来你也是如此咯?哈哈,真不愧为韩得羽的徒弟,日后当了掌门多收些弟子,你们白鹤门不就飞黄腾达了?”   祝煦光透过火光瞥他一眼:“这得看我师兄。”   “哦,对,毕竟燕子是大弟子哈。”   无形斧便懂了,这两人关系很好,没法挑拨。师兄弟反目成仇之事不少见,但同门情谊更不少见,两人正是年轻时候,注重义气也是正常。   他心中稍微放心了些,依照徐相斐的性子,更喜欢逍遥自在,暂时是不会借着自己跟梁问雁的关系做些什么。   至于他们跟怀鹿教嘛,无形斧又不是不知道徐相斐为什么会受伤,现在因为岳满星没有对怀鹿教动手,这口气忍了。岳满星看着也立不起来,估计没一点像当年的曲家兄弟。   无形斧仔细思索,又跟祝煦光说了几句话,领着四人往对影门走去。   几人换了黑衣蒙面,剑用粗布包着,稍加伪装,领了无形斧给的令牌,跟在他身后装作沉默寡言的黑衣杀手,看着对影门越来越近。   地道走了许久,后来又上地面前行,绕过山峰峡谷,又继续去其他驻点的地道赶路,看得谢酒连连惊叹。   真不知道他大哥怎么想的!   这不就是折腾自己人嘛?   等真正到了对影门,几人都深感此处的隐蔽。   眼前绿水环绕,只能靠轻舟破雾,无形斧对着放哨之人晃了晃手牌:“神梦堂堂主,特地回白涛岛复命。”   放哨之人确认无误,对着他摆摆手,岛上正乱,只要是自己人就行,随便进去怎么闹吧。   无形斧对着几人解释道:“此人不属任何一方,也不会帮任何一方,小公子,你觉得你能找到多少人?”   谢酒一笑:“此事用不着你担心。”   一路过来,他中途在徐相斐的陪伴下离开过几次,无形斧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也没有拦,就等着看谢酒能找到多少真的对严影山忠心耿耿的人。   岳满星也扭头看过去,他其实很想问谢酒有没有找到姜浦,但是徐相斐示意他暂时不要有动作,这才一路没有打探。   无形斧也就不谈此事:“门主还在岛上,两方暂时休战,兆兴想着让门主离开,不过你也知道门主性子,便僵持不下。”   兆兴知道要彻底清洗严影山一派,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因此更倾向于让严影门自废武功独自离开,就算是保了一命。   严影门敢创建对影门这个亦正亦邪的门派,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还在岛上,即使中了毒,也没有人真的能拿他怎么办。   不过谁都知道这是暂时的,等严影山势力彻底倒台,兆兴不再有顾忌时,也就无所畏惧了。   等上了岸,眼前便出现三座高楼,其中又散落着数不清的青墙矮房,人比较少,只有少数几个配着对影门的腰牌行走,又很快隐没于房屋间。   无形斧回头看向几人,伸手往远处一指:“太初楼就在前面,门主如今就在里面……把你们带到此处,我仁至义尽了,各位如果成功,可别忘了我护驾之功啊。”   谢酒扯了扯脸上的黑布:“你的意思,是打算不插手咯?”   无形斧轻蔑一笑:“我能插什么手,门主之争太过寻常,只不过兆兴此举,我也看不上就是了。之后如何,全看你们,若是时机成熟,我也会出手……”   岳满星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人,一开始被他们几句威胁说服,现在好像又无所顾忌,但他知道自己不太懂这些,也就没插话,眨眨眼看着徐相斐。   等无形斧溜溜达达地离开,徐相斐才低声道:“我们已经进来,若是输了,他也不怕怀鹿教那边有什么问题。”   因为岳满星在这。   输都输了,那抓了少主也没什么问题吧?   所以无形斧才愿意带他们来,但他大概真的对兆兴没太多忠心,叛变也很正常。   谢酒叹口气:“所以说我哥为什么要搞这个?”   像他一样,老老实实做个花间君子不好嘛?   几人冒领了别人的令牌,自然不敢多待,径直往太初楼走去。   太初楼在岛中心,但岛上山林多,若是只看房屋,则是离人群最远之地,几人往那边走的动作还挺明显。有人路过瞥见他们的令牌,还吹了个口哨:“哟,二次叛变啊,哥几个挺会。”   几人无言以对。   看来这种事在对影门里面真的是很常见了。   那人晃了晃自己腰间的令牌:“我劝你们看戏就好,兆兴那厮嘛,就喜欢吃独食,我且看看他能给些什么。你们不如也回去等着,外面的人还没回来呢。”   徐相斐清了清嗓子:“就是去瞧瞧情况。”   那人耸耸肩:“随你们咯。”   几人靠近太初楼,门口守了人,警惕地看着他们,谢酒上前做了个手势,那几人互相看了看,低语几句,就走上前来。   谢酒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又转身回来,拉过徐相斐:“我们先走。” 第165章 办法   夜晚降临,太初楼黑暗无光,岛上凉爽,晚上竟有些冷。门口的守卫打着哈欠,抱着手臂盯着远方,时不时互相对视一眼,又各自站在一边。   他们都是跟随严影山的人,自然不希望养伤的门主被人刺杀,因此懒得勤快地守着大门。   而黑暗之中,几道身影摸过来,守卫看了几眼,眯着眼睛看见其中一人的手势,就点了点头让人进去了。   比完手势的谢酒也松了口气,悄声道:“这群人好歹警惕了些。”   他来过太初楼,领着三人进去后就径直去暗道,再给守着的人比几个手势,一路还算顺畅。   暗道深处,烛光摇曳,一人背对着他们,正翻看桌上的地图,而另有两个没有蒙面的黑衣男子走上前喊了一声:“小公子。”   谢酒答应一声,盯着那道背影:“大哥。”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身材比他们都要高些,瘦削的脸苍白,眼神却很冷静,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一摇,示意他们上前。   谢酒快走两步,忍不住抱怨:“大哥这下是栽了,还得我找人来救你。”   严影山神色淡然,抬手摸了摸谢酒的脑,哑声道:“是大哥的错,但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回来?”   “我能不回来嘛?”谢酒没理他,又指了指徐相斐几人,“喏,我找来的帮手,这是燕子,这是燕子他师弟,你应该都认识,那个是岳满星,现在是怀鹿教的少主。”   严影山被他这乱七八糟的介绍闹得头疼,跟几人郑重打了声招呼,只是听到怀鹿教这几个字时轻轻哼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笑笑:“怀鹿教……”   岳满星:“……”   怎么谁都不喜欢怀鹿教啊?   不过想到曲今白那个性子,好像也很正常了。   严影山看着徐相斐:“我认识你师父,当年他不愿帮我创立对影门,如今他两个徒弟都得来帮我了,哈,真是有缘。”   他说话平淡冷静,腔调极为古怪,反正除了谢酒之外,另外三人听了都觉得心中发毛。   “小辈自是仰慕门主许久。”徐相斐拱手,“只是如今不是叙旧之时,门主可有计划?”   严影山闻言,又扭头看向谢酒:“本来是没有的,可我这傻弟弟又回来了,怎么说也得有一个。”   身边还有他的亲信,但严影山对自己毫无计划之事死活不隐瞒,那两个黑衣男子也不意外,还有闲心泡茶。   徐相斐真心觉得对影门上下都不太正常。   也亏姜浦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以后还是把他带走吧。   严影山又说:“既然你们来了,那我明日边找兆兴决斗,若我死了,你们自行离开。哦当然,动作快点,要不然可走不成了。”   徐相斐:“……”   谢酒立马不干了:“大哥你胡说什么?我都带人来了,你当然不能死!说来你们规矩是什么,真要决斗?”   “也不一定。”严影山思索片刻,“等明后天,外面自有人回来帮我,不过我中了毒,也不知能否撑得到那日。”   徐相斐见状便道:“我先前曾拜访过郁郎中,在他手中得过一瓶药,不过不知对门主身上的毒有没有效。”   郁郎中对徐相斐和祝煦光还算友善,临走前给了些东西,只是对武林至毒大概没什么效果,眼下也只有试试。   若是能拖延一会儿,能够离开对影门,他们还能试试寻医。   严影山点点头,接过药一口吞下,却拒绝离开对影门寻医:“对影门在我手中壮大,自然也只能是我的,哪怕是毒发身亡,我也不会就此离开。”他脸上依旧平静,话里话外都丝毫不在乎自己生死,看着好像是不舍,但更多的是漠然。   徐相斐便不说话了。   谢酒愈发生气:“你真是个疯子,这玩意儿又那么重要?你在不就能再建一个对影门?我看你手下那些人也没什么义气,你也没有,现在倒是舍不得了!”   严影山瞥他一眼:“你还小,自然不懂。”   谢酒快被气死了,狠狠一甩袖:“好啊,我当然不懂,但我就要跟你一起,要是我也死了,你就在九泉之下自己跟爹娘解释吧!”   严影山一顿:“我只不过说你两句,你就拿爹娘压我?”   “两句?你那是两句嘛?”谢酒狠狠瞪他,“快给我想法子,不然不用做其他事了,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严影山:“……”   他扶额半晌:“行,大哥给你想法子。”   谢酒这才笑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是欠教训。”   屋内其他人听得尴尬不已,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两人,等吵完了才各自恢复正常。   严影山缓缓开口:“……我倒是还有办法。”   原来严影山也不是没有后路的,兆兴现在不敢动他,是因为还没有办法从他手中接过以前的路子,凭兆兴一人根本无法养活整个对影门。   对影门又是这种唯利是图的风格,现在能背叛严影山,以后就能背叛兆兴,对方当然不愿意冒这个险,所以才想着下毒逼严影山自己让路。   不过嘛,他高估了严影山的求生欲。   若是真没有办法,严影山还真就打算就这样了。   “对影门由我创立,其中一草一木,尽是我精心布置。我是不愿就这样给他……我屋中有一套银针,是当年有位大夫给我的,我按照他的办法用了便能暂时压制毒性,恢复功力。”   之后怎么解毒,对严影山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谢酒眼睛一亮:“既然如此,那我们……”   严影山又慢吞吞道:“但是那地方已经被兆兴占了,他虽然找不到那套银针,可我也不是这么容易拿到的。”   谢酒彻底无话可说了:“要说兆兴让你沦落这般地步,还不如说是你选的。大哥,你究竟怎么想的?”   严影门似乎对他这话很好奇,微微挑眉:“我以为你最能懂我,毕竟你闯荡江湖的时候也不短了。这世间本就是唯利是图,却还要用各种规则限制自己和他人,岂不荒唐?我只不过是为同样觉得荒唐之人提供了一个选择……你看,对影门不就立起来了?”   这话很是新鲜,几个年轻人听了都纷纷沉默,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眼前人怎么说还算前辈,直接插嘴也太过无礼,但他的话让人听了又觉得真是荒谬。   严影山慢慢一笑,丝毫不意外他们的反应:“看,你们明明不认同我所想,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敢之眼,这就是我说的,虚伪仁义。”   “我不跟你扯这个。”谢酒一摆手,“还是讨论怎么拿到银针吧。”   徐相斐这才开口:“其他不敢说,但对影门中,应该没有几人能比得上我的轻功,不如就由我前去替门主拿这套银针?”   祝煦光也跟着说:“我为师兄护法。”   其他人脸上都是同意之色,他们之中也似乎只有这两人最适合。徐相斐轻功卓绝,又和祝煦光配合默契,成功几率还是极大的。   “谦虚了,武林中比得上小友轻功的,也不过寥寥几人。”严影山客气点头,“不过,你又想要什么呢?”   这时谢酒便没有插话了,虽然是他请徐相斐几人帮忙,但也不能让人白帮。他大哥这么有钱,想法又古怪,肯定不想欠什么人情,还是多给点好处,这才实在。   徐相斐看了看岳满星,才郑重道:“我有个不情之请……等过几日,若有一人请离,还望门主成全。”   对影门底层杀手是不能自主离开的,像无形斧那样的堂主才有说走就走的资格。姜浦没坐到这个位置,自然不能毫发无损地离开对影门。   徐相斐当然想姜浦离开拿命换钱的对影门,能够真正回归岳家。但毕竟这是姜浦自己的事,他也没有把话说死,只是为其赢得一个机会。   严影山自然听懂其中深意,不由得多看了徐相斐几眼。   他虽然觉得仁义虚伪,可自己也是有弟弟的人,难免多了分感触。   “我知道是谁,此事我应下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结课了,作业太多,等我交完作业,给各位磕头了(?﹏?)实在对不起 第166章 反转   严影山给徐相斐二人指好了路,两人便趁着天色未亮便直接动身,免得夜长梦多。   夜色沉沉,寂寥无声,两道身影略过矮房,抄小路去到与太初楼位置形成对角的太始楼。   行动仓促,两人也就顾不得谨慎,唯有成功才是目的,索性直闯目的地,从后窗翻进去,才一落脚,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突然亮了灯。祝煦光立马将徐相斐挡在身后,剑已出鞘,手腕一翻,一个漂亮的剑法将烛火划落,屋内重归黑暗,但一闪而过的人影也逼到身前。   祝煦光轻轻推了徐相斐一下,接着一瞬间的光,徐相斐直奔目的地,而祝煦光一力抵挡三人,刀剑相接,为徐相斐掩护,死死守在原地,将三个杀手缠住。   不过几息之间,屋内烛火再次燃起,一个身材比严影山略胖一些的中年男子戴着黑色面具坐在梨花木椅上,懒散地撑着下颚,瞧见自己的人受了伤也只淡淡一句:“废物。”   他盯着祝煦光:“没想到严影山还真的请了外人帮忙……”   话一刚落,兆兴脚下一蹬,飞身而起,骇人掌风直逼祝煦光面门,另外三人立马配合不顾伤势也要将祝煦光留在这。   祝煦光踢开身边的人,撑着桌子就是一翻,兆兴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让他走了,再度逼近。他五指成爪,几个动作就能看出他内力深厚,兆兴甚少出现在江湖之中,但他既然敢对严影山下手,自然不会只有下毒的手段,他内力又狠又毒,掌风炽热,祝煦光知道若是被他击中,恐怕五脏六腑都要受灼烧之痛。   这种武功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若是空旷地方,祝煦光自信自己能逃脱,但这房间不大,让他束手束脚,难免受了桎梏。更何况旁边还有几人一起配合兆兴,想拦住他去路。   几人缠斗间,屋内桌椅板凳皆散了架,旁边的书架也轰然倒下,数本不知名的古籍散落一地,动静不可谓不大。   徐相斐匆匆从密室出来,就见祝煦光被几人围攻,眉毛一挑也纵身上前,握着祝煦光手腕让他躲开兆兴一掌。   兆兴哈了一声:“等的就是你。”   他一直不知道严影山的那套银针究竟藏在哪里,听手下人说太初楼多了几个人时就知道谢酒多半回来了。   兆兴没有动静可不代表他不在意,只是直接去抓人已经没有意义了,别人不了解严影山,他还不了解嘛?谢酒已经回来,就算夺不回门主之位,严影山就算是死,也会拉着兆兴一起。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等在这里,让严影山自己派人来拿,才是最有意思的事,银针落入他手,严影山究竟要怎么办才能逆风翻盘呢?   可是派来的两个人也着实不好对付,对影门就是做情报生意的,自然知道徐相斐和祝煦光两人。   只是这两人很少与其他人交手,大多是晃悠着到处玩,他人对两人武功弱点也不甚了解,让兆兴头疼了一下。   但他可比徐相斐和祝煦光两人经历得多,眼神毒辣,立马发现这两人极其在乎对方,刀剑若来到徐相斐身旁,祝煦光便不顾自己也要将徐相斐护住,同样的,徐相斐也是如此。   兆兴轻轻哼一声,三个杀人便疯了一般往祝煦光剑上撞,鲜血淋漓也全然不顾,任凭赤鹤剑深深刺入,双手还死死抓住剑刃,阻止祝煦光将剑收回。兆兴身影如鬼魅一般来到两人面前,一掌击出,看似冲着徐相斐而去。   “师兄!”祝煦光见了果然顾不得其他,手上一用力,踹开几人狠狠抽出长剑,扑到徐相斐身前,那一掌便换了方向狠狠击在祝煦光胸口。   徐相斐察觉到兆兴的计谋,可时间太紧,他还来不及开口便见一切发生,祝煦光被一掌击飞,狠狠撞在墙上,花瓶摆饰一同砸下,他跪在地上捂住胸口,剑尖指地,想勉强自己站起来,但刀刃已架在他脖颈边。   兆兴看着徐相斐:“如此,把东西交出来吧。”   徐相斐脸色阴沉,虽然心疼不已,但还是镇定道:“怎么,楼主这么不自信,觉得门主用了这套银针便会赢了你,然后拿回门主之位?”   兆兴从喉咙中发出连胜嗤笑:“能多一分胜算,我又何必勉强自己呢?我看你二人情比金坚,我这一掌,你师弟可要养不久的伤……当然,前提是你们能走得出去。”   “我若把银针给你,此时不死,日后不也是死?”徐相斐直直盯着兆兴在面具之后的双眸,“楼主当我傻么?”   “你知道对影门的规矩,投诚之人,我自然是欢迎的,我给你们出去的机会,你把银针给我,如何?”兆兴的语调像极了严影山,“你们是外人,本就不该插手对影门的事,如今只不过是各归其位,两不相欠罢了。”   “这……”徐相斐似是有些犹豫,抿着唇看着已经掩盖不住咳血的祝煦光,“这……”   祝煦光低着头,只抬眸与徐相斐对视一眼。   徐相斐便叹道:“我、我答应你……”   他面色凝重,几番犹豫,满是对友人的愧疚,连话都说得颤抖。   兆兴觉得他有点惺惺作态,忍不住盯着他在袖子里掏来掏去的手,见徐相斐缓缓拿出一个小布包,才暗自冷笑:“把它打开。”   这副模样兆兴信他就有鬼了,刀刃往前逼近一分,让祝煦光伤上加伤:“你若是听话,以后便能继续腻腻歪歪,不然,便去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徐相斐这下是有点惊讶了,笑着说:“楼主好眼力。”   他随即猛地抽开布条,“那便瞧瞧这里面有什么吧!”   布条被扔向空中,褐色药粉迅速弥漫开来,一闻到便呛鼻不已,双目也刺痛非常,兆兴立马闭上眼睛,祝煦光跟着一个提剑,察觉到他要逃,兆兴正想睁眼,却见屋内又是一片黑暗。   原来徐相斐扔了药粉之后便扔出飞镖打落烛灯,两人相扶着跳出窗户,一路往太初楼赶。   那药粉是之前从郁郎中那里拿的,毕竟郁郎中对两人印象不错,送了他们不少东西,之前一起给了祝煦光。除了这种药粉,和先前给严影山的解药,甚至还有让祝煦光用在徐相斐身上的东西……   不管徐相斐看见那些东西心情如何复杂,眼下倒是都用上了。   “没事吧?”徐相斐搀扶着祝煦光,手上不断输着内力,“我内力说不定能缓解几分。”   祝煦光点点头:“我没事。”   他还有些懊恼:“是我鲁莽了。”   自持武功比徐相斐好些,就一时大意,甚至没仔细去想兆兴真正的计谋。   “诶,这又不怪你。”徐相斐不让他说话了,“咱们还是快逃,那药粉可拦不住兆兴。”   好在两人学的都是剑,身法要轻巧许多,有了暂缓之机,但兆兴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追了上来。   太始楼的动静引起了对影门中人的注意,纷纷走出来,站在兆兴一派的自然跟着来堵截两人,其余人被兆兴一声呵斥,也跟着动了手。   若是门中人,他们或许还要犹豫一下,但外人嘛,死了就死了,也影响不了什么。   两人一时被包围,前后无路,只能看着兆兴步步逼近,弯月露出,眼前人衣袂翻飞,气势磅礴,虽看不见他的神情,但那双如鹰一般的双眸中尽是势在必得。   “这种小把戏,也敢挡我之路?!”   兆兴是真的有些怒了,因此也根本不打算放过徐相斐,就算可能引起韩得羽和岳家的报复,他也要杀掉这两人。   重重包围之下,徐相斐脸上却没有担心之色,反而缓缓露出笑容。   兆兴心中一跳:“你笑什么?!”   徐相斐道:“自然是笑楼主你……无法如愿以偿了。”   兆兴顿觉不妙,缓缓回身,只见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是他熟悉的模样。   那人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兆兴,来与我一战。” 第167章 决战   时间回到两人行动前,严影山将地图给他们之后,忽然又叫住要离开的两人。   徐相斐和祝煦光回头看他,只见严影山一向平静的脸上不敷先前的寡淡,而且缓缓一笑,露出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的笑容。   虽然知道能够创立对影门的自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可见严影山难得露出锋芒,也依旧这几个年轻人都觉得背后发凉。   “我可比你们了解无形斧……他的经历是真的,但说的话嘛,半真半假。你们进对影门事,他恐怕就已经告知兆兴了。”   谢酒不理解:“可是,这样两面三刀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严影山讽刺一笑,“好处就是,无论我和兆兴谁赢了,都不会杀他。至于他最担心的魔教……岳满星都在这里了,难不成还怕曲今白敢肆意妄为嘛?”   徐相斐也道:“此话有理,所以我们不敢耽误,直接来找门主了。门主既然这样说,那想来已有应对之法?”   严影山浅笑点头。   谢酒却恍然大悟道:“合着你刚才在逗我?!”   严影山:“……”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计划是成功了。   徐相斐和祝煦光一进门就打掉烛灯,就是为了方便把银针丢出去。严影山虽然中毒,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发现的。而凭徐相斐的轻功,自然也不可能需要祝煦光扛这么久才能拿到银针,袖中的东西早已偷天换日,他们拖着兆兴,也正是给严影山留出使用银针的时间。   兆兴看着脚步稳健的严影山,自然也知道自己被耍了,面具的脸早已扭曲,眼珠瞪了又瞪,随后放声大笑:“好、好、不就是一战?你以为我怕了吗?!”   严影山轻飘飘一句便打碎他故作坚强的表象:“若是不怕,为何要给我下毒呢?”   “我的……好友。”   周围的杀手面面相觑,原本就没有站在兆兴一边的见严影山从太初楼出来,也悄悄包围住兆兴这边的人。   他们自然不算忠诚,但是严影山再怎么说也对他们有养育成全之恩,若是能有选择,自然还是跟着严影山最好。   再说了,严影山都敢直接动手了,那些真正站在严影山的人也该回来了。   此时不上去讨点好,捞点好处,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谢酒和岳满星早就上来拉走徐相斐和祝煦光,见祝煦光受伤,谢酒神色愧疚:“唉,是我连累你们……不过别担心,我大哥说了兆兴的武功伤害虽大,但并不阴毒,灼烧感散去后便没什么大碍了。”   祝煦光点头:“无事。”   他们按计划行事就知道免不了受伤,好在受伤的是自己而不是师兄,祝煦光便更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徐相斐还能不知道他的想法,没在其他人面前说什么,暗地里却悄悄掐祝煦光的手心,打又舍不得打,也就只能这样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了。   祝煦光很想笑,觉得师兄真是可爱,也跟着反握回去。天还没亮,谢酒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一心觉得自己这两个朋友还是交得很值。   岳满星仰着脑袋:“门主要和那个兆兴对决了……门主身上的毒,没有大碍了吗?”   “大哥既然让我继续留在这里,说明他有这个自信。”谢酒勾唇,“接下来就是他们的事了。”   周围人迅速散开,对影门不像其他地方,既然门主说了是决斗,那就暂时放下自相残杀的心思,等着看谁是新门主就行了。   兆兴那一方的人倒是有动静,但跟他们交手的也是对影门自己的人,谢酒这边远远藏着,还看得津津有味。   无形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手站在他们身边,也跟着一起看起来,谢酒斜他一眼:“哟,你不上去帮你的主子?”   “这里可没有人是我的主子。”无形斧不与年轻的小少爷计较,“他们要打让他们去打吧,小少爷,有我在这,也就没人敢来挑衅了。”   谢酒狐疑地看着他,不相信这个两面三刀的人有这么好心。但仔细一想,似乎也确实没有骗他的必要。   正如严影山所说,若是兆兴真有自信能杀了严影山,就不会那样严防死守了。   两人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兆兴一手大刀,缓缓抽出时反射着月光映在面具上,让黑金色面具闪过光芒。   严影山却只有一把扇子,慢吞吞地扇着风。   兆兴眼中闪过恼怒之色:“你的剑呢?!既然说了决斗,却不拿剑,你是在嘲讽我吗?!”   “你脾气还是这么差。”严影山摇摇头,“我不拿剑,你却用刀,但你最擅长的是掌法……不用掌而用刀,难不成你也是看不起我?”   兆兴冷笑:“这口刀,是当年你我二人一同去西疆请人打造而成,如今,我就让它染上你的血。”   严影山一笑:“那把剑,亦是同时打造,但我却不愿剑上有你的血。”   兆兴闻言,却更加恼怒,不顾其他,提刀便上,两人缠打起来。   严影山身法极快,但力道并不弱,即使用的是一把扇子,却不落下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舞着扇子飞快挡着兆兴的狠厉的刀法。   他身姿飘逸,动作赏心悦目,看得徐相斐几人惊叹不已。   徐相斐认真道:“我身法虽不错,但力道太弱,这样硬上不出一炷香就会被拿下……门主就不同了,果真不愧是对影门门主。”   祝煦光也跟着点头,他力道虽有,但身姿就不如徐相斐飘逸了,两人各有所长,若有结合也能互补,可看到严影山这样几乎完美的剑客也十分敬佩,觉得自己仍有许多可学习的地方。   他们两人都学剑,自然喜欢严影山这种典型的剑客,但谢酒是个玩暗器的,虽然知道自己大哥厉害,可看到好友都这么夸,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人人之路不同,我大哥武功是高,可他许多想法与世不容,对影门这些规矩,在他们眼里或许正常,可在我们眼里却显得冷漠极了。”   说实话,谢酒一开始知道居然没有多少人愿意护着严影山这个门主时,是真的有些厌恶对影门的。   他知道对影门中许多人都是孤儿,机缘巧合之下被带进来习武练字,日后再接任务赚钱,严影山对这些孤儿也算有再造之恩,可门主中毒遭遇叛变,大多数人却视而不见。   依谢酒这种性子来看,自然会生气,但慢慢了解对影门后,他却只能说是严影山自作自受。   严影山的理念太过古怪,也太过冷漠,他亲手打造了一个不讲人情只讲利益的对影门,因此也栽在利益二字上。   只能说是有因必有果,哪一天严影山真的死了,谢酒也不会觉得意外。   可是这是他大哥,谢酒除了尽力来救,也没有其他办法。   谢酒远远看着缠斗的两人,心中一叹,此事过后,希望严影山能认真思考自己创立对影门的意义吧。   严影山可不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如何腹诽自己,他只专注与兆兴决斗。   两人武功都是武林中佼佼者,打起来飞沙走石自然不在话下,身上也都有了数道伤口,呼吸慢慢粗重起来,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亮,连手底下的人都纷纷停了休整,两人却依旧还在缠斗。   兆兴不知何时扔了刀,只使出自己烈焰掌法与严影山近身缠斗,他双眸赤红,沉重的呼吸让他越来越兴奋,绝招频出,看着严影山破损的扇子和他嘴角的血迹哈哈大笑起来:“你瞧,当年我打不过你,如今呢,你还不是被我打成这样!”   严影山伸手抹去嘴角鲜血,依旧平静如水:“哈,你说这话时是瞎了眼,看不见自己身上是如何模样吗?”   他语气慢吞吞的,却更加刺激到了兆兴,让后者双眸几乎能喷出火来:“决斗也不能挑起你的情绪吗?怎么,难不成真的要杀了你那个弟弟,才能让你这张死人脸上有半分不甘?”   “既然在决斗,我神情如何有何不妥?”严影山依旧能气死人的神态回答,“难不成你做这些,就是为了看我变脸不成?”   “不、不全是……”兆兴忽然疯狂大笑,“因为你变了!你不适合对影门了!对影门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不要那些虚伪的礼节,不要那些自诩高贵的人压在我们头上,我们是为了给所有人公平不是嘛?”   “可你这些年做了什么?你是门主,掌握所有任务的源头,依旧设置了条条框框来限制我们!你变了!”   严影山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兆兴,我说过,公平不代表混乱。若是没有人管着,对影门不过是一群散沙,最终也只能走向灭亡罢了。”   “你怎么会明白呢?”兆兴狠狠一击,将严影山逼退几步,“你自诩能击碎虚礼,可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敢说你和你那位可怜的弟弟,不是出自世家?”   “你……不可理喻!”   严影山这下真正怒了,骇人气势完全不比兆兴差,甚至更胜一筹,眼神也狠厉起来,直直盯着兆兴:“我原以为,世上唯有你能懂我……原来你也不过是,蝼蚁一只。”   兆兴看他变脸,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强提内力,打得更加激烈,衣衫破损,眼神都似乎恨不得将对方撕碎,用上自己绝招。   谢酒狠狠掐住手心,眼神担忧地看着两人,不敢眨眼又不敢继续看下去。   徐相斐轻轻搭着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兆兴轻喝一声,磅礴内力尽注掌心,直奔严影山死穴打去,谁都知道不能受他这一掌,否则筋脉尽断,痛不欲生。   但严影山也不是吃素的,他右手成掌,左手比剑指,两人在日出之前奔向对方,严影山右手化掌,将兆兴的杀招化解,却也生生受了这一招,而左手剑指直接震碎兆兴脖颈筋脉。   飞沙平静之后,两人立在原地,兆兴捂住脖颈,哈哈一笑,便口吐鲜血,他眼中并无不甘,只是笑着缓缓闭眼,严影山静立原地,深深闭眼,接住兆兴倒下的身躯,随后内伤爆发,也猛地呕血,眼前一黑,在谢酒的惊呼声中倒下。   而严影山的人也终于到来,迅速控制局势,将兆兴的人全部抓住准备关进地牢。   一群黑衣人中有一个出列走向徐相斐,还不等徐相斐给他打招呼,便从怀中拿出两个东西,一个塞给岳满星,一个塞给徐相斐,然后扭头就走,丝毫不留恋。   岳满星:“……” 第168章 还清   天彻底亮了,对影门恢复以往平静,兆兴既死,严影山重伤,却没有人再来挑战这个门主之位,只望着天跟旁边的人说一句:“这下又能接任务了。”   路过的姜浦听见这话,默默抬眼看去,与那人对视,又撇开眼,低着头忙着以后的事。   那人便笑着跟身边的人说:“我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站在门主那边啊……”   身边的人想了想:“也正常,因为这里的人都不太正常。”   “……”   严影山被送回太初楼养伤,徐相斐几人就没再跟着,让谢酒配着他大哥,转而去了客房安置祝煦光。   岳满星傻傻地抱着姜浦给他的东西,是个用布包着的木盒子,打开之后发现是各种小玩意儿,小孩子玩的弹球、红绳、还有不知道从哪来的平安符,乱七八糟勉强塞进小小的木盒里。   他不知道姜浦将这些给他做什么,只好认认真真抱着跟在徐相斐身后,还问道:“大哥大哥,姜浦他给了你什么啊?”   徐相斐没真没看,闻言也笑着拿出那个小布包,打开后发现是一瓶约摸小指高的瓷瓶,他微微挑眉,不知道这是拿来做什么的。   岳满星凑过来看了看,也不认识,两人胡乱猜测一番,觉得还是等会儿问姜浦好了。   说到姜浦,岳满星又开始忧心:“姜浦会跟我们走嘛?这里实在是……我觉得他不应该待在这儿,虽然他看上去似乎与这里的人没什么两样,可他实际上重情重义,这里不适合他。”   岳满星可不是瞎说,他好歹跟姜浦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同生共死,怎么可能不知道姜浦吊儿郎当的表象下究竟藏着什么。   