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沉于昨日 作者:祁十二 文案 人是贪婪的。 权利、金钱、地位、名声…… 你呢?你有什么执念吗?你有非达成不可的愿望吗? 夏濯从梦中醒来,却依旧在梦中。 他没有来路,也无归途,独剩一具病态的身体和残缺不全的记忆。 一名陌生男人的出现打破了黑暗,他毫不迟疑,紧紧抓住了对方伸出的那只手。 ※※※ “我喜欢上一个人。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喜欢上的,等我发现时,我已经有了私心,想要他是属于我的,看别人一眼都不行。 他很好。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直到和他在一起后,我才知道……原来很久以前,他就和我相爱过。 这是我们第二次相爱。” ※※※ *不恐怖,也不虐 *攻没有前妻 *受有心理疾病,黑暗恐惧症+肢体接触恐惧症,会渐渐治好,性格也会慢慢转变 *剧情进展较慢,是个长篇 标签:无限流、情投意合、破镜重圆、HE、灵异 第1章 失落的荒村(一)   他从黑暗中醒来,脚下并非是光滑的木地板,而是一条向前蔓延的泥泞小路。   泥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脚下稍稍用力就能将湿软的泥土向一侧推开,略高一筹的积水争先恐后向脚印中淌入。   青年有些茫然地看着鞋边汇聚起的小漩涡,太阳穴被阵阵凉风吹得隐隐作痛,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毛毛细雨不断洒落在脸上,一点点汇聚起沾湿了额前的碎发,雨势不大,但看周围的情况恐怕已经持续了好些日子,坑洼中各种蚯蚓或甲壳虫的尸体半露半遮。   他环顾了四周,在一片土路中动了动腿,只觉得浑身都有些使不上力气,像是瘫痪在床多年后终于重新落地,身体并不习惯此时的动作。   他贴着瘦削的树木向前走去,险些脚上一软跪在地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有路人经过。水雾混着腐烂的气味弥漫在林间,黏在裸露的肌肤上并不舒服。   【Y191号,夏濯,位置确认完毕。】   不存感情的音色毫无征兆地响起。   夏濯扯衣领的动作一滞,稍待冷静后周身依旧静悄悄的,他不禁疑惑是否出现了幻听,余光却瞥见手腕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块方形机械表。   手表造型有些独特,不知设计时用了什么小手段,竟然没有能够解开表带的机关。他尝试着触碰表面,但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这块手表像是没了电池一样,屏幕一直暗淡着。   胃里蔓延开的绞痛感拉回了一点神志,疼痛来的猛烈而又突然,霎时便让他白了脸色。   夏濯蹲下的动作略微急促,贴着树干的虎口处不小心被蹭破了皮,不过比起胃疼,这点伤根本引不起任何注意。   他蜷缩在树边,两条裤腿全浸在了水中也无暇顾及,在咬牙闷声等痛感减弱时耳边再次传来奇怪的机械音。   【检测Y191首次入梦,降低梦境难度,即将开启初次指引。】   这道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又似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炸开,震得浑身的血液都随之颤抖不停。   夏濯忍不住伸抓住了小腹前的衣服,弓着腰狼狈开口:“……谁?”   那道声音并未再出现,但在他发声的那一刻,机械表内部的齿轮像是响应般开始转动,奶白的光晕取代了暗淡的灰泽,一个半透明的箭头浮现在屏幕中央,朝着前方的路直指而去。   这块表像是自带了投影功能,虚影透过前端的小孔浮现在了他的面前,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有些难以辨识。   直到感觉胃疼得没有方才那般厉害,夏濯才呼出一口气,缓缓从地上站起。   他手臂贴着腰侧垂直落下,那串虚影连带着一同改变了方向,一小行字映在深色的土壤上:初始指引1-1.沿路寻找被遗弃的旧车站。   “刚刚是你在喊我?夏濯……我的名字么?”   夏濯伸出手碰了碰表壳,问题问出口后又觉得自己脑子可能不太正常,居然会询问一个死物。   不论他怎么问下去,那道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似乎却有一道视线紧紧锁在了他的背上,可等警惕地回首,身后只有来时的那条路和死气沉沉充满了不祥感的林子。   他静等了片刻,不见有异后收回目光,停在那行提醒他下一步该做什么的字上。   过于虚弱的身体有些受不住冷空气的侵蚀,致使他不得不果断地颤着腿向前迈出步子,寻找其中所谓的车站。   沿着小道一直前行,爬过一个斜坡后,视野中便出现了一条南北延伸的盘山路。   路并不宽敞,看上去只够一辆车单向行驶,地上也没有任何车轱辘碾过的痕迹。   周围不见白色垃圾,只留自然掉落的枯叶和一些不知谁丢弃的木板镶在泥中,看上去冷清又破败。   车站显眼地立在路旁,木质的挡雨棚塌了一半,腐朽的支架撑不起路牌,花花绿绿的小广告褪了色,眨眼望去只剩下灰度不一的白。   仅剩唯一完好的等后座上空无一人,可倒地的站牌边却蹲着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一路下来不断积攒的荒诞感使夏濯没有第一时间靠近好不容易见到的人,远远站在树下眯起眼冲着对面打量起来。   男人穿着一套运动装,半蹲在地上研究着面前字迹早已模糊不清的站点名称,宽厚的肩被雨水打湿了一半,修长的身体遮掩在薄薄的雾气中,显得有些虚幻。   夏濯目光停在那只搁置在碎板的手上,再一抬眼却意外地对上一双同样警惕的眸子。   这人长得倒是挺合人胃口,可惜那冷峻不容亲近的模样让夏濯忍不住稍向后退了半步。   看清了对方的脸后,夏濯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心跳加快,呼吸也愈发急促,像是搭在脑中的脆弱蛛丝突然断了,发出“嗡”一声震颤,直把他震得眼眶发热,似乎再多看一秒就会控制不住眼泪奔涌而出。   然而同一时间,强烈的晕眩感刺激着脆弱的胃,像是一只手在他的器官中翻搅不停,他忍不住当下扶着树,竟然弯腰“哇”地一声吐了。   夏濯不知自己多久没有进食了,这一吐只吐出了点酸水,胃又立马开始翻腾起来,直搞得浑身冒冷汗。   他喘着气抬头,那双黑色运动鞋出现在一米开外处,不知什么时候这名陌生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目光中的所有阴郁似是刚才他犯晕乎时产生的幻觉,现在里面只剩下一些不知所措和迟疑。   夏濯强撑着直起腰,抬起手背抹了把嘴角,看见男人手腕上戴着和他相同的表。   对方略低的声音穿过周遭空气,听上去没有什么恶意,似乎为了怕惊吓到他语气还特地放轻了些。   “还好吗?”   长时间的低头使脸上泛起有些不正常的红晕,夏濯点头的动作都有些晃悠。他对着人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不是看见你才吐的。”   男人没有故意找茬的意思,先一步伸出手,带着点一瞬即逝的笑意:“我叫关渝舟,至死不渝的渝,风雨同舟的舟,这次是一个人入梦。”   夏濯指尖动了动,却没有握上去。   他在短时间内想了想自己名字到底是哪个“濯”,可惜一时间也想不出,只好干脆舍去了复杂的介绍环节,“我叫夏濯……入梦是什么?”   “第一回进来?”关渝舟收回手,也不觉尴尬。他指了指站台,一边走一边给他解释目前的处境:“现在你所处的地方是一个虚构的空间,有很深执念的人在睡着后才能进来,所以大家都统一把这种事件称为‘入梦’。”   夏濯头还晕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唯一的等候座上,嘴里重复着他话中的词语:“执念?”   “就是有非常想达成的愿望。”关渝舟淡笑着站在他的身旁,却徒生了些疏远感,“你不了解这里也没有关系,可以慢慢摸索规则,不过只有一点很重要。”   夏濯顺着话问:“什么?”   他并不排除面前人是否在逗他玩的念头,毕竟这里怎么说都只像是一片人迹罕见的荒山野岭,很可能是他被绑架来这里后一棍子敲到脑袋上导致失忆。   他想到这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却没摸到鼓起的包或者是令他疼痛的外伤。   就当他垂下眼帘藏起里面的质疑时,身旁的男人温声道:“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话。”   “这是什么话,那你刚才说的我都当屁给放了?”夏濯心觉好笑。他抬起头望了关渝舟一眼,却看这人表情不带半分嘲弄,要说在演那演技也有些逼真。再配上对方引人注目的张脸,他不由自主舔了舔干涩的唇,问:“是在玩什么整蛊游戏么?”   关渝舟闻言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该怎么解释才比较有说服力。但不远处传来的咣当声却率先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一辆浑身布满了锈斑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地驶过泥泞的路,停在了两人面前。   夏濯原先还抱着一点期待,指不定等来的车可以带他离开这片荒芜的地方。但等到看清这辆车的面貌时,他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   虽然他不记得有关自己的事,但至少知道眼前这车门都掉了、顶棚破了个大洞的车一看就是要进废弃场的,就连平整的柏油路都不能安全上场的车怎么可能沿着随时有滑坡危险的坑洼山路开上半山腰?   关渝舟却好像压根没有考虑到乘坐它的危险性。夏濯默默跟在他身后,将脚下铁皮踩得吱嘎响,半边身子潜入车厢内时,那种扑面而来的腥味差点刺激得他再吐一次。   他站在台阶上缓了半晌,直到觉得压下了那种蠢蠢欲动的恶心感,这才抬手看了眼掌心里蹭到的密麻锈渍,由衷感慨了一句:“坐这辆车还不如腿走吧,参加这游戏前有没有签生死状这种说法?”   关渝舟没有搭话,他撑着断了半截的扶手在车内前后看了一圈,见没有异常才向最后一排走去。车并没有要多等一会儿的意思,还不等人全都坐好便晃动起来,沿着山路继续向前行驶。   夏濯脚下一个不稳,在关渝舟条件反射伸手扶自己之前握住了头顶的铁架,姿势滑稽到整个人差点悬空当场来了个杂技表演。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座位,犹豫了几秒还是走到最后一排,隔了关渝舟两个位置坐下,一边整理自己身上有些脏乱的衣服,一边被四面八方都漏风的凉气吹得打了个寒颤。   关渝舟见状,手伸向了自己的外套拉链。可等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的衬衫衣领时,他又有些迟疑:“衣服穿吗?”   “你不想给就别勉强,自己留着吧。”夏濯看他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有些想笑,“下回别拉一半就停手,至少等衣服脱下来才能体现出诚意。”   关渝舟眉锁得更紧了些:“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濯摸摸膀子上的鸡皮疙瘩,无所谓地晃了晃肩。不管关渝舟这衣服到底想不想给自己,他都是不会要的。   他以为关渝舟真是意思意思,没想到这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将衣服脱下来,就着一块要掉不掉的铁皮挂在了一旁的窗户上。   他看着不断被风吹得朝外卷角的外套,真担心下一秒它就会被刮出去无影无踪。不过这一挡倒是隔绝了离自己最近的风口,一旦扑上身的凉风减少,胃的抽痛感又明显了一些。   夏濯白着脸慢慢呼出一口气,为了分散自己注意力,他主动挑了个话题:“接着聊会儿?说说目的地和节目规则吧,还是你们制作人要求保密?”   这辆车像是沉寂了多年后从死水中打捞上来一样,破碎的铁皮间到处都是泥土的痕迹,斑驳的色彩混在一块,惨不忍睹到像是布满了牛皮癣的肌肤,压根看不出原来喷的油漆是什么颜色。   这真要是道具做旧成这样,那也挺不容易的。   这时他的表再一次亮起,夏濯垂首望向自己的手腕处。敞亮的屏幕上跳动着一行像素字,看上去劣质而又别具一格——初始指引1-2.乘车入村。   关渝舟没什么反应,似乎并没有接收到这种提示。他只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默了片刻,见夏濯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忽然抬手向前指了指,好像对方想要的答案就在眼前一样。   夏濯便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   车前的挡风玻璃已经碎了一半,不知是被石头砸了还是撞上了什么硬物,蛛网状的裂纹爬满了剩下的半面玻璃,微微从里侧透着红,在雨水的冲刷下不停淌着染上了颜色的液体,乍望去就连前方的景象都模糊不清。   他在颠簸中歪了歪头,透过扭曲的隔离板,总算知道关渝舟想让他看什么了。   反光镜被用颜料涂成了醒目的大红色,深黑的标语有些滑稽又好笑地写着“禁止跳车”四个字。而不停沿着扭曲山路向前行驶的车驾驶位空空荡荡,根本没什么所谓的司机。   夏濯不禁一怔,总算心里生了些古怪:“嗳,我们会去哪里?” 第2章 失落的荒村(二)   关渝舟的沉默不答让夏濯心中又凉了凉。   他呆坐了会儿,站起来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关渝舟忽然抬起胳膊去拉他的衣摆,“坐好,别乱走。”   在他伸手的同时,夏濯却下意识往一侧躲了躲,速度快到虎口边划过前排座椅的铁皮,在原本破了皮的地方又留下了一道小口子。   夏濯垂眸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拍了拍伤口旁沾到的灰,指腹一撇将那几滴血渍抹成了一团。   指尖触碰到衣料的时间甚至不足用秒来计算,但看见夏濯条件反射的举措后,关渝舟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越界了。   “抱歉。”他捻了捻指尖,笑容里不禁带了点无奈:“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很多事一时间解释不清,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你要小心周围的环境,这辆车并不是安全的,也别做出跳车的这种傻事。”   夏濯心道他当然知道这辆车不安全,“我又不是智障,跳车干嘛啊?”   这车分明就是无人驾驶的高危产品,指不定前面一个转弯没打方向盘就直接坠落山崖了。说要小心这周围环境,他一时还真想不出比山体滑坡、坠崖身亡更糟糕的事情。   不,更糟糕的事情可不就是他失忆了么?连自己叫什么都给忘了,这失忆失得真有水准。   夏濯在心里吐槽自己的同时,关渝舟正不动声色观察夏濯的表情。他看着夏濯病恹恹的模样,也知道对方并没有要刨根问底的兴致。   在那对微垂的眼帘下,他看见了一双毫不惊慌、漠不关心的眼睛。   虽然这个年轻人时常都带着笑意,说起话来也语气轻快,但那双眼睛却犹如一潭死水,怕是扔进去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石也无法激起涟漪。   关渝舟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又像是在顾忌什么,终究没能发声。就在两人陷入一种难得宁静的氛围中时,窗外却唰地闪过一根灰白的细长柱子。   这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关渝舟见状不由得用掌心撑住了座椅,侧着脸向左侧的窗外望去。夏濯却依旧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划了自己手的那块铁皮瞧,还时不时用指尖拨溜一下,指甲不断扣掉一些浮在表面上的锈迹,小动作像是在替自己受伤的手报仇一样。   车沿着山路不停地左摇右转,这种不慢的速度配合着它随时可能散架的躯壳,刺激程度堪比不系安全带坐过山车。   乘坐时间长了,浑身的血液似乎也在随着这种晃动在体内翻腾,夏濯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胃,不断吞咽着嘴里分泌有些过快的口水。   这车坐的是真的难受。   夏濯仰起脑袋,想要深呼吸一口气压一压上涌的酸水,余光却忽然瞥见窗外掠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要是寻常站在路边的孩子那倒也没什么惊奇的,可奇就奇在那个身影挂在了空中,似是比车还要高出一截来。   他目光下意识追随着朝车后看去,路过之处只剩搭着木梯的电线杆,杆上一根黑皮电线正被风吹得小幅度左右摇曳,根本没有什么其他人的踪影。   身旁的关渝舟注意到他的反应,同样向后追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去:“在看什么?”   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夏濯从那根摇摆规律的电线上收回视线,继续直视前方,有板有眼地回答:“在看电线。”   关渝舟没再追问,倒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来:“你的光表激活了吗?”   “光表?”夏濯晃了晃手腕,“你是说这个?”   “对。”关渝舟指腹在表面顺时针画了个圈:“这是每个进入梦境中的人都会绑定的工具,上面有积分计数。所有人只能看见自己的面板,你按照我的方法触摸它就可以看见。”   夏濯怪异地看他一眼:“还这么玄幻?我怎么觉得我真的是做梦没醒呢?”   关渝舟笑笑:“所以说,这里是梦。”   夏濯耸肩,从对方身上收回视线。他按照关渝舟的教程模仿着试了一遍,光表边角处随着他指尖的游走形成了一圈封闭闪烁的方形图案。   几行细小的字在表面上一晃而过。   【Y191号,夏濯,指纹认证成功。   入梦次数:无。   达成首次梦境后解锁全部功能。】   短暂的显示过后,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巴掌大的光屏,最中间立着三个不同的触摸按钮,模样相同的框架中分别写着商品兑换、得失记录和积分规则。   夏濯不太习惯使用这种设备,就连点击的动作都有些笨拙。   他戳了戳外人看不见的光屏,不禁嘴角支棱起一抹弧度,“这要是给人看见了,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病不停地戳空气?”   关渝舟认认真真地回答他:“不会,这里你看到的所有人都会和你一样时不时戳空气。”   夏濯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胃里的翻腾感都似乎减轻了不少。   他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又不禁觉得一阵头疼。   他不知道积分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乍眼看去获取积分的途经还挺多,而且竟然还分了两类,一类是常规获取途经,一类是非常规获取途经。   非常规获取途经上了锁,提示他暂时没有权限查看,夏濯只好顺势点进了常规途经中。   1.每场梦境成功存活可以获取积分*8。   2.每场梦境中每获取一块梦境碎片可以额外获取积分*2。   3.每激怒梦境原住民且成功逃脱可以额外获取积分*2。   4.每……   夏濯还没看到三分之一便脑仁一阵抽疼。他返回到初始界面,“这玩意怎么关?”   关渝舟问:“都看完了?”   夏濯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我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夏濯想,颠簸中不能看书果真不假,再看就要控制不住吐在腿上了。   关渝舟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车速似是有所减缓,车旁一闪而过的金属提示牌上的字迹令两人看了个清清楚楚:独回村,L<3000M。   夏濯吐槽:“独回?这村的名字真不吉利,我们不会就是要到这里——”   话没说完,后半句自动消了音。   方才还亮敞的光在他眨眼间消失不见,像是夜晚的房间忽然被人不打招呼地关掉了顶灯开关,周遭顷刻间变得一片漆黑。在这种视觉起不到作用的环境里,人的听觉变得更加敏感,车轱辘碾过积水的噼啪黏腻声响在隧道中回荡,穿洞而过的风和阴冷的潮气像一只手掐住了夏濯的脖子。   太黑了。   有了这个念头后,夏濯的身体几乎是立刻起了应激反应。他抓着膝盖的力度逐渐变大,连带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他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些令人厌恶的说话声,手推在毫无阻碍的空气上,却像是撞在了一个打不开的棺材门板上,一时间只能蜷缩着身体任由那些耳旁声指责他、唾弃他。   夏濯额头溢出的汗水像是要把理智淹没,五脏六腑宛如被人用力捣了一拳,忍着绞痛感抱着小腹呜咽了一声。意识逐渐脱离本体时,夏濯咬牙想:他这身子毛病似乎还真不小啊。   隧道里似乎比外面还要颠簸,车轱辘时不时压过地上的凸起物,直搅和得人晕头转向。黑暗能给一些“特别物种”提供便利,深知这点的关渝舟在进入隧道的一瞬间就将自己投入到了备战状态中。   他打开了光表的后台仓库,手心里凭空出现了一把手电筒,射光照亮了潮湿肮脏的角落。   墙上有几排红色的小掌印一掠而过,不等他折回再次查看,手电筒却像感应到了什么,给出提醒般飞快闪了两下。   在短暂到只能用分秒计算的时间里,一张模糊的小脸出现在了窗框上,一只手扒着架子,似乎想要往车内爬。   入梦以来,关渝舟见过太多更大型、更恐怖的生物,面前这个孩童体型的小鬼压根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危机感,只冲它淡淡吩咐了一句:“自己出去,或者我把你丢出去。”   虽然体积小,危险程度也不高,但一旦进入车厢内部,还是会有点麻烦的。   那小鬼转着眼睛,打量了关渝舟几眼,在一阵“呜呜”风声中眨眼间销声匿迹了。但它明显并不乖觉,知道窗户不好进后,直接爬上了车顶,顺着坑洞从天而降。   [饿……]   发声的“人”身形矮小,正趴在车厢前端的地上,身上没有穿衣服,露出被水浸泡过后发胀的身体,在电筒直射的灯光下异常惨白,只剩一条腿和一只手,嘴里喊着饿,肚子却鼓鼓囊囊,像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气球。   “夏濯,往我这边靠一些。”关渝舟他不知道夏濯能接受多远的接近程度,因此将决定权放在了对方手里。   他声音很低,语气头一回显得严肃,眼前的情况也着实不能再多开玩笑,可他等了片刻,身旁的青年却一直没有回应。   关渝舟看不清他的情况,心里一紧,只能伸手去碰。好在比他料想最糟的情况好很多,夏濯并没有失踪,依旧安安分分蜷缩在原位。但他很快就感受到这人浑身的温度低得惊人,身躯还在不停地发颤。   “夏濯……夏濯?”   关渝舟又试着喊了他两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倒是不远处的小鬼抬起了短小的两肢,一点点贴着铁皮向两人所在的最后一排爬来。   它露着参差不齐还未长全的牙,圆成皮球的肚子拖在地上,不断摩擦着破旧的铁皮板,发出拖行的“沙沙”噪音。   淅淅沥沥的口水从它嘴角溢出,一滴滴拖在了铁板上,在它爬行后留下一道水渍。   许是察觉到了有人不好对付,小鬼并没有贸然靠近。它停在了距两人三排座远的位置,坐在地上一边嘬被水泡到褪了皮的手指,一边动着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打量着关渝舟和夏濯。   它的瞳孔并不是棕黑色,而是褪了色后的灰白一片,导致其中的红血丝也分外明显,像是凸起的树根,在眨眼时将充水的眼皮都顶出长短不一的条痕。   很快那道视线便钉在了正蜷缩着的青年身上,它在短时间内辨别出了谁更容易被捕猎,几乎是一瞬间就张开了嘴,像是一只退化的恶犬冲着夏濯蹬腿扑了上来。   与此同时,夏濯的表面又亮起微弱的光,1-3的指引浮现,然而他却压根没有注意到,依旧紧紧抱着自己,沉溺在黑暗之中。   那圈掉得七零八落的乳牙内,并不是柔软的舌头,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排尖锐的利刺,光照过去反射的青芒像是要将空气都撕成两段。   关渝舟当下握紧了电筒,在它腾跃而起亮出獠牙的瞬间伸手一把将夏濯揽入了怀里,将电筒刺向了那对白眼睛。   强光让它的举措有一瞬的停滞,比起被打击到的疼痛,这种带了些特殊效果的道具更能让它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小鬼的眼眶周围冒出了点白气,皮肉烧灼的“滋啦”声响挟带着弥散成雾气的恶臭,在身体扑了个空撞到了椅背后喉咙里发出了不满的咕噜声。   在这个空荡里,关渝舟抱着人挪了几米距离。   他知道很多人无法接受不合常理的灵异事物,也见过不少疯癫慌不择路的新晋入梦者,但夏濯的情况却与他们截然不同。那些人会尖叫、挣扎、四肢不协,而怀里的这个青年却很安分,发白的唇抿成一条缝,像是进入了休眠期的动物。   这让他埋藏在心里许久、不愿被挖出的一幕幕场景瞬间如水涌般窜出,不禁揽着人的手用了更大的力,像是要将人揉进身体里一般。然而他的声音却相反,带着一点怜惜和温意:“别怕,不会有事的。”   夏濯轻得像是浑身只剩下骨头架子,抱起来丝毫不吃力。但他安抚的话一说出口后,这人却忽然开始奋力挣扎了。   那瘦弱的身体爆发出的力量猛地将毫无防备的关渝舟向外推去,身上瞬时冒出的汗将两人快要被体温烘干的衣服再一次染出湿痕。   配上公车的颠簸,关渝舟带着他一个踉跄,压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听见对方哑声近乎乞求地呢喃:“求求你,别碰我,求求你……” 第3章 失落的荒村(三)   “求你……”   本来密不透风的相接处透入一丝凉意,拉回了关渝舟因错愕而不知所措的神志。   他有很多想说的话,他想和夏濯说自己不会害他,想和夏濯说他一定是安全的。但是当怀里的人真的开始央求、开始抗拒到浑身战栗时,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皱着眉,像是有些不耐烦,像是对青年此时的不识时务而感到不满。但哪怕对方抓上了自己的脖子,关渝舟的手臂也没有放松力道,硬拖硬拽带着夏濯绕到了车前端。   在一片断续的乞求声中,那小鬼从座椅上滚落,将原先地上的积水溅起了一道水花。它左右晃着脑袋,在所行之处留下一串醒目的红印,慢慢再次试探着向两人靠近。   如果是平时,他也许会利用它刷点没什么必要的积分,或者打发时间。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就没那么有耐心了。   于是关渝舟冷眼瞧它,命令道:“再说一次,立马离开这辆车。”   [那你能带我去找我的家人吗?]   小鬼正仰着脸,收敛了方才凶相,如有求于人的稚子,欲要在面前两个生人身上找寻到什么答案。   关渝舟却猛地抬脚踹了过去,脚下踏上柔软物体的同时,冰凉滑腻的触感也缠上了他的脚踝。他反应迅速,将腿狠狠踢向身旁布满锈痕的铁柱。   水花在空中飞溅,夹着些许腥味迸射到破损的座椅上,发出一点杂乱的声响。在看见小鬼松手的那一瞬,他又补上一脚,直接把它踹出了窗户。   “不能。”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在压着什么怒意。车轱辘压上凸物,颠簸起来使头顶残缺的吊环左右撞得噼里啪啦响,似乎整辆车都在为他而感到震颤。   黑暗褪去,周围的环境在刹那间变亮。回荡在耳畔的嘈杂声弱了一大半,只剩下躯干的公交车驶出隧道,头也不回地路过了残破的“独回村”地牌。而关渝舟的脚踝上多了一个绯红的手印,像是为了纪念而镌刻的“到此一游”标语。   逐渐冷静的夏濯失了声,光表亮起光晕,浮现梦境中最后一次提示的字样。   【初始指引1-4.请让天气放晴。   指引结束,请参与者自行摸索规则。   祝您成功存活。】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缺乏   3.注意时间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关渝舟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还不等开口再安抚夏濯一句,对方直接推开他,白着脸握上最近的扶手,弯下腰又吐了个干净。   这一吐像是要将他的内脏都一起吐出,眼眶酸涩的同时差点脚下一软摔进那一小滩混着酸水的积水中。   关渝舟眉头狠狠一拧,又倏地松开了。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青年,没有伸手拍对方的后背,也没有说出任何多余的话,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将所有的阴郁神色都收敛得十分妥帖。   不多时,车缓缓停在了路边的田野边。枯黄的田地毫无生气,泥泞的积水中漂浮着一团团被淹死的植物。   夏濯软着腿支起身,他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红,轻描淡写地将方才那种应激反应一笔带过:“不好意思,我有点晕车,尤其是这种晃的。”   “嗯。”关渝舟并不做更多过问。他绕开眼眶红了一圈的夏濯,取回外套后走到车门边,只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好点了就下来吧,已经到站了。”   夏濯看着他迈开腿走下车,脊背挺直的模样丝毫不像是刚跟鬼怪打过招呼,不由得动了动嘴唇,在铁台阶上心存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关渝舟站在路边,淡淡开口解释:“我入梦次数很少,缺少一个同伴。”   夏濯脸色很糟,嘴角倒还是噙着笑,“你有脑有眼,没看见我拖后腿技能已经点满了?你这个理由傻子才信好吧。”   人命关天,谁找同伴会找一个只会添麻烦的人?夏濯觉得自己聪明的很,尤其是在这种关渝舟没有反驳的情况下,他愈发笃定了这人在说胡话,定是另有企图的。   深山老林的空气虽然比城市干净得多,但连绵的阴雨和周遭腐败的气味却让满意度直线下滑。   他沿着小路向远处布局零散的村落走去时,关渝舟原地踌躇片刻,还是抬脚跟在了几米开外,维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刚刚可没求着你救我,身上也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报酬能给你。”两人不吭不响走了十来米后,夏濯站在一株枯黑的杂草旁回过头,半只脚已经踩进了泥水中。他并没有在意身上的污渍再多一些,带着那张不知什么时候蹭上泥水、成了小花猫的脸紧接着调笑道:“我说,你不是在找同伴,那难不成是看上我了?”   关渝舟抬着眼皮,淡淡道:“路只有这么一条,谁规定了只许你走?”   夏濯看他有些僵硬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抬手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话题跳得飞快:“那你身上有吃的吗?我饿了。”   刚把人怼了一句,现在还能心安理得地讨好处。关渝舟不知是不是被气笑了:“不是说不求着我?”   夏濯不敢置信:“这怎么叫求呢!”   “……那叫什么?”   “我这是在给你机会。”夏濯接过他递来的一小包红枣味压缩饼干,边撕包装袋边露出灿然一笑:“这样你不就可以继续跟着我了么?”   关渝舟真想槽出那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他看着夏濯腮帮鼓鼓囊囊着咀嚼的模样,心里又蓦地一软:“我不知道你刚刚在车上怎么回事,但你最好能忍就忍。这里所有人都不能相信,不要把自己的弱点表露在陌生人的面前。”   夏濯吃的嘴角边沾满了碎渣,含糊不清地评价道:“你这人真的挺啰嗦的,有点烦。再说了,我又没有见到除你之外的第二人,要是下一个遇到的也这么和我讲,是不是我也该听一听离你远点?”   关渝舟:“……”   他不知道为什么夏濯手里还拿着他给的东西,嘴里居然还能说出这种忘恩负义的话。   “果然是饿的久了,我之前还以为我是身患绝症。”吃了点东西后,夏濯闹腾不停的胃终于渐渐消停了。   毛毛细雨不断将他脸上的泥水晕开,没入领口印下一片浅浅的污痕。他不知道在这里食物到底重稀不稀缺,所以在那巴掌大的小袋子还剩下一半存货时,夏濯抬抬手将沾了一溜口水的饼干递了回去,“喏,给你留了点。”   关渝舟接过,特地避开了夏濯的指尖,将被蹂躏过的东西随手塞回了外套口袋里。   夏濯见他收的Y_U|.X-~I自然,心里推测食物应该的确挺珍贵。在心里记下一笔后,他又不要脸地开了口:“收了我的东西,你可就得护着我了。”   关渝舟闻言并未反驳,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好像短时间内已经被夏濯的不讲理所洗脑并且带歪了观念。   真像是一颗好拿捏的软柿子。夏濯拨溜几下黏在眼皮上的碎发,颠儿颠儿地继续带头顺着小路往前走。他身体上的不适也减轻了大半,目前算是达到了清醒后最舒适的时期。   不知是不是天气不好的原因,眼前这个村子朦胧又荒凉,不光是没有炊烟,大白天外头看不到一个人,就连年纪小正处于活泼阶段爱皮爱闹的小孩子都不见踪影。   不过夏濯转念一想,要是这里头的孩子都是像刚才车上出现的那种渗人小鬼,那它们还是不出门玩比较好。   村里房舍不多,远远看去更像是许久无人居住的。院墙破败,有倒塌也有漏洞,个别院门前横着两三根的木头,像是在告诫他人到此止步,刷着深浅不一的红油漆又像是在辟什么带有邪气的东西。   明明有鸡舍和猪圈,但是却不见其中任何一种家禽,用来喂食的槽中蓄满了水,随着雨的落入不停滴嗒着向外侧溢出,其中还浮着一两只昂头撅屁股泡到退毛发白的死老鼠。   就在夏濯以为他们被车送到了一个早就没人驻守的荒村时,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三个着装打扮都挺讲究的年轻人。   两男一女神色各异,但应该是一伙的。其中剃着板寸头的那人还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块塑料板,正高抬手臂给站在中间的女人遮雨。他们正对着两人而来,见到人后正小声议论的嘴立马闭紧了,打量人的意味更是丝毫不加掩饰。   女人耳朵上挂着两个夸张的金属圆环,穿着露脐装和包臀牛仔裤,高跟鞋被另一个染了栗发的年轻人拎在手中,脚正蹬在一双不太契合的大码运动鞋里。   她表情虽说不上高傲,但站在稍高的坡上却依旧高扬下巴的模样让夏濯看上去有些不大舒服,那副模样像是在等着他和关渝舟主动上前询问些信息。   要说姿色她的确是个美人,虽然妆被水晕开了,但那副没遮挡多少的好身材确实展露出不小的资本,一对二的配置不足为奇。   关渝舟还惦记着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的事情,目光没有在这伙人身上多停留一秒,直接向反方向而去,“去别的地方看看,这里该是有人住的。”   夏濯哦了声,抹把脸跟了上去,“你怎么看得出有人的?这种地方难进又难出,要是我肯定早就搬走了。”   关渝舟道:“不要拿这里的设定和现实相提并论。”   梦境都是光怪陆离的,没有牛顿定律,更没有三观可言。   “喂——”还不等夏濯表态,身后却传来叫停的声音。板寸看这两人见到他们宛如遇上空气,忍不住先开了口喊道:“你们也太慢了吧,我们早就把村子逛一遍了,里面只剩一户人家了,那个村民脑子有毛病,根本不会给你们开门!”   关渝舟稍稍回过头,谢过他的提醒,随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板寸在原地嘿了一声。   不知包臀女踮起脚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扫来扫去,最后停在看上去身高体壮的关渝舟身上,虽然表情略显不爽,但还是开了口:“你要不和我们一块儿?我们积分足够换常用物资。”   关渝舟没有搭理他的邀请,只是隔了老远问道:“还有事吗?没事我们先走了。”   夏濯闻言一乐。   他对关渝舟软柿子的印象稍稍有所转变,在看见包臀女稍有扭曲的那张脸后转身笑道:“她明摆着想拉你过去呢,我还以为你是温柔体贴怜香惜玉对美人关爱有加的那种类型。”   听了他这一长串的修饰词,关渝舟的唇角也不禁弯出个浅浅的弧度:“觉得我不是,所以失望了?”   夏濯两手一摊:“我失望个什么劲儿?人漂亮是漂亮,但这种只能用来欣赏,她不是我的菜。”   这些房子乍看上去像是被遗弃了许久,但很多小细节都能看出人生活过的痕迹。   比如残破屋檐下还完好的小板凳,比如挂在墙上倒着扣过去没生多少锈的锁,比如水井旁摆放端正的木桶,再比如风吹雨打许久褪了些颜色的窗花。   一户紧闭的木门上贴着崭新的白色奠联,表明这户在不久前刚死了人。大半圈逛下来,也就只有这家近期有人进出的痕迹。关渝舟示意他退后一些距离,抬手轻轻敲了敲面前的那扇门。   “嗳。”在等待的时间内,夏濯双手抱胸问他:“一个梦境可以进来多少人啊?”   “说不准,要看梦境的规模有多大。少则三四人,多则十几二十。”   夏濯若有所思:“那也就是说,除了刚才那三个之外,这里或许还有别人咯?”   “嗯。”关渝舟点了下头,见门内没什么动静,手上稍稍用了些力气又敲了三声,“一般人都会小心不让其他人近身,像刚才那种想要拉你同行的,多半是图谋不轨,遇到了也没必要多搭理。”   夏濯抓住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嬉皮笑脸地问:“你这是承认了你对我图谋不轨?”   关渝舟抬眼看他,满脸坦然:“你不是说了么,我图你的身子。”   夏濯这回真的被他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哈哈哈!我可没这么说啊,我说的是你图我的人,你这是不打自招。”他还不等笑完,眼前却浮了些黑点,头犯晕到脚下也连带着轻飘飘。他一时只能敛了笑,有些不爽地揉了揉自己脑袋,小声嘟囔:“这家是不是没人在啊,怎么这么久了都不开门。”   关渝舟将他一举一动纳入眼底,三两步从门边撤了回来,抬手想要试试他额前的温度。可那只手却像是贴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在半空中停了停又默默缩了回去,不咸不淡地问:“受凉了?”   从入梦到现在,夏濯已经习惯了这种阶段性身体上的不适。他缓了片刻,直到那种眩晕感消退下去才一脸无所谓答:“可能吧。”说这话时,他本意是看关渝舟,可目光却不受控地穿过关渝舟的耳畔冒去了他身后的某处,表情稍有异样。   关渝舟没有回头,只是用口型问了句怎么了。   夏濯瞳孔的焦距又一点点偏移回他身上:“有个小家伙正坐在墙上看着你呢。” 第4章 失落的荒村(四)   话是这么说,可夏濯也不确定那个小女孩究竟在看哪里。   她身形瘦小,脸色不健康的发白,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打理过了,在雨水的湿润下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只黯淡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向两人所在的地方望来。   从外貌看上去她撑死不过十岁,但略显营养不良的身体又让人拿不稳她的真实年龄,身上穿的灰裙子布满了补丁,露出来沾了泥巴的脚踩在碎砖瓦上,瘦弱到像是这面墙一旦坍塌,她会从两米的高度坠下来当场摔死。   她的模样和在隧道中所见的小鬼大相径庭,看上去没多大危险性。夏濯抬抬手腕,大大方方龇着牙冲她打了个招呼:“小妹妹,你父母在家吗?能不能来给叔叔开个门?”   关渝舟心想,这要是让警察叔叔听见,恐怕二话不说就上来把你押回去喝下午茶了。   忽然一声尖叫从墙内传来,但下一秒惊呼又骤然压低,女人苍老的嘘声像是夹杂了颇深的恐惧:“莱莱,你快下来!不要离开屋子!来奶奶这里,奶奶给你煮面糊,快下来!!!”   关渝舟回头同样望向墙顶,目睹了一把钉耙探出头,像是想要将小丫头拉扯回去的一幕。   钉耙的后半部分已经长满了锈,但利齿顶端却被特地日夜打磨过,举着这利器的人像是有些拿不稳,竟然直直朝着小丫头的后脑勺戳了过去。   夏濯忍不住在心里捏了把冷汗,身旁的关渝舟已经反映迅速地迈出了步。他在钉耙的尖端已经触碰到小丫头凝成块的发梢时张开了双臂,将像是一个没了灵魂的破布娃娃接了满怀。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一般,他脸色微微一变。   门内的老人见自己这一举动将亲孙女给戳了下去,连忙反手扔开了工具。水花溅起的声音响了几次后,一张灰白彰显老态的脸突兀地浮现在高墙之上。   明明脸上没有太多的细纹,可这位老人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她似是没有料到会在门外看见两位陌生人,但是在看见自己孙女空洞着目光全身无碍地呆在关渝舟怀里时,她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想把人给抢回去。可另一方面她又像是在惧怕离开房子,手指快要越过墙时堪堪停下,还是关渝舟又往里送了送她才接住,一边生涩道谢又一边退着往墙后躲。   “谢……谢、谢谢。”   夏濯却伸手一把拽住了那老人家的衣袖,按照这么个姿势只要他手上一用力,里面那位老人家就会被他从墙上扯下来。他似乎压根没有看见对方一瞬间想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表情,依旧扬着笑脸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也不需要您老人家去造个塔了,您看这天也快暗了,就请我们进去避一晚雨呗。”   关渝舟瞥了眼他的小细胳膊,默不作声地往他身侧靠了靠。他比夏濯高了十来公分,直冲一米九的个头很像是跟在东家后头砸场子的打手,逼得里面的老人又是一阵哆嗦。   “你们……是人?是活人?”   夏濯顶着人畜无害的脸反问道:“这大白天的,谁家的死人敢出来乱晃啊?你家的吗?”   虽然他表面波澜不惊还有功夫和面前这个原住民插科打诨,但简短的对话下来两人都能从其中得到一点线索。   这个独回村的确有些问题,看这老太太的问法像是村里有鬼,并且也遭遇过令人恐惧的事情,才会在出入的地方都涂上红漆。   而这里的人为什么如此稀少,究竟是搬走去了别处还是被鬼给害了一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既然有了开头,关渝舟倒是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无非是从这些原住民身上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症下药才是关键。   谁知夏濯最后这句话一出,面前的老年人神色立马变了。她躲闪着四下里望了一圈,终于抱着孙女做出了让步:“你松手,我把梯子给你递出来!”   好好的有门不走,非要爬墙进去,夏濯表示不是很懂这其中的道理。   得了邀请,两人总算进入了被高墙围得严严实实的院子中。   他们这才看清门后堵了好些个家具零件,大到柜子圆桌小到破旧的木板,最高处还堆有一台线头交错的废弃电视机,像是把家里闲置能移动的东西都搬来了。红油漆被涂抹成一条直线,沿着墙壁延伸进堂屋里,看样子像是将整个房子都圈了起来。   两人用余光打量着院子,跟在她身后进了堂屋,一直没有发出动静的莱莱在这时抬手拽住了老太太的衣摆,虚弱地唤着单音,说饿。   方才哄她从墙上下来时,这位老人曾提到过给她做面糊。但此刻听到孙女开口催时,她却狼狈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脚下一软坐在了一片还未来得及洒出的白纸钱里。   她将孙女揽进怀里,压根顾不上去安顿闯入家里的两位不速之客。随后她从一旁的铁桶里舀了一勺水,抖着手喂到小丫头的唇边,抱着人哄晃道:“乖乖,快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看样子是没东西吃。夏濯不打算和自己身体较劲儿,也压根不会讲究什么孔融让梨的精神,自顾自走到堂内唯一一个完好的小凳子上坐了下去。他环顾四周,在看清屋内模样后也不禁咂舌,这里已经刷新了他对穷的认知程度。   房梁上没有为了防老鼠而藏上一些罐子,悬着的麻袋中空空荡荡,散落的拖鞋和旧纸铺了一地,脏兮兮的纸板上放着各种薄被,还有被补过的编织袋也混在其中,掩盖在袋子下的一个黄皮本上印着几个快要褪色的字,按照边角处蒙灰的情况来看,应该已经许久没有拿来翻阅了,夏濯多瞧了两眼,勉强分辨清了封面上字的内容。   他带着点好奇,慢腾腾地挪过去掀开了那本子,却不免有些失望——本子内页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像是不曾被使用过。   贴墙而站的铁桶上支棱着一块案板,叠落的不锈钢碗里盖着厚厚一层灰,里面只剩下几根腐烂的老白菜根,淌出的汁水和着灰尘凝成了令人作呕的块状物,就连那盛水的小桶上也飘着杂絮,沉淀的泥肉眼可见,没经过滤方才竟是直接喂进了小丫头的肚子里去。   唯一的桌子也被用去挡门了,可见这家已经许久没有开过火,那搁在碗中的菜帮子上还留了一个小牙印,应该是饿得受不了时留下的,可惜压根咬不动,哪怕腐烂成了一坨烂泥,她们也舍不得丢掉。   夏濯看了眼头顶裸露的灯泡,抬起手按了按墙上的开关。开关发出咔哒的声响,可灯泡却没有给与任何回应,关渝舟三两下剥开了那层薄薄的塑料壳,发现里面裹着的线已经被剪断了。   那边莱莱垂着头被抱在怀里,她一直都没有穿鞋,脚面上甩满了泥巴,露在外头的脚底板上到处都是茧子和伤疤,压根不像是一个十来岁小女孩该有的脚。在耐不住喊了一声饿之后,她便乖乖地缩在奶奶怀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宛如一具进入休眠期的机械人偶。   关渝舟手伸入口袋里,当着夏濯的面开始掰他还回来的剩下那半边压缩饼干。两个原住民像是被戴上了屏蔽仪,对他手里的东西毫无反应。夏濯看着关渝舟一点点用拇指把边角处还带着齿印的屑末给掰下来,好笑地托腮问道:“之前还说看上了我的身体,现在又嫌弃我的口水?”   关渝舟瞥他一眼,没吱声。他将饼干分成两部分,将一点点掰下沾着口水的那点碎块又塞回了袋子里,另一只手捧着没有被玷污过的剩余饼干搁置进了案板上的底层碗中,一步步走到紧挨在一块儿的俩原住民面前,将碗递了过去,“虽然不多,但是可以做一顿饭吃。”   有了参与者的特地强调,原住民总算注意到了他手里能够被消化掉的食物。   老太太再三确认这个闯入的年轻人没有逗弄她的意思,生怕他反悔,连忙将碗接过来,和着水搅拌成浆糊一点点喂到孙女嘴边。不知这个小丫头多久没有进食了,就连吞咽的动作都显得十分生涩,好在水分充足,倒也没有生出噎住的事端。   夏濯看着关渝舟将袋子封好重新塞回了口袋里,不禁吹了声口哨调笑道:“渣还留着?这是要留给自己吃?”   关渝舟笑了笑,藏在口袋中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塑料袋封口。   夏濯被他柔和的笑容冲得头皮一麻,自讨无趣地闭了嘴。关渝舟也没有在这个事情上过多纠缠,只是心平气和地和他的“雇主”进行讲解:“在梦境里所有的线索都必须自己去获取,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有些原住民的好感度还是可以刷一些,毕竟从当事人口中获取信息比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去找要省力得多。”   夏濯撇嘴:“你不是才进来没几回么,怎么搞的好像非常熟练了一样。”   关渝舟的话并不假,在老太太喂完饼干糊后,那个叫莱莱的小姑娘便秒睡过去了。安抚完自己的孙女,老太太在天色黑下来之前再一次检查了院前门是否牢固,这才折返回来合上了堂屋的门,叹口气后冒出了第一句开场白:“你们不该来这里呀……”   见原住民开始涉及剧情,关渝舟站在夏濯身侧,随和地开口问道:“请问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这个村子没救了。”老太太连连摇头,目光挪到角落里那堆纸钱上,“没有粮食,人都饿死了。你们不该到这里来的,你们应该趁天还没黑赶紧离开。”   她的声音有些僵硬,但是一番话却并没有说到点上,像是在刻意逃避着什么。关渝舟也不追问,只是旁敲侧击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我见门口贴了奠联,请问是家中有人——”   “没有!”老太太这回飞快地打断了他,“没有,它已经离开了,我们家里不会有了……以后也不会有了,以后也不会有了……”   “谁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它已经离开了……”老太太像是中了什么诡蛊,来来回回只痴痴地重复:“我不会死的……只要莱莱还在就够了……我不会死的……” 第5章 失落的荒村(五)   这个老太太的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像是碎成好几片的玻璃,连接前后的关键点已经成了渣。   她像是对这种话题非常敏感,关渝舟尝试旁敲侧击问了几回,她的答复都有些怪异,更深一些的细节也无法挖掘出来。   夕阳的余晖穿不透阴雨上方的乌云,只有渐暗的亮度昭示着太阳即将落山。   关渝舟看时候不早,便讨要了一间搁置的空房,承诺在这里借住一晚明早就离开。   一说起房间,老太太支吾道:“这……家内无空房,你们还是……”   关渝舟指着堂屋右侧紧闭的那扇被红漆画上一道杠的门:“这里有人住吗?”   老太太目光停在那扇门上,隔了一会儿才说:“没有的,没有的……你们去吧。”   于是两人便敲定在这间屋里睡一晚。   这户人家一穷二白,老太太念在关渝舟给了自己孙女一顿饭的恩情,将家里最好的一床被子让了出来,自己则和小丫头挤在隔屋的纸板上,就着凌乱的一堆不知从哪里拾来的衣物保暖。   虽然当时和这位原住民提起是要一个空房凑合一晚,但现在他们所在的房间分明残留着近日还有人生活过的气息。堂屋的灯被挑了线,这里也不例外,好在目前天色还勉强还能看清屋内的格局。   屋内的墙壁上受潮生了霉斑,但没有和堂屋一样被红漆涂抹过的痕迹,独独在门槛上划了道界限,像是将这间屋与房子整体分割开了一般。   家具几乎都被搬空了,一张床上没有褥子,床脚下徒留一直漏了红墨水的笔,塑料外壳已经被压碎了,上面粘上的红色颜料刺目到让人不由得心里犯悚。   夏濯没有弯腰查看的兴致,有些恹恹地朝床上一歪:“要天黑了。”   自先前在关渝舟面前表露过怕黑这点后,他就干脆不再掩藏,借着男人的好脾气耍起了小孩子的无赖性子。   关渝舟应了一声,对他一进来就自顾自找床板落座明摆着坐享其成的举动丝毫不恼,拎着手电筒照亮每一个容易被忽视的角落,一边观察着房间的情况一边说:“你先歇会,我看完了就过来。”   “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啊?”夏濯提溜着眼睛在窗框边来回巡视,嘴里也没停下来:“关先生?关大哥?关老师?”   关渝舟举着手电照亮斑驳墙壁上贴着的几张黑白相片,直接否决掉了他话中提及的所有称呼:“叫我全名就好。”   “喔,关渝舟。”夏濯试着喊了他一声,念起这个名字时,感觉舌尖都有些微微发麻。他咂咂嘴,指尖不由自主拽紧了那床被子,盯着关渝舟有些严肃的侧脸又嬉皮笑脸道:“那你叫我什么啊?亲爱的?宝贝?还是达令?”   关渝舟抬手挨个扯下了那排大小不一的照片,有些头疼地看他一眼:“你这是笃定了要把我恶心走吗?”   夏濯顽劣地笑开了。   他极力试图在和关渝舟的对话上分散自己内心无法抑制的恐惧,可这种做法却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指甲几乎都要将那层劣质的布料撕破,可心脏却随着一分一秒暗下来的光线愈跳愈快。   见夏濯那张嘴停下了,关渝舟自然地走回床旁,将手里的照片和手电筒一同递到了他身侧:“你拿着吧,给我打个亮。”   夏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缩到了墙角,像是一个蘑菇般把自己给栽在了床上。他有些迟钝地将那些照片整理好,抹了抹额角的薄汗,在手电筒的协助下看清了照片中的几人面貌。   照片一共三张,两张大小像是两寸照,另一张是巴掌大的全家福。   两寸照都有些年头了,边角处早就泛黄。   一张照片中一对年轻的夫妻挨得很近,男人怀里抱着一对刚出生没多久脸还皱巴巴的小孩子,女人虽然表情欣喜,但是脸上略显颓色,应当是刚生产后没多拍下来留念的;另一张中依旧是这位女子,里面的她却头发半白,扶着养到十来岁的小姑娘的肩,脸上的笑容就如她身旁不见了的丈夫和另一个孩子一般消失了。   这两个模样相同的女子恰恰就是前不久刚在堂屋里语无伦次的老太太,两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应该间隔了整整一代。   全家福中一共有四个人,拍摄地点不在室外,而是在屋内,坐在最中间的依旧是这位老人,只不过照片上她并没有今天所见的这般落魄憔悴。在她的左右各站了一男一女,男子看上去淳厚老实,结实的臂弯里抱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孩子。垂首的女子看上去温婉,正是两寸照中那小姑娘的放大版,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鼓,目光看向怀中的襁褓。   这分别是这户人家三代的照片,见证了老太太从年轻生子到迟暮拥孙。   纸张没有颜色,但却将其中的人那一双双漆黑的眼睛凸显得更加醒目。明知道这些人是在看当时的镜头,但夏濯还是心里不大舒服,尤其是看向那小鼓下空荡荡的襁褓时,一阵被窥视的感觉顺着脊椎骨不断向上攀来,让他不禁手指一勾,直接将这张纸给卡了过去,小声嘟囔道:“这还拿玩具逗空气呢……”   管它里面是什么内容,总之眼不看心不烦。   照片关渝舟原先想自己研究,但他还是试着拿给了夏濯,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在夏濯欣赏完三张照片的同时,他也从角落里酿酒用的黑罐子上收回了视线。   夏濯将照片拨溜到一旁去,手电筒的光直直打到关渝舟的背上,看着大活人在向自己靠近才踏实一些,“你看完了没啊?”   手电筒毕竟亮度有限,余下半个房间就像是被黑暗侵蚀一样。关渝舟压根没有仔细检查完房间里的所有物品,但是他还是规规矩矩地理了理地上的纸板,贴着床沿坐了下去,“嗯,看完了。”   夏濯将被子披在头顶,手电筒打出的光便沿着厚重的棉絮将他笼罩在了一小片微弱的亮面之中,多余溢出的柔光也一同映出了关渝舟线条有些冷硬的侧脸,隔着半米的距离,夏濯甚至能看见对方发亮的睫毛是如何不断上下掀动的。   衬着窗外细微的雨声,关渝舟忽然扭头问了他一句:“困吗?”   夏濯像是偷窥被当场抓住了一般,好不容易稍渐平息的心跳又加快了速率,头甩得连带着身下那张不堪一击的床都震了震。   “不困!”   “困的话现在最好睡一会。”关渝舟语气平淡:“再过一会可能就没法睡了。”   他说的轻松,夏濯却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他不断晃动着手里的手电筒,瞟着对方在光亮中阴影不断拉长又变短的眼睫,有些心不在焉地问:“这里头所谓的鬼都看得见摸得着吗?”   关渝舟点点头:“嗯,它们能碰到人,人也能反过来碰到它们。”   夏濯像是松了口气:“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你口气倒是不小。”关渝舟闻言笑了,不知是不是在笑他不自量力,“碰得到归碰得到,可一旦撞上,多数情况下只有逃的份。它们多数力气大到嘴一合就能咬断钢板,更别说是人类的身体了。你现在察觉不到,是因为这次梦境因为有你的参与,被拉低了总体难度。”   夏濯脑补了一下被嘎嘣咬穿头盖骨的画面,又问:“如果之前没有接住那个叫莱莱的小女孩,会怎么样啊?”   关渝舟像是对结局早就有过不同猜测,答得非常顺:“可能是她摔死后变鬼来杀了你,也可能是看到她尸体后那老人发了疯来杀了你。”   夏濯故作害怕地抖了抖肩:“哇,感情横竖都是死啊。”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我接住她后她会把我吃掉。”关渝舟道:“每一个选择都可能会触发不同的结局,表面看上去是好的事情,却可能在蝴蝶效应后造成非常糟糕的后果。”   “算了算了,听你这话就跟老师教学生一样,我都闻到鸡汤味儿了。”夏濯和他闲聊完,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嗳,关渝舟。那些照片好像有点问题,你看过没?”   关渝舟先前只是匆匆一瞥,却没能够细看。闻言他伸手将三张倒扣泛黄的纸从老旧的床板上捏起,“你看出什么问题了?”   “你看这个男的。”夏濯脑袋上顶着被子,像四肢全都缩在壳里的乌龟,小心翼翼伸出食指隔了点距离给他指了指,“喏,你看他的脸。”   关渝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照片里那位抱着一对刚出生孩子的男人看了片刻:“怎么了?”   夏濯指挥他:“再看看另外那张。”   关渝舟闻言挑出全家福,将照片上站在老太太左侧那名青年男子又打量了一番。这分别是老太太年轻时的丈夫和她女儿的丈夫,他将两张照片上的男人左右比较,却看不出什么联系,要说夏濯想暗示自己这两个年龄差不多的人其实是同一个,那光从看长相上也说不过去。   倒是夏濯见他皱眉思索了半晌都没有结果,有些等不及了:“你看出什么了吗?”   关渝舟回头看他一眼,见他一脸跃跃欲试想要开口解答的模样忍不住莞尔:“没有,夏老师教教我吧。”   夏濯有模有样地咳了咳:“关同学,你眼力不行啊。老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看他们一眼。”   关渝舟照做,短暂的几秒后又温和地看向夏濯:“我看不出来。”   夏濯下巴一抬:“那老师告诉你吧。”   关渝舟配合地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夏濯:“他们都没有我好看。”   关渝舟:“……”   夏濯得意:“是吧?”   关渝舟:“……”   见逗得人不愿开口,夏濯这才满意地说起正事:“我真的发现了问题,这张全家福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拍的。”   正如他所言,全家福的照片中,背景墙上正好有一扇敞开的窗,而这扇窗与他们所在位置的对面墙上紧闭的那扇如出一辙。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飞快地挑起手电筒,照亮了房间的对角处,又迅速将光重新复位,以安抚一下片刻时间内又开始难如坐针毡的身体。   不过这一照,不仅照亮了窗,还照亮了窗外挂了东西的细长电线。   关渝舟收敛了方才的轻松神色,而夏濯呼吸一窒,还在回味着那一瞬间看见的情景。   雨声依旧是隔着窗户传来的,听上去有些沉闷。势头不大,整体听上去更是模糊不清,若不是窗户上贴着的报纸太薄,屋内的人应当压根听不见的。   小破床撑一个夏濯就有些够呛,现在又上了个关渝舟。   短暂的吱嘎声在空旷的房间内促狭响起,身体陷入黑暗后,夏濯强忍着不适,偏过头来和关渝舟对视一眼,再一次一点点将手电筒贴着地向墙上扫去,一边动作一边有先见之明地嘘声道:“我一会儿可能会拖你后腿,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啊。”   关渝舟:“……嗯。”   进屋时关渝舟早就反锁了门和窗,在不发出任何动静下,那扇窗压根不可能在正常情况从外面被推开。   似是应证了他的猜想,当夏濯浑身冒冷汗逆着本能摸准位置时,圆形的光照下那扇窗依旧是紧闭的,好似方才的短短一瞥是两人同时产生的幻觉。   可他分明就看清了窗外那吊在电线上的半截幼童浑身泛着水光,摇摇曳曳的样子让他瞬时忆起了还未进村前在车上偶然回头撞见的那幕。   他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把手电筒收回来,身躯被关在自己制造的柔软牢笼里,明明四周的被子将他圈制在其中,应当是能够给人一些安全感的,可他却抖得像是手中的东西随时会被摔下,打在窗上的那轮圆形的光也随之剧烈地颤动起来。   关渝舟想碰碰他,却又硬是将手握成了拳。他怕他的触碰对于夏濯来说是雪上加霜,只会让他的情况更加糟糕,一时间只能拽着包裹住夏濯的被角,盯稳了那扇窗。   在视线中,一截臃肿的小指忽然“啪嗒”一声连带着胶带一同戳破了旧报纸,一只只剩眼白的小眼睛出现在了晃动的灯光下,正紧贴着窗向屋内窥视。   关渝舟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个老太太要把所有的灯线全都剪断了,他伸手夺过夏濯手里的电筒关掉开关,随后利索地将人连着被子一同抱在怀里滚到了床下。   阴雨天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但总比密不透风的屋里亮敞。关渝舟抱着夏濯,一边用被角替他擦额上的冷汗,一边在对方不正常的心跳声中闭上眼等待。   细雨连绵的背景音里,缠着胶带的报纸被撕裂的声音响起,像是本该死去的蝴蝶正在破茧而出。 第6章 失落的荒村(六)   周遭没有脚步声,但却不难猜到窗外的那东西已经窥伺起了屋内的环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好似只要在床底挨到天亮一切就可以恢复正常。   关渝舟胳膊旁全是夏濯呼出的热气,撩得他那一小片肌肤发痒,直到对方浑身猛哆嗦一下后,他才如梦初醒地朝别处避开,敛去眼中不明的情绪。   床底的高度有限,又有那床被子遮去了一部分视野,外界的情况看的并不清晰。   时间分秒流逝,在这种精神高度集中的环境下,人根本无法对它有明确的估算。僵持许久后,窗旁终于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细声细语里蕴含的苦恼劲儿像是在做一道有些复杂的小学算术题。   [妈妈死了,不是妈妈。]   [那会是谁呢?好奇怪。]   声音是小孩子的,可语气却像是特地在模仿成人。一声像模像样的叹息后,紧接着屋内便回荡开了参差不齐的揉纸声。   屋外的那个小鬼像是伸手将糊着的报纸抓在了手里,嘴里哼着浅浅不成形的调子,伴随着一道清晰的开锁声,这几种混在一团的音调齐齐止住了。   啪嗒、啪嗒……   短小的五指几乎和掌心混作一团,一点点绕到了床边。小鬼像是侧着身子在用同一边的手脚走路,关渝舟透过被子的掩护,看清了它正歪着身体,脑袋却转了九十度向床看来的模样。   好巧不巧,这正是车上他们“偶遇”的那位。   既然多次出现,看来它就是这次梦境的关键角色之一了。   怀里的夏濯很安分,并未在这种危机时刻发出半分声响,只是那微凉的身子抖得厉害,让他一直皱起的眉没有任何松开的迹象。   地上的手印越来越密集,溅起的水声也逐渐清晰,紧接着,两人头顶传来了砰砰声响。   它从地上爬上了床,正在他们的头上不停地走动着,来来回回不断重复着路线。   床板的缝隙间流下缕缕鲜血,一时间分不清是它从别处沾来的还是它本身就受了伤。   [在哪里……在哪里……]   小鬼有些急躁地按着床板,一个用力直接将床板砸出了一个窟窿。惨白的小手贴着关渝舟的脸颊而过,扯下了他鬓边一跟头发。   在找什么?关渝舟皱了皱眉,是在找他和夏濯吗?   [我找不到了……弄丢了……弄丢的话,姐姐会不高兴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抓起手旁散下的几张照片,找到其中最大的那张全家福。   既然这照片就是在这间房子里拍摄的,位置也该能与房间相互匹配起来。他透过缝隙,冷静地将照片摆好方向,其中那个被女人握在手里的拨浪鼓瞬间被一圈红光围绕起来,将他的眼角到眉梢都镀上一层颜色。   关渝舟毫不质疑,撕开了照片。   纸屑从指缝中脱落,竟是同时在不远处传来当啷的坠地声响。头顶的倒行声戛然而止,那小鼓不停地旋转着,清脆而又有节奏,伴着小孩子独有的咯咯笑声一同响起,引人耳边响起阵阵嗡鸣。   这声音持续不过半分钟,它便口齿不清、念诗一般在“哒哒”不断的节拍中唱起了童谣:   半夜醒来摸堂屋。   阿爹抽大烟,阿娘把泪抹。   看阿爹说饿,看阿娘说冷。   爹爹说,带你出去荡秋千。   阿娘说,带你出去摘野果。   我有一个好爹爹,我有一个好阿娘。   阿爹带我荡秋千,阿娘带我摘野果。   我从隧道走出去,荡秋千,一荡荡上电线杆。   摘野果,一摘摘进沟沟里,再也没回来……   整首歌唱得磕磕绊绊,因它还处于咿呀学语的年纪,显得有些难以辨识。当最后一个“来”字结束时,小鼓声也消停了,关渝舟手腕的光表亮起一道光,显示两点积分实时到账。   【获取梦境碎片*1。】   他收回视线,重新打开了手电筒。墙上的纸窗户并没有被撕碎,锁也依旧从内拴着,上面只留下的几个小指粗的窟窿眼。   除了留在他发梢的那点血迹以外,地上蔓开的血水也全都无影无踪,独留下一个破了洞的拨浪鼓,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海市蜃楼。   一直闷不出声的夏濯倒是因这一束光而有了回应,他一直紧闭的眼睁开,不料从地上爬起的幅度太大,后脑勺嘭一声撞上了头顶的木板,喉咙里顿时发出轻微的闷哼。   “唔。”   关渝舟伸手将拨浪鼓从地上捡起,看夏濯皱着脸的样子哭笑不得地安抚道:“它走了,不要慌。”   夏濯直对着灯,看着近在咫尺的关渝舟,没有回应他的话,只夺了光源一咕噜滚了出去,“哇”一声吐出来的东西在手电筒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事实上关渝舟真的多心了,夏濯不慌,也根本不在意脑袋上多点痛,他只是单纯的忍得太久,加上酥麻感顺着头皮席卷全身,着实想吐。   这不到二十四小时倒是折腾地吐了三次,胃再怎么强也受不住,更何况他本来就病恹恹的,身上一虚直接要倒下去。   关渝舟回过神,连忙伸手把他从地上用被子捞起来放回床上。   夏濯撑着最后一丝劲儿抱紧了手电筒,就像抱住了传家宝,没了刚才那种压抑的感觉后,他又叨叨地开了口:“还好没吐在被子上,不然还得赔她们一条。”   关渝舟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说的是这个,憋了半天才想出接什么话:“吐在地上也是要打扫的。”   夏濯胃里烧的难受,这一躺平酸水又往外漾,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看着关渝舟把地上用来当坐垫的纸壳丢到了秽物上,可惜道:“好不容易吃了点东西,这一下又给吐没了。”   关渝舟闻言,手插进口袋里,闷在里头的塑料包装发出细碎声响。   夏濯一听这动静虚虚地摆摆手:“别给我了,剩下那点饼干渣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而且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了,不舒服。”   关渝舟像是变了魔术,从口袋里掏出的并不是那个已经皱巴成一团的饼干袋,而是一颗包装平整的牛奶糖。他随手撕开了锯齿边,将包裹在其中圆润的小球递了过去:“吃点甜的压一压吧。”   夏濯没和他客气,伸手任由那颗小球落在手心上,捏到嘴边一口含了进去。   舌尖推动着糖球撞上左腮,夏濯满嘴都是甜滋滋的味道。他得了好处,一边吞咽口水一边道:“这村子是叫‘独回村’吧,那小鬼刚才念叨的不就是在表明村名的意思嘛。”   关渝舟有些意外:“你能听见他唱了什么?”   他还以为夏濯在应激过程中为了自卫,所有对外的感官都封闭起来了,没想到却还能关注到外界的情况,不但之前在车上看清了小鬼的模样,现在还能听清整首童谣的内容。   “是不是每一个梦境本质上就是一个故事?”看见关渝舟的点头后,夏濯露出了然神色,“这首歌不就是在讲大人带孩子出去逛了一圈,结果把孩子丢在外头,自己回来了么。这么一想,是不是很符合‘独回’这两个字?”   应该的确是这样没错。关渝舟嘴角露出了点笑意:“你又不怕黑了?怎么这么精神。”   谁知他一语成谶,话音刚落,夏濯手里的手电筒像是溺水一般发出“兹拉”的挣扎声,闪了三下后整个房间又重归黑暗。夏濯还没来得及发慌,关渝舟这一刻倒是比他反应更快,那只温热的手已经伸到了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夏濯一边抓着被子,一边有些抗拒地向墙角缩了缩,低声道:“……你别碰我,难受。”   关渝舟手像是被烫了一下,蓦地缩了回来。他没有多浪费时间,重新打开了光屏,替换了一支崭新的出来用上。   从仓库中兑换出来的手电筒都是有使用期限的,他先前在车上让小鬼受到伤害时,也消耗了大半的电量,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电池耗尽。   看着对方缩在脏兮兮的被子里不停发抖,关渝舟声音莫名有些沙哑。   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濯埋着头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关渝舟皱着眉:“是不是别人碰你你就会恶心?”   夏濯嘀咕:“我怎么知道啊……没事儿,不严重,别人不能碰我,我碰别人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他都不清楚自己这身体到底有多少毛病,不光了失忆怕黑,还人一碰就想吐。   关渝舟一时间没了声。   夏濯闷在被子里,抬手抠了抠衣袖上已经干成块的泥巴,几秒内调整好状态,像没事人一样又开始找茬:“你既然还有一个手电筒,怎么不把两支拿出来一起用啊?”   关渝舟还没想好怎么安抚他,夏濯就自己从中跳了出来。见这人还一脸凝重样儿,夏濯接着问:“是不是手电筒很宝贝,和吃的一样稀少?”   关渝舟没有迟疑:“不宝贝。”   “不宝贝还不拿出来,小气鬼。”夏濯理直气壮:“那么珍贵的饼干我都分你一半了,你却这样对我,你说图我的人都是假的。”   关渝舟有些无奈:“一人同时只能持有一个手电筒,没电废弃了才能换取第二支。”解释完毕,他又问起了夏濯的身体状况:“现在还反胃吗?”   夏濯扬了扬下巴,指着自己喉咙道:“我憋着呢,糖挺好吃的,不想吐出来便宜了地面。”   关渝舟失笑。   合着压缩饼干不好吃,所以就吐了?这是什么理论。   他盯着夏濯疲惫却有些固执的脸,发痒的指尖在床板上摩擦过,像是在那张脸上摸过一样。   夏濯却没注意到关渝舟的视线,盘着腿继续小白言论:“那这梦该怎么离开啊?”   “剧情线走完了就可以离开了。”关渝舟也尽职尽力地充当起了新手指引人:“一个故事中有很多节点,参与梦境的人不停地尝试就可以触发相应的节点剧情,等到所有人把剧情都凑齐了,让剧情线走到尽头时就可以离开了。”   说白了就像是大家在同一个地方看场电影,看完后就可以散场各回各家了。只不过比起看电影,他们这群看客还需要手动寻找播放按钮被藏在了哪里。   夏濯若有所思:“那刚刚的……”   关渝舟微微点了头:“刚刚的就是剧情线的节点之一。”   谈话至此,窗户外传来了明显压低却又在寂静中略显突兀的说话声。   “哎哎哎,这里这里,就在这个房间里。”   光从外向内打在了纸窗上,透过先前被小鬼戳出来的小洞扩散进房间内。夏濯闻声有些意外地看了关渝舟一眼,见他并没有要关掉面前手电筒的意思,便一同盯着那窗户看去。   屋外的两个人影一左一右立在窗前,从轮廓上看该是一男一女。夏濯想起了刚进村没多久后遇到的三人行,忽然有种想把床搬过去将窗户堵死的冲动。   尤其是当时中间那女人看关渝舟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夏濯毫不怀疑他们要是再来一趟,肯定是冲着关渝舟来的。   他短短时间内已经做好了口舌之争的准备,先前招呼人的女声又一次传来:“快点呀你,我闻到了,这屋里绝对藏了吃的!” 第7章 失落的荒村(七)   窗外一个手电筒,窗内一个手电筒。只不过隔着一段距离,显得窗内的灯亮虚无缥缈,从外头看并不清晰。   夏濯听那女的是闻味儿赶来的,心里一乐,心道刚才地上的鬼浑身都在淌血,莫不成外头这人也是嗅到血味来的吧。   比起女声的欢脱,男声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这里面是不是有灯亮啊,你别进去了。”   “没有,那不是我们手电筒反射的光嘛。”女声非常坚持:“咱俩积分都快不够换吃的了,这不能省一点是一点么,你不吃我吃,我梦里反正是从不减肥的!再说了,姑奶奶我都不怕,你怂个蛋,要不你就在这儿给我放哨,我翻窗进去看看。”   男声有些不乐意:“不行,要去一起去,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   女声嘿嘿一笑:“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嘛,姐罩你,找到吃的少不了你一份!”   两人左右踌躇,终于看见这窗户上有几个小窟窿眼。一个本该完好的地方平白无故多了几个戳出来的洞,这种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太对劲。男声不妥地再次劝道:“要不还是算了吧,这家看起来阴森森的,总觉得不太妙……”   女声反问:“你看这村子哪里不是阴森森的?屋子里总比外头安全,咱们哪怕不进眼前的也得去找别的房子。”   男声安分了,似是无话可说。   女声紧接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游戏里不都这么玩儿的么。哎别捂了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   屋外两人一唱一和像是在表演相声节目,夏濯听得直晃腿。那男的不像是个话多的,一时间只剩下女声贴着窗絮絮叨叨:“信女愿,从这儿离开后,我一个月吃素两个月不点外卖三个月不买鞋半年不染头一年不在外美甲不买口红,只盼此刻给我来点吃的吧。”   夏濯忍了又忍:“噗。”   他戳了戳一旁的关渝舟:“是不是其他一块儿进来的人?”   关渝舟嗯了声。   闻言夏濯拿起了手电筒,笑得不怎么善良:“那我去打个招呼呗。”   久静后,窗外的人影晃了晃,男声又一次抱怨起来:“姐,你别靠那么近,要是屋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守株待兔,你这样伸头不是送死么。”   女声答:“你不是说这里没鬼嘛。”   男声有些急:“那你也不能靠那么近啊,万一这次有闪现属性呢?”   “不怕不怕啊,姐信你不会看错的——呀我靠!”   这一声吼叫简直划破天际。   夏濯握着手电筒摆在下巴上,一边向上翻白眼一边凑近了窗户上的小窟窿,这一看吓得窗外人魂都要散了。   关渝舟好笑地看着他幼稚的行径,从后伸手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彬彬有礼地道了个马后炮的歉:“不好意思,没吓到你们吧?我们还以为外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窗户一开,两方人正式见面,夏濯倒也看清了那个开口就像是在说戏的女生模样。   女生个子不高,圆圆的脸看上去有点婴儿肥,一双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里掉下来。   男生身形偏瘦,年龄不大,戴着一副黑框镜,看上去规规矩矩的,一只抬起护在他姐身前的手臂还没来得及缩回去。   “你们……”婴儿肥从惊吓中回神,见面前这俩都是活生生的人才稍稍松下一口气,转念一想又有些气不过:“你们是不是故意的啊?别仗着年龄大就欺负小孩子行不行!”   夏濯转着手电筒无辜道:“鬼都能吓人了,那人为什么不能吓鬼啊,万一就有鬼也怕这些呢?”   酝酿着情绪还没来得及发作的女生:“……”好像挺有道理。   比起婴儿肥来说,她身旁的弟弟则乖乖巧巧。   他眼睛没有向房间内乱望,很快收起了方才充满警惕和敌意的表情,带着点内敛的笑意看向夏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和我姐今晚可以和你们待在一块儿吗?”   简简单单的三小句却明显表露出了两方人的依附关系,他在明示他们并不担心面前两个陌生人会借机做手脚的同时,也暗地里将他们两个青少年的柔弱感凸显出来,哪怕引不起面前两个成年人的怜惜,也不会反过来增加对自己的反感值。且话中还隐晦地把在房间内的夏濯和关渝舟摆在了先来者的位置上,所以他们作为后到的,就必须礼貌性征求先来者的同意——在这儿还真没什么先来后到的规则。   这要是放在一般人面前,想拒绝都拒绝不成。   但夏濯还真不是一般人。   他眼巴巴看着婴儿肥手里锃亮的手电筒,垂涎道:“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你们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一晚上一个手电筒干不干?”   这话说的差点让两个未成年人怀疑是不是要提前步入夜晚糜烂的成人世界。   弟弟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镜片下的目光闪了闪,嘴唇抿着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他身旁的姐姐。谁知他姐肚子“咕噜”一叫,二话不说就把手电筒递了出去,而后还豪爽地一拍手:“干!不过你们得把房间里的吃的分我们一点。”   夏濯还真不知道这女的到底闻到了什么味道,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自己进来找吧。”   手电筒拿到手后,左手一把右手一把的夏濯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欢天喜地地蹭回了床边,把被子往头上一罩,冲着紧跟而来的关渝舟得意地说:“看,这不就有两把了么!”   关渝舟在他旁边坐下,目光盯着还在翻窗户的姐弟俩,掌心一番就让夏濯手中的电筒从两个变成了一个。   夏濯有些回不过神,看着前一秒还在自己手里的手电筒后一秒出现在了关渝舟的手上,惊奇道:“你还会变戏法?这叫什么?隔空取物?”   关渝舟只是演示一遍,闻言笑着把电筒还给他:“所有人的物资他人都没法抢夺,只有主动割让这一说法,但是割让的过程中所属权依旧在原主人手里,所以他们只是暂时把电筒给了你,想要讨回去也异常容易。”   “……哦。”夏濯忽然又觉得这交易有些吃亏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有自己的手电筒啊?”   关渝舟答:“等到第一次梦境成功存活后,积分系统会对你打开,到时候在光表中兑换就可以了。”   那还得等一阵子啊。夏濯头一歪,忽然思量着问:“你还图我的人吗?”   在两个手电筒照耀下,夏濯下巴上沾上的那小片泥更加清晰了。关渝舟看着他有些脏兮兮的脸,微笑着吐出一个字:“图。”   夏濯闻言心安理得地厚脸皮道:“你既然图我的人,那你的就是我的,我用你的就行了。”   十分的霸道不讲理。   那边姐弟俩终于成功落地,顺手重新锁好了窗。   其实在梦境中,多人聚集在一起并不能说是更安全的选择,在同行的人中若是有胆小怕事的则更容易惹祸上身,一个无意中的举措很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给其他所有人带来一张死亡邀请函。   所以在不确定彼此能力到底有多强的情况下,偶遇的双方都不会有要深交的意思。正如目前,两边人各占了房间一半,像是临时搭个伙凑合过了今晚第二天就分道扬镳的旅人。   婴儿肥一进来就开始吸鼻子,像是小狗一样左右嗅来嗅去。夏濯看着她在不停地耸脑袋,好奇道:“小妹妹,你能闻到什么气味啊,是肉味吗?”   婴儿肥回答的非常认真:“是那种用炉子烙出来的大饼味,还有一些闻上去发甜的腌菜。”   弟弟生怕别人觉得自己姐姐饿出了神经病,适时在一旁添了句解释:“我姐从小鼻子就很灵,能闻到一些别人闻不到的气味。”   夏濯不太信,这屋子的主人都饿到喝泥水了,怎么可能还有饼和菜吃呢。但他一旁的关渝舟却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了墙角处一直隐匿在潮湿角落的黑罐子。   几乎是在他看去的同时,婴儿肥蹲着伸手拍了拍罐子上压着的砖,笃定道:“就在这里头了!”   罐子看上去很普通,有些像古民居宅子厨房里排列的醋坛子,不过相比中下盘要更加圆润一些。罐身不算崭新,在右下角的地方还有“正”字模样的划痕。盖在顶部的不是红绸,而是一种发黄的纸,看上去有些毛糙,纸边还特地用红漆压过角。   她旁边的弟弟比夏濯要看的清晰得多,见罐子模样有些古怪,也不赞成地拦了拦:“姐……你要不还是放回去吧。”   婴儿肥抱着罐子晃了晃,里面却没什么响动。她问自己弟弟:“你看见什么了吗?”   弟弟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嘛。”婴儿肥嘿嘿一笑,伸手在绑纸的麻绳上摸了一把:“这些地方穷成这样,指不定村里不少小偷呢,你没看我们来时田地里荒芜一片,随便打量打量就知道这村子里好久没有作物成熟过了,把东西藏起来也是难免的。这要是亲戚家来讨东西吃,还能说罐子被红漆封住了取不出来,是不是这个理?”   “……可是村里都没人住了。”弟弟脸一皱:“姐,要不还是换点吃的吧,积分还有一些。”   “不行,越换越少,什么时候才能攒满啊。这回是物资匮乏的属性,那万一下回运气差再碰到了个匮乏的,那我们不就得喝西北风了嘛!”婴儿肥抗拒地摇了摇头,拽着扣成死结的绳头唤道:“小舒,来给我搭把手。”   关渝舟问:“你们这是第几次入梦?”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敏感,弟弟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不到十次。”   不到十次,也就是可能是第二次,也可能是第九次。要知道二和九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关渝舟也没在意他的警惕,只是提了提意见:“最好别乱碰梦境里的东西。”   婴儿肥嘟着嘴,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太乐意:“为什么啊?我都要饿死了,饿死鬼多惨啊。哎还有,那个小哥,手电筒你不要一直开着,给我省点电嘛,我明天还要用的。”   夏濯挥着手电筒宛如挥着荧光棒:“没电了再换一个新的不就好了。”   “哈?”婴儿肥瞪圆了眼:“手电筒可贵了,换一次相当于要人半条命啊,你给我积分,我随你用行吧?”   夏濯还真不知道换个手电筒要多少积分,他之前看关渝舟那一连串动作,只当电筒免费送不要钱。更何况这手电筒可是一晚上的抵押物,是对面两人压在自己手里的俘虏,士兵会在意俘虏的死活吗?那答案是当然不会。   关渝舟看了眼夏濯护食的模样,在女生心疼地想要收回道具前点开光屏掏出了一袋干脆面:“这个给你们,手电筒让我们用一晚。”   夏濯舔了舔唇:“……关渝舟,你背着我藏食。”   关渝舟撕开包装袋给他示意:“这里面没有调料包。”   夏濯闻言立马摆摆手:“那你还是给他们吧。”   没有调料包的面没有灵魂,他嫌弃的很。 第8章 失落的荒村(八)   最终,那包没有灵魂的干脆面换来了手电筒一晚的耗电使用权。   拿到食物后婴儿肥便不再执意要扯断罐子上的绳线,她将面掰成两份递给自己弟弟,囫囵中口齿不清地看向关渝舟:“你是个好人啊!”   关渝舟:“……”   夏濯可惜地叹了一声:“你被拒绝了。”   关渝舟轻笑着看向他:“胡说什么。”   一包没有调味品的面都能让这女生发出这样的感慨,夏濯更加笃定在梦中食物的确是来之不易的物资品了。手电筒很贵,吃的也很贵,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担忧自己今后的幸福,勾着头小声问关渝舟:“你给我透个底呗,我败家能败多久?”   “只要你想,积分可以一直赚。”   夏濯一点都没有吃白食的自觉,眼角一弯道:“这么好啊,那我想吃有调料包的面。”   关渝舟有些为难。   夏濯鼻子一皱:“之前还说随人家败家,现在就小气起来了。”   关渝舟拿他没办法:“这里的面都没有调料包。”   夏濯顿觉凄凉。   “你们是不是进来很多次了啊。”觉得关渝舟出手大方的婴儿肥将最后一口面咽下,也不顾先前在心里划分的三八线,就着地上铺着的纸壳便盘腿坐了下去:“我掐指一算,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大佬。”   第一次入梦的夏濯脸不红心不跳:“那可不。”   关渝舟瞟了眼还盖着夏濯呕吐物的纸壳:“和你们一样,不到十次。”   把答案抛回去,让他们自己猜是两次还是九次去吧。   婴儿肥挠挠头:“哎,我开玩笑的,其实我和我弟进来没几次,要不然也不至于饭都吃不起。”   关渝舟心中早就有底,此时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通过这个梦境后就好了,物资匮乏的梦境很少见。”   婴儿肥嘿嘿一笑:“承你吉言啦。”   两人谈话自然,但是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不小。眼前的女生现在是彻底地示弱,表明自己身上没什么便宜能给他俩占的,而关渝舟也明示了态度,不会在梦境里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让彼此都能安心地共处一室。   床只有一张,夏濯左右各夹着一个手电筒躺在里面,像是给在床头坐着的关渝舟撑起了一个T台。关渝舟看那对姐弟在谈话后就背靠背坐下休息了,也开口催了夏濯一句:“躺下睡会吧。”   夏濯抬起手,把手电筒往他脸上一怼:“你呢?”   关渝舟答:“我坐着就好。”   “喔。”夏濯看他腿都悬在床外,膝盖一弯腾出了小半边的被子,往他身上踢了踢,也没多言便闭上了眼。   其实他根本睡不着,一旦四下里恢复了安静,他的心跳就会加快,手电筒的光只能给他带来一点慰藉,这种慌乱在几分钟后就完全显露了出来。   关渝舟将他让出来的被子盖在腿上,可被子里的人一直扭来扭去,不安分地将他身上盖着的这小块面积也带起了震颤。床板的晃动声不仅让夏濯愈发急躁,也让地上的姐弟俩频频投来视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床正在承受某种不能承受的颠簸。   直到关渝舟喊了他一声。   夏濯不动弹了,“……干嘛呀。”   “想听故事吗?”   关渝舟有一肚子新出炉的童话,或真或假。   夏濯打了个哈欠:“不想。”   “……哦。”   “多大人了,还听睡前故事,也不嫌丢人。”   “……”   关渝舟无话可说。   他坐在床沿,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四周,身旁蜷着的青年也安静下去,呼吸声似乎都能清晰地掠过耳侧。   关渝舟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对方主动开口让他出点声音。但他没等来这一刻,再将视线移回时,光照下那对薄薄的眼皮已经合起,这人面对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陷入睡眠的夏濯并不安分,似是在做一个梦中梦,平常嘴角旁那抹笑意不知不觉中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一张脸。   他抿着的唇微微张开,那模样好似在一遍遍呼唤着谁,却又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始终无法发出声音。   关渝舟伸手碰了碰对方睡梦中还不忘紧攥手电筒的手,夏濯潜意识却像是感受到了威胁,蓦地把手缩回了被子里,这下连手电筒也不要了。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目光缓缓从夏濯脸上挪了开。   尖叫声、挣扎声、敲击门板的咚咚声。   一切都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匣子,匣子中心关着捂着耳朵不停发抖的青年。   一条路浮现在面前,他开始狼狈地向前奔跑,途经之处不断伸出虚无的手,似是想要将他从上方拉下去,一同坠入深渊之中。   路愈发变窄,他跑的速度越来越慢,氧气不知什么时候稀薄起来,又或者是被那些手缠住了脖子,难以呼吸的原因。   他终于体力不支,停了下来。脚下的平地瓦解,砖块四溅,失重感使他挣扎着向上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能够救他的东西。   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耀眼的白光将面前人的五官封锁住,露出的下巴勉强能看见对方正带着轻佻的笑。   他说不出任何求饶的话,只能任由对方一点点、一点点地松了手,像是在逗弄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子。   坠下去的同时,那人开了口,笑声让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嘲讽声瞬间沸腾,犹如烧开的水欲要剥离他的皮肉。   “分手吧,本来我就是玩玩儿的。”   “只是别人都说你难追,我正好打发打发时间……现在想想真没意思。”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你配吗?”   ——你配吗?   夏濯惊醒了。   他喘着粗气盯着头上的悬梁,额上冒出的汗水在不知不觉间把脖子下的枕头都浸得潮湿,头疼得像是快要炸开。   他哆嗦着动了动指尖,僵硬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就连扭脖子都显得异常艰难。   只不过睡了一觉,却像是躺了好几年。   周围静悄悄,天刚蒙蒙亮,房间里依旧有些暗。夏濯浑浑噩噩地眯着眼,在剧烈的心跳声中记忆又开始消退,等到他终于看清歪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沾了灰的那对姐弟时,已经有些记不清梦里的内容了。   两支手电筒一支已经灭了灯,还有一支光线也不如昨晚明亮,他望着落在一旁的那道光,蓄力撑起手臂往床头的方向望去。   床架被他的动作带得晃了晃,让本就睡眠不深的关渝舟睁开了眼。他靠着墙一整夜,在感受到床板的晃动后同样抬眼向夏濯看来,“醒了?”   夏濯喉咙发干,一边顺气一边点了点头。   关渝舟眼下稍稍发青,轻声问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做噩梦了吗?”   夏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他也记不清究竟梦到了什么,但感觉并不好,有些糟糕。   他稍有迷茫,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那是梦吗?可是自己却也没法说出答案,也许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被自己不知为什么遗忘掉的生活。   关渝舟见他没有答复,只略带安抚地笑了笑:“再睡会儿吧,还早。”   夏濯咽了咽口水,声音哑的有些不像话:“关渝舟,你之前说……进这里来的人,都是有执念的?”   关渝舟轻轻嗯了声。   夏濯更加茫然了。   如果他也是和别人一样,因为心里有难以求得的东西而进入这光怪陆离的地方,那么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像现在这样想不起来的话,那还能算是执念吗?   他扯扯嘴角,勉强露出点笑容:“那你呢?你是有什么执念才进来的啊?”   关渝舟没有说话。   夏濯情绪逐渐自我修复完毕,脖子上黏着的汗水也逐渐被空气蒸发掉了,身上的压迫感少了一大半。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向关渝舟那边凑了凑,盘腿一座摆好了聊天架势:“怎么不吱声啊,规定里这种事情也不能和别人讲吗?”   关渝舟摇了摇头。他视线从夏濯身上挪开,平淡地答道:“很重要的亲人去世了。”   “对不起啊。”夏濯道歉后想了想,又有些惊奇:“你别告诉我……这入梦还能让死人复活吧?”   关渝舟摇头:“我不知道。”   关渝舟并未撒谎,他的确不知道。他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完成最终的梦境,从而获得自己在一开始许下的报酬。   很多人带着一腔热血进来,可在漫长的时间里忘记了初衷,半途退缩,最终万劫不复,到时候把自己搭上了,却什么都没能带走。   所以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在这里许下的愿望究竟能不能达成,谁又能知道这究竟是一场骗局还是用命铺砌而成的一架桥梁呢?   夏濯咋舌:“都没有个底,那还有这么多人愿意进来拼命?”   关渝舟淡淡笑了笑:“这种执念和外面提到的普通愿望已经不能相提并论了。愿望是你说你想吃一个蛋糕,想要一条好看的裙子,想考进年级前十。而这里的执念却是生于贫民窟的奴隶一定要成为世界首富,断了一条腿还要拿下花样轮滑的第一名,被宣判了癌症晚期却最终长命百岁。   “这就像是你跌落悬崖命不久矣时,面前恰好出现一位樵夫,又或者你在汪洋大海里翻了船,远处却游来了一只海豚。来这里的人,都是无路可退只能前进的人,命和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在天平上是大于等于的关系。”   夏濯沉思。   那也就是说他原先想要得到的东西,是拼了命也必须拿到手的?会是什么呢……一具健康的身体?   关渝舟看他表情拧巴,温声问:“在想什么?”   夏濯啧了一声:“钱乃身外之物,我没有抢劫你的欲望,就不会是贪财的人……成绩这种东西,又不能代表以后的成就,而且我也不像是学生了嘛……地位越高摔下来越惨,平平淡淡才是真,我也不该是想飞黄腾达的人……我肯定不会许愿说想要一张帅脸,因为我已经够帅了……”   关渝舟听面前的青年念来念去在猜自己的心愿,神色终于舒展开。他扬了扬唇角:“你还可以想一两天,等达成第一个梦境后才能许愿。”   夏濯嘿嘿一笑:“关渝舟,你说要是许愿直接完成所有梦境的话,会不会实现啊?”   关渝舟认认真真思索了一下:“这种愿望和最初就不进来有什么区别?还要在第一个梦境里担惊受怕,不划算。而且愿望并不是刚许下就能达成的,哪怕一开始你这么祈愿,到后来只能算作浪费了这个机会罢了。”   “……也是奥。”   聊到现在,两人都没了一开始的睡意,听窗外的雨声,他们推断今天也不会是晴天。虽然在这种阴天里不太容易估时辰,但堂屋中已经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应当是老太太开始活动了。   关渝舟掀开腿上的被子,下地活动了关节,将地上睡得死死的姐弟俩喊了起来。   夏濯托着腮,看着婴儿肥一边打哈欠一边睡眼朦胧的模样酸溜溜道:“睡眠质量真好啊,怕不是有鬼出来都吓不醒你们。”   婴儿肥胡乱地抓抓头发,带着半边脸的红印不好意思地慢慢从纸壳上爬起来:“还是头一回睡这么好,就是半夜时被冻醒了一次……话说,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夏濯笑问:“你又闻到饭的气味了?”   婴儿肥动了动鼻子,表情十分嫌弃:“不是能吃的东西,闻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烂出水了,就因为一直能闻到这种气味,所以梦里我还梦到我掉到了发了霉的酸菜坛子里。”   关渝舟默不作声,又朝她身下的纸壳瞥了眼。   弟弟整理好衣摆,重新戴上了眼镜,用像面对教导主任的笔直站姿向两位成年人打探消息:“请问今天你们有什么计划吗?我和我姐想去村子正面逛一逛。”   所有人入梦后的初始位置并不相同,他提到的正面就是关渝舟和夏濯来时的方向。既然这个小男生已经把自己的计划先说出来了,关渝舟也没有什么好端着的。   “可以一起去。”   夏濯把电量耗光的手电筒朝婴儿肥递了回去:“喏,说好的用一晚,还你。”   婴儿肥笑着接过,随手按了按开关,表情顿时变得颓然。虽然这个手电筒用了有一段时间,也的确快到使用寿命的尽头,但是真的报废后,她还是免不了一阵肉疼。   夏濯和关渝舟离开前还要去和收留他们一晚的原住民打个招呼,所以在那之前,姐弟俩需要从窗户原路翻出去。当看见婴儿肥视线再一次投向角落里那个不太对劲的黑罐子时,关渝舟没有再阻拦,“你要是想带可以带出去,但是别贸然打开,这个罐子可能和线索有关。”   婴儿肥眼睛一亮,忙不迭抬起罐子从窗户递了出去,约好了到时候在村子入口的第一块田地前汇合。   等姐弟俩身影消失在窗外后,夏濯歪了歪头,问道:“不是说不能信何人嘛,这就算是以后搭伙一块儿过日子了?”   关渝舟反问他:“你记不记得昨晚他们还没有进屋前的那段对话?”   夏濯仔细回忆了一番:“你指哪句?”   关渝舟复述道:“‘你不是说这里没鬼吗’。” 第9章 失落的荒村(九)   昨晚那个男生拦着他姐姐时,婴儿肥的确提到过这么一句。   只不过当时夏濯一心想要吓他们一下,没怎么在意对话的内容,现在由关渝舟重复出来,他才在心里将这句话重新品了品:“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   关渝舟笑笑,没多解释。他伸手打开面前的门,对坐在地上正对着衣服缝缝补补的老太太面容和煦地道了句早。   老太太见两人完好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眼神闪了闪:“你们……昨晚睡得好吗?”   关渝舟点点头:“谢谢招待,我们昨晚睡得还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手里原本利索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了不少:“睡得好就行……”   关渝舟像是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接着问:“那我们现在就离开了,请问出村的话,该往哪个方向走?”   老太太手一抖,细小的针直接落了地,扑起了一小片灰尘。   她握着手里的破布,指了指东又指了指西,胡乱中把四面八方都指了个遍,最终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出村……出村……出不去的,谁都出不去的……他们都要出去,可谁都没能出去,谁也没再回来……”   夏濯问:“是谁要出去啊?”   老太太坚持着那两个简短的字:“他们,他们。”   夏濯弯腰将地上那根针拾起来放回她手里:“什么你们我们他们的,我看您年纪也不大,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关渝舟瞥了眼那粗糙掌心里摊着的针,有些担忧这原住民会不会被怼得当场把它往夏濯眼里戳。   好在她只是有些局促地用手心蹭动膝盖,终于说了目前为止最长的一段话。   “这村子几十口人,现在一个不剩了……十年前闹饥荒,家家户户都没粮食吃。那时候和莱莱一样大的、比莱莱还要小的孩子,死了一批又一批……大伙儿没辙,就只能带孩子们出村找野菜,摘野果……结果孩子们却总是在路上活活饿死,那段时间没了孩子的村里人那眼泪整日流啊流,流久了后天就开始变了。这雨啊,一直下,到今日已经下了整整三年了,淹死了整片庄稼地……这回大伙儿也想离开了,不离开的话就只会在村子里活活饿死,大家要出去找东西吃,可是没想到他们和当时的孩子们一样,都饿死在路上了……”   她褪色干裂的唇一直在发颤,最终悲叹一句:“……无可奈何,无可奈何……这都是报应啊!”   从堂屋里出来后,夏濯摇头晃脑地小声嘀咕:“总觉得她没说真话。”   关渝舟嗯了一声:“先出去再说。”   莱莱正在院子里对着那扇门发呆。   她似乎是想离开房子到外面去,但是却有不能离开家的规定,所以充其量也就只能在院子里呼吸一些气味潮腥的空气。   两人也不会去折腾那些繁杂的堆积物,毕竟怕只一碰屋里那个老太太就要出来拼命,因此只把进时所用的梯子搬来打算翻墙出去。   小丫头坐在黑灰的土壤上,两只手正不断扣弄着地面,弄得掌心脏兮兮的。她不知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手上有些地方皮被蹭破了也不知停下,正双眼无神地看向他们。   或者说,一直在等他们出来。   关渝舟试了梯子的稳固性,便招招手让夏濯靠近一些:“你先上吧。”   夏濯喔了声,踩上了竹条,一边爬一边小腿发抖,还险些脚下一歪把自己从上面摔下去。他拍拍手上沾着的灰,长叹一句:“我上学时一定是从不爬墙逃课的好学生。”   关渝舟笑笑:“是。”   他知道夏濯体虚没什么力气,伸手在他的脚底拖了他一把。等到夏濯费劲坐上了墙顶,他才撑着手臂翻到墙外,叮嘱夏濯等他站稳后再跳。   夏濯俯视着两米高的地面,发现自己没有恐高症后不禁长舒一口气。关渝舟仰头看着他翘着一条腿笑得肆意,不由得皱眉催道:“别乱动,下来。”   “好嘛。”夏濯这才老实了一些。他转脸想和地上的小丫头挥手告别,却看那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起来了,两只手上的泥水和血水一滴滴顺着雨往下落,那双睁大空洞的眼睛乍看上去有些悚然。   关渝舟又在墙下喊了他一声,他却有些移不开眼,见莱莱唇动了动,似乎对着自己无声说了句什么话。夏濯没能分辨出来内容,不由得歪头问道:“你在说什么?”   莱莱看上去还是如昨日一样没什么表情,但夏濯却注意到她折射在积水中的倒影变了——她那双黑漆漆的瞳孔顷刻间像是线团在不断缠绕,眼睛里眼白正诡异地一点点消失,被淅淅沥沥的雨水一次次击成碎片又凝聚成形。   她两片发白的嘴唇不断开合,呈现的模样和倒影中那张向下弯曲有些不大高兴的嘴截然不同,正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方才的口型——你把我弟弟带走了吗?   关渝舟见夏濯顿在那里一动不动,猜到了他可能碰上了什么麻烦。   他正考虑要不要把他从墙上拽下来时,头顶却传来对方十分镇定的声音:“小妹妹,你丢的那个弟弟是小香瓜还是小甜饼?……哈?都不是?那我带走他干什么?给自己添个累赘吗?”   关渝舟:“……”   夏濯继续对着院子里的小丫头说教:“小妹妹,失踪二十四小时找警察叔叔报案啊,你这来一个人问一个人是没有结果的。还有,本来漂漂亮亮的你非整这一套干嘛,看,现在变丑了吧?快把影子变回去……哎,对,这就好多了。立正,转身,齐步走。回去找你奶奶洗个手,姑娘家手可金贵着呢,别再出来挖蚯蚓了哈。”   院子里传来门开合的声响,关渝舟终于等到滔滔不绝的青年从上头跳下来。   夏濯脚下一软差点跪进土里,还好自己早就有准备扶了墙,没让剩下半张还算干净的脸也遭了秧。他虚虚地喘口气,抬手抹了把脸,小声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要交代在她手里变成泥土的养分了,你看我现在腿还在抖。”   关渝舟看他事前刚事后怂的模样不由得低低笑了两声,一伸手递出了一个圆滚滚的瓜。   夏濯:“……啥玩意。”   关渝舟拨溜两下香瓜上的藤条:“你刚刚不是说想吃?”   夏濯哪还记得刚刚自己瞎乱说了什么胡话,把瓜抱进了怀里,心道便宜不占白不占。   “等一下。”见他顶着脏兮兮的那张脸抱宝贝一样抱紧了瓜,活脱脱一个小乞丐的模样,关渝舟又从光表仓库里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要洗漱吗?”   “你是哆啦A梦吗?”夏濯颠儿颠儿地接过瓶子,把脸上的泥和灰洗了个净,顺带还给刚入队的小香瓜也冲了个澡:“我早上起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用她们家桶里的水洗脸,但是一看里头沉的泥沙我就放弃了,洗了跟不洗没差啊。”   关渝舟自然地把瓜拿来掰开,又递回去放进夏濯手里:“她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夏濯只拿了一半,抱着啃了一口,就着淡淡的甜味重复了一遍莱莱的话,边走边问:“那张全家福里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嘛,那不就应该是莱莱了?那她这个弟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关渝舟摇了摇头:“全家福里有两个孩子。”   “啊?”夏濯记得当时看那张照片时,里面的确只有男人抱着一个孩子,女人虽然怀里有个襁褓,但却是空的。但是经过关渝舟这么一说,他却顿悟了:“你的意思是那个襁褓里也应该有个孩子?”   关渝舟:“嗯,昨晚你见过。”   “……哦,就是出来遛弯唱歌的那个小鬼啊。”夏濯还是有些不明白,“那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吧,为什么她会说是我们把她弟弟给带走了啊?”不等关渝舟开口,他又紧接着声音提高了一倍:“等等等等,那姐弟俩不是把罐子给抬出去了吗?如果说我们把什么东西带出了房子,不就只可能是那个罐子吗!”   “对。”   “什么对啊,那罐子里装了小鬼的尸体?”夏濯脑补了一下罐子里的情景,不由得噫了一声:“所以那女生今早起来说闻到了酸味不会就是罐子里腐尸的味道吧。”   关渝舟:“……”   横竖罐子已经被搬出去了,而且既然老太太并没有发现,刚才的小丫头也三言两语被夏濯给说了回去,那这罐子就是梦境默认可以移动的物品。   两人把吃剩的瓜皮扔到泥潭里埋了,夏濯仰着头喝了几口矿泉水,剩下一点时忽然发现关渝舟向自己这边睨了一眼。他笑眯眯地把瓶盖盖好,将瓶子递出去,说了和第一次还饼干时相同的话:“喏,给你留了点。”   关渝舟把几乎空了的瓶子重新收回了仓库,“去和他们汇合吧。”   “成。”   两人绕过几户人家,没了建筑物的遮挡后,眼前的景物便尽收眼底。   雨水将田野上空搅和得雾气朦胧,但老远还是能看见第一块田地旁站了不止两人,偶尔传来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闹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   等夏濯和关渝舟赶到时,弟弟已经被一拳打倒在地,那副眼镜也摔在一旁,镜片裂了几条缝。婴儿肥正一脸惶恐地跪坐在弟弟身后,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黑陶罐,见两人姗姗来迟,她红着眼眶喊了一声:“叔!”   二十九岁的关渝舟:“……”   站在姐弟俩对面的果然是昨日见过的那个三人组,只不过比起昨日刚进来时的干净利落,今日再见时他们无论男女身上都有些狼狈。   那包臀女身上披了别人的外套,两条原本裸露在外的腿也不知裹了从哪里找来的破布,面上的妆容掉得一干二净,没了口红后发白的唇色一目了然。   她抱紧了自己的手臂,不知一晚上经历过什么,昨日有些高傲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此时表情浑浑噩噩像是大梦未醒。虽然她脖子缩在衣领里,但下巴上却多了一小团印子,像是一朵开到几欲凋谢的梅花,比白皙的皮肉深了一个色号。   动手打人的是板寸,他叼着一根湿草,没了外套后两条胳膊上的刀痕狰狞地露了出来。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斜眼看看关渝舟和夏濯,“哟,是你们啊。”   夏濯看了眼地上脸肿着的弟弟,抬手龇牙一笑:“嗨,好巧哦。” 第10章 失落的荒村(十)   两人打招呼过程十分熟络,往来两句听得让地上的姐弟俩面如死灰。   板寸将嘴里的草吐出去,抬脚朝着婴儿肥走了两步,可还没靠近就被弟弟一脚踹上了膝盖,险些没就地跪下去。   这一踢可把人当场给踢恼了,板寸“嘿”了一声后,鞋跟准确无误地踩上了弟弟的脸,像是碾烟一样来回碾动了几下,“小孩儿就老老实实呆一边去玩泥巴,不该拿的东西就别拿,少敬酒不吃吃罚酒。”   弟弟挣扎着痛呼一声,血从鼻孔里涓涓流下。   夏濯这是看明白了,“你们是要这罐子啊?”   鉴于同行的女同伴对关渝舟挺感兴趣,板寸对夏濯也没有爱答不理:“怎么着,你们也是冲着这个来的?”   婴儿肥眼泪啪嗒往下掉,她揽过弟弟的头,恨恨地看着板寸和夏濯:“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昨晚说的那些果然都是骗人的,亏这两人长的人模狗样,同意让他们带着罐子先走原来是在这里早就下好了套,他们就不该听话在这里等着碰头!   夏濯没搭理她,只是弯着眼角,笑得非常纯良:“那你把罐子拿走吧,人给我们留下就行。”   “他们?你们要他们做什么,他们身上没可以捞的。”板寸一听不是来抢罐子的,态度也变得好了一些。他朝一直站在包臀女身边的栗发青年挥挥手,示意他一同过来帮个忙:“你来吧,你不好这口么。”   栗发一语不发地光脚走了过去。他在婴儿肥面前驻足片刻,弯腰伸手去拽她的头发,力气不小,得了一声明显的哀叫。   婴儿肥破口大骂,但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怎么骂也骂不出个新花样。   “弱者就该老实闭嘴,你不知道你声音越大,施暴者就会越兴奋吗?”栗发嘴角带着一抹僵笑,手腕青筋蹦起,像是加大了力气,想把面前的小女生拖拽出去,但一条手臂却将他的动作给半途拦住了。   夏濯抱着手臂干脆利落地退一步后,关渝舟还不等栗发有所反应地直起背,他已经抬手用力一压,直接将那张看起来还算斯文的脸一把按进了泥水里,动作大到对方身上不知哪一处的骨头错了位,发出咔嚓闷响。   板寸回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总算意识到这两人并不是路过,而是来找麻烦的。他嘴里骂了句脏话,拳头划过空气直接向关渝舟挥了过去:“你他妈的有病啊!”   关渝舟早有准备,学着弟弟刚才的那脚再一次踹上了他受过一次伤的膝盖,动作可谓是提炼了快准狠三字诀的精髓之处。   夏濯看着几米外噗通跪下去的板寸,蹲到姐弟俩身旁小声说:“腿比手长,互殴时在多方面条件相同并且间隔有一段距离的情况下,先打到对方身上的多半是腿。”   弟弟刚被婴儿肥扶着从地上坐起来,模样看上去还有些可怖,方才板寸鞋底纹路里镶嵌的石子已经在他脸上留下几道血口,怕是难免破点相。他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夏濯一眼,却见看上去瘦削的青年毫无惧色。   夏濯像是丝毫不担心关渝舟会吃亏一样,当场开起了打架辅导班:“你刚刚打的对,就是下次记得蓄力,遇到这种欺软的人渣,就该一脚踹炸他的蛋,让他再也爬不起来,不然会吃亏。”   和姐弟俩一同傻愣的还有那个在一旁等候的包臀女,她身体有些发抖,看着拿板寸脸当踩脚布的关渝舟毫发无损,也察觉到这个人比她的两个合伙人更强一些,几个踉跄差点当场来了个平地摔。   她在板寸身边蹲下,颤着两只纤细的手众目睽睽之下搭上了关渝舟微抬的大腿。   夏濯以为她是来求关渝舟手下留情,没想到她一开口并不是这回事儿。   “你和我们一起吧,我们……不,和我一起,你保护我,你保护我吧。”包臀女仰着脸看关渝舟,咬着唇眼泪要掉不掉,她感受到掌心下关渝舟的腿有缩回的意思,连忙趁热打铁流下两行泪:“你想要什么,我出去后可以给你钱,很多钱,别的也行,我的身体也行,你保护我吧,你保护我吧,我不想死……”   “失礼了。”关渝舟忽然伸手,将她的衣领往下拉了拉,指腹在她的下巴到脖颈间轻轻摩擦过。不等包臀女给予回应,他又利落地从她手下抽回了腿:“抱歉,我的雇主更好看。”   一个漂亮的美人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还低三下四地开口不断乞求,关渝舟却始终面不改色。夏濯看着他转身朝自己方向走来,咧着嘴和一旁看傻眼的姐弟俩感慨一句:“啧,他腿真长。”   婴儿肥:“……”干嘛突然互吹。   等这人走到了眼前,夏濯便托着腮歪头看他:“你刚刚说我好看了。”   关渝舟帮婴儿肥把她弟弟从地上扶起,反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夏濯这才站起来动了动有些蹲麻的腿,笑嘻嘻道:“我觉得挺对的。”   弟弟将碎裂的眼镜从地上捡了起来,一边道谢一边在衣服边角擦去泥渍,重新戴到了脸上。婴儿肥想起来刚才还冲着两人吼了一句,这下也蔫蔫地道歉起来:“我刚刚还以为你和他们是约好了给我俩下套呢,不好意思哈!你们真的是好人。”   “这有什么套好下的啊。”夏濯不明白,指着自己问:“再说了,你看看我这张脸,像是坏人的模样吗?”   他洗过脸后皮肤白净,看起来清秀俊俏,左侧下颌上那一小颗淡褐色的痣清晰可见,此刻眉眼弯弯像是夜空中皎洁的上弦月。   婴儿肥暗道这年头谁把好坏写脸上啊,可近距离看夏濯后却不由得咳了咳,说话也结巴起来:“不、不像……就,就很多人会为了给欺负人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别人觉得他们动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反正我道歉,我真是气急了才会大喊大叫,还得谢谢你们护着我弟。”   “走吧。”见弟弟腿脚无碍,关渝舟便松开了扶着他的手,走回了夏濯身边。他看婴儿肥还想抬起罐子,开口制止道:“罐子留给他们。”   夏濯赞同:“刚刚都和他们说好了嘛,罐子给他们,你们和我们走。”   “可是……”婴儿肥还有些迟疑,见夏濯眨眨眼后,这才撒手把罐子重新留到了地上。绕过人沿着田野小路走出一些距离后,她看了眼坐在一旁抖着手臂啃指甲的那个包臀女,心中稍稍起了些不安:“他们会不会来报复啊。”   关渝舟说:“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把罐子留给他们。”   婴儿肥懂了:“哦,这算是封口费吗?其实我很想知道那罐子里的东西到底好不好吃……”   “你都不关心罐子里的东西能不能吃就直接惦记着好不好吃了?”夏濯在心里对她的吃货属性竖起大拇指:“想事情要循序渐进的,懂?”   “你的意思是……”婴儿肥细细想了一圈他这话的意思,表情稍带惊愕:“那里面东西其实吃不得?”   夏濯想,按照方才在家院里小丫头说的话来看,黑陶罐很大一部分可能和她口中的“弟弟”有关联。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送出去对于他们来讲并没有什么损失。   既然对方想要得都迫不及待要动手,他们就干脆顺水推舟,顺便还可以卖个人情,让这几人能滚多远滚多远。   能救三人一命也好,倒踩一脚也罢,选择由己,到时候都和他们无关。   他思及此处,身旁的关渝舟却展开了手里攥着的纸张。这张纸明明先前缩成一团,可现在打开后却又光滑无痕。皮质的纸面泛黄发黑,记载的内容不知用了什么颜料,但只瞄一眼就能体会到上面浓厚的神秘色彩。   夏濯勾着头瞅了一眼,只看懂其中画了一个小人和罐子,在两个图案中间还特地用了单向箭头连了起来。单个图形倒是都简单易懂,一旦联系到一起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好奇问:“这什么,你哪里搞来的?”   关渝舟说:“从那个板寸头口袋里掉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张纸,但无疑这就是他们上来就想抢罐子的原因了。   婴儿肥不停地用衣袖给弟弟擦脸,力气稍微大一些就会引起对方一阵倒吸冷气。   不过梦境里的伤害并不会在真实中留下痕迹,看两人已经恢复正常不太惊慌的模样八成之前也经历过这种事情。她只是稍稍叹了口气:“没想到戴姝私下里竟然是这样……”   夏濯看向她:“戴姝?”   “你不会不认识她吧!”这下轮到婴儿肥惊奇了,她回头看了眼已经快要消失在视野中的包臀女,“就是她啊,最近两年挺火的,都走过国内电影节红毯了,前阵子还上了微博热搜,你不会微博也不玩吧?”   夏濯大大方方承认了:“奥,不认识,我对明星没什么兴趣。”   “我也不追星啦,但是她的确在国内影视界挺有名的,十六岁就出道了,到现在已经连续四年被兰桂提名,不过次次都是陪跑。在第四次评奖前期又爆出她和一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同时出入酒店,虽然官方出来解释了,但多半人都觉得她还是靠潜规则上位的吧……”   婴儿肥一说起八卦来倒是顺畅了很多,想必平时在学校也没有少关注这些花边新闻,“她去年刚和正当红的小花旦闹翻,直接在微博互怼了一通。说了你肯定也不认识,那小花旦比她年纪小四岁,但是却在年初从她面前把奖杯给捧走了,还在同一时期公开了自己的恋情,那男的正是戴姝的师兄。虽然营销号扒出来那么多的感情纠葛也半真半假,但细细算下来她要说气不过也是应该的。哎……其实说不准她被爆出来的包养照就是那小花旦的手笔,现在混个娱乐圈,要么你底子硬,要么就得有手段嘛。”   夏濯被她一连串的话搅和得头脑发晕,最终只能丢出个四字评价:“还挺复杂。”   婴儿肥唏嘘:“不过到底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呢。就冲她刚才和叔说的那句话,我就觉得她也不像洗白时说的那么无辜,进这里头的人很多都会选择付出点什么依附于别人,她在微博上说终有一日会自己找回公道,现在看她到头来不也是想要靠男人过梦境的其中之一嘛。”   关渝舟:“……叫我关哥就行。”   婴儿肥龇牙:“嘿嘿,我小叔年纪和你看起来差不多,叫惯了叫惯了。”   如果婴儿肥说的关于戴姝的新闻都属实,夏濯想他大概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才会选择入梦了。不过面前这姐弟俩年龄并不大,尤其是弟弟的模样看上去还像个初中生,年龄这么小不知是什么原因才来到了这里。   他看着眼睛锃亮还在叽叽喳喳讲明星之间爱恨情仇的婴儿肥,并没有开口特地去询问。只是趁着她讲累了后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扭头和关渝舟道:“我刚刚看你揩她油了。”   关渝舟纠正他:“是为了看清她脖子上的痕迹。”   “什么痕迹?”   “你觉得她为什么要把浑身包裹得那么严实?”   夏濯想了想:“要么是冷,要么就是在藏什么。”   “对。”关渝舟点点头,“她伸手的时候,我看见她手背上露出了一些和下巴上相同的浅色印子。所以她仰头露出脖子后,为了确认我才拉了她的领口。”   夏濯:“喔~~”   关渝舟被他这副语调搞得不禁额角一抽:“……别闹。”   “我有什么好闹的,我这说正经的呢。这么说她身上很可能密密麻麻全都是你说的那种印子了?”   关渝舟嗯一声:“而且不是普通的印子,她脖子上的印子明显是一个完整的小手掌形状。”他提了提裤脚,将脚踝亮在夏濯眼前,“记得车上遇到的那个小鬼吗?这是它握住我脚腕时留下的。”   照这么说来,戴姝的身上应当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孩手掌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把手掌印盖在有遮掩的地方,但夏濯脑补了那种壮观的画面,不禁审美跑偏地咂了咂嘴:“有点想看。”   关渝舟:“……”   夏濯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说完第二秒就把这件事给抛之脑后了。他的目光沿着脚底的淤泥一直向远处绕村的高山扫了一圈,有些不解地提出了一个质疑:“整村的人都死没了,可我们来这里走了这么多路,你看见过墓地吗?”   作者有话说:   这年头,车票真难买啊……   出去玩了!到月底都是存稿箱! 第11章 失落的荒村(十一)   墓地?   关渝舟果断摇了头:“没见过。”   夏濯简单思索了一下:“那老太太既然说几十户人死到只剩下她们两口了,怎么可能没有坟墓?要我说死了那么多人,就该有专门埋葬的地方,至少一个足球场大的坟场应当能瞧见吧。可你看这里以往无疑全都是田野,哪来的坟地。”   关渝舟转头问一直在倾听他们谈话的姐弟俩:“你们是从村后来的吗?”   婴儿肥见他忽然问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地点点头:“对,我和我弟出生点在村子后头的林子里,没见到有什么埋人的地方……不过外面看不出来的话,也有可能是他们把土填平了或者是把人埋自家院子里了啊。”   夏濯一愣,觉得婴儿肥的话十分有道理。   但转念更加荒唐的猜测却一闪而过:如果说本来就没有尸体呢?   当时那个原住民说的话是“再也没回来”,而昨晚上小鬼念的词里也有同样的这一句话,一模一样的台词声重叠在了一起,像是在给他们一个非常关键的提示。   对了,还有照片!   他朝关渝舟伸出手:“昨晚上的照片带出来了吗?”   关渝舟将口袋里叠得规规矩矩的三张纸片递了过去。   看上去全家福里的人数不少,细细分析下来本质上却是在减少的。   两张两寸照前后明摆着老太太的丈夫和其中一个孩子不见了,如果说真如这其中所暗示的,每少一个孩子就必须少一个大人的话,那这简直就是一场一对一的等价交换……   不对,后者明明只少了一个孩子。全家福里她养大的女儿和女婿两人消失,可到目前为止里面的孩子只不见了一个,这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他的猜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唔……”   关渝舟看他忽然皱眉闭起了眼,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夏濯甩甩头:“脑壳疼。”   关渝舟见他脚下都在飘,连忙拦了拦:“先别想了,放松一些。”   婴儿肥似乎也察觉到夏濯身体上有些毛病,提议道:“要不找个地方歇会儿?我和我弟正好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东西吃。”   眼下四人已经走到了村头的车站口,竖起的木棚勉强能遮点雨,夏濯便在这里坐下了。   关渝舟安顿好他,看向姐妹俩问道:“你们自己去?”   “放心放心,我们打不过但躲得起,只要不遇到刚才那群人一样的入梦者就万事大吉。”婴儿肥握了握拳,干劲十足:“今天的午餐就交给我们俩吧!”   望着两人步履轻盈地离去,夏濯靠着背后的木墙感慨道:“年轻真好啊,没吃早饭都活力四射。”   这简直是七老八十的人才会说的话,关渝舟无奈:“你不是才二十五吗。”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啊?”   关渝舟隔了两秒,看他一眼:“算出来的。”   “哇哦。”夏濯摆出“你好厉害”的表情,却没缠着关渝舟为自己算一算,那副轻佻的模样像是压根没把对方的话当一回事。这一天还没过去一半,他就已经开始手脚发软,现在也懒得再开口逗关渝舟,干脆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歪着头闭目养神去了。   关渝舟站在风口处,半边身子对着夏濯,半边身子对着荒芜的田野。   远处来时的隧道已经成了一个拳头大的黑洞,没有车载他们徒步离开危险性极高,所以出村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瞬就被他打消掉了。   这个梦境并不难。   的确在小鬼的攻击性和剧情的紧凑程度上来说,梦境也许是有人初次进入的原因,到目前为止都还安好。   按照昨天的情况来看,那隧道里的小鬼是惧光的,像现在的大白天还算是比较安全的。如果想要做什么的话,也就只能等到晚上再看看了。   他从烟雨朦胧的空旷场地上收回视线,目光又停留在坐在等候椅上的夏濯身上。他多看了两秒,忽然探出两指试了试对方的鼻息,做这个动作时手臂都有些不可察觉的颤抖。   气流打在指腹上,让他眉梢微动,胸膛上下起伏。正要缩回手时,手腕却被另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   夏濯睫毛颤了颤,他没有在意关渝舟有些惊讶的表情,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迟疑道:“我忽然想起来,当时坐在车上还没有进隧道时,我看见了一根电线杆。”   关渝舟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时夏濯还特地回过头去看,可是自己问话时,对方却只答了句是在看电线。   夏濯松开关渝舟的手,放到自己胃上按了按,感觉还算良好后才接着往下说:“当时我看见一个小孩子挂在电线上,摇摇晃晃的。可是回头的时候电线上却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关渝舟听他的描述忍不住皱起了眉:“挂在电线上?”   “与其说是挂在上面,不如说是吊死了。”夏濯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我刚刚仔细想了下,那个孩子穿的好像和那户人家里的莱莱有些神似……”   关渝舟丝毫不会认为夏濯在说胡话。如果夏濯之前在电线上看到那个“荡秋千”的孩子正是莱莱的话,那他们昨日见到的和今早见到的都是一个已死之人。   他想起当初在墙下接住摔下来的小女孩时,对方身体轻得像是没有重量——他那时候就有这种隐隐猜测了。   那个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吗?   关渝舟觉得她应当是知道的,正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孙女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对他们有所隐瞒,不说实话。   他看夏濯手一直搭在胃部,轻声问:“还想吐吗?”   “你忽然好温柔啊,关同学。”夏濯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嘴角弯起一点弧度。   果然比起别人触碰自己,主动去碰别人的话情况会好一些。他捻了捻指尖,呼出一口浊气:“现在不想了。”   现在不想也就是之前的确难受,关渝舟抿唇道:“抱歉。”   这一句道歉倒把夏濯给逗笑了,他笑嘻嘻地腾出一只手扯了扯关渝舟的衣袖:“是我主动的,你道什么歉啊。再说了,我碰你你还不高兴了?”   关渝舟没有再说话,两人之间再一次陷入沉默。   撩拨的话没人接,夏濯也没觉得尴尬。他听着耳边滴滴嗒嗒的雨声,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   谁知这回一闭眼还真靠着身后的木板睡着了,不知是不是天亮着周围还有杂音的原因,他没有梦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等关渝舟再喊醒他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   他闭眼前关渝舟站在哪里,睁眼后关渝舟依旧在哪里,像是在这段时间里压根没有坐下去歇息过。   不过夏濯没有特地去问,他看见不远处姐弟俩两手空空地跑了回来。   这个梦境特殊,本来就说明了村里饥荒,能吃的基本全都让村里人吃了个一干二净,所以若是真让他们找到了什么才会令人疑惑。不过比起离开前,他们此时动作略急,神色也稍见慌张。   夏濯还以为是路上遇到了脏东西,有些纳闷地向他们不见一物的后方看了一眼。   还不等开口询问,婴儿肥就扶着膝盖,粗喘着抬手指了指西北的山头:“我们……我们好像找到坟地了!”   据他们描述,坟地建在山坡上,因为周围树木遮掩太多,又因下雨天泥土下滑不断,所以在山脚下根本看不出来。   去的路上婴儿肥脸色有些难看,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说是坟地,也只是我和我弟的一个猜测……但是……”   关渝舟问:“但是什么?”   婴儿肥脸皱成一团:“但是觉得比普通的坟地还要吓人……哎呀我也有点说不上来,就比平时见到的墓地要奇怪一些……不,不是一些,是很多些……”   关渝舟打断道:“带我去看看。”   由于地势的原因,山上的雾比田野间的更浓,黏着在树干和枝叶上将整片林子都装点得发白。   姐弟俩记不清前一次走的具体哪条路,只记得了大致的方向。   关渝舟走在夏濯前面开路,每一步都能将脚底的泥土向下踩去一二厘米。   空气中飘散着腐朽的气味,一部分树已经发黑,过多的积水将根部泡到发软,终日不见阳光导致它们无法再继续生长。   两手能握住的小树上树皮已经被撕了干净,坑坑洼洼的蚂蚁洞暴露在视野中,其中也就只剩下一滩混在一起令人作呕的蚊虫尸体。   这条泥泞向上的路没有经过开采,但也有人来过的痕迹。人手能够到的地方不留片叶,就连地上的杂草也不剩一根,明明是适合菌菇生长的环境,可脚下只有脏兮兮的泥水和无法果腹的碎石块。   夏濯喘着粗气:“你俩怎么会想来这种地方找东西吃啊,毛都被拔到不剩了。”   婴儿肥说:“因为之前我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就在这个山坡上。”   “哦……”夏濯应了一声,眼前又开始发黑了。他停下来扶着树喘了口气,却不料刚放松一点,那棵树竟然被他推得朝一旁歪了歪。   他收回手,一边抹脸一边问:“还有多久才到啊?”   关渝舟气都不带喘一下地回头看他:“我背你?”   夏濯连忙摇头:“别别别,要是吐你肩上就不好了。”   婴儿肥开始左右嗅空气:“马上,应该就在这附——”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琐碎的声响和一声闷哼。姐弟俩一同回首,却见夏濯身体正朝后仰去,而关渝舟伸出的手离他还有半米远。   婴儿肥惊呼一声:“快护头啊!”   这坡上到处都是树根和埋在土里的石头,谁知道要是滚下去了会磕到哪里。   夏濯也不知道怎么摇头摇两下就飘了,等眼前的黑云散去后,他身体已经不受控地向后翻去。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抱脑袋还是该努力握上关渝舟伸来的手,不过在他考虑的短短一瞬内,人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泥里,并且还咕噜朝下滚了两圈。   更让姐弟俩惊了的是关渝舟的举动。   在看见夏濯摔下去的同时,关渝舟已经扑了过去,脚下的泥水迸溅,激起的水花几乎有半人高。   就在关渝舟即将抓住夏濯的衣服时,夏濯却伸手往地上一扒,稳稳停住了。   前者呼吸一窒,快速脱下外套给他擦了擦脸:“站得起来吗?”   夏濯表情却有些古怪,倒不像是摔坏了,而像是带了些诧异。他从泥里爬起来,手心里攥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偶娃娃。   滚下坡时他胡乱想要抓住什么,树根也好,石头也罢,可谁知却抓了个镶嵌在土里的硬物边。这一带不仅将罐子从泥里拽了出来,顺带还将堵在罐子口的东西也给倒了出来。   手中的娃娃是用布拼接起来的,只能从轮廓上看出它是个人形。   夏濯蹭了蹭它脸上的泥,发现上面的五官都是用红漆涂上的,并且娃娃背后也同样用红漆写了一行小字——二子伍枣,愿永安息,身沉此地,魂归天路。 第12章 失落的荒村(十二)   人偶模样怪异,夏濯却没生多少抵触。   他又找到刚才抓住的那个罐子,将罐子周围的泥土朝外拨了拨,果然看见了一个和莱莱家相仿的黑陶罐。   夏濯没有贸然伸手进去掏,从一旁拿了根树枝,将罐子里的东西全都捣了出来。   姐弟俩上来看他受伤情况时,看见的就是几块发霉浸水五颜六色的馒头和一小塑料瓶没有封口长了毛的腌黄瓜。   鼻子灵敏的婴儿肥:“……唔。”   本就不太舒服的夏濯:“……呕。”   关渝舟拧着眉,伸手递出指甲盖大的白色的药片和一瓶水:“吃了吧。”   夏濯推拒:“我还能救一下,不需要安乐死。”   关渝舟扯扯嘴角:“止痛药。”   “不要,药都有副作用,我怕我吃了会想睡觉。”   “下午可以睡。”   横竖关渝舟都想要他把这药给吃下去。夏濯见那药片快被雨给淋湿了,便也没再费嘴皮子工夫,接过含进嘴里打算就着水一口咽了。但这药片刚入口就化开了,同时背上腿上的痛感也全都一扫而空。   啧,这就是所谓的最强等级药到病除吗。   他从地上站起来,有些嫌弃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随后十分败家地用剩下的水洗了脸和手。   从罐子里掉出来的布娃娃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背后的字就能完全诠释这一点。   关渝舟先前想知道戴姝他们想要的罐子里究竟装了什么,现在看来里面的东西估计也相同,一个劣质的布娃娃和一些能吃的东西。   “嗳,从那些人身上拿来的那张纸上画着的就是这东西吧。”屏蔽掉痛觉后,夏濯又没事人一样要去掏关渝舟的口袋。   可关渝舟却打断了他:“夏濯,看脚边。”   夏濯不明所以,抬了抬脚向下瞟了一眼,却诧异地发现在他脚旁露出了一个黑罐的边角。   刚才他一路滚下来,竟然将土里埋着的东西都带出了头,而他脚下站着的地方埋着的罐子绝对不止一个。   意识到这点的众人不约而同向四周看去,雨势没有渐小,但在刻意的注视中有些不起眼的东西便变得瞩目。   山坡上埋着的那些黑罐子只剩下一个罐子口,东倒西歪地插在土壤里,而罐子上本该束缚着的线却清一色地断开了,用作封口的布全数被泥土埋进了罐子中。   婴儿肥缩缩脖子:“就是这里了,再往里走一些整片地里埋的都是这种罐子。但是这些罐子上还有区别,有的里面装的东西腐烂了,有的应该还能吃……”   夏濯不可思议地看她一眼:“……你不会还想着去土里把东西捡捡洗洗吃了吧。”   婴儿肥被这句话搞得差点又呕一声:“没有!这不是明摆着罐子不是同一时间埋下的嘛,时间上肯定分了先后,不然也不会有的烂成了水有的还没开始长斑。”   人死的时间不一样,埋罐子的时间当然也就不一样。   关渝舟看了眼一旁不停推眼镜的弟弟:“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弟弟下意识答了:“没有。”说完话他愣了一瞬,表情变得稍有僵硬。   关渝舟倒是没在意他的反应,只点点头,将夏濯脚下的罐子用粗木棍挖了出来。冲掉底部一圈的泥巴后,他在左下角找到了浅浅的刻痕——一个“正”字和一个“T”。   他思索片刻,又将夏濯掏空的罐子也挖了出来,在背后找到了相同的标记。   按照正字计数法来看,这分明就是七。而他们当时在家中找到的罐子上只有一个“正”和“一”,所以莱莱家的黑罐子摆在房间里不入地的原因是时候还未到?   