他们两人都有秘密,好像从未掏心掏肺,但又好像对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重生以来,岳满星发觉姜浦和自己的关系不如前世,他自然是慌乱过的,可转念一想,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大概是和徐相斐待得久了,连岳满星都能对过往释怀一些。   徐相斐也点头:“论私心,我自然是想让小浦随我们走的。但正如你所说,他重情重义,门主重伤在身,他未必会跟我们离开。”   他只不过是一说,但事实还真就如此。   姜浦听闻他们来意,先是皱眉,又看了看岳满星满是担忧的眼神,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不擅长安慰人,但岳满星和徐相斐千里迢迢来找他,姜浦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可让他就这么离开……   岳满星见他这样,深深叹气,垂着脑袋失落道:“我明白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浦看了看徐相斐,对方微微挑眉,便转身离开,将此地留给二人。   姜浦忙了许久,脸上尽是疲惫,但事情一忙完他就直接来找岳满星和徐相斐了,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还是那身杀手装扮。   岳满星垂头丧气:“我不会逼你的,我早就知道了,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围着我转。”   早在阮舟一事时,姜浦就骂过他这个毛病,岳满星这才下定决心去怀鹿教解决一切,可是去了之后自己老毛病又犯了,纠结来纠结去,大概唯一好点的就是不再把前世今生混为一谈了。   今生经历越多,前世就慢慢模糊,岳满星有时回想,才知道恍如隔世这四字深意。   “……我也没说我不想离开。”   “哎?”岳满星抬头。   “我又没骗过你,谁想待在对影门啊?”姜浦扯扯嘴角,“拿命换的钱,我还没这么傻,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脑子都不太正常。”   他这话是把严影山一起骂进去了,“再说了,我早就猜到、猜到有这一天……”   岳满星惊讶不已,连忙四处看看有没有人,这才低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姜浦瞥他一眼:“意思是,我知道兆兴想做什么,这也不难猜,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下毒。”   “你……”岳满星万万没想到,“你、你不是门主那一边的吗?!”   前世姜浦即使被追杀也要做的事,难道不是为严影山报仇?!   姜浦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傻了吗?我知道又不代表我不是。”   “好吧……”岳满星被他说迷糊了,决定还是去找徐相斐问问,至少大哥不会总是说他傻。   姜浦是真的觉得他挺傻的,好好的少主不做,非要跑这么远来对影门,明明知道内乱之中危机重重,也非要留在这。   要不是结局皆大欢喜,姜浦能拎着岳满星骂一天,自己武功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多大的脸呐还敢来闯对影门?   岳满星被他骂得更加丧气了,又不知道如何还嘴,只低着头任由他说,完了还问:“那你给我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姜浦挑眉:“觉得你太蠢了,也只能玩这种东西吧。”   岳满星:“……”   他不甘心地继续问:“那大哥的……”   姜浦轻咳几声:“这个嘛,就不是你该管的了,反正跟你的不一样。”   岳满星满头雾水:“怎么神神秘秘的……”   ……   严影山重伤昏迷足足两天才醒,这两天徐相斐几人也没有走,把对影门逛了个遍,谢酒不能陪着他们玩,天天在严影山床前唉声叹气。   一会儿说严影山害他,一会儿说这次多亏了他,严影山必须把对影门都送他才行。   严影山醒来听见这话,沉默半晌道:“送你也行。”   谢酒吓了一跳,险些被自己暗器戳伤,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送我?然后我再被别人捅一刀?我的大哥,你真会给我找麻烦。”   眼下只剩兄弟两人,严影山神情温和,招招手让谢酒坐到自己身边,伸手揽住弟弟肩膀,感慨道:“你也长大了。”   谢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做什么?”   严影山挑眉:“怎么,大哥抱一下都不行?你我年岁相差太大,我可是把你当半个儿子养的,长兄如父,我连抱一下都不能?”   “行行行。”谢酒懒得理他,“诶,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对影门遭遇此事,日后可无法独善其身了,别说你没想到啊。”   既然怀鹿教的人能知道对影门出事,其他人也能,就算内乱平息,可此处也不是一个绝对的隐蔽之处了。   游离江湖之外的对影门,终究还是踏入了江湖。   严影山半眯双眸,往后一靠,揽住谢酒肩膀的手微微上移,将谢酒落下的发又塞回去。   “我本以为,即使他要这门主之位,也该是堂堂正正来抢,对我下毒,不仅是侮辱了我的能力,更是侮辱了他自己。”   严影山这话说得平静,可与以往不同,谢酒能听出他话中的无奈与痛心,不禁一笑:“我有个朋友,也被他朋友坑了,我说你们这些人呐,眼神怎么就那么不好呢?瞧我,认识的人就没有不靠谱的。”   严影山没理他,自顾自说道:“当年他也受所谓世家蔑视,才与我一同创立对影门,说好不讲情义,只讲利益。唉——终究我与他,谁都能没做到。”   “他在最后丢了刀,我亦没有带上我的剑。谢酒,你与你好友,可千万别走到这一步。”   谢酒静默不语,半晌才轻声说:“剑上无你二人的血,想来这份情谊,也算是留住了。”   严影山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一切平静不再,他捂住胸口,笑得颤抖不已,又说不清笑中究竟藏着什么。   谢酒第一次看他这样,不忍再想,只闭着眼听着这笑声。   “大哥……”   “我无事。”严影山深深一叹,“过去我以为兆兴是最懂我之人,可是原来,我们从不曾了解过对方。对影门……究竟只是笑话啊。”   他想要涤除虚伪,想要一个想象中堂堂正正追求利益,平等无二的门派,可原来他从来不曾成功。   对影门里种种问题,严影山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总抱有幻想,觉得一切都会如他所愿,等幻想破灭,又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确实是打算与兆兴同归于尽,只要将谢酒送出去,留住谢酒的命就好。   可是如今他亲手杀了兆兴,一切好似恢复正常,可又什么都变了。   明明说话不讲情义,但多年相伴,他与兆兴两人从一开始就犯了大错,才造成如今结果。   “对影门……”严影山喃喃道,“何处才有对影门呢?”   谢酒说:“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哥,离家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为了你心中所谓理想,抛弃家中父母不管,爹娘有了我之后才慢慢释怀,时常跟我说你当年如何风光霁月……”   “唉,若是对影门不行了,你还是回家吧。”   严影山抿唇,狠狠揉了下谢酒的脑袋:“我看你是二十多了,该找个贴心人陪着,少来管我的事。”   谢酒:“……那你说怎么办?”   严影山用洁白手帕仔仔细细擦掉唇边血迹:“既入江湖,那便入吧,武林也该换换血了。”   谢酒也笑了起来:“大哥,这才是你。那日后我就是有靠山的人,啧啧,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个少主当当,我觉得岳满星那个称呼听起来很威风嘛。”   “岳满星……”严影山微微眯眼,“也对,还有怀鹿教。”   怀鹿教跟严影山也有旧怨,虽然这一次是因为岳满星,徐相斐才会来对影门,进而找到了谢酒。   但严影山可不是就这么算了的人,怀鹿教的秘密,他也想仔细挖一下呢。   对影门的风波暂时平静,严影山叫来姜浦,问他要不要离开。   “你大哥嘛,这个兄长算是当得不错了,也只让我给你一个机会,并没有直接喊我放人,啧,倒是让人惊讶。”   姜浦平静地与他对视:“我暂时不走。”   “暂时?”严影山轻笑,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下巴,“看来你是想走的。”   “当然。”姜浦背着手,“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严影山轻声一叹:“你这小子……倒是与当年一样。”   姜浦是被他从街上捡回去的,小孩流落街头,只是个讨饭吃的小乞丐,但天生有股狠劲,别人要抢他的东西,牙齿磕掉了都不肯放,满嘴鲜血往别人身上一吐,吓着人了就哈哈大笑。   严影山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把人带了回去。   姜浦在对影门中的天赋算不上突出,唯一让人看得上的大概就是他古怪倔强的性子。严影山能记住他,也是寥寥几次谈话,听见这大言不惭的小子说一定要离开对影门。   严影山觉得有趣,偏偏不肯让姜浦当堂主,当不了堂主,姜浦永远都只能是个最底层的杀手,永远也不能如他所愿毫发无损地离开对影门。   严影山承认这是自己的恶趣味,或许也是因为生气,因为姜浦从来不生气,他只说对影门迟早会散的。   也不知道这小孩从哪里来的想法,但如今一看,严影山还不得不承认或许对影门真的要散了。   “若是想报恩,多年来你为我赚来的银两也够了,再不济,你大哥带着人护着我弟弟,还帮了我大忙,也够偿清一切。”严影山仔细打量了一下姜浦,试图在他脸上找找有没有跟徐相斐相似的影子,他和谢酒就长得不像,没想到这两兄弟也不太像。   也对,他和谢酒好歹是亲的。   严影山摆摆手:“不必暂时了,你要走就走吧,既然早就想离开,也不必禁锢自己。”   “走了……对你也好。”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家,不过姜浦是该回家了。 第169章 书房   徐相斐终于知道姜浦给他那瓶药是干什么的了。   姜浦答应跟他们离开,徐相斐自然是开心的,岳满星更是一直忍不住的笑意,让姜浦都忍不住嘟囔:“有这么高兴嘛……”   徐相斐失笑,但还是认真给他解释:“我们没有逼你的意思,来这里是因为满星他叔父性格着实古怪,我怕节外生枝,所以索性带着满星一起来了。你若真心想留在这里,我们虽然不赞同,也不会阻拦……”   “行了行了。”姜浦摸摸自己发烫的耳垂,“罗里吧嗦的,我知道了,这就跟你们走呗。”   他不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话,但偏偏岳家的人好像都是这个性格,说话一套一套的,但偏偏又让人无法拒绝。   姜浦别扭道:“我反正没什么钱,要让我跟你走,那之后你给我钱花。”   徐相斐忍俊不禁:“那可不,毕竟我是大哥嘛。”   姜浦:“……”   说起来,他还没有认真喊过徐相斐一声大哥,但他连岳明镜都没有喊,自然也不愿意就这么认徐相斐是大哥了。   所以他也没接这话,只是忽然想到什么,摸摸下巴:“对了,给你的那个东西,可不是给你用的。”   徐相斐也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闻起来还挺香的。”   姜浦脸色古怪,看了看一脸无知的岳满星,又看向徐相斐:“……你真要我就在这说?”   徐相斐何等聪明的人,看他难以启齿又尴尬的神情,又看了看岳满星好奇的眼神,顿时无奈:“你、你不会买的是……”   若他没有过经验,说不定就真猜不出来了,但好歹徐相斐也是用过类似东西的人,见姜浦这个神情,哪能不知道他送的东西是什么?   姜浦轻咳几声:“我就是听说,两个男子之间……”   徐相斐连忙摆手:“闭嘴吧小浦!”   他好歹也是大哥啊!   怎么能在弟弟们面前没面子。   一无所知的岳满星还是不懂:“……到底是什么?”   姜浦和徐相斐对视一眼,结果还是徐相斐道:“没什么……你日后成亲了就懂了。”   “什、什么……”岳满星也脸红起来,扭头瞪姜浦,“你怎么能送这种东西给大哥!你、你你你……”   姜浦想了想:“我觉得你们来一趟不容易,听说是要给礼物的,我又想不出来,问的别人。”   那还能问谁呢?自然是一同外出的杀手,一群没个正经的,想出来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相斐扶额:“……小浦啊,我收回之前那句话,你还是跟着我们走吧。”这都还没成年呢,都被带成什么样了。   姜浦不置可否:“等我与其他人告别,我们便离开吧。”   ……   姜浦没什么伤感,跟以前比较熟悉的人说了一声要走,就打包好东西来找徐相斐了。   几人在对影门待了几天,这里与世隔绝,与外界毫无联系,说起出去,居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严影山还在养伤,所以让谢酒出来送他们,随行的还有无形斧。无形斧在严影山和兆兴两边反复横跳,现在也没什么事,依旧还是个堂主,知道严影山打算找怀鹿教的麻烦可开心得不行,连送人这种无聊的事都要出来看看。   他看的主要是岳满星,一边啧啧称奇,觉得曲露从那个黑心肝生的儿子能傻成这样也是不容易,一边又觉得岳满星运气是真的不错。   不管他是不是怀鹿教少主,不管怀鹿教日后会如何,至少不会波及他,岳满星还能这样傻兮兮地到处晃悠。   看着几人乘船离开,无形斧还对着岳满星摆摆手,露出一口大白牙,看得岳满星后背发凉,摸不着头脑,慢吞吞地坐下:“他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想来是没有答案了,几人返程决定再去临川郡看看,路上没有城镇,就沿着山路走,因此根本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   等几人到了临川郡,发现街上小贩少了不少,大多数人门窗紧闭,只有寥寥几人在街上行走。   “这是怎么了?”岳满星到处看看,“我们才走几天啊。”   姜浦也说:“我之前往回赶时就发现路上有些不对劲,不过对影门事态紧急,不敢久留,也没有打听。”   “现在打听也不算晚。”徐相斐招呼几人,“先去盟主府看看,万一是武林动荡,我们也好帮忙。”   几人纷纷点头,又往盟主府走去。   等到了盟主府,徐相斐才又觉不好,虽然梁问雁的盟主府是新建的,仆役随从都没有招满,但她要处理之前何元恺留下来的烂摊子,因此府内可谓是热闹非凡。各个门派派来吵架的,要求她动手处理事情的,还有怀疑她当不好盟主来挑刺的,这都不算少见。   可如今盟主府空空荡荡,一眼望去几乎没几个人。好在还有护卫,他认识徐相斐,见了几人连忙进去上报,过了一会儿邵子书便亲自来迎接他们。   邵子书本就瘦弱,是个白面书生,现在却好像又憔悴了不少,连礼数都顾不得,走到几人面前就说:“唉……你们离开不过短短几天,就出了不少事,眼下容不得我多说,先随我进去吧。”   领着几人进盟主府的同时,邵子书也缓缓说出临川郡发生变化的原因。   “素音圣女宣战了。”   徐相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谁?宣战?宣什么战?”   等他稍微理解了一下邵子书的话,又懵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道:“此时宣战,她目的为何?”   邵子书摇摇头:“我也不知,素音教屠了北边的几个小门派,放言要再来一次除魔大会,如今绑了那些小门派仅剩的老弱妇孺,要求盟主亲自前去……盟主昨日已经启程了。”   “这……”徐相斐仍觉不对,“素音教没这个胆量,当年的阳音教或许有这个本事,但如今的素音……”   怎么敢对武林宣战的?   邵子书不是江湖中人,对这些事情也不清楚,只摇摇头:“盟主知道你们可能会回来,让我在这里等着,她让你们不要前去帮忙,说是后续可能有其他事情,怕你们分身乏术。”   徐相斐沉吟片刻:“也有这个可能,素音圣女宣战,相当于赌上整个素音教了,我看一定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现在静观其变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但梁问雁前往北方,徐相斐也不可能放心,正想说他偷偷去看看,就见邵子书给他使了个眼色。   徐相斐一顿:“唉,既然如此,我先留在盟主府里,也好帮你做些事。”   邵子书笑道:“那便多谢徐公子了。”   姜浦和岳满星都看不太懂,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两人说什么呢?”   岳满星对徐相斐有着盲目的信任:“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姜浦:“……”   姜浦反手把他脑袋推开:“你没救了。”   越来越傻,比以前还傻。   岳满星摸着脑袋莫名其妙:“我又没说错啊。”   他们两人对如今局势看得不太清楚,祝煦光可不一样,听着邵子书说话,又听见素音教全在北方闹事,便忍不住多想了些。   只是邵子书方才的神情明显不让他们说出自己真正打算,几人就暂时在盟主府住下。   四人单独被安排了一个院子,夜深了也没有睡下,而是在书房中商议。姜浦反正是不懂这些,跟岳满星坐在一边抱着手臂昏昏欲睡,只迷迷糊糊地说:“反正我只有这一身武功,你若是需要,喊我就行。”   徐相斐觉得暖心,想摸摸他脑袋,毫不意外地被躲开,便佯装伤心:“唉,做弟弟的,都不肯让大哥亲近一番,你瞧满星就不会躲开。”   他顺手去摸岳满星的头,姜浦随着徐相斐的手看去,发现岳满星果然没躲,还快快乐乐地似乎恨不得让徐相斐多摸几下。   姜浦嘟囔:“……没救了。”这一家子都没救了。   徐相斐被逗笑,又坐回主位,姜浦搞不懂他大晚上非要拉着所有人在书房里干什么,正要询问,就看见书架后轻响一声,他心中一跳,瞬间警惕起来,但熟悉的人影从书架后钻出来。   邵子书松了一口气:“还好你们在这等我。”   姜浦:“……”   徐相斐笑着说:“大雁以前就说过,她要是有府邸,一定要在每个书房后面都安上密道,我想着白日邵大哥神情有异,想来是打算私底下再说了。”   邵子书欣喜点头:“还是燕子够聪明。”   姜浦:“……”   他不理解。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家里出了点事,现在缓过来了,之后会恢复更新的 第170章 见面   正当姜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思索这两人究竟打什么哑谜之时,就见邵子书左右看看,还示意徐相斐查看周围。   徐相斐内力没有祝煦光深厚,便让祝煦光仔细探察屋外是否有人。祝煦光点了点头,运气屏息,敛眸思索,随后摇头:“没有人。”   如果是连他也没发现的人,那他们在场所有人也没有密谋的必要了。   邵子书松了口气,又不好意思道:“让各位久等,只是最近身边总有人跟着,我实在是不放心了些。”   “有人跟着?”   邵子书点头,随后又道:“为免多生事端,不如各位随我进密室探讨,屋内做出假象,让打探之人以为你们还在书房谈话。”   “这样也好。”徐相斐叹息,“时局多变,小心为上也是好的。”   姜浦和岳满星对视一眼:“那我们便留下来。”   徐相斐同意了,带着祝煦光随邵子书一起进了书架后的密室。倒不是有什么需要瞒着姜浦二人,而是这两人都是彻彻底底的江湖人士,若他没猜错,邵子书要说的事恐怕跟江湖没什么关系。   果不其然,三人进了密室,找了木椅勉勉强强挤着坐下时,邵子书便开口直言:“你或许知道先帝的小皇子吗?”   徐相斐没有直接回答:“这话,倒是让我意外了。”   小皇子是贵妃所生,新帝夺权时已经成年的皇子是皇后所出,其中有感风寒离世的,有意外死在边疆的,以及后来被禁足的太子。   就连皇后都被送去礼佛,说着是为天下祈福,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小皇子是除太子外先帝仅剩的儿子,当年因为年幼躲过一劫,贵妃辗转将其送出宫,之后便说失踪了。   新帝数次派人寻找小皇子都无功而返,渐渐也就专注与异姓王斗法了。   此时朝局动荡,邵子书又突然说出这话,徐相斐自然不能轻易答应,面上也没什么惊讶之色。   邵子书笑了笑:“我开始听到消息也是惊讶不已,盟主虽然是武林推举,堂堂正正当的盟主,可没有京城授旨,确实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盟主此次亲自前去,也有几分故意。”   “听邵兄此言,是想拿一道旨意,好让梁问雁稳住盟主之位了?”   邵子书点头,他并没有伪装自己的想法,读书多年,曾经也有当官想法,只是后来遇见梁问雁,心思也就慢慢淡了,只想认认真真和她度过一生。   邵子书见徐相斐若有所思,便慢慢说出这几日真正的经历。   原来在徐相斐几人离开后不久,北边就传信来说素音圣女挑衅名门正派,手段残忍,要求梁问雁亲自去阻止。   梁问雁可不是让人呼来喝去之人,听见这话,心中已有杀意,她又不是古板之人,就这么撞上去谁去谁是傻子。她的想法,自然是干脆利落偷袭素音教,反制素音圣女。   但偏偏当天晚上,另外有一批人找到了她。   “来人是个道士,看着仙风道骨的,蒙着眼却行走自如,张口就说府内有血光之灾,举止古怪得很,拿了一封信来,盟主听了几句就接见了他。”   讲到这里,徐相斐看向祝煦光:“这个道士……”   祝煦光也点头:“很有可能。”   邵子书一愣,没听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   徐相斐便简单说了之前寻医之事,重点指出这道士莫名其妙的行为。当初蒙眼道长说赌注是那个木盒子,要求韩得羽将木盒子给徐相斐。   木盒子里是戚将军之姐的遗物,也是凭借韩得羽和其关系,徐相斐和祝煦光才能跟戚将军那边搭上线。   如今想来,才觉其中几分深意。   邵子书也恍然大悟:“这道长……那这么说,小皇子从很早之前就在关注你二人?这、这……”   在江湖待久了,他也不可避免地揣摩朝廷的想法,都说混江湖的最怕当官的,觉得阴谋诡计都是后者在行,但凡什么事牵扯京城那边,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何元恺一案,比如异姓王世子来江湖骗人,再比如这个道长。   “……总之,道长跟盟主聊了一晚,盟主便决定亲自去了。”   道长那边的意思是要梁问雁拖住素音圣女,在北边制造混乱,朝廷忍不下去时自然会出兵,那时便是可乘之机。   要说梁问雁想不想办这事,自然是不想的。   争权夺位跟她有什么关系?还嫌武林不够乱啊?   但转念一想,梁问雁又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让武林重新恢复平静的机会。   她跟邵子书商议许久,最终同意了,踏上这条路便不能回头,邵子书纵使再担忧,也不得不为此奔忙。   他们都没有什么昏君明君的想法,说白了也只是为了自身利益,但利这一字,本就无法避免。   “既然你们都认识,那我也不必多说了……他们想见你们。”   徐相斐和祝煦光两人心中都是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徐相斐微微挑眉,意有所指:“是见我们,还是只想见一人呢?”   邵子书不言。   徐相斐叹气:“看来我还只是个附带的。”   要论身世,小皇子想见的自然是祝煦光了。   祝煦光这边既有常大将军的旧部,也有戚将军的支持,既是小皇子想要拉拢的对象,也是想要除去的对象。   但这一面不见也不行。   邵子书拿出折子给他们:“你们明日去城郊,那边有人等着……此话我其实不该说,但我不得不说,朝廷和江湖终究不一样,不管因为什么选择步入乱局,也要仔细小心,不可全信对方。”   徐相斐和祝煦光起身抱拳作揖:“多谢邵大哥,此心我们领了。”   邵子书回礼:“客气了。”   他沿着密道离开,徐相斐和祝煦光便原路返回。   祝煦光向来只在旁边听着,等两人独处时说的话才多些:“虽然先前也有想法,可发现对方早就注意到我们……师兄,我总有些担忧。”   “你看你,这岂不是叶公好龙了?先前我们说服戚将军,都是假借小皇子名义,如今不过见上一面罢了,哪里值得你这样烦忧?”   徐相斐拿扇子敲着手心,带着笑意轻声细语地安慰他:“再说了,天塌下来还有师兄顶着,再不济还有师父帮忙,你呀,不要老是皱眉头了。”   祝煦光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师父总说师兄太惯着我了,我看确实如此。眼下情况,师兄万万不可独自顶着,天塌下来,也得我先去。”   这份情意,虽然是祝煦光先挑破,可两人之中,总是徐相斐为他思虑良多,近来种种,无一不是在为他铺路。   祝煦光知晓不能拒绝,只盼早日结束,好过上徐相斐真正喜欢的生活。   徐相斐一笑:“那说好了,天塌下来的时候,得叫师兄去看看师弟是怎么顶的。”   两人回到书房,岳满星已经撑着脸昏昏欲睡,姜浦臭着脸坐在一边,瞧见两人回来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怎么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人我可以杀不?”   徐相斐:“……”不可,万万不可啊。   他扭头看向祝煦光:“看来日后,我得先教训教训小浦不可。”   岳满星迷迷糊糊醒来,听见这话也跟着点头,然后被姜浦狠狠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愈发不满:“你看大哥教不教训你!”   几人氛围还算轻松,但在遥远北方,有一人正靠近边境,一身蓝衣,玉冠束发,不复当年君子之资,神色阴郁沉静,握着手中属于本家的玉佩,望着茫茫无际边城黄沙。   旁边有一壮汉躬身作揖:“公子,风大但是歇着吧,别伤了身子。”   那人微微摇手:“风大是好事,想来此地,也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大启既然风雨飘摇,我大元,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壮汉听不太懂,但一心一意都是自家公子,哼哼几声:“我看那害人的小子,怎么能与风姿绰约的公子斗!公子回去,就是周家家主,无人能反对!”   “是啊。”周钰安狠狠握紧手中玉佩,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无人能反对。” 第171章 城郊   城郊一行徐相斐没有对姜浦和岳满星说得太清楚。他知道自己涉入其中,多是因为祝煦光,但江湖与朝廷总是对立的,徐相斐并不愿意让姜浦二人又被新的问题牵扯住。   若是可以,徐相斐甚至打算让岳满星回怀鹿教。   这话一说,祝煦光和岳满星的神情都古怪了几分,岳满星更是慌慌张张地看向祝煦光。   其他倒也没什么,他就是心虚得很,祝煦光可是能杀上怀鹿教的人诶。   岳满星自己武功就不高,他一直觉得徐相斐很厉害,但徐相斐也坦白了自己不是曲今白的对手,唯有靠轻功才有逃走的机会。   所以这么一想,提着剑杀上怀鹿教的祝煦光在岳满星心中就是个杀神,哪怕对方平时表现得十分无害,最多是说话不客气了点,但岳满星总对他有些畏惧。   “……不是我说。”徐相斐看了看两人,“这都过去了,满星身份特殊,目前素音圣女对武林宣战,他不好光明正大在这边待着。再说我也担心有心人利用我与满星和盟主的关系生事,此事还是小心为上。”   他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岳满星便点点头:“大哥不用为我担心,叔父那里……我不是很想回去。大哥也看见了,我在怀鹿教说不上话,叔父也没有真正看得起我,与其回去,不如我与姜浦一同躲着,等风头过去再说。”   姜浦耸肩:“我没意见。”   “……这样也行。”徐相斐叹气,“我只是觉得曲教主也是极为担心你的,你离开之前好歹想办法送封信回去报个平安。”   岳满星答应下来,看着徐相斐和祝煦光收拾东西要去城郊,也就干脆扭头对姜浦说:“那我们也走吧。”   盟主府现在可不是个好去处,盯着的人太多,他们两人身份都挺尴尬的,还是走远点混混日子才好。   姜浦嗯了一声,看着岳满星兴致勃勃地收拾东西,还要去买马,一时间有了兴趣,伸手一拽他散下来的长发。   岳满星吃痛,扭头瞪他:“做什么呢?!”   岳满星如今也才十八,在没重生时脸上还有些肉,后来思虑重重,人也瘦了不少,反正姜浦第一次见他,还以为这是个哪家养出来的傻子书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   后来风波暂平,岳满星又被曲今白要求一直待在怀鹿教里,即使心中不太高兴,但吃得不错,脸上自然也有肉了,姜浦就经常看见徐相斐去掐他的脸,还要捏一捏晃一晃,看着十分好玩。   姜浦有些心痒,又觉得自己不是徐相斐那种没脸没皮的人,只好摸摸自己的鼻子,凑过去看:“收拾了什么?”   徐相斐和祝煦光已经动身了,他们走得急,自然添不了什么东西,但留了钱给姜浦,让他们路上吃食住行。   岳满星便掰着手指数:“大哥留的钱挺多的,但我们还是省着点花,之后落脚了好租个房子,先买两匹马走,要脚力好的走得久的。夏日已过,之后晚上就该凉了,衣服也要备上两件,哦对了,你不是想换把刀嘛,我们也去看看……”   他说得开心,十分雀跃,好似期待了许久,又好像十分熟练,让姜浦忍不住好奇起来:“那我们去哪儿?”   岳满星一顿,睁大眼仔细看了看姜浦,才笑着说:“不告诉你,跟着我走就行了,又不会把你卖了。”   他心情不错,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两人拎着包袱走在街上,享受着暖暖日光,倒还挺惬意的。   只是岳满星又一想:“唉,不过大哥那边真的不需要我们帮忙吗?”   姜浦很有自知之明:“别跟这些心眼多的人玩,你上去就是给徐相斐添乱的。”   岳满星一想也是:“唉,希望我叔父不要再为难我大哥了……他究竟为什么要追杀我大哥啊?”   徐相斐的师门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没有一个是软柿子,哪里有这么好捏?   岳满星实在是不想两方再起冲突了。   姜浦也道:“不过是利益二字,你叔父既然纠缠不放,肯定是有利可图……嘶,我觉得徐相斐挺穷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世。”   路边的摊贩见临川郡没受太大影响,又纷纷摆了出来,如今世道不太平,可日子还是要过的,胭脂水粉、成衣布料,或者是刀剑兵器,都整整齐齐摆在路边,有些摊主喜欢安安静静等着客人上门,有的就喜欢吆喝着让路过的人都来看看,能拉几个是几个。   岳满星和姜浦都没什么逛街的心思,稍稍瞥过一眼,随意聊了两句就准备买马去了。   卖马的伙计腰间别着马鞭,一手拽了一匹马过来,笑着说:“两位少侠请看,这马都是上好的,有北元战马的血统呢!保证二位日夜兼程都不带累坏的!”   姜浦上前瞧了瞧马的精气神,只见马*炯炯有神,鼻子喷出热气,似乎是白了面前人一眼,他又看了看马的四蹄、身躯和牙齿,便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至于有没有北方战马的血统,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伙计瞧他们满意,也没有张口要大价钱,这两天虽然年轻,但都配着武器,武功看上去也很不错。姜浦还是个懂行的,要大价钱伙计还怕他们上来打人呢。   卖马的地方已经靠近城门,两人把包袱挂在马上,牵着马往外走,等瞧见路边有算命的摊子,桌上摆着笔墨时,姜浦才猛地一顿:“等等,你不是要给你叔父写信吗?”   岳满星恍然大悟:“对哦。”   姜浦无奈:“你真的是个傻子。”   岳满星哼哼两声,习惯了被他这么说,只是道:“真的要写嘛?我临走时叔父估计被我伤了心,现在还不一定想看我的信呢。”   而且他要写信,为了准确交到曲今白手里,就得先去找城中怀鹿教布下的暗线,这些也是曲今白之前告诉过他的。为了让岳满星记住,曲今白可是拿出了看家本领,三天两头就来教他不说,还时不时要考。   但岳满星记是记住了,心里却十分抵触。他知道怀鹿教的人多半不喜欢自己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少主,他也不喜欢怀鹿教这种作风,说白了就是相看两生厌。   姜浦想了一下:“所以呢?”   岳满星犹豫半晌,还是摇头:“算了吧,我最近还是低调些好,等过些时日再说吧,要是让叔父知道我和大哥分开了,万一又要派人来找我呢?”   他忧心忡忡的模样让姜浦撇嘴,伸手推了一下岳满星的脑袋:“蠢死了,不写就不写呗,走咯。”   岳满星脑袋一晃,见姜浦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手下一拽缰绳,潇洒肆意:“走吧傻子,让我看看你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岳满星的眼睛,勾了勾嘴角:“要是地方不好,你可想好了被我怎么收拾?”   岳满星恍惚一瞬,又想到曾经的姜浦也是这样,被他拽着逃命时,即使身受重伤也不动声色,只说:“如果躲得不好,你想好了被我骂多少次蠢货没?”   他摇了摇脑袋,也跟着翻身上马,他的动作就没有姜浦潇洒利落了:“不许骂我。”   “哼。”   姜浦扬鞭:“走咯——”   两人相伴离去之时,徐相斐和祝煦光也到了城郊,但城郊寂静寥寥,毫无动静,等到晌午,热浪阵阵,徐相斐早就找了个阴处拉着祝煦光坐下,拿出手帕先给自己擦擦汗,又靠在祝煦光身上给他擦汗。   徐相斐装模作样地叹气:“唉,果然是王孙贵族,都是让人等的。”   祝煦光把水壶递给他:“师兄喝些水解解渴,再不来我们就先离开吧。”   失约之举让他心情糟糕,耐着性子等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祝煦光烦得不行,刻意没压低声音:“如此之举,我倒是怀疑对方真心何在,师兄,你说呢?”   徐相斐正靠着他捂眼挡着从头上照下来的日光,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唉,师弟别急嘛,我想对方真心是一定有的,想来只是有事绊住了,想来那位可是有大志向的人,怎么会是故意失约的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的笑意,静静听着林中动静,等待真正的时机到来。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林中忽然闪过几道黑影,两人坐在原地不动,等动静小了,才有一人穿着简单蓝布衣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在离他们十步远的时候停下,冷静地打量两人一番,严肃着脸抱拳行礼:“二位请来。”   作者有话说:   要考试了要考试了,考完试一定准时更新!!真的真的是真的!!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第172章 世外桃源   徐相斐和祝煦光跟着蓝衣中年男子身后走进深林,一路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玄机。表面上荒无人烟的寂静郊外,实际上躲着数个虎视眈眈的人。   这些人能被徐相斐二人察觉,就说明本身实力不算很强,但打斗实际上不能只看个人实力,毕竟又不是单纯的一对一的比武回合制。这么多人能不发出一点声音,就足以说明他们配合之好。   中年男子带着两人走了一刻钟左右,突然开始搭话:“两位感情甚好,真是令人羡慕,不是兄弟但胜似兄弟,想来应该比常人更珍惜兄弟之情吧。”   这话说得慢慢悠悠的,中年男子有一双鹰眼,方才见到两人时就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一番,而他背着手,让徐相斐和祝煦光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手上的老茧。此人步态沉稳,气势凌人,一看就是个练武好手,开口说话时也不带起伏,却又很奇异地让人觉得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仿佛只是一个厉害些的长辈,在询问晚辈一些琐事而已。   可他问的这话,徐相斐两人却万万不能直接答。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就是算计了自己兄长登上的皇位?小皇子还被迫流落他乡,蛰伏着等待机会回京,他手下之人问出这话,徐相斐哪里敢直接答呢?   但祝煦光就没有这个顾虑,即使心中知晓这话不能乱答,但这人一开始的假设就错了,他和师兄本来也不是兄弟。   “我与师兄之情,可不是兄弟二字。”   “哦?”   中年男子这下有了兴趣,脚步一顿,扭头看向祝煦光:“原来在少侠眼中,师兄弟算不得兄弟么?”   祝煦光不闪不避:“旁人算得上,我和我的师兄可算不上。”他的性子也不是愿意直接将两人之事随便说给旁人听的。但这几句话便已经足够了,中年男子先是疑惑了一下,接着又恍然大悟,随即意外地看了看两人。   他转身继续向前领路,这下再搭话,徐相斐便笑着拉拉祝煦光的袖子!两人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跟上去了。   走出深林,又见一辆马车立在前方,马车前站着几个农夫打扮的年轻男人,他们迎上来对着中年男子抱拳行礼,接着低声说了几句,中年男子便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转身走过来。   “在下与徐少侠本是一家,也是姓一个徐字,前方便有人等着,为妨意外,还是请二位蒙上眼,随我上马车。”   既然走到这一步,两人自然也不可能不同意,再者即使蒙上眼,凭借他们多年经验,也不可能完全不认识路。   此举也只是考验他们有几分真心了。   徐相斐一边感慨京城那边的人规矩就是多,一边拒绝了来扶他上马车的年轻男人的手,凭着刚才记忆,一个提气,轻轻松松上了马车。   祝煦光亦是如此,他们两人都没有露出反感神色,可并不代表喜欢这样,掀起帘子进了马车就摸索着坐下,又听见那位姓徐的前辈也跟着进来,不远不近地盯着他们。   大概是过去受了磨难,小皇子警惕心十足,两人被蒙着眼坐在马车绕来绕去大概三天,才慢慢驶进山谷中。凭着经验,徐相斐觉得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临川郡附近,估计靠近北边的徙山那块地方,具体是什么山谷两人就不知道了。   等马车慢慢停了,耳边还有马匹的嘶鸣声,听着徐姓男子说他们可以摘下布条,两人也不客气,迅速摘下布带,难得再见阳光,他们也十分想念。   祝煦光先行下了马车,回身扶徐相斐出来,两人站在山谷之中,才不得不说这些小皇子实力之强。   山谷平坦,不远处有条不大不小的河,虽然环山但并不拥挤,反而还能扎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帐篷,两人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整装待发的将士。   而更远的地方,竟然立起城墙,在这个偏僻地方建了一座新城!   徐相斐见状,偷偷趴在祝煦光耳边问:“你和南叔那个……”   祝煦光知道他想问什么,摇摇头:“南叔他们都是在被山匪洗劫过的农家待着。”可没有眼前这般壮观的情景。   两人神情都有些古怪,眼前之景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建起来的,但外界完全没有任何消息,可见这位殿下手段之强。   这样的人……徐相斐突然犹豫起来,究竟要不要赌这一次了。他想让祝煦光成为小皇子夺回江山的恩人,可不是重蹈覆辙,成为阶下囚啊。   徐姓男子瞧见他们神色,略满意地点头,要说他最佩服殿下什么,自然是这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正是这些年小皇子做的一切,才让他坚信大启必定是殿下的,无人能阻挡殿下回京,更无人不臣服于殿下神威。   “二位若是不嫌弃,叫我声徐老便可。”徐老摸摸胡须,“走吧,殿下已等候你们多时了。”   徐相斐心中有些不安,他虽然知晓小皇子不可能是个小可怜,但也没想到对方实力这般强劲。   若是这样,他难道真需要祝煦光以及祝煦光背后那些部将吗?   徐相斐和祝煦光路过城外军营时,敏锐发现小皇子手下的兵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样。   祝煦光是见过南叔那些人的,自然知道像他父亲练的兵已经是天下一绝了,但眼前看见的,却远远超过南叔他们。   走过短短一路,祝煦光便发觉小皇子这边的兵十分有章法,十人一小队,四个小队又是一个大队,每个小队都有人领着,但很明显他们上面还有其他做主的,一层接一层,将每个人都纳入编织好的网中。而他们的兵器更是不知道比南叔那边好了不少,训练间不只是按照阵法布置,而是有祝煦光在兵书上从未见过的方法。   祝煦光虽然不认同南叔造反的想法,但他对南叔也是有感情的。过去是把南叔看成陪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后来知晓对方离家多年,只为了守着自己,祝煦光更是多了几分愧疚。于情于理,他都希望南叔日后能好好活着,可若是南叔执意继续,那他们面对小皇子手下的兵,胜算究竟有几分呢?   难怪……   难怪南叔听了师父几句话就让他走了,祝煦光如今回想,才觉得恐怕他们那个神出鬼没的师父,或许已经知道小皇子的实力远远超出他们想象了吧?   到了城门下,徐相斐又发觉这城墙的料子并不是石砖,或者说并不只是石砖,而是在其上有一整块不知道用什么做的,硬邦邦的灰色石头。   只这一眼,他就能想象城墙的坚固,徐相斐摸摸下巴,若是小皇子有这样的东西,日后用到边疆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徐老走在前边,领着二人进了城门,城内又是一番神奇景象,平坦干净的路面,整整齐齐排列的与城墙同样料子的灰色房屋,城内不只是有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还多了不少年轻姑娘,个个脸上都挂着笑,瞧见陌生人进来,还好奇地凑过来看看。   这其实十分割裂,山谷之外,大启起了战火,无论是朝廷还是武林,都并不安生,山谷之内,又好像真的是个世外桃源。   作者有话说:   休息了两天,前面两天的先欠着之后补上 第173章 小皇子   城内一番好景,似乎战乱风云不敢触碰这里,姑娘们还有闲心梳妆打扮,云鬓步摇,珠珰坠耳,低声交谈几句,好奇地打量新来的客人。   不过她们显然熟悉了时不时会有陌生人加入,因此并不惊慌,反而嬉笑着跟徐老打招呼,又各自拎着花篮施施然远去。   徐老见两人都不言语,摸着长须笑道:“殿下宅心仁厚,立城门以挡外敌,训兵以求复江山。男女老少,都能在殿下这里找到事做,不怕自己何时就被抛弃,怎么,比起你们武林,是不是要好上许多?”   他倒也没有轻视武林之心,只是跟随着的是流落在外的小皇子,徐老心想,那可是天上的真龙下凡,岂是武林这种不顾礼教的地方能有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开辟出来的,自然是无人能比,也免不了他心中的自豪。   “武林儿女,有的是江湖豪气,或许不如殿下手下的人这般悠然自得,却也有心中志向,眼前美景,我只待过武林,自然不敢将二者对比的。”徐相斐不卑不亢,轻笑者答话,只是这话让徐老不太满意,于是又看向祝煦光。   “那常小公子呢?你幼时看过京城盛景,又在江湖中奔波多年,想来一定更有感触了?”   祝煦光神情冷淡:“儿时记忆模糊不清,京城有什么盛景,我说不上来。”   徐老轻哼一声,轻轻甩袖:“走吧。”   穿过正街,直走到城中心,才见其中又立了一间宽房,但并不金碧辉煌,看上去甚至不如某些县官的府邸奢华,简单极了,只是门口有人把守着,神情肃穆,拦着走过来的三人盘问许久,才认真瞧了瞧徐老:“小的这就去禀报。”   还不等他动身,敞开的门内又有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小厮匆匆跑过来,白净清秀的脸上染了红,先是答谢了守卫,又拱手给徐老行礼,才转身给徐相斐和祝煦光二人作揖:“两位少侠,我家主人已在正堂等着了,请随我来。”   徐相斐和祝煦光自然也还了礼,徐老这下没有走在两人前面,而是跟着小厮,缀在后面。   这屋虽然不大,但一应俱全,正堂修得气势如虹,摆着雕花木椅,梁上有人静气守着,梁下几步便站一个武功不凡的年轻男女,几人过来都不懂身形,只把眼神往徐相斐二人身上投,梁上忽然跳下人来:“刀剑请放在一边。”   这人也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武功也是不凡,他跳下来时二人已有察觉,只往后退了一步。   不等徐相斐二人做出反应,坐在首位的身影便动了,扬声道:“不必了,他们是江湖人,刀剑可不能离身的,叫他们上前就是了。”   徐老和青年都皱了眉,前者直言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徐少侠以轻功闻名于世,江湖之中能出其右者不过寥寥,而祝少侠又有一身绝妙剑法,为了避免误会,还是解下佩剑才是。”   “这……”清朗男声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坚持说,“自古以诚待人者方能获真心,如今我不信二位,二位又如何信我呢?让他们直接上前吧。”   徐老又劝了几句,最终还是没辙,便挥了挥手让徐相斐和祝煦光往前走,先前那个青年又回了自己的位置守着。   这一番戏做下来,险些将徐相斐逗笑了,就连祝煦光也皱了眉头。   要是想解佩剑,蒙眼时不说,进城门时不说,到了屋前也不说,偏偏要见人了,才来唱一番戏。好的坏的都让他们说完了,徐相斐二人哪里能找出不对来呢?   但你我心知肚明之事,几人面上都十分稳重,路过六七个年轻男女后,徐相斐他们才真正见到幕后之人的模样。   眼前青年也就二十出头,戴冠束发,只一身简单青衣,走线虽然绝妙,却并不张扬,长得也俊朗温和,身形修长,手上还捧着一卷书,若是单这样看,他只像个寻常的读书人。   但当他从书卷里抬头,半敛的眸徐徐睁开,那双凌厉的凤眼便将之前所有清俊全部压下,一眼望来,坐得虽然不算端正,还有些风流肆意,可只让人遍体生寒,完全生不起其他心思,若想窥探几番深潭,就只能坠入其中,不得挣脱。   小皇子将书卷放在一边,起身迎来,笑道:“我已等候二位多时了,听闻许多传言,可见了面,才发觉二位果然是人中豪杰,这位便是徐少侠吧,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行际如燕,不见踪影。”   他夸过徐相斐,又直直看着祝煦光,长叹一声:“虽然常小公子已是祝少侠,但这一声表弟,我不得不唤。常大将军为国为民,却遭奸人陷害,兴珠郡主又是我表姑,只叹我当时年幼,无能为力。如今看着她之子长成这般模样,也算是慰藉了。”   提到兴珠郡主,祝煦光脸色缓和了些,轻声说:“殿下客气,这声表弟在下担不起,只愿常氏一族能沉冤昭雪,不担那莫须有的罪名。”   小皇子也点头,重新坐回主位,吩咐两人坐下,几人又寒暄几句,却不提合作一事,只说先让他们住下,等时机到来。   都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退路了,徐相斐和祝煦光都还看得挺开,不管怎么说,小皇子这样的态度,就至少是有谈的机会的,缓和两天,正好也让他们想想新的筹码。   小皇子排行为七,只因为其后弟妹都没有活过五岁的,所以才喊他小皇子。七皇子问过两人行程,听闻他们去了对影门,眼神一动,轻轻抿了口茶,饶有兴趣:“对影门威名,我也听过不少了,没想到二位居然能亲自去一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般神秘莫测呢?”   “对影门内乱暂平,不过我听闻门主已有退隐之心,再怎么神秘莫测,也难逃人心。”徐相斐知道这位是想登高位的人,哪里喜欢这种神秘莫测无法掌控的地方呢?   好在对影门经此一事,说不定也真的到了该入世之时,站在这位殿下的眼皮子底下,总比成为暗中隐患强。   “这话说得好,人心难测,料想人有百般能为,又哪里能处处算尽,尽合心意呢?”七皇子似有感慨,“就算是前路已定,按照图上定的路走,都有人走偏,更何况是变幻莫测的世间百态?”   徐相斐轻轻点头:“说起来,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哈哈——天命?”七皇子爽朗大笑,“料想这天命若也是人为,如何能听呢?我可是不信天命的。”   徐相斐夸赞道:“殿下豪情。”   七皇子摆手:“诶——我不过一文弱小生,谈不上豪情二字,只是不喜有人拿天命压我,我看呐,就没有什么天命,全在人为……你说呢,徐少侠?”   徐相斐不知道七皇子为什么莫名其妙点到他,赶路几天早已十分疲惫,又要耐着性子应付这位深不可测的小皇子,真是累上加累,只得点头:“殿下所想,果然比我这样的凡人更有志向。”   七皇子定定看了他一眼,便笑道:“天色渐完,我差身边小童领二位先去收拾,等会儿便随我一同用饭如何?”   徐相斐和祝煦光答应着,站起身来谢礼,跟着先前来报信的清秀小厮走了。   七皇子沉默着把玩手上杯盏,守着的年轻男女都知道他在想事,纷纷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他。   白玉杯盏落在他手中,翻来覆去地瞧着,七皇子盯着上面岁寒三友的诗句发了会儿呆,才问:“地窖里的人呢?”   先前拦住徐相斐二人的年轻男子跳下房梁,半跪在七皇子面前,低着头说:“那人说还有新的东西可以交给殿下。”   “新的东西……”七皇子思索片刻,忽然嗤笑一声,“那便让他仔仔细细写出来,写完了,就让人去试试,要是敢骗我……”   年轻男子头更低了:“妖魅上身,本就该死。”   七皇子满意点头:“你说得对。”   年轻男子眨眼便消失不见,七皇子起身进了后面书房,不许别人进来,他静静立在桌前,从暗格里抽出一副如画卷般大的白纸,纸上既不是山水闲情,也不是仕女神佛,只用极细狼毫密密麻麻写着字。   修长手指落在早已干透的字迹上,七皇子垂眸细看,身边烛光摇曳,眼前工整字迹被他默念出来。   “看来不是……”他喃喃自语,“祝煦光见我只有陌生,徐相斐毫不知情,看来……倒是可以试试。”   七皇子收起字卷,烛火映在眼底愈显幽深,“天命本是人为,我提前改了天命,又能拿我如何呢?”   作者有话说:   昨天回家提醒自己要带充电器,好家伙到了才发现根本没带,今天下午才拿到新的数据线,为了节省电量昨天就没有更新,昨天的也先欠着 第174章 敢不敢   第二日一大早,徐相斐和祝煦光就被外面喧闹的声音吵醒。此时阳光正好,淡暑初秋,天气也没有那般炎热了。   徐相斐起身推开窗户,试图望见动静来源,但一无所获,扭头就催祝煦光赶紧起来:“咱们去看看是什么事。”   祝煦光嗯了一声:“先去找些吃的,我看七皇子有意拖延,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想法。”   昨日两人谈论过,如今两人手上筹码也不算少,戚将军多半会站在他们这边,如果小皇子不能证明自己是个明君,反正天高皇帝远,戚将军索性不帮就是了。   常大将军的旧部嘛,如果硬要反,也能带来些麻烦,但这就是下下策了,若无必要,徐相斐认为还是跟小皇子交好为上。   小皇子身份顺理成章,又有他们看不透的能为,与这样的人作对,就算不死也要大伤元气,实在是不妥。   不过徐相斐猜测,小皇子也没有要对他们下手的意思,只是究竟想要什么,还是得仔细商谈。   两人洗漱完毕,推开门便有侍女迎上来,微微躬身,领着二人去一旁坐着,给他们端上早饭,一边布菜一边说:“主上在前院练兵,吩咐二人用完早饭后去前院商议要事,等会儿就由奴带二位过去。”   侍女看上去也有二十多岁,颇为成熟稳重,说话也慢条斯理,但语气轻快,并没有对七皇子的小心谨慎。   徐相斐谢过她,和祝煦光一同坐下,桌上摆着鸡丝粥和两碟小菜,还有鸡蛋馒头,饭量正好比他们二人能承受的多一点,看来是精心准备好的。   徐相斐拿过馒头,撕着一片一片,顺手喂给祝煦光吃,笑着说:“看来我们面子还挺大的,至少这份菜师兄就不会准备。”   他们出门在外甚少吃过早点,要不就是啃两口干粮,偶尔路过包子铺买几个包子,粥饭这种需要慢吞吞地品味,他们就没这个时间了。   鸡丝粥还是温热的,吃起来顺滑软糯,鸡汤浓郁的香气和米粒的清香混合一起,愈发让人食指大动,一看就是个厨艺上佳的厨子做的。   两人吃完早饭,没等侍女来找他们,徐相斐溜到一边去看,瞧见侍女正和几个年轻姑娘一起吃饭,凭他眼神可以看得出来,虽然菜色不一样,但食材都是差不多的。   他又偷偷回去,和祝煦光咬耳道:“我瞧这里,生活确实不错,那些小姑娘和我们用的饭菜差不多,而且她们眼神中也没有惊讶之意,看来平时也是这样。”   看一家家底怎么样,就要看这些侍女小厮都是什么待遇,和客人饭食差得太大,畏惧主家的,小心谨慎不敢大方的,多半就不怎么样。   从前的何家里侍女个个胆战心惊,一看就是吓怕了,要说没秘密谁都不信。至少在七皇子这里,一路过来看见的普通人过得都还不错,普通人尚且如此,便说明他至少不是个残暴奢侈的主上。   侍女过来领着二人去了前院,这宅子不大,侍女小厮也不过十来个,倒是身怀武艺的年轻男女挺多,都聚在前院两两比武,没地方的便排成行列,喊着一二三四,做些左右转动的奇怪动作。   两人看得好奇,纷纷停下脚步,忍不住打听:“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侍女奇怪地看他们一眼,她身份卑微,后来被七皇子带的兵救了,才来了这里,因此不了解外面。但在她看来,都说外面绚烂多彩,怎么这两人连训练都不知道啊?   她想了想:“就是训练,左右转,然后还要立正什么的,像奴一般的侍女也训练过,只是奴天赋不好,不能待在主上身边为他尽心尽力。”   侍女是真难过,说着说着便叹口气,徐相斐听见便笑着回她:“你替殿下招待客人,做好分内之事,也是尽心尽力。”   这话跟主上说的一样,侍女对徐相斐有点些好感,弯了弯眼睛:“奴已将二位带到,便先退下了。”   七皇子和徐老都在前院另一边,盯着训练的年轻男女看,他瞧见徐相斐二人过来,扭头吩咐徐叔一句,徐老便起身过来,与徐相斐二人互行一礼,才一起朝七皇子走去。   徐老径直站在七皇子左后侧,徐相斐和祝煦光也不可能冒昧与七皇子并肩站着,便站在右后侧。   七皇子背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柏傲立雪中,眼神沉着坚定,风姿卓越。他没有制止二人举动,也没有开口,只是继续看练兵。   站在方阵前面的也是一个和徐老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子,但身形魁梧,布巾包头,气势凶煞,口中大声喊着:“两人对战——”   命令一下,年轻男女便二人二人面对面站着,借着拥挤地形扭打起来,他们都没用内力,只是训练体术,拳法和掌法很明显同出一脉。   这种方式祝煦光也在南叔那边见过,只是不如七皇子这般成了体系,很明显有一套独特的训练方式。   七皇子忽然开口:“这些人都在过去灾患中失了亲人,有些流离失所,靠乞讨为生,有些被卖去做奴仆。可如今瞧他们,谁会觉得他们从前一点武都不会呢?”   这下才真是让祝煦光惊讶了。   习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般来说,年纪越大习武就越难,最多练练招式,可没有内力,也只能打一打普通人罢了。就连同样收养孤儿的对影门,都是把有天分的孩童带回去从小训练,根本不会收大孩子和成年人。   但七皇子却说,这些人从前根本不会武。   祝煦光仔细观察他们,发现这些人身形虽不魁梧,可明显都是长期练武的,下腰飞踢招式都很漂亮,眼神坚毅镇定,既不畏惧也不凶狠。   七皇子看出他的疑惑,轻声一笑:“我只是用了些方法,便能将这些人练成这样。你们觉得他们与过去的兵,有什么区别?”   祝煦光思索片刻:“眼神。”   七皇子赞同地点点头:“对,就是眼神,或许他们并不如你们强,但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他这下才认真看着二人:“你们呢,你们为何而来?”   徐老及时屏退左右,前院瞬间一空,只剩下四人立着。   七皇子继续说:“这是我从其他人那里学来的办法,过去征兵,征的是松散的农民,既没经过正经训练,又畏惧前方敌人。即使有威名远扬,实力强劲的部队,也是某些人豢养的家兵,有国之名,无国之实。而我这里的人,或许不像某些家兵强大,可他们忠诚的对象不是我……”   他定定看着祝煦光:“是我给他们的生活。”   祝煦光想了半刻,摇头道:“不对,他们忠于殿下,即使有他人能给他们更加优渥的条件,这些人也不会背叛殿下。”   “是这样没错。”七皇子也不否认,“但这只是因为我出现在前面,过去我一直想不明白,人心为何涣散,本来强大的军队为何溃败,如今倒是有了些想法。”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究竟是何想法,反而又笑出声来:“我知道你害怕了,看着我这里的人,比你那边的厉害许多,担心起他们的性命了,对吗?”   祝煦光沉默,徐相斐便接过话:“殿下此言差矣,拂默是常大将军独子,而常大将军一生为国,他的部将只是怕奸人暗算,才不得不躲藏起来,这些人不是拂默的兵,而是大启的兵。”   七皇子大笑出声:“你很聪明嘛,既向我表了忠心,又暗示我不能动你的师弟……啧,过去没机会见到你,真是让人遗憾。”   这话略有古怪,徐相斐眨眨眼,仔细琢磨一下,还是笑道:“多谢殿下赞誉,我想殿下此言,便已说明此军所向为何,既如此,何不直言呢?”   七皇子疑惑道:“奇怪,我如今不用你们也能赢,你们要拿什么来说服我呢?”   他凤眼冷冽,话说得天真,实则冷锋暗藏,有想让徐相斐二人交代所有筹码之意。徐相斐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   “殿下真的觉得,一定会赢吗?”   徐相斐这话才让七皇子真正变了脸色,气氛瞬间凝滞,徐老也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徐相斐。   七皇子不说话并不妨碍徐相斐说话,他垂眸笑了笑:“殿下能为,我自然不敢怀疑。可先前殿下说了,天命乃是人为,天命都能人为,殿下为何觉得自己就能当这个天命呢?”   “这话……甚是有趣。”七皇子整整衣领,又将双手背在身后,“你是觉得,吾不能吗?”   “若是殿下真心有把握,又何必千方百计让我们来这?当初徐某去郁郎中处求医,曾遇见一蒙眼道士指点迷津,过去几番苦思,都不解其意……想来,殿下应该能解惑吧?”   徐相斐并不信神佛,道士之言若半真半假才好,全中了才是离奇。他曾经以为是祝煦光母家的人,也有想过是不是常大将军那边的人特意派来的。   但守在祝煦光身边的是南叔,若是他做的,不至于韩得羽都不知道。而祝煦光母家的人,不正是小皇子吗?   小皇子不可能不要戚将军的支持,但他无法取信于他,便转向他与韩得羽的关系,那日虽是韩得羽和徐相斐先找道长算卦,可道长一路必然跟随他们前行,那时不算,总有要算之时。   这确实是个巧合,或许只是小皇子安排的其中一人而已,不过既然顺利达成目的,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后来韩得羽找南叔和祝煦光说小皇子的事,也间接说明他查到了什么。   韩得羽比徐相斐还不信鬼神,那道长让他把东西给徐相斐,他不去把人查个底朝天才怪。   七皇子并没有回答,只是道:“你就这样认为,我需要你们?”   “那殿下敢说,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吗?”   七皇子眼神渐冷。 第175章 计划   七皇子自幼流落在外,经历种种并不比徐相斐二人少,因此听了徐相斐的话也只是冷笑一声,前院宽敞,此时虽不是秋风瑟瑟之际,但也有阵阵山风,吹着树叶簌簌,增添了些肃杀之感。   “看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七皇子意味不明地说完这句话,但很快又轻轻松松笑起来,他长得本就清雅贵气,若不是那双凤眼太过凌厉,也不至于显得城府极深,但他这样笑起来,倒是多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他也不继续在这里站着了,垂眸跟徐老说了几句,又点点头,扭头看向徐相斐和祝煦光:“既然你们不喜拖延,那我们便开诚布公如何?两位,书房请吧。”   正堂只在会客用,要谈要事,自然还是书房更好。七皇子走在前面,徐老也一同随行。徐相斐则和祝煦光并肩跟在后面,低声道:“见机行事便是,如果不行,也千万不要起冲突,知道了吗?”   虽然七皇子似乎已有合作之意,但徐相斐并不能就这么相信对方。再说在他看来,七皇子这人也就表面温和,实际上更喜欢将一切掌控,若是与对方不合,难保他不会有斩尽杀绝的想法。   徐相斐必须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和祝煦光说这话,祝煦光自然也郑重点头,他身份特殊,皇室后代目前能有争夺那个位置的能力的人实在是不算多,如果七皇子不能信任祝煦光,那凭借南叔的想法,他们的处境便极为尴尬。   书房同样宽敞明亮,比起徐相斐之前看过的都更加大,书架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旁专门空出来一块地用来谈事,旁边是一扇敞开的窗,只是模样有些奇怪。   徐相斐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窗户只有窗框是木质的,整体却是用了一种极平整和极其清晰的琉璃,一眼就能将窗外景色看尽,窗框两边挂着月白色绸缎,底下绣着白鹤花色,奇怪的样式让他瞧了又瞧。   七皇子先一步坐下,年轻侍女守在一边沏好茶,又静静端着木盘离开,他看徐相斐多盯着窗户瞧了两眼,便笑着说:“这是我的奇遇。”   “奇遇?”   徐相斐一愣,“这样的琉璃,或许比西域的还好。”   “这可不算琉璃,当然,也不能说完全不是。”七皇子凤眼一眯,手轻轻摩挲着扶手上雕刻的花纹,“过去的琉璃,总是带着太多色彩,让我也以为琉璃就该那样……但机缘巧合之下,有人告诉我,怎样做出这样能透外界一切的琉璃,据他所说,他们给这取名叫玻璃。”   徐相斐神色一动,轻轻点头:“殿下手下奇人异士果真是多,也让我长了见识。”   七皇子奇怪道:“你没见过这东西,可是听到玻璃二字,眼中却又有意外之色,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曾经听过这两个字呢?”   徐相斐一笑:“只是惊讶这名字稀奇得很,我也算年少成名,走过不少地方,也没见过这等琉璃,难免变了神色。”   他当然是听过的,不过不是在游历途中,而是从他那位大掌柜,李行露口中听过。   李掌柜是个奇女子,这事徐相斐一直都知道,对方偶尔也会吐出几个让他听不懂的词,但他不喜欢深究他人秘密,也就没仔细问过。   