夏濯眨眨眼:“啊,这么说来,那交给那个女明星的罐子应该不会是什么好玩意咯?”   关渝舟嗯了一声:“关于人偶功能的说法其实很多,其中有一种是可以寄魂。不是说找不到埋葬遗体的地方吗?如果用罐子充当棺材、用人偶来代替死掉的人、刻下的记号正好代表七日的话,也就是等同于人死后将棺材停放七日才能下葬。”   夏濯一听,掌心立马在腰侧的衣服上擦了擦,噫道:“合着我刚刚抓了个人偶就相当于我抓了个尸体啊?”   婴儿肥也听明白了:“那罐子里放的那些吃的东西……全都是陪葬品?!”   关渝舟说:“这些人生前没有东西吃,村里也没有能力给他们贵重的陪葬品,就往充当棺材的罐子里放一些吃的东西,便算是给他们上路时带在身边吃的祭祀物了。”   婴儿肥摸摸胳膊:“别说了,我昨晚抱着棺材晃了晃,今早还抱着棺材走了那么远的路……那罐子里寄魂的人不会被我晃醒了然后来找我吧!”   夏濯越想越觉得不对味:“要不要去提醒那个女明星一声?要是她真把罐子给打开了,里头有什么鬼魂的话,不就被她给放出来了?”   关渝舟没怎么细想,似乎只是顺着夏濯的话应了声:“也好。”   为了确保想法正确,几人又沿着路挖了一些罐子,确定罐子后刻着的全是七。   等第六个罐子出了土,婴儿肥已经头皮全麻,不仅鼻子被酸臭的气味呛得难受,就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她捂住鼻子求饶道:“我们回去吧,我在这里多站一秒,我就多脑补一秒这些罐子里伸出一只手的画面……”   夏濯抱着膝蹲在地上,一边看关渝舟动手一边夸她:“说明你脑细胞活跃,是好事。”   婴儿肥欲哭无泪地往后退了几步:“而且是伸出一只拿着长满了毛又青又绿霉斑馅包子硬要往我嘴里塞的手……”   关渝舟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终于打算打道回府了。他大概知道那张皮纸上画的图是什么意思了,夏濯也勉强弄清了其中的七七八八。   人既然讲究入土为安,那这些村里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死后都没有尸体,想要安葬他们的人就只能想办法替他们打造一个尸体埋进土里。   用生前的衣服做成人偶,再在人偶的背后写下他们的名字,等到这些人徘徊的灵魂在第七日回到家中后便能顺利地钻进罐子中,最后再将装着寄了魂人偶的罐子埋入地里。   先不论这里有没有祭奠大人的意思,从方才扒出来的那些人偶背后的字来看,祭奠的对象不乏村中的小孩子。   下了坡后,夏濯唉声叹气地捏起胸前被泥水浸后变了色的衣服,嘟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导致这些人死后不留尸。”   关渝舟问他:“你听过有关于为什么人死后会在人间徘徊七日的传说吗?”   夏濯想了想:“吃一吃生前没吃过的,见一见生前没见过的,去一去生前没去过的,做一做生前没做过的……了却个心愿然后才能走的潇洒肆意?”   关渝舟听他无比工整的排比句不禁莞尔:“‘魂死离体,徘徊七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一种说法是,死于意外没有怨气的人会在死后看看家人、看看世界,而死于非意外有怨气的人则会在七日回来报仇,将杀害自己的人折磨杀死。”   夏濯问:“按你这话说,我们昨晚看见的那个回来的小鬼,它生前其实是被人杀死的?”   婴儿肥奇道:“你们昨晚见鬼了?我们到现在都没碰到过。”   关渝舟稍稍点了下头:“从家里搬出去的罐子昨日已经被刻上了六,今日就应该是七。按照昨晚我们碰巧见到的那一幕来看,罐子的确是应该为那个小鬼准备的,如果真的想要把它送走,那必须要提醒那个女明星不要碰罐子,最迟等到今晚将罐子埋进地里就可以少一事了。”   “那罐子是故意摆在屋子里的吧。”夏濯头脑一机灵:“你看,整个村里只剩下这一户人家门前涂了新油漆,那三个人昨晚没有住进来,今天遇到的时候就像是遇上了什么事。所以昨晚我们住的老太太家应该算是正确地点?正好你触发了剧情线,也就是说明来这里的人想要触发剧情,就必须进入老太太的房子里。一旦进去,就会探查屋子寻找线索,然后发现那个罐子。人嘛,谁没点好奇心啊,说不定就把罐子给打开了呢。”   关渝舟带了点笑意,他看着夏濯做口型道:“你真不像是第一回入梦的人。”   夏濯一挑眉,回他口型:“过奖。”   交谈至此,四人已经重新走回了车站前,直对着田野间的那条路。路的尽头和村子相交的地方仍旧立着三个人影,在他们上山期间,这几人居然还没有离开。   见此情景后,夏濯很是满意:“这倒省得我们再去费时找他们了。”   然而当走到路的一半时,跟在最后的弟弟却小声吐出两个字:“不对……”   最了解他的莫过于婴儿肥。她一听弟弟开了口,神色立马紧张起来:“小舒,你看见什么了?”   尽头处,戴姝正蜷缩着坐在地上。她左手攥着一个干净的布偶,右手不停地抚摸布偶的身体,嘴唇不停颤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话。   而她身旁站着早上刚被关渝舟揍了一顿的两个年轻人,手里正分别拿着半边面饼,地上原先装着腌菜的盒子已经空了,像是遗弃物一般被丢到了积水中。   关渝舟带头停下了脚步,蹙起眉。   弟弟目光扫过地上的陶罐碎片,却迟迟不敢放在戴姝身上。他闪躲着盯向自己的脚尖:“她的背上有东西……” 第13章 失落的荒村(十三)   对于被小鬼从后抱住了脖子这件事,戴姝毫无所觉。   她不知有没有感受到身上多出来的那一份重量,只是脊背稍弯,闻着脚步声响呆滞地向第三次遇到的关渝舟几人看去。   板寸承认打不过关渝舟,也不愿再多费力气。他一口口吞咽着手里的食物,看着有些疯癫的戴姝,却丝毫没有要分她一口的意思。   夏濯看着这三人配置,只想吐槽一句:真是塑料男女情。他望着戴姝,怎么瞧都瞧不出她背上还背着个鬼,不过一想到可能自己无意间就会和这东西对视,便收回视线不再多看她一眼了。   婴儿肥缩在两人身后,先前被威胁的恐惧感犹在。她颤声问:“你们、你们怎么把罐子砸了?”   这比直接掀了人家棺材板还过分啊!   “砸了不比拆线快?”板寸肿着脸,吃得满嘴都是饼屑。等嘴里的面食咽下肚后他才沾沾自喜道:“这可是梦境的物资箱,你们来晚了一步,该吃的我们也吃了,该用的我们也用过了。”   意思就是你们想抢也没得抢了。   婴儿肥听着不爽,眼睛咕噜一转,却看见戴姝正神叨叨地用指腹不断磨蹭人偶粗糙的表面,一滴滴血正顺着她的手腕不停地往地上淌,而浅灰色的布料已经被染深,失血过多惨白的胳膊衬得血液的颜色更加刺目。她被那一片猩红吓了一跳:“她这是在干嘛啊?”   关渝舟瞥了一眼,简洁明了道:“替身。”   “你知道的挺多嘛。”板寸懒散地笑开了:“她昨晚被小鬼缠上了,说不准今天那小鬼就会找上来。这个人偶已经被她使用过,到时候鬼找上门时也不会去找人了,只会去找替身,这不是白给的一张免死卡么。”   用人偶来做自己替身的说法大部分入梦者都不陌生,关渝舟记得在入梦者协会论坛里,曾经有一个人分享过自己在一次梦境中死里逃生的经验。   当时原贴主提到,梦境设定中自己是被卷入了一场招鬼游戏里,出生点周围只有她一个人在。但是梦境都是多个入梦者同时参与的,在这个环节中他们唯一可以互相沟通的工具就是手机。梦境要求所有参与人员必须自己逃生才算成功,但是可以和其他人交换线索,以求双赢,而群里人数就是这场梦里剩余存活人数。   他们通过群聊得知所有人的出生点都相同,是在一个柜子里。但是却没人敢第一个推开柜子,看看柜子外的情况。   他们表面波澜不惊地在群里聊天,互相安抚,但随着时间分秒流逝,终于有人开始了下三滥的手段——哄骗新人。   有一位熟手称自己出去了,外面是一个宴会厅,桌子上摆着蛋糕和各种零食点心。   这人在群里绘声绘色描述着环境的安逸,让蹲在黑暗又狭小空间里头一回面对威胁的新人对外面燃起了希望。   新人问:那些东西能吃吗?   熟手说:当然,味道都不错的,赶紧吃完开始干正事。   新人问:周围没有鬼吗?   熟手说:切,有鬼我还能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啊?傻不傻。   新人问:您能拍张照片吗……   熟手过了一会儿才回:我是很想给你看,但照片没法上传。   手机屏外的大家看到这话,当下都尝试了一番,果然在发送图片时显示发送失败。   也是,能够留一个可以打字的手机给他们就不错了,不能指望可以传递各方的图片信息。   后来新人和熟手又在群里聊了会,新人的所有疑惑熟手都耐心地解答了,只不过字里行间都有些嗤笑对方胆小的意思。   新手难免感觉羞耻,又对对方很是信任:谢谢您!我有遇到什么问题还能请教您吗?   熟手说:快出去吧,吃饱了再问。   再后来,新手再也没有发过消息,聊天框最上角显示群里的人数少了一个。   大家都知道这人被骗着出了柜子然后死了,可别人包括原贴主都一直在添油加醋,或者冷眼旁观。   而这个贴子的评论里,也没有一个人在指责他们的做法。所有来看贴的人只会在意一点——贴主是怎么活着出来的?这个方法我也能学吗?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入梦者已经拥有了一种默契,在他们眼中有些事想要达成,就只有孤注一掷。而牺牲别人保全自己,只不过是最正常的一件事情。   第一个人死掉试水后,大家明白柜子外可能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在等着他们,更加警惕。一群人开始在所藏的柜子里寻找道具,在手机里翻查线索,可都一无所获。   原贴主清点了身上所有的东西,不包括所带的随身仓库外,这一回梦境给他们的只有一架手机——一架挂着小玩偶挂饰的手机。   挂饰不大,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触感是柔软的棉絮,不是塑料制品。   原贴主想了想,在群里打字说:我出来了,把玩偶从手机上拿下来,然后丢到柜子外面就行了。   然后她又说:只是一个正常的客厅而已,桌上没有吃的。   群里有人问:就把手机扣丢出去就行了?这么简单?   她说:对,可能这个人偶是给我们用来做替身的吧。   然后群员数量又减少了两个。   原贴主想,原来这样也不行呢。那到底人偶要怎么使用才正确?光是丢出去还不够的话,是少了什么东西吗?   有人看到这里忍不住回复贴子:求快说,急死人了,最后到底怎么才出的柜子?   原贴主终于在贴子中一口气把话说完了:最后群里人少了一半,氧气也不充足了,所以我试了三种保险,第一个是拔了一根头发系在人偶身上,第二个是涂了一点唾液在人偶身上,第三个是咬破了手指将血涂在了人偶身上。做完这一切后我就有些晕眩,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我打开柜门将人偶抛了出去。门开了一条缝的时候我就看见一个红裙子的女人站在门前,在所有参与者躲在柜子里时,她一直在用一只通红的眼睛向柜门里看,而我丢出去的人偶撞到了对面的墙上,她竟然目光略过我看向了人偶,然后一步步向着人偶走过去了。虽然不知道这三点是不是都必要的,但无疑那一刻人偶代替了我,替我承受了开门的必死一击。   而现在,板寸话里的意思是把这贵重的“免死”道具让给了唯一的女士,让她也能在最危机的时刻用人偶来救自己一命。   要不是看见那片埋了成批罐子的坟地,夏濯这一听都要感动到流下眼泪了。他看着地上薄厚不一的陶瓷碎片,想开口长吁一口气,却毫无预兆地一仰头打了个喷嚏。   关渝舟见状,便不打算在此久留:“走吧,别再受凉了。”   夏濯昨天就淋了半天雨,今日在水里滚了一圈,风一吹鸡皮疙瘩直往外窜,整个人腿脚都在飘。   本来想着早点和这三人说一声别碰罐子,没想到这几人已经把死给作完了,他们也就没有继续开口做好人的心思,一字不提地朝着村里走去。   板寸嘁了一声,开口骂了句矫情。   关渝舟侧过脸看他一眼:“说谁?”   板寸没料到自己声音那么小他也能听见,一想到这人看上去彬彬有礼,出手起来疼得要命,对上那有些阴霾的视线免不了有些犯怂:“又没说你,激个动什么劲儿。村子里有鬼,你们还不如回车站那坐着呢,你们这一进去能不能再出来都不一定。”   关渝舟静静看了他几秒,不再搭理。婴儿肥倒是气上了:“他这说的都什么话啊,明摆着咒我们么。”   夏濯闻言回首,将板寸往地上吐唾沫的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他笑眯眯地对上这人毫不心虚的视线:“哎~这位兄台,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泛红,头顶隐约有黑气缭绕,近期可能会有血光之灾。不如出点积分消灾解难,你看如何?”   板寸:“……”   板寸嗤了声:“神经病啊你。”   夏濯叹了口气,走回关渝舟身边悲哀道:“我都提醒他要凉了,他还不当回事。”   婴儿肥小心翼翼:“你还会算命?”   夏濯弯着眼角:“是啊,要算一卦吗?”   婴儿肥有些局促地问:“我听别人讲算命都要钱,你多少钱一算啊?”   夏濯竖起一个手指。   婴儿肥:“一……一百万?”   夏濯:“你怎么那么黑心啊,我就要一个手电筒。”   婴儿肥:“……”   在这个时候,一个手电筒和一百万人民币根本没差。   夏濯问:“你想算什么啊?”   婴儿肥唔道:“就算算我什么时候来个男朋友吧,我先试试你算的准不准。”   夏濯有模有样地掐掐手指,一歪头却见关渝舟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唇角还带了点笑。这淡淡的笑意却像是当场把他看穿了一样,夏濯瞪回去一眼:“看什么看,再看要收费的。”   关渝舟还在笑:“嗯,那你要多少手电筒?”   夏濯:“……你少唬我,你明明就一个手电筒。”   婴儿肥在旁边听了他们两句打诨,忽然感慨:“你们应该认识很久了吧,感情那么好。”   夏濯笑得非常随意:“是啊~我和你关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着,你羡慕啊?”   婴儿肥揽过只善于倾听的弟弟:“羡慕什么啊,我也有好嘛!别岔开话题,快说我男朋友呢?”   夏濯指了指自己:“呐,这儿呢。”   婴儿肥傻眼,脸噌地红了:“……你不要脸,当着关哥面还开这种玩笑,手电筒不给你了。”   夏濯看她恼羞的模样哈哈大笑。笑过后见这小姑娘圆着一张脸扭头不愿搭理自己,这才坦白:“我哪儿会算命啊,都瞎说唬人的。这要是来一个会算命的,那岂不是相当于开了挂?哪里有难哪里安全都能算得出来。”   婴儿肥多好一纯情少女,在学校还真没见过他这样说话直白的,几分钟下去耳根都还冒红。到目前为止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挨过一夜,物资也分过了,现在玩笑也开过了,却还没有交换过姓名。   他们两个年龄小的倒是还好,面对关渝舟和夏濯都可以开口叫一声哥,可轮到夏濯和关渝舟这边却从来没有叫过他们什么。   婴儿肥不知是不是对他们产生了不少信赖感,扭头小声道:“我叫简然,我弟叫简舒,你们……你们不说也行。”   夏濯对交换名字这种事没什么意见,更何况关渝舟先前叫过他几回,八成早就被听到耳朵里去了,“夏濯,三点水的那个濯。”   关渝舟:“关渝舟。”   简然的肚子本就叫了一路,现在周围安静下来咕噜一声尤其明显,让身边的其他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一边脸红一边捂着胃,想着原先还夸下海口说今日午饭他们来办,头一回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个,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我弟那边还可以换一个盲盒。”   夏濯问:“盲盒?”   简然用力点头:“对呀。”   夏濯知道这可能又涉及到自己不知道的领域,便非常自觉地住了嘴。倒是关渝舟自然地将话题接了过去:“我也有一些没开的,不如直接回那户人家里再借住一天。”   夏濯一想到今早莱莱的倒影顶着两个黑灯泡眼的模样还有些不自在:“家里那个小丫头没问题吗?”   “不碍事。”   关渝舟说不碍事,夏濯觉得那就是真的不碍事了。四人兜兜转转,还是立在了泼满了红油漆的门前。踌躇片刻后简然抬手敲了敲门,礼貌地问了句有人在家吗。   不知是不是老太太没见过简然和简舒的原因,等门敲了三遍后都不见有人搭理。   关渝舟也不指望能从正门进去,见迟迟没人回应便带着他们绕到了那扇还留着几个指印的窗前。早上离开时他特地没有将窗户从里面锁起来,就是为了不必要的时候再次回到这里。   夏濯看他早有预谋的模样乐道:“这算不算是擅闯民宅啊?”   关渝舟说:“昨天来的时候她并没有亲自带我们进来,今早离开时表情也不太对劲,像是对这个房间很抵触,应该不会轻易踏足进来。”   窗户被他从外拉开,不过呈现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心头一跳。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房间格局,而是一张苍白的小脸。   夏濯和关渝舟猜测已不是活人的小丫头正直对着他们,眼里没有分毫的意外或是惊讶,依旧平如死水。   关渝舟也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间房子里,两边对立站了片刻,直到夏濯又捂着嘴让喷嚏声打破了宁静后他才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这话有些奇怪,明明是想要小偷小摸进别人屋子避雨,却问起了屋子主人。   但莱莱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站在窗边,目光像是穿过了面前的四人绕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怯怯地答:“弟弟走了。”   姐弟俩不敢靠她太近,却也不能明显做出躲避的动作,只能硬着头皮吹冷风。原本摆着罐子的角落现在空荡起来,也不知老太太究竟有没有发现它的失踪。   “你弟弟一直在这里吗?”   莱莱轻轻点了点头,从破破烂烂的袖子里伸出受了伤沾着泥巴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手,指着他们头顶的方向说:“他一直都挂在那里的,他不见了。”   “他说今天会来带我出去的……他不见了。” 第14章 失落的荒村(十四)   四人进了屋子,姐弟俩便缩去了对角的床边。   简然脚踩过依旧放置在原地的纸壳,鼻子一皱。   关渝舟打开光表,将昨天捡到的那只拨浪鼓从道具仓里拿了出来。当时夏濯情况并不好,所以没来得及细看,现在鼓刚被取出,莱莱便直了眼睛,这反映看来明显是认得这个东西的。   小鼓很普通,用料也十分廉价。比起通常所见的竹木或是泥石,鼓身只用了成本极低的硬纸板。纸制的两个鼓面破了一个,泛潮的边角围成一个凹陷的大窟窿,无论弹丸怎么撞击都再也无法发出原先的脆响了。   他将鼓在莱莱面前晃了晃:“你认识这个?”   “这是我和弟弟的玩具。”莱莱似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小鼓会出现在关渝舟手里,看看他又看看鼓:“弟弟出村玩的时候就拿上了这个小鼓……可是,可是……”   关渝舟将鼓放到她满是伤痕的手心里,循循善诱:“我们现在将它物归原主,和我们讲一讲你和弟弟的事情好不好?”   莱莱握着鼓身,手指戳了戳上面的大洞,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委屈起来:“可是我也很想去的,但大人不带我去,我就偷偷从这个房间溜了出去……”   关渝舟和夏濯对视一眼,后者问:“你弟弟是跟谁去玩了?去哪里玩了?”   “跟妈妈……不对,不是妈妈……我记不清了。”莱莱一边缩脖子一边小声答:“弟弟去了村外。我没有不听话的,我只是想和他一起去玩……”   “嗯,没有怪你。”夏濯强迫自己暂时遗忘掉先前她可怖的模样,带上一些可亲的笑意,“那你出去都玩了什么?”   莱莱想了想:“弟弟玩了秋千,晃来晃去。我藏在一旁看,后来弟弟晃累了,不动了,妈妈就……”她说到这里,有明显的停顿,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但又想不出个所以,这才接着继续把话说完整:“妈妈就坐在地上发呆……小鼓掉到树丛前了,但是我不敢去捡。”   夏濯听得浑身一震。   什么坐秋千晃,不就是昨晚他们无意中看见窗外小鬼吊在电线上任风吹雨打的那一幕吗?   窗外的风透过洞口吹在他脸上,夏濯直打了个寒颤。他想到入村时在电线上同样看到的莱莱,又看了眼现在她的脖子,不由得眼睛睁圆了些。   关渝舟接着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是妈妈带你回来的?”   莱莱摇摇头:“我是跟弟弟一起回来的。弟弟累了后,妈妈就把弟弟抱下来放到地上了,然后遇到了隔壁的婶婶……婶婶好像也是带小妹妹出来玩的,她把小妹妹和弟弟放在一起休息,然后和妈妈坐在地上聊了一会儿……不过走的时候婶婶抱错啦,她把弟弟抱走了,妈妈不知道发现了没有。但莱莱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能去提醒妈妈。后来莱莱想回去的时候,却看见弟弟在一旁看着我呢。”   做母亲的怎么可能抱错自己的孩子?听到话尾,夏濯琢磨着其中的信息量,嘴里不由得“嘶”了声。   莱莱陷入了当时的回忆中,过了会儿脸上忽然绽出了点笑容:“弟弟一定是半路醒了,发现抱着他的人不是妈妈,就跑回来了……那天是莱莱第一次离开村子,弟弟也在旁边,所以莱莱就想,这回可不可以晚一点回家呢。”   莱莱脸上的笑意不减,像是想到了非常快乐的事情,手不停地晃动着。弹丸没有撞到鼓面,却将边角处的硬纸敲得发出阵阵闷响,“弟弟说他刚刚很开心,秋千很好玩,玩过后觉得不冷了,也不饿了。然后——”   关渝舟接上话:“然后你就学着他荡秋千的样子,顺着梯子也爬上了电线杆。”   “弟弟当时就站在电线旁边推我,后来天黑了,莱莱就和弟弟一起回家了……那天晚上,莱莱和弟弟在房间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弟弟不见了,妈妈在房间里叫得好大声,不过奶奶不许莱莱去看,奶奶陪着莱莱又睡着了。”   关渝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你们家吃肉了吗?”   莱莱费力地想了想:“妈妈捡到了一只死掉的小鸟,用小鸟煮了一锅汤,莱莱没有吃。”   夏濯蹲了这么久,膝盖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关渝舟呼出一口气,和他低声说了句走吧,便朝着一直注视着这边情况的姐弟俩走去。   夏濯听了刚才那一段话后心里已经感到些许怪异,他忍了忍,向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你奶奶不在家吗?”   莱莱说:“她在房间里睡觉,我和奶奶几乎每天都在睡觉。奶奶说,只要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那你怎么不去睡?”   “我今天不能睡,弟弟说今天会来找我的。我要在这个房间里等他来,不然他找不到我。”   “他说要带你出去?为什么呀。”   莱莱垂下眼:“因为奶奶不许我出去……奶奶说,只有家里才是最安全的。可是我想出去,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出去过了。”   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并不理解什么是死亡,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关渝舟又轻声喊了他一遍,夏濯从地上站起来,见那边早就饿得不行的简然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火腿肠,吃得肉嘟嘟的小脸一晃一晃,眉梢间都是喜意。   关渝舟已经在床上摆好了一些零食,其中还有一小袋辣味鱼干,一开袋香味就扑面而来。   简然喟叹:“关哥,你知道你这举动在外面叫什么吗?”   关渝舟头也没抬地拆米饼包装袋:“嗯?”   简然一笑笑出个浅浅的双下巴,两手并拢有模有样地拜了拜:“活菩萨!”   “……”   夏濯离开后,莱莱也就没有再主动开口向他们搭话。她依旧固执地站在那个潮湿角落中,目光透过窗上的几个洞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处的电线看。   在她眼里,她的弟弟每天都会来这里荡秋千,一边荡一边笑着看她,和她讲述当天去过哪里,看见过谁,承诺到了时候就会把她从屋子里接走,到时候没有大人的管辖他们去哪里都可以。   每当风吹过时,电线便摇晃起来,上面挂着的水滴也会随着风向落到地上。在这个时候,莱莱的脖子会稍稍伸长,眼巴巴地瞅着同一个地方,生怕一眨眼间就会错失弟弟的行踪。可是她就这么看啊看,电线上依旧没有出现她想看见的人。   关渝舟见夏濯走了过来,抬手将米饼向上递了递。   夏濯避开指尖的触碰,一屁股坐上床板,一边将米饼啃得咔吧响一边小声说:“我刚刚看见了,她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勒痕。”   “嗯,的确是被电线勒死的。”   夏濯盘着腿,一抬手将黏在额前的头发全都捋到脑门上,整张脸干净得和浑身的脏兮兮比较起来有些格格不入。他边啃边把手向那袋小鱼干伸去,“她刚刚说的死掉的小鸟到底是不是指人啊?”   关渝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出手把鱼干拎出了他的所触范围,“你胃不好,不能吃辣的。”   夏濯摸了个空,不满道:“我又没说我胃不好,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吃辣的。”   关渝舟瞥了眼他的肚子:“你已经吐四次了,吃别的吧。”   夏濯把锅朝他背上一丢:“那都是你不好,碰到我我才吐的。”   关渝舟却不在意他的胡搅蛮缠,十分顺溜地接锅:“嗯,是我的错。但是你吐了四次,胃现在很脆弱,别在吃刺激性的东西了。”   夏濯仰脸看他,关渝舟也毫不退让地看回来。   两人对视了几秒,夏濯终于受不住别开了头,认栽了。   “应该是被她妈妈带回来的那个邻居家的孩子。”关渝舟将手旁的水推过去,看着莱莱固执的背影,这才回起夏濯方才的那个问题:“你觉得小鬼什么时候会回来找她?”   简然满嘴都是食物,模糊不清地抢答:“我觉得是晚上!”   “可能吧。”夏濯有些心不在焉。   粮食缺乏的荒村、不断死亡的幼童、出村后抱错的孩子、大人出门后带回的肉餐……   当这些零散的拼图拼凑在一起时,似乎就能看清一道真相了。   “困吗?”   在他愣神的功夫,关渝舟将一半床理了理。他们早上离开前没有将被子还回去,老太太似乎也没有要进这个房间将它收回的意思,现在依旧盘成一团搁置在床头。   困倒是不困,就是身体有些疲累。夏濯将手里的塑料袋揉成一团,点点头,“有点。”   “睡会吧。”关渝舟替他把被子搬来,“今天晚上还有事要做。”   夏濯被照顾得妥妥帖帖,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和着半身泥巴钻进被子里,歪歪头发出疑惑的声音,“比如?”   关渝舟坐在他身前,顺手隔着被子替他掖了掖被角,慢条斯理梳理着目前为止有可能出现问题的事情:“第一点,那三个入梦者那边不知道会有什么情况。第二点,小鬼答应了今天会回来找莱莱。第三点,今晚就是莱莱的头七,虽然她没有怨气,但凡事有万一。还有一点有待质疑……她刚刚口中提到的那位可能并不是她妈妈。”   夏濯惯性追问:“那会是谁?”   关渝舟并未说出口。   夏濯心领神会,眼睛咕噜一转,伸手蹭起了对方外翻的袖口:“一起睡吗?”   关渝舟眼皮一跳:“什么?”   “一起么?”夏濯又重复一遍,笑嘻嘻道:“既然晚上事情这么多,当然要给你今日份的雇佣金啊~”   关渝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倒是一旁简然先噫了一声。   没能得到想象中该有的反应,夏濯冲着不远处两个未成年人教训道:“小孩子不要乱听大人谈话。”   “我就算了,我弟才十五哎。”简然抬手擦擦嘴,吃饱喝足后看了眼还背对着他们的莱莱:“再说了,那边还有一个更小的,你们调情能不能看看时间地点啊。”   “情到深处还在乎什么时间地点啊,野外都能干柴.烈火了。”夏濯脸皮厚惯了,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只故作可惜地把手收了回去:“既然如此只能委屈你了,等下次没有小孩儿的时候我们再一起睡哈。”   关渝舟:“……”   怎么就有种被空口嫖了的感觉。   他拿对方这张嘴没辙,看夏濯已经眼一闭万事皆空了,只好无奈地翻下床,走到简然旁边拍拍她的肩:“你和你弟去床上睡吧,但别碰到你夏哥。”   简然傻眼:“不用啊,我和我弟坐地板坐习惯了,上个梦境还是在洞窟里过夜的呢。”   梦境场景林林总总,他们谁也不知道现实中闭眼后醒来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有人去过充满血腥杀戮的古战场,有人去过满是蝇虫腐尸的末世,有人去过机关云集蛇蝎到处爬的古墓。   为了寻求短暂的安逸,死中求生的参与者们尝试过各种的躲藏地点,钻过垃圾桶,躺过尸体堆,从一开始的满目晕眩作呕到后来的习惯成自然,很多熟手已经足以能在各种意想不到的环境中目不斜视地闭眼小憩。   “别废话了,你关哥让你来你就来。”夏濯眼皮抬也没抬,活脱脱一副大爷相,“小孩子长身体呢,多睡觉少吃零食,能竖着长就别横着长,知不知道?”   简然反驳道:“……你才横着长,我这是天生的婴儿肥!”   “别气,我开玩笑的。”夏濯眯着眼朝一旁挪了挪:“你这样肉肉的就挺可爱的,让人看了就想抱一抱捏一捏。”   简然被噎了一句,脸竟然又红了。   她半晌后漏了气,求助地看了眼关渝舟:“关哥,你还是把他关家里吧,放出来这是祸害群众。”   关渝舟闻言看向夏濯,见青年一副“我刚刚什么都没有说”的无辜模样,不禁轻轻笑了声,“嗯。” 第15章 失落的荒村(十五)   “嗯什么嗯啊?你就是图我的人也不能不学好玩囚禁play。”夏濯瞥了关渝舟一眼,“这样只能得到我的身体,得不到我的心,懂吗?”   关渝舟配合他的表演:“那怎样才能得到?”   夏濯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空气指了指他的胸口,调戏道:“你把你的一颗心给我,我就考虑要不要还你一颗我的啊。”   关渝舟不吭声了。   见他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夏濯也没有强行延续。除了那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实在不好下手以外,他已经把左右人都撩拨一遍,占足了口头便宜后便歪头装睡去了。   他躺下没过两分钟,身侧的床晃了晃,简然还是领着弟弟缩到了另一边。两人心里记住了关渝舟叮嘱的那句话,愣是腾出了半米多的空隙,给夏濯留了一大半的空间翻身。   她方才听这两个大青年对话半天,浑身抓耳挠心一样痒,憋了半晌还是憋不住。等许久夏濯呼吸逐渐平稳后,简然看着关渝舟嘘声问道:“关哥,原来你和夏哥……不是一对啊?”   “嗯,不是。”   “哎?我还以为你们……”简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她看眼前关渝舟一副心里有事的模样,知道这人对这种话题并不喜欢,说到一半又十分懂得察言观色地闭了嘴。   她完全可以打个哈哈将话题带到别的地方去,可一旦谈话戛然而止了,气氛却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让呆在床上的姐弟两人都坐立难安。简舒见姐姐一时间没辙,便趁机开口向关渝舟道了声谢,十分蹩脚地将这一页翻了过去。   关渝舟语气倒是如往常一般,听不出有哪儿不悦:“不用谢我,我只是觉得你们能起到些作用而已。”   话很直白,简舒悬着的心倒是往下坠了坠。他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关渝舟会平白无故给他们东西吃,甚至还会出手从那三人组手下护住他们,但现在一听这句话后,他和简然反而同时松了口气。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人最怕的就是天上掉馅饼,谁知道甜味是不是为了掩盖深处暗藏的毒药?而既然关渝舟将想要利用他们的话说了出来,他们也就能将他的赠礼接受得心安理得一些。   要说简然能起到什么作用,无非是嗅觉比旁人更加灵敏,能够闻到别人闻不出的气味。   但简舒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在两人面前直言自己有什么不一般,关渝舟这话仿佛在暗示他真实面目已经被看了个一干二净,一方面像是一颗定心丸,另一方面又让简舒拿不定对方的内心想法。   他推了推眼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年龄比自己大了一轮多的男人:“您知道我有阴——”   关渝舟打断他接下来想说的话,“猜到了。”   简舒有些不太死心:“……您信这种事吗?”   关渝舟笑了:“毕竟都有入梦了,还谈什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简舒一时无言。   他和简然在梦境中的确比常人更占优势一些,但也因为如此,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和其他入梦者距离过近。他们不是擅长伪装的年纪,手段也没有成年人高明,当他和简然决定与关渝舟两人同行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时刻被拆穿的准备。   他记得关渝舟说自己入梦不到十次,如果此话不假,那么他更相信关渝舟是已经进入并且成功逃离整整九次的人。   他知道圈内有一种说法,能够成为熟手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有能耐,一种有手段。   有能耐的人会让人产生安全感并吸引弱者不停地接触靠近以求庇佑,有手段的人却让人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简舒不由得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这回碰上的关渝舟会是前后哪种人。   不过他并没有沉浸在自我思考中太长时间,关渝舟的声音像是有一种魔力,在瞬间就将他的不安全部抹平了:“你们要注意安全,认人准一些,以你们的能力完全可以找一个不错的团队。”   简舒闻言愣了愣,“……谢谢您,我会的。”   关渝舟看他片刻,忽然问:“简舒是真名?”   简舒点点头:“……对,是的。”   关渝舟淡淡道:“下次你们不要向别人报真名了。”   “关先生,”简舒没有像简然一样称他为哥,依旧保持着一种距离感和礼貌。他像是思索了很久,带着点不安将接下来的话小声说出口:“您能留下联系方式吗……我和我姐可以给您做事,我——”   “不用。”关渝舟知道他的意思,摇摇头止住了,“我不带人。”   简短的话将拒绝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明白,简舒也没有死缠烂打,将失落很好的收敛起来,“这样啊,不好意思。”   “不必道歉。”   简然像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她缓过了刚才的尴尬劲儿,伸手笑着搂过简舒的脖子,“行了小舒,别说话了,让关哥休息一会儿,你也休息一会儿。”   房间里没人再开口,关渝舟在静悄的氛围里看了眼窗边宛若成了雕像的莱莱,又沿着床绕去另一边蹲下,将视线放回了缩成团进入浅眠的夏濯身上。   他的目光略过夏濯被擦洗到光洁的额头,略过紧闭的眼帘和挺翘的鼻尖,在微微开启一条缝的唇上停留片刻,又蓦地收了回去。   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关渝舟抬手抵唇,衬着雨声轻轻咳了一声。   简然眼睛开成一条缝,将他这有些怪异的举动纳入眼底,心里又纳闷起来。她皱着脸像是在想一件想不通的事情,看得一旁简舒凑到耳边轻声问:“姐……怎么了?”   简然看了眼自己弟弟,觉得这种事情似乎没法和对方商讨,于是表情更加为难了。   简舒见她神色不大对劲,追着问:“你是不是嫌我暴露了不安全?要不然我们趁他们睡着的时候走?”   “不是啦。”简然纠结来纠结去,最终长叹一口气,在她弟弟脑袋上撸了一把,“大人的事,小孩子还是睡你的觉去吧。”   简舒:“……哦。”   天快黑时,夏濯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抬手一摸竟然触感一片湿凉。   印象里又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的画面模糊不清,他只能听见似乎有一个人在说一些割人心肠的话,却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谁说的。   夏濯觉得有些记忆忘却是没有错误的,可能是当时的自己太过悲痛而又无法承受,才会选择了将不堪的回忆掩藏起来。   既然不会是什么好事,那忘了也就忘了。   可是心里却一直觉得酸涩,哪怕他再怎么给自己找理由也无法将堵住的一口气喘出,塞得连呼息都变得艰难得多。他吸吸鼻子,把手电筒的开关推上,在灯光亮起的同时却差点叫出声。   关渝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趴在床边屈膝睡着了。   这人像是有些疲累,半张脸埋在臂弯中,也不顾地上冰凉,手里还攥着他裹在身上的被子一角。夏濯被吓得加快的心率还没平复,再看看关渝舟头顶翘起的一缕头发,手指有些微微发痒起来。   然而就在他思考要不要试着替他把那缕头发拨弄下来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唤声。关渝舟合上的眼随着这突兀的声音猛地睁开,头都没抬就对上了夏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那只手。   夏濯:“……”   这种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屋外的呼唤声又一次响起。老太太醒来后发现身旁本该安睡的孙女不见了踪影,便慌张地满屋到处跑去寻找。结果在院子里仔仔细细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后,终于敲响了他们所在的房间门,“莱莱……莱莱你在这里吗?”   门从里上了锁,除非这个老太太能像昨晚的女人一样压瘪了身子钻缝进来,不然是无法进入的。莱莱在他们休息期间一动未动,听到响声后略显僵硬地回过头。她目光慢慢略过周遭聚集了四个陌生人的床,冲着门软糯地应了一声。   老太太却像是发了疯,将那扇门拍的“砰砰”摇晃:“你不能进这里,你快出来!我早该……我早该把这里封起来!”   简然早在她喊第一声时就被惊醒,现在看那扇时不时震下一些细灰的门只觉大气不敢喘:“她不会破门而入直接把我们都给弄死吧。”   “你快出来!莱莱……你不能没了……奶奶只有你了。听话,快出来,等到雨停了奶奶就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奶奶带你出去生活,你要乖,把门打开来奶奶这里……”   “小濯,把手电关了让她出去。”关渝舟揉了揉麻痹的双腿,从床边站起来。他的声音还有些哑,称呼让夏濯一时间愣了愣,就连想要抗议几句都忘了。   莱莱垫着脚拉开了门上的锁,门吱呀露出一条缝。   老太太喊的着急,却也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把她从屋里拉出去,甚至连视线都没放在孙女身上半分。她盯着地上明显隔开堂屋的那条红线,矮小的身体止不住发抖,在门内的昏暗暴露出来后甚至丧失了说话的勇气。   门重新被关上,还未走远的莱莱小声纠正她奶奶话中的错误点:“弟弟没有不见呀,他每天都会来看我。奶奶,你还有弟弟呢。”   老太太慌忙打断道:“别瞎说!”   又隔了两秒后,莱莱问她:“奶奶,那雨什么时候会停?”   老太太回答声久久没有传来,也许她开口解惑了,但距离太远,房间内的四人都没有听见。   夏濯摸摸耳朵,在感到不适前将刚关上的手电再一次打开抵在下巴上,颇有一幅聚众讲怪谈的架势:“我记得这个老人之前说,饥荒是十年前开始的。可雨却只持续了不到一半的时间,是不是在这雨下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因为事情没有结束,所以雨也不会停。”   关渝舟对他有这种猜测而感到意外,“的确会有这种套路。就比如恐怖电影里打雷下雨或者忽然刮风,其实都在告知观众即将发生点什么不寻常的事。”   夏濯笑得露齿:“所以说我没有猜歪咯?”   关渝舟看着他略显嘚瑟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夏濯笑意还没有完全消下去,又忍不住吐槽:“一个地方连续三年下雨,又处在山沟里,居然村子还没淹出一条河啊。”   关渝舟说:“如果成了河,你要面对的就是水鬼了。”   夏濯闻言想了想,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就好。要真的让他们在水里划船,时不时旁边游过一个白影再伸出一只手把人拉下去来个浪漫的共游……那他宁愿在路上多走走锻炼身体。   一时没人开口,周遭安静下来。他盘腿而坐,不正经地睨了关渝舟一眼,“嗳,关渝舟,睡前说的话考虑的怎么样了啊?”   话题忽然一转,关渝舟纳闷地看向他:“考虑什么?”   夏濯咧嘴笑道:“不是说拿你的一颗心来换我的么?一顿觉的功夫也够你考虑的吧,怎么样?”   关渝舟又没声了。夏濯觉得稍微有些无趣,这人每次调戏调到一半都会退缩,虽然欣赏对方吃瘪的模样让他挺有成就感,但总觉得缺了些东西。   然而就当他以为话题简短到不会再有下文时,关渝舟却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非常轻的一声叹息,却能品出一丝悲恸来。   他别过脸不去看夏濯,声音不大,但低到有些发哑:“……你啊,又在骗我了。” 第16章 失落的荒村(十六)   夏濯四人目前还能比较舒适地窝在摸索出的安全地点里养精蓄锐,而另一边的车站里却承载着魂不守舍的三个入梦者。   戴姝手里紧握着人偶,手上的伤口有些肿痛,但她却毫不在意地后背贴墙坐在角落里发呆,裹在下半身的破布全被雨水浸湿了。   板寸劝她去等候椅上歇着,劝了几次见她不理人,便没好气地自己坐了上去,“你怕什么,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   他回头看了眼一夜之间变得脏乱憔悴的人,心想恐怕现在拍张照片发出去,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这女人就是在荧幕上光鲜亮丽的那位大明星。   板寸叫“乌阿”,这是他在入梦后告诉别人的虚名。他前后成功从梦境离开共计四次,这回是第五次入梦,勉强能自称是一个有经验的人,但在很多熟手眼里压根不够看。   乌阿刚开始的出生点正巧就刷在了戴姝旁边,看这女人漂亮还有些面熟,他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但他不否认是因为贪图一些好处,才会在戴姝露出茫然和慌张神情时贴过去假装绅士地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他有意在字里行间描绘自己的经验多胆子大,而急需要一个护盾和一份安全感的戴姝也犹豫后决定上他这辆车。   两人各取所需,成为入梦者中最普遍的一种搭配形式,戴姝似是忌讳着什么,许诺乌阿护她离开这里后会给他转一笔账。   而乌阿本想着人家姑娘漂亮,能照看就照看一下,说不定出去后还能深入发展一下感情,这一听有钱赚后更是积极上进。   听到戴姝报雇佣金的数额时他还愣了愣,再看戴姝时眼神就有些不对味了。   他本就是贫穷出身,在破网吧里当网管多年,没有赚多少钱倒是挨了不少打。每次看见电视上那些穿金戴银一辈子温暖不愁的有钱人时,他都在嫉妒。   他再次打量了戴姝一圈,终于想起来面前眼熟的这个女人是谁,心里忽然有些沾沾自喜。   他想,能看一个大明星躲在自己身后摇尾乞怜的话,那样也不错。   于是他装作不经意地搭上戴姝的肩,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见戴姝只是稍稍抵抗便沉默下来后,他更是得意,凑过去贴着她耳边摇晃的耳钉诱哄:“你放心,哥对这儿熟得很,只要你乖乖听指挥,绝不会出事的,哥准保你活着出去。”   戴姝咬着唇低下头,似是在做心理建设。片刻后她露出一个略带羞意的笑容,温温柔柔地说了声好。   而栗发青年就是他们在入村的路上遇到的,眼眶红红的模样像是刚哭过一般,见到陌生的两人也不警惕,反像是见到了父母一般扑了上来。   乌阿其实并不想和他同行,不光是会打扰他和大明星的二人世界,也说不定会给他在其他方面添麻烦。   但他看着栗发惊惧相交的模样又转念一想,如果想要更好的保护戴姝,拿一个及好哄骗的人当挡箭牌来用无非是一个不错的方式。   事实证明,他的临时决定并没有差错。栗发像是头一回进来这里,对他的支配顺从极了,几乎是可以称言听计从。路上有许多他不愿意去探查的地方,就让栗发进去当扫雷器,就连唯一一户有人的房门也是让对方去敲的。   当时他搂着戴姝站在老远的地方,看栗发颤颤巍巍立在门前,不知和里面人说了什么,险些被从墙上探出来的铁耙插断了脖子。事后这个傻子捂着自己的伤口,像是做错了一件事一样挪回了他的面前,差点跪下来道歉。而自己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没事,就让这人喜极而泣,愈发尊敬地待自己。   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乌阿在梦境中体会到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前面几次死里逃生都有了意义,不断积攒着经验,然后从新人身上捞取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不就是他存在在这里的意义吗?   一旦梦醒后他还要面对着乌烟瘴气的环境,还要遭受催债人一次次上门的威逼,甚至还要被那些拿着十几二十块钱来上网的脏鬼唾弃辱骂……梦里这些都没有。   他只要保住一条命,就能享受别人的拥护和爱戴,享受女人温软的身体,享受小弟的听话与顺从。   所以在看见关渝舟和夏濯时,他被捧上天的身姿一时还下不来,等着这两个人像栗发一样扑过来问他一些事情。   但是他却忘了前几回他是怎么在别人的支配中苟延残喘留下一条命的,也忘了思考关渝舟和夏濯是否有能耐足以让他在不经意间丧命。   本来关渝舟拒绝了他,他还不至于生气。因为关渝舟表现的很有礼貌,虽然摆明了不愿和他们同行,但却不会惹人讨厌。   可戴姝的话却让他不高兴了。   他还记得一开始戴姝是如何拿腰贴着他的掌心,半身重量全都托在他身上的模样,但一见到关渝舟,戴姝却主动提出想要让关渝舟进队一起,甚至还说愿意多花点钱请他多费点心。   明摆着是对关渝舟有兴趣。   他见两人消失在视线范围里,忍不住抬手在她臀部揉了一把,咬牙说:“那种男人有什么好?凭着一张脸在梦境里欺骗你们这种心软又缺爱的女人,到最后不还是为了利益把人抛弃得一干二净。”   说到底,他已经忘了自己从开始也是怀着欺骗的意味来接近戴姝的。   当天晚上,三人挑挑捡捡找了个空屋子住了下来。   哪怕没法进有村民的房子里去讨一顿饭,他们也能在其他地方找到更好更干净的床铺和用具。   为了让自己的大佬光辉更加夺目,他看着省下来的不到二十积分,咬咬牙换了两个盲盒,开了点食物分着吃了。   积分是入梦者手里的珍宝,它代表着希望和梦想,是所有孤注一掷的人拼死也要得到的东西。而乌阿却一下花去了仅存积分的一半,只为了他那一时占据了主位的虚荣心。   他觉得自己付出了,也急求着想要点收获,所以压上戴姝时还不忘和裹着毯子缩在门后守夜的栗发嘱咐一句关灯。   戴姝过程中一直有些推拒,时不时会让他别碰自己,称他的手太凉了。   乌阿觉得自己明明是暖和的,戴姝无非是要找个借口拒绝和自己亲近,有气急时不经意地扯上了她的头发,换来了一声惊叫。不过毕竟环境不对,他也没有多做些什么,只是占足了手头便宜后翻身下了床,却对上了栗发的目光。   乌阿咧咧嘴恶意满满地笑了:“怎么着,你也对她有兴趣呢?便宜你了,看你听话这么久,想去试试就试试吧。”   栗发却在戴姝小声压抑的啜泣声中青涩地摇摇头,慌乱回应他:“不……我,我不行的,我喜欢……年龄小的。”   乌阿嘲笑了他几句,说行,哥给你留意着。   他说完话后却有些心烦意乱,觉得本来明明是想好好对戴姝的,却不知为什么乱了步子。看着黑暗中在床上缩成一团的人,他又摸了回去把人抱住好好安抚了几句,却在同时感觉被子下似乎有什么滑腻的东西在动。   顿时飙升的悚然感让他头皮发麻,他喊着快开灯,在刺眼的灯光下一把掀开被子,却见里面不过是两双赤裸的腿而已。可自己一双腿上布着腿毛,另一双纤细白皙的腿上却密密麻麻全是小手印!戴姝也明显发现了,她惨叫得更加凄厉,不停地上下审视自己的身体,发现除了脸和手脚,其他地方全都被留下了印记。   刚刚她喊凉,也是因有什么东西在被子里趁乱一起抚摸着她。戴姝慌了,她害怕到鼻涕眼泪一起掉,口齿不清疯癫地问乌阿自己是不是会死。   乌阿也慌了,他问栗发刚刚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栗发头摇成拨浪鼓,颤声一遍遍说:哥,没有,真没有。   乌阿只能向戴姝保证,一定有可以解除的方法的,让她不要害怕,“你看,现在没事了,那个东西只不过是来吓吓你知道吗?哥向你保证,哥见到这种事多的去了,你会没事的。”   他好生哄着,戴姝却不领情,一边推他一边继续嚎啕,说他是骗子。刚开始乌阿还有耐心,到后来却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大声斥责道:“哭你妈啊!哭一晚上了还哭,是不是想把那东西引回来让你死的更快一些?啊?再哭把你丢出去!”   戴姝不哭了,她顶着半边红肿的脸傻愣愣地盯着乌阿看了半晌,默不作声地侧躺下去,连衣服都没穿就闭了眼。   栗发胆怯地缩在床下,他也因惧怕而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小声地和乌阿说:“哥,我……我今晚不睡了,我给您看一整晚,您和嫂子睡。”   乌阿心烦意乱,没好气道:“什么嫂子,别乱叫。”   栗发闻言抖得更厉害了。   乌阿看他那副模样,抬手捏了捏他的后颈,见手下的皮肉毫不抗拒却又在害怕着自己,略躁的心情被莫名其妙地安抚了。他揉了揉栗发的发梢,说了句那辛苦你了。   栗发仰视着他,像是听到了一句了不得的夸奖,露出时常遮在刘海下一双晶亮的眼睛。   乌阿想,养狗的好处果然还是有的。他陷入睡眠时比以往都安心了不少,一想到屋子里有人把守阵地,遇害的又不是自己,他竟是一觉睡到了天亮。不过他并没有自然醒,而是栗发将他晃醒了。他有些不清醒地顺着栗发所指方向望向窗外,发现了两个没见过的参与者正蹲在田地旁,怀里宝贝地抱着一个罐子。   栗发声音带着长时间没有饮水的沙哑,低到像是怕吵醒了还在睡觉的戴姝,“哥,他们刚到,我看他们对那罐子都轻拿轻放的,是不是里头有什么玄机啊?”   乌阿眯着眼,十分有领头人风范地当场下了决定,“走,把她喊起来,咱们看看去。”   也正是因为这偶然的转折,让他们将物资从那两个柔弱的孩子身上抢了过来。虽然遇到了一些意外,但冲突后罐子却还是被他们给拿下了。在看见里面装了什么后,乌阿不禁激动起来。   自从昨日他花了大手笔换了两份食物后,今天早上其实他就愁不知该怎么解决温饱问题。当初为了面子,他说自己身上物资充足,可实际上是弹尽粮绝,而这里头的大饼无非是替他解决了一项难题。   而另一方面,人偶娃娃让他想起了之前在入梦者协会论坛上看过的一篇贴子,再配上先前栗发从废墟中挖出来的那张皮纸来看,这也许就是救戴姝的唯一方式了。   他忽然想起来,刚开始他只是说将戴姝活着带出去,又没说她一定不会受伤。再说了,在这里头受点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又不是来过几十上百次的骨灰级人物,怎么可能做到一切都万无一失呢?   因此,现在再看向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戴姝时,乌阿仅剩的一点内疚也没了。   本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退一步讲,他哪怕无法把戴姝活着带回去,那也没人知道他毁约。他现在又没有拿到那笔钱,比起其他人坑蒙拐骗做的那些事,他能做到替雇主想办法保命已经算很好了。   栗发站在他身侧,手里握着他给的手电筒。   不过乌阿提前叮嘱过他电量有限,他便没有贸然打开,哪怕天色现在完全暗下来后也没有使用过。   他紧挨着乌阿,一直在不停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雨水带着潮气攀爬上人的身体,那种森凉的气息就连裹在衣服下的皮肤也没有放过,在外头呆久了后更像是置身在一个装满水的透明箱子里,让人感觉又冷又难以呼吸。   他忍了忍,还是在后背开始冒冷汗后壮着胆子和乌阿提议道:“哥,要不我们回昨晚呆的房子里去吧,这晚上太冷了,嫂……戴姐会冻坏的。”   乌阿说:“就你善良,你鞋子都给她了,不冷才怪。再说了,昨晚咱们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今天好不容易给她找了个替身能保一条命,这算是运气好再加上你哥我有本事。如果今天再住一晚又遇上一个,不是你身上被盖印子就是我,到时候咱们又去哪儿再找一个人偶回来用?”   想到这儿他又冷笑一声,“那群人也是傻子,都告诉他们村子里有东西潜伏,他们还不听。我倒要看看等这天一亮他们谁会出事,一个个拽得上天了都,正好让他们也遭一遭戴姝受过的罪。”   栗发低眉顺眼地捧脚,“是,都是哥厉害。”   乌阿更是心满意足,他想起刚才看戴姝的那副模样,再看看身旁模样清秀的青年,忽然起了些从未有过的歪心思,“脚冷吗?过来,坐哥腿上,给你热一热。”   他说这话时手已经伸了出去,直接拽到了栗发腰侧的衣服。   顺从了近两天的青年丝毫没有抗拒,受着那份力坐上了他的腿,一条手臂还十分配合地揽上了他的脖子,低垂的头窝在他肩上,藏去了所有羞怯的神色。   乌阿笑了几声,手顺着他的衣摆伸进去摸了摸,片刻后叹道:“你肌肉倒是结实,平常也喜欢健身?”   栗发低嗯了一声,身体微微发颤:“喜欢。”   明明答的是喜欢健身,但乌阿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告白而更得意了,幕天席地里也敢精虫上脑,一边喘着气一边去解他的裤链:“把手电打开,看看哥是怎么弄你的。”   栗发并着腿,听话地咔哒一声开了手电,在乌阿摸上他时忽然浑身一绷,惊唤了一句。   乌阿以为他害羞紧张,一边去分他的腿,一边嘴里哄着,“听话,让哥碰碰你。”   “哥……戴姐她……戴姐被吃了……”栗发像是见到了什么让他极度恐惧的画面,挣着从乌阿怀里逃了出去,躲到他身前脸色发白地问:“哥,哥……怎么办,戴姐……唔……”话说到最后竟然是捂着嘴反起了胃。   乌阿的确在刚刚看戴姝时见她抖的幅度有些怪异,但是今天一天下来,戴姝的神志就有些不清,乌阿认为受刺激多了后也实属正常,便没多管她。所以在听见一些细小的声音时也以为是戴姝在抓身后的木板,也没多放在心上。现在听见栗发的话他才回想起来,那声音特别像是在咀嚼什么,做足了心理建设后猛的一回头,却只能看见被血喷溅染红的半边木板。   他再也无心去关照栗发,抢过他手中的电筒顺着木板一路向下照在了地上……戴姝就躺在他刚才坐着的位置后!   她一只手扒着他的座椅,另一只手还握着那只浸满了血的人偶娃娃。她的头被啃掉了一半,红白混在一起的脑浆沾染了剩下的半张脸,而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方向看,微微张开的嘴像是死前欲要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发声。   乌阿顿时失了声,恐惧感侵蚀了他的全身。   他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替身给她找了,也离开了有危险的村子,那为什么还会这样?   栗发软着脚,像是没法从地上爬起来,淋在雨里伸手想要抱住乌阿的腿,却被乌阿慌乱中躲开了。他面上一诧,喃喃唤他,“……哥?”   乌阿吞咽着分泌过快的唾液,眼睁睁看着没了生息的戴姝身体一晃,一只惨白的小手像是戳皮球一般戳破了她的肚子,随后从她的皮肉下钻出来了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这个孩子生的诡异,少了同一侧的胳膊和腿,深陷的眼洞里正源源淌着血,不知是戴姝体内的血还是它自身携带的。   [饿——]   在乌阿脑子一阵空白期间,小鬼咯咯笑着从她渐失温度的身体中爬了出来,向着两人所在的方向靠来。栗发瘫在地上,哀求着伸出手:“哥……你救救我……”   乌阿想伸手拉他起来,却又使不上力气,身体像是发出了警告不允许他做出什么有可能给自己带来威胁的举动。   栗发见他犹豫,眼里噙上泪水,混着从头顶淋下的雨一起落在地上,他努力用手肘撑着像乌阿脚边爬起,“哥,哥……你救我,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栗发爬的速度很慢,乌阿腿正不易察觉地打着颤。他抬眼看着正用一条腿和手支撑着身体歪头走路的小鬼,终于忍不住踢开了脚旁的青年,怪叫一声跌跌撞撞朝着村子的方向跑去。   在握着手电筒狂奔的同时,他脑子里闪现的全是戴姝惨死的模样,甚至他能看清戴姝那张残缺的脸慢慢扭曲,转瞬被替换上了自己的。   乌阿忽然想到了,白天那个看上去十分欠揍的青年和他说了些玄乎的话,那人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对,他得去找白天看见的那伙人……他要寻求帮助,他什么都可以付出,他不要地位和支配权了。   他要离开这种地方,他不要什么愿望了,他可以忍受一辈子呆在狭小肮脏的空间里,毫无目的地过完一生……他只要一条命就好了。   他只要命就够了。 第17章 失落的荒村(十七)   关渝舟的声音虽然轻,但夏濯听力良好,还是全都收入了耳中。   “骗你?……啊,你指的是逗你玩吗?”夏濯看他神情有些不对劲,撇嘴道:“这一路无聊的时候还挺久的,你又不爱讲话。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开玩笑了。”   关渝舟默了片刻,不带什么情绪地重新开了口:“没有……随你吧。”   “那就是喜欢咯。”夏濯自动扭曲了他的意思,又笑嘻嘻地伸手去拽他衣袖:“你干嘛不看我,还害羞啊?”   关渝舟向后躲开了:“别胡闹。”   他虽然说的话含了点警告意味,但声音却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夏濯哪会不知这人压根不气,无赖地坚持往他身上摸去,“那你看我,你不看我就碰你。”   关渝舟转过脸,眼里的暗涌似是还没来得及化开。   “满意了?”   “勉勉强强吧。”夏濯这才把手收回去焐着,“你别那么小心眼,说一句话就赌气了。”   “……我没有。”   “你看你眉毛都要皱成一条了,这以后要是我多说几句,你不得被我气死在路上啊。”   “……”   堵得人说不出半个字后,夏濯心满意足地抱着大亮的手电筒裹在被子中,望向外面已经完全暗下的窗又发起愁来:“天都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亮。”   简然唏嘘:“还以为你会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事发生’呢。”   夏濯故作深沉地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天亮后什么事都没有,一切安好,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是美哉。”   然而他一个“大家好”刚出口,外头忽然传来了惨叫声,吓得还在剥花生的简然一个哆嗦,圆滚滚的一粒花生米都落地沾了灰。   关渝舟听着动静,“来了。”   夏濯还以为他指的是鬼来了,没想到在惨叫声过后,只剩下一个男人破音的叫喊回荡在村子里。   “救救我!你们在哪里——你们救救我!我遇到鬼了……求求你们收留我一晚,我什么都可以做——我这里,我这里还有积分,我可以换东西给你们……”   叫喊声掩埋在雨中,听上去忽远忽近。夏濯转念想了想,“这不会是白天打了一架的那伙人吧?”   “求求你们……你们能救我……只有你们可以救我!它要吃了我,它会来吃了我的!啊——”   简然被他后半句话吓到了,下巴都快缩到锁骨上去,小声说道:“听声音好像只有一个人呀,离我们还不算近。”   她看关渝舟行至窗边想要推开查看窗外情况,顿时有些怯了。   “关哥,他们那样的人……”她其实想说不用多搭理,但毕竟她年龄还小,性子本就柔软,这么绝情的话一时间也说不出口。   倒是关渝舟神色平淡,伸手将窗上的锁插牢了,“不必搭理。”   “我还以为你是开窗放人进来呢。”夏濯替他打了个亮:“看不出来,你还这么绝情。”   关渝舟重新走回他身边,反问一句,“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救一个必死的人?”   更何况他们不说熟络与否,本就是结下梁子的关系,他没那副慈善心肠。   他说这话时眼神没离开过夏濯,一动不动,似乎是在试探什么。   夏濯托着腮,没察觉出哪儿不对,毫不客气地附和:“没毛病,瞧他把我们小孩儿脸给划成那样,还有脸鬼哭狼嚎。早跟他讲他会遭事,白天不多做准备,现在到想起来求救了。”   简舒:“……”这前半段话好像听起来有些奇怪。   夏濯说完后也回味过来,笑嘻嘻地仰脸看向重新走到面前的关渝舟,问:“你怎么都不反驳我啊。”   关渝舟瞥他一眼:“我反驳有用?”   夏濯认真道:“有用啊,你一反驳我就高兴。”   光照亮了关渝舟的半张脸,那双紧抿的唇像平常一样带了点无奈的弧度。夏濯忽然发现似乎在看清关渝舟模样时,他对黑暗的恐惧就不如先前那般强烈了。像是为了确保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他晃了晃手腕,将手电筒的全部光亮都对在了对方身上。   关渝舟有些不解他此时的举动,眉头微微蹙起,但那双深色的眸子却同样专注地望向夏濯。两人视线交汇片刻,夏濯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叹了句:“我发现你挺会治人的。”   关渝舟不明白:“什么?”   夏濯笑弯了眼,没再说话了。   窗外的惨叫暂时消停了,在黑暗里长时间奔跑后,乌阿的体力已经消耗了一半。他耳边似是有一道笑声纠缠不断,每过一个转角都能眼花看见戴姝的尸体抬手想要抓他的模样。他已经爬到了村子的高点,再往前就会踏入阴森的枯木林。   “是鬼杀了你,我没有错……不是我的错……”   忽然,他看见低处一扇窗户后似是透着淡淡的光,他连忙从泥坑中爬起来,手电筒却在无意中照亮了头顶的电线。他瞳孔骤缩,不知看见了什么,怪叫一声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不要,别吃我……别吃我……”乌阿腿脚发软地向前爬去,身后传来“噗通”重物坠地的声音。他不敢回头,没了骨头一样趴在地上,任由水和泥顺着流入嘴里,一边吞咽一边神志不清地哆嗦着,“你吃了两个人还不够吗……别吃我……我不想死……”   在那声坠地声响起后,身后便恢复了安静,耳边孩童的嬉笑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乌阿微微抬起头,从嘴里吐出一点脏水,迷糊间面前多了一个足够遮住一人的石头,他连忙爬过去蜷成一团,忽升的一丝心安像是躲进了唯一的避风湾里。   他贴着石头稍稍冷静了一些,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跑的已经很快了,而那个小鬼还没有吃完戴姝,他又把栗发扔在了原地,足够它再耗一些时间了。   对,他不会这么快被追上的,他需要攒体力,一口气向着有亮的那个地方冲过去。   只要他认错道歉,再说几句好话,发誓以后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情,和原先一样跪下来学狗叫,他们一定会乐意看见并且答应救他一命的。   乌阿深吸一口气,嗓子边残存的泥土却被带入了喉管,引得他当下捂住嘴逼迫自己不要咳出声。他张大嘴,拼命合着脸边的积水将泥土咽下去,喉咙中却像是咽下了一口血,也许是不经意间被混在泥中的石头划破了舌头。   他已经浑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痛感在寒冷的空气中被麻痹了许多,分不清身上已经在逃跑间留下了多少伤口。   长时间的安逸让他被差点吓破的胆子又恢复了一些,乌阿极力降低了自己的呼吸声,他僵硬地晃着脖子,一点一点改变着方向转过头,却发现身后并没有自己所想的任何东西。   怎么会……刚刚他明明听到了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空荡荡的坡上只有不停顺着方向流淌下来的水迹,他握着手电筒再次确认,发现的确是空无一物。   左侧也没有,右侧也没有。   “嗬……嗬……”乌阿边喘粗气边放下心来,刚才看见的不过是自己吓自己,太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他眯着眼无声地僵笑片刻,去求那群人帮助的念头也淡了一半。   如果能够凭自己能力活下去,那他才不愿意降低身段去乞求呢。再说了……他现在已经跑到了离车站最远的距离,要是那个小鬼来找人也只会找挨得近的。   那些还呆在村前房子里的傻子们肯定会比他先死,他们一共多少人来着……对,一共四个人,戴姝和栗发再加上四个人……这下总能喂饱那只小鬼了吧?等那些人都死差不多了,到时候他就去捡一条人命,再回收他们的积分,换一些能够保命的物资,然后成功离开这里……   做唯一一个从这里活着离开的人,说出去又是一个资本呢。   他在脑子里做了一段美妙的构想,缓缓撑着地想要坐起来,手心下却发出“啪叽”的怪声。   触感有些奇怪,不像是坚硬的地面,更像是柔软的组织,还带着一丝能够触摸到的温热感……乌阿冷汗瞬间从额前溢出,喉咙里也发出急促喘息的声音,他瞪大了眼低下头——   一只柔软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手电筒所照的空地上蹦蹦跳跳着多了一颗眼珠。   “啊……啊……”乌阿想叫,却又叫不出来。那只手像是柔软的长蛇,失去了关节的束缚,顺着脊背如情人般温柔地绕到了他的脖子上,堪堪两跟手指便将他嘴里吐出的热气全都遮住了。   白花花的粘液一点点流淌进泥水中,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喝下去的那些东西,肚子里疼的像是长了只手要将他撕裂开。   身后的石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柔软起来,血腥味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嗅觉都要被浓郁的气味刺激到失了灵。   乌阿只觉一只手在暧昧地抚摸着他的唇,身后又有一道视线刺得他失力无法回头,顿时裤子里一热,他一边摇头一边喃喃:“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丢下你……是你,是你自己被它选上的……”   “我有保护你的……我给了你人偶……你自己、是你自己使用的方法不对……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都怪那群人,都是那群人的错……他们肯定知道人偶有问题,他们不告诉你……是他们不和你说……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咕叽的声响像是藏在身体的内脏被不断挤压发出来的。   乌阿浑身已经被血淋透,他疯一般把手电筒扔了出去,将地上的那颗眼球狠狠撞得向坡下滚去,同时也照亮了他手边的那节淋淋肠子。   “你别看我!不是我的错!明明就是你自己惹上的麻烦!自己不去解决,现在死了……还要来害人……你该死,你该死……你怎么还不消失……我不想死,我还不能死啊——”   乌阿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身体里爆出一股力,抬手将缠在身上扭曲的胳膊一把扯断了。   没有关节和骨骼摩擦发出的咯嘣声响,肢体里包裹的似是只有液体。血喷溅而出洒在地上,被雨水冲刷不断,颜色却始终没有变淡。   软糯的轻哼声此时响起,绕着漆黑的上空回荡在耳边。乌阿被这声音激得浑身一颤,发现身后戴姝的尸体竟然消失了。   他鼻子里闻到的依旧是浓郁的水腥味,冰凉的身体压根不像是方才被热源暖过。耳边似乎有人哼唱着什么儿歌,但是他眼前发黑,惊吓过度后险些当场晕倒,撑着一口气才哀求出口:“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周围安静了片刻,时间久到让乌阿产生了一种自己求饶起了效果的错觉。就在他再一次准备逃跑时,那道声音咯咯笑着问他,[你能带我去找我的家人吗?]   乌阿在地上滚了一圈,双眼赤红地望着四周,却没有看见任何身影的出现。他从一旁捡起手电筒,像是挥舞着剑一般到处乱扫:“不要装神弄鬼,你快出来,你出来啊!”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你能带我去找我的家人吗?]   乌阿连忙应:“好,好我带你去找,我能带你去找,你别杀我,你别杀我了……”   [嗯,那我们就是朋友啦!你喜欢秋千吗?]   乌阿一顿,破着喉咙大喊:“玩个屁!嗬……嗬……我什么都不玩,你滚,你快滚,我不帮你找了——”   被赶走似乎让对方很困扰,笑声暂时停止了,那道声音怯怯地。   [可是、可是你拿走了我的东西呀……你还给我我就不朝你要啦。]   乌阿对着头顶吼道:“什么东西?我没有拿你的东西!是戴姝拿走了你的玩具!你去找戴姝……你去找她啊——我没有拿你的东西,不是我……一定是那群人拿的,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是他们拿走了你的东西!!!”   [就是你拿的,我看着你拿的!]那声音里似乎含着一些委屈,[大人就喜欢说谎,你说谎!]   “我没有拿你的东西!”乌阿喉咙受了伤,声音已经哑到几乎快要发不出声来,“你去坡下面的那个房子里找,他们一定知道你丢了什么的,你去……唔——啊!!!”   一只小手从他的肚子里破皮而出。   乌阿愣愣地看着那只手,似乎掌心中还捧着一团被胃酸融化掉的食物残渣。   耳边那道声音变得欢快起来,[你怎么能偷吃我的东西呢?这是我的东西,我找到了,你在说谎。]   “我……我……”乌阿痛得跪在地上,他想要去捂住被捅出来的那个大洞,手一摸却只能摸到自己体内流出去的鲜血,温热而又猩红。他抱着肚子一边流泪一边抽搐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饶了我,我还给你……我给你别的,你饶了我……”   乌阿的肚子鼓了一圈,像是里头装了一块大石头,小鬼听到他的话满意地收了手。   [妈妈说,知错就改是好孩子哦。我原谅你了,我带你去玩秋千吧,和我姐姐一起。]   “秋千……”乌阿已经看不见了,他被拖在地上顺着坡往下走去,不断有雨水和泥浆灌进他的伤口中,他已经快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嘴里胡乱喃喃:“我不……秋千……”   他被拖到了一扇窗前。   那扇窗里有着隐隐光亮,透过纸窗上的几个小孔底端消散在空气中。   乌阿对着那道光抬起手,就像是戴姝死前朝自己抬手一样,满眼的不甘和乞求。   他喉咙动了动,蓦地吐出一口血来,无论如何用力都搭不上窗沿。   救救我……里面有人的吧……救救我——   拖着他的那只手一松,小鬼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电线,蹲在他面前歪着头,露出一排细碎的尖牙。   [叔叔……我带你荡秋千哦。] 第18章 失落的荒村(十八)   窗外的声响让屋内的四人同时禁了声。   关渝舟扯过夏濯头顶的被子,把他整个人连同手电筒一起遮在了里面,将房间内的唯一光源给隔绝开了。   简舒声音很轻,还夹杂了吞咽口水的声音:“我看见了……在窗外,中午趴在那个女人背上的小鬼。”似乎他也不习惯撞鬼,说起话来磕磕巴巴,“它离窗户一米左右的距离……大概,手里好像还抓了什么东西……应该是刚才叫的那个男人。”   光将被子包成的狭小空间照得足够明亮,夏濯抱着腿靠墙而坐,明知窗外有危险,他却像一只鸵鸟一样呆在这里,不由不满地小声向外嚷了句:“关渝舟,这样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听见抱怨后,被子外的男人没有开口搭理,倒是被子一角被掀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只手沿着缝隙伸了进来。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是关渝舟的左手。   对方怕再多深入后会碰到他,只探进了一半,但却让夏濯安静了下来。他还从没有仔细看过关渝舟身上的任意部位,现在一瞧,却发现这人无名指上有一圈快要消退的细痕,像是戴戒指时间过长而留下的印记。   无名指啊……夏濯仔细想了想,好像无名指和中指都是有主的意思,那么关渝舟原先也有过女朋友或者结过婚?他想到关渝舟说他的亲人去世了,是不是去世的那位就是他的妻子?那么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他死去的妻子活过来吗?   在夏濯被光线笼罩住的同时,房间内其他三人却摸黑望向唯一的那扇窗。   压抑的讨饶声几乎细不可闻,当屋内完全暗下去后,窗外的那一束光亮便更加醒目,将一个成年人有些扭曲的影子直直投射在窗户纸上。   影子的手像橡皮糖一般不断向上拉长,形成了一段不可思议的距离。眼看不断有液体飞溅撞上窗户纸发出噼噼啪啪的怪响,脑补了细节的简然不禁不安地唤道:“关、关哥……”   关渝舟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暂时保持安静。   这种情况下窗外的人无疑已经没救了,早就在那些人分食掉罐子里的祭品时就已经定好了结局,除非他们能够找到新的祭品来尝试弥补。但如果他们始终没有意识到哪里出了错,那就只能代替他们拿走的东西,成为这个小鬼的养料。   一根线从高处垂下,搭在了窗外瘫软的人脖子上。   愉悦的声音哼起了怪异的调子,三人看着那道身影像是广场上的国旗,被一升一顿地向上挂起。风将那人悬空的身体转了一圈,纸后映出的四肢细长如骨,除了肚子不正常的圆鼓以外,身上的其他地方像是血肉已经散尽,只留下了苍白的框架。   小鬼倒挂在电线杆上,它手脚握着电线荡起了弧度,连带着挂上去的那具还未完全冷下的身体也前后摆动起来。   嬉闹声穿过薄薄的窗户纸盘旋在上空,如果不看眼前的景象光听声音的话,的确是正常小孩子欢快的笑声,但结合此情此景未免有些太过诡异了。   简舒隔着纸张紧盯着它的一举一动,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问:“关哥,它好像在念什么……您能听见吗?”   关渝舟皱眉静默片刻,“你看见它嘴在动?”   “对,它似乎……”   “我知道!”被子动了动,夏濯举手发言道:“我听见了。”   关渝舟忽然没有征兆地浑身一颤,近距离晃动的身影吓得本就有些脆弱的简然猛的哆嗦起来:“关关关……关哥,你、你怎么了?”   “……没事。”   关渝舟匿在被子中的左手握成了拳,他感受到自己的指节正被柔软的指尖轻轻磨蹭着。他抿了抿唇,逃避般将手向外抽了些距离,夏濯却像是玩上瘾了一般不依不饶追了出来。   关渝舟不动声色地贴近被子,低不可闻道:“别闹我了。”   “我哪有闹你?”夏濯呼吸稍有停滞,摸黑勾着关渝舟的小指,语气倒还如往常逗弄对方时带上了点笑意:“你不问问我都听到什么了吗?”   关渝舟僵着膀子,眼神微闪。他将手重新塞回被子下,好脾气地柔声问:“……它说了什么?”   夏濯这才放过他,松手后顶着被子摇头晃脑,有样学样地一句句重复起耳边缥缈的那首童谣:“三月七日雨连绵……我和阿奶荡秋千。荡完秋千荡电线,一下离开人世间。”   他复述完后沉吟片刻:“应该没有错,毕竟我这么聪明,哎嘿嘿。”   关渝舟默念道:“三月七日……”   话落至此,除了夏濯以外,其余三人手上的光表皆同时亮起。   【获取梦境碎片*1。   注:剩余可获取碎片数量为1。】   简舒抬着手腕看了眼信息,语气带了些期许,倒是不如先前紧张了:“姐,就剩最后一个碎片了。”   “那也得想最后一段剧情在哪里触发呀。”简然挠挠头,推测道:“或许这是什么日子的提示?三月七……鬼节三月三,和三月七也没多大联系呀……那这个三月七到底指什么?会不会就是日期设定,没有深层含义?”   这时窗前倏忽传来“嘣”的一声闷响。   黑影的脚撞上了纸上缠绕的胶带,被悬挂起来的人体已经荡到了一定的弧度,每过两三秒都会撞上窗,像是随时会破窗而入一般。   简然思绪就此打断,她心脏悬了许久,难耐地咽了口唾沫提议道:“我、我们能不能到堂屋里去呆着?”   她话音刚落,窗户纸便被“撕拉”一声扯开了。   长时间的折磨中被高悬的人早就没了生息,尸体在一个晃动下被猛地镶入了窗框里,扭曲的四肢缠成一团,被一直抓在手心里的手电筒也在冲击中卡在了窗户缝中。   男人的脖子扭着,青紫的嘴边布满白沫,一双失神的眼睛正直直望着天花板。他裂开的肚子中伸出一只女人的断手,而那只手正牢牢地抓着他的皮肉,红白相融的汁水被挤压出来,随时都有可能流淌到地上。   简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差点尖叫起来,她捂住口鼻压住自己的呼吸,眼睛紧紧一闭,一边靠上弟弟的肩一边颤声问:“……那、那我们还要呆在这里吗?”   她和简舒以往是见到这些东西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   夏濯也将怪声纳入耳中,奈何他眼前只有白花花还被自己蹭上了点泥巴的被子,只好闷声问被子外的几人:“发生什么事了?”   “你好好待着,不必担心。”关渝舟抬手按在被子上,不允许他随意冒出头:“比起折腾我们,它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小鬼依旧挂在电线上,它看向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窗,奶声奶气发问,[叔叔,好玩吗?]   [你怎么先下去了呀……]   [叔叔,是要带我去找我的家人吗?]   [叔叔,叔叔,叔叔……]   被折磨致死的人已经没法再回答它了。   小鬼又叫了他片刻,忽然消失在简舒的视线中。   简舒环顾了四周一圈,确认在可见范围内没了它的踪影,一口气还是提在嗓子眼呼不出来:“……关哥,它不见了。”   要是方才小鬼在明他们在暗的情况也还好,虽然紧张,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一旦无法监视到它的行踪后,像是将几个藏在房内的人瞬间摆在了明处,搞得好似角落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瞧一般。   夏濯不知道刚才那些杂乱的声音背后究竟是怎么一副令人作呕的场面,因此呆在关渝舟给他安置的小笼子里满脑子专心想的都是童谣的含义,这时倒是赶在关渝舟开口前又来了点想法:“我们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日期嘛,那个小鬼哼的童谣里提到的三月七日,不就是在表明它的死亡日期么。”   他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还没来得及吸入一口新鲜空气,身旁一只大手倒是更迅速地遮在了他的眼前。   关渝舟皱着眉,不紧不慢地掀起被子,将他脑袋又按回去遮了个严实:“的确,原住民说雨是三年前开始下的,到今日正好凑了整数。如果三年前真的因为某些事情导致了现在的这种现象,那我们需要弄清楚当年的三月七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迫再次缩回原处的夏濯表示抗议:“干嘛呀你?”   关渝舟对房里情况只字不提:“为你的胃考虑,乖点待在里面。”   血腥味在简然敏锐的嗅觉下似是浓郁了好几倍,她偏过头,心里稍稍有些羡慕从头到尾什么都没看见的夏濯,一边犯恶心一边犯难,“可我们要去哪里查这些事啊?这里又没有像其他城镇里的图书馆一样可以查阅资料的地方,问人的话也问不出什么……”   入村后光表的重要提示中的确有“注意时间”这么一条。   关渝舟视线在窗户中的尸体上绕了一圈,停在了破得七零八落并沾满了血的报纸上。这似乎是这两天到现在他唯一一处看见能够提供消息线索的东西,只不过已经脏成了这样,别说是身旁的两个小孩,就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接近尸体去翻找查阅。   “如果是几十户的村子,那管理上的组织应该少不了。”他望着身侧不断蠕动的被子,皱起的眉就一直没有松懈下来过,“目前这种恶劣的情况,一开始他们肯定商讨过对策,只要有会议就应该有记录。”   简然小心翼翼问他:“必须要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关渝舟摇了摇头:“不好说,线索越多,保障越大。要想解决事件,知道事件的背景是必须的。”   “啊!”   被子里又发出一声闷叫,三人视线左右齐齐放在了夏濯身上。   夏濯从缝里钻出脑袋,见关渝舟表情又有些僵硬,连忙在他伸手将自己塞回去前主动侧过脸,不去看窗边究竟是什么景象。   手电筒的光打在关渝舟的大腿上,夏濯望着上方的曲线,道:“昨天在堂屋里的角落编织袋下我看见过一个本子,封面上写着记录簿。可是它内页并没有字,干干净净的……” 第19章 失落的荒村(十九)   关渝舟手从半空中缩回,没有怎么犹豫:“好,我去取。”   看着人离开了床沿,简然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咦、咦?现在吗?”   虽然两个屋子只隔了一扇门,但毕竟他们都是擅闯民宅的,她生怕关渝舟离开了这个屋主不愿踏入的房间后会发生点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再一回头看看不远处死不瞑目的两具尸体,简然打了个寒颤:“要不咱们一起去吧,还能有个照应。”   夏濯歪头看她,揶揄着开口:“真的是为了互相照应吗,婴儿肥同学?”   见被拆穿,简然也不畏缩,磕磕绊绊地说:“那、那当然啊,我和我弟给你们放哨,关哥只需要大胆的去偷就好了!”   夏濯奇怪道:“能带出去吗?带不出去的东西怎么叫偷啊。”   简然连忙改口:“借看,借看。”   “不用。”关渝舟摇摇头:“你们在这里呆着,出来会给我添麻烦。”   添麻烦这种话都说出口了,剩下三人自然不敢再多纠缠。   姐弟俩舍不得再换手电筒用,目前几人只能靠着关渝舟放在夏濯手中的那支来续命。   等关渝舟贴在门上听动静后,夏濯也磨蹭着紧跟下了床。他把被子当斗篷用,一大截全拖在了地上,柱形的光线不断扫在门栓和缝隙上,晃来晃去看得身后两人眼花缭乱,“有动静吗?”   关渝舟朝一旁让了些空位,“你来。”   夏濯凑上前,屏息静等了一会儿。他和关渝舟脸对着脸,距离再近一些便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擦过脸颊。   关渝舟正要问情况,眼前看见的就是夏濯含笑嘟嘴往前凑的一幕。   “……”他无奈地垂眸,“外面有动静吗?”   “挺安静的,好像没人在。”   插销旋转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后,门被向里拉开了一条缝。夏濯望着漆黑的堂屋缩缩脖子,默不吭声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我回床上呆着了啊,你真不要电筒?”   关渝舟头也不回地重新合上门:“你留好,别等我回来时又见你吐了。”   直对面老太太和莱莱住的房间门正紧闭着,堂屋的门栓从里被牢牢挂上,积攒的雨水渗过下方的缝隙,浸得厚重的门下一小片面积呈现出比地面稍深一些的暗色。   他依照夏濯所描述的大致方向来到了角落前,抬脚将轻薄的编织袋撩到一旁,露出下方不薄不厚的黄皮本,封皮上还残留着几个指印,应当是夏濯先前留下的。   关渝舟指腹将封面的一缕灰捻了捻,长期的入梦让他已经能在最快的时间里适应黑暗环境。他的视线在堂屋里转了一圈,略过墙壁上明显深了一个色号的红漆后,最终停在了正对面通往院落的门上。   随后他眼眸一眯,推门而出,踏进了蒙蒙雾雨之中。   “夏哥,”屋内的简然捏着鼻子,钻着关渝舟不在的空档和缩回床上的夏濯搭起了话:“关哥是不是现实里很多女孩子追啊,我们班上那些人就喜欢冷冷酷酷话不多的这款。”   “冷酷?”夏濯寻思着这个词怎么也用不在关渝舟身上吧,想到对方手指上的那道痕迹,他不禁摇摇头,“不啊,他已经结婚了。”   “哈?看不出来哎……不都说婚后的男人又是啤酒肚又是满脸油吗?”简然一听,转念又问:“那你呢,你也结婚了啊?”   夏濯调笑道:“干嘛呀,你想嫁给我?”   “夏哥。”简然一窒,隔了几秒后皱着脸问:“没有人和你说不要出门瞎撩吗?撩到了你负责吗?”   夏濯露出标准的渣男笑:“那当然不负责了。”   “在聊什么?”关渝舟拎着本子推门而入后,看见的便是简然脸鼓成河豚的一幕。   “在聊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夏濯仰头看他一眼,有些诧异:“怎么头发都搞湿了?”   “没什么。”关渝舟去堂屋不仅拿来了记录簿,顺带将地上的旧布和编织袋也取了一些来。他绕到窗边把尸体盖住,这才重新走回夏濯身旁:“拿东西花了点时间而已。”   姐弟俩勾着头凑上来,关渝舟就地草草地翻了翻本子,只一眼夏濯便瞪圆了眼。   那原本什么字迹都没有的页面此刻却有些杂乱,用来记录的笔颜色有黑有蓝还有红,并且字迹不一,像是轮流传阅在各家里供每日一记所用的。现在村子里只剩下这么一户,所以本子会被搁置在这里没了下文也是理所当然。   关渝舟注意到他的目光,温声解释:“因为剧情没有到,所以你当时找到后才看不见其中的内容。”   “喔……”夏濯抱着手臂,一边用指甲盖拨弄电筒上的金属开关,一边望着关渝舟翻页的动作道:“莱莱今天上午说得挺多的,我觉得要说村子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也不是很难猜。”   关渝舟抬抬眼皮:“说说看?”   夏濯理了理思绪:“十年前开始闹饥荒,慢慢粮食就开始紧缺,每家每户的余粮养不活所有人。之前我们找到的照片里,老太太头发开始变白时她的女儿应该十岁左右,那时候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孩子失踪了,这便是早几年里发生的事情了。后来又过了几年,她女儿也结婚了,前后生下了两个孩子,那张全家福里虽然所有人在笑,但是看上去却很勉强,完全不像是因为有新成员而喜悦的模样——之后她的女儿和女婿、外加孙子同样也失踪了。”   简然和简舒没有看过照片,这时候只能一半思绪留在关渝舟手中的本子上,另一半思绪放在夏濯所说的话上。   夏濯顿了顿,忽然提出了个问题:“来做个选择题吧?如果你在一个处处埋藏危机地森林小屋中独自居住,有一天你捡到了一个神灯,摩擦后里面跳出来了三个人。第一个人是一位健硕的男子,他可以帮你去打猎砍柴和保护晚上的安全;第二人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她不能出门只可以待在家中做一些手工活;第三位是一个走路都不太稳妥的孩子,他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但是却身体虚弱,需要你花费大量的精力和物资去照料。神灯说,你可以留下一个人,这时候你会选谁呢?”   简然和简舒对他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互相看了一眼后,简舒答:“如果是我,我会选健硕的男子。”   夏濯眨眨眼,再看向简然:“胖胖,你呢?”   “……谁许你这样叫我啦!我好歹也是个青春期的少女!”简然显然对他的称呼有些不乐意,头一歪没好气地丢下两个字:“男子。”   “正常人都会选健硕的男子吧,因为比起衣服穿什么,更重要的是能否有物资和人身安全。”夏濯接着道:“你留下了健硕的男子,过了几天后,神灯又亮起来。神灯说:我这里剩下来的两个人你也可以再带走一个哟。此时还剩下一个可以给你做衣服的女人和一个需要你照顾的孩子,你会选择谁?”   简舒没有犹豫:“选择女人。”   “住在森林里本身就不安全吧,比起孩子来说,大人肯定更靠谱嘛。”简然嘟囔着:“你这时候问这个做什么啊……”   纸在关渝舟手里翻动不停,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内容,他眉头微微蹙起。夏濯发现了他的异样,却没有第一时间询问,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道:“那再换一种情况。你正在观看一期荒岛求生特辑,此次被运到荒岛上的一共有三种人——”   “等一等,等一等……”简然越听越糊涂,不由得打断他:“夏哥,你现在问的问题是和梦境相关的吗?我怎么觉得你又在闲谈了……”   夏濯耸耸肩,无谓道:“我就是在闲谈啊,反正关渝舟看得那么快,你们俩又跟不上他的速度,不如聊聊天解解闷,降低一下恐惧值变换一下心情嘛。”   “……好吧,你继续。”   夏濯清清嗓子:“此次被运到荒岛上的一共有三种人,第一种人是上能爬树摘果下能沿海捕鱼左能伐木建屋右能驱蛇祛虫的壮年男子;第二种人是横能织网晒盐竖能种植繁衍的年轻女子;第三种人是年迈没法做活身体虚弱的老人。特辑官方邀请你下注猜测,这三个人中谁最可能活到最后?”   简然这回想也没想:“如果我要选的话,第一应该是选男人吧……其次是女人,毕竟这两个人都有能力嘛。”   简舒倒是想的时间比他姐姐久了一些:“夏哥……您这些问题的关键是在于赋予所选对象的属性吧。”   “对,我第三个问题还没说出来呢。”夏濯挑挑眉,“但无论是选择伙伴还是选择下注的对象,大家都会选择更加可靠或者是更有能耐的一方。而在这两个问题里,孩子和老人其实只是指代了那些很弱容易被淘汰的人。当粮食不多的时候,他们所要淘汰的自然也是抵抗力太弱不容易活的一类人——正在发育而对食物需求量很大的孩子们。”   关渝舟听到这里微微变了个姿势。他熟练地将本子翻到方才折起一角的那页,露出了一段潦草的会议记录。   这段会议记录夹在所有纸张中间靠前的位置,应是闹饥荒已经有了些时日,内容里不仅挨家挨户报出了剩下粮食的存储量,同样在记录底端还有一条标红的字迹:孩子还能再有,争取渡过难关。   “大致看了一遍。”关渝舟将本子递给夏濯,“和你说的一样,他们最早选择放弃的是孩子。而在会议中,村民商讨过很多种方法,第一批人将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带出村杀掉埋了,减少了家中吃饭的人口数。”   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   在这一天大人允许孩子拿上喜欢的玩具,说是要领他们出去找东西吃,带他们出去玩。他们天亮离开,天黑归来,次次只剩下一个双眼通红的大人。   有时候家里的另外一个孩子会问大人:弟弟玩累了吗,你为什么背着弟弟呀。   那段日子里,大人们经常受到惊吓,却又应证了老太太昨日叹的那句“无可奈何”——他们是为了生存才背负起骂名。   有一天,一批身强体壮的人终于忍受不了在村子里啃树皮吃草叶果腹的日子,他们上了一季才会往来一趟的公车,决定离开村子出去找粮食运回来。在那种日子里,不光是这个村子闹灾,周边许多村落都无法吃饱穿暖,他们这次出行可谓是纯属摸黑,半点灯亮都看不见。   而奇怪的事情就是在这一天发生了。   公车是赶着夜路上山的,司机是一位枯瘦的老人。   进入村子后,他有些恍惚,嘴里一直念叨着奇怪的词句,像是神志不太清醒。   村里人觉着他许是累了,端来水替他解渴,却惊动了司机,对方大叫着要离开这里,再也不会来了。   这话一说,很多还念着家不愿离开的年轻人也犹犹豫豫上了车,其实说白了就是被赶上趟的。   纸上记下了当日离开人的姓名,下角提到了每家每户都离开了一名壮年男人,村子里基本上只剩下一群女人和孩子。而离开的这群人就承载着希望,冲着站在坡上眺望的妻子挥挥手,承诺回来时一定带着满袋粮食,让摊饼香味从山顶蔓延到山脚下去。   然而,这辆清晨离开的车,却在傍晚时折返了。   半夜时分,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天际,挨家挨户点亮了灯。一位正坐在院子中过滤污水的妇女眺望,见车停在了车站前,大灯照亮了车前的十米路。她有些纳闷,敲响了隔壁家的门,两个女人踏上干涸的路,走到了车站,却看车上空无一人,车架和座位上像是被铺了一层暗红的颜料,老远就散发出浓郁的腥甜。   车上的人呢?为什么车折返了?车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的话……那是谁开的车? 第20章 失落的荒村(二十)   夏濯看到这里,终于把先前拧成结想不通的地方给想通了。   关渝舟抬手指着夏濯翻到的这段记录,说:“那些被杀掉的孩子会留下报复,直到将带自己出村杀害的大人杀死才会转世投胎。”   然而那时多逢干旱,烈阳高照,小鬼没有藏身之地,只能躲在隧道中。然而七日又七日,它们逐渐忘记了复仇目标,被饥饿所折磨着。最终,一辆载满人的车缓缓驶过,它们毫不犹豫,扑了上去。   而夏濯两人在来时经过隧道,一路的颠簸多半是车轱辘碾在了尸骨或者是行囊上,才会比行驶在外头敞亮的路更晃悠。   “呜哇……”简然被缝隙中穿过的风激得一抖:“所以那辆车在驶过隧道的时候,里头的小鬼就上了车?然后就……”   她说到这儿,又有一处想不明白:“可在这期间不也有人出村去埋掉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他们还能平安回来?”   “这挺好想啊,”夏濯看她一眼,“不是说自家活着的孩子能看见被带出去的弟弟妹妹趴在大人身上吗?当这些人回来时,他们杀掉的孩子就会伏在身上,一路同行。大人看不见隧道里的小鬼和自己背上的孩子,可是小鬼和他背上的孩子能互相看见,于是在大人过隧道的时候,小鬼就和孩子开始对话啦。”   简然一头雾水:“……说啥?”   夏濯咳了声,模仿小孩的音色道:“小鬼们问:你好,新来的,我们可以吃掉你的妈妈吗?孩子答:不行,她是我妈妈。小鬼们说:你妈妈杀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护着她?”   他抑扬顿挫地扮演着两个对话角色,说到这里特地压低了些声音:“孩子答:因为我要亲手杀了她。”   简然懵逼地听他胡扯:“这就是这些人能够平安回来的原因?”   夏濯只顾瞎猜,毫不顾及正确率。于是他两手一摊,不负责地丢出两个字:“大概。”   关渝舟因他一段演出而带了些笑意:“只不过命多了一两天罢了。”   简然消化了半晌内容,稀里糊涂地问:“那我们现在要做啥啊?”   关渝舟避开夏濯把本子向后翻到最后一页,露出了半面被撕掉的皮纸,缺失的另一半内容正在关渝舟的口袋里。   右上角的记录日期停在了三月底,字迹歪扭,从上到下愈发潦草,像是有人顶着巨大的恐惧一笔一划仓惶间写下的。   [没人能离开这里,村子已经被下了诅咒,我们一开始就不该通过那套方案……若是那晚阻止她就好了……]   简然艰难地分辨着字迹内容:“……那晚?”   关渝舟轻点了下头,将页数又往前翻了几张,露出上角赫然的“三月六日”。这一页的字迹和先前的并不相同,红色的水笔有些难用,很多地方只留下了凹陷的划痕,在电筒的照射下却徒增了一些怪异感。   [王婆娘早上带孩子出村,路上捡了只鸟来,做了汤喝。谁也不敢先动筷子,一顿饭吃吃停停到天白……这都什么事儿啊,不该,不该……]   “果然这里也写到了鸟。”夏濯噫了声:“莱莱不是说她妈和什么婶婶换了孩子抱回家,晚上就煮了锅鸟肉汤么,这个鸟指的还是那些埋在土里结果被挖出来的孩子尸体吧。”   简然脸色很差:“……我看不下去了。”   三月七日,雨奇迹般地降了下来,滋润着干旱已久的土地。留村的女人们喜出望外,连忙顶着雨下地去埋了最后的一批种子,希望能借着雨水将农作养大一些,哪怕生个小苗子都算好的。   几年不知肉味的人忽然找到了填饱肚子的方法,三月八日淋雨出村带孩子“玩”的人“有意无意”间挖出了土堆里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踏上了这条刚被开启的不归路。   三月九日,有人说晚上半梦半醒间看见窗户开了,窗外趴着个浑身被煮烂的小孩,一边喊饿一边质问“为什么要吃我”。   三月十日,雨依旧未停,做了相同梦的人来到王婆娘家,却见王婆娘憔悴,呕吐不止。   三月十一日,王婆娘死了——死在了家中几日前刚掀盖的锅里,发现尸体的同样是闻到肉味寻来的隔壁邻居。   直到三月底,凡是吃过肉的人都疯了。这件事一下被拎到最前端,成为剩余不多的女人们急迫想要解决的第一问题。在这期间人口在急速减少,直到去年,剩下的十几人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并且实行后成功了。这个办法被记载在那张牛皮纸上,夹在了最后一页。   [它们身体没了,我们还它身体。   它们怨气难消,我们供奉祭品。   红漆镇魂,七日下葬,切勿生端。]   “没了吗?”再往后便无内容,但夏濯看完这一小段,总觉得还缺少了些什么。他随手翻到了本子的最后一页,发现最后一张纸并不是空白的。   眼前A4大的页面用红笔写着密密麻麻相同的一句话——我没杀孩子。   [我没杀孩子我没杀孩子我没杀孩子……]   与其说是红墨水,不如说半张纸都被溅上了血迹,像是人在临死前吊着最后一口气写下的,不难看出笔迹的主人在这时几乎处于疯癫的状态。   夏濯忽然想到了床脚下碎裂的那只红水笔,简单联想一下,大概明白了这最后一页是谁写的。   关渝舟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战争时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以外,粮草也直接决定战事成败。粮草不济半路撤兵或者是丢掉城池的事例常有,尤其是改朝换代的时候,百姓人口数流失最大。据记载,最高存活率为当时人口的十分之一,知道为什么吗?”   简然看了这么久的记录,不知道也能猜出来了。这些都是历史书本上不会写的黑历史,她自然是没有学过,浑浑噩噩答:“因为没有粮食,所以军队就……吃人?”   “天下大乱,农业落后,军需数目却极大。军队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没有足够的粮食,他们便进村去抢。后逐渐有人饿死,他们便开始吃死人肉,最终直接演变发展成杀人吃肉。”关渝舟平淡道:“在这里也是,人都要饿死了,大家早就忘记了道德文明,不吃也是死,吃也是死,那么为什么不在死前饱餐一顿?就像战事时杀人就像是杀家畜,良心早就不会感到过不去,更别说是遭到谴责。”   “所以大家哪怕知道了会死,还是会忍不住啊。”夏濯一番话听下来倒是没多大感触,歪头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刚刚出去干嘛啦?”   方才关渝舟只需要去堂屋把本子拿进来就好,哪怕再多捎上编织袋也不会花那么长时间。再说房子虽然破,但也没破到头顶漏雨的程度,光是从他带了湿气的发顶来看就知道这人出去了一趟。   关渝舟笑笑:“知道为什么这户人家不但在屋外涂红漆,还要在屋里也涂一圈吗?”   夏濯想了想:“为了拦脏东西?”   “啊,我和小舒在来这里之前也去过别户找过物资……”简然这时插嘴道:“其他房子里还真没有屋内涂了油漆的。”   “一方面是为了阻碍外面的小鬼进来,还有一点本子里提到过,是为了镇魂安灵。”关渝舟瞥了眼窗:“想要隔绝开外物,需要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堂屋左右一共两间房,我们所在的是右侧,油漆涂上的线直接从门前压了过去,而另一端的线却隐没在左侧的门内,说明左侧那位老人所睡的地方也在圈划范围之内,我们所在的这间却不受到庇佑。”   夏濯明白了:“她是怕莱莱离开屋子。”   关渝舟摇头:“这只是表面原因。”   深层原因是什么?   夏濯脑海里浮现出他们第一次与这位老太太的对话,他记得其中有一句话整句都让人感觉奇怪。   她当时说的“它已经离开了”,指的是谁离开了?“我不会死的”,为什么觉得自己会死?“莱莱还在就够了”,她会不会死和莱莱有什么关系?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了。   只要有家中孩子的灵魂在,其余小鬼就不会来吞噬掉她。   她需要莱莱,或者说——她需要一个护身符。   夏濯大概料想到了关渝舟方才出去干了件什么事。他略微停顿,心里猛地泛上一股凉意:“所以说,她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选择了把自己的女儿当成替死鬼?她开始说没有房间,后来又同意我们来这间房里,原因是想让我们也以死来替她减轻怨恨?”   村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村民又不是愚人,自然明白了这其中一命抵一命的规则。   杀了一个孩子,就必须要一个大人来抵消罪名。但他们又不能不做——如果孩子不死,那么被威胁到的则是他们本人。他们没了孩子还可以在未来继续生,可孩子没了他们更是死路一条。   不难想这两者中的权衡。   但可笑的是,这整个村的人恐怕都被第一位衍生出的愚人冲昏了头脑,而这家里的老太太则是愚人中的愚人。   简舒推推眼镜,“我记得……莱莱之前提到她妈妈把她弟弟带出去的时候有些迟疑,可能她死后记忆出现了偏差,又或者那个老太太把她接回去后说过什么话让她改变了自己的记忆?”   夏濯接话:“所以当初带弟弟出门的,应该就是屋里这老太太了,刚刚小鬼在窗外不就提到了‘阿奶’么?”   “我懂了!”简然一拍脑袋:“既然被淘汰的应该是孩子和老人,那他们家根本没有什么理由会让年轻的母亲赶在老太太之前出村送死啊!”   “对,所以小鬼其实来找的不是莱莱,是那个原住民。”关渝舟说,“而为了保命,老人特地把自己的女儿留在了这个房间里,自己抱着护身符到了涂了油漆的房间里,寄希望于一命抵一命,可惜最终,还是一个都跑不掉。”   恐怕那句“我没杀孩子”,鱼希`櫝伽就是被关在这间房里的莱莱妈死前留下的了。   这绵长的雨之所以停不下来,因为莱莱死去的弟弟怨气未消。莱莱问雨什么时候会停时,难不成还要让老太太答一句“我死了就会停”吗?   她自然是不会说的。   当初这个老太太看见自己孙女时,应当是恐慌和震惊的。她孙女在无人携带的情况下出了村,又毫发不少地站在了面前,除了多了脖子上的痕迹以外,表现得完全是个大活人。   她犹豫了,到底要不要让孙女进屋子。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只要能让孙女呆在屋子里,就相当于整个屋子都被庇护其中,她会是安全的,她必须要保住孙女毫无怨意的灵魂,所以用红漆画了线,镇住了莱莱七日后本该转世投胎的魂。   “你早就猜到了?”夏濯看向身旁的男人,见他没有反驳,目光不由得又落在了他略潮的发顶上:“所以你刚刚是……”   关渝舟点了下头:“我把院外的门打开了。”   现在,原本红漆围成一条完整的线断了。七日已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厚重的木门开启了一条缝,两不相同的掌印落在地上。   当啷,当啷。   堂屋里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小鼓声。 第21章 失落的荒村(终)   开门声,惊叫声,利刃声。   一道苍老的声音大喊着:“莱莱,莱莱你要去哪里——”   夏濯拿不定主意地看着一旁的关渝舟,比他更紧张的还有一旁的姐弟两人。   四人窝在房间里静静听着门外的声响,沙哑惊恐的尖叫回荡在空荡的屋子内。   一只小手推开了房门,莱莱站在视线中,脖子上的伤口正涓涓往下滴着发黑的血。   她说,[我想妈妈,你们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吗?]   金属当啷坠地的声音在堂屋里响起,夏濯想了想,还是没有抬高手电去看。   一股阴冷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将门吹得嘭地关闭了。光线打在莱莱身上,她布着斑痕的脸开始冒烟,轻微的疼痛令她扭曲着脸,衬着门后的尖叫声又问了他们一句,[我妈妈呢?你们能带我去找她吗?]   简然有些懵,不是说这小女孩没怨气吗?   [大哥哥。]   她看向夏濯,眼睛漆黑一片,一张嘴,竟是露出了和她弟弟一样的一排尖牙。   夏濯没敢应,默默往关渝舟身后缩了缩。   [我之前说的话,其实全都是假的。]她咯咯笑着,脸皮一块块向下脱落,露出下方极度腐烂的肉。   那分明不该是只死了七天该有的模样。   她笑着,一步步走进房间,将床底的断笔捡起来握在了手里,原本稚嫩的童音一变,入耳后空灵又成熟,[不过,我真没有杀我的孩子哦。]   屋外的杂声消停了,门吱呀一声重新开启,电筒的光没了阻碍,直打在了堂内那滩血液上。风幽幽刮进,细雨渐停,最后一滴落在了院内半截竖在土壤中的手背上。   【获取梦境碎片*1。】   【回归选项已开启。   请打开光表,进入回归指引。】   梦境通关,窗上的两具尸体消失了,属于入梦参与者的手电筒也不见了踪影,漆黑的角落中前后有什么东西坠了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乌云散去后,月亮露出了皎洁的身姿,洒下的月光穿过残破的窗户,照亮了叠在一起的两块手表。   简然懵逼:“最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转念再一想,她觉得一路抱腿而过,不仅剩了一条命,甚至这次梦境挺滋润的,至少不愁住和吃。   奈何关渝舟提前说过不带人,否则她真想厚着脸皮让对方收了她和简舒。   “关渝舟,”夏濯一脚踩在地上,托着腮问他:“要是到最后都没有人猜到要把线断开的话,是不是会有其他结果发生啊?”   关渝舟轻描淡写:“相当于是卡在节点上,这一天将无限循环或者天亮后所有人会死而已。”   夏濯被他那个“而已”逗乐了:“你这个而已有些严重吧……所以现在算是梦境达成了?可以醒来了?醒了后会——”   落地声从窗户旁响起,打断了夏濯想要问出口的问题。在房间里刚轻松下来的四人抬眼望去,看见了背光而站的人影。   让他们感觉意外的是,这人不是入梦后靠躲藏才存活下来的未露面参与者,而是有过不怎么愉快相处经历的三人组中的一员——栗发。   夏濯还以为他们三个都凉了,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一旁的关渝舟却皱起了眉。   栗发进入房间后没有搭理屋内其他的四人,径直弯腰将地上的两个遗物捡了起来。在被人触碰到的一瞬间,失了主人的光表里外亮起,化作点点光尘消失在他的掌心中。   夏濯还以为他是来替朋友收尸的,一丢丢感动还没来得及萌芽,却听身旁的简然忽然小声冒了句脏话:“我靠……”   栗发原先让给女明星的那双运动鞋已经重新回到了脚上,不过不再是一开始的黑白色调,被鲜血浸泡后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色。他点了点手腕上方的空气,不知看见了什么,有些暴躁地骂了一句穷鬼。   夏濯看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人似乎变了一个性格。他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靠过来,光将这人照得逐渐清晰,也因此看清了青年撩起的刘海下那双狭长充释着戾气的眼睛。   前几次见面时栗发一直不带什么表情,现在这人却咧嘴肆意地笑着:“晚上那个叫乌阿的还说你们是群傻子,可把我给笑死了,我看他才是傻`逼。”   看四人神色各异地审视着自己,栗发同样审视回去,最终视线停在了关渝舟身上。他抱着手臂笑得露出一颗尖牙,颇有遗憾地感慨:“那个傻`逼自称是熟手,我还以为是条大鱼呢,结果却是在糊弄人,早知道就挑你下手了。”   关渝舟冷声问:“变色龙?”   “哈哈哈……”栗发听到这个词反而笑声更大,他随意将被震下的一缕碎发重新拨弄回耳后,“真的会有人这么自称吗?”   第一晚他目睹小鬼进屋却没提醒,看见有人抱着黑罐子特地通知那低智商的去抢,得了一半只能看不能吃的大饼故作尊敬地礼让出来,还让那蠢货面露感动。   天知道看那一男一女踩着他的节奏踏入圈套的过程里他有多少次没忍住差点笑出来。   无人应答栗发也不觉得尴尬,他瞥了眼缩在后方不敢出声的姐弟俩,嫌弃地挥挥手:“你们躲那么远做什么?像你们这种还不够塞牙缝的参与者根本不在我的范畴之内。但如果再露出那种可怜的小表情,恐怕下次偶遇的时候我会改变一下想法了。”   这还是头一回夏濯看见简舒露出那种惊恐的表情。这两日哪怕他见到小鬼、看过尸体,也从没有这般害怕过,好似面前的青年是比鬼和死人更恐怖的一类生物。   “喂,喂~”栗发倒也不多逗弄看上去软弱的两个小孩,仰头靠近了关渝舟:“原先在村前看见你时我就看出来了,你是这里最厉害的一个吧,你是这三人的领导者吗?还以为你会答应那个贱女人一起行动呢,可真让我失望了一回……你叫什么?告诉我吧?我去找你吧?下次一起进来吧?你怎么不说话?”   关渝舟淡淡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出去。”   “咦?”栗发似乎没想到他一开口还挺强势,狭长的眼睛眯了眯,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面容冷峻的参与者:“我来想一想,情报资料里有没有关于你的事情呢?”   关渝舟面无表情,倒是夏濯伸手把他向后拉了一把,“喂,你再看眼珠子都要黏上去了。”   关渝舟顺势坐在了他的身侧,“我没看。”   “呀,你看起来也不错。”栗发忽然舔了舔唇,将视线从关渝舟身上挪到了夏濯脸上:“是他的同伴吗?熟手吗?你叫什么?下次我们三个一起吧?”   关渝舟脸色一变。   他抬脚踹上了入侵者的小腹,声音也霎时沉了下去,“滚。”   栗发身上多了个脚印,立马往后退了一步。他看了眼关渝舟,眼里的贪婪和怒意融成一团,像是燃起了一簇带着尖刺的火焰。   关渝舟却压根没把他的反应放在眼里,又将那个字眼重复一遍:“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就滚出去。”   夏濯有些愣。他还是头一回听见关渝舟用这种语气说话,哪怕对象不是自己,他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余光里的栗发动了动,退后几步翻窗出了房间,踩在水中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夏濯重新扭过头,身旁的关渝舟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温和,那种阴郁凶狠的感觉转瞬即逝,像是短时间内出现的幻觉。   他稍松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在紧张什么。“哼,你倒是挺会拈花惹草的。”   拈花惹草?关渝舟觉着有些好笑,声音却不由自主放柔了下来:“你突然生什么气?”   “生什么气?我能有什么气。只是觉得世风日下,现在人都好你这种口味吗?”夏濯托腮,语气不大愉快。他撒开还攥着关渝舟后背衣料的蹄子,别过脸不去看那张的确有资本招蜂引蝶的脸,问:“变色龙是什么?不是动物吗?”   简然望着栗发消失的方向,圆滚滚的小脸还有些发白:“是……入梦者里一类人的总称。”   “变色龙是一种善于伪装的动物,很多人拿这个词来称呼梦境中那些靠着伪装来陷害其他人的参与者。”关渝舟解释道:“积分的获取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常规获取途径里所提及的,还有一种是非常规途经。参与者死后,手上用来积分的光表会脱离掉落,有一段时间是可供拾取的,捡到后可以得到其中一小半的分数。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捡起来,想要激活这种方式,就必须开启积分获取的非常规途经。”   夏濯点头表示明白:“我先前看过,但是非常规途经的介绍是锁起来的。”   “嗯,因为你没触发条件,所以才会锁起来。”关渝舟表情有些严肃:“参与者杀参与者是无法获得积分的,但是可以开启非常规获取途经。”   夏濯瞬间懂了:“所以刚刚那家伙他杀过人?”   “嗯。”关渝舟说:“这种变色龙都是一群演技很高的熟手,他们通常会装新手,降低熟手的警惕性,然后想方法引鬼来将目标杀死,随后将积分占为己有。”   夏濯顿了顿:“我想再确认一遍,在这里死掉的人,现实中也会死吗?”   关渝舟又嗯一声,给了肯定答案。   “所以、所以……”简然跪坐在一旁:“我和我弟弟原先遇到过,我们碰上鬼怪的话还有方法得救逃脱,但是一旦遇到了这类人的话……我们基本就没有活路了。”   关渝舟看着夏濯:“他们阴险狡诈,懂得利用人心。”他略有停顿,又添上一句,“不过你不用担心。”   夏濯笑了。他回头看着抱成一团的姐弟俩,“你们怎么还不出去?”   简然一时间没回过神:“啊?出啊,不是在等你们一起吗?”   夏濯暧昧道:“大人想说点大人的悄悄话,小孩子赶紧回避。”   简然:“……”   她有些不舍:“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遇见了,你们一路上照顾我们很多,如果当时……关哥你没有拦着我打开陶罐的话,现在我可能已经死了……”   关渝舟摇了摇头:“是你自己选择的。”   简然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总之,谢谢你们。我和我弟弟虽然进来次数不多,但这是头一回有人帮我们,不光是拦着我们做危险的事,还有在别人面前……护着我们……”   夏濯看这小姑娘都说出颤音了,赶紧赶人滚蛋:“快回家洗澡睡觉去,多吃点,别把肥嘟嘟的脸都饿瘦了。”   简然眼泪硬生生给他这句话给逼了回去:“夏哥,我脸真的瘦不下去的。”   夏濯笑着挥了挥手:“这不就讲究个缘分么,有缘会再见的。”   “……会的。”   姐弟俩下床后对视一眼,齐齐鞠了一躬,对着空气指点几下便神奇地消失在了原地,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两道或轻或浅的呼吸。   关渝舟两手撑在床板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听夏濯干呕了一声。   关渝舟:“……”   夏濯虚虚地摆了摆手:“刚才拉你的时候攥着时间有点久,好不容易把他俩赶走了,我想吐一下。”   关渝舟无奈:“……你吐吧。”   夏濯便听话地吐了。   他接过关渝舟递来的水喝了两口,蔫蔫地瘫在床上问:“我要是下回进来,还能遇到你吗?”   关渝舟听不出是什么语气:“还想和我一起吗?”   夏濯侧躺着,弯着眼把手电筒往他脸上照:“你这什么问题呀,是问我想和你在一起还是想和你一起组队啊?”   关渝舟下意识闭起眼,却没有躲开强光:“你想怎么理解?”   夏濯心里一乐,表面故意充楞:“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   “……”   夏濯撑着手肘向他挪过去一些,“喂,怎么不吭声?”   关渝舟淡淡道:“……不知道说什么。”   ……哎,闷罐子。明明话题不是自己扯起来的,结果这人却半路退回去了。   夏濯叹口气:“其实我都不大想回现实了,谁知道回去后会是什么样子的?我觉着失忆的人恐怕都没遇到过什么好事,这才故意选择忘记的,万一我回去后过得比这里还惨呢。”   关渝舟沉默了片刻:“故意选择忘记的?”   “也许嘛,随便说说。”   两人相隔半米而坐,夏濯敷衍的话丢出去后,关渝舟也没有主动再谈起什么,像是进入了中场休息。   夏濯趴了几分钟,又蹦跶起来,唤他:“嗳,关渝舟。”   “嗯?”   “你还没回答呢,下回我还能遇到你吗?”   光线照进了青年的眼里,似乎在他眸中平添了几颗亮闪闪的小星星,看一眼就能品出其中所含的淡淡期许。   也许他本人都没察觉到自己究竟有多期待和关渝舟的下次相遇。   关渝舟抬手,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他头顶竖起的碎发,应了一声:“嗯。”   “真的?那我出去了?”哪怕关渝舟这是在敷衍自己,夏濯也毫无办法。他深知这点,故作轻松地笑道:“你要不要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啊?出去咱们深入发展一下?”   关渝舟:“……深入发展?”   夏濯嬉笑着继续撩动嘴皮:“对啊,深入发展……怎么样?”   “……”关渝舟想了想,还是报出了一串数字。他将失落敛起:“你先好好睡一觉。”   “喔,我就当你答应了!”   关渝舟坐在一旁,看着夏濯捣鼓起光表,忽然又沉声问:“你是怎么想的?”   这问题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夏濯感觉有些莫名。他手里动作一停,发出一声单音:“啊?”   关渝舟将话说完整:“不是说不知道回去后是什么样子么,你是怎么想的?”   夏濯龇牙一笑:“自然是走一步算一步啊,就像在这里一样。我刚进来不也什么都不懂嘛,还不是成功存活了?”   关渝舟似是因他的话而放松下来,“去吧。”   夏濯多看了他几眼,终于按下了面前的脱出按钮。   关渝舟目睹他消失在眼前,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还是只摸到了一汪空气。   手电筒孤零零落在一旁,他坐在夏濯坐过的位置,盯着从空中泻下的月光发了会呆,最后踱步到窗前,摸着无名指上的痕迹眼角稍弯。   “哟,可算是聊完了?”突兀的男音从窗外响起,将原本平如镜面的湖搅起乱糟糟的裂痕,“还不走,是在等我?”   一只沾着血的手从外向内猛地握住了他搭在框上的手背,关渝舟向后挪去一步,可对方却早有准备地收紧了掌心,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潮湿的触感和淡淡的腥气扑面而来。   “我可算是想起来了。”栗发挡住了大半的月光,目光灼灼盯着眼前表情不善的关渝舟,片刻后兴奋道:“果然啊,你眉毛下藏了道疤……我在情报资料上见过你,或许我该叫你……徘徊者?” 第22章 一个鸡汤故事   夏濯其实很早就在想,他离开梦境后会身处何地。   也许是一间正常的卧房中,也许是播放着烂剧的电影院里,也许是萤火虫围绕的帐篷内。   可他还真没想过他醒来后会立在一片星海中,明明脚下没有地面,他却站得十分稳固。   ……不算稳固,有点腿软。   脏兮兮的衣服恢复了干净,像是从来没有被泥水污染过一样。他在满天银光里懵逼地坐下,望着身下不停转动闪烁的星粒,再一次庆幸自己没有恐高症。   他就地思索了几分钟,试问自己关渝舟欺骗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是说好睡前在哪里,醒来就在哪里吗?   那他这是在哪里啊!   让他再次觉得自己受到欺骗的是手上依旧存在的那只光表。   他绝对没醒来吧!这表怎么还在啊!   洁白的表壳在周遭绚光的照耀下被铺上一层奇幻的光,屏幕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一般亮起,跳出了一行“恭喜初次通过梦境”的字样,还附加了一个在笑的颜文字。   按照关渝舟的说法,所有入梦者首次通过新手梦境之后,光表的部分功能才会成功激活。他点开光屏,主页面依旧是那三个熟悉的按钮:商品兑换、得失记录和积分规则。   积分规则没有什么可看的,他点入了最吸引他的“商品兑换”中,顿觉页面堪比游戏商城,种类虽不说琳琅满目,但也样样俱全。   右上角可用积分值显示10,只获得了首通的基础分,目前可兑换的物品被标注了一个小小的星号,分数不够的则图标暗淡,而最顶端的那份道具不但被标星还单独占了一行,可谓十分博人眼球。   道具名称:【心愿卡】   使用说明:可召唤可爱的使官神龙x1哦~   特殊说明:购买后需在一小时内使用,违规则取消参与资格。需在第二次入梦前进行购买,否则封停参与资格。   道具属性:唯一消耗品,不可重复购买。   兑换前置要求:首通梦境。   兑换所耗积分:0   夏濯想,这恐怕就是使用后可以许下愿望的道具了。   可是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呢?他盯着不知多远外缓慢转动的星群,嘴角不禁慢慢向下压了压。   离开前,关渝舟问他是怎么想的。他答得潇洒肆意,实际上给对方的答案是提前演练好的,在心里过滤了多次才会说的那么干脆利落。   他有些不安,本来不安在不知道离开梦境后会回到哪里,现在不安在他似乎并未离开,而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身边空无一人。   恐怕没有去向也无归途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夏濯发了会儿呆,从小星群上收回目光,干脆放纵地仰躺下,抬着手腕翻起其他道具的资料。   一个梦境的全通基础分是10分,而光是一个手电筒就要耗费5积分。   他现在回想起简然心疼要命的模样,大概能够体会到她当时的心情了。   在昏暗的地方,一个电筒足够供给三四人使用,所以这么细细算起来,在某些情况下组队的确是更划得来一些。   关渝舟和姐弟俩所提到的“盲盒”全名为【食品盲盒】,价格和手电一样,说明倒是挺有趣:经费不足,天气预报停播了——猜猜今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再往下看,夏濯觉得这个商店背后绝对有个黑心商人。   道具名称:【去痛药片】   使用说明:立竿见影,药到病除——让你骚断了腿还能继续在放荡的田野上脱缰狂奔!   特殊说明:按粒秤,非一盒。   道具属性:可叠加购买。   兑换前置要求:无。   兑换所耗积分:8   这还是头一回见止痛药按粒卖,一粒还要8积分的。一想到关渝舟喂给他的那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片,他脑子里顿时冒出个成语:心如刀绞。   因为毕竟没有花他的钱,他就只能想一想这个成语,压根体会不到其中的痛感。   就像哪怕知道手电筒一个要半边基础分,他也笃定自己下回见到关渝舟时,会顶着厚脸皮威逼利诱从对方手里拐来使用权。   5积分的手电筒和盲盒,8积分的止痛片……单单是两个手电筒就已经达到了10积分,夏濯笃定关渝舟当时说的“只入梦几次”百分之百是在骗他了。   还说是因为同是新人没有同伴……呵,果然长得好看的男人嘴没一个讲真话的。   夏濯躺在空中摊煎饼,默念了一遍关渝舟的手机号码,心想这要是失约了那可不能怪自己啊,自己只是一个无辜的小萌新。   小萌新什么都不知道,小萌新只会干躺着数星星。   他不清楚在失忆前自己想要得到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想要得到什么了。   也许自己曾一穷二白,还像梦里那样遭嫌弃到七环以外后悲催地被甩了,所以想要一段完美的爱情或者是足够多的财富,但他现在质问自己一遍是否还想要这些东西,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现在只想要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濯叹了口气,认命地重新坐起来。   他看了眼标价为0的那份道具,指尖动了动,没再犹豫地选择了兑换。   【Tips:已成功兑换道具·心愿卡,请参与者在60min之内完成使用。】   看着光屏上冒出的这行字,夏濯苦恼地自问:“使用……是怎么使用啊?”   他在各个大小页面上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购买后那张卡跑到哪里去了。   还以为这系统存在BUG需要重启,夏濯关闭了光屏,却眼尖地在光表界面右下角找到了一个“仓库”的触摸选项,点进后总算是找到了那张以为凭空消失的道具。   兑换商店里除了这张心愿卡的名称后缀带了个“卡”字,其余还有一些他暂时无法兑换的道具也是以“卡”字收尾的,不过比起心愿卡来讲,那些东西的价格都高得离谱。   积分上限是100,如果获取超过了这个限额,相当于白给,溢出部分全给积分系统吞了。99分可以换一张【替身卡】,效果堪比起死回生,但从日常开销上来讲,他也知道没谁愿意用高额度去换这么个道具,也难怪先前那个女明星临死前抱着个不靠谱的人偶当宝贝。   而最底端还有一个与心愿卡同样独占一行的道具,名称叫【梦境演绎卡】,他没怎么细看,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如果说【心愿卡】是入梦之旅开端的必须消耗品,那那张演绎卡则是最终达成愿望永远离开梦魇的必备品。   当入梦者攒够了100积分,就可以有资格购买并且使用演绎卡,届时将会进入独属于自己的梦境中。在最终的梦境里成功存活,离开时愿望就可以达成。   不过这个阶段对他来说还太早了一些,更何况自己看总没有听熟手讲来的仔细,他决定还是等下一回问问关渝舟好了。   夏濯手指轻轻碰了碰心愿卡的图标,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他又试着连碰两下,图标依旧不予理睬,倒是下方标红的倒计时已经只剩下42分钟37秒。   夏濯傻眼:“……不会等我还没研究出来怎么用,时间就没了吧?”   他早知道就该提前多问关渝舟几个问题了!   夏濯忽然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提到关渝舟的次数有些多了,像是在一起过了两天就已经全身心地依赖上了一样。   一旦发现了这个问题,他非但没有去克制,反而心里开始念想:他现在是被困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了,那关渝舟出去了没?如果出去的话,这人会做什么,会等自己的电话吗?   啧,说不定是抱着亡妻的照片带着点痴迷又温柔的笑,然后再虔诚地献花,絮絮叨叨说类似“宝贝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让你活过来”这种又偏执又诡异的话,压根不记得还有自己这回事。   仔细脑补了这种画面后,夏濯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再一低头,发现倒计时变成33分钟了,离被判出局仅剩下半小时。把关渝舟踢出脑海后,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研究道具的使用方法。   他不是没看过关渝舟从光表里取出东西,但除了见这人手指点来点去,也没有做别的特别的事情。   他细细回想一圈,总算想了点头绪出来。关渝舟没回在取出道具前手腕都有小幅度的起伏,可不是就在滑动屏幕么。   夏濯赶紧又试了试。   可他怎么拖拽那个图标,除了还在缩短的倒计时以外,图标依旧纹丝不动,就跟板上钉了钉子一样。他扁着嘴满写满了脸不高兴,思索间指尖在图标上停留过了几秒,再一滑动时那个小小的图标一晃,随着他手挥动的方向毫无征兆地从屏幕旁掉了出来。   黑金色的卡片四角闪烁着光,自由落体时残影中还夹带着浪漫的星点。   它在空中转了一圈,掠过夏濯下意识伸出欲来接的手,又擦过他的鞋尖,滋溜一下坠了下去。   夏濯惊呆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小卡片眨眼间变成一个黑点,沉在星海里没了踪影。   半晌后,他趴在地上盯着脚底的漫无边际的空间,讷讷地开口:“……槽。”   为什么他可以站在空中撬牛顿的棺材板,那张卡却不行啊,不都是他身上的东西吗?!   那么问题来了,卡不见了,倒计时还在继续,他这是生命还剩下二十来分钟?   或者东西没了后会重新刷新在道具仓里?夏濯抱着一丝希望再一次看向光表,里面空空如也,毛都不剩一根。望着兑换商城里已经显示购买上限的心愿卡,他难得陷入了一阵死寂之中。   忽然他想起关渝舟当着他面上演“隔空取物”的那个魔术,按照关渝舟的说法是,物品持有者可以让不在手中的东西出现在自己手上,可理论他明白,上手操作真是一窍不通。   他抬起右手,正纠结着要不要尝试一下,忽然耳边刮过一道凉风。   在这片星海里站了这么久,他还从没有感受到有风的存在,还不等警觉起来,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   “小同学……”   夏濯还以为自己这是直接进下一个诡异的梦里去了,诧异地回过头。视线里没有多出什么人,倒是一双手从波形荡开的涟漪中探出来,白色的手套将它们牢牢罩住,映得拖在掌心的两张黑卡分外明显。   夏濯不吭声地朝后退了一步,将一个人在家不和陌生人讲话的小同学形象表现得十分生动。   两张黑卡和心愿卡有一些区别,一张像是被五颜六色的颜料随意涂抹的画,却不鲜明只让人觉得压抑。另一张上是一个头戴王冠的骷髅,看上去倒有一丝悲悯和凄凉。   “小同学,你刚刚是不是掉了一张卡?”   夏濯依旧不吭声。   代表了右手的白手套晃了晃,苍老的声音继续响起:“这张【梦境演绎卡】是你掉的吗?”   夏濯:“……”   等一等,这个剧情好像在哪里看过。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鸡汤故事,应道:“不是。”   右手缩回原位,代表了左手的手套接力抬起:“那这张【替身卡】是你掉的吗?”   夏濯盘腿而坐,嘴快道:“我掉的是个斧子,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是个铁的。哥们儿,你见过没?”   白手套哥们儿:“……”   告辞。 第23章 心情不错?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周遭只有剧烈的喘息声,间或掺杂着压抑的轻吟。   时间似乎被暂停了,挂在高空中的月亮位置依旧,光晕洒在地上,被一小滩血污染后变得不再皎洁,反而透着一股凄凉的肃杀感。   关渝舟垂着眼,拇指一点点抹去右手沾到的鲜血,脚下鞋跟随意一转,又引得趴在地上的青年痛呼一声。   然而这种哀叫引不起男人的任何同情。   “做这种事多久了?”   栗发被迫歪着头,脱臼的双手早已抬不起来,他朝一旁啐了口,牙缝里全是自己呛出的血液。好似不是头一回遭到这种待遇,虽然身体在发抖,说出的话倒还算平稳:“多久了?谁记得这种事啊。”   变色龙是入梦者中特殊的一群人。   这就好比在正常人勤恳工作来维持生计时,暗地里却有着不为人知而在刀尖上舔血的人。现实中所有人都为了生活而奔波,梦境里的他们也一样。   关渝舟深知这一点。   他放轻了脚下的力道,稍稍弯腰将地上那把透亮的尖刀捡了起来,放在眼前粗略地看了一圈。   刀的大小并不常见,还不足一个手掌长,刀尖是个圆弧,直落下的伤口不会致命,但捅进身体里转一圈的感觉可以称得上酸爽。   就像睡觉前穿什么衣服进入梦境后也会穿什么一样,除了食物和中大型枪械会被阻拦外,入梦者是可以携带一些小型工具的。   只不过规定范围十分有限,就如可以在胸前别一只红外线笔,却没有办法在口袋里揣一个小手电。   有些人会带撬锁用的黑发卡,有些人会带用来取暖的打火石,然而却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带一把刀。在这么个人与人之间信任脆弱到宛如玻璃的地方,谁身上带武器谁就会被集体排斥。   所以会选择带刀具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以梦里杀人来取乐的,另一种是独行需要防备被人杀的。   见关渝舟捡起了自己掉下的刀,栗发抖得幅度更大了一些。虽然他早就见惯了别人的惨状,但却依旧无法正视自己的死亡。   关渝舟把刀握在手里转了两圈,淡淡问道:“你在害怕?”   这话没什么语气,连半分嘲弄都算不上。栗发却歪着脸,看关渝舟的眼神里惊怒交加。他没法合上的嘴边全是唾液,称得上清秀的一张脸上已沾满了灰。   关渝舟忽然笑了:“怕什么,哪怕你被我分成几块,只要还有一口气按离开选项,出去后依旧完完整整,一根手指都不会少。”   他说的轻飘飘,栗发脑海里却浮现出自己被削成棍子,五指被割的模样。   “不过……”关渝舟停了几秒。他用刀尖在脚下人的脸上比划两下,手腕上带了一股子狠劲后,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完整:“就算我断了你的手脚,让你没法选择出去,到时候流血过多死在这里也算不上是我动的手。”   望着眼前这个变脸如翻书般的人,栗发终于猛地颤栗起来。   他吞咽着嘴里的腥气,总算想起了那篇从各地搜刮整合的资料里原话是怎么描述的。   他见这人和那位挨得挺近的青年在一起时温温和和,压根不像是个狠角,还以为是资料夸大事实。等到刀刃在他脸上慢条斯理割了几个不深不浅的口子后,他才明白不是资料有误,而是自己太过看低猎物了。   “怎么办呢?”关渝舟声音很轻,不像是在问地上狼狈的人,而像是在自问。他把刀随手放在腿上,右手在左手无名指根部摩挲一圈,眼神沉寂地望去:“我不杀人。”   栗发表情丰富多彩,一时间揣摩不清关渝舟的意思,半口气呼出去了,剩下半口气还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我知道,你不杀人……”   关渝舟又笑了,嗤的一声,短促得让人压根抓不住。他松开交握的双手,重新把刀握在了手中:“你的资料这么详细?知道我不杀人,所以才特地来让我破戒?”   栗发艰难动了动手臂,余光中反正瘫在地上的掌心却怎么合也合不拢,像是感觉不到存在了一般。他额前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的那滩红色液体里,咬紧了牙又哆嗦起来。   “来说说看,资料里都写了我什么?”   栗发刚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只犹豫了几秒,便顺溜地复述起来:“说了你的外表特征,身边偶尔会出现的其他人,性格等……还有人说……”   他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直到踩在自己脖子上的鞋子动了动,他才磕磕绊绊接着往下道:“还说你、你现实中是个强……犯,表面模样都是……都是装的,其实心里扭曲,是个变态……”   “强`奸犯?”关渝舟重复着这个词,转瞬又问:“再说说,我身边会出现的人都有谁?”   “没有多少人,常见的有‘小绵羊’,少见的有‘红玫瑰’,资料上说你、说你几乎都是独行的……”   关渝舟等了几秒,慢条斯理地接话:“就两个?没了?”   栗发仔细想了一圈,确认没落下什么名字,果断答:“没了。”   “是不是这回你活着回去了,人名又会多出一个?”   栗发愣了愣,顿时明白了关渝舟的意思。他一时间激动起来:“我……我不会说多余的话。”   关渝舟眉头一挑,抬起了腿。   栗发余下的半口气又撒出去一部分,脑袋上压着的那份重量消失后,他觉得这是逃过一劫了。   他所说的这份“资料”,是一个私人网站上不对外公开售卖的文件。网站的警惕性很高,入会需要通过层层考验,所有的注册人信息都必须是真实的,十天半个月审核过后才能进入那份对于变色龙来说是藏宝洞的地方。   不少有本事的人会不定时上传参与者的资料,想要选取不错的猎物,资料对于这些人来讲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而文件的价格并不便宜,根据上传者喜好的不同,被定义的“价格”也大相径庭。有人偏爱金钱,有人偏爱市面买不到的珍品,其中甚至还有人要求用活人来替换。   栗发的上一个狩猎对象的资料,就是他用一个“活人”换来的。   卖家会给买家提供交易地点,作为买家的他只需要想办法把一个无辜且符合要求的陌生人骗到偏僻的地点,后续的事情就不需要他来担心了。   他长得无害,又挺会打扮和伪装,有过几次失败的经历后,接下来就可谓手到擒来。   人口数量太多了,失踪那么一两个人也激不起涟漪。   栗发觉得,所有文件的价格中,用“活人”做货币最为划算。   然而就当他以为自己很聪明、让眼前的男人没有继续折磨自己的意思时,对方的鞋跟却擦过他的手臂,鞋尖碰在了他的鼻梁骨上。   “名字。”   栗发略微迟疑,“……介诚。”   “诚实的诚?”   “是,诚实的诚。”   关渝舟看着他满是血污和唾液的半张脸,不着痕迹地皱着眉。   介诚看着关渝舟,似是想要挤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他忽然用起了尊称:“您和我没什么两样,您一开始就知道,那罐子里头装的东西有问题吧?”   关渝舟俯视着他,鞋尖抬起了他的下巴。   “那罐子要是不碎,它在哪儿,今天小鬼就会徘徊在哪儿。您让两个小孩子带走,其实原本也只是抱着利用他们的心思吧?”   关渝舟没搭理,像是根本没听进去。   “毕竟他们看上去更好欺负,会让人更乐意抢夺资源……您还特意给了乌阿足够时间,让他来当这个冤大头,您这么做本就是想让他去死……所以您和我没差,我说的没错吧?既然我们都是同类人,那您为何不选择和我同行,我——”   “同类人?我和你?”   关渝舟审视他片刻,待记住面貌后,脚便毫不留情地一收,让人下巴狠狠磕在了地上。   他起身把刀扔在介诚背上,不管对方蜷缩着痛呼的模样,冷声道:“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再有一次,我会在出去后割掉你的舌头。”   介诚在地上崴了一圈,回头想要再说些什么,屋子里却没了关渝舟的身影。   他脸上的红缓缓褪去,身体也逐渐冷静下来。片刻后,他阴晴不定地望着已经滑落到腰旁的刀具,咧嘴骂了句脏话。   ……   关渝舟睁开眼,周围是熟悉的茶水室。周遭没有其他人,狭小的空间内只有桌上半杯茶的香气弥漫,杯壁上还带了些暂未消退的余温。   他揉了揉额角,掀开身上盖着的薄毯,拿起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将身上的运动服换成摆在一旁的高定,顺手把鞋子丢进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打开门锁推门而出。   文件夹堆得一团糟的书桌前背对坐着一名黑发贵妇,听见响动后对方不慌不忙地将手中杯子放回茶盘中,撩了撩耳边的碎发,露出造型别致的耳钉。   “出来了?”贵妇望了眼墙上的钟:“这回看样子不难嘛,你还没睡半小时。”   她声色实在不算柔美,像是掐着嗓子冒出的音。   好在关渝舟早已习惯了对方怪异的调调,神色略带不悦地扫了眼自己一片狼藉的桌子,“不是说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让你那个能干的小助理收拾好了。”贵妇满不在乎地从包里掏出指甲油,开始护理手指甲,“反正他每次替你做事都很开心,我这样还算是做了顺水人情。”   关渝舟不作搭理,仿佛多看一眼就控制不住想要把人撵出去一般。他习惯性摸了摸指节,那儿原本留着印子的地方竟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枚模样斑驳的戒指。   贵妇媚眼如丝地吹着指甲,抽空打量了他几眼,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还要急不可耐倒自己胃口?”   关渝舟没有否认,目光锁在饰物上,脸上表情却顿时柔和下来。   “我明天回国。”   贵妇对他的反应而感到微微惊讶,隔了一会儿才问起来:“国内不是不许你回去?”   “有时间打扮,不如多看看新闻。”   “随你,只要你回国还能保住一条命就行。”贵妇态度很无所谓,涂完了指甲又捏起茶杯递到嘴边抿了口,“随便留个什么东西下来吧。有需要就发邮件给我,到时候我要是心情好了就跟你一块儿进去。”   “下周我会再进去,提前和你说一声。”关渝舟说完还不忘添上一句,“到时候你一起。”   贵妇手没由来地一抖,半瓶指甲油全贡献给了地板,“为什么我也要进去?我还没闲两个月呢,不急着找死。”   “把地擦干净,然后离开我的办公室。”   贵妇理了理裙子,手中小折扇一开,娇声娇气道:“你上午还说,给你放一中午哨就请人家去吃火锅的。”   关渝舟冷笑:“你要是再恶心我,下次我会喊上小羊一起进去。”   贵妇:“……”   她扇子一收,表情一肃,老实了。   办公室外是一个摄影棚,小助理顶着金灿灿的头发,操着一口不怎么顺畅的国语,样貌不过二十上下。   男孩勤工俭学来他这里做一个摄影助理,浑身都有这个年纪使不完的劲儿和活泼感,“白女士,午安。”   白女士标志一笑:“不好意思,里面有些乱,麻烦替我整理一下。”   “好的,我这就去。”小助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飞快看了关渝舟一眼,蹦蹦跳跳地进去收拾了。   坐进车里,白女士啪嗒点燃一根烟,带着手套的指尖有节奏地敲打在方向盘上,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正在系安全带的男人,“你这小助理性格不错,人也漂亮,明眼的都知道他有跟你的那份意思。你在国内又不是那么好呆的,不如就留下来试试看。”   “你喜欢就领走。”关渝舟眼皮抬也没抬,“别再和我提这一茬。”   “是,是。”白女士心里叹口气,知道什么话不能说,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词句全都咽了回去,“你那戒指不去洗一下?看着都瘆得慌。”   关渝舟侧着头看向窗外,一副你说我不听的态度。   得,又是这样。白女士将烟丢出窗外,摇上车窗,“所以你这次进去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关渝舟瞥去一眼。   “看来我猜对了。”白女士咧嘴一笑,压根不似个淑女,“你每回出来盯着那戒指脸都黑的要死,今个出来后像是被滋润过,比上回见到的那个无头尸还让我膈应。”   关渝舟闻言,紧绷的脸稍渐舒缓。暖气逐渐取代冰凉的空气,温差使得玻璃上出现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随手在窗户上抹出一道痕迹,看着上面映出的戒指倒影,不知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轻轻笑了一声:“遇到了一位故人。”   作者有话说:   除夕夜快乐,祝大家都平安。 第24章 向神龙许个愿吧   星海中央,一人和一对手套相对而坐,话题停在夏濯提到的“斧子”上。   一阵静默后,两张卡散成两团灰,消失了。   两只手套一合,一张亮着金粉的黑卡展现在夏濯面前,它哼哧哼哧继续台词:“那这张【心愿卡】是你掉的吗?”   夏濯立马眼前一亮,“对,是我的。”   白手套闻言向后一缩,“可这不是斧子。”   夏濯:“……”   夏濯有模有样地冷笑,“呵呵,我举报你捡了东西不还。”   那苍老的声音一噎,气急败坏道:“什么你的东西,我捡到的就是我的东西。”   夏濯眼睁睁看着卡片下的倒计时又开始闪烁,已经步入个位数了,连忙把脸皮往屁股下一放,“都是我的不对,我不该与您计较,您能替我捡起来,这份恩德我都没法回报,我在此向您表示最高的谢意,请问您能将它还给我吗?”   白手套哼哼道:“拿去,我就只是路过,下回再掉就真没了啊。”   夏濯赶紧伸手捞了回来。这卡一旦搁在自己手里了,他又嬉皮笑脸上了,“您看我刚刚那么实诚,按照剧情,另外两张卡不也该送给我吗?”   白手套:“……”   白手套:“不如你把你手里那张还回来。”   夏濯瞪大了眼,“这不成,哪还有捡到东西还给失主还要抢回去的道理?嗳,小套套,这卡怎么用啊?”   “小套套”一噎,缓了缓才说:“……你把卡给我,我帮你。”   夏濯拼命摇头,直把自己摇得头晕眼花,“不行,我不信你,要是你把卡拿走了,我不就死翘翘啦。”   白手套呵呵道:“死翘翘?你不给我你也还是死翘翘。”   夏濯皱着脸,“人与人的信任还是要有的,但您这看上去也不是个人啊。”   白手套:“……”我觉得你在骂我,但是我又无法反驳。   眼看倒计时不足五分钟,夏濯终于叹了口气,把卡递回去,“您不能骗人做小狗啊。”   白手套这回懒得理他,接过卡后向他手旁一递,巴掌大的卡片竟然抵着光表逐渐消失了。夏濯抬起手腕一看,总算发现表的底端有一条细成针粗的缝。   白手套声音顿时变得高傲且官方:“说说吧小伙子,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   夏濯傻眼:“龙呢?”   白手套一秒破功:“哈?什么龙?你想要一条龙?”   “卡上不是说用后可以召唤神龙?”夏濯环顾一圈,面前怎么看都只有那两只手套。他撇撇嘴,有点想打电话举报商品信息掺假,与实际不相符合。   白手套煞有其事地敲了敲空气:“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说,说完我还要到下一个新人那边去。”   夏濯哦了一声:“你这是在工作啊,包吃住吗,有五险一金吗,内部人员可以走后门修改积分数据吗?”   “……”   白手套气得转身要潜入水波中遁走。   夏濯赶紧伸手去抓它,触感湿湿软软,像是抓了一把泥鳅。   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搞得浑身触电般麻了一瞬,他没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挽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直接对着脚下的美景吐了。   白手套:“……你松开我。”   夏濯虚虚地坐在原地:“你怕什么,我不会拿你擦嘴的。”   白手套原本还没想到这茬,一听抖了一抖。   夏濯又问:“小套套,你们单位只有你一个员工负责记录啊?”   白手套没好气:“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夏濯松了手:“那你每回都有功夫和客户闲聊?”   “呵呵,你是唯一一个把卡丢到下面去的。”   它见夏濯又开始沉吟,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不要许愿!?”   “许啊,当然许。”夏濯想了想,“我想恢复自己的记忆,这能不能实现啊?”   白手套左手展开个冒着柔光的本子,右手捏着一根鹅毛笔,唰唰唰写字,“能。”   夏濯扫了眼它手里的本子,又问:“为什么我从梦境里出来会在这里?是因为没有许愿吗?”   白手套记完了,本子“啪”地一合,“无可奉告。”   夏濯:“……”行吧。   处理完夏濯这个麻烦的客户,白手套招呼都不打一声,赶紧溜了。   “跑那么快干什么啊……”夏濯望着已经没了手套的地儿,心道这天还没聊完呢。   愿望许完了,人还是留在了这里,那看来就不是许没许愿的问题了。他发了一会呆,用指甲抠了抠光表上的那条缝。   好无聊,好想快点进什么梦里去。至少进去后脚踩的是实地,不像现在他分秒都在担忧会不会一下子坠下去摔成西红柿饼。   也不会现在这样只身一人。   他望着明暗不断交替的周遭环境,直到打在自己身上的光带了点橘色时,忽然强烈的睡意侵蚀了全身。哪怕眼睛里还能看见东西,身体却像是遭受了鬼压床,一动都不能动。   夏濯僵硬地贴着看不见的地面,看着掌心里染上的暖色,脑海里闪过几个残缺的画面片段。   他看见在光线压抑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华贵的沙发,而沙发上正坐着一个杵着手杖的人。   不知是周围太冷还是怎么,这个人握着握把的手正不停地颤抖,从幅度来看手杖的主人正在压抑着什么即将呼之欲出的情绪。   他的视线很低,看不清全局,也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他的身体很重,脖子上像是吊着铁球,但余光中还能看见自己的手正撑在地上,膝盖并在一起,身子瘦削到看上去随时可能倒下。   夏濯顿时明了了,他这是在下跪呢,看上去还是个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跪法。   ……不是,这犯了什么事还要下跪啊?这么严重吗?   他在心里嘀嘀咕咕,朦胧间听见一道声音回荡在静谧的场景里,很小,并不清晰。   夏濯屏住呼吸,憋了一口气想要看看面前的人是谁,可记忆到这里就断了片,一阵剧痛卷席了全身,半睁的眼睛也紧跟着闭上了。他蜷在空中,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好似一旦松手就会被冻死在冰冷的雪中。   他眉头拧巴成了一团,紧抿的嘴唇微微发着颤,像在做一个不怎么美好的噩梦。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夏濯白着脸,额角也冒出细汗。他缩成一团,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梦呓,“求你……我听话,求求你……”   ……   第二日,关渝舟上了飞机,回了国。   时隔三年,很多熟悉的景象已经变得陌生,就连三年前他离开时的机场都重新修整了一遍。出国前遭了事,认识的人里该躲的躲该断的断,因此他回国只有白女士知道,有人接机这种事情也是不存在的。   他没有带行李,两手空空像是饭后出门溜达的消食客,叫了辆车去了趟最近的花店。   门前风铃叮叮作响,这个点没有什么客人,暖气开得不算足,却让从凉风中刚进来的客人们感觉恰到好处。   带着围裙的老板娘正在弯腰给花架底部的红玫瑰剪枝,见到有人进店,直起身扬起大大的笑容,“您好,是想买花吗?”   关渝舟扫视了一圈:“有月光花吗?”   老板娘有些为难地看向坐在收银桌前的丈夫,两人交换了一个相同的眼神后,中年男子抓起湿巾擦了擦手,绕出来解释:“先生,月光花咱们这边花店都不会摆上来卖的,更何况这种植物喜热带,现在这个季节没人愿意刻意去栽培。不如您说说想要送给什么人,我们给您推荐个寓意差不多的?”   “牛角花呢?”   中年男子干笑:“……这个也没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关渝舟没说什么话,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大满意。   老板开店十几年,什么客人没见过,见到关渝舟这样的也不慌,立马笑呵呵地接着道:“您别看我这店小,花都是我和我夫人亲自栽培的,不说种类齐全,但论寓意也样样都能涉及到。您看,您这花是想送给爱人还是家人,或者是……送给什么朋友?”   “爱人。”   一听是送给爱人,这就好办了。老板招招手,接过老板娘从桌子上取来的那本相册,递向面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这上头的都是咱们店里包过的花,有求婚场合用的,也有婚礼上特地订的。情人节时候来了不少客人,我夫人说啊这送花是门学问,不能人人送一样的,这就跟爱情一样,谁在谁心里头都是独一无二的。您要是不介意,可以把要求和我们说一说,或者从这上头选一个喜欢的,我夫人替您重新设计一下,我们两人都是设计院毕业的,保准您爱人满意。”   关渝舟接过来草草翻了翻。   他三年没有接触过花,但几年前送出去的经历并不少。照片上的花束颜色鲜艳,的确是样样都能称为艺术品。   见他久久没有说出什么要求来,老板搓搓手,亲自给他指着图片介绍起来:“大部分都是送玫瑰的,中规中矩,最不容易出错,玫瑰是忠贞不渝的首要代表,如果您不喜欢,还可以看看咱们店里的香槟玫瑰,尤加利叶搭配起来颜色显得优雅柔和……冒昧问一句,您是送给您爱人求婚用的,还是纪念用的啊?”   关渝舟垂眸望着照片里的奶油色,“我爱人已故。”   合着不是求婚也不是生活中时不时的小惊喜,而是送去扫墓用的。   老板一懵,一时话都不敢说了。   做生意的,都懂得如何察言观色。他小心翼翼看了眼面前的客人,见他虽然心情看上去不算好,但也没有糟糕到哪里去,于是硬着头皮把五颜六色的那本相册一合,“白百合、马蹄莲和天堂鸟店里也有,或者今天早上刚从园子里摘了一批白玫瑰,但我看您年纪轻轻,送白玫瑰不大合适,不如我给您看看店里的百合?”   他这话都是一字一字斟酌着说出口的,把那句“您爱人年龄也一定不大”给吞了下去,生怕会触动到眼前人的难过点。   “百合和天堂鸟看着包一束。”关渝舟倒是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他看着僵着背挪去收银台的老板又道:“再拿一束香槟玫瑰。”   老板连忙应了:“成嘞,您可以去隔壁喝一杯咖啡,约五点左右回来取花。”   关渝舟倒是没有说要不要去喝咖啡,他掏出皮夹付钱,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摆在一旁铁架子上的几款风格迥异的卡片。   老板娘一直在关注他,见他似乎对卡片有点兴趣的模样,上前简单介绍了几句,问他:“您需要卡片吗?”   关渝舟想了想,伸手在季节卡里拨溜几下,在最后面找到了一张画着夏日清潭的卡,“拿一张吧。”   老板娘将卡接过,见关渝舟又去掏皮夹,赶忙摆摆手:“这张送您,就不用付钱了。”   “谢谢。”关渝舟也没客气,他看了眼时间,想着在五点之前的确可以去隔壁等待片刻。老板娘和老板都去忙了,他也没有在这里久呆的意思,抬腿转身,门口风铃又叮叮响起来。   老板娘叫了他一声:“忘了问您了,卡片上需要写什么?”   “没什么要写的。”   写不写祝福语当然是每个人的权利,老板娘没有多说,只是追加了一句:“您可以写下收花人的名字,这样您爱人就能知道花是送给她的了。右下角还可以留下您的名字,这样您爱人收到花,能看见是您送她的。”   “我的名字就不必留了,收花人的话……”关渝舟推开门,屋外的冷风溜进来一丝,将脚边的花叶吹得晃了晃,“就写淼淼吧,碧波淼淼的淼。” 第25章 完美收藏品(一)   夏濯眼睛没来得及睁开,倒是感觉浑身都像是要散架了。   呼入肺里的空气并不干净,像是夹杂着细小的灰尘,呛得他抬手扶着一旁的柱子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许是咳嗽的动静实在太大,引得不远处零散站立的几人频频回头,那些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有,鄙夷、同情或者是冷漠。   一个穿着靓丽的男生对着他和身旁的同伴指指点点:“喂喂喂,他也是一起的吧……怎么咳成那样?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吧。”   同伴不怎么感兴趣:“这里传染又不会影响到外面。”   “哦,也是。”那人想想是有道理,便也不多说了,“那副样子也不知外头得了什么病。”   然而话题中心压根顾不上听周围人在说什么,呛得眼泪刷刷往外流。   夏濯眯着眼,在一片泪花中看见整个站台都被融在了一片雾气中,老远的地方工厂烟囱正嚣张地冲天冒气,似乎整个城镇都被笼罩在这种浓郁的雾霾之下。   他扶着柱子蹲下去,脸涨得通红,咳得连呼吸的功夫都不剩。他一边抹泪一边骂这什么鬼地方,再咳下去他觉得肺都要给震出来了。   “那个,你……”   眼前忽然多了一块洁白的手帕,圆头小巧的皮鞋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哪怕他看不清也能分辨出深黑的颜色。对方声音有些小,似是一时间没有拿定注意,保持着要递不递的姿势弯腰问道:“你、你没事吧?身上带水了吗?”   夏濯心想,他可是个大穷人,一穷二白的那种穷,别说水了,连个手电筒都没有。   他摇摇头,没有接那个手帕,想开口道声谢,可嘴一张又怕喷人一脸口水,脸由红到紫,完全是憋出来的。   小姑娘年龄不算大,穿得花里胡哨,脸上还化着有些夸张的妆,过膝袜白一道黑一道,让夏濯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三个字:二次元。   见人摇了头,她把手帕往口袋里一揣,碰了碰手腕上带着的表,似乎想要把水分给他一部分。然而不等夏濯拒绝的话说出口,一瓶拧开盖子的水已经从身后递到了面前。   夏濯回过头,见关渝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接近了自己,还是上回见到的温温和和模样,只不过这次身旁多了一个穿着大红长裙的黑发美人。   他盯着那美人看了两秒,呼之欲出的咳嗽声卡在嗓子眼里,要出不出。   关渝舟省去了第二次遇到的招呼,蹲下来把瓶口直接碰上了他的嘴,熟络地轻声问:“这样喂你可以吗?”   夏濯半生不吭,就着这个姿势咕嘟嘟咽了半瓶水。   美人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先和那个二次元小姑娘打了声招呼,然后笑眯眯地蹲下来看两人一个喂一个喝,模样压根没有不高兴的迹象,反而显得津津有味。   夏濯正喝到最后一口,嗓子里还是有些发痒,身前忽然又多了个人脸,他没忍住咳了一声,半嘴的水都喷了出去。   关渝舟:“……”   红裙美人:“……”   她抹了把脸,咬牙冲着关渝舟一扬唇:“你这位有点可爱啊。”   夏濯眼皮一跳:“我咳咳咳……不是咳咳咳……故意咳咳咳咳咳……”   关渝舟哄道:“别急,先缓一缓再说。”   夏濯闻言,捂着嘴来了个深呼吸。隔绝了一部分肮脏的空气,嗓子里干涩的痒意被水冲下去后,他这才稍稍感觉好受一些。   关渝舟见他脸色好看一些,扬了扬手里剩下的半瓶水:“还喝吗?”   “唔,不要了。”   二次元这是看明白了,这位一进来就咳得惊天地泣鬼神的青年是和朋友一块儿进来的。在原地等待的朋友也在挥手让她回去,她便冲夏濯腼腆地笑笑,跑走了。   “这是我朋友,”送走了外人,关渝舟对夏濯三言两语介绍起身旁的美女:“现实里认识,你可以喊白夫人。”   美人捂唇娇笑,“什么夫人啊,我又没有结婚,就叫我姐吧。”   夏濯眨眨眼,照她的意思喊了一声白姐:“我叫夏濯,是关渝舟的……雇主。”   白夫人意外地品着这个词,重新打量起面前人来,“我还以为他开窍了,终于找了个新欢。”   这个用词令关渝舟微微皱起了眉,不过很快便松开了。   夏濯学着对方模样,也露出意外的神色:“我以为你是他现任女友。”   白夫人愣了愣,忽然笑得前仰后合,嫌弃地指着关渝舟:“就他?我还是偏向于年龄小的弟弟。”见夏濯长得一副没受污染的模样,她又抬起一只手当扇子挡在嘴前,说起了悄悄话:“不管是小狼狗还是小奶狗,都体力好,还年轻听话讨喜,要找情人也不要找关渝舟这样的老年人,禁欲禁得跟个苦行僧一样,我怀疑他其实硬不起——”   关渝舟凑上来微笑着问:“在聊什么呢?”   白夫人立马闭了嘴,没事人一样眺望起远方的风景。   此时周遭忽然静了下来,除了有一处传来的突兀打嗝音外,分批站着的近十个参与者不约而同禁了声。   一个人影从车站的尽头处走入,黑色燕尾服由于距离的拉近一点点显露出形,模样看上去像是一个中世纪的老绅士。   夏濯这才注意到所在的车站模样也有些古怪,不远处只能微微看见轮廓的建筑也不像是中式的,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眼身旁的关渝舟:“做个梦还会梦到外国去?”   关渝舟嗯一声:“都会有。”   “语言不会不通吗?”   关渝舟笑着稍稍弯腰,凑近了些道:“自带翻译系统,不用担心。再不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我来给你翻译。”   热气喷在耳根,夏濯瞥去一眼,终究没躲,“这么近做什么,几个小时没见,就这么想我啊?”   “有一点。”   “就一点?一点是满值吗?”   关渝舟莞尔:“也许是吧。”   执事腰杆笔直,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除了鬓角有几根白发以外精神气看上去还不错。他胸前别着怀表,脚下皮鞋锃亮,手里正握着一张纸,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内容,一边走一边查阅。   鞋底踩在地面不断发出的闷响回荡在圆拱形的长走廊下,片刻后执事已经在几人视线中面无表情地走到了车站尾。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执事稍作欠身,将纸张别在背后,先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费几港波伊尔家族的执事,受主人之命前来迎接各位,主人要求我将各位全部邀请到老宅,为他和雪莱小姐七日后的婚礼做见证人。”   所有初来的入梦者都不明白这回是个什么流程,眼里带着迷茫或者警惕,一声不吭地等着剧情自动播放。夏濯听着,大致知道了这是要去一个牛批的家族看家主和他的小未婚妻结个婚。   原住民话只说了这么一句,远处便衬着哒哒蹄声驶来了一辆金顶黑架的马车。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桐木车轴在粗糙的石路上摩擦生起一道火花,稳当停在了出站口的位置。厚重的金属门自动开启,露出里面红绿相间的格局和宽敞的空间,微扬的窗帘被风卷起弧度,无声地邀请着众人登上其中。   执事伸出一只手,冲着车门的方向弯腰道:“各位都是柯克主人来自各地的朋友,一路赶至此处定是少不了辛劳。我已经提前在马车上准备了糕点和茶水,各位可以稍作歇息,缓解一路上的疲劳。”   虽然他这么说了,却没有人敢先动。   多数人看上去都在盯着这位原住民瞧,实际上是在用余光打量身边的其余同行人。   熟手都对这执事的话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其余经历少的参与者。在梦境中,原住民的话并不可信,谁知道这车上是否会给第一个上去的人多准备了一份额外的“惊喜”。   执事并不催促,他时不时取出胸前的怀表看一眼,剩余的时间似乎还算充足。在大家都不约而同放轻了呼吸的时候,白夫人轻佻地理了理裙摆,踏着猫步头也不回地招呼上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夏濯:“走吧小朋友,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夏濯跟着她和关渝舟在众目睽睽之下率先踏上了铁脚蹬,不太乐意:“我二十五了。”   “比我小六岁,一轮就是小朋友。”   “你叫我小朋友的话,那我就不能叫你白姐了,得叫白姨。”   “……”   她这算是明白了,这小青年一点都不听话,丝毫没有其余新人该有的识时务精神,也不知关渝舟怎么乐意带在身边的。   “……那你还是叫夫人吧。”   三人前后迈入车厢,红茶和蛋糕的甜腻香气顺着窗外溜进的风刮过鼻子。白夫人毫不客气地朝圆桌的主位上一坐,隐匿在长裙下方的两条腿腿霸气一叠,捞起叉子将面前盘子里的小份蛋糕刮下一块塞进嘴里,等咽下肚子里后东道主一般捏着嗓子和夏濯介绍起来:“梦境里的食物有绝对真实的特点。一般像这种大户人家准备的料理或者小甜点,口味都不会差,你过来尝尝,等一会儿下面那群人上来就没得吃了。”   夏濯狐疑地挨着关渝舟坐下,看着她光滑的侧脸道:“真看不出来你有三十岁。”   白夫人优雅地擦了擦唇角边沾上的一小块奶油:“我也看不出来你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手,进来前关渝舟提到这次带个人,等真正见到后我还有些不敢置信。”   “那新手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可以现学一下,下次演一演,让关渝舟评个分。   “喏,”白夫人小拇指一弹,隔着半开的玻璃指向还没来得及上车的一位中年男子:“就那样的。”   车门前传来鞋底摩擦的声响,除了他们三人外也有人向出站口的方向走来。关渝舟和夏濯没怎么在意,顺着白夫人的那一截小指同时侧过脸,向着窗外望去。   中年男子谢了顶,身前有个圆滚滚的啤酒肚,肥头大耳,看上去还有些神志不清,像是刚结束一场饭局,整张脸涨得通红,脚下一边飘一边大着舌头对执事指指点点。   夏濯:“……”演不了,算了算了。   看这人打扮挺有钱,不过身上名贵的手表和金戒指只能将他骨子里的迂腐和被金钱堆砌起的铜臭味衬托得更加明显。他扯着执事的白衣领一边让对方把他送回家,反复嚷嚷着说是下午还要见客户,项目大,耽误了时间谁都赔不起。   “可是您已应邀而来,”执事浅灰色的眼睛盯在中年人身上,绅士地问:“请问您确定需要送您回去吗?”   “我……嗝呃……下午还有事要做,你去,去把酒店的负责人给我、给我带过来……”中年人虚着眼,“我、我不是提前吩咐过,一整天我……呃……都要用房间,怎么就把我送出来了?我可是、可是付了钱的!”   这还真是个不要命的,没有算好入梦的日期,还心大到把自己给灌醉了。其余原本在观察情况的人不约而同退开,怕祸事会沾到自己身上。   这人说话断断续续,咬字都不清晰,一段话花了不少时间。执事耐心地等他说完,那张脸忽然扬起一抹暖心的笑容:“是我们招待不周,这就送您回去。” 第26章 完美收藏品(二)   “看那样是喝了不少酒。”新上车的是一对年轻人,充其量不过大学毕业,其中一位正是一开始小声议论过夏濯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还挺引人注目。   不熟悉的人没有必要相互介绍,他落座后便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扭头和同伴道:“蠢死了,你以后可别变成他那副模样,恶心。”   同伴戴着一副无框镜,神色淡淡:“少说话。”   “嗤。”桃花眼翻了个白眼,像是压根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里。他拎着小壶又给自己添上一杯茶,也不去品尝,径直看向对面还在闲着没事看风景的三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站台上的执事依旧笑得得体,送去参加管家专业评判的话评分估计能拿到九,多扣的一分是因为年龄过大、长相不够赏心悦目。   他看上去礼貌周全又有职业修养,但哪怕是夏濯都能察觉出他周身不寻常的气场。站台上又有两人不敢迟疑,看先座上交通工具的人一根汗毛都没少,便大步头都没回地朝马车这边走来。   夏濯看着还在等待被送回的那名中年参与者,有些不明白,不禁歪头看向关渝舟:“关——”   他冒出一个字后,忽然想到往常人都不会向别人袒露真实姓名,盯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硬生生急转弯改了个口:“——强强!”   这么个威力巨大的名字喊出口,其余几个陌生的参与者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关渝舟:“……”   夏濯压根没有给他起了个好名字的自责感,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继续问他:“如果对进的梦境不满意,还可以醒过来重新进下一个?就是进来后还能直接选择离开么?”   “除非在梦里死了,或者在现实死了。”   意思就是死了就能拜拜了,爱回哪回哪。   “……喔。”   关渝舟解答完毕,顺手倒了杯红茶推到他眼前:“暖胃。”   白夫人托着下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望着窗外那位谢顶男:“喝酒误事,我看这是一喝把脑子都给喝没了。那老东西再执着要走,死是一定跑不了了,就看这场梦里对逃跑者设定的是怎么个死法。”   中年人自然不知其余参与者是怎么在背后议论自己的,正抬手在执事肩上用力拍了两下,“送、送回去就行,你……好好干,我回头和你们负责人说说,不扣你……嗝,工资。”他看样子是压根没有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醉得连自己其实是在入梦都不知道。   “谢谢您的好意。”执事立如定在土里的苍石,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像是为眼前这个客人的提议非常高兴。   呜声过后,一节孤零零的无头车厢逆向驶来,稳当地停在了铁轨上。它看上去模样老旧,窗户框都有些歪斜,比起夏濯上一回所坐的公交好不到哪里去。   执事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您的车在那边,司机会送您回家。”   “那种,那种破烂玩意,我不……不上,让你们最好的车来送我!”   白夫人看客劲儿十足,眉头一挑娇笑几声:“挺不错,醉成这样了还能知道车破。”   看来是根深蒂固的奢侈生活。   “非常抱歉,”执事语气充满了歉意,面上笑容却不减,“您急着回去,目前能给您派来的只剩下这一辆了。”   中年人小声又嘀咕了几句,说着什么一定要让你被开之类的话,晃悠着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我看他不是不能接受,而是死要面子。”桃花眼撇撇嘴:“这种家伙就是摆谱给人瞧的,没几个真本事,全靠架子撑,受罪也活该。”   众人眼睁睁看他踏出了黄线,翻下站台踩上了铁轨。在他单手扶上车框时,车门却猛地“嘭”一声合上了,将台阶下一两米的尘埃尽数震起,被挤压出的鲜血瞬间喷洒在玻璃窗上。   半截身体在车厢内,另外半截正留在车外,裹着血液剧烈颤动着。   “真是位急性的客人。”执事慢条斯理将手里的纸张对折塞近侧边口袋,又一丝不苟将它抚平,这才踏向了灾难点。   桃花眼嚯了一声,见状转头去拍无框镜的胳膊,“这家伙被这么一夹不死也得残了吧,他那身肉说不定还能替他当个软垫护护骨头呢。”   无框镜抬手躲开了他的折腾,顺便推了推下滑的镜框,淡淡道:“真死了倒好。”   这种情况下还不死的话,又是要白遭更多的罪。   执事敲了敲紧闭的门,看上去本该没有意识的死物却好像在他的指示下张开了口,将咬在嘴里的大活人吐了出来。那中年人虽不至于被夹成两截,但他原本突起的肚子现在凹下去一块,嘴角旁全是血污,两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像是被压碎了一样弯成了半圆形。   这么一疼,再醉的人都该醒了。他瞳孔里的轻蔑和不耐被惊恐尽数替代,眼睁睁看着执事伸出带着手套的那双手,拖麻袋一样将自己重新拖上了车。看他似乎无法操控身体,执事还十分体贴地解开了他腰间的皮带,在他脖子上打了个结,随后拴到了车座底下。   中年人白眼上翻,似乎想要操控双腿去踢他,却只能如蚯蚓一般扭着软塌的躯干。他一边抽搐一边唔唔,下巴歪斜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粗声,一用力都吸不进气,还能吐出一点猩红,努力地向站台上的其他同乘的参与者求救。   只要有人愿意出来替他说一句讨饶反悔的话,他也许还能留一口气。   可这里非亲非故,谁都不愿意下一趟浑水,就像正对着他的那两个穿着奇特的女孩子,眼里没有同情,甚至还有一丝嗤笑的意味,笑他的愚钝和活该。   执事低头看了眼自己染红的手套,随意脱下来丢到了一旁,又从口袋里翻了一对新的戴上。他笑着冲满身脏乱的人鞠了一躬,说了句祝您一路顺风。   “这倒是少了脑袋进水的。”桃花眼托着腮,又想和无框镜交流,奈何旁边这人压根不搭理自己。他不爽地皱着鼻子,视线掠过后上车的那两位女生,紧接着停在了对面冷静三人组的身上。   两男一女,常见的配置,却又似乎不太一样。   一般这种三人行的队伍中,都是两个男人争先护着女方。可面前这几人倒不像是各取所需的临时队,更像是磨合许久后的一支精英团体。   他瞬间放弃了和不解风情的同伴交谈的想法,提溜着眼在关渝舟和白夫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选择了从看上去最好说话的夏濯下手,“喂,那位哥。”   夏濯事不关己,一声呼唤压根没听进耳朵里。直到桃花眼又喊了一句,他才莫名地抬起头,递过去一个疑惑眼神。   桃花眼先前在车站上看见面前这个人时,对方正咳得撕心裂肺,让人看了就知瘦弱又多病,惨白的脸看上去就让人没胃口。现在被茶暖了暖,面颊带上了一点红润的青年虽然还是那么瘦弱,纤细的手腕似乎一握就碎,但往那一摆却让人生不出厌恶,倒是还起了点零星的怜惜感。   随着对方抬头,他发现这人身旁的男人也慢悠悠投来了视线,里面藏着像是家长在自己孩子被陌生人搭讪时才会有的警惕和告诫。   桃花眼在这种直面的危机感中挖出了一些趣味。他舌尖挑了挑上颚,主动起了个话头:“你下巴上那颗痣真好看,是纹上去的吗?”   夏濯还是头一回听有人夸痣的,反应倒还迅速,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天生丽质。”   身旁响起似有若无的短促低笑声。   夏濯扭头瞅了一眼,嘟嘟囔囔:“你笑什么?”   关渝舟笑容不减:“没笑。”   “……”   人的长相可以成为一种武器,桃花眼也不例外。他那双眼睛似乎无时无刻不噙着水光,此时一眨不眨地盯向夏濯:“我也有一颗,长在腰上,你想看吗?”   夏濯惯性看向他的腰。   桃花眼一见他这反应,再看看对方身边那眉头蹙起的男人,继续扇风道:“其实我小腹上也有一颗红痣,你要是对腰上的不感兴趣,还可以看看我的朱砂痣。”   这人的确挺浪,说的话让个别女参与者都忍不住憋红了脸。但他语气虽称得上娇嗔,那双眼睛里却含着狐狸一样的精光,像是瞄准了能讨趣的猎物一般。   夏濯似是有些期待,追问道:“真的吗?”   桃花眼媚眼一抛:“当然是真的,小哥要看吗?”   说完他就要站起来掀衣摆,结果被无框镜一把拉回了座位上。   倒是夏濯腰一软,虚虚往关渝舟身旁一靠,摆出个无骨头的模样挑衅地朝桃花眼回过一个娇羞眼神:“就只有个朱砂痣?不瞒你说,我大腿内侧还有并排的三颗呢,只不过你想看也不给你看。”   桃花眼:“……”   关渝舟主动朝一旁退了退,轻声埋怨他一句:“又瞎折腾?”   夏濯不满他的躲避,但也没自作孽地重新缠上去,“这回不是我先起的头啊,再说了,一直都是我调戏人,哪有别人调戏我的份?”   关渝舟瞥他一眼。   夏濯笑嘻嘻地又看向他:“不过还是调戏你最有意思。”   “为什么?”   “因为啊,”夏濯略一停顿,“模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吃瘪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   火车发车时的鸣笛声响彻整座车站,只剩一口气的谢顶男半边身子都横在车外,脖子粗红,像是随时能被勒断地悬着。   头顶荧光站牌贴心地蹦出一行滚动字幕:列车已发车,终点站:您的家,祝您旅途愉快。   车身无情向前行驶,铁轮摩擦着铁轨,咣啷光啷地响着。被迫拖行的腿脚摩擦着粗粝的石头和生了锈的轨道,一个晃动便被直接卷入了车下在空荡的轨道上留下一长串的血肉,周遭一小片的灰石头都被溅上了斑驳痕迹。   夏濯清晰地听到白夫人嫌弃地啧了一声。   参与者都见过太多的血腥,也经历过不少的生死,怎么可能会为一个耍酒疯葬送了自己的人心生怜悯。对于他们这种一心想着过梦境的人来讲,累赘自然是少一个算一个。   执事礼貌地目送他的客人离去,像是为自己工作尽心而感到满意,随后笑着踱步回来,低头看了眼怀表:“还有三分钟我们便出发,不然会赶不上晚餐时间。”   他将表插回胸前口袋中,对站台上脸色不佳的剩下两位参与者体贴问:“还有人想回去吗?不用担心路程,无论您住得离费几港多远,我都会全力将您送护送回家。”   听听这尽职的台词,夏濯心里给他鼓了鼓掌,要不是手边没有工具,他都想拿个剪刀搞一朵小红花贴这原住民胸前去。   白夫人把小指上的红指甲剔得时不时发出轻响,饶有兴致地望着脸色煞白抱成团似乎被吓到不知该怎么走路的两个女生,小声耳语道:“剩下的么,要么是真新人,要么就是装的。”   夏濯看了眼犹在发抖的那名二次元,想着她一开始上来问话的那种忧心模样,对此表示不作任何评价。   九人全部落座后,执事也没有占了空出来的位置。他将马车的车窗拉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替换掉了被瓜分一干二净的蛋糕盘。   盒子并称不上精致,巴掌大小,长方形。虽然没有繁复的花纹和金属装点,却也不像是从地摊上淘来的便宜货。在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的情况下,是没有人会主动将它打开的。   执事也没有给他们打开的机会,他手指灵活一挑,将其中的东西倒了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里面装的是一些白底黑字的卡片。   执事解释:“主人和雪莱小姐的婚礼仪式除了各位还请了不少朋友。我的主人怕各位忘记随身携带重要社交工具,特地叮嘱我为大家准备,现在人已到齐,便将这些交给各位了。”   上流社会的宴会说得好听是为了给主办方庆祝,说简单点大部分人是为了扩宽人脉,能够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想起来是否有个人可以互相利用一下。   执事嘴里所谓的社交工具也挺廉价,不需要什么成本,平白小卡片,上面印着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   再简单点来讲,就是名片。   夏濯粗略一数,正好九张,简直是为他们留下来这九个人量身准备的。   九张名片,九种职业,从左往右各不相同。   这下所有人都懂了,这是在让他们选择一个身份,来在这梦境中进行一场角色扮演的游戏。   看着其余几人各显凝重的脸,他大概猜明白了,这玩意选不好,可能是会出事的。 第27章 完美收藏品(三)   傻子都知道,这九种身份一定不是表面想的那么简单,说不定和他们这条命相互关联。   现在九张卡已经平摊在桌面,众人神色凝重,谁都想着先下手挑选,又怕选的不对最后嗝屁了。他们手里没有剧本,不知道即将面临的事情里会有鲜花还是荆棘在等待。   沙漏摆在桌前,是执事放下的。   “等沙漏走完,马车就会行至府邸。”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谁都知道,这就是设定上给他们选择身份的时间。等到时候到了,估计手里没有拿卡片的就会被宣判出局。   他们观察着彼此的表情和神色,面部多少都带了警惕,在对所有人不知根也不知底的情况下,挨得这么近可不是一件好事。   一筹莫展之际,一位穿着棕色休闲服的男子提议:“既然谁都不想先选,又都不乐意后选,那还不如来玩一个游戏,公平地分顺序,这样谁都不会计较结果。”   这是个好提议,也的确是目前唯一能解决办法的提议,可问题就在于要来一个什么样的游戏。   沙漏里的沙子总共就那么多,最后一粒落下时,就是他们命终时。   当下就有人起了点咄咄逼人的架势:“游戏?那你说玩什么游戏?这里又没有骰子,谁知道你安没安好心。”   休闲服不太乐意和一个女学生吵,但语气也不好了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女学生也不怕他:“我是什么意思在座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夏濯暂时没打算插嘴,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喝他的茶,然后乖乖顺顺抱关渝舟的腿,乐得清闲。   两人说着说着声音不禁一个比一个大,险些掀开车盖冲到外头去。桃花眼一开始还左瞧右看地观戏,到后来也只打了个哈欠:“烦死了,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没劲儿。”   白夫人往椅背一靠:“年轻人不知体力贵。”   夏濯心里念叨,这人明明先前还说小狼狗和小奶狗如何如何好的。   吵架功夫,沙漏只剩三分之二的细沙。他笑眯眯附和起白夫人:“像我们这些大人,都只动手不动口,你说是不是啊,强强。”   关渝舟:“……嗯。”   女生先是朝白夫人看去一眼,似乎掂量了什么,随后与休闲服同时瞪向了夏濯。   这视线像是笃定了这里夏濯最好欺负一般,搞得夏濯直撇嘴:“看我做什么?我有说错吗?不都想让对方先停下么,弄死了不就开不了口了?”   别人劝分不全和,他这是劝死不劝生,话说得轻飘飘,眼前还绕着茶上的朦胧水雾,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那边吹鼻子瞪眼的两人却不约而同闭嘴了。   夏濯打了一场胜仗,嘚瑟地翘着尾巴,在桌底下的腿暗搓搓地蹭了关渝舟一下,像是在等着被夸。   关渝舟无奈地避了避,看向始终事不关己的执事:“您身上带纸笔了吗?”   执事回应迅速:“这些都是身为波伊尔家族执事的必备品。”   “请您随意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范围在四位数以内。”交代完这句后,关渝舟环视了一圈,和其余大眼瞪小眼的参与者介绍起游戏规则:“既然谁也信不过谁,不如裁判就由这位原住民来做。游戏很简单,每个人从0至9999间挑选一个数字,和他最终在纸上写下的比较,由差额的近到远来决定选择名片的顺序。”   参与起来的确简单,也是短时间内很容易出结果的公平规则。   由他们九人以外的非参与者来进行主持,这是最好不过的决定。   执事将纸分成十份,自己留下一份先写了数字,随后对折塞近手套中压着,其余九张依次传递给了九个参与者。   一共一万个数字,在其中挑出一个,夏濯这个选择困难症坐如针毡。他看关渝舟唰唰几笔写完,压根没有犹豫,接过笔后不禁长叹一口气,看着笔盖上标注的1937,想也没想就照抄了上去。   他写完后又有些忐忑,悄摸摸地问关渝舟:“这有没有什么讲究啊?”   “没有。”   夏濯不信:“就随便写?”   “嗯,随便写。”   这个游戏的意义不大,他们九人谁也不知道名片身份对应的命运如何,哪怕先选也不一定会选择一个相对安全的,只不过是压一压别人的嘴,让人挑不出毛病罢了。   九人写完后,将面前倒扣的纸张一同掀开,露出方才短时间内留下的数字。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三位或四位数,接近执事所写数字的可能性不大也不小,更有几率卡在排名中间,不靠前也不靠后,心里踏实。   夏濯瞥了眼关渝舟选的数字,和自己相差并不大,2010。   他好奇:“为什么写2010啊?”   关渝舟抿了抿唇,那模样Y/UXI像是不想开口,倒是白夫人很懂地凑过来:“这家伙十年前和他老婆遇到的,可不就是初遇的年份么。”   夏濯明白了,丢下关渝舟向白夫人打探消息起来:“是不是特漂亮?”   白夫人想了想:“这我还真没见过,不过他倒是妥妥的妻奴,这么久以来就没碰过别人。别说2010,就连2010到今天这十年,你随便说个月份或者日子,他都能给算成个纪念日来过。”   关渝舟没有和他们聊自己的那份心情,眼下也不是什么闲暇时间,他抬眼看了看执事:“您可以公布答案了。”   执事将对折的纸从手套中取出,清清楚楚地在众人面前袒露出上面的数字,正是1937,一个数都不差。   夏濯:“……”   他用复杂的眼光看着执事,觉得这原住民八成和自己一样,也是选择恐惧症,把笔盖上的数字照搬下来了。   一万个数字,一万种可能,夏濯正中靶心。   休闲服一看就拍桌起疑道:“你这一模一样,怎么可能?”   夏濯懒散地抬抬眼皮:“怎么,你是怀疑波伊尔家族的执事和我这种名不经传的人相互勾连?你怀疑我没问题,怀疑波伊尔家族就不对了。”   休闲服还要说什么,却见那名执事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身为波伊尔家族的执事,我不会做任何拉低主人的事情。”   这话理解起来不难:我不会做,也不容许,你要是硬要把这个帽子给我戴上,就是侮辱我的主人,侮辱波伊尔家族。   夏濯压根不知道这个波伊尔家族是干嘛的,总之看上去地位挺高,他就干脆拎过来当个盾牌用一用,不费力气也不费口舌,还能借机混个好感值,他觉得完全划得来。   他脑子里开始组织起彩虹屁的语言,想着关键时刻也许可以用上。   休闲服也意识到了关键点,不吭声了。他屁股重重一落,将底下的凳子擦出尖锐的一声响,那种愤然感仿佛凝成一股力,巴不得将脚下的厢底压穿似的。   顺序一排,夏濯作为唯一一个零差值的,自然是第一个挑选名片。   他事先问过关渝舟,这名片是不是有什么蹊跷,得到的只是一个沉吟和一个派不上什么用的答复——有蹊跷,但是不知道蹊跷。   夏濯再看名片时眼神就变了,好像看的不是光鲜亮丽的身份,而是一个个定时炸弹,最后会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的那种。   从左到右,名片上对应的身份依次为:慈善家、飞行员、模特、律师、画家、教授、会计、首富和名媛。   夏濯头一回见慈善家、首富和名媛这类名号原来是可以印在名片上作为职业的。   首富在于绝对性有钱和权,名媛在于这是一个女性向的称呼。他目光左右荡了一圈,所有人也紧张地等待着他的最终答案,最后那只手一抬,稳当当地落在了“名媛”上。   二次元有些失落,像是夏濯所选的正是她一开始瞄中的。不过这份失落并没有展现太久,一闪而过,她很快就物色起新的身份来。   在这期间,桃花眼扭头逗起身边总是面如死水的同伴:“我觉得你适合画家,文绉绉的,心无旁骛,美人脱光衣服站在面前挑逗时心里都还能满脑子想着黄金比例。”   回应他的只是同伴推眼镜的举动。   夏濯把名片揣进口袋里,指腹不断摩擦着纸张,一下下似是要擦出火花来。最终他还是有些头疼地看向关渝舟,问道:“不会我选了个女性的身份,这里就会来人把我阉了吧?”   关渝舟勾着唇:“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啊!他要的是一个完全否定的答案啊!   那边桃花眼提了一句画家,无框镜就真的夹走了“画家”的名片。挑选的过程十分随意,像是压根没把它当回事,后冷眼看剩下的三人围着最终三张名片犯难。   沙漏还剩下不到一厘米高,时间不多了。   被挑剩的分别是首富、模特和飞行员。二次元女生似乎不太满意倒数第三的顺序,咬着唇在剩下的着三个身份中犹豫不决。执事自然是不会开口催的,倒是她在一旁朋友有些耐不住,推了推她的背,才让她下决心拿走了“模特”名片。   选个名片,她眼眶就红了一圈,一边抖一边抱着朋友的腰,将整张脸都埋到对方颈窝里去。   最后选的两人正是一开始剑拔弩张的女学生和休闲服。女学生排在休闲服前面,毫不犹豫地拿其中一张。休闲服没得选,看着桌上的“首富”身份,不知怎么又开始嚷嚷:“凭什么我最后?!”   这问题问得好啊。   一开始没提,现在大伙儿都挑完了才冒出来,像是生怕“我不要这张名片”的心情不能被其他人知晓。   女学生抱着手臂坐下,打从心里唾弃这种满脸油腻爆痘还特地要穿这种衣服架子才能穿起来衣服的男人,语气比原先更加不屑:“不要拉倒,和刚才那大叔一起回家找你妈去。”   不拿名片,就是死路一条。休闲服像挨了一闷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是他也许打得过面前的女学生,却也不能在原住民面前撒野,生怕又被扣上个不尊重家族的帽子,然后理所当然被虐杀。   对于他不去拿首富的名片,夏濯大概能够猜到这人心里是什么想法。   能够自称首富的多少都有见不得人的事,往常在凶杀案中一放,绝对是最早凉的那个,听上去光鲜亮丽,设定上却八成是个短命鬼,要是搁他这里他也嫌。   “我们到了。”执事的视线一直放在沙漏上,从头到尾都尽职尽力地注意着时间。   皮鞭声再一次响起,马车的速度降下,随后稳稳地停在了一处花园前,只不过花园半边都被雾掩盖了,模糊着能望见远处亮着零星的几排灯。   “看来是身份不对呢,这位客人。”执事笑着伸手,欲要将桌上最后一张名片收回,“是因为搞错了您的身份吗?您原来不在主人的受邀范围内?”   休闲服猛地抬手,耳边还回荡着刚才那一声脆响。他眼睛通红地按住了名片,不让执事收回:“我……”   执事单手停在胸前,十分抱歉地鞠了躬:“如果是我搞错了客人的信息,主人可是会不高兴的。请错了人的话,我现在就将您送回去。”   休闲服瞳孔一震,连忙将名片拿起来,生怕他抢回去一般塞进了口袋里:“是我,是我……我就是首富,你们没有请错人!” 第28章 完美收藏品(四)   马车车门向外开启,冷风卷着一股腐叶的气味灌入车厢内,夏濯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他嗅觉不算灵敏,其余也有人忍不了这种腐烂的味道,吞咽着口水蓦地捂住了嘴。   还好简然不在这儿,不然八成得当场吐出一条河。   这就像是酷暑时厨房里的猪肉存放过久,导致整块肉从里到外烂出了汁水,将表面薄薄的一层组织泡的溃败才会发出的气味,让人眼睛都有些发酸发涩。   夏濯被熏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不明白这呛人的气味究竟从何而来,几个入梦次数较多的参与者倒是个个脸色不佳——那分明就是尸体的气味。也不知搁置了多久,又加上这种恶劣的天气,才导致哪怕隔着一层泥土也能嗅到令人作呕的味道。   执事目不斜视地在前面带路,解释道:“为了驱虫,花园的角落里种下了一些效果特别的植物,平常是不会有气味的,最近雾气大,才将气味传递了开来,还请各位谅解。”   众人也不敢开口多问,跟着原住民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直到路过一座喷泉处那种气味才淡下去。   面前的建筑隐匿在白雾中,配着几处被玻璃罩框起来的照明设备,犹如一只躲藏起后眯眼休憩的巨兽。   望着守在屋外的两排年轻女佣,夏濯想,有钱真好。   然而这个念头却在离女佣越来越近时打消了。   这些姿势标准脸蛋精致的女佣从远处看与真人无异,可挨近了后才能品出其中的不同来——她们的脸白得太过了些,并且模样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嘴角那一点弧度都完全一致,随着角度的变换折射的那道光也跟着一起变着。   风吹得周遭草木哗哗响,也将眼前的浓雾拂去了一部分,露出近在咫尺瓷人的全容。她们——或者该说是它们,眼睛明明被画得低垂,却好似在空气中硬生生拐了个弯,紧紧锁在了每一个参与者的身上。金色的发丝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看上去比绸缎还要高级一些,和身上紧贴的黑白女仆装一同随风微扬。   白夫人像是对这种东西挺感兴趣,特地凑近看了眼,还颇为礼貌地问走在最前方没有停下意思的执事:“这些东西可以碰吗?”   执事回过头来:“这个您需要问问她们本人,毕竟我和她们地位一样,只是波伊尔家族的仆人罢了。”   白夫人哦了一声,寻思片刻,便没有再贸然伸手触碰的打算。   “别在这里呆着了,咱们……咱们赶紧进去吧。”二次元抱着朋友的胳膊,两人都有些发抖,“这些东西好像随时会动起来的样子,就跟……就跟蜡像馆里的蜡像似的。”   尤其是在这种模糊不清的环境下,宛如眨眼功夫间这些瓷人就能伸出手歪了头,或者再扬起一抹露齿的惨笑。   正当这时,头顶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动静不大,隔了也有些距离,周围旁人没什么反应,倒是夏濯下意识仰起了头。   他寻着声源望去,一扇原先紧闭的外翻窗打开了约三十度角,屋内米白的窗帘一角被卷到窗外,正小幅度啪嗒啪嗒拍在漂亮的赭红墙砖上。   他这捕风捉影地猛一瞧,视线里闪过一个黑影。不过这影子的模样有些奇怪,不大像人,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具体能够描绘它形状的物品,只能仰头干瞪眼。   关渝舟回过头来,看见的就是他一副忧伤望天的模样。   “怎么了?”   夏濯也不大确定,见前面执事已经推开了宅子的大门,便先摇头咳了两声,示意他过一会儿再说,“有点冷,想钻被窝。”   这人体虚也不是头一回,关渝舟轻点了下头:“先进去吧,今天早点休息。”   比起屋外潮湿且黏腻的空气来讲,屋内干燥的环境简直像是一个小天堂。   水晶吊灯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上,温暖的光色照亮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暗红的地毯镶着暗金色的边,从脚下一直延伸向四周,通往二楼的两侧扶梯弧线优美,正对面高挂着一副家主的油画画像。   执事贴心地守在最后,等夏濯和关渝舟入了门,才伸手将那两扇看似厚重的大门重新合上。   “二楼和三楼有足够的客房,在各位到来之前已经收拾干净了。”执事将手探入胸襟,掏出了一小串钥匙,“这是客房的钥匙,房号都刻在上面,各位可以自行挑选喜欢的房间。”   接过钥匙的是休闲服。倒不是说没有人敢接,而是这一回他像是迫不及待地抢着伸出了手。没有能够选到心仪的身份,那他必须要在房间上下足功夫,避开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因素。   那位女学生似是和他杠上了,眼一翻声音毫不压低地嘲讽:“某些人,怕是房间摆在面前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休闲服不想和一个小自己几岁的女孩子争吵,但他原本心情就不好,窝在心头的火瞬间被这句指向不明却又像是专门瞄准自己的话烧得更旺了,拳头把手里的钥匙攥得哗啦响:“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嘛。”女学生也不怕他这种一米七几的身板,双手插在胸前笑着道:“就是瞧不起你这种男人,暗地里望着红裙子漂亮姐姐喘粗气,恶不恶心啊。”   九人里穿红裙子的只有白夫人一个。她虽然声音有些怪异,但容貌却勾人,不能用美丽或者精致这种粗略的词来形容,而宛如烈火玫瑰,妆容一衬颦笑都像是能把人点燃。   然而这只是表面。   外貌如此,可她周遭的气场却截然不同。如果用红玫瑰来形容她的模样,那她的性格便是白玫瑰,好似对什么都能看上两眼,而又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乍看热情似火,骨子里却冷冷淡淡,正如先前那名中年参与者被折磨致死时,别的女生惊惧白了脸,她却还能悠哉悠哉地喝茶。   这女学生也就十几二十岁,但和已经迈过三十大关的白夫人比起来看上去并没年轻多少。白夫人听到这话后,也只是目光略过局促的休闲服,向喊她一声姐姐的女学生嫣然一笑:“嘴真甜。”   众目睽睽下,女学生脸竟然慢慢地红了。   “请容许我打扰各位的谈话。”执事突然出了声,他笑着望向顿时收了声齐齐看来的九人,欠了欠身,“已经到了准备晚餐的时间了,各位可以先去房间里放置行李稍作休憩,等六点时我会上楼叫各位下来用餐。”   夏濯望了眼墙上的机械钟,时间正指在五点一刻的位置上。再一回头,执事已经腰杆笔直地走远了,身影消失在一楼的转角处。   休闲服二话不说,拔腿朝旋梯的方向走去。钥匙在他手里,剩下的八人别无他法,只好跟上。   油画上的家主穿着一身白衣,年龄不过三十上下,西装将他衬得温文尔雅,棕色的头发于发梢处向外卷起,给他平添了一抹忧郁感和文绉绉的书卷气息,看上去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画中背景像是一面灰黑的墙壁,阳光照在上面,将挂在墙上的听诊器打上了一抹暖黄的光泽。   看来家主的身份是个医生。   能够在这么年轻的岁数拥有这么大的宅子,那恐怕还是世代为医,专门替贵族看病的那种。   扶梯上铺着地毯,木质的柱子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瓶,层叠一直蔓延至楼上,像是将两旁的旋梯都当成了收纳柜,十分嚣张地向所有来到这里的客人展示着藏品。   关渝舟站在楼梯下向上看了一圈,回过头来叮嘱他小心一些走路。   夏濯撇撇嘴:“摆这么多易碎品放在这里,不是明摆着等人碰瓷么。”   “是啊,可不就是明摆着。”白夫人意有所指地捂唇娇娇笑了声:“除了楼梯附近,其他地方也摆了不少,这个波伊尔家主应该是对花瓶有着特殊的情感,这要是谁不小心碰了摔了,那正好就有了罪名。”   夏濯看着几米开外瓶子流畅优美的线条,结合起方才看着四楼窗户内的那抹情景,忽然对上了号,那一闪而过的黑影可不就像是有谁在搬运花瓶么。   能在这宅子里的不是仆人的话,那就是家主和他的未婚妻了。   二楼楼道里明显传来了争吵的声音,似乎那个拿着钥匙的休闲服并不乐意把手里的东西交出去。夏濯没有看戏的兴致,只伸手扯了扯关渝舟的袖子:“这房子的四楼还有其他人。”   关渝舟闻言稍蹙了眉,像是花了几秒钟思索了什么,随后和白夫人递去一个眼神。后者嘴角一垂,不大乐意地向着闹事处扭着细腰去了。   关渝舟挣开了夏濯的牵扯:“我们去住三楼。”   “白夫人呢?”   “让她去找人拿钥匙了,我们先上去等着。”   夏濯望着走道尽头灰蒙蒙的窗户,模模糊糊问了句:“你和白夫人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关渝舟闻言停了脚步,站在楼梯口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刚刚一个眼神她就明白意思了,不是说明默契很高么?”   再说了,还戴同一对耳钉呢。   他视线飘忽着挪到了关渝舟的耳垂上,心想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一个同进退的伙伴,那肯定是一起度过了不少难关。   “想什么呢?”关渝舟往后退了半步,“下次带你见我另一个朋友,他和你应该合得来。”   夏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这茬,回神后才发现自己指尖不知不觉间已经凑到了对方的耳垂前,离那枚耳钉只有不足分米的距离。他蓦地将手缩了回去:“耳钉挺不错,无论是你还是白夫人,戴着都挺好看。”   关渝舟像是有些意外,他盯着夏濯看了片刻,忽然敛了笑。   他生得俊,嘴角微弯的时候让人觉得很温和,没表情起来却有一股冷硬的隔阂感,光是看着都觉得刺囊人。   夏濯被他盯得有些不安,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惹到这人不高兴了,正欲开口,关渝舟却先一步悠悠叹了口气。   这一叹把夏濯发毛的那颗心又给往上吹了吹,“……你怎么了?”   关渝舟眼里多了些暗色,连带着嗓音听上去都有些发沉:“我以为你还是会和过去一样……”但他很快止住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眨眼间重新温和地笑了起来:“不,没什么。” 第29章 完美收藏品(五)   夏濯愣愣地听着他说的这句话,再看关渝舟不算好的脸色,心口忽然揪着痛了痛。   关渝舟的语气不似平常,听起来有一点哀怨,像是在指责什么,却又深埋了些无可奈何。复杂的情绪揉成一团,让夏濯顿时觉得堵得慌。   直到楼下传来高跟鞋踏上地毯颇有节奏的沉闷声响,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以前就认识我吗?”   关渝舟又笑了,刚才那种阴沉像只是海市蜃楼般的错觉,此刻的他依旧是与往常无恙的。   夏濯头又开始疼了。他蹲下来抱住自己,却不愿从关渝舟身上挪开眼,死死盯着面前人,似是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一个答案:“是不是?你原来就认识我?那——”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夫人拿着三把钥匙顺着扶梯向上,仰着头诧异地看一站一蹲的两人,奇怪道:“你们干什么呢?小朋友又不舒服了?”   两人都没有理会她,关渝舟慢慢蹲下,右侧膝盖触上地毯,平视着夏濯明显有些慌乱的眼。   夏濯却因短短的一句话而开始自我怀疑,像站在了崖边,轻轻助力便能坠落,脆弱得一触即碎。   关渝舟抬起手,似是想要抚上对方的发顶,但最终他却什么也没做,任由手臂重新垂落下去,在腰旁划过不大不小的弧度,显得有些无力。   随后他否认了。   “别乱想,我之前并没有见过你。”   “……没见过?”   “嗯。”关渝舟轻声回答他:“我认识你不过只有几天。”   “真的?”   “真的。”   一句话犹如劣质的定心丸,一边将夏濯杂乱无章绕成一团的思绪抚平,一边又像是将他心里刚冒出的嫩叶拦腰掐断了。   理智回升,想到刚才那种浑身酸胀大脑都在发麻的感觉,夏濯粗鲁地抹了把眼角:“哦……我还以为我们很久前就认识,你才会对我挺不错。”   关渝舟率先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没有去拍膝盖上沾上的灰,继续笑着道:“你和我妻子很像,腿上都有三颗痣,所以我对你好你可以理解为是不由自主。”   夏濯:“……”那是我胡扯的啊。   白夫人原本还不知该不该上前,见方才那种凝重的气氛散去了,便也拖着裙摆转着手里的钥匙看向关渝舟,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三个连号,你安排吧。”   这三把钥匙她特地挑了中间号的拿,分别是303、304和305。   三楼和二楼一样,都没有对门,只有隔壁这种说法,在走廊里只要伸出头就能将一楼大厅的情景尽收眼底,在吊灯打开的情况下光线也最为明亮。   最终夏濯以最弱身份成功入驻中间房304,关渝舟则住在靠近扶梯的303。   三扇门一开,露出里面一模一样的布置,白夫人将钥匙拔下来随身装起,嫌弃地指了指脚底:“真不知道那个男的有什么好争的,你们是没看见,我去要钥匙的时候,他正被其余人按在地毯上揍呢。他再这么下去,最后是被梦境杀死的还是人为害死的都不知道。”   旋梯上传来脚步声,也有两个参与者往三楼来了。白夫人收了声,和两人摆摆手,便先进房间去了。   关渝舟只粗略地将自己房间看了一圈,退出来时正巧和后到的二次元打了个照面,她和朋友往更靠里的房间走了过去,正在白夫人的隔壁。   他没在意,抬起手敲了敲合上的304房门。   为了把残留的烦躁感冲掉,夏濯刚用冷水洗了把脸静了静心,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灯将那双眼睛照得微微发亮。看看见来人后,他有些纳闷地让开身:“怎么了?”   关渝舟打开空荡的床头柜,目光从天花板上扫下来,最后掀开了床上洁白的被子,里外都看过一遍后才开口:“下次进屋后要先做检查,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提前和我说。现在事情还没有开始,等到定下来之后就没办法换房了。”   夏濯靠着墙眯着眼,盯着他弯下腰重新整理床铺的修长身躯,忽然挑起嘴角,笑嘻嘻说:“那我还是不查了,我要是自己会检查,还怎么引你过来?你看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是不是很适合发生点什么?”   关渝舟有些无奈地抚平被角:“如果你不会动不动就吐的话,这句话我还是乐意听的。”   “又不是我乐意吐的。”夏濯转而无厘头地问他:“那要看我的三颗痣吗?”   这人笑得牙不见眼,像极了个狡诈的狐狸,借着自己身体有毛病,得寸进尺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着。关渝舟唇角缓缓负气般抿起,转过身径直拉开了一旁的椅子坐上,摆足了看客模样后开口道了句好。   这下轮到夏濯傻眼了:“啊?”   关渝舟抬抬眼,示意夏濯坐到床上去。他温声笑着问:“不是说要给我看吗?只是看的话,你不会吐的吧。”   夏濯:“……是吧。”   关渝舟头一回反咬一口,嘴角正微微弯着。等待期间他瞟了眼床头的时钟:“还有十五分钟,够脱裤子吗?”   夏濯手往牛仔裤的扣子上一按,呵呵道:“我以为你是那种不近情色的正经人,没想到居然擅闯良家少男房间,还强迫别人脱裤子。”   “少男?”关渝舟叩了叩桌面:“你说要给我看,我同意了,怎么还轮到你不高兴起来了?”   夏濯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慢条斯理拉下拉链:“我当然不高兴,没想到你看上去挺厉害,谁知十五分钟就能完事了,我这不憋屈自己么。”   关渝舟耗费两秒时间思考,反应过来后气笑了。   夏濯拉链是拉下了,露出里面最后一层薄薄的布料,却没有继续往下的意思。他干脆学着关渝舟的模样翘起腿来,上下打量了男人一圈:“你怎么穿运动服啊,我觉得你适合西装,应该很帅。”   “你想看?”   “是啊,如果你穿西装,可能我也兴奋到只有十五分钟。”   本来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话,没想到扯着扯着又回了这话题上。关渝舟忍不住扶额:“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一张床两个人,你说我在想什么?”夏濯见关渝舟闭了嘴,忽然哈哈笑起来:“不是吧,我寻思着我也没说什么话刺激你,怎么耳朵都红了?”   耳朵虽然有些发热,但绝不至于变红,夏濯只是诈他的。关渝舟有些咬牙切齿:“我看你是想吐在床上,晚上睡地毯。”   夏濯怎么听不出这是威胁,但他就是不怕关渝舟这幅模样,乐颠颠地撩起衣摆,露出一小节腰身:“没事,那就在地毯上搞,这样我晚上就可以睡床。”   “……好吧,我认输。”   “咦嘻嘻。”   看着这人把拉链重新拉好,关渝舟提起了另一件事:“刚才在宅子外看见了什么?”   “大概是有人在搬东西。”夏濯指了指头顶上方,“不过我不确定,轮廓看上去应该是个花瓶,具体在做什么我也没看清。要说是搬花瓶……那动作看上去未免太莽撞了些,如果宅子主人爱惜花瓶的话,这里面不该有人会有那么草率的举动。”   “你倒是想得清楚。”   夏濯思绪一转,又道:“难道还能是小偷?看我注意到他了,就赶紧抱着瓶子躲起来了?”   “才刚表扬你一句,这就开始掉智商了?”   “……哼。”夏濯嘴一撇:“不就又逗你一次么,至于嘴这么毒?”   两人面对着各自思索,最终,关渝舟只是丢下了一句话:“花瓶应该是关键品,在我没有明确弄清的情况下,你不要乱碰。”   夏濯刚应一声,门便被敲响了。   屋外传来执事礼貌的声音,在请他们去餐厅用晚餐,楼下的大钟也准时敲了六下,报时的尖锐声音和沉闷的撞钟声交织起来,几乎贯穿了整个建筑。   与此同时,房内两人手腕皆亮了起来。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充足   3.【任意参与者触发后公布】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这次提示只有两条,并且内容相当于白讲,不过在物资不缺的梦境中这是常有的事。关渝舟像是习惯了,很快收回了视线,离开椅子后道:“走吧,钥匙放好,用完饭后你直接回来休息。”   “那你呢?”   “看情况,可能会去周围走走。”   “……哦。”夏濯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洗漱室:“我先上个厕所。”   关渝舟停下脚步,“我在门口等你,有事喊我。”   夏濯拉开门,随手从内部挂上了锁。他习惯性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拨溜两下半干的那几缕碎发,随后掀开了马桶盖,余光这才注意到墙角的花洒下摆着一个半米高的乳白花瓶。   他不是没进来过,但先前对这东西还真没有印象。   难不成是六点刚刷新出来的?   花瓶的八角瓶口和瓶身都有着红色花苞的图案,金色的蝴蝶落在宝蓝的粗枝上,除了做工稍有粗糙以外,看上去色调倒是轻快又活泼。   想着关渝舟说不要乱碰,他便收回了目光,没再多去捣鼓,只是念叨恐怕洗澡的时候得站远一点,免得脚一踢顺带把自己命都给踢没了。   夏濯重新拉下拉链,想着方才关渝舟局促的模样,忽然心里有一种奇怪的念头闪过。他盯着牛仔裤看了看,两手一拽,将一条裤腿扯了下来,露出光溜溜的腿根。   “怎么可能有嘛。”他小声嘟囔着将腿根柔软的皮肉向外扒了扒,忽然眼睛一瞪,吓得骂了句靠。   他的腿上,还真有三颗并排细小的痣!   ……可他真的是随口瞎说的啊! 第30章 完美收藏品(六)   见人出来后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关渝舟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了?”   夏濯摇摇头,欲言又止。   得了这份反应,关渝舟的眉依旧没有松开,又问了他一遍:“真没事?”   夏濯方才看见自己的确腿内长着三颗痣,还特地用手搓了几把,结果力度没控制好,他又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现在腿根贴着牛仔裤粗糙的材质正火辣辣地疼。在心里骂着裤子劣质,表面却龇着牙望关渝舟一眼:“没有,喊白夫人一起下去吧?我好饿。”   在他在厕所里懵逼的时间里,同层楼的两位女生已经下楼了。   听闻敲门声响起,白夫人从里开了锁,头发还有些潮湿,俨然一副刚洗完澡的模样。   她在淡淡的甜香气息里随手将擦拭的毛巾往洗漱台上一搭:“钟响的时候,浴室多了一个花瓶。”她不甚在意地撩着半干的头发,侧过头来看了关渝舟一眼:“你那边有么?”   关渝舟没有回答,毕竟他刚才一直都是呆在夏濯的房间里。   听闻这句话后,他错身迈入满地是水的浴室,垂眸望向地上和墙砖颜色一致的东西,隔了几秒后伸手在瓷身上敲了敲。清脆的声音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无疑表明着里面是空的。   “真奇怪……”夏濯望着那个与自己房里神似的瓶子,咂咂嘴道:“如果家主真的想要让人注意到自己收藏的花瓶的话,完全可以摆在更显眼的位置,比如扶手台上、床头柜上或者是走廊的门边,然后让下人往里面插一些漂亮的花,这样基本路过的人都会注意到花瓶吧……可是他却没有,甚至不惜藏在这种角落里,就好像目的并不是显摆自己的藏品了。”   “嗯,所以说花瓶有问题。”关渝舟收回手,走到洗手台前随意地冲了一遍水:“走吧,下楼吃饭,去迟了会很显眼。”   话是这么讲,但三人无疑是最后一批下楼的人。   执事像是怕他们找不着路,特地立在一楼的旋梯旁。   他左手手腕搭着一个篮子,右手正握着一把不足半米的银色镊子,冲自上而下的来人笑了笑后便夹起消过毒的毛巾,替他们做餐前的清洁工作。   比肌肤热上不少的湿毛巾握在手中,灼烫的暖意顺着血管朝全身游走开。白夫人握着柔软的纤维物笑了笑:“不好意思,来迟了。”   执事欠身:“等待客人也是我的职责。”   餐厅和厨房在同侧,但却并不相连。从入门到现在,参与者只见到了门口的那些瓷人和一开始就陪伴身侧的执事,其余家仆园丁或者是这人口中的家主、未来家母倒是半眼都没有看见。   餐桌很长,家主的位置果然是空着的。关渝舟三人迟迟落座,其余人的心思却没有多少放在他们身上,只对着紧随其后的执事问:“怎么没有看见你、你们老爷?”   问话的这人似乎记不得家族名称,底气也有些不足,充释着一股战战兢兢的意味。   推车上放着头菜,是金枪鱼为主料做成的沙拉。   执事将九盘沙拉一一放在参与者面前的空桌上,等做完这项工作后才笑着回答:“最近北侧的工厂出了一些问题,造成城镇空气污染严重,不少大人都身体有恙。老爷作为波伊尔家的家主,自然是要亲自前往慰问。又因家遇喜事,与波伊尔交好的世家轮流做东,老爷都是夜里才会归来。”   “喔~”桃花眼叉了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看样子对味道很是满意。他就着一口果汁咽下肚,不及擦嘴便接着问:“那你们那位雪莱小姐呢?跟着一块儿去的?”   执事将头菜挨个放置完毕,双手重新握在了推车把手上,欲要去厨房取下一道菜来了。听到这个问题后,他还是礼貌地正过身来,盯着发问人的眼睛笑答:“雪莱小姐并没有同往。”   没有同往啊……那也就是表明四楼的的确有可能就是从未露面过的雪莱小姐。   听着推车轱辘逐渐远去的声音,餐桌上再一次沉寂下来。   夏濯偷偷瞄了那个休闲服一眼,这男人面如菜色,脸上还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就连肩部衣服上的线都被扯断了,也不知刚才在二楼被几个女性群殴的滋味如何。   “那个……”久违的僵硬气氛被打破,餐厅内终于不再是只有刀叉碰盘的声响。声音挨得不远,夏濯看过去,发现是那个和白夫人商业互吹过的女学生开的口。她正面带纠结,眼神也微微闪躲地垂着头,间接飞快扬起脸看了看坐在身旁的美人,又像是有些自卑地重新收回了视线:“姐姐,我……”   “叫我夫人就好,”白夫人倒是没有因为她而停下用餐的动作,“怎么了?”   “夫人,我叫……那个,您叫我小七就好了。”女学生脸又一红:“我就是想……我晚上可以和你一起住吗?我其实是一个人进来的,有、有点怕……觉得您特别亲切,您要是介意的话也没关系,我——”   白夫人笑笑,比起对方的啰里啰嗦,倒是没有怎么迟疑便答应下来:“可以啊。”   夏濯还以为她会拒绝,毕竟他脑子里全是“别和陌生人讲话”的妈妈级嘱咐,当下有点诧异地看了看右侧的关渝舟。被他看的人表情倒是依旧淡定,像是压根没有听见两人的谈话一样,事不关己地用湿毛巾擦了擦嘴角。   见这人无所谓,夏濯便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继续吃他的菜叶子去了。   执事再一次推着满满当当的推车进入餐厅,他虽上了年纪,但步子却不慢,身后的燕尾服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一脚,划出一条弧度。   纵观全场,也就只有夏濯和桃花眼两边气氛活跃一些。主菜上桌后,他便站在一旁等候,有着一位原住民在场,参与者们哪怕想借机讨论一下房间里多出的东西也不行,硬是忍到了餐后。   见执事独自收拾起餐桌,桃花眼一旁翘腿问:“哎我说,你们家这么大,为什么不请佣人收拾啊?你一个人忙前忙后不累吗?”   执事笑笑,像是对此丝毫不觉,动作依旧慢条斯理:“原先有的,但她们笨手笨脚,摔了老爷的藏品,便被罚再也不许进宅子。后来老爷没有再请过人,上下都交给我一人打理。”   桃花眼长吟了一声。   执事欠身准备离开:“这里交给我收拾就好了,各位可以回房间休息,或者两层楼都有手作室。如果各位睡不着,可以进去打发时间。”   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人率先离开,看那模样是准备回自己房间去,不打算掺和其他事情了。关渝舟想了想,走之前问了他一句:“手作室里面的东西都可以碰吧?”   执事回答:“二楼和三楼本就是留给来家中的客人的,老爷爱花瓶如命,若是各位有心情烧制好送与老爷,老爷高兴还来不及,您可以随时去使用——但是老爷不喜欢有人在熄灯后还在他的藏品四周闲逛,因为曾有人在那时间上打碎了老爷的藏品,惹得老爷十分不快。”   关渝舟心里有了底,喊上夏濯回了三楼。小七比他们先一步离开餐厅,此时怀里正抱着自己房间中的浴巾,脸颊红扑扑地看向跟在最后的白夫人。   “夫人!”   那副满眼亮晶晶的模样让夏濯没由来想起了小型宠物犬,一看见喜欢的人类就摇着尾巴颠颠凑过去。白夫人优雅地冲她笑笑,随后打开房门放人进去,回头瞥了关渝舟一眼。   关渝舟也回视了一眼,目送着门被咔哒一声合上,似乎其中含了点深意。   夏濯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却也没蠢到站在房门口问起。他手揣进裤兜里摸了摸,随后又很快拿了出来,眼巴巴地学着那小姑娘的模样看像关渝舟:“我也可以睡你房间吗?”   上一回共处一室度过夜晚实在是条件苛刻,现在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他自然没什么理由赖着不走。不等关渝舟拒绝的话说出口,他已经把自己相好的借口搬了出来:“你的房间离楼梯口进,这样明早我可以多睡一会儿。”   关渝舟顺着话问:“多睡一会儿?能多睡多久?”   夏濯认真道:“好几秒。”   关渝舟拿着钥匙开门,扭头遮去笑意:“嗯,那是挺久的。”   夏濯赶紧摸进房间,生怕关渝舟这时候提出什么“我不需要多睡几秒,那我去睡你房间”之类的话,顺手把门给带上了,“那个叫小七的女孩子有问题吗?她离白夫人那么近没问题吗?”   “看不出来?”   夏濯诚实地摇摇头:“除了有点热情。”   “还记得我们刚见面时我和你说过什么话?”   “啥?嗯……不能信任何人?”   “在外人看来的确有些热情,但是这种热情可以理解为恋慕或者是崇拜。”关渝舟将房内灯光调至适中,接着道:“你遇到了两个人,A做出了令你厌恶的事情,你讨厌A,B表示站在你这边,并且还打压了A,替你出头,那么你会讨厌B吗?”   夏濯坐在床上,敛眉咬着唇代入后思考了一下:“不会吧,如果有人维护我,别说讨厌,应该是会有好感的。”   “这时候B和你说想和你交朋友,答应吗?”   “答应吧。”   关渝舟静静看着他,没有再往下说。   夏濯愣了愣,细细想了想目前为止的前因后果,忽然张张嘴:“你是说,那个小七可能原本就有蓄谋?” 第31章 完美收藏品(七)   关渝舟房间的浴室里也有一个花瓶,连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正在淋浴头的下方。   夏濯手都举酸了,总算是勉勉强强洗完了澡。   他特地仔细观察了一下花瓶,发现和自己房间里的无论花纹还是颜色都很相近,但小细节上又稍微有所不同。   睡觉的时候不穿宽松的睡衣多少有些不舒服,趁着关渝舟洗漱时,夏濯钻进被窝里,将贴在腿上的牛仔裤又给扒下来,丢到了床脚下。   吃饭前用力摩擦过的那片细嫩皮肤还在刺痛着,翘着腿一瞧,三颗小痣旁边还多了零星的红色血点。他有些无语地抬手揉了揉,两三下后又没了耐心,被子一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不多时,关渝舟也从浴室里出来了。他眉头正拧着,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思考着什么事情,直到夏濯喊了他第三声才回过神。   “怎么了?”   夏濯没好气:“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是想到什么事了?喊你那么多遍都不睬人。”   关渝舟轻点了下头,语气倒也说不上凝重:“洗澡前我试着移动了花瓶,把它放进了柜子里。原先在一次梦境中的房间里也出现过类似的东西,一旦被挪过位置后,过一段时间又会自己归位,往往这类东西都是不能碰并且要远离的。”   “然后你洗完澡发现花瓶又回到淋浴头下面去了?”   “不。”关渝舟道:“它还在柜子里,没有动过。在这个梦境里花瓶似乎是可以被移动改变位置的。而且在挪动它的时候,我看见了它底部刻着字。”   夏濯来了兴趣:“什么字?提示吗?”   “慈善家。”   夏濯花了近十秒才迟钝地想起来,慈善家是关渝舟在这场梦境中的身份。这就像是把关渝舟的名字标注在了花瓶上面,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每个人房间都有花瓶的话,那这些花瓶底部也应当被刻上了所有人的对应身份。不过具体会被用来做什么还不清楚。”关渝舟伸出手,接着嘱咐他:“你把钥匙给我,我去304一趟,你先睡。”   夏濯不乐意:“我等你回来再睡。”   关渝舟拧眉:“我还要再去一趟手工室。”   “手工室必须要今晚去?明天去不行么,明天我想和你一起去。”   两人对视片刻,关渝舟叹口气,算是妥协了:“好,那你把304钥匙给我。”   “不行,我陪你一起。”夏濯被子一掀,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对自己的粘人毫无所觉。他刚撒着鞋子下床站起来,却被男人直接挡住了去路,一抬头便瞧见关渝舟嘴角紧抿着,正皱眉看着自己。   “……让让啊,不是说去隔壁吗?”   “你打算就这样出去?”   夏濯撩起衬衫下摆给他展示:“……我这不是还穿着衣服呢么。”再说了,衬衫就算垂下来也把他遮得严严实实,又没有女生那套走光的说法。   眼前的腿笔直白皙,腿根处还红了一片,像是被用手用力揉搓后才会留下的痕迹。关渝舟忽然脸色不大好看地弯下腰,把他窝成一团的牛仔裤捡起来丢到床上,钥匙一掏甩手走人:“不许出来,我一分钟就回来。”   夏濯还要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差点没被关上的门撞到鼻梁上。   他撇撇嘴,一脸菜色地坐回床上,猜想八成关渝舟是要甩下自己偷偷摸摸去做些别的事情,这是嫌自己碍手碍脚呢。   然而关渝舟说话算话,没到一分钟就折回来了,看见他老实地盖着被子表情才松懈一些:“304的房间花瓶下的确刻着你的身份名称,被我收了起来。钥匙暂时就放在我这里,怕你搞丢了。”   夏濯憋了半天:“……才不会。”   关渝舟好脾气地笑笑:“你可以睡了吧?”   “你呢?”夏濯两手拽着床单,像是神经有些紧绷,随时都能撒手扑上来一样。   关渝舟在床边坐下,抬手拍了拍鼓起的被子,“今晚我不会出去,你睡吧,我会等你睡着。”   夏濯狐疑地看他几眼,见人的确没有要偷溜的意思,这才拽着被角放慢了呼吸。   房间里的床头灯一直开着,不知是关渝舟一直坐在身边还是空气质量差导致身体更加劳累的原因,他眼睛闭睁几个来回后便找周公去了。   睡前他还特地“大方”地腾出了一部分空间,留给关渝舟休息,结果半夜被奇怪的声响吵醒时,身边依旧是空荡的。   夏濯小心翼翼地伸手在空荡的位置摸了摸,冰凉的触感让他顿时又把手缩了回来。   楼下响起接连的钟声,盖去了原先耳旁那种模糊又奇怪的响动。   床头灯不如先前明亮,像是油即将耗干的油灯,苟延残喘地发出微弱光亮,虚到快要连手的轮廓都看不清。   直到终浑厚地响完十二下,先前的怪声才又清晰起来。   咚咚、咚咚。   夏濯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倒不是冷的,只是周遭的气氛似乎压抑了许多,又令他觉得浑浑噩噩,难以喘息。这种咚咚声响不似敲门,而是在头顶不远处的地板上传来的。   就像是有什么重物被人抬手搬起,往前走几步就停下来喘一口气,随后又再一次搬起来……   夏濯想去触摸台灯调光亮度,可那灯上的按钮却像是坏了一样,无论他怎么动都不听使唤。而四楼那在地板上不断移动的东西声音也愈发清晰,明显是离头顶越来越近。   咚咚、咚咚。   咔啦——   停下了。   虽然不确定是否停在了自己脑袋正上方的位置,但就推测以来,应该就在上方的房间内。   哪怕隔着一层地板,夏濯却似乎能感受到一道视线准确地投在了自己身上,几乎要把他给看穿一般。   正在这时,一只手从床下猛地伸了出来,撕扯开了现下的平衡。夏濯想也没想,拎起一旁的枕头,一边抖成了筛糠,一边用全身的力将那只手给捂了回去。他呜咽着缩在床角,盯着刚刚冒出手的位置大叫:“关渝舟!关渝舟!”   关渝舟把砸到脸上的枕头给他放回来,声音还带着醒后不久的沙哑:“我在……你做什么?”   夏濯大梦初醒,脊背还在发毛。他眼睁睁看着关渝舟碰了碰台灯,又掀开身上的毯子去按下顶灯开关,房间内的灯光依然还是那么微弱。   “吓我一跳,你怎么睡在地上啊?”   听夏濯声音还有点小委屈,关渝舟折回来,言辞中带着无奈和零星的笑意:“我不睡地上睡在那里?睡去你房间吗?”   夏濯像是被刚才那一连串的响动吓住了,声音与常日截然不同,听上去软绵绵的:“太黑了……”   关渝舟闻言把手电筒打开:“这样呢?”   夏濯抱着手电,这才心里安生一些,语气也渐渐正常起来:“刚刚楼上有声音,地板会不会塌?”   刚才动静并不小,又因为楼下的钟声实在太明显,关渝舟自然也是听见了。不该死的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有事,该死的哪怕老老实实也会难逃一劫,因此他只是笑了笑,带了些安抚意味道:“没关系,继续睡吧。”   夏濯瘫回去,可刚刚那种脊背酸麻的感觉似乎烙在了身上,怎么躺都悬着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能抱我睡吗?”   这要求可让人吃了一惊。   关渝舟皱起眉,自下而上望着夏濯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模样,似乎在探究对方这句话的认真程度。   夏濯对安全感的缺乏程度超乎了他的预料,并且还似乎更加严重了。   最终他还是掌心撑在床边支起身,当着夏濯的面侧身躺了下去。   床因承受了重量凹陷下去,连带着夏濯侧躺的身体都随之晃了晃。他伸出手,隔着被子试探着一点点搭上夏濯的腰,让一大团包子半窝进自己怀里:“难受吗?不舒服就告诉我。”   温热的气息洒在头顶,夏濯点点头,又摇摇头。   倒也说不上太难受,至少比起那种浑身被针次囊的感觉,这种被关渝舟触碰的抵触感只微乎其微了,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以内。   咽下口水后,他提溜着眼睛左右看了一圈,“就这样,挺好的。”   关渝舟脸贴在被子与发顶的交界处,两片唇在于夏濯相隔一指宽的距离处微微开合:“那你睡吧。”   夏濯老实闭眼前不大放心地叮嘱:“说好了,你可别松手啊。”   “嗯,不松。”   男人身上暖呼呼的,隔着厚重的被子,夏濯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体温。不知是不是潜意识知道自己被人护着,他头一回做了一个不算糟糕的梦。   以往的梦里只有无尽的黑暗、一张张虚假的笑脸和数不胜数的嘈杂谈话声,而这一回的梦里只有暖融融的阳光、散着柠檬干爽气息的床单,和搭在自己身上的一只手臂。   夏濯在梦里转了转视角,眼前是被窗台路过的风偶尔撩起的天蓝色窗帘,还有搁置着基本书的简洁书桌,倒是没能看见搂着自己人的面貌。   他试着在梦里扭头,想要去查看身后那具身体的主人长什么模样,却只看见了自己胸前零星的吻痕,还有那只手无名指上正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戒指的设计风格很简洁,没有奢华的钻石,但却和那只手契合无比,好似生来就是为了装饰在上面一般。夏濯忍不住抬手去摸戒指,又好像是想要摸那只手,却错愕地看见自己的手上正戴着相同款式的戒指。似乎察觉到他的转醒,身后不见面容的人低低笑了几声,唇贴着自己耳根留下淡淡的湿痕:“早。”   声音熟悉到把夏濯活活吓醒了。   他醒得有些仓促,心脏还砰砰前后撞击着胸腔,满脑子都是梦里的画面。天不知什么时候亮了,床头的台灯也恢复了亮度,裹着被子的身体上下都有些闷热,微微出了点细汗。   夏濯动了动,这才注意到自己腰上搭着关渝舟的手,那只手和梦中的画面贴切地融合在一起,让他微微一愣。直到关渝舟抽回手臂,揉着眉心随意地开口:“醒了?”   夏濯猛的回神,干巴巴地应一声:“嗯。”   他看着关渝舟抽身下床去检查门窗的紧闭程度,独自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梦里画面很清晰,他一个成年人,自然知道本该被衣服遮盖严实的地方被留下吻痕意味着什么。   人家关渝舟只是为了他能安分睡一晚才上了床,而他潜意识里居然想和关渝舟困觉!这让他以后调戏关渝舟都要有心理障碍了!   关渝舟看着夏濯闷着头一动不动的模样,问道:“不想起?”   夏濯宛如一滩尸体,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关渝舟也没有催他:“又要赖床?”   夏濯闷声反驳:“哪有又啊?”   关渝舟顿了顿,道:“还早,再躺一会吧。”   时间的确挺早,屋外还没有任何人走动的声响。关渝舟洗漱完折回床边,看夏濯还是蒙着头一动不动,不由得伸手替他把盖在脸上的被子扯下:“哪里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   夏濯看他抬起胳膊似乎想要抬手摸摸自己额头,却又中途缩了回去,连忙摇头道:“没,热的。你别杵这里呀,我就起了。”   关渝舟只是站在床边而已,并没有妨碍夏濯起床。他还没再追问他一句,床上的人已经把被子一掀,撒着鞋子直奔卫生间而去。   那副模样就像是受了惊的动物,他觉得好笑,摇摇头后打开了房门,打算看一下一夜过去后走廊里是否有异。门刚开了一条缝,脚还没来得及踏出去半步,尖锐的惊叫声却划破了走廊上空静谧的环境。   右侧的一间房被从内猛地撞开了门,里面住着的两个小姑娘糟乱着头发一脸惊惧地缩在扶手下,看见有人出现了,连忙不管不顾地冲撞过来。   关渝舟望着两人皱了皱眉,身旁卫生间的门被从内侧打开,夏濯一脸水珠地露出脑袋:“发生什么事了?”   关渝舟看向来人,夏濯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坐在地上的可不就是同层的那个二次元女生么。   她和朋友抱团抖着,语无伦次地指着逃出的那扇房门:“我们、我们房间里有血!一条血迹,就在浴室里——” 第32章 完美收藏品(八)   这一声尖叫不但充当了白夫人的闹钟,也同样引来了二楼居住的其他参与者。   毕竟昨晚楼上的动静他们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后续,反而又恢复了安静,现在早上醒来听到三楼出了事,连忙一个接着一个上来一探究竟。   二次元姓栾,全名栾萦雪,和她的朋友昨日拿到的钥匙分别为307和306,紧挨着白夫人的房间。但是她们却没有选择住306,隔着一间空房一同住进了307。   夏濯紧跟着关渝舟,还没有踏入307的门便清晰地瞧见了地上所谓的血迹。   玄关连接卫生间的地板上并未铺地毯,光滑的瓷砖上正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拖拽痕迹,从门口拐了个弯,一直延伸进了浴室的花瓶处。   花瓶正倒在地上,并没有碎裂,瓶口还挂着干涸的血迹,这么一看倒像是从花瓶里爬出来了什么东西,一直顺着玄关爬出了门。   关渝舟从血迹上收回视线,问一旁的两个女生:“昨晚有什么动静?”   “动静,什么动静……”栾萦雪似乎受到的刺激不小,她胡乱地抓了抓头发,脸上的妆卸掉后,身上穿的衣服反而显得有些突兀。她仔细想了想:“昨晚楼下的钟响了,对……响了十二声,应该是十二点了……然后我和倩倩都听到了,楼上什么东西在动,嘭一下,嘭一下的——”   关渝舟打断她:“在那之后。”   “之后就没有什么了……倩倩还起来上了厕所,都没有什么事……”   “什么厕所?”她朋友一脸惊愕地望着她:“我没有起床,我以为那是你起来了!”   栾萦雪惊叫:“我明明看见了有一个卷发的人影蹲在玄关的地方!”   一旁有人小声嘀咕:“这么说这次的鬼是卷发的?女人?”   “那不是鬼!就是倩倩!”栾萦雪死死咬着不松口,不敢承认自己住的地方是第一个被鬼临幸的,“你、你昨晚起来上厕所,还和我说了话了……你说、你说‘好冷’,然后我还替你暖了手的!”   “我没有起来上厕所,你应该知道我从不起夜。”倩倩似乎冷静了一点:“我记得你握了我的手,对,但是……但是我没有说过话,我还奇怪你为什么忽然握我的手……”   栾萦雪捂着头:“你一定是睡迷糊了,你都忘了你说了什么了!”   关渝舟没有多听她们的争吵,只是踏入房间向狼藉的卫生间里看去。花瓶靠着玻璃门歪斜着,瓶口的血迹已经凝成块状,颜色有些发深。他走进去敲了敲瓶身,微微一顿后把花瓶倒着悬起来,一张对折的纸霍然飘落在脚旁。   夏濯凑过去一看,白纸上是一行醒目的黑字:   【新娘和她的备选人只有一位可以离开。】   “这上面的‘备选人’是指?”   “这有什么难猜的,就这房间里两人中的一位呗。”桃花眼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浴室旁,撑着门漫不经心替夏濯解了疑问,“意思就是说,门口那俩小姑娘有一个人会死。至于说的是谁么……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他声音没收敛,四周空间不大,回音在狭窄的玄关一荡后,围着的一圈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夏濯看了关渝舟一眼,见他表情不变,便知道桃花眼这话十有八`九是正答了。   栾萦雪挣着从地上爬起来,那副架势像极了要撩袖子干架,只不过半路就被紧随桃花眼身后的无框镜拦了下来,尖着嗓子叫喊:“什么会死,你说谁会死啊!”   “谁选了不该选的身份谁就会死呗。”桃花眼笑着看她一副要上来把自己嘴撕破的模样,满眼都是兴味,“我记得你一开始还文文静静地又是问候又是给人递水呢,怎么着,现在顾不上装模作样了?”他不等对方亮出手上五颜六色的尖指甲,又先一步悠悠道:“哎小美女你别急啊,我又没说你和你朋友谁才会死,你怕什么,要是这最后死的不是你是你朋友呢?有功夫来和我争吵,不如先用你容量可怜的脑子想想怎么活过七天吧。”   他这话一说,栾萦雪倒是意外地有些松懈下来。似乎是被宣判了癌症晚期后又被告知是误诊,其实正处于观察期,一时间那种恐惧也被驱散开了一大半。   “别说了。”无框镜放下拦着人的手,扭过头低声斥了一句。   “你又管我……”桃花眼不满地撇撇嘴,倒也不再继续火上浇油了,“我又没说假话,这不都是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么!”   “走了。”无框镜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离开了。   桃花眼泄气地踩了两脚,转而回头向夏濯道:“我们住202,你要是有什么发现可以过来找我们交换信息。”他余光瞄到夏濯身后的关渝舟,忽然心里一毛,手一扬丢下一句“不来拉倒”,扭头小跑着紧随同伴下楼了。   “我们也去餐厅吧,早点吃完还能去别的地方逛一逛。”白夫人一直都呆在外围,似乎对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不大感兴趣。那个昨日和她一同回房的女学生正勾着她的手臂,一副亲密好姐妹的模样,见关渝舟和夏濯看来时还腼腆羞涩地笑了笑。   她这话是和小七说的,期间并未上来与关渝舟或夏濯主动开口过,说完便在小七甜腻的笑容中转身也沿着楼梯往下离开了。   纵观栾萦雪和她朋友先前抱团有多紧密,现在就离得有多生分。   房间本来就是栾萦雪的,倩倩手中的钥匙是隔壁空下来的306。现在307出了意外,倩倩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掏出钥匙就要回原来的房间,像是只要踏入自己的房间后,307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钥匙插入锁孔,她的手有些发抖,呼吸也不太稳。听到声响后,原本还呆愣在玄关处的栾萦雪忽然冲了出去,一把抢过了她手中的钥匙,抢在前面把门打开了。   306的房间整洁干净,和307的布局一模一样,地上的瓷砖洁白,压根没有任何刺目的猩红。栾萦雪攥着钥匙,对被自己推到地上的朋友充耳不闻,将出事房间的钥匙往对方身上一丢,当着剩余所有人的面把306的门“嗙”地关上反锁了。   倩倩捂着撞在墙角而发晕的脑袋,先是错愕地跪坐起来,花了点时间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随后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几步,慌张地敲本该是自己房间的那扇门:“栾萦雪你开门!你还给我!这是我的房间,你还给我!!!”   她叫得破了音,门内的人却毫无回应。周围还剩下休闲服一个,见状他也不再看戏,带着昨日脸上留下的抓痕一脸轻蔑、头也不回地朝楼下的方向去了。   夏濯幽幽叹口气:“这可算是让我见了一回塑料姐妹情。”   他话音刚落,倩倩那张脸已经扭曲,身体前倾地向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夏濯心头一跳,以为这小姑娘被气得头脑不清,他感慨一句都要上来撕破他的脸,可还不等他躲一躲,三两步走到眼前的女生却脚跟一转,伸手把关渝舟掌心里的纸条扯走了。   夏濯扒着墙冒出头时,正看见倩倩正跪在地上,把那张写有死亡宣言的纸条朝着栾萦雪现在藏身的306门缝下塞去。   那张纸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要说塞给谁厄运便传递到谁身上,那倒也不见得会奏效。夏濯看向身后的关渝舟,对方只是摇摇头,转身带他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人有很多难以拒绝的东西,比如善良和温柔。”关渝舟稳步走在通往楼下的地毯上,“而有些人天生就心要比旁人软一节,最难分辨的便是伪善。”   夏濯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就紧随其后静静听着。   “入梦的条件并不苛刻,可又并不是谁想进来便能进的。不光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种交易,哪怕信了,也少有人能达到执念的门槛。”关渝舟站在一楼的楼梯下,仰着脸回头,面上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所以成双成对出现的人在现实中本来并无关联,他们只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后才凑在了一起。然而这种纽带非常脆弱,一旦利益的端点出现不稳固的因素,那么这种维系起的关系也会立刻断裂。”   说的就是那个叫栾萦雪的和她的“朋友”倩倩。   夏濯哦了一声,多迈出去两步和他并肩:“那我和你有达成什么共识吗?我怎么不知道?”   关渝舟似乎没想到夏濯会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的确,让旁人来看他和夏濯,压根看不出他们二人中间会有什么联系,一个是猜不出履历深浅的参与者,一个是第二次进来的新晋雏鸟。   夏濯见关渝舟并没有很快作答,开玩笑地扭头来看他:“白夫人也很厉害吧,你有她一同行动不是挺好?是觉得太过了,所以缺我这么一个拖后腿的?”   关渝舟也同样在注视着夏濯。对方那双晶亮的眼睛里带着点疑惑和试探,说出这句话时嘴角还微微弯起,像是压根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因为这句话而恼怒地弃他不顾。   关渝舟不禁放慢了步伐,语速渐缓道:“你我之间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共识,那是追寻利益的人才会使用的词汇。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你身边。如果哪一天你足够一人面对一切,觉得我成了累赘了,那我便会离开。在那之前我会教导你,等你可以把控一切的那一天降临。”   “教导我?”   “嗯。”   他说的认真,目光也柔和,听得夏濯驻了足,脚趾却忍不住扒着鞋底缩了缩。他想要在关渝舟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破绽,盯着那张脸看了半晌,只觉心跳都跟着快了一些。他忽然没有再进一步追问的勇气,只逃也似地先一步扭过头别开了视线:“你还真敢说这种话,我要是个小姑娘,早就被你骗走了。”   “可你不是什么小姑娘。”关渝舟笑了笑。他不再停顿,背过身朝着亮灯的餐厅走去,又轻声自言自语道:“而我也不是那个说谎的人。” 第33章 完美收藏品(九)   “今天好像少了两位客人,是身体不舒服吗?”   执事问起后,坐在餐桌上的七人并没有要开口回答他的意思。   而他也好像只是随便问问,替家主例行一下关心,“如果需要看医生的话,可以等今晚家主回来后去四楼的书房找他。”   这话似乎意味着四楼对参与者们开放了,让现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但气氛很快又凝重起来。   想到昨晚十二点后楼上的动静,白夫人问道:“家中老爷昨晚回来了吗?”   执事抱歉地摇摇头:“老爷昨晚并没有回来,因为路途实在有些遥远,不过今夜会赶回来的,他和雪莱小姐并不能分别太久——小姐身体有些虚弱,只有老爷可以医治。当然,这绝对不是雪莱小姐愿意嫁给老爷的原因,她和我的主人是相爱的。”   也就是说昨天夜里四楼的动静并不是这位家主弄出来的,那么会是这位叫雪莱的小姐吗?   夏濯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那种奇怪的声音不像是什么人在走路,更像是重物接连不断撞击地面发出的响动。   用过餐后,关渝舟和夏濯便按照昨晚说好的,一同去寻找那间给客人提供的工作室。   按照执事的说法,二楼和三楼都有这么一间专门做陶瓷的房间,但路过二楼时他们脚步未停,径直朝三楼而去。   这个地方并不难找,他们顺利地在走廊的尽头处找到了一扇挂着“手作室”金属牌的双开门,上面并没有挂锁,也没有别人先一步来过的痕迹。   关渝舟推门而入,夏濯紧跟其后随手将门重新合上,将在用餐时感觉到困惑的地方全数说了出来:“那个执事最后讲的话好奇怪,正常人不会去想一对马上结婚的人是否真心相爱吧,这么强调一下就像是一直以来遭到的质疑过多,他说成了习惯似的……这么看来那个叫雪莱的未来女主人应该生过什么大病,所以这里的家主一直在替她治疗?最后还以身相许了?”   关渝舟只是应了一声:“嗯,有可能。”   眼前的房间窗户紧闭,并没有打开通风。不过考虑到窗外空气质量过差的情况,没有开窗也在情理之中,倒是窗帘都被拉开了,所以就着远处模糊不清的景色来看,周围的环境并没有显得压抑。   夏濯又开始嘤了:“你好敷衍哦,昨晚还热情地抱着人家不撒手,今天就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关渝舟有些接不上话,倒是夏濯一秒戏精上身,嘿嘿傻笑着补上一句:“但我就喜欢你这种欲迎还拒的模样~”   语气听上去要多荡漾就有多荡漾。   关渝舟失笑:“承蒙夏先生厚爱。”   “不客气~”   一张长桌平摆在房间正中央,周围搁置着高低不一的矮凳,像是为各种不同身高年龄段的客人所准备的。   桌上并不算干净,不光留有一些泥巴压过的痕迹,还有两三块尚未拉好的坯安静地立在转盘中心,看上去应当是被抛弃许久了。   地面近日有拖过,水桶里的水脏到发黄,水面上还浮着一层奶白色大小不一的气泡,让人光是看一眼就掉食欲。夏濯盯着水桶里自己看不清五官的倒影,表情却愈发古怪起来,几秒后头也不抬地冲着关渝舟招了招手,“嗳,快过来看看,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关渝舟刚从墙上拿下一本纪念册,闻言握着薄薄的书脊走了过去。水桶不深,但桶底积攒了不少泥,将沉在最下方的东西掩盖住了。他拎起把手将水倒了干净,随后转开水池上方的水龙头,将泥中镶嵌着的东西冲清了原貌。   实际上在那物件被倒出来时夏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真当看清楚后还是会感到恶心——那是一节标准的男性拇指,指甲缝中塞满了泥,关节处微微弯曲着,指骨上卡着一枚祖母绿的金边戒指,看模样应该是个值钱的名贵品。   水流哗哗冲洗着白瓷,将那节手指卷得不断晃动,时不时还发出宝石与瓷面碰撞的细微声响。它的横截面并不平整,参差不齐像是被用不太尖锐的刀具切好多遍才从身体上分割下来的,底端还挂着丝丝发白的碎肉在旋涡中挣扎着不愿脱离本体。   夏濯看着爪子开始数数:“这不是参与者的手指吧。我们九人中有你、我、那个穿休闲装的男人和那两个男学生是男性,可在此之前都好端端的嘛,再加上这个戒指来看,这应该是……梦境里的道具品?”   他本来想说是原住民的手指,但是他实在无法把这光怪陆离的地方里和他们有着相同特征的生物称为“人类”,便中途换了一种说法。   不过现实中要是恐怖犯罪片里的道具师也能把道具做的如此微惟妙惟肖,那也不用在卖票房时被一堆观影者喊着出戏了。   关渝舟将纪念薄在桌子上摊开,盖去了一小部分的泥土痕迹,“先找找看这里有没有身份相关的线索。”   与其说是纪念薄,这更像是一本A4大的相册。册子不厚,只有寥寥十张纸左右,贴着的照片乍看上去就知怪异,上面拼接过的痕迹很明显,夏濯分明在其中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那张脸。   身体是原住民的,脖子以上却被剪下来换上了这场梦境参与者的模样。粘合的地方胶水还未完全干涸,用力一蹭还能将上面的脑袋从照片中挪动位置,整体握在手中难免瘆得慌。   “找到了。”关渝舟倒是情绪起伏不大,好似之前就遇到过这种事情。他指了指最后一页合影上的一名男子,道:“是首富。”   他所指的人正是参与者里的休闲服,捧着花瓶的那只手上正带着一颗祖母绿的戒指,瘦削的脸配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臃肿身体未免有些怪异。身旁的波伊尔家主面朝镜头,穿着的白围裙上还留着几个浅浅的泥掌印,两人并肩而站,却都面无表情,中间还隔了半人宽的距离,看上去关系并不亲密。   通常拇指戴的戒指代表着权利,往往贵族会用来表明身份,而这些戒指一般都是世代相传,贵重而又不可替代。   “这么一看,这个家主还真的挺帅。”夏濯感慨了一句:“这就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吗?”   关渝舟笑了笑:“我看了他和你的合影,都挺不错。”   夏濯立马出声反驳了:“别,我可没和他合影过,里面那人不是我。”寻思一顿后,他又问道:“说正经的,拇指都被割了,那原来剧情中的首富是不是也被杀了?所以选了这个身份的参与者也会挂吗?”   “也许吧。”   “你看他手里的这个花瓶,是不是和房间浴室里放的一样!我们浴室里摆的那个就是原先客人们和家主一起做出来的?难怪看上去有些粗糙,根本不如他摆在外面的精致!”   “嗯,看样子是。”   夏濯给他不怎么积极的态度搞得无法,干脆往桌上一瘫,一秒蔫了下去:“你看我这么虚,还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左猜右想,再看看你呢?你只在这里嗯啊哦,搞得我都没兴致了。”   关渝舟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手里翻动的动作倒是没停:“因为你的猜想目前为止都与我想的相似,你把我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我除了嗯啊哦还能说什么?”   一听他这话,夏濯便又笑开了:“你还能夸我啊!比如‘你说得对’、‘你说的太好了’、‘我关渝舟甘拜下风’之类的!”   “……”关渝舟:“下次我尽量记得。”   现在已经确定当时选择的名片身份一定有蹊跷,但至于哪些身份会发生意外,唯一的方法就是从梦境给的线索中推断了。不过至于推断结果是否可以避免灾厄,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簿册翻在栾萦雪与家主合照的那张时,关渝舟叩了叩桌面,果断说:“模特也是有异的身份。”   其余照片中家主只是与人同框出镜,并不会表现得有多亲密。而在栾萦雪这张照片里,天然卷的男人正将手搭在她的腰侧,在他露出欢喜表情的同时也不难看出年轻女子面容的僵硬,可以说是强颜欢笑了。   纸面下方钢笔字笔锋直挺清晰:波伊尔·柯克先生与模特小姐。   夏濯凑近瞧了眼:“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人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嗯。这么翻下来只能看出家主排斥首富,却亲近这个女模特,其余地方暂时没什么问题。”   关渝舟刚总结完,手作室的门忽然被从外推了开来。   原本垂首的两人同时抬头,和正握着门把的白夫人打了个照面。夏濯自然而然地抬起胳膊打了个招呼,然而门口的红裙女士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领着身后笑容有些尴尬的小七走了进来。   夏濯手臂暗搓搓地垂落下去,有些奇怪地看向关渝舟,眼里全是不解。   白夫人看上去好像压根不认识他们两一样……更准确地说,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一枚钉子,好似夏濯和关渝舟在她心里的地位从同行的朋友一下变成了利益冲突的对手了。   凳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吱嘎一声响,略微刺耳的声音让小七肩膀一颤投来了视线,可站在架子前正观察房间的白夫人却吝啬于一个眼神,压根没有看向从位置上起身的关渝舟。   关渝舟将手里的相册收进道具仓,轻声和夏濯道:“走吧。”   夏濯懵逼地跟着他,走到门口时再回头,正巧将白夫人带着一抹轻佻笑容的侧脸纳入眼中。这笑容浮现得迅速,不等他眨眼,房间的门便再一次合上了。   夏濯从早晨憋到现在,这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向关渝舟:“白夫人怎么了?你们两人吵架了?” 第34章 完美收藏品(十)   夏濯这时再看不出白夫人对他和关渝舟的特意疏远就是傻子了。但是面对他的质疑,关渝舟却只是摇头,否认了夏濯的亲眼所见。   “你骗我。”夏濯明显不信,和他一同回房后还在嘀咕,“没吵架?那你们怎么现在见面都像是关系比陌生人还差?”   关渝舟落上门锁,将纪念册掏出放在桌前,“骗你做什么?”   夏濯眯了眯眼,鞋子一蹬盘腿坐在床上,托着腮打量起关渝舟还在不停翻动纸页的侧脸,后者也坦荡地任由他瞧,问了句:“好看吗?”   夏濯脱口便答:“好看。”   他想,关渝舟的确没理由瞒着他什么。让他来担心关渝舟和白夫人,简直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他从未见过两人发生争执,像他们这样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意思的同伴,没理由会一声不吭就闹僵。   那这么突然到底是因为什么?   顺着这条思路再往下想,夏濯就平静多了。他的声音带着点笃定:“如果你们真没有发生不愉快的事情,那就是说明暗地里在计划什么事情了,所以不得不摆出一副心有隔阂的模样。”   关渝舟头也没抬地笑了两声:“这么聪明?”   夏濯一听他这话,心知自己没有猜错。可被夸的喜悦还没涌上,倒是不满起来:“那你们究竟是在计划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没有必要告诉你。”关渝舟合上簿册,拉着凳子坐到床边与夏濯脸对着脸。他面上的肌肉并没有白日在屋外那般冷硬,反而透出一股柔和,“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有些事我并不想让你参与过多。”   “这话是什么意思……”夏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关渝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你并不需要做什么。”   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夏濯挑起唇角,笑得十分灿烂:“虽然我挺乐意吃白食,但也许我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弱小。”   “嗯,我知道。”关渝舟也放松下来,向他伸出手臂,似乎想触碰他的发顶,却在半空中堪堪停下了。   这个动作很随意,像是习惯演变成了自然而然,意识到这点后关渝舟连忙停了动作。可不待他把手收回,掌心却触到了一片柔软——夏濯主动抬起了头,撞上了他的手心。   始料未及的事令关渝舟瞳孔一震,就要作势往回缩去。可夏濯却一把反抓住了他的手腕,稍稍用力地将他掌心再次压向自己,因身体抵触旁人的亲近说话都带了些颤音:“等一下……”   他的呼吸已经有些乱了,急促到像是神智都有些不清明、压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名什么。   那小胳膊上的力气根本敌不过关渝舟。关渝舟也明白,要是他真的想抽出手,夏濯是根本拦不住的,可他却僵着手臂顿在了那里。他看着夏濯表情开始挣扎,却又好似贪婪地汲取着那种柔软触感,转而一下又一下摸着对方的头发。   “夏濯。”   他轻声地唤了句。   关渝舟原本放松的表情逐渐被忧虑所替代,紧咬的两腮肌肉微微凸起,明明像是处于一种爆发边缘,手上的力气却又温柔得不像话,两边都有些极端。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声音很低,几不可闻。不像是在问夏濯,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夏濯没吭声,眯着眼哼了哼。他高昂着脖子,喉结比以往都要明显,此时正缓缓随着分泌口水的吞咽而上下滑动,轨迹藏着些隐晦的暧昧,引人挪不开视线。   关渝舟耐着性子,又喊了他一遍:“夏濯,睁开眼。”   青年眼睑高抬,露出一双清澈的眸子。他眼里含着水雾,“我想起来了,我有印象……我记得……”   关渝舟闻言眼睫一颤,蓦地抽回了手。   “你想起什么了?”   “我……”夏濯两瓣唇微微开合,头晕目眩的感觉如天降的暴雨,将他整个人瞬间笼罩起来,脚下一软后,不可避免地迎来更多的狼狈与难堪。   他想起似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这么轻轻地摸过他的头。但那段记忆却很模糊,他努力想要在脑海中还原场景,却依旧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最终这场暧昧以他受不住干呕而提前仓惶收场。   夏濯脸色很难看:“呃,没什么,我……又给忘了。”   关渝舟僵硬地立在那儿,看着面前人捂着嘴跪在地上,却又不能上前搀扶,背影看上去有些无助。   片刻后,夏濯瘫在床上裹着被子,眼尾还因生理泪水的涌出而泛着抹红泽,半阖着眼看关渝舟。两人都没有说话,也都没谈及刚才双方都有些失控的举措,像那只不过是厚重日历上薄薄的一页纸,轻轻一撕就翻了篇。   临近中午,窗帘半开着搭在玻璃前,但室外空气的污染严重到遮住了阳光,导致房内并没有多么敞亮。   等关渝舟收拾好了一切走到床边时,夏濯已经在难得惬意的时光里进入了浅眠状态,蜷着身子犹如一只不会动弹的海虾。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正打算坐回椅子上时,玄关处的门板后忽然传来锐物划过的声响,短暂而又细微。   关渝舟准确地投去视线,两道银光从门缝下钻进,受到地毯的阻力而停在了柜子前。   那是两把被摘去了铁圈的钥匙。   夏濯并未被这动静惊扰,维持着本来的姿势睡得安分。关渝舟将钥匙捏在手心里把玩了片刻,直到确认了床上人暂时不会醒来后,这才慢慢打开了房门,踏上空无一人的走廊。   ……   夏濯在三点左右时醒来一次,他带着一头细汗睁眼,关渝舟撑着脑袋闭眼的侧影十分清晰地出现在视野正中央。好像这么一瞧便吃下了定心丸,再闭上眼竟是再无扰梦。   当时钟再次敲响六下时,他总算是被从周公那儿拉回来了。   也许比起饥饿来说,身体更需要的是补充睡眠,哪怕关渝舟特地下去给他带了一份点心来以备不时之需,他也没能被食物的香味给引醒。   周遭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夏濯感觉有些不安——他并不是喜欢安静的人。   洁白的床单摩擦在衣料上发出琐碎响动,眨眼时甚至能听见眼皮黏合后重新睁开的吧嗒黏腻声,再然后耳旁便传来略沉的熟悉嗓音。   “终于舍得起来了?”对方语气没什么抱怨成分,还带了些淡淡的调笑意味。   夏濯睡多了,脑袋都是懵的。闻言他浑浑噩噩坐起来,望向陷在软椅中的关渝舟,哑着嗓子嘟囔起来:“天都黑了……怎么也不喊我起来?嘶……头晕。”   床头柜上摆着装有奶油蛋糕的餐盘,已经放凉的牛奶在暖黄的灯下被染了点温色,他也没讲究,猫着腰爬过去灌进喉咙两口,这才觉得舒坦一些。   房门被敲了三下,到了时间,执事又上来喊他们下去用餐了。   “喊你?”关渝舟没有搭理门外的人,只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梦境里的白天本来就更适合睡觉。”   “但我睡多了也好难受。昨晚睡十小时,刚刚又睡了这么久,一天我不是全睡过来啦?”   夏濯晃晃脑袋,身子都有些发沉,险些又重新倒回去。他稳稳手腕,将杯子重新放进餐盘边,“下午没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先去楼下吃点东西。”关渝舟站起来,将他的鞋子递到同侧,“今晚上四楼。”   夏濯一听,最后一点瞌睡劲儿也跑没了。他从床上跳下来,两脚准确地蹬进鞋子里,“我要和你一起去!”   这句话喊得气势如虹,像是想要用力度镇住关渝舟似的。   关渝舟蹲在地上,略觉好笑地替他理鞋带:“下午让你睡这么多,就是因为晚上需要你做事。”   这种事似乎过于亲密了些,夏濯盯着关渝舟的发旋,忽然觉得脑袋又开始发昏了。直到关渝舟收手并与他隔开了距离后,那种沉闷的奇怪感觉才渐渐消退。   这让夏濯头一回觉得有些局促,竟然还学乖了道了个谢,不过关渝舟的态度却很自然,将他心里的一点点尴尬也挥没了。   等慢悠悠晃到一楼时,宽敞环境里的新空气让他再一次活蹦乱跳起来,眉梢罕见地带了些飞扬跋扈的感觉。   和昨晚一样,两人又是最后一批下楼的。   白夫人和小七并没有坐在昨晚的位置上,而是换到了对面去。她们身旁的位置明显是空的,但关渝舟和夏濯也没有凑上去的意思,随便挑了个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就坐了。   栾萦雪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而被迫居住在307的倩倩倒是下来吃饭了。她早上歇斯底里地吼了一番,现在倒是把自己梳理得整齐又干净,除了表面带了些倦色以外,根本看不出她遭到过好友的背叛。   然而有了她在场,众人也像是达成了一种怪异的默契,一个个全垂首吃饭,不愿多言一句,像是和她搭话就会沾上晦气似的。   餐厅里人多,不禁让人产生一种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安全的错觉,因此参与者们并不急着离开,在这里耗着难熬深夜降临前的时光。   关渝舟用餐的模样和风卷残云这种词挂不上钩,他哪怕速度快也维持着一种潜在的优雅,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这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   等他叉子落在盘中时,夏濯也停了口。后者朝前者递去一个眼神:溜吗?   关渝舟视线瞟了眼他还剩下一半牛排的盘子,皱了皱眉。   他表情很明显,意思也传达的很清晰:不。   夏濯的饭量很小,似乎没什么胃口,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他正要静坐等待对方把晚餐吃完,青年却用湿毛巾往嘴上一抹,十分主动地窜出了餐厅门。   一点都不听话。   关渝舟无法,只好跟上。   等合上的门能够掩盖住交谈的声音后,他才开口问:“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夏濯伸了个懒腰,手腕高抬的同时后背还露出了小半截腰窝,“我要留点肚子,你不是带了个蛋糕回房吗?我想吃那个。”   “那你怕是要饿肚子。”关渝舟随着他一同顺着楼梯往上走,“我们直接去四楼。”   夏濯对这个提议没有感到意外。今晚家主就回来了,往后不知会发生什么,趁执事还在餐厅一时脱不开身,他们的确应该提前去四楼打探情况的。   “不会呀,你身上没东西吃吗?”夏濯一副理所当然等待投喂的心态,说到这里鼻子都皱了起来,“那牛排真的不好吃,还渗血。刀叉太难用了,梦境不是万能的吗?那为什么不给双筷子……等明天有空的话我要去掰两根树枝来用。”   关渝舟轻叹了一声:“就你挑剔,真难养活。”   “哪有,我明明很好养。”夏濯忽然雀跃起来,眼睛叽里咕噜一转,问道:“你要不要试试呀?”   关渝舟也随着他笑了,“我不是已经在养了吗?”   明明关渝舟在随意顺着话开玩笑,夏濯触及到那种眼神时却仿佛心脏都被攥着揉了揉,浑身在一瞬都变得又酸又软。他脚步不由得缓了缓,语气还是最常见的欢脱样:“有吗?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啊,我觉得养小猫小狗都比你认真。”   关渝舟没等那张嘴再叭叭叭地说些什么,他已经绕过人径直往前去了,“猫狗可没你这么娇贵,走吧。”   夏濯连忙抬着脚后跟跟了上去,“哎呀,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前面的人没停,换腿的动作倒是顺他的意放慢了一些。两人默不作声地向上攀爬,鞋跟蹭在不算厚的地毯上,有节奏地发出或轻或重的闷响。   宅内的温度虽然不高,却也维持在比较舒适的十七八度上下。再往前踏上更高的地方时,那种阴冷的气息像是一阵翻涌的波浪扑面而来,激得人头皮都跟着发麻。   像是昭示着四楼的与众不同,光比其他三个楼层都要黯淡得多,灯泡提着最后一丝气苟延残喘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报废被丢入垃圾桶里。   关渝舟特地回头看了夏濯一眼,想要知道这种亮度夏濯能否接受。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映在楼梯口的墙壁上,随着同时闪动起的灯亮忽隐忽现。   那不太像是个人,它没有手脚,更像是一个插了卷曲毛草的某种器皿。   夏濯盯着那个怪异的影子,一时间不知是该继续往上还是往楼下逃。等关渝舟再回身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那个影子似乎在和他们玩一场躲藏游戏。   夏濯不知该怎么形容影子的模样,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无法说得太多,只能简洁地向对方递去一个眼神:“有东西。”   四楼有人这件事他们昨晚就知道,关渝舟并没有因为觉得意外而迟疑,履稳健地继续向上迈去,“哪边?”   夏濯抬起手腕,还没有来得及指出去,右上方猛地传来“咚”一声。 第35章 完美收藏品(十一)   动静只响了一次,却足够让两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像是故意在引他们过去一样。   旋梯自上而下有种眩晕感,让夏濯不得不贴着墙继续往上走。餐厅里的其余人没有一个离开,在这一刻似乎整座宅子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等真正踏入四楼的地界范围内后,关渝舟看着向前蔓延愈渐昏暗的走廊,再一次轻声和夏濯确认:“是和我一起,还是回房间等我?”   自从温度低下后,夏濯发麻的头皮就没舒坦过。他的确本能地排斥着这里的氛围,特别是这里怪异的光线将门牌在木门上投下的一连串暗影让他倍感压抑,但是他还是贴在关渝舟身后摇了头:“我才不要一人回去。”   不怕时怼天怼地,等周围暗下后,他又不自觉地粘人起来。   关渝舟没赶他,向后伸出一只手:“觉得暗就抓我袖子。”   他的指甲被修剪得干净整齐,掌心向上翻着,虽然微微握了起来,但夏濯也能将小指下方那条分叉的姻缘线纳入眼中。   左右过道乍眼看去没什么不同,这整个建筑都像是镜面旋转后复制粘贴来的。   楼下终于传来了一点动静,是桃花眼和无框镜那一对也提前出来了,正一边朝楼上走一边说着话,但声音被过远的距离冲淡了不少,听上去模模糊糊难以辨别。   “他们是不是也要上来啊?”夏濯跟在关渝舟身后,朝后看了眼台阶上光与暗交汇的地方。   二楼和三楼主要是替来宅子的客人们准备的,因此房间的布局和整体设计都如出一辙。但四楼就不一样了,这是宅子主人使用的地方,并没有403、404模样的门牌,上方空荡得有些晃眼。   最靠近的那扇门被人从里上了锁,没有钥匙根本进不去。关渝舟垂首看了眼下方的门缝,收手领他继续往前走去,“不管他们。”   “等等。”路过第三扇门时,夏濯顿住了脚步。他不等关渝舟回应便松开了手,三两步走到正中间蹲下去,从地上捏起了一根模样奇怪的金属物,尖端还沾着红料。   他没见过这东西,搁在手里看两眼就乖乖地递给了关渝舟,“这是什么?”   “是缝合伤口用的曲型针。”关渝舟看着上面的液体,忽然同样也半蹲下来,一手撑着地面,仔细地在深色的地毯上寻找着什么。   夏濯学着他的模样盯着鞋边瞧:“在找什么啊?”   “血迹。”   在这种昏暗的地方要找和地毯颜色相仿的痕迹,实在是有些艰难,哪怕打开手电筒也分不清。   夏濯原地转了两圈就飘忽起来,干脆站直了替关渝舟充当哨兵,将寻找的工作全权交在了关渝舟手里。   等他再回过头来,却看关渝舟正蹲在地上摸来摸去。   血和水不同,干涸后会在纤维上留下发硬的痕迹。关渝舟本就没有打算靠眼睛看出来,在夏濯捡起针的附近摸了片刻,很快就摸到了与周围的柔软截然不同的触感。   他一步步挪着位置向走廊更深的地方而去,夏濯争分夺秒地绕过他,不忘挨个试了试周围门的上锁情况,结果一路下来没一扇是可以打开的。   最后两人停在了右侧走廊中间的那扇门前,最后一小片血迹便是在门下的地毯前消失的。现在没有门牌指引,他们根本不知道门后是什么地方。   夏濯握着门把晃了晃,结果依旧让人失望——这扇门无疑也被锁起来了。   关渝舟倒是习惯了:“记住位置,先去其他地方找钥匙。”   “可这边的门我都试过了。”夏濯暗搓搓地重新抓住了对方的衣袖,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再去左边看看?”   他们一开始就被那声响引来了右侧,以至于左边还没有去过。   关渝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简单地计算了一下时间。   他们离开餐厅大概在七点露头,现在撑死了不过八点半。家主今晚回来,但是执事却没有说对方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们赶巧在家主回来前被发现在四楼,那可能情况会变得糟糕。   然而这时,楼梯口却传来脚步的声响,听上去还不止一人。   夏濯一个机灵,朝关渝舟看了一眼,询问该往哪里藏。   这个问题无疑是白问的,右侧的房间都上了锁,他们现在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除非趴在地上缩小存在感,然后祈祷上来的人是重度夜盲症患者,在这么暗的环境下根本看不见他们两人。   关渝舟让他不必紧张:“没事,不是原住民。”   执事的脚步很轻,几乎都是用脚尖走路的。而且地毯减轻了不少声音,照理来说来者的脚步声是不会这么清晰地传到他们所在的位置,现在这种声音无疑昭示着上来的人是故意加重了脚步。   为什么要故意发出声音?因为对方也不知道四楼有什么,如果试探能够引来点不对劲的回应的话,那他们现在还有后退的余地。   夏濯一听关渝舟这话,也不再躲他身后了,简单略一思索就猜出了上来的人身份:“不是白夫人就是那对小青年。”   关渝舟剔掉了其中一个选项:“不会是白夫人。”   人影出现在四楼楼梯口,答案揭晓——的确是桃花眼和他的好友二人组。   两人没有刻意躲藏,现在双方自然打了个照面。   桃花眼抬起手臂毫不见外地打了个招呼:“果然是你们,我们还说你俩怎么那么快就溜出来了,原来是提前上来了啊……四楼情况怎么样?”   夏濯和他性格相仿,闻言也大咧咧地挥了挥胳膊:“这边门都锁了,没有收获。”   他骗起人来十分顺溜,让人压根看不出破绽。更何况哪怕明知他有所掖藏,旁人也拿他无法。桃花眼不傻,自然不会刨根问底,只是指了指走廊左侧:“那边你们也去过了?”   夏濯跟在关渝舟身后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应了一声“没”。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算小,但四楼却依旧安静得出奇。那原本看上去奇形怪状的影子再没有出现过,别说“咚”的一声响了,到目前为止就连风声都被阻拦了一般。   “你们还继续不?继续就一起,我们也是来找四楼有没有线索的。”桃花眼主动凑到夏濯身侧,他明显是对关渝舟有顾忌的,却没有将这份顾忌表现得明显,语气还是如往常一样:“你猜下面那群人能拖多久时间?”   夏濯一时没明白这人想说什么:“嗯?”   桃花眼道:“执事还在餐厅里,要不然我们也不敢这时候摸上来……就不知道靠不靠谱,能撑多久了。”   夏濯这回是明白为什么刚才关渝舟说上来的不会是白夫人了。   关渝舟既然决定提前上四楼,那肯定要做好准备。估计看他们两人早早离开后,白夫人就猜到了他们要做什么,因此配合着留下来,以免执事会打乱计划。夏濯颠着步子,头也没回地跟着关渝舟挨个开门去了,“不管靠不靠谱,你这不都已经上来了?要是不想呆不如早点下去保平安。”   桃花眼赶紧拉着同伴跟上去,“要是现在就下去,那几十层台阶不是白爬了嘛。你们别走那么快,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我们还能帮衬一下,是不是?”   夏濯撇撇嘴,没再搭理,倒是面前那个门把在关渝舟手腕一个用力下转了点弧度,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扇没上锁的门。   地毯紧贴着门底,被推开时发出的声音实在算不上好听,走廊昏黄的灯勉强能照清小半边门内的设施,大大小小的机械器材堆在一起,拥挤的环境配上难闻的消毒水味无一不表明这不是用来住人的房间。   门艰难地被推开了半米左右,后方便撞上了铁架子,来不及收力耳边便传来铛的一声,隐约还能分辨出瓶瓶罐罐摇晃起来的动静。   关渝舟看见了墙壁上的灯按钮,但还是只取出了手电筒来照亮。从宅外看四楼太明显了,他们一旦开了灯,很可能会被逮个正着。   直光朝着屋内的角落里扫去,将地上有些狼藉的带血纱布和线团照得清清楚楚。夏濯紧随关渝舟身后踏进去,看清了门后摆着乱七八糟书本或者器具的架子。   很快房间的门再一次被合上,没了走廊灯光的照拂,周围给人带来的感觉骤然压抑了很多。   手术台被清理过,血迹并没有残留在其中,看上去干干净净。水池里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空药瓶,除此之外还有两个被拔了针头的针管。   第二支手电筒从无框镜手里打出光。见关渝舟在照四周的设施,他便放低了手腕,将光打在了狼藉的地毯上。   谁也没有说话,夏濯紧跟着关渝舟东瞧瞧西看看,一片和谐的静谧中忽然传来细微“咕嘟咕嘟”声,像是饮水机被人使用后,空气涌入液体中才能发出来的。   房内四人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无框镜将手腕抬了抬,顺着声源照了过去,角落里复杂交错的黑色管子先映入眼帘,再逐渐往上,一个一人高的玻璃器皿正悬在空中,里面似乎装着绿色的液体。   夏濯扯扯关渝舟的衣角,“嗳,好像那罐子里泡着什么东西。”   一个医学世家会在玻璃器皿里装什么,这点他们心中都有了隐约猜测。   蜈蚣蟒蛇?人体器官?还是法老干尸?   无框镜的那把手电筒又抬高了些,白光直直插.入翻腾的液体中,在暗绿的色泽中开辟出一条偏浅的路。   