只是在李掌柜跟梦休讨论逢晴苑如何装饰时,听到她说若是有玻璃就好了,平日里只要有窗帘遮挡,其余时刻即使是关着窗,也能享受明媚日光。   徐相斐思索,难不成七皇子这边的能人还有跟李掌柜一个地方来的?   也跟李掌柜这样,想法新奇,能力极强吗?   七皇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等几人都坐下后,他履行诺言,开门见山道:“我相信二位与我目的相同,但就像我之前所说,如今该是你们拿出筹码的时候了。”   祝煦光微微挑眉:“殿下也应该知晓,我们与戚将军有了联系,北元在边境并不安分,殿下想要顺利回京,总要稳定边疆。”   “异姓王以下犯上在先,勾结外敌在后,此人我定不能留。表弟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担心北元犯境,有戚将军镇守北方,也是天下的福气。”   “不过嘛……”七皇子一笑,“我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徐相斐接过话:“殿下忧心的莫非是武林?”   七皇子抬眸看他。   徐相斐缓缓道:“异姓王与当初的何元恺联合,掠夺了不少武林秘籍和宝剑兵器,虽然他匆忙逃走,没办法带走所有,但他与异姓王勾结已久,恐怕早就送给对方不少东西。”   何元恺的行踪在江湖上始终是个谜,谁也不知道明明被重伤还走火入魔的一个废人,究竟是怎么逃过武林重重堵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倒也不是没有人想过何元恺或许是去了异姓王那里,寻求对方帮助,所以才大难不死。   但是这个可能谁都没有提过,朝廷混乱,若说南武林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多年来,武林盟主都得去京城拜见皇上,求得对方一个旨意,才是真正的“御赐”盟主。这对向来崇尚自由的武林而言,实在是屈辱至极。   眼看着梁问雁这个终于是摆脱了朝廷控制的盟主上了位,就算有再多人不满她女子身份,却也捏着鼻子忍了下来,就怕盟主之位空得越久,京城那边就要派人来指定某人当了。   七皇子要想回京,不仅要处理好北元犯境一事,与戚将军打好关系,又要安抚朝中大臣,顺利登基,还要重整武林,既不能让太多武林人士不满,又不能真的放任武林不管。   异姓王对于他而言,只是个太小的麻烦。   七皇子笑道:“看来徐少侠果然是懂我的,没错,我最担心的,反而是武林。”   他看着两人神色变化,又继续道:“想来你们也知道梁盟主亲去北方一事,是我与她长谈后,希望她去的。或许你不知道,那个素音圣女是异姓王那边的人,她可帮了不少忙呢。”   徐相斐还真不知道,他与祝煦光对视一眼,并没有表态,只听七皇子继续说:“正是因为素音圣女给异姓王递了信,他才能顺利攻破京城,虽然很快又被守军拦下,皇上也被护送出宫,前往他处避难。但此女行为古怪,她所知不少,可偏偏只告知异姓王一部分,又转头来武林凑热闹。”   “此女,我不想留。”   简简单单几个字,就充分暴露了七皇子的杀心,说服梁问雁亲自去面对素音圣女,就是有借她之手除去素音圣女的想法。   这样一来,等七皇子回京,也能顺利借此承认梁问雁的身份,对于双方,都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徐相斐和祝煦光都没有露出反对的神色,这让七皇子稍微满意了些,要是这俩人物伤其类,觉得他除掉素音圣女是坏了武林的规矩,那他就要仔细考虑一下合作的必要了。   “……武林这边已有盟主出手,边境有戚将军镇守,那殿下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呢?”   七皇子一笑:“二位果然实在,既然如此,我也不卖关子了。”   他手下的人也不算少,但异姓王那边可是大军,直接硬碰硬是肯定不行的,必须分几路前行,里应外合,形成包围之势。而七皇子目前却不能直接露面,要等万无一失之时才行。   “表弟身为郡主和大将军之子,受奸人陷害才受皇上降罪,但国之安危不能不顾,危急之时,便与将军旧部抵御贼人,以求皇上垂怜,处理当年旧案。”   七皇子慢慢吞吞地把话说完,“所以,我希望表弟先领兵去陈州,与异姓王周旋一月左右,如何?”   陈州被大江分割为南北两边,北边几乎已经全部沦陷,祝煦光要去自然只能去南边,一月之期不算久,但足以七皇子动身前去京城。   祝煦光没什么意见,首先看向徐相斐,而徐相斐却有意见。   “殿下,此举可行,但师弟自幼习武,只在武林中闯荡,用兵才能尚浅,而大将军旧部多年来解甲归田,只潜心守着,又没有养兵举动。请问殿下,该不是想让我师弟自己前去吧?”   徐相斐才不傻,七皇子说白了只是借这个名头扰乱异姓王和皇上视线,说白了之后是要让祝煦光投诚的。再怎么说,不能让祝煦光自己跑到陈州吧?   “当然,此事我自有安排。”七皇子笑了笑,“徐少侠,我也有一事相求。”   徐相斐挑眉。   七皇子起身走到徐相斐面前,徐相斐也跟着站起身来,对方凑过来以手掩口,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听得徐相斐神色变了又变,只等七皇子说完了,笑眯眯地问了句如何后,才缓缓点头。   “徐某……只尽力一试。”   “我相信少侠能为。”七皇子轻笑,“不过我与少侠一见如故,不舍少侠虽表弟去陈州,便随我在此处多待几日如何?”   这话说得很漂亮,但徐相斐听懂了,祝煦光也听懂了,猛地站起身,往前一步的身形一顿,手臂被徐相斐一把抓住,他浑身一颤,拒绝的话哽在喉间,心里堵得不行,只能反手抓住徐相斐的手。   徐相斐没有看他,只是垂眸道:“那徐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祝煦光去陈州,但七皇子并不能保证他忠心办事,又对大将军的旧部心存芥蒂,为保计划不出错,自然是要保证祝煦光一定会按照他所想的去做。   那徐相斐自然就得留在这里,是座上宾还是人质,都得是七皇子说了算。   徐相斐并不慌,不管怎么说,七皇子肯定是不敢杀他的,留在这静观其变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去吧。”   徐相斐捏捏祝煦光的手,笑着眨眨眼,“师兄等你回来就是。”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回老家然后又感冒了,眼睛一直很不舒服,天气太冷了救命,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暖,穿多点!!! 第176章 谈话   江水涛涛,楼船载兵,顺着江流往南方飘去,七皇子给了祝煦光大概三万人的兵力,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调动过来的,因此随祝煦光离开的只有五千人左右。   而收到消息的南叔则在阳濮峰附近守着,等待与祝煦光会合。   几番周折,祝煦光还是要去陈州,不过身边多了七皇子的心腹,一个是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据说医术一绝,她领着一众女子挎着医箱驻守后方。   另外几个祝煦光一一见过,唯有一人让他有些惊讶,那人身穿白色盔甲,持长枪束马尾,少年风流,眉眼如画,但对他却抱有奇怪的厌恶。   听他自己介绍,是七皇子手下难得的奇才,武功高强不说,对军事也有独到见解,对七皇子更是忠心耿耿。   祝煦光对他的敌意并不在乎,他知晓自己没经历过磨炼,凡事都会跟七皇子的心腹们商量,以求安稳到达陈州。   但这青年处处跟他呛声,祝煦光刚刚把话说完,他便扬起眉毛:“这么小心谨慎做什么?殿下说了,我们就是要闹大才能让异姓王注意我们,你这样小心翼翼的,岂不是坏了事?”   他看上去娇纵,说话也带着一股任性劲,但奇怪并不让人讨厌,祝煦光听完也只跟着挑眉:“你当真是这样想的?我们与陈州守军尚未会合,大张旗鼓,是等着异姓王逐个击破吗?”   青年抱着手臂,银光灿灿的长枪放在一边,“既已走水路,自然逃不过异姓王眼线,怎么,你觉得自己能毫无动静抵达陈州?”   赵姓军师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约摸三十多岁,留了长须,平日里喜欢握着串佛珠,听到二人争执,便习惯性出来解围:“祝少侠说的有理,我们虽不能逃过异姓王眼线,可也要注意不能给异姓王逐个击破的机会。立轩也说得不错,等到了陈州,自然要想办法让异姓王注意到这边。”   他东说西说,也没提究竟如何办,旁边领军的魁梧大汉受不了他们这样说话,哼一声便走了。   立轩也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他抛下这话,足尖一踢,长枪被一脚提起,在空中划过几道银光,随后落到他手中,长枪一画,背在身后,便趾高气扬的出去了。   祝煦光微微挑眉,却也没说什么,只盯着桌上地图看。   赵军师呵呵一笑:“那小子,平日里就是对殿下太憧憬了,瞧你领了这个任务,心里不服气呢。”   祝煦光不冷不热道:“我瞧他怕不是因为这个。”   赵军师只浅笑,并不多言。   祝煦光也不多问,点点地图上的标识:“此处若是运用得当,后面的人便能从这里进入陈州。”   赵军师也点头:“是个好地方。”   祝煦光也走出船舱,立在船头,大雨已过,江水却没有停歇之意,卷袭着树枝泥土向前奔腾,浪花激起轰轰水声,他习惯性抚摸着赤鹤剑的剑柄,神色淡然,只是在偶尔瞥见横飞过江的水鸟,才会轻声叹气。   ……   那边是显然易见的针锋相对,而徐相斐这边却是暗潮涌动。七皇子和他一起送走祝煦光,随后就带着他参观起这个世外桃源。   走到让徐相斐惊讶的城墙前时,七皇子还伸手抚摸深灰色的墙面,他没过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早在多年奔波中将一双细嫩的手磨出薄茧,单看手指就知道修长有力。   “这墙坚不可摧,我让立轩他们带了些过去,等到了陈州,用上法子,想来是能抵挡异姓王大军一时的。”   徐相斐也伸手摸了摸,触手果然如他想的那般坚硬,便笑道:“有着灰石,想来边境十六城也不怕北军犯境了。”   “我自然不会让北军犯我大启。”只是边境如今的人不是七皇子的,他也不可能把这东西交给不信任的人。   两人心知肚明,却都只是如闲聊一般。   七皇子又道:“徐少侠看这灰石坚硬非常,但实则它的名字,叫做水泥。”   “水泥……”徐相斐细细琢磨这两个字,“又是水又是泥,居然也能坚如磐石吗?”   “其中奥妙,即使是我,也不得不称赞一句佩服。”七皇子感慨,“过去我在皇宫,本以为早就看过世间最奇特最珍贵的玩意儿,可到了外面,才发现我不过是坐井观天,所见也只是海中一瓢水,何足挂齿呢?”   初秋的风吹来,七皇子半眯着眼,感受犹带热气的秋风,随后又将凤目缓缓睁开,眼中复杂难掩。   “不止是水泥,更连这练军手段,连世事如何,我都不曾想,原来早有定数。”   徐相斐也轻叹一声:“命之一字,最是难懂。殿下也不可妄自菲薄,殿下这个身份所见所闻,早就是我这般人不能想象的了。只是世间之大,难免有未见之物,也不离奇。”   “你倒是看得开……”七皇子轻笑,忽然伸手拍了拍徐相斐的肩,“我喜欢你这性子,想来你若是随徐大人在京中长大,若是没有意外,我们也该年幼相识才是。”   七皇子这么说是客气,徐相斐却不能答应这话,也不知道这一个个这么想的,祝煦光也这样说过。   若是他们都在京城长大,也该年幼相识。   但哪来这么多若是呢?   徐相斐本就不喜欢京城,对这话也没有感触,只是一笑:“家父只是京中小官,哪里有幸能与殿下有缘呢?再说家父思念家母入骨,随她而去,也是了却心愿。”   七皇子瞧得出来他对这话没兴趣,也就不提了,转而又问道:“我听闻北元周家嫡子,与徐少侠有一段缘分?徐少侠交友之广,也是令人羡慕啊。”   “不敢当,只是一段孽缘。”徐相斐心中有数,七皇子不可能不问周钰安的事。周钰安乃是北元周家嫡子,如今在徐相斐的支持下北上夺权,北元朝堂恐怕也有一番腥风血雨。   这些自然是七皇子想看到的,但他可不想看到徐相斐又与北元有关系。七皇子未来是要回京登基的人,是未来的君主,既是君主,就见不得隐患。   不过好在徐相斐跟周钰安关系也确实一般,周钰安至今都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看呢,北上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不过徐相斐在北元也有认识的江湖人士,给了他信物让他去寻求帮助。   听闻徐相斐和周钰安这段往事,七皇子面色渐渐古怪起来,转而又笑道:“这倒是奇了,不过这位周家嫡子日后也会对徐少侠心存感恩,还得祝贺少侠,又有一好友啊。”   “唉,我自周寄一事之后,哪里再敢与权贵之家交好呢?再说周寄夺权周家,确实也有我无心之失,周家嫡子肯放我一次,只是因为那救命之恩,怎么可能与我交好?想来我这江湖人,也不该再参与其中。”   这话虽然是为了安抚七皇子,减少他戒心,但也是徐相斐肺腑之言。   他家中人口简单,当年的徐父也没有纳妾,后来的岳明镜也只辛辛苦苦养大几个孩子,再没有红颜知己。徐相斐本就没在京城待几年,哪里知道嫡庶之分居然这么严重,认识周寄也只是觉得对方像个小可怜,没想到蠢的是他自己,白白被坑了好几年。   现在回想,徐相斐只想回到过去,狠狠给当年的自己一巴掌。   叫你闲的没事结识人!把自己和师弟都坑进去了吧!   徐相斐可是再不敢跟权贵之家有什么来往了,听到世家两个字就想躲,看到七皇子更想躲。   七皇子被他逗笑,乐不可支,心里倒是信了几分,徐相斐此人他虽没仔细了解过,可雪地逼杀,是个人都心有余悸。   只是跟徐相斐聊了这么久,却让他慢慢把视线放在了岳家上面。   徐相斐没有什么问题,岳家就不一定了。   “听闻徐少侠当年脱险,是因岳庄主养子,如今的怀鹿教主亲侄子,岳满星所为。嘶——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位岳小公子,又是如何救下徐少侠的呢?”   来了。   徐相斐眨眨眼:“其实那些年我早与岳家有了联系,约好日后要去柳州暂住。结果我和师弟遇袭,耽误了时机,满星当时仍是少庄主,自然奉命寻我。”   但为什么知道徐相斐在雪地,为什么偏偏刚好就能救下他们,他却不多说了。   七皇子也假装好奇道:“哦?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岳小公子一去,恰好救下二位?”   “是啊,我也几番感慨……看来是我徐某人命不该绝,就等着找周寄报仇呢。”徐相斐也没有解释,这其中错漏太多,根本无法圆回来,索性不解释才是最好的选择。   咬死了只是巧合,咬死了他就是运气好,福星降世,命不该绝,七皇子又能如何呢?   “看来徐少侠果然是福星!”七皇子朗声大笑,“此番有缘相见,你我二人不如饮酒庆祝一番?”   徐相斐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七皇子说干就干,立刻吩咐人在前院设了酒宴,徐老和一众年轻男女都在一旁划拳喝酒,好不快活。七皇子也亲自斟酒,与徐相斐碰杯饮尽,此时日落西山,明月爬上枝头,前院只用灯笼照亮,天上无云,地上又没有明显光亮,自然衬得弯月如玉,莹莹光辉。   两人喝了几杯,七皇子便慢慢停下手,转而又说起其他:“我先前对徐少侠是有些不客气了,还有让道长引君入瓮之计,徐少侠不会对我心存芥蒂吧?”   徐相斐真的够累,他觉得自己和七皇子就像是戏台子上的人,明明都知道对方在演戏,偏偏又要陷入进去,真情实感起来。   他很久没这样小心过,生怕自己哪里说错话做错事,便让七皇子有了杀心,日后更加麻烦。   “我只感慨殿下之智,真是平生罕见。”徐相斐转着酒杯,忽然也笑着问:“殿下,先前徐某心有惧意,说话也不客气了些,问殿下之事实在是唐突极了。殿下也不会怪我吧?”   “哪里哪里。”七皇子顺着徐相斐握着酒杯的手往上看去,盯着徐相斐与他完全不同的眼眸,如果是七皇子的风眸是君王之姿,威严赫赫,那徐相斐的眼眸就是潇洒快意。   七皇子在外多年,身边其实很少有这样的人,他觉得徐相斐很聪明,又觉得对方极为潇洒,却又不是放纵肆意的潇洒,更像是春风拂面,飞燕划过。   “徐少侠那样问我,反倒让我觉得,是找对人了。”七皇子一笑,“燕子……这个名号还真挺适合你。”   徐相斐一时哽住,手中的杯盏都不想转了,默默放下,“夜深了,殿下还是好生休息吧。”   酒宴散去,侍女领着徐相斐回房,但七皇子却在原地坐了许久,徐老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扶额低笑,拿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殿下,酒喝多了伤身。”徐老连忙劝道。   “诶,我只是偶尔一回,也不碍事。”   徐老就不劝了。   “我有些好奇,徐相斐究竟知不知道呢?”   七皇子又拿起徐相斐用过的酒杯,学着他的模样转着玩,但他学不来那份潇洒,只有心事重重的冷漠。   “你说,如果他知道,为何是这样毫不在意?如果不知道,为何又要说出那样的话?”   徐老琢磨片刻,小心道:“或许是因为他与殿下不同。”   “哦?”七皇子放下酒杯,坐直身子,“如何不同?”   “殿下心怀天下,大启百姓的未来都寄于殿下一人身上,但这个徐相斐嘛……他只是个江湖剑客,知不知道,对他来说并没有差别。”   “所求越少,就越不被束缚吗?”七皇子又想了一下,“我不信,我不信他当真觉得无所谓……他或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徐老听出这话深意,立马瞪大眼睛:“殿下!殿下不可!徐相斐此人不可信!他又交友甚广,身后之人无数,若他有心将那事传出去……”   “他传不出去。”七皇子笃定道,“但我想知道,他会如何想呢?徐叔,我被这个真相困扰多年,始终不得解,世间真实虚幻,究竟如何解?”   “……殿下,那些人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徐老性子直,对所谓真相半信半疑,更在乎七皇子的江山,更在乎大启应该有个明君。   他甚至不明白,为何七皇子如此执着。   七皇子慢慢起身,他酒量其实不如徐相斐,徐相斐只是微醺,他却醉得更狠些,站起来时还恍惚了一下。   徐老连忙扶着他,七皇子摆摆手,“罢了,我去地牢看看。”   “这……”徐老不明白七皇子怎么又开始纠结了,但他习惯了听话,于是扶着七皇子一步一步往地牢走去。   作者有话说:   在存稿,打算后面一起发,要结尾了 第177章 时候到了   地牢阴森幽暗,却建在七皇子明亮宽敞的主院之下,一明一暗,华贵与落魄尽显气质。   七皇子虽然半醉,却没有真的耍起酒疯,他知道自己很清醒,随着徐老一同下了地牢,瞧见守门的几个青年,对他们点点头。   几个青年守在这里常不见天日,发现主子突然下来,还对他们和颜悦色,一时间高兴得不得了,眼神中都落出几分激动,但依旧死死守在岗位上。   七皇子对地牢有严格的一套管理,几人按照规定行事,青年也不因为是主人亲自下来就自己放人,而且确认无误后才打开地牢。   “主人,请。”   七皇子点点头,迈进幽暗的地牢,越往里走,灯的作用就越不明显,他们手上只能再拿一盏灯,照着前方几步路,慢慢吞吞地走进去。   “徐叔,我将这些人囚困在此,你是否会觉得我太过无情呢?”   徐老一想:“殿下做事,自有殿下的道理。”   七皇子肯定道:“那你就是觉得了。”   他借着酒劲,慢悠悠地说道:“我知晓你觉得我应该将这些人收服,就像我对你们用的手段一样,收买人心,让他们为我所用……是个好想法。”   徐老脸上有些尴尬,他过去真是这样想的,既然这些人能有这般妙的主意,为何不直接将他们纳入麾下,以利诱之呢?   “不瞒你说,我也这样想过……但是啊,这些人与你我不同呢。”七皇子冷笑几声,“若只是天外来客也就罢了,我也能当他们是远渡重洋来的奇人,说不定还能当他们是个仙人。”   “可是么……”言尽于此,更多深意被七皇子隐在喉间,他不再多谈,而是继续走到地牢最底处。   地牢中分了许多地方,关押的都是重刑犯,所以此生不会再见日光,再见之时,就是行刑之日。因此环境肯定算不上好,但最深处却是个奇怪的小单间,里面桌椅床铺尽有,甚至还有纸墨笔砚,里面关押的人也没有沉重的镣铐,只是在脚上锁了脚链。   他瘦得可怜,一双眼只盯着一个角落,絮絮叨叨低声念了什么,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只见烛火映照出来七皇子明明灭灭的脸,瞬间吓得丢了三魂七魄,先是砰的一声撞在床头,又滚到地上匍匐在地,将头抵在成掌的双手上。   他这副可怜模样让七皇子酒醒了大半,一时间心里居然不是滋味起来。   这人呐……眼前这人……   当年也曾是他至交好友呢。   七皇子知晓自己心狠,却也没想过自己竟心狠至此,但想了片刻,忽然又笑出声来,在地牢中犹为明显,将那人吓得瑟瑟发抖,一眼都不敢看过来。   “……罢了。”七皇子捏捏眉心,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他人,“他已经没有价值,我为何还要来呢?”   自从这人进了地牢,徐老也是第一次见他,发现这人被折磨成这样,一时间也惊惧非常,另外一只没有扶着七皇子的手已经颤抖起来,他似乎这一次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不仅是从小看到大的小主人,更是未来的天子。   “……走吧。”   七皇子收回搭在徐老手臂上的手,神色冷淡,“这地方,我可不想再来了。”   “……是。”   日出东方,等七皇子醒来,徐相斐早就跟着要出城门训练的一群青年出去了,听闻这个消息,七皇子陷入了沉默。   “我不是说过,城中的人不要被他套话吗?”   徐老摸摸鼻子:“殿下,他自己跟去的。”   七皇子又沉默了,料他如何想,也不知道徐相斐脸皮真厚到这个地步。   他有心营造孤立徐相斐之景,特地吩咐众人待他冷淡些,但徐相斐可不怕这个,问了几句发现没人理他,索性自己跟出去了。   守卫知晓徐相斐是客人,也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他跟这个说几句话又跟那个说几句话,理他的人甚少,但偏偏徐相斐还一脸无辜,到处转了又转。   等午间饿了,徐相斐才慢悠悠回城,顺手给守卫打了个招呼:“真巧,你们不换班吗?”   守卫:“……才换了。”   “哦。”徐相斐点点头,“那果然是有缘分。”   守卫无话可说。   这地方就这么点大,遇到他很奇怪嘛?!   清早下了场雨,愈发凉爽起来,徐相斐走了一趟心里开心许多,也有精力去应付七皇子了。跟七皇子打交道实在是很累,偏偏他现在又不能借口离开,说不定还得随七皇子远行。   果然,等祝煦光一行人到达陈州,还拿下一个据点的消息传来,七皇子便要求徐相斐随行了。   徐相斐心里有数,表面上却仍要装一装:“殿下,我既不懂行军打仗,也不懂四书五经,去了也只难为殿下为我费心。”   “我与徐兄一见如故,何必如此客气呢?”七皇子诶了一声,还伸手拍拍他的手背,“再说徐兄还有答应我的事呢,等到了地方再写信如何?”   徐相斐也只好点头:“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随君一行了。”   七皇子笑笑:“自然,真希望此行之后,徐兄能对我推心置腹,你我二人也能成为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   这四个字被他慢吞吞地说出来,眼睛还盯着徐相斐,似乎是像看出些什么来,但徐相斐一直垂眸,敛下所有神色。   却不知徐相斐听到这四个字简直寒毛直竖,他可真是怕了“至交好友”了,上一个这么说的人还是周寄呢。   徐老也是心情复杂,因为他知道,在七皇子决定动身之前,就已经将地牢中的人处置了。   地牢最深处原本关着五个人,有的与七皇子素未谋面,有的是七皇子年少相伴的好友,可最终都在七皇子手中榨干了价值,然后便像抛弃无用之物一般“处置”。   虽然知晓殿下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可徐老总难免有几分胆战心惊,盯着徐相斐瞧了瞧,他看着这人跟那五人也不一样啊,殿下有什么必要再交一个“知心好友”呢?   “徐某不过一介草民,哪敢为殿下好友?”徐相斐岔过话题,“只是若到了地方再写信,会不会有些仓促?不如走之前我便写信让殿下的人送去柳州,也好让其他人早做准备。”   徐相斐不接这茬,七皇子也不会上赶着,闻言便点点头:“也好,择日不如撞日,燕为便在此处写吧。”   七皇子说完却一动不动,徐老立马喊人去拿笔墨纸砚,只留下两人坐在院中饮茶,气氛一时凝滞。   不一会儿,笔墨尽上,徐老亲自磨墨,只是站得离徐相斐远了一些,保证他看不懂信上写了什么,但七皇子依旧坐在徐相斐对面,自顾自饮茶。   徐相斐暗自腹诽,觉得这小皇子心眼是真多,写封信都要防着他,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拿起笔,墨水滴在纸上,手腕一动,就写下一封家书。   七皇子当初要他所做之事,就是让徐相斐写信给岳家,希望叶期能求助本家势力,占领海上商路,并且将粮草运往陈州和北方,确保七皇子之军不断粮,同时也要让异姓王没有水路可运粮。   徐相斐只说自己愿意劝叶期帮忙,但若叶期相助,便是他对七皇子也有效力之心,愿意见明君临世。   他不能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话里话外都在为叶期一家求保,七皇子自然也许诺,若叶期答应帮忙,从此海外商路就过了朝廷明路,有个御赐的名号了。   新官上任都尚且有三把火,七皇子顺利登基必定要肃清朝堂,掀起的风雨不知能有多大,徐相斐自然要为自家人谋几分利,但写下家书时,也将危险说尽,反正天高皇帝远,叶期不愿意也能有个退路。   他坦坦荡荡写完,七皇子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也没有阻拦。   七皇子接过封好的信,递给徐老:“安排人尽快送到柳州,但做事谨慎些,莫惊动他人。”   “是。”徐老领命离开。   雨后鸟鸣阵阵,清脆婉转,一声高过一声,既像争一曲之高又好像附和而唱,茶水饮尽,七皇子便只持空杯,隔空做出碰杯动作。   “我想,时候到了。”   作者有话说:   先发一章,后面的集中发 第178章 柳州二三事   夏暑已过,柳州城内行人如蚁,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而在早就繁华至极的荆宁街上,珠瑜阁人来人往,一个接一个姑娘或者大人家的丫鬟进进出出,拎着手帕挑选自己喜欢的首饰,时不时跟身边人聊上几句。   李行露看着这景象十分满意,站在柜台后忍不住点头,来异世多年,她其实没想过自己当真能有这么大的成就。   要知道她过去都没有当过大店长呢!   果然跟着主角团混还是有好处的。   李行露接了徐相斐给的地契之后,就越发大胆起来,招了不少女子进店,帮着来店里的姑娘们介绍,而城外,当年水灾南下的流民中有许多都在帮李行露她们纺织制衣、画样图、做胭脂水粉、口脂凝香等等,就连首饰也有不少是这些人设计和制作的。   完美的生产链。   在危险的武侠世界,她能有如今成就,已经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事了。李行露和前来问候的姑娘们打声招呼,一个小丫头就匆匆忙忙进来,左右看了看,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李行露没有成婚,头发自然不是完全盘着的,还留了些散发垂在耳后,辫子上挂着珠玉,她听完小丫头说的话,立马惊讶道:“真的?二少爷当真找我?”   虽然她一开始觉得叫什么少爷小姐挺别扭的,但来了这里就只能按照规矩来,慢慢也就习惯了,只把这个当作普通称呼。   她说的二少爷自然就是叶期,听到叶期找她,李行露不禁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出来纰漏。徐相斐虽然把铺子给她,但不代表从此以后一刀两断了,不然李行露没有后台,背后无人撑着,在柳州城里说不定就会遭人欺压。   反正徐相斐本来也不管事,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跟梦休和叶期商量事的,但叶期逐渐接手自己家的产业,现在是越来越忙,一个月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李行露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小丫头懵懵点头:“对呀,二少爷找您呢,说事情重大,要大掌柜赶紧去!”   李行露一想:“行,我这就去,你跟小舒她们几个盯着铺子,有什么事也别冲动,等我回来再说。”   “听大掌柜的。”   李行露便急急忙忙往悦意山庄赶,这时节桂花渐开,路上能闻见淡淡香气,并不浓郁,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山庄门前就有不少桂花树,等香气扑鼻时,李行露就到了。   她下了马车,门口护卫早就接到消息,让她径直去叶期院子里,一路神色匆匆,李行露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事让叶期都这么匆忙地喊她过来。   难不成柳州要被打了,他们得赶紧逃命?   不对啊,书里面可没有打到柳州来,只是上面的官一直在换人罢了。   李行露暗自思索,也就没注意刚刚摘完桂花回来的叶惟意正想打招呼,瞧见她这么着急,一时间好奇心起,蹑手蹑脚也跟着过去了。   身边丫鬟还想劝:“小姐呀,你这么过去不怕被二少爷骂吗?”   “我又不是没有被他骂过。”叶惟意撇撇嘴,自从给她寻门好的亲事不顺利之后,叶期这个小心眼的逮到机会就要骂她一顿,她早就习惯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看看李姐姐在做什么呗。   “你别跟着我,我去瞧瞧就回来,到时候就说我把你甩开了,知道了吗?”   丫鬟支支吾吾:“这、这不妥呀小姐……”   可她的小姐可没有管她,叶惟意开开心心就跟着李行露后面去了叶期的院子。   叶期院里干净简洁,并不喜欢过多繁琐的装饰,他就坐在院中石桌旁,身边是几株海棠花和秋菊,头上是绿蔓围绕的红木亭,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低头仔仔细细地读。   “二少爷?”   叶期回过神来,瞧见李行露神色慌张,便安慰道:“没什么大事,不过确实应该跟你说一声。”   他招了招手:“坐吧,左右我已屏退,你未嫁我未婚,不好单独待在书房内,所以就在外面说吧。”   “好。”李行露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坐在叶期对面,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又接着倒了一杯,然后才说:“突然说要找我,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诶,难不成是东家那边出事了?”   徐燕子可是偏离了剧情,不会真的出事了吧?就像那些小说里的,要修正剧情?   李行露真真切切担心起来,她跟徐相斐关系不错,也觉得原著里对方真是死得不明不白,惨兮兮的,能脱离剧情也是件好事啊。   “确实是他给我送了封信来,不过也不算出事了。”叶期忽然问道,“你过去念叨过的水泥,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行露啊了一声:“这我怎么解释?就是,嗯,具体原理我也不懂,反正一开始是泥巴一样的东西,但可以用来铺路修房子,抹上一层就能平平整整的,而且十分坚硬,就跟石头一样。”   叶期神色镇定,语气也十分平静,因此李行露并没有反应过来是跟自己有关,大概说了一下就总结道:“是件好东西,不过让我做我可能不太行,我脑子里只有各种各样的设计啦!”   “哦……”叶期神色自然,“有人做出来了。”   李行露脸上的笑容一顿:“什、什么?”   她脑子飞快运转,做出来的人是她的老乡?还是某个胆识过人的天命之子?同为穿越者能不能相认啊?   叶期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缓缓摇头:“但是只见其物,不见其人。”   只见其物,不见其人?   什么意思?   李行露也不是没有见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我也不瞒你,大哥如今在先帝的小皇子身边,对方不仅有水泥,还有你过去说的不少东西,但是大哥说,小皇子身边并没有哪个能人异士受到封赏。”   虽然徐相斐的话不会如此直白,但他好到跟叶期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对方信中的暗示叶期还是看得懂的。   “小皇子忌惮大哥,或者说忌惮祝煦光,但是又想与我们合作,我已经答应了,左右不过是天子,谁当都一样。”叶期慢慢说来,“但是大哥觉得,小皇子似乎很在意有没有人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我的意思,你应该懂吧?”   李行露沉重点头。   “所以我不管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从此以后,不许再跟别人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若想保全自身,就要真正成为这里的人。”   李行露听出了叶期的暗示,一时间恍惚,但随后又是深深震撼:“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我跟你们不太一样……我是说,就像那些东西一样。”   “啧,离奇古怪的事,书中写了不少,如今只不过是发生在我身边罢了。”叶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再说了,你又没什么威胁。”   李行露想了想:“……你是在说我蠢吗?”   蠢到对方觉得这么古怪的事都不算什么了?   “……我没有这么想。”叶期思考了一下,“一开始,我是觉得你身份古怪,并不愿意让你接手我大哥的铺子。但是,你觉得与我们不一样,可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不一样。或许你知道的更多,可那也不算什么,如今小皇子手里也有你知道的东西了,日后这些东西只会越来越多,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李行露有些尴尬,她大概明白叶期的意思了,她来到这个世界,所仰仗的很多都是前人的成就,如果真小看这些古代人,或者是小说里的人,才叫自作聪明呢。   她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   “我不说了,绝对不会说了!”李行露坚定道,“为了我自己的小命,也为了你们,但是那个什么小皇子啊,他会不会来找我呢?”   李行露忧心忡忡,她大概明白了,小皇子就是那种真正的一国之君,极有可能容不下她这种“妖孽”,所以叶期才让她不要再露出异样。   可是她以前把话都说出去了,现在还来得及嘛?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离开柳州去安排小皇子交代的事,事毕前,他也来不了柳州。”   “那……”   “事毕之后,这些东西已不再是奇物。”   叶期平淡地扔出这句霸气十足的话,让李行露十分感动,又觉得十分震撼,她过去把岳渔跟世子的“旷世绝恋”写成一本话本,这本话本叶期和徐相斐都看过,但她记得的剧情已经不多了,而来了这个世界,发生变化的东西又太多,更多的忙李行露知道自己帮不上。   “你如果去,会不会有危险?”李行露想了一下,“就像你说的,那个什么小皇子是忌惮你们的,万一他日后翻脸呢?这种事情真的不少见啊,斩杀功臣,担心臣子功高盖主,你们可别真的忠心耿耿啊!”   “……就凭你说的这些话,要是被有心人听见了,那我们也完了。”叶期扶额,“日后注意点。”   李行露立马捂嘴:“不说了不说了。”   没办法嘛,她又不是生活在皇权统治时期,对封建君主自然缺乏臣服心理,说话总是稍微过分了些。   “我去就是因为担心这点,不过具体的事还需要去了再说,你好好待在柳州,谨言慎行便可。”叶期又嘱咐道,“别对他人说起这些,尤其是那个小丫头,她最爱凑热闹,知道我要出门,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   他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有危险,海上商路运粮,这可不是小事,若是被异姓王知道,一定会派兵拦截,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出问题。   但叶惟意总是让他放心不下,那丫头整天弹着乱七八糟的琴,吓走一大堆有心求亲的人,气得他头昏脑涨,还得在外维护她的声誉,焦头烂额的。   可是再怎么说,叶惟意也不是个傻子,知道他要去为小皇子办事,一定会担心的,叶期想了想,不如干脆瞒着,等事情解决了再说。   李行露连连点头:“我一定保密。”   虽然原著中也有这一段,但那都是好几年之后的了,而且书中和剧里只演了异姓王夺权,最后当了皇帝,世子成了太子,突然冒出个小皇子……   李行露摸摸脑袋,唉,果然是蝴蝶效应,徐相斐没死,后面一连串的事都不一样了。   不过好在听着确实没什么大事,李行露觉得自己只要暂时避避风头,也不会招惹是非,她放下心,也没有留在山庄内用晚饭,不管怎么说,山庄内只有叶期当家,即使还有叶惟意在,也始终有些不方便。   她循着原先的路出门,一路都还闻着桂花香气,鼻子动了动,又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没有种着桂花树,难不成是自己刚才带进来的?   李行露也没管这么多,趁着天还亮,想赶紧回到城内,因此错过了假山后那道淡蓝色身影。   叶惟意小心翼翼地躲着,探出个脑袋看着李行露走远,稍微松了口气,又低头看了看小臂上挂着的花篮,里面的淡黄色桂花安安静静躺着,散发出浓郁香甜的味道。   她知道了叶期和李行露说的话,叶期屏退左右,两人又都没有武功,叶惟意凭着自己那三脚猫功夫,还当真没有被发现。   但是周围都有叶期的人守着,估计很快就会被知道了,叶惟意想了想,索性又出门,门口护卫正想喊她,结果只能看见她匆匆忙忙的背影,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叶惟意径直去了逢晴苑,此时已经有姑娘面江弹唱,梦休正在阁楼上安静听着,她从后门溜进去,又急匆匆跑到楼上,左右望望,瞧见屏风后梦休的身影,才凑过去:“梦休姐姐!”   经历沉浮,梦休愈发成熟,即使是躺着,也能瞧见其柔情表面下犀利的魅力。她听到小姑娘慌乱的声音,便微微撑起身,一头青丝落下,美得不可方物。   “怎么了?白日不是才学了琴?”   梦休把逢晴苑管得很好,这里只是看戏听曲儿之地,每月都有新的节目,服装首饰都是李行露那边提供的,两人在柳州名气都大,双重效果叠在一起,即使很少有一掷千金的客人,但也有不少熟客,闲来无事就一家来逢晴苑听戏听曲。   她的名声甚至传到外地,路经此地经商的人也忍不住要来瞧瞧,梦休一生可算跌宕起伏,更是让人唏嘘间又忍不住好奇。不过这些对梦休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她只安心经营逢晴苑就好。   但是梦休怎么都想不通,精通乐理的自己偏偏就教不会叶惟意这个小姑娘。在她这里两三年了,就是学不会!这也就算了,弹出来的曲子跟她教的完全就是两回事!   梦休无数个夜里都在为此头疼,头疼着头疼着,也就习惯了。   谁叫叶惟意讨喜呢?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梦休连对她严厉点都做不到。   “梦休姐姐。”叶惟意委委屈屈地趴在梦休身边,“我哥要去远门,但是他不想告诉我,是觉得我碍事嘛?”   “怎么会这么想?二少爷不告诉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再说了,你不也习惯了二少爷时常不在家?”   “这不一样……”叶惟意也没具体跟梦休说,她还是知道自己听到的东西都得保密的,只是想到家里就剩她一个了,这跟之前叶期出门做生意根本不一样啊!   叶期是去帮大哥的,既然跟什么什么皇子有关,那说不定四哥岳渔也在,说不定岳满星也在,这群人自己凑一堆了,把她丢下算什么回事嘛!   叶惟意十分沮丧,若是她也有大哥和祝大哥那样的武功,说不定叶期就会放心让他知道,再不济如果有李行露那样聪明,叶期也会跟她商量。   结果她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叶期都还担心她,叶惟意怎么可能不沮丧呢?   梦休轻笑着摸摸叶惟意的脑袋:“哎呀,咱们惟意长大了,也知道想为家人分忧了。”   “梦休姐姐你别逗我了。”叶惟意叹气,“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做啊。”   “别这样想,你要知道,不是你必须会什么,你兄长他们才把你当妹妹的。而是你本来就是他们妹妹,所以你的兄长们才会这样担心你,这样的感情,即使是我,也有几分羡慕呢。”   叶惟意嘻嘻一笑,心里舒服了不少,“哼,那我等二哥过来,好好跟他说一说。”   总不能让叶期每回都瞒着她吧?   小姑娘高高兴兴等着自己亲哥过来,结果直到月上梢头,也没有任何动静,她跟梦休一起歇了一晚,第二天就想着回山庄看看。   结果还没出门,身边就多了好几个护卫,叶惟意这才知道,叶期知道她听到之后,怕她来闹,索性连夜跑了,一个字都没留!   叶惟意气得不行,狠狠揪着手帕:“叶期!他还是我哥嘛!”   护卫齐齐低头,不敢惹怒气冲冲的小姐,各自假装看着绿草地,也不敢回话。   叶惟意忍了又忍:“算了,等他回来再说。”   等叶期回来,那事情就结束了,她要去找大哥告状!整个家里就只有大哥能治他了!   连夜出柳州的叶期看着头顶明媚阳光,突然打了个喷嚏,等回过神来,忍不住嘀咕:“一定是那丫头在念叨我。”   反正她也离不开柳州,叶期想了想,那怕什么,到时候蠢丫头估计都不记得这回事了。   作者有话说:   叶期:反正她也离不开柳州   一个无形的flag慢慢立起 第179章 陈州   随着徐相斐跟七皇子一起离开,陈州那边也有了新的变化。   祝煦光与七皇子手下的军队会合,在路上阻截异姓王一支先头军,还顺道打劫了他们的粮草,等抵达陈州,早已收到消息的陈州知府恨不得把他们供起来。   陈州向来繁华,中间又有大河隔断,水路发达,若是被占领了后果简直不敢想象。但京城派不出来更多的支援,皇帝在哪他们都还不知道呢,陈州知府也只能咬牙抵抗。   但弹尽粮绝之日,陈州若沦陷,首当其冲的就是陈州知府。他也正是知道这样的,想了半天,索性向七皇子投诚。   若结局不好,下场不过一个死字,若是熬过来了,那他前途无量。   到了陈州,祝煦光并没有自己去和陈州知府接触,上前交涉的都是身边的赵军师和立轩,女大夫和他一起在一旁休息。   大夫年纪轻轻,看上比叶惟意大不了一点,可异常沉稳,笑意盈盈,坐在祝煦光身边:“祝少侠,你怎的和我一起?前头说不定需要你呢。”   祝煦光神色平静:“我觉得不需要。”   大夫想了想:“你还是对立轩说的话耿耿于怀吗?他就是这个性子,心思也不坏,再说了,他对你生气也是正常的。”   “……正常的?”祝煦光觉得她意有所指,“难不成他是我父母的仇人?”   “你怎么这样想?”大夫惊讶,“不过我也不好说,但等你知道了,也请稍微理解一些,这些年来,立轩也不容易。”   祝煦光听着这话,并没有作声,一路过来被莫名其妙针对,他自然不会对立轩有什么好感,不过对方武功虽不如他,但军事方面确实是天才。   若是南叔在这儿,估计又得让他多学学了。   等赵军师和立轩与知府商量完毕,几人又到后面来找祝煦光,一路上他们没有损失太多人,伤兵也少,实力还算强劲。   赵军师来找祝煦光,就是想趁早开始准备,祝煦光的身份也可以放出去了。   祝煦光自然没什么意见,倒是立轩又哼了一声,莫名其妙的,祝煦光看他一眼,也扭头就走。   赵军师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伸手便一扇子敲在立轩头上:“殿下日后还想将大权交你,就你这样,怎么能担大任?”   立轩不敢反驳军师,只哼哼唧唧:“我只是看不惯他而已,日后他要跟我共事,必须先道歉才行!”   “你呀——”赵军师失笑,“你又觉得,他会留下来与你共事了?”   那不然呢?   立轩眨眨眼,祝煦光的身份,日后回京不就是最好的路嘛?前路宽广,不留在军中,难不成还想当江湖人,整天没个落脚的地方吗?   祝煦光的身份很快流传出去,当年常大将军一案,世人猜测诸多,却不敢妄议朝政,只敢偷偷摸摸议论两句。常大将军一家世代为国为民,牺牲许多,突然传出谋反一事,又想到当今圣上是如何登基的,世人总难免想得太多。   如今听到大将军之子还活着不说,居然还领兵抵抗异姓王,顿时悲喜交加,五味杂陈, 支持的人也多了。   虽然有人猜测祝煦光此时出来,说不定是想造反,等打倒异姓王之后自己坐上皇位,毕竟他也算皇室后代,流着皇室的血,虽然不算名正言顺,也是合情合理。   但他出来才多久,当真能抵挡异姓王大军吗?   等南叔一行人也到了陈州,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听着行人议论,他狠狠皱眉,不知道祝煦光究竟在干什么。   此时冒出来,岂不是在当靶子?   南叔头疼不已,就连身边的几个好友,当初一起随常大将军同生共死的也觉得不太对。   “小少爷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他也不应该这么冲动啊?”   “难不成是那边……”   南叔心中狠狠一跳,连忙制止:“谨言慎行。”   先前他们耽误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走到陈州,连祝煦光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赵军师先迎了进去。   赵军师是个明白人,上来先夸赞南叔对常大将军的忠心耿耿,又说祝煦光如何年少有为云云,话里话外都将南叔一行人归到祝煦光那一方。   南叔微微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等见了祝煦光再说。   祝煦光和立轩一同去了战场,两军暂时休战,各自休整,但明眼人都知道异姓王那边听到祝煦光的消息之后便有些坐不住了,听说陈州北面已悄无声息多了许多人。   查看一番并无异样,祝煦光便和立轩回知府府邸,一进门南叔就在檐下肃立,面容沉静,眼神冷冷,听闻声息,抬眼一瞧。   祝煦光在随着立轩一行人沿路历练,江湖气褪去不少,有了真正战场的磨砺,倒是比南叔之前教得还像样了,不禁让南叔欣慰点头,却又见立轩与祝煦光年岁相仿,同样是气势汹汹,不过更加外放些,心里又沉了沉。   他当然知道小皇子不会轻易相信祝煦光,也知道立轩是小皇子那边的人,瞧见两人各方面恰巧都撞上了,不免担心,怕小皇子过河拆桥,想让立轩顶祝煦光的位置。   南叔只瞥了立轩一眼,便直奔祝煦光:“你过来。”   立轩忽然冷哼一声。   祝煦光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立轩抱臂冷哼:“我能怎么?你的好叔叔等着你呢。”   祝煦光更觉莫名其妙,仔细瞧了瞧他,把立轩看得不自在,泛红的脸狠狠扭过去,祝煦光也就不管了,追着南叔背影离开。   立轩眼神晦暗,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背影,又是重重一哼,脚下的花无辜遭了殃,被他踩得支离破碎。   南叔并不是一个喜欢藏事的人,等走到僻静处,直言道:“你与那边怎么回事?”   祝煦光将计划细细道来:“我与师兄分开,七皇子有事还需要师兄办,陈州这边由我和立轩几人先顶着。”   “你师兄?小皇子还有事需要你师兄去办?”南叔怀疑,“算了,既然如此,我与你各位叔叔定会帮你,等然后到了京城,路也更好走些。”   祝煦光不悦:“七皇子可没有留我之意,若不是我身份特殊,杀我不得大义,他或许更想杀了我。”   “你胡说什么!”南叔左右看了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边上,恨不得掐死眼前这傻子,“这是你该说的嘛?既然做出选择,就该好生办事!你以为这里还是那些乱七八糟鱼龙混杂的江湖?跟你师兄这么久,也不知道学学他说话吗?!”   “……我知晓了。”祝煦光深吸一口气,“南叔,你来也好,有些事我也不太明白。”   南叔满意点头,祝煦光还年轻,需要他担着也正常,更何况七皇子那边派的人都不是善茬,有他在旁边也好。   南叔等人的加入让陈州南边有了新的变化,南叔几人都是老兵,早年跟随常大将军出生入死,经验丰富,能与赵军师这个老谋深算的互相配合,迅速理解,谈起事来比跟祝煦光和立轩这种年轻小子靠谱得多,赵军师也挺满意的。   陈州南边兵分三路,大部分留在前线牵引异姓王大部分军队,剩下一部分深入敌军中探听敌情,利用地势破坏军队补给,再留一部分人灵活应变,这些都是老套路了,战局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但赵军师趁着两军胶着之时,突然派了一群人绕后横插异姓王军中,将一部分人困死城内,只等他们耗尽粮食。   秋寒渐来,陈州虽是南边,可冬日也不好过,若是长困城中,恐怕坚持不住。异姓王得此消息勃然大怒,暗恨陈州南边生变,京城又起反抗,一时间自顾不暇,只好琢磨突破时机。   他倒不觉得这真是祝煦光干得出来的事,祝煦光的身份并不难查,只是一时间想不到小皇子身上。   如今京城动乱,陈州有变,他手下大部分人都压在这两处地方,若是想在冬日前突破,就必须做出选择。   京城内世家子弟众多,如今仍在观望,虽有一部分站在异姓王这边,可手握兵权的青安侯始终沉默,他不表态,跟随青安侯的人自然也保持沉默,抱着异姓王不敢直接撕破脸的心态,混一日是一日。   异姓王本觉得自己应该十分顺利才是,如今却处处受挫,只能强行压下怒火,找来自己门客商议。   “京城易守难攻,长期坚持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能拿下陈州,便无后顾之忧。”陈州四通八达,粮食充足,又是商贾云集,钱粮皆具,确实是很让人心动。   可异姓王始终担心祝煦光的出现会不会带来变数,他并不觉得这是祝煦光一个人能搞出来的事,心中怀疑是有皇帝在背后支持,虽然祝煦光与新皇之间可谓血海深仇,可利益变化之间,他想利用此次机会翻案回京也不是不行。   门客知晓异姓王心中顾虑,沉思片刻:“既然如此,让京城也自顾不暇,不就能缓解眼前危机?”   青安侯站在皇上一方,自然要保卫京城,护卫军守城抵抗,他却按兵不动,若是能让他不得不出兵,异姓王这边就不需要担心京城的事了。   异姓王沉思片刻:“那便让博延出去一趟吧。”   博延是世子的字,门客听见这话,也点头:“世子若去,自然马到成功。”   作者有话说:   我亲爱的老师想在过年前看到我的文献综述,所以前面先是写论文去了,然后又开始走亲戚,到现在也是各个地方到处窜,我这个傻子把存稿放在电脑上,却没有同步……所以一直没发,这几天就全部发出来,没有特别多,番外我要思考一下写哪些(?í _ ì?)迟来的新春快乐送给大家 第180章 时机   陈州风雨欲来,这大概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来的事。自从祝煦光身份传出,各方势力都将视线投向陈州,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人借机投诚,但也有不少人伺机而动,只看异姓王与祝煦光哪一方得利。   战事一直拖到深秋,秋风萧瑟,落叶翩飞,虽然长河奔流不息,可人终究不是河流,拖延的战事让两方都疲惫起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边境告急,北元大军压境,打得边境十六城措手不及,戚将军所在的新城更是匆忙迎战,一封又一封加急密信快马送到京城。   如今京城护卫军不能动,众人便看向了还有余力的青安侯。青安侯府近些年也不太平,老侯爷只有一女,本想将她嫁入高门,求一个门当户对,结果她却意外跟当年来京的徐长昕亡妻岳霖的弟弟私奔,将青安侯此后十多年都变成京城的笑柄。   老侯爷心中自然是又悲又怒,但年事已高,慢慢便想找回女儿留下的孩子,当岳渔意外来到京城,他便将人接到膝下仔细照料,侯夫人也对这个外孙有几分怜惜,是已这段时间一家人相处得不错。   岳渔本受皇上赏识,年纪轻轻就有个闲散官职,但皇上匆忙逃出京,他却没有受到异姓王的报复,其中也有青安侯相护之功。   如今朝中无人,岳渔也就留在侯府内读书,侯夫人命人给他送一日三餐,却又觉得这孩子挺傻,局势如此混乱,他不想着谋生之路,却还死心眼地读书。不过想想他是由曾经翰林院学士带进京的,喜欢读书也是正常,侯夫人也就没管这么多了,只是趁着岳渔来请安时,仍会抱怨几句。   “你这孩子,祖母为你的事忧心不已,你倒好,整日里就知道读书。”   岳渔在这一两年之间已经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本身就生得眉眼如画,眼波流转,只是过去怯弱自卑,所以并不显得少年风华,但他受翰林学士教导多日,岁数也慢慢大了,又经历几番波折,气势早已改变。   身形虽没有长成青年模样,看上去仍是瘦弱的,但举止仪态已是落落大方,君子如玉,昳丽容貌被清冷气势中和,愈发让人移不开眼,要论容貌,岳渔的确是岳家最好的,连京城中能与之匹敌的也寥寥无几。   自他回来,京城内也有不少人嘀咕,都说当年的侯府小姐是跟一江湖人私奔,在他们看来,生出来的孩子也该粗鄙不已,就算有几份豪气,气质容貌也是万万不能跟京城子弟比的。结果岳渔一回来,谈吐文雅,举止大方,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着实让人奇怪了些。   当然若是李行露在这,就能给个完美的解释。   岳渔可是原文主角之一啊!就算后来因为脑子不清醒做了许多错事,脾气秉性也不太讨人喜欢,可他的脸怎么能差呢?   只是这张脸给他带来的,或许也没有太多好事。   “祖母。”侯夫人不喜欢岳渔喊她外祖母,因此只让他喊祖父祖母,说是这样更亲近些,岳渔也没有拒绝,站在一旁给老夫人倒茶夹菜,“孙儿这是在为以后做准备呢,等日后科举再兴,我也快弱冠了,没个功名在身又如何为祖父分忧?”   侯夫人年轻时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受尽宠爱不谙世事,嫁给青安侯之后丈夫只有她一人,公婆又好相处,府中人也简单,她也没吃过苦,即使到了这个年纪,也仍保留着一份天真,听到岳渔这话,眼里也带了笑。   “怕什么,祖父在京城,还能有谁敢说你不成?你有这份心就好了,我和你祖父听着也高兴,至于科举……”侯夫人再天真也是管家多年,对朝中局势也不是不了解的,“这事莫要妄言。”   她觉得岳渔才不过十几岁,把自己当年代入了,觉得他也不知事,平日里就不太喜欢岳渔谈些功名利禄的事,只把他当小孩逗。   岳渔听出她话中之意,也就继续低声交谈,说些书中看来的乐子,逗乐了侯夫人,让她拉着自己的手笑了许久,也就放他离开了。   踏出门的那一瞬间,岳渔轻轻舒了口气,轻微的头疼让他有些烦躁,借着袖口遮掩,悄悄掐了下手心。他知道京城发生的事,也知道如今侯府已经在风口浪尖,青安侯不可能不出兵,自己是个文官,表面上还是皇上那边的人,侯爷不会让他领兵,这领兵的人,又会是谁呢?   青安侯自然不可能自己决定这么大的事,一群老臣吵了又吵,暂时定下兵部尚书之子,他也同意了,匆忙回来府安排事宜,等岳渔知道消息,老侯爷已经喊来部下进了书房。   岳渔被拦在书房外,瞧见小厮小心翼翼的模样也不生气,反而轻笑着安慰他:“无事,我等祖父就好。”   他容貌本就一绝,平日里笑的少,有时瞧着不好接近,这样一笑,美人如画,看得小厮都呆了一瞬,心想这小少爷真如天上来的人一般,听着说不定真跟当年的侯府小姐一样。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深秋夜寒,几个婆子拿了手炉来给岳渔捧着,给他披了黑金色兔毛大氅,岳渔站在树下,瞧见黄叶飘落,忽然轻笑一声,惊得丫鬟也看过来。   “没什么。”岳渔懒懒解释一句,看见书房灯火摇曳,吱呀一声,门开了,几个虎背熊腰的部下走出来,拱手拜别老侯爷,瞧见岳渔也纷纷打了招呼,岳渔挨个点头回礼,瞧着他们走远。   老侯爷摸摸花白胡须:“夜寒,你来是为何事啊?”   他对岳渔其实说不上太多期待,只是年纪大了,虽然觉得女儿当年太傻,找了个不靠谱的江湖人,他气愤至极,也对岳渔父亲的死并不在乎。但岳渔与女儿长得极像,回京瞧见第一眼,老侯爷心软了几分,也就认了这个外孙。   只是岳渔比较年轻,看着也没什么心思,老侯爷并不觉得他能接替侯府,打算让他混个闲职玩玩,衣食无忧,富贵一生就行,也算圆了女儿遗愿。   侯府小姐当年被强制带回,却依旧不愿听话,老侯爷狠心关了她几年,没想到女儿从此一病不起,没过几年就离开人世,香消玉殒。   此事狠狠打击了老侯爷和侯夫人,这些年夫妻俩关系也淡了,心中都存了怨恨,看着岳渔也是五味杂陈。   这人既是女儿留下来的孩子,可又是那个该死的江湖人的血脉,简直是让人又爱又恨,老侯爷对岳渔自然就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热情。   态度不冷不热,岳渔也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反而拱手:“祖父,我有要事相谈。”   “你能有什么要事?”老侯爷说话并不客气,但也侧身让了一步,“进来吧。”   岳渔低声答应,书房的门又缓缓关上,烛火摇曳整整一晚,似乎告诉了外面等候的人,这的确是要事,连老谋深算历尽沧桑的老侯爷也犹豫不已。   青安侯府出兵,兵部尚书之子领兵,京城一下子空了不少,浩浩荡荡一群人前往边境支援,异姓王目的达成,便毫不犹豫调人继续进攻陈州。   下这一步棋,是因为他早已封锁了陈州南部的陆路和部分水路,而祝煦光手上最多带着大将军遗留的将士,加上本就遭受重创的陈州知州,兵力上不如异姓王这边。没兵没粮,异姓王知晓他们撑不了多久。   立冬之日,陈州战事再起,战况也如异姓王所料,陈州南面节节败退,丢了一城又一城,连最大的水路也被异姓王占领,最后只能退到东南边勉强坚持。   而边境北元大军也按照计划与戚将军交上手,世子率兵中途拦截京城援军,冬风凌冽,似乎也象征着异姓王这一方占据绝对优势,凛凛寒风只吹向祝煦光这边。   陈州粮食充足,即使祝煦光一行人推到东南边,本来也能坚持过冬,只是先前消耗太多,若是战事一直频繁,那被攻下只是迟早的事。   形势到了这一步,消息也传到七皇子这边,他们离开徙山新城,如今回到临川郡附近,徐相斐虽然没和七皇子他们一起拿到密信,可他有自己打探消息的办法,虽然知道祝煦光节节败退大概是七皇子安排的计谋,却也难免担心,连忙找七皇子商谈。   “殿下布局之深,到了如今局面,想来也有一招致胜,定下乾坤之法吧?”   七皇子奇怪地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徐兄,平日里可没见你这边激动啊?看来果然是表弟才能让徐兄如此担心。”   徐相斐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我资质愚钝,看不清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罢了。”   “哎,徐兄怎么这样说?要说聪明人,我见过自诩聪明的不少,如徐兄这样的,还是少见。”七皇子笑眯眯地拉着徐相斐坐下,“依你看,眼下是个好时机吗?”   徐相斐莫名其妙被戴了个高帽子,只觉得头疼,他确实是不了解朝廷,能做的也都做了,只是七皇子的态度依旧古怪,虽然徐相斐也没指望对方能对自己有多大信任,可这种没有理由的试探总是让人不耐。   “莫非殿下还在等什么人吗?”徐相斐仔细一想,“回京之路近在眼前,殿下不会为此事担忧,向来应该是边境那边?”   七皇子伸手放在徐相斐的手背上,轻轻一笑:“果然还是徐兄懂我。”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痛经去了,救命,明天继续发 第181章 终局   七皇子担心的确实是边境之事,他其实信不过徐相斐说的周钰安会回北元西京夺权,扰乱周家的事。   所以他早另有安排,北元与大启摩擦不断,可并没有爆发战争的必要,两国仍需通商往来,只是元皇比起大启新帝更加荒诞不经。   新帝上位,还曾许诺科举,给天下读书人一个希望,虽说后续并不好,但好在把持朝政,没有出现大的混乱。元皇则沉溺后宫,朝中党派相争,不然周家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周寄夺权。   新帝无子,元皇膝下可是子孙满堂,皇子公主加在一起有近二十个,公主大多已经嫁入,但一群皇子早就各自结盟站队,纷争不停。   七皇子便是利用这一点,将最有优势的大皇子拉下马,扶持原本没有太多希望的九皇子,承诺只要自己回京,两国又能迎来近百年的友好。北元九皇子也知晓若是自己没有他人相助,要争一争可谓是难如登天,有这样一个机会,即使后面有可能变化顿生,他也不愿意放弃。   其中波折,七皇子并没有跟徐相斐仔细说尽,临川郡的冬日很少下雪,初冬仍有暖阳,他们又在江边,更是比其他地方多了几分暖意。   望着远处青山绿水,七皇子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忽然又笑道:“边境该下雪了。”   徐相斐见他起身,也跟着一起站起来,落后半步随七皇子一同眺望远处,“殿下,我二弟已经来信,他们准备好了。”   边境下雪,战事吃紧,最重要的就是后方补给,异姓王将世子派出去,估计也有拖着边境的想法吧。   “妄图用一招拖垮陈州和边境……我这位王叔,仍是想得简单了些。”七皇子轻哼,“果然只是个莽夫。”   徐相斐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这一招虽老,但却好用,若不是殿下料事如神,说不定这个冬日一过,开春之时,异姓王就能掌控大局。”   再说异姓王本来应该有更长时间准备,若不是之前世子计划失败,何元恺一事又让皇上起了疑心,还真说不准会是怎么回事。   徐相斐只是凭着自己直觉实话实说,却看不见背对他的七皇子猛然凌冽寒冷的眼神,其实两人都知道这话说的没错,但七皇子心中仍觉愤怒。   不是对徐相斐说的话不满,而是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   他能站在这里,是早已窥得天机,步步算计,是因为身边人底细早就清楚,七皇子很清楚他得到了许多不该得到的东西,所以惴惴不安,又满心自傲。   “徐兄,若你当真被雪地所困,亡魂不归,又会如何想呢?”   七皇子一直很好奇,他对徐相斐的好奇就起于未知,所有人的前尘后路,他都了如指掌,却偏偏错过了一个徐相斐。   一个本该毫无用处,如昙花一现般的人……   “这……”徐相斐也不是没有想过,他答应祝煦光,坦白心迹,知晓自己本该有的结局,也不是没有想过若自己留在雪地,那师弟日后会如何。   只是一想就噩梦连连,之后索性便不想了,他不是个太纠结的人,过去与祝煦光几番纠缠不愿坦白,也是因为太过在意,既然互相倾慕,徐相斐也就不去想太多了。   “若我魂归西天,尸埋雪地,又能想什么呢?”徐相斐轻笑,“亡魂散去,在意的也只有生者。”   “亡魂若不散,反而知晓前尘旧梦,再次醒来,又会如何想呢?”七皇子状似无意,问的话却毫不客气。   徐相斐沉默,这话已经是太过直白了,“……既是前尘旧梦,醒来又能如何?”   “真希望,徐兄能有与我坦诚相待的一天。”七皇子意味不明地说完这话,又低头看着面前滚滚河流,“来年春日,我也该回去了。”   此言虽轻,此意却重,漂泊多年,也许除了夺权谋位之外,望着张灯结彩的各路人家,也有几分思乡之情吧。   ……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京城援军散落各地,后方供粮断了,边境愈发艰难,比起之前因局势南下,如今南下的却是真真正正衣衫褴褛忍饥挨冻的流民了。   就连陈州,也多了饥荒和恶病,祝煦光一行人所在的和丰府内,百姓也是惊惶不安,即使知晓会有转机,可祝煦光立于墙头看着,只有不忍悲哀。   南叔知晓他没见过这些,虽然抱怨徐相斐和韩得羽把祝煦光养得太过心软,却也多了几分慰藉。   “自古以来战事便是这样,要想有一番大作为,你就得习惯如此场景,好在苦日子挨过了,也有生机。”   祝煦光听着这不像话的安慰,扯扯嘴角:“我的大作为,若只是鲜血淋漓,也没有意义。”   “江湖里就是喜欢讲些大义,算了,我不与你争辩,不过小皇子这招还算有用,至少外面都在传言大将军旧案了。”   祝煦光名声传出去,他又是要诛杀反贼,又是要为父报仇,忠臣孝子名声都全了,这种好戏比战事传得更远,也让人更喜欢看,沉冤昭雪,也就是最后一张圣旨的事了。   夙愿达成,祝煦光心中松了口气,可看着连绵不绝的战事造就的后果,再多欣喜也冲淡了。他当年被迫流亡,路上瞧见了太多悲哀,在如灰色一般的回忆里,总有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如今场景,只让他恍然回到过去,就像走不出去的梦魇。   祝煦光晃了晃神,垂眸慢慢冷静:“南叔,我听说你也有妻儿,如今局势这样不好,南叔可有写信于他们,好叫婶子避避?”   南叔抛下妻儿就为了守着祝煦光,这消息当初让他接受不能,感动虽有,愧疚更多,祝煦光太知道自己母亲独自守着京城近十年有多苦,但常大将军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家国忠义难两全,南叔此举就只让他不解了。   南叔皱起眉头,本想斥责他没大没小,想了想又咽回去:“写了信,也不知道送没送到。”   祝煦光放心点头:“等此事过后,南叔还是回家看看吧,婶子这么多年实在辛苦,若要算,是南叔辜负了妻儿……若有机会,我也想上门赔罪。”   “你赔什么罪?”南叔拍拍祝煦光仍不算厚实的肩膀,“将军于我是救命、提拔之恩,我于你只不过是报恩罢了。”   “报恩也不该如此。”祝煦光知晓说不通,揉了揉眉心,“若是婶子愿意,将她们母子接到长宁安置,我也能报答恩情。”   “接到长宁?”南叔哼笑一声,“你还报答恩情?我还以为你怨我至深,以后只想跟燕子双宿双飞。”   “……这也是师兄的想法。”祝煦光自己是没什么钱,好在徐相斐有铺子的分红,之后两人再继续闯荡江湖,像以前那样帮人做事,也能得些报酬。   “我与师兄都打算日后给南叔和婶子重新建个院子,山脚太偏,做事也不方便,日后就建在城内……”   祝煦光不疾不徐地说着话,他是真心实意的,南叔也听得出来,正因为如此,心中才更不是滋味,伸手一挥就打断他说的话,“好了,你想什么呢,我还需要你给银两?啧,自己还是个半大小子,心思倒挺多。”   他神色复杂,说完这话就匆匆离去,临走时还突然碰见站在暗处的立悬,这小子平日里跟他们都不对付,先前还跟他们这边的人打了几架,武功虽然不错,性子却实在是很暴躁。   南叔也只轻轻瞥他一眼,脚下一跨,大步流星向前,两人错过时,立轩眼神一动,微微侧身,漂亮的双眸紧盯南叔离去的背影,等祝煦光都走过来瞧见他来,还死死盯着不放。   “你在看什么?”祝煦光立在身后,也跟着看了看,他很少跟立轩主动说话,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惊得立轩一震,几人武功都差不多,若存心躲着,还真是难以发现。   “关你何事?!”立轩怒气冲冲转身,狠狠怼他一句,“正事不做,就知道闲聊是吧?”   祝煦光觉得他莫名其妙:“你有事找我?”   “呸,我有什么事找你?”立轩狠狠一瞪眼,转身怒气冲天,走得飞快。   祝煦光愈发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十分迷茫,半晌才缓缓回神,也回了自己住所。   边境下了连续几天的大雪时,陈州这边再起战事,异姓王似乎笃定他们只是强弩之末,进攻愈发激烈,誓要一举拿下和丰府。乌鸦哀叫,冬雨阵阵,冻得人面裂鼻红,望着捷报,异姓王心里十分满意,身边白玉壶中盛着烈酒,他伸手一拿,直接就着壶嘴豪饮,喜悦显而易见。   可十二月下旬时,战事都未能再进一步,陈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批起义军,拿命与异姓王训练有素的将士抗衡,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犹如人间炼狱。   消息传来,和丰府内,众人久久不言。祝煦光早已没有耐心:“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没有激动,更没有埋怨,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听得众人愈发沉默。   “快了。”赵军师打破僵局,“我相信殿下。”   大概是这句话让众人有了些微薄的信心,又或者是早已没有选择,陈州只能再次拖延,等新年到来,局势终于一变,犹如黎明破晓。   原本被寒冬拖住,外有强敌,内有粮库空虚危机的边境突然攻势一转,京城援军从东面跨山而来,一路还有武林人士相护,直取敌军内部,而北元军中内乱不说,朝中还有皇子夺权,一时间陷入混乱。   异姓王得此消息狠狠摔了酒杯,厉声质问:“本王派出去的可是一只精锐!要的就是拦住援军,怎会突然来到边境!那群江湖人又是怎么回事?!”   底下跪着的一群人瑟瑟发抖,只低着头连忙告罪:“属下有罪!请王爷息怒!世子本已拦住援军,怎料敌人狡猾,四处分散,世子只好先追了兵部尚书之子,却不曾想这竟是青安候的计谋!真正领兵的不是兵部尚书之子!”   异姓王听到这里稍微冷静了一下,冷声问:“然后呢?南武林本该大乱,连武林盟主都在外与魔教对峙,这群江湖人又是如何出现在边境的?”   “这……”   部下将领和谋士都无法回答,按理来说,他们的布局不应该出现问题,虽然本该是武林盟主的何元恺提前暴露,被梁问雁夺去盟主之位,但魔教与正道的矛盾极深,哪里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够改变的?   梁问雁这个盟主之位坐得也不稳当,武林有乱,她就必须亲自去找素音圣女,无暇顾及大启皇位的争夺,这本来也与她无关,可偏偏事情就走向了让人无法意料的方向。   异姓王脸色愈发难看:“北元又是怎么回事?”   谋士连忙上前:“王爷,北元几位皇子争权已久,此事并不意外,只是时机奇怪……可否要现在加急联系北元?”   “现在联系有什么用?”异姓王也不是个傻子,“我们布局甚久,才有此番光景,不知北元此事,背后之人又布局了多久?如今先生觉得要如何做?”   “既然边境已变,但要击退敌军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如今王爷应当掌握先机,赶紧登基才是。”   异姓王挑眉:“哦?本王名不正言不顺,也无法回京,先生既然觉得我有先机,是想我自立为王吗?”   谋士沉重点头。   异姓王深思此话,心中却不太愿意,南启世家大族多,更喜欢讲求血脉名分,没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御史那边就过不去,自立为王,史书上永远只是反贼,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谋士知晓他的担心,只得沉痛道:“若不如此,王爷始终只是王爷,攻下陈州自立为王,好歹还有机会,皇上下落不明,国却不能一日无君,宗室总要推人上来。”   三言两语,异姓王下了决心:“下令,拿下和丰府。”   “属下领命。”   陈州攻势加强,异姓王孤注一掷,想将和丰府一举攻下,但和丰府支持这么久,却始终顽强,背后粮食好似用不尽一般,耗得异姓王头疼不已,亲身来到陈州内部,占据沿江一带,本打算在此建城,却不想和丰府如此难拿。   但和丰府没有支援,异姓王仍颇有信心,心里并不着急,反而是边境戚将军一举拿下敌军将领首级,大振人心的消息让异姓王加快步伐,不愿意让京城援军和戚将军腾出手来。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边境危机解除,异姓王大军沿江部署,在深夜突逢敌袭,烧尽粮草,破坏船只,等将士集结,对方只扔下船,纷纷跳水隐在黑夜中离去。   异姓王得到消息匆忙赶来,只见对方留下的船样式奇特,似是商船却又轻巧飞快,异姓王所用的船本就是世间顶尖,这船却更有创新,取长补短,看得他脸色发沉。内里被对方破坏,只留下一个空壳,他们也研究不出来什么,但谋士想到一个可能,惊得连连看向异姓王。   “水路……”   异姓王恍然大悟:“难怪边境支撑多日却不断粮草,有人在给他们送粮。这船是哪家的,下去查!”   海商背后关系复杂,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有个结果,但此事让粮草烧尽,和丰府那边就急不得了,本想趁春耕暂熄战事,可陈州却好像得到消息,连夜进攻,两军交战,守的一方却变成了异姓王。   而京城援军分散后悄然来到南边,与陈州守军里应外合,异姓王被瓮中捉鳖,团团包围,不过大半个月,局势彻底倒向京城一方。而逃离京城的皇帝却大张旗鼓进京,与这个消息传来的还有先皇幼子回京的消息,如此异姓王怎么可能不知道,背后种种变化,当然不是因为皇位上那人,而是以护送之名回京的小皇子。   内外包围,大势已去,手下将领只得请命送异姓王离开,异姓王久久不言,眼神阴沉,反而问谋士:“可有博延的消息?”   “唉,世子不知所踪,王爷,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啊!既然小皇子能蛰伏多年,王爷也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   异姓王仔细琢磨着这几个字,惨然一笑:“哪里能来东山再起呢?博延没有消息,多半早已被擒,新皇无能,先帝的儿子怎么会差?”   “只可惜本王经营多年,却不曾想败在一群黄毛小儿身上。”   仔细想想,陈州这边都是些什么人?一直在江湖的祝煦光,年轻的将领立轩,不过三十出头的赵军师,而小皇子也才过弱冠。要让异姓王想,他却不愿意自己是败在这些人身上的,本以为日后是与京城里那群老臣斗智斗勇,但偏偏着了一个小子的道。   回过头想,原来过去认为的大好机会,原来也只是在对方掌中翻腾,异姓王又惊又怒,只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好像被对方所知,京城援军、边境的戚将军、陈州的祝煦光,他不解,不禁喃喃自语。   “那个小子……究竟是料事如神,还是天意如此,这皇位莫非只能是他的?”   谋士听他这话,连忙低头:“王爷莫要妄自菲薄……”   异姓王抬手打断他的劝解:“好了,本王也不是个傻子,走吧,沿江离开。”   将领趁夜突袭,拿命撕开京城与陈州联合的包围圈,鲜血如溪流一般汇入长河,明月高高挂在枝头,照亮一江血水,树影斑驳,孤雁哀鸣,异姓王回身一望,那河水好似传言中的冥河一般通向地府,往前看,也好似没有尽头。   一行人护着异姓王,本以为再无差错,可当渡过冰冷河水,日出东山之后,眼前却是重重禁军,冰冷刀刃在日光下愈发闪耀,直直对着狼狈不堪的异姓王。   异姓王一顿,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啊……”   刀刃上还有露珠,暖阳一照,露珠顺势落下,滴入冒了绿芽的泥土中,寒冬已过,春日到来,一场因夺权而起的战事也因夺权结束,春风吹过,万物复生。   ……   等祝煦光知道异姓王被捕一事,对方都已经被押往京城了,他松了口气,既觉得大仇得报,又觉得有一种突如其来的释然。异姓王当年春风得意,如今却如山倒,不过都是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和丰府终于安宁,虽仍有起义军,但看朝廷来人,也不敢惹是生非,不愿意归顺的纷纷逃往山林,京城还没有安稳,暂时也没有人来得及管他们。但百姓在度过寒冬之后,终于迎来真正的春日,新年虽过,可当时因为战事,没人有心情庆祝,现在有条件的倒是贴上红纸挂上灯笼了。   陈州遭遇此事,各处瘟疫不少,更别说还有因异姓王手下将烧杀抢掠而流离失所的难民,知州大人早就忙得脚不沾地,匆忙安置好赵军师等人就离开了,百废待兴,祝煦光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留在和丰府内各个地方搭把手。   南叔想了想,也跟着一起留下,但不知为何立轩也留了下来,信誓旦旦说是要看着和丰府,抱着手臂立在祝煦光身边神气极了。   “喂,先前你那一招还不错嘛,你那把剑是谁给你的?那个什么南叔吗?”   祝煦光摇头:“是我师父给我师兄,师兄赠予我的。”   韩得羽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好剑必不能少,他找了两把剑扔给徐相斐,徐相斐深思熟虑,选了那把碧水青天,等祝煦光剑法有成,徐相斐便代韩得羽将赤鹤剑给了祝煦光。   听着跟南叔没有关系,立轩先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随后又道:“你的剑不错。”   祝煦光抬眸与他对视,不知为何,他觉得立轩这些天态度好了不少,虽然仍是动不动就发脾气,可神色间的厌恶少了许多。他不喜与人相处,也不在意立轩的想法,但这种没有缘由的厌恶和变化还是让祝煦光有几分好奇。   立轩忽然凑过来拿手肘碰碰祝煦光,挤眉弄眼:“诶,你是要去京城的对吧?以后留在京城,还是去边境戚将军那里啊,听说你跟他关系不错。”   “戚将军只是为了大启,我哪也不留。”祝煦光缓缓叹气,“我只想去京城接我师兄。”   立轩神色古怪,不知道祝煦光在想什么,“你不留?你怎么能不留,你不是大将军之子吗?”   “这跟我留不留在京城有什么关系?”祝煦光其实明白他的意思,但并不想多加解释,小皇子也回京了,那他登基就已成定局,当年冤案已被翻出,亡魂得以沉冤昭雪,心愿已了,大仇得报,祝煦光不明白还有什么事值得他留在京城。   “你……你是个傻子吧?!”立轩支支吾吾半天,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听着总有些气急败坏。   祝煦光放下手中的事,认真盯着立轩,难得郑重向他解释:“我不知你为何这样在意我的去留,但我父亲之事已了,世人皆知他一生为国为民,光明磊落,这就是他的心愿。至于我,我不适合留在京城,我父亲是大将军,可我成不了他……或许,你可以。”   “……你在说什么?”立轩颇有些不可置信,“我、我怎么能……”   他自然也是仰慕常大将军的,虽然对祝煦光常常不假辞色,但被仰慕之人的后人这样称赞,立轩瞬间面红耳赤,又是期待又是抗拒。   “我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祝煦光正色道,“战场上,你比我看得更远、懂得更多,我知晓你也多次对难民伸出援手,再者,既然殿下派你来这里,不就是信任你有这个能力么?”   祝煦光是真心实意这样觉得,立轩面对他时咋咋呼呼,但在正事上从不含糊,心细如发又有勇有谋,有这般能为,却并不自傲,面对弱者同样能伸手相助,体恤百姓。   就算是祝煦光的父亲在世,应该也会对立轩极为欣赏,也愿意看到他接过自己的衣钵。   祝煦光始终坚信,所以也从来不反感立轩,他眼中难得有几分笑意,“希望日后,能唤你一声小将军。”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182章 见到小祝啦   京城的雪已经化了,绿芽伸出,点点桃花粉粉点缀树叶之间,经历近一年的提心吊胆,再次踩在路上,即使是久在京城的世家子弟,都恍如隔世。   也是在三月初,祝煦光一行人依旧留在陈州,皇上也没有下旨让他们回来,更没有对围剿异姓王有功之人进行封赏,只静悄悄待在宫中,宫妃大臣都从这不寻常的举动中嗅出些什么,都缄默不言。   果然不等京城再起风雨,永安皇帝宣布退位,由先皇幼子文缙继位,改年号为嘉治,自此永安皇帝十多年的统治就此告终。   此旨一下,京中老臣纷纷上朝,朝拜新皇,太上皇此前抛下京城逃难一事,本就在还有些良心的老臣心中埋了根刺,如今瞧见其大势已去,而新帝年轻有为,自然不会有太多反对声音。   新皇上位,首先处理异姓王的同党,一时间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等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才开始处理此前太上皇离京途中所遇之事。   徐相斐不知其中惊险,在他被新皇一起带来京城,就直接被安排进青安侯府内,青安侯抖着胡子冷眼瞧他,知道这是岳家的人,心中不快,可又不敢反对小皇子的安排,只做全礼数,挥挥手就捏着鼻子认下了。   侯夫人倒是挺高兴的,她其实知晓,像青安侯府这样三朝老臣,在新皇面前实属尴尬,但若是府内有人早和小皇子搭上线,那就不一样了。   等异姓王被抓消息传来,老侯爷才告诉侯夫人,原来岳渔此前找他,就是为了让侯府配合小皇子计谋,假装被世子博延打乱分散逃命,实则与其它军队会合,打异姓王一个措手不及。   侯夫人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抱怨:“这小子……哪里瞧得出他瞒了这么多事!”   担心是有,抱怨也真,岳渔当初一来京城就直接与异姓王起了冲突,平日里参了不少次异姓王一派的官员,只要是他看不惯的,就敢直接在朝堂上提出。偏偏翰林院学士护着他,皇上也护着他,让别人只能恨得牙痒痒,世子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饶有兴趣到气急败坏,恨不得赶紧杀了他才好。   岳渔看过世子那张俊脸如何扭曲,心中痛快不已,他拜翰林院学士为师,意外得知对方是小皇子一方的人,权衡利弊后索性赌了一把。   皇上不会信任他,异姓王又虎视眈眈,岳渔不可能将自己前途当成玩乐,唯有豪赌一次,才能前程万里。   这一赌岳渔死死瞒着所有人,就连跟徐相斐来往的信中也未提半个字,所以在徐相斐被安排到青安侯,看到快快乐乐向他跑来的岳渔时,心中可谓是晴天霹雳。   岳渔身子不好,虽然长高了长开了一些,但仍比徐相斐瘦了不少,他平日里冷静克制,瞧见大哥就忍不住了,还没走近就甩了大氅,伸开双臂朝徐相斐扑去。   徐相斐可不懂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瞧见弟弟要抱,伸手就是一揽,脸上也露出笑来:“小渔!”   “大哥!”岳渔瞧他穿的少,于是抱得更紧了一些,生怕他冷着了,好不容易有些肉的脸颊往徐相斐肩上一搭,“大哥!我好想你!”   徐相斐惊奇不已,岳渔难得大胆,他更不可能害羞了,“大哥也想你,之前到临川郡时,本来想去你那看看,没想到有事耽搁……唉,新年你也不回来。”   “有大哥在才是新年。”岳渔嘴甜,“大哥跟我说说家里怎么样了?”   他们兄弟两人腻腻歪歪,把后面的小厮丫鬟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岳渔现在是侯府唯一的少爷,但跟府内的人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就连笑也是浅浅的,极难到达眼底。   可是他们眼前的这是谁呀!   瞧这毫不避讳、大胆至极的话,还有恨不得扒在对方身上的模样,这是他们家少爷吗?!   岳渔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是真的很想徐相斐,很想岳家了,从前虽然觉得自己不被重视,怕这个哥哥怕那个哥哥,可是一旦离开了,才发觉过去叶期和叶惟意的斗嘴有多可贵,才觉他们未能说出口的关心。   不管是在老师那里拜师,还是在京城内搅弄风云,都是步履维艰,小心翼翼,岳渔甚至觉得,他过去胆子那么小,但偏偏就敢发脾气,不高兴了板着脸就行,比现在可强多了。   他没瞧见丫鬟小厮们惊恐万分的神情,徐相斐也瞧见了,想起京城是挺重规矩的,等岳渔抱了一会儿,便慢慢松开,伸手理了理岳渔跑乱了的领子,“好了,这些事咱们慢慢说,你是不是也得给大哥一个交代呀?”   徐相斐现在都还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岳渔怎么又跟新皇站在一边了,而且看着还颇受重视。毕竟新皇多疑,喜欢试探他人,能把还在被怀疑的徐相斐直接丢在岳渔这里,也可看出他对岳渔的几分信任。   岳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哥想知道的,我一定会尽数告知……不过大哥可想知道武林发生了什么事?”   边境有武林人士相助,这事徐相斐也挺惊讶,但一想梁问雁都能被小皇子劝服,大概也就明白她北上讨伐素音圣女只是个幌子,实际上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刻。   “总归都是那些。”徐相斐一笑,“你还想跟我说武林的事?这我可比你有路子,你还是想想怎么和我交代吧。”   岳渔在京城这么久,能听说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但徐相斐可是真真正正有人缘的,写封信不管是问梁问雁还是问谢酒,都能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哪里需要岳渔跟他说?   岳渔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极了,轻轻碰了碰自己冰凉的鼻尖,徐相斐见状又看了看身后捧着大氅的丫鬟,抬手让她过来:“姑娘,快过来给你家少爷披上。”   丫鬟哎了一声,给岳渔披上时又忍不住悄悄去看徐相斐,被徐相斐发现还回了个笑脸,然后小跑着乖乖待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徐相斐也跟着笑,伸手揽着岳渔:“这段时间,大哥也算是长了见识……真是没想到,我也能被卷入这般刺激的事中。”   岳渔冲着身后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跟上,只悄悄跟徐相斐说话:“大哥先别生我气,当初我知晓小皇子时也极为震惊,可此事不小,大哥喜爱江湖,若不是祝大哥的事,我相信你不愿意再回京城的。”   他到了京城之后,慢慢也听过徐长昕和岳霖的事,说白了不过是阴差阳错长留遗憾,就连话本里也写过不少,只是因为这是他大哥的父母,才让人魂牵梦萦。   京城对于徐相斐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岳渔进了朝堂,卷入争权夺利的浪潮之中,才明白徐相斐为何这般反感朝廷。   只是兜兜转转,徐相斐身边的人,又总是与这个地方有关。   徐相斐闻言,先是摇摇头,“就算没有你祝大哥的事,若是小渔在这,我也放心不下。”   岳渔一愣,脸上笑意更多了,眼神软了软,“我知道……总之我选择与老师一同帮助小皇子,所以才来了京城劝说祖父,也想见见我的娘亲……”   “那……”   岳渔眼神一暗:“她已经离世了,我听人说,临走前,娘亲已经半疯半醒。”   徐相斐叹息,轻轻拍了拍岳渔单薄的肩背,他不能安慰什么,只能用这样无济于事的方式给岳渔一点支撑。   仆人散尽,岳渔领着徐相斐到自己的院子,四处无人,他便多了几分大胆:“我知晓我这话不该说……但是、但是若娘亲没有遇见父亲就好了,她是侯府小姐,是祖父唯一的女儿,我想若是她在京城,也是众人钦慕,天真烂漫的……”   “别人都说我跟她很像,世人都道娘亲红颜薄命,又说她咎由自取,大哥,若是……她从来没有遇见父亲就好了。”   岳渔紧紧握着拳头,不故意做出冰冷神色时,这张过于惊艳的脸才有真正的色彩,眉心红痣似乎也因忧愁心思暗淡许多,眉头蹙起,看得徐相斐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   “我明白,不瞒你说,大哥也有这想法,我娘亲一生辛苦,本以为到了京城就能真正安稳,却原是天人永隔……说我没怨过,那是假的,你这样想,大哥并不觉得有错。”   徐相斐声音温柔,听得岳渔眼睛一红,把脑袋往他手下送,徐相斐也配合着给他理顺柔软长发。   “只是人生不能重来,即使再后悔再不甘,你我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埋怨,都只能随着父母离世一并消散了……但小渔,我却希望你一直记得这份不甘和遗憾,日后才能保持本心,你若觉得那样不对,就千万别让悲事重演……你知道大哥在说什么,对吧?”   岳渔郑重点头:“我明白,指责长辈虽然不对,可我依旧觉得父亲太过不负责任,我永远……不会变成那样。”   徐相斐轻叹一声,只摸摸他的脑袋,岳渔再依赖他,可他们只是表兄弟,自己不能对此事置喙,但岳渔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了。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赋税减免,批银赈灾,一切都在好转,只等陈州几人回来便论功行赏,重振朝堂。   徐相斐安静等着,岳渔倒是被拉着办事去了,老侯爷毕竟是三朝老臣,不敢强出风头,索性交出兵权,给岳渔铺路,而他则打算与侯夫人一起告老还乡。   新皇例行劝了几次,便下旨放行,赏赐几大车金银珠宝,并一支护卫军,护送老侯爷回乡,短短几日,侯府也空了不少。   老侯爷对徐相斐始终没有好脸色,临走前到是喝了他敬的酒,他瞧了瞧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自言自语道:“我祖上随太祖征战四方,定京此地,从此加官进爵掌握大权,如今人员凋零,也再踏上还乡之路……”   他早已布满风霜的眼睛微微眯着,喝下一杯酒后深深捏住岳渔的手,紧紧一握,又慢慢松开。   老侯爷向来凌厉的眼神缓和了许多,轻声道:“我知道的……你这小子,不想接这个侯府……你怨我啊,我也、也怨我自己……”   岳渔默不作声,侯夫人被扶着在一旁坐下,闻言只轻轻扭头,她一向慈眉善目,现在倒是多了几分咄咄逼人,“怨,怎么能不怨?你这强撑的,现在倒是承认了,算了算了,珠儿在底下等着呢,等着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珠儿是他们女儿的乳名,岳渔听到这话,眼睫狠狠颤动,几乎连酒杯也拿不稳,只低着头不言不语,徐相斐听了如坐针毡,连忙起身告退,却被侯夫人抬手拦下。   “他先提的,怎么了,我就不能说?有什么不能听的,外面都传遍了,现在知道躲,之前呢?之前怎么、怎么不想想……”   侯夫人前言不搭后语,说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但却把老侯爷说得眼睛通红,胡须抖动几下,最终也跟着沉默。   她笑了一下,又看向低着头的岳渔:“我瞧见你,就像看见了珠儿……你别怪祖母没给你太多东西,祖母、祖母给不了啊……”   她怨恨老侯爷,也怨恨自己,最恨的依旧是岳渔的生父,如今被老侯爷几句话撕破伤口,只恨不得也撕开所有人的伤口才好。   “好了!别说了!”老侯爷狠狠闭眼,“也算……留个体面。”   侯夫人终于闭嘴,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摁上眉头,“小渔,日后保重,明日也不用来送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颤颤巍巍起身,跟了她许多年的老仆连忙来扶,头上步摇凌乱,脚下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离开。   老侯爷后悔不该提,也觉得自己该提,想了半天,老脸被酒染得通红,也说:“我也累了……你明日自行进宫,别来送了。”   岳渔没有理会,离别酒宴最终不欢而散,他猛地灌了自己一杯酒,望着惨淡明月,只勉强勾起唇角:“让大哥见笑了,天色已晚,明日我还要进宫,大哥也先歇吧。”   老侯爷和侯夫人都这样说,岳渔又是个激不得的,果然趁着天亮就进宫了,只把一群下人吓得面面相觑。   行李马车是早就备好了的,临近午时,瞧见岳渔还是没有回来,侯夫人也不想等,径直上了马车,老侯爷站在侯府门前,望着太祖皇帝赐下的牌匾,跟身边的徐相斐说:“我本以为……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见过徐长昕,甚至见过小时候的徐相斐,对他倒是没有太大厌恶,只是恨屋及乌。那时候因为女儿的事,老侯爷没少给徐长昕找麻烦,见了小小的徐相斐也是吹胡子瞪眼的,等徐长昕去世,徐相斐被带走,一晃十多年过去,老侯爷才发觉当初自己也实在是可笑。   徐相斐望了望空无一人的街道:“小渔性子别扭,又还年轻,行事总有不周到之处。不过小渔心里也是念着二老的,若是他有朝一日也想回侯爷故乡瞧瞧,还望侯爷和老夫人莫要嫌弃才是。”   老侯爷一愣,失笑:“我还不至于跟个孩子置气,他不来送,才是最好的结果……至于以后,啧,老夫也不是那种人啊!”   哪有把来了的孩子赶出去的道理?   徐相斐也跟着笑了,他送着老侯爷和老夫人出城,岳渔依旧没有出现,但城墙上有一道始终隐藏的身影,老侯爷和徐相斐并排骑马,两人回身一望,再一对视,只轻轻一笑。   日头正大,照得眼睛发疼,徐相斐只送到城郊,马匹不安分地喘气,浩浩荡荡一群人慢慢悠悠往远处走去,几乎占满整个官道,路上有打量者皆惊叹不已,纷纷扭头找同伴闲聊。   晃眼间,徐相斐似乎看见老夫人马车窗边的布帘被掀起来一下,但再一去看,又毫无动静,等人影不再,他立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   徐相斐听闻陈州一行人要在几天后回来,等送完老侯爷,便想着在京城四处逛逛。十多年没来过,徐相斐连自家院子都找不到了,不过一想,徐父过世多年,院子多半也卖出去了,也就不想太多,只在街上走走。   但形单影只着实可怜,京城于他,只是陌生处,徐相斐走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反而愈发思念起祝煦光来。   他们已经大半年没见了,中间因为怕耽误太多,甚至连信都没写过,两人自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徐相斐也难免忧愁起来。   再走了一会儿,徐相斐实在受不了了,索性打道回府,安安心心等人回来,等他快步回到侯府,却见门口停了一架马车,看样式不像是京城的,徐相斐心中一跳,走近一瞧,却不见端倪,又是期待又是失落,心都好似泡在酸坛子里。   祝煦光回来定是跟新皇派过去的人一起,他又是大将军遗孤,声势必然浩大,哪里会悄无声息地回来?   “唉——我怎么好似矫情了许多……”徐相斐抱怨一下自己,使劲摇了摇头,抬脚进门,便见侧门不远处的桃花树下,立着一道人影,背影极为熟悉,但又因为久了没见稍许陌生。   听见动静,那道身影也跟着回头,因历练沉稳了许多的冷峻脸上瞬间多了柔情,背上仍负着剑,衣裳都是那日走时穿的,靴子上泥斑点点,眼下多了些青黑,整个人略显潦草,一看就是连夜赶路来的。   他看见徐相斐,情难自禁,一步上前,微微抬手,终于忍不住思念,一把把人抱住,耳鬓厮磨,轻轻蹭着怀中人的侧脸,又被发丝扰乱心绪。   “师兄……”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前天晚上熬夜玩通宵,然后昨晚八九点本想眯一眯,就睡到第二天了……明天继续 第183章 赏赐   祝煦光是一路奔来,连抱着徐相斐时胸膛都略快起伏,沉重的呼吸打在怀中人的脖颈边,弄得人痒痒的。   