夏濯瞳孔缩了缩,拽着关渝舟衣料的手腕蓦地一紧。   同一时间身旁的人挡在了他的身前,也阻碍了他的视线。关渝舟声音不高地向他吩咐:“转过去,别看。” 第36章 完美收藏品(十二)   虽然关渝舟的速度很快,但无论动作或言语都迟了一步,哪怕时间被压缩至短短的一秒,却足够夏濯看清里面浸泡的东西。   那是一双被从肩处砍下的手臂和一双从腿根截断的腿,保存得连横断面的白骨和手脚上的红指甲都完好无损,在几人看去时甚至还随着器皿里液体的不断更新而上下漂着,像是水中浮萍般左右摇晃,在幽绿的背景中一下下地冲玻璃外的人招手。   除此之外还好,没有什么人头眼珠或者是心肝脾肺之类的视觉冲击性辅佐料,夏濯只是揉了揉胸口,感觉自己的接受程度愈发高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没觉得这些东西有多么可怕,远远不及黑暗能带给他的恐惧。   他看身前关渝舟死命阻碍视线的模样又觉得有些想笑,对方肩上的肌肉都紧绷绷的,看上去生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一样,也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时不时就犯恶心呕吐的敏感度吓到了。明明这人说要让自己成长,结果却又不想让他看见过于血腥的东西,这不是自我矛盾么?   但不得不说,这种被关渝舟护着的感觉不赖,他缩在对方身后,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你干嘛挡我,里面是什么啊?”   关渝舟没回答,只看向了那边还握着手电的无框镜。后者接收到他的视线,很果决地移了手腕,让那有些诡异的角落重归黑暗。   “没什么。”这时关渝舟才有心思回答夏濯的问题,“还记得在外面找到的那根针吗?”   夏濯十分配合地任由对方转移话题:“针怎么了?”   关渝舟把手电筒递给他:“你看看身后架子上有没有其他同类的工具。”   夏濯听话地转了个身,一边暗笑一边从架子底端向上排查。倒是不远处站着的桃花眼倏然飚了个方言出来,“我的妈,这家主肯定有问题。”   夏濯想,的确有问题,问题还大了。   要是普通地收藏标本也就算了,还非要摆在屋里供着,就像是里面那四肢他十分宝贝一样,看不得有任何破损或者腐烂。学医的多半都对这些残肢麻木了他能理解,但是再配合上整个房间的布局来说,这简直就是明摆着是有人在现场被肢解了。   脑子里想着吐槽的事情,他搜查的动作倒是没停歇,踮踮脚取下了和视线同高的收纳盒,平展的绒布上正铺着大大小小弧度不一的缝合针,正好在偏中间的位置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白凹印。   关渝舟抬手接过,指尖挑挑拣拣地在器具上掠过,最后敲了敲盒子底端,使之发出了略沉的哒哒声。   “你们找到什么东西了?”桃花眼跨过地上的玻璃漏斗,一点点挪了过来,待看清盒子上的东西后又排斥地退了回去,嘴里倒吸一口冷气,“嘶——”   晕针可不是开玩笑的。   无框镜顺手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回了身侧,“别乱逛。”   桃花眼小声嘀咕起来:“我哪有乱逛,这不是看到他们找到东西了,赶紧第一时间上去观摩观摩嘛……”   夏濯学着关渝舟的模样也在盒子一侧敲了两下,纳闷地问:“你找这些做什么?”   关渝舟笑笑,从口袋中掏出在走廊里捡到的那根曲型针,将它放到了绒布上空缺的地方,用实际操作来进行解释。   当所有针一个不落地摆在盒子中后,像是最后添上的那重量恰到好处地触发了盒子的底端弹簧,整块绒布连着一小片底座被抵着分离开来,露出了下方空心的收纳盒。   “果然是个小机关。”   夏濯哇哦一声,“里面藏了什么?”   关渝舟伸着手指向里摸索,没过两秒便夹出来一张对折的纸。   纸张比早晨从307栾萦雪那花瓶里摸出来的要大一圈,应该上面写的内容也更为复杂。不过还不等有功夫展开细细查看,房间外忽然传来不大不小的说话声。   无论是拿着盒子的两人还是正在朝这边走来的两个年轻人都顿在那里,屏息确认着耳边略过的声音是否为幻听。   “波伊尔先生,很抱歉您刚回家我便上来打扰您。”   夏濯一下就分辨出了,这分明是白夫人的声音,间或还夹杂了些高跟鞋踩着毯子缓缓挪近的声响。   桃花眼张口骂了一句:“我靠,他回来的也太早了吧!”   但这明显不是吐槽的好时机,一旦确认下来,屋内四人像是接收到了讯号,立马猫腰散开。   关渝舟迅速将盒子放回架子上,带着夏濯朝着能躲的地方躲去。   陌生却不显老的声音从更近的地方传来,听上去倒是温缓,“哦,律师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是的,有点事想来请教您。”白夫人语速比平时要慢上一些:“近期镇上空气质量不好,到夜里时我总是会咳嗽,这非常影响睡眠——听闻您出去一直都在替人看病,不知您这边有没有什么良药可以缓和的?”   “空气中粉尘过量,呼入呼吸道难免会引起咳嗽,您只要在宅中休息不外出就可。如果您只是轻微的咳嗽,那可以去找我的执事,他会替您煮点止咳的汤的。”波伊尔声音带上了些安抚的笑意,这是他给人看病时总会端上台面的模样,“看您面色尚佳,并不严重,没有必要吃那些药。”   白夫人松了口气:“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您大可放心。”   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上了,白夫人没有再继续呆下去的理由,道谢后又顺着楼梯下去了。   几秒后,房间的门被从外推开,墙上的按钮发出咔哒一声响,角落里那玻璃器皿顶射灯应声亮起,幽绿的光将大半个房间都笼罩在其中。   波伊尔慢条细理地碾过地上杂物,持着一根手杖将脚步前的所有瓶罐向两边拨去,从始至终他并未分神地看向房间其他地方,那双眼睛似乎黏在了器皿上,就连原本平整的呼吸都带了一丝痴狂。   他不断吞咽着分泌过快的唾液,慢慢站定在飘荡的四肢前,隔着玻璃脱下手上的皮手套,将带着不少割痕的五指覆了上去。   静谧的房间里,一时间只有咕嘟冒泡的液体涌动声和他感慨的一句“还是这么漂亮”。   他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巧有一只手被水波向玻璃罩撞来,弱弱拂过器皿,与他的掌心交错着贴合了一瞬。波伊尔却在倏然丢开了手里的手杖,猛地整个身体都趴在了玻璃前,语速也急促起来:“你在碰我吗?你在等我回家吗?”   器皿里关着的本就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自然不会响应他的任何话语。手脚交替着隔着玻璃在他面前蹭过,他一张脸紧贴在上面,原本儒雅的样貌被压到几乎变了形,一双眼睛瞪如铜铃,舌头也伸出来像是在舔着什么佳肴,口水淅淅沥沥地沿着外壳淌下,散出的热气将面前一小片景象铺得模糊不清。   “你好乖,你在这里等我回家,你哪里都不会去的……”   “你也爱我,你会在这里等我……你要和我拥抱?不,不行,你只能呆在里面,你不能出来,只有这里才能保证你的美丽,你不是最爱漂亮了吗?”   “你很漂亮,宝贝。我向你保证,你在我这里是最漂亮的,我会让你永远都这么漂亮……”   躲在储物箱后的桃花眼默不作声地啧啧,贴在无框镜的耳边嘘声感慨:“死变态。”   无框镜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斜睨过去一眼。   桃花眼抱着胳膊坐在原地,一点都没有躲藏起来的危机感:“又没说你,你激动什么啊。”   无框镜朝里挪了些空位出来,“闭上你的嘴。”   桃花眼就真闭嘴了,继续偷偷冒出小半个脑袋,摸黑看那个背对着发神经的家主。   然而在他探头的同一时间,本来还对着玻璃搂抱不停的原住民骤然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向没有被光普照到的黑暗地方。他癫狂的神色收放自如,像是在哪个戏班子特地训过了,此时背着光只能看见嘴角下压的紧绷轮廓。   无框镜将那爱惹事的毛脑袋赶紧扯回来,捂严实对方那张欠缝的嘴。他想,早知道在这之前就从架子上拿根线,合着针把这人收拾老实了。   夏濯和这小青年差不多,平时老实不下来,可一旦周围黑下来,就安分得像是被掐住了后脖颈的奶猫。赶在家主推门而入之前,他便被关渝舟推进了架子下的空荡里,脑袋上的铁板遮去了最后一点光,将他整张脸都笼在黑暗中。   黑暗在此时对于他来说是把双刃剑,能够多多少少提高安全程度,却又将他推上了另一边悬崖。   从这个角度向外看去,他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家主的腿脚是如何靠近的。但是他现在没有功夫去搭理那原住民,正可怜巴巴地缩着,整个人都往面前横躺的人身上挂,浓重急促的呼吸全都洒在关渝舟的胸前。   几人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祈祷家主赶紧离开这里。这个原住民在这里呆了多久,他们就必须维持现在的姿势躲藏多久。   夏濯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幅惧黑的身体搞死了,而关渝舟正是旋涡中唯一能给他搭手的那条船。他明明抵触得全身都在发抖,却又牢牢扒着人不愿撒手,贪婪地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那种交汇的暖流似乎能将他整个人护在其中似的。   这种感觉很复杂,躯体上的厌恶和精神上的依恋让他此时成了一个矛盾体,在交加的冰火中徘徊得满头冒汗。   脚步声停在了耳边,男主人已经到了架子旁,只需要弯弯腰蹲下就能看见这架子下和架子后藏着的两对人。   夏濯在黑暗中的听力敏锐,自然是感受到了那种近距离的危机感。但是他耳边却咚咚、咚咚地传来关渝舟平稳的心跳,那声音像是有种魔力,能将他所有被威胁的感觉全部剔除。   “我看看,我看看……我把它放在哪里了?”   一口气松到一半。   波伊尔并不是发现了他们,而是来找东西的。他摸黑伸手,在架子上将不少陈列的物品碰得东倒西歪,略微急躁的动作将错叠的金属晃得吱嘎响,像是再多耗些时候,这个用来藏身的架子就会轰然倒塌。   “哦……在这儿。”波伊尔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端着又重新回到了玻璃器皿前,迎着光可以看出他手里正举着一个稍厚的相框。   夏濯不曾在架子上看过它,应该是被平放着搁在了较高的位置上。   男主人献宝般的单膝跪在地上,摆出了求婚的模样冲着残肢深情道:“看,你不是最喜欢这个礼物了吗?我把它放在这里,你会高兴吗?”   “我爱你,我爱你……”   波伊尔不停地表白,颠倒重复地一遍遍念着台词。   他在房间里呆了足有四十分钟,直到一动不动的四人身体各个部位都麻痹后,他才站起身,也不顾起褶的西裤,板板正正地将那相框放在了地上,还特地捡起手杖清扫了周围一圈的地面。   “我该走了,亲爱的,我要去见你了,不然你会死的……在这里等我,我明天还会再来的,就这么约好了。”   进行了一番莫名其妙的举措后,他终于要离开这间房了。他哼着不成形的调子,心情看上去比来时好多了,合上门时顺手关掉了器皿中的灯。   【获取梦境碎片*1。】   这下房间里是一点亮都没了。   无框镜大发慈悲松开了钳制着桃花眼的那只手,箱子后传来后者憋久的吸气声。与此同时关渝舟将夏濯抱出架底,打开了手电。   夏濯腿软,几乎是在没了搀扶的瞬间跪坐下去,关渝舟连忙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要喝水吗?”   夏濯煞白着脸,浑浑噩噩地摇头。   “我不该带你过来的。”关渝舟后悔了,或许他本来就该让夏濯在房间里候着——但其实人不在眼前,他自己也不放心。   夏濯破天荒地没力反驳,只是用力地抹了把眼角。   关渝舟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皱着眉抬手拿袖子替他擦了脸,像哄孩子一样问他:“怎么哭鼻子了?这么难受吗?”   夏濯喉咙里发出“唔”的一声,缓了半晌后才哆哆嗦嗦答:“刚刚酸水好几次冒到嗓子眼了,我咽下去的时候不小心呛到,眼泪就憋出来了,我实在控制不住……” 第37章 完美收藏品(十三)   听出了夏濯的委屈劲儿,关渝舟又觉得哭笑不得。   他看着面前夏濯在手电筒下白惨惨的那张脸,取出矿泉水递了过去:“先喝点,马上带你回去休息。”   夏濯接过来灌了两口,胡乱在肩上蹭去脖子和额前出的汗,重复了几次后才吐出一口浊气:“好多了,别放心上啊。老毛病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桃花眼被无框镜擒着脖子拽去了器皿前,查看波伊尔走前留下的相框了。   夏濯还记着关渝舟不想让自己看见过于血腥的东西,因此压根没往那头看。倒是桃花眼又蹦脚发出怪声,像是相框里装的东西多么不得了一样,惹得他耗费了不知多少自制力才压住了那猛地窜高的好奇心。   介于不知道这离开的原住民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折回来,现在器皿下的两人没呆多久便重新蹲回了架子后。无框镜和他同伴不一样,没有绕任何弯地冲关渝舟开了口:“是一双女性人手,不是模型。无名指处戴了一枚钻石戒指,腕部横截面有明显缝过针的痕迹,血被清理过了,相框的右上角绑着红色的蝴蝶结丝带。”   关渝舟言简意赅:“别的细节?”   无框镜思索片刻:“框下还有刻痕,写着‘ENVY‘S?PRESENT’。”   关渝舟点头:“谢谢。”   “这没什么,你可以亲自过去看。”无框镜看了眼门的位置,又补充道:“但我觉得我们现在尽快离开比较好。”   现在情况并不算好,很可能一出这扇门就被家主堵住。无框镜自认自己不能确保将脑子里缺根筋的同伴平安带出去,便主动上来表明想要与他们同行。   关渝舟没有拒绝,他扭头看向夏濯:“还好吗?能听见走廊里有没有动静吗?”   那扇门并不厚,但比上个梦境中老旧的木门结实得多,材质也不同。虽然刚才能将外面的对话声听个大概,但不知道脚步或者其他动静能不能分辨出来。   地毯本就吸音,会对分辨造成干扰。夏濯揣着手电绕去门边,一边贴上耳朵一边屏住呼吸。隔了好一阵子才扬起脸和关渝舟小声道:“外面倒是没脚步,但有没有站着不动的人我就不知道了哈。”   “嗯,你往后来一点,我开门。”关渝舟将手搭上了门把,缓缓转动。   他们时间并不多,一旦确认外面没有人后,就必须穿过半边走廊离开四楼的范围——昨晚夏濯睡得早,并不知道所谓的熄灯时间是几点,但关渝舟却目睹了房间床头灯亮度骤然暗淡的那一瞬间。   现在家主回来了,那必须赶在十一点前回房里。   习惯了室内的黑度后,屋外的灯似乎也不那么昏暗了。桃花眼看着关渝舟毫不停顿地便踏进走廊里,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这时候从远处飞来根手杖横插穿过这人脑袋,“喂喂喂,没问题吧……”   夏濯紧随其后,拽着关渝舟的衣摆小心翼翼放轻脚步,几乎是直接跑着出去的。   现在不确定家主去了哪里,但他肯定是留在了四楼。   这种随时会被窥见的紧张感促使四人高速冲到了楼梯口,然而没等四人松口气,身后不远处的一扇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同时传来的是家主平静的声音:“晚上好?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们在短短一秒的时间里思索着究竟该立马跑下去还是留下与对方正面接触,衡量后他们毫不怀疑若是现在选择了前者,那绝对不等他们回房便凉透了。   “波伊尔先生,晚上好。”关渝舟主动上前一步,姿态从容不迫,“我听若是身体不舒服可以上来找您,但我和朋友们上来后以为您和雪莱小姐一同休息了,不敢贸然敲门打扰,这正打算折返回房间呢。”   似乎是听到了未婚妻的名字,波伊尔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不,哪来打扰一说。”他的视线在四人脸上不断游移,忽然锁住了夏濯,声音更是温和了不少:“几位都是我请来的贵客,昨日我本就应该亲自接待,但最近手上事多,希望我的执事没有怠慢了各位。几日不着家后,我实在心念雪莱,倒是我这边疏忽了。”   夏濯心觉有些奇怪,这人语气转变得莫名其妙,好像还带上了一点讨好意味,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讨好的对象多半就是他。   他有了点想要试探的念头,又怕贸然开口会坏事,便只回了那眼神一抹微笑,顺势往关渝舟身后藏了藏。   “那么……”波伊尔倒也没有在意他的躲避,甚至很配合的收回目光,眼珠一转又重新看向关渝舟:“是哪位身体不适?”   梦境既然绝对真实,那这个医生也一定是看病精准的。见一旁桃花眼视线直勾勾戳在自己脸上,夏濯有模有样地咳了两声,没骨头般扶住关渝舟的肩,要倒不倒地虚声问:“难道波伊尔先生看不出来这里谁身体不舒服吗?”   他刚折腾了一番,面色还很难看,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还贴着脑门。现在又主动碰上关渝舟,脸都稍微扭曲起来了,看上去的确可怜兮兮。   “是的,你看上去的确不太好。”波伊尔撩起袖子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很快便含笑朝右侧让开身,示意他们跟上来,“我想我或许需要替你好好看一看,免得一会雪莱责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夏濯若有所思。家主这话说起来好像他选的这个身份和他未婚妻关系还不错,但他不能确定该不该跟上去,只松开了搭着关渝舟的那只手,同时带着点疑惑看向对方。   关渝舟笑了笑:“不怕,我会跟着你。”   夏濯和关渝舟要跟上去看看情况,但无框镜却打算带着同伴自保平安打道回府了。两边人也没有打过招呼,等夏濯发现身后人不见了时,他和关渝舟已经随着家主停在了一扇门前。   这扇门他们都不陌生,恰巧就是先前发现血迹延伸来的那间房了。意识到这点后,夏濯隐隐有些激动。   “你是知道的,雪莱最近身体很弱,我特地在宅子中给她造了个储药室。”波伊尔从腰间取下钥匙,边笑便冲夏濯解释:“不过我很抱歉,上次说的事情我不能答应你,她的确最近小段时间里都不方便出来见人——当然,这不是我的主意,是雪莱亲口和我说的,她不想让你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紧锁的门被打开,不少玻璃材质的瓶瓶罐罐上反射的光一映入眼帘,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液体或者药片。   比起方才他们溜进去的房间,这里显得干净整洁多了,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医学仓库。   夏濯坐去了桌旁的凳子上,思来想去后挑了个不算敏感的问题问出口:“她最近都在忙什么?”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最近白天都没有陪她,希望她别怪我才好。”波伊尔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卷了卷自己的一缕头发,露出油画中给人第一感的人畜无害腼腆模样,“等到几天后完婚,我便会停下手里的工作,短时间内不会再忙碌了。”   夏濯想,这人果然是个变态,还是个资深变态。刚才还对着残肢疯癫到又舔又抱的,现在就像是一个幸福又害羞的大男人,说话里全是对爱情的向往和憧憬。   短暂的聊天结束,波伊尔站在玻璃柜边询问起他的病情来,夏濯也配合着或真或假地答了一些,最终得到了一小瓶维C和一袋子白色止咳药,除此之外还有一根令他有些难以接受的针管。   “时间不早,我就不送你下去了。”波伊尔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关渝舟一眼,他的所有友好在这阶段全都倾在了夏濯身上,“既然你不想让我为你打针,那你也可以在改主意后过来找我,这里没有人比我更专业了。”   夏濯攥着装有不明液体的针管,努力装出感激模样:“谢谢。”   “你是雪莱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波伊尔摆摆手,“朋友之间不言谢,对吗?”   夏濯不再说话,笑着转身告别。   身后迟迟没有传来关门声,但似乎家主一直在目送自己,那种视线虽然没有让他察觉到什么恶意,却又有种说不上的别扭感,让他加快了脚步,赶紧和关渝舟离开了这层楼。   直到重新踏进三楼范围内明亮的灯光里时,夏濯才长舒一口气,颠了颠手里的针筒:“也不知道他这里究竟装了什么液体,我可不愿被他戳上一针。”   刚才几乎可以算是夏濯的独Show,关渝舟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任何示意,但他却完成得挺不错。夏濯自己明显也意识到了这点,等回了303从内反锁上门后,他便溜到关渝舟面前,强迫对方直视着自己,却又笑眯眯地一言不发。   “怎么了?”关渝舟随手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见夏濯挡住了自己的路,温声问。   夏濯眨巴着眼睛:“你记忆力这么差的吗?都没三十岁,就开始健忘啦?”   关渝舟立马猜到了夏濯这副模样的原因,不禁莞尔:“没忘,是想要我夸你还是要奖励?”   “嗯?还有奖励?”夏濯好奇:“什么奖励?”   “奖励都是针对个人的。”关渝舟道:“就看你想要什么了。”   “小红花吗?”话没说完整,夏濯先忍不住笑出了声:“嗳,关渝舟,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很像幼儿园的老师表扬认真吃饭洗手的小朋友?”   关渝舟从善如流:“那这位小朋友想好选什么了吗?”   夏濯把手里药品随手一丢,爬到床上去够那剩下的小块蛋糕,只给关渝舟留了一个撅屁股的背影,“我不是小朋友,不做选择题。”   关渝舟轻笑着盯住他:“不是小朋友还讨要奖励?也不嫌丢人?”   “我发现你越来越能说了啊,原来你都不会怼我的。”夏濯端着蛋糕盘起腿,握着叉子将奶油吞入肚子里,口齿不清地添上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今日可算是终于拆穿了你的真面目了。”   关渝舟看了眼床头的时间,收起了一时半会儿的玩笑神色:“快点吃完去漱口,马上到熄灯时间了。”   “喔。”夏濯吃了一大半,将剩下一点随手放回了原位。吃东西总要留一点下来,这似乎是他养成的小习惯,虽然忘记了什么时候形成的,但改还是比较难改的。   他光着脚踩上地毯,边朝卫生间的方向走边道:“算你欠我的啊,以后我再朝你要。”   关渝舟看了眼被戳得乱七八糟的奶油边,“好。”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又突然从门里冒出来,眼睛里还冒着精打细算的光:“既然是你欠我,那我可是要收利息的啊,到时候别跟我赖账。”   他说得快,消失得也快。话朝外面一丢,人又缩洗漱台前去了,独留关渝舟站在床边无奈地笑了两声。 第38章 完美收藏品(十四)   脸洗到一半,原本奶白的灯光蓦地暗了下来。   镜子在光线充足和暗淡的情况下反射出的景象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夏濯目不斜视,毛巾都没来得及丢,抓手里就冲回了床上,一把捞回了先前被他丢下的手电筒。   关渝舟原本在看从四楼带下来的那张纸,结果目睹了他一气呵成的全过程,觉得他这副模样像极了某种受惊后窜回洞穴的小动物,又有些忍俊不禁。   他将纸放回口袋,上前顺手替他理了理拖到床下的被子,转身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但刚迈出几步,床上人就咄咄着问:“你要去哪?”   关渝舟简短回答:“洗漱。”   夏濯一听,十分灵活地从床头蜷着咕噜噜滚过来,扯着人的衣袖就把他往床上带:“睡觉了睡觉了,我又不嫌弃你。”他说完还把带出来的那条湿毛巾甩过去:“就用这个擦脸!”   好像他不嫌弃关渝舟,关渝舟也就不该嫌弃他一般。   关渝舟把贴在脖子上的毛巾扯下来,有些无奈:“我漱个口,很快。”   夏濯拽着他,隔了许久才泄气般的松了手,黏皮糖一样不放心地再三叮嘱:“那你快去快回啊。”   关渝舟抓着他的毛巾消失在了转角,但没有关上卫生间的门,很快水龙头被打开的哗哗声响便传过来。   夏濯磨蹭着躺回去,手指勾着裤子拉链缓缓解开,不多时从被子下露出一只脚,将皱巴巴的牛仔裤踢到了床下。肌肤毫无阻碍贴到被褥,舒适地让夏濯心中喟叹。他抱着枕头,懒懒散散地喊了一声关渝舟,一仰头却诧异地发现床头柜上自己留下一小半的蛋糕不翼而飞了,叉子也有被动过的迹象。   随着他的呼唤,水声戛然而止,关渝舟额前的头发被他全都抹到了脑后,乍一看显得眼角有些锋利。他顺手将地上的牛仔裤捡起来叠了叠,声音却是依旧带着安抚性的温意:“好了吧?睡吧。”   夏濯用余光又瞟了眼空荡荡只剩下残渣的盘子,终究还是没有追问。他习惯吃东西剩下一小部分是一回事,关渝舟每回总是帮他收起来是一回事,但如果关渝舟替他吃掉了,那这就要另当别论了。   一旦意识到他剩下的蛋糕可能被关渝舟吃了,他便觉得心头有些难受,到说不上别扭,只是有些痒。这就好像有一阵风轻飘飘刮在了生锈的门锁上,虽不至于把门撞开,却让那把锁当啷翻了身,在门板上留下一道肉眼难察的痕迹。   “这就睡了。”夏濯头一回老老实实不缠着关渝舟,被子一掀把自己脑袋也盖进去了。   关渝舟有些诧异他的反常,但什么也没多说,慢慢坐去床边翘首等待着什么。   那团鼓起来的被子安分了不到半分钟,里面藏着的人就开始乱动弹起来了,按照鼓起的轮廓还能分辨出紧贴着的是夏濯身上的哪一个部位。   屋里本就暗,被子不薄,这么一搭像是架起了一个不透光的笼子,将夏濯完完全全罩在里面了。关渝舟静等了片刻,虽不明白夏濯又在搞什么,但还是打算伸手把被子扯开,免得一会儿这人又吐床上了。   他手刚触到柔软的布料上,被子里却“咔哒”响了一声,其中骚动的人也安静下来,这是知道自己憋不住,所以把手电筒给打开了。   关渝舟觉得好笑,还是执意捏住了被沿,“闷不闷?把头露出来。”   “不闷!”夏濯却连人带被往反方向滚了一圈,从他的手下逃了开。他声音隔着棉絮,听上去有些不清楚,“今晚换边儿,我睡这里,别和我抢。”   关渝舟揉了揉额角,心道随他去吧。他脱下鞋上了床,也不管身后是否安全,正对着夏濯侧过身,不轻不重地道了声晚安。   他的确有些疲惫,下午夏濯在休息时,他却时刻都在保持警惕。不光如此,哪怕今天夜里他也必须保证自己只处于浅眠阶段,以备随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件。   不多时,被子下蠕动起来,黑色的头发钻出了束缚,一道小声音也紧随着冒了出来:“关渝舟,你回去后……有没有等我电话呀?”   关渝舟眼睛闭着,却没有睡着,“等了。”   夏濯睁眼瞧他:“那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   关渝舟顺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夏濯带了点暗笑:“因为我发现我好穷,穷到身边都没有手机,你都没法想象我醒来后身边是什么鸟不拉屎的模样。”   “嗯,你去了哪里?”   夏濯没有迟疑地答:“还能去哪?当然是回家了呀。”   关渝舟眼睛稍稍睁开,眯起了一条缝。他迎着床头灯,缝隙里被映出点点星光,可那星却不显得明亮,像是被那双幽深的眸子拉扯沉入了湖底,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两人一个顺光,一个逆光,中间隔着一条手臂远的距离对视着。   对视时间不久,堪堪十秒左右。关渝舟却像是在这段时间里被一丝丝抽干了力气,疲惫到了极致,眼皮再一次缓慢地合上了。他动了动唇,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夏濯看他不吭声了,以为这人秒睡了过去,脸上轻松的表情一垮,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瞪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不知怎么就想起昨晚楼下的钟声和头顶那重物挪动的声响,越看越觉得心里膈应得紧。   像是回应了他的思绪,耳边接连十二下沉闷的声响像是春雷滚滚,直荡得整张床都在微微震颤。紧接着,在天花板上方又一次传来咚咚、咚咚的敲打声。   时间进入到第三天了。   夏濯缩起身子,想了想还是没有叫醒关渝舟。他朝着对方的位置挪了挪,缩短了那一臂之宽的距离,刚靠近不过一厘米,腰上忽然隔着被子搭上了一条手臂,那股力将他向对面直直扯去。   “睡吧。”   关渝舟的呼吸轻缓,像是特意压制过,一下两下地洒在发顶,惹得夏濯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耳边咚咚声响一时也分不清是头上传来的还是从面前这人胸腔里发出的,直到最后意识模糊后,这两种声音似乎已经完全重叠了,响了一整夜都没停下。   后背上搭着关渝舟的手,面前则是对方温热的胸膛。也许是这种处境足以给夏濯提供安全感,他睡得很熟,就连后半夜不远处东西被摔碎和混在一起的尖叫怒骂声都没能把他叫醒。   倒是在那怪异的清响传来时,关渝舟动了动手腕。他抬起胳膊,看见亮起的光表,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原本上锁的第三条提示被其余某位参与者触发了。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充足   3.轻拿轻放(新)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无梦的睡眠让人醒来后精神饱满,夏濯睁眼后窗帘外已经大亮。   关渝舟并没有躺在身边或者坐在椅子上,搭在上面的外套也被取走了,身旁空白的床褥上失了温度,不知这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床头的时钟停在08:35上,夏濯原本很想赖床,但他觉得眼下去找关渝舟也许更重要,不然这床赖得都不能放心。   他摸过牛仔裤套上,踩着鞋子朝卫生间里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疑惑,走廊里就传来不少压抑的讲话声,细听上去似乎提到了“死了”、“碎了”、“吓人”之类的词汇。   夏濯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连忙转开了把手。他想,关渝舟不好好在房里呆着,不会是挂了吧?   人群围在306和307的门前,就像昨天早上一样。好在他的猜想没有落实,最靠外回过头同样看向他的男人不是关渝舟还能是谁?他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三两步蹦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关渝舟没来得及开口,倒是昨天同行过一回的桃花眼抢答了:“还昨天那事儿,好闺蜜上演撕破脸皮呗,不过这回撕的不是脸皮,整个身体都被分成块儿了,有没有兴趣进去观摩观摩?”   光是听他轻描淡写的描述,夏濯脑子里就已经浮现出场景来了。他来的晚,人群中向来起早的白夫人已经意兴阑珊,准备下楼用餐了。她和小七一走后,倒是给夏濯视野中腾出了一片空地,玄关白瓷处那尚且新鲜的血迹清晰可见,一小节脚掌正对着众人,半边白嫩的肌肤已被染红。   围上来的人抱着什么心态夏濯并不清楚,但无非是涵盖着对触发死亡的试探或者看戏的心理,因此多少都显得事不关己,不愿意多靠近尸体分毫。唯一在房间的是栾萦雪,也就是梦境最初给夏濯递过手帕的那位二次元小女生。   她们昨日争抢房间,现在死了其中一人,另一人只是蹲在尸体旁抱着膝盖,看不出情绪如何。   “走了,你们去吃饭不?都要九点了,过了九点就不算早饭了。”经过昨日的相处,桃花眼对两人的热情程度又提高了一个档次,此时正冲夏濯笑得十分招人,“或者我们可以一起愉快下个楼,一起愉快吃个早餐,再一起愉快聊个天?”   “不好意思。”无框镜眉头总是皱着,似乎他一看到自己同伴这幅活跃模样就头疼。他扯着桃花眼的衣领,一边把人拖走一边和他们道歉:“你们忙,不用理他。”   “哎,哎哎……我话还没——”桃花眼被衣襟勒着脖子,硬生生遭扯离了三楼。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虽然没有见到里面倩倩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但夏濯却觉得有些倒胃口了。他看着一个两个目不改色转身朝餐厅离开的人,一时间不知该佩服还是该感慨世道凄凉。   人群散去,关渝舟也没有再停留下去的打算,“走吧,下去和你说。”   夏濯转过身时,听到栾萦雪痴痴地笑了两声,冲着地上的死人骂了句“活该”。 第39章 完美收藏品(十五)   关渝舟原本打算带夏濯直接去吃饭,但夏濯好奇心旺盛,十分想要知道他睡着的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硬是缠着男人问东问西。   到了餐厅后,大家说话都不太方便,于是两人就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落座了。   夏濯从他口中得知,这件事情并不是今早才发生的,而是昨天夜里就起了苗头。   倩倩夜里去敲了栾萦雪所在的306,也就是原本应该属于她的房间门。两人昨天吵架后,她就没少去骚扰栾萦雪,奈何栾萦雪一天都闷头在房里不吭声,一点回应都没给。   但是在夜里大家都睡着后,栾萦雪却把门打开了,放了倩倩进房间,并且态度良好,说是要向她道歉并且请求原谅,想重归于好。   栾萦雪说:“倩倩,你知道我当时太害怕了……但是我现在想清楚了,我不该那样对你,你从隔壁搬来吧,那边不安全。”   看她现在这种低三下四的模样,倩倩忍不住冷笑起来:“是,你知道那边不安全,却把我留在了那边。我就想不明白了,纸条上也没说是你还是我。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梦境不说五个也有三个,你对我就这点信任也没有吗?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讨一下?”   栾萦雪支吾着,翻来覆去还是那个词:“我真的很怕,倩倩,我胆子小,你知道的。”   倩倩堵在306的玄关处,咄咄逼人:“你承认吧,你就是想让我替你去死,你觉得我死后,所谓的备选人就不会落在你头上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死后这个备选人会自动锁定在你身上呢?”   栾萦雪一把抓住她的手,脸上带了些悲痛的意味:“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把你当好朋友,你却在心里这样看待我?倩倩,我们原来多么要好你忘了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倩倩错愕了,接话都隔了几秒:“我还真不知道你会干倒打一耙的事情。我是没有忘记我们原来多要好,但那都是你装的,你真虚伪,烂透了。”   她的冷嘲热讽似乎刺激到了这人,栾萦雪高声否认:“我没有!虚伪的不是我……是你!当初钥匙是你去拿的,是你给了我307的钥匙……是你骗了我,你故意的!你明知道307有问题!还把307让给了我!”   倩倩听她吼了一通,忽然有些倦了。   她来之前觉得从没有这么清醒过,可来之后不过说了几句话,却好像一瞬间身体的疲惫感就涌了上来。   当初她从那个脑子有坑的男参与者手里抢来了两把连号的钥匙,但是栾萦雪说讨厌那位穿红裙子的女人,称对方身上一股傍着男人上位的酸臭味。   她了解栾萦雪,又如何不知道栾萦雪生性多妒,便主动将离得远的307递了出去——现在这一举动竟然还会被对方拿来反咬一口。   她原本的确是想要栾萦雪给她一个说法,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打算离开这里,不想继续和这位“好友”继续纠缠下去,这没意义。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回去睡一觉,明天早起自己去研究纸条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找到解决的办法,然后从这个梦境离开,去寻找下一个至少靠点谱的伙伴。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转身,栾萦雪却又疯疯癫癫地扑了上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们相识的确是在梦中,但第一次一见如故后,在现实中也有联系。许是一同经历过生死之事,两人在外相处堪比亲姊妹,倩倩胡乱握上栾萦雪的手腕,想要把对方拉开,后背撞在门板上的同时也看清了从对方脖子里掉出来的平安扣。   那是一根红绳,是两人在一次现实见面中一起去山上寺庙里求来的。她一个,栾萦雪一个,现在这种情况下那种刺目的颜色就像是在讽刺她有多天真多可笑。   栾萦雪的力气不大,但指甲却尖,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道划痕。力道不至于让人窒息,倩倩却渐渐也呼吸不畅,头脑发晕。她蓄力抬脚踹开了面前的人,转身想要从306跑出去,但倒在地上的栾萦雪却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披头散发地将人往一旁的卫生间拖拽过去,似是想要把她的头按在马桶里。   “疯子,你疯了……你要杀人!”倩倩挣扎中扯坏了她的裙摆,将那一条纯白的蕾丝拽得七零八落。她扣着浴室旁的管道,看着栾萦雪充血涨红的那张扭曲脸孔,慌张之下扬起一侧的花瓶就朝她身上投掷过去。   栾萦雪猝不及防被砸中了胸骨,尖叫同时疼得松了手。她脑袋撞在了洗漱池前,发出好大“咚”一声响,却被同样滚落在地上的花瓶覆盖住了。   “我……小雪,小雪?”倩倩见她不动弹了,哆嗦着想要上前探她的鼻息。   栾萦雪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让她滚,以后两人再没关系。   倩倩看她额前只是肿了一块,却没见血,稍稍松了口气,拔腿就要走。结果栾萦雪又反悔,觉得不该白挨了一下,将滚到脚旁的花瓶抱起来,冲着倩倩的后脑勺就砸了过去。   那花瓶不小,重量还是有的。她虽然瞄准的是后脑勺,但是免不了半空中划过弧线改变了它的方向,最终只是砸在了倩倩的后腰上。许是因承受过一次创击,这一回那瓶子不再是当啷着滚下了,而是直接碎了一地。   倩倩懵了片刻,一时不知是被那豁人的声响吓得还是被栾萦雪的举动给气的。她看着光表上第三条提示亮起,回头指着地上梨花带雨的那人狰狞地笑起来:“砸碎了花瓶,你这是在作死知道吗?”   栾萦雪握着花瓶的一角碎片,痴痴呆呆地抽泣,目光落在倩倩脸上,瞳孔好像失去了焦距一般。   倩倩被她看得心中发毛,本想再多说一些刺耳的话,却怕栾萦雪真的爬起来将那锋利的碎片扎进自己身体里,连忙也不回地推门而出了。   她想,这回栾萦雪是必死无疑,那花瓶众所周知是不能碰的东西。合上306的门前,她匆匆丢下了一句好自为之,然而没有想到这句“好自为之”,竟然成了她最后的遗言。   ……   整段情节要头有头要尾有尾,夏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过程的?昨晚你还溜出去听墙角了吗?这么绅士?”   对于他得出的这个结论,关渝舟觉得有些好笑:“白夫人住305。”   “喔,对哦……这有点奇怪,照理来说那花瓶不应该是栾萦雪摔的么?”夏濯窝在柔软的沙发背里,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那为什么死的不是栾萦雪,而是那个叫倩倩的?还是在栾萦雪第二次摔花瓶之前,它就已经碎了?”   关渝舟摇摇头:“碎了就是碎了,不存在早一步晚一步的说法,摔碎花瓶的人应该正是栾萦雪。”   “那就更奇怪了,你之前说新刷的提示是‘轻拿轻放’吧,也不知道这个‘轻’字界限是怎么划分的,如果真的花瓶摔了就会死的话,那栾萦雪一样不无辜,甚至她还有过之无不及呢。”夏濯不由自主地砸吧起嘴来,“所以说只有一种情况啊,就是一开始倩倩砸的那下花瓶没碎,而且也没过‘轻’字的界限,是有另外的原因才导致她的死亡的。”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夏濯前一段话说得噼里啪啦毫不磕绊,等听到这问题后倒是苦恼起来,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破罐子破摔地理直气壮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福尔摩斯。”   “真聪明,还记得福尔摩斯啊。”看他这模样,关渝舟倒是笑容更深了,甚至嗓子里还发出了几声气音。眼看夏濯瞪圆了眼,他赶在对方恼羞成怒前给出了选项:“要么是因为她违反了‘熄灯不得闲逛’的规矩,要么问题出在花瓶上,你觉得是前者还是后者?”   他有意要带夏濯梳理信息,教他自己学会推断,夏濯自然是得现将“恩怨”搁置,细细思考起这两个答案的不同之处。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搬上来讲都有各自的道理,但夏濯总觉得有哪一点被自己忽略了。   “熄灯不得闲逛”的规矩是有额外条件的,当时执事说起这点时,话里特地提到了“藏品附近”,可三楼的走廊却没有摆这些东西,所以倩倩应该没有犯这个忌。   花瓶是每个房间都有的,和摆在楼梯两侧或者是展示台上的并不一样,八成是他们所扮演的身份和家主一同做的“友谊品”,所以才会被摆在每个参与者的房间,底端也刻着相应房间主人的名字。   而现在刻着名字的花瓶碎了,人死了……   夏濯一咕噜坐直了:“我要是猜对了,你欠我的奖励就得是双份了奥!”   关渝舟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妨先讲一讲。   夏濯觉得现在还真有一种小学生上课回答问题的感觉,他清清嗓子:“我猜是后者,问题应该出在花瓶身上。306本来就是倩倩的房间,那么她们摔碎的那个花瓶下应该刻着倩倩在这个梦境里的身份名称。”   按照关渝舟的描述,栾萦雪态度恶劣,应该本来就没打算和倩倩和好——是人都知道,产生了那么大的矛盾,怎么可能一句道歉就了事了?   夏濯略微往深处一想,便觉得头皮发麻,“嘶……那个栾萦雪会不会是发现了花瓶下写着的是倩倩的身份名,所以才故意引她进去,又故意把人惹恼的?毕竟她想让倩倩做那个‘和女主人间只能活一个’的新娘备选人。”   关渝舟摇摇头,语速不急不缓道:“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至于怎么想的你就不用猜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搞明白的不是她在想什么,而是死亡的原因,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避开它,知道吗?”   “你懂什么!我才不想知道她的想法,我这是精益求精,人类要有探知欲,这是像我这种聪明的人必备的技能好吧?”夏濯扯完犊子,又回头唔了一声:“今天有空的话,把我留在304的那个花瓶拿到303吧,我不住304,要是出了事又不知道。”   “好,精益求精。”关渝舟笑着答应下来:“一会就去办这件事。”   餐厅那边有人用完早餐,推门出来了。   两人看了过去,正好和拎了个纸袋子的桃花眼打了个照面。   对方眉眼一如往常勾人,领口还有些外翻,应该是先前被无框镜扯走时导致的。   小青年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冲两人发出了邀请:“看你们没来吃饭,早餐就给你们打包啦,有兴趣上楼坐会儿吗?” 第40章 完美收藏品(十六)   这已经是桃花眼第三次对两人发出邀请了。   但哪怕邀请次数这么多,小青年也没表现出任何焦躁的情绪,和关渝舟一样端了点架子。   夏濯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纸袋,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无功不受禄,餐厅离他们就十几步路的距离,根本没那个必要。   “好吧好吧,别这么警惕嘛……我就直说了吧。”桃花眼耸耸肩,顺手把袋子放在茶几中央,“我们房间的花瓶里也出现了纸条,同样留下了有东西从里面爬出来过的血迹,但是这件事我们谁也没告诉……奥,现在是告诉你们了,你们对这事儿有兴趣没?”   关渝舟没说话,但因对方讲话内容而抬了抬眼,看上去却兴致缺缺,那眼神像是在反问“告诉我们做什么”。   “我们看不懂纸条的内容,但是觉得这纸条也许不是个好东西。”紧随而后的无框镜直白道:“我们对你们没有恶意,如果你们相信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合作离开这里。”   这是夏濯见到他后,他说得最长的一段话。   关渝舟淡笑着回答他:“你们可以考虑先让我看看纸条内容,随后我再做决定。”   “哪有这样不公平的……哎呀哎呀,我不说了行吧。”桃花眼有些不爽,反驳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无框镜揪着耳朵拉去了身后,“你松开我,疼死了啊!耳朵掉了掉了掉了……”   无框镜直接答应了关渝舟的提议:“请吧,东西被留在了房间里,去我们房间说吧。”   夏濯见这两人已经三言两语商讨完毕,便不客气地把装了早餐的纸袋子够了过来。他本来是想去餐厅喝粥暖暖胃的,但眼下也屁颠颠跟在他们身后往二楼而去,心中暗叹自己真是知足常乐。   上楼的途中,无框镜先开始了自我介绍。他叫余子昂,是一名化学系的研究生。至于在哪个学校就读,他并没有详细交代的意思,关渝舟也没有追问的意向。桃花眼叫褚津,比他小两岁,是同校的大学生,正在读大四,两人也就是所谓的学长学弟的关系。   褚津凑到夏濯身旁,勾着脑袋问:“我们都自报家门了,你们叫什么呀?”夏濯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忽然又绕到了关渝舟身旁:“你真叫关强强啊?”   关渝舟微微颔首:“嗯。”   夏濯眼睛眨也不眨:“我叫夏明明,你们叫我小明就可以了。”   褚津:“……”我信了你的鬼话,瞎掰个名字也至少专业一点吧。   余子昂和褚津住在二楼的204,头顶上方正是夏濯空置下来的304。四人进了房间,余子昂反锁上门,又随意整理了一下椅子和床铺,示意两人坐下聊。   玄关的血迹被清理过,但每块相邻的大理石缝间还是留下了细微的污痕。因空气污染严重,房间没法开窗通风,那股淡淡的腥味也刺激着人的呼吸道,惹得夏濯喉咙一阵瘙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花瓶里多出的纸条被余子昂收在了抽屉中,关渝舟接过来看了眼,发现这张纸条和那天早上从栾萦雪房间里发现的并不一样,像是一张用钢笔手写出的残页,字迹也明显是人为的,一笔一划皆不相同。   【她真的很漂亮,是我见过最美的模特,我的丈夫当初执意要资助她也是情有可原。   她让我有了想要拿笔创作的欲望,我知道我本应该气恼、妒恨,可我的职业病又犯了。   ……   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亲自登门拜访她吧。】   关渝舟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面,问两人:“这个房间是谁的?”   余子昂道:“我的。”   “身份。”   “画家……这是我们在昨天早上发现的,我们觉得这应该是日记或者信件之类的东西,但是当时有些不大明白,直到昨天晚上去了四楼后才稍微有点眉目。”余子昂说:“原身份应该是一名女性,因为这里提到了‘丈夫’,并且字里行间都表明了这位模特和她的丈夫有不可告人的交往。”   “嗯。”关渝舟点了头:“虽然只是猜测,但这里的模特指的应该就是宅子主人那位从未露面过的未婚妻——蜜尔娜·雪莱。”   余子昂眉头拧着,却没有开口反驳,像是早有所感了。   这并不是瞎得来的结论,哪怕是夏濯简单想一想也能推论出来。字条和房间的居住人有直接联系,307的房间属于栾萦雪,她得到的字条中提到了‘新娘的备选人’,既然都能‘备选’了,那么这个栾萦雪和‘新娘’应该在某种程度上有相似点。而她们最能和原住民对上号的无非就是进来后选择的身份,栾萦雪拿到的身份是模特,要是所有参与者的身份都与梦境中原住民的能一一相对应的话,那么‘新娘’也是模特没跑了。   画家是女性么……想到昨晚的那个相框,关渝舟若有所思。身旁的夏濯忽然把纸袋子攥得哗啦响,一样样将里面装的点心全都拿了出来,语调都带上了些欢快劲儿:“你要吃什么呀?”   有东西吃的时候,夏濯总是心情愉快的。关渝舟递过去一瓶水,顺势带了点笑看向他,声音比刚才与余子昂说话时柔下不少:“你先吃吧,吃不完的留下来给我。”   “那怎么成。”夏濯捏着个圆鼓鼓的白面包塞进了他嘴里:“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关渝舟无法,抬手接过了嘴边的面包,咬下一口后露出里面藏着的一片奶油,顿时被甜得眉头都蹙了蹙。   夏濯偷摸摸瞄了他一眼,终于找到机会提昨晚的事了:“你又不喜欢吃甜的,还要偷吃我的蛋糕。”   关渝舟压根不理这茬,朝余子昂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们是第一批进二楼手作室的人吧?我想知道你们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褚津嘟嘟囔囔:“什么都告诉你们,哪来这么好的事啊?你们又不说你们那边的线索,白嫖也不带这么嫖的吧。”   余子昂再次拉开了床头柜,里面放着一把沾着泥的剪刀。   “你应该已经知道‘画家’这个身份有蹊跷了。”关渝舟接过剪刀放在手里打量起来,虽然没有抬头,话倒是对对面这个戴着眼镜的小年轻说的。   褚津急了:“什么蹊跷?你不要瞎说!”   余子昂没有否认:“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目前为止找到的线索,但是我想你可以助我逃过一劫,光凭我们手里得到的线索并不足以让我脱逃。”   关渝舟没说同意与否,只是从剪刀上剥下来一小块干裂的泥巴:“刀尖有血迹,泥带着水腥味,不像是房间里的陶泥,它是被人从地上捡回来的。如果血迹没有被清洗过,光从长短上来看,用它的人力气应该不大,插.入的伤口并不深。”   褚津扯着余子昂的衣领,把人直接从床沿拽了起来。他不比余子昂高,仰视起来却也气势汹汹:“怎么就危险身份了,你不是说不会有问题的吗?难怪你一直想要和他们搭话,你宁愿从别人那儿求助也不愿开口把这事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欺负我蠢,看不出来?”   余子昂把他的手从身上扯了下来,淡淡道:“你太心急了。”   褚津不吭声了,他死死盯着面前人,像是要把对方看穿一般。片刻后他胳膊一甩,嘭地关上了卫生间的门,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余子昂没有追上去。他重新坐回关渝舟对面,“他脾气就这样,请别介意。”   关渝舟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眼腮帮子还鼓着的夏濯,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夏濯不打算掺和进他们的对话里,原本正望着卫生间的方向发愣,听见声音后才警惕地转过头:“……笑什么?”   关渝舟将纸巾递过去:“你是怎么把奶油吃到鼻子上的?”   夏濯满手都是油,自觉地扬起头凑过去,一张嘴满口甜腻气息:“不小心蹭上去了,或者故意蹭上去等你帮我擦,你觉得是哪种?”   关渝舟忍不住又笑了声,把纸巾放到了他身旁,让他自己动手。等再从青年身上收回视线时,他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和余子昂继续道:“这个梦境里危险身份不止你一个,但是如果想要避开死亡,八成还是要和剧情挂上钩的。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也不多,只能等到有想法的时候再来找你。”   余子昂直视着他,迟疑几秒后点了下头:“好。”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关渝舟把玩着剪刀,不知在想什么,余子昂也没有打扰他,起身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门里无人响应,余子昂又轻扣三声,低声道:“我们怎么说好的?没出事就给我回应。”   半晌后,门被从里侧重重敲了一声,像是在泄愤一样。   余子昂便不再搭理他,绕过了关渝舟和夏濯,走到窗边眺望起白蒙蒙的远方。   等午餐点的钟声响起时,夏濯也打了个饱嗝。他收拾了一下自己制造的垃圾,在关渝舟的带领下与余子昂别过,下楼加餐去了,一直到离开前,褚津也没从卫生间里出来,看样子是火气不小,导致这回来用餐的人又少了两个,变成了六人。   两天过来,小七和白夫人的感情也逐渐升温,这是夏濯和关渝舟都有目共睹的。只不过虽然她紧挨着白夫人就坐,但一顿饭期间却表露得心神不宁,频频发出餐具碰撞的声响。   白夫人看出了她的异样,用餐后擦了擦唇角的油污,轻声问去:“小七,怎么了?不合胃口还是身体不舒服?”   小七像是因她突然的问话而受了惊,叉子脱手直接掉到了盘子里,色拉酱在她胸前的衣服上留下了一点污渍。她脸色不佳,却强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   关渝舟没有听她们对话的念头,带着夏濯离开去了304。他们本意是将夏濯的花瓶收去303,可没想到门刚推开,入眼的却是一片狼藉景象。   和栾萦雪房间拖拽的血迹方向不同,玄关处的血迹一端连结着大敞的卫生间门,另一端延伸向本该整齐洁白的床铺,几乎将半边被罩都被染成了红色。   看样子那可以穿梭送纸条的不知名东西也来造访过夏濯了。关渝舟脸色一变,连忙合上身后的门。他先去查看本被他收进柜子里的花瓶,却意外地看见浴室储物柜柜门大开,花瓶要掉不掉地悬在那儿,侧边还留着一个红印,像是差点摔下来的时候被爬出来的东西推了回去。   出血量太过惊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血洗房间。刺目的颜色搅和得人头晕目眩,看得夏濯杵在门口,捏着鼻子半晌爆了个粗口:“靠,我也中奖啦?”   血迹像是疯狗一样四处蔓延,但全保持在一米以下的空间内。欧式壁纸上也留了断断续续的蹭动记号,无论是窗帘后、衣柜前还是玻璃门上,都留下了忽大忽小的印子,怎么看怎么像在房间内寻找着什么。   关渝舟试了试液体的湿度,发现全都干涸成块了,推测它们留下的时间应该在一天以上。   夏濯捡起地上残留的一根发质较差的卷发,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还好我没住这里,不然半夜还要被她叫起来给她梳头发,要是不小心给她扯下几根,还不得和我玩命。”   “……”关渝舟将花瓶从柜子里抱出来,一个手掌宽的白色物品却顺着他的力道一同落了地,发出“啪”的一声响。   夏濯凑过去一看,发现那是一个信封,并且表面有些发皱,像是被人拆开后又用力握紧过。   最让他们感觉惊讶的,无非是信封背面的寄信人落款——蜜尔娜·雪莱。   这竟是来自“新娘”的信。 第41章 完美收藏品(十七)   【我远方亲爱的挚友,见信安:   很抱歉许久没有给你回信,因为最近我做错了一件事,我感到很不安,多次提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我知道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是这件事我唯独不想让你知道。   如果要说做这件事的理由,可能是因为我对他的爱太深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而已。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完完整整出现在你面前。   还记得不久前你来与我会面时,见过的那位医生吗?   他说可以帮我度过这个难关,我想,我也需要他的帮助。   等事情告一段落,我会再联络你。   爱你的,雪莱。】   信件不长,内容也很少。纸张有几处起了褶,墨迹还有被水晕开的痕迹,看得出她在写信的时候心情不佳,掉过泪。   夏濯和关渝舟没有在304呆太久,直接回了303,将他的花瓶和关渝舟的存放在了一起。   “之前我有怀疑过雪莱小姐和波伊尔家主结婚的原因,还以为她是身体太虚弱得了重病,只有波伊尔可以救她,但现在似乎并不是这个理由。”303的空气干净得多,夏濯松了口气,一边洗手一边和关渝舟道。   “是因为她做了某件事,需要波伊尔替她处理后事。”关渝舟靠在卫生间的门边望着他,“按照现在我们得到的所有线索来看,你能把剧情连起来吗?”   夏濯透过镜子看他。   不知是不是背光的原因,关渝舟的五官虽有棱有角,却不如在外时那么分明,脸部线条都变得柔和许多。此时男人脸上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驱散了平日的冷峻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夏濯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关了水龙头后弯着眼角凑上去,“这有些难哎,一份奖励不够。”   关渝舟失笑:“你还想要多少?是想一下子榨干我吗?”   “榨干你?”夏濯没个正经,向下瞟了一眼,“关渝舟,没想到你这么不正经。”   关渝舟:“……”他无奈地背过去,躲开那要人命的视线,“你不想说的话,那就由我来整理,你留在我这的两份奖励顺便清零。”   夏濯惊了:“你这什么霸王条款?那我现在就要选择兑换!”   关渝舟坐上椅子,“晚了,现在已经冻结了。”   夏濯张着嘴,短时间内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半晌后才不敢置信地挪过去,“怪我先前没有看透你,原来你是这么个无赖性子?”   关渝舟笑意加深了些,并不为自己解释什么,“需要我帮你整合一下信息吗?”   夏濯愤愤往他对面床上一坐,整个人都颠了两下。他本挺喜欢关渝舟带笑的模样,但现在这副面孔却看得他牙痒痒,不禁语气不善道:“说好的我是雇主呢,有你这样对雇主的吗?我本来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可怜,刚出襁褓还嗷嗷待哺呢。我身体这么虚弱,万一用脑过度直接晕厥了,你负责啊?”   关渝舟好脾气地应下来:“负。”   答应的倒是爽快。夏濯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不要你整合,我自己来,免得你说完直接给我清零了。”   关渝舟掌心向上抬了抬,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谁都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永远在梦境中平安存活,哪怕是出入了成千上万次的神级人物也无法笃定。如果有一天他出了意外,夏濯也必须能靠自己的能力走出去。他承认他有些着急了,但是一旦他返回现实后,几乎每晚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就会剥开皮肉,鲜血淋漓地展现在脑海里,给他带去无尽折磨。   他不能再让当年的事情重复发生,他要让夏濯尽快能够独当一面。   “那我就从人物关系开始瞎说吧。”夏濯清清嗓子,伸手将从三楼手作室带出来的纪念册展开:“首富和波伊尔的关系并不好,从他们面部表情和相隔的距离就能看出来。波伊尔对雪莱有好感,但从雪莱的角度来看,她似乎并不喜欢波伊尔。”   关渝舟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雪莱虽然对波伊尔没有好感,但是却突然要和他结婚了。从信件上来看,是雪莱做了一件错事,需要波伊尔来替她处理,所以执事先前强调的‘她们真心相爱’应该是假的,雪莱并不喜欢家主,她是迫不得已才会嫁的。”   “嗯。”   “那么,这其中就有一点很引人注意啦,就是她做错的这件事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夏濯稍作停顿,抬眼看向椅子里的男人,“到这里我都没说错吧?关同学?”   关渝舟笑笑:“嗯,很聪明。”   “她杀了人,但是未遂。”夏濯眨眨眼,看关渝舟表情没什么变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雪莱喜欢首富,如果要大胆地猜下去,他们两人应该是情人关系,因为在女画家的字条里,写到她的丈夫一直在资助模特。雪莱和画家是情敌,画家上门找过雪莱,但目的不明,说不准是去找她画画还是找她对峙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雪莱在和她见面时拿着剪刀捅了她,想要让她消失,这样自己就可以独占她的丈夫了。”   关渝舟打断他,添了个问题:“为什么你觉得会是未遂?”   “换位思考咯。她知道波伊尔对她有意思,想要她。如果我是她的话,要找人帮助处理尸体,绝对不会找一个对我有意的人,这样就相当于是给人拿了把柄,虽然可以利用对方爱慕自己的心理,但是另一方面保不齐会被威胁做出一些违背身心的事情。”夏濯似乎早就料想关渝舟会注意到未遂这两个字,解释起来一点都不犹豫,明显是经过了思索的,“你说过剪刀刀口血迹不深吧,女画家被她刺的时候不可能会一动不动,肯定挣扎得厉害,不会轻易被她几刀致命的。但虽然不致命,她也不会放任受了伤的画家成功逃出去,万一让别人看见了,那她蓄意谋杀的事情不就得暴露啦?所以肯定当时有什么事发生了——比如恰好波伊尔去找她了,并且目睹了后续整个过程。”   短暂的歇停后,他继续道:“画家去找雪莱这件事估计没几个人知道,包括她丈夫首富都不清楚。女人心思可是很复杂的,只要她抱着任何想让小三知难而退的心思,她就不会露馅给自己丈夫。”   关渝舟意外地挑起了眉:“你对女人研究很多?”   夏濯先是一愣,很快嬉皮笑脸起来:“干嘛,你吃醋?”   关渝舟敛了笑,不作回答。   夏濯笑得更灿烂了,直勾勾盯紧了关渝舟的眼睛:“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关渝舟垂下眼,主动避开了他:“这件事不如等你什么时候不会吐了,什么时候再来问我这句话吧。”   夏濯觉得自己好久没有看见关渝舟吃瘪的模样了,立马兴致大起的挨了过去,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为什么呀?嘶……关渝舟,我发现你不敢看我,是不是想到了不该想的事情了?”   关渝舟:“……”他对夏濯的性子倒是了解得挺透彻,只要自己不能搪塞住对方,估计那张嘴会蹬鼻子上脸,压根没机会停下来。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招呼也不打一声,抬手用掌心贴上夏濯的脑门,将凑到面前的人一把推回了床上。夏濯躲避不及,浑身如触电般哆嗦一下,脸上那种狡黠的模样也崩塌解体。   “……呃。”   看着瞬间蔫吧下去的人,关渝舟好笑道:“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是别想着撩拨别人了。”   夏濯不服气,小声嘀咕一句:“你又不是别人。”   “那我是谁?”   夏濯十分不要脸,叫嚣道:“你是我的小弟!”   关渝舟憋了会儿,没忍住,侧过脸笑出了声:“好,是你小弟。那夏哥可以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着往下说,替你这位小弟解惑吗?”   “哼哼。”夏濯沾了点口头便宜才安分下来,“波伊尔目睹了雪莱的故意伤人,但是他爱慕着对方,并且本来身为医生,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一般人都要强,所以替雪莱把画家给处理了。再狗血一点,首富当初和画家结婚,一定是喜欢那双善于表露富有天分的创作之手,这是模特所没有的东西,所以家主把那双手砍了下来,并且装进了相框充当礼物,送给了雪莱……手上的戒指代表手主人‘已婚’的身份,并且木头刻着的‘嫉妒’也是一种提示吧?”   “嗯,不错。”   “雪莱害怕家主把自己捅出去,所以就决定嫁给他,可以堵住他的嘴。但是首富也死了,这点我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家主嫉妒他?或者模特还想着和他能有进一步发展?”夏濯说到这里也沉思了短暂的时间,依旧疑惑不解地转向关渝舟,“你知道他会被杀的原因吗?”   关渝舟摇了摇头:“不知道。”   可能原因线索梦境已经给他们了,但是获得的却是其他的参与者。但至少夏濯目前为止关于画家死亡的原因倒是说得有鼻子有眼,接下来只需要思考怎么样能帮余子昂逃过一劫。   “可是还有一点啊,四楼那个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浸泡的手脚是谁的?看昨天家主那副模样,肯定不是画家的吧,没人会长两双手的。”夏濯垂下头,脚尖踩着脚跟把鞋子脱了,一咕噜钻进了被窝里。   他惬意地打了个滚,却冷不丁撞上了关渝舟的视线,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差点忘了,关渝舟当时不让他看,他也装作没看见来着。现在一下子露了馅,他赶紧开口补救:“他说的话那么偏激,好像手脚主人是他最爱的人一样,可是他又爱着模特,这点有点矛盾啊……”   话说到这里,他眼睛顿时瞪圆了不少,像是发现了什么大机密一样:“他不会爱而不得,把雪莱杀了吧?器皿里的四肢其实是从新娘身上割下来的?”   夏濯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缩在了离男人最远的床角上。关渝舟叹口气,终于打算追究了,“你记得每晚楼上都会发出动静吗?”   “你不会想说,那动静是新娘发出来的吧?那刚到这里来时,我在窗户上看见的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也是她?”夏濯愣了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昨晚上你在盒子里找到的纸呢?上面写着什么?”   那张纸关渝舟没有收进道具仓,而是随身携带着。他很少把东西装在口袋里,一是怕掉落,二是怕别人发现,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他所得到的东西上有他暂时没能解开的谜题,这时他才会把东西揣在口袋中,以便任何有想法的时候拿出来研究。   他把纸条展开,平铺着放到了床上,“只写了一些数字。”   这是他们目前为止看见的第四份纸质道具,可这四份纸各个方面都不相同。   眼前的纸张呈现出淡淡的粉色,颜色很浅,如果不是和纯白的床单搁置在一起做对比,压根分辨不出来两种色泽间的差异。   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用料并非墨水,竟是直接用血涂抹出来的,因此内容虽然简短单调,却也将正面纸张都覆盖得拥挤。血字共分五行,从上至下分别写着113,236,347,451和533。   关渝舟问正目不转睛的夏濯:“看出什么了吗?”   说是密码锁吧,可哪来需要输入这么多数字的锁?说是银行的账户号吧,可又没有给他们这东西的道理。   夏濯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他拿起纸不断变换着方向,想要看出其中隐藏的蹊跷,余光瞥着关渝舟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胸口猛地窜出一股胜负欲。   关渝舟任由他研究,期间去卫生间漱了口,甚至还衬着那种偶尔响起的揉纸声闭目养神了一阵子。直到半个下午都过去了,房间里一片安静后,他才重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夏濯抱着揉皱成一团的纸睡着的模样。他好笑地帮人掖了掖被角,换来对方蹙眉不满的一阵琐碎嘀咕。   “乖,松手。”关渝舟第一次喊出这么个称呼,他将纸从夏濯手里慢慢抽出去,“累了就睡吧,睡醒了再想。” 第42章 完美收藏品(十八)   夏濯一睡又睡到了晚上,醒来时头都有些发胀。他不记得关渝舟哄他的话,但是却记得自己睡前明显是背负了一个任务的。   他偷摸摸地透过被子朝外望去,看见关渝舟正坐在台灯下支着下巴沉思,眉头紧锁,指腹似乎还在桌面上比划着什么。夏濯嘴一撇,颇为不甘心,闷在棉絮下还微微作哑,“我放弃了,我看不出那些数字的意思,你告诉我吧,但是这算附加题吧?不许扣我奖励数。”   关渝舟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指尖抵在光滑的木板上,随着一下下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他看着夏濯拧起麻花的那张脸,忍不住笑了两声:“我要是知道,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夏濯顿时觉得头更疼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合着你在逗我玩儿呢?”   六点时,夏濯在餐厅里见到了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褚津。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卫生间里出来的,但他跟在余子昂身后低着头时不时吸吸鼻子,配着那张脸还怪惹人疼的。   似乎是想到了上午闹脾气被外人看见的那一幕,褚津刚对上夏濯的目光后就呲溜一下转开了视线,抬手揉了揉鼻尖,说话声音里还带了些淡淡的鼻音:“干嘛啊,没看过我这么好看的?”   夏濯指了指自己:“你这是井蛙没见过世面吧?这里不就有一个?”说完他还觉得不过嘴瘾,又马不停蹄地指向了紧挨着的关渝舟:“喏,那儿还有一个,比你好看多了。”   褚津:“……”太不要脸了,还买一送一玩双打呢。   四人连坐,倒是没提今天上午的事情,干坐在那儿等待开饭。以往褚津都有说不完的话,今天却成了个闷葫芦,蔫蔫地靠着椅背,夏濯也没闲心逗他,反而笑嘻嘻地夸起了关渝舟:“我发现你是这儿所有人中颜最能打的一个哎。”   关渝舟谦虚道:“你才是。”   夏濯笑得更欢:“吃了什么糖,嘴里这么甜?”   关渝舟从善如流:“没吃,是夏老师上次教得好。”   夏濯顺着梯子往上爬:“是关同学学得快,今晚记得来办公室,老师要对你进行优等生的深夜课后辅导。”   这讲的是人话吗?再说下去都能用嘴演一段未成年禁止入内的小剧场了。褚津在一旁鸡皮疙瘩直往外窜,赶紧打断两人:“……你们够了啊,这儿角色扮演玩不够,你们还赶着开小课?也不怕精分不过来?”   夏濯嫌弃地瞥他一眼:“你也想玩?想玩就找余子昂去啊。”   一听人名,褚津又蔫了回去,压根看都不敢朝右侧看一眼,看上去心虚的不行。   不一会儿执事推门进来,冲大家打了个招呼后便绕过了手推车,竟是整理起首位的座椅。餐厅内的参与者们面面相觑,心里多多少少起了点猜测,并且这个猜测很快就被落实了。除了夏濯他们见过家主两回外,在座的有个别还是头一回见到真人,一时间紧张到齐齐起立,又不敢贸然开口,将气氛顿时抬得有些怪异。   波伊尔像是受不住他们这种架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额前的卷发顽皮地跳了跳,将那双碧色的眼睛遮得若隐若现,有些慌张道:“别站着呀,都快坐,这哪有让客人站着的道理?”   执事领他入座,看着剩下几个迟疑站着的人道:“各位都是老爷的熟人,当做是在自己家里就好。”   “是,大家都放松点,我今天主要还是来给各位赔不是的,请大家来宅子里做客,却没有尽家主一职。”波伊尔腼腆地笑了笑,“不过我的未婚妻身体虚弱,无法和我一同下楼,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久静。   本来大家就没有做好面对家主的准备,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更是打得众人猝不及防。   自执事去取餐盘后,餐桌上的气氛更加压抑了,夏濯觉得哪怕这家主是个傻子都能察觉到大伙儿对他的排斥,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傻。他握着杯子,朝关渝舟瞥了一眼,却见关渝舟正淡定坐在那儿,宛如一个闭耳塞听的局外人。   话没人接,波伊尔自动闭了嘴。他坐在那儿杵着手杖,身上没什么架子,反而比餐桌上几位泰然自若的熟手更没家主气势。   但往往越是这种人,越需要多留个心眼,这就和漫画或者动漫里的眯眯眼多数都属白切黑是一个道理。   夏濯还铭记着关渝舟的教诲,暗搓搓地扯了扯对方衣袖,问道:“不用和他聊聊天刷刷好感吗?”   关渝舟摇摇头,背地里做了个嘘声手势,示意他暂时别开口。   夏濯不明不白地重新坐正,正巧看见波伊尔含笑朝着自己这边看来。那种笑容看得人浑身都不自在,但他也大大方方地弯了弯眼角,十分虚伪地示了个好。   毕竟让他表演笑的话,他还挺在行的。   波伊尔见两人视线对上了,嘴唇微微开合,露出了藏在里处的洁白牙齿。他似乎想要和夏濯说些什么,也许是询问有无用药,也许是一番寒暄,但在他发声之前,远处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隔了层层建筑墙和空气,这声音听上去飘忽的很,若不是现在无人说话,怕压根没人会注意到。   夏濯看见波伊尔的表情瞬间变了,脸色蓦地暗了下去,颇有一番山雨欲来的架势。这种转变很迅速,惹得坐在角落中的休闲服一惊一乍,险些将面前的杯子碰洒了。但一瞬他又控制好了情绪,在执事推门而入时,他已经带上了一副“发生什么事了”的疑惑表情。   执事走路带风,俯身贴着波伊尔的耳侧简短说了句话后,波伊尔便匆匆离席了。   餐厅的门被关上,首座已是空无一人。执事面朝众人,脸上带了些歉意:“方才雪莱小姐不小心摔下床了,老爷需要上楼照看她,晚餐怕是没法和各位共用了。”   白夫人适时发出一声感慨:“您家老爷和雪莱小姐还真是如漆似胶,着实让人羡慕。”   执事笑起来:“是的,我相信老爷是最适合雪莱小姐的人。”   “当然。”白夫人头倾斜着,眼睛上挑着看向执事,虽然在笑,在这个角度下却显得有些嘲弄:“婚姻可是大事,雪莱小姐既然决意要嫁,那自然是对老爷本人刮目相看的。”   执事笑容不减,却不再接话了。他微微弯下腰:“久等了,我替各位上餐。”   明眼人这下更明白了,执事的确是在逃避这个话题。   本来夏濯在听到那声音时,还以为是没来用餐的人打碎了花瓶,没想到竟然是他那从未谋面的“好友”出了小意外。一想到关渝舟方才的反应,他觉得这人似乎提前料到了会有事发生,不由得感到有些纳闷。   他正想着悄悄问关渝舟两句,刚侧过脸,余光却见正对面那扇玻璃窗外自上而下掉了个什么东西。依落地速度来看,这物品应该不重,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颜色和远处的白雾融在一起难以区分,再加上天色已经暗下去,因此执事对此毫无感知。   夏濯见状,直接将疑问忘得一干二净,扯了扯关渝舟的衣袖小声喊了他一句。   关渝舟撩了撩眼皮:“嗯?”   夏濯倾着上半身,想要凑到他耳边说话。但这个姿势实在有些憋屈,他不由得挪着椅子,又往对方那边靠了靠,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问:“你看见没?刚刚!”   关渝舟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嗯,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他怕谈话被偷听,人挨得很近,嘴里的热气全洒在对方耳根处。不属于自己身上的气息混在空气里,让他稍微感到不适,但却又舍不得退开。   这是种很矛盾的感觉。   关渝舟却主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给了他喘息的余地,“白色的。”   看见这人朝后退了,夏濯不禁有些遗憾。他一时分不清遗憾的来源,也许是因为自己失去了一个表现的机会。   盘子被陆续上了桌,不少人默默加快了用餐速度,生怕离开的家主又半路折返。   夏濯心里装了事,一顿饭食不知味,刚吃一半就苦恼起来,“我想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关渝舟不禁失笑:“你好奇心怎么还是这么重?”   夏濯理直气壮:“要是没有好奇心,爱丽丝就不会梦游仙境了。”   他不断拨弄着盘子里的菜,将酱汁涂得到处都是,俨然一副没了胃口的模样。   关渝舟叹了口气:“至少再吃二分之一,吃不完不许出去。”   夏濯不乐意,抗拒道:“你怎么跟我家长似的啊,成年人还有没有人权啦?”   “你就是挑食才会这么瘦。”   “怎么着,你心疼啊。”   “我——”   一旁褚津狐疑望来,打断了关渝舟的话,“你俩从刚开始就嘀嘀咕咕什么呢?”   夏濯没皮没脸地直言:“我家强强喜欢刺激,说今晚不想在房间里,要和我去外面的小树林里玩一玩。”   闻言,褚津看向关渝舟的眼神都变了:“这就是大佬的从容吗?”   关渝舟没理会他,只看了眼窗外,淡淡道:“今晚说不定会下雪。”   天气在梦境中的影响说大可大,褚津也随着看过去:“真假的?”   关渝舟点点头,十分正经:“嗯,可能这里有人太冤。”   夏濯好不容易让自己没笑太大声,“关强强,我忽然觉得你有时候还怪可爱的。”   横竖一会儿肯定要出去一趟,比起被当众刨根问底引起关注,关渝舟还是选择沉默着背上了这口锅,强行被贴上了负面Tag。   褚津忽然插嘴:“追寻刺激的话,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建议。”   夏濯佯装有兴趣:“说说看。”   褚津挤眉弄眼道:“与其去屋外的小树林,还不如去那两排瓷做的女仆中间呢,被人看着岂不是美滋滋。”   夏濯长哦一声:“你想出来的,还是留给你和余子昂用吧。”   褚津漂亮的眼睛一翻,蚊子般嗡嗡道:“我呸,先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就他那样的,我才看不上。”   余子昂从始至终就没有掺和进他们的谈话,目不斜视地切着盘子里的肉品,也不知是过度认真还是心不在焉。注意到褚津的视线后,他握着刀叉的手一顿,“看我做什么。”   褚津猛地摇头,一声都不吭了。   不过比起当时栾萦雪的反应来看,余子昂已经冷静到不能再冷静了,他压根没有催促关渝舟想办法的意思,好像根本不怕随时有可能降临的死亡一样。   关渝舟用湿毛巾擦拭干净嘴旁的汤汁,和夏濯道:“走吧。”   夏濯本就坐如针毡,一听他总算愿意出去了,像是屁股上装了个弹簧,几乎是原地蹦了起来。   “您好。”关渝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先去了守在一旁的执事那边,“等忙完后,请送一块上次的蛋糕来我的房间。”   执事点头应下了。   夏濯挨过去:“是给我要的吗?”   关渝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宅子的大门并没有上锁,出入皆正常,透过门边的可视窗,还能看见逐渐到来的夜幕下站得笔直的两排假人女仆。   在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夏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屋外的温度似乎比他们来的那天更冷了。   “你在这里等我。”关渝舟向他吩咐了一句。餐厅装的虽不是落地窗,但窗台也不过高一米左右,想要拿到东西,就必须要弯腰潜行,一个人去总比两个人一起要方便得多。   夏濯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后面冲他招招手:“买橘子记得挑皮薄的啊。”   关渝舟:“……”   这家伙重要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梗倒是还记得清清楚楚。   夏濯蹲在地上看他,余光里是那些在发丝微扬的漂亮瓷偶。他总觉得这些东西在看自己,可当他递去眼神时,又看不出任何蹊跷。   他忽然想到了第一天来的时候,四楼那扇被推开的窗户。夏濯从瓷偶身上收回视线,仰着脸看向了头顶。那扇窗现在正紧闭着,窗帘也被从内拉得死死的,密不透风。   这不仅是掉落那白色不知名物品的正上方的房间,而且貌似也是昨晚他们几人从四楼下去时、在楼梯口巧遇波伊尔推门而出的那间房。   沿着石壁生长的杂草被踩的沙沙响,关渝舟已经捡回了那掉下来的东西。   此地不宜久留,两人二话不说,直接回了三楼的房间。   夏濯直勾勾看着他,猴急道:“快拿出来啊,到底是什么东西?”   关渝舟展开了手心。   那是一张揉皱的纸,和他们未解谜题的那张大同小异,只不过它是纯白的,不带一丝杂色。而上面用血书写的字迹也让人触目惊心,仅有的三个字却从上到下占据了整个页面——   救救我 第43章 完美收藏品(十九)   执事是九点准时敲的门。   关渝舟身上带着些刚洗完澡的潮气,伸手接过了托盘里的蛋糕,道了声谢。   不知是不是出了宅子一趟的原因,夏濯回来没多久后就开始旧病复发,断续地咳嗽不停。   “里面的是名媛先生吗?”执事像是带了些担忧:“最近镇上不少人都生了病,作为雪莱小姐的挚友,老爷对他的身体状况自然是放在心上的,如果身体没有好转,请务必去四楼。”   名媛先生,这真是个别扭的称呼。   他口中的名媛先生正握着矿泉水瘫在床上,试图用憋气法来阻止咳嗽,却又始终没法忽视喉咙里的瘙痒感,通红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我会照顾他,让波伊尔先生一心一意守在雪莱小姐身边就好了。”关渝舟不漏缝隙地笑了笑:“晚餐时他走得匆忙,不知现在雪莱小姐身体如何?”   “谢谢您的关心。”执事说:“雪莱小姐会康复的,只是她的病情实在特殊,史无前例,难免会多耗费一些时间。”   关渝舟露出欣慰的表情:“那就好,希望几日后的婚礼上我们能看见她最漂亮的模样。”   “会的。”   执事离开了。   关渝舟反锁上门,有些无奈地走到还咳不停的夏濯身旁:“好点了吗?”   商城中可没有感冒药止咳药一类,止痛药又压根起不了效果。抽屉里虽然放着昨日从四楼带下来的药水和药片,但两人都觉得最好别乱碰。   “你说……咳咳咳……呢?”夏濯挣扎着爬起来,哪怕这样,他也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手里的蛋糕,原本暗淡的眼睛都带了点光,“啊咳咳咳快给我吃点,我压一压说不定就……好了呢?”   “咳嗽期间少吃甜的,会加重。”关渝舟径直把蛋糕放最远的桌上了,还不忘将水放进他手里,“要多喝水。”   夏濯惊了:“你直男吧!这已经是第三瓶了,再喝吐了!”   关渝舟:“……”   古有岳飞宁死不屈,现有夏濯死不喝水。他光脚直接下了床,水瓶顺着关渝舟的衣领塞了进去,趁这人还没回过神,直冲桌子而去,徒手揩了块奶油下来,一边咳一边嘬,“要喝……咳咳咳咳咳咳咳!你、你自己喝!”   关渝舟无语了。   恐怕橘猫抢食也是这种情景了。   他抬脚欲上前阻拦,门却在此时再一次被敲响。   没到熄灯时间,走廊里还很亮敞,透过猫眼很清楚能看见波伊尔那张儒雅的脸。   一想到吃饭时那种让他浑身难受的眼神,夏濯赶紧撒着蹄子又重新钻回床上,不高兴地嘀咕:“咳……他来做什么?不会是来复诊的吧。”   他猜得挺准,波伊尔的确是来探望他的。执事工作态度认真,从他们房间离开后,马不停蹄就去找自己主人汇报了。   “还没好吗?”波伊尔被关渝舟堵在门口,他翘首向屋里望了眼,却只看见了床上裸露的一双脚,“好像比昨晚见面时严重了……你们是开了房间的窗户吗?”   “嗯。”关渝舟应了声:“不然太久不通风,房间内太闷了。”   波伊尔眼神闪了闪,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他这脾气来的有些莫名其妙,那种看着关渝舟的眼神像是警告,宛如刚才对方的话十分令他不满一般。   关渝舟将他脸色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怎么在意,“我的舍友体质不好,需要多通风,所以我觉得他是需要呼吸窗外的空气的。但没想到我的一个举措却导致他病情恶化,这让我很抱歉。”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原住民那张骤变的脸又恢复了原来带笑的模样。   “这样啊,是我疏忽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已经在联名上书让工厂移去郊外了,但这件事还得过段时间才能审批下来……”波伊尔挠挠头,愧疚道:“我一定会尽全力保证他的健康的,只需要等到我和雪莱的婚礼结束,我会立刻将他送回去的。”   “嗯。”   波伊尔似乎还想见夏濯一面,但里面的人却装死不搭理,他又和关渝舟表态了几句后,转身回四楼去了。   关渝舟抬了抬手腕,面露了然。   【达成激怒(1/1)逃脱(1/1)获得积分*2】   关渝舟看着床上的卷饼,忍不住笑了笑:“你倒是选了个不错的身份。”   夏濯不明所以:“嗯?咳咳……什么呀。”   “他爱屋及乌,你选择的这个身份恰恰就是其中的‘乌’,他爱着那个叫雪莱的未婚妻,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   关渝舟刚才的确是在试探,窗户他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检查过,从外面被封死了,压根打不开。所以这个原住民明显是知道他们出过宅子,才会趁这个机会来套话,结果一套就套了个谎话出来。   如果他承认了,估计会落个不太好的下场,但他想到目前为止这个男人对夏濯的态度,心里的猜测也终于落实了。   他半开玩笑地隔着被子摸了摸夏濯的脑袋:“看来这次得你罩我了。”   夏濯钻出头,嘿嘿笑起来:“吃吗?”   关渝舟这才注意到,就在他刚刚去谈话的短暂功夫,夏濯已经把那块巴掌大的甜品解决一大半了。剩下的奶油裹在柔软的蛋糕外,显得有些寒酸,若不是见过它生前别致的模样,他现在只觉得盘子里放的是一滩浆糊。   关渝舟拿过叉子,面不改色将剩下来的那半几口消灭了,问:“那张血书你有什么想法吗?”   夏濯滴溜溜地看着他嘴角沾上的奶油,又滴溜溜地移开了视线,“咳,和我们没解开的那张写了数字的纸都出自同一人的手呗。”   关渝舟接着问:“你觉得会是谁?”   觉得是谁?夏濯认为,答案其实挺明显的。   虽然没有看见纸条究竟是从哪里被丢下来,但他笃定是从四楼那扇窗户里丢出来的。既然波伊尔出入那间房,那么房间里住着的应该就是他那“挚友”了。   “既然雪莱不是自愿嫁给波伊尔的,那她是不是被囚禁起来了?说不定她到现在从未露面,不是因为生了什么所谓的病,而是她没法离开那个房间。”疑题似乎又绕了回去,夏濯不解:“所以那些数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关渝舟看他似乎状况减轻了不少,便开口催道:“去漱口吧,准备睡觉了。”   夏濯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嘀嘀咕咕:“好不容易被窝焐暖了的。”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水声渐渐响起,偶尔还会冒出间断的咳嗽声。   关渝舟没有将纸再从口袋里取出来,只是坐在床边缓缓合上了眼。他的记忆力本就不差,又在长期的磨练中不断提高,那些数字早就看一眼便能铭记于心。   113,236,347,451,533。   把五位数的首位连在一起正好是12345,可暂时也就只能发现这一点罢了。   要说是找规律的话,他觉得这些三位数没有任何规律可言。要说打乱重组的话,那就说明还缺少另外的提示。   所以它们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啊!”   卫生间里短促的叫声打断了关渝舟的思路,他连忙三步并两步赶了过去,将正半脱裤子背对着站在马桶前的青年侧垂着头惊疑不定的神色纳入眼里。   他打量了一圈四周,并没有看见有什么异样,“怎么了?”   夏濯两手还一左一右拎着裤腰,纯白的棉内裤卡得不上不下。他看着自己光裸的脚踝,有些不太确定道:“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我了,有点刺囊人。”   关渝舟皱着眉,立马看向了水池下那藏着两个花瓶的储物柜。几乎是他准确投去目光的同时,一缕发丝嗖地被从内扯了进去。   关渝舟果断道:“你先出去。”   夏濯提好裤子:“啊?”   关渝舟耐心地重复一遍:“听话,先出去。”   夏濯抿抿唇,还是绕去了门口贴墙而站,却不愿意再多离开半步了。   储物柜不过一米宽,已经塞下了两个不小的花瓶,照理来说是不可能多藏一个人进去。但照方才那头发来看,里面无疑有人。溜进房间的不会是他们这些参与者,那么只可能是这几天夜里四处造访的不知名生物了。   夏濯鬼鬼祟祟地勾着脑袋:“你也出来吧,我们把卫生间门给堵上,大不了就晚上不上厕所了。我看这玄关空位不大,把椅子桌子一起放这儿正好,保准从里面推不开。”   关渝舟却一把拉开了把手,露出了半面染红了的柜门。其中的花瓶一站一倒,夏濯的花瓶上原本干涸的血液又被新鲜的替代,一滴血珠顺着瓶口滑落,无声无息地埋在了瓶底处。   然而除了这些,他想象中的其他东西都没有出现。他原本以为会看见一个陌生的头颅,或者是倩倩被拦腰斩断的半截身体,但却空空荡荡,除了留下了有东西来过的血迹外,更是一根发丝都见不着。   “我知道了。”   关渝舟忽然说道。   夏濯歪着头:“你又知道什么了?”   关渝舟取下花洒对散着不怎么好闻气味的柜子,冲他微微笑了一下:“知道怎么帮余子昂了。” 第44章 完美收藏品(二十)   关渝舟清洗了沾了血的柜子后,两人便上床睡觉了。   后半夜并不安稳,这天晚上四楼除了一直以来的“咚咚”声外,还多了其他的几种杂音,像是有人在磨刀,又像是在焚烧什么不易熔化的物品,时不时就噼里啪啦响一通。   夏濯睡得十分难受,等天亮后睁开眼,满脑子还是那种怪异的声音。   关渝舟松开从后抱着他的手,问:“起来吗?”   夏濯裹在被子里眼睛一闭,顽固地埋头继续赖床:“不要,你先起吧。”   关渝舟便随他去了。   夏濯赖床没赖多久,很自觉地在关渝舟第二次喊他之前爬了起来。他倒是不咳嗽了,但睡眠不足却导致身体有些虚,下床时腿又酸又软。   餐厅里竟然坐齐了八人,除了已经死亡的倩倩以外,这回居然连栾萦雪都下来用早餐了。   同行人的死亡像是让她一瞬间褪去了面具,也深知其他人都对自己爱答不理,所以一个人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地吃饭,又早早离开回房了。   昨天晚上四楼的确动静有些奇怪,但又不见哪位参与者失踪,不少人都面露狐疑,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我要困死了,你看看我黑眼圈重不重?”褚津指着自己的脸问夏濯,憔悴的模样一目了然。   夏濯啧道:“可以啊,血丝都出来了,你这一夜没睡吧。”   “我哪儿睡得着啊,还不是他……”褚津顿了顿,又泄气地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去了,“反正这辈子就没这么愁过,要不是我当时瞎说话,他也不至于选这么个倒头玩意儿。”   夏濯想到昨晚睡前关渝舟和他提到的那个主意,捧着牛奶喝了一口,透过袅袅白气看向浑身焦躁的小年轻:羽%{西/整“你们今天要去做什么啊?”   褚津耸耸肩:“不知道,觉得宅子里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可是余子昂那家伙又说不能随便出门。”   夏濯没有明说,只是问:“我们要再去一趟三楼的手作室,要不要一起?”   “还去?三楼的手作室所有人进去不说五遍都有三遍了,那里还有什么可以找的东西?”   “你就说去不去吧。”   “……行吧,反正现在这样,觉得和你们呆一块儿还放点心。”褚津抓了抓头发,“哎,一块儿去了,那能有我眯一会儿的机会吗?”   “行啊。”夏濯放下杯子勾勾手,等褚津靠近后压低声音道:“工具手作室里都有,但还缺最关键的材料,得你们带来。”   褚津纳闷:“什么啊?”   “把你俩花瓶拿来,底端刻了名字的那个。”   褚津立马警惕起来,头也缩回去了,语气严厉不少:“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有了倩倩的先例,他们所有人现在都知道房间里的花瓶必须好好收着,不能打碎的道理。虽然知道褚津的反应是难免的,但夏濯看见他满眼的不信任还是有些不乐意,凳子一提又缩回了关渝舟旁边,“爱给给,不给拉倒。”   反正会出事的又不是他和关渝舟。   关渝舟有些好笑地看他冒着脾气:“你再大点声,所有人都该看过来了。”   夏濯顺手把不爱吃的水煮蛋拨溜进他盘子里,脸上的不爽一扫而空,龇着牙问:“不喜欢别人看我啊?”   关渝舟给出的答案让人觉得云里雾里:“嗯,有时候是挺麻烦的。”   似乎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反应有些敏感,褚津几乎没怎么吃得下饭,见那边的休闲服已经开始暗中打量起这边的情况,又硬是忍下了立马折回去找夏濯说清的欲望,直到看两人放下餐具离开时,才拉着余子昂跟了上去。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救余子昂的命,睡眠质量差到要死,任由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醒,可不是一夜都紧绷着神经没睡么。   但如果夏明明他们真的有办法的话……   他们追出来的时候,夏濯和关渝舟正站在大门前,顺着小窗户朝庭院里望,脸色不是很好。   褚津想让刚才的不愉快直接一笔带过,一步步凑过去问了声:“怎么了?”   夏濯自动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了窗前的位置,“眼见为实,你们自己来看吧。”   每天打量院子只是他们的一种习惯,毕竟所有人都觉得那两排瓷人上有蹊跷。早上的雾是一天中最浓的时候,翻滚的姿态肉眼可见,将所有女仆的肌肤上都铺满了水雾。   褚津来回看了两遍:“少了一个?”   关渝舟纠正他:“是多了一个。”   原本两排面对面的瓷人应该是正好对称的,但今天再看时却在最前端多出了一位。   余子昂道:“这么说,是参与者里死一个人,瓷人便会多出一个?”   关渝舟:“嗯,应该是这样的。当初执事不是说,原来宅子里的仆人打碎花瓶,被罚永远不许进门么?看来这个不许进门的意思,就是变成瓷人守在门前了。”   “打碎花瓶的明明是另一个人,这锅背的真不讲道理。”褚津说完这话,又习以为常地添上一句:“不过这本来就是个蛮不讲理的地方,原住民又不是人,没什么道理可讲。”   关渝舟看了眼夏濯:“走了。”   “等等!”褚津连忙拦住人,快速地瞟了余子昂一眼,气势也连带着弱下来:“那……一会儿我们去手作室找你们?”   夏濯歪着脑袋充楞装傻:“找我们干嘛呀?”   褚津:“……”找你们打麻将行吗!   餐厅门被推开,又有人出来了。   小七今天的脸色依旧不太好,走路时总是低着头左看右顾,像极了走马路上想着捡钱的行人。   白夫人对两人依旧视而不见,和小七挽着手扭腰回去了。夏濯目送她们上楼,注意到她们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白夫人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   他小声问关渝舟:“那个小七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啊?”   “也许吧。”   夏濯环顾一圈,可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地毯,执事每天都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并不认为可以从地上白捡什么东西。   “半小时内手作室见。”关渝舟看了余子昂一眼,将话说清了:“给你考虑时间,来或者不来都取决于你自己。你选择来,那花瓶就全权交给我处理,你选择不来,我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褚津神色复杂,倒是余子昂淡然地点了头:“好,一会儿见。”   关渝舟没再搭理他们,带着夏濯先去了房间做准备工作。他的想法很简单,昨晚只和夏濯提了一点要素,夏濯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过程还是有些繁琐的,并且估计会耗费很长的时间,他们今天一整天都会在手作室中度过,所以要在那两人来之前先做好准备工作。   “这里居然锅都有,是不是晚上饿了还可以来煮火锅?”   关渝舟看着夏濯对着角落里那口大锅捣鼓来捣鼓去,忍不住笑了声:“只要你不介意锅底是泥汤。”   他从工具柜里找到火柴,点燃的干草丢进炉子的柴堆中,等着它们完全燃烧。   没过多久,褚津和余子昂推门而入。在进入房间的第一时间,褚津便将门从内反锁住了,嘴里叨叨着:“不小心和那个穿得稀奇古怪的女的撞了个面,希望她有点眼色,一会儿别过来找骂。”   夏濯看着他们将花瓶放下,故意摆出一副惊讶脸道:“咦,我以为你们不会来的。”   褚津知道他还惦记着自己先前的反应,不自在地歪过头:“这真不能怪我,你知道M国三大地府叫什么吗?”   夏濯自然而然看向关渝舟,满脸无知相。   关渝舟说:“CIA、FBI和NSA。”   “NONONO!”褚津夸张地晃了晃手指:“错!是DTA!”   夏濯觉得有那么一瞬,关渝舟也显现出了一点茫然,好像这个答案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DTA?差热分析?”   “这你就不懂了吧。”褚津忽然嘚瑟,一词一顿道:“Don‘t?trust?anyone.”   夏濯:“……”   好好说中文不行吗。   “不用理他。”余子昂扯着褚津的衣领,把人拉到一旁去了,“花瓶我带来了,辛苦。”   他没有过问任何类似“你们想做什么”之类的话,立场摆得很明显,已经将它们托付给了关渝舟和夏濯。   “嗯。”关渝舟看了夏濯一眼:“我刚刚已经教过你了,你去做。”   “奥,好。”   夏濯抱着其中一个往手作台的方向而去,余子昂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将身后还有些紧张的褚津推了过去:“去帮忙。”   他在有意支开自己,褚津自然看得出来。不太高兴地撇撇嘴后,褚津还是跟了上去,搬了个凳子和夏濯扯东扯西。   碍事的人被遣走了,余子昂靠着柜子,看向一旁目光柔和眺望青年的男人,问:“我知道你不是白帮我的,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交换?”   关渝舟从夏濯身上收回视线,反问他:“你能给我什么?”   余子昂道:“我只是一个学生而已,没有什么能让你看得上眼。积分这种东西我觉得你也不会缺,或者你想的话,我今后可以替你打工。但是我希望无论你要什么,都不要牵扯到褚津。”   关渝舟:“就算你觉得我可信,也不必直言出自己的软肋。”   余子昂笑笑:“现在我和他自己的性命都摆在你面前了,又哪来的软肋一说。”   倒是个明白人。   关渝舟也不和他继续卖关子,“将来有一天,明明会进入演绎梦境里,整个梦境都会针对他,那时候我需要你来帮他。”   “演绎梦境……”余子昂有些错愕,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你应该知道的,现在还没有主演人能从演绎里活着出来。”   关渝舟不以为然:“所以我需要很多棋子,保证他足以平安通过。”   余子昂沉默了。他看着远处还在和夏明明嬉皮笑脸的褚津,良久才轻声开口:“一命还一命么……好,我答应,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   关渝舟摇摇头:“我并没有说要你拼上命,他用不着别人来护着,你只是其中的一道保险栓罢了。”   两人看着同一个方向,目光却搭在不同人的身上。   片刻后,余子昂不知是想揶揄他还是怎么,“既然你说不必说出软肋,那你刚才那番话,不也是在直言怕夏明明会出事?”   关渝舟不为所动,只轻轻笑了一声:“不一样。我和你提夏明明,是因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弱点,我也能从任何人手中保护他。” 第45章 完美收藏品(二十一)   四人在手作室里呆了一整天,午饭还是褚津和余子昂下楼端上来的,执事还夸他们废寝忘食,做出来的艺术品老爷肯定会很喜欢。   等夜幕降临,夏濯从炉子里扒拉出来经他手的“艺术品”,不置可否。   关渝舟指着新出炉的大家伙:“现在这个时间所有人应该都去餐厅了,你们直接把它搬回去吧。”   褚津忍了忍,还是没把憋了一天的那句“什么烂玩意儿”说出口,只委婉地再三问了夏濯:“这真能……解决问题?”   夏濯拍拍他的肩:“就算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啊。”   褚津:“……”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夏濯信誓旦旦:“放心,你只需要把它放在椅子下,保证它不会滚碎了就行。”   其实他并没有在那两个花瓶身上做什么手脚,只是用新的泥将它们的瓶口从外部黏在了一起,让原本分开的两个瓶子成了一体。单个花瓶原本就不小,现在这样乍看上去还挺像放置木乃伊的棺材。   夏濯原本也有些质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但看关渝舟没什么迟疑的神色,他便心里有了底。   这大概就是梦境允许给他们使用手作室的理由了,也算是给那些运气不好的参与者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   四人忙完这天,稍迟才去楼下吃饭。夏濯是真的饿坏了,临走前不忘又厚着脸皮要了蛋糕,亲自带回了房间里。   两人前后冲了个澡,夏濯正盘腿坐在床上吃甜食,便听关渝舟在一旁出了声:“今天迟点睡。”   夏濯舔了舔嘴角:“嗯?今晚有什么事吗?”   现在已经到了第四天晚上,离第七天的婚礼只剩下两天多的时间了。   一般越靠近时限,越容易出点什么事。而现在最让两人苦恼的并不是余子昂的问题,而是那张未被破解的数字线索。   “需要你关注一下光表,看它十二点后会不会亮。”关渝舟将淡粉色的那张纸重新取出来放到夏濯身边:“顺便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筋,想一想这道题的答案。”   聪明的小脑筋?夏濯嘿嘿笑起来:“你就算夸我,我也不会给你好处的。”   “你能有什么好处给我?”   “话不能这么讲!”夏濯不乐意了,指着自己亮晶晶的嘴巴:“我至少还可以亲亲摸摸,尝尝吗?新出炉奶油味儿的~”   关渝舟失笑:“得了,一口下去我怕你吐我嘴里。”   夏濯:“……”   他脑补的场景硬生生卡住了:“呕,你这么一说,我都要吐了。”   现在这是半分旖旎都生不出来了。   关渝舟无奈:“知道自己承受不住,还要来撩拨我,是真以为我不敢?”   夏濯盘子一放,膝行过去,一边挑衅一边勾他:“你尽管来,我保证不吐你嘴里。”   关渝舟有些抗拒:“……不了。”   夏濯嘤嘤嘤:“你嫌弃我的呕吐物!”   “……”关渝舟:“能不说这个词吗?”   夏濯嘤得更厉害了:“你不嫌弃,为什么不敢!是我不够好看,还是我不够甜!”   关渝舟:“……甜。”   夏濯闹上了瘾,兴奋地入戏,咄咄着问:“那我甜还是蛋糕甜?”   “……你。”   夏濯顿时喜笑颜开,方才装出来的小委屈全都飞没了,倾着上身就靠了过去,没皮没脸追问他:“那亲不亲一口啊?”   关渝舟复杂地看了他两眼,没有退后,依旧坐在椅子上任他接近。   本来以为关渝舟会恼羞成怒地躲开,没想到这人居然木头一样扎着不动了。夏濯半边身子都挪在了床外,两人脑袋挨得越来越近,鼻翼间的热气都能被对方所感知到。   夏濯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打量关渝舟,他的目光顺着对方的眼角滑到眉梢。两人视线交汇,碰撞不过半秒,他却下意识脖子一缩,重新退了回去:“……唔。”   关渝舟看他抿着嘴,脸上泛着不舒服时常有的不正常红晕,不知是疼惜多些还是遗憾多些,“现在知道难受了?”   夏濯揉了揉心口:“我觉得比以前好多了,说明我在好转呀。”   “来多练练?”   夏濯连忙摆手:“不来了不来了,一次还行,两次真不成。”   关渝舟弯了弯嘴角:“不闹了,你安静休息会儿吧。”   “聊天使人放松,放松不就是休息么,非要安静干什么。”夏濯又叉了快奶油进嘴,垂着眼问:“你是不是头受过伤啊?”   关渝舟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这么说。   夏濯指了指自己眉头:“你这里有一道疤。”   关渝舟没吭声,倒也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   夏濯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心里的许多八卦和好奇却被一瞬间压制住了,思来想去伸出了一只手,“还会疼吗?”   他手伸到一半,自己先疑惑了起来,他察觉到手臂在不受控地微微发颤。   关渝舟看了他片刻,见夏濯迟疑地停在那儿,终究还是主动迎了上去,让自己的眉骨和对方指尖轻轻碰了一下。   “早就不疼了,而且这对我来说不是疤。”   肌肤想碰的刹那间,夏濯感到指尖都烧得慌。他蓦地垂下手腕,“不是疤那是什么,胎记啊?”   关渝舟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里掺杂了一些温情,像是提起这道疤,就能回忆起什么让百炼钢都能化为绕指柔的事情。   夏濯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种模样,立马就想到了他那位死去的妻子。他瞬间心里生了些膈应,什么刨根问底的兴致都没了,撒手往床上一瘫,“算了算了,我要好好思考问题了,不要打扰我。”   “嗯,好。”关渝舟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   夏濯不耐烦:“别说话!一会儿有点思路都被你说没了。”   关渝舟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小脾气是什么原因,不免盯着他多看了几秒。   夏濯被他看得更不自在,觉得指尖刚下去的温度似乎又重新涌上来了,将还剩下半块蛋糕的盘子胡乱一推:“拿走拿走,我不想吃了。”   他握着纸滚进了床里侧,将被子往身上一裹,只留给关渝舟半边后脑勺。手里的纸张透过光,将原本的浅粉盖上了一层暖橘色,上面的血迹依旧让人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但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张纸上,而在后方偶尔发出的金属与瓷盘碰撞的清响上。   一想到关渝舟是为了复活他老婆才来的,他心里就不爽。   还有些不安和烦躁。   夏濯干脆眼一闭,放空自我,不再去想。   关渝舟虽然看出了他忽然就不愉快了,却不知道其中缘由,没有贸然打扰。两人维持一躺一坐的姿势,直到楼下的钟敲了十二下。   第五天到来了。   夏濯松开手电筒,动了动被压到有些麻痹的手臂。他记起关渝舟先前的话,抬起手腕看向表面,一边打哈欠一边静静等待着。楼上搬运重物的声响来回几趟后,很快便再次安静下去,没隔多久,他从床上猛地坐起,看向了一旁的关渝舟。   “亮了。”   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关渝舟微微颔首:“那就没问题了,睡吧。”   夏濯神色有些复杂:“所以白天的时候,你才会让我来做这件事?”   关渝舟脱了鞋坐到床上:“对,有什么问题吗?”   夏濯无话可说。   他一开始还以为关渝舟偶尔会差使他做一些事,没想到却是暗地里在为他考虑。他的表刚刚跳出的提示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他却明摆着知道其中的意思。   【达成激怒(1/1)逃脱(1/1)获得积分*2】   这和那个放在余子昂房间的花瓶有关。   昨天晚上,关渝舟提出方案,让两个参与者的花瓶连成一体。结论很简单,因为到目前为止,那个跑进参与者房间的“怪物”来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他们手中所拥有的花瓶。它会从花瓶里爬出来,也会从花瓶里回去。   所以关渝舟说,只要让它一出来就回去便好了。   当时夏濯还有些疑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把花瓶瓶口封住。关渝舟笑了笑,说这叫“褥羊毛之道”,白嫖自有白嫖的乐趣。   夏濯原先不明白,现在他明白了。   ……真的挺乐。   那个怪物想要通过花瓶去偷袭余子昂,然而一出来,就会重新钻进褚津的花瓶里,导致被迫传回去。这么折腾一趟,它难免生怒,却又因成功离开范围,被判定逃脱成功。而让它激怒的人,自然而然就被算在制作了连体花瓶的夏濯头上了。   “好了,知道没问题就快睡吧。”关渝舟在他身边半米外躺下,“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它还会给你白送几次。”   夏濯噎了半晌:“……厉害,厉害。”   关渝舟挑挑唇:“是在说我吗?”   “是哦。”   关渝舟低笑了两声。   夏濯一听他笑,顿时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可能是刚才侧躺太久的后遗症。   他咂咂嘴,像没骨头的蛇一样崴了过去:“奖励你抱着我睡吧。”   关渝舟拆穿他:“这到底是在奖励你还是奖励我?”   “你今晚话好多奥。”夏濯裹严实自己,强行挨上去,埋住了自己的耳根,“不许出声,我秒睡了。” 第46章 完美收藏品(二十二)   一夜间,夏濯的光表不知道亮了多少次。在关渝舟怀里似乎入睡变得轻而易举,直到第二天醒来,夏濯才重新查看到目前为止所拥有的积分数。   “哇哦。”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由衷的。   “多少了?”关渝舟问。   “现在30了,昨晚睡觉前应该只有10分。”   媷羊毛活活媷下来20分,堪比过了两个半梦境的基础分了。也就是说,那“怪物”半夜试图谋害余子昂整整十次。   十次!多么不屈不挠的精神!尚未面逢,夏濯表示已经对它起了崇高敬意。   门被笃笃笃地敲响,褚津发哑却又涵盖着兴奋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喂——夏明明?你们起来了没?”   关渝舟打开门锁,褚津就拉着余子昂窜了进来:“你们知不知道那罐子昨晚跟有魂了一样?滚来滚去,我这已经是连续48小时没睡了!”   夏濯慢悠悠晃过去:“你精神不是挺好么。”   “哈?我精神还好?……反正,一块儿下去吃饭不?”   “你来就是为了喊我们吃饭?”   “这不是给你们报个平安么!”   在这里不睡觉,对人的身体本质并不会造成伤害,却会一点点逼害人的头脑。有位贴主曾试验过在梦境中持续五天保持清醒,发现虽然不会变得狂躁,却会眼前出现幻觉。   有人追问贴主,幻觉是指什么?   贴主的回复只有单单一句简短的话:我用刀杀了面前一动不动看着我的怪物,它惨叫时发出了我同伴的声音。   这人没有说的很明白,但其中的深意所有人都能明白了。参与者必须在梦境中定时休息,这是大家都懂得的道理。   四人搭伙去吃了早餐,余子昂和两人道过谢,拎着褚津回去补觉了。   楼梯旁全是花瓶,夏濯没敢靠扶手,站在下面问关渝舟:“白天他们那边不会出事吗?”   “嗯,‘它’只会在夜里活动,白天是应该不会有意外发生的。”   “为什么只在夜里活动啊……好奇怪,和吸血鬼一样怕光吗?”   “你猜猜看?”   夏濯看他这样就明白了:“你又知道了,所以特地来为难我是吧。”   关渝舟带着点淡淡的笑意:“这就算是为难了?”   夏濯觉得这人这副笑吟吟的模样真的有些欠揍。他不甘地哼了声:“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标准答案。”   关渝舟眉眼微弯:“洗耳恭听。”   夏濯一直把夜间进入各房间的怪物当成是这梦境中的无关人员。   什么叫无关人员呢?就好比游戏中那些被派来渲染恐怖氛围、让电脑前玩家猝不及防吓一跳的闪现鬼,实则往往只会在某阶段出现一次,和大致剧情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一旦把这怪物和剧情联系起来的话,其实它恐怕和他的“好闺蜜”能挂上钩。   “之前波伊尔提过雪莱不想让我这个‘好朋友’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她变丑了,所以才不愿意让我见?”   关渝舟嗯了一声:“应该是的。”   “那到底为什么她变丑了?波伊尔爱而不得,所以她就被毁容了?”   “变丑的原因不一定是毁容。”关渝舟纠正他,“你还是没法将线索连通在一起。”   夏濯皱着脸,像是不满他的后半句话,又像是在反思他话中的意思,“既然新娘能有一个参与者和一个原住民,那会不会其他身份也能和原住民并存?”   “不是没这个可能,但就目前来讲几率不大,近乎为零。”   “为什么?如果原本那东西就苟延残喘地藏在花瓶里呢?”   “你把它想的太复杂了,关于它的身份其实没这么难猜。”关渝舟摇首,随后反问他:“人在什么时候会急着找一个替身?栾萦雪的纸条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新娘和她的备选人只会活一个。”   他的提示到此为止,剩下的他希望夏濯自己能想全。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要替身?这个问题上个梦境他们刚遇到过一次——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人会急于找一个人顶命。   这就像是那些在把霉运转到纸钱或者是宝物身上,随后随手丢到陌生人面前,等待别人捡走沾了霉运的东西,就能将这份灾祸从自己身上化解的道理一样。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她才会丢下那么一张求救的纸条。”   夏濯想到了几次满是血的花瓶四周,又想到了那些拖拽似爬行过的痕迹,包括出现在304房里足以让成年人死于失血过多的血泊。   “所以夜里到处乱窜的那个怪物其实就是雪莱?”   关渝舟轻轻点了下头。   夏濯明白了:“那些器皿里的手脚的确是从她身上砍下来的,她身上有伤不能出行,必须依靠波伊尔才能续命……之前我们猜测过雪莱被迫要和波伊尔结婚吧?她很可能只是为了哄住波伊尔替她料理后事,并不是真情实意的,答应后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逃跑。首富被杀的原因你不是说不知道吗?是不是就是因为雪莱还想着和他双宿双飞?但是波伊尔为她杀了人,他孤注一掷,所以干脆砍断了她的四肢,把她关起来,直到婚礼真正举办的那天……”   “嗯。”关渝舟伸手,将那张写着求救信号的纸重新展开。   夏濯头疼地和他朝楼上走,“说要救,可怎么救啊?”   关渝舟一时没有回答,直到回了房间坐下后才重新开口:“我们手中的线索还不够,如果不是落在别人手里,那就是还留在四楼。”   夏濯疑惑:“为什么所有参与者不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开个会?人多力量大不是嘛,一群人思考总比两三个分别思考要好得多吧?”   “没用的。”   关渝舟摇了摇头,“生与死、利与弊之间,人和人的信任早就被打磨没了。大家都萍水相逢不知深浅,谁知道身边的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陷害或者利用都会是非常锋利的刀刃。你要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最终奖励丰厚的个人战游戏,而所有进来的人都早已孤注一掷,他们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夏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关渝舟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眉头平整语气清淡,像是早就看透了这世间的百态炎凉。   这副模样让夏濯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忍不住追问一句:“包括你吗?”   也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吗?   关渝舟唇紧绷成一条线,嘴角下陷着,毫不犹豫地果断答了:“是,我也是其中一人。”   夏濯对他这个回答并不觉得意外。   关渝舟给他的感觉很温柔,但他察觉出这种温柔并不是来自于对方的性格。他从心里笃定关渝舟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可他又潜意识里从未感受到危险。   夏濯想,或许这是一种雏鸟情节,他进来这里后遇到的、护他的、对他好的第一人都是关渝舟,所以他生不出任何对对方的抵触,不知什么时候就完全信任了。   哪怕当初关渝舟不说要他信,他也会信的。   “那也包括我咯?”   关渝舟依旧专注地看向他,唇缝略有松迹,“只要你需要,那我就会成为你的手段。”   夏濯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很快笑出声:“关同学,你是在对我练习情话吗?”   “不是。”   夏濯吊儿郎当一挑眉:“哦吼?”   “我说认真的,我——”   “可是你有撩到我,让我现在特别想吻你。”夏濯没等关渝舟反驳,他封住了关渝舟未说完的话,像是强硬地把那句台词贴上了情话标签。   房间内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暧昧。   两人对视着,一个没什么表情,一个笑容肆意。   “但很遗憾,我目前还没法做这事儿。”夏濯耸耸肩,压根不管关渝舟是否乐意接受他的调戏,窗外的光将他的双眸映得似是比平时都亮上些许,“所以,你能趁我睡着时亲我一下吗?”   关渝舟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面前的青年在引诱他,只因一时兴起而甩出了逗弄的饵钩,根本不知自己行径的恶劣。   他早就知道,哪怕这人失忆了,可刻在灵魂里的本性却始终难以更替。   然而,他根本就拒绝无能。   他永远无法拒绝夏濯。   无论是请求,还是要求。   他想应下,想说一句好。可夏濯却又晃起了腿,抢先道:“我开玩笑的啊,你瞧你脸板的。”   关渝舟:“……”   是,夏濯总是在开玩笑的。   他垂下眼,双唇微张。像是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他硬是把话题转了回去:“总之,我不会害你。这里谁都不要信……除了我。”   上一回关渝舟这么说时,夏濯不以为然地一笑了之,现在他再一次惯性地笑起来,不知心中所想。   人世间最容易生根发芽的无非是两种思维种子,一种是寂寞人的喜欢,还有一种是不安人的怀疑。与其让别人先暗中拔刀,不如让自己先着手挖坑,这才是目前梦境参与者之间维系的常态。   “知道,我信你。”   关渝舟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这么一句话而转好,依旧绷着。   “我自己都没搞明白,为什么我这么信你。”夏濯撑着床垫,眼角微弯地问他:“你知道原因吗?”   关渝舟喉结微动,迟迟不作答。   “那么你呢?一边和我说着不能信,一边却又无条件地听从我的话。”夏濯没想在这里放过他,紧接着道:“屡次让我去听门外动静,却不曾有过任何质疑。但凡我说一句假话,你都可能丧命……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所以,你又是为什么这么信我呢?”   关渝舟侧过脸,轻轻叹了口气。他道:“有些事情本就没有原因。如果一个人想要说谎,想要掩饰什么,那别人根本毫无办法。更何况……我对你,亦或者你对我,都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哪来那么多的蛛丝马迹让人能追问缘由。”   “我听不懂你的话。”夏濯摇摇头,“你和我在说的并不是同一件——”   “是同一回事。”关渝舟打断了他,“你只需要知道,我无条件信任你,你也可以这么对我就够了。”   夏濯抿抿唇,看着关渝舟重新抬起头,正视向自己。   他的确喜欢这人的皮囊,从第一次见时,他就有所想法了。而那双漆黑如深海不见底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望向自己,让他心头一热,没由来地多出了几分紧张。   片刻后,他眨眨眼,想要挥散开因对视而产生的异样感,“这么说,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咯?”   “如果我说不是,恐怕连我自己都不会信。”   “有多特别?”夏濯心跳彭彭加快着,视线飞快略过他空荡无名指上的戒痕,问:“比你戒指另一半的主人还特别?”   关渝舟难得一愣,眼里划过不可思议,还有宛如被揭开伤疤的痛楚,如黑夜里划开天空的闪电,一瞬即逝,却又让人过目难忘。   夏濯也有些懊恼,他不该问这种问题,这没意义。像是喝酒喝上了头,说话不经过头脑,现在冷静了清醒了,但话也收不回来了。   他连忙搬出以往的那套:“我开玩——”   “你要知道,这没有可比性。”这是关渝舟今天第二次抢着开口,再次打断了他的“玩笑”一词。   “夏濯,”他喊了名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将剩余的话说完整:“你可以存有质疑,但话我还是要说。没有可比性,你……们一样特别。” 第47章 完美收藏品(二十三)   “夫人……”   白夫人正坐在窗前,望着远处茫茫白雾出神。听到柔声呼唤后,她微微侧过头,带着笑迎上小七犹豫不决的脸。   “怎么了?”   “我……”小七咬着下唇,将原本红润的地方压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白印子,“我想出去走走。”   “为什么?”   白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高挑的身段迫使面前娇小的女学生抬头仰视,对方双眸里的胆怯又添了不少。   见她这副模样,白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小七,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讲吗?你既然喊我一声姐,我自然不会负了你这称呼的。”   “夫人……”小七哽咽起来,“我、我不小心丢了件东西……”   白夫人一听这话,面色一肃。她飞快走到房门边,检查了一遍门锁,回头叮嘱:“隔墙有耳,小声点说。”   小七一听,立马住了嘴,眼眶憋得发红。   “好了,乖孩子。”白夫人看她又是一阵心软,忍不住张开手臂,将人揽进了怀里,“外面不安全,告诉我你想去哪里找,我替你去。”   成熟女性的温软身体给人带来无尽的安抚,梦境抹不去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像是和这人浑然成了一体。   “夫人?”小七愣了愣,似是没想到面前的女人竟然会说这种话,踟蹰问:“您……您不问我丢了什么吗?”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我便不会多问。”白夫人红唇一扬,端庄下又少不了几分亲切。她抚着女生的发梢,“白天时房间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留下等着,我会替你找回来的,好吗?”   小七拽着她腰旁的绸布,似是有些贪恋薄布下对方的温度,一个劲儿没骨头般往上靠,“可是……如果您不问我丢了什么,那还怎么替我找啊?”   白夫人垂手臂揽上她的腰,亲密道:“这已经是你心不在焉的第三天了,在餐桌上吃不下饭,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但每次我问到你,你都会否认……我理解,所以你要是不想说,我不会问,但我入梦这么多回,已经不是那些容易出事的新人了,自然会有办法帮到你。”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字字笃定,非常有把握一般。这种气魄让小七手指不易察觉地一颤,又连忙收拢紧了。   “我……我不是不信您……”小七抬眼瞥向不远处那堵墙,眼神飘忽不定,“要不还是算了吧……”   那个方向是和白夫人原本同行的两个人。虽然发展和她所料不同,不过目的达到了就行。   拆散团队,从落单者身上汲取好处——这是十分惯用的手段了。   小七露出难过的表情,“夫人,您也别外出了,让其他人去推剧情,我们坐在这里等就好了……再说,外面还有您不愿意见的人,不是吗?”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白夫人松开她,朝门边走了几步,回头目光盈盈看向依附姿态还未收回的女生,唇角微扬着道:“我们是朋友,是队友。你和他们不同,我自然要为你做考虑。好了,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乱跑,知道吗?”   小七一时无言,看着白夫人裙角翩跹,用修长而又充满骨感美的那只手推开了房间门,眨眼间半身都匿了踪影。   那抹跳跃的红像蓦地燃起的烈焰,刺得她眼皮一跳,心虚几乎化为实质,不知怎么就抖着急促开了口,“我丢的是钥匙……我、我弄丢了我房间的钥匙……”   白夫人在门旁驻足,眼里划过不可置信。她不赞同地蹙眉,语气严肃:“小七,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件事,你知道花瓶的重要性,要是被心有别念的参与者捡走了,恐怕结果不会是你我想要的。”   钥匙是真丢了,担心也是存在的。小七将攥起的手别到身后,也不知究竟是在安慰谁,“前天晚上睡前我检查的时候就不见了,我也在常走的路上找过,但、但一无所获……不过,要是被人捡走的话,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没出过什么事,我想,也许……是被梦境刷新后回收了呢?”   “如果真是这样,就只能等晚餐时去问问那位执事负责人了。毕竟当时钥匙是他拿来的,刷新后也该重新回到他的手里才对。”白夫人宽慰一笑:“好了,小七这么乖,不会出事的。我再出去找一圈,然后回来一起下楼吃晚餐,顺便探探别人的口风,好吗?”   “那隔壁那两个人……”   白夫人轻轻叹了一声:“人在做,天在看,恶人自有天收。无论狂傲自大还是欺辱他人的人,总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话中没有指向,小七忽觉脊背一麻。她定定地望着白夫人的眼睛,反复确认里面除了安抚没有其他情绪,这才小心翼翼地点点头:“那……我等您。”   “好。”白夫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划过她的脸颊。随后她弯着眼角,在小七面前合上305的房门,尖细的鞋跟在地毯上发出噔、噔的沉闷声响。她就这样昂头挺胸,像一个年轻的贵族夫人,笑容怡人地顺着走廊朝楼梯口的方向而去。   路过303的门时,那接连不断的脚步声频率稍有减缓,停顿的时间短暂到令人无法察觉。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没人能注意到,那人下巴微微扬了扬,眼睛准确无误地看向了303的猫眼。   “人在做,天在看,恶人自有天收……”她扯起嘴角,轻蔑地笑了。   “这才是最大的谎话吧。”   ……   “所以说,你和白夫人认识快两年咯?”   隔着一扇门,303的房间内,夏濯正趴在床上,一边啃饼干一边倒着看靠墙而站的人。   “嗯,差不多吧。”关渝舟从门上收回视线,“她出生在Z国,却在异国长大。成年后只返乡一次,从那往后便定居于M国,再也没回去过了。”   “M国?”夏濯捻了捻指尖上的饼干屑,一咕噜重新爬起来,“你不是说你俩现实也认识吗?那你们是在Z国还是M国认识的啊?”   夏濯一下午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套话,其中多多少少全都和白夫人相关。   关渝舟不是听不出来,夏濯想要从他口中挖出白夫人和自己的真实关系。   “在M国。”关渝舟说:“我三年前去了那里,后来偶然在梦里和她相遇,因为共同利益才结盟,一直到了现在。如果不是要入梦,平时不会联系。”   “喔。”   “你知道入梦者的双重危险吗?”   “什么双重危险?”   “梦里和梦外,虚拟和现实,都是危险的。”关渝舟在他身边坐下,道:“记得上一次遇到的那位叫戴姝的女明星吗?她的新闻现在已经轰动一时了。”   夏濯撑起手臂,不甚在意,“什么新闻哦。”   “报道她在一周前猝死于化妆间,心脏骤停,被发现时已经死了两小时。她的助理说,她被舆论所害,连续近一个月神经衰弱缺乏睡眠,但还是为了支持她信任她的粉丝而奋斗在拍摄现场,终至身体不支,落得了这种下场。”关渝舟顿了顿,“这种新闻已经有过几起了,无论是艺人还是政治家,在梦中死亡后现实中就会猝死,当场毙命,没有任何一起能抢救过来的案例。”   “那这个双重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入梦时,人的身体在现实中是处于昏睡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入梦者很难被声音叫醒,但有一种情况例外——肢体的触碰。”   “肢体的触碰……就是睡着时不能被碰到?”   “嗯。”关渝舟点点头,“就好比我现在碰你,你会应激一样。这里所有你看见的参与者在现实中都躺在不同的地方睡着,但一旦有人晃了晃他们、试图喊他们起床……那么他们就会被强行拉回现实,并且毙命。”   夏濯静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懂了,所以参与者都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现实中的任何信息。”   一旦信息公布,就意味着暴露出了自己最大的弱点。与之结仇的人,只要挑一个“良辰吉日”闯入房间,然后晃醒正在入梦的参与者,就能完成一次完美犯罪——毕竟再怎么检查,都只能查出猝死,警察压根不会定罪。   “我和白夫人便是这种结盟关系,必要时会联络对方,帮忙在入梦时守在房间外以防意外……但我现在回Z国了,白夫人还留在M国。”   “哎?”夏濯愣住,“那白夫人不在了,谁给你守着啊?”   见他这反应,关渝舟却笑了:“我以为你只是想确认我和她不在一起的事情。”   “我可没别的意思,你别乱猜啊。”夏濯撇撇嘴,没好气道:“快说。”   “不用担心我,我既然敢一人回来,当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关渝舟三言两语跳过了这个话题,“给你一下午时间研究数字,你研究出什么了吗?”   他指的依旧是那张看不透的粉色信纸,几日下来,用血写成的字迹颜色又变深了几分。   说起正事,夏濯难免有些心虚,声音顿时小了一些:“数字倒是没什么想法,但我觉得……呃,或许可以从纸张入手?”   关渝舟眉头一挑:“嗯?”   “你想想看啊。”夏濯盘起腿来,和他平坐着,顺便掰起了手指头计数,“现在我们见过的纸也有不少了,有站台上执事拿在手里的、从手作室捎回来的纪念册、出现在栾萦雪花瓶里的死亡通告、余子昂那边的日记残页、我得到的信件……这些纸全都是纯白色,没错吧?”   “你是想说,只有这张需要解密的纸是淡粉色,和其他纸张并不相同。”   “对!”夏濯两手一合,笑嘻嘻道:“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儿,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那你知道这个淡粉色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夏濯笑容一收,随即不满嘟囔起来:“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和你卖关子。”他瞥了眼关渝舟含笑的模样,顿时身心开始憔悴,“你是不是在我说之前就想到了啊?”   “没有。”   “我怎么觉得你在故意逗我开心呢?”   “刚刚才想到。”关渝舟抬手指了指头顶:“答案在四楼,我找机会带你去看,你自己就能知道了。”   “那什么时候再上去?今晚?”   “不确定,再说吧。”   总之,不是今晚就是明天。   “今天不已经是第五天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淡——”   夏濯的话被不远处尖锐的声响打断,尾音都为之一颤。   他们都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层楼某个房间里,有花瓶被摔碎了。   搁置在304的花瓶已经搬了过来,而最远那边的栾萦雪不可能会犯傻以求死路。想明白后,夏濯连忙从床上蹦下来,“是白夫人那边!”   他穿好鞋子,回头一看,关渝舟依旧没什么反应地坐在床上。对方双眼微眯,嘴角甚至还有点令人悚然的笑意。   夏濯:“……”   等两人视线相交后,关渝舟的笑容又柔和下来,开口道了句不着急。   夏濯无言以对:“……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不着急。”   关渝舟拍了拍身边还留了些余温的地方,示意他坐回来,“想知道为什么?”   “当然。”   “扣一次奖励。”   “……那我自己想。”   关渝舟弯着眼角:“好。”   夏濯心思已经飞出门外了,现在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显然是听见动静后的白夫人折返回来,动作不轻地敲响了305的房门。   他懒得再陪关渝舟玩你猜我猜的游戏,一屁股重新坐回去:“……扣扣扣,反正我会赚回来的。”   