他的怀抱是热的,明明还在春寒,却好似把心中的火透过衣裳一同传到对方身上,徐相斐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这时候也被烧得耳朵通红,但他向来不会拒绝祝煦光,也回抱着,轻轻蹭了蹭祝煦光的脸颊。   两人就打了一声招呼,其余再没有多说,也无需多说,一个拥抱,就已经将思念诉尽。   祝煦光很想把他抱起来,或者做些更过分的事,却又心生怜惜,只想轻轻抱着师兄,生怕他受了疼。   徐相斐安安静静让他抱了一会儿,听着祝煦光呼吸平复,才将手放在对方胸膛上推了一下,“好了,先进屋再说。”   毕竟是在外面,他也是要脸的啊。   徐相斐领着他进自己屋子,脚下轻快许多,还有心情开玩笑:“方才我出门闲逛,正想着你,心说我什么时候一个人过,唉,当真是孤苦可怜,没想到一眨眼你就来了。”   话并不直白,却听得祝煦光弯了眼睛,这不就是在说想他了嘛?   “我本来也要与赵军师他们一路,但又觉得没有意义,我所念所想皆已达成,回京后等皇上下旨,父亲旧案便了结了。”   祝煦光三言两语说完自己想法,“所以我先过来。”   快马扬鞭,日夜兼程,他只想早几天看见徐相斐,十多年的陪伴已经将他惯坏了,几月的分离都难以忍受。   祝煦光轻松地说:“师兄,终于结束了。”   他的身世,他的怨恨与挣扎,终于结束了,从此以后,他就只是祝煦光。   徐相斐听得心疼:“好啦,比你我先前想得快,也算是皆大欢喜……只是京城不是个好去处,你若打定主意,在皇上那就得好好说话。”   新皇多疑,他与徐相斐的交谈里透露出不少秘密,徐相斐只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但又不能听而不闻。   “我明白。”   好在进了院子,侯府空了,只留下小部分人照顾岳渔,徐相斐不喜欢别人伺候,所以只自己住,因此院子里也是空的。   他看祝煦光疲惫不堪,心疼对方连夜赶路,只想赶紧把人带进屋好好睡一觉,却不想这举动似乎让祝煦光误会了什么,左右瞧瞧,犹豫一下,在进屋时顺手一抱,热情似火的亲吻就落下来,亲得徐相斐都懵了片刻。   两人早已习惯对方的存在,连徐相斐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在回应对方的亲热,极大鼓励了心思浮动的祝煦光,湿热的吻越来越深入,手臂也紧紧圈着人,往后一推,径直撞在门上。   徐相斐抚上他的脸,轻轻蹭动,算是顺从了师弟突如其来的热情,但一边被吻着,一边却用手抚摸着对方的侧脸和耳朵,最后到泛红的脖颈。   温柔的抚摸慢慢抚平了祝煦光那份躁动,渐渐也跟着温柔起来,从激烈的深吻变成轻轻啄吻,想了想还顺手一扯,将徐相斐抚摸自己的手执起,吻上蜷缩的指尖。   徐相斐被逗笑了:“你真是……”   祝煦光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蹭:“师兄想我嘛?”   “……你又在说些混账话了。”徐相斐无奈,“先去歇着吧,你先回来了,皇上那里还是得去报备一下……正巧,晚上也让你看看小渔。”   祝煦光乖巧地任由他安排,被对方推到床上盖好被子,徐相斐坐在床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师兄在这儿陪着你,睡吧。”   思念被安抚好,困意也跟着袭来,祝煦光闭上眼睛,还在想侯府内住着总归不方便,离开京城之前要不还是租个院子?   皇上总要给些赏赐的吧,这就有钱了……   稀里糊涂想了一堆,祝煦光沉沉睡去,看得徐相斐好笑不已,低头在他唇边轻吻一下,起身随便找了本书,撑着脸在床边翻开看。   这书写的是一对怨侣,青梅竹马,幼时吵闹,少年定情,但误会迭生,几经波折,一生坎坷,一过十多年,好不容易再聚,却又意外天人永隔,只剩哀歌。   徐相斐看着心里挺不是滋味,心想自己怎么运气这样差,偏偏拿了本这样的话本,指尖轻轻碰上书本末页。   “此生事已了……”   ……   “此生事已了,我也该走了。”   似梦似幻,眼睛似有雾遮掩,人影扭曲模糊,周遭白茫茫一片,祝煦光隐约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却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的剑,顿时一愣。   手上是自己的赤鹤剑,他不会认错,但这把剑好似用了几十年一般,又好像倒霉碰见个不爱惜的主人,剑柄上划痕道道,剑穗更是被火燎了一样,只剩下几根线缠绕在一起,勉强挂在剑上。   祝煦光难受起来,他是最爱惜剑的,平日里没事就要擦一擦,看见徐相斐擦剑不太经常,也顺手一起拿过来擦。   赤鹤剑对他意义非凡,眼见这剑变成这样,哪怕心里知道是梦,也觉得心疼。   他握紧剑,放到眼前仔细看看,身边就多了个声音。   “我记得你从前待这把剑可不是这样。”   祝煦光一愣,抬眸望去,一句南叔被哽在喉间,莫名其妙开口道:“赤鹤随我。”   “你……”南叔也被这话气到,“你就不能放下嘛?!这都多少年了,情情爱爱于你就那么重要?!”   这是在说什么?祝煦光听不太懂,但自己又接着说:“人皆有忘不掉之事,情爱并不那么重要,只是此生我事已了,再无牵挂,余生也只能纠结情爱之中。”   “你……”南叔长长叹气,眼角皱纹多了许多,整个人比起祝煦光见到的老了不止十岁,就连他自己,声音也沉重许多,听着也再不是二十来岁时的声音。   “南叔不必劝我,这些年我也没有因为情爱耽误大事,沉冤昭雪,重振将军府,我已达成所愿……只是京城于我,却是家破人亡之地,我无法在此处待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南叔怒吼一声,却不知为何突然哽咽,但立刻转身,不让祝煦光看出自己的狼狈,“你、你还有你师父,你故友,也还有我这个做的不好的叔叔……这又是何必呢?”   他不懂祝煦光为何迟迟放不下,为何都过了快二十年,却始终执着一个早已不在的人,哪怕一眼就能看见前路似锦,却突然抽身,要离开繁华人世。   “可我若没有师兄,也就没有师父,更没有故友……”祝煦光听着自己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只能听着梦中的对话继续下去,“我知道师兄所愿,南叔,这些年来我照着他所想而活,有时我亦觉得已经放下,有时……我也好想记不起他。”   “可是自欺欺人,又能走到何时?这点,南叔比我更清楚,世人各有追求,我所想不过与师兄一起浪迹江湖……”   祝煦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剑,“我知晓师兄不喜我杀戮成性,更知他不愿我被仇恨掩埋……我已经做到了,如今,我该去找他了。”   “我让他等得太久了。”   南叔不再劝,只是又一声叹气:“我……有些后悔了。”   若是当年他狠心一点,不把祝煦光留在长宁,如今会不会更好一些?   又或者是他不那么狠心,索性就让祝煦光真正放下过去,只好好活着,又会不会好些?   “您无需后悔,我只是……”祝煦光想了想,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他向来不会说话,沉默半晌,只是道:“保重。”   白雾茫茫,祝煦光好像睡了许久,又好像只是片刻,他觉得周身越来越冷,脚下也变成松软的泥土,四周风声喧嚣,击打着树枝。   再一睁眼,他发觉自己正走在雪地上,这片亮得刺眼的雪地让他眼睛生疼,只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但脚下却没有停,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走着。   远处是雪山,脚下是雪地,偶尔能遇见裹得厚厚的行人,但往雪山深入,便是人迹罕至,只有几只黑鸦飞过。   祝煦光记得这样,正是记得,才愈发抗拒,想要从梦中醒来。   他不会为一个梦感到痛苦,这只是个梦,他记得师兄正守着自己,也记得他们很快就能回到从前,但会比从前更轻松自在,不再背负仇恨,不再担心前路漫漫。   但脚下愈发沉重,祝煦光看着自己来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地方,也看到自己背着的不只是赤鹤剑,还有那把十多年都没有再出鞘的碧水。   雪下得更大了,祝煦光却恍如未觉,只慢慢半蹲下,冻得指节通红的手轻轻碰了碰雪地,好像担心打扰长眠此地的人。   “师兄,我来陪你了。”   他会好好活着,会在这片雪地里走向衰老,完成那人以命相托的心愿,然后再期待着梦中相见,若有幸,再约来生。   ……   祝煦光再醒来时,天已经暗下来了,杂乱无章的梦终于还是影响了他,坐起身来只记得晃晃脑袋,接着就靠在一边,迷茫着发呆。   屋内没有点蜡烛,暗沉沉的,所以就更加喘不过气,让人无法清醒。   他仍有些迷茫,盯着唯有一丝亮光的窗户,门被轻轻推开,徐相斐踏进来,瞧见床上坐了个人,顿时笑开,径直往床上一倒,然后被祝煦光手忙脚乱地接住,慢慢搂在怀里。   徐相斐狠狠揪着他的脸,却摸到一手湿冷,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抹着祝煦光的鼻尖和眼下。   “怎么回事,做噩梦了?怎么还掉金豆子了?”   “应该是。”祝煦光这才发现脸上冰凉,“我也不知道。”   “做没做噩梦自己不清楚啊?”徐相斐无奈,但也不想探究祝煦光梦中有什么,他知道师弟是个只重当下的人,什么神魔鬼佛,前世来生之说,都是不信的。   一个梦不会让他太纠结。   徐相斐摸了摸身上,翻出一块手帕来,仔仔细细按在祝煦光脸上,“好了,小渔回来了,正等着你一起用晚饭呢,你是不知道小渔现在有多厉害……”   祝煦光终于回神,慢慢抱紧他,“嗯。”   他不会为一个梦魂不守舍,被徐相斐安慰一番也就过去了,起身收拾一下就和徐相斐去到前院,岳渔果然已经等着,一见他来就过来迎接,亲亲热热地喊:“祝大哥!”   祝煦光也点点头:“好久没见了。”   “祝大哥先前冠礼我没去,只托人送了礼去,现在倒是真的要说一声迟来的恭喜了。”   岳渔眼睛一转,悄悄看了看徐相斐,又扭头看看祝煦光,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个年纪有的人已经成亲,可自己还不通情爱。   岳家里也就徐相斐最先定下,却是和自己师弟,这要是在京城,估计早被人口诛笔伐,但是江湖之中嘛,也就看得开些。   更别说徐相斐是他大哥,岳渔见他高兴就好了,才不会讨人厌地指指点点。   几人都不重口腹之欲,吃的东西也简单,等快要吃完,岳渔才一拍脑袋,突然宣布:“大哥,这侯府我日后应该是不住了,等过些时候就在外建府,大哥和祝大哥随我一起吧。”   祝煦光和徐相斐对视一眼,便说:“乔迁之喜,我们自然会去,不过我也有旧处要去,之后想和你大哥在外租个院子。”   “啊……”岳渔可怜巴巴地看向徐相斐,想把大哥留下来,但是心肠很硬的大哥选择拒绝。   “好了,你也忙,总不能每回都照顾着我们吧?我和你祝大哥又没什么事,还是在外面住好些,也免得有些人说闲话。”   祝煦光是常大将军之子,生母又是郡主,沾了点皇亲国戚的意思,岳渔现在是新皇这边的心腹,两人其实来往少些为好,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又惹是非。   岳渔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想和徐相斐一起住而已,只好抓着他手说:“那大哥一定要经常来看我,等我空闲了就带大哥逛逛京城。”   “等你空闲了,只带大哥逛呀?”   岳渔看看祝煦光。   徐相斐笑了:“忘了你二哥了?”   “二哥?”岳渔一想,这才恍然大悟,新皇一路如此成功,离不开叶家水路运船运良相助,叶期作为叶家下一代当家人,确实是该进京觐见的。   岳渔更高兴了,虽然之前与叶期想法有过冲突,但都是一家人,这么久没见哪里有不想的?   “真好。”岳渔眼睛一弯,“又能相见了。”   他恐怕短时间内都无法离京,能见自己家人,自然是开心的。   他这副天真模样要是被最近骂得抬不起头的臣子下属看了,恐怕也要吐血三升,合着这位小岳大人在外面恨不得把人抓出来骂死,在家里就是个乖乖小弟啊!   等南叔、赵军师、立轩等人进京,百姓夹道欢迎,几人骑着高头大马,沉浸在欢呼声中。祝煦光在提前进宫见了新皇之后,也等着他们进京,一同骑马游街,望着欢呼雀跃的人群,突然一阵激动。   当年父亲进京时,恐怕也是这样万人敬仰吧……   戚将军因仍需在边境驻守,新皇特批他不用回京,只等来年再进京封赏,因此这场庆功宴上,主角当然是祝煦光一行人。   新皇照例对进来的一行人进行嘉奖,奏乐起舞,朝臣纷纷起身祝贺,又赞新皇英明神武,又贺大启江山人才济济,一派其乐融融。   新皇举杯一饮,进行论功行赏,立轩少年英才,直接封为宣威将军,少年人连忙跪下谢恩,眼里是掩不住的欢喜,赵军师依旧是他的随军军师,也被赐了良田银两,只剩下祝煦光跪在原地。   “常大将军冤案,是我大启憾事,朕下令都察院、刑部彻查常大将军一案,有关人者不得放过,不得有误!”   随后新皇又看向祝煦光,“常家于我大启有功,常家祝煦光聪慧过人,战功赫赫,厚加颁赐,特封为定乐侯,赏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布匹识车……”   祝煦光沉声道:“谢吾皇厚赐。”   但众人却从这赏赐中听出些什么,立轩是实实在在的宣威将军,但祝煦光只是个闲散侯位,除了彻查常大将军一事外并无其他。   朝臣各有心思,面上仍是一派热络,但对祝煦光的好奇消散了些,这都在祝煦光意料之中,他坐在原位,轻轻啜饮一杯清酒。   他此前已经和新皇仔细谈过,加官进爵,都不是祝煦光所愿,常家荣耀已回,祝煦光又不愿意留在京城,新皇只给他个闲散侯位,当作嘉奖就已经足够。   但祝煦光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赏赐,略略满意,这些银两应当是足够了。   他和师兄日后便能高高兴兴地游玩四处了。   作者有话说:   拆得差不多了,这周就能全部发完 第184章 劝劝南叔   徐相斐只是江湖人,对新皇登基也没有实际性帮助,没有资格进宫赴宴,不过新皇还记得他,也跟着在宴会上夸了几句,赏银千两。   但在朝臣那边,他只是“祝煦光的师兄”,仅此而已,即使住在侯府,也没有人上门打扰,也算得了个清净。   徐相斐挺喜欢的,他在京城可能是水土不服,又或者是看到祝煦光回来了,心中大石放下,好些时候没出过问题的身体突然有了毛病,祝煦光赴宴完后回去的当晚就开始发热咳嗽,请了大夫过来只说是风寒,简单开了几服药就算了。   岳渔内疚得不行,只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大哥,一回来就窝在徐相斐身边摸着他手腕:“大哥,你好些了没?”   “好些了。”徐相斐怎么说也比岳渔身体好,歇了一两天就舒服许多,热也退了,只是仍有些乏力。   不过他许久没在床上这样躺过,稍稍一想,就乐了起来,让岳渔不明所以。   徐相斐一手搭在岳渔肩上,顺手去捏他软得跟棉花似的脸,笑着调侃自己:“这像不像你第一次见到大哥时的样子?那时我也是这样躺着动不了呢。”   岳渔:“大哥……别这么咒自己。”   不过他这么一说,岳渔还真想起来了,徐相斐当年来柳州养伤,可不就是这样脸色苍白地躺着?   说句不好意思的话,岳渔还偷偷担心过,觉得这个大哥真是可怜,因为见了太多重病不起一命呜呼的事,他还想过该不会从未见过的大哥,一见就是最后一面吧?   那时谁能想到以后呢?   两人说话间,端着药碗的祝煦光就走了进来,依旧是当年那样眉头紧蹙满脸冰霜的样子,这让刚好说到当年的两人顿时笑了出来。   莫名其妙被笑了的祝煦光缓缓停下脚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徐相斐好笑地解释:“没什么,我们怀念当初呢。”   “……有什么好怀念的。”祝煦光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将一看就苦得让人掉泪的药碗放在徐相斐面前,“师兄,喝了就有蜜饯。”   “我又不是小孩了。”徐相斐端过药,在两人的眼神中一口饮尽,然后被赞赏的目光看得浑身难受,“你们什么意思?”   祝煦光拿出蜜饯,轻轻放在他嘴边,看着徐相斐吃下去,眼睛紧紧盯着:“夸奖师兄的意思。”   徐相斐也笑了:“你师兄可不止这点本事。”   岳渔也抿着唇不好意思地跟着笑,心里愈发不舍,祝煦光被封了侯位,赏了府邸,很快就能搬出去了,但他舍不得大哥啊!   唉,可是毁人姻缘也是不好的,岳渔就算没经历过,也知道不好去打扰两人,愈发愁眉苦脸。   徐相斐见状又要去捏他的脸:“怎么又愁眉苦脸了?读书都没见你这样忧心。”   岳渔虽然是新皇这边的人,可他没有功名在身,新皇又打算重开科举,岳渔自然是要下场的,所以也就没再封官。   现在封了,等日后科举出来,岳渔的路反而不好走,除非先给他一个小官当当,可那又违背初衷,岳渔也是有野心的,一心要考个状元。   徐相斐没考过科举,也不太了解,但当年自己父亲也算是才高八斗了,也只是个探花,他不懂探花的意义,只想着状元应该是要更难吧。   唉,读书人果然是了不得。   “读书又不难,看几遍就会了,只是书中道理,还需躬行,我还差得远呢。”   徐相斐揉揉岳渔脑袋:“大哥相信你。”   岳渔便高兴了,再陪了他一会儿就回去看书,换成祝煦光坐在床边,徐相斐往里让了让,祝煦光就跟着挤了进来,一手揽住人,拨弄着自己师兄的手指玩。   “又在忧心什么?你们一个个的,这里也有心事那里也有心事,人活在世,烦恼偏偏都让你们遇全了。”   祝煦光知道徐相斐是想让他不要隐瞒,所以也就大方开口:“我在想南叔,我知晓这个侯位没有实权,只是搬出来好看的,南叔却生气了,这些时候也没理我……我早已说过自己打算,为何仍要逼迫我做不愿的事?”   他当然不可能觉得自己错了,要论偏执,他和南叔还指不定谁比谁更狠,只是祝煦光也要考虑常大将军的旧部要如何是好。   新皇给了承诺,彻查了常家旧案,流放者尽数寻回,还在牢中的也已经放回,亡者立碑赐号,建庙祭拜,时隔多年,常大将军与郡主终于重逢,虽已时过境迁,但祝煦光想,也应该是他们的心愿吧。   至于常家还留下来的旁支,祝煦光打算过段时间去看看,帮扶一把,他作为最后嫡系,能做到也只有这些了。   他不会有后人,但常家还有旁支,等再过几年十几年,祝煦光彻底脱离京城,侯位就能传给旁支,也算是更换嫡系。   唯一让他还烦恼的,只有南叔了。常大将军旧部只能全数纳入立轩手下,但南叔过去可是有造反之心的,祝煦光不敢保证新皇不会心生芥蒂,担心对方安危。   要是他想,南叔本来也已经老了,过去征战沙场还留下不少伤,好生休息才好,可南叔不愿意退,甚至对明显要离开京城的祝煦光也冷了脸。   徐相斐安静听完祝煦光的烦心事,也轻声叹气:“你自己就执拗,也该明白南叔的执着。要不你去问问南叔,若他留在京城,婶子那边有没有人照顾,我们也寄些东西过去。”   “问过了,南叔支支吾吾的,我怀疑他已经跟婶子联系过,但仍不愿意回乡看看妻儿。”   “这……”这就劝不动了,徐相斐也没话说,想了半天才道:“等我明日去看看南叔。”   “师兄。”祝煦光不太愿意,“南叔对我尚且冷脸,对你更是迁怒,师兄何必要去受气?”   祝煦光对南叔最为不满的,大概就是徐相斐意外发现南叔身份之后,南叔逼着徐相斐隐瞒多年,还试图让徐相斐主动离开祝煦光。   “再说师兄风寒还没好……”   “就是因为我风寒没好才要在这个时候去。”徐相斐狡黠眨眼,“我看南叔忍不忍心骂我。”   祝煦光:“……”师兄果然是师兄。   他也知道自己脾气倔,南叔性子也急,两人说不了几句就要吵起来,徐相斐去劝劝,说不定真会有转机。   祝煦光便不拦了,转而说起其他事来。   “这些日子找我赴宴的人不少,什么赏花作诗,我像是会这些的人吗?”   徐相斐乐不可支:“怎么不去啊,也让师兄看看你作的诗。”   “不想去,去了也不会,这些人我看着都累得慌,明里暗里找我打听皇上的安排,这与我有何干?”祝煦光头疼,“师兄说的没错,这地方真不太好。”   徐相斐笑得更开心了:“也就是你我这样脑子不太行,弄不了权的才这样想,这地方啊,倒真是繁荣。”   “繁荣的地方多了去了。”祝煦光没有一丝感动,“还是早些离开吧。”   徐相斐不语,心里却很是担心,他不知道那位新皇究竟怎样想的,会不会又生事端,他们究竟能不能顺利离开?   这些事压在心中,连夜间都睡得不好了,半夜醒来,徐相斐睡在里面翻了个身,发觉自己腰上搭着一只手,无奈地顺着摸过去,一手轻轻盖在祝煦光的脸上,才觉他又出了冷汗。   徐相斐惊讶得不行,连忙拿袖口给他擦擦,却没有把人喊醒,总归不过是做噩梦,曾经他差点死在雪地,祝煦光也做了不少噩梦呢。   所以徐相斐也很熟练了,轻轻摸摸祝煦光的耳后脖颈,再一点一点从他额头摸到侧脸,几次下来祝煦光就平静不少,他也放心了,轻轻搭上祝煦光的手臂睡去。   ……   第二日醒来,祝煦光早起去练剑,岳渔也早早去读书,只剩下徐相斐懵了片刻,才起身洗漱。   等喝了粥吃了药,徐相斐对着铜镜看看自己脸色:“我瞧着气色好了不少啊。”   “也该好了。”祝煦光练完剑坐在一边仔仔细细拿手帕擦拭剑身,“若还是不好,我说什么也得带师兄离开。”   徐相斐不理会他这臭脾气,只摸摸脸:“这不好,南叔瞧了说不定就舍得骂我了。”   祝煦光无言以对。   徐相斐笑眯眯地放下铜镜,上前俯身亲在祝煦光唇边:“好了,等师兄回来。”   他没在京城露过面,走在街上也没人认识,路上偶尔遇见锦衣华服的,瞧着他应该是个外地人,也没兴趣了,一路风平浪静。   徐相斐虽然不喜欢京城,但这地方确实是挺平安的,可能刀光剑影,都藏在高墙之中吧。   南叔一行人没有全部进京,等宴会后,南叔只在京郊租了个院子暂时住下,他不想理会祝煦光,但更不想理会陌生的立轩,无声抗拒着安排。   徐相斐上门时,几个膀大腰粗的中年男子正在互相比试,南叔坐在院里石桌旁,身边时不时闪过一个挥舞着扫帚的青年,而他八风不动,只坐定原地,冷冷喝着白水。   “南叔。”   徐相斐的声音响起,却没有引起院中其他人的注意,只抬起头看了一眼就算了,只有扫地的青年抹了下额头,憨笑着说:“哎呀,你就是、是那个燕子吧?快坐呀,中午我给你做红烧肉吃!”   青年高兴极了,三两下跑到南叔面前,摊着手囔囔:“南叔南叔,有客人来了,给点钱买肉吃呀!”   南叔抖抖胡须,从兜里掏出一串铜板扔到青年怀里:“还不快滚!”   青年没被恶劣的态度打败,兴高采烈地哎了一声,扔下扫帚就跑了,雀跃的背影足以彰显他的欢喜。   徐相斐默不作声看着他跑远,然后扭头径直坐到南叔面前,调侃道:“南叔没给这位小兄弟吃饭啊?瞧着高兴的样子。”   南叔眼皮都不掀一下,冷冷道:“你是来给那小子来当说客的?何必呢,先前不与我商量,如今更不需要解释,回去吧。”   徐相斐咳嗽两声,声音还有些沙哑,让原本自顾自发脾气的南叔愣了一下,这才抬起头仔细看他,发现他脸色苍白,眼睛里也有些血丝,神色就缓和许多。   南叔同样是个倔脾气,绝对是不肯道歉的,只是撇过脸:“病了就好好养着,你当初的伤好全了吗?”   他的确对徐相斐迁怒,南叔自己不把情爱放在眼里,自然觉得徐相斐和祝煦光脑子都不太好,为了这点事纠结来纠结去。   可是当年徐相斐是真的打算以命换命让祝煦光活下来的,就这份情意,南叔再苛刻也不能指责什么,只能说他太傻,又觉得难怪。   难怪祝煦光对他死心塌地。   “好全了,郁郎中的医术很好。”徐相斐笑了笑,“我知道南叔生气,师弟也没告诉我呢,他做事就是这样,脾气也倔,南叔大人有大量别跟他置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南叔轻哼一声:“你就为他说话吧,若是你劝,他说不定就留下来了,只是你不想罢了。”   这话说的简直过分,徐相斐挑眉:“我自然不想,他最初咬了我手一口,就算是结缘了,在我身边已经十多年,我不说自己对师弟已经了如指掌,却也算是知根知底……他若想,我哪里劝得住?我若真劝住了瞧见他这样听我话,南叔岂不是更生气?”   这倒是实话,两人之间似乎一直是徐相斐在前,祝煦光向来沉默寡言,只黏着徐相斐一个人,但南叔心里也清楚,两人从师兄弟到定情,还真只能是祝煦光先开的口。   “但你、你们两人当真儿戏!”南叔憋了半天,也只能这样抱怨,“你们两人都是男子,又是师兄弟,说不定只是相处太久来的幻觉,哪里就生死相依了呢?这个年纪,怎么就看不见似锦前程,怎么就不懂成家立业?”   南叔胸膛剧烈起伏,看见自己把徐相斐说得愈发沉默,一时间也难受起来,没有半分痛快,好歹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他狠狠闭了闭眼:“燕子,我再问你一句,真就分不开了吗?”   徐相斐欲言又止,缓缓摇头,说的却不是这事:“南叔到现在还觉得,师弟不愿意留在京城,只是因为我吗?只是因为我这个罪人,耽误了师弟前程?”   “我不是这个意思。”南叔支吾其词,“叔没有这样想过,你也不是罪人。”   “师弟是个心软之人,若这是乱世争锋,当真民不聊生,横尸遍野,他也明白该搏一搏……但南叔,你答应让师弟离开,答应去到陈州,不就已经明白皇位之争,唯有如今坐在上位之人才有这个能力,而师弟,是万万不能的。”   南叔沉默不语。   徐相斐继续说:“若师弟留下来,二十年后,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常大将军呢?”   “你……”南叔一噎,又慢慢平静下来,“那你要我如何?当真就看着他日后混迹江湖,最多也就在江湖中有个名声,山野村夫,有什么前途!”   他不是不懂祝煦光其实不该留下来,也明白自己一行人其实是新皇眼中的隐患,可是南叔就是不甘心,祝煦光明明身世显赫,就该立于万人之上,而不是跟一个男子搅在一起,只留恋人世江湖。   这份不甘让南叔对祝煦光冷脸相对,但却又没有阻止祝煦光提前回京,更没有让他真的谋取什么。   说白了也就是别扭,若是祝煦光像徐相斐这样真的坐下来好好聊聊,南叔说不定就算了,偏偏那小子提都不提,看这样子还找他师兄抱怨了,让带病的徐相斐来说情,这都什么跟什么。   徐相斐慢慢安慰他:“我们都明白南叔的心思,也知晓你其实是为他好,只是各人各有去处,师弟不想留在这里,除却他本人想法,也有形式逼迫,为了各位叔叔安危,不留最好。”   若祝煦光想留,恐怕还得不到这个侯位。   南叔冷哼:“反正就你会劝,这里一套那里一套,你就这张嘴啊,若是当官恐怕也是个不安生的。”   “我就当南叔在夸我了。”徐相斐丝毫不怕,“就像南叔所说,我和师弟都还年轻,脑子总是不清楚嘛,倒不如让我们去闯闯,等他后悔了,不是还有南叔吗?”   南叔听着这才好受些,嘴上却不饶人:“不是还有你们师父?那老头为了你们两个不成器的,大老远跑到营中让我放人,说他能与皇上联系,让我赶紧收手。哼,我还不知道他?要不是你俩的事,他会管这些事?”   徐相斐也笑:“是是是,我也得谢谢师父,等出京就先找他好好喝酒。”   但很快他又疑惑起来:“虽然知道师父本事大,却也没想他居然能这么快就和皇上联系上,现在却不露面,我找人打听也没有消息。”   “这不得谢谢那位林大人?”南叔哼了一声,“其中如何,还是听你林叔说吧,等他官复原职,可真就是风光得意了。”   “原来如此。”徐相斐一想,“没想到过去难聚的故人,倒都因此事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185章 大结局(1)   中午徐相斐果然吃到了红烧肉,不得不说那青年手艺是真心不错,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一揭锅那扑鼻香气让人食指大动,就算是因为风寒胃口不好的徐相斐都凑合着吃了一碗。   青年摸摸滚圆的肚皮,看南叔心情好了不少,知道是徐相斐劝的,就索性坐在他身边,悄悄指了指南叔:“诶,南叔那个臭脾气你都劝得住啊?燕子,这功夫也教教我呗,南叔不知道打我多少回了,这不今天又罚我扫地。”   南叔轻咳一声,吓得青年狠狠抖了下身子,立马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南叔一瞪眼:“明荣,你还真是胆子大啊,当着我都敢编排。”   明荣嘿嘿一笑:“哪里哪里,我就是不想南叔你老是生气嘛,伤身伤身。”   徐相斐说这话语气平和,眼神关切,让人听了心里安慰,明荣说这话就吊儿郎当,南叔听着愈发来气,真想一抬手把他脑袋摁在碗里。   明荣察觉危险,立马跳起来扑碗:“我洗碗我洗碗,各位叔叔们好吃好喝,诶燕子也是,好吃好喝啊。”   他一溜烟儿又进了厨房,只让南叔把气憋着,又让其他几人看了笑话,纷纷调侃几句,又送了把刀给徐相斐。   “燕子啊,你来这叔叔们也没给什么东西,你南叔吧,没个经商天赋,手上钱也少,我们一琢磨,就打了把刀给你。这刀可是好刀,削铁如泥,日后你就算不用,要是遇着有缘人了,送出去也行,全当交个朋友。”   徐相斐闻言连忙起身谢礼,又和他们喝了几杯酒,坐在南叔左手边的中年男人摆摆手,留着络腮胡,膀大腰粗,说话也如雷声般响,豪爽一笑:“我听南小子说过,你照顾小公子这么多年,我们送把刀算什么?唉,这就是老夫没什么银两,你放心,等日后我攒了家业,定要请你们喝酒喝个痛快的。”   他们这么多年过得也十分艰难,徐相斐哪里有嫌弃的意思,连声道谢,说话间明荣端了花生米和猪头肉过来,手臂间还夹着碰酒,往桌上一放就说:“各位叔叔还有燕子,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桌上另外几人笑了声:“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没眼色,瞧不见你南叔心烦啊?算了算了,我们几个喝酒去,让他们叔侄继续聊聊。”   南叔出声打断:“我和燕子出去说话,别麻烦了,燕子,你随我出门吧。”   徐相斐哎了声,又跟几人打了招呼,这才跟着南叔身后出了院子。   城郊种了不少桃花,三月初桃花正艳时,京中贵人都喜欢来此处郊游踏青,如今桃花将谢,来的人就少了。   南叔几人租的院子小,不好不坏,周围还有不少邻居,租金倒是划算,他们直接先租了一年,就算日后不在这住,也可以把亲眷接过来安顿。   两人沿着小路走,看看桃花,吹吹春风,也有一番滋味。   南叔被徐相斐劝了劝,心里还是舒服了许多,他跟祝煦光就是谈不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韩得羽跟徐相斐都是有话直说,又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偏偏费尽心思养出来的祝煦光简直像个木头。   说也说不听,好不容易松口想等他自己来解释,嘿,这人可好,干脆来都不来,自己还生闷气呢。   南叔一想,觉得自己心里又跟火烧似的,转过来就对徐相斐骂道:“你不是挺能嘛?谁你都能劝,怎么就劝不住他?那个混小子,就是被你惯坏了,但凡你这个做师兄的稍微严厉些,他哪里能有这无法无天的模样?”   徐相斐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听完简直哭笑不得:“南叔啊,我可没这个本事,莫跟师弟置气了,明日我就喊他来给您赔罪如何?不仅给您赔罪,等日后婶子来了,我们也上门拜访,也让婶子说说他。”   他只是无心一说,毕竟看这样子南叔是要留下的,既然都租了院子,徐相斐瞧南叔也应该也是愿意自己孩子谋一谋仕途,来京城也是件好事。   但这话让南叔瞬间变了脸色,怒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空白和茫然,仿佛徐相斐说了什么要不得的话,但他很快平复,只是僵硬着冷笑:“谁能说得听他。”   “……南叔不会不想接婶子来吧?”徐相斐皱眉,严肃道:“南叔,这些年来都是苦了婶子,我和师弟也愿意日后侍奉你们二老,尽尽孝心。但南叔要留下来,却让婶子留在象中,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您远走他乡好不容易洗清冤屈,若还不回去,父老乡亲知道了又怎样看婶子呢?”   