关渝舟伸手进口袋里,片刻后掏出了一把钥匙,上面刻着205的门牌号。   “小七丢失的东西在我这里。”他将钥匙晃了晃,含笑反问夏濯:“所以,现在你能猜到我做了一件什么事了吗?” 第48章 完美收藏品(二十四)   夏濯和关渝舟出来时,走廊里守着看情况的参与者们同时投来了视线,表情各异。   305的门大开,白夫人的红裙摆露出半截在门外,没了阻碍后,此时的声音也清晰地传来。   “为什么?”   她看上去没有往日那般冷静,眉间隐隐露出痛苦的神色。她对着满地的碎片也觉得昏沉,稍稍弯下腰捻起一片,任由锋利的边角划破了自己的掌心,血顺着伤口落下一滴,直到洇在脚下的地毯中消失不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七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直把扎好的头发都给晃散了。她语气急速地辩解着:“我上厕所不小心踢倒了,我不是故意的!”   距离不远,夏濯听见褚津小声吐槽了一句,压根不给她脸面。   “不小心一脚把花瓶从卫生间踢到玄关,也是牛逼哦。”   褚津回头也看见了夏濯,拉着余子昂往这儿走近几步,小声询问:“那不是一开始和你们在一块儿的大美女么?被人三言两语挑拨走了,现在挨了个回头杀,也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   出门前,关渝舟轻描淡写地和夏濯说,无论门外发生了什么,只管看戏就行。看戏?那好办,插科打诨以外,这点他最能了。   于是现在他只抱着胳膊,不做任何表态。   那边小七明显也听见褚津的话了,泫然欲泣地抬着脸,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害人的意思……夫人待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下手害她……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夫人,信我,您信我,对不起,对不起……”   白夫人背对着众人,轻声问她:“你也知道我待你好?我信你的话,处处护着你,你还不满意吗?”   “没有,我没有……”   “你走吧,别让我看见你了。”   小七愣了愣,像是感到有些诧异:“您不怪我吗?”   白夫人反问她:“怪你有用吗?”   夏濯扫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到齐了,其中还包括了那位他和关渝舟断定会凉的休闲服,这几日都有些阴沉的人脸上此时竟然带了点暗喜。   他暗搓搓地扯了扯关渝舟的袖子,示意对方注意这人不太适宜的表情。关渝舟抬眼望去,却短促地笑了一声。   “果然是这样。”   “……啊?”   “一人以上就可以成团,他们这可算是团体作案了。”关渝舟意有所指,而后冷淡地朝夏濯道:“走吧,差不多该去餐厅了。”   见两人不怎么在意,褚津也挪了步子。他不了解双方的恩怨,两手盘在脑袋后,紧随着下去了。   夏濯回头看他一眼:“跟着做什么啊?”   褚津一噎,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我们也要吃饭啊!”   接连两三日没能吃好睡好,现在警报解除,他胃口都变大了。   夏濯撇撇嘴,本来还想多和关渝舟聊聊白夫人的具体情况,现在有了闲杂人等在一旁,他只能把话都憋回去,想着迟点回去再说。   钟声响起,执事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例行给客人们递去毛巾。   他们想要再去一趟四楼,就必须掌控家主的行程时间,降低危险程度。关渝舟没有第一时间进去,站在门口随口问几了句话。   “外面污染减轻了吗?”   执事礼貌笑了笑:“北边工厂已经收到通知了,从关闭到动工迁移估计不出半周时间。”   “我看波伊尔先生近日没有外出,想到可能是镇上病情减缓,他才能在家里歇息几日。”   “还有不少先生小姐发来邀请,希望老爷能上门就诊。但老爷婚期毕竟就在后日,他决心最近两天都守在雪莱小姐身边,哪里都不去了。”   “这样就好。”   关渝舟点点头,不再耽搁时间,带夏濯推门在餐厅落座。   虽然他表面是在道喜,但这对他们参与者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他想找时间带夏濯再回楼上,但现在看来这个时机并不好寻。   也许是梦境特地给他们设定了难度,要他们自己来制造机会。可自从那天据说雪莱从床上摔下后,波伊尔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在做什么,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原住民并没有离开过四楼。   而那张解密纸的谜底也恰恰就在四楼。   知道了关渝舟的打算后,褚津问:“不可以再来个人装病,引家主注意,然后其他人再趁机行动吗?”   夏濯眼睛滴溜一转:“好想法,不如你装个病。”   褚津勾着的脑袋立马缩了回去,“我靠,我才不要。去和那个变态相处,我难道嫌自己命大吗?”   “我也不要!上次他给了我针管,下次说不定就直接把针管朝我胳膊里戳了。”   两人三言两语都推拒了这个职位,二话不说又重新看向关渝舟。   后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倒是余子昂忽然插了一嘴:“要是想引开家主,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了。”   ……   九点出头,整座宅子已悄无声息。透过房间的玻璃窗只能看见毫无生气的林野和远处黑灯瞎火的街道,似乎这座城镇唯一有人生活迹象的就只剩下这里了。   门被从外侧轻擦过,并没有发出笃笃声响,但过度的静谧无疑将它托得分外明显。   白夫人来了。   她晚上没有用餐,明里暗里都魂不守舍,像是遭到了第二次背叛,有些摒弃人生。   关渝舟打开门时,夏濯从后看见的便是她有些悲哀的面孔。   然而这表情在门被咔哒一声关上后便碎裂成了渣,她笑着抬手先冲夏濯打了个招呼,随后晃着腰靠上了桌前,随手捏了块饼干放进了嘴里。   “一群蠢货。”   她评价道。   夏濯在用餐回来后已经从关渝舟那儿听来了前因后果,此时再看向她时,忽然觉得这个入梦水太深了。   205是小七的房间,钥匙至今还在关渝舟的手里,是那日白夫人顺来从门缝下塞给关渝舟的。   当时她给了关渝舟两把钥匙,这另一把是她自己居住的305。而关渝舟在拿到钥匙后,趁夏濯睡着时去了这两个房间,避开他人的耳目,将双方的花瓶调换了。   用关渝舟的话来说,就是多亏了这次梦境物品可以被移动。   这是休闲服和小七联手出演的一台戏,他们已经提前写编了剧本,就差挑一个冤大头来入戏——夏濯想到当时这两人在马车上似乎的确打量过自己和白夫人,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对柔弱的女性来下手。   “所以说,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人在做天在看的说法。想要靠老天爷长眼来报复?简直是痴人说笑。”白夫人抽出纸巾擦了擦指尖,“最终不还是靠自己才让他们能自食恶果。”   她说话间似有若无地瞥了夏濯一眼,像是一个长辈在对小辈说教。   关渝舟皱了皱眉,打断了她:“好了,今晚你留下还是回去?”   白夫人想了想,返回房间抱了床被子过来铺在了地上,歪着头娇笑起来:“满地的碎渣,半夜起来万一割伤我怎么办?你看我细皮嫩肉的……浴室借我用,我去洗个澡。”   卫生间的门被关上后反了锁,房间内一站一坐的人从上面收回视线,对望了一眼。   夏濯摸摸鼻子,十分自觉地离开了床,“总不能让女孩子睡地上吧,还是我打地铺。”   关渝舟看他一眼,嘴角动了动。   夏濯赶在他开口之前连忙道:“别想了,你和我一起打地铺。”   那语气生怕他和白夫人一起睡床上去一样。   关渝舟闷声笑了笑,慢悠悠道:“不用,我和你一起睡床。”   夏濯:“……”   怎么就觉得被调戏了一样。   “不用太把白夫人放在女孩子的角度,她比你强得多。”   “……哦。”   夏濯收回前言,这绝不是调戏,这是在让他认清事实。   模糊不清的水声隔着门板穿透耳膜,夏濯重新坐回床上,耳边这时又传来了关渝舟的声音。   “十八年前,有个小男孩被人贩子拐卖了。”   “什么?”   关渝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顺着话继续往下说起。他的视线也没有放在夏濯身上,反而越过了半边房间,停在了墙面上。   “诱拐事件爆出后,被拐走的男孩照片被刊登在报纸的角落中。他模样很可爱,窝在母亲的怀里,穿着前一日刚买的新衣服,满脸纯真。   “那时候监控还没有普及,报警也查不到什么,最终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但是他的母亲一直没有停止寻找儿子,在几年间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家当,和丈夫也离了婚。   “又过了几年后,警方忽然联系了母亲,说,找到了她的孩子。”   关渝舟不喜不悲地叙述着,终于收回视线看向了夏濯。见对方表情有些不自然,便笑着安抚他一句:“不是我。”   夏濯闻言,微僵的背放松下来。他长舒一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你可怜兮兮,半生流离失所呢。”   “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既然找到了,那不就母子相认?”   “不,他的母亲不认。”   “……为什么?”   “因为人贩子把他卖了后,又被人走私送去了T国。他母亲见到他时,他已经成了人妖。”   “……”   夏濯愣了愣,忽然下意识看向了浴室那边。   “他从小开始被迫服药,被逼着接客,遇到了不知道多少变态。有时他害怕、躲避,会被人用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打、折磨。他为了活命,一直坚持下来,照着那时老板的话去做。   “后来在表演时被Z国人发现,这才终于逃了出来。海关将他送回了国,但无论是人贩还是那个逼迫他接客的老板却都没有受到惩罚,依旧逍遥在外。”   “……再后来呢?”   “他被拐的时候已经记事,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母亲。在和母亲见面的前日,他不停地洗澡,一遍遍的搓着皮肤,说自己有点脏,怕母亲不开心。在这时,他一直都在幻想着和母亲团聚后未来的生活。   “警察告诉他,他的母亲一直在等他,从没有放弃过,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夏濯说不出话了。   “第二日,他们相见了。他的母亲摇头否认,说自己的孩子不会是这么一副不男不女的模样,强调这不是她的孩子。在警察的协助下,他们做了母子鉴定,但他的母亲依旧不接受。最后警察也看不下去了,说了很多话,他的母亲根本听不进去。”   “那,那他妈妈这是,也不要他啦……”   “嗯。”关渝舟轻轻叹了口气,“他在地上跪下,磕了头,只是将以前客人赠的一些金珠子全都留了下来,便转身离开了。他为了让自己能有一个新的身份,特地整改了容貌。当年这起事件上了报道,有人指责母亲,有人也会明里暗里说他恶心。于是他便再次离开了Z国,靠着积蓄去了M国,至今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在此略微停顿。   “你应该早猜到了,这个被拐卖的小男孩,就是今天的白夫人。”   作者有话说:   哎嘿,所以白夫人本质是男人。   ~事件由真事改编~ 第49章 完美收藏品(二十五)   白夫人离开浴室时,夏濯已经躺好了。   被子遮去了半张脸,他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鬼鬼祟祟地打量起面前带着点湿气的女人。   白夫人从胸前夹出一根口红,补妆补到一半,侧着脸冲他弯眼一笑:“口红是一个女人的武器,美人儿更是该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毕竟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在什么情况中醒来,你说是吧?”   夏濯压根没听进去,只胡乱地点了点头,看着人的眼里都带了些或多或少的敬佩。   白夫人奇怪道:“你怎么这样看我?”   见被看破,夏濯连忙笑得眯起了眼:“有什么问题?我平时也是这么看关渝舟的。”   白夫人耸耸肩:“你平时可不是这么看他的。”说罢便踢开了脚上撒着的鞋子,钻进了地毯上的被子中。   “你们还不睡?快到熄灯时间了,明天不是第六日吗?倒数第二天可是最可能发生变故的好日子。”   为了给她腾地方,原本关渝舟专属的椅子也被挪了地,此时他只能靠墙站着,眼里带了些不爽的意味。   “倒数第二天啊……”夏濯翻了个身,心里却没多少恐慌。自打关渝舟告诉他已经知晓纸条背后的秘密,他就浑身轻松,心平气和得像是一个出来旅游住宾馆的过客。   床晃了两下,夏濯注视着关渝舟躺在身边冲他抬起手,十分自觉地配合着向前拱了拱,整个脑袋都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里。   关渝舟好笑地问他:“靠这么近,不难受了?”   夏濯本想装死不回答,但经这么一提,的确有些不自在。思来想去,他只能背对过去,对着一片空荡的房间重新闭上眼。   不知是不是睡前听了个不愉快故事的原因,他梦见了异国他乡的土地,肮脏狭小的床和勉强带笑的少年。客人嘴里吐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汇,似乎面前还没发育完全的孩子只是鸡鸭一样的家畜,下起手来狠厉又凶残。   渐渐的,那小男孩不笑了,他开始哭着挣扎,用截然不同、故土家乡的语言。   他的老板不允许他们这些收购来的“货品”乞怜,因为那些人是来买乐子的,他们宁愿把钱给一个笑容满面的卑鄙小人,也不会乐意给一个只会哭丧讨饶徒增自我烦躁的可怜人。   他梦见很多场景,梦见男孩子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一旁送来的毛巾已经发黑,桶里是浑浊掺了泥的海水。也梦见对方在枕下藏了刀片,结果被客人夺去,从肩胛骨到脊椎划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最后是一张迤逦熟悉的脸带着扭曲的笑,仰头直直看着自己的方向,用尖锐的嗓音字字坚定地说了一句话。   ——愿望?我要曾经欺压过我的人都进人间活狱,受我百倍的痛苦,您能帮我吗?   夏濯明白了,这是白夫人达成首次梦境后许愿时的场景。   可为什么他会做这样一个梦?   意识慢慢回笼,脸颊略微发痒,似乎是他的头发蹭到了脸。   夏濯哼哼唧唧地从被子里钻出一只手,胡乱地撩开了打扰他睡觉的那缕头发。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头发根本没有这么长。   血腥味被一阵热气挟着吹过鼻尖,更多的发丝缠绕上来,想要撬开他紧闭的眼皮。   腰上搭着的手臂还在,夏濯抗拒地装睡,同时借着被子的掩护一点点不动声色地伸手向后摸去。他拽着关渝舟的裤腰,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还没晃到第二下,一只干燥温热的手便将他的扣住了。   关渝舟在他身后,呼吸依旧平稳,压制着保持在沉睡中的缓慢频率上。   瘙痒的感觉自掌心传来,比脸上的更甚几倍。关渝舟一笔一划用指尖写下了指示,让他睁开眼。   肌肤对肌肤的亲密触碰让夏濯额头冒汗,哪怕他还想继续伪装,气息却也早已出卖了他。   也不知道关渝舟是不是故意的。   他掀开眼皮,抿着唇看向眼前不知什么时候溜入房间的东西。   说东西不太礼貌,也许应该称呼“它”为女士。海藻般卷曲的头发铺在床铺上,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蠕动着,一个带着僵硬笑容的头就那么竖在床角,晕开的血迹还差分米就能触到他的脸。   已经过了熄灯点,原本能看清格局的房间陷入一片昏沉。可面前的女人却像自带了灯光效果,尤其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隐隐发着亮。   夏濯想,他以后再也无法说出爱全世界所有灯这种话了。要是哪天真给他整了个人头灯,那他还是选择自己缩着。   [救我……]对方一开口就喷出一口血。   掌心攥着的那根手指又开始动作,这回关渝舟只写了两个字母给他——XL。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夏濯蜷起手,面上还笑呵呵地和雪莱打了个招呼:“嗨,晚上好?小姐妹。”   然而他的小姐妹压根不领情,脖子咔哒一歪,瞪着那双眼睛继续吐血:[你救救我……]   她像是忽然间犯了病,疼痛难忍地哆嗦着,头发也静电一样朝着四面八方竖起,毫无章法地飘荡着。   夏濯被她拔高的音调刺激得头皮发麻,脱口而出的话却还是不怎么正经:“你让我救,那倒是告诉我该怎么救啊?”   雪莱本该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名模,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都该令人赏心悦目,可现在面前的这位却几近崩溃,狰狞而又急迫地瞪着眼。   这种模样的人根本无法参加婚礼。   她对夏濯的话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喃喃着:[我不结婚,我会死的……我不能嫁,不能嫁……]   [他疯了!他这个疯子!他杀了人!他也会杀了我!]   她的声音蓦地尖利,几滴血飞溅到夏濯脸上,黏腻的触感像是陈年的尸液,寒气几乎凝聚成水雾,逼得夏濯喉头一痒,忍不住低咳起来。   腰上的那只手忽然收紧,将他整个人向后拉去。   [他要杀了我!!!]   雾气如闪光弹一般快速弥漫开,瞬间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要把整个房间吞没。   夏濯醒悟,镇子上这么久不散的白雾并不是工厂污染所至,而是全都拜雪莱所赐。   黑夜转瞬即逝,白昼应邀而来。被子也随着房间一同消失了,身下不是柔软的床褥,取而代之的只有冰凉的地面。   没了阻碍,一垂眸就能看见关渝舟抱着他的那只手。   ……还好,他想着白夫人留宿,今晚没脱裤子。   “咳咳……白夫人不见了!”   关渝舟知道他不舒服,却还是没松开,“嗯,她没事。但如果你犯恶心,那恐怕得先忍忍。”   雾海将两人包围,寒气扑来,像是瞬间将他们摆在了雪山之巅。夏濯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既抗拒又贪恋地靠着关渝舟,“这是哪里?”   不等关渝舟回答,脚下的地面却裂开一条缝。头发从地里钻出,猛地缠绕上他的脚腕,额前被自上而下的水滴击中,闷响和刺骨的寒意压着他的四肢,手腕似乎都在此时僵硬了。   “啪嗒”。   夏濯愣愣地抬手抹了一把,掌心一小片都被染上了红。他仰起脸,见雪莱正在不高不矮的地方到挂着,卷起的长发几乎盖住了她的脸,而自身上流淌出的血液正逐渐汇聚在发端,一滴滴地往下落。   他这才注意到雪莱没有手脚,袖子被剪去,光秃秃的一片。   虽然关渝舟先前和他提过,器皿中的四肢来自于雪莱,但耳听是一回事,想象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   她伤口处缠绕着绷带,但血早就把它们染成了同一种颜色,疼痛让她浑身颤抖,满目狰狞。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帮帮我……你快救我啊……]   她不能用手来抓住夏濯,只能让更多的头发绕上他的腿。冰冷滑腻的感觉让夏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怕胡乱扯开会激怒这原住民。倒是关渝舟变魔术般掏出那把还沾着泥的剪刀,咔咔两下就将头发处理了干净。   发丝上似是有着神经,这边刚断,那边雪莱就挣扎着嘶吼起来。关渝舟却不惧她,扬起手淡淡地冲着她道:“看这里。”   雪莱透过缝隙,稍稍安静了一些。   “这不是你罪有应得的下场么?”   [不,你说谎!我不是罪有应得!我没有罪!]   “上面还沾着不属于你的血吧。”   [我明明是正当防卫!我不应该有罪,都是柯克……都是他!杀了他!]   “要是把它送给警察,恐怕就能查出点什么来了。刀片下的是你的家纹吗?蜜尔娜·雪莱小姐。”   雪莱面容扭曲了一瞬,声音也弱了些许:[不行……]   关渝舟笑了声:“不想让它到警察手里,就回答刚才问你的问题。”   夏濯见过参与者威胁参与者的,但还没见过参与者威胁原住民的。看关渝舟这轻车熟路的样子,明显就不是第一次了。   [……]   [针……]   夏濯没听明白:“什么?”   [药……针……]   “啊——!!!”   雪莱还在断续张着嘴,可不知哪里传来的惊叫声却将这纯白的幻境撕开了裂缝,同时一只修长的手捂住了雪莱的嘴,将她从夏濯和关渝舟眼前硬生生将人扯了出去。   白雾瞬间消散,再睁开眼时,昏暗的房间格局一一陈列在面前。白夫人正坐在地上优雅地打哈欠,只有那些还没消失的血迹提醒着人刚才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救命——来人啊——”   属于男人的尖叫和呼救声从楼下传来,音色有些陌生,并不像是余子昂或者褚津的。夏濯主动滚出了关渝舟的怀抱,披着被子打开了手电筒,急迫地喘了口气。   “怎么样了?”   夏濯摇摇头,示意自己还好:“比起这个……楼下发生什么事了?”   “这还难猜?”白夫人将裙子捋到大腿上,盘着腿靠墙坐着。哪怕现在,她的动作也没有显得分毫轻浮。红色的唇妆在她洁白的脸上分外明显,就连嘴角上挑的愉悦弧度都清晰地呈现在夏濯眼前,“八成是小七死了吧,和那个叫倩倩的一样——被切成块儿了。” 由/公/众/号/所/思/是/宁/宁/整/理/分/享/ 第50章 完美收藏品(二十六)   休闲服的求救信号是响彻了整层楼,但具体有没有人去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按白夫人的意思,是那一男一女亲自把自己摆在了敌对的立场上,对敌人怜悯就是给自己挖坑,她拒绝做添堵的事儿,便没去管。   后来不知怎么,那人间断喊了十几分钟,也消停了,也许是没人回应,也许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第六日的天也按时亮起,有了晚上那出,夏濯后半夜就没怎么睡着过,结果等时候差不多起床时,他却浑身没力,手脚酸软抬都抬不起来。   关渝舟从卫生间出来后,看见的就是夏濯扶着墙面色潮红的模样。   “小朋友怎么了这是?”白夫人上前搀了他一把,却被下意识地挣开了。   夏濯甩甩脑袋:“没睡醒,有点晕。”   白夫人仔细看了他几眼:“你这可不单单像是没睡好。还有哪里难受?”   “嗓子痛……眼睛也有点热。”夏濯揉了揉眼角,干涩的感觉让他不适地眯起眼,一点细微的刺痛感立即涌了上来。他迟疑了会儿,自顾自喃喃:“是不是昨天见血太多,所以我要长针眼了?”   白夫人转过头看了关渝舟一眼:“就留他在这里休息吧,可能发烧了。”   “发烧?”关渝舟闻言靠了过来,抬手用掌心覆上他的额头,只眨眼功夫便移开了,“热倒是不热,应该是昨晚那片雾的原因,好好休息就没什么大碍。”他捻了捻指尖,皱着眉似是在衡量,片刻后才继续道:“先去床上躺着,早餐一会我让人给你送来,难受的话今天就别出门了。”   夏濯自醒来眼皮就一直在跳,到现在都没停歇过。他听话地躺回去,但总有些静不下心。   “那你们一会儿要去干嘛?”   “打算先去楼下看看情况,然后想办法去四楼。”   “是去解四楼的那个谜题吗?”这可是困扰夏濯许久的事,好奇心亦或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他伸出手,略微沙哑的嗓子让他声音听上去都带了一股可怜巴巴的劲儿,“我也想和你去。”   白夫人耸耸肩,干脆地抢在关渝舟前打消了他的念头:“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吧,身体这么差,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现在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可别在这种关键时候到处乱跑惹上什么不该惹的麻烦事儿。”   这话的确有道理,夏濯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他不拖延,干脆地躺平挥挥手:“好吧,那你们天黑前记得回来啊。”   “不用天黑,午饭前应该能解决。”关渝舟突然道:“我猜想七天不过是这里的总时限,要知道时限和事件并不冲突。”   夏濯仰着头看他,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表面上看,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在这里呆七天,直到婚礼达成,但实际上最终的梦境任务也许并不是这样。”关渝舟解释道:“昨天雪莱的话就是一部分提示,或许我们不是来见证他们婚礼的,而是来破坏这场婚事呢?”   夏濯明白了。   刚开始的第一天执事就告诉他们要来参加婚礼,这多半是梦境给参与者的一个思想误区。那些没有在宅子中探索推测剧情的人可能以为最终目标的确如此,但事实上是恰恰相反的。   “好了,我们该走了。”白夫人在一旁催了一句,“要是运气好今天就能离开这里。所以小朋友,你最好就乖乖呆在这儿睡一觉,指不定醒来后就能出去了。”   关渝舟问他:“你一个人可以吗?”   “他二十多岁了,这点小事还是做得到的吧?”白夫人诧异地看向关渝舟:“保镖都没你这样尽心尽力的,再说我们只去两个小时……”话到一半,她就在对方阴沉下来视线中闭了口,有些不乐意地推门先出去了。   夏濯躺在那儿,脊背有些僵硬,面上还是轻松地冲关渝舟笑笑:“干嘛还留在这,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好,还是得多注意锻炼身体。”   “抱歉。”关渝舟摇了摇头,又从口袋里抓了几颗糖出来放到床头柜上,中间还夹了一片去痛药,以备不时之需。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两下,“抽屉里的针管我拿走了,要是你打开发现它不见了,不要乱想。”   “道歉干嘛……你拿那个做什么?”   “今天做的事情可能有些危险,本来就打算无论你身体状况好还是不好,都不带你一起。”   “这样吧,你就直接告诉我,我需要为你担心吗?”   关渝舟笑了:“不需要。”   夏濯定定地看着他,也随着一块儿扯起嘴角:“好,那我等你?”   “嗯。”   关渝舟轻轻应了一声,接着转身向门口走去。他的半张脸被转角的墙壁遮住时,又驻足回头多看了夏濯一眼,补充道:“还有,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夏濯噗嗤笑了出来:“……你好啰嗦哦!”   ……   关渝舟刚合上门,白夫人就背对着偷偷给了他一个白眼,“可舍得出来了。”   “走吧。”   白夫人跟在他身后,裙摆垂着拖在地上,脸色依旧有些难看,“我想不明白,我们合作时间这么久,也遇到过不少人了,男女老少样样俱全,没见你哪次这样的。”   关渝舟没理睬,在楼梯口转了个弯。   二楼很安静,不知是来得过早还是太迟,206的房门前一个人都没有,但侧着看去门却留了一条缝。   “我觉得你可能有些事没和我说清楚,那小子真和你刚认识?”白夫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矜持的模样被急躁给替代了:“你必须和我讲清楚,我不可能因为你这边出了岔子就做出让步。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是在互利,如果你现在让我看到这条路上有一个坑,我们出去后就不必再联系了。”   关渝舟抽出手:“他不会,你多虑了。”   见他这副冷淡模样,白夫人愈发不爽。她声音不再压着,咄咄逼人道:“但你现在就是一副只为他考虑的模样!什么叫他不会?从进这个梦境开始,你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我是因为你才接受他和我们一起的,但凡他扯出任何麻烦,这个责任不单单关系到你,还有我的生死!你要是不想和我现在就分道扬镳,就必须解释清楚,你是像之前一样在利用人,或者说你还有别的心思和打算!”   关渝舟沉着脸回头,背对206的门。门内散发的腥味顺着缝隙扩散出来,绕在他的周围,似乎将他平日里伪装起来的戾气也撞开了一角,满眼压抑许久的阴狠呼之欲出。   “你知道别人私下里称呼你为‘红玫瑰’,那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称呼我吗?”   “徘徊者。”   “那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因为你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提到这个称谓,白夫人蓦地冷静下来,“没有人知道你入梦的时长究竟多久,很多积分满了的人都选择演绎想要离开,但你却没有……你现在和我提这茬又想说些什么?让我掂量掂量自己,不和你争吵,免得丢了命都不知道你从哪里下的手脚吗?”   “这就是我为什么停留在这里的原因。”关渝舟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入梦时间并不算长,到现在也才三年,我也找了他正好三年,从开始到现在,我全是为了他一个人。”   白夫人一顿:“什么?”   “我要做的只是把他从这里带出去,至于到时候的去留便随他自己定夺。你的目标是活着离开,我的目标是送他离开,你可以为了你的目的做任何事,而我亦然。”   这不像是坦白,更像是威胁。关渝舟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看她,抬手推开了身后的那扇门。   地上的尸块七零八落,血溅了满墙,鲜红的男性鞋印杂乱地铺在周围,却没有踏出过这个房间。   白夫人想起关渝舟手上总是戴着的那枚戒指,荒谬的感觉从脚底向上滋生。她看着一地狼藉,有些不知所言道:“那么他其实已经……所以他身体才会这么虚弱?这很奇怪,他怎么还能够成为参与者?那天楼梯口我听到你们谈话了,他根本不记得你,我不明白……你是在和我找一个借口让我去体恤他吗?”   “他不需要你去体恤,他有我。”关渝舟说:“关于他记不记得我这件事,我没有义务作答,只是今天和你说的这些话全部不能告诉他,听清了?”   “好吧,反正我打不过你。”白夫人双手一举,粗略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哪怕这期间嘴上没消停过,她脑子也转得飞快,“房间里没有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脚印也消失在门口,地毯上很干净。听昨晚的声音应该是个极为慌乱的人,排除掉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自制鞋套的情况,他应该是在房间里消失的。”   到现在为止,刚才的争吵就算是被揭过了。   和倩倩一样,小七也被人分尸切块了。上次人太多,他们谁都没能好好检查四周,现在关渝舟蹲在地上,眯着眼打量起尸块的边沿。   地上和身上的血液已经完全凝固,但还没有析出血清,死亡时间的确是在昨晚。伤口并不是一刀下去,应该是被用细小的刀片一点点重复割开的,这种享受切割的变态行径除了那天接触过的家主以外恐怕没有第二人。   白夫人和她相处了几天,一同吃饭睡觉,却好像没有生出任何怜悯和悲哀。她冷冰冰地注视着不远处滚落的头颅,抬脚绕开后掀开了床上的枕头。   一张纸条被揉成一团,乍一看像是垃圾桶中随处可见的废品。她嫌弃地将它捏起来展开,读出了上面写着的文字。   “我不能抛弃我的妻子,她是扶持我白手起家的人。我无法答应雪莱离婚的事情,但我不想雪莱离开我的身边……一边是我的亲人,一边是我的爱人,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神啊,告诉我该怎么办吧,请为您的信徒指点迷津吧。”不带什么情绪地念完后,她嗤笑了声,将纸重新丢回了地上,“脚踏两条船还要叙述所谓的心软来自我感动,好一出婊.子立牌坊的戏……和小七一副模样。”   半开的门被敲了两声,房间里的两人同时转过头,看见余子昂带着褚津出现在面前,除此之外走廊对面还多了第三人,正是这几日都足不出户的栾萦雪。   除了在房间里休息的夏濯以外,其他五位存活下来的参与者再一次聚齐了。   见自己被发现后,栾萦雪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她这几日都像是没能得到充分休息,黑眼圈明显地挂在眼底,走起路来都有些晃悠。   “噫,真是惨不忍睹。”褚津看了眼房间,顿时没有进去一探究竟的欲望了。他单手撑着门框,环顾一圈后才反应过来没看见那个嘴有点刁钻的青年,替代的反而是那位他以为发生争执后离队的女士,“夏明明呢?怎么今天没和你一起啊。”   “正好拜托你一件事。”关渝舟站起身,“你去餐厅吧?顺便给他打包一份,在303。”   “可以是可以啦,你们不一起去吗?人是铁饭是钢!”   “我们还有点事。”关渝舟扫了眼余子昂,“需要你留下来协助。”   “知道了。”余子昂点了下头,没问原因。   “等一下。”眼看褚津磨磨蹭蹭着要离开,关渝舟又喊住他,“在我们回去之前陪着他,期间内别让他离开房间。”   褚津枕着手臂下楼梯去了,“好吧好吧,你们又有什么想法啦,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没再管狼藉的206房,余子昂带着两人回了203。白夫人客客气气地和他握了个手,对接下来的合作表达了友好态度。   “那么就按照我们早上说的那样,一人去找家主拖时间,一人去四楼房间寻找‘药’,剩下来的一人灵活行动,游走两端来放哨。”她不知哪里摸了一支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虽然乱七八糟不太成形,但光用听的也能明白她的话,“还有备用方案,等熄灯后去一个人在楼梯口那些藏品周围绕一绕,引家主到二楼以下。但这有些危险,毕竟谁也不知道违了这条规定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和关强强想的是白天能解决最好,没必要拖到晚上。”   余子昂问:“药?”   “对。”   “我知道的没你们多,都听你们安排吧。”余子昂顿了顿,又问:“已经确定药的位置了吗?如果要去找的话,最好尽可能节省时间。”   “嗯,我去过那个房间。”关渝舟掏出那张光秃秃写着数字的纸,“这上面明确标注了地址和配方。”   白夫人适时地吐槽一句:“……我还真没看出来哪里写了地址,第一眼我以为它就是个密码题。”   “我也想了有些时候,但……”关渝舟轻轻抖了抖纸张,“他给了我一个提示。”   作者有话说:   “田谷雪”撞名了,往后都改成“栾萦雪”了,希望我前面一键替换没有Bug_(:з」∠)_ 第51章 完美收藏品(二十七)   房间内窗帘大敞,灯也浪费资源地亮着。原本放在桌子上的那把牛奶糖已经只剩下花花绿绿的塑料纸,一对垃圾中徒留下一小片白色的止痛药。   夏濯百无聊赖地躺着,时不时咳两声。他随手将药片揣进口袋,感受着鼻腔里呼出的热气,不免悠悠地叹了口气。   好闲啊。   为什么觉得大家都在忙,整个梦境中就他一个大闲人呢。虽然混吃等死的感觉不错,但他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窗外的雾气更浓郁了,颗粒物肉眼可见,片片飘过的水汽黏在玻璃上凝成一道道水渍,弯弯曲曲地顺着玻璃往下淌。   他放空自我,找了一个端点盯着发起了呆,目光无意识地追着水珠一点点往下滑。   忽然就想到昨天关渝舟背对玻璃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沉思的模样了。   “笃笃。”   门被敲了两下,力道不大,似乎只及平常执事的一半,却足以拉回他的思绪。   原本就在颤动的眼皮又是一跳,夏濯竖起耳朵,没有第一时间应声。关渝舟离开前带了钥匙走,回来的话肯定自己开门,所以门外的一定不是他。   那会是谁?   “笃笃。”   夏濯软着膝盖下了床,他没有穿鞋,光着脚小心翼翼贴着墙艰难挪步。地上还残留着一片昨晚留下的血迹,清洗后虽然并不明显,却依旧留下了浅浅的痕迹。不能开窗通风,就导致屋里仍有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萦绕,久久没法散开。   他想贴着猫眼朝外看一眼,但又想到虽然从外侧看不见屋内人的模样,可一旦他贴上去就会遮住光,外面人是能确认房间里有人的。   思来想去,夏濯决定按兵不动,管他来的人是谁,不出声就不放人。   “笃笃笃。”   第三次敲了三声。   他靠着门,抑制住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一点点将耳朵贴了上去。门外站着的人动作幅度并不大,不敲门时就一片寂静,让他听不出什么蹊跷。   他想起来似乎有一种说法,外出住宿时半夜有人敲门,打开门后走廊里却是空的,实际上那敲门的“人”已经在开门同时进屋里了。   这让他浑身一激灵,好似已经透过门,能看见一个满身怨气的鬼了。   不开!谁开谁傻.逼!   “笃、笃、笃。”   这次的力度加大了些许,节奏也变慢下来。夏濯屏息凝神坐在地毯上,短短离床几分钟头就晕乎得更厉害了。他难耐地扯了扯领口,想驱散开身上似是要将他灼烧的热度,却听到门外的人重重地“啧”了一声,稀里哗啦的纸袋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难不成是来给他送饭的?   这个猜想冒出来没多久,那人就隔着一扇门开了口:“在不在?给你带早餐了。”   是白夫人的声音。   夏濯撑着墙爬起来,透过猫眼看了一圈,红色的衣摆露出一小截,翩长地垂在地面上。   “夫人?”   “是我,把门打开。我还有事要忙,别耽误时间。”   夏濯长吁一口气,僵硬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这才察觉到脖子后爬满了不知什么时冒出来的冷汗。门锁在手心下发出咔哒一声响,门外的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握上把手,将门向内推开了,露出半张脸来。   动作比头脑快了半秒,他猛地下意识伸手抵住了门板。   栾萦雪披着不知哪里找来的红帘布,手里攥着从餐厅里拿来的打包袋,上面布满了指甲戳出来的洞眼。但在他将门重新合上前,一只脚已经卡进了门缝间,阻碍了他的举动。   “原本以为你不会上钩的,没想到会这么好骗。”栾萦雪用力抵着门,不再伪装声音后露出了有些狰狞的笑。她像是感受不到脚被挤压的疼痛,任由精致圆润的小皮鞋起了皱,尖利地叫道:“把名片给我!”   夏濯堪堪挡住她,险些被伸进来的那只手抓上脸,边咳边急促问:“咳咳……什么名片?”   “你的名片!我要你的名片!”栾萦雪将印着“模特”的名片丢进房间,摊开手向他不停讨要:“是我先看上的,把它给我!”   夏濯皱着眉看着地面上那张卡片,洁白的纸面上落着歪七扭八的灰痕和掐印,似是被人蹂躏后踩过好几回了。栾萦雪不停地撞着门,嘴里说着威逼的话,和这几日安静老实的模样截然不同,精神完全已经处于悬崖的边沿,随时可能崩溃。   “她找我好几次了……我会被杀掉的,我不要这个身份,你去给她做替补啊!你这么蠢,就应该死了给别人铺路!”   夏濯不爱听这话,哪怕脑子里混成一团,他也不能让别人占口头便宜,毫无气势地骂骂咧咧道:“神经病吧你,脑子都被自己腐化没了?交换名片就等于交换身份?那你之前怎么不把你冤死的朋友身上那张拿走?你现在把名片丢了不也等于丢弃了身份?咳、咳咳……赶紧滚!”   “那个男人死了!他死在餐厅里了!他已经被杀了!”栾萦雪挤进上半身,怨恨地看着夏濯:“我知道新娘有个好朋友,身份就在你手里,这明明应该属于我的!是你那时候抢走了属于我的身份,不然我不会被逼到现在这种境地,更不会和倩倩闹翻!倩倩就是你害死的!我要替倩倩报仇!”   夏濯听懵了,都不知该不该笑。这是什么强行扣锅的言论,怎么一个两个参与者都是这副德行?!想到这小姑娘一开始满面羞怯地给自己递手帕,还真是应证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他撑了这么久,实在有些没劲了,片片酥麻感爬上脊背,像是随时都可能会晕过去。就一秒恍神的功夫,栾萦雪猛地冲撞进来,直接伸手掐上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裤子口袋里到处翻找。   “给我!快把它给我!不给我我就杀死你,然后迟早会搜到的。”   被掐着嗓子,夏濯咳都咳不出来。他眼皮跳得更厉害了,汗几乎浸湿了整片前额和后脑,脸红得十分异常。他有些不敢置信这话是眼前这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女生说的,那种如蛇蝎般的视线让他几欲呕吐,更别说是这种被紧贴着肌肤的感觉令他胃里抽搐不歇。   “呃……”   发热的身体将脖子上那双手衬托得格外冰冷,束缚难以喘息的感觉令人眼前一片昏花,一时他都能感受到血管急速流动和跳跃的动静。   推不开……   靠……不会真被掐死在这里吧。   这时,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说话声。   “餐厅里那什么玩意儿,真恶心……喂,你怎么不关门啊,我进来了啊……夏、夏明明?!卧槽!!!”   塑料袋啪嗒落了地,门被一脚踢开撞在墙上,呯一声巨响让夏濯脖子上的力度一轻,紧接着骑在身上的栾萦雪被一把拽开了。   空气重新涌入呼吸道,眼前模糊不清,眼泪不知什么时候都被刺激出来了。他踉跄着冲进卫生间,一边吧嗒吧嗒掉泪一边吐。被关渝舟触碰的时候这种反胃感已经减轻了很多,他原本还以为有所恢复了,没想到搁别人这边情况还是没什么变化。   褚津反扣着栾萦雪的手腕,冲着门扬声问他:“夏明明,你没事吧?她给你下毒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栾萦雪挣着要爬起来,她压得住体虚的夏濯,却躲不开健康的褚津,冲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叫嚣着:“我不会死的,死的一定是那个叫雪莱的原住民!我会活到最后的!”   “怎么回事?”   熟悉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来,让夏濯稍微清醒了一些。关渝舟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瞬间就驱散了他积攒而起的恐惧。他勉强撑着地面回过头,还不忘从墙上扯块毛巾下来擦擦嘴,一转脸就对上了那双黑漆漆的眸子。   关渝舟扫了眼地上的女生,又走进卫生间看了眼夏濯,脸色瞬间黑得吓人:“她掐的?”   夏濯这下也不勉强自己了,他干脆虚虚地往拦截淋浴器的玻璃门上一靠,弱柳扶风般点点脑袋,借着鼻音控诉道:“咳咳……差点以为要挂了。扶我起来,我要掐回去。”   还以为自己就要进鬼门关了,这亏可不能白吃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被人踹了一脚还笑着原谅的“慈善”心肠?他可没有那种东西。   本以为关渝舟会搀着他让他还手,可不料这男人一言不发地朝地上的女生走了过去,竟伸手狠狠擒住了对方看上去更为纤细的脖子,一声惨叫吓得原本还在看戏的褚津无防备地退了一步。   栾萦雪瞪着眼张开嘴,喉咙里嘶嘶作响,指甲几乎要扎进关渝舟手臂上的肉里,脚也一下两下地胡乱踢着。关渝舟却就着握住她脖子的姿势,将她整个人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他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体,一字字沉声道:“腿不想要的话,我给你全部打断。”   栾萦雪压根不接受他的恐吓,踢踹得更用力了,这个角度夏濯光是看看就觉得肉疼,关渝舟却并没制止,逐渐收着力道,青筋渐渐在手背上突出。   这架势比栾萦雪刚才的更要阴冷,夏濯坐在地上看傻了眼。他看着那女生瞬间变得柔弱又娇小,眼泪和自己一样顺着光滑的脸颊流淌下来,随着时间的分秒推移眼睛逐渐充血,浑身颤栗、抽搐。   “喂……”倒是褚津心惊胆战地喊了一声,这才让夏濯如梦初醒。那种黑暗的念头瞬间被打消了,他的确不在意这个女生是死是活,但却不乐得见关渝舟替他杀人。   腿上知觉还没恢复,他连忙敲了敲玻璃引起男人的注意:“别。”   夏濯就说了一个字,但他觉得关渝舟能明白他的意思的。   男人脸色并没见缓,眼睛却瞥了过来。他盯着夏濯看了几秒,在栾萦雪挣扎弱到几乎停止时松了松手,低低吩咐了一句:“别跟出来。”   夏濯点点头,没问缘由。   关渝舟拎着人出了房间,后来的白夫人和余子昂已经围观了许久了,虽然还没过问,但看眼下这种情况不难猜发生过什么事。   楼梯两侧的各种花瓶瓷器依旧崭新,摆放的位置这几日都让参与者不禁捏汗。   关渝舟蹲下.身,将那女生放在地上,他垂首轻声道:“虽然他说不杀你,但我希望你死……你要是想活下去,就自己试试看运气如何吧。”   说完,他不顾栾萦雪怨毒和恐惧相融的眼神,伸手将人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碍于花瓶的阻碍,栾萦雪无法去够扶手,慌张中想要抬手抱头,却时机不准腾了空,整条胳膊狠狠压在身下,骨头猛地咔嚓一响。惊呼演变成哀吟,转眼间她已躺在二楼的楼梯口,两条手臂都扭曲地垂着,额前也挂了彩。   “呜呜……”   沉闷的脚步声自上而下,关渝舟一步步缓缓走下来,抓住了她的头发,强迫人仰视自己:“说是两条腿,怎么断的是手?”他冲着对方流出的血,忽然又笑了一声:“不,也没错,你用这双手掐了他,我废掉你的手才是对的。但是你刚刚踢我,所以我还要废掉你的腿,免得你留下它们,什么时候还会去踢他呢?”   关渝舟语气慢条斯理,不像是对一个即将受刑的罪人,更像是课堂上授业的老师,一字一句都清晰明了。他就着扯拽头发的动作,将栾萦雪向前拖行了几米,直到楼梯边沿才停下,“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下你别搞错,记得断的是腿。你不亲自动手,我动起手来可能到时候废的就是你的整个人了。”   栾萦雪这下才知道害怕,她癫狂地蹬着腿,想要阻止关渝舟的动作,声音也因剧烈的疼痛而打颤:“你松手……松手,不要!”   关渝舟看着地上那片从她口袋里掉出的药片,抬脚上前将它碾碎了。   眼泪和鼻涕混作一团,看着从夏濯那边夺过来的药被损坏,栾萦雪终于忍不住求饶:“你……你为什么!我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惹他,我不该踢你,我一时冲动,我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出房间了,放过我,放过我!”   关渝舟站起身,脚下一个用力,将人再一次踢了下去。他冷淡地站在那儿,看着样貌若不经风的女生痛得几欲断气,上方恰巧传来夏濯有些迟疑的呼唤。   “关——强强。”   听这声音,应该是乖乖地留在了房间里,没有看到楼下的这些情景。关渝舟不再理睬已经摔到最低端的女生,重新向上走去。   “在,这就来了。”   温和应过夏濯一次后,他很小声地叹道:“你怎么敢动他。”   这话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已经废了四肢的栾萦雪说的。明明宅子里没有风,话音却和地毯上那些药渣一样,眨眼间就消散了。 第52章 完美收藏品(二十八)   “你把她怎么样了?”见人回来后,夏濯叼着面包问起关渝舟。   还有功夫吃,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关渝舟面露遗憾,温声回答:“她崴了脚,从楼上摔下去了。”   褚津:“……”不敢吱声。还好之前被怼得讲不出话时没气火攻心揍夏濯一拳,不然恐怕现在楼梯下躺着的就是他了。   听栾萦雪所说,休闲服死在了餐厅。夏濯不能亲眼所见,只能从褚津口中听来其中的细节。   “说是死在餐厅也太粗略了,准确地讲应该是尸体被送去了餐厅。我紧跟着栾萦雪进去的,那个执事正在布置餐桌,从推车里新搬了一个花瓶放到了餐桌中间,还说是家主昨晚兴致大起连夜赶工做出来的,上面还印着一张扭曲的脸,就像是把人皮给撕下来套在了花瓶上摆在那儿了。”褚津说到这里,忍不住朝余子昂那边靠了靠,以求一些加护:“栾萦雪只朝执事要了个打包袋就走了,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但没细想,只记着带点东西给夏明明了,要是早一点跟她身后上来就好了。”   关渝舟没理睬,倒是夏濯啃完一个面包,慢腾腾地爬起来漱口洗脸,然后在镜子前甩了甩头,揉着眼睛道:“我眼皮一直在跳,刚刚还以为是在昭示着栾萦雪会给我惹麻烦,但到现在还是没有停。”   头顶的天花板上蓦地传来咕噜一声,像是什么圆形的东西滚了过去。   房间里的几人下意识抬头看向上方,原本洁白的墙皮泛着淡淡的红色,竟是浮现出几个大小相同的正圆形潮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摆放了许久、液体浸入地板才晕染而成的。   余子昂望着透着一条缝隙的窗:“天好像暗下去了。”   他们一直呆在亮着灯的宅子中,因此并没有察觉外面的乌云聚集起来。   夏濯冒出脑袋,也有些懵:“我明明没有拉上窗帘啊?”他记得清清楚楚,早些时候还对着窗外发呆呢。   白夫人道:“第六天了,都小心点吧。”   她话音刚落,四周突兀地响起玻璃咔咔碎裂的声音。夏濯就近回头,看见镜子自中间裂成了蛛网状,一点点碎渣掉在洗手台上,灯也在同时闪了两下。   关渝舟立即反应过来,原本放在抽屉中的手电筒出现在手中,在房间暗下后一道光亮直打在墙面上。   光表亮起,正正方方的屏幕上多了一个信件图样的按钮,众人抬手各点进去,光屏跳跃出来展在空中,上多了几行字:   【特殊事件】蜜尔娜·雪莱患上恐婚症,计划婚礼前一日逃离主宅。波伊尔·柯克得知此事大怒,召集所有仆人进行搜查。   【特殊任务】帮助蜜尔娜·雪莱完成逃离。   【特殊提示】蜜尔娜·雪莱陷入恐慌,会对所有参与者进行无条件攻击。波伊尔·柯克得知访客与未婚妻合谋,会对所有参与者进行无条件攻击。   【额外奖励】积分*5。   (任务倒计时120s)   褚津看完后怪叫一声:“我靠,这么刺激的条件就给5分?真是越来越抠了!”   余子昂习惯性推了推镜架:“哪怕不给你积分,你也要完成它。”   背面意思就是在说他不知好歹,有奖励拿就不错了。   “所以说,是要在不被任何一位原住民发现的情况下送雪莱出去,另一方面又要避免雪莱和波伊尔的正面接触。”白夫人抱着手臂,说话间右手指节不停地敲击左臂,显得有些不耐:“是有点棘手,看样子是故意设定在这里打乱我们的计划。”   “不一定非要不被雪莱发现呀,完全可以引她出去。”夏濯插话道。他身体状况依旧不乐观,声音听上去哑了许多。   关渝舟将毛巾浸湿搭在他脖子上,问:“要吃药吗?”   夏濯一掏口袋,这才注意到藏起来的那片止痛药不见了。他顿了顿,字字铿锵地扯谎:“我吃过了。”   其实并不很痛,现在毛巾一敷,几乎就察觉不出来了。   关渝舟手却往他嘴边递了递:“那再补一片。”   夏濯:“……”有钱存着换零食吃不好吗,这玩意儿苦不拉几的一点都不过瘾。   白夫人看不下去了:“好了吧,你有时间照看人,不如先在剩下的不到一分钟内想个策划。总共就四层楼,然而加上变成瓷人的参与者后,我们一共要面对的原住民却有十四个,不如趁这个空档直接去一楼等——”   “十五个。”关渝舟更改道:“我们并不需要想新的计划,按照原本的继续来办。”   “……十五?算了,多少个不重要。”白夫人皱着眉,并不赞成:“任务里只说送雪莱离开,没有让你杀波伊尔,你这不是明显在增加难度吗?”   “我是在降低难度。”关渝舟道:“在波伊尔的视线中护送她离开,远比先杀了波伊尔然后再送她离开要困难得多。”   白夫人咬了咬唇,没话说了。几秒后她才妥协:“行吧,那还按照原来说的,直接去四楼取药。”   (120s倒计时结束,大门已封锁。)   楼上的杂音突然间扩大了几倍,地板震颤着,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坍塌。这几天下来他们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但不难猜是雪莱开始行动了。   关渝舟握着门把手,道:“动态视力好的想办法去确认大门的钥匙在不在波伊尔身上,顺便引他不要和其余人撞面。”   褚津举起手:“这个我在行啊!”   “那你和余子昂去。”关渝舟点了头,接着转脸和白夫人道:“拦住上楼的瓷人,有问题吗?”   白夫人瞥他一眼,踩着高跟推门径直朝外去了,走之前还不忘背对着丢下一句:“脏活就知道丢给我做。”   人都走光后,关渝舟朝夏濯伸出手。他好像没有什么紧张感,依旧泰然自若地带着一抹笑:“走吧,带你去四楼看你心心念念的那道谜题了。”   夏濯顺着他的指尖一直看到袖口,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上的毛巾,还是退而求其次地抓住了他的衣摆:“那我只能尽量不给你拖后腿啦。”   雪莱可以穿梭在属于参与者的花瓶之中,现在他们必须要远离的就是存放了花瓶的房间。没有时间实施像封住余子昂花瓶那种如法炮制的方法了,现在说得好听就是看能耐,说难听就是看运气。   但总而言之,三楼和二楼无疑是最危险的地方。顶灯全部碎裂,哪怕现在是白天,乌云一遮房内依然昏暗。这里本来门和走廊都用深色装点,现在乍眼看去就像是一条漆黑的隧道。   余子昂和褚津倒是溜的快,也不知现在钻到什么地方去了。路过围栏时,夏濯悄摸摸地冒着脑袋看了一眼,楼下沙发前坐着的正是拄着拐杖的家主波伊尔。人设这个东西的确玄妙,他光是往那里一坐,哪怕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周遭却像是铺盖着一层忧伤的气场,实实在在演绎了一个遭到抛弃的可怜人形象。那一排瓷偶整齐地守在他的身后,脸上还是带着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像是随时待命,一眼瞧去还真有点科幻感。   窗户玻璃外都设有铁栏杆,唯一能够供人出入的只有那扇大门。夏濯觉得,波伊尔这么一坐,还真有点看门犬的意思在里面。但他没有功夫多欣赏,和关渝舟顺着楼梯,向动静最大的四楼而去,在脚尖踏上属于四楼地界的那一节阶梯时,声音却又戛然而止了。   关渝舟将手电筒递到夏濯手里,做了个嘘声手势,把对方呼之欲出的半个咳声压回了喉咙里。   没多时,脚底下的某间房里传来轻微的“咔啦”一声,雪莱从花瓶传送,由四楼到三楼去了。   两人不再迟疑,借着地毯的遮掩直接进入走廊。正对的房间门紧闭着,依旧从外锁住了,波伊尔原本想用这扇门锁住他的未婚妻,看来并没有如他所愿。   关渝舟没有停留,他对家主和未来女主人住的房间一点都不好奇,带着夏濯朝着右侧走去,直到停下脚步,夏濯才想起来面前这个房间他来过一次——正是原先波伊尔给他配药时的那间储药室。   “咳……你哪来的钥匙?”   看关渝舟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把手,夏濯有些惊讶。   关渝舟没有回答,只是提示了他另一点:“手电筒离远一点,照在门上看看。”   夏濯听了他的话,试着晃了晃手腕。光照在那扇门上,有一部分洒在关渝舟这时掏出的纸上。那是夏濯得到的信封,洁白如雪,在信封的对比下,他立马分辨出了这扇门涵盖着淡淡的粉色。   四楼的灯一直那么暗,一方面为了烘托气氛,另一方面为了遮掩房门的颜色,让人视觉产生误区。   “原来那张纸的颜色指的是这个……”   关渝舟边打开房门,边解释起他前一个问题:“记得上次去的储物室吗?那扇门有些难开,地毯的摩擦力太大了。并不是因为地毯装厚了,而是因为它下面埋了东西。”   “哦~”夏濯看着人将门从里反锁后,顺手按了按墙上灯的按钮。   开关依旧会给出响动来作回应,但头顶的灯泡却整个碎成了块,手电筒的照射下柜子的玻璃也已经七零八落,在眼皮底下正微微泛着光。   “感觉好一些没?”   夏濯点点头:“看到你就好多啦。”   关渝舟笑了一声:“就会贫。”   “这才不是贫……哎,我明白了,五个数字的开头12345对应的就是五个柜子吧。”每行每列堆着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玻璃瓶,从包装看就有几十种不同模样的,总共药水合计估摸着不下三位数。眼看关渝舟伸手去掰还残留下来的玻璃碎块,夏濯忍不住拦了一声:“你别,我把毛巾给你,你包着手。”   关渝舟摇摇头,拒绝了。他体贴地将毛巾重新包回了青年脖子上,指腹隔着一层绵绵的布似有若无地蹭了一下,“觉得柜子有问题吗?”   “有。”夏濯缩了缩脖子,脚后跟朝后挪了挪,“要是想把针用在,咳……用在家主身上的话,机会只有一次,我觉得这里很可能会下套,因为参与者根本不懂柜子的序号嘛。有可能一号柜是左手边第一个,也有可能是右边第一个啊。”   他说话气音很重,呼吸还有点滚烫。关渝舟思索了一下,将他推到桌子前坐下,“的确。你找找桌子附近有没有线索吧,我来查柜子。”   夏濯哦了声,攥着手电筒扫了圈桌面。他看着离自己有几步距离的关渝舟,忽然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现在已经可以从商城换道具了。   片刻后,他笑吟吟地递过去一把崭新的手电筒,语气十分骄傲:“你用我的!快点!”   关渝舟:“……”他弯着眼角,笑着伸手接过:“这么大方?随便用?”   “随你用!”夏濯瞥了眼光表上显示的余额,底气很足:“用完了给你新的!”   “好,别那么大声,小心嗓子。”   尾巴一翘起来就不顾四周环境了,被关渝舟一提醒,夏濯连忙收敛了些兴奋劲儿,埋头随手打开了一侧的抽屉。   看得出来,波伊尔平时的习惯良好,也许是做医生的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小洁癖,就像这个房间还弥漫着一股淡淡消毒水的气味。   这个储药室他应该常来,抽屉里摆着几盒品牌不一的雪茄,包装已经有开过口的痕迹,桌肚下方的垃圾桶里也有着用过后被丢弃的稿纸。   夏濯稍稍弯腰,也不嫌脏,从垃圾袋里翻出了其中一张。   这是一张婚纱的草图,随处可见修改过的痕迹,一侧还很认真地记下了捧花的颜色,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里面。夏濯又翻出几张,内容都七七八八,就连婚戒的设计废稿也有好几份。   “这个波伊尔还蛮上心的嘛……咖啡都备好了,应该没少熬夜。”他感慨着爬起来坐正,一把拉开左侧的抽屉。   也许因为这个房间一直锁着的原因,所有的抽屉都没上锁,这倒给他们省了不少事。和右侧摆着生活用品的抽屉不同,左边抽屉显得有些空,只有一个古董老式相机和压在下方的一沓反扣的相片。   夏濯下意识看了眼关渝舟,将相片拿出来翻在桌面上,惊讶的发现其中拍摄的对象全部都是健康时期的雪莱。   吃饭时的雪莱、坐在书房里看书的雪莱、练习形体时的雪莱……起初还挺正常,全部都是生活照,但角度奇怪,不少镜头有特地拉进的模糊感,还被一些不明物体遮挡了一部分。   他立刻想到,这些全是偷拍的。   再往后,穿着睡衣的雪莱、洗澡时的雪莱、甚至还有在床上和旁人做着什么成人活动的雪莱。   其中合伙出演的那名男人没有露脸,但他搂在雪莱腰上的手上却带着那枚祖母绿的戒指——首富没跑了。   “……关渝舟,我真的要长针眼了呜呜。”   关渝舟不明所以,朝这边走了几步。夏濯却手一扫,直接将后面那些少儿不宜的图重新塞回了抽屉里:“你不能看!咳咳咳……”   一激动,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   关渝舟无奈地笑了笑,转瞬却又皱起了眉。他“嘘”了声,一把将夏濯推进了桌子下方,顺手将桌面上摆着的剩余照片全部清理干净了。   两把手电筒全熄,反锁的门被插.入了钥匙,声音隔着门板并不清晰,却令人神经瞬间紧绷。   吱呀——   鞋底摩擦地毯的声音细碎传来,波伊尔那晚怪异的标志性嗓音盘旋在不算宽敞的房间内:“亲爱的,你在这里吗?” 第53章 完美收藏品(二十九)   本来以为波伊尔会守在一楼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桌下空间不大,装一个夏濯已经有些勉强,现在只能祈祷这原住民不会多往前走几步看到桌子后的光景。   “我不是说过不要乱跑吗,你的伤还没好,一运动裂开了,缝合起来你又嫌疼……”波伊尔声音轻柔,但听上去莫名有些渗人,“乖乖出来和我回去,你看我们的房间被你弄得那么乱,但亲爱的,我并不是责备你,我已经整理好了,你再怎么任性捣乱我都爱你,你是知道的。”   波伊尔又朝前迈了一步,抬手敲了敲桌面,阵阵震动感自夏濯头顶荡开。他捂着自己的嘴遮去呼吸声,视线紧紧地锁着身旁关渝舟的身影。对方撑着两侧抽屉,以一种保护姿态将他堵在了里面。   窗外能照进来的光不多,以至于现在关渝舟背对着玻璃,表情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哪怕你被别人玷污,在我心里也是纯净如月光一样……你还在为那件事怪我吗?我那是爱你,我把你打造成最漂亮、最完美的样子,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你不喜欢吗?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敲击的声响没了,波伊尔双手撑上了桌面。他似乎笃定桌子下方藏着他的未婚妻,耐心地守在那边,满目都是快要溢出的柔情。   再这么下去,两人被发现就只是时间问题。   “好了亲爱的,快和我回去治疗,你看你上次莽撞地摔下来,可吓坏我了。”波伊尔接着道:“我答应你,等我们完婚,我就哪里也不去了,一心一意地陪伴你。我会抱着你离开这肮脏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任何别人、只有我们俩的地方……”   夏濯蹲麻了腿,盖在脖子上的毛巾渐渐下滑,轻轻落在了地上,沾了半面的灰。他伸手戳了戳关渝舟,顺便朝里挤了挤,硬是腾出了分米宽的位置。   关渝舟看了眼那可怜兮兮巴掌大的地方,觉得有些好笑。其实和家主碰上也不是什么必死的事情,只不过那意味着他们藏在暗中的计划泡汤,一切都要拉上明面上来办,会更加棘手,难度上翻。更让他担心的是时间问题,原本参与者一共有七天时间,但这个特殊任务的跳出无疑表示着他们剩下的时间只有十个小时出头了。   现在出头与波伊尔对上,就意味着他们得强行与他周旋剩下的时间,体力消耗就是最大的难点。   “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向你走去了,毕竟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别让我担心亲爱的。”   这话一出,夏濯冷汗又开始朝外冒了。他紧张地扯着关渝舟的袖子,硬要把人往里拽,门外却恰时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耳旁的脚步声消停了,那“咚、咚”富有节奏感的声响持续着自门口朝远处离去,比以往他在夜间听到的都要急促一些。   波伊尔站在桌前望着门的方向,片刻后忽然仰面大笑,抬手猛地掀翻了桌面上的烟灰缸,碾上了一地的碎玻璃渣。   “又逃走了,真调皮……这也不错,让我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舞会上的你是多么可爱的精灵……”他颤着肩膀,指节闷在塑胶手套中不停咯吱咯吱响着,拉开了房门哼着歌,重新反锁后离开了储药室,“真让我头疼,好吧,我再陪你玩一会儿……”   声音越来越模糊,总算是走远了。   【获取梦境碎片*1】   夏濯缓缓放下手臂,掌心里全是水汽。关渝舟松开护着他的手站起来,打开手电后活动了一下腿脚,垂眸不带什么情绪地问道:“想让我也躲起来,是怕我会出事吗?”   “才不是。”夏濯看了眼毛巾,花了两秒时间决定舍弃它,“我躲在里面不一眼就被他发现了嘛,你挡在前面说不定还能遮一遮我。”   关渝舟:“……”   行吧,他本来也就不指望能从夏濯这张嘴里听到什么想听的话。   夏濯随手捡起毛巾打算丢掉,一揭开却发现底下露出了一角相框。他嘴里“咦”了声,借用毛巾顺便把相框也包起来了,身体一直头顶猛地撞上木板,还张着的嘴下意识一闭,舌尖立刻遭了殃,喉咙里还小声咕噜叫唤了一下。   关渝舟:“……”   他无奈地看着这人丢了相框捂着脑袋冲出来,直往自己身上拱,好笑道:“下次注意点。”   夏濯呆滞地看看脚下,又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我是不是要凉了,我没有痛感了!我明明觉得咬了自己一口,嘴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因为你前不久刚吃过止痛药。”   “……哦,对哦。”   或许这个梦境中相框里装着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是上次的那只女性手,还是现在里面的照片。能在一沓中被单独挑选出来装裱,足以见得这张照片在波伊尔心中地位不低。   照片中光线不太好,应当是阴天或者窗帘都被拉上的情况下拍的。正中间摆着一个一人高的大花瓶,丰富的色彩和立体精致的雕工将它装点得华丽又端庄,里面装盛的不是五颜六色的新鲜花束,而是雪莱惨淡无光的漂亮容颜。   她穿着宝石装点的衣服,手臂处空荡荡地打着结,嘴上的妆涂出了位置,手法显得十分不熟练。她像是一朵已经开败了的美人蕉,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浑身散发着颓然又不详的气息。   相框下刻着一行英文字:My?best?collection——我最好的藏品。   之前夏濯就有些疑惑,花瓶依然是为了承载鲜花而生,宅子中有数不胜数的瓶子,却见不到任何一朵花。看到这里他大概明白了,在波伊尔心目中,无论多么稀有的鲜花都配不上他的花瓶做衬,能够装在这里的只有他的未婚妻——蜜尔娜·雪莱。   整张照片像是在扭曲,再暗的光都没法阻拦其中主角眼里的怨恨。但也正因为环境昏暗,将她背后柜子上的荧光数字呈现在了两人眼前:31254。   不是从左到右数,也不是从右往左,这里五个柜子的顺序都被打乱了。   关渝舟不耽误时间,离开了夏濯的身侧,到柜子前取出道具仓的那根针管,开始按照提示配药。   “你说,他原来给我这针筒里配的药真的是止咳用的吗?”夏濯一旁无事,托着腮坐在桌前看他。   “不知道,你想试试吗?”关渝舟没有回头,“药剂没扔,我用容器收起来了。”   夏濯连忙摇头:“你不会是嫌我累赘,想找机会弄死我吧?”   关渝舟皱了皱眉,没再应声。   夏濯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将相框一扣,嬉皮笑脸起来:“嘻嘻,不行,我缠上你了。”   他的话让关渝舟脸色渐缓,男人晃了晃手里混着五种不知名液体的针管,直到将它摇成绿色才停手,“可以离开这里了。”   屋外的动静全都消停了,但楼下却有些热闹。为了能够随时使用药液,关渝舟并没有将它再次收入道具仓,而是藏在了袖子中。   两人路过雪莱的房间时,发现门已经被打开过了,浓重的血腥味不断地溢出,众多花瓶摞在一起,像一个随时可能倒塌的塔。门外临近楼梯口间正歪着个干净的瓶子,体型并不大,一看就是从旋梯上顺手捞来的,恐怕是刚才其他三人中哪一位为了将波伊尔引开才特地用了这种拙劣的技法,模仿雪莱的行动特征故意引鱼上钩。   他们很快就得知用这技法的人是谁了,因为自上往下看去,正巧可以看见一个拼命逃窜的人影和紧随其后的波伊尔。   白夫人从不舍弃的高跟鞋不知丢到了哪里,红色的长裙被撕到膝盖,手里还握着一根拖把上的金属棍。如果是一开始就被发现了,那么从他们结束躲藏到现在,她至少逃了有一刻钟的时间。梦境中的原住民不知疲累,但参与者却截然不同,在走廊并不宽敞的三楼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拖了这么久的。   “走,她快撑不住了。”关渝舟道。   合作这么久,他的确是了解白夫人的。在下楼期间,夏濯清晰地听见白夫人闷哼一声,手里的棍子当啷落了地,顺着楼梯往下滚了点距离,最终卡在了扶手底端。波伊尔从后抓住了她裙摆上的碎布,将人直接扯倒在地上疲惫地喘气。   关渝舟直接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地毯上吸的灰被向上震起。波伊尔犯了病,神经兮兮地用手术刀一道道划在她脖子后,引得她蓄力涨红脸直接用男音破口骂出了声:“关渝舟我草`你大爷!要是我死了我他妈做鬼第一个杀了你!”   “你们都得死,雪莱是我一个人的,所有人都不该知道她的存在……”波伊尔拽着她的头发,嘴角上挑紧绷成怪异的弧度,鲜血似乎增添了他的兴奋度。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来参加婚礼的人平安回去,他已经心理变态,想要召集所有认识雪莱的人到宅子中,然后将其一窝给端了。   楼梯上不少碎裂的瓷质肢体散落,从一楼一直向上延伸着,如果瓷人也会流血的话,估计整个旋梯上都被它们的血给浸透了。   手术刀不像西瓜刀,用它来捅人的目的不像是置于死地,更像是用来折磨人的,每一刀都不致命,在一个医生手中却刀刀都疼到了点上。白夫人一旦被缠上就难以挣开,散着头发仰面再次骂道:“我就不该多此一举去救你!痛死老娘了!”   关渝舟双手拽着毯子的一角往后猛地用力一扯,还有功夫嫌白夫人本声难听:“别喊了。”   地毯被腾空掀起,波伊尔脚下不稳连忙朝后退了退,让白夫人得了空爬起来滚到了一旁,离开了最危险的范围。然而下一秒却让无论是她还是关渝舟都惊住了,夏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当着他们的面直冲波伊尔而去,手里还握着那根从楼梯上捡起来已经摔变形的钢管。   “他烧坏脑子了吧!?”白夫人捂着脖子吼了一句。   一楼传来褚津的一声叫喊:“大门打开了!”   门开了他们现在也无暇估计其他,夏濯那细胳膊细腿哪里受得住被一个健全的原住民压制,被拽着手腕一扭就脱了臼。无差别攻击早就生效,波伊尔不再顾忌他是未婚妻的“挚友”,刀尖直直插在他的肩胛骨位置,薄薄的布料经不起这般折腾,缝隙下鲜红的液体点点滴滴渗了出来。   关渝舟头脑一空,竟然就这么空着手跑去,隔了一米外朝夏濯伸出手,想要将人从原住民手中抢回来。他心率很快,哪怕原先和鬼怪脸贴脸也没这么胆颤过,慌着叫了一声名字。   青年脸色还是以往那样不大好看,他眉目扭曲,牙上下用力相抵,一声痛呼都没发出来。   这一刻像是电影被慢动作播放了,关渝舟明明觉得离他已经很近,却最终抓了个空。波伊尔诡异的笑声像是嘲弄,带着人朝后退去,嘴里念叨着:“你要是那天乖乖注射了我给你的药水,今天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夏濯脚后跟拖在地毯上,脸色发白,连声音都在颤抖:“那个药水……”   “别这么紧张,只会让你慢慢睡着而已。”   “……原来你一开始就要杀我。”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安全身份,只不过给了玩家一个互相争夺的理由,再加上最后死法不同罢了。   “你是她最在意的人,不杀了你,她怎么能心里只有我呢?”波伊尔天然卷的头发垂在夏濯脑后,他满怀得意地看着被钳制的人,却忽然间脸色骤变,愣愣地松了手。   在这短暂愣神时间内,夏濯已经拇指一个用力将针筒推到了底。他的右侧手臂还垂着,就那样快速地用左手将那管毒药注射完毕了。   “慢慢睡着的话我可能会反击的,所以还是这种立竿见影的毒药好啊。”夏濯松开手,说出这句话时,眼里似是闪过一阵有些奇异的光。   空空的针筒也落了地,泛着冷光的针尖上还留着一丝不属于参与者的血液。他张了张嘴,还想冲着倒在地上瞳孔逐渐散大的波伊尔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人从后一把抱住了。   关渝舟避开了他的手臂,手紧紧匝着他的腰,力气大到像是要把他掐碎在怀里。   夏濯浑身一抖,连忙蹦着解释:“你自己抖毯子的时候把它弄掉了的,我可不是偷拿!”   关渝舟埋在他颈窝里,有些急促地嗯了一声,“不是你的错,他不是人,你没有做错……”   不是你的错,波伊尔不是人,你没有杀人,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怀里的人没听明白,别扭地转了个身。   夏濯忍着反胃感用还有样学样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忘无辜地冲他眨眨眼,龇着牙道,“吓我一跳,我刚刚以为会很痛的,但我又忘了我之前吃了止痛药……看你刚刚吓成那样,我是不是演得很成功?” 第54章 完美收藏品(终)   两人抱了十来秒,夏濯吞下分泌渐快的唾液,推了推身前的男人,“我又没力气啦,但你不能再吃我豆腐了,不然你得负责一直背着我,我会吐你一身。”   关渝舟听话地松了手,也总算是冷静下来,哑着嗓子道:“你很厉害。”   夏濯扶着一旁的墙嘘嘘喘气,“哪里厉害,这种下三滥的策略换做是谁都做得到好吧,我看他手里不是一把断头刀才敢上的。”   褚津咚咚咚踩着楼梯上来了,惊疑不定地叫唤着,“没事吧?大门开了——哇靠,他这就挂了?”   “别总一惊一乍的,雪莱呢?该怎么把她送出去啊?”   “不知道,在楼上吧应该……”褚津草草一句便绕过他,赶忙去查看白夫人的伤势,“对不起,要不是我执意去抢他的钥匙,也不会——”   白夫人面对外人,又改为掐着嗓子细声说话了:“多大点事,大门只要开了就行。”   她一下像又变回了那个不近人情的冷艳高贵形象,方才指着关渝舟怒气冲天的模样已无影无踪了。   头可断血可流,在外的人设不能丢。   原本守在门前的瓷人一个不剩,风卷着地上的草叶,将远处的树丛吹得东倒西歪,没了追逐和碰撞的声响,四周再次静谧下来。   止痛片的药效快过了,夏濯能感受到脱臼那条手臂上的细微胀痛感。他还没细品一下,关渝舟已经上手摸了两把,咔哒几下顺畅地替他把骨头接回了原位。   “试试。”   夏濯活动了一下关节,由衷感慨:“你真棒。”   关渝舟看他一眼,心安理得接受了夸赞,也跟着弯了弯唇。但不经意看见那片被血染湿的肩时,笑意还没爬上眉梢就消了,“抱歉。”   “啥?”   “……没什么。”   众人守了十来分钟,也不见楼上有什么动静。要不是没有宣判梦境达成,他们还真以为雪莱已经趁没人注意间偷偷溜走了。   时间的流逝目前无法让人感到安稳,更多的只是愈发焦躁,褚津抱着手臂绕着沙发旁转了两圈,又捡起地上那根被丢弃的拐杖把玩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要不去楼上找找吧,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啊。要是这波伊尔死了,雪莱改主意想要继承家业什么的,死活不愿意离开,那我们任务不就挂了吗?”   他和余子昂对视一眼,就打算要上楼去搜查。没走两步,这边夏濯却拉了关渝舟一把,道:“我有一个想法……”   “嗯?说说看。”   “剧情里一直在强调雪莱是一个爱美的人,她很注重自己的外表。但一路下来也暗示了波伊尔把她变成了她所认为‘丑陋’的样子,被请来的又都是认识她的人,如果我变成这样的话,我宁愿藏着溜出去,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人最多的地方离开……要是时间快要到了,真的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可能会偏激到要把所有看到她这幅模样的人都处理了,所以在那之前或许我们需要躲避一下,把路给她让出来?”   一时间没人搭腔,显然是这么久以来,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用暴力方法来解决一切。哪怕雪莱自己不愿意出来,他们也可以把所有用来逃避躲藏的花瓶都砸了逼她出来——毕竟用来惩罚参与者的波伊尔已经没了威胁,他们并不需要为四肢不健全的雪莱而感觉到恐惧。   关渝舟先反应过来,抵唇笑了一下,“好,就按你说的来。”   白夫人眉头一拧——她果然还是觉得直接上楼抓人比较简单,谁知道这里的原住民真实想法会是怎么样的?也许如夏濯所说那样,也许就是故意被梦境安排来拖延时间让他们任务失败的呢?   但关渝舟话已经说出去了,刚踏上楼梯的褚津和余子昂也收回了脚,有些迟疑地跟着一起朝门紧闭的餐厅走去。门还没被完全拉开,关渝舟已经伸手稳稳握住了直撞而来的刀柄。   后面几人皆是一惊,完全没有料到餐厅里还有一个人在守株待兔——他们全都忘了还有个执事在这里,就连白夫人在计算人数的时候也没将这个人加进去,但她现在明白为什么关渝舟之前会说有十五个了。   执事身上还是那件燕尾服,只不过腰前围着染了血的白色围裙,和他斑白的两鬓遥相呼应着。他手上沾着面粉,俨然一副正在准备午餐的模样,看着来人还在礼貌地笑着:“还没有到午餐时间。”   关渝舟也客气地笑了:“我来帮忙准备。”说完他便压着刀柄,将面前这位身子板并不弱的人朝里抵去。   桌上还摆放着早餐时的用品,汤碗没有撤下,被这么用力一撞接二连三地往下掉,摔在一层地毯上碎了其中一小部分。趁着这个空档,其余几人连忙合上了餐厅门,一同协助上来。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把这人处理掉,而是拖延到雪莱愿意出去就行了。夏濯这回亲眼看见了桌子上那个用人皮所包裹起来的花瓶,一张扭曲被拉扯到变形的人脸霍然呈现在其中,无比显眼。他没忍住多盯了两眼,巧在此时门外的楼梯上又传来那种熟悉的“咚咚”声。   听得出来,雪莱是犹豫的。她似乎每走一步都在迟疑、时不时停下来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真搞不懂,主人都死了还这么替他卖命。”白夫人本就负伤,因此只在一旁屏息看着,见那执事一直握着刀不放手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哪怕情势演变成这样,执事依旧带着得体的表情,语气不温不火:“我是柯克家族的仆人,不论生来还是死去。”   说得倒是挺感人,但参与者却各个不为所动,褚津吐槽着:“虽然大家都喊他们原住民,但谁不知道这些都只是按照梦境设定行事的道具,又不拥有自己去思考值不值得的能力。”   执事不知能不能听进去这些话,恰时开口道:“我是看着波伊尔老爷长大成人的,老爷救死扶伤多年,自小就爱护一花一木,这一切都是雪莱小姐导致的。”   刀被夺走扔到一旁,撞上了一侧的落地窗。玻璃咔啦响了一声,窗外正是前不久夏濯和关渝舟刚捡过求救纸条的地方,现在只剩一片枯草在不停晃动,沙尘贴着地皮而过,一切都显得有些荒凉。   他两手空空地站在桌前,掏出手帕擦了擦破了皮的指腹,“老爷和雪莱小姐交往时,并不知道雪莱小姐是他人情妇。”   一时的信息接收不过来,几人站在那儿虽保持了警惕,却也没再贸然动手。   “老爷第一次发现时,雪莱小姐道了歉,但她明显没有记在心上。”执事背过身向前走了几步,注视着窗外的景象,似乎身上的那种气质同时和整个家族一起没落了,“她束缚了老爷,同时也毁了老爷。像她那样的女性,老爷根本无法控持。”   咚、咚、咚……   大厅内的声响还在继续,由远及近,最终消失在宅中。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雪莱坐在花瓶中向前蹦着,她似乎已经和身下的花瓶紧紧连成一体,正穿着一条很长的碎花裙子,裙摆被系成了一个小包裹的模样拖在地上。随着她的逐渐远去,那裹成一团的布料渐渐散开,拖在地上绽成了一片艳丽的花群,成了荒废花园里的唯一风景。   看着雪莱出了那扇铁门,光表上跳出事件达成的字样,褚津舒了半口气,“总算结束了……”   然而她并没能走出参与者的视线范围。字音刚落,远处的泥土猛地蠕动起来,一具挂着腐肉的尸体拔地而起,伸出缺了拇指的手扯住了拖在地上的裙摆,将人一把从铁门外扯了回来。   雪莱被从花瓶里拔出,被截断的四肢伤口裂开,鲜血像是从水管中喷溅而出,身上的裙子也变了色。她惶恐地挣扎,像鱼一样原地跳动,被手按住了头后尖声叫着,但一切都变得无意义,只能任由那两只手将她拖进土里。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间,松动的泥土自行掩埋,只留下大片的血迹。   这场骤变让褚津剩下的半口气又堵回了嗓子眼,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撞上了余子昂的胸膛,“卧槽……最后还要来这么一出?”   花瓶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到一小颗石子。明明没有受到多大创击,它却咔一声裂成了碎片,和创造它、使用它的主人一样不复存在。   “所以一开始到这儿后闻到的尸臭味,其实是被埋在地下的那个首富本人?”夏濯顿了顿,“如果期间将它挖出来和那根手指一起好好安葬了,还会变成现在这样吗?他会得以安息,雪莱也能平安离开吗?”   关渝舟抿了抿唇,“也许吧。”   但能从这里出去就好了,谁又会去多此一举呢?   【获取梦境碎片*1。】   【回归选项已开启。】   桌上的人皮消失了,连带着一同不见的还有原本站在参与者面前的执事。他像是随着窗外的雾气一同挥散了,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只剩下手中那块擦过伤口的手帕飘忽着在空中荡了几圈,最终落在了夏濯脚旁。   “走了,邮件联系。”白夫人有些嫌弃现在自己身上的着装打扮,第一时间离开了梦境。   屋外的乌云散开,没了雾气的阻扰,太阳的光线总算是照在了这间有些年头的宅子上。看着外面的晴空万里,再看看脚旁的那小块布,夏濯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那我们也先离开了,这次谢谢你们。”余子昂抓着褚津的手腕,主动来向两人道谢。   “谢啦。”褚津挠了挠头,“所以说大户人家就是破事多,一群人都是疯子。”   “下个月能一块儿吗?你看我们也挺靠谱的是吧,要做啥就做啥,还不会拖后腿!”他怕关渝舟,但是却不怕夏濯,哥俩好地贴了过去,伸手就要搂人,“我看小明和我就很投缘~”   夏濯想也没想就躲开了,眼睛弯成了黑月牙,笑嘻嘻地闪到了关渝舟身后:“我劝你嘴上带点儿链子啊,我家强强会吃醋的。”   关渝舟瞥了褚津一下,眼里没什么深意,却成功堵住了对方的嘴。   “我们一周进一次,如果一周足够你们休息的话,到时候可以一起进。”   听了这话,饶是余子昂也有些惊讶了,“期限不是一个月吗?”   他像是疑惑不浅,连带着看关渝舟的眼神都变了变。   关渝舟给他的答案也很简单粗暴:“缺积分而已。”   后者摇摇头:“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你是怎么确定一周能进一次的?毕竟没有人能操控入梦的准确时间。”   “这和你没有关系。”关渝舟不给任何情面,干脆地封了这个话题,“一周后要一起吗?”   余子昂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道:“让我想想吧。” 第55章 咬一口就溜   直到最后余子昂也没有给关渝舟一个确定的答案。   一个月入梦一次对有些人来说就已经很快了,周周入梦的在身体上虽然造成不了什么压迫,但对于精神而言是很容易出现问题的。   毕竟虽然每次入梦在现实中不过睡了短暂的觉,实际上参与者却是在梦境中生活了数天。这种时间和现实相比较下来差别不大,很容易混淆而造成不必要的后果。   等那两人一同离开梦境后,夏濯才从关渝舟身后冒出来,“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关渝舟顿了顿,避重就轻道:“嫌我入梦太频繁了。”   “奥……”夏濯虽然不清不楚,但也没抓着不放。他扯过餐桌旁的椅子骑坐下去,歪着头道:“我有个地方没搞明白,你之前说参与者都不认识彼此,但大伙儿的确也是成群结伴的,那是怎么确定能进入一个相同的梦境啊?嗯……就比如你和白夫人、褚津和余子昂,再或者那个小七和穿休闲服的那个男的……是怎么一起来的?”   “身上带着同一块天然物的料子,在相似时间闭眼后就能同时入梦了。”说到这里,关渝舟指了指自己的耳钉,“你不是看到我和白夫人戴着同样的东西了吗?这是从一块天然石上取下来的料,专门找了人打磨定做出来的。”   “天然物的话不止石头吧,树皮树叶什么的不行吗?”   关渝舟想了想,诚实交代暂时没试过——毕竟主流就是戴饰品。他看着夏濯在思考事情的样子,轻轻笑了笑,“你介意吗?”   “啊?”夏濯愣了愣,突然磕绊起来,“我、我能有什么介意的啊。”   关渝舟解释说:“并不是定做了一对,一共做了近十个一样的,所有与我有联络的入梦者都拥有这枚耳钉。”   “所以我说了没在介意的。”夏濯小声撇了撇嘴。他伸手在关渝舟耳朵上碰了碰,感受着指尖下的温热和柔软,忽然道,“我好像已经习惯你的存在了。”   “嗯?”   “我暂时还不能接受别人来碰我,但对你已经不会了。”夏濯一双眼睛愈发亮起来,“不信你亲我一下试试看?”   “……”关渝舟叹了口气,“我看你是习惯来逗弄我了。”   “哪儿有啊,是你自己说给我奖励的,快来快来。”说完夏濯还主动扬起了脸,眼角一勾,笑得有些促狭。   “……”分明就是有,全写脸上了。   奈何青年还在不依不饶地催着,“搞快点,完事儿我还赶着回家睡觉呢!”   关渝舟静静看了他片刻,最终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吻落在那片脆弱且明显的青色血管上。   唇与肌肤一触即分,短暂得就连彼此身上的温度都感觉不到。   夏濯本能颤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关渝舟已经退回去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音,“我和你开玩笑的,你这就当真占我便宜了?”   关渝舟顺着他的话,“既然你是开玩笑,那就当无事发生吧。”   “哼,你说无事发生就无事发生啊?”   做也不满意,不做也不满意,还真是拿他没办法。关渝舟权当没听见,好脾气地笑着问,“不是赶着回家睡觉?肩还会痛吗?”   夏濯微垂着眼侧过身,阳光在浓密的眼睫上洒上一层淡淡金光,脸部线条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他摇摇头,嗓子不痒了,却抵着唇掩盖什么般咳嗽了两声,“你之前……许愿的时候遇到过什么人吗?”   “嗯?什么意思?”   “我想起来上回出去后我许愿,结果出来了一个能飘来飘去的手套……它声音听上去还挺老的,看上去这个梦境后面应该不是一群人类在组织吧,还挺玄幻……”夏濯挠了挠手腕,“所以我就有点好奇,是不是所有人许愿时遇到的对象都一样?”   “也许是,我见到的也是它。”   “唔。”夏濯若有所思。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啦!”夏濯笑嘻嘻地蹦起来,打开了光表,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他飞快瞟了眼关渝舟专注注视着自己的模样,乍一下觉得手腕被碰过的地方生出了一片灼烧感,火辣辣的发热,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两下被自己揉出来的。再看着回归确认选项时,他又不放心地再次确认了一遍:“下次还能一块儿吗?”   “嗯。”关渝舟面容柔和下来,温声道:“你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我。”   一听这话,夏濯觉得他的确还有一些问题该询问关渝舟。他最终只是将疑惑全部吞了回去,垫脚一把抱着对方的头,飞快地在那张嘴上咬了一口。   这一下几乎把他剩下的所有力气都用上了,两边分开时赫然能看见关渝舟下唇上多了一个差点见血的牙印。   关渝舟惊愕了,根本没有料到夏濯会来这么一出。然而不等他回神伸手去拉住人,面前的青年已经弯着眼丢下一句下次见,逃也似的从视线中消失了。   椅子上还留着点余温,阳光没了阻碍,将上面的一圈金属装饰照得熠熠生辉。   半晌后,他抚上刺痛的地方,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跑的真快。”   夏濯是跑了,但是他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在离开前处理。   等餐厅的门再开启时,关渝舟已经敛了笑。他慢悠悠地逛到一楼的扶手旁,耳边响起了似有若无的“咯嘣咯嘣”怪声。   “出来。”   细碎的响动并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了。   关渝舟稍稍弯了腰,一眼就看见了藏在楼梯底的栾萦雪。她蜷缩着趴在地上,双眼睁得很大,瞳孔失了焦距,像是在朝正前方看,又像是出神地发着呆。   双手虽然断了,但手臂还是可以活动的。她此时正呆滞地一点点啃着手指,姿势实在有些丑陋。地上散着指甲油凝固后的碎渣,她已经从指甲啃到了皮肉,却体会不到疼痛一般,将涌入的血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吞。   其实没有手按屏幕,舌尖甚至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都能选择回归选项。   关渝舟垂眸打量她几眼,随即短促地嗤笑了一声,“出不去了?”   栾萦雪嘴唇抖了抖,慢慢将视线挪到了他的身上。她的头小幅度地摇着,像是看见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东西,“你、你……早就知道……”   关渝舟朝后退了一步,膝盖往下全都被窗外投进的光笼罩了,却生不出夏濯方才的半分暖意,反而像是站在崖边,周遭全是森森阴风。   女生尖叫着:“我都说我做错了,你还要折磨我!”   “道歉不一定被原谅,长这么大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关渝舟冷眼看着她哭,将一小瓶无色的药水装进残留几滴绿色液体的针管中,丢到地上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它可以帮助你死得快一些。”   “呜——”栾萦雪脸颊贴着地毯,耳朵碰到了光表上,一个他人看不见的屏幕显示出来。   【特殊事件】蜜尔娜·雪莱患上恐婚症,计划婚礼前一日逃离主宅。她需要另一人留在宅中,代替自己成为波伊尔·柯克的未婚妻,永远被困在这里。   【特殊任务】杀死蜜尔娜·雪莱,阻止其逃离。   【特殊提示】达成后将更改主线剧情,请慎重考虑。为避免误会,请尽可能与其余参与者达成共识。*非强制性任务,自行选择接受与否。   【额外奖励】积分*10。   【是否接受】是√   【最终评定】任务失败,收回回归权限。   ……   关渝舟离开了梦境,他可没兴趣看栾萦雪最后会不会将那管药水注射下去。   周围的纸箱堆在一起,很多新购置的家具还没收拾好,显得整个房子又空又冷清,没有什么人生活的气息。   身上没盖被子或者薄毯,他撑着手臂在沙发上坐起来,膝盖轻而易举抵到前端的茶几,对面的电视显示器上映着漆黑的影子。   入梦后总会消失不见的戒指又回到了手上,上面沾着的血渍不知过了多少个岁月,已经发黑融进了金属中。唇上的齿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关渝舟抬起手,轻轻在戒指上吻了一下,心情看上去还不错。   他从箱子里找出机器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墙上的时钟堪堪刚过下午两点。不紧不慢地喝完后,他随手将杯子放进水池中,转身进卧室换了一套外出行头,拿着伞离开公寓。   现实中的天气并没有梦境最后那样好,近周一直阴雨连绵,就连呼入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湿气。   关渝舟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目的地,不到二十分钟后车稳稳地停在了一栋写字楼下。   随着玻璃门的推开,感应器里发出机械的鸟鸣声。接待室里没有人,他也不着急,翘着腿坐上了一旁的椅子,眯眼开始小憩。   没过多久,脚步声从内室传来。咨询室里冒出一个穿着白褂的人影,看见访客时张了张嘴,脸上有一瞬露出了不自然的神情。   女医生不客气地往他对面一坐,“我上一回应该说得很清楚,我不希望再看见你出现在我的诊室里。”   关渝舟慢慢睁开眼,道:“好久不见,秦医生。”   秦医生啧了一声:“我记得你应该去M国了,现在回来没问题吗?”   “你在国内应该知道得比我多,现在的夏家已经乱成了散沙,怎么可能还有闲工夫来管我。”   “好吧。”秦医生不想和他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从角落里的大型储物柜里翻翻捡捡,没几下便准确地将三年前的备档取了出来,“那你这次来为了什么?我看你精神还不错,近几年恢复得还好吗?”   “嗯,我没什么问题,不必拿我的档案再来看了。”关渝舟直白切入主题,“我这次来是想咨询一些事。”   “我的咨询可不便宜。”   “我很清楚这一点。”   “你不妨先说说看。”   “我想知道怎么让一个失忆的人恢复记忆。”   听到这个问题后,秦医生果然来了些兴致,“或许你可以先和我讲一讲这人是如何失忆的。”   关渝舟皱了皱眉,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他不开口,秦医生撩了撩头发,道:“你至少得告诉我细致一点的信息。”   “受了刺激,导致记忆缺失。”关渝舟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丢失的几乎是全部记忆,但是他还记得常识和日常生活方面的其他东西——只是忘了人和事。”   “那就是全盘性失忆了。那你这个朋友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忧郁的症状,或者不敢出门、不愿和人交流沟通?也许他会对同一件事一直重复、明明吃过饭还认为自己饿着肚子?更严重一些,思考混乱、容易妄想、产生幻觉——”   “没有。”关渝舟摇摇头,“他能够很清晰地进行独立思考,吃饭睡觉上厕所都与常人无异。硬要说的话,可能就变得比原先更依赖人了,话多了不少,性格也稍微活泼了点。除了这些,我和他接触下来并没有任何其他异常。”   “这很奇怪,你得确定你没有搞错。全盘性失忆可是很严重的,依赖人和话多都是因为缺少安全感,他应该是在不断地用与人交谈的方式来暗示自己的存在感,但按照你的说法他却连轻度患者都算不上。”秦医生拿着笔在本子上写了些记录,“你可以带他来见一见我,因为我还是头一回遇到一个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时刻清醒的病人。”   “这点做不到。”   “他不在国内吗?我可以去国外出个差。”   关渝舟避开了话题,“我之前想过协助他恢复记忆的问题,但我有一点不能确定。”   “哪点?”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问:“如果他是因为受到刺激才丧失记忆,当时是他本人选择遗忘的,那么帮他重新恢复会对心理上造成创伤吗?”   “你知道,有一种常见的失忆其实是剥离人格。”秦医生停下了笔,转过来有些严肃地看着他,“当一个人无法接受现状时会选择除掉‘自我’,而强制性让他被隔离的‘自我’重新回来,很有可能会出现偏激现象。我打个简单的比方:A想要自杀,他站在了天台上,但还没有来得及朝下跳,他的‘自我’被剥离,他忘记了他要干什么,于是他就回家了。但是没过多久,A的‘自我’重新接档,他立马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她的话并不算很长,关渝舟却沉默了很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门上的风铃再一次响起,一个病人在家属的陪伴下准时来进行诊治了。   秦医生和对方打了个招呼,然后随意地和关渝舟道:“预约时间到了,看在老熟人的份上,这次就不收你钱了。”   关渝舟抿了抿唇,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一般这种情况,你们会建议进行恢复记忆的治疗吗?”   “我只是说了其中一种症状,不代表确定你那朋友就是我所说的这种。你想确诊的话,还是那句话,带他来见我或者我去见他,总比你一个不懂的夹在中间复述要好得多。但如果真的是我说的这样,我站在个人的角度上并不希望强制性让他恢复记忆——毕竟有不少案例就是病人选择治疗后接受不了现实疯掉的,人有很多种活着的办法,如果是本人选择忘记,那对于他自己来讲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秦医生说完便合上了里屋的门,隔绝了关渝舟的视线。   关渝舟望着那扇洁白的门,一个人静静坐在椅子上,良久后终于在滴答滴答的钟表声里疲惫地低下头,将脸埋进了手心里。 第56章 覃小先生   又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星海。   “哎……”   夏濯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就地盘腿一坐,嘴里嘟囔着:“本来还抱着点期待的……”   肩胛骨上的伤口不见了,但掌心里关渝舟头发的触感却残留了下来,他忍不住合起手反复搓了搓。啃是啃上去了,可时间太过短暂,他都没分清到底有没有唇碰上唇。   下次多坚持一会儿试试?   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心里虽然爽了,但头皮还在阵阵发麻。不过还好没和先前想的那样吐关渝舟一身,有进步!   他先检查了一遍积分情况,可能因为关渝舟一直在带他的原因,他觉得获取那张最终演绎卡已经指日可待了。但再怎么盯,那些数字也不会令他更加愉快,没多时便左顾右盼,想要找到一些能够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事情来做。   “喂——有人在吗——”   不仅没人应,这么广阔的空间里就连个回声都没有。   “没有人的话——有没有鬼在啊——”   一片死寂后,夏濯撇撇嘴,自觉无趣地重新瘫了回去。本来想多拖一些时间和关渝舟相处的,但他们情况不同,他回不去现实,关渝舟还是要回去的。   关渝舟和他说过所谓的双重危险,他有些不忍心让对方留下来陪自己——万一多出来的那点时间让这人在现实中受难了呢?那可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但他没有沮丧地瘫太久,很快就一股脑爬了起来。   歪主意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眼睛发亮地掏出了属于自己的那只手电筒,一边松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啊呀怎么办,手滑了,啊,要掉下去了——我的手电筒,不——”   台词是安排上了,但一点真情实感都没加进去,虚伪的很。   手电离开了他的把控后便垂直降落,融进脚底的星海中成了一点星光。但很快那点星光闪了闪,眼前的空气呈水波状荡开,一副手套显现出来。   夏濯笑吟吟地挥手,“嗨!好巧!”   捡到手电的白手套:“……是挺巧的。”   夏濯见它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也没有任何自责心理,继续撒欢道:“谢谢呀,我也不是故意的,嘻嘻。”   白手套像是在看一个大街上不遵纪守法的市民,字字板正,“请不要乱扔垃圾!”   “我哪儿扔垃圾了啊。”夏濯凑近了一些,“你这回怎么不问我掉的是金手电还是银手电?”   “……我们没有那种东西。”   “奥……哎你别走啊。”眼看对方跟泥鳅一样又渐渐消失了,夏濯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它,搬出旧话劝诫起来,“来都来了,坐下来聊个天?”   神特么来都来了。白手套气得飙了个高音:“别扯!我很忙的!”   夏濯抓着它的边角料,“你叫什么啊?总喊你小套套感觉怪怪的。”   “……你这是妨碍公务,再有一次我就取消你的入梦资格了。”   “你权限这么大?”   被夸了一次的白手套立马往上爬,“哼哼,那可不。”   听这苍老骄傲的声音,简直都能脑补出一个垂着白胡子的小老头抬头嘚瑟的场景。   “厉害厉害。”夏濯又塞给它一颗甜枣,笑着继续套话:“你这么厉害,能不能让我早点入梦?你想,我进去后就不会打扰你了是不是?”   谁知对方压根不吃这套,口气立马变了:“想都别想,哪有这么好的事让你自己定时间的!”   “我早点儿进去对我来说是好事吗?”   “不是好事那你为什么还要早点进?!”   夏濯嘴一瘪,心道这东西还不大好骗。思考计划期间对方滋溜一下大半边身子都遁没了,他连忙追上去抓住了一段线头,“再等等等等,你这也算是半个客服了,有没有那种能强身健体的道具可以换一下的?”   “不会自己看商城?!”它被迫从波纹里重新钻出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们这一批小年轻都不太行,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摸索不就知道了,一天到晚都想着依赖别人!”   “我看了,只有一个五分钟强化的,根本不抵用啊,还卖那么贵。我想要永久生效的,在哪里可以搞一下?”夏濯学起白夫人的声线,胡乱瞎叫着,“白套套,小白白~”   “我叫苗乌!”   “……喵呜?哈哈哈哈哈哈!”这名字一点都不搭好吗!   “苗乌!!!”   “好好好,别生气……那到底有没有这种道具啊?”   “凭什么告诉你?你哪位?”   “你态度太差了吧!再怎么说我们这也见了两次面了,世界这么大,茫茫人海谈何容易?有句话说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而我们都远超于擦肩了,是什么指引了你我相遇?当然是缘——”   苗乌立马抢答:“是工作。”   夏濯:“……”   论谁慷慨激昂的演讲被中途打断都会不乐意,他现在就非常不乐意。   “还不是你妨碍我的上班时间,不靠谱的同事翘班丢下一堆烂摊子,本来最近我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你还这时候冒出来扔垃圾!你知不知道空间里不能乱丢东西!万一上头下来检查了怎么办?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啊!?”   夏濯小声反驳:“……五积分的东西,怎么能叫垃圾。”   “方法还是有的,就是要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努力了。”苗乌发泄完毕,恢复了初见时老神在在的模样,颇有一种传销的架势,“我可以给你提供机会,但相应也会从你这边收取东西作为代价。我纵观你身上没什么能和我换的,所以你得给我打工。正常人入梦的期限定在一个月一次,我会把你的时间缩短到四分之一。你应该已经知道一个月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很危险的事了,而你会永远比旁人承担更多的危险性。”   它看夏濯一脸懵地杵在那儿,以为他是怕了,哼哼着道:“怎么样,还要和我交换吗?你刚刚不是还说要提前进去,如了你的愿你还犹豫什么呢?”   联想到关渝舟和余子昂的对话,夏濯太阳穴突突一跳,有些急地追问它,“是不是之前也有人在你这里换过东西?他和你换了什么?”   “关你什么事,你先管管你自己吧!”   夏濯抿了抿唇,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又吞了吞口水,“那个和你换东西的是个比我高一个头的男人吗?还有为什么我缩短进去的时间就算给你打工了?”   “你问题太多了啊,我还赶着去下个地方呢。”   见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赶时间,不像是敷衍自己,夏濯总算纠结着远离了一些,“那你几点下班啊,下班后还来吗?”   苗乌窒了片刻,“……你是不是很无聊?”   “是啊。”   “可我不无聊。”它找准时机,一溜烟没影了,最后丢下的一句吐槽声越来越小,“哪来的班可以下,现在连个换班的人都没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等它鬼混回来后我一定要剥了它的皮……”   涟漪消失,又变得安静了。   一望无垠的空间内,夏濯摆弄着手电筒,反反复复按着开关,心里多出来的那种急躁情绪就没缓和下去过。他尝试着深呼吸来减轻这种怪异感,然而却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缩短时间变成一周,同样见过苗乌,这两点的确和关渝舟对上了。   如果真的是关渝舟,那对方和苗乌用什么作交换了?   把手电筒丢回仓库后,夏濯又草草逛了一圈商城,重新温习了一遍积分规则。密密麻麻的文字摆在眼前,让他更是生烦,脑海里几件事来回交错,却一个都想不出结果,最后干脆自暴自弃地躺了回去。   良久后,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四肢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知道这和上回一样,他即将被迫进入沉睡。   昏过去也好,不至于无聊到心悸了。   头顶的星群缓缓偏移,夏濯眯着眼伸手朝最亮的那颗虚虚抓了一把,被那道光刺得上下眼皮一颤,最终像黏了道胶水,闭合着打不开了。   ……   “他最近怎么样?”   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前面带着路,听到身后的询问后放慢了脚步,直到与人并排才开口:“他是情况最稳定的,没有任何攻击性,我们用于隔离的玻璃也是特殊定制的,所以会面完全没有问题,您不必担心有任何危——”   关渝舟打断他,“我指的是他生活上的问题。”   “我们疗养院和那些瞧不起病人的地方不一样,他自然得到了最好的照顾。”工作人员带着亲切的笑容,说的话一听就像是经过了正统培训,“所有的护工都经过了最专业训练,并且我们基本是一对一的治疗辅助,覃小先生现在身体状况一切都很好,相信不久的将来他可以克服自我,离开这里过上与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关渝舟没了再问的兴趣,便沉默着走了一路。   疗养院的环境的确比原来覃念在的精神病院要好得多,一般能来这里的病人都是症状很轻并且有一定家底的。   走过敞亮的弓形长廊,封闭的空间外卷帘窗已经提前拉上,露出一片厚重的玻璃。房间内窗户向外开着,铁丝网阻断了出逃的路径,一位个子不高的娇小男生正坐在床上捧着一本书边看边读,像是在给对面的空气讲故事。   工作人员试着敲了敲玻璃,但完全没有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一般这个时间覃小先生都在看书,需要我替您倒杯水吗?”   关渝舟拒绝了,“不用,我在这里等他就好。”   “好的关先生,见面时间请保持在一小时内。”工作人员将凳子替他安放好,指了指墙上的钟后便先离开了。   直到工作人员的脚步声完全没了后,男生才合上书走了过来,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声先生,“初、初次和您见面……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   “不用。”   “您来看我了,是要……入梦了吗?”   “嗯,你们准备一下,四天后老时间。”   “好的。”   “上一次进去是什么时候?”   “在两周前,已经休息好了。”覃念露出一个软软的笑,“他昨天还在本子上留言说您许久没消息了。”   关渝舟点了点头,“嗯。我刚回国,再等一段时间就能把你们带出去。”   覃念弓着背,哪怕面对面了也垂着头不敢看面前的人,“谢谢先生,您、您还是先处理自己的事情,不必把我们太放在心上。”   关渝舟也习惯了他这幅调调,淡淡道:“只是每次联系你们都很麻烦而已。”   “您没有必要亲自跑一趟的,和之前一样打电话过来也可以……”   “回国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带,记电话号码的本子弄丢了。”   “啊,这、这样……”   覃念向来都是这种性格,走到哪里都眼神闪躲不敢看人,一直都呈现出自卑到想要藏起来的状态。关渝舟皱了皱眉,觉得也没什么可以多聊的,直接切入了此次来这里的主题,“我有事交给你办。”   面前低着头的男孩忽然浑身一僵,接着表情松懈下来,因紧张而紧抿的嘴角也松开了。他垂首坐在那儿静了许久,直到几分钟过去,才抬头将一双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睛停在了关渝舟身上。   覃念先前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消失得一干二净,眼角锐利得仿佛是一只磨尖了爪子蓄势待发的苍鹰。   与其说是神态变了,不如说瞬间变了个人似的,咬字变得坚定,声音听上去也压低了一些,“您说。”   作者有话说:   覃念是下次会一起进去的新角色!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就很牛批! 第57章 给主人的献礼(一)   【列车将在十五分钟后进站,请沿进站口向前行至黄标处候车。】   站内提示的声音将夏濯叫醒,阴凉的风穿过远处夜幕下的平原,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又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他揉了揉眼,适应环境后从椅子上站起来环顾了一圈。   这是一个建立在荒野中的车站,设施有些老旧,从入站口到登车点近百米距离间只有一处长椅摆在那儿。头顶的灯光并不算暗淡,足够照亮展台的每一个角落,但那条等候的黄线外却一片漆黑,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远处的稻田成片随风左右摇曳。   进站口的标志还算明显,正在他的左手方向不远处。这里和上一回的情况又不一样了,除了他以外再没有第二个参与者,让人有些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关渝舟那个骗子,还说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他,胡扯!   他沿着路继续往右走,也许是因为这里太过偏僻的原因,广告牌虽然立了很多,但上面却没有刊登任何信息,偶有的海报也在长年累月中褪了色,只剩下薄薄的一张白纸。   走到所谓的黄标处,他可以确定这回梦境的年代也比较久远了。木头搭建起的服务站紧锁着,墙上用铁丝固定着一盏油灯,里面的油还没有用完,但还泡着不少小黑虫的尸体。玻璃窗的材质有些特殊,他站在亮的地方向里望了一眼,换了几个角度却始终什么都看不见。   公告栏上贴着近期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铁路新闻,提示这趟列车将在2005年5月20日晚十点永久停运。除此之外的角落里还贴着几张交叠的的纸,上面的墨迹已经很淡了,但都写着相同的四个字的大标题——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益阳嘉,男,十五岁,身高1.5米左右,于4月10日上午8:30左右在至二中途中走失,上身穿酱色外套,下身穿牛仔裤,脚穿白色增高鞋。如有好心人收留,定当重谢!   家庭住址:绥山原市水平西镇   联系电话:151xxxxxxxx?益先生   【寻人启事】童永安,男,十四岁,水平西镇小孩,身着绿色上衣,米白色校服裤,于4月9日中午11点左右从二中返家途中在溪边逗留玩耍,不慎走失。(当时有人听到孩子哭声,但水里没有任何动静。)   如有知情者请联系,必有酬谢。   联系电话:189xxxxxxxx?妈妈?152xxxxxxxx?爸爸   【寻人启事】訾嘉丽(丽丽),女,十四岁二中学生,4月11日在西五路染坊大门口失踪,当日穿一身浅黄色运动装,头上戴了草莓发卡,至今无音讯。有知情者请联系家人,重酬!   联系电话:136xxxxxxxx   一共有三张纸,上面的信息和常见的寻人启事无异,唯一的共通点就是这三个孩子都在这个所谓的“二中”就读。夏濯想了想,决定把纸从上面撕下来揣着走,万一以后这些线索会有点用呢。但浆糊已经将脆弱的纸张完全黏住了,他这么用力一撕,纸从中间被拦腰扯断,还有半截留在了公告栏的那块简易木板上。   “哇,总不能把这块板给卸下来抬走吧……”   旁边黑灯瞎火的服务站忽然亮起了灯,夏濯下意识转过头,视线只捕捉到屋内有几个人站在那朝自己的方向看来。   光只闪了一瞬,很快就灭了。但那短暂时间的影像却在脑海中留下了痕迹,眨眼间似乎还能看见一圈残影。   他站在那儿一时间不敢乱动,只觉得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更凉了。好在等了片刻后也没有什么异常,倒是不远处列车的鸣笛声先响了起来。   【列车已进站,请需要搭乘的乘客尽快从黄标处上车。】   现在也没工夫再给他研究怎么才能把剩下来那几个半张纸带走了,夏濯听着催促声,赶紧翻过车月台上的铁栅栏,成功穿过杂物间进了列车内部。   列车总共停靠也没几分钟,很快顺着铁轨向未知的方向继续前进。整节车厢被暖黄的光笼罩着,原本洁白的座套也被染上了颜色,头顶悬着的灯随着晃动一同吱呀打着转,将一切景物投在地上的影子照得变换不停。   他走到中间的位置靠窗坐下,望着窗外一片荒凉的景象,一开口就打了个喷嚏。   最前端的车载电视忽然打开,屏幕上的雪花上下抖动,一看就是信号不好。图像信号抗干扰能力差,声音却在弱信号下解了码,虽然伴随着“滋滋”的刺耳音效,但里面人的声音倒是还能勉强听明白。   【近月以来,坐落在绥山原市的某一村镇因儿童连续走失而申请了封闭通镇路线,N0991号列车将于今晚的十点钟完成最后一次路线运行。据此镇镇长所述,镇子周围虽然四面环山,树林繁茂,但这是建镇以来头一回出现儿童走失现象,其中镇民怀疑有外人潜入镇内,通过交通工具将孩子偷运出镇……现周边城镇已陆续……探案人员前往,共计有……希望……早日能够……恢……滋——】   这下是彻底没声了。   窗外的田野逐渐被山石所替代,偶尔穿插着阴森森的枯树。夏濯吸吸鼻子,觉得刚刚在风里溜达那么一会儿就受了凉,到现在总是鼻子发痒。   这辆车是沿着路线行驶过来的,那么会不会也有其他参与者提前上来了?想到这点,他立马从窗外收回了视线,打算离开这节车厢向前走走。   脚还没抬起来,鞋边却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太牢固的窗户缝里钻出的凉气拂在脸上,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胳膊,他小心翼翼地低头看了眼,地上除了晃动的阴影外干干净净,就连一粒瓜子壳都没有。   “……”   感觉有点瘆得慌。   列车轰隆隆驶入了隧道,头顶上方的喇叭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报站声音,也不知是提前录好的音还是原本在车上的列车员此时握住了话筒。   【本次列车将……十五分钟后抵达终点站水平西……请各……收拾好随身携带的行礼,准备下车。再次感谢您选……991……】   潮湿的山洞里住了不少蝙蝠,震荡将它们从睡梦中惊醒,煽动翅膀成群结队撞上了身旁的玻璃。这一段的铁路似乎修建得并不好,车身不断摇晃着,总给人造成一种随时可能脱轨的错觉。   夏濯抓着身旁的扶手,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顶上的灯荡起的幅度越来越大,随着脚下一阵猛烈的震颤竟然直接撞上了铁皮,不知牵动了哪跟线路,兹拉一声坏了。   他心下一惊,耳边蝙蝠撞上玻璃的声音依旧没停,似乎在黑暗的环境下更为清晰了。好在手忙脚乱中触碰到光表,奶白色的柔和亮光给了他一小部分慰藉,终于抖着手掏出电筒将它打了开来。   压抑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远处两节车厢的交界处亮起了一道光,似乎有一扇门无声无息地悄然打开了。   这种情况下,蹲得比座椅高出几根头发都觉得不安全。他拿手电筒往座位底下照了两圈,确认的确没有什么东西藏在脚边,这才挪下位置在颠簸中朝着那扇门走去。   深绿色的门板上挂着一个马桶的标志,伸手拉开门后果然能看见狭小空间里是厕所的格局——一个铁筑的洗漱台、一面镜子和一个蹲坑位。   洗漱台上的水龙头生了锈,夏濯试着拨溜几下,却一滴水都没能淌出来。风顺着水管直往上顶,不靠近就能听到呜呜的声音,像是底下藏了个正在不断低泣的人。底端的抽屉没有上锁,里面空空荡荡,倒是垃圾桶里装着一张揉皱的报纸。   纵观全场这似乎就是整个厕所里唯一一个可以拾取的线索了。但放哪儿不好,非要放在厕所的垃圾桶里……总有些下不去手。   是干干净净的抽屉已经满足不了这份线索了吗?   夏濯心里嫌弃是一回事,身体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报纸给捡起来展开了。这张报纸被剪去了几个边角,剩下来的区域都是一些新闻杂谈、广告和彩票信息。   从上到下看过来后,其中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水平西镇东郊伐木场被陷淤泥,竟于七日之内夷为平地。   他赶紧找到头版上的日期,发现时间在2002年,也就是这伐木场消失是三年前的事情。   三年前的报纸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直觉这事件会和此次入梦扯上关系,夏濯忙往下看正文,然而它们却像褪了色一样越来越模糊,没等看清两行字,身后那扇门倒是猛地“嘭”地合上了。顶灯再次破裂,少量玻璃自由下落,从他脸颊边擦过,唯有手中的手电筒还在发着光。   原本拧死的螺旋式水龙头滋啦啦地疯癫地转动起来,血红的液体一股股涌出,迸溅在玻璃上。   他眼睁睁看着正面玻璃也变成暗红色,一个发亮的小手掌印“啪”地拍在上方。水池中的塞子被堵上了,血水很快冲破了阻碍,朝着四面八方流出,滴滴嗒嗒落在铁皮制的地面上,混着玻璃上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撞击声,让夏濯忍不住连连后退,脊背贴上了门,手向后摸上把手用力拉了拉,但没能把门重新打开。   锁上了?   ……干!   他忽然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孩童的哭声隐隐约约回荡在小空间内,手印毫无章法地摁在镜面上,从水池里溢出的水已经漫到鞋边。倒不是怕被淹死在这里,毕竟还有一个蹲坑能漏水,他怕就怕在镜子里会钻出个什么东西,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呜呜……你们在哪……]   [好黑……放我出去,我想回家……]   夏濯咽了口唾沫,小声试着问这道声音:“你在哪?”   随着他的问话,一只脏兮兮的手从蹲坑里伸了出来,皮肤却在手电筒的光照下盈盈发亮。   夏濯:“……”   他忽然觉得,这东西还是从镜子里钻出来更好。   [呜呜呜……我要出去……我不想玩了,我好饿……冷……]   水龙头猛地停了,管道里发出轻微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内部,直听得人牙酸。还不等夏濯反应,铁质的铁管竟然炸裂开来,没了束缚的水直往上冲,刺激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是血浸泡在泥土中,又腥又臭。   而那只坑里伸出来的手似乎有着无尽的长度,乍看上去手掌的确属于小孩子的尺寸,但胳膊却足有半米长,堪堪就要抓住他的脚踝。   夏濯抹了一把脸,被黏腻的触感嫌弃得龇牙咧嘴。那小手碰到了他的鞋带,乍看上面还有着许多小范围的陈年旧伤,像是刀疤又像是烫出来的。他用手臂捂着口鼻,紧贴着冰凉的门,将手电筒往下打去。   那只手有些怕光,被正面照到后竟然冒起了丝丝青烟,哆嗦着往回退了退。   [好疼……好疼……]   虚弱的声音听上去还真有些惹人怜,但一看眼前的景象,夏濯就没什么同情心可言了。   同情随时可能杀死自己的敌人就是在葬送自己,他可不做大傻.逼。   “嘿小朋友,商量一下?你别靠过来,我就不拿电筒照你。”   他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可那条手臂顿了顿,竟然缩回了坑旁,连带着一旁的血水也不喷了。五个短小的手指搭在铁皮板上,还带着泣音反问起他:[你在骗我吗?]   “我骗你干嘛,来,我们隔空拉钩!”夏濯翘起小拇指,“拉过钩就不能骗你了。”   他挪了挪手电筒,表示出自己的诚意。静等了一两分钟后,那只小手终于抬了抬,也缓缓学着他的模样动了动小指。它抬的动作太过于缓慢,夏濯看得忍不住想舔嘴唇,却又想到唇边沾了脏东西,一时心里像是有只猴子在抓。   然而就当那“小朋友”快要和他举办完拉钩仪式时,门却被从外被破坏了锁芯,毫无预兆的声音惊得夏濯猛地回头,不幸脖子咔地扭到了。   他心里一悚,忙转着身子去看,却见另一道手电筒的光线照在了自己身上,一个听上去软糯的声音磕磕绊绊地在门旁响起:“对……对不起!您、您是夏先生吗?”   夏濯揉了揉脖子:“你是?”   面前的男孩不及他高,看上去也就是学生年纪,甚至可能还没上大学。对方头发有些长,小卷一直延续到到耳后,配着那张脸看上去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一双眸子躲躲闪闪,此时正满脸歉意地盯着脚尖:“我以为您遇到什么危险,才破门而入的……啊,我不会对您不利,关先生和我提过您是他的朋友。”   夏濯这才注意到他耳朵上的黑耳钉,不由得眼睛一亮,刚来的一点儿火气顿时没了:“他人在哪呢?”   “我是从驾驶室那边来的,他、他好像不在列车上……”   闲聊两句后,夏濯这时忽然想起那“小朋友”还在,然而他垂首朝坑里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里面干干净净,别说是手了,连一滴泥都没留下。   【本次列车已到达终点站水平西镇,请各位乘客携带好自己的行礼,从后车门下车……】   车辆减速,不太稳地停在了空旷的站台边。附近森林茂密,但天边已经没有刚上车时那么暗了,这场梦境即将迎来第一日的日出。   活到天亮这个认知让夏濯也松了口气。   “您当心点脚下,外面都是山路,关先生他应应该已经到镇子了……我、我带您去找他。”少年向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让开了门前的空间。   夏濯被他一口一个敬语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他离开前回头再看了眼,发现镜子上的那些手掌印竟是浮现组合成了一句话。   ——撒谎的人要掉脑袋哦。   作者有话说:   你们看看我的海星……   就让你们看看,没有让你们送我的意思,真的没有qwq(疯狂暗示!!!) 第58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   从车站去镇子里还有一段距离,夏濯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一边和低着头走在身侧的男孩子搭话:“你看起来好小,是刚上大学吗?”   “啊,这个……”男生支支吾吾,有些自卑道:“我、我其实读到高一就不读了……”   夏濯很快反应过来,语气无所谓道:“要我说,会认字就行了,有些人上学上了半辈子,?还不如人家没念过书的奋斗一阵子呢。哎,你跟我说说关渝舟吧。”   “关先生?”男生有些迷茫,涨红着脸连忙摆手,“我和关先生不熟的,我们只会在入梦的时候联系,但关先生人很好的。虽然他平时表情都……有点吓人,但我……我不怕的,他对我们很好的。”   “很吓人啊?”夏濯乐了,有些想象不出来对方吓人的样子。他笑眯眯地拨弄两下额前凝成一团的湿发,接着问道:“怎么个吓人法?”   “这个不太好……说。”他最后一个字干巴巴吐出来后,脖子猛地一缩,朝着正前方喊了一声:“关、关先生。”   “嗯?他怎么?”夏濯还饶有兴致地在等他把话补充完整,压根没注意到话题里的正主已经在山头上侯着了,直到视线中看见一双黑色皮鞋他才把视线从旁边人身上收回来,有些震惊地打量起十米开外的男人。   没想到关渝舟真的穿了一身西装来。   剪裁合身的衣服正套在衣服架子上,那张优质脸微微带笑,眼睛弯着看向夏濯所在的方向,肩宽长腿一词在他身上凸显得淋漓尽致。   “在聊我?”   夏濯回过神,下意识吞咽口水,“你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不能给我聊一聊吗?”   “怎么搞的这么狼狈,有受伤吗?”关渝舟抬脚靠近他,眉头稍蹙着将他上下打量一圈,见没什么大碍才面容缓和下来。他声音里没掺任何不满,依旧如往日一样温温和和的,“想知道我的什么事?直接来问我不是更好。”   “……没,我挺好的,不缺胳膊不少腿,还能给你蹦两圈。”不知是不是这一觉睡得太久,时长不见心里不怎么踏实,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夏濯舔了舔后槽牙,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总算舒出去了。   背后问起别人事,还被抓了个正着,虽然不是说什么坏话,但也多少会有种被抓了包的尴尬。他尴尬的次数屈指可数,目前来说也许是头一遭,想做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这种心里的不自在,指腹不经意地揉了揉唇,三两下将那小片搓得红润起来,“你什么时候到的啊?”   “没事就好。”关渝舟回答他,“我也刚到没多久。”   见话题被成功岔开,夏濯再次灿然地笑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被喷溅的星星点点泥巴和血迹,又略微不满地皱了脸,“我想洗个澡,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他话音刚落,背上就搭上了关渝舟的西装外套,余温和淡淡香水的气味瞬间将他大半个人包围起来。   “披着,别着凉。”关渝舟收回手,又站去了两人中间,“先去集合触发初始剧情,然后我想办法给你洗头发。”   “我还要洗脸洗手吃早饭。”   “嗯。”   两人对话期间,一旁的那个男生一直垂头盯着地面走路,存在感可谓极低。听夏濯干脆地应了一声后,关渝舟这才给他介绍起这次一块儿同行的新伙伴:“我上次和你提过一回,你可以叫他小绵羊或者覃念。”   “小绵羊?”夏濯勾着头望去一眼,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贴合这人了,“倒是挺可爱的。”   覃念似是不大习惯别人盯着他瞧,有些局促道:“平时的话,叫我名字就好了……因为有些人知道这个称呼……所以您、您不嫌弃的话,可以喊我的名字。”   “行,你不介意的话我就直接叫你名字啦。”夏濯虽然没太听明白,但别人都这么提了,他肯定是要依的。   水平西镇自形成以来都隐匿在深山老林中,是一座从村落演变而来的古色古香小城镇。   镇子中建筑并不密集,马路开阔,能让两辆车并排行驶。并且地势不高,从山坡上俯瞰一眼大致就能将其收入眼底。虽然不算富裕,但足以自给自足,商店卖铺或者学校诊所什么的应有尽有。   据关渝舟先到后四处搜刮信息了解到,这镇子是由几个散落的小村庄拼凑而成的,有些是集体迁徙,有些是闹了自然灾害,总之能够形成现在这种局面也算是一家亲了。   刚到镇口,就有个脊背微弯的老人家侯在那儿。他明显是见过关渝舟的,看身后跟着两个眼生的,只脸皮耷拉着点了点头,随后一声不吭地领头走在了前面。   “这位是镇长,这次邀请我们来的就是他。”关渝舟简单给夏濯讲了一下梦境背景,“镇子里没有警署,所以都需要坐车去市中心立案,这回从各地总共来了十六名探长,你就是其中之一。”   “夏探长”笑脸迎上:“我喜欢这个身份。但一般不是都只要一位探案的人么,顶多再跟个助手什么的……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   关渝舟解释道:“人多说明这次范围不小。”   老镇长带他们去的是自己家,镇子里没有议会厅,他另一方面也不想惊动镇民,所以临时让一伙人坐在了客厅里。   家里的椅子没那么多,三人进随着进去时,看见的就是或站或坐的一排溜子陌生脸孔。   夏濯粗略数了一下,去掉镇长一个原住民,其余算上自己还有十六名人员在场,这是参与者都到齐了。   “今个请各位大老远赶来一趟,想必探长们都已经听说其中原委了。”老村长也不坐,背着手往壁炉前一站,唉声叹气的:“这镇子起来的不容易,大家伙儿都是逃命来的,谁都想在这儿谋个生计,让自家添丁延续香火。可这相安无事到上个月,就陆续有几户人家丢了孩子,我们也在山林里找了,河沟也捞了,可一无所获,没什么头绪。现在镇子里有人怀疑,是不是外乡人来这儿拐走了孩子,不得已,我只好申请断了和其他地方的交通往来。今天就是请各位来帮我找一找这孩子们……不然一不能给我这镇民们交代,二不能恢复交通,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地儿说没就没,以后我们又得回归隐居的生活了。”   “这好说,找人嘛,那你得提前说清楚这儿有没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一人举手道。   镇长眯着眼思考了片刻,道:“东边的河对岸有片沼泽地,除了那儿不安全以外,其余地方都可以去。但天黑后还是建议各位不要到处乱跑,这山上不安全。”   有人问:“有狼?”   镇长答:“没狼,你们不熟悉地形,少走山路为妙。”   “行,那既然是来找小孩的,你总得告诉我们这丢的孩子有什么特征吧?”   谁知镇长略过了这个问题,倒是用烟嗓说了个夏濯最关心的事:“这些孩子都是在学校到家路上走没了的,所以镇上的学校最近关闭了,和着几位镇民为各位临时腾出来几间房做宿舍,水电都有,一会儿我就带各位探长过去看看。”   有水就代表可以洗漱,夏濯当下冲关渝舟眨巴两下眼睛,意思传达得非常清楚。   关于住在哪里参与者没什么意见,毕竟现在哪怕丢几个帐篷出来让他们睡树底下都得照办。   几个人又围绕丢的孩子问了些问题,但这原住民给的答案都模模糊糊,看样子是需要他们自行去摸索了。   快八点时,屋外来了一辆货车,说是可以送他们先去学校看看。参与者便在镇长家门口兵分几路,大部分全都选择立即到四周去找找信息,只有关渝舟他们三个和另外一男一女上了车。   两边人各站车头车尾,互不干涉。夏濯一手扒着脏兮兮的蓝铁皮,一手从口袋里悄摸摸掏出了那几张皱得稀巴烂的半截寻人启事,朝关渝舟借机小声又兴奋地邀功,“你猜我之前在车站找到了什么!”   关渝舟抬眼看他,“嗯?”   两人头挨着头,像是在讲什么悄悄话。夏濯也不怕关渝舟嫌弃,将纸一股脑全递过去,“我可没有拉低效率啊,我这是有底气才先去住的地方的。”   原先还厚着脸皮和人说他拖后腿技能贼6,现在又不嫌多地解释起来了。   关渝舟接过来顺手塞口袋里,没打算在这种风大的地方查看。他轻轻笑道:“先去宿舍也好,毕竟那是我们晚上要住的地方。而且既然人是两点一线中走丢的,那学校里肯定是有线索的,就算你不和我提,我也会先带你去学校看看。”   “你们是不是……”斜对面的女人一直在打量他们,在夏濯对那种视线忍无可忍前开了口:“已经有关于这次梦境的什么线索了?”   夏濯看过去,没说话。   那两人也不怵,女人看了眼身旁的男人,接着说:“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司机,他载了我们一程,看样子不是这个镇上的人,但是他和我们提到了几年前的一件事,说是有个——”   男人打断她,“讲那么多干什么。”   女人被凶得一哆嗦,连忙闭了嘴,也不再看夏濯那边了。   一说到几年前的事,就让夏濯想起了报纸上的伐木场消失事件。但不知道这女人想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他试着套了个话:“是几年前也有孩子走丢的事儿?”   他当然不能透露任何信息,当下胡编乱造了一句,要是这人否认也没什么,只不过引个话端罢了。   谁知那女人眼睛瞪大了一些,声音穆地拔高了:“你怎么知道?”   夏濯故作得意一笑:“因为这个线索我们也有。”   嘶,他还真不知道。   所以几年前也有孩子丢了?还是这女人和自己一样在信口开河? 第59章 给主人的献礼(三)   学校建立在凹陷的一处平地上,夏濯庆幸是随车一起来而不是徒步,因为从镇长家过来相当于中途翻了小半座山。   本来他以为小地方的学校没多大,到了才发现挺壮观的,不像普通地方高楼一个挨着一个,这儿的楼围成一个闭合的“口”字形,中间是露天的活动场所——操场,所有学生课间操的时候会来这里,休息时几乎都跑到校外去蹦跶。   周围没有铁栅栏和高墙围着,似乎哪个学生想逃课往草丛里一趴就能溜之大吉了。不过虽然外部没有阻碍,楼的入口却被用铁链锁住了。   司机将车停在一旁,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锁,然后和他们说:“这里最近也没人,就随你们用了。但镇长还是希望你们爱惜学生留校的东西,咱们大人觉得不是什么事儿,他们小毛孩还当自个儿的宝贝护着呢。”   关渝舟应道:“那是自然。”   “哎,现在孩子可了不得,弄坏一下他们玩具,就跟要命似的冲上来抓啊挠啊的,还成天到晚比玩具,也不知各个从哪里搞过来的。要我说,就是一点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哟……”   夏濯跟着他们往里走,默默记住了这句话。   楼四面分别朝向东西南北,东是小学楼,西是初中楼,南是高中楼。左邻初中右邻小学直面对高中的北楼则是教师的活动地,其中涵盖了办公室、卫生室、储备室等。   夏濯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造型独特的学校,好在班级门口都竖着牌子,倒也不至于会因为转向而找错了地方。   他拽着关渝舟的衣袖,耳边听那司机絮絮叨叨讲这里的教育业,余光却瞥见一同来的那位男人直接将路过处对应的班级牌子一股脑全给摘了。   女人半路去劝了他几回,压根没效果。覃念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走走停停犹豫不决,像是想拦又在害怕,最终还是结巴着蚊子音道:“你这人怎么、怎么这样啊,这种事做多了会遭到惩罚的……”   男人把手里的几个铁牌攥得吱嘎响,闻言直着背嗤笑道:“你新来的?那群在镇子里的人不会少做手脚,反正你们也记住大致方位了,又不吃什么亏。要是我不这么做,吃亏的就是你们和我们,我这是为了咱们做考虑!”   参与者之间的互相猜忌就是这么愈演愈烈的。   “可是,你这样丢,大家都知道是……”覃念还想再念叨什么,男人却二话不说地将铁牌从窗户直接丢了下去,七零八落瘫了一操场。   覃念未说完的话全都被埋藏在噼里啪啦的背景音里,夏濯回头瞄了他一眼,看他还是一副低着头任人拿捏的唯诺模样,心觉奇怪地扬了扬眉,终究没朝关渝舟多问一句。   “就是这里啦!”司机拍了拍木门,将上面即将脱落的油漆拍得掉了渣,“嘿嘿,咱这虽然地小,但什么都有,大伙儿一起置办的,这连着的三个房都能用!”   镇子上的学生都是走读,没有住校的说法,所以学校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建宿舍。   临时腾出来的房间大小各不相同,临着的三间房分别是一间储物室一间医务室,还有与西侧初中部相连的一间许久未用过的旧教室,里面临时堆了几个上下床,中间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破屏风,就算是将空间一分为二了。   三个房间总计八个上下铺,正正好好十六个床位。   夏濯在储物室和医务室中间站定,扭头问关渝舟:“我们住哪?”   毕竟教室里要住八个人,虽然人多听上去安全,但嘈杂还破事多,不如捡个人少的清净清净。   关渝舟十分自然地站在他的右后方,反问他:“你想住哪?”   “有没有什么说法啊?”   关渝舟摇了摇头,一副“你来定”的模样。   老样子,又是盲选。   “洗漱的地方在二楼的南北角尽头处,卫生间在两边对角的地方,这几天不停水的,你们随用随取啊,甭客气。”司机尽职尽力地交代了最后一处地方,随和地笑着准备离开了。眼看快要消失在楼梯道里,他又突然定住,像是整个人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几人原本还在想着选房的事,见状莫名其妙地看了过来。   那司机僵硬地站在那,脚还维持着要抬不抬的模样。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觑,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男人也算是胆子大一些的,朝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情况,司机却保持着原本的姿态一点点机械地低下了头,看向了自己的脚。   夏濯顺着往地上看了一眼,注意到素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正有一个发条玩具,几厘米不足一巴掌的大小,造型是一只骑着自行车的塑料小猴子,模样有些滑稽。   绿色的小车,橙黄色的猴子,看上去一眼就知道是个廉价品。车轱辘正抵着司机的鞋边,像是从哪个角落里骨碌碌滚出来撞上的。   夏濯忽然想到了火车上时,有什么东西撞上他的那种感觉。   轻轻碰了一下,像是简简单单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一样,却又是这么不经意的一撞,让他当时大脑直接拉响了警报,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司机呼吸急促起来,他看向那间被腾出来的旧教室,脸色瞬间灰白。不等身后的参与者靠近他多问几句,他已经冲了出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楼梯口,地面还荡着他用力过猛而引起的轻微震感。   玩具车没了阻碍,吱嘎吱嘎继续往前滚动着,上面的小猴子脑袋不停左右转动,在快要撞上墙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一种奇怪的感觉乍然而起,令关渝舟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夏濯面前。   “怎么回……”夏濯刚开了个头,眼睁睁看着那只猴子头直接倒了过来,以诡异的姿势准确无误地盯着已经凑过去离它最近的那名男人看。   这让那男人驻足不敢动了。   “……事。”   他勉强把话补充完整,校园广播却在此时打开了,定时的广播操提醒通过喇叭响彻了整个楼:全国中小学第三套广播体操,现——   音“咔滋”一声断了。   猴子维持着脑袋倒过来的模样转了个圈,车轱辘缓缓在地面上划过一个弧形,吱嘎吱嘎地重新动了起来。静默了短暂的几秒后,广播的声音被断续的音乐所替代,单调的乐律逐渐成型,回荡在四周。   几人立马分辨出来,这是八音盒的声音。模糊的上发条声偶尔穿插而来,原本清澈的乐声无法让人舒展,反而头皮都有些发麻。   关渝舟果断道:“去找广播室。”   既然声音是从广播里传出来的,那广播室里肯定留下了什么东西。   “那这个玩具怎么办?就不管了吗?”夏濯下意识朝前跟了几步,连忙回过头看一眼。那男人一把抓住了靠近自己的玩具车,在手里把猴子的脑袋转正后嗤笑了一声,随手把它的轱辘卡在了窗框里,再往前推一点就会从楼上掉到操场上。   “你别乱碰它,我说话你怎么就不听呢!”女人这下急了,慌张地扯了他的衣袖。   “刚才那人说不能弄坏小孩子的玩具,我又没弄坏它,凭什么找到我头上来?”男人不屑一顾,看了关渝舟几人一眼后,朝着反方向也去找广播室了。   玩具车无法移动,歪着插在缝隙中不再动弹了。女人有些不放心,守在一旁看了片刻,又不大敢上手把它放下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紧随着离开。   “走吧。”关渝舟侧脸去和覃念交代,“你去楼下,我和夏濯上楼。”   覃念讷讷地应了一声,说话时像个小结巴,行动起来倒是不拖沓,鞋跟一转就没了影。   夏濯回头瞄了一眼,人散开后,那小车上的塑料猴子咕噜一下将脑袋又重新颠倒了回去,面向了那间门虚掩着的旧教室。   关渝舟已经走到了台阶下,冲他喊了一声。他忙小跑着凑过去,“来了来了。”   广播室在北楼的顶楼,似乎怕平时有调皮捣蛋的学生摸过来胡作非为,还与众不同地安装了一扇拉闸门。磨砂的玻璃透着光,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桌子,却不见有任何人的存在。   夏濯试着拽了拽门,失望道:“上了锁的,还是得用钥匙。”   可这学校地方这么多,相比较起来想要寻一把钥匙可谓是大海捞针,他们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翻遍了周围的花盆也一无所获,只好又重新折回原地。   “直接朝镇长要不行吗?他说这里随我们用,总不能一把钥匙都不给吧。”   “既然已经上锁了,就是要参与者自己摸索的意思。”关渝舟摇摇头:“直接朝原住民要的话,结果一般只有一种。他们会说钥匙不凑巧正好弄丢了,打算请锁匠来换,但是又遇到事情一时半会行不通。”   夏濯明白了,就是打太极,推脱呗。   “所以不必多此一举,我们自己试着找就好。”关渝舟笑了笑,“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候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可以用。”   夏濯一愣:“你不会打算暴力破锁吧?很容易伤到自己。”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什么啊,这么神秘?”   “有些事解释不清楚,还是亲眼所见更好。”   “好吧。”夏濯嘴一撇,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说辞:“我想好了,咱们就去住储物室。我觉得那个旧教室怪怪的,上次梦境搞得我医务室也不大想呆,再说了,存放杂七杂八东西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有用的工具呢。”   一提到上次的梦境,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最后分开前的那个“吻”。   说是吻有些过了,更像是夏濯单方面的调戏、有些强硬的撩拨。既然现在关渝舟没有什么表示,至少说明对方是不讨厌的。想到这里,夏濯眼睛滴溜溜一转,从见面到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了。   “嗳,关渝舟。”   “嗯?”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接个吻吧。” 第60章 给主人的献礼(四)   什么叫闲着也是闲着?说出这话,夏濯脸烫都不烫,就跟问他吃饭了没一样。   关渝舟将视线停在了他的唇上,没几秒又挪开了,“你又开始胡说了。”   “这就让你看看我在不在胡说。”夏濯还在没皮没脸地笑,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伸着脖子靠过去了。   关渝舟并未往后缩。   他甚至连目光都移不开,专注地看着夏濯一点点态度强硬又暗含挑逗地接近,直到两人相隔不足厘米。   “还不躲?”夏濯问他,呼吸全洒在对方唇上,鼻息间呼出的热气夹杂了一丝流动的凉风,痒得令关渝舟唇角微动,喉结上下滚了一圈。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要我亲你的意思咯?”   “……”   “是不是?”   “……好。”   几乎在他回答的同时,夏濯毫不犹豫地缩短了这不及指宽的距离。   他贴着关渝舟的唇,伸出舌头往唇线上摩擦了两下,又笑嘻嘻地挪开了。   “没想到还挺软的。”一句话不够,他还撩起披着的西装外套衣袖凑到鼻子下轻轻嗅了嗅,“你用的香水怪好闻的,是青藤香?”   “……”关渝舟卡壳片刻,被他这一举动搞得显得有些局促起来,不顾沾着的那点水渍,哑声问他:“吃饼干吗?”   “你这话题转得也太僵硬了吧。”夏濯笑出声:“吃!我还想吃上次你给我的那种糖,还有吗?”   “喜欢?”   夏濯笑弯了眼,“喜欢啊,有谁会拒绝牛奶糖的诱惑呢。”   关渝舟打开仓库,直接给他取了满满一捧,想用这招把他嘴也给堵住似的。   得了好处的夏濯总算安分多了,左手饼干右手糖,塞得满嘴鼓鼓囊囊,说话声都有些模糊,“要不我们先去二楼找一下洗漱室呗,你看我这浑身血好不舒服的……然后再去那几个房间看看?刚才我看到那个原住民看旧教室的样子有点奇怪,虽然觉得不太好,但越危险的地方就越藏着秘密嘛——话是不是这么说的?”   “这话是你自己创的吧。”关渝舟低笑着应了声。留在暂时开不了门的广播室前只会浪费时间,他便带着人从楼梯处按原路返回,“不仅是旧教室。整座学校,或者说整个镇子都很奇怪。”   “嗯?”   “一般参与者多的情况有两种,第一种是梦境场景大,第二种是危险系数过高。如果是前者还好,通常多花点时间过剧情就行,但如果是第二种的话会不太好办。”关渝舟略微停顿,接着说:“刚才你也注意到原住民的情况很奇怪,明显这里的人是知道镇子里有蹊跷的,但是无论是镇长还是镇民都没有提到除了孩子失踪以外任何古怪的事情,反而是刚刚那个女参与者说到不是这个镇子的人和她提供了一条线索。”   “你觉得她说话可信吗?”   “嗯,可以信。”   夏濯纳闷地问:“怎么确定的?”   关渝舟隔了会儿才道:“我有段时间研究过心理学。”   “你还研究这个?”明明没起鸡皮疙瘩,夏濯却摸了摸胳膊,故作畏惧道:“……哇,这样搞的话我以后都不敢直视你了。”   “我只学了点皮毛,而且本身它也没你想的那么玄幻。有些人天生就是演员,再加上很多人会拿初见时的第一印象去看他人,也就是所谓的‘滤镜效应’,关于每个人究竟好坏是很难分辨的。历史上还有过卧底接到从资深心理医生那窃取文件资料的命令而伪装成病人,最终心理医生被耍得团团转的案例。”   “那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夏濯蹦到他前面堵住了路,仰着脸努力睁大了眼,将如一泓清水般的黑眼珠全显露出来,“能看出我在想什么吗?”   “我说了它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关渝舟无奈地笑了,配合地垂眸与他对视,“你在想什么?”   “我在问你哎,哪有你这样反问的。”   “是你思维太活跃了,我跟不上。”   夏濯撇起嘴,明显对他这个敷衍的回复不满意,“我在想刚刚那个塑料猴子。”   “玩具的确是重要的连接点。但现在还不清楚它们在梦境中的充当了什么角色,见到了绕着走就好。”   “它撞上那个原住民的时候是碰到了鞋子边沿的位置吧,大概就是这里。”夏濯抬起一条腿在脚上比划了一下,“我在来的火车上也有个东西撞到了我相同的位置,但我低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有东西撞到你?”关渝舟皱了皱眉,原地沉思了片刻,“走,先去看看它还在不在。”   分开的其他几人都没回来,显得整个三楼都有些清净。这个学校不像是只停课了一个月,更像荒废了数年,到处都散发着沉朽的气息,让人有些难以想象前不久还有许多孩子在这里朗声念书、皮闹的场景。   夏濯将糖纸搓成一小团揣进裤子口袋里,“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浑身搞成这样嘛,因为我在车上还遇到了一个小孩,从茅坑里爬出来的那种。怎么说呢,倒没把我吓出心脏病,只是真的有恶心到我,一想到之前有人蹲在上面那啥过,我就觉得膈应……算了,饼干现在不想吃了,你先收回去吧。”   这还把自己给说反胃了。   关渝舟看他年脸颊上一直残留着的那片血迹,忽然抬起了手。他本意是想用袖子替他擦一擦,结果夏濯察觉到他的动作,前一秒还嫌弃的表情摇身一变,眼睛弯成了黑月牙,脑袋往前一迎,让指尖正好和柔软的脸颊撞上了。   两边都是与空气直接接触的部位,温度旗鼓相当,夏濯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脸还是关渝舟的手更热一些。   但他还是捕捉到那只手一瞬的颤动。比起他的横冲直撞,关渝舟明显要小心翼翼得多。   略显粗糙的指腹在细嫩的肌肤上来回摩擦过,夏濯亲昵地顺着他的动作小幅度蹭了两下,这才想起来自己脸还脏兮兮的,刚才亲吻的时候竟然忘了这一茬。   片刻后,关渝舟指尖微动,“你脸红了。”   蜷的那一下宛如被逐渐攀升的温度烫到了一样。   夏濯原本还没觉得多害臊,被他一提倒脑袋也不灵起来,眼珠盘珠儿一样转了一圈,张口就开始胡说八道,“那你可得多看会儿,这是我仅存的一张薄脸皮,一次性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关渝舟被逗笑了,将手抽了回来。他声音温和,嘴角也挂着点浅浅的弧度,“继续和我说说你在火车上遇到的事情吧。”   夏濯塞给他的那几团纸他已经看过了,不过因为纸张残缺不全,夏濯看过也记不清细节,所以到时候具体的信息还得去镇子里打听。   失踪者样貌、失踪时穿什么衣服并不重要,关键在于真实的失踪地点和先后征兆,而寻人启事上写的很可能不准确,只是一个估计出来的大范围位置。   “这么说来,你碰上的那个孩子或许就是失踪者中的一位。”   “唔……总共丢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那他是男孩中的一位吗?也就是……失踪者其实已经遇到什么事情然后死了?”夏濯努力回想着,“他身上好像还有伤,说的话像是被关在什么地方一样,反正看上去怪可怜的。”   亏他当时都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现在还能生出怜惜之情。   “有伤么。”关渝舟略微思索,后道:“不排除是真的有什么人贩子打上了这个镇子的主意,现实世界的十几年前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陆续有拐卖事件发生,所以很可能是不听话被关在了哪里。”   夏濯一下子又想到了白夫人。   “但现在所有猜测都没什么意义,第一天刚刚开始。”关渝舟继续朝前走去,离他们分头行动的原地点越来越近,“觉得累了就没必要想太多,往后会渐渐摸清剧情的。”   被卡在窗框里的塑料猴还在,这让夏濯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吊口气,尤其是它能听见人的脚步声一样,现在又咯吱咯吱转过脑袋看过来,让他总有一种被盯上的悚然感。   他大概理解了那个男参与者为什么选择把它困这儿了,要是他也被这玩意追着跑,肯定反手往更远的地方扔。   想到谁谁就来,正巧那对男女也折返回来,女人看到玩具还安稳停在原处同样松了口气,握着胸口的坠子念了句什么,夏濯看她的口型分辨出应该是“谢天谢地”。   “你们找到了没?高中部那边什么都没有,每个教室搞得跟复制粘贴一样。”男人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这楼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走一趟下来到处都跟被盯着似的。”   夏濯想,可不是么,出事的孩子全是这学校的,阴气能不重吗。   关渝舟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区域这么大,肯定有很多重复的场景。”   尤其是学校这种房间布局重叠率过高的地方,无论初高中教室都成片相同,被那参与者特地摘去了牌子,很容易造成混淆。   他没搭理那两个参与者,眼里似乎只看见了夏濯,“走吧,去楼下找找洗漱室。”   “喔!”夏濯应了一声,擦身而过时正好与那个女参与者对上了视线,习惯性笑了一下,得到了对方有些意外的表情和僵硬的笑脸。   他暗搓搓地戳了戳关渝舟的背,“覃念呢?他俩都上来了,为什么还不见覃念的影子啊。”   “担心他?”   “他不是你朋友嘛。”   “……朋友?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关渝舟微微弯了眼,“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耽误了时间,等他想回来的时候你就能看见他了。”   二楼的厕所有两个,处于斜对角,唯一不同的就在于教师厕所带了洗漱室。   具体的方位司机先前明确地告诉过他们,所以并不难找,墙上醒目地挂了个“教师专用,学生禁止入内”的牌子,但从上边乱七八糟的蜡笔涂抹痕迹来看,这提醒恐怕没起到什么作用。   见到水龙头里成功淌下清澈的水,夏濯差点泪流满面,忙捧了把泼到脸上,把沾着的污渍一一搓洗掉。   一只手温柔地搭上了他的发顶,低沉的声音也贴在耳旁响起,“眯眼。”   夏濯扒着池子,听着哗哗的水声,觉得心跳也快了那么一些。那双手明显带着点谨慎,在他感觉到痒而下意识歪头时躲得比他还快,搞得他一时耸肩想笑,也的确笑出了声。   “别人都是眯眼后偷亲上来的,这么久下去了你却还专心致志地给我洗头,你不行啊关老师~”   关渝舟搓了搓他耳根处的一小团泥痕,冷静道,“你现在这个姿势还能被亲的话,对方也就只能是下水道爬出来的女鬼了。”   夏濯又想动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来反驳,关渝舟的指尖已经掠过他的脸颊,将几滴水甩到了唇边,不得不被迫闭了嘴。   “好了,头发冲差不多了,自己把身上擦一擦。”   乱糟糟的头发被一点点顺平,夏濯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动作熟练,“你现实中是不是个洗头师傅啊?”   “像吗?”关渝舟没否认,“问这个做什么,你还想付钱吗?”   “可以啊,给你一颗糖~”   借花献佛都没这么献的。   关渝舟看了眼躺在对方手心里的那个浅蓝色包装纸,颇为无语地伸手接,夏濯却先一步剥开皮,将里面那颗圆滚滚的糖珠子顺着没闭严实的唇缝塞了进来。   青年贼兮兮地蹦远几步,“你吃了,这就算交易成立,我可是付了钱没白嫖的,你不能和我秋后算账了。”   关渝舟看着他那双泛着精光的眼睛,好笑道:“本来就没想记在账上。”   “开玩笑的嘛,你老这么正经。”夏濯嘴一瘪,“我去里间上个厕所,你还要跟进来吗?”   关渝舟抿去嘴里的奶味,点了下头。   厕所和洗漱室一门之隔,周遭还散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柠檬味。拖把靠墙而立,桶里的水也早就干了,里面还有一只瓢虫的尸体孤零零地躺着。   一共有八个隔间,四四相对,考虑的还算周到,残疾人专用的也安上了,不过门却被反锁,从外拉不开。   夏濯一路走过去,发现只有最角落里的那扇门是开着的,下意识回头瞅了关渝舟一眼,见男人正在几米开外的不远处打量着四周环境,这才心里稍安,踩着台阶虚掩上门,倒也没敢从里锁上,万一就和来时火车上一样打不开了呢?   他留了个心眼,但裤子刚解开,那门却像是被一阵风轻轻吹上了,旋转式的锁也当着他的面咔哒一声扣了严实,动静不算小,在逼仄的小空间里极为明显。   关渝舟明显也听到了这声音,顿了几秒后蹙起了眉,“不用锁,我不会看你。”   “我没……”夏濯也有些懵,想说不是他锁的,但头顶上忽然窜出个大红色的影子,惊得他条件反射后退一步,靠墙的冲水器被他这么一撞,白瓷的盖子顿时当啷摔到了地上碎成了两节。   “怎么了?”关渝舟从外拽了拽门把,发现无济于事后拔高了音调,“把锁打开!”   “不是我关的!”夏濯捏着旋转锁,锁芯像是被用什么东西卡住了,任他左右拧而纹丝不动。   两双发光的眼睛从上方门板上闪过,咯咯的笑声盘旋着响起,他一抬脸却只看见自上而下泼来的水,也不知哪来的反应速度,孔雀开屏一样扯住了西装衣摆,从后将它翻了个面,把自己脑袋护了个严严实实。   “在上面!我头顶有东西!”   作者有话说:   ……本来没打算亲的,你们都要亲,那就亲吧=。= 第61章 给主人的献礼(五)   夏濯喊完一声后,外面就再无动静。   他试着叫了关渝舟一声,没等来回应,倒是周遭的光线暗了下来。   他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完蛋。   明明原本应该还是晴朗的上午,但这里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步入了黄昏,背着光的门板将他瞬间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衬得头上方那两双不怀好意俯视下来的眼睛尤其明显。   [哎呀,我们不知道这里有人。]   [是秋小妹妹呀,不过你穿得那么严实,淋了水也不会感冒的。]   [快看,他又哭了,哈哈哈!再哭大声一点嘛,说不定丽丽听见了就会来救你了。]   隐隐的低泣从一旁传来,夏濯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小孩子的对话对象并不是自己。他扭头一瞧,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正缩在角落里,整张脸都埋在手臂里,浑身上下湿得厉害,也这才注意到那桶水一滴都没溅在自己身上。   [切,他都不说话。]   [走了走了,我妈说今晚做疙瘩汤,回去晚了又要挨骂。]   [喂,那他呢,就扔这啊?]   [反正最后张大爷会来查留校的,多关一会儿呗,你要放就去开门,我先回家了。]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门外的脚步声由杂乱到安静,这不足两平米的地方只剩下那个小不点在哭。   “喂,你没事吧?”夏濯抬腕小心翼翼戳了戳,指尖却穿过了那道矮小的人影,连忙又把手缩了回来。   看来只是残象。   那小不点蜷着闷声哭了一会儿,似是冷了,哆哆嗦嗦地抬起了头。他没看夏濯的方向,视线在门板底下只有几厘米宽的缝隙上停留一会儿,看见几排桌子腿后又缩回脖子,肿着眼睛小声抽气,像接受了钻不出去的事实,慢吞吞把被护在身后的书包抱在怀里打开了。   他身子板太单薄了,书包难免也遭了殃,不过受灾面不大,他用肚子上仅存的一片干布不断擦拭着练习册上的水,小口小口地哈气,趴在墙上写起了作业,明明看上去年龄还很小,却不哭不闹的,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氛围太过静谧,只有笔在纸上不断刷刷划过的声响和小孩偶尔发出的吸鼻子声,配着落日的暖光竟有些安逸。夏濯一时都有些忘了身处何地,勾着脑袋去看了作业本一眼,瞄到了几行板正娟秀的钢笔字,是一首必背古诗,《天净沙·秋思》。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他眼皮一跳,想说别写了,再写脑子里又要窜出来奇奇怪怪的画面了。   “你是不是当初在火车上那个小朋友啊?上次也是厕所,这回也是厕所,要说巧还真挺巧的。”   他这么问了,小不点并没有给他回应,将练习册放回书包,抹了一把脸上快要干掉的泪,又扒着包底摸出来一个精致的方形盒子。   盒子不小,约十几厘米高,金属的质地泛着一圈夺目的光泽,扣锁中央镶嵌着的宝石也不知真假,但整体给人第一眼印象就价格不菲。   夏濯托着腮在一旁看着他,开始胡乱猜测盒子里会装着哪些东西。   宠物狗的照片?喜欢的零食?祖传下来的玉石?没考好的成绩单?   金属盒盖被打开,小不点细声细气地清了清嗓子,哼起了一段旋律。夏濯总觉得这旋律有些熟悉,但乍然间也没想起来,只看见红色的绒布被那双带着疤痕的小手轻轻地扯下一点,露出里面裹着的白色东西一角。   他直觉这会是个关键品,赶紧去看究竟是什么,但一旁门却“嘭”地被踹出了个大洞,外面的亮也照射进来,残影晃了一下,随后与笼罩着隔间的橘色落日光辉一同不见了。   一只手从外探进来,抓住他的力道有些大,手背上青筋绷得十分显眼。关渝舟脸色很差,拧着眉透过洞看见正瞪大眼睛蹲在地上的夏濯,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哑,“为什么不回答我?”   夏濯先愣了一下,原来还在紧张的心情在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时烟消云散,又惯性冲他扬起了笑脸,“什么啊?”   “……你不要再故意吓我了。”   夏濯听他声音里竟带了些哀求,脑子一懵,连忙三连解释:“我没有!才不是!我刚刚都听不见你说话的。”   而视线里的男人却听不进解释一样,唇抿成一条线,眼睫也低垂着投下一道光影,显得目光愈发暗沉。他印象中关渝舟对自己总是微微含笑的,面部线条也柔和,看上去总是一副温润模样,现在整体竟阴郁极了。   他一时开始反思自己,心想:也是,整个厕所就这个位置能用,肯定百分百有问题,他还自以为安全地埋头钻进来,不是自找麻烦么。   但转念又有些委屈,他都差点以为又要被弄死了,没能得到一点安慰,关渝舟这家伙却先摆起了一副不满又兴师问罪的表情,看上去凶巴巴的。   最重要的是居然不听他解释!   一定是他看起来还不够凄惨!那桶水就应该浇透他,这样才好展露出自己最柔弱的一面!   夏濯撇着嘴耷拉下眼角,可怜巴巴地卖乖道:“真不是故意的,下次你走哪儿我跟哪儿,上厕所也用一个坑位,半米都不和你分开好不啦。”   “……”   两人隔着洞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关渝舟先低头叹了口气,败给了这幅装出来的模样。他再抬脸时已经敛了方才神色,“没事就好,门从里能打开吗?”   锁已经被刚才那一下震松,轻轻一转门便开了。夏濯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腿,不经意间却看到那裂成两半的白瓷盖子下压着一团皱巴巴的纸,这原本是并不存在的,他弯腰顺手捞了起来。   关渝舟一脚踩上台阶,手臂揽在他腰上将他拉出了隔间,“刚刚不是说这里有东西?又看到什么了?”   “看到了一段剧情,嗯……或者说是回忆杀?”夏濯也没注意到他亲昵的举措,将被揉皱的纸展开,果然是刚才看见的那张练习册内页。   纸张的边角有些发黄,墨水终究还是被洇得绽成了幽蓝的花,倒也没毁了这些字,反而给整首诗添上了一些肃杀的味道。   批改过的“阅”字龙飞凤舞,下方标注的日期是2002/04/02。   “大概就是一起恶性欺凌事件吧,有俩小屁孩搬了桌子把人给堵厕所里了,然后还抱着桶接了水,从上面泼他,老套的漫画剧情。”夏濯顿了顿,又说:“我觉得这个被欺负的就是火车上我遇到的那个小可怜,声音都挺像的,所以说这个梦境的开端由来是因为校园欺凌?”   关渝舟松开手,皱着眉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校园欺凌?”   “对,我觉得是这样的。”夏濯见他神色有异,“怎么了吗?”   “没什么。”关渝舟摇了摇头,反而一本正经地问起他,“厕所上过了?”   夏濯也同样摇起了头,“刚刚吓得我用生平最快手速拉了拉链,还差点卡到蛋。”   关渝舟听他这话,一时哑口无言,只能重复着说:“……没事就好。”   “哎,旁边的门可以打开了,果然之前是故意引参与者进里面看剧情的吧。”夏濯钻进隔间,嘴里叨叨着:“可惜了,没看完全部,我觉得都已经到关键点了,结果你把投影给关了。”   关渝舟无奈地撑着门,从后看了眼他脱裤子的背影,又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脸,“好,我的错。”   夏濯哎呀一声,“我又没有怪你,只是觉得可惜嘛。话说我觉得在里面呆了好久,现在几点了?中午了吗?”   “你在里面的时间只过去不到一分钟。”   “好神奇,我以为至少一小时。”   “在这一分钟,我……”   “嗯?”夏濯解决完生理问题,重新穿好裤子,绕过他去一旁洗了手,“你怎么啦?”   “……没什么。”关渝舟指尖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意,最终还是抓住了他湿漉漉的手腕,“我觉得有必要看住你。”   夏濯诧异片刻,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他噗嗤一声笑了,又没个正经地弯了眼,得寸进尺地插进对方指缝间改成相扣的握姿,扬起下巴略显得意道:“你就是想和我牵手,别以为我不知道!”   “……”关渝舟沉默地看着交握的手,“你好了?”   “唔,不知道,反正现在感觉还行。”   关渝舟不大信,又仔细确认过他没什么不适的神色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去储藏室找找有没有绳子能用。”   夏濯震惊了:“……你不会是要拴着我脖子拖着我走吧!”   “想什么呢。绑在手腕上,按你说的把距离控制在半米内。”   夏濯撇撇嘴,小声嘀咕着:“我就随便一说,你之前怎么没这么容易当真啊。”   关渝舟没吭声,拉着他离开了洗漱室。身后的青年还在嘴叭叭地停不下来,跟他叙述着隔间里发生的事情,讲了那个装着神秘物品的小盒子,又说那两个坏孩子提到的“张大爷”应该是个可以找到并进行询问的原住民之一。   “学校不都有花名册嘛,一般都放在教师办公室吧。”夏濯想了想,忽然叫了声糟,“但不知道这些学生都是几班的啊,还是得先去镇子里打听一下?”   这里范围有些太大了,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排探查的先后顺序。   他皱着一张脸看向关渝舟,“所以现在我们到底该去哪?”   “关先生!”这时一旁楼梯口窜出来个人影,正是和他们分头行动的覃念。男生手里握着一个展开的小本子,似是找到了重大发现一样跌撞着跑过来,“您……您看这个。”   两人凑着一看,那是张秋游时的大合照。   红枫如火一般布在背景中,一群小孩子对着镜头龇牙咧嘴地笑,唯独最角落里的小男生一言不发,眼神怯怯地躲在人群后,只露出了半边脑袋。   “就是他!”夏濯指上去,“刚刚在厕所里被欺负的就这小朋友。”   覃念在一旁喃喃:“果然是校园欺凌……”   夏濯抬起脸,“你也知道了?”   覃念慢慢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没……只不过,一提到学校的话……”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卡在了半途,但夏濯明白了,以学校为场所展开的事件中,校园欺凌可谓最为常见。   “在哪里找到的?”关渝舟随手翻了翻其他内页,但除了照片以外都干干净净,只有扉页里写了个2001/10/1的日期。   覃念回答他:“教师办公室,里面几乎都被搬空了,这个本子就摆在其中一张桌面上……除了这个,别的没有了。”   “花名册也没有?”   “没有……没找到,死角也找过了……”   “那要么不存在,要么就在其他地方。”关渝舟不存质疑,又扫了一遍照片上所有学生的面孔,这才将它收起来,“这里离镇中心有段距离,其他人白天应该都留在镇子内,我们在天黑前把学校能去的地方都去一遍。”   夏濯挺热衷于搜查线索,并且是乐在其中的。毕竟他能做到事情太少,又无法回到现实中去,此时难免摇头晃脑,声音里都带了些兴奋劲儿,“那先去旧教室!”   作者有话说:   病是大概能好了,ghs还是有点困难,至少得确认一下关系吧!!!   而且回不到现实里,危机四伏的梦境里怎么搞……哎。(亲妈叹气) 第62章 给主人的献礼(六)   为了挪出放置上下床的空间,旧教室原本的课桌都上下叠在了一起,并排堆放到了讲台附近。   几面窗上的窗帘虚掩着,阳光从玻璃投射进来,将浮在半空中的灰尘照成了片片碎金。   斑驳的淡黄色映在灰黑的黑板上,右下角值日一栏的学生名字被擦掉了一半,只留下了一个“訾”和半截“嘉”字。   关渝舟将那三张寻人启事取出来对照了一下,念出了失踪者里唯一一个女孩子的名字,“訾嘉丽。”   “刚刚那俩坏家伙提到了‘丽丽’,应该就是说这个女生吧。”夏濯搓了搓被松开后手心里的细汗,把隔间里听到的那句对话复述了一遍,“都提到‘救’了,这个女孩子是不是算是挺好的?”   关渝舟瞥他一眼,觉得他用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咬出“坏家伙”这几个字眼时挺滑稽的,唇角一勾,笑着道:“这目前说不准。”   这么久没人做过卫生打扫,处处都难免积了灰。三人摸着开关将顶灯打开了,悬着的几个灯具“嗡”地闪了两下,发出的光勉勉强强能照亮地面,却显得有些压抑,在要坏不坏的边沿徘徊着。   不过他们不在乎这灯还能不能用,毕竟有时候手电筒更靠谱,尤其是这种光线有跟没有一样的情况下,还是需要用手电筒来进行辅助照明的。   “喔,这是初二(1)班,作业本上都写着了。”夏濯猫着腰蹲在地上,紧挨着关渝舟,抬手从最近的桌洞里掏出了一本语文书。他粗略地翻了一下,很多空白的地方都被用铅笔画上了涂鸦,就连历史文人的画像也被篡改了,他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还不忘和关渝舟评价这孩子有绘画天赋,要是坚持下来将来必成大器。   关渝舟朝他手指的地方粗略地看了眼,见那四不像的生物正双眼瞪似铜铃,四肢长短不一,也不知夏濯这过高的评价是从哪里得出来的。   夏濯看他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孩子最重要的还是创造力,画猫就是猫画狗就是狗多没意思啊,真要一模一样那还不如去看动物世界呢。就是因为画什么不像什么,里面加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才有趣。”   “我、我也这么认为……”一直保持安静的覃念忽然插了一嘴,见夏濯唰地看了过来,他又有些慌乱地低下头重新看起了脚尖。   夏濯本以为他只是接个话,没想到几秒功夫后,他又低声细语道:“我小的时候被送进过美术培训机构……里面有一个老师,才二十岁这样,带一群小学的孩子画画。   “我记得她的姓,她姓刘,皮肤有点黑,但眼睛很大,很漂亮……那个时候美术班挺贵的,而且艺考也逐渐被重视起来,很多家长就……想、想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把他们送去专业学习……   “我也是其中一个……   “有一次,定的题目是《彩虹》,和我一起学的朋友把彩虹画在了夜晚。因为、因为彩虹是太阳光线折射形成,只能在白天有阳光的时候出现……他当时觉得月亮好可怜,看不见彩虹,所以要把彩虹给月亮也看看,让彩虹和银河交换一天的工作。   “刘老师给他五颗星,满分就是五颗星。   “然后……那天,他妈妈来接他的时候,把他骂了一顿。说他画的什么东西,违背常识还歪七扭八的,狗用嘴都比他用手画的好。   “再后来,刘老师就和他妈妈讲道理……说这个年纪不能拿框框正正的东西去约束了思想,小孩子都是艺术家,是以后能用想象来改变事实的关键……那个家长说她莫名其妙,交了钱还不好好教,直接退费带着我……朋友走了……   “我、我当时也不懂……但现在觉得,觉得……刘老师是对的,她比那些家长还认真地维护着孩子的……思想,还有未来。   “但家长却都不在乎这些,他们眼里只有成绩,只会和别人攀比,只管自己脸上有没有面子……从来不管孩子累不累,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夏濯挺诧异覃念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觉得想法很好啊,你这个朋友现在肯定是个大艺术家。”   “……不,不是。他没有。”   遭到否认,夏濯还是笑着说:“嗨,什么艺术家音乐家,这些称谓全是别人给冠上的。要是真的热爱,又干嘛在乎套在身上的虚词啊,就算现在水平不高,以后也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以后也不会有的。”   覃念情绪不高,或许一直都处于低谷,虽然总是带着腼腆的淡笑,但笑却从没达过眼底。   夏濯其实挺好奇覃念这个人的,这么点的小孩子,就和首次入梦遇到的简姓姐弟一样,明明应该是无忧无虑在校园里撒欢的年纪,却钻进了这么个执念编织的笼子里。   他有些想知道覃念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因为他本能察觉到对方口中这个“朋友”涵盖了很多个人色彩,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指的自己。   他虽然有不少八卦因子,但也不是当着人的面揭人伤疤的性格。他将手里的语文书重新放回原位,“你怎么知道以后啊?人的一生都在学习,是不断发展的,你现在就笃定以后,只能说你目光太短浅了。”   见覃念正望着自己有些愣神,他眉毛一扬,“你不会以为我要给你灌鸡汤吧?鸡汤什么的没实质性效果,捅一刀才能最快让人清醒。”   覃念:“……”   关渝舟别过脸躲开夏濯的视线,手指抵着唇缝,好像被这一句给整笑了。   覃念挠了挠脸,耳尖有些红,“谢谢您……如果我那个朋友小时候认识您的话,恐怕现在会如您所说,成为一个很优秀的正常人吧。”   夏濯嘴一撇,状似不大高兴,“什么正常人不正常人的,我觉得我毛病也不小,你这么一说,倒是把我也给骂进去了。”   覃念赶忙又垂了头,慌张着和他道歉:“……对、对不起。”   “哎,别啊,逗你的。我没有责备你什么,而且我本来也不算什么正常人。”夏濯见关渝舟正事不关己地看着窗,笑眯眯地用脑热蹭了蹭他的脖子,“你怎么都不说话,一天到晚装深沉。”   “说什么?”关渝舟这才重新看向他,“夏老师在讲课,我只是个旁听的。”   “我觉得你在嘲笑我。”   “没有。”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没有。”   看夏濯鼓着腮看着自己,关渝舟总算没忍住。他笑了两声,又正色地低声道:“不正常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不正常的诸多事情改变了你。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对,也没必要责备自己。”   “噫,你这个鸡汤可比我专业多了。”夏濯竖起了拇指,“不过我赞成。什么‘凡事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觉得这句话就是错的,一件事的因素那么多,凭什么都担在自己肩上,该甩锅的时候就得毫不犹豫甩出去,少一个黑锅,多一份愉快。”   特别是甩给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简直就是双倍快乐。   “不愧是夏老师。”   “关老师过奖了~”   商业互吹结束,三人继续在旧教室展开搜索。   介于原住民的提醒,他们并不能随意搬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怕一不小心触了忌,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明明教室不算大,但花了一上午时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连床底这种最容易藏东西的角落都翻过了,却干净得只剩下灰。   “这里太阴冷了。”夏濯捧着一把阳光,“光都是冷的。”   “先吃点东西吧,这里找不到线索也不用强求,交给其他参与者挖掘也可以。”关渝舟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重新拿出了那张大合照,看了片刻后又重新扫视了一遍桌椅,稍稍蹙起了眉,说:“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什么?”   “照片里一共二十七个学生,可这里的桌椅只有二十六套。虽然是小升初,但到现在班级也换皮不换芯,可能是拍照时有别的班人混进去,也可能是这间教室少个人。”   这就有点微妙了。   夏濯想了想,“他们桌子上不都用油漆写着序号嘛,要不查一查?如果中间缺了数的话,就应该是少了一个人,而不是外班人混在了照片里。”   结果刚查了个开头就出了结果,标着序号27的桌子就摆在醒目的位置。   “的确有些奇怪啊……”夏濯觉得四周空气更冷了,“中途退学用不着了,所以就搬走了?”   关渝舟摇了摇头,表示也不清楚,“还是得拿到花名册,这些桌子序号应该是和班里学生的相对应,照到后就能知道缺了谁的那一份。”   覃念原本正乖乖在门口等他们出来,蓦地噌一下蹿了出去,“等、等一下,我先前看过储物室……”   没过几秒,隔壁不远处就传来他呼唤的声音,“关先生,夏先生!在这里……这里还有张桌子!”   两人紧跟着进了储物室,绕过摆着的床后,顺着覃念所指方向看见了角落里和一堆破木板旧用具搁置在一起的木桌,右上角写的数字已经重度磨损,似是特地被人用尖利的东西刮过,但隐约能看出是“25”。   和教室里那些虽然不新但也算在正常损坏范畴的桌子一比较,这张就显得难以入眼了。   它整个桌面刻满了字,新旧痕迹交叠在一起已经难以辨清。   桌肚四周的木刺有反复被用手抠过的痕迹,估计是抠的时候太用力割破了手,木渣里还渗了血。虽然时间久后颜色变深没了当初的鲜艳,但在强光手电筒的照射下依旧极为显眼。   除此之外,右下角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这估计是整张桌子上唯一还算干净的角落,靠标志性的耳朵大致能看出来是个兔子头。   关渝舟轻轻叩了叩桌面,“缺的就是这张了。”   “看上面这个灰,堆了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夏濯随意地擦了擦手,用手背捂着嘴将电筒向桌肚里照去,恍惚间却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激灵下一把抓住了正蹲在他身旁的关渝舟发顶。   关渝舟被他拽得头一偏,抿着唇抬了抬眼。   “……”夏濯自认有罪,默不作声地松了手。   关渝舟也没管被弄乱了的头发,伸手进桌肚里一掏,拿出了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这个镜子并不完整,背后还有着胶带的痕迹,像是被从什么圆形的东西上拆下来的。   他放在手里颠了颠,随后将它递给了覃念。   覃念拘谨地接过,眼睛却亮了,“谢谢您!”   关渝舟道:“有点小,凑合用吧。”   覃念点了点头,小声说:“有就已经很好了。”   三言两语听得夏濯一头雾水,也不多问,继续掏桌肚里的其他东西。   虽然桌子被从教室搬到了这里,但里面该在的东西还在。角落里有很多购物清单,发票上的地址却显示在城镇里,像是从更繁华地方买入,或者请人代购回来的,下方的总价在这个年代也不算少,能在文具上有所花费的应该家庭条件还挺好。   夏濯把发票放到一旁,“如果这桌子的主人就是先前我看到被欺负的那个孩子,应该名字里有‘秋’字吧,我听到他们叫他‘秋小妹妹’。”   他说完便随手取了本泛潮有些皱的书,发现这里的所有书本教育程度都停留在小学五年级,和教室里那些初中课本截然不同。   2002到2005,五年级到初二。   正好三年。   这么说来,按照那女参与者自爆的线索来看,这孩子极有可能就是三年前失踪的那一位,因此他的东西全都被搬出了教室,放到这间房里了。   想到隔间里那小朋友的可怜模样,他下意识放轻了动作,翻开封页,看清了纸上写的名字:秋应华。   作者有话说:   这个梦境一部分是为覃念打造的,他的人格分裂原因很好猜了~   镜子的作用当然是为了他和他的副人格能经常玩镜♂面play(不 第63章 给主人的献礼(七)   截至目前,在学校里收集到的信息仅限于失踪者的班级和三年前失踪学生为学号25、名叫秋应华这两点。   夏濯一上午除了糖之外没怎么吃东西,到这个时候也饿得有些脱力。   几人便直接在储物室的床上坐着休息了片刻,顺便将午餐给解决了。   不过知道名字后也比较好办事,过了中午最容易瞌睡的时期,三人去了医务室,将收在架子里的记录簿翻了翻,果然秋应华这个名字这三年再也没出现过,倒是在2002年四月之前有着密密麻麻的伤病处理记录。   病因也很普遍,大部分记着的都是磕到碰到来这里处理伤口,少部分是感冒发烧,或者身体虚弱请假来这里休息补眠的。   唯一突兀的就是次数太多了些,基本一周就要跑两到三次医务室,频率是其他学生的好几倍。   “好奇怪,来医务室这么勤快,肯定会引起老师关注的吧。”夏濯大致翻了一遍,扭头和关渝舟说:“校园欺凌都这么明显了,谁没事隔三差五就受个伤啊……更何况这都不是隔三差五了,平摊下来都两天一次固定打卡了。”   关渝舟道:“很多校园欺凌刚开始都是以开玩笑的形式,哪怕大人问了,得到的也是小孩子间皮闹的结论。而且这个年纪的孩子处于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阶段,这里又是偏远地区,教育跟不上,老师只会教他们书本上的知识,没有人教给他们尊重人善待人的道理。”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一种可能,大人其实是知道的。”   夏濯隔了几秒反应过来,“所以几年前这件事他们都全闭口不提,是因为他们自己心里有鬼?”   “嗯。”关渝舟笑了笑,“我之前来过类似的梦境,也是围绕着校园暴力为主题进行的主线。”   “讲的是什么?”   “背景是一个贵族院校,讲的一个小女生因先天性白化病而被同学欺负。女生胆子很小,不敢和家里人说,因为父亲母亲都很忙,也是花了不少关系才把她送到据说是‘英才教育’的学校里。   “但一提到‘贵族’,很多人脑海里就能冒出‘阶级’两个字。这所学校没什么尊师理念,所有老师都在看学生脸色行事,怕得罪一些有权有势的而丢了这份高薪工作。女生在遭到欺凌差点断了生存念头时遇到了一位男老师,这个男老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给了她很多方面的鼓励。”   夏濯接话道:“然后她爱上了男老师?结果男老师只是个披着皮的坏家伙?心理变态?校园欺凌整件事都是他一手导致的?”   机关炮一样接踵而来的猜测让关渝舟笑意更深了些:“你倒是想法挺多。我一开始也这么想过,毕竟这个套路是最常见的,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那个男老师的确是个好老师,他是凭借自己的学历和能力进了这所学校,也是的确一心为学生的未来考虑的。   “他因为护着这个女学生,被所有其他学生连带着一同记恨了。那根本不像是一所学校,更像一个监狱,监狱长不是老师或校长之类的引领者,而是学生。保护弱小的英雄总是冲在最前面的,但也就意味着他将会承受更多的恶意。英雄不是谁都能当的,也许热血漫里凭借一腔正义和主角光环可以化诸事为顺遂,但他却并没有漫画里那样好的命。”   夏濯问:“遭报复了?”   关渝舟点了点头:“嗯,帮女孩子挡了一下,从直梯上摔了下去,后脑勺着地,当场毙命了。找到的报纸上刊登过这件事,只提到过某中学教师失足自己摔死。”   “那那个梦境要参与者做什么?”   “那个女孩子疯了,她在老师死的地方转了好几天,然后割腕自杀,临死前摆出了和老师摔下来时同样的姿势,为了能完全和地上的粉笔轮廓吻合,她还掰断了自己的胳膊。”   夏濯脑补了一下,噫了声:“是个狠人。”   “主线任务是要求参与者调查并终结一个叫‘白影借物’的校园传说。这个传说讲的是在放学时间、太阳和地平线齐平时,有个扭曲的白影子会在身后拍在教学楼下学生的肩。如果不答应,就会被扭断脖子;如果答应了,就要回答她的问题。”   “问题是啥?”   “‘能借我你的一只手吗?’”关渝舟补充道:“不止这句,每次问题是随机的,白影子会朝学生要身体的一部分,比如胳膊、大腿、眼睛之类的。”   夏濯歪着脑袋问:“她要凑出个身体然后重新回来吗?”   “是为了凑给她死去的老师。参与者在这场梦境中身份就是学生,运气是很重要的一点、因为回答了‘能’,就会被夺去身体一部分,倘若是眼睛耳朵这些小部件还好,不会造成死亡,但如果是大腿、手臂、脖子之类的,就会毙命;而要是回答了‘不能’,还是会被扭断脖子,结局和不作回答是一个下场。”   夏濯一锤定音:“流氓专政!”   没听过的词闯进耳朵,关渝舟缓了缓,“……你这是又诌了个什么新词汇?”   “不讲道理等于耍流氓,整个梦境规则围绕她来决定等于专政,加在一起不就是流氓专政?”   “……”   夏濯也不在意他的不搭腔,饶有兴趣地追问着:“不死既伤,听上去挺难的,最后是不是参与者死得挺惨?”   “一天死一个,也不算很惨吧。”关渝舟将死亡轻描淡写了,“一开始不得要领,等到第二天结束时大部分参与者都摸清了规则,所以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成功脱出了。”   “嗯?第三天里死了好几个人,把它需要的部位都填上了?”   “没,第三天只死了一个,并且不是原住民杀的。”关渝舟说,“有参与者把另一个同行的人肢解了,将零散的身体填在了粉笔轮廓内,直接帮助白影完成了目标。是参与者亲手在那场梦境中创造了一个新的鬼,不过事件到此就算达成了,后续还会发生什么事,就不关参与者的事了。”   夏濯一阵唏嘘。   风透过没有关严的窗户将窗帘吹得小幅度左右摇晃,两人坐在椅子上闲谈着这些话,覃念倒是从始至终都抓着伤病记录薄发着呆,像是在听他们讲话,又像是早就神游天外了。   夏濯看着说干了嗓子正仰脸喝水的关渝舟,伸手戳向他上下动着的喉结,还没碰到就被反应迅速地抓住了手。   被当场抓包他也没什么自觉,反而借势用指甲刮了刮对方手心,“嗨呀,给你牵就是了~”   关渝舟立马嫌烫一样松开了,“你真是……”   夏濯还想再调笑他一两句,余光看见窗帘后似乎站了个小小的人影,在阳光的照耀下留着灰色的轮廓,但当他正面认真看去时,却又什么都不剩下。   他也不知害怕,站起来朝那个方向靠近了些,一把扯开了窗帘。   人影的确消失了,但这面墙却被抠掉了白漆,斑驳之中有短短一行手写下来的字。内容并不惊悚,只简简单单两个字的重复──好疼,好疼,好疼。   “对了,覃念。”关渝舟叫了覃念一声,“广播室在四楼,不知道门锁的钥匙在哪里,需要你去把里面东西取出来。”   “啊,好的。”覃念摩挲了一下镜面,“现在就去吗?”   关渝舟点了下头。   夏濯从墙上收了视线,看着覃念小跑离开的背影,疑惑道:“门打不开还怎么取东西?”   “之前和你说的,口述不如亲眼所见。”关渝舟示意他一同跟上,边走边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入梦时遇到的简舒吗?”   “记得啊,那个个子挺矮的小弟弟嘛。”   “入梦后参与者在现实中的某些能力会在一定程度上提高,简舒在现实中眼睛应该是能看到一些影像,也就是俗话所说的阴阳眼。阴阳眼虽然是天生的,但能力强弱却和修行等后天因素有关。简舒的能力只能称得上稀有,但并不强,他不太会运用这份能力,并没有专业训练过自己。”   夏濯大致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覃念也有这种能力?”   “嗯。”   关渝舟在广播室门前站定,看覃念摸着那扇磨砂玻璃有些踟躇的模样,弯腰从地上抄了个空花盆,顺着拉闸门的缝隙砸进去,将那扇看起来还挺厚实的玻璃瞬间砸出了裂纹。   夏濯打量着拉闸门后暴露出的广播室格局,一眼锁定了话筒边打开的方形盒子。   那是一个比巴掌小一圈的八音盒,被做成了唱片机的模样,小巧精致,金色的喇叭似是发着光。   覃念举起了镜子,背对后调整好角度,将广播室框在镜像中,然后指了指八音盒,“是那个吗?”   “对,把它拿出来。”关渝舟看夏濯好奇宝宝上身,抓耳挠腮地往镜子瞧的模样,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看的话,直接去他旁边看就好了。”   “不会打扰他?”   “不会。”   关渝舟都这么说了,夏濯便放了心,绕去了覃念的身旁。   既然是现实中的能力遭到强化,那覃念的能力会是什么?   他看着镜子里的覃念正低垂着眼,眼睫遮不住里面藏着的光,空着的那只手还攥紧了自己的衣摆,显得整个人有些莫名其妙的拘束。   紧接着,覃念的模样变了。   倒不是本人变了,而是镜子里的人变了。   夏濯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覃念笑容渐敛,两边细细的眉毛也锁出了一道沟。那双含羞的眼睛神色一改,变得冷淡,连带着脸颊柔和的线条也转得有些硬朗,似是被寒风辙过,整幅面孔写满了不宜亲近。   夏濯张了张嘴,看着镜子里的那人朝自己方向瞥了一眼,下巴一点,随后做了个什么口型。   覃念扭过头来,细声和夏濯解释:“他在和您打招呼。”   夏濯看看他又看看镜子,最终冒了个单音出来:“……这?”   覃念看了眼关渝舟,反应过来关渝舟没有把自己的事全都告诉夏濯,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这是我的……副人格。”   夏濯:“……”   夏濯见两张一个模子刻出来而气质却又截然不同的脸都在看向自己,脑子里疯狂划过弹幕,一片混乱之中只抓到了几个关键字,于是便冲他抬着手竖起大拇指,“酷啊!” 第64章 给主人的献礼(八)   镜子里的“覃念”另有别名,叫小黑,全名覃黑。   夏濯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槽点太多,和自己的“夏明明”、关渝舟的“关强强”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问缘由,得到的回复是小黑叫起来顺口,顺着顺着就这么定下来了。   镜中,小黑穿过拉闸门拿到了广播台上的八音盒,而后重新回了覃念站定的位置,将它推到了镜面上。   覃念伸手和小黑的指尖隔着镜面相贴,原本在镜子世界里的八音盒直接被他这么一握一拽间拉扯出来,出现在了手心上。   “真的牛批。”夏濯看得怀疑人生,止不住又夸了一遍,“这样岂不是可以轻轻松松拿到所有难拿的道具了?”   覃念摇摇头,“并不是的……镜子照不到的地方小黑是进不去的。”   关渝舟接过八音盒打量着,没有冒然旋转上面的发条,打开盒盖后不禁露出了然的神色。   方形盖子中间是一个原型凹槽,大小和覃念手上的小镜子相互吻合,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目前为止不知道这八音盒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便先将这个东西收回了道具仓,打算等有了眉目后再做研究。   几个主要的地点三人都去过一遍了,趁着太阳没有落山又去一楼的入口处转了一圈。   告示牌上贴着一些奖惩通知,还有几张褪了色的兴趣小组海报,总地看下来也没什么特殊点。他们还没回楼上,倒是有镇子里的参与者赶在天黑折来学校了。   夏濯在镇长家里时对每个人都有所留意,其中有几个人外貌上都挺有特点,正走过来戴着鸭舌帽的青年正是其中之一。   他和旁边同行的三人是一伙的,看上去应该同处了好些时日,彼此之间挨得距离都挺近,见到夏濯几人后并没有像荒村梦境中那些毛头小子一样上来挑衅,只淡然地看了他们一眼,便不作多言地擦肩而过了。   等他们走远后,覃念自言自语道:“又是他们。”   夏濯捕捉到了这一句,“你们认识?”   关渝舟说:“不算认识,但属于熟人。”   “……你这是自相矛盾啊关老师。”   “在梦境中见过两次,加上这一次应该是第三次,但没有一起行动过。他们有点本事,走在偏后的是两个体育生,胆子大,算得上有勇无谋;唯一戴眼镜的女生头脑清晰,善于思考和整合信息;那个戴帽子的青年是领队,负责分析情势和总体指挥。”关渝舟介绍道:“他们不会主动惹事,一向鹤立独行,但对于上门拆台的也从不手下留情,那两个体育生都是练柔道的,并且拿过不低的奖项,曾有过一拳打碎了找麻烦的人头盖骨的传言。”   夏濯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比你还厉害?”   关渝舟瞧着他狡黠的笑脸,莞尔道:“如果我点头,你是不是就要投奔过去了?”   夏濯下巴一扬,“那你要不要挽留我呀?”   “嗯,怎么留?”   “这就不用我教了吧。”   关渝舟故作思考,片刻后说:“那这次梦境只能让我来破解,证明我比他们厉害了。”   夏濯没想到会收到这个答复,噗嗤一声笑开了:“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关老师。”   关渝舟纵容地弯起眼角,“天要黑了,今天就先去休息吧。前几个晚上不清楚夜间情况,尽量避免外出。”   夏濯跟着他往楼上走,半途中双手“啪”地一合,叫道:“我有一种预感!”   “什么?”   “晚上学校里会出事!”   关渝舟失笑:“那你还这么兴奋,不害怕?”   夏濯理直气壮:“这不有你在么,你都是1打4的人了,我还怕什么呀。”   其实关渝舟到挺希望看到夏濯害怕的样子的。因为夏濯表现到现在似乎并不畏惧死亡,这对于人来说太不正常了。   一个人不怕死,多半是缺乏活下去的信念,没了那根支撑灵魂的骨。关渝舟希望他能有坚持下去的理由,虽然在这种氛围中轻松的心态很重要,但偶尔也需要一些危机感。   “你倒是什么都不怕。”   夏濯闻言摆摆手,“怕的,你一旦不要我了,我就怕了。”   关渝舟看向他,对方还是笑得那么毫无破绽,压根瞧不出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轻叹口气,一时无言。   鸭舌帽他们选择占据医务室,夏濯几人路过时正好看见他们正分散着在房间里搜寻的样子。但没等拐进旁边的储物室,倒是其中那个戴着眼镜的女生一步步端庄地走过来,看了眼覃念和关渝舟,先开口打了个招呼:“晚上好,既然在学校的是你们二位,那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节省一下彼此的时间,避免不必要的浪费。”   关渝舟垂眼看她,并没有过多的表示。眼镜娘也不退缩,双手交叠着搭在腹部,俨然一副耐心十足、等待答复的模样。   覃念则直接躲去了夏濯身后,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片刻后,关渝舟淡声道:“你们不用花心思去开广播室的门,里面东西已经拿出来了。”   眼镜娘点了点头,也没问他拿出了什么。她随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一边金细的镜腿,“镇子里有人在捣乱,套取了信息后故意刷低原住民的好感度,可能你们去时不会太受待见。”她略微停了几秒,似是在心里做了衡量,又说:“森林今天没有人去,你们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新的东西。”   “嗯,知道了。”关渝舟应了声,转头走之前拍了拍夏濯的后腰,示意他跟上别又乱跑。   眼镜娘目送他离开,最后多看了夏濯一眼,这才合上医务室的门。   她指的森林就是镇子以外的地方,那里没经过开发,路全都是人踩出来的,而早晨镇长提到的沼泽地也属于森林的一部分。   因为特地强调过沼泽地不能去,所以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哪个参与者愿意先去探路,她这话说的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像是在故意让利,又像是在拿他们几个试水。   不过道理也说得清楚,就看个人自己如何选择了。   去一些其他参与者已经去过的地方只可能吃一口剩的,但地雷大概率已经被前人排除掉了;而去一些还没人踏足的地方,危险大收益也最大。   夏濯进房间后见关渝舟正蹲在一片堆着的破铜烂铁里找工具,忽然又想到眼镜娘看关渝舟和看自己有些不同的眼神,越想越不对味儿,暗搓搓地问覃念:“那个女生是不是喜欢关渝舟啊?”   覃念竟然点头了。他飞快地瞄了眼关渝舟,见正主没听见,这才嘘声回答:“她对关先生一直、一直挺上心的,每次见面都会主动过来搭话,说的信息其实也无关紧要……所以目的应该还是和关先生做交流吧。”   夏濯不解道:“不是没一起行动过,也只见了三次吗?”   覃念:“关先生在圈子里挺有名气的,身后其实有不少拥护者。好像有个词可以形容,呃、就是……粉丝?”   “那她对关渝舟是粉丝崇拜的喜欢,还是男女之间想亲亲摸摸的那种喜欢啊?”   覃念纯情得完全和他不在一个档次上,听了这话脸噌地红了。他眼神飘来飘去,支吾道:“这个我也不知道的。”   夏濯撇撇嘴,托腮盯着一片狼藉里的男人看了片刻,等关渝舟耐不住他直白的视线回过头后,便笑吟吟地拍了拍一旁的床单,做口型道:来快活呀。   明明天还没完全黑透,他就又想要当个祸害了。   不等关渝舟有所回应,门倒是被突然从外推开,和他们一同留在学校的那对男女走了进来,男人没客气什么,看了眼被夏濯占据的下铺,绕到另一侧空着的下铺枕着手臂躺下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着。   女人跟在他身后一步一弯腰地道歉,嘴里说着打扰了,请别在意他。   夏濯见状,又得意地对关渝舟用口型补充道:看,没地方了,你只能我和一起睡。   关渝舟:“……”他丝毫不怀疑,就算还有额外的床,自己也是没有机会躺上去的。   男人是在骂旧教室那边的人,也不知白天在镇子里的几伙人产生了什么矛盾,一路吵到了学校,结果其他两个房间都早早被人占了,便只能委屈一下住在一块儿。推搡间他正巧路过被撞倒了,想要上去还一手,被女人硬拉着走了,心里有气,自然只能靠嘴泄愤。   女人解释说她朋友有轻微狂躁症,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和举动,不求大家多担待,只希望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往心里去。   覃念缩着脖子摇了头,“不会的,不会的。”   似乎觉得他们不算难相处,女人示好般先一步自我介绍了:“我叫孟宛,是开服装店的。”她接着指了指满脸戾气的同伴,“他叫狄盛。”   “我叫夏明明,那边的是关强强。”夏濯眼珠一转,笑得像个向日葵一样牙不见眼:“这是覃白白。”   覃念:“……您好。”   他觉得这位夏先生倒是挺热衷于起名的,全是相同的格式,就差没直接告诉别人“我们都是假名”了。   他本就看上去小小一个,孟宛三十多岁的人母爱瞬间泛滥,看过来的目光都温柔了许多,“覃白白?这个名字真可爱。”   覃念:“呃?谢、谢谢您。”   如果不想让别人多占一个床位,他们完全可以把其中一人赶出去。   但夏濯不提,关渝舟也没吱声,从那堆东西里找出了垫箱底的一沓旧报纸,坐在夏濯身边翻了翻,但遗憾的是并没有什么敏感信息,只是普普通通的娱乐报,并且上面的那些明星听都没听说过,像是梦境特地虚构出来的一些角色。   孟宛和覃念聊了几句,见小朋友似乎不太爱说话,也不自讨无趣地继续了,很早就躺去了她同伴所在的上铺。   夏濯闲着无聊,胳膊肘夹着枕头,研究起了商城里的【食品盲盒】。他现在也算是个富裕户了,没怎么肉疼点下了购买键,仓库里出现了一个礼物盒的图标,上面正跳动着黄色的问号,还颇有一种游戏风LOGO的感觉。   “嗳,关老师。”   关渝舟扭过头,“怎么了?”   “盲盒最好的奖励是什么啊?”   “不太清楚,我只开了几十个。”   夏濯用小学水平的数学心算了一下,“几十个也不少了吧,你出过最好的东西是什么?”   “大部分都是重复的,因为盲盒主旨是为了生存,所以最好的应该是压缩饼干一类足以充饥的东西吧。”涉及到了并不清楚的领域,关渝舟也有些迟疑,“干脆面和矿泉水两样最常见,水果比较稀少。”   “我突然想吃苹果。”   关渝舟毫无停顿地打开面板,动作熟练无比,“好,我找找。”   夏濯立马摇头制止,搬出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歪理:“我不要,自己开出来的才甜。”他点了下盲盒图标,指尖悬在打开选项上,总算说了回人话:“再说了,又不能一直蹭你的吃你的嘛,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还会不好意思?关渝舟哪能不懂他,含笑道:“你是想开盒子玩吧。”   “我可是很欧的!”夏濯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看好了,我要开启金色传说了!”   关渝舟:“你开。”   夏濯兴致勃勃地点下按键,一阵柔光摊在手心中,紧接着汇聚成长条状。   一根白绿相搭的大葱安静出现。   夏濯:“……”   关渝舟:“……”   两人相望无言片刻,夏濯从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丁点蛛丝马迹,“你是不是又笑了。”   关渝舟绷着脸:“没。”   “我才发现,你这个人好虚伪的。”   关渝舟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整理好语言:“挺好的,是我没开出过的东西,说明它……更稀有。”   夏濯压根没有被安慰到,闻言鼻子皱起,将大葱往他衣领里一塞,“送你了!”   关渝舟也不嫌弃,顺势将它收了起来。   夏濯把身上被自己穿得皱巴巴的西装外套甩过去,随后一股脑钻进被子里,郁闷道:“累了,睡了。”   “等等等等。”他躺了没两秒,又倏地露出脑袋,不讲理地把手朝关渝舟面前一伸,“我都送你礼物了,你不得给我回礼嘛?”   关渝舟还罩在甩过来的外套下,闻言半张脸上笑意收都收不住。他把苹果取出递过去,还低声道了个歉:“是我错了。”   夏濯看了他一眼,伸手迅速将苹果揣进自己怀里藏起来。   他心道去特么的蹭吃蹭喝不好意思,平白得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更何况关渝舟的便宜,除了他谁也别想占! 第65章 给主人的献礼(九)   关渝舟一直都睡得不是很安稳,他心里揣了太多事情。   建筑老旧,墙壁的隔音效果一般,隔壁那四人组倒是还算安静,但旧教室里的嘈杂难免扰人清梦。   孟宛和狄盛也没什么动静,上铺的覃念偶尔会翻个身,带动金属的床架轻颤。   两米的宿舍单人床显得过于狭窄,身侧的青年被被子裹得只露出眼睛以上的半个脑袋,头发乱糟糟地贴在枕头上,清浅的呼吸间发顶轻轻蹭弄着他的下巴,引起阵阵似有若无的瘙痒感。   明明先前兴奋地说晚上会出事的是夏濯,结果第一个睡着的也是夏濯。   夏濯的症状减轻了很多,今天一天下来也没见到他呕吐或者不舒服,这算是一件好事。关渝舟搭在对方腰上的手收了收,力道没控制好,惹得怀里人不安稳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眼睫颤了几下,逐渐又恢复安稳,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但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乍然击碎了这份难得安逸,让夏濯冷不丁睁开了眼。   他看着关渝舟皱起的眉,想问一句怎么了,还没来得及,密麻的“笃笃”声就像阵阵暴雨拍打上窗棱,其中还夹杂着挠门的音效,耳边全是刺耳的吱啦吱啦响。   动静这么大,屋子里的人肯定都醒了。   狄盛被强行叫醒,火气直往头顶窜。房间内的灯还大亮着,让人生不出多少恐惧心理,他坐起来一把抄起放在床头的棍子,张嘴骂了声脏话,“操,什么玩意!”   “你别过去!”孟宛连忙爬下梯子去拦他,生怕这人发病后又做事不经大脑,直接冒然送出一血,“先看看是什么情况,说不定门外的东西见没人应就走了!”   话是这么说,但这门被持续敲了近五分钟都不见停歇,每一次都像是要把门板砸穿,指甲划过的声音也越来越尖锐,直听得夏濯头晕目眩,那种心悸感又渐渐翻涌上来,从被子下钻出手去抓关渝舟。   “不舒服?头疼?”关渝舟的声音险些都被盖了过去。   “不疼……但听得我好难受。”夏濯眯着眼捂住了耳朵,总觉得此时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细想后却又抓不住任何碎片。   想吐,忍着。   等了这么长时间门外的东西都没走,不像是硬耗下去就能消失的。关渝舟将夏濯往自己身旁拉近一些,张口喊了覃念一声。上铺的男孩冒出头,那双眼睛里还含着些惊慌,“您需要我做什么?”   “转过去,看镜子。”   把后背暴露在危险面前是一件常人排斥的事情,覃念却也照做了。   待镜中场景更替,圆镜里的副人格转过身看向不同空间里相同的那扇门,没两秒便张嘴说了些什么,覃念惊恐更甚,哆嗦着转达:“小黑他说、说……门前站了个人!”   关渝舟拧着的眉又紧了几分,“说清楚,门外还是门内。”   “门内!屋里!就在那背对着我们!”   灯“啪”地灭了,同一时刻,众人光表乍亮。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适中   3.【任意参与者触发后公布】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突然陷入黑暗,又听到这番言论,孟宛捂着嘴惊叫了一声。她抱着膝盖缩在狄盛身旁,“这怎么办……你们、你们确定有东西在咱们房间里?不是门外吗?”   夏濯掏手电的手速已练到驾轻就熟,二话不说将灯泡对准关渝舟那张脸,好歹让房间里有了光。   孟宛也如法炮制地去掏仓库,“对,对……手电筒,拿手电筒。”   狄盛脚踩进鞋子里,握着棍子指过来,语气犯冲道:“我又不是瞎子,这门后哪里有人?你不会是在装神弄鬼忽悠人吧!我告诉你们,心思多的人我见多了,来一个我揍一个!”   覃念嘴上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翻来倒去只能重复着:“不是的、不是。”他披着被子,视线一直没有从镜子上移开过,身体开始打哆嗦。   孟宛似乎想起了什么,忙捂住了狄盛的嘴,“你小点声,我之前听说过……”   一长串话令狄盛脸色微变,带着点隐晦神色打量起斜对面的小男生,眼里揣着清晰可见的质疑。覃念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有些茫然地回视过来,见他凶神恶煞的那副模样,又往墙边躲了躲。   这一躲狄盛就看不见了,只好重新将目光投向依旧震颤不止的房门,嘴里嚷着:“它要敲就放它敲,顶多敲到天亮也就停了!”   捂了半天耳朵,夏濯心里的不适稍缓,他挪开一只手问道:“你没什么想法吗?”   关渝舟反问:“你呢?”   “把门打开试试?它应该是想出去,但是出不去。”夏濯不大确定,“可是这么做觉得有点风险啊……”   “嗯。”关渝舟点了下头,简短道:“我去。”   狄盛听着他们的对话,顿时觉得好笑极了,“你们疯了吧!它既然没做出什么事放着不理就行了,这种情况还靠近是嫌自己命大吗?少睡一觉又不会死人,明天大不了去和别人抢个房间住,这门不开……呃!”   没人握的棍子掉到地上滚了几圈,撞上了刚下了床的关渝舟鞋边。   最后那短促的痛呼引得几人立马看过去,狄盛双手正抓着自己的脖子,脸色涨红,短短几秒钟就蹬起了腿,电筒下投在墙壁上的阴影扭曲着,一个黑色细长的影子正离他不远,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狄盛!”孟宛睁大了眼,扑上去扒他的手,“你做什么,你快松开啊!”   “呃,呃……”狄盛手腕上浮现两个红色的手印,像是有什么东看不见的东西正操纵着他自己掐死自己,向上翻起的眼里也充血布了红丝。   覃念转动镜面,忽然瞪大了眼,“关先生,这是两个人!”   门前的东西还在,和这个站在狄盛身边的分明不是同一个!   再不想解决办法,一个大活人就要当着他们的面死去。狄盛求救的话都说不出了,白沫代替了口水,挣扎的力度也弱下来,显然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然而手却依旧死死抓着脖子,压根松不开。   关键时刻,关渝舟快步上前将门打开了。   敲门声戛然而止,冷风呼呼往里灌,门嗙啷一声撞上了墙。   狄盛双臂一垂,整个人从床上跌落,额头直直砸向地面。熄灭的白炽灯兹拉亮起,将原本房间内的黑暗全都冲散,那印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不见了。   孟宛光着脚慌张跳下去,一边哭一边抱着人查看情况,探到还有一丝气,忙按着胸口给他做心肺复苏,尝试把人叫醒。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但隔壁两间房的人却迟迟没有人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原本吵闹的旧教室也静下来。在这种地方,哪怕知道有人出了意外,他们也会选择熬到天亮才会出门查看。   “我以为只有一个小男孩……那后来多出的这个影子是谁?”见关渝舟将门虚掩后折回,夏濯心觉奇怪,“而且出来的时机也很巧妙,这么看来就是因为一直不开门所以才暴怒的?”   “应该和隐藏的那条提示有关。”关渝舟瞥了还躺在地上的狄盛一眼,“玩家触发死亡节点并且死亡后才会公布隐藏提示,现在提示却还处于锁定状态,所以他还活着。”   孟宛也试到了掌心下的昭示着生命的心跳,瘫坐着抹了把脸,“……谢谢,谢谢。”   “我忽然想起来你中午讲的那个梦境案例了。”夏濯见没事了,又重新躺了回去,轻轻扯了扯关渝舟的衣袖。   关渝舟顺势在他身边坐下,“嗯?怎么了。”   “你说那个死掉的女学生会问其他人问题,根据参与者的回答来决定后续发展,那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也有点这个意思?”夏濯一崴就崴到了他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虽然没表明问题是什么,但刚才摆明了是‘开’和‘不开’两种选项嘛。我们没有决定答案,而那男的却说‘不开’了。”   原谅他七秒记忆,哪怕听过介绍,也完全不记得对方叫什么名字。   关渝舟垂着眸,看到夏濯满眼的得意,忍不住轻轻笑了笑,“聪明。”   夏濯龇着牙,“那必须!”   “你就打算这么躺我身上睡?”   “不要,要你抱我睡。”   “……那你先起来。”   夏濯乖乖地从他腿上移开,贴着被子把自己滚成寿司卷,就等人将手搭上来搂住了。   那边孟宛好不容易把一百五六十斤的狄盛从地上半拖半抱回床上,望着门缝外完全漆黑的夜色犯愁道:“这下半夜,不会在出点什么事吧……”   夏濯看过去,“可别立Flag啦,有时间乱想不如早点补觉。”   “可我朋友他还没醒……”   关渝舟:“他是临时抢下来的一条命,等天亮自然就醒了。”   一听他这么说了,孟宛总算安心下来,捂着胸口舒了口气。她面露感激地看着关渝舟,“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刚刚那么果断,他可能就救不过来了。”   关渝舟冷淡地点了下头。   夏濯被他伸手半揽进怀里,抬着眼小声问:“覃念用镜子也能见鬼的话,作用和简舒的阴阳眼一样吗?”   “不一样,他们是有差异性的。阴阳眼不需要借物,想看到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更方便,但镜子可以替覃念阻挡攻击,镜中的副人格会保护他,这是只有覃念拥有的能力。而且覃念是看不见那些东西的,能看到的只有镜中的副人格。”   “喔。”夏濯在被子里东捏捏西捏捏,八百年没碰过人一样,一边戳他腰前结实的肌肉,一边悠悠感慨:“你俩都这么牛批,我就可以安详地躺尸求带了。”   关渝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喑哑:“别乱摸。”   他动作有些急,夏濯被握得吃了痛,忙老实地缩了回去,又有些遗憾地撇起嘴,“好不容易能碰人了,而且我都没有肌肉。”   “……那也不能摸我的。”   “你的就是我的。”   “……”说吃的用的东西也就算了,肌肉怎么也能套这个理论。关渝舟不知怎么接话,只能强行把他摁回去,“快睡觉,休息好了明天去镇子里。”   夏濯本就嗜睡,夜里被强行叫醒,现在眼皮也有一下没一下的打架。尽管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想继续聊天,“不去森林?那个眼镜娘不是说镇子里的人不待见咱们嘛。”   “被不待见是常事,在那座荒村里一开始不就遭到驱赶了么。”关渝舟又催了他一遍,“快睡。”   夏濯这才闭了眼,安静没一会儿又半眯着去拱关渝舟的脖子,迷糊间声音稍微发软,“有声音。”   声音是隔壁传来的,他刚好贴着墙躺,耳边时不时就响起啪嗒啪嗒声,像是有人在墙后光着脚来回走路。   关渝舟说:“怕?”   “不啊。”夏濯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渐弱下去:“隔壁有人,要出什么事也不会先找上我……晚安关老师,真的好困。”   “嗯。”关渝舟顿了顿,轻轻将手搭在他耳朵上,“睡吧。”   作者有话说:   决定了13号入v,qwq虽然看的人少,但是还是想请大家支持明明和强强。 第66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   夏濯被喊醒时,天才刚蒙蒙亮。   他揉着眼又往被子里钻一钻,想要例行赖床活动,被关渝舟半拖半抱地扒了出来。   “该醒了,今天很多时间要花在走路上。”   “嗯……”夏濯被迫脱离暖源,一边重新披上外套,一边往男人身上贴,“做了个奇怪的梦。”   关渝舟由他没骨头一样靠着,递给他水漱了口,又顺势举着毛巾替他擦脸,“梦到什么了?”   被冷水一激,夏濯瞌睡全跑了,思绪也清晰起来,“好像有人死了,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围在旁边看?”   关渝舟停了动作。   夏濯继续往下说:“但他们都无动于衷,还在暗地里窃窃私语,都没人叫救护车的。”他看着关渝舟,歪头问:“是不是很奇怪的梦?”   关渝舟将毛巾覆在他眼睛上细细擦着眼角,轻轻嗯了一声:“很奇怪。”   被遮去了视线,夏濯还是不老实地硬要掀开眼皮,没点光就难受。他舔了舔嘴,蓦地说:“你亲亲我。”   “怎么突然……”   “这个梦好像有吓到我,你快安慰我一下。”夏濯摁着胸口,“这里有点不舒服。”   听到他这种晨起后又软又哑的小嗓音,关渝舟叹了口气,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梦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夏濯却扯着他的衣领,指了指自己的唇,“这里也要。”   虽然有了第一回就不该怕第二次,但关渝舟却紧抿着嘴没有动。还是夏濯等了片刻不耐烦了,搂着他的脖子垫了脚。   关渝舟一言不发,半阖上眼并未拒绝,结果刚上碰那片柔软的触感,余光就瞧见出门逛过一圈折返的覃念露出半边身子,又满脸通红着猛地躲了出去。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偷看的,我、我……我刚回来!”   夏濯后退一步看向门口,故意板着脸吓唬他:“小朋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覃念一听这话,哭腔都被他搞出来了,“没有、没,我真的正好走到这里……下次我我、我关上门敲了再进。”   夏濯本来还想再欺负他一下,结果被后一句逗笑到破了功,“别这么怕啊,我就随便搬一下台词。就算我和关渝舟做了点更隐秘的事儿被你撞见了,那也要怪门自己不会关,怎么能怪你呢?”   关渝舟:“……”什么叫更隐秘的事?他无奈地遮在夏濯面前,向覃念道:“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覃念头低得不能再低,如果脖子够长,估计已经像鸵鸟一样埋土里去了。他顺着关渝舟给的梯子往下滑,瓮声瓮气地汇报昨晚其他两间房昨晚都发生了什么事。   医务室里很多地方都多了血迹,地面、桌前,更多的是床上。原本医务室就是三间房里唯一一个自带床铺的房间,想必也没有更换过用具,其中一位体育生早上起来时发现身下的床单不仅变得皱巴巴,还零散着被什么东西蹭了血上去。   “靠近那张床的地上有一些小脚印,那个参与者说半夜的时候有人一直围着床转,但睁眼却什么都看不见……这个倒是没什么,主要的是旧教室那边。”   “继续说。”   “我去的时候他们情绪都有些浮躁,地上有一些塑料的碎片,我离得有些远,但模样好像是昨天看到的那只玩具车……呃,就是上面骑了个猴子的那个。不知道被谁摔碎了,他们正在查这件事情,但没人出来承认,都说晚上睡得很死,早上起来后这猴子就碎了。”   关渝舟问道:“观察人了?”   覃念点了点头:“有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的反应有些不对劲,我记得是……好像是穿了个蓝色的衬衫。当时别人都围着碎片看,他却不敢靠近,只缩在床上,我觉得应该是他弄坏的,又怕以后出什么事会被怪罪下来,所以不敢承认。但是、但是,这只是我的猜测……”   “嗯,不碍事。”关渝舟摆摆手,覃念察言观色的能力一直都是他所信任的,因此也没说什么。   夏濯看了眼对面空荡荡的上下床,“咦,那对男女呢?”   关渝舟笑了笑,“你醒之前就走了,那男的起来后还摔了一跤,这都没能把你吵醒。”   “昨天我真的累了嘛,睡死了也不能怪我的。”夏濯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个玩具不是被卡窗户缝里了吗,怎么又出现在旧教室了?”   覃念接话:“可能是……”   “是什么?”   “就、就是……它自己不能动,但参与者可以挪动它的。”   “你是说,它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覃念小幅度地点头。   夏濯疑惑了:“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早上的天气很凉,关渝舟抬手替他把外套松散的扣子一一扣上,边动作边说:“不难猜是谁做的。”   “那我猜猜?”   “好。”   的确正如关渝舟所说,现在有谁能做出这种事,估计只有和他们住同一间房、昨天同样在校园里进行探查的这对男女了。   狄盛作为第一个与塑料猴子接触的参与者,已经试出了“拿放玩具不会发生意外”这一条规则,因此他们两个也是最可能对玩具进行转移的人。   听他这么推断后,关渝舟问道:“那你觉得是其中的谁?”   夏濯摸了摸下巴,“二选一,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么?”   狂躁症其实发病时机和很多因素都息息相关,对于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一切能让自己不安的元素,都会形成导火索。   参与者都明白要遵循“谨言慎行、明哲保身”这个道理,而狂躁会让人理智崩解,从而在短时间内忽略这重中之重的一点。   三人收拾完毕,离开了房间。   医务室的门还紧闭着,倒是旧教室里外都站了人,神色各异,正如覃念所说,有两三个正围在地上查看着什么,余光恰能瞥见一抹蓝色身影藏在最里面不愿露头。   在外的几个人看见他们后不加掩饰地打量过来,隐隐涵盖着试探和敌视,关渝舟也不在意这些视线,领着夏濯和覃念转过楼梯口向下而行。   “正常说能做出这种事的是那男的吧,他不缺胆子,又正好在昨晚和旧教室那边的人有过过节。”夏濯此时思考完毕,两手一拍笃定道:“因为他太像正确答案了,所以我反选是那女人下的手!”   关渝舟含笑:“这是什么歪方法?”   夏濯理直气壮:“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更何况他俩还是一起的,分清楚谁对谁压根不重要嘛。”   话虽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是有结论的。   首先,狄盛一晚上都在晕着,拥有他们五人中最硬的证明;其次,孟宛一直在他们面前刷“胆小、不敢靠近玩具”的印象。   这是一个绝佳的实验机会,既能弄清楚玩具在梦境中到底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又能给狄盛出一口气,杀一杀旧教室里那帮参与者的锐气。   但这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   孟宛人设一立,狄盛疑点一洗,这口锅无疑会朝同样在学校里先进行探查的关渝舟三人头上落。而两人这么早离开,估计就是故意去旧教室那边转了一圈,告诉对方昨晚储物室里出的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   关渝舟却没事人一般笑了笑,“这就是我昨晚为什么没有再锁门的原因。”   掩门钓鱼,愿者上钩。   猜到孟宛可能会借机搞这么一出,他就给她提供个机会,正巧他也想知道玩具中到底有什么蹊跷。现在玩具被人弄坏了,已经可以静观其变,等着后续发生了。   夏濯眉头一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他们今晚要是心虚不回来,我也不会和你分床的。”   “不会。他们不但会回来住,并且还会装作无事发生。那女的很聪明,一开始在卡车上的线索也是故意说给你的。有时候给别人柔弱好说话的良性印象,反而后期做错事也不怎么会惹人厌。”   “的确是吧。”   关渝舟解释道:“她猜到我也在利用她,所以才会选择拉我们一起下水。所以我们和他们间现在是一条绳的关系,互相利用罢了。这里没人能动得了我们,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挡箭牌,而我们需要的是枪手,所以这笔交易并不吃亏。”   夏濯听得稀里糊涂,觉得什么阴谋论都进不到脑子里,于是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聊点别的,别一大早就让我脑细胞耗尽。”   覃念和关渝舟都吃了早餐,路上只有夏濯一个人抱着苹果啃。他嘴里咬着东西,关渝舟便没开口说话,覃念更不可能主动挑起话头,一时只有脚步和咀嚼声。   爬坡爬到一半,夏濯累得停下来喘口气,还不忘趁机挖了个小坑把剩了两口的苹果给埋了,声称为贫瘠之地的绿化添砖添瓦,梦境会感谢他的。   关渝舟好笑道:“你埋这么浅,怕是连芽都长不出来。”   那颗核半边入土半边吹风,剩下来一两口果肉没几分钟就受到了蚂蚁的爱戴,夏濯觉得没有丝毫不妥的,“这不是还留了个后路么,发不了芽还能喂虫子。”   他站起来要冲关渝舟龇牙,却听见远处传来车发动的声音。   也不知运气好还是不好,正巧又遇上了当初送他们来学校的司机,他看上去心情很差,光着膀子叼着烟,见到他们后只点头示意了一下,俨然没了昨天刚见时的那种热情。   “大叔,这么早就送货啊?”夏濯窜过去,熟络地套着近乎。   司机狠狠吸了口烟,两指捏着烟蒂也不回他的问题,“正要去镇里?”   “对,您顺路不?”   司机不再看他,不耐烦地指了指堆满了杂物的车厢,“到后头去吧,本来就是镇长让我来带你们去的。”   夏濯一听他这语气,惊于这好感度掉的可真快,昨天还是偏上呢,今天就偏下了,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些原住民就会以厌恶的眼神来看待他们。   他在关渝舟的帮助下踩着梯子爬到车厢里,透过那玻璃上的缝隙疑惑地问司机:“镇长要我们去做什么?”   “你们不知道?”   “……啊?不知道。”   那司机掐了烟,将烟蒂随手丢到沙地上,嘴里模糊地说了句方言,不像什么好话。等夏濯再追问一遍后,他才急躁地踩了油门,声音里的怒意压都压不住:“让你们来查娃子们的事儿,一天没进展就罢了,昨晚老余家的闺女也不见了!” 第67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一)   几人坐车到镇长家的时候,屋子里除了镇长本人还坐了一对夫妻,夏濯猜这恐怕就是方才司机所说的那对余家夫妇了。   老余正叼着个烟管,胡渣没刮满脸憔悴,见到有人进门头抬也不抬,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吐着烟圈,倒是余婆娘一上来就抓着关渝舟的衣服尖叫着让他们把女儿找回来。   “我女儿今年才十几岁!她才初中啊!”余婆娘哭得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流,“你们这么多人还护不住一个孩子?一个活人眼睁睁在你们眼皮底下消失了,你们谁都看不见吗!”   夏濯被她的无理取闹给震住了:“怎么就眼皮底下了,我们昨天都不在这儿,你要找茬找昨天见到的那些人啊,跟我们哔哔这不是碰瓷么。”   关渝舟朝后退了几步,顺手把夏濯拉到了身后,低声道:“没必要和他们讲道理。”   道理讲不通,这些原住民只不过是按照剧情进展来行事,压根不会记得谁对谁。   余婆娘越说越激动,手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照片,一张张给他们看自己的女儿,说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将来是要去城里考学干大事的,他们这些外来的把她女儿搞丢了,要是找不回来那怎么赔她。   她像是疯了一样穷追不舍地紧跟上来,“是不是你们把她带走的?你们其实才是人贩子!”   “行了!别吵了!”老余大声打断了她,又嘬了一口烟蒂,侧过脸深深看了几人一眼,“我带你们去家里看看吧。”   能去现场看情况最好,他们自然是跟上。   夏濯脚跟刚一转,却猝不及防被关渝舟抓住了胳膊往一侧扯去,尖刀冷冽的蓝光贴着他的衣边擦过,而握在刀柄上的手剧烈颤抖着。   紧接着,刀被关渝舟狠狠一脚踢了出去,撞上门又坠落在地,发出一连串不小的动静。   “你做什么!”老余也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妻子钳住,“你冷静一点!他们都是来协助的!”   余婆娘也头一回干这种事,那种一瞬攀顶的恼怒在失利后渐渐转化为无助,软着腿噗通一下坐到了地上,嚎啕着捂住了脸,“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就她一个孩子,就她一个啊……她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不着急啊……”   镇长朝老余疲惫地挥了挥手,“你带他们去吧,我在这儿安抚她。”   夏濯咋舌,如果不是关渝舟反应快,恐怕那刀子这时候已经插他身体里了。   他一直以为原住民好感度只会对线索获取难易程度产生影响,现在才知道对性命也是有威胁的。   老余走在他们前面领路,背着手长叹一口气,“大家伙现在都急了,本来以为封了路就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结果这路封了,却好像是把我们自己给关起来了……”   关渝舟拧着眉,问了夏濯有没有哪里受伤。   夏濯先摇了摇头,说脚好像在那一下崴着了,不耽误走路,指不定多走走还负负得正地崴回去了呢。   关渝舟无语地掏出止痛药,递上。   夏濯觉得这也太小题大做了,怎么什么事儿都给他吃药?   他在心里吐槽时手就自觉伸了过去,没有接那片药,反而勾住了关渝舟的指尖,攀着他的背独脚颠儿颠儿地乱跳,压根没有差点挨刀的自觉。   前面的原住民老余还在连连摇头:“你们昨天来时说干脆都闭门不出,等这事儿结束再出来活动。我不知道大伙儿是怎么想的,但我们家在昨晚商量过了,觉得这个方法挺好,就当真一天没露面,结果没想到一夜过去孩子还是丢了。”   “今早发现的?”   “对,学校停课后我们在家里也得督促她看书啊,早上八点会喊她起床。今早上孩子她妈敲了两遍门,半天都没有人答应,房门还反锁了,这不门撞开后才发现人不知到哪去了。”   老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夏濯注意到防盗门总共安了三扇,玄关处正对摆着菩萨像的小供桌,炉子里的香已经灭了,在进去前这个原住民还特地把香给续上拜了一拜。   屋子有三层楼,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总平方数还挺可观。家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关渝舟便直击主题要求老余直接带他们去了孩子的房间。   经介绍他家孩子叫余娅静,是二中初二(1)班的纪委,无论在校还是在家都很乖,考试成绩次次班级一二,支教老师来了后说她是最有期望考去城里的学生。   房间在顶处阁楼,采光好,平常看书也僻静,阁楼外还有一个不小的阳台,余娅静很喜欢呆在房间里,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什么时候就养成了反锁门的习惯。   今早检查过家门了,没有任何被侵入的迹象。再加上房门是从里反锁的,所以最终他和妻子推断是有人夜里翻窗溜进了房间。   夏濯扒着窗户朝下望了望,怎么着从这儿下去也得五米多高,“不是吧,翻窗能翻到三楼来?这得腿长两米八吧。”   关渝舟问:“阳台门也是反锁的?”   老余说:“也是反锁的,只有窗户是开着的。”   “老伯,你得换个思路。不一定就是别人上你家来偷孩子,我觉得你家孩子半夜自己翻窗跳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夏濯伸手朝窗户下的那块地上一指,“那么明显的一串脚印还在那儿呢,最近落地点旁还有手印,这不就是自己下去后摔倒了嘛。”   老余一听就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   也是,这么小的孩子胆子再大也不可能从三楼跳下去,偷偷溜出家门的办法那么多,完全可以从正门走,而每家每户都在宣传安全事项,被有人故意骗着往下跳的可能性也大大减少了。   几人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又去查看了那些脚印,可惜印子没往前延伸多远就消失了,兜转后只好重新回了房间。   听他们说想要细查时,老余还有些犹豫,那眼神中赤`裸裸的“不靠谱”都摆上台面了,周旋了几分钟才妥协。   “平常她有没有玩得很要好的朋友?”   “她和班里每一个同学处得都挺好。”   “在昨天进房间前,她有什么反常吗?”   老余寻思了半天:“没啥反常的,跟平时一样。”   关渝舟问也问不出什么,蹲下来拿着手电筒扫了扫床底。   一眼望去床下空荡荡,但床柱后靠墙的角落里却鼓着一小团红白相间的影子,他找了晾衣杆把东西挑出来,发现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狐狸布偶,像是被老鼠啃过,多处棉絮都顺着裂口钻了出来,脸上黑纽扣缝着的眼睛也少了一个,脏兮兮的不知在床底下躺了多久。   老余眼神变了变:“这……我从没见过这个玩具,我没给娅静买过这个东西。”   关渝舟看着这个布偶也皱起了眉,“她平常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有,但是她不给我们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老余犹豫了一会儿,“你们找找吧,只要能找到娅静,哪怕把我家翻遍了都行。”   小孩子藏东西的地方其实很好找,自认为天衣无缝,实际上却没什么难度。   如果不在房间里的话,那么她平常最多接触的阳台就是最好的藏匿点,恰恰阳台上靠墙摆着一个花架,关渝舟没翻几下就从相叠的两个花盆间将一个小本子掏了出来。   夏濯手里还在摆弄那个布偶,怎么看怎么磕碜,在关渝舟看日记时从抽屉中的儿童手工盒里找了针线,歪歪扭扭地给它把肚子缝好了。   可惜那个眼睛上掉的纽扣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在地上找了一圈没找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裹了个线团放上去。   他举着布偶的胳膊,冲覃念显摆道:“瞧,是不是好多了?”   覃念十分上道,给他做起了专业的捧场员,“夏先生手真巧呀。”   夏濯更得意,又捧着它去关渝舟的面前晃悠了一圈,“关渝舟你看!”   小狐狸落在了纸张上,盖掉了上面明显是小孩子的字迹。关渝舟指尖一顿,抬起头来。他看着逆着光杵在面前满脸笑意的人,似乎有那么一瞬恍惚,眼里流露出些许怀念,很快又垂下眼睫笑起来,“嗯,很厉害。”   “那是~”夏濯一屁股坐在他身旁,“你找到什么内容了吗?”   关渝舟将布偶轻轻移开,伸手指给他看,“这两页。”   【01/09/03?星期一   上课前好多人围着秋妹妹,问他今天带了什么来学校。   秋妹妹说有两样,一个机械老鼠,一个塑料手枪。   那是男孩子喜欢的东西,我不喜欢,今天我也不要和他玩。   放学时我和他说,如果想要和我做朋友,就给我带可爱的。】   夏濯往后翻一页。   【01/09/04?星期二   秋妹妹到学校后,我去问他有没有记住我昨天说的话。   他说记住了,给了我一个小狐狸,又给了丰文耀一个篮球。   可我想要他的白兔子。   小狐狸给我了,我还是不想和他玩。   我告诉他,拿白兔子和我换,我就做他的朋友。】   夏濯再往后翻。   【01/09/05?星期三   他真的让我很失望,他依旧不给我白兔子。   但是狐狸已经带回家里了,虽然长得一点都不可爱,但我也不会还给他的。   这么小气,难怪谁都不愿意和他做朋友。   我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夏濯看到这里忍不住鼓了鼓掌:“白嫖不够还要倒踩,比我还过分的人总算是出现了!” 第68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二)   小孩子的日记都很短小,但重点突出。   几页纸读完花的时间还不到一分钟,夏濯一眼就瞧出了里面的重点。   “白兔子……嗳,关渝舟。我想到那天我在厕所隔间里看到的了,秋应华当时打开的盒子的确露出了白色的东西,我记得那个盒子的样子。他拿盒子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这里写着也不愿意给别人,应该里面装的就是这只所谓的‘白兔子’。”   关渝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他将日记放回原来的地方,转身问老余:“你女儿是不是有个同学叫丰文耀?”   老余对这个名字应当熟悉,没经思索便回了话:“是有这个孩子,他爸经常会在家院里教他打球。”   “他家在哪?”   “在镇南,红房顶墙下摆着一辆推车的就是了。”   得到了关键性的线索,三人便不再久呆。老余看他们要走,从楼梯上追下来问是不是这个小子和他女儿失踪有关联。   夏濯倒着身子和他告了个别,说有没有关系等今晚就知道了。等走到半路,他又后知后觉地和关渝舟说:“我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暧昧了?他不会以为他女儿早恋然后半夜跳窗出去私会的吧。”   关渝舟笑了笑,“说不准。”   直到现在,他们总算在失踪的孩子间发现了共通点。   如果真的和他们设想相同的话,失踪事件绝对不会终止,而在这个日记中出现的丰文耀,就排在接下来会出事的名单第一位。   结合零散线索和日记来看,秋应华应是一个被霸凌又没有朋友的小学生。但是他又想要朋友,甚至是不惜把自己的宝贝带到学校来分享给别人,结果这事儿还吃力不讨好,更是让那些同学变本加厉了。   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却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想对他好。   推算下来大概是这孩子出了意外,所以回来找那些收了他玩具的同学找说法了。   三人心里清亮得如明镜似的,全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都不用探讨计划了,齐齐往南方向走去。   街上的镇民零零散散,偶尔有一两个上来搭话,问他们查没查到孩子们都去了哪,得知没有进展后便板着脸绕开了。   虽然知道现在镇民态度不大好,但越是往前走气氛越不对劲。   小孩子被大人反方向扯走了,沿街大开的窗户也躲瘟神一样接二连三地关上,摆明着不待见他们。   关渝舟猜测这个梦境也是有隐藏期限的。   要是参与者没能在到达一定的孩子失踪数量前解决事件,恐怕到时候整个镇子的人都会像余婆娘一样拿着刀就冲过来。   本以为找丰文耀的家会有些难度,结果红顶的房子就那么一个,在视野开阔的地方一眼就能瞧见。   墙旁的推车掉了个轱辘,上面叠着两三个麻袋,开口处露出一点沙土,风一吹稀稀拉拉地往天上飘。   拍球声和咯咯笑声接连由门内传来,父子二人都在家,但当关渝舟上前敲门时,里面的皮闹声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刚才的一切声响全都是他们所幻听到的。   “哎,又一个不开门的。”夏濯透过门缝朝里望,却只瞧见黑漆漆一片,连忙又缩回了头,嘴里嘟囔着:“昨天来的那些人到底做了啥啊。”   关渝舟没放弃,坚持几分钟后总算把门给敲开了。   合着方才看见的一片漆黑不是别的,正是有人紧靠在门上挡住了缝。   身高体壮的中年男人从里面露出半张脸,面色不善道:“你们有什么事,家里人都午睡了,怎么城里来的人就这么没礼貌?”   夏濯撇撇嘴,叉腰抬腿往关渝舟身侧一站:“我们一路走过来旁人家都安安静静,就这院子里乒乒乓乓好大声响,要午睡也轮不到你家吧。”   “你——”   “爸爸?出什么事了……打球……”   男人脸上的怒意消了,慌张地往门前一挡,“耀耀,进屋里去别出来。”   夏濯瞧了眼门后那抱着老旧半瘪篮球的男孩,“这球是你给他买的?”   “这小镇子哪来球卖。”男人见儿子进屋了,又不带什么好脸色起来,“他运动神经好,运动会第一学校发的。”   夏濯瞬间懂了,“哦~是三年前小学时开的运动会吧。”   男人怔了怔,“关你什么事。”   他不耐地就要把门重新关上,关渝舟却伸手抵住了门,力气丝毫不比他小,甚至还愣是逼得他朝后倒退了一步。   “这里是我家,你们这是扰乱居民治安!查案是你们的本分,正事不做跑我们家来干什么!”   关渝舟淡淡道:“我们有事找你儿子,他应该知道他同学昨晚失踪的事了吧。”   “你瞎说什么?这种事怎么可以给小孩子知道!”   “为什么不能给小孩子知道?”   “呵呵。”男人对此嗤之以鼻,“昨天你们也去了老余家,在他家和他女儿呆了那么久,结果一晚上过去老余女儿就没了!现在到处都在说谁家孩子和你们接触过,谁就会下一个失踪……滚滚滚,别来我家!我们又不是当事人,要找就去找别人去!”   门嘭地一声合上了,这回关渝舟没有再拦。   他皱了皱眉,转头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拉着夏濯领着覃念离开了。   “昨天来的人拿到了提示,所以才会目标锁定了余家。”   “那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孩子失踪的原因了?”   “不会。”   见他否认的果决,夏濯有些纳闷,“你怎么知道?”   关渝舟说:“拿到提示的人没什么本事,但凡他有一点脑子,昨晚就不会回学校。”   夏濯明白了。   有提示的那人是知道余家孩子会出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事,所以昨天才耗费那么多时间相处。结果苗头没找到,反而给全体参与者又添了点麻烦。   想到方才被原住民乱吼一通还没还嘴,他心里冒出了点儿不乐意,“那我们现在该干嘛,门不给进,他家儿子见都见不到。”   “往山坡上走。”关渝舟还记得他脚疼,将步伐放慢了一些,“房子周围没有遮挡物,高处可以监视全局。不过不确定出事时间,只能等等看了。”   山坡往后就是森林,杂草没清除过,阳光被高耸的树叶遮挡住,显得地面阴暗又压抑,像是被罩在一个灰突突的笼子里。   夏濯本能反感那种环境,挪远后坐在地上和覃念捡树枝在地上下起了棋。   覃念不会,他手把手教,结果连赢五盘后总觉得自己在欺负小朋友,还不动声色地放了点水。   好不容易赢了一次的覃念开心到脸都红了,兴奋没两秒又紧张地去偷瞄夏濯的反应,像是怕他会生气一样。   整个下午丰文耀和他爸就没再出现在院子里过,三人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又是一个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   覃念在不远处举着镜子小声说话,夏濯也不能打扰,便倚着树干摆弄手电筒。没一会儿他又觉得垫得脖子疼,崴着屁股蹭去了关渝舟旁边,可怜兮兮地张口喊冷。   “冷?”关渝舟碰了碰他的手,的确有些凉。   “是啊,我总觉得身后这片森林凉飕飕的,风全往外窜。”   关渝舟体质比他好太多,对这点到无所感,只纵容地由他把手塞进自己怀里焐着。   夏濯舒服地喟叹一声,半眯着眼盯向坡下的那两层楼,“你都看这么久了,就没什么变化吗?”   关渝舟摇摇头,“没有。”   “我忽然觉得双重人格也不错,无聊的时候还可以自己和自己聊天。”夏濯指了指不远处的覃念,“话说副人格不能占用身体吗?好像到现在看到的全都是覃念的主人格。”   “他的副人格出来次数不多,基本都是在镜子里。如果不是十分紧要的关头,身体一直都是由主人格来操纵。”关渝舟顿了顿,“你无聊的话,我也能陪你聊天。”   “聊什么呀。”夏濯想了想,顿时冒出个念头。他试探着问:“聊你想要复活的那个人?”   关渝舟一愣,“……为什么聊这个?”   “不为什么啊,你和我说说她吧。”   关渝舟一时无言,夏濯看他好几次唇都有颤动,但一个字都没说。   夏濯的确想知道关渝舟心里装了个什么人,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真的没意思,但是他看关渝舟这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他就是有点不乐意。   他想说你明明对我这么好,明明也是有点喜欢我的,结果到头来还是要为了另一个人去拼命。   但他这些都没说,只慢慢把手从对方怀里抽了出来。   关渝舟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离开一样,微微低着头,眼睫在手电筒的光下投了影,将一双眼睛都盖住了。   夏濯心酸地抱住膝盖,又想以玩笑为由收回前言了。结果他一张口就猛地打了个喷嚏,寂静的山坡上效果无疑堪比一道惊雷。   关渝舟被这动静打乱了思绪,回神后就看夏濯皱着脸在那边吸鼻子,都不知什么时候隔了自己一米多远。   两人中间的地上还有下午两人下棋留下的划痕,短短一道,却像是把他们给隔开了一样。   “过来。”关渝舟朝他伸出手。   夏濯忽然就倔上了,“不要,在这里也能听见你说话的。”   关渝舟有些无奈,他没有把手收回去,将话又给重复一遍:“你那边太黑了,过来。”   “哪里黑了?不黑,我的小筒筒亮着呢。”   “……”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夏濯的不高兴,但他有些话不能告诉对方。   他花了些时间回想了一遍秦医生的话,那件事本来他就有错,怎么能再重蹈旧辙地让夏濯受一次罪。   他不易察觉地轻叹口气,撑着地站起来,将那一米的距离缩成了零。   夏濯把自己种成了蘑菇,见人来了也不动,目不斜视,还和自己赌上了气。   主动撩关渝舟的是他,结果先耐不住的还是他。   撩着撩着先把自己给赔进去了,他能乐意吗?当然不乐意,尤其是关渝舟还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任他亲任他靠,不知收敛地一路引他入坑。   先撩者贱,此话不假。   反正就很气!   还有点委屈。   他盯着脚下的阴影,将身上的外套裹紧一些。   先前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如果关渝舟不愿意再带他一起了,他是会怕的。其实说出这话时压根没有思考,脱口而出,像是以往那么多调笑话一样不用经什么大脑。   一细想才恍然顿悟,原来真的是有在怕的。   他又吸吸鼻子,稍稍扬了扬头。   关渝舟正垂首看他,直迎着手电筒照出的光,那张脸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就连眉间皱起的淡淡沟壑也一览无余。   夏濯想,这时候为什么皱眉呢?好像这个男人总是在皱眉。   他看关渝舟唇动了动,像是想开口说话,又不知慌个什么劲儿,立马语速飞快地将其打断了:“我不想知道了,你还是不要说了。”   要是关渝舟真说了,说不定折腾的还是他自己。   他甚至都有一瞬起了个荒唐的念头,干脆一直拖着不让关渝舟能完成心愿,他们一直一直就在梦里这样逃生也挺好的。   反正他也不知道现实中自己是个什么人,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全忘了一干二净,他现在只有关渝舟,也就只要关渝舟。   他就像是一个从黑暗中扒拉出来的枯芽,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光,恐惧也就这么深深地种下了。他喜欢也贪恋着那种温暖,所以害怕再一次被身后的深渊吞噬掉。   关渝舟复活了那个人,肯定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陪着自己了。到时候这人肯定快乐似神仙,哪还管得了他的死活。   “关渝舟,我忽然觉得我好自私啊。”他不爽地喃喃:“我原来不这样的。”   他明明没心没肺到一身轻松,不用考虑什么时候会死去,就像从一开始就没活过一样。   结果就这么撞上了个人,不经意间就被赋予了负面的情绪,并且还愈演愈深,越想越涩。   他最终索性放弃思考,自暴自弃地扣了扣地里嵌着的小石子,“算了,反正我原来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关渝舟眸里全是暗色。   他静静地看了青年片刻,膝盖一弯在对方面前蹲了下去。   “夏濯。”   夏濯嘴抿着,还在坚持着最后的倔强。   关渝舟叹了口气,无奈道:“怎么忽然就有脾气了?”   “才没有,你不要瞎说。”   就不承认,看谁耗得过谁。反正长夜漫漫,现在也无事可做,他是绝不会松口的。   “不是说冷?”关渝舟犹豫了一瞬,指节微握,又松开了。他再一次朝夏濯抬起了双臂,说的话却仿佛带有另一层意思,“要吗?”   “……要什么?”   关渝舟温声反问他:“你认为是什么呢?”   “我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嗯。”   “那我要是认为,你在问我要不要你呢?”   关渝舟说:“那或许我又要夸你聪明了。”   夏濯瞬间有些坚持不住。   靠!他是真的坚持不住了。   他觉得关渝舟真的太狡猾了,比他还狡猾。   他挪着小碎步,动着已经蹲到僵硬的双腿靠了过去。   “要的。”他把下巴搭上关渝舟的肩,乖乖地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好想要的。”   关渝舟顺势将他整个人拥进了怀里,“你知道是在说什么吗?”   “知道的呀。”夏濯声音又小又软,从没这么弱势过,“还是你想和我装糊涂?”   “我不会。”关渝舟一时嗓子都哑了,像冷的不是夏濯而是他一样,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着,“不着急,小濯。这次我会给你时间想清楚……等梦境结束了,再给我答案。” 第69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三)   夏濯抱了一会儿,别别扭扭地重新坐直身体,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他和关渝舟谁都没有再开口,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两人间像正绷着一根线,线上残留的理智让他们暂且冷静,知道它还没韧到任由他们肆意拉扯,便就此点到为止了。   脚下的镇子还在沉睡,只有街灯昏黄的光洒在长了青苔的石板路上。   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叫丰文耀的男孩具体住在哪个房间,一楼二楼窗户加起来总共有七八扇。   夏濯盯着两层楼看了一会儿,不习惯夜视的两只眼有些发酸,他想抬手揉一揉,胳膊刚举起来,却见手腕上的光表竟然在这时亮了。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适中   3.不要破坏它(新)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它’指的是不是旧教室里的那个猴子?”夏濯朝关渝舟指了指表面,顿时想起除自己外别人看不见,又倏地把手藏到身后去了。   覃念从一旁哒哒哒地小跑过来,脸上带着难以忽视的紧张,“关先生!”   不用他把话说清楚关渝舟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二楼最左侧原本紧闭的那扇窗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只手正从里向外伸着,一动不动。   “走。”他抓着夏濯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弄坏玩具的人可能有意外,具体的只能等回去后问其他人。”   夏濯由他拉着胳膊走了十来米,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又反扣住了他的手腕,“好黑哦。”   关渝舟止不住笑了,将他的话奉还回去:“你的小筒筒不是亮得很吗。”   “……你好烦,请你住嘴。”   “好好。”   离房子越近,他们越需要保持安静。但那只横出来的手依旧没有动静,也看不清窗后人的面容。   推车的位置正好在窗户的斜下方,后方紧贴着墙,纵观上是一个不错的藏匿点。几人衡量下躲在了车后,麻袋的高度也恰好遮住了发顶,顿悟到原来它的作用不仅仅是装饰,本身就是供参与者隐蔽身形的。   没一会儿,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音乐声,这曲子和学校广播中的是同一首,但听上去更加悠远。   几乎是在乐声响起的同一时刻,头顶的窗户“吱呀——”开了,两侧的木板随着一阵风晃了晃,轻轻撞在了墙上。   夏濯缩缩脖子,将手电筒往外套里藏了藏,遮去了太过明显的光。没两秒他又觉得暗得发慌,忙把自己脑袋也埋进外套里去了。   覃念不停地转着镜子,但他胆子小的很,眼睛眯着露出一条缝,只敢看镜中正面无表情打量四周的副人格。忽然间他一个机灵,声若蚊蝇地扭过脸来,哆哆嗦嗦地和关渝舟汇报了一声:“先生,草丛里有东西……”   “小黑看见的?”   “是的,没有实体,是一圈白色的东西……”覃念手忙脚乱地比划了一下,“大概就、就这么大。”   只有拳头大小?白色的东西……关渝舟略微思考,将八音盒从仓库里拿了出来,“镜子给我。”   圆形的镜面卡进凹槽,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了盒盖的正中央。原本还反射着人像的镜面在一瞬间没了关渝舟的倒影,吓得覃念捂住了嘴差点叫出声。   但关渝舟对此却仿佛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确认不光是他自己,覃念和夏濯同样照不出来后,这才将八音盒转了个方向,对准了方才覃念指着的那片草丛。   镜子中,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了一只白兔子。   那明显不是个活物,一侧的发条正缓慢旋转着,音乐便来与此处。   路灯下反着一圈柔光,它的眼睛不是纯红,而镶着一金一蓝的两颗宝石。脖子上绸缎编织成的蝴蝶结随风浮动,边角的布不知是什么材质,多变的角度将它染得五颜六色,精致到像是上世纪流落民间的宫廷藏品。   覃念一时忘了身处何处,忍不住小声惊呼:“好漂亮!”   夏濯闻言,裹着外套露出小半张脸来,伸长脖子就往他那边凑。   嘭——!   重物坠地的声响却猛地打断了他的动作,三人循声扭过头,是那个男孩子从二楼掉下来了!   他落地的声音很奇怪,还带了第二下、第三下的余音,像是皮球在反复弹跳。夏濯刚冒出这个念头,那男孩就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他身上光溜溜的没穿衣服,肚子却充了气似的圆鼓鼓好大一圈,在风中晃晃悠悠随时都能倒下。   他有些傻眼,“他这样还活着吗?”   “不知道。”关渝舟拧着眉,“跟上看看他会去哪。”   男孩在往坡上去。他沿着三人下来的路线,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般,甚至腿都没有动弹,就那样飘着移动位置。   “不会是森林吧?”夏濯猜测道:“如果他们都是去了森林里的某个地方,那到目前为止没人能找出来也就不奇怪了。所以我们要快人一步先进去吗?”   “嗯。”关渝舟想了想,又改口道:“里面可能有危险,更何况现在不是白天。你和覃念留在这里吧,他可以保护你安全,我一个人进去看看情况。”   他原本并没有打算晚上靠近森林,但都浪费那么多时间来蹲点了,好不容易蹲来了成果,怎么可能现在就折返?   夏濯摆明了不依他:“你上回也是这样,嫌我拖你后腿。”   “……我没有说过这种话。里面太黑了,你不是怕黑?”   夏濯晃了晃手电筒,龇着牙笑嘻嘻的:“筒筒在手,天下我有~”   再和他扯下去那边人影都要走没了,关渝舟无奈,只好妥协。他叮嘱夏濯紧跟自己,如果身体不舒服就早点说,得到对方好几个点头才罢休。   协议签订完毕,那边的白兔子动了。   镜子从八音盒里卸下来又照不到它,装上后又无法映出小黑,想要试着把它抓住可以说是无稽之谈。退一步讲,也没必要抓来关掉它,他们更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如果能为他们指明白路就再好不过。   男孩低垂着头颅,不知是还没醒来或者已经昏迷过去。二楼摔下来死倒是不至于,但肚子成那样估计生存的希望还是渺茫的。   晚上的森林明显更阴冷,说是没有经过自然开采,但却听不见半分鸟叫虫鸣。   三人默不作声地偷偷尾随,夏濯的手电筒不能往前面照,只能朝自己脚底下打。越往里走树木的间隔越小,杂草更是繁盛,虽然便于隐藏身形,但却很容易暴露声音。好在问题不大,只要音乐声不停,他们这点响动根本引起不了多大动静。   土壤渐渐潮湿起来,似是河水的分支浇灌了脚下的这片土壤,淡淡的水腥味和绿植腐败的气味着实有些不大好闻。关渝舟朝他伸了只手,“小心点,地上石头太多了。”   “石头倒还好,青苔是真的滑……”夏濯毫不矫情地一把抓上去,陡然咔嚓一声踩断了什么东西,看了两眼才辨认出来,“哇靠,这是骨头吧?人骨?还是动物的?”   垂头的间隙里,他余光里瞥到似乎有什么人影一闪而过,重新抬头却发现那只是块挂在树梢上的破布而已。可他又觉得有一道视线正从暗中投来,也不知是不是太敏感才导致产生了错觉,等他再想屏息凝神揪出视线究竟来自哪里时,这种怪异的感觉便消失了。   关渝舟问了句怎么了。   “觉得有人在看我们。”夏濯皱皱鼻子,“现在没了。”   关渝舟点了头,“嗯,从我们进森林起就有了。”   “那你不早说,我鸡皮疙瘩刚刚都出来了,我还以为就我一人担着发觉被偷窥的重任呢。”   “关先生,夏先生……你们看那边。”覃念朝斜角指了指,“我、我夜间视力不太好,那边是不是有块……奇怪的石头?”   夏濯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那哪是奇怪的石头,分明就是一块灰白色的墓碑,前面的土堆都有半个人高了,只不过被植被覆盖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和周围的环境混在一起难以辨别。   荒村的那片坟场给他带来的震撼还残存在记忆里,他不禁咋舌:“我们这是又走墓地来了?”   所以刚刚他踩碎的不会真是这坟里的人骨吧,那这简直比掘了坟还过分啊。   恰在此时乐声停了。   原本还在说话的三人立刻噤了声,四周空气也宛如凝结住了,无论是擦肩而过的风还是脚下流淌的水,一切都沉进幽深无边的寂静里。   他们本就是朝有声响的地方走,现在声音没了反而不好行动,关渝舟思考后决定看完墓碑再去找路,毕竟这块碑已经给他们摆到眼前了,那哪有拣芝麻丢西瓜的道理。   青苔遮住了半边碑文,覃念和关渝舟从地上捡了树枝去清理,夏濯便握着手电蹲一旁给他俩照亮。看着顶部第一个“秋”字逐渐显形,他嘴里道:“这不会是秋应华的墓吧?”   但紧接着下面地第二字就否决了他的猜测。   【秋天睿/蒋雅洁/之墓   子秋应华/友水平西镇镇长/1997年03月05日敬立】   一滴水从碑顶滑落,到夏濯眼前时他伸手将它抹去了,指尖划过冰凉的碑石,自“蒋雅洁”的“雅”上一蹭而过。   他这才发现就在他们擦拭石碑时周围竟然起了雾,五米内没什么感觉,再往远处看已经模糊到树影都不见了。   他下意识去找关渝舟的身影,这家伙就站在自己身后,一个大高个安全感顿时max。   关渝舟被他瞬间扬起的笑容感染,也止不住弯了唇,“在笑什么?”   夏濯嘿嘿地傻乐,不等调戏一句,身边的覃念突然又惊叫出声:“夏夏、夏先生!”   这一声呼唤一点征兆都没有,夏濯难免被吓了一小跳,“啊?”他视线从关渝舟脸上收回,看见刚刚不小心碰到的那个女性名字居然变红了,血正顺着凹陷的痕迹噗噗往外冒。   不等反应,一只手从土坑里拔地而起,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关渝舟速度再快,也只能把他拉进怀里护住,那只手就像盯准了夏濯一样,飞溅起来的泥巴全甩在了两人相邻的裤脚上。   “什么东西!?”夏濯看也没看,另一只脚直接往上一踹,没把手踩断,先把自己给踩疼了。   “别动。”关渝舟夺过他手里的手电,石子击碎了顶上那层透镜。   原本散射出去的光乍地聚成了一条直线,青烟直起,女人的惨叫声从土壤下窜出,抓着脚踝的手也随之松了。   一次性使用完的手电完全报废,覃念也早有准备,换了个崭新的交到了关渝舟手里,“关先生,它应该就是蒋雅洁。”   地上的那只手还没缩回去,腐烂程度不算严重,伤口看上去是遭了事故,碎肉和鲜血都糊成了一团。   关渝舟拉着夏濯退后几步,将八音盒重新打开,镜面对准了地。如果这个道具可以照出来非人的原貌的话,那眼前这个东西也应当会呈现在镜子里。   但镜子里却什么都没有,花草树木通通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猩红。   夏濯看着那片刺目的颜色,不太确定道:“这不会是那种自带的预警设备吧?”   地面上的那只手缩了回去,脚下的土地忽然开始震颤。他抓紧了关渝舟,听见一道声音虚晃间在不断地重复地说着:   [不要欺负我的孩子,不要欺负我的孩子……] 第70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四)   破案了,昨晚床边出现的第二个黑影就是秋应华的母亲。   她的人影完全消失了,但声音却顺着越来越浓的雾朝四周扩散开来,索命一样尖声叫着。   [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们该死,该死,该死……]   树叶被碾压的细碎声响,雾里竟然出现了几个骷髅朝着他们走来。   “覃念,跟上!”关渝舟扣住夏濯的手,拉着他往反方向跑去。夏濯抽空扭过头,看着其中一个骷髅还缺了半个手臂,心里叫唤道:早知道刚刚就都把它们踩断了,还管什么过不过分啊!   亏他当时脑子里还窜出要不要放个贡品下来拜一拜死者,要是预料到会像现在这样被围攻,还不如把地上所有骨头都找出来趁它们不能动时摧毁了呢。   [骗子,骗子……虚伪的骗子!]   树木东倒西歪地朝一点倾斜,将两侧能逃的路全都封死了。三人只能顺着一条路往前跑,夏濯体力跟不上,没跑多久气都要喘断了,嗓子被雾水侵蚀得微微刺痛,连咳嗽都不敢咳一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也不管这女鬼能不能听得到,“我们才没害你的孩子,你别看谁都像敌人好吧!”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一张血淋淋的脸突然从一旁的树干上凸现出来,勉强看得出头有所残缺,像是被什么重物给敲瘪了一样。她根本听不进夏濯的话,又要伸手去抓人,被关渝舟拉着躲闪开了。   “要从这里跑出去?”夏濯抹了把汗,脸色有些发白,“这路太窄了,万一前面被树堵死了,我们不就遭前后夹击了?”   关渝舟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皱着眉,更集中注意力地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刚才的墓碑明摆着是线索点,如果夏濯激活了秋应华的母亲是错误操作,肯定不至于拖到现在还不给他们致命一击。这更像是在给他们期限去破解寻找逃生的路,或者说是在把他们往别的地方推。   女鬼抓了个空,又是一声刺耳尖叫,再一次消失在原位。镜子上的红色稍退,投映出的竟然是清晰没有雾的场景,将那些盘在一起的树全都展现在眼前。   看清之后,三人很快就发现这条路是弯的,而且弯度还不小!他们先前看不见周围的环境,只能无脑跟着路朝前走,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觉得在直走,实则不然。   再往前没多少米,一块碑正挡在路中央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巴掌大的香炉正置在坟前,三根完整的香没有点燃,直直插在已经积满的香灰之中。炉子一边摆了个雪白的盘子,但上面却空空如也。   而那块碑上清楚的写着秋天睿和蒋雅洁两个名字。   合着跑了这么久,居然在原地绕了个圈,重新回到了坟地的原点!   夏濯第一个念头:靠,居然白跑了这么久?   第二个念头:好累,想歇歇。   身后追着他们跑的那几个骷髅不知是没跟上还是消失了,周遭又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潮湿的水雾将他头发都润湿了,轻微的风一动头皮就拔凉拔凉,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没歇几秒钟,光屏突然浮现在了眼前。   【特殊事件】墓主蒋雅洁被闯入森林的人所惊醒,她决心不让过路人活着离开。她和丈夫的坟已经许久无人问津,或许奉上贡品进行安抚是得以求生的突破口。   【特殊任务】限定三炷香时间内将正确的贡品放入贡盘。   【特殊提示】儿子是蒋雅洁唯一的妥协点,摆放错误将倒扣时间,请仔细思考后再做选择。   【额外奖励】引路灯碎片*1。   (任务倒计时10s)   覃念声音还有些发抖,但里面含着的惊喜却清晰可辨,“是特殊任务!”   “引路灯?”夏濯第一次看到这种奖励,抬手抹了把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水的液体,问道:“这是什么,指引道路的灯吗?而且……为什么是碎片?”   十秒倒计时结束,三根香中间的那根自燃起来,一点星火闪烁不断,接触了空气中的水分子后间或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响。   “对,是引路用的,可以省掉很多时间直接引导参与者到达下一个重要场所,并且引路灯在引路过程中参与者会受到庇护,短时间内是安全的。”关渝舟说:“现场接到任务的人都能拿到一张碎片,所有碎片合并可以出一盏完整的灯,是一般只在高难度系数的任务里出现的奖励。而且任务中但凡有一人死亡,灯就会拼凑不起来,相当于奖励泡汤。”   “高难度系数,唔。”夏濯盯着那个在手电筒下亮得晃眼的盘子,有些苦恼,“一般贡品不都是吃的吗?这个蒋雅洁想要的是什么啊,刚刚她说把她儿子还给她,不会是要我们找到她儿子的尸体然后送过来吧。”   可都不给他们离开了,他们现在也出不去这里啊,上哪儿给她找儿子去?   三炷香的时间很充足,暂时想不到靠谱的答案,三人决定绕着路再走一圈,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刚刚逃命似的跑那么快,夏濯走起路来还腿软,整个人踩在棉花上一样。他紧贴着关渝舟走,嘴里嘟囔着感慨道:“也难怪秋应华会被欺负得这么惨,小小年纪就没爸疼没妈爱的,那些坏孩子可不就仗着这一点嘛。”   覃念低垂着头,跟在一旁附和,“他好可怜的……”刘海将他那双眼睛完全隐藏住了,情绪看上去很低落,“要是他妈妈还活着,肯定他也能像其他同学那样健康地长大吧……也不知道他父母遭遇了什么,一家人都……”   关渝舟语气平淡:“想到你父母了?”   “啊……嗯。”覃念点了点脑袋,失落地弓着背,整个人看上去缩成了一小团。   夏濯看他这副模样,伸手扯了扯关渝舟的衣袖,用眼神来示意:他爸妈也没了?   关渝舟摇头,“不是。”   夏濯更不能理解了,也没再往下问,毕竟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闲聊时机。他将思绪重新放回贡品上,仔仔细细地查看树上有没有挂东西,就连脚边被水冲刷后的光滑石子也没放过,捡起来献宝一样递给关渝舟查看。   一来二去,关渝舟捏着他新塞过来的树叶哭笑不得,“这种东西送出去没人会高兴的。”   “那能怎么办啊,这天上地下最普通的野花都没长出来一朵,这叫我怎么找嘛……”夏濯不服气,“我其实想了个办法,但我自己一想也觉得不大靠谱。”   “什么?”   “把她坟给撅了,底下肯定还埋着她老公嘛。把她老公送给她,她能不喜欢吗?”   “……”   “你看,这肯定行不通,我都说不行了你还要问我,问完了又摆出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我没有说你傻,只是觉得你能想出来这个方法也挺……别具一格的。”   这个解释跟没有一样,夏濯往树下一坐,别过脸不想理他,“你自己想吧,我不管,你说这次你要破解这个梦境的。”   关渝舟也没把树叶扔掉,仍旧握在掌心里,“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再想想。”   提示的重点在于秋应华,但光一句“儿子是蒋雅洁唯一的妥协点”范围实在太广,他只能想到让秋应华出现在蒋雅洁面前来安抚她。但他们并不知道怎么才能引秋应华过来,所以要做到这点目前可以说是无稽之谈。   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一个可以代替秋应华的东西。   ……能代替的东西?   关渝舟拧着的眉一松,侧过脸去问夏濯:“布偶带出来了吗?”   夏濯抬起脸,“什么布偶?”   “你缝好的那只小狐狸。”   “喔,在仓库呢。”夏濯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贡品是这个?”   “只是猜测,走完这趟回去试试看。”   夏濯把狐狸掏出来,“行吧。”   见这布偶脏兮兮的不受重视,他就顺手把它拿走了,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   他撑着地正要站起来,忽然觉得肩被人拍了三下。   非常有节奏,悄无声息、不轻不重的三下。   瞬间就把他刚起的瞌睡给赶跑了。   要知道他背后靠着的可是树啊。但他瞬间又想到第一次才逃跑时女鬼也是从树里钻出来拽他的,眼皮乍地一跳,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   他花了一秒钟时间思考要不要回头,在那之前先握上了关渝舟伸过来的手,顿时犹如被打了一剂强效镇定针,边借着手上的拉力起身边飞快地扭过脸。   手电筒的光将那张溃烂的面容清晰地照了出来,缺了一块的头颅正歪斜地从树上长出,伤口处红白液体正源源不断地往下流,一双眼睛赤红一片,不见瞳孔。   夏濯手脚一凉,和她对视上时忽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站着都变得有几分吃力。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刚刚拍了自己的手朝他伸过来,而那张扭曲的脸笑得狰狞。他不算是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可躲闪的举动变得相当吃力,想开口引关渝舟注意,却发现吐出来的字都赶不上蚊子声大。   发不出半点声响了。   覃念明显看到了,高声惊叫着:“夏先生,快离开树!危险!”   好在覃念提醒之前,关渝舟已经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他被一个用力朝外拉扯过去,留下一个外套被那只爪子紧紧攥住了。指甲划破布料的声音尤其明显,西装眨眼间就被穿透撕裂成了几节。   等被抱起朝后退了几米,脱离了女鬼的攻击范围后,身上的那种束缚感总算消失了。夏濯感觉到力气正在恢复,第一时间反过来一把紧紧抱住了关渝舟,把脸都埋进他脖颈里。   要不是关渝舟救得及时,被撕碎的可能就不是布,而是他了。   两人胸膛相贴,关渝舟心脏跳得比他还要快。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关渝舟低低地和他道歉,“有受伤吗?”   夏濯张了张嘴,声音还是小得听不清,他尝试了几次只好作罢,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你们跑不掉的,哈哈哈,你们跑不掉的!]   他们本以为这女鬼只能寄生在树里,没想到她竟然愣是把树给撕裂开了一道口子,大有整个身体从里面钻出的架势。   关渝舟将夏濯放下来,“还能动吗?”   夏濯清了清嗓子,点点头。   意料之外的是,女鬼的速度相当的快!她四肢着地踩着树叶,头正摆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脖子断了一样向一侧歪斜着,随着追赶的动作浮萍一般上下大幅度地甩动。   覃念中途回头看了一眼,带着哭腔道:“关先生,她、她快追上来了……”   “别乱望,看脚下。”   关渝舟刚说完这话,覃念就被石头绊倒了,重心不稳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这一瞬间和那女鬼间的距离便大大的缩短了,眼看着这鬼抬着胳膊就要捅上来,他惊恐地瞪大了眼,吓得一边大声哭叫一边往后爬,“别过来,别过来呜呜呜——”   覃念叫得实在太惨,夏濯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松了关渝舟的手就要往那边跑。