南叔被这话说得愈发茫然,脸色忽然白了,“我、我写过信……却没人回我,燕子,我不是不想、我想回去的……但是乡里就是没有人回,我不敢回去,我、我怕……”   “这……”徐相斐也懵了,“南叔,您糊涂啊!此事不小,就算无法亲自回去,也要立刻找人打听才是,说不定婶子只是因事搬走,毕竟南叔之前有罪名在身,恐怕是为了爱子迁走。”   “我……”南叔茫然了一瞬,随后又摇头,“我又送了信回去,但家乡太远,一来一回就费了不少时候,之前又在陈州,抽不出身来打听。”   徐相斐皱眉:“南叔为何不告诉师弟或者我呢?我好歹在江湖上也有些朋友,就算皇上当时不放我离去,我也能托人去打听,若是顺利,此时婶子都能到京城了。”   南叔渐渐沉默,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发现送信无人回时,一下子就六神无主,但想知道陈州有事,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就连南叔也不明白,为何不找人打听呢?是畏惧还是愧疚,亦或者仅仅是不愿面对?   “我太多年没见过她们母子两人了,前些年我一直送些钱回去,后来也再没联系……我现在回去,又能怎样?”   徐相斐被这话折磨得脑子都疼了起来,难得失了理智,“南叔啊!您、您真是——唉,就算是忠义两难全,却也不是让您抛妻弃子,忘恩负义啊!”   南叔眼神顿时犀利,狠狠瞪向徐相斐:“你跟我说些什么?!我这又是为了谁?若祝煦光不是将军之子,你觉得我会管他如何?”   “也难怪南叔总劝我离开师弟,南叔不将情爱放在眼里,但那是妻儿,对您而言,那仅是不重要的情爱吗?”徐相斐也急了起来,“南叔不去,我和师弟去,我这就回去找人打听,若婶子不愿再与南叔有牵连,我只让人悄悄的就行。”   他转身就走,急得南叔伸手去抓他,“够了!此事我另有安排,轮不着你们僭越!”   “南叔……”徐相斐仍由他抓住自己手臂,两人举动异常,早就引起行人注意,但看他们瞧着就不好惹,也就只是匆匆一看,隔得远远的瞧热闹。   “南叔,此话却是不该由我来说,我只是想起我的娘亲,她同样也劳累半生,却早早离世,享不到半丝荣华富贵。此事于我,是一生憾事,只是生死相隔,我无法了愿,所以我也不愿婶子重蹈覆辙,更不愿南叔日后后悔。若有那日,我们几人又该如何相处?恐怕再怎么样,也难免心存芥蒂,我心中也不愿走到那步的。”   徐相斐语气缓和,沉重又不失温和地将话讲得明明白白,南叔听着就能接受,只是愈发不愿细想,更不想徐相斐和祝煦光也掺和进他的家事,于是装作不耐烦道:“跟你们没有关系,日后我自己回乡打听。”   他态度冷硬,徐相斐也不好说什么,但已经决定回去就立马找人去南叔故乡打探消息。   南叔这边不管是亲自回乡还是托人打听也只是拖得更久而已,徐相斐好歹还真有不少门路,他忽然一想,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喊对影门帮忙呢……   但是京城也有对影门眼线嘛,万一对方不认识他,岂不是尴尬了?   徐相斐决心去打听打听,嘴上也就不再刺南叔,只是没了笑容,态度十分明显。   南叔懒得理他:“算了,你先回去吧,不要在京城惹事知道了吗?这里随便一户人家都够让你吃一壶的,也为自己想想。”   徐相斐闷声道谢,扭头就走,一瞧就是还在生气,南叔十分无奈,这下好了,前头一个生气还没劝好,又惹生气一个。   但仔细想想,南叔又追了上去:“我送你进城,正巧买些东西回去。”   徐相斐停下等他几步,两人停了争吵,本来看热闹的行人也就散了,砸吧砸吧嘴,觉得这吵吵得没意思,又不动手,声音又小,小孩子玩家家酒呢?   两人还没走出京郊,却见一高头大马迎着光慢步前行,马背上坐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人,一身白盔威风凛凛,虽然瞧不见模样,但一看就是个不差的。   徐相斐两人正好跟这人对着,他微微抬头,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却见那年轻人好像偏过头看向这边,突然一个纵身翻身下马,枣红马嘶鸣一声,被他牵着往徐相斐的方向走来。   徐相斐看了看四周,发现这人的确是朝他们来的,咦了一声:“这位是……”   南叔低声道:“宣威将军白立轩,跟煦光一同在陈州的那位。”   这么一说徐相斐就懂了,他也听祝煦光说过此人,知晓立轩武艺非凡,还聪敏过人,在军事上比起祝煦光强了不是一点半点,还十分敬仰常大将军。   徐相斐看他越走越近,想了想觉得立轩应该是来找南叔的,毕竟南叔现在归在对方旗下管,只是具体如何还没有商议。   他本想打声招呼就识相退后,但立轩漂亮的眼眸直直锁向徐相斐,冷着俊脸,眼神上上下下扫了一圈,冷淡开口:“你就是徐相斐?”   这样喊人实在不太符合礼数,徐相斐听着立轩语气也不太对,只笑着说:“久仰宣威将军大名,在下确实是姓徐名相斐没错……”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话。”立轩扯了下缰绳,枣红马圆溜溜的眼睛一瞪,鼻子里喷出热气,马蹄也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我听说,你跟定乐侯关系不错。”立轩依旧面无表情,“看来确实如此。”   怎么就看来确实如此了?徐相斐摸不着头脑,他记得祝煦光跟他说的是这位立轩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刺人才是啊!   刺人是有了,怎么老是冷着脸?   立轩说完这话又没理他,直冲冲看着南叔:“为何迟迟不来找本将军?怎么,要归我管,很失望吗?但怪得了谁,是你们那位小少爷自己选的,如今却来闹,你们是想抗旨吗?”   徐相斐脸色一变,轻轻推了推南叔,南叔也知道这话说得极重,一边冷笑立轩摆些将军架子,是个毛头小子,一边也低头道:“将军误会,属下并无此意,只是属下几人在京中暂无住处,只好先在京郊安顿。”   不过南叔也疑惑,这小子在陈州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怎么现在还专门出城来找他们?   很快他就知道了。   只听立轩神色复杂,一字一句道:“安顿好了,然后来找本将军么?你们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想来……我却也没说要收。”   “你——”南叔又惊又怒,“还请将军慎言,这可是圣上旨意!”   “圣上早已答应我了。”立轩冷冷看着他,“我等了许久,就等着今日……只要我不想,你们都得离开京城。”   “你——”   徐相斐见状不好,连忙拉住南叔,“将军此言差矣,南叔等人都是大将军旧部,本就是蒙受冤屈,这才多年坎坷。圣上彻查常家旧案,自然也是想给南叔等人一个好去处,将军又是少年英才,胆识过人,正需要南叔这样的属下,两者一拍即合,何必说些气话呢?”   立轩抿着唇,听完徐相斐的话后才哼了一声:“我早就听圣上说你这人就是嘴上功夫厉害,今日一瞧果然如此,我说圣上旨意,你就拿大将军压我,厉害厉害。”   “在下并无此意,我相信将军也是渴望良才之人,如今恐怕只是和南叔有些误会,不如先进城找个地方坐下聊,也好解开心结,重归于好。”   南叔悄悄松了口气,庆幸今日有徐相斐在,要是他听了这话,恐怕只能跟立轩闹得愈发不可收拾,反而耽误了其他弟兄们。   “不必了,我不想跟他重归于好。”立轩冷笑,“从来就没有好过,不是吗?”   最后几字,立轩说得又轻又快,像似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一个不在此处之人,徐相斐一愣,突然反应过来,按理来说,立轩也就跟祝煦光有些冲突,他跟南叔可没什么话说呀?   既然没有话说,怎么就有了误会?   “……你什么意思?”南叔也听着不对劲,“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立轩突然大笑起来,“好一个无冤无仇,你可知晓,在进京之前,我曾想若你有一分歉意,有一分待我好些,我就暂且饶过你……进京之后,我又想,若你早日来寻我,我要如何刁难你,看着你后悔……好啊,原来你从未想过与我一起,也对,在陈州你眼里就只有祝煦光,什么都想着他不是吗?”   一番指责,惊得徐相斐缓缓后退,这些是真无法再劝,只能闭嘴不言。   南叔先是疑惑,慢慢又惊讶起来,随后似乎反应过来,震惊、遗憾、愧疚,种种神色闪过,最后也跟着沉默了。   立轩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一看是用手帕包着的一块玉菩提,他并没有给南叔看,但此举已经让南叔彻底明白。   “既然你不愿来,那就不用来了。”   “我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还不等南叔反应,他有翻身上马,一拽缰绳,马鞭一扬,大马就扭头奔远,转眼连个背影都瞧不见了。   南叔像是呆了,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徐相斐也跟着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这位将军贸然前来,其实说的都是气话,他心中对南叔还是有几分期望,南叔等他暂且冷静下来,日后再谈吧。”   “这不是气话。”南叔狠狠抹了把眼睛,背过身不让徐相斐看见,“他说的都是我,他不愿看见的——是我。”   “……怎会这样突然?”徐相斐也被惊得说不出话,“难怪、难怪……”   难怪立轩此前与祝煦光有冲突,难怪他明明聪慧过人,却总是要跟祝煦光唱反调,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徐相斐仔细看了看立轩离开的方向:“那不是回城的路,今日他应该是特意来寻你,南叔要不先在城门处等着?”   “也好。”南叔没有反对,随着徐相斐慢慢往城门走,“他如今是宣威将军,果然比我有能耐,我还记得他小时就说要与我一样,我走时,他一直拉着我不放,说要跟我一起,我答应了等过年要给他买糖吃……然后,就再没回去了,我、我在陈州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徐相斐不忍心说穿,又怎么认得出来呢?   十多年没见,孩童早已长成青年,姓名已改,对方又刻意隐瞒,南叔又不甚在意,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南叔先别想了,既然立轩今日主动来找您,就是有话要说,唉,先等他回来吧。”   南叔低着头,跟着徐相斐一起坐在茶水摊外面,桌上只点了几壶茶,被他当成酒喝,一杯接一杯,方才跟徐相斐说话的傲气已荡然无存。   他看着立轩从高头大马上下来,冷着脸走到自己面前,又想起对方说的那些话,整个人都快被浆糊糊住,已经喘不上气来,只能一遍遍回想曾经。   孩童幼时的渴望和亲热,求着他不要走时掉的眼泪,到后来陈州初见,那冰冷的眼神,一幕幕在南叔脑中重现,然后如坠冰窟,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他逃避多日,不是没有愧疚和思念,只是拖的时间越久就越不敢面对,也越不敢再回到故乡。   自己是个什么人,南叔再清楚不过了。   可惜他能对徐相斐和祝煦光的干涉严加指责,但当事情突如其来摆在自己面前,南叔就六神无主,似乎回到那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写信回家,却只收到友人告知母子两人早就离开的消息。   一样的不知所措,一样的茫然若失。   但是隐隐约约,南叔又觉自己已经解脱了,立轩主动承认了不是吗?说明……他心中还是有期盼的,只是暂时生气而已,等慢慢来,也就能回到从前。   天色将晚,徐相斐一直陪在南叔身边,两人却再没有说过话,等马蹄声传来,两人才同时抬起头,瞧见立轩果然坐在马上,慢吞吞往城里走。   还不等徐相斐喊人,立轩就看见他们,主动下马过来,只是看着沉默不语的南叔一眼后就看向徐相斐:“我知道这是你的主意,他不会想着等我的,对吧?”   “不是这样……”   “好了。”南叔起身打断徐相斐的话,“燕子你先走吧,我跟他谈谈。”   “谈?谈什么?”立轩比起白日愈发冷漠,甚至毫无波动,像是那急匆匆的一面,就已经让他彻底放弃。   “你跟我娘去谈吧。”   南叔一顿:“你娘她……”   立轩深深吸气,又隐忍不发,半晌才硬邦邦道:“现在说这话还有必要么?我娘受尽白眼,不得已带我离开时你在哪里?她劳累多年,重病缠身时你在哪里?我举目无亲,流落他乡时,你又在哪里?若不是圣上,我早已是孤魂野鬼,而你呢,你躲在江湖中守着祝煦光!你对得起我娘吗?!”   “秋娘她、她……”   南叔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立轩的眼中只剩深不见底的恨意,而他置于天地之中,却好像再听不见任何动静。最不愿想的结局成真,他不敢去面对的被狠狠扯开,逼着他去看,或许心中早有察觉,只是不愿承认,不敢去想。   他突然想起一张秀气的脸蛋,是发妻十来岁时的模样,脸红着将他送的发簪戴上,一转眼又是立轩充满恨意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南叔好像看见了秋娘。   “我今日来找你,是因为这是我娘的祭日。”立轩看见他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心中只剩冷意,“这也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哪怕只是说要回乡去看看妻儿,哪怕是要托人去打听,或者更早些时,哪怕多跟人说一句有关她们母子的话。   可惜什么都没有。   母亲含恨而终,自己流落他乡,陈州没个正眼,新仇旧恨,立轩早已没有任何期望。   今日是最后期限,也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机会。立轩终究没能说服自己放下一切,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报复最恨的人。   “大将军旧部,我自然会照顾,但是你——我不想再看见你。”   “明日,我就要看着你离开京城。”   立轩死死攥着拳头,却冷静得不似常人:“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话,等你也死了,去跟我娘说吧。”   他说完再一次上马离去,留下猛地砸坐在木椅上的南叔和只能站在一旁的徐相斐。   徐相斐轻轻扶着南叔,垂眸看见他猛然苍老的脸,手搭在肩上时还能察觉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徐相斐也跟着愣了许久,才缓缓道:“天色已晚,已经出不了城了,南叔先住在城内一晚吧。”   “……不必了。”南叔声音沙哑,浑身乏力,轻轻推开徐相斐的手,“是我的错,是我、我……我得离开。”   “可是……”   “不用了。”南叔喃喃自语,“不用说了,这是我的报应。”   “我明日就离开,他、我相信他是会是个好将军,不会为难其他人,只是我、是我欠他,是我欠了她们母子。”   说完这句,一向挺拔的背也弯了下去,南叔只呆呆坐着,不肯离去。   月上枝头,只照亮周围朵朵云彩,银辉落下,却照不尽屋檐下的暗处,更夫敲着锣缓缓行过巷尾,一快两慢,敲得人耳鸣震震,声音渐远,又是寂静黑夜。   作者有话说:   深夜emo中 第186章 大结局(2)   黎明破晓,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繁华京城很快人声鼎沸,而在热闹人群中,一人逆流而行,将俗世欢喜抛在身后,头也不回走向城门。   南叔连一刻都没有等,他拒绝了徐相斐的建议,也不愿意再耗费精力,只是听着徐相斐的劝解,缓缓摇头:“你不必说了,其实我心中未必没有猜测,只是躲了又躲,却不想在此时知晓。这样也好,既然他不愿我留下,我就不留。”   “可是婶子既然离世,我看立轩昨日出城,或许他早就将婶子灵位迁到京城来……南叔离开,又能去哪里?”   “既然秋娘在乡中等了这么多年,我也该还她。你不必担心,我只是需要独自一人待着。”   南叔摁着眉心:“我只是没想到,可究竟要如何做,其实我心中也没数……算了,让我独自冷静一年半载再说吧,你们也不许来找我。”   徐相斐只得答应,寻了盘缠让南叔带上,看他一夜未归的祝煦光早就出门来找,半夜瞧见憔悴了不少的南叔也只是一愣,便跟着一起守着了。   此时他站在两人旁边,从头到尾并没有出声劝解,只是默不作声点头,同意徐相斐的建议。   祝煦光知道立轩与南叔的关系后先是沉默,跟着恍然大悟,只是此时说再多话已经无益,立轩并没有迁怒,心性可见一斑。   这份心性,就足够让祝煦光都敬佩不已,但南叔和立轩之前的事,唯有他们两人能解决,旁人插不上手。   南叔临走前还瞧了瞧祝煦光,这下倒是真的松口了:“你不留着也好,他如此恨我,说不定会针对你,也罢……是我造的孽,苦苦守着多年,结果你对权利毫无兴趣,而他……”   而自己抛下多年的孩子,却站在了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南叔此刻倒是真有命运弄人之意了。   “立轩为人正直,南叔不必有此顾虑。”祝煦光为立轩说了句话,“长宁仍在那里,若南叔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南叔神色一动,心里舒服了些,可转念一想,却更觉得讽刺。他这一生,年轻时追随大将军,颇受重用,因此十分感激,只想日后为常家赴汤蹈火,谁料常家一夕之间鲜血淋漓,再然后只剩他都没见过几次的祝煦光。   本想找回祝煦光后让他跟着自己,好叫他长大后为父报仇,重振常家,谁曾想中途冒出来一个徐相斐,祝煦光阴差阳错进了江湖,仇恨又因如此混乱的局势化解,也不愿再回京城。   而自己以为一切终了,又可以回乡照顾妻儿,短暂分别并不会改变什么,就像当年的常大将军,不也因为守卫边境甚少回家么?   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只记得当年一切顺遂,却忘了常家覆灭也不过一夕之间,美景短暂,世事无常,怎会被他算尽了?   “此事日后再说。”   南叔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愿意让两个小辈看自己这副模样,“你暂时还在京城,帮忙看着你那些叔叔,其他的,也就罢了。”   不等两人答话,南叔拎着包袱就走,随着赶集来往的百姓一同出城,等跨过这道承载多年风霜,庄严肃穆的城墙时,他回身一望,当年离开这里,是万不得已,如今离开,也说不上有太多愿意,只是同样不得不走。   父子情薄,南叔不指望立轩会因忏悔羞愧原谅他,所以也不愿意低头认错,他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错了。   但他却不明白,立轩心中那丝仅存的希望是如何破灭,他厌恶腻腻歪歪的情爱,也少了那份有情之心。   ……   春寒已过,如今正是百花争艳的时节,风波诡谲之后,京城渐渐安宁,尽管仍有暗潮汹涌,但一切都已走向正规。   大启新皇登基,北元也迎来转机,周钰安回北元后支持九皇子夺权,加上南启这边的暗中站队,九皇子厚积薄发,同样在短短几月间坐上皇位。   只是北元不似南启有一混乱时期,因此朝中老臣大多对九皇子仍有不满,其余几位皇子依旧蠢蠢欲动,要想迎来真正安定,恐怕还得等上几年。   但北元动静愈大,大启这边就越能谋得安稳,新皇抓住时机迅速处理朝政,一边提拔升官,赏识人才,一边贬官立威,雷厉风行,老臣见新皇强势,大多都安分了不少。   等新皇能喘口气,立刻叫人喊徐相斐进宫,内侍来时都已经大中午了,正在和祝煦光练剑的徐相斐一阵无言。   内侍陈公公长了一张有福脸,胖墩墩的,但是脸上光滑白皙,笑起来亲切温和,瞧见徐相斐犹豫,便哎哟一声:“徐公子啊,皇上可是思念您已久,这不,朝政处理完了就央着奴来了,奴见皇上可是对徐公子念念不忘啊,徐公子你看……”   “承蒙皇上厚爱,我哪里有不愿之意呢?”徐相斐对祝煦光摆摆手,“师兄傍晚回来。”   祝煦光也答应了,两人收起剑,徐相斐瞧了瞧自己身上这身青色便装,思索片刻还是让陈公公宽容片刻,他好去换身华服。   陈公公哪里有不愿意的,更别说徐相斐还偷偷给他塞了一小袋子碎银,大方极了,白胖脸上愈发高兴,还给徐相斐出主意穿成什么样。   徐相斐只换了一身同色锦衣,金线鹤纹,玉冠束发,即使容貌不似岳渔那般绝世之姿,但也是玉树临风,清隽俊逸。陈公公暗暗点头,这位徐公子别的不说,这身潇洒确实是京城子弟学不来的。   新皇文缙摆宴御花园,精心侍奉的奇花更是艳丽无双,红亭大方奢华,他一身明黄坐在其中,就更显皇家尊贵了。   反正徐相斐被领着进来时就忍不住看了看他身上那身明黄龙袍,文缙正对他坐着,敏锐瞧见徐相斐的目光,顿时一笑:“方才还在与大臣议事,朕又急着想见徐兄,便来不及换身常服,倒是朕失策了。”   徐相斐先给文缙行礼,深深作揖后本想掀起衣摆做全礼数,却被新皇一把拉住:“徐兄何必跟我如此客气?你和拂默,可是帮了朕大忙。”   两人其实已经挺久没见,文缙来了京城后就抛下徐相斐进宫,只偶尔派人送些东西过去,有时是做工精细的发簪,有时又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观音,皇上赏赐,徐相斐哪有不收的?只是偶尔拿出来看看,不得不咂舌,果然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在宫里,不管是发簪还是玉观音,用料可是见都没见过,一瞧就是徐相斐不敢用的。   “皇上英明神武,即使没有我和拂默,也能大获全胜,重回京城。”徐相斐跟他客气一句,又被按着坐下,文缙还有闲心给他倒了杯酒,惊得内侍宫女们头都不敢抬,又不能上来抢文缙手中的酒杯,只能垂眸低头,不敢吱声。   早在文缙倒酒那刻,徐相斐就坐不住了,只得两手捧杯,低声道谢,他客气疏离的模样其实与过去没什么区别,但新皇皱了眉头。   “徐兄一定要与我这般生分吗?”   “草民多谢皇上厚爱……”   “好了。”文缙忽然回头,“都下去。”   内侍宫女立刻安静退下,御花园内明处就只剩他们两人,徐相斐看了看四周,知道暗处还有不少侍卫盯着。   文缙长舒口气,又坐在徐相斐面前,“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唤你来?”   “皇上自然另有打算。”   文缙忽然一笑:“没有。”   徐相斐:“……”   “朕回京了,也坐上了这个位置,可是恍惚之间,却又总觉得如黄粱一梦,你可知这是为何?”文缙不等徐相斐回答,“因为朕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事。”   徐相斐垂眸,心中已有了猜测,李行露曾经给他们的那本话本里,那位世子征战沙场,战功显赫,异姓王谋权篡位,最后荣登大宝,世子也成了未来储君。   可如今不管是异姓王还是世子,都敌不过眼前的新皇。   那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奇怪的练兵法子,还有新式强大的武器,都已经给徐相斐说了些什么。   如果徐相斐什么都不知道,那他对这一切都不会有任何疑惑,这世间总有能人异士,就算是现在看来多么天方夜谭的东西,日后也未必不能实现。   可是他身边不仅有岳满星,还有李行露,前世今生都摆在眼前,徐相斐对文缙拥有的东西自然有所怀疑。   “……既然已经知晓,又怎么是不该知道的?皇上太过自谦了。”   “哈,你不用这般客气,我不会像对那些人一样杀了你。”文缙缓缓勾唇,“毕竟若只有我一人知晓秘密,也没有意思了。”   徐相斐察觉到自己心口剧烈震动一下,他面色平静,倒是并不怎么慌,只是仔细琢磨新皇口中的话。   但文缙自己开口说了出来:“朕并不知晓所谓前世,幼时我一直疑惑要如何重回京城,后来有一人来到我身边,他跟我说了许多事情……那是朕唯一的好友。”   “他在我眼中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朕的好友,坚定不移地认为我一定会坐到这个位置,我深受震撼,原本也十分感动。”   文缙讽刺一笑:“可惜,朕发现了一些古怪的事,世间真有这样的人么?种种巧合,你猜朕发现了什么?那竟是一位天外来客,他不属于此处,还妄想随我一起回京坐上高位,与我结交,是因为他早就知晓我们所有人的命。”   “朕其实很感激他,毕竟他教会我许多东西,那座山中城,世外桃源,不知用了多少他的东西。只可惜啊……朕最厌恶背叛。”   徐相斐张了张嘴,觉得这话实在是很有蹊跷,可是又说不出来,只能继续闭嘴。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你知晓了一切?哈,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命中注定。”文缙继续道,“我的好友……在地牢里待了五年,我们离开前,他终于解脱了。在他之后,朕又觉得自己身边都是这样的人,即使我知晓他们不是。我不得不说,我的好友让我此生都惴惴不安,生怕有个天外来客像对我一般又侍奉他人,然后江山易主,改朝换代,朕所求不过一捧黄土。”   “徐兄,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徐相斐却反问道:“那我是否能知道,皇上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我呢?既然皇上因此不安,难道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朕也不知道。”文缙很难说清他究竟为何要将此事告诉徐相斐,或许是因为在那位故友口中没有徐相斐这个名字,因此多了些怜悯,又或者是他发觉徐相斐可能也与他一样,知晓不少事情,但自己惴惴不安,徐相斐却潇洒自在,心有不甘罢了。   “朕一直想不明白,于你于我惊为天人的玩意儿,在那些天外来客眼中只是寻常物事,你莫非没有一丝担忧?”   “皇上忧心,是因为皇上是君,我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人,哪里用得着我为此事忧心?”徐相斐知晓文缙也以为他知道像李行露那样的人,但他只晓得岳满星有个离奇的前世今生,而岳满星是他弟弟,怎么可能会为此忧心呢?   “……对、你说得对。”文缙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笑,“朕是君,才心有余悸……”   但他不乐意看见徐相斐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于是转念一想,眼里带了几分恶劣的笑意:“但徐兄重情重义,总要担心家里人吧?要不要朕告诉你,岳家真正的宿命?”   徐相斐脸色不变:“所谓宿命,只在当下……”   “那位世子,可是当真与岳渔有一段惊世骇俗的缘分呢。只是我那位好友口中的岳渔可没有现在这个这么聪明,或许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你。”   文缙又饮下一杯酒,脸颊酡红,“在我的好友口中并没有你,但却有你的师弟,他为你报仇,为我征战,却在我登基后自请离京。我的好友说,他去了那片雪地。”   随着文缙越讲越来劲,徐相斐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但话还没说完,文缙又道:“这是感人肺腑,你们岳家一家,亡于追杀的,长眠雪地的,落于深海的,哦,还有一个后悔莫及只身还乡,死在归乡途中的。”   徐相斐脸色这下是真的白了,看得文缙终于痛快了许多。   “你不知道吧?也对,看你这样潇洒,我还以为你多看得开。这就是真相,不仅是你们一家人的宿命,更是我的宿命……我的好友能知晓所有,是因为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别人写出来的一本话本,哈,你身边的那人有告诉你么?”   文缙痛痛快快说完,心里那块压得他多年辗转反侧的大石都好像被放下片刻,他长吐一口气,想看看徐相斐究竟什么反应。   但让他失望的是,徐相斐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平静。   “皇上原来在意的,原来只是这个吗?”   “只是这个?”文缙有些不可置信,“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你我,这世间所有人,都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那些天外来客,还自视甚高,觉得我只不过是井底之蛙……”   徐相斐安静听完,缓缓摇头:“皇上在意的不是所谓话本,也不是所谓天外来客,是因为皇上本该承命于天,却发觉天也只是个人。皇上担心自己的位置坐不稳吗?”   “你——”文缙没想到徐相斐不客气起来是真的狠,“你敢说这话,就足够我诛你九族了。”   “皇上不会诛我九族。”徐相斐忽然笑了起来,眼眸明亮,“因为我可以告诉皇上,即使没有这些,皇上也该是大启明君。”   “既然天外有人,皇上又何必在意所谓宿命呢?如果是我,也不能比皇上更好了,但这不是因为宿命,是因为皇上自己。”徐相斐正视着文缙,眼神平静专注,“那位好友所说的话本,只不过是一念之间,而世间本有无数瞬间。”   “与其求天,不如求己。”徐相斐认真道,“这就是皇上想让我说的,也是皇上真正本心,对吗?”   文缙定定看了徐相斐一会儿,明黄龙袍在天地之间也是一抹亮色,御花园里寂静无声,只偶尔传出几声清脆鸟鸣,杯中酒已饮尽,话也已经说完。   新皇缓缓一笑:“你说的对。”   夏日将近,天边一望无垠,蓝如宝玉,只有点点云彩点缀,飞檐反宇,桂殿兰宫,一墙之后,又是青堂瓦舍,寻常人家。   天色渐晚,红霞满天,徐相斐再回到侯府时,发现祝煦光正在屋檐下等他。   徐相斐原本沉重的脚步轻快起来,高高兴兴扑到他面前,祝煦光反手一搂,趁着无人低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   “怎么去了这么久?”   “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祝煦光愣了一下,抿着唇思索:“那要逃吗?”   “怎么,你侯位不要啦?”   祝煦光一脸冷静:“那有什么关系。”   于他本就无用。   徐相斐乐不可支,干脆埋在祝煦光肩上:“我想这次我们可以大大方方离京了。”   “……为什么?”祝煦光随即又说服了自己,“师兄真厉害。”   “那可不。”徐相斐一笑,“我可是让堂堂侯爷都要跟我浪迹江湖的人。”   祝煦光眼中尽是笑意:“这本就是我所愿。”   远处落日,有一双白鹤展翅飞跃繁华京城,往滚滚长江飞去,待它们跨过长河,又是高山低谷,无限风光。   作者有话说:   终于到了今天,谢谢各位这一年多的陪伴,我一直感到愧疚,中间数次想要彻底放弃,但咬牙撑到了今天。如果没有你们,我根本坚持不下来,真的很感谢各位,也很对不起,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份满意的答卷,我也知道很多地方写得乱七八糟,所以后续我会慢慢修文,但剧情不变,大家也不用从头再看一遍了。   过去一年我一直处在自我怀疑和反复崩溃之中,中间发生了太多太多我无法解决的事,做什么也都很没有自信,当然考研也失败了,所以数着点想等到22号,我想跟自己和解,也希望这篇文的结局就是另一个开始,我也希望22年我能有更好的状态来写文,找回过去的感觉。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各位陪着我走过这最迷茫的一年,也祝各位前程似锦,我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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