但这种举动都没经过大脑思考,压根没想过赶不赶得上、赶上了又能做什么。   他脚刚迈出去,关渝舟却眼疾手快地把他拉住了。   他看见覃念忽然止住了声音,利落地在地上一个翻滚,那只差点碰到身体的手掀翻一地枯树叶,落了个空。   少年则是一记漂亮地转身,脸上的神情变了。   那一双凶光闪烁的狼眼正冷笑着,就连里面原本带着的水痕也染上了青光。   夏濯眼睁睁看着他一脚踢歪了女鬼的头,虽说不至于血溅三尺,但还是有几滴白浆甩到了地上,惨叫的尖利程度和刚才覃念发出的不分上下。   夏濯:“……”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事儿瞎操心。   可但他居然连一个十六七的小孩子都不如,这么一想……   好窝心哦。 第71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五)   关渝舟说,覃念的主副人格是两个极端。   之所以别人给他起的外号是“小绵羊”,是因为他主人格唯唯诺诺,说话声细声细气,看上去就好欺负。   可谁真要欺负了他,身体里圈养起来的那只狼崽子就会跑出来了。   夏濯看着身旁已经揍完鬼追上来的那只狼崽子,不置可否。   女鬼并没有放弃,还在身后依依不舍地紧跟着。她明显情绪有些发狂,只剩下阵阵歇斯底里的嘶吼,震得周遭树上的叶子一个劲儿地往下落,打在身上还怪疼。   覃小黑看夏濯在看向自己,冲他稍稍点了下头,“刚才谢谢您。”   夏濯莫名其妙,边喘边问:“谢什么?”   说完这话他先心里一喜,还以为要哑了,好在离开了一定的范围后嗓子又恢复了。   “您刚才想救他。”   “你也说了,只是‘想’罢了,这不是没救成么。”   覃小黑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现在在感谢您,但目前身体我来操纵,待会儿会由他亲自和您道谢。不过有下一次的话,您不必出手,我到时候会帮他。”   不知怎么回事,夏濯觉得他的话不怎么诚恳,反而还有些不满。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敌意,好像自己画蛇添足做了一件多余的事情。   关渝舟皱起眉,伸手揽着夏濯将他和自己换了个位置,挡在了二人中间。随后他垂眸有些不善地瞥了覃小黑一眼,像在警告。   少年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才从夏濯脸上收了视线,不再说什么了。   三人一言不发地顺着路跑回墓前,香炉里的第二根香燃了有四分之一,他们绕一圈下来不过半个多小时。   夏濯不需要关渝舟再开口催他,将手里的布偶赶紧放在了贡盘上,然后紧紧盯住了那根香,观察它会不会因失败而减短一截。   回荡的刺耳叫声消停了,坟上的雾气融成一小团旋涡,逐渐一个人形飘在了墓碑上方,[你们撒谎成性,贪得无厌!你们要为你们的行为付出代价,体会我儿子经历过的痛苦!]   夏濯的反驳张口就来:“那你倒是说说啊,具体撒了什么谎,又贪了你什么?”   女鬼压根不理睬他,兢兢业业地继续往下说台词,[唯利是图的一群小人!当年害死了我和我的丈夫,连我的孩子都——]   [这个布偶……]她忽然看见了盘子里摆着的小狐狸,高亢的声音一降,静默片刻后上前将它拿了起来,[你们从哪里找到它的?]   夏濯从她的话里扣了个词:“从唯利是图的小人家里。”   [这是我儿子的小宝藏。]   雾开始消散,被掩盖住的婀娜身段也袒露在眼前,没有夏濯印象中看到的那样惨不忍睹,反而一张脸美艳绝俗,身上穿着旗袍与高跟,一头浓密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气质和周围阴森森的场景形象突兀极了。   与白夫人端庄清雅的风格大相径庭,她哪怕此时满脸悲怆,也带着一股令人魂牵梦萦的摄魂之态,差点儿都让人忘了刚才被她血浆乱溅追着到处窜的模样。   她抱着布偶在怀里晃啊晃,眉梢间缓慢地爬上笑意,嘴里哄着:[好孩子,快快睡,睡醒了妈妈就回来了。]   她痴痴地唱了一首摇篮曲,一直唱到雾完全散尽,也唱到自己的身影消失。   她拿走了那只小狐狸。   【获取梦境碎片*1】   【获取额外奖励·引路灯碎片*1】   合成选项在屏幕上转着圈,碎片数显示3/3,需要三方分别进行确认。   树影摇晃,一切杂乱的场景又重新复了位。   覃小黑往地上一躺,不过两分钟功夫再醒来时已经恢复了覃念胆怯的模样。   他第一反应就从地上爬起来,抖着嗓音和关渝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关先生,我、我刚刚不该回头的。”   “没必要和我道歉。”关渝舟说:“你该道歉的是他。”   “他”指的是小黑。   覃念抿着嘴点点头,攥着衣角脚后跟一转,又冲着夏濯的方向鞠了一躬,“夏先生,谢谢、谢谢您,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您当时向我这边跑,但您不必为了我这种人担心的。”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你这种人?”   “啊?我……”覃念只是一时口快,话说一半又犹犹豫豫地摇了头,再次和他哽咽着道谢:“没什么没什么,夏先生,真的谢谢您。”   “这有什么,别哭了啊。”夏濯停顿几秒,咧着嘴摆手笑开了,“你不是关渝舟朋友嘛,他朋友就是我朋友,而且我什么都没做到,你再这样我都没脸看你了啊。”   覃念瞪大了眼:“朋友?”   他惊慌地看了关渝舟一眼,见那边的男人没什么反应并没看过来,又忙和夏濯否认,“不是的,关先生是我的恩人,我和他怎么能称得上朋友……”   “哎?关渝舟可和我说你是他朋友奥。”夏濯戳戳关渝舟的腰,“是不是?关老师。”   关渝舟抓住他的手,淡淡地嗯了声,“把碎片合了吧,看看灯会指向哪。”   覃念用力地眨了两下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抬手点下了最后一个确认按键。   一盏玻璃灯浮在半空中,里面装着的不是灯泡,而像是一团散发着柔光的球。   它看上去个头不大,却足以照清脚下十几米宽的路面,领着他们匀速朝更深的地方去。   危机暂且过去,夏濯又张嘴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折腾到现在都几点了。”   “今晚回不去学校。”关渝舟看他不停地揉眼,温声问:“要我背你走吗?你可以睡一会。”   “别别别,你背着我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啊还……”夏濯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无论是覃念还是关渝舟都没什么倦态,不由得瘪了瘪嘴,“你们之前入梦的时候,是不是不睡觉是常事?”   “嗯,基本上隔一天睡一觉,除非觉得实在撑不住。有时候效率够高,三天左右能离开梦境,在这期间是不需要睡眠的。”   夏濯不禁咋舌,“用得着这么拼吗?”   “以前想着尽早离开,因为我入梦次数比较频繁,所以留在梦中的时间越久越不利。”   “那现在呢?我看你现在每天晚上都会睡一会。”   “因为要陪你。”关渝舟顿了片刻,又轻声道:“而且现在也不那么着急了。”   夏濯懵了一下,脑子里自动开始翻译他这句话的意思。   先前为了复活老婆,所以急得觉都不睡。现在身边有他了,所以就不着急可以睡安稳觉了。   所以,按照等价兑换的基本原则,他就等同于老婆!   咳咳!   夏濯越想越飘,一口口水呛到了自己。   脸都给呛到红透了。   “怎么了?”关渝舟伸手给他顺了顺背,“突然这么激动。”   也不知关渝舟是不是故意的,还非摸过他的脊椎骨。   夏濯感觉自己这肢体接触障碍症好得差不多后又得了个皮肤饥渴症,不然怎么只单单被摸一下就觉得有些舒服,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舔了舔唇,蠢蠢欲动间还想再来一下,刚转过去却看见不远处模模糊糊有一道高墙,冒出来的那点旖旎心思也没了。   这墙足有十几米高,黑色的砖瓦层层叠加着,走到面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明明缝隙间都被泥糊上了,但却总感觉又丝丝凉气顺着肉眼看不见的窟窿往外冒。   他左瞧右看,“是建筑么?”   引路灯就在这里停下了,灯芯渐渐变暗,几面玻璃也化为粉末被风一口气吹散了。   看来他们下一个该来的地方的确是这里。   “不太像,但后面是什么还说不准。”关渝舟捻了捻墙壁上的灰,“没有多少损坏的痕迹,应该是近几年刚砌的。”   手推车上还摞着几块石砖,装水泥的桶也东倒西歪地摆在不远处,像是使用完后直接被遗弃在了这里,并未被重新回收。   手电筒再往后照,一块石头上还立着一个菩萨像,模样和他们当初在老余家看到的十分相似,没有经人打点过,一半已经被苔藓覆盖住了,原本青红相间的发冠也掉了漆,不知哪来的劣质颜料被雨水冲开后直往下.流,将好好的一张仁慈脸染成了吓坏小孩的关公。   覃念就是那位小孩,看到时肩膀明显小幅度抖了一下。   然后他双手合十,连忙拜了又拜。   三人围着墙走了一圈,发现不是这堵墙把前方的路堵住了,而是似四堵墙围成了长方形,像是中间关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但仔细转下来却没有发现能进去的门,只在拐角处有一个不足一米高的洞,手电筒照也看不清情况。   夏濯趴在地上往里望,“要进这里看看吗?”   关渝舟点了头,“我先进。”   “你当心啊。”   “嗯。”   夏濯眼睛眨都不眨,看见人进去后也没什么意外发生,这才放下心来。关渝舟听了会儿周遭的动静,确认无事后这才重新蹲回地上,将手抵在洞口上替他护着头。   眼前是一个空旷的院落,脚旁的矮栅栏里还摆着高低错乱的花盆,但里面种着的植物却枯的枯烂的烂。鸟笼上的金属在电筒下闪出一道光,不远处光秃秃的羽毛七零八落,只能看出原本是从一只颜色亮丽的鸟身上掉下来的。   荒废的小花园后,便是一栋与镇上建筑风格截然不同的洋房。窗户下黑漆漆一片,似是装的都是单向玻璃,从外面压根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夏濯望着玻璃上映出的模糊影子,往掌心里哈出一口气,“这里好冷。”   阴冷的冷。   那种气流直往人身体里窜,就连埋在脂肪下的骨头上都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正门并没有关,虚虚掩着一条缝。可刚到门前,头顶的那盏小灯兹拉一声亮了,屋檐下布满的蛛网被投影到地面,在他们身上和脸上留下了一道道割裂开的阴影。   覃念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他其实看多了更恐怖的东西,也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的事,但无论重复多少次他还是会胆颤心惊,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条件反射地浑身哆嗦。   倒是夏濯举着个手电就往里钻了,光照出了玄关的模样,往左是一个不小的客厅,前方还有通往楼上的楼梯,往右则通往厨房和餐厅。   但这里却空空荡荡的,少了装饰也少了家具,就连鞋柜里的鞋子也所剩无几,和整栋看上去精心打造、价格不菲的房子有些不搭。   夏濯扫着墙上的钉子,还隐约能看到曾经有画挂在这里过,但现在上面却什么都没存下。   怎么说呢……一眼扫过来,简直像是遭洗劫过一样。   覃念最后一个踏进来,地上没有踩脚垫,落脚的声音挺清晰。   那扇大门嘭地一声合上了,身后的光瞬间全被挡住,只剩下两只手电还在发挥着功效。   紧接着,拍球的声音从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   咚,咚,咚。   哒,哒,哒。   由远及近,咕噜噜顺着楼梯滚了下来。   夏濯还差点以为会是什么脑袋掉下来,好在那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球而已。   但上面沾着血,还有一些透明的水渍,滚一路就留了一路的痕迹。   随后稳稳地在玄关前停了下来,离他们仅有两米远。   夏濯很快想起他在哪看过这个球,不就是那个叫丰文耀的小男孩白天手里抱着的那颗么! 第72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六)   三个人站在玄关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楼梯下的那颗球各自思考着。   夏濯觉得今晚肯定会是一个不眠夜,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正在这间房子里等着他们去触发,于是秉着看电影要吃爆米花的原理,伸手从口袋里摸了块糖,当着前面一地零散的鲜血塞进嘴里,完事儿还美滋滋地咂了咂唇。   “球在这儿,那我们跟着的那小男孩八成已经凉了吧。”他叹了口气,“可惜了,明天参与者大概又要被镇子里的那群原住民记上一笔,说咱们去敲了他家门,结果他家儿子和老余家女儿一样,又在夜里丢了。”   覃念看了看手电筒照不到的二楼楼梯口,默默咽了口唾沫,“我们要上楼吗……呃,它……这个球是从楼上下来的,那、那楼上肯定有别的什么东西在的……”   “先在楼下转一圈,楼上也要去。”关渝舟走到球旁蹲下来,边查看边说:“如果条件允许,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夏濯听他这话觉得有些意外,“在这休息啊?”   “嗯,很多事件是随着时间推移触发的,所以在天亮前我们都留在这里,等上下都探查过后,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歇一歇。而且呆在房子里总比呆在野外好,你不是也累了吗?”   “我还好吧。你亲亲我我就不累了,绝对瞬间活力四射~”   “……别闹。”   “嘻嘻,才没闹。话说这球有什么问题吗?你盯着看了这么久。”   关渝舟:“上面粘着的除了血还有胃酸。”   夏濯吸吸鼻子,果然空气中浮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胃里怎么可能塞得下这么大一个球,肯定都撑裂了,那小孩儿就那么点的个子,一个球比他整个肚子都大。”   他又想起来对方从二楼摔下来时的模样,觉得恐怕在那时候那男孩就已经是死了的,好在现在只让他们看个球,没把尸体也扔下来,不然肯定能瞧见开膛破肚器官都被挤得一团模糊的场景。   “先左还是先右?”   左边是客厅,右边是餐厅厨房,挑选顺序的意义其实并不大,他也就这么随口一问。   关渝舟从地板上收回视线,“都可以。”   夏濯便抬腿往右去了,“刚刚进来后我就觉得闻到了一股糊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吗?”   “不是。”   “你也闻到了?”   “在门外就有,不过味道应该是被空气冲淡了。但屋里的窗户都没有开,这里味道还是挺重的。”   “屋子里外都有?那是因为什么……”夏濯灵机一动,“不会是火灾吧。”   关渝舟嗯了一声,“这就好解释为什么镇民会在房子四周堆砌墙了,它先前被人用火烧过,但这栋房子却仍旧毫发无损,因为它的阴气太重了,所以镇民只能退一步把它封起来。”   “唔,这样。”   “按照刚才蒋雅洁的话分析,镇子里的人对她和她的丈夫做过什么事,很可能和他们的死亡有直接关系。”   “这点我倒是能想到。”夏濯靠着餐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到目前为止线索其实已经给了挺多的,但琐碎到其中有不少纷乱的疑点他没能太搞明白。他抬头看了关渝舟一眼后,忽然冒出一句:“来battle吗?”   关渝舟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你还知道battle?”   夏濯笑嘻嘻地蹭到他旁边,不靠桌子改靠他了,“来嘛来嘛,就玩一下!要不然我很容易困的。”   “好,有规则吗?”   夏濯想了想,“一人一句话,间隔不能超过十秒钟,重复算输,先没话说的算输。”   “好。”   见他答应了,夏濯又扭头去看覃念,“覃念,一起吗?”   覃念反应迟钝地看看夏濯又看看关渝舟,不太明白他们口中的“battle”是什么意思,左思右想后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那我、我给你们放哨……你们来。”   “行。”夏濯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满脑子的歪脑筋此刻又派上了用场,“那咱俩玩儿,输赢怎么说?第一次嘛,总得玩点刺激的。”   关渝舟品了品他这句话,好笑道:“你想怎么刺激?”   夏濯贴到他耳边吹了口气,“比如下次睡觉的时候就别穿衣服了吧,谁输谁脱。”   关渝舟:“……”   他无语地看着夏濯,满脸的一言难尽,像是想用眼睛看透这家伙是逗他的还是认真的。   夏濯却忽视了他的视线,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般咯咯直笑,“你耳朵怎么红啦!裸睡而已嘛,多正常的事情,你现在在想什么啊关老师,羞~羞。”   关渝舟:“…………”   “成不成呀。”   “……好。”关渝舟抿了抿唇,停顿几秒后又开了口:“有别人在的情况下,不行。”   夏濯义正辞严地点了点头,“那当然,怎么可能让别人看光你呢,只让我看。”   他一本正经地撩拨,关渝舟好几次欲言又止,脸上的神情更复杂了。   反而夏濯看他这样乐得不行,没两秒就没皮没脸地弯了眼,“你先起个头吧,我们边转悠边说。”   “好。”关渝舟垂着眼,将这场充满了十八禁气息的对战敲响了第一钟,“蒋雅洁的话里重复了很多次‘骗子’,她和丈夫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这个镇子里的人蓄谋已久。”   夏濯既然敢提battle,自然提前做了准备心里有底的,闻言立马把话接上:“秋应华拥有的玩具很多,他妈妈的穿着从上到下都挺讲究,现在我们所在的房子外观上也漂亮,所以他们家应该很有钱,我觉得谋财害命的可能性最大。”   关渝舟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他的话,“从目前获得的所有时间线来看,蒋雅洁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和丈夫的死亡是镇民所安排的,在那之前她没有什么怨气。”   冰箱里干干净净,一点儿蔫吧或者腐烂的菜叶子都不剩,不过这样总比一打开后看见倒胃口的霉团好得多。   “唔,也对,不然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儿子被欺负成这样。”夏濯指尖在把手上叩了叩,又瞥了眼裂了皮露出蓝红防火胶的电线,“但是秋应华的死却是一个转折点,让她明白了当年发生过的‘那件事’并非意外,所以才回来要替一家人报仇。”   说是探查环境,但关渝舟的视线就没从夏濯身上移开过。   从第一次入梦到现在,夏濯的确变化很大。   对很多事情的参与都变得积极,身体上开始有所好转,除了虚弱体力跟不上以外,也没有时不时就胃不舒服到吐了。   看着对方正认认真真地去翻看盆栽下有没有藏东西,他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结果冷不丁地两人对上视线,夏濯冲着他的方向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像是调戏又像是在挑衅,“你是不是不行了呀关老师,这就没有话说了吗?还是你故意想光溜溜地和我一起睡觉呀。”   关渝舟唇角一弯,不紧不慢道:“蒋雅洁作为一个母亲既心疼又自责,她没能照顾好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多出来一条死亡隐藏条件——但凡是对她孩子冷眼旁观的,都会被她视为眼中钉。”   既然提到死亡条件了,夏濯便延着这点往下扩展:“那些当年用‘友情’来从秋应华手里骗走玩具的孩子都在一个个受到报复,无论是球还是那个布偶都没有受到爱惜,所以引出了第二个死亡条件——破坏了玩具的人会死。”   关渝舟:“秋应华死亡原因不明,时间在三年前,遭到校园欺凌,并且这件事镇民也知道,却不曾制止过。”   “不曾制止的原因我想过,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没有素质,不会管教自己的孩子;第二……”夏濯略微停顿,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音,“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教唆的,小孩子们没有什么观念,但只要每一位家长都和他们说有关秋应华不好的话,他们很容易就产生瞧不起或者其他更多的负面情绪,最终导致欺凌。”   见关渝舟还未开口,他又撇了撇嘴,“小孩子哪来的烟,秋应华手上和胳膊上的烫伤我断定全是大人搞出来的。啧,一说到这个我还真有点气,走这一路上看着都人模狗样的,结果到头来接待咱们的活人却比杀人诛心的鬼还不无辜。”   覃念已经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给听傻了。   他注意力全在夏濯的最后这几句上,捧着八音盒的手指微微蜷着,有些急地拽了拽袖口,让布料遮去了露出来的那节手腕。   “夏濯。”关渝舟忽然问:“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梦境的剧情走向全都是由参与者决定的?”   “你之前还叫我小濯的。”   “……小濯。”   听人顺畅地改了称呼,夏濯这才满意,“没有,剧情不是早就固定好的吗?”   关渝舟摇了摇头,“参与者并不是只进来过一个场,而是真真正正参与到故事中,所有人手中都掌握着那支改写剧情的笔。但是大家已经不约而同地会寻找最简单、最容易达成的方法来进行路线,没有人在意梦境的最终结局是不是最好的,只会在乎自己拿到的积分与性命是否安全。”   “什么意思……那我们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可能会对故事发展产生影响?”   “嗯。荒村里的老太太会活下来而不是死去,雪莱会和波伊尔完婚永远留下而不是离开,我先前和你说的那个校园传说里的白影也会被驱散而不是与她的老师一起祸害校园。”   夏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这就有意思多了啊。   关渝舟缓缓道:“所以接下来的剧情有两种发展可能。参与者作为探长参与进来,可以帮助镇民将镇子上干扰他们平静生活的恶鬼蒋雅洁与秋应华驱逐出境,找回他们夜里被拐走的孩子们;协助恶鬼了结怨恨,当年所有不无辜的人全都会丧命,等恶鬼完成愿望后自行离开。”   说完后,他直直看向夏濯的眼睛,“你选哪一种?”   “啊?”   关渝舟字字清晰地低声问:“保护人还是帮助鬼,你选哪一种?” 第73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七)   选择帮助可能残害更多镇民的恶鬼,还是选择帮助邀请他们来这里救孩子的镇民?   如果没有前提条件,那几乎没人会选择前者,这不是助桀为暴么。   但夏濯见关渝舟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眼睛眨都不眨地脱口而出:“当然是帮秋应华他们啊。”   他没有说要帮“鬼”,而是直接提了名字。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我不讲道理。”夏濯酷酷地回应道。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本还在嘀咕的声音蓦然高了上去,“刚刚轮到你了,你这么久了都没接上,早就过十秒了!”   看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可比见鬼时生动多了,关渝舟忍不住笑了笑。   他还有想到的好几点没有提到,但他却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干脆遂了夏濯的意,“嗯,是你赢了。”   夏濯心里知道被让了,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大言不惭:“哎,关老师,你真让我失望。我还准备了好多句没说出口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下次我会努力的。”   “喔~还要下次呀,刚开始看你不怎么想玩,这是一次后就上瘾了吗?”   关渝舟面不改色:“一人脱一次才公平。”   夏濯翘着的尾巴顿时耷拉下来,觉得被威胁报复了,但是细细一想又好像是关渝舟反撩了他。   和关渝舟单方面拌嘴习惯后,哪怕对方轻轻A他一下他都觉得威力巨大。   “你怎么这么爱玩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关键的是找线索,你还这么慢悠悠的……”他本来就有点心虚,见关渝舟还在盯着自己瞧,底气更是不足了,“看我干嘛,不许看了!”   “嗯,不看了。”关渝舟扭头遮去了眼底的笑意,离开他朝着炉灶那边去了,“你说得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夏濯想到进森林前中途就停下的那次暧昧交谈,又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有些事现在说也可以的。”这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别扭,抬手烦躁地挠了两下脖子,“不闲聊了,我要开始认真了。”   厨房的一排柜子都被清空了,里面除了灰尘什么都不剩。   不过东西少也的确有好处,直接替他们把没用的线索给排除掉了,以至于剩下比较关键的道具都能醒目地出现在眼前。   夏濯看着水池里的水龙头,脑海里在火车厕所里遭遇的画面一闪而过,他突然想起了最后在那面镜子上看见的那句话。   关渝舟听后皱了皱眉,“撒谎?”   “对,但是到现在这句话好像也没用上啊。”夏濯不太理解,“它的作用到底是装饰一下来吓吓人,还是在提示什么?”   “光是听你描述,我认为这也许是第三个死亡条件。”   “第三个?死亡条件这么多的吗?”   “只是也许。”   “好吧。”夏濯点点头,伸手把水龙头打开了。   想象中的红色并没有出现,这里水恐怕早就停了,转到底都没有给他丝毫回应。他折腾一会儿,又蹲下去拆下水管道,本来是无心之举,谁知里面似乎塞了什么硬物,轻轻摇晃时撞上管壁铛啷啷地响。   这个动静不大,却引得其他两人都靠了过来。关渝舟从他手中把管子握住,将管口扣在地上敲了敲,没多久一把金色的钥匙在三人视线中掉在了瓷砖上。   它看上去小小一把,不像是用在门上的,也没什么繁复的花纹装饰,不知道能打开什么东西。想到目前为止也没发现箱子之类的,这把钥匙便只能暂且收好,等以后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了。   花几分钟研究完钥匙,覃念指指身后,小声问:“这边我都找过了,要去别的地方吗?”   关渝舟点了下头:“嗯。”   夏濯跟在他后头:“去客厅?我之前看到客厅里面还有一扇门,不知道那是什么房间。”   厨房的推拉门一开,地上的球还摆在原地,三人看惯了也没在意,绕开它朝着另一边走去。   客厅里的茶几塌了,玻璃碎了一地,像是故意被砸坏的。沙发东倒西歪,上面防尘的套子也没了踪影,一侧扶手上留着几道小刀的划痕,里面塞着的海绵被抽了一半出来随手丢在地上,日积月累的潮气和灰尘混在一起,让它变成黑乎乎的一团,发散出来的味道也有些难以言喻。   本该放着电视的柜子上空无一物,倒是柜底下摆着一排瓶瓶罐罐的药,上面写着全是英文,恐怕是镇子里的人看不懂说明才放弃了把它们也带走。   关渝舟拿起来研究了片刻,除了少儿用的一些感冒发烧药外,还有各类的补片和治疗皮肤过敏的。他一罐罐打开来瞧了眼,这些过敏药全都有被碰过的痕迹,生产日期在1996年前后,截至目前早就过期了。   夏濯对上面的词也略懂一二,蹲在一边问:“这啥,家里有人得了皮肤病?”   关渝舟:“是秋应华。”   “你怎么知道?”   关渝舟指了指用药说明,有一盒上写着“成人一次一片,少儿一次半片”,随后又给他展示药瓶里装着的那些被用刀切成半边半边的药片。   夏濯明白了,为了方便秋应华用药,这些都提前准备好了。   覃念从茶几下的碎渣里扒出一个相框,“关先生,这里有一张合照。”   这是三人的全家福,里面的秋应华不过小小一点,白皙精巧得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坐在父亲的臂弯里,怀里正抱着那只白瓷的兔子八音盒,懵懵懂懂地朝着镜头方向看。蒋雅洁穿着一身低调却又华贵的礼服,撑着一把洋伞亲昵地站在丈夫身旁,二人都笑得十分幸福。   夏濯瞧着上面那两张脸,“他们倒是有夫妻相。”   他说的是实话,蒋雅洁和她的丈夫面容很相似,看上去感情融洽,都很养眼。   关渝舟盯着相框后的螺丝沉思了片刻,在地上捏了块大小适中的玻璃,插在螺丝里一点点将其拧开。   夏濯望着那发亮的玻璃片,止不住叮嘱:“你小心手。”   “好。”   等薄薄的一层木板被卸下后,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的那些字便显现出来。   字迹和夏濯在秋应华作业上看见的不一样,更加成熟娟秀,应当是蒋雅洁或者她丈夫所写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和一个手画的笑脸。   【抛下一切逃到这里,我们都不后悔。   ——1994/3/17】   夏濯念着上面的字,“逃到这里?他俩不会是犯什么事然后才躲到这种小旮旯里生活的吧。”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情理之中,不然像他们这种一看就接受过高等教育又家庭富裕的为什么要跑到这么偏远的小镇子里定居?而且不住在镇子上,还非要往森林这么深的地方盖房子,这不就像是在躲着什么吗?   所以为什么要逃?被警察通缉?惹了什么道上的人?   他觉得这些都不是重点,他更想知道两人为什么死了。   “这里也没什么了吧,真是被薅得干干净净。”夏濯望着窗前断掉半截的窗帘,忍不住咋舌,“山匪都没这么过分的,也太惨了。”   “你还见过山匪?”   “这我怎么记得,说不定我还是山匪亲戚呢。”   关渝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弯着唇夸了句厉害。   被敷衍了事的夏濯也不气恼,三两步跨过去,笑嘻嘻地说:“到时候别人抢你的房子,我就抢你的人。”   他努力表现得痞气,可却只能做到满脸傻兮兮的,落在关渝舟眼里让他笑意又深了些。   “好。”   夏濯真没想到他会应自己,一时笑都凝滞了,“啊?什么?”   关渝舟耐心地重复:“我说,好,让你抢。”   靠。   关渝舟,你可以。   夏濯都能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下有力地撞击着胸腔。   这时候是不是凑过去亲一口比较好?但不等他行动,这想法就被玄关前又一次响起的拍打声给打散了。   两人同时抬头朝外一看,那颗血淋淋的球正颇有节奏地一起一落,将地上那一滩血水撞得四下飞溅,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人正站在球后盯着他们瞧。   随后它被踢了一脚,咕噜噜滚进了客厅。   夏濯看见楼梯上忽然出现了一双脚,小腿往上都被上层建筑遮住了,就只剩下光溜溜的下半身暴露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中。而那颗球碰到了玻璃,停在了他的一米远处就没再动过。   “谁?”夏濯瞥了一眼球,“秋应华还是另外那个死了的?”   关渝舟将八音盒转了角度,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照去。   如他所料,镜面果然是一片红色的,什么都没有映出来。   看来这次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现在这八音盒也起不到什么用,他便把东西递到了覃念手里。   覃念授了意,手忙脚乱地将镜子凹槽里拿下,背对后将自己映进去。   镜中出现的小黑转头朝着楼梯口走去,很快又重新扭回了脸,站在一地血水中冲着他摇了摇头。   覃念从没看过对方这副模样,又急又害怕,也不敢开口出声去问。   小黑见他不解,一字一顿地做起了口型。   两人间相隔有一定距离,覃念抓耳挠腮地分辨,依旧看不出个所以,脸上的慌张更明显了。   小黑停顿两秒,从楼梯下重新回了镜前,这回覃念总算看清了他在说什么——   “它没有脸,我看不见。” 第74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八)   [能帮我捡一下球吗?]   夏濯认出来了,这是秋应华的声音。   带着未变声孩子的软糯,还有一点不正常的空灵。   声音飘过来时,那双腿依旧一动不动,像个洁白的雕塑,脚踝瘦小到成年人用力一握就会断掉。   覃念在看见小黑说“没有脸”时就吓到了,但也不敢朝关渝舟和夏濯那边躲,定定地站在一片玻璃碴中。   听到这句话后本能地哆嗦一下,“……要、要给他捡吗?”   夏濯觉得不论根据推断来看到底该不该捡,至少他是真的不想捡。光是想到刚从人胃里掏出来,他就连看都不乐意多看一眼。   “哎,关渝舟。”他捣了关渝舟一下,挡着嘴问:“你有过这种场面的经验吗?一般你这时候会怎么做?”   关渝舟还挺果断:“不捡。”   “不捡的话不会出事吗?”   关渝舟并不正面回答,只看着楼梯的方向从容道:“捡了肯定会出事。”   夏濯听了这话后脑筋一转,还真给他想了个道理出来。   那个男孩大不惜老远从镇子被“邀请”到森林里来一趟,似乎就是为了归还篮球。如果现在他们把这球重新拿到手里,不就等同于在那一瞬也成了球的占有者吗?   这球果然不能碰,他可不想也把球吃下去。   可不捡的话又该怎么办?把球直接给他踢回去行不行?   僵持中,楼梯上的秋应华问了他们第二遍。   [能帮我捡一下球吗?]   夏濯砸了两下嘴,顺溜地回话:“小孩子和大人提请求的时候语气要礼貌一点,喊哥哥。”   楼梯上的小腿动弹了一下,抽筋了一样。   夏濯看到他动了反而放心下来,一直都像个死尸杵在那儿才更令人紧张,知道对自己的话会有反应至少证明他能听得懂人话,有交流的可能性。   最好就像在火车上一样好哄,没有劣性到与刚才撞见他妈一样充耳不闻。   [哥哥,能帮我捡一下球吗?]   秋应华当真叫了他一声,听上去还挺乖的。   “不能。”夏濯不但拒绝了,甚至还字字铿锵:“我们之前没说好喊哥哥就捡球,所以我没骗你,对不对?”   秋应华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孩子就要乖乖回答问题。”   [……嗯。]   这一声嗯里涵盖的不情不愿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了。   “自己过来捡吧。”   楼梯上的人影消失了,身后的玻璃渣被踩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三人谁都没有动,他们都知道身后站着的正是秋应华。   夏濯其实还挺好奇“没有脸”是怎么个没有法,是整张皮被撕了露出下面的肌肉,还是五官全都被掏空挖去了?   秋应华浑身都蒙了一层柔光,在黑暗中像一个移动灯泡发着亮。忆起火车上的对话,夏濯考虑了好一会儿,还是将打在地面上的手电筒关掉了,生怕不小心忘记了这茬被冠上了出尔反尔的帽子导致当场毙命。   四周的光线瞬间暗淡许多,关渝舟低声问:“没事?”   夏濯没说话,只摇了摇头。他本以为接触障碍好差不多后也该不怕黑了,但现实告诉他不可能。他明显感觉到失去了光源后瞬间而来的窒息感,那种似乎有人握住了心脏的恐惧心理又一次冒出了头。   好在关渝舟还抓着他的手腕,一直就没松开。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秋应华。   [我不明白。]   秋应华没有碰球,只是在它一旁蹲了下去,无厘头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明明是小学五年级的年纪,但他却只有一米出头的身高,一蹲更是成了一小团,夏濯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弱不禁风的鬼,好似压根没什么危险性,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我不明白。]   他失落着又重复了一遍,指尖沿着篮球上已经被磨到近乎看不清的线划过。   夏濯迟疑片刻,也一点点地蹲了下去。他能感觉到手心里正在冒冷汗,但他还是勉强保持冷静,问道:“你不明白什么?”   [妈妈说我醒来她和爸爸就回来了,但是我醒了好多次,他们都没有回来。]秋应华说,[我不明白。]   “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秋应华背对着他不断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镇长和叔叔阿姨们知道。]   [他们说……]   他话起了个头,却在此停住了。   夏濯等了十几秒没等来下文,只好继续往下催问:“他们说?”   [他们说,爸爸妈妈是不要我了,他们丢下我去别的地方了。]   “谁说的?”   [他们都这么说的。大人们,还有我的朋……同学们。]   夏濯皱起了脸,否认道:“他们那才是在骗你。”   秋应华伸手抱住了球,手指揪在一起,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朋友弓着背并着脚尖站起来。他没有转过身,垂着头似是在看地面上的那串血迹,[那哥哥你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吗?不是不要我的话,为什么不回家呢?]   夏濯一愣,心道糟糕。   身体上的不适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一不小心就说了句不该说的话,照这么下去秋应华肯定会问他父母的下落,他万一说是死了导致这小孩黑化了怎么办?   关渝舟拍了拍他的后背,上前走了半步接替了他的问话工作:“你为什么会信他们的话?”   他没有回答“知道”或者“不知道”,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   [为什么会信……]   秋应华好久都没说出原因,却一点点地转过了身。   他将正面露在三人眼前,身上的确未着片缕,好在自带的圣光将隐秘的部位都遮住了。再往上瞧,夏濯总算明白了没有脸到底是怎么个没有法。   字如其面,面部平整成一张白纸,五官像是被用橡皮擦抹去了,没有任何狰狞或者血腥的倾向,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我长得很吓人吗?]   夏濯:“……”   这怎么说,脸都没有还怎么看吓不吓人。   不过按照人类常识来看……应该算得上吓人吧,可他提前脑补了更恐怖的画面,因此现在心里波澜不惊,甚至感觉受到了安抚。   “不会啊。”   [真的吗?]   “骗你干嘛,你看我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吗?”   [真的吗?]   “真的啊。”   [真的吗?]   夏濯:“……”   他告诫自己要耐心一点,“真的,问多少遍都是真的。”   得了三次肯定回答的秋应华毫无征兆笑起来,什么都没有再说,身上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撒谎的人要掉脑袋哦。]   这是夏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他忽然觉得方才的问题下似乎埋着什么不对劲的气息,但仔细思考却又毫无头绪。看着人影一点点消失,他重新打开了手电筒,秋应华带走了球,已经不在这个房间了。   出现得有些突然,离开得也有些突然。   覃念确认人消失了,这才抚了抚胸口松口气,“夏先生好厉害。”   “啊?”夏濯不明所以:“我做什么了吗?”   “您说了几句话就让他自己走了。”   “是关渝舟反应快,我差点就卡壳了。”   “那您也很厉害的,我都不敢和他对话。”覃念心情有些不佳,盯着镜子里的小黑发起了呆,“他妈妈明明对他很好……他却不知道。”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信是父母不要他了。”夏濯扶着关渝舟从地上站起来,就蹲这么一小会儿膝盖都有些酸了,“我觉得有这种念头的孩子本来心里就有些阴影,根扎得不牢固,所以别人吹吹耳旁风就能把他给吹动。”   关渝舟垂眼看他:“注意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了吗?”   “那当然,我很细心的。”夏濯还不忘夸自己一句,“你之前不是说是第三个死亡条件么,现在已经提两次了,是不是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恐怕很快会有第二次见面。”关渝舟说:“他给了参与者一个提醒,不能被他的模样所吓到,所以——”   夏濯没等他把话说完,接上道:“所以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嗯,下次出现的话也许不能再用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了。”关渝舟稍作停顿,“万一又出现了上回单人时停的情况,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回答他就好。当然,我是说万一,最好的情况是我们三个互有照应。”   “最好的情况不应该是他不再出现吗?”   “这点不太现实。”   夏濯脱口而出:“这里本来就不是现实,万事不能以现实角度来看嘛。”   关渝舟被堵了一嘴,失笑道:“嗯,你说得对。”   夏濯想了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下次他再出来时我就把自己眼睛给蒙上。只要我看不见,他长成克苏鲁都行,他问多少遍吓不吓人我否认就是了。”   听见陌生词汇,覃念疑惑地小声问:“夏先生,克苏鲁什么?   “是一种很酷的生物。”   天花板咯吱响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摩擦过,紧接着绵延的拖行声明显起来,但独独没有脚步声。   三人屏住呼吸,听着这声音顺着楼梯口一点点挪过头顶,朝着更深的地方而去了。   覃念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也不管克什么苏鲁了,将镜子重新放到八音盒中递还给关渝舟。   关渝舟没有接:“你不用了?”   覃念摇摇头:“小黑看不到兔子,镜子还是放在您手里更好一些。”   “不用,就放在你那吧。”   夏濯都快忘了还有兔子这一茬,“你既然怕,为什么不让小黑出来替你?他之前不是出来过一回么?”   关渝舟替他解了疑惑:“副人格操纵身体会消耗掉很多的精力,为了确保每次关键时刻都能帮主人格,所以正常情况下不会轻易出来。”   “对、对的。”覃念支支吾吾,“我不能太依赖他,这一点也是我主动和他提出来的……我没什么用,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只会逃……但是我、我会尽量不拖您和关先生后腿。”   “你哪儿会没用?关渝舟都不陪我下棋。”夏濯笑道:“而且你和小黑本就算是一个人了,他厉害也等同于你厉害啊,我觉得你有副人格是一件好牛批的事,不用担心没有人陪,我羡慕都羡慕不来。”   “羡慕?”覃念愣了一下,脸一红竟露出了腼腆的笑,“您没必要这么说,您也有关先生。”   夏濯静了静,突然一言不发地别开了脸。   覃念见他这副模样,眼里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慌乱。   他之前撞见过两人亲吻,还以为是更亲密的关系,结果是自己误会了?   “对不起,我以为您和关先生……我说错了,您别往心里去,您需要的时候我都会陪您的,和您下棋我也很开心……”   夏濯又猛地把脸重新转了回来,右手食指“唰”地举了起来,“再说一次!”   覃念缩缩脖子,“我,我和您下棋也很开心?”   “前面那句。”   “……您需要的时候我都会陪您。”   “不是这个,再前面!”   覃念给他整懵了,用哭腔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夏濯听他又快哭了,诧异道:“道什么歉啊?还在前面。”   覃念被他吓得满脑子都是浆糊,哪还能想得起来刚才都说了什么话。更何况一开始说的哪怕他记得,这种时候也不敢再重复了。   关渝舟刚刚把夏濯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看两人开始了跨服交谈,忍俊不禁地站出来替覃念解了围,“他说你有我。”他见夏濯伸着的指尖微微一蜷,又淡笑着问:“不让我也再说一次吗?”   夏濯听出了他的揶揄,想要装作不在意地反讽几句,嘴黏着没张开,听进声音的那边耳朵倒是先热了起来。   他酝酿半晌,最终还是像覃念一样也把脖子差点缩进肩里,盯着地面小声说:“够了够了,一次就行了。” 第75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九)   客厅后的那间房上了锁,锁孔与先前在水管里找到的那把钥匙大小并不匹配,尝试无果后三人就不再耽误时间,打算直接去楼上找其他线索。   二楼似是比楼下更暗上一些,周遭涵盖着成片成片的颗粒物,将手电筒的光都阻了半截。   大火烧后的焦味全都被封在这层里,夏濯呛得嗓子发痒,只能捂着嘴闷声咳嗽,憋得一张脸渐红。   关渝舟倒了水在毛巾上,替他捂住了口鼻,“我去找窗户通风。”   楼梯的左侧连着卫生间,洗漱台上的镜子被拆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几个钉眼。大厅前的落地窗还完好,但上面的扣锁已经老化生锈,关渝舟拧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推开。   漆黑的庭院像一张深渊巨口,宛如一旦踏上阳台就会伸出手把人拉扯下去。不过好在清新的空气冲淡了室内沉闷的烟粒,让人总算能缓口气。   在楼下听到的那种怪声已经消失,但地上却留下了一道有些粗的暗红痕迹,似是有尸体被一点点拖拽去了右侧的某个房间。   既然血迹都明晃晃地指路了,夏濯觉得是没有不去看看的道理,但在那之前还是决定先去另一边左侧的主卧。   至少他还是好奇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想知道秋应华父母的死因,和为什么会在照片后写下那样一句有些古怪的话。   门把手一拧就开,多年没上过油的门轴随着被推开发出尖锐的吱呀声,犹如沉睡了许久的兽类被打扰而低鸣。想到今晚得找个地方休息,夏濯第一眼就瞟向床那边,那群抢匪还留了个褥子下来,不过灰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霉斑也东一块西一块,不像是能用的样子。   在楼下时的那点羞愤劲儿已经跑没了,他又不正经起来,抬着胳膊捣了关渝舟几下,“嗳,关渝舟。这个床好大啊,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关渝舟一听他这语气就能猜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毫不迟疑地说了句“没有”。   “我有。”夏濯朝他眨巴两下眼:“我觉得可以在这上面做某种运动。”   关渝舟喉结一晃,不由得抿了抿唇:“比如?”   “比如啊……”   “……嗯?”   “比如仰卧起坐啦,伸展运动啦,还有俯卧撑啦。”   “……”   夏濯哈哈笑起来,贴去他耳边调戏道:“你想的那个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不会,得要关老师教~教~我。”   他故意把话说得模糊又暧昧,想要一解在楼下发生的恩仇,把所有丢了的面子在这一刻全都讨回来。关渝舟自然知道他心里的算盘,一边抬腿绕开他,一边低声否认了:“我没想。”   “骗人,你怎么知道我指的什么?你刚刚都咽口水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夏濯又嬉皮笑脸地黏上去,“为什么不呀,我不够好看吗?”   覃念默默背过去,朝着他们反方向而去。   虽然夏濯有体谅他在场而声音放小了,但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他还是能听见的……所以他之前到底是误会了还是没误会?   夏濯撩拨的同时也不忘正事,关渝舟搜柜子顶他就跟着搜柜子底,关渝舟掀开褥子搜床上他就蹲着跟着搜床下,将一心二用这个词表现得十分到位。   床头柜有被搬过的痕迹,里面的东西全都被倒在了地上,似乎有人尝试把它带走,却又中途改主意而放弃了。   再次看过抽屉里不剩什么东西后,两人开始从地上的一堆杂物里找线索。   关于秋应华的皮肤病,蒋雅洁和丈夫的确花了不少心思。火车票据和开药证明全都夹在一起,每一张纸上签下的名字都不一样。当时国内的医学还不够发达,看样子是跑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的医生,开了这么多种五花八门的药,结果却依旧不如人意。   “这可不是一笔小的开销,光是请医生来家里看诊就需要不少钱,我看记录还有好几份。”夏濯将纸对折了又展开,“但看诊后的记录写的却没什么区别,看来这些医生也不怎么样嘛。”   关渝舟将他手里的纸抽过去,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几行注意事项:   1.避免阳光直射,科学选择饮食。   2.适当淋浴,接触水后立马擦干,忌受潮。   3.忌搔抓,勤换衣。   4.忌用热水烫洗,毛细血管受热扩张,会导致渗液增加,瘙痒加剧。   5.……   这张纸上的痕迹很多,红色的水笔画了一道又一道,明显被人打开过无数次,也反复记了很多遍。   夏濯仔细回想,当时在厕所隔间里秋应华被当头泼了一盆水,的确时不时地在用胳膊蹭脸。他不知道得了皮肤病难不难受,但他知道身上痒了却不能挠一下是真的痛苦,不禁幽幽地感慨了一句“真可怜”。   关渝舟将纸放回原位,说:“我知道了。”   夏濯歪头看他:“什么?”   “秋应华得了病后,他的父母就不停地到各地去给他找治病的药。但是这落在一个只有几岁并且自卑的孩子眼里,恐怕不会是什么好的事情。”   “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夏濯搓了搓下巴,“先是经常离开家接连几日不回,最后直接再也没回来。这么想下来这误会还挺大的,谁知道小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嗯,之所以他会轻易就信了镇子上人说的那些话,这个原因应该占了很大一部分。”   “所以话又说回来了,他俩到底为什么死在外面了呢?”其他东西没什么好看的,存折这类东西估计早就被人拿走了。夏濯蹲累了,抬着腿往后直接坐到了床上,“哎,你还没说好不好看呢。”   关渝舟无奈了:“……怎么又扯回来了?”   估摸着时间也凌晨了,夏濯又开始接连打哈欠,“好困啊,关老师。”   “抱歉,现在还不能睡。”   “你怎么和覃念一样动不动就道歉……”夏濯也就是随口一说,“我知道,等这里事情都解决完了,或者天亮后我再睡。”   “嗯。”关渝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夏濯被他摸得一个机灵,睡意又成功地跑没了,“又不是小孩子,乱摸什么。”   关渝舟却不以为然,笑着又在他头发上揉了几下,“那不摸了,去看看覃念在做什么。”   夏濯平静没多久的心境又开始波动起来。   自从知道对关渝舟有好感后,就很难再像原来那样随意自如地控制住情绪了。   他嘴一撇,看着身前的男人没事人一样转身朝着卧室后的书房走去,从床上蹦下来亦步亦趋地跟上。   覃念自上次撞破了他们的“好事”之后,就下决定以后见情况不妙就躲起来。许是那些没什么文化的镇民觉得书算不上好东西,零零散散地搬运后还留了半柜子下来,他随手一翻就上瘾了,一边看一边小声地念,这是他一直养成的习惯。   在现实世界中小黑无法和他共享视线,他们一人出现就代表着另一人的隐匿,所以他每次看书都会念出声。   之前他在精神病院时,每天看书时间都很有限,并且环境有些糟糕,一些病人会抢会骂,拿到手里的书也脏得无法下手。   尽管如此,那些缺字少页的故事却支撑着他在里面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但认识了关渝舟后,他就被带离了那个满是噩梦的地方。   他有了自己的书柜。   他喜欢看童话,他向往那种美妙自由的世界,他更喜欢在纸上记下印象深刻的句子,一行行地渐渐累积成一摞摞的财富。等一觉醒来,他就能看到句子下方落着另一种笔记,那是小黑在认认真真地给他回应,在给他的财富增添更多的金银珠宝。   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   覃念抱着书,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在看什么啊?”   身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他一跳,手里的书一脱落,却被另一只手在空中捞了回去。   “《蓝色的海豚岛》?”夏濯皱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我对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原来应该看过。”   “您看过吗?”覃念看上去有些高兴,“讲的是一个叫卡拉娜的女孩子独自一人在海豚岛上生活的故事,很励志的。”   夏濯笑着摆了摆手:“你这么和我说我也记不起来的。”他把书放回覃念怀里,扭头去看关渝舟,“关渝舟,你看过吗?”   “没。”关渝舟摇了下头,犹豫几秒,“但有人和我讲过。”   “关先生没看过?”覃念有些诧异,“但是……您送我的书里有这么一本,我很喜欢上面手写的那句话。”   关渝舟嘴角陷出了一点凹痕,在光照下尤其的明显,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翻涌起来,夏濯面不改色地问:“写了什么?”   覃念对那句话很熟悉一般,说起来十分通畅,没有一丝停顿:   “黑暗会使人感到孤独,朗图就是卡拉娜的明灯。我们终将遇到彼此,也会成为彼此的明灯。” 第76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   夏濯头开始疼。   在覃念说完那句话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对朗图和卡拉娜这两个名字很熟悉。   但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这个故事的细节。   他木木地看着那本书的封面,好一会儿才甩了甩脑袋。   “啊!”覃念忽然反应过来,垫着脚把书重新往书柜里塞,“对不起……这本书我很喜欢,所以我、我一不留神就拿来看了……”   书页掀动,一张纸从夹缝里掉了下来。   这像是一张上课时小孩子会传递的纸条,红蓝两种颜色的笔一行一句地用文字的方式交流着。   红:你把那个白兔子带来让我看看,我让他们对你好点   蓝:可是我妈妈说兔子不能送给别人   红:为什么呀?   蓝:妈妈说它很贵重   红:那不带来学校,我们出去玩吧。我知道一个秘密基地,明天放学后去那里玩躲猫猫!   蓝:可以只有我们吗?   红:当然,他们对你那么差,我们不和他们玩。带上你的小兔子吧,就让我一个人看,好吗?求你啦!   蓝:好吧   红:我们是朋友哦!   蓝:谢谢你,丽丽   红:不用谢哦   “丽丽?”夏濯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了这个人是谁,“前三个失踪者里的那个訾嘉丽?”   “这是秋应华和她传递的纸条。”关渝舟仔细看了一遍,“没有日期,不能断定写于什么时候。”   “我之前还觉得她是个对秋应华好的小姑娘呢,但是这段对话看起来好奇怪。”   关渝舟点了点头,“的确有些微妙。”   强调别人对他不好,再提出自己是他朋友,以此来要求将东西带出来。   这不是套路是什么?   夏濯问:“这个秘密基地是哪里啊?怎么觉得又是一个新地点。”   关渝舟皱着眉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东侧河对岸的沼泽地。”   “什么?”   “镇长强调过这个地方不能去,秘密基地很可能指的这里。”   覃念在一旁听得有些懵:“躲猫猫这种游戏是不会在靠近沼泽地的地方玩的吧……不会太危险了吗?”   “等等。”夏濯蓦地想起了车上看到的那张报纸,上面三年前的新闻标题是什么来着?好像也提到了镇子东侧。   啊,对。   水平西镇东郊伐木场被陷淤泥,竟于七日之内夷为平地!   他又想到在车内厕所里秋应华那些断断续续的哀叫内容,什么“好黑”,什么“我要出去”……   而且当初伸过来的那只手上也沾着黑泥。   如果秋应华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所以才会有三年前失踪一名儿童的消息,那他当时放学后被带到伐木场,又被哄着骗着关进了屋子里,再到后来随着屋子一起被活埋了……   这都说得通了。   夏濯脑内信息疯狂转动,直接连成了一条线,“是伐木场,秋应华最后死的地点是伐木场。就是那片沼泽地,他肯定在里面。”   訾嘉丽根本不无辜,她是骗秋应华去的,这张小纸条就是出事前一天两人传递的。   虽然她在纸上答应了不会带其他人一同去,但她肯定通知了别人,因为秋应华在车上说的是‘你们在哪’。   那么和她一起去的人是谁?夏濯觉得,只可能是同样在寻人启事上出现过的益阳嘉和童永安了。   他们三人是共犯,所以最先被报复了。   关渝舟:“走,去右边。”   既然左边是秋应华父母的卧室,那么右边就应该是秋应华的地界。   地上的那条血迹从楼梯口开始蔓延,他们跟着过了一个转角,一直走到一扇虚掩的门前。   白色的木牌歪斜着挂在门上,“玩具室”三个字已经裂开。门被推开后,夏濯闻到了浓郁又潮湿的腐臭味,也见到了厚厚一层的红。   那些红像是叠加过好几遍的蜡,暗沉的、鲜艳的,大片大片铺在脚下,将地板浸到鼓起,混着灰的粘稠液体成了蝇蛆最好的养料。   夏濯没忍住干呕一声,忙把毛巾重新捂到脸上。   太恶心了。   一侧墙上靠着的那具尸体穿着黄色的运动装,头掉到了一旁,拧成结的头发散开铺在地上,将已经浮肿的脸给完全遮住了。   但能看见垂在一旁的手里还攥着一枚夹着发丝的草莓发卡。   失踪人一号,十四岁二中学生,訾嘉丽。   掉了头的不止她一个。   还有床下蜷着的,天花板上坠着的。   丝线将身体束在了吊灯上,被迫摆着扭曲的姿势,似乎注意到有人推开了门,连带着整个灯架一同摇晃起来。   夏濯根据寻人启事上的着装信息断定这两个就是同样失踪的益阳嘉和童永安。   而他们跟了一路的那个拿了球的丰文耀正歪斜地坐在角落中,脑袋被塞在了破开的肚子里,只露出了一个混着泥的后脑勺。   四个失踪的小孩齐了。   窗外噼里啪啦下起了雨,豆大的水滴打在玻璃上,眨眼间就留下了一条又一条湿痕。   哪怕捂住了口鼻,眼睛也被空气中的气味熏得发疼,夏濯觉得就差那么一点泪都要随着雨一起落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突然察觉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正自身后投来。   夏濯下意识去抓关渝舟,却摸了个空,猛地睁开眼,周围什么都不剩下。   他正站在一片黑暗里,手里的手电筒光线微乎其微,濒临报废一样勉强照到小腿,再往下像是陷进了泥地里,看不见也动不了。   [哥哥。]   秋应华在身后喊他,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软甜,保持着小孩子特有的声线。   夏濯呼吸凝重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回头,用余光仔细看了左右,确定关渝舟和覃念都不在这里。   他明明就没有离开对方超过半米,结果还是逃不出被拖入其他空间的命运。这个认知无疑是雪上加霜,他立在那里,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全身的血液都似是凝结不再流了。   [哥哥。]   秋应华又喊了他一声,冰凉的手拽上了他的裤子,急迫地想要让他搭理自己。   [我长得很吓人吗?]   夏濯心道:来了。   又是这个问题。   他又撞上了最差的情况,关渝舟这口毒奶奶得真好!   那些令人作呕的气味是不见了,但黑暗却让他冷静不下来。他看着手里微弱的光亮,汗很快就将握把染得潮湿。   [我长得很吓人吗?]   [为什么不看我呢?]   [你之前是在骗我。]   夏濯发誓他现在腿软绝不是因为怕这个小东西,他只是在黑的地方手脚有些不听使唤而已。   但他迟早得克服,不能一离开关渝舟就像个四肢瘫痪不能自理的废物。   他深吸一口气,转动了脚跟,看见了刚刚及他腰高的秋应华。   小男孩仰着脸,空白的面部在他视线中逐渐立体,鼻子、眼睛、嘴唇一一成型。而本该白嫩的双颊正高高肿起,上面散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疹,静脉血管明显地贴在薄薄一层皮肤下,周围的抓痕和还未结痂的伤疤似是再深一些就会让它们炸裂。   病入膏肓的过敏现象,这和合影上那个可爱的孩子根本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秋应华松开怀里的球,满手鲜血混着胃酸就那样直接抹在了脸上。像是被疼到了,他脸上的笑都扭曲起来,不依不饶地又追问了一遍。   [我长得很吓人吗?]   球撞上了夏濯的膝盖,又朝一旁滚了一段距离。   秋应华不去追它,依旧捧着自己的脸,浮肿的眼睛里淌出细细两道黑乎乎的淤泥,[你怎么不说话?]   [爸爸妈妈一定是不要我的,他们第一次看到我这样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我长得很吓人吗?]   吓人,肯定吓人啊。   还好他吓得喉咙都堵住了,不然乍得看到这么畸形的面孔说不定就叫出声了。   关渝舟说不能再给模棱两可的敷衍答复,虽然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但这解决办法不跟没说一样吗?   说没被吓到的谎会死,说被吓到也会死,这完全就像一个死局。   夏濯还在困扰,嘴皮倒是先一步动起来了,“听过倒打一耙或贼喊捉贼的故事吗?”   秋应华听到故事二字,脸上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没有。]   “那这俩你挑一个,我给你讲。”   秋应华犹豫了一下,竟然真做选择了,[想听后面那个。]   “行啊。”夏濯蹲下来拍拍地面,自顾自地盘腿坐了下去,“从前有个叫孙悟空的猴子去天上偷桃,结果呢王母娘娘正好去了桃园,孙悟空见自己快要被发现,连忙朝地上跺了一脚叫出了土地公,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桃塞到了土地公的手里,然后指着他大叫道:抓贼啊有贼偷桃啊!于是土地公就被关大牢里去了。你说孙悟空是不是很过分?”   秋应华消化完故事,[过分!]   “那你看看,本来都好好的,可你故意顶着这张脸出来吓到人,你说你是不是也有责任?如果你在这个故事里,你羽~西<|整是不是就是孙悟空?你自己都说过分了。”   秋应华听懵了,半天跟不上他的逻辑。   “而且说句实话,他们不喜欢你不是你的错。我挺喜欢你的啊,那个姓关的叔叔也喜欢你。”   [叔叔?]   听他也跟着自己一起喊叔叔,夏濯心里一乐,浑身都轻松了些,“之前和我站一块儿的,不是年轻的,是老的那个,有印象吗?”   秋应华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你来评评,他帅还是我帅?”   小男孩拧眉噘嘴,配着那张脸实在没什么可爱感,硬是平白增了一倍的惊悚,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嘴露出一排尖牙啃上来。但他还是乖乖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怎么想也想不通,苦着脸回答夏濯:[那个叔叔很凶。]   “很凶?”   [很凶。]   “有吗?”   [有。]   “好吧,他很凶。那我呢?”   [妈妈说,会给我讲故事的都是好人。]   “你的意思是我比那个叔叔帅咯。”   秋应华唔了老半天,最后说:[不知道。]   “这个你得知道。现在那个凶巴巴的叔叔不在面前,所以你夸我就行了。”   秋应华似懂非懂地点头,[我知道了,哥哥更帅。]   手电筒的光恢复一些,看来是成功分散了注意力,被夏濯的话给带歪了。   和鬼聊天第一人,除了他也没谁了。   “我不能骗你,刚刚没有被你吓到是真的,现在有被你吓到也是真的。”见这小东西一时听傻了,他就更能放开了,“但是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你不能混作一谈说我现在被吓到就是之前骗了你。还有,你怎么能学那些坏孩子一样恶作剧呢?明明可以正常地出现,却非要出来吓唬人,这点你是不是做错了?”   扯到这个,秋应华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刚亮一些的手电筒闪了闪,像是快要熄灭的烛火。   [胡说!]   [他们才是!他们明明可以不那样!]   “所以他们是坏孩子,没教养,他们比你差劲数不清倍。你是乖孩子,我说的‘乖’指的并不是你要任打任挨,而是对正确的人好,对错误的人以牙还牙。你现在不也把他们全都弄死了吗?我觉得你干得漂亮,真的。”夏濯讲着邪话,完事还兀自遗憾起来,“可惜手边没工具,不然哥哥给你做一朵小红花戴上。”   [可是别人说我才是坏孩子。因为我不讨人喜欢,爸爸妈妈才离开的。]   “我刚说过挺喜欢你,你就说我不是人?”   秋应华看着夏濯的眼神里涵盖着些许疑惑。   “再说你爸妈怎么会不喜欢你?那么多钱都白花了啊,玩具成堆成堆地给你买,药也细心地一罐一罐准备好。他们是你最该亲近的人,别和你没血缘的陌生人三两句话你就信了。”   电筒亮度又平稳下来。   好宝贝,这时候简直充当了危险度检测仪啊。   夏濯擦了擦有些潮湿的手心,又清理了一下握把,悠悠地继续夏式不讲道理的教育,“朋友这种东西是不能强求的,他们那么差劲,你就该与和你一样聪明可爱的人交朋友,比如我。”   [哥哥也想和我做朋友?]   那些被打着友谊名头而次次受骗的心理阴影早就刻在骨子里了,秋应华一听又开始警惕了。   “真正的朋友是在你身无分文的时候还愿意接近你的人,他们之前都是为了要你的玩具,但是你现在没有玩具了,我还是愿意和你做朋友。”   说完这段话,夏濯停顿片刻,将毛巾往那张脸上伸去,隐藏起试探意味,表面看上去大大方方。洁白的纤维面料在沾到液体的一瞬间就被染黑,更多的黑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刺鼻的腥臭味险些又把他给呛到。   直到整条毛巾都作废,总算有干净透明的液体流出了。   像是把所有浸进眼睛里的淤泥全给哭了出来,那双瞳孔也渐渐变得清澈。   [哥哥对不起。]   秋应华脸上的那些伤开始消退,直到一张白净的脸呈现在视野中。他眼里还噙着没哭尽的泪,小小年纪能一眼看出继承了他妈妈的优良基因,除了脸色惨白不似活人之外,精致得像一个巧夺天工的人偶。   手电完全恢复照明,他现在也不怕了,心脏周围坠了一圈的胆,平静沉着地跳动着。他脸上写满了“满意”,就差伸手去摸秋应华的脑袋了,“这样多好看啊,随便穿个什么都能上儿童时装周了。”   秋应华明显是没听过这个词汇,水灵灵的眼里全是好奇,[时装周?]   夏濯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也不知在比划什么,“就像你这个年纪的很多小朋友都会穿上各式各样漂亮的衣服走到闪光灯下,台下呢会有很多很多的大人举着照相机给你拍照。”   [那他们会骂我吗?]   “怎么可能?他们只会说:‘啊,秋应华小朋友真是太可爱啦’。”   秋应华抿着嘴想象着,向往道:[是书里城堡舞会一样的地方吗?我也想去那里。]   看他乖成这样,夏濯差点开口就答应下来,但是一经思考就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先不论除了他们能踏足的地方之外有没有完整的世界体系,光是带一只鬼出去参展就足够滑稽了。   “除了这个呢,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秋应华学着夏濯的模样也蹲下去,眼巴巴地仰着头,[想和朋友打球。]   “别的呢?”   秋应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   尽管他什么都没再提,但看着那耸着的小肩膀,夏濯明显感觉到他在害怕。接下来的反应也应证了夏濯的猜想,秋应华嘴唇哆嗦着,像是反反复复地尝试了,也拼命地想开口说话,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有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在不住地闪动。   夏濯没怎么动脑子就猜到了,“想见爸爸妈妈?”   秋应华点了一下脑袋,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猛地把头藏在了臂弯里,不露出来了。   夏濯明白了,这是秋应华最终的愿望。   如果能达成这个愿望,八成这个梦境就能结束了。   “好,我帮你。”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们了……他们会不会不想见我?]   夏濯觉得这个小不点现在这副模样还真和覃念有些神似,不禁笑了:“不会,他们很想见你。”   [这次还拉钩吗?]   “行啊,拉完钩你就把我从这黑咕隆咚的地方送出去,我去帮你办事儿。”   秋应华抱着膝的手抬起,指尖轻轻和他碰了一下。   夏濯身上的温度不是很高,却也将他给烫到了。像是短暂的触碰太过唐突,他飞快把手重新揣回怀里藏起来,却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四周的黑暗开始散去,夏濯看着小男孩仰着脸笑得眉眼弯弯,那张脸快要和白光融成一团时,秋应华的唇又动起来。   [哥哥是我的朋友了,那就告诉哥哥一件事。]   夏濯想问什么事,但他没发出声,或许是自己听不见。   [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把他们的头割了下来。]   夏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面前还是那个尸体东倒西歪的房间,他的手里除了打开的手电筒,还有一条洁白的毛巾。   他为秋应华最后的话愣神几秒,关渝舟依旧站在身边,抬手替他把毛巾重新捂上了。   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关渝舟声音有些低,“怎么拿下来了?”   夏濯看着他微微拧起的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那些全都在须臾之间。在关渝舟和覃念的眼里,估计他只是发了几秒的呆。   但他现在一门心思都飘了,丝毫没注意到对方声音里那点不易察觉的担忧,张嘴嚎了一声:“关老师!”   “怎么了?”   夏濯把毛巾又扯下来,兴奋地一把抓紧了他的手,“我以后想要个儿子!”   关渝舟:“……”   关渝舟的眉间沟壑更深几分,哑了半晌才找回声音:“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个梦境结束前会在一起,感情戏也会有的吧!   儿童节快乐嗷。 第77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一)   夏濯把和秋应华做约定的事说了一遍。   关渝舟思索着,“他想见他的父母?”   “对,既然他提了那应该是可以做得到的,问题是怎么完成这件事儿啊?”   “……这和你想要儿子有关系吗?”   夏濯眨巴两下眼:“不仅是我,或许还可以和你有关系?”   “……”关渝舟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等夏濯又咳嗽起来打破了沉寂,他才微微偏开了头,“你没事就好。”   覃念还想着他之前说的话,傻呆呆地问:“那、那是不是他就不会再出来吓我们了?”   “应该吧。”夏濯把毛巾重新捂上脸,声音变得又闷又糊,“不过我之前一直认为把那些孩子杀掉进行报复的是秋应华,但没想到不是他。”   关渝舟:“是那只兔子。”   夏濯问:“你也知道了?”   “记得我和你说的剧情分支吗?”   “记得啊,我又不属金鱼。所以如果想替镇子扼制住孩子失踪事件,就得抓住那只白兔子。”   “嗯。”   “而且肉眼又看不见它,能够看到它的就只有我们手里拼起来的这个八音盒了吧?”   “想抓它吗?”   “不了,它挺好的,是个好兔子。”夏濯已经完全站定了立场,“到现在为止它也没威胁到参与者,顶多就把欺负过它主人的那些坏小孩给搞了。不过孩子失踪得越多,镇民对参与者的负面影响也越多,我们还是少和他们接触吧,上次差点都把我腰子给捅穿。”   关渝舟微微颔首:“好。”   玩具室里的尸体检查过,没发现任何线索,现在只剩下秋应华的卧室和一楼那个上了锁的房间没去过。   秋应华的卧室比他爸妈的要小上一圈,床上不仅褥子在,就连被子枕头都留了下来。不光如此,不知是不是其他人害怕他的皮肤病会传染,所有的衣服都原封不动地摆在柜子里,但有被恶意剪裁过,一把手工剪刀还落在地上,一旁零零散散全是高级布料的碎片。   几人分工迅速搜查起四周,可惜的是无论是床上还是衣服口袋里都无异物,一摸过去只剩满手尘埃。还是覃念不小心踩在一片布上,脚下的触感有些奇怪,漏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夏濯从一旁探出头,“怎么了?”   覃念脚收回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杵在那儿跟定了型一样一动不动,“……我我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关渝舟弯腰拎开了那片布。   布下是一只不知死了多久的鹦鹉,脖子耷拉着扭在一旁,羽毛风化后露出中间发白的羽轴,两边翅膀像是被人恶意给折断了,还有剪刀剪过的痕迹。   覃念瑟缩着和鹦鹉道了个歉,说自己不是故意踩它的。夏濯提溜起鹦鹉的一边翅膀,伸手又在它本该干瘪的肚子上按了按,被指下黏腻的触感恶心得一个哆嗦,但试到了里面藏有硬物。   “这咋搞,总不能破膛吧。”虽然知道大概率是钥匙,但夏濯却犯难起来,“院子里不是有个变形的鸟笼么,这鸟应该是从那里被带上来的,也就是秋应华养的,死后不仅没入土还得给我们解剖,这也太惨了吧。而且它喙就这么大,一把钥匙怎么吞进去的?”   关渝舟抓起鹦鹉和剪刀,“没事,解剖后再给它入土就行了。”   三人回到一楼,大门依旧紧闭着。   关渝舟试着推了推,没能推开后让位给夏濯,“过来。”   夏濯满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来?我力气还没你大呢。”   虽然不解,但他还是上前了一步,门竟是主动启开了一条缝。   屋外的雨声清晰萦绕在耳边,见夏濯一头雾水地站在那儿,关渝舟挑起唇,半开着玩笑:“你是不是携带了和鬼怪友好共处的BUFF?一开始是莱莱,接着是雪莱,这回又是秋应华。”   “关老师,你这是在夸我吗?”   “算是。”   夏濯借着梯子就往上窜,笑嘻嘻地吹嘘道:“那就说明我长了一张人见人爱、鬼见鬼开的帅脸。”   鬼见鬼开是什么?开门的开吗?关渝舟笑出声,慢悠悠地又嗯一声。   剪刀已经有些钝了,不知能不能成功划开皮肉。   不过这点担忧还没冒出头,鹦鹉在一离开房子后就化为了脓水,塞在身体里的钥匙也掉在了青石板上,半边被雨水冲刷着。难闻的气味顿时散开,关渝舟拧着眉,将手伸到积水里洗了又洗,显然是也没料到它会突然成液体。   夏濯跟在他身后捡起钥匙,大小和锁上的房间钥匙孔差不多能对上,“这下埋葬都省了,动物腐化这么快的吗?”   关渝舟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潮湿的地方会加快尸体的腐烂速度。”   “好惨,小动物都不放过。”夏濯幽幽感慨,“论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以后我儿子就得从小教育。”   关渝舟:“……”   怎么又说到儿子了?   覃念低落的看着脚底,鹦鹉身体化成的脓水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也不知这能不能算是归了土。看身旁两个人陆续又往屋里去,他半天脚都没挪动,不忍心地问:“可以替它做个坟吗,它……它好可怜。明明也是来过这个世界的生物,但是最后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似乎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覃念越说声越小,到最后都听不见音了。   夏濯倒觉得没什么,抬手指了指天,“可以啊,但现在还在下雨。”   “不用出去的……在这里就可以。”覃念怕耽误更多时间,立马蹲下身动起了手,也不顾地上脏,指甲全插到脏兮兮的土里去了。   夏濯靠在门上,听着催眠效果绝佳的雨声,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百无聊赖地看着覃念把泥捧到青石板上,很快一个小土丘就成了型,找了块有棱有角的石头立在后方,这就算是立碑完成了。   覃念将手心往裤子上蹭了蹭,总算高兴地笑起来:“好了!”   夏濯也不浪费小朋友的心意,合手走去小土堆前像模像样地拜了一下,嘴上念叨着:“愿天堂没有虐鸟人。”   还不知道梦境里有没有天堂这一说。   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三人又折返进屋里,穿过玄关和客厅,打开了里间那扇门上的锁。   这是一个家用式储藏室,比外面其他地方来说更显干燥,很多备下来的米和面还堆在角落里。除此之外架子上还放了一辆崭新的折叠车,许多泡着人参的玻璃罐排放在低层,其中有几瓶只剩了一半。   既然房间上了锁,自然是有上锁的价值。   他们没太关注那些贵重的东西,致力于寻找隐蔽的地方,很快在铁架后发现还有一扇一米高的暗门。   夏濯装出一副紧张的样子,“关渝舟,这里不会藏着什么千年僵尸吧。我们打开门就会把它从沉睡中唤醒,然后它一尸血洗整座城镇!不然这森林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骨!”   关渝舟好笑道:“不至于,钥匙呢?”   夏濯抬抬腰:“在我口袋里。”   关渝舟等了几秒也不见他有动作,只好伸手去掏。左右口袋都掏了一遍,却只摸到了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糖纸,还没开口询问,又被对方一把给夺了回去。   夏濯这才背对过去,“屁?股上的口袋里。”   关渝舟:“……”   他已经无语了。   倒是夏濯等了十来秒,不耐烦地催促起来:“我这个姿势不好掏,又不是我占你便宜,你怎么还磨磨唧唧的!”   关渝舟唇角轻轻扯动,将手探了出去。指尖刚触到粗硬的牛仔裤,就被夏濯给攥住了手腕。   “嘻嘻,开玩笑的。”夏濯晃了晃挂在指尖上挂的那一小把钥匙,表情万分嘚瑟,“这儿呢,给~”   关渝舟:“……”   夏濯还在逗他,“你可以把钥匙放进我口袋里,然后再亲自用手摸出来。”   关渝舟:“又和我开玩笑?”   夏濯惯性点头。   关渝舟皱了皱眉,手上猛地用了力,挣脱了他的桎梏。   夏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只手已经握上他的腰,将他猝不及防地朝后拉了过去,重心不稳地整个人跌坐下去。   关渝舟掌心拖着他半边屁?股,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将他钳制进了怀里。似是为了惩罚他一次又一次不负责任的撩拨,还拢着手指揉捏了两下,“这样摸吗,夏老师?”   夏濯惊愕地撑着地,钥匙也掉到了一旁。   他头刚扭了一半,温热熟悉的气息洒在了他的肌肤上,低沉的声音也紧贴着耳根响起。   关渝舟不再迎合他的玩笑,语气里头一遭带了些警告:“不要随便调戏一个成年男人,超了限度的后果可能会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腰上的手被松开,关渝舟捡起钥匙往后挪了几步。   短暂的相贴却让夏濯心跳骤然成了越来越快的鼓点,他张着嘴,对关渝舟的反击毫无设防。   他压根就没想过关渝舟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算什么?   他捂了捂胸口,看着没什么表情正半蹲着认真开锁的男人,又瞥了眼角落里正面壁式抠墙皮的覃念,再次朝前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被搂住了脖子,关渝舟手上动作一顿,抬着眼皮同样看回去。   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外漏,但好像深处藏着数不清的暗流,深邃得引人探究又害怕被吞噬到尸骨无存。   夏濯却不畏惧他这副模样,张口在他耳垂上留了个湿漉的牙印,“关老师,我被你摸出感觉了,负责一下呗。”   关渝舟对上他那双闪烁不断的眸子,又低眼向他腰下看去。   “不喜欢时叫调戏,喜欢的时候就是勾.引。”夏濯敛了些笑意,一边反复将唇舔得红润,一边又故态复萌地问他:“我也是成年男人。一个成年男人勾.引另一个成年男人,你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第78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二)   两人对视着,周围原本阴冷的空气都被夏濯的视线烫到升了温。   许久后,关渝舟发出一声叹息,“我明白了。”   夏濯不依不饶地追着问:“你明白什么了?”   关渝舟没有说话,手腕用了点力,将他从身上扯了下去。   见这人又不言语,夏濯气得牙痒痒。   看着关渝舟继续捣鼓起那扇小门,他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又疑惑又不高兴地轻声嘟囔:“每次说到这些你都逃避,她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关渝舟转到一半的手腕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问:“谁?”   “没谁!”   夏濯背对着翻了个白眼,心想还能是谁啊,可不就你那个前妻嘛!   他又不是在勾.引有妇之夫,但怎么就感觉自己是个不要脸插足婚姻的第三者呢。   憋屈得很,又不能说。   关渝舟看他一个人开始生闷气,皱着眉推开暗门,大致想明白夏濯口中的人是谁了。他心里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无奈,“先去里面看看,结束后我会和你解释,好吗?”   夏濯听他语气温和态度良好,火气一下消了一大半,良心乍生反思了几秒,觉得似乎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于是别别扭扭地又朝他身边靠了靠,“解释什么啊,你不用和我解释。”   关渝舟思索几秒,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听你的。”   夏濯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看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暗门内部,又看看一脸认真的关渝舟,半分钟才憋出一句话:“你直男吧。”   关渝舟这才笑起来,“只许你开玩笑,我就不可以吗?”   “……你学坏了,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夏老师教的。”   “哼哼。”   夏濯吃了瘪,算是勉勉强强接受了关渝舟“结束再议”的说法。他拎着手电朝暗门里扫去,盯着那节节往地下通的台阶有些心不在焉,心里全在想关渝舟会解释什么。   万一说的是“抱歉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对不起我心里都是我前妻”、“你算哪根葱?给我的那根吗?”这类,那还是闭嘴不要解释比较好。   他忽然想起来,关渝舟之前好像说过“你和我的妻子很像”这种话。   操,不会是把他给当替身了吧,什么“我对你没感觉,但是因为你和我爱的人很像,所以我才勉为其难接受你的喜欢”?   如果真要敢这么说,他立马就把那个手工剪刀给磨锋利了撬开这人的头盖骨!   他越想思维越飞跃,脸皱着写满了人间疾苦,等关渝舟拉着他往下走时都没什么反应。   “慢点走,别碰到头。”   一只手挡在他的发顶,夏濯魂不守舍地胡乱点了两下脑袋,“奥。”   覃念跟上来,在第一节 台阶上询问关渝舟的意见:“关先生,这个门要关起来吗?”   “不用,直接下来吧。”   楼梯两侧的墙壁上设立了烛台,但他们手里没有取火工具,有手电筒来照明也足够了。   既然是通往地底的,就应当是在房子下建了地下室,但对于储放了什么他们还无从知晓。   更何况门就那么一点大,要搬运什么都会显得困难,这么一瞧更像是为了把什么东西封在地下,让人即使发现了也不能搬走。   夏濯猜测或许是放了一堆尸体,或许是放了很多金子宝石做成的藏品,但当踩在平整的地面上时也没闻到有什么怪味,反而似是嗅到一股清香。   这种味道像被锁了很久,无法从封闭的空间溢出,越酝酿越浓厚,一呼一吸间尽是醉人感。   关渝舟捏起了地上的一片花瓣,它在这里躺了太久,轻轻一碰就碎成好几段。一个玻璃打造的巨大柜子就摆在面前,每一格里都摆着一束干花,没有精致的包装,像是从森林各处精心采集来的,只在花枝部位用细小的麻绳绕了几圈,打了一个漂亮整齐的蝴蝶结。   墙壁几乎都被柜子围绕起来,玻璃的材质在光照下反射着光,似是那些沉寂了许久的花也熠熠生辉起来。   而在这些数不胜数的花枝中间,簇拥着一台黑亮的钢琴,上面还摆着一张对折起来的琴谱。   夏濯上前打开一瞧,瞬间被蝌蚪一样密密麻麻的音符激得头晕眼花,“为什么留了个谱子下来?上面有什么信息吗?”   关渝舟接过纸张查看,没看出其中有什么蹊跷,“只是一张普通的乐谱罢了。”他揉了两下下巴,看向还仰着头去闻花的覃念,“有乐谱也有钢琴,那就只差一个将它弹出来的人。”   夏濯顺着他的视线一起望过去,“覃念会弹?”   “嗯,他会。”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覃念听到自己的名字,忙从柜子前凑过来,接过了关渝舟手里的琴谱。他捧着那张纸,嘴唇动了动,随后像在辨认调子一般哼了一段旋律,刚开了个头夏濯就听出来了。   “这不是八音盒里放的那首曲子吗?”   覃念也吃了一惊,蓦然从琴谱里抬起头:“好像是的……”   关渝舟掀开琴盖,露出里面的黑白琴键,“过来试试。”   虽然琴键还算干净,但凳子就没那么讲究了,上面布了厚厚一层灰。覃念没在意自己的裤子遭了秧,倒是认认真真取了瓶水出来洗了手,直到将指缝里刚才沾上的那些泥巴全搓洗干净才停下。   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指尖,局促道:“我、我好久都没有碰琴了,可能会弹错……”   关渝舟说声不碍事,示意他直接开始就行。   这谱子是手稿,但精细整齐得和机器印稿没什么区别,最顶端写着这首曲的名字——《致亲爱的》。   覃念虽然嘴里说会弹错,但从头到尾从未卡过壳,脸部线条绷得有些发硬,眼睛就没怎么眨过,像全身心都投入进去了。   夏濯趴在琴上听得摇头晃脑,正兴起时忽然觉得手臂下震了震。   这种震感不是来自脚底,而是来自他所压着的琴的顶盖。   正当错愕,关渝舟将他朝后拉了一把,下一刻顶盖整个朝上弹起,露出了放在琴弦后的方形物品。   十几厘米高,金属质地,扣锁上镶着宝石。   夏濯一眼认出,“是原先秋应华用来装兔子的那个盒子!”   【获取梦境碎片*1。】   看着光表突然跳出的消息,他先是望了四周一圈,纳闷道:“怎么就触发剧情了?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么。”   覃念从凳子上蹦下来,小心翼翼把琴盖重新盖上,又十分懂礼貌地把凳子搁置回琴架下。收拾完后他才凑过来,见到关渝舟手上的东西时眼睛一亮,“好独特呀,像书里贵族用来放饰品的珠宝盒。”   夏濯也勾着脑袋:“快打开看看,那只兔子在里面吗?”   关渝舟打开扣锁,取出了里面铺在红绸上的物品。   出乎夏濯的意料,不是他所想的兔子,也不是其他什么名贵的东西,而是两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信封,从泛黄的边角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两封信都没有署名,但摸上去都有厚厚一叠,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   “在这里看?”   关渝舟:“先回卧室吧,地下室应当没有其他东西了。”   最后的场所探查结束,昭示着这栋房子里的问题告一段落,夏濯原地伸了个懒腰,“我也想躺着了,站着好累。”   他脚跟刚抬,却又敏锐捕捉到了一丝奇怪声响。   声音很细微,像是棉花被两只手拽着扯断,几乎不易察觉。   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陷入了警惕的状态,他抬头去看关渝舟,见男人也没有动作,显然是同样察觉到了什么。   那边覃念已经站到楼梯上,回头见两人都没走,又惴惴不安地折回来,眼睛四处打量。   关渝舟视线在钢琴上绕了一圈,锁定了位置后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迈过去。夏濯紧跟着他,没几步在琴后视觉死角里发现了一个坐在地上呈半透明状的人。   这个人脸埋在膝弯里,身体正随着一次次发不出声的哭泣而发抖。   之前没见过这个人,搜查时夏濯也特地看过琴的四周,这人是和装了信的盒子一同出现的。   像也察觉到了三人的靠近,那张脸慢慢地抬了起来,露出了俊雅的面容,正是照片上的秋天睿,秋应华的父亲。   他呆滞地看着夏濯的方向,或许看的并不是他。他的眼睛已经无神了,嘴唇缓慢地动着,像在说些什么话。   [……吗。]   听不清。   夏濯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见他毫无反应,便半蹲着向前靠了靠。   [是……了吗。]   还是听不清。   夏濯想到学校里看见的秋应华幻象,试着碰了碰他拖在地上地衣摆,果然指尖从中穿了过去。   这也是个幻象。   他放下心来,直接把耳朵凑到秋天睿的嘴前。   [是我错了吗。]   什么错了?夏濯等了十来秒,还是只听到了同样的话。秋天睿只会重复这一句,脸上泪痕纵横,痴了傻了一样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再等片刻,那具身体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在他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听不到那种细碎的声响,夏濯知道他是不在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秋天睿啊,我以为他早就投胎不掺和剧情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算是掺和,就像抽空出来打个酱油的。   “所以他错哪了?”   关渝舟摇了摇手里的信封,“这里可能会提到。”   夏濯立马推着他朝楼梯上走。   三人猫着腰钻出地下室,回到了二楼的主卧。他们离开这里时打开了床边的窗,短短时间里雨水已经打湿了一小片被褥,房间内腐朽呛人的气味倒是散了不少。   关渝舟反锁了卧室门,将窗户只留下了一条缝,又扯掉了那床发霉的被褥。   夏濯又倦又累,似是随时随地都能睡过去,但看关渝舟坐到床板上后也手脚并用地爬去了他身边,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信瞧。   这两封出自不同人之手,一封字形圆润,另一封笔锋硬朗,开头分别是“致雅洁”、“致天睿哥”。   似是情书。   蒋雅洁的信中,十句有九句写了思念。   写了对包办婚姻的委屈,又写了非秋天睿不嫁的笃定。明明是委婉含蓄的话,却又像把满腔的爱意全都热情地告知出来,只在最后一段提到她怀孕了,想偷偷去别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以留学的名义出国避开家人最好。   而秋天睿却在回信里驳回了她的提议。   他表示对有了孩子的事非常的高兴,但是不希望他们的孩子冠上没有父亲的名头,他希望给无论是蒋雅洁还是孩子一个完整的、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庭。   他写到自己跟着家里人做生意摸清了门路,这些年也攒下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如果蒋雅洁愿意,他们可以选择日子一起离开这里,去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地方生活。   【……   我对大伯的决定感到愤怒,他完全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哪怕这次推脱过去,也不能从根本上打消他的观念。   关于孩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么棒的消息。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并且真心地希望能与你一起组建家庭。   我认为出国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我希望孩子能够认我为父亲,我也应当担负起这个责任。   我之前就说过,这辈子非你不娶。   我不认为我们有错,我骗不了我的心。   哪怕我们注定无法成婚,我也不会再试着和其他人交往。如果不是你,我宁愿孤独至死。   我们可以去很小的城镇,呼吸那边新鲜的空气,体会不同于大城市的风土民情,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就我们两个人,去很远的地方。我们可以打造独属于我们的房子,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我发誓我绝不会让你冒出任何后悔的念头。   如果你愿意,下周一晚十点在剧院前等我,好吗?   我为你写的曲子已经完成一半了,我真希望能快点完成它,将它送给你和孩子。   我在花园里写下这封信,春天的风很舒适,让我想到了第一次在庭院里见到你的情形。阳光把周围的风都吹暖了,它们绕着我朝南而去,我拜托它们替我去拥抱你。   ——爱你的,天睿。】   夏濯看完后心无波澜,直到关渝舟指了指信中醒目的一个称谓——大伯。   这是个有歧义的称呼,除了指大哥和尊称于年长男人外,在亲戚中则可以指认为父亲的哥哥。   他看着蒋雅洁和秋天睿的名字,又看了看关渝舟指尖下的那两个字,“兄妹?”   “我们注定无法成婚”,这句话基本上可以落实他的猜测了。   所以当初他觉得两人长得相似不是夫妻相,而是本来就有血缘关系?秋应华又是要补身体又是病难求医也是因为近亲结婚无法像旁人一样健康?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细节,脑海里也有了一个推断,“关渝舟,我有一种想法。”   关渝舟抬起眼皮。   “他们说是‘逃’到这里,肯定家里人会想把两人抓回去。你说过水平西镇的住民全是经历了自然灾害而聚集组建成的,他们本来情况应该并不富裕,当时对于秋天睿一家搬到这里来也肯定会进行盘问。”   关渝舟点了下头,“嗯,我也认为镇长对他们家的情况是了解的。”   “镇长八成一开始就是知道他们无处可归,是来这里谋求一个扎根地的。如果秋天睿和蒋雅洁死了,那么他们的所有银行存款都会落在继承人秋应华头上。这时候秋应华还未成年,他需要新的监护人,又没有其他亲戚,排除被丢到孤儿院外,监护人就只能在和父母关系密切的朋友身上找。”   只要成了监护人,完全可以以为秋应华好、替他未来铺垫为理由动用这笔钱做其他事情。   “你记不记得当初墓碑上,立碑人除了秋应华外,还有一个‘友水平西镇镇长’的刻印?”   关渝舟:“嗯,对。”   夏濯觉得自己发觉到了真相,合掌一拍,道:“所以说这个‘友’字,是故意刻上去的!恐怕他最终目的,就是成为这个监护人!” 第79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三)   双人床横着足够躺三个人,关渝舟在中间划分开了左右的领土。   夜晚的温度很低,没有褥子也没有被子,夏濯贴着墙蜷在床板上,关了窗也时不时被冻得哆嗦一下。   他脑子里写满了阴谋论,毕竟想要从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子身上捞取好处对于一个五十岁的成年人来说太过容易了。   没爹疼没娘爱,身体不健康,被骗了钱和感情,还小小年纪就死了,最后只说想见爸妈。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抠墙的手忽然被攥住,关渝舟在他身后拧了拧眉,“怎么这么凉?”   夏濯止了思绪,转身往他暖呼呼的怀里拱去,“我把你的外套搞丢了。”   丢在那片雾里了,还碎成了条。看上去挺贵的,好可惜!   “丢就丢了。”关渝舟不怎么在意,“不是一直在喊困吗,还不睡?”   夏濯抓着他的衣襟,声音闷闷的:“你之前说给我解释的呢?”   “你可以先睡一觉。”   “那不成,话不说完我就睡不着。”夏濯戏瘾一来拦都拦不住,咬着手指开始装哭,“还是说你这是在用缓兵之计啊?不想负责,睡了我就拍拍屁股走人,等我第二天醒来只抓到了床头的一叠钞票,嘤嘤嘤。”   “……”关渝舟无奈地叹口气,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当然有,既然你提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你问。”   夏濯清清嗓子,手握成拳装模作样给他递话筒:“关先生,这里是夏sir专访平台,接下来的采访将以直播的形式播出。请注意,你的每一句言词都会造成观众对你的印象评分。”   关渝舟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好。”   “那么采访正式开始。”唯一的观众兼主持夏sir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喜欢你前妻吗?”   关渝舟没想到他一上来就问这么有难度且不好回答的问题,他低了低眼,看着面前人难得严肃的表情,也认真地回了话:“不喜欢当初怎么会在一起。”   也是。   夏濯觉得这就是个送分题,标准答案他自己心里都有数,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来问关渝舟的。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听到从对方嘴里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他心里涩涩的,死死扒着那片衣料不乐意撒手,两条腿也顺着那具结实的躯体往上盘。   手到用时方恨少,恨不得自己是只八爪鱼,把这人死死地缠住就好了。   “那我呢?”   “嗯?你?”   “对。”他仰着头,盯着男人的眼睛,力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呢?”   如果关渝舟再要和他装傻,他就知道自己地位并不高了。明知道自己心意,却还充耳不闻,一边对他无条件好,一边又避开敏感话题,这不是吊着他是什么。   关渝舟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轻笑起来:“你明明很聪明,脑筋动得也挺快,怎么这种问题还要再和我确认?”   低哑的笑音震得耳朵都微微发麻,夏濯缩了缩脖子,愤愤地想:果然又在避开话题!死渣男!说好的负责到现在又开始拖拖拉拉!   然而关渝舟的下一句话却成功将他直往上窜的不满和气恼全压了回去。   “如果答案是否认,那为什么还要护着你?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对你好了。”   关渝舟语速很慢,一点点地说着让他招架不住的话。   “之所以给你时间去思考,是因为我不确定你的心意是否和我一样。你不要急着否认我的话,你的处境和我不同,这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你选择依赖我和选择与我在一起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你得区分它们后再来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夏濯原本还打算兴师问罪的高昂语调瞬间软了下去,嘴里嘀咕道:“就一句简单的话你还拖了这么久。”   “哪句话?”   “你喜欢我!”   “嗯。”   “真的吗?”   “你想听,我还可以继续说。”   “谁想听了,才没有。”夏濯埋着脸看不见表情,但上挑的尾音却将他的嘚瑟袒露得一清二楚:“唉,这就是夏sir的个人魅力吧。”   “夏老师一直很有魅力。”关渝舟半阖着眼,将浮上来的那些阴霾全都盖住了,“现在我和你说这些话,也并不需要你给我答复。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模样,你觉得我脾气好性格好,这些只是对你而言的表面东西。我曾长时间接受过心理治疗,但医生说我无药可救,只勉强达到了不危害社会的及格线而已。”   他不愿意被夏濯看到他不好的一面,但哪怕如此,他的话里却还是不受控地泄出了一些偏执,“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那我就不会再给你退路了。如果你还想中途反悔,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梦境把你关起来,免得你又跑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夏濯听着他后半句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感觉腰上束着的那双手臂也变紧了,勒得他有些发疼,但是又打从心底更贪恋着那份温度,终是没有推开。   他抵着关渝舟的下巴,额头蹭到了些许冒出来的胡渣,微微的刺痛感掺杂了细微的瘙痒,让他身体似乎也热起来,“我本来就没有退路了,你给我我也不要。”   关渝舟又笑了,气息洒在他的发顶,撩动了几根头发。   他松了手,“不怕?”   夏濯莫名其妙:“怕什么?”   “被我关起来。”   “我觉得听起来还不错啊。”夏濯脑补了那种画面,不由自主眨了眨眼:“你别诱?惑我,我怕我到时故意跑了让你来抓我回去关起来。”   他压根就不想回那片星海,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人聊天的日子不好吗?   只要关渝舟没有现实中会遭人暗算叫醒猝死的危险,那他自然是乐意的。   关渝舟愣了会儿,一言难尽地看着夏濯,很快又释然地笑出声:“你一直都是这样。”   “哪样?”   “让我觉得很美好的样子。”   总能以最轻飘飘却又最合他心意的方式来压住他心里翻滚不止的躁动,光是一句话就让他潜伏的恶念消散得一干二净。   夏濯揶揄地戳了戳他的小腹,“关老师,你在和我说情话?”   “这也算情话吗?”   夏濯独裁道:“我觉得是就是!”   关渝舟轻声附和:“嗯,夏老师说是就是。”   夏濯满意了,探出两根手指,“那第二个问题。”   “你问吧。”   “我想想啊。”   这个问题比前一个更难问出口,但也是夏濯最在意的一个,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把想说的话用最简洁的语句表达出来:“你还要复活你前妻吗?”   愿望总得完成,不然没法脱离梦境。   道理他懂,但到时候他怎么办?好不容易抓住的人又拱手送还吗?   “这个交给我来处理。”关渝舟放松了力道,掌心搭在他后背一下下拍着,像是在哄他入睡,又像是在让他安心,“我只有你一个,无论现在或以后。”   夏濯觉得关渝舟应该是那种很深情专一的属性,但从他在救老婆路上对自己一见倾心来看又掉了那么点可信值,让他既高兴又质疑,觉得理所应当又觉得有些矛盾。   “那万一我哪天也意外死了,然后你又进来这里想复活我,结果遇到了下一个人呢!”他正要装个委屈谋点好处,却察觉到关渝舟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似是谎言被戳破,拍打的动作停滞,触在背上的指尖都微微颤抖。   关渝舟匆忙张了嘴,迟钝得如在构造出长篇大论反驳的话,结果却只用不稳的声音说出了三个简短到不能再短的字:“不会的。”   “我也觉得我可牛批了,怎么可能会死。”夏濯说完大话,没骨头一样使劲儿往他怀里钻,都已经严丝合缝了也不罢休,“那之前问你的话还没给我个答复呢,你摸了我这事儿到底负不负责呀?”   关渝舟还为他刚才说的话心惊,略显倦怠地闭了眼,“等梦境结束你给我答复后,我再还你一个答复。”   夏濯嘴一撇:“小气。”   “这和小气有什么关系?”   “就有。”   关渝舟被他四肢缠得呼吸都闷在胸腔里,有些无奈地拎着他的衣领往下扯了扯,“好了,快睡吧,覃念已经睡着了。”   “你这话说得跟幼儿园哄孩子似的,还要拿我和别的小朋友作比较。”夏濯不依不饶地重新盘回去,“刚说过对我好,现在就开始嫌弃我推开我。”   “你这么躺一会儿会不舒服。”   “不管,一会儿的事一会儿再说。反正过阵子就是我的人了,现在给我抱抱就算提前预支的份儿。”   心意一通,夏濯就开始自我放飞了。他笃定关渝舟会接纳他的蛮狠不讲理,似是要把所有灵魂里藏着的娇气全都展露出来。   关渝舟拿他没办法,重新任他这么霸道地窝回怀里,鬼压床一样半个身子都附在身上。   夏濯占领了领地,总算安分下来,快要用没电亮度变暗的手电筒都不管了,随意丢在一旁。他手里还紧紧攥着关渝舟的衣服,半阖着眼放匀了呼吸,不一会儿也耐不住疲累睡了过去。   关渝舟习惯了缺乏睡眠的日子,等怀里的人没动静后他又重新掀起眼帘,眼底一片清明。   他的视线在夏濯的发顶停驻,看着那些杂乱的发丝随着清浅呼吸上下起伏,指尖顺着衣摆钻了进去,粗糙的指腹在脊椎骨的位置处轻缓地摩挲了一下。   夏濯还没进入深度睡眠,翕动嘴唇嘟囔了句模糊听不清的话,像在抱怨他的骚扰。   关渝舟无声地叹息,吻了吻对方的发顶,抽出作乱的手后重新闭了眼。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种性格和习惯倒是全保留了下来。   他想起当年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这家伙被别人评价清高又拽、除了背景一无是处。他向来是对这些大家族养出来的少爷敬而远之的,结果被缠上后夏濯给他的印象却截然不同,完全就是个幼稚爱撒娇闹脾气的小孩,有着自己独特的一套道理却又好哄得很,没有丝毫成年人稳健的样子。   这一面只会给他看。   又乖却又不听话,像是仗着自己有了人疼就使劲地作,从试探无止境的底线里去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份安全感。   心里有委屈了却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直到看见他后才会脸一耷拉,小狗一样拱着脑袋过来卖惨谋求安慰。   这样就好,现在这样最好。   夏濯只需要没心没肺快快乐乐地活着,其余所有不好的东西他来承受就可以了。   关渝舟心脏一疼,忍不住又把人抱紧一些。   他像是白天永不绽放的花,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贪婪地呼吸着氧气,将丑陋的一面不加掩饰地展露出来。   怀里的青年已经洗掉了所有和别人有关的记忆,成了一张无人沾染的白纸,他可以一点一点涂上自己的颜色。   他突然希望夏濯不要恢复记忆,只像现在这样看着他就够了。   以他为全部,只能他来碰。   “已经给你最后躲开我的机会了。”关渝舟用唇一遍遍摩挲着夏濯柔软的头发,低声入魔一般地告诫道:“如果你再次选择我,就别给我机会折断你的腿了。”   “别再丢掉我了。”他近乎乞求地沙哑呢喃:“我会疯掉的,真的会疯掉。”   他的声音全融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而睡得正香的人一个字都没能听见。 第80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四)   夏濯觉睡到一半醒了。   正如关渝舟所说,是姿势太别扭,睡麻了半边身硬生生不舒服醒的。   他迷迷糊糊中把腿从关渝舟腰上撤下,抽筋后“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后之后觉到手电筒不知什么时候报废了,周围黑压压的,就连近在咫尺的人什么模样都看不清。   夏濯瞬间头脑清醒,像是被封印了一样瞪着眼不知所措。   窗外的雨声消停了,只有屋檐上挂着的水滴偶尔滴滴嗒嗒往下坠。除了关渝舟平静的呼吸声外,他现在格外敏锐的听觉还捕捉到了一丝奇怪的……呻?吟声。   他觉得自己没有听错,的确是呻?吟声。虽然能听出其中的压抑感,但令人脸红心跳的颤音却直冲耳膜,让他不禁又朝关渝舟那边缩了缩。   毕竟夜里醒来还挺凉的。   “嗯?”   关渝舟似是被他拱醒了,久未出声的嗓音又柔又有磁性,一个单音就让耳朵被玷污了有段时间的身体起了热度。   夏濯暗自吞咽了口水,“……手电筒没电了。”   关渝舟抬起手,取出一把新的替他换上。   刺眼的光线从脸上一掠而过,夏濯眯了眯眼睛,撑着床板爬起来,朝另一边床看去,原本该睡着覃念的地方已经空了。   所以这个呻?吟是覃念发出来的?   他有些不大确定地重新躺回去,“小朋友在书房里?”   脱离暖源后夏濯体表温度掉得有些快,没几秒又凉得像吹了夜风。   关渝舟将手重新搭上他的背,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嗯,现在别去打扰他。”   “不用你说,这种时候我还过去找他我就是大傻子。”   “你找他倒没什么,但当心他的副人格。”   想到之前小黑隐隐表露出的敌意,夏濯的确觉得古怪,“他的副人格怎么了?”   “他的副人格的独占欲很强,不允许自己之外任何人救覃念。所以你让他心生感激有亲近你的意向,副人格会有所不满。”   夏濯纳闷道:“我看他对你就没这个讲究啊?”   关渝舟笑了笑:“我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我先认识的不是覃念,而是他的副人格。”   “哦,我懂了。他的副人格只会在覃念遇到危险时候出来吧,那你当初认识他是也是这种情况?还是说你们是在现实中认识的啊?”   关渝舟看他想知道,就将当初的事简单概括了,语速缓慢得像是在给小孩子讲睡前故事一样:“和他是在一个古墓背景的梦境中遇到的,参与者的身份是盗墓者,需要取到墓穴中的镶珠金凤钗。委托人提供了防毒面罩,但这个面罩里的过滤物是会消耗的,参与者不知道哪个位置的空气里涵盖有致命物,所以必须省着用。于是就有人起了歪心思,有的参与者为了延长自己的生命,会采用某些下三滥的手段来陷害他人。”   说到这里夏濯也就明白了,无非是那些人看着覃念好欺负,所以把覃念的那份给夺走了。   “这种事情见多不怪,当原住民宣布规则后我就知道肯定会发生内部抢夺的事情。但当时白夫人对覃念很感兴趣,所以拖着我跟踪了一段距离,正巧碰上了覃念被几人夺了面罩推到机关门后关起来的一幕。”   夏濯忍不住插话:“……等等,白夫人不也三十多了吗,年龄是覃念的翻倍吧,怎么还对一个未成年感兴趣?而且我觉得他性格也挺冷的。”   俩年龄二十八九三十露头的男人在乌漆墨黑的逼仄环境里尾随一漂亮的未成年男生,这怎么听都是刑事案的开头剧情吧。   “假象而已,上次你和他见面的时候,没出现像覃念这样年龄很小的参与者,所以他才没将这一面暴露在你面前。”关渝舟露出淡淡的笑,“他只是揣着他的贵妇人设,但与他熟络后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废话连天的人。弱小的参与者选择依附他人来通关梦境早就是圈内流传下来的一种形式,如果白夫人喜欢而他看上的人也愿意,那这件事就与别人无关,是没人会想到未成年人保护法的。”   夏濯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颠来倒去想了很久,“其实我一直想问,白夫人有性别认知障碍吗?”   关渝舟摇了头,“没有。虽然不能否认他的经历给他心理上带来了折磨,但当初他有很清楚地告诉我他是男人。”   “这样……那后来呢?最后关他的人死了没?”   “怎么不先问覃念的情况?”   “他现在都好端端在这儿了,当然没事啊。”夏濯理所当然道:“倒是欺负他的那些人我不希望能活着出去,不然以后还会是个祸害。”   “嗯。”关渝舟见夏濯一副不爽的模样,一字一顿的补充道:“一个都没活着。”   夏濯拧巴的表情一松,“舒服多了。”   关渝舟笑意不减,夏濯的护短早就不是一两天才有的脾性了。   “被救出后副人格便太过劳累而陷入沉睡,他潜匿前只看见了把他捞出来的我。等到醒来后主人格交替接上,覃念不明白之前都发生了什么,白夫人以为他被毒傻了,就开口说了几句要不以后跟他的话,后来副人格就和他打了一架。”   “白夫人真惨。”夏濯嘴上说惨,脸上却乐开了花,“那最后谁赢了?”   “白夫人赢了,但是覃念当时身体还处于半麻痹状态,所以他赢得也有些勉强,差点被揍破了相。本来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没想到身体里还住了个恶魔一样的存在,以后一听覃念和我一起入梦,白夫人就会拒绝同行。”   “所以说,白夫人的恋情就这么没了?”   “不算是,白夫人对十六七岁的男孩子都挺好的。”关渝舟默了片刻,“他也有过一个很珍惜的人。”   八卦之魂一上线,夏濯顿时来了精神:“初恋,白月光?”   “这么说不太准确。”   夏濯吧嗒吧嗒眨眼,示意他继续讲。   “但这不是一个多么愉快的故事。”关渝舟抿着唇,整理语言缓缓开了口:“白夫人在T国时,有一位同样被卖去的Z国男孩。这个男孩是为了给相依为命的弟弟存救命钱而把自己卖掉的,被转手多次后头脑已经不正常了,那些风月场所觉得他失去了商业价值不肯再接纳,所以就低价向国外抛了。这个男孩虽然智商跟不上常人,但对白夫人很好,算得上是白夫人那时唯一的朋友。”   “再后来呢?”   “少有客人喜欢玩一个经常流口水的傻子,所以男孩的标价很低,通常引来的都是一些最底层的客人。他身上常年淤青见血,很多伤都触及了器官内脏,但简单的清理后从表面是看不出来,老板也不愿花钱给他治,全都靠他的皮相来挣最后一笔生命钱。”关渝舟最后说:“他死在了一个酒客的床上,血吐得床单染红了一半,客人付了钱直接走了,等收拾房间的人去看时他的身体已经僵硬,还是白夫人抱他出去埋了的。”   夏濯静静的呆了一会儿,又往他怀里拱了拱脑袋。他听得出关渝舟声音里的遗憾,又觉得自己无从安慰,只能一点点地蹭他的下巴,“白夫人人挺好。”   “是吗?”   关渝舟被他碰得有些痒,下巴微微用了点力,把人卡着一时不能再乱动。   “这些话都是他喝多后和我粗略地提过。他说朋友死后他想等那酒客再来,他会拿刀片割断对方喉咙,然后再去杀了老板,同归于尽两条命换两条命,结果没等来这一天,却等来了救他的人。他还说他一直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替那男孩去接客,说不定他的朋友就不会死了,他们会一起回到Z国,一起生活。”   夏濯道:“想要复仇的念头可以有,但后面这种自负的想法我还是不赞成的。他们本来就没错,怎么现在变成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搁了?”   白夫人遭遇过的事情他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对想要以命抵命的想法不予置评。但什么时候朋友因歹人而死这种事也需要自己来承担责任了?   “他平常对这个已死朋友只口不提,但明显是刻在心底了。这对一个参与者来说并不是好事,很可能会在最后给他造成致命的伤害。”关渝舟叹息道:“我还是希望他能找一个弥足珍贵的人,可以来淡化掉这个朋友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   夏濯抬起头,纳闷地看过去:“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个人演绎梦境有关,光是口说不一定能解释清,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以实操的方式来解答。”   听了这话,夏濯更疑惑了,“这怎么实操?”   关渝舟说:“我们是有几率进到其他人的演绎梦境中去的。”   “你进去过吗?”   “嗯。”   夏濯若有所思地小幅度点头,见窗外天色渐明,计算着自己应该还有两个多小时的睡眠时间,正想偷袭关渝舟一下后闭眼跑路,结果玩乐的心思却被忽然拔高的一声闷叫给打断了。   门板都隔不住的泣音令他顿时一个激灵。   和关渝舟说了这么久的话,都快忘了书房里覃念还在搞事情。   尴尬到不觉得,主要是睡意全没了,睡了一两小时跟睡了十几二十小时一样,他现在就感觉精力十分充沛。   关渝舟看他不安分地原地动弹一下,低声笑问:“睡不着了?”   “你是没听见还……”   还是听见了也装听不见?   夏濯话讲一半就卡住了,原本还没什么特别反应,但这种情况下一对上关渝舟的眼睛,反而就有些不自在了。   这时门板后的覃念开始断续地念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是让人停手又是让人放一马,道着歉说下次不敢了不会了,越往后越令人脸红心跳。   可谁会一边自给自足一边开口求饶啊!   他心里的那点儿旖旎感顿时消了,踌躇地支着膀子朝书房方向看去一眼,嘀咕道:“不是出什么事了吧,他身边还有别人在?”   “不用担心,他和他的副人格在一起而已。”   “哦,也对,我瞎操心。”夏濯安稳地躺回去,眼睛闭一半又猛地睁开,琢磨出了一点微妙的不对劲:“……等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既委婉又全面地表达自己心里荒谬的猜测,和关渝舟干瞪眼间,书房紧闭的门蓦地打开了。   脚步声迟迟没有响起,覃念似乎在查看房间里的情况,看见关渝舟和夏濯还贴在墙角一动不动时,这才放轻了步伐一点点挪了回来。他把手里攥着的矿泉水放到一旁,弯腰蜷在床对角的位置,捂着脸小声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累到极致一样很快就自闭着没了动静。   夏濯也不敢动了。   他想覃念这种性格,要是发现自己被听了墙角恐怕会羞愧到挖坑自埋,于是便僵着头抵在关渝舟胸前躺起了尸。   倒是关渝舟状似夜间迷蒙中不经意活动了两下筋骨,有些强势地把他偏离开一些的身体重新拉近,气音带动灼热的气息全都洒他在耳尖上:“我没告诉过你,他和他的副人格是情侣关系吗?” 第81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五)   夏濯觉得关渝舟百分之一百零一是故意的。   就从男人嘴角微微上挑的模样来看,摆明了是想要看自己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主人格和副人格在一起听上去有些诞妄,但放在覃念和小黑身上却又似乎十分容易接受。   他没有觉得哪里别扭,反而心底好奇起来他们是怎么……怎么……   怎么做那种亲密的事的?!   这问题一旦扎了根,就像狗尾巴草一样挠得他心痒,考虑到这已经涉及到私生活了,也不能在这种只隔了不到两米的距离下开口问关渝舟,他眼睛闭上后直接干躺到了天亮。   黑色的夜幕被光撕开一道口子,他总算意识昏沉下去,期间还做了个短暂的梦。   他梦到自己从床上摸下来凑到书房门口,推开了那扇门,看见里面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正交叠着“打架”。   他都没注意到两人脱没脱衣服,只注意到他们齐刷刷地朝自己的方向看来,上下两张脸脸忽然一融,变成了没五官的秋应华和发病时满是血与抓痕的秋应华。   两个秋应华同时用那种空灵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问他:[我没告诉过哥哥,我们是一对吗?]   夏濯没听到梦里的自己说话,但是视线左右一晃——他摇了头。   秋应华说:[哥哥骗人。]   夏濯依旧摇头。   秋应华说:[睡觉前明明告诉过哥哥了,哥哥骗人。]   夏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上了一个结实熟悉的胸膛。   他扭过头,关渝舟正抱着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柔情蜜意。   来不及产生害羞或者激动等情绪,那张熟悉的脸摇身一变,将两个秋应华的脸左右对半一分,小脑袋拖在高大挺拔的身体上,诡异又滑稽。   他眼睁睁盯着近在咫尺的这颗头滚下来,撞上了他的肩,和球一样咕噜噜抵到门上,将原本偷窥用的一条缝“吱呀”一声拉扯更大。   三个秋应华同时动了嘴。   [把我吃了吧,把我吃下去吧。再吐出来,从肚子里吐出来。]   夏濯闻到浓重的腥味,反着胃猛然惊醒。   天已大亮,面前没有秋应华,也没有头,只有关渝舟站在窗后面无表情地朝楼下望。   他虚虚地抹了把脸上的汗,觉得自己魔楞了。这个梦要素太多了点,他一时消化不过来。   “夏先生……您醒啦?”覃念嗓子还有点哑,但并不严重,也能听得出他特地放轻了声音。他将提前准备好的饼干和水推过去,不自在地低了低眼睫,“我和关先生已经、已经吃过了。”   睡眠不足的后遗症在夏濯身上展示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一爬起来就太阳穴酸胀着突突乱跳。反观同样两个也没睡上多久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就起了床,还个个面上没有疲色,搞得好像他已经是个老年人一样。   关渝舟从窗外收回视线,回过头来看他脸色欠佳,温声问了句怎么了。   夏濯喝水润润嗓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做了个噩梦而已,常事了。”   “梦到什么?”   夏濯哪能说是惦记了一晚覃念和小黑的事,瞎话张口就来,“梦到你穿婚纱跳鸭子舞还撑破了裙子,吓死我了,我腿到现在都是软的。”   腿软他可没骗人,昨天硬是没敢乱动,模模糊糊就失去意识了,刚刚爬起来时膝盖还在发酸。   关渝舟:“……”   他这时可不信夏濯的这张嘴。   夏濯也不想再继续让他追问,一边往嘴里塞饼干一边同样朝窗外望,“你在看什么?看早晨森林的风景?”   关渝舟朝后退了半步,给他挪出一点空间。   他没有直接回答,因为夏濯刚凑过来就看见院子里站着正四处翻东西的几个人了。   三人模样都有些眼熟,夏濯记得昨天离开学校时途经旧教室,还和其中的一位对过一次眼。   他们看上去动作幅度很大,像在焦躁,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有个白卫衣的年轻人抬头不经意地看了过来,立马伸手指向窗户,“嘿,他们在上面!”   大门被拉开,三人陆续消失在视野中,看来是已经往上来了。   夏濯见来者不善,“这是冲着咱们来的?”   “或许是。”关渝舟没什么危机感,开了半个玩笑:“看来是孟宛他们甩来的锅开始生效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紧闭的卧房门被敲得几欲坍塌。   夏濯正想问要不要从窗户翻出去,反正二楼也不高,让这三傻子在这里敲一上午好了,他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费神又费力。结果关渝舟早一步已经迈过去,伸手将锁打开,并且还很客气地主动开了个门。   白卫衣带着头,快速又隐晦地打量了关渝舟一眼,又看了看事不关己还在慢条斯理啃早餐的夏濯,最后将视线搁在床尾处低着脑袋摆弄镜子的覃念身上,“我说怎么一夜没瞧着你们,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关渝舟半身挡在门前,手也没从门把上放开,淡声问:“有事?”   白卫衣上来就直击主题,什么客套话都省了,“那塑料玩意是你们放进教室的吧,我们兄弟死了一个,你们说这事怎么办吧!”   夏濯差点听笑了,一开始在镇长家时这群人站得离彼此要多远就有多远,现在两天下来就兄弟兄弟的叫上了?怕是打着替“朋友”报仇雪恨的名头抱团来敲诈勒索的。   关渝舟依旧没什么波澜,甚至还冷静地编了个名字,“你说的是那个穿蓝衣服的龚伟?”   夏濯从他背后冒出脑袋,认真纠正道:“你叫错了,人家叫龚伟伟。”   关渝舟面无表情地改口:“对,龚伟伟。”   白卫衣听到陌生的名字明显一愣,但他看着面前这两人都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很快将这种错愕转变成了悲伤。   他原本还咄咄逼人的立场一降,哀叹着道:“是,他死了。我能理解你们想试出死亡条件的心情,但他怎么说也是我们认识好久的朋友,我们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白白成了牺牲品。”   合着连自己好兄弟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样。”关渝舟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笑里全是歉意和怜惜,“是我们不对,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他笑得如沐春风,夏濯却浑身都泛瘆。这种笑和展露在他面前的截然不同,笑里藏刀这个词比较贴切,而且还是藏得很深的那种。   “这……”白卫衣同样为难,“我们也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原本队里四人,现在缺了一个,整天大伙儿都变得魂不守舍的,昨天晚上觉都没睡好。”   他身后两人立马点头附和。   “我瞧着你们一个两个都挺厉害的,能第一个找到这里来,肯定身上不缺线索吧?”白卫衣又朝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小男生看去一眼,目光很明显地在被捧在手里的小镜子上挪过,似是笃定了这件物品就是关键物品,“我们不是直接来要线索的,也不要什么一命抵一命的说法,那多不值当啊。”   他们自认惹不起关渝舟,只想讹个道具走。见覃念一直默不吭声缩在角落里降低着存在感,便自动把他归纳为好欺负的一列名单里。   关渝舟没有直接答应,但退后了一步,像是决定让步放这三人进来,夏濯却在他转身时听见一声极低的嗤笑。   “我们和他不熟,也只是这次临时组队的,你们不妨自己去和他交涉。”   不熟的覃念总算懵逼地抬了抬头,看关渝舟态度冷淡不打算管自己,眼里的惊慌失措不加掩饰地全都暴露出来。   白卫衣面上不动,倒是身后有个满脸疙瘩的小眼男人笑得有些猥琐,上上下下把覃念都细看了一遍,细到发梢和脚踝,哪里都没放过。   关渝舟将他们的神态全都纳入眼底,嘴角稍稍一勾,抓着夏濯的手腕往外走了,嘴里说着:“我们还有事,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耽误了行程。”   小眼男人看来是有很重的烟瘾,笑得龇出一口积着黄垢的牙,“哥们也是个爽快人,你们先去忙,我们和他私下谈妥后会让他追上去的。”   夏濯不知关渝舟这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被半拖半拽着走到了楼梯,听着很明显的门反锁声不住地拧眉。那男的就差盯着覃念流口水了,现在床也腾出来门也反了锁,抱着什么样的念头不言而喻。   “他们既然想要,就给他们自己去争取的机会。”关渝舟松了手,领着他继续往洋房外走,“对于这种对自己几斤几两没有概念却要赶着摸老虎尾巴的人,让他们认清事实前给他们点甜头效果更好。”   夏濯是信他的,但隐隐却听见覃念又哭了,“也不能就这么把他一个人丢下吧,覃念明显在怕他们。”   “没丢下,我们去外面等他。”   雨后天却没有变晴,乌云依旧层层堆积在森林的上空。   关渝舟站在院子前,身上没有光,晦明不清地朝那扇窗瞥去一眼,“我说的老虎指的不是我或你,而是覃念。这三人一来就是在院子里找东西,说明没有提前料到我们会出现在这栋房子里,敲诈这种事完全是没经过思考的临时起意。既然是没有谋略,那解决起来易如反掌,系铃解铃全都在覃念一人身上。”   夏濯跟在他身后,两人没有从那个洞钻出围墙,只是到了个死角停了下来开始等待。   “不是做了噩梦没睡好么?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夏濯摇摇头,贴着墙半蹲下去,担忧着再次开口和他确认,“放他一个人和那三个共处一室真没问题?”   关渝舟站去他的对面,“我昨晚和你讲过,第一次认识他的那场梦境里故意有人抢走了他的面罩。”   “嗯,怎么了?”   “我也说过,最后欺负他的人一个都没活着。”   夏濯嘴唇一动。   他记得关渝舟的原话,但当时没怎么在意。   如果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恶有恶报最终丧命,而是全都死在了覃念手里呢?   “覃念是被他的父母亲手送进精神病院的。”关渝舟看着夏濯赫然难看的脸色,“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家人算是为了保住他,迫不得已。但也没有我说的这么母子情深,因为覃念会有现在的下场也全都拜他父母所赐。”   “是因为他的人格分裂?”   “嗯。”关渝舟点了头,“他初中一直到高一都在遭受着欺凌。他的副人格逐渐被恶意蕴养成型,在一次夏令营活动的现场被几个人推进了篝火堆里,手臂腰侧到大腿都留了永久性的疤痕。他的副人格第一次出来,造成三人死亡七人轻重程度不等伤残的局面。   “他是有司法鉴定的精神病患者,有罪却未被判刑,但是他的父母觉得家史蒙尘,给了医院一笔钱后就对他不闻不问了,没多久后又赶着怀了第二个孩子。   “有少数人格分裂患者的人格会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属性,这点在覃念身上尤其明显。他的主人格你相处下来也应该知道,你觉得他弱小需要保护,内敛又单纯,但他的副人格和他是极端的对立面,他们正好相反。”   “你会觉得他可怕吗?”关渝舟问夏濯:“很多见识过‘小绵羊’第二人格的参与者,哪怕没有切身实地地体会过,也觉得他理应该是被处死的人。”   夏濯听他这么说,反而放松下来。他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顺畅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正因为每个人心中对于正义的衡量都是不一样的,才会有法律这种东西吧。但是如果法律才能决断的正义迟迟不来,我个人是赞成拎起棍子去捍卫自己心底的是非的。”   关渝舟抓了个词:“拎起棍子?”   夏濯叫道:“我是说正当防卫,不是随便拎个人就能泄愤干架了!”   “嗯,我知道。”   夏濯继续道:“哪怕法律对于校园欺凌有了新的相关设立,也依旧会有无视法律的人出现。而人人都不相同,总会有受害人觉得法律无法提供自我保障,即使给了施虐者惩罚,也完全达不到自己心里痛苦的十分之一。”   他说得振振有词,正直兴起,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清浅的笑。   说得这么认真,却换来一声笑意,换谁心里都会有所不满。但抬头瞪去时,他看见关渝舟正眉眼柔和,眼底先前的暗色都消散了,只剩下满满的纵容。   夏濯不由得一怔。   “记好你刚刚说的这些话,正当防卫的确是应当的。”关渝舟朝他靠近一步,抵上他的额。他声音喑哑,轻叹着说:“别让任何人改变了你的想法,一定要记牢固了。”   夏濯被他笼罩在阴影下,呼吸间全是男人身上的气息,一时也不知刚才都胡说八道了一通什么话,“就这样是记不牢的,你听说过联想记忆法吗?”   关渝舟听说过,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装不懂地问了:“什么?”   “当人脑接受某一剌激时,就会浮现出与该剌激有关的事物形象。”夏濯朝他唇上吹了口气,眨了眨眼道:“比如你现在吻我,以后你每次吻我,我都会温习起说过的话。”   饼干残留的甜味随着风自鼻翼下一飘而过,关渝舟喉结一动,应了声好。   他低头在夏濯唇角上落了一吻,不等那张聒噪的嘴叽叽嚷嚷表达出不满,又移位在唇瓣上补了一个。   “温习好了?”   夏濯脸都热了,心道这亲人和被亲怎么差距这么大。   还这么令人上头。   “没,再试一次。”他咳一声,搬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道理,“毕竟熟能生巧。”   说完就主动踮起脚,那双眼睛在阴影之下也不失亮度。   关渝舟低笑着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声:“小骗子。”   作者有话说:   哎,都没人给我海星,我懂了,这就是小菜鸡作者没人爱吧。哎。哎。 第82章 番外1.覃念(与正文无关)   覃念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   父母白手起家做生意赚了点钱,渐渐接触到了上流社会的人,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眼馋。   他们自认是俗人,却又想做不俗的高雅人。   到有了覃念后,他们便把这种期许全都压在了儿子身上。   别人家的孩子上学时期在整个年级都名列前茅,那覃念也不能落下任何一门课程,家长会上一表扬就是自己家的孩子,多长脸面。   别人家的孩子动不动就是海龟,那覃念将来也要出国,拿回来的文凭就足够亮眼。   别人家的孩子有雅兴收藏字画,和长辈们都能侃侃而谈,那覃念也要略懂一二,不然以后和这些富家子弟沟通不来怎么办?   别人家的孩子往台上一坐就是个小郎朗,指尖灵活得在琴键上跳动,赢得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那覃念也可以做到这样,以后成不了著名的钢琴演奏者,也能出门上哪里都露一手。   覃念刚一出生,就被定好了每一步该走的路。   别的小朋友下了课约着出去玩,他却背着书包被送去一个又一个辅导班。   绘画老师说:“您这孩子年龄太小了,我们不建议现在就开始上素描课的。”   覃妈妈说:“我家孩子聪明得很,你尽管教,他都学得会!”   书法老师说:“等孩子上了小学三四年级再来也不迟啊,他现在写字都得站在凳子上,我们一旁看着也不安心,要是磕着碰着了……”   覃妈妈说:“等三四年级了还要忙考试呢,现在让他能学一点是一点。”   音乐老师说:“我听小念说他已经上了很多兴趣班了,而且这两节课下来我观察他似乎对音乐没太大的兴趣,对于这点我还是提倡找孩子感兴趣的来培养……”   覃妈妈说:“小孩子懂什么,他现在就喜欢看电视看这个看那个,他能坐得住吗?能?那就让他学!”   后来,书法老师笑着拿出一张写满了笔画的宣纸给她看,“覃念他很有灵性,也乖得很呢,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小不哭不闹又听话的孩子。”   覃妈妈拿着纸就皱了眉:“这写的什么东西?”   老师解释说:“你们家孩子没有基础,年龄又小,从笔画开始练,等基础打好了,以后就——”   覃妈妈打断了老师:“我家孩子字认识很多,你直接让他写就行了,不会的就教啊,你不是专门教字的吗?”   老师懵逼,也不敢再开口,把被揉皱了角的宣纸收回去,牵着一旁低着脑袋不敢言语的小男孩赶紧又回了教室。   覃念没有朋友,不是他不想交朋友,而是他没有时间,不被允许。   他妈妈告诉他:要和那些配得上你的人交朋友,整天约你去公园堆土的就没必要再来往了,浪费那么多时间不如多去记几个名人事迹,别以后出个门都找不到像样的例子来和人谈话!   覃念不懂为什么和人谈话还需要涉及其他人,懵懂地捧着厚厚一本书,他认为人和人的交流太复杂了,为什么不可以轻松点简单点呢?   他站在树荫下盯着那些欢笑不断的同龄人圈,然后握着书包带一步步继续朝下一个补习班的地方去。   覃念以优越的条件进入了初中部的尖子班,入学成绩在班级排到了前三。   有人见他长得可爱,学习又好,文文静静讨人喜欢,上来就要和他聊天。   而他好不容易壮着胆子,开头丢了个巴甫洛夫,却让搭话的人一脸疑惑地断了语句。   他后知后觉得到自己犯了蠢,半天都没有憋出一句话来,逃也似的把头埋进了书里,不愿再吭声。   往后的日子中,性别之差日益被受关注,男生在教室的左边成堆,女生在教室的右边成堆,覃念一个坐在教室中间,头顶只有一个突噜噜响的电风扇。   男生嬉笑着朝他扔了纸飞机,“你怎么不去和女生玩啊。”   女生本就早熟,对那些毛头小子十分嫌弃,“你们干嘛这么说啊,他是男孩子啊!”   男生不屑一顾:“篮球都不会打,整天在本子上画画,才不是男孩子!”   女生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有个活泼一点地走去覃念面前邀请道:“要不你和我们玩吧,你不会篮球的话踢毽子会吗?这也是考试的一项呢!”   覃念涨红了脸,他没有任何和女孩子交流的经验。面对别人大大方方的问话,他抱着书落荒而逃了。   他觉得自己好窝囊,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发不出声音了。   为什么别人说话能那么轻松,他却一张口就面红耳赤?   他害怕与人交谈。   他更深地把自己藏起来,他祈祷着不要再有人来找他玩了,他不会应对,也疲于应对。   如他所愿,真不再有人找他玩,而是有人来找他麻烦。   时间越久,情节越重。   初三时青春期的男孩子们争强好斗,见同班女生一次次为覃念说了话,心里的那点不爽便冒出了芽,被更多的因素浇灌成了分辨不出的恶念。   抢他的早饭和点心,丢他的作业本。   手工课花了两晚上做的彩色纸球被一脚踩扁,元旦晚会上公然提议让他穿裙子去演公主。   那段时间覃念总是情绪低落,第二日来学校是眼圈都有些泛红。有女孩子去办公室说了几句拐弯抹角的话,老师便狐疑地抓了几个男生去问:“你们欺负他了?”   男生互相对望一眼屿,其中有人无辜道:“哪儿能啊,他可是男生,被欺负了还能不还手的?他不我们班优秀生吗,熬夜写个习题把眼睛给写红了多正常啊。”   老师问不出所以,加上之前覃念也只会摇头,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青春期嘛,孩子间有了碰撞也算正常。   放学后这群人就夺了覃念的书包,把人拎去角落里逼他认错。   “是朝老师告状了?你家不有钱吗,我吃你点东西怎么了?你学习不很好吗,借我作业抄一下怎么了?我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比那些女孩子都漂亮,穿个女孩子衣服就委屈你了?哎呦就说你几句你就要哭了,你可千万别跟你妈说是我欺负你,我没这个胆子,万一你妈有点权把我给整休学了呢。”   覃念低头看着地,被劈头盖脸示威性地推搡几下,等天完全黑了后才慢吞吞整理起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拎在手里再去接受校门外接送保姆的责骂。   接送保姆不止送他一个,没好气地最后把他送回去,对着从楼上下来的覃妈妈就是一通责备,“你家孩子可皮了,天都黑了还在学校里和人玩呢,都没个时间概念!耽误了我这么长时间,又要挨别的家长骂……”   覃妈妈一听也来气,拧着覃念的耳朵进了屋,说是回来太晚了饭菜早就倒垃圾桶了,罚他晚上没饭吃好让他长长记性。   她儿子将来可是干大事的人,每天都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小小年纪就不知道回家了?成绩倒是开始下降了,完全就是玩物丧志!   亏她和丈夫忙前忙后地赚钱,就是为了给他将来铺路,结果小孩子根本不懂事,哪能体会到大人的辛苦!   覃妈妈越想越气,说了几句见覃念依旧闷头不搭理,更是笃定了他在叛逆期,摔了门去给她在外地加班的丈夫打电话去了。   覃念到夜里自然是饿的,但是他不敢开口提,只能悄悄地下了楼。   他在冰箱前犹豫了很久,最后也不敢乱碰什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勉强果腹,喝完了杯子还要擦干摆回原位,怕被妈妈发现了。   第二天的早餐依旧被抢了。   他赶在校门外吞了一个鸡蛋,噎得眼泪都往下流,进了教室后灌蛋饼依旧没有进自己的肚子里。   临近中考间,他都是这么过的。偶尔被堵在学校里迟了点到家,晚上就没有饭吃。   他有过辩解,声音抖得不像话。电话里老师解释说只是小孩子间打打闹闹的事儿,他观察过,覃念在学校里都挺乖的,也没人找麻烦。   他妈便断定了是他在撒谎。   “你要是考不进那所高中的重点班,我和你爸就白养你了。”   覃念觉得没人会认可他的,没人会听他说的。   别人只会嘲笑他声音像个姑娘,还说他是弱柳扶风的林黛玉,动不动就贫血去躺医务室。怕不是好学生耍架子,故意给他们看不学习成绩照样名列前茅。   覃念再也不想开口了,他的世界里只有灰色了。   他努力考上了他妈妈说的那个重点班,觉得似乎这样他妈妈就给他一些喘息空间。   然而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等待他的只有更多的教辅资料和上不完的补习班,还有更多更严重的欺凌。   初中时的同学肆意地煽动流言,让一切都变本加厉地上演。   他被人三个人合伙推到了篝火堆上。   那些人嘲笑他皮肤太白,又说想试试他是不是和传言中一样一推就倒的黛玉妹妹。   什么叫一推就倒?明明是三个人用了最大的力气把他给撞过去的。   覃念疼得满地打滚,痉挛着大哭大叫,血淋湿了脚下的土地。   估计那三个人也没想到这么严重,傻了几秒后立马跑离了现场。闻声赶来的老师吓坏了,脱了衣服往他身上盖,慌忙打了急救中心电话。   救护车还在路上,覃念倒是哭着哭着消停了。他跪在地上停了一会儿,又看着地上的那滩血,神经质一样地抠起了伤口,将满手都染了血。   他拿起了一旁桌子上那把切西瓜的水果刀。   谁能想到平时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发狠起来能这么疯狂?那种喷洒出去的液体仿佛在他眼里早就失了温度,也没了颜色,只是一种舒爽的讯号。   他浑身带着陌生的气息,明明还是那张脸,却不是那个人了。   他被医治后关了起来,一觉醒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他只记得有人把他推进了火里,记得他自己受了伤。   再往后被送去了精神病院,他爸妈指着他说:你瞧瞧你都干了什么,你造的什么孽,我们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覃念慌张地抓着铁栏杆,尚未痊愈的伤刺痛不断,脚踝上还拴着沉重的枷锁。   在那之前他不知道人格分裂是什么,他感到害怕,他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血腥残暴的恶魔。这个恶魔杀了人,可为什么却要他来承担这种罪恶?他分明什么都没做,他一开始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所有人都针对他,就连最后老天都不眷顾他。   他没有恨过那些欺负他的人,却恨着他的第二人格。   他把所有积攒下来的恨意全都凝成一团,压在他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第二人格上。   他在墙上写满了“你是谁”,被铁窗外的护工大笑着说原来还真是个疯子。   他无法搭理,低着头任其嘲笑,昏睡了一夜后看到了第二天最底层的答复。   没有字,只有鲜血涂抹过的痕迹,像是给了他回答,又像是没有。   而他的指尖赫然留了个印子,这是用他的血画成的。他怕极了,他原先不信那些医生的话,但是他现在信了。他不想要这个人格,他宁愿被人嘲笑,他也不想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不再是自己。   他对着唯一的那扇窗祈祷——求求你,就倒退一点点时间也好,让我回到夏令营那天,我会绕开那三个人的。我不想要体内的另一个人格,我想从这里出去,我不想呆在这里。   覃念哭着哭着就累了,蜷在脏乱的床上又睡过去。   夜里睁开眼,却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被迫逃跑,在荒芜毫无人烟的土地上。他被血和满地尸体吓得不会走路,缩在角落,听着一墙之隔的脚步声,在那扇门推开的一刹那,想起了体内住的另一个人,那个杀人犯。   他没人可以求助了,仔细一想,他只能抓住这仅存的一点希望求助一个他不想要的第二人格。   “你在吗?求求你,救救我……”他太久没有说话了,声音不知是哭哑的,还是声带早已退化,“我知道了,你就是我,我接受你,你救救我……”   血腥味弥漫上来的同时,他眼前一黑,再次没了意识。   再一睁眼,操纵这具身体的已然成了另一人,目光阴冷得好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踩着那片猩红,拳头已经朝着那只靠近的鬼挥了出去。   他顶着那张毫无差异的脸,用截然不同的语调说出流畅的话。   “我不是你。”   他笑了一笑,似是在嘲弄过去活得狼狈不堪的覃念。   “我是救你的人。”   作者有话说:   有兴趣可以听听《POOR U》,冯颖琪几人唱的,觉得歌词和我想象中覃念两个人格很贴切。 第83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六)   “覃念是注定不会离开此处的人。”关渝舟说:“哪怕以后你和我都离开不再入梦,他也会继续游荡在这个世界里,直到生命走到尽头或末日降临的一天。”   夏濯对这句话不理解,问了原因。   当初覃念通过了第一场梦境的试炼,梦境的督查者让他许了愿。他的愿望在很多参与者中已经算是最朴实的一类了,仅仅说想要过上普通人、正常人的生活,离开精神病院。   他不要很大的房子,一室一卫就行。   督查者轻而易举答应了他的要求,承诺他完成在这里的本分后就会获得想要的报酬。   “想要摆脱精神病院,只有唯一一种方法。”   夏濯惯性开口问方法是什么,却转瞬又自己想清楚了。   只要覃念没了精神病人的名号,他的愿望就可以达成。   覃念愿望实现的基石是第二人格消失。   结果没等来本分完成的一天,却等来了与自己的第二人格相爱。   他有时候也分不清当初到底是被他人救了,还是被自己救了,也分不清是自己心底的不甘滋养出了一个魔鬼,还是这个魔鬼从一开始就在注视着他,虎视眈眈。   但他觉得没必要区分得那么清楚,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从一开始的惊慌害怕到后来的全身托付,他的一颗心也找到了归处。   旁人眼中是病态的,对于覃念来说就是从始至今获得过的最大的幸福。   没人能否认他的幸福。   “精神病院条件很差,覃念一直呆在那里,无时无刻都有被其他病人惊醒猝死的危险。”关渝舟重新靠回了墙上,说了这么久的话喉咙也有些干。他取出水喝了几口,接着缓缓往下道:“我之前替他转了一家疗养院,但是他不能在那里呆一辈子,如果能和当初的鉴定人取得联系做证,他有机会融入社会过上他想要的普通生活。”   一声高亢的惨叫划破了周遭的寂静,关渝舟和夏濯止了谈话,默契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望过去。   没过多久,转角处小小的身影闯进余光中,顶着覃念外壳的小黑来和他们汇合了。   他眼睛肿得老高,但面部没什么表情,一排血点装饰了他的衣襟,下巴上残留有红晕被抹开的痕迹。   直到他走到两人面前时,远处那断断续续的哀鸣都未停止。   听了关渝舟的一通长话,夏濯本来还不知该怎么和小黑相处。但真当碰上面了,他又觉得这根本不值得担心,抬起手左右一挥,对方头随之轻轻一点,这就算是两人打完招呼了。   “解决了?”   “解决了,但他们身上没有线索。”   关渝舟简单与他搭了句话,便转身招呼着离开此处。   围墙外的一切照旧,除了昨晚下的那一场雨将没有修整过的土路淋得黏腻又脏乱。几串脚印在地上留下了痕迹,是那三个参与者留下来的,顺着这记号延伸的方向往外走就是森林的入口。   夏濯蹲下去卷着裤腿,低头时嘴上随意地问了一句:“覃念还好么?”   “还好。”小黑倒是没再对他表现出多少敌意,站在关渝舟一侧一同等候着。见夏濯甩甩脚跟上来,才补上下一句话:“刚才不小心弄脏了衣服,等清洗后再让他出来。”   关渝舟出声询问:“那三人呢?”   “嘴乱说话的就割断舌头,看不该看的就戳瞎眼睛。”小黑掀起眼皮,面上一副无谓神情,但语气里却让人能品出一丝的厌弃,“他被人欺负了就只会忍,从以前到现在还是一个样。”   夏濯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后半句说的是覃念。   关渝舟反问:“不是你希望的吗?”   小黑没回答,水花弄脏了他的鞋也没有反应。   “有件事。”隔了片刻,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碎成三段的镜子,“我把它弄折了,剪刀不够锋利。”   关渝舟不甚在意,“碎就碎了,不影响使用。”   小黑顺势把镜子又塞回去,“我也这么认为。”   夏濯倒是听出点乐趣了。   他之前觉得覃念和关渝舟是朋友关系,但现在看上去明明就更偏近家长。   一时起意弄坏了东西,后知后觉到需要向大人汇报,得知没有被责怪便暗自松了口气。   他朝关渝舟看去一眼,觉得似乎发觉到了真相。   “在看什么?”关渝舟哪能注意不到他的视线,侧过脸问他。   夏濯乐津津的,“看你呀。”   关渝舟淡淡笑了笑。   三人离开和进入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也没看见昨天的坟墓。出了森林后,小黑在树后脱了上衣,把上面沾上的血渍搓了搓,虽然还是勉强能看见原有的痕迹,但至少没亮眼到清晰可见。   衣服挂上枝丫等风吹干间,他们又碰上了一对意料之外的人。   孟宛搀扶着狄盛,后者两条胳膊上都缠了绷带。她看清树下站着的人时露出了有些错愕的表情,几乎是下意识逃开了视线,又觉有不妥地硬着头皮直视回来,尴尬着点头打了声招呼,“好巧,在这里碰上了。”   夏濯顶着一张笑脸,“是挺巧的。啊,这么说来刚刚也进去了三个人,你们俩是跟他们一起的吗?”   狄盛愣了愣,面上突然青红交错,当下就要甩开她往里面闯,“妈的,原来是跑里头去了,看老子去扒了他们的皮!”   “你都这样了还想干什么!”孟宛破了音,匆忙拦人,“这次我们什么都不做行不行?总会有人完成带我们一起出去的,你现在两条手都残废了,你是送上门去给他们把你的腿筋也给抽了吗?”   夏濯听她这么说反而心觉古怪,但仔细一品也没能察出这种古怪源于何处,眼睛一转佯装紧张道:“不会是刚才我们碰上的那群人干的吧,我瞧他们可厉害了,不像能打得过的。本来我们也是要朝森林里去的,结果被警告了一下,这不就空手出来了。要我说你们还是别去找他们了,不然亏越吃越多啊。”   “他自己不小心,没什么事。”孟宛怕几人追问,陪着笑岔开了话题,“倒是你们昨晚没回房间,现在看来是我们瞎操心了,没事就好。”   “谢谢你们啊。”夏濯紧绷的肩放松下来,抬起头粲然一笑,“对了,你之前说遇到过一个外镇的原住民,他在什么地方啊?”   “那里离这挺远的……让我想想啊,我也记不清的。”孟宛四下望了一圈,伸出手朝着右前方指去,“应该就那个方向,光是腿走过去要很久……你们找他有事吗?或许我们可以给你们带个路。”   夏濯点点头,“那麻烦你们了。”   孟宛带的路特地绕开了镇子,但称自己对路况也不熟悉,第一次走不知道能不能走到。   关渝舟只说了句尽量,转头问起了今日镇民的情况。   孟宛说他们在此之前一直没来镇子里打探过消息,今早还是头一回。结果在路上看见个戴着草帽的镇民在弯腰耕地,就打算上前打招呼套点话,没想到那原住民抄起锄头就要上来砍他们。   “镇长说昨天晚上有个孩子失踪了。前天晚上也有吧?那应该截至目前为止一共走失五人了……”说到这事孟宛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被镇民们的无礼给吓出了后怕,“说是咱们来了这么多位探长,结果到头来抓不住一个拐卖犯,让我们赶紧滚,还有人说孩子就是被我们给藏起来的,要不然就是被杀了,要不然就是等着以后敲他们一笔呢。”   “那我们还是往偏一点的地方走吧,别路上碰见一群原住民举着武器冲上来要我们还命的。”夏濯柔柔弱弱地往关渝舟身上靠去,“强强,人家怕。”   关渝舟习惯了他的表演,哄他一句:“有我。”   夏濯一听他开口配合更是来劲儿了,卖嗲道:“说定了哟,那人家家就跟着你了哟。”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隔了好一会儿孟宛才回过头,面部僵硬地绕了话题,主动提起了昨天晚上学校里发生的事。   她说到旧教室死了个穿蓝衣服的青年,像是被从几十米的高空摔下去的一样,血溅得到处都是,身体也成了稀巴烂,一张脸的五官都变了形。   但旧教室最多不过三米高,怎么可能摔成那副模样?   而原本在尸体?位置处的塑料玩具不见了,他们以为被梦境回收,可等到天黑后它又再次出现了。   有人尝试着把它丢出去,卡在窗户里,结果半夜醒来它就躺在床头,一双塑料的黑眼睛直勾勾盯着丢它的人瞧。   那人就是被活生生盯醒的。   住在旧教室的人察觉到不对劲,赶忙去抢占其余房间,把他们两人赶去地上凑合了一晚。   “我们也习惯了,过去都是这么来的,也没什么怨言。这里本来就是梦境,那就干脆把它当成一场梦,吃多少苦多少亏都行,命在就好。”她抬手去抹狄盛脸上热出来的汗,被躲了也没计较,依旧笑得知足,“这一趟能帮到你们就好了,我们不求拿到多少积分了,只求能从这里尽快出去,所以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提就好。”   这时狄盛挣开她的手,扭头看向夏濯,道:“喂,我去那边上个厕所,你扶我一把。”   夏濯满脸疑惑,“我?”   狄盛见孟宛也惊讶地又伸手来搀自己,不耐烦地啐了一声,“你一个娘们还要看老子撒尿不成,起开起开!”   “你、你说话文明点……”孟宛脸涨得通红,看对方不耐烦地瞪过来,再次犯怵地低了眼,“你和他也不熟,别麻烦人家……”   “你给他们带路,怎么搞的还是咱们欠着人一样。”狄盛嘀咕了一句,又出言催夏濯道:“我手上都缠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动都动不了,你帮我一把。”   夏濯看了眼他的手,的确五根指头都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就跟个重度残疾似的。他寻思着和关渝舟对了个眼,见男人稍蹙着眉,但很快重新舒展开了。   “的确是我们有求于人。”关渝舟说这话时没什么情绪,脸上的笑意却不像假的。他眼眸微闪,转头去问夏濯:“累不累?”   夏濯摇头。   “你可以吗?”   “可以!”   见他语气笃定,关渝舟便微微颔了首,“去吧,正好对于昨晚的事我有些细节想和这位孟女士询问一下。”   孟宛还在望着狄盛,没什么反应。   关渝舟又唤了一声:“孟女士?”   “啊!”孟宛这才回过神来,浑身一个激灵。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接连弯腰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事情。”   那边夏濯已经跟狄盛朝茂盛的杂草堆后走了,一直默默跟随并未说话的小黑踩了踩脚下的碎石,冲关渝舟指着反方向,示意自己也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孟宛望着小黑离去的方向,笑得有些勉强,“他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他一直都是这种性格。”   “可上次他……”   “你记错了。”关渝舟道:“我觉得没必要在这种话题上浪费时间,不如来聊一些大家都想知道的事情。”   “啊,好。”孟宛忙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走,“刚刚说到哪里了?旧教室的塑料玩具吗?”   “不聊那个。”关渝舟卖了个关子,“现在的‘大家’只有你和我,我想我们共同想知道的事情只会有一点。”   孟宛视线飘忽着朝四周望去,嘴里问着:“这个我还真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点你心里想得可比我清楚得多。”离开夏濯后,关渝舟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你觉得你能从这里逃走么?”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还想让孟宛他们当个好人的,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为了让关夏早点在一起,这俩还是炮灰工具人吧。TvT   所以下一章就能在一起啦! 第84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七)   “哥们儿,其实你这绷带绑得挺酷的。”夏濯笑嘻嘻地跟在狄盛身后,走得已经够远了也没提出质疑,自来熟地和他聊起了天,“当时是不是搞了挺久的啊。”   狄盛还没停下脚步,随口应了他一句,“没多久。”   “酷归酷,但不闷么?”夏濯啧啧称奇,“你是容易出汗的体质吧,瞧你这汗掉的,你朋友就知道搀你,也不随便找个什么硬纸板给扇扇风啊?而且你这瘸的也不是腿呀,搀着胳膊能抵什么事儿。”   “你怎么话这么多。”狄盛没扭头瞪他一眼,“再往里走一点,那婆娘脑子有病,怕她跟上来。”   “我瞧她对你挺上心的,是不是喜欢你?”夏濯惊讶道:“不会还偷窥你吧,你要是也喜欢她,就给她看看也没什么嘛。”   要是关渝舟想看他,他就主动把自己脱干净!   对啊,早知道那次battle他就故意输一下了,这样他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扒了自己去色?诱了!   可惜对方矜持得很,明明都快三十的人了,如狼似虎的年纪却活成了清汤寡水的样,连带着他这厚脸皮的都会一次次不好意思。   认识到现在好不容易骗了个主动的亲吻,还是蜻蜓点水式的。   生活好难。   泡这个男人,也好难。   狄盛没搭理他的话,寻了一棵看上去有两人环抱粗的树站定了脚,“行了,就在这儿吧。”   夏濯手往口袋里一插,主动靠上树干喘了口气,“你还想走我也走不动了,我体质很弱的,先让我歇歇。”   “你还是不是男的啊,走这点路就累成这样。”狄盛没好气道:“先帮我解个皮带再歇。”   “哦。”夏濯嘴上迎合着,忍不住闭目翻了个白眼,关渝舟的他都没解过,哪里轮得到别人。他慢吞吞地往狄盛那边挪了一步,刚伸出手就浑身不舒坦,许久未见的应激反应又冒出了头。   狄盛也没真要他碰的意思,原本垂在两侧废了的手臂忽然一弯,动作疾如雷电,绷带一松就要来掐他脖子。   夏濯心说总算来了,掌心一翻露出藏着的一片镜子,如尖利的锋刃顿时割破了迎面而来的手掌,直抵对方喉咙而去。   那一下划得极深,瞬间血就涌了出来。狄盛吃了痛,瞳孔间的震惊和慌乱压制不住,咬紧的牙缝里钻出来一个艰涩的字眼:“你!”   夏濯正想再给他要命部位来一脚,结果被喷溅出来的血珠迷了眼,下意识就把眼睛闭上了。   局势瞬间又一变。   就在分秒之差的功夫里,他被狄盛抵在了身后的树上,一手擒住了脖子,一手控住了握着镜片的手腕。   狄盛似是没料想到看上去弱鸡一个的小青年也能出其不意地给自己留下一道疤,眼里的怒火噗噗往上窜,恶意满满地开了口:“你是那男的姘?头吧,之前在房里就看他护着你,还他妈一起睡觉。我瞧你就是个卖屁股给男人的货,恶心的同?性恋。”   夏濯说不出话,脖子被液体裹得凉飕飕的,想吐又被掐着吐不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   他心道完蛋。   先前还和关渝舟打了包票说自己可以,现在又这么快打了脸。   他下决心了!这次出去就要和苗乌完成交换!   “娘炮,就这还想割我?你是被你姘?头操得没劲了?”狄盛还在辱骂不停,嘴皮动了两下又临时改了主意,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在他脸旁嗅了嗅,“本来想着拿你做要挟,看你长得还凑合,现在我倒是想试试一个男人有多好搞。”   你才娘炮!死变态!   夏濯气绝,头都昏了,好在刚被顶了大腿,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就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风吹动着草和树叶,悉悉碎碎的声响并没引起正脑内分泌多巴胺的狄盛注意。夏濯动了动手指,握着的镜子棱角陷入手心里留下了几道小口子,察觉了他动作的狄盛嘲弄地抬了头,却在看见镜面反射出的画面后瞳孔骤然一缩。   木棍嘭一声击上他的后脑勺,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小黑下手从来就没轻的,被夏濯脖子上那片血一激又加了力道,这一下直接把狄盛打得倒地抽搐。   “夏先生。”他看着软了腿跌坐下去的夏濯,确认他没伤才礼貌性朝后退了一步,动动手指又一棍直击在狄盛脑门上,看到对方口吐白沫了眼都没眨一下,“可以先擦擦血,关先生看见了会发脾气。”   夏濯想回他句什么,一张嘴先干呕了一声,脸色瞬间惨白。他缓了好一会儿,隔着牛仔裤万分嫌弃地搓了搓被碰到的地方,“不用等他发脾气,这脾气我先发为敬。”   本来这两人还挺那么一回事,看他们是打算进森林去找早上那三个参与者的,结果意料之外地碰上了他们,不知怎么想的改了目标。   什么狂躁症都是编的,他们察觉到这两人有些不对劲,夏濯将计就计,钓鱼执法,打算看看这两人究竟想做什么。   现在是搞清楚了,这是看上了关渝舟和覃念这两条大鱼又不敢动手,就等着把他这个看上去好拿捏的抓在手里,最后再拿去做交换条件。   “我娘炮?那你就是死垃圾,呸!”夏濯蹲到狄盛身旁,看着他已经被血糊了的一张脸,又是恶心地往外直漾酸水。   气死他了,关渝舟都没碰过他腿,越想越生气!   他觉得自己骂得过于文雅,一点都不解气!   “姘你个鸡儿头。”他忍着翻腾不断的胃部反应,指向正黑着脸靠近的关渝舟,“我是他正正宗宗的现男友,你是积分不够换不起矿泉水?嘴那么脏。”   虽然骂不爽,但指着关渝舟正儿八经自称了一遍现男友却让他爽得顿时飞起。   他本来就被掐得嗓子痛,现在又讲了这么多话,声音已经完全哑了。想起这镜子还是从小黑手里拿来的,胡乱朝衣服上擦了两下又归还回去,一转头关渝舟已经目光暗沉地走到面前,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脖子上的痕迹。   这还是夏濯头一遭亲眼看到关渝舟这种样子,平常见惯了他的温文尔雅,那双眼睛里像盛着座寂静的火山,再来个微不足道的火星就能引到喷发。   他再多的火气也收敛下去,刚才还张牙舞爪地动着嘴皮,现在又顺从地挪去男人面前绕了一圈,展示自我一般手脚动得灵活自如。   但没见对方消气,反而那双略显狭长的眼先眯起了。他顿时心头一跳,觉得这是要找自己算账的前奏,立马站直主动解释起脖子上的血来,“不是我的,是他的。”他塌下腰,在关渝舟肩上边蹭边嘤,“他欺负我你还这样看我,我委屈,安慰我一下呗。”   关渝舟闭了闭眼,握上他腰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惹得夏濯正装可怜的脸一抽,疼得想躲又堪堪忍住了。   “抱歉。”关渝舟看他吃痛道了歉,力度却丝毫没有减弱。他声音被压到很低,另一只手也发狠地摸上夏濯脖子,将一部分血渍给抹去了,但与这些相反,他说话的声音却温和又轻柔,像是怕嘴里吹口风出来都能把眼前人给吹散了一样,“想让我怎么安慰?”   夏濯乖乖地给他擦痕迹,被抵到喉结时止不住地吞咽,见男人目光一沉,嬉笑着舔了舔唇,“比如告诉我,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是正确的。”   “哪句。”   “哪句你心里没数吗,又故意多问我一遍。”   “没数。”关渝舟重复道:“哪句。”   夏濯小声叹了口气,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我说我是你正正宗宗的男朋友,不是你姘头。这话对不对啊,别等这次梦境结束了,现在就官方盖个戳呗?你到底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啊?”   关渝舟抿着嘴角,没有说话。但在夏濯又要摸过来亲他时稍微移开了脸,让那双微湿的唇落偏在了下巴上。   夏濯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僵持了几秒退开了。   他是真没想到关渝舟现在还会躲,那种避之不及的样子犹如一根刺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一时都忘了该说些什么。   他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是只有自己一头热了,难不成关渝舟听到他骂人就嫌弃他了?还是说这人一开始就没多喜欢他,被旁人一点醒也觉得同性恋恶心,所以就不再允许他靠近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夏濯心头一凉,蓦地感觉上面缺了个洞,冷风正呼呼往里刮,把他浑身的温度都要刮没了。   地上满头是血的男人昏迷中也疼得直哼哼,那边小黑原本尽职尽力举着“事不关己”的牌子,听见后又给狄盛来了一下,直把人给敲得叫都叫不出声。   闷棍的声响惊醒了发懵的夏濯,他张了张嘴,心口疼得都要炸开了,以往用惯了借口却再也搬不出来。   他这回真的不想以玩笑二字一笔带过了,干涩道:“你……”   “如果只是我喜欢的人,我会让欺负过他的人死。”   关渝舟突然抢着说了话,打断住夏濯僵着脸好不容易冒出来的第一个字。他用还干净的指腹紧贴着青年的下唇搓揉,在对方傻愣愣地启唇后,深入地碰到了藏在里面的舌尖,垂着眼继续道:“如果是我的爱人,我会让欺负他的人生不如死。”   夏濯下意识舔上了他的手指。   关渝舟借着那份湿漉感在他嘴里压着舌搅和起来,近乎是蛊惑一样喃喃道:“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他就会成为后者。”   夏濯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血液似是都开始倒流。   他清楚地看见了关渝舟身上一直对他藏着的深渊。   深不见底,噬人的魂。   他的魂以前还能飘飘忽忽地搁置在自己身上,现在却动摇得无比厉害。关渝舟的话分明血淋淋,他却被重度吸引,毫不犹豫就盯着那双专注的眼睛,自愿把自己出卖给恶魔。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也恶劣极了,也听到自己执拗又任性地说:“我不等了,早就想得清清楚楚了,要你做我的男朋友,现在就要!”   关渝舟摸上他的脸。   潮湿的液体装点了他发白的面颊,绽放出一朵猩红的花。   他踩着别人的鲜血,被迫高抬着头,迎接了一个炙热的吻。   关渝舟紧锁着眉,扫着他的口腔每个角落,一遍遍反复确认他的呼吸,直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凝重,几乎喘不过气,几乎要把人揉到身体里去。   夏濯热切地回应他,似乎灵魂都在发颤。他被熟悉地气味完全包裹住,严丝合缝地沾染着,浑身都没了力气,迷糊中觉得自己本该就在对方怀里,明明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个亲吻,却好像已经在过去尝试过一千次一万次,无比契合。   风穿不透相贴的胸膛,带不去攀升的温度。   直到觉得自己像只离水的鱼,呼吸困难到即将死在这里,关渝舟终于放开了他。   “别哭。”关渝舟贴着他的额,声音沙哑。   夏濯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泪。   “我没哭……我……”他捂住了眼,流出来的眼泪却怎么擦都擦不完,张嘴想解释,喉咙四周的肌肉却莫名其妙开始痉挛,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抖得厉害,“我……怎么了?”   “嗯,没哭。”关渝舟叹息着在他眼皮上吻了吻,似安抚他,又似安抚自己,“别难过,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作者有话说:   下章写点关渝舟视角 第85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八)   “你在说什么呢?”孟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为什么要逃,我还得带你们去找那原住民呢。”   关渝舟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稍稍弯了腰。   孟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退开,在泥地上留下一前一后两个清晰的脚印。   “鞋长约二十四厘米,底部有一枚梅花形状印记。”关渝舟抬了抬眼皮,“没错吧?”   “对,那的确是个梅花。”孟宛迟疑地点点头,却在触到他的视线时脸上的笑容一僵,“你看这个做什么?”   关渝舟并未回答,“你朋友身高一米八六。”   “你怎么知道?”   “目测。”   孟宛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点头的幅度小得几乎察觉不到,“是的,你目测挺准的。”   关渝舟绕开她走到一旁树下,用鞋尖撩开了表层沾着泥巴的草叶,将底下遮着的地面露了出来,上面正有交错了两种脚印,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延伸向了前方的草丛间。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旁边的脚印上也有一个梅花,你来看看是不是和你鞋子上的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宛干笑道:“这的确是我和狄盛的,刚才我们不就从这里走过来的吗?这是刚才留下的啊。”   “是么?”   “这……哪里不对?”孟宛走到他面前,扶着树抬起一条腿,“这真是我的鞋印。你看后面那块石头,我们来这儿的时候你身边那个小青年还脚滑了一下差点撞到那个石头上呢。”   关渝舟指节敲了敲还潮湿的树皮,“你再仔细想想,真是刚才留下的?”   孟宛扭头去看,站在那崭新的脚印旁楞楞地不动了。她听着身后踩着草叶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忽然在一瞬间甩动起手臂,拼命地朝反方向跑了出去!   她不是个蠢人,当然知道关渝舟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搅动她心砰砰直跳,在翻越树墩时险些咬破了嘴唇。   她对自己的跑步还算有信心,毕竟她是田径专业的,谎报了工作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有后手。地上还有地方有陷阱,她对这些坑有清晰的印象,只要等着追上的人掉进去她就可以逃出生天。   可身后却没有人追过来的动静,她也不敢在这种地形里回头去看情况,只没了命地埋头直冲。可没再跑多远,忽然左右两边同时窜出来了两个黑影,吓得她猝不及防尖叫出声,脚踝一扭跌坐进地上的水坑里,那两个高大的男人却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扯了起来,只能勉强脚尖着地。   “你、你们怎么……”孟宛眼里现在已全是惊恐,刚才关渝舟的拆穿和现在这两个人给她的惊吓已经到达了一定的阈值,口齿不清地撇关系,“我只是手滑,我不是故意的,和我没关系……”   两个人没有说话,一声不吭地把她带了回去。等在原地的关渝舟在看清人后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跟了我们一路的人是你们。”   “你好。”其中一肌肉男与他点了个头,“这人我们就带走了。”   关渝舟平静地问:“原因?”   “我们抓到的,来和你说一声只是礼貌问题。”   “你们觉得就凭这个我会答应?”关渝舟明显不认同这个理由,“这是让我再抢回来么?”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思考了片刻后才勉强让了步,“因为她和她的同伙昨天伤了兆芩,常亦清让我们抓人回去。”   兆芩和常亦清便是他们四人组中的参谋与领队,那两个在学校与他们偶遇的年轻人。   孟宛疯狂地挣扎着,头发乱成了稻草,一片片的泥巴黏在发丝和脸上,完全没了一开始那种温婉的模样。   关渝舟忽略掉她,“所以他们的绷带是从医务室里拿出去的,果然和你们打过交道。”   “是的。”一人说道:“既然他们和你们也有过节,那对半分怎么样?你们也没必要为难我们。”   关渝舟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确没有和这四人起争执的必要,更何况他现在还惦记着夏濯那边的情况,如果不是为了降低孟宛和狄盛的警惕心,他绝不会同意羽-~熙让夏濯去冒这个险。   哪怕小黑已经从后面绕过去支援,他也放不下心,担忧只会随着分秒时间的推移转变成焦躁和更多的负面情绪。   “对了,女士。”心知孟宛的名字八成是假的,他干脆省去了姓,“你再告诉我那个临镇原住民真正在的方向,我也许会替你求个情。”   孟宛从劈头盖脸的碎发里露出半张脸,“求情……真的吗?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到那个女生的……”   关渝舟打量了两眼孟宛这时候的模样,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原住民呢?”   “在东边!一直沿着大路走,但我真不知道具体地方……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迫不得已,对不起……”孟宛跪坐在地上,满嘴都是道歉的话,“我一开始的确没有恶意的,谢谢你当时救过我们,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我后悔了,对不起,是我同伴说你身边的小青年可以宰一笔,我真的后悔了……”   “行了,带她走吧。”关渝舟问到了想问的事情,耐心耗尽,转身朝着夏濯离开的方向去了。   “我不跟他们走,你帮我说两句啊,你说的会替我求个情——”   听着身后尖利的质疑声,关渝舟并未回头,“我只说了‘也许’而已。”   然而这个词在被人说出来的一瞬间就早已决定了会是哪种结局,听见它的人并没有机会改写,却还会为一个注定迈入的死路而头破血流。   孟宛身上的破绽不止一点,只不过鞋印是最明显的,这还要归根于昨天夜里下的那一场雨。   新的鞋印里干干净净,而旧的鞋印里却有着一滩水,后者只可能是在下雨前或者下雨中途留的。   一个称对路况不熟悉并且是第一次走的人,怎么会有前后两个时间段的脚印呢。   她在撒谎。明明提前侦查了路况,就等着引猎物过来。只不过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放弃了原有的目标,临时改成了他们,这世上可没有后悔一说。   如果后悔真有用的话,他早就头也不回地钻入其漩涡之中了。   每一个做出的决定,都需要在执行的一瞬间承担起所有相应的后果。   他原本还没有决定好要怎么处理孟宛,现在有人愿意替他办这件事,他也能轻松一些。听那两人所说,这个孟宛落在那个名叫常亦清男生手里,不会比在他手里好到哪里去。   “请等一下。”那两人拎着孟宛往前走了段距离,其中一个又折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白纸。他将纸递了出去,“芩姐现在心情很差,接下来我们可能不会参与。这是我们找到的道具,不知道对于你还有没有用。”   关渝舟接过来展开一看,正是他们一开始寻找的花名册。   主动交出来道具,就是希望能带他们早点离开这里。   除去秋应华的二十六个人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目前已经死掉的五个孩子名字已被划掉,还有一个标了红,应当是白兔子的下一个目标,也就是预计第六位失踪人。   想要抓住白兔子阻止事件,靠这个名单可以预知它接下来会去的地点。但他们现在已经放弃了这条剧情路线,这份道具已经可有可无了。   关渝舟也不说无用处,冲他们点头示意,“下次见。”   对方回他一礼,“下次见。”   他和那个号称“眼镜娘”的兆芩也算是老熟人,一开始的确是因为想和自己搭档而接近的自己,一次遭了拒绝也不往后纠缠,是个性格不错做事利落的女孩,对方在认识了常亦清后就主动先与他拉开了距离,维持在点头之交的尺度上。   如果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关渝舟对于双方合作是不排斥的。   覃念知道他们的关系,至于当初为什么要和夏濯讲那些引人遐想、模棱两可的话,自然是经他授了意。   人生的路不过两条,一条向生,一条向死。   从重逢开始,他就站在夏濯的那条死路上等着。他装模作样给人留下回转余地,却又紧赶慢赶地只允许对方往有他的地方走。   他摆着那些令自己都作呕的怜悯,藏着一颗早就腐烂了的心,待有朝一日将融化的汁水里外沾染掉自己心爱的人,然后等着对方说一句审判之语,在那顷刻间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   所以当看见不远处那个青年脖子上沾着的血液时,他眼都被映红了。他甚至想拿着刀在自己胸膛上划开,用自己的血去盖掉其他人留下的气味,或者放满一个浴缸,把人搁置进去浸泡十天半个月,直到那些从自己身上流淌出来的液体浸透了对方每一个毛孔才罢休。   但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他舍不得吓到夏濯,他也有惧怕的东西,他怕有朝一日会看见夏濯对自己露出惊恐的表情,或是推开他慌不择路的逃跑。   于是他只能沉着一口气,拼命克制住扭曲的面部表情,一点点擦掉对方身上不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下手分明很重,心里念着疼吗?疼就赶紧跑吧。   结果青年却不知情地依旧讨好地凑过来,眼神里只剩下信赖和依恋,像只不知人心险恶的小狗,被主人弄痛了也不会落荒而逃。   关渝舟有些想笑,望着那张脸扯了扯嘴角,却只能让表情更加难看。   还是把人关起来吧,这样就不用担心受怕会再失去了。   “你到底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啊?”   他突然听到夏濯有些着急地问他,偏离轨迹的思绪瞬间被全盘拉回。   他恍惚间想到了很多年前,也听过这么一句话。   当时逆着光的男孩从身后捧出一把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玫瑰,划得满手是伤却依旧笑得牙不见眼。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眼巴巴地只知道要把花交到他的手里。见他错愕着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又有些恼又有些羞地冲着他道:我都为你偷花了,你到底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啊!   关渝舟仔细想了想,后续呢?   他不会忘的,他记了好久,早就把画面刻在了脑海深处了。   后续中,他接过了那把花,笑着说了句好,给了那个一脸别扭的男孩第一个吻。   而现在,夏濯没有再伸手给他花。他却把最好的那一朵抱进了怀里,死死地不愿再放开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关渝舟在去找夏濯前的事儿。   (夏濯:既然是男朋友了,那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浪了ovo 第86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九)   终于把人给骗到手的夏濯雀跃得不得了,简直可以媲拟幼儿园出来郊游的小朋友。   两边眼睛肿得跟桃核一样,里面却完全没有丧色,兴高采烈勾着关渝舟的手左摇右摆地乱晃,嘴叭叭地讲起了刚才自己是有多么英勇无畏。   关渝舟板着的那张脸总算有了破绽,活生生给听笑了,“英勇无畏就是险些命都没了?”   “哪有,分明是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不要乱讲。”   “他摸你也在你的掌控之中?”   “哈?”夏濯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贱兮兮地眨巴起眼睛,“关老师,你是不是吃醋呀。”   关渝舟不吭声,脸又重新板回去了。   “你想摸我躺平了给你随便摸嘛。”夏濯翘起一条腿,指了指某隐秘部位,眼里明晃晃的期许就差往外蹦了,“来,往这儿摸!不要客气!”   关渝舟:“……”   他视线落在那两条修长的腿上,还是强迫自己挪开眼,声音里的调笑意味清清楚楚,“先前不还在担心队里有未成年人吗?”   夏濯恍然清醒,朝已经从小黑变回覃念的少年身上瞄了一眼,语气倏地遗憾了:“是哦。”   努力憋着气息装透明人的覃念一开始还左耳进右耳出安静如鸡,给他这么一瞧脸反而噌地涨红了,巴不得现在就和两人隔了几公里远,大家各自安好才叫真的好。   “那个、那个,关先生。”他慌忙扯起崭新的话题,指了指地上挨了好几下已经命垂一线的男人,“这个人怎么办,要把他……扔在这里吗?”他问得小心翼翼,有些不敢看满地的鲜血和那张已经被打烂的脸,他知道这是小黑刚才用他的身体做出来的事情,直到现在手指还微微颤抖着。   “真可怜。”夏濯摇摇头,嘴里念着痛心疾首的台词:“参与者之间就不能多一点真诚?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想要踩在别人身上谋生呢。”   “把他带出去。”关渝舟从口袋里掏出一捆麻绳,弯腰就往狄盛脚脖子上系。   夏濯看得眼皮一跳,“这绳子你不会是想拿来拴我的吧?”   关渝舟竟然点头承认了,“一开始不是说不让你乱跑么?在储物室里翻出来的,后来你表现不错,就一直没拿出来。”   “……”还好,还好。夏濯脑补了被用绳子拽着走的画面,觉得自己听话的选择是明智的。   把狄盛一个人丢在这里百分之百会没命的,至于什么时候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反正人现在昏着,只要把他脸往水洼里一搁不出几分钟气就没了。不过关渝舟既然已经说过要让他生不如死的话,就得让人留着一口气离开这里。   沼泽地的危险程度比森林还要高上一截,所以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这个地方。三人更改路线往东边走,想要遇到那个原住民只能靠运气了,现在最主要的事情还是填补剧情。   “嗳,关老师。”一闲下来夏濯又开始打鬼主意,“既然都是男男朋友的关系了,那是不是可以有点特权啊?我记得我在你那儿还有个没兑换的,第一天上岗不得给我翻几倍吗?”   关渝舟淡然地睨他一眼:“有这回事?”   夏濯傻眼,半晌憋出一句国骂,“靠,你唬我?合着我白给你亲了?你差点把我嘴都给咬掉了!你要是这时候说是骗我的,我跟你同归于尽!”   “我指的是我还欠你奖励这件事。”关渝舟低笑出声,望着夏濯还肿着的唇眼神又暗了暗:“有也不作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夏濯顿时被他这句话勾起了贪婪,“这么好啊?”   “嗯,我养着你,你要多少分都给你。”   夏濯拧着眉陷入纠结,片刻后头还是摇成拨浪鼓,“这样生活就缺少仪式感了,奖励还是得记的,不然我都没什么动力了,以后干啥嫌啥麻烦,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惬意归惬意,但没意思嘛。”   其实这样也挺好,关渝舟心道。   他先前想要夏濯足以独当一面,以免他哪天会遇到意外先一步离去。但他现在又动摇了,他想要夏濯不那么厉害,以防哪天就从他这里飞出去了。   关渝舟表面不动声色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接吻、拥抱或者更亲密的事情,都需要靠你从我这里要来的奖励交换?”   “接吻拥抱不是男朋友的权利吗?!”夏濯瞪过去,“你怎么这么抠!”   怎么就抠了?关渝舟被他这个词搅得哭笑不得:“我是站在你的角度上说的话。既然在一起了,这些都是你在我这里应享有的权利。”   夏濯当即蹬鼻子上脸,“那现在再执行一下权利呗,但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啊,我嘴皮疼。”   关渝舟无语地看过去。   为什么这家伙能这么理直气壮地一边开口朝他讨要又一边露出嫌弃的模样?   可他还觉得这样不讲理的夏濯简直长到他心坎上去了,甚至不用开口说些什么,只需要一个专注的眼神都能让他心化成一滩水。   “嘴疼就多养几天吧。”关渝舟笑容直达眼底,明晃晃的快要化为实质溢出来,“万一你又要讹个工伤费用呢?”   “哦,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夏濯捂着胸口,有模有样地“痛”了一下,朝他伸出手去,“我心碎了,赔我修理费。”   关渝舟还没怎么样,先把覃念听得憋不住笑出声了。   夏濯逮到老实人犯错,立马凶神恶煞地望向声源,“笑什么,再笑就换你赔!”   覃念一秒敛神,收放自如的速度已经练出来了。他怕夏濯这样也不放过自己,干巴巴地琢磨着开了口:“您、您和关先生很配。”   夏濯却不吃他这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覃念缩起脖子,觉得还是选y.|UXI择隐藏自己更加稳妥。   他们早上离开森林后时间已经不早,又加上陪着孟宛两人胡闹了一通,估计现在已经临近正午。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了,倒是没有晒得人睁不开眼,但闷热的空气却像是吸满了水的海绵垫直压在人胸腔上,叫人喘气都变得有些不舒服。   夏濯兴奋劲过去后也蔫吧了,扒着关渝舟的肩一点点往东挪,没有胃口但困得厉害,恨不得代替狄盛躺地上被人拖着走。   关渝舟看他整个人倦倦的,稍稍弯了腰,“上来,我背你。”   “别了,你拎着人已经挺累了。”夏濯摇头拒绝,撇开草丛往土路上边钻边说:“这时候要是有一辆车正好经过带我们一程多好。”   关渝舟笑道:“现在变这么体贴了?”   “毕竟关系不一样了。”夏濯义正辞严,“原先是一次性的,现在是可持续使用的,总得注意护养。万一我这一趴你腰折了,以后我还得伺候你,那多划不来啊。”   关渝舟:“……”怎么就说不出讨人喜欢的话?   嘀——   突如其来的喇叭声震得周围树叶都随之颤动,夏濯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和直冲而来的一辆运输车擦身而过。   还真是想车来就真来车,他心中刚咯噔一下,想着不会刚走到大路上就被镇民抓到轱辘下压死以解心头之恨吧?   那车刹得急,泥水甩得半米多高,在空中一荡噼里啪啦又重归了大地。紧接着车门被朝外推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踩着脚踏出现在视野范围内,陌生的脸孔上全是错愕和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问夏濯:“没,没撞着你吧?没撞着吧?”   夏濯先说了句没事,转而又问他从哪里来的。   “你们是……西镇的?”   还真是巧了,刚从杂草堆里钻出去,就碰上了临镇的人了,而且十有八?九这人就是孟宛一开始撞见的那位。   夏濯让开身,把瘫在地上的狄盛露了出来,“叔,您见过这人吗?”   原住民分明是认识狄盛,只一眼就吓傻了,“你们、你们怎么又做这事儿呢?你们不能再这样,不然会遭报应的!”   他拼命地往后退,直到背贴上了车皮才逐渐反应过来,望着夏濯几人自顾自地摇起了头,“不对。你们不是西镇的,我没见过你们,你们也是他们请来的?”   “是啊,镇上的人把我们同伴给打成这样了,又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夏濯见机行事,当即模仿起今早上来碰瓷的那伙人,戏感一来分分钟便红了眼眶,“我们一群人人生地不熟的跑到这里来替他们做事,结果他们还蛮横无理,打了我们的人还要让我们滚。”   大爷拧巴着脸,急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等夏濯好不容易憋出来的泪要被风干时才哀叹了一句“造孽哟”。   一听有戏,夏濯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试探着问:“那东郊的林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们一提到这一茬,那镇长就黑了脸,他周围的其他镇民也像是不兴我们谈。”   大爷“这”了好几声都没说出个所以,东瞧瞧西看看,把三人全请车上聊了。   他这只是个家用型的运输车,后头摆了许多新鲜蔬菜,看样子是刚采购回来。关渝舟直接把狄盛扔货一样丢白菜堆里,与夏濯和覃念一同坐到车厢里。   大爷拔了钥匙,怅惘道:“这说来话长啊。”   夏濯也没催,只看了眼天色,“您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大爷摆摆手,“没什么事,我就是去买个菜的,隔两天这么来回一趟。”   “那您这车还用吗?”   大爷狐疑地看他几眼,没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濯脸瞬间又耷拉下来,要哭不哭道:“我们朋友都伤成那样了,再拖着走会没命的。您要是这车不用了,能不能借我们把他给运去车站,镇子里那群人我们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大爷一听他这语气也妥协了,“行吧,行。”   太划得来了,打了个想打的人,还用这人得了个免费的交通工具。   血赚。   夏濯把差点暴露出的笑容死死地压回去,“话长那您慢慢说,别着急。”   作者有话说:   覃念:每次关先生提到我的时候,我都觉得我应该在车底QVQ 第87章 给主人的献礼(三十)   这片山林原本住着一群受灾受难的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   他们身份很杂,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样一堆难兄难弟凑合着搭伙过日子。他们全都干过搬不上台面的活,为了能有个稳定的歇脚地儿成家立业,才特地那般对外说的。   后来国家立了法,他们就更不能离开这里了。没有手艺技能,出去了到哪里去谋饭吃?   于是他们放出消息,来者都是客,不论身份地位,谁都可以到这里来成家立业。他们接纳任何人,犯了罪的掘过墓的,声称只要踏进这片地就都是一家人。   陆续有人听闻消息赶来此处,他们盛情款待几日便开始夺人钱财埋人尸骨,周围森林里这么多年来不知已经挖过多少个坑了。   镇长说:不这么干,我们哪来的钱建镇?你们谁能出去赚钱?都不能赚就闷头给我.干,把嘴封严了,一人说漏嘴全家都得完!   一排排屋子就这么用人命搭了起来,镇子总算有了雏形。   总说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可一票接一票,永远没个头。   “听说外头通铁路了。”镇长坐在镇头抽着大烟,脸上的皱纹爬了一道又一道,不知沟壑中沾过多少人的血。   “是啊,就咱这小破地方,怕是也出不去。”旁边一镇民憨憨地笑着,“也好,出不去,进不来,秘密全都埋死了,带到咱们坟里去,你不说我不说,以后小辈们日子好过起来就行。”   镇长幽幽吐出一口烟圈,“外头都通路,咱们这儿也得通。得送孩子们出去,这破地方呆着人会疯。”   镇民纳闷了,“疯?这不挺好。”   镇长把烟管朝石头上磕了磕,震出的点点星火和林外那片夕阳成了同一色,“我疯了,你也疯了。我第一个疯,你们跟着我一块儿疯。”他望着已经落入地平线的夕阳,重重地摇了头,重复说道:“得把孩子们送出去。”   铁路得修。   但是没钱。   镇长对着供起来的菩萨相发愣,常常一坐就是半天时间,愁着怎么能把铁路建起来。   一日他割了眉心放了血,在供桌前的地上磕了头。   “我这一生没干过什么好事,可实实在在都是为了大家。要说后悔,也没什么可以悔的,大半辈子过来了,如果非要说善恶有报,那恶事都我一人带头一人做,后面二三十年的命随您取了,只求您再指引我这一次。”   他这头磕了久久才重新抬起,离开供桌后伸手抹了把头上的血。还没从地上站起来,紧闭的家门就被敲了几声,一对穿着光鲜亮丽的年轻夫妻拎着两箱行礼驻足在了门前,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子。   对方咬着一口标注的普通话,带着得体的笑与他握手,说他们想要来这里定居,特地来这里打声招呼。   女人惊讶地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非但没嫌弃没过问,还从挎包中掏出了手绢要给他擦伤口。   镇长恍惚一瞬,“来这儿定居?”   “是的,在您这儿定居需要交建设费吗?”一旁的男人笑了笑,“我们前后打听过几个地方,但都不太合适,我妻子就喜欢您这地儿。”   镇长看着那女人别着的宝石胸针,再看看那男人戴着的腕表。   这是菩萨显灵了,来了两条大鱼。   他摆摆手,“不需要交什么钱,喜欢就留下吧,我们这里人都好客。”   “那多不好意思,我们从外面带了些特产,一会去给大家打个招呼,您能牵个线吗?”   镇长又问:“你们怎么来到这儿的?”   那年轻的男人回答说:“包了个车,送到这里司机师傅就回去了。”   “那我去洗一把脸,带你们去镇上各地转一转。”镇长也露出点慈善的笑,客客气气地指了指家院里摆着的长条凳,“赶路挺累的吧,你们坐着歇歇脚,我进去收拾一下就出来。”   门被合上,遮去了外面一家三口的面容,但木板却隔不了对方的说话声。   他听见那女人说这里环境好,说她喜欢那片松树林,每天在清香中醒来一定是很幸福的事情。   他也听见那小男孩咿咿呀呀地叫着。   他又听见那男人问妻子累不累,行李放地上了,孩子让他来抱。   这是镇子上第一次有夫妻搬进,而且还带了一个尚未学会说话的幼童。镇长看着菩萨相,脚压过地上刚沾着的那小片血迹,一边捡起被丢到角落里的刀,一边半捂着脸叹着:“疯了,真疯了。”   他收拾完,从院子后推出三轮车,说是走累了可以坐上去歇歇。   那男人连忙接过车把,“我来推,谢谢您啊。”   镇长摇头,“你们没地方住吧,我家楼上有空房,盖房子这段时间就住我这里吧,这车也借给你们,一会儿我替你们问问有没有哪户人多出砖头摆着没用的,你们也都拖去。”   夫妻俩推脱不来,被带着认了一圈人。那些镇民正如镇长所说待人热情,和过去一样笑容四溢地点头问好,一口一句遇上麻烦尽管提。   等夜幕降临,三人又被留在一户里吃了晚饭。回到镇长家后,夫妻两商量着给了镇长一笔借住费。   两边推来推去,镇长始终未松口要,“我这破地方又比不上那些住宿的旅店,以后都是一起生活的,能帮衬的帮着衬一下就行了。”   男人想了想,从行礼里掏出一个小金猴,递过去说:“我现在是知道为什么您这镇子虽然偏,但比那些交通便利的地方还要富饶的原因了。这都离不开您大伙的团结,刚才出去走一趟我和我妻子也看见了,您这儿都是一些好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以后如果有什么我们夫妻二人能帮忙的,我们一定尽全力。今年是猴年,这小玩意送您保个平安,只是一份心意,您就收下吧。”   镇长笑笑,未置一言。   他目送两人抱着孩子上了楼,独自绕回菩萨相前盘腿静坐了一会儿。直到隔音效果不佳的楼板上传来孩子的哭闹声,他才恍如大梦刚醒,吧嗒着嘴又抽起了大烟。   ……   “他们那孩子叫应华吧。”大爷叹了句可惜了,“他俩是文化人,给这孩子取的名字也很有深意,不过我这肚子里也没什么知识,说一通一个字都没记住。”   “‘应’是通达、响应,‘华’是荣华与光耀。”关渝舟说:“出自一首诗。”   夏濯歪头问他:“什么诗?”   “自妆分天地,三才应化,山川华丽,秀野兰芝。”   “好像是这么一句,太长了我听都没听懂。”大爷惭愧地笑了两声,“你们也是文化人啊,从城里来的吧?”   “是呀。”夏濯十分不客气地接收了“文化人”的头衔,“您说到现在也没说到点上,东郊那边到底有什么啊?”   “东郊那边原来是个伐木场,一片林子慢慢都被砍了拿去造家具卖了。这铁路大部分都是这秋家人投出来的,他们总共带了多少钱过来我也不清楚,但原本都是大户人家出身。”   “为什么伐木场不让人进呢,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吧。”   “那伐木场周围树砍倒了一大片,只剩下光秃秃的墩了。有一天镇上的人忽然发现一个土坡塌陷了,露出了一个天然的山洞。”大爷半闭上眼,努力回想当年的情形,“有人猜是矿洞,有人猜是墓穴,猜来猜去里面都埋着好东西。但说归说,就没人敢下去。   “秋应华当时已经上小学了,他一直身体就不健康,不知怎么得了个怪病,晒不得阳光,一晒皮肤就起疹子,密密麻麻成片成片的。秋家夫妻两人为了他这个病四处跑,其实这铁路修的也一半算是为了他们家孩子,一周五天都在外面求药。   “正巧那天回来时路过了伐木场,一群人围在那儿讨论该谁下去一探究竟。这时有人认出人群外头穿着大风衣的秋天睿了,当众喊了他一声,所有人全都盯过去瞧他。”   说到这儿,大爷有些无奈地苦笑几声,“那人明摆着故意的,就是想让他俩下去送死。这些家伙心里都有底,谁不知道下面会是什么个状况?”   哪怕他们不直接提,秋天睿也明白这些人的意思。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秋天睿对这个道理明白得很,他一咬牙,上前接过了下洞的工具。   紧跟在他身后的蒋雅洁见状不放心,但又不能不做这件事,便说着陪他一起下去,两个人前后还能有个照应。   “于是这两人就这样下洞了。”   大爷伸手去抓挡风玻璃下的烟盒,抓到手里后颠了颠,里面却已经空了。   他犯了烟瘾又没法解馋,只能顺手从窗户外揪了片叶子塞进嘴里嚼,直到那种苦涩的味道荡开才接着把话往下说。   “镇子里那些人谁都比他们有经验,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都把这一家三口当猪养了,想什么时候宰了吃就什么时候宰,一个两个都是疯子,好处已经得了不少了,却永远都不知道满足。   “那洞里什么都没有,全是他们开采过度改变了地质,脚下的土全往下陷,只剩下一层空壳了。这两人下去后,上面人对着洞口不停地问东问西,那声音在洞里荡来荡去,直接把洞给荡塌了。”   夏濯听到这总算明白了,秋天睿和蒋雅洁是被活埋了。   “就这么没了?”   “就这么没了,只剩下秋应华一个,当时他才多大呀,那么小一点。也许是老天有眼,人做天看吧,这地塌了几年后,整片伐木场都陷进泥里去了,现在那片都被封起来,不让人进了。这镇子几乎全靠一个伐木场做工来养活,现在伐木场是没了,他们生活来源也被截断了。”   秋应华也就是个小豆芽菜,丧父丧母时肯定连死是什么都还不懂。夏濯觉得这事情从头到尾只有秋应华是能称得上可怜,对这原住民沉重的语气深有感悟,可转瞬又奇怪道:“您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您不是隔壁镇子的吗?”   大爷没说话,忽然拧动车钥匙发动了车。   变动使一时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和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   夏濯心头一跳,手摁在门把上试了试,发现车门不知什么时候被锁死了。   他搞不清现在的状况,偏头去看关渝舟,却见对方正表情平静地看着随车启动而开始摇晃的平安福车挂。   夏濯随着他的视线一同看过去,目光略过后视镜,原本肤色黝黑的大爷此刻脸竟白得像一张纸,唇上一点血色都没了,甚至还微微发青。   根本不像个活人。   “东郊就在……前面……”   油门一脚踩到了底,窗外快速闪过的树枝不停撞在车盖上,尖锐的声响磨得人耳根发麻。夏濯没什么防备,差点一脑袋栽覃念身上,被关渝舟一把拉了过去,额头磕上了对方的下巴。   “嘶!”他抬手去捂头,伸一半又揉向关渝舟的脸,声音被颠得直打颤,“怎么回事啊突然的?”   这不刚刚还好好地一起聊天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关渝舟拧着眉,“看来你说对了,他的确不是隔壁镇子的。”   又是他随口一说惹来的麻烦?夏濯扭头去抓那大爷的手臂,结果却只摸到了一片空气。   他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伸长了胳膊去够车钥匙,指尖刚碰上浑身就如过了电,疼得他猛地一哆嗦,闷哼着后退缩回了关渝舟身旁。   关渝舟攥过他的手腕,“怎么了?”   “钥匙不能碰!”夏濯抖了抖手,整条手臂还在发麻。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电击,看一片肌肤已经泛红,又不放心地往关渝舟鼻子下递,“你闻闻,是不是里头肉已经焦了?!”   关渝舟仔细查看,见没大碍后张口替他吹了吹,“你别乱动,先让他带我们走。”   目前车已经驶入森林,周围的树木数量渐少,远处零散的树墩映入眼帘。明明头顶没有多少树叶的遮掩,上方的天空却暗了下来,阴冷的气息渗过窗户缝进入了车内,直往人身体里钻。   “关渝舟,他会不会直接把我们往沼泽里送啊。”夏濯扒着车座,眼巴巴瞅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色。   “会。”   “……我就随便一问,你不用这么认真回答我。”夏濯脑子里又跳出一个想法,立马朝蜷在一侧紧抱自己的覃念看去,“钥匙小黑可以拔吗?”   覃念反复摇头,眼里全是慌乱,“他、他之前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我刚刚叫过他,但他到现在都没有回应我。”   大爷还絮絮叨叨地念着:“一家三口……都在这儿……”   夏濯以为他是在说他们三人,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一家三口”指的是秋家三口。这话证实了他们对于秋应华死亡地点的猜测,果然也是葬身于这片伐木场中。   再往里围了一圈木栅栏,一旁竖着醒目的“危险!禁止入内”牌子。围着的那片土地颜色发黑,一片片苔草生长在薄薄一层积水上,随处可见疮痍的痕迹。   大爷魔楞地望着那片沼泽地,不停地重复道:“都在这儿……都在这儿……”   眼看车即将碾过标语牌冲进沼泽地,夏濯心想肯定是有办法的,让车停下来的办法一定有的。他咬住手指,余光却见身后飞快地窜出一只手,正朝着甩出半圆弧度的车挂抓去。   愣神间,车挂已经被关渝舟攥进了手里,平安扣下系着的那只猴子金灿灿闪着光。   随着一声闷响,线断了。   大爷的残影晃了晃,抵到头的油门也松了开来。关渝舟手腕一撑,翻过座椅落在驾驶位上,栅栏离车身不过半米远,他踩下刹车猛打方向盘,车身贴着地皮原地打了个转,随后稳稳地停在了标语牌前。   一旁的泥地里“咕嘟”冒了个泡,像是惋惜险些到嘴的猎物就这么飞走了。   车内一时只剩呼吸与心跳声,夏濯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生怕抬一抬胳膊都能让车再往前滑行。关渝舟开了车门锁,拔出钥匙的同时,大爷的叹息回荡在车内,沉闷的一声,随着车窗的下拉而消散了。   “如果当初……没让他们留下来……”   【获取梦境碎片*1。】   【高亮注意】条件达成,剧情主线已被参与者更改。   【特殊事件】多年前水平西镇发生的事一直是原镇长的心头之结,他死后不得安息,希望能够对此做出弥补。   【特殊任务】超度秋家三口徘徊的怨魂。   【特殊提示】秋应华的心愿对此来说很重要。此剧情已将镇民好感度降低为[敌对],请小心应对。   【额外奖励】积分*5。   (任务倒计时300s)   夏濯看完光表上跳出的内容,“原镇长?”   “这个人是水平西镇原来的镇长,也就是最早接触到秋家三人的那位,根本没有什么隔壁临镇的存在。他当初拒绝了别人提议杀死秋家三口得以修建铁路的提议,所以遭到了抗议,才辞去或者被迫辞去了镇长的职位。”   所以邀请参与者来这里的镇长也不是他,而是他所述中起初与他在一起说话的那位。   关渝舟摊开手心,里面的金猴子依旧在。他将东西塞到夏濯手里,“收着。”   夏濯纳闷,“我拿这个干什么?”   “拿去玩。”   “……”   空气中泥土和死水的腥气顺着呼吸道被吸入肺部,黏黏腻腻的好不舒服,夏濯刚推开车门,又嫌弃地重新缩了回去。   关渝舟弯着腰回了后座,“五分钟准备时间。”   夏濯随手将小金猴揣进口袋,靠着他的肩,“现在只有四分钟了。”   关渝舟问覃念:“小黑还没反应?”   覃念掏出镜子,看着里面毫无所差的自己,要哭不哭地摇头,“没有,关先生,我、我叫不到他。”   关渝舟皱了皱眉,“嗯。”   夏濯夺过他手里的水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一会儿我们怎么做?”   “找到秋应华的尸体。”   “我知道要找到,可怎么找?这一片都是沼泽地,他早就沉在里面了。”   小黑能派上用场的话,情况就会简单得多。但现在他没发出场,关渝舟只能退而求其次,“下去捞。”   夏濯震惊。   关渝舟安抚性地冲他笑了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时拉过他的手吻了手心,“还疼吗?要不——”   夏濯条件反射地打断他:“我不吃药!”   “那用冷水敷一下。”关渝舟也不勉强,“下次小心点,别那么着急。”   他算着时间推开了车门,将险些被甩出去的狄盛身上的绳子解开,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身上。夏濯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不大放心地欲言又止,嘴开了合合了开,最后问他:“好像更改剧情后难度更大了,协助镇民把白兔子抓到是不是就轻松得多?”   关渝舟倒是不紧张,慢条斯理地在车架上打着绳结,“后悔了?”   夏濯不置可否,心里想的确是有点。但当初关渝舟给了他选择,是他自己选的要去帮助秋应华,也是他的选择才有了现在的这个后果。   “我去。”他说着,伸手要去抓关渝舟身上的绳子,“我选的,就应该我下去。”   “与这点无关。”关渝舟看出了夏濯的焦虑,“覃念不会开车,你需要在车上配合我。我的命不在这片沼泽,而是交在你手里,知道吗?”   夏濯一时无言,手指被关渝舟一根根地掰开,然后十指扣住了。   他闷闷地反扣过去,“啰嗦。”   知道他这是妥协了,关渝舟低头亲了亲他,“去车上吧。”   又是亲脸。夏濯瘪着嘴,突然抱住了关渝舟的腰,把刚收好的小金猴偷偷塞进了关渝舟的口袋里。他动作很快,拥抱一触即松,转身什么事都没做一样地拉开车门,“完事儿你记得重新补我一个嘴上的。”   他拧开钥匙,打开了车大灯,看着光照得对方眯起眼,又有些不高兴地拉下车窗,嘴里说着的却是不近人情的话:“关老师,我没说你要把命交在我手里的,是你自己给我的。所以哪怕失败了,我不欠你什么吧?”   关渝舟冲他微微颔了首。   夏濯继续问:“那我就是在完成你拜托给我的一件事,这算你欠我的,对不对?”   关渝舟莞尔,纵容地“嗯”了声,“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那作为条件,事成后我要你抱我。”夏濯不等关渝舟开口,又伸着脖子喊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到时候可别敷衍我!”   倒计时结束,剧情任务正式开启。五分钟过去,天色瞬间变得暗沉。   两人在灯光下对视了两秒,夏濯心口砰砰地跳着,脸上却带着挑衅的笑,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看着关渝舟。   关渝舟望着他,最终应了句:“好。”   他扯松了衣领,转身翻过了栅栏,捡了根树枝后踏入了那片黑不见底的沼泽地。   作者有话说:   写作抱,读作什么就说不准了。 第88章 给主人的献礼(三十一)   四周温度低得可怕,张嘴呼吸间全是白气。   夏濯坐在座位上,望着关渝舟一点点潜入沼泽中,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忍不住杂乱地敲击起来。   覃念站在车前攥着绳头,听到笃笃声后回头,脸上的害怕没有减少,但还是分着心安慰他道:“关先生不会有事的,他很厉害。”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静不下心。”夏濯脸色不大好,眨眼的频率都比以往慢了很多,不敢放过任何关渝舟那边发生的动静,“秋应华下沉时是被关在了房间,所以肯定是伐木场的内部建筑里。这场地这么大,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现在他简直就是在大海捞针。”   早知道就不那么快处理掉孟宛两人了,至少在这边还能派上点用场。   覃念听他这么说,本来就放松不下神经瞬间又紧绷回去。他慌张地张望一圈,确保周围暂时还没什么危险,又带着满头汗和夏濯找话聊,“……之前关先生的确下海捞过东西。”   “海和沼泽地完全是两个理念。”夏濯现在对这些事提不起兴趣,只问:“他可以憋气多长时间?”   “大概……两分钟?两分钟左右应该是、是可以的。”   夏濯伸手把车载时钟拔了过来,可上面的电子表却早就停止运作了。再等他抬起头,关渝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只剩下原地冒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气泡。   他愣了愣,“他下去了?”   覃念也错过了这一幕,不大确定地点了点头。   夏濯又开始焦虑了。他放缓呼吸,手挪到了门把上,却犹豫着没有打开车门,指尖的温度早就降得和冰冷的铁皮一样低。他甩了甩脑袋,知道哪怕现在下车了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车上等待关渝舟那边的指令,然后倒车将人从沼泽里拉出来。   夏濯忽然觉得关渝舟给他的不是一条命,而是同时把他们两人的命都放到他手里了。如果关渝舟在这里死了,那他也活不了,他只能默数着数字,离两分钟越近心跳得越快。   然而正当他思绪万千不知所想时,一旁半合的玻璃窗上忽然“嘭”地响了一声。   夏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肩膀一抖,扭头后看见一个小脑袋正悬在空中,一双血淋淋的手从下拖着它,身体部分全被门给挡住了。   血手印遮住了半边头,但散乱的头发上别了个草莓发卡。   原住民敌对条件生效了,原先他们对立面是死掉的秋家一派,现在换了个阵营后,那些镇子里的人和惨死的孩子都会过来针对妨碍他们。   可问题是覃念还在车外。   夏濯升上车窗朝挡风玻璃外看过去,站在他正前方的男生已经傻了。而他的肩上正攀着绿衣孩童,被割下的头不知从哪里捡回去安在了脖子上,但正反却完全颠倒了,湿漉的后脑勺对着人。   覃念咬住嘴唇,想跑却又铭记着有任务在身,坚守在阵地上软了脚跟,握着绳子的手都没了血色。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在这个时候闹这茬。夏濯抄起手电筒打开开关,直对着他肩头扫过去,那绿衣小孩一个没扒稳,脑袋咕噜噜地滚了下去,撞在覃念的腿上,一个低头间让早就满脸是泪的男生险些心脏骤停当场去世。   抱着覃念肩膀的手忽然移到脖子上,火辣辣的感觉顿时攀升,咽唾沫间都引起片片刺痛。   夏濯眼睁睁看着覃念被抓破了脖子,一串串血珠趁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像是随时可能倒下。他眼皮突突直跳,正决定开门帮忙,却听覃念顺畅地惨叫一声:“夏先生!绳子动了!”   声音被玻璃一挡听上去有些沉闷,却铿锵有力地传进耳朵。   “你上来!”夏濯飞快地挂上倒档。   刚才那一声似是用尽了覃念的力气,再说气话已经气若游丝,“来不及的,您把门锁好……”   眼看血越流越多,夏濯破着音吼道:“来得及!上车!”   覃念懵懵地看着夏濯现在的表情,似乎在气他不听话,攥着绳子的一只手不禁松了松。他试着扒了扒身上的小鬼,脖子上的那双手忽然移到了他的眼睛上,把他的视线全都封锁住了。   [猜猜我是谁?]   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夏濯拼命地倒车,可绳子另一端却好像挂住了,连接着沼泽绷成了一条直线,油门踩到了底都纹丝不动,似乎另一端拴着的不是人而是千斤重的石头,拉力根本不够。   而覃念身上的绿衣小孩见迟迟没有得到回答,表情变得气恼,蒙着他眼睛的左手毫无征兆地用力一抓。   覃念顿时疼得叫出声,牙齿都在打颤。   他太久没有受过伤了,耳边一阵嗡嗡的碎响,却还是鞋跟抵着石头使劲儿地顺着车的力度一同拉着绳子。   绳子竟直接断了!   没了阻力的车身瞬间飞快地朝后倒去,覃念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摊开的掌心里全是细碎的血珠。他身上的小孩被甩了下去,夏濯赶紧踩了刹车,傻眼后飙了句国骂。   绳子断了还怎么把关渝舟拉上来?再说这都多久过去了,早就远远不止两分钟了!   他猛地撞开车门,在玻璃上挂着的小鬼扑来时一脚踹了过去,扭头跑去覃念身旁把人扶起来。来不及简短地询问两句,却看覃念正低着头捂着左眼,一行血已经流到了下巴上。   小男生没哭没叫,像是感觉不到疼了,抬脸后淡淡地看了夏濯一眼,右眼中带着与表情截然不同的怒意。   “小黑?”   男生点头,抬脚碾上正望着血咯咯直笑的小鬼,“这些东西交给我处理,您去帮关先生。”   夏濯哑了两秒,目光略过他的左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叼着手电筒翻过了栅栏,将断掉的绳头从泥里捞回手中。   手电筒照不了太远,他看不清究竟另一端连在哪一处,只能盯着那片漆黑的沼泽心里骂道:关渝舟,你要是死了和你前妻团聚去了,我他妈就算自杀都要去地府里搅和得你不得安宁!   可一个车都没能拉上来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办到?更何况他本来体能就差,使劲儿没两下就要歇菜。   夏濯眼眶渐渐热了,他有些绝望,刚才的苦中作乐完全没了效果。   这时绳子另一端传来了细微的震感,似是有人拉扯。   他觉得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关渝舟还有气呢,可泪非但没憋回去,反而冲破了阀门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敢骗我眼泪。”夏濯吸吸鼻子,伸手擦了把脸,“你完蛋了,等你上来我?干?死你。”   他咬了咬牙,在绳头上打了个结,上面还有覃念刚才被磨破了皮后留下的一串血渍。他事不宜迟地身体朝后仰去,鞋底死死地贴着地面,刚拉没两下突然后方传来了刺耳的车喇叭声。   不及回头,有些陌生的男声老远喊道:“闪开!”   他下意识向一旁挪了几步,车几乎是同时冲撞开栅栏,随着尖锐的刹车声擦着他的身体停下了。   他认出了坐在车上的这一批人,正是在学校一楼入口处擦肩而过的那四位。   鸭舌帽泄愤般拍了一把方向盘,嘴里嚷嚷着:“我真有上路恐惧症,车也太难开了。我妈还说让我去考个驾照,这趟回去了我死也不考。”   眼镜娘脸上带了伤,一道尚未结痂的刀疤就落在颧骨到嘴角间,红一块黄一块全是上药的痕迹。她从副驾驶位跳下来,招呼着跟在后面的两位肌肉男去帮忙,然后冲夏濯点头示意,“我们看到任务提示就赶了过来,希望不会太迟。”   夏濯怕在陌生人面前丢脸,一开口跑出来的全是发抖的音,只学着她的模样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眼镜娘也知时间紧迫,不再和他多交谈。肌肉男顺着绳子往里走,直到淤泥埋到腰才停,就位后鸭舌帽便倒了车,前车轱辘在泥里打着旋,夏濯忙抵着车头推了一把力。   他只想着把关渝舟捞出来,剩下的他们可以再想办法。但那两个肌肉男的确如关渝舟当初所形容的力大无穷,没几秒便将绳子朝后拉出了半米距离。   一旦有了位置上的挪动,接下来的事便能顺了。   很快沼泽中心有了动静,一个尖顶破开了潮湿的平面,几人都觉得不大对劲,但没松懈,一鼓作气将东西扯了出来,竟然是一座只有一米多宽的小木屋。   “这什么东西?”鸭舌帽从窗户探出头,“难怪这么重,我说拉一个人怎么可能拉到绳子都断了。”   夏濯看看这木屋,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关渝舟的身影,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中。他望向安静下来的沼泽地,忽然利落地卷起裤腿蹬掉鞋子,一脚踩进了泥地中。   眼镜娘拦了他一把,“你做什么?”   “我去找他。”夏濯错开身,“他还在下面。”   他话音刚落,远处一个人钻出了头。两人同时扭头看过去,被黑泥覆盖的人遮去了面容,夏濯却知道那是关渝舟。   关渝舟还握着当初带下去的树枝,硬是用一端撑起支点。   系着石头的绳结落在他身旁,被他稳稳地拉住了。栅栏外的几人再次拉动绳子,将他从泥里拽上了岸。   夏濯再也按捺不住手抖,拧开水瓶的动作都变得僵硬,他一点点替关渝舟擦脸,一直被照顾惯了,头一回做这种事生疏又不得要领,但很快熟悉的眉眼就呈现在他的眼前。   严重缺氧导致关渝舟暂时听不进声音,胸口剧烈起伏着。但他的头脑还保持了几分清醒,安慰一般搭上了夏濯的手背,“……没事的,我多花了点时间。”   “打开看了吗?”他目光绕过夏濯,落在了歪着的那个小屋上,声音沙哑又干涩,“先做事,一会儿我再向你道歉。”   夏濯不出声,用脏兮兮的手胡乱揉了揉眼睛,悬着的心总算也往下落了落。等酸涩感被压下后,他才起身和另一伙人在屋四周一阵摸索,没几下就碰到了锁。   肌肉男搬了块大石头暴力破了锁,一堆泥贴着大敞的门板向外涌出,他伸手将狭小空间里蜷缩的那具身体抱了出来。   眼镜娘重新回了副驾驶位,“走吧,上车再说。”   五个小鬼在秋应华尸体被挖出来时没了踪影,小黑再次昏睡过去。   短时间内出来两次,他也算是撑到了极限。   “去哪儿?指个路。”鸭舌帽转了转帽檐,“先说好,今天是我第一次开车,晕车的话提前做好准备。”   夏濯本来以为他还是个高冷性格,但没想到话也挺多的。他回答:“去镇子西边的森林,里面有一处坟墓。”   “西边啊。”鸭舌帽比划了一下方向,“成,坐稳了。赶快结束这次梦境吧,两天没睡好觉了。”   车发动起来,夏濯感觉有些新奇,这还是头一回受到其他参与者的帮助。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身上。   关渝舟浑身还沾着泥,除了一张脸洗了干净,头发和衣服都是脏的。   似乎注意到了夏濯直直探来的视线,关渝舟抬了眼皮,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伸手进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金粉。   “这什么?”   “你塞进来的小金猴。”   夏濯惊讶了一瞬。   关渝舟冲他轻笑了一下,“谢谢。”   夏濯心有不满,想说我们什么关系还用得着说谢谢?而且这本来就是关渝舟给他的,他只不过算是物归原主而已。   但是他看着关渝舟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忽然就收了声。也不知是谁主动,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唇碰了唇。   夏濯还记得车上有外人,暗搓搓地往关渝舟那边挪了挪,刚一动就被摁住了脑袋。   片刻后,他向后退了退。   关渝舟似是意犹未尽,想追上来却又克制地止住了。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两人又紧贴着对视了一会儿。   夏濯先破了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他没有就关渝舟的道歉往下说,而是道:“关老师,你嘴上全是泥味儿。”   他声音有点抖,像还在后怕,但眉眼间全是笑意。   那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带了点水汽,却在昏暗的后排中熠熠生辉地望向关渝舟,小声说:“不过现在我嘴里也有啦,所以……我不介意你再吻我一次。” 第89章 给主人的献礼(三十二)   虽然两人已经收敛了不少,但车上空间总共就这么大,他俩那点事儿前排的眼镜娘和鸭舌帽都听墙角听得一清二楚。   但又好像没人在意,鸭舌帽开了一路车,嘴里就叽叽歪歪没停下过,一直在责备车太过垃圾,一会儿又嫌路况太差,好几回方向盘没打好险些撞了树。   眼镜娘搭着窗,发丝被呼啸而过的风吹得到处乱窜,“说了一天话你不累?”   “你不是心情不好嘛。”鸭舌帽嗨了一声,像是压根没有察觉出她话语中涵盖的嫌弃,“没事儿,又不是现实中被毁容了,还没消气呢?”   “怎么消?”眼镜娘冷脸道:“她划了我一刀,我还给她后就能算是扯平?你最后还把她放走了。”   “好好好,我不说,我的错。”鸭舌帽立马打住,转话题问后座上的人:“我走这路对不对啊?我看燃油指示灯都亮了,再不到目的地咱们就得换腿走了。”   夏濯道:“你还知道燃油指示灯?我瞧着你也不是第一次接触车嘛。”   “不瞒你说,我哥是专业的赛车手,小时候我就跟他屁?股后头乱窜,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鸭舌帽语气骄傲,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专门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耳朵。结果手刚离了方向盘,前面大灯里突然闪过个人影,刹车刹得全员都猝不及防,要不是关渝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夏濯的胳膊,他整个人都能被甩去前排。   “怎么了?”一直望着右手边夜晚林间风景的眼镜娘抓着安全带。   鸭舌帽定睛一瞧,前方空空荡荡,别说人影了,就连杂草都没生,只有光秃秃的一片土地。   但他非但没放松警惕,还拧眉绷紧了身体,“都当心点,不太对劲。”   “应该没什么问题。”夏濯坐稳,回想了一下刚才那眨眼间就消失的身影,“刚才那个人身上穿了旗袍,八成是蒋雅洁在给我们领路,你往有她在的地方走。”   鸭舌帽念了遍名字,“蒋雅洁?是剧情里的人物?”   “对,是秋应华的妈妈。”   “你们剧情摸索是真的快。”鸭舌帽笑了笑,似是信了他所说的话,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了,“下次有机会结个盟吧,和聪明人一起做任务挺愉快的。”   “结盟啊……”夏濯狡黠地眨眨眼,“先一块儿过了这一次再说呗。”   “哇,我觉得我们诚意已经表达得足够了呢。”鸭舌帽夸张地感叹了一句,又透过后视镜瞧了眼后方的情形,“对了,绵羊没事吧,他眼睛不是受伤了吗?”   夏濯转过脸,覃念还沉沉地睡着,原本可怖的半脸血已经被拾掇干净,但还不像是短时间内会醒来的样子,“他吃过药了,伤口也做了简单的处理。虽然没有大碍,但我们想在药效失效前出去。”   “药效只会持续半小……什么玩意儿!”鸭舌帽浑身一个激灵,被自上而下从车顶垂着的头发丝吓了一跳。   有什么东西趴在车顶,随着车的移动一同前进着。不过问题不大,夏濯认出了那张倒挂下来的脸,正是与他所猜无异的蒋雅洁。   但她的脑袋上还留着个大窟窿,血胡作一团,看上去不免有些瘆人,完全没有坟前那一副朱唇粉面模样。   他拍拍椅背,“没事,继续往前开。”   蒋雅洁目眦欲裂地张了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只惨白的手紧贴在玻璃上,缓缓朝右方指去。   “我去,指个路怎么搞得这么吓人,这放谁眼前都觉得是在索命吧。”鸭舌帽回过神,转动了方向盘,蒋雅洁的手也随之变了角度,直直地往前伸去。玻璃前的血越流越多,已经严重地阻碍到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本来还没什么,现在来这么一出,我真要有上路恐惧症了。怕不是以后每次摸到车,都会想起曾经有个女鬼挂在我的头顶给我当指西针……”   什么指西针?眼镜娘不耐地催他:“快开,天已经黑透了。”   “好好好。”鸭舌帽答应得顺,私下却苦笑连天,心说这不快能行吗?你头上悬个鬼你试试,现在放他下车跑他都能跑出千米提测全校第一的成绩。   但这趟行车路线还是以没了油而告终,大灯黯淡到几乎照不清前路,光还没有手上的手电筒扫得远。   他们把那土堆高的白菜全丢了下去,轱辘还是转不起来,只能选择弃车徒步了。   覃念被一个肌肉男背在背上,秋应华的尸体被另一个肌肉男抱在怀里,而狄盛实在块头有些大,被他们藏在了车厢里任命运选择,能不能活着离开就全靠自身造化了。   鸭舌帽嘭地关上车门,朝车顶扫去一眼,上面空空如也,空剩一片猩红。他握着手电乐观道:“挺好,提前做做热身运动。”似是欣赏夏濯刚才冷静自持的模样,他伸出一只手问道:“小哥尊姓大名?”   夏濯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高大的人影已经把他挡到身后去了。他抬了抬头,关渝舟正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鸭舌帽,眼里情绪未知。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鸭舌帽见状,立马配合地退去两米开外,帽子一翻又重新变成了初见一面时那种高冷不近人情的表情,“我可是心有所属的,而且还笔直笔直。”   只不过暗恋之旅路漫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差不多快到了。”夏濯抓着关渝舟的手,低头间脚边又出现了人的白骨。   想到这些白骨是当初被骗到这里后落得惨死的人留下的,他还是免不了一阵唏嘘。如果覃念这时候醒着,恐怕会说能不能等事情结束回来给他们集体埋了这种话。   鸭舌帽往四下看了一圈,“你们当初就这么在晚上直接进来了?”   “一不小心就追进来了。”   “晚上来也是对的,很多梦境里白天晚上呈现的景象完全不一样,时间会决定细节。”鸭舌帽看见了不远处发白的石碑,“因为现在的时间应该远远没有到晚上,但是却因为触发剧情而直接天暗下来了,所以我觉得白天来这里的话是会漏一些东西的。”   夏濯觉得,这恐怕是这人到现在为止说过最符合领队身份的一句正经话。   他们在坟前站定,石碑还保留着昨晚被清理过的干净模样,被一场雨洗刷后似乎更加光滑了。之前做任务时的贡盘还在原地摆着,里面积着雨水,还有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瓣。   夏濯转脸问关渝舟:“试试情书?”   关渝舟弯腰把贡盘清理干净,从道具仓里将在洋房里获取到的两封信拿出来摆上去。   几人屏息等了片刻,一身段婀娜的女子从墓碑后步伐款款地走了过来。鸭舌帽看清了来人,一脸疑惑,就差没向夏濯开口问一句“这又是谁”。   蒋雅洁指白如葱,将沉甸甸的信封从盘中拿起。她没有打开,而是摩挲着略显粗糙的封面,带着怀念的语气感慨道:[是天睿的信啊。当时奔波于谋生没有将它珍藏起来,等想找的时候已经忘记放到哪里了。为了简单文字拼凑起来的一句话就义无反顾地离开家庭,那时候还真傻。]   夏濯想到了秋天睿在地下室里喃喃重复的台词,再望着面前这仿佛随时会随风而逝的曼妙女子,问:“那你现在后悔吗?”   [对于我现在的情境吗?]蒋雅洁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挺有意思,也似乎对它早就有了想法,回答信手拈来,毫无迟疑地说:[如果让我回到当时那个时候,我也会在同一时间赶到剧院前去与他会面,这么一想我是不后悔的。]   她嫣嫣一笑,把拿着信的手别去了身后,藏羞一样腼腆地继续道:[后悔其实只是对之前选择的一种不满意表露,人往往会把现在面临的困境归咎给当初的选择,想着‘如果当初没有那样做就好了’。但其实谁都不知道选择后会经历什么,我当初要是没有跟天睿走,我就会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嫁给一个我素未谋面的老男人,我无法确定这种决定会给我带来比现在更好的结果。]   她的视线绕过夏濯和关渝舟,落在了站在最后肌肉男的怀里,[谢谢你们找到了他。]她目光柔和,伸手像要触碰自己的儿子,半途却又忽然一凌,朝他们来时的方向望了过去,[有人进森林了。]   几人齐刷刷朝着她所看的方向望过去,却没见什么异样。再一回头,蒋雅洁已经不见了,土地平旷,连脚印都没留下。   【特殊事件】多年前水平西镇发生的事一直是原镇长的心头之结,他死后不得安息,希望能够对此做出弥补。蒋雅洁感受到参与者的心意,愿提供道具进行协助。   【特殊任务】在水平西镇镇民抵达前超度秋家三口徘徊的怨魂。   【特殊提示】秋应华的心愿对此来说很重要。此剧情已将镇民好感度降低为[敌对],请小心应对。道具已派发,请参与者在场景内自主寻找。节省时间或许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额外奖励】积分*5。   (任务倒计时10s)   任务更新了几行字,全都被标了红,十分显眼。   在这的都不是什么小白萌新,也不开口问一些弱智问题,争分夺秒地分头行动去寻找提示里的道具了。   但时间飞逝,一圈过后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所发现,皆对这个道具毫无头绪。   夏濯摸了摸下巴,“周围一圈树上也找过了,难不成还埋在地里了?”   关渝舟望着他下巴上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忽然说:“树洞。”   夏濯迟钝了两秒,反应过来后顿时激动地一跺脚,笃定道:“对,之前那个树洞!”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了放存稿箱了,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但是我有强迫症,必须要九点更新,哪怕推迟一天我也要九点更新_(:з」∠)_。 第90章 给主人的献礼(终)   两人同一方向找昨晚蒋雅洁撕开的那棵树,不过当时所有的树木都扭曲变了形状,他们并不能按照印象中的位置去寻,只能在大概的地方仔细观察。   “在这边,过来。”关渝舟朝斜对角快步走去,手电的光直照的那棵树中央果然有一个人头大的窟窿,撑裂的碎木上粘着少许血迹,除此之外还粘有几缕头发丝。   他朝洞里探去一眼,看清后没有犹豫地将里面放的东西拿了出来,正是裂成两半的那只白瓷兔子。   “居然碎了。”夏濯接过来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全是真材实料,蝴蝶结上镶嵌的宝石摇摇欲坠,似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一撬就会掉下来。   这兔子比他们在镜像里看见的要大上一圈,足有一个成年人手掌高,在八音盒中也属于体积较大的,观赏性远高于它的实用性。他试着将碎裂的地方重新拼接回去,却发现上面还少了最关键的一个部件——发条。   介于时间比较紧迫,也不知这时给兔子有什么用,两人又重新回了坟前,发现那边挖坟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了。   鸭舌帽看见他们回来,乐呵呵地挥了挥手里的树枝,“我知道你们能找到,所以先把这边给挖了。不过这底下埋得有点深,你们过来帮个忙呗。”   夏濯小心翼翼把白兔子放到地上,生怕一不留神又给它漂亮的身体上徒增一道裂纹。   他动手时也没停下思考,一遍遍想着这兔子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他想起秋应华和他说的那句话,既然那些孩子都是白兔子杀的,那么这兔子应该也能替他们拦一下正在往这边赶来的镇民?   但从任务提示上来看,镇民肯定不是三两个这么少,很可能是全镇的人都出动了。那么一个兔子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件事情,定是在其他地方有别的用途。   他们没有趁手的工具,不过胜在人多,加上夏濯和关渝舟两人不多时也挖到了一处坚硬的木板。   鸭舌帽连忙换了个位置站,“是木棺!”   眼镜娘伸手拨去边角覆盖的土,吆喝起身边的两位壮士,“把它抬上来看看。”   肌肉男尝试未果,“芩姐,抬不起来,底下被卡住了。”   这也许压根称不上是一口棺,更像是随便用废弃的木板拼凑起来的大箱子,上面还有着闭合不住的几道缝,不等开盖便能闻到尸体的腐臭气味。   鸭舌帽捏了捏鼻子,说道:“在这里看太多尸体都快麻木了。”   但封住它的并不是普通的钉子,表面中央只有一个拇指大的凹槽。夏濯盯着那地方看了几眼,又捡起地上的半截白兔子,目光落在它携带的宝石上。   应该就是这个。   所以说无论是站在那一条路线上,到头来白兔子都是需要抓到的。   但是他们找到了地下室,用装白兔子的盒子里的情书直接与蒋雅洁做了交换,也算是减少了一部分的难度,不然时间这么紧迫,他们压根不知道究竟去哪里找兔子。   夏濯试了好一会儿,看上去宝石应该轻而易举地能被扯下来,但却又坚韧地贴着白瓷,任他怎么拽都有一角纹丝不动。   他苦恼地把东西举起来问关渝舟:“这要怎么拿啊?”   关渝舟从仓库里将八音盒取了出来。镜子碎了装不回去后,它就只剩下一个放音乐的功能,他两指捏着发条一晃一拔,将它抽离改装在了白兔子身上。   随着发条的转动,兔子体内发出咯吱咯吱的尖锐声响,沉寂了许久的机器突然开始运作,小刀划过玻璃般的噪声一层层地将听者裹缠。   鸭舌帽蹲在一旁半抬起手,像是随时准备捂住耳朵,脸上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这时候放这种鬼哭狼嚎也太有氛围了一点吧。”   他声音险些盖过音乐声,眼镜娘食指抵唇,“嘘。”   白兔子一金一蓝的眼睛比刚才在树洞前看到的亮了些,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正微微反着光。很快,两滴水从它左右的圆眼睛里流了下来。   夏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它竟然在淌眼泪,一动不动地坐在秋家人的坟头之上,背对着那装着两具尸体的大箱子。   尖锐折磨人的声音渐渐停了,鸭舌帽嘴里嘟囔着“听了个什么玩意”,夏濯和关渝舟却知道刚才放的是当年秋天睿写给蒋雅洁的曲子——《致亲爱的》。   一曲收尾,但它身上的发条却还未停止旋转。   众人一时不敢乱行动,很快静谧便被新一轮的乐声取代了。   这是一首人尽皆知的《birthday?song》。   破碎的音符拼凑起一首完整的歌,断断续续却不愿落下任何一段调子。   鸭舌帽虽然不知先前那首是什么,但是他瞬间就听出现在这首的内容。他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古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半透明油纸,展开后冲夏濯和关渝舟抖了抖。   两人接过一看,那是一张不知年份的五月日历,红色的水笔在数字23上画了一个圈。   “五月二十三?”夏濯诧异道:“我们五月二十号晚上进来的梦境,那二十三号不就是今天吗?”   他最后一个字刚落下,生日歌也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一个他们半小时前刚听过的温柔女声流畅地响起:   [今天是二零零五年五月二十三日,这么一算兔兔已经替爸爸妈妈完成了十年的传话任务了。   十一年前的今天,妈妈还在等待着你的到来,感谢上天把你赐予我们,能做你的父母真的很幸福。   早在世界建造之初,你就被选择成为我们家庭中的一员。你为我们开辟了新的天地,带给我们无穷的欢乐,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最大宝藏。   爸爸妈妈希望你以后能努力奋取,不是希望你比其他人更厉害、更能出人头地,而是希望以后你能拥有选择的权利,就像当初爸爸为了妈妈而努力改变了被迫谋生的命运。   在未来爸爸妈妈以后也会配着华华一起成长,直到我们的宝贝长大成人,有能力独当一面。   希望今年兔兔也能好好替爸爸妈妈把话传达给你哦。   你要知道,无论你多大了,你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最后,生日快乐,宝贝。]   四周重归寂静,但一时还没人开口说话。   这就是秋应华为什么送光了自己的玩具,却也不能把白兔子给别人的原因。他知道哪怕自己父母离开了,但这个兔子里却有着父母的声音,能够陪他走完一年又一年。   发条停止了转动,宣告了一切的结束。   喀啦——   白兔子身上的宝石滚落下来,被夏濯拼凑起来的身体碎片重新裂开,摔在地上又多了几道碎纹。   夏濯心道可惜,弯腰捡起宝石将它放进了木棺中心的凹槽处。正正好的重量与形状触动了机关,紧闭的棺门一松,当着他们面向左右敞开。   秋天睿和蒋雅洁还能勉强从衣着上分辨出来,他们维持着洞穴坍塌时紧抱在一起的姿势。肌肉男弯下腰,把秋应华的尸体也放了进去。   小身子一靠近,两个大人搭在一起的手臂便自动松开将他纳进了中央。棺门嗡地响了声,携带着周遭细碎的石块与泥土哗哗直往里灌。   土渐渐掩埋了他们的身体,风似鸟鸣盘旋在上空,绕着这片茂盛的松树林忽高忽低。当他们的面容即将被遮去时,夏濯扒了扒白兔子散落四周的碎片,把它沿着最后剩下的那条缝一同抛入了棺中。   这可是一家人感情的见证物,怎么可以不跟着他们一起走呢。   棺门稳当地重新合上了,脚下的土地震颤着,像是有只手拖着这口棺往更深的地下沉去。土被移平,碑成了粉融进大地,这里眨眼间就没了坟墓存在过的踪迹,成了这片森林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   鸭舌帽舒展着筋骨,“下面还要做什么?”   夏濯也不知道,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应该没了吧。”   一缕青烟自地里直往上窜,白雾缭绕之中,他似乎看见那团雾中出现了所拿到全家福照片里一模一样的画面。   只不过画面中他们的衣服变了,秋应华也长大了几岁。唯一没变的就是他怀里抱着的那只白兔子,破碎的外壳重新拼接在了一起,蝴蝶结前的宝石没了,但那双异色的眼睛却藏着光一般栩栩如生。   烟雾飘到天上,炸开了一道光。头顶乌黑的暗影被这道光所撕裂,一瞬间亮如白昼,绚烂的阳光洒在了大地上,温度也攀上人的肌肤,带着融融的暖意。   【获取梦境碎片*1。】   【回归选项已开启。】   鸭舌帽挺直了背,撑着腰从肺里吐出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夏濯觉得少了点东西,剧情到这就没了?那镇子上的人后来会发生什么?   但光表上出现的回归确认却提醒他的确只到了这一步。   繁花破土而出,在埋着木棺的地方漾出一汪春色,将残留下的最后一点寒冷也驱散了。   而在茂盛的绿草之中,一抹橘红极为显眼。它不像自然生长出的植物,与周围的大自然贴在一起却格格不入。   夏濯纳闷地靠近了一些,拨开盖在表层上的那些杂草,看清了下方埋着的东西。   他还没有伸手去碰,那颗球已经先一步顺着风,轻轻地碰上了他的鞋尖。   上面写着一段话。   [我只有两个小宝藏了,这个送给你。]   夏濯自然认出了字迹,咧了咧嘴,心说这东西刚从人肚子里掏出来,现在又要送给他。   算了,毕竟是小孩子的一份心意。   “那就谢了啊。”他小声道了谢,也没仔细查看的念头,抓起球随手往仓库一塞,扭过身找关渝舟去了。   他的目标正和鸭舌帽面对面站着说话,见他来了后侧过头,脸上带了些温和的笑意。   夏濯觉得关渝舟这张脸真的是硬性设备,哪怕头发是乱的衣服是脏的,但他却觉得这人魅力依旧没减多少,还为那个笑而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半秒。   他扑过去扒在对方肩上,动作间充满了宣誓主权的意思,“你们在聊什么呀。”   关渝舟虚揽住他的腰,“常亦清有一个小型情报网,我找他有一些事。”   夏濯本来以为鸭舌帽会和他们来谈结盟的事,但现在梦境结束了这人却没有再提过。他点点头,忽然想起覃念还不知情况如何,撒手又朝树荫下小跑过去。   关渝舟目送他离开,耳边又听常亦清说:“都是熟人,但我办事向来不分远近,哪怕是你也得收手续费。”   钱这东西关渝舟从来没当回事,“按人头算,查四个,你开价。”   谁知常亦清却道:“钱免了,你请兆芩吃个饭。”   关渝舟淡淡地瞥他一眼,什么都没再说,迈步朝夏濯所在的地方迈步而去。   常亦清看他拒绝,有些急躁地掀下帽子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出言放弃了,“当我没说过,你要查谁?”   关渝舟报出除了狄盛外另三人名字,包括荒村里遇到的介诚与府邸里遇到的褚津和余子昂。   “差不多能记住,等我邮件。”   “嗯。”关渝舟又问:“被你同伴带回去的那个女人呢?”   常亦清轻描淡写道:“死了。”   “你杀的。”   “不然呢?”常亦清重新把帽子戴回头上,刚才不拘言笑的模样一改,笑得如阳光般充满了朝气,“不过你可别告诉兆芩,她以为我把人给放了,还在跟我生闷气呢。”   “你有胆子替她杀人,却没胆子约她吃饭。”   常亦清也不恼,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本来就很怂,你只是运气比我好一点。”   关渝舟嗤笑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夏濯注意到他的靠近,从阴影里冒出脑袋向他招手,似是耐不住两人间隔着的几十米距离,又龇着一口白牙冲撞过来。   关渝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人接了个满怀。   “覃念醒了,他没事儿。”夏濯拱了拱他的脖子,噗嗤一声笑开了,“关老师,你也许该去河里洗个澡。”   关渝舟不置可否,任由凉冰冰的手搭上他的下巴,一点点抠着他身上残留的干土。夏濯脸上的笑意因专注而淡下些许,近距离看时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清澈又干净,像是从未被玷污过,直让人想抹上点痕迹。   “嗳,你还长胡渣了。”夏濯说完还动起了手,指腹贴着他的下巴慢慢地搓了个来回,回味手感后丢出了一个评价:“刺人。”   止痛药已经失效很久,覃念正忍着疼痛和害怕,捂着半张脸往两人所在的地方靠了靠。   关渝舟松了松抱着夏濯的手,和低着头不知往哪里站的男生道:“你先走。”   覃念赶忙应了,开口和夏濯打了个招呼,“那夏先生,下、下次再见。”   听他声音都虚哑了,夏濯挥着手赶他:“赶紧出去吧,小脸都白了。”   等送走了覃念,两人环顾一圈,发现该走的都走了,也不知被他们扔在车里的狄盛还有气没,能不能醒后自理地离开。   夏濯对这人挺无所谓的,念着他即将又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那片星海里去,依依不舍地挂在关渝舟身上晒太阳。   他感觉良好。   尤其是现在没有危险存在,惬意又舒服。   “抱个十分钟再走呗。”   关渝舟说道:“抱多久都可以。”   那可不行。夏濯埋着头,偷偷遗憾地叹了口气,嘴上却道:“这么好啊?”   关渝舟揉着他的头发,被柔软细腻的触感搅得心神一晃,稍稍用了点力将他往后扯了扯,低头给了他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尝过更令人荡漾的滋味后,夏濯现在怎么可能满足于这么浅的触碰。他舔着嘴,眼里精光直往外冒,“那有没有想亲多少下都可以的说法?”   “这么贪心?”   夏濯理直气壮,“你自己说的男友权利。”   关渝舟轻笑,忽然间把他从地上拦腰横抱了起来。   失重感让夏濯猝不及防地一把抱住了他的头,心险些没跟上身体,在胸腔里砰砰地跳着。他适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懵懵地松了手,改成揽住对方的脖子,“突然做什么?”   关渝舟简洁地回答他:“做你刚刚说的。”   “……”夏濯努力地想了想他刚刚说过什么,以至于需要被抱着走。   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人已经被抬着往森林外走去有百米远了。   代步工具挺舒服,阳光也正好,他懒到干脆放弃了思考,“我刚刚说什么了?”   关渝舟对上那双不解的眼睛,笑容逐渐耐人寻味起来,“去洗澡。”   作者有话说:   好担心下一章被锁_(:з」∠)_ 第91章 我的关老师~   河挺好找的。   往东的路上远远就能看见一座桥,底下的河给方圆几里的植被提供了充足的水分,以至于它们长得比其余地区都高出一截。   夏濯听了关渝舟说的那句话,脑子里像是被植入了强力病毒,并且还被这病毒不可小觑的威力给直接推到了死机状态。   他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目光掠过山坡下已经不见人影的镇子,想说既然原住民都不在了,那能不能随便借个床用一用?可脑海里又立马冒出了“鸳鸯戏水”这么个词,觉得双方简直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在独自进行选择拉锯战时,关渝舟已经把他放在了草坪上,几米开外的河水不急不缓地流着,哗哗的水声将他卡壳的思绪顿时击了个稀巴烂,抬头望着天空和云,干巴巴地念起幼儿水平的句子来。   “啊,天好蓝。”   “啊,云好白。”   “啊,水好清。”   “啊,光好暖。”   夏濯连续啊了好几声,眼前的景色全被头顶盖来的黑影给遮住了。   他正经不过分秒时间,很快又没了正形,伸手搂住靠近的男人脖子,油腔滑调道:“啊,我的关老师~”   关渝舟听笑了,又往下俯了俯身。   夏濯以为他会吻下来,动了唇提前做好了迎接准备,最终却只有一道短促的鼻息洒在唇上的浅沟里,细小的绒毛被吹得微微发痒。   不等他细细感受这种近距离间的危险与暧昧,身上的男人却又克制地退开了,一言不发地解着衬衫纽扣,只留下了一个厚实挺拔的背影。   夏濯错愕地坐起身,深有被耍了一道的感觉。   眼看关渝舟一步步朝着浅滩走过去,他爬起来跟上,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落座,叼了根草目不转睛地看对方下水清洗身体。   阳光将翻腾的水面照得发亮,男人身体线条流畅的肌肤上都有了水泽流动,黑色的短发被随意地抚到脑后,眉上的那道疤没了阻碍,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   夏濯忽然觉得那道疤像是封印在体?内的翅膀,随时会敞开带着眼前这个人一同往很高很远的地方而去。他望着望着,脸上轻松的笑渐渐沉淀下来,换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愁。   越在意关渝舟,他心里就越有种说不出的焦虑。   这份焦虑很奇怪,明明人就在眼前,却仿佛一切都触不可及。他想起了关渝舟先前和他说的那些话,似乎被关起来锁起来会更让他安心一些。   真是古怪的念头。   夏濯紧抿的唇微微启了一条缝,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只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他声音不大,全被周围自然的声音盖住了。   河中的男人听不见呼唤,却有所感应一般,转头将目光同样稳当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夏濯两手抓着衣摆,他看上去有些紧张,尤其是当水没过他的小腿肚又渐渐攀升至腰侧后。   关渝舟幽深的视线盯得他发怵,总感觉对方变得陌生起来。   “你跟下来做什么?衣服都湿了。”   听到问话,夏濯无辜地眨了两下眼,“怕你被水冲走啦。”   这当然只是托词,他丝毫不知收敛二字如何写,直凑过去送礼一样把自己往对方怀里塞。他太没有安全感了,原本一身轻毫无顾忌,现在却拥有了唯一的财富,极其想要从关渝舟身上寻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似乎只要对方需要他想要他,他就能无期限地存活下去。   他牢牢抱住了关渝舟的腰,弯着眼小声道:“这样哪怕山洪爆发,我也会同你一起了。”   关渝舟顿了顿,从他的话和认真的眼眸里捕捉到了另一番语意,目光也乍地暗了下去,轻声回应道:“好。”   风穿过远处的层层树梢盈漫到河滩,燠热被浮动的凉意所取代,夏濯有些笨拙地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带,“水好冰,你身上也是,不取个暖吗?”   真要想取暖,又何必待在水中。听他把这话说得正儿八经,关渝舟笑了起来。水一次次拍在圆石上,荡起的白花将他的眼睫打湿,粼粼光影映在他的眼底,似是荡起了一点波澜。   他一直觉得夏濯是受了他的引诱进了樊笼,但实际上他却比夏濯更早地踏入了尘网之中。   他终于捧起夏濯的脸,吻了下去。   夏濯心尖一颤,暗自嘀咕着这人捉摸不透,刚才那样了不亲,现在却这么突然招呼都不打就靠过来。   被揽得很紧,但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思,沉沦着任由关渝舟撬开他的唇齿,将一片温热带入口中翻搅。   等失去抵抗力地被推放到卷着水浪的高石上后,夏濯抱着关渝舟逐渐往下挪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想,他这可真算是完蛋了。   这一刻仿佛什么罪业都被抛到脑后,他被关渝舟身上不可见的星火吸引,极力想要化作飞蛾亦或者黑夜中的萤火虫,丢盔弃甲地期待着触碰,明知结局也许是丧身也义无反顾。   水有多凉,男人的指尖和唇就有多烫,在那片土壤上不断游移,留下些独属于自身的痕迹。   夏濯本能想要蜷起自己,却又摊平了四肢发出更进一步的邀请。   一人一石将他夹在了中间,他却有了仿佛间要随着水流飘走的恐惧,在对方压上来后紧紧地攀附上去,当场溺死在名为关渝舟的深潭之中。   他分不清身上是汗还是水,嘴里吐出的气带着周围温度一同上升,迷楞中抓上了对方宽阔的脊背。   五月底的温度还算适宜,却让他起了中暑般的眩晕,风带不走黏腻的气味,水流声中渐渐夹杂了些莫名的声响,一遍遍像是埋入土中的死物正在腐烂,又像是撒了不知多久的种子总算生根发了芽。   衣服早就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肌肤间的相碰是温柔的,正如关渝舟给夏濯留下的印象一样,但却又分明带着满满强势,不容置疑地把他困在怀里,只留一双腿搭在肩上。   “喘不过气了。”没几分钟,夏濯低低地道。   关渝舟贴着他的额,眼底潜在的阴郁全被柔情所替,“要缓缓吗?”   “好累。”夏濯嘟哝着,却没有推他的意思,“你摸摸我心跳,被鬼吓都没现在这么快。”   关渝舟覆上手心,“我也一样。”   “我还腿酸。”夏濯用脚踝去蹭他的脖子,边蹭边抱怨。   关渝舟含着笑把他双腿重新放回了水中,“现在怎么这么娇气了。”   “换你抬这么久你试试酸不酸!”夏濯不甘示弱地瞪眼过去,相贴的两具身体稍有分离,他的心跳却没能得到平缓。   看关渝舟展眉笑得纵容,他脸上也不自觉地一热,又缠着抓对方头发讨要亲吻,轻轻咬着唇磨了磨,方才得气势一降,说出的话都带着股潮气,“还要亲。”   关渝舟似乎很喜欢他现在这副乖乖的模样,一切锋芒都敛去,眸中的笑意恍若冬日的曦光,不厌其烦地印下一个又一个浅吻。   夏濯伸长脖子贴上他的耳边,望着耳垂上坠着的一滴水,张口将它舔了去,“不来吗?”   关渝舟扣住他的手,“真想要?”   “你这不是废话嘛!”   不想他还下水干嘛!再说这水又不深,谁现在是什么个情况一眼就能看清楚。   关渝舟没再说话,只垂着眸,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按小腿。他有意替夏濯缓解肌肉酸麻,手法轻盈熟练,像是专门学过这一方面的技巧。   但没等青年舒服地眯眼享受戏份惬意,他的手却渐渐偏离了轨道,抬起一边膝弯,低头亲在了那三颗并排的痣上。   夏濯傻楞地扬头看他,却只能看见埋在自身下方的黑色发顶。一缕缕粘在一起的湿发刮得他忍不住挣了挣,这点细微的抗拒却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等等等等……痒!”   他及时喊停,手推抵在关渝舟的发旋上。   关渝舟却对那小片肌肤爱不释手,反复轻磨着,抬起的眸子里含着许多夏濯看不懂的情绪。   夏濯对上那双眼睛,突然想起来,关渝舟之前和他说过他这里的特征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前妻一样。他有些不爽地踩着关渝舟的肩,憋屈地红了眼,一时不愿意再被碰了。   “不喜欢?”关渝舟看出了他的抵触,拧了拧眉,终于合他的意停了下来。   夏濯嘴一撇,可又说不出否认的话来。倒是关渝舟静了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无缘无故的,怎么又成河豚了?”   看他还一副平静模样,夏濯更觉不公,幽幽道:“你不急不躁的,是我引不起你兴趣还是你天生冷淡?”   听出了这语气里的埋怨,关渝舟低低地笑了两声,牵着他的手向水中引去,话里的宠溺意味虽然没多表露,却足以让人一下就能体会到,“你知道什么。”   他方才有意避开,现在却没什么顾忌了。   夏濯没碰两下就瞪着眼哑口无言,被烫疼了一样猛地把手抽回,缓和几秒后又犹犹豫豫地重新往下移,带了些探索和撩拨之意。   “我只知道你耍流氓!”夏濯嘴上控诉着,手上却丝毫不见老实,比划来比划去,还不忘摆出一副嫌弃模样,可通红的耳根早就出卖了他的心思。   “现在耍流氓的是你还是我?”关渝舟气息稍乱,由他占手头便宜,敛去灼人的目光,轻轻往他耳尖上啄了啄,“那这个还喜欢吗?”   “……”   什么东西啊!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啊!   你在指什么啊!   夏濯被他突如其来的不要脸所震惊,他怀疑他的厚脸皮已经在交往的同时已经转移到关渝舟身上了。   他生怕关渝舟又临时反悔,二话不说,一个鲤鱼打挺翻了个身,朝后一撅,破罐子破摔地叫道:“喜欢死了!赶紧的!”   破音和轻微的“滴”声提示同时到来。   【场景清洁工即将抵达,本次梦境关闭倒计时:600s   请滞留参与者在规定时间内按照流程回归脱出   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回归则按任务失败处理】   夏濯:“……”   他无语了,这怎么还有关闭倒计时的。   他扭过头看向同样在注视着光表的关渝舟,挑眉质问道:“你之前不是说可以挑个地把我关起来吗,这梦境都是要关闭清人的,你还打算怎么关我?”   关渝舟看上去也有些遗憾,“我之前从未在梦境结束后停留这么久过。”   夏濯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你在现实里安全吗?会不会有什么人想害你?”   关渝舟温声安抚他:“不用担心。”   “那就好。”夏濯望着天,惆怅地一点点剔除着满脑子黄色废料。   本以为今天能合二为一一下,结果还得半途而废。   “抱抱我,咱们聊十分钟的天呗。”   脱干净了却只能纯聊天,还真是从没料想过的憋屈。   关渝舟把他从水中抱起来,重新回了岸上。远离了最喧嚣的地方,周围一瞬安静下来。   夏濯甩了甩头发上的水,舒服地枕着他的手臂,满足地叹息道:“其实吧,比起做那种事儿,我更想和你一起睡个懒觉。这一直下来每次睡觉都不安心,我觉得好久没有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做个好梦了。”   关渝舟揉着他的头发,淡声却认真地回应了:“等进了别人的梦境,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睡觉也好,睡我也罢。”   “噫,你不正经。”夏濯噗嗤一声笑了:“好啊,那我就得日日祈祷早点随机到别人的梦境里去。”   “嗯。”   两人头抵着头,看不见对方的全容,却将那双独一无二的专注眼神尽收眼底。   夏濯朝着关渝舟眼睫吹了口气,看他下意识微眯起,偷袭一样直往他脸上啃,被抓着现行险些遭到报复后又缩着脖子笑嘻嘻地躲避,说胡话道:“别亲啦,马上都要走了,再亲我可不保证能及时停下来,说不定会缠着你然后……”   他后半句话说得很轻,关渝舟却听了个清楚,止不住抿了抿唇,声音哑得更厉害了:“到底是谁不正经?”   夏濯乐得摇头晃脑,“反正不是我,谁想多谁不正经。”   关渝舟只能无奈地摁住他的脑袋,免得他真这时候来个火上浇油,到时谁都别好过。   时间分秒流逝,躺到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同时坐了起来。   说好不再亲了,可当关渝舟微微笑起来后,夏濯还是止不住一阵心痒地凑过去,在他唇角留了个再单纯不过的轻吻。   “嗳,关渝舟。”他很快重新退回去,抓着关渝舟的手腕,鲜少地严肃道:“我之前说会算命其实是真的,其实我算得可准了。但是总要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留一手嘛,所以才和简然他们说是骗人的。”   关渝舟也配合地摊开掌心,将里面一道道纹路全都露出,“真的?”   “当然真的。”夏濯有模有样地沿着其中纹路摩挲一遍,一条条指给他看,“你看,这是命运线,这是智慧线。”   他把两边完全叫反了,关渝舟却眼眨都不眨一下地点了头,耐心地等着他做完铺垫步入主题。   “还有这个,是感情线。”夏濯说到这儿语气笃定了不少,对着那道线研究了十来秒,“你有个全宇宙最帅的男朋友,他聪明又懂事,只喜欢你,是个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你得好好珍惜,不能让他难过。”   关渝舟抬起头,定定地望向他,忽然说:“我也会一些,你伸手。”   夏濯递出了右手,并自觉地张开五指。   可关渝舟没仔细地凑来看他手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线,只蓦地与他十指相扣,“这样一来我与你的一切都相连,无论是命运还是感情。所以,你的男朋友也只会喜欢你。”   夏濯嘿嘿地咧嘴笑,表情从没这么傻过,落入关渝舟眼中怪可爱的。   “关老师,那我走啦。”   “去吧。”   “你要快点来找我。”   关渝舟张了张嘴,手向上抬了些距离,下意识就想拉住人。夏濯却不想听他告别,不给任何机会地离开了,只留下一汪空气徘徊不前。   他捻了捻被青年压塌的一株草,将里面青色的青汁沾了满手,又将蔫了的草叶覆上了唇角,嗅着近在咫尺的苦涩气味,眼底却笑意盈盈。   直到倒计时的警报尖锐响起,关渝舟才不慌不忙地调出界面,离开了这片葱绿之地。   作者有话说:   车:因为佩佩拍摄公司不允许,所以在拍摄结束后两人g了个s。   ………………下次一定。qwq 第92章 嘤嘤嘤。   一回到星海,夏濯首先在空中打了个滚。   他后知后觉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衣服,看见自己又恢复了衣冠整齐的模样,这才松口气地爬起来。   当着关渝舟的面裸 奔就算了,他可不想到这里还光溜溜地四处乱窜。   一切照常,那么按照老规矩,是时候呼叫苗乌来进行一场近距离心与心的交流了。   夏濯打开后台仓库,本想着再丢一次手电筒,却发现秋应华最后送给他的球竟然还躺在仓库的显眼位置,只不过道具说明上一片空白。   他有些惊讶,毕竟关渝舟先前说过,外面的东西带不进去,里面的东西也带不出来。   但这……   他思绪一转,又释然了。他本来就没能出去,那从梦境中带到这片空间里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决定了,他就要用这个去钓苗乌。   夏濯把球从仓库里取出来,打量几眼后便手一松,放任它自由落体。   本以为它会不断坠下化作这星海中的一颗星,没想到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是,球撞在了看不见的地面上,空气中响起“咔咔”的碎裂声。   夏濯第一反应是脚下的这层承载他的地裂了,可当球在空中转了一圈,细渣哗哗往下掉时,他才意识到碎的是这颗球。   可好端端的一颗皮球为什么会碎啊?   联想到这颗球在梦境中的遭遇,他心里毛毛的,总觉得裂开后会从里面钻出个破了肚子的小男孩。但直到一片片玻璃成了晶莹的粉末,期间却再没出过其他蹊跷。   他纳闷地坐回去,伸手抓了把粉,刺囊人的手感并不舒服。   思绪万千间,一道苍老熟悉的声音倏地响起:“你怎么又乱丢东西?!我要扣你积分!”   夏濯闻声仰头,飘在空中的白手套正攥成拳头状,不是苗乌还能是谁。   他出言反驳道:“你少污蔑我,我这次还没来得及乱丢呢。”   说完他还指了指脚下那堆粉,用证据以示清白。   “唬谁呢你。”苗乌蜷着的身体一摊,一根吊坠正挂在直竖的中指上,“人证物证都在,你说吧,这次扣你几个积分才能解决这事?”   夏濯定眼一看,那吊坠虽然没见过,但造型却十分眼熟。   正是缩小版白兔子的模样,只不过大部分细节都被省去了,唯一的特征只剩下洁白的身体和一蓝一金的眼睛。   他伸手要拿,苗乌却往后退了退,让他捞了个空。   “你还没回答呢,扣了分再给你拿回去!”苗乌叨叨着:“不吃点亏你就不长记性,好不容易快挨到放假了,你却又给我添麻烦。这整片管辖区就我脾气最好,下次我休息了你要是惹来了别人,分分钟把你从这儿丢出去,哪管你是死是活。”   夏濯不乐意了,“这儿什么都没有,又不是我自己愿意呆在这里的。”   苗乌气急败坏地脱口而出,“那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啊。”夏濯可怜兮兮地捂住脸,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嗓门一收,声音倏地柔弱下去,“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要关在这里,一醒来就得被鬼追着到处跑,我容易吗我。现在好不容易松口气想和你聊会儿天解个闷,没想到你还这么烦我,我真是……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可怜的人,嘤嘤嘤。”   他手指微微露了一条缝,从缝隙里去打量情况,看苗乌泄气一样凑近了些,把那条项链直接挂他头上了。   “还你,这什么破东西我又不稀罕。”   夏濯这才垂下手,一副得逞的模样直看得人牙痒痒。不等苗乌脾气发作,他又乐津津地盘了个腿,吆喝着:“坐会儿?聊聊上次提到的交易那事儿呗。”   涉及工作,苗乌只能把窜出来的火苗憋回肚子里,问:“你想好了?”   “想好是想好了,就是能不能再给我加个条件?”   “你怎么这么贪得无厌!”苗乌使劲儿往他脑门上一戳,像是要用行动来宣泄对他的不满,“你见过求人还自带条件的吗?”   夏濯用异样的眼神正大光明地打量它,“你又不是人,我这怎么算是求人。”   “……”   “哎你别走啊,你先听听嘛。”看它一声不响又要溜,夏濯眼疾手快地抓住那滑腻的身体,“我不想一到这儿就睡了,就加这么一个条件,我改一周一进,你给我健康的身体,别动不动就犯困要睡觉。再说了,都身体健康了,怎么也不能动不动就睡过去吧。”   苗乌走倒是不走了,盯着他一言不发陷入了思索。   夏濯等了一会儿,催道:“说话呀?”   “你怎么……”苗乌欲言又止。   “我怎么?”   “没什么。”苗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面色稍渐古怪,没有刚才和他互怼时那么活跃了,“我会申请给你录入信息,上头审批下来要七个工作日。”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同意了?夏濯有些意外,却还是得了便宜卖乖,“还得一周?你们效率不行啊。”   “上司一个两个都去度假了,所以审批流程会很慢。”苗乌挣开他的手,有些嫌弃地掸了掸边角料,“你不能在这里自由行动,是因为你没有身份编制,怕你会随便进一些不该进的地方。”   “我这么乖,像那种人乱闯的人吗?”   苗乌愣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没说一声像,它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不过我们这儿进一些领域都需要身份验证,你没有肯定进不去,饶是你乱逛也逛不出什么大灾大难的。等审批下来后你安分一点,不要见一个活物就上去缠着说话,不然没命了我可不替你收尸。”   “好说好说。”   苗乌一看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事吗?没事别烦我,我还忙着呢,给你一耽误又要拖延加班时间了。”   “那为什么你需要我那缩短进去的时间做交换啊,对你有好处吗?”   “关你屁事!”   夏濯又一次捂住脸:“嘤嘤嘤。”   苗乌很不耐烦:“别装了,手拿开,你光打雷不下雨算什么本事?”   想讨的也讨完了,实在没什么拖着不放走的理由。夏濯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那你忙,咱们下次见。”   “……”苗乌真是不想有这个下次。它越想越郁闷,又不知道怎么疏解这个结,干脆应都不应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见它没了踪影后,夏濯摸着脖子上的吊坠,冰凉的温度让人心莫名其妙地静下来。   虽然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用,但带在身上也不亏,他边把玩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想在困意卷袭之前试着能不能得到些意外收获。   听苗乌刚才所说,这里不止它一个督查者在。之所以到目前为止只碰上了苗乌一个,八成是和区域划分有关。   这里毕竟不是他熟悉的场所,所以没必要拿命去碰出路,小范围内随便走走散散心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他忽然感觉自己是个偷渡来的黑户,在陌生的国度东躲西藏,还要提心吊胆于会不会被警察抓着受牢狱之灾。   不过……   问题不大。   夏濯乐天派地想。   他在这里没有受冻饥饿一说,这么一算还挺不错的,省钱又少了份危机。   就是时间过得太漫长了,一小时他恨不得在眨眼间消耗掉。   也不知关渝舟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想他。   梦境通关后不能久呆这点让他有些失望,如果可以不限时存留,他还想在里面多住一段日子再出来,正好可以打发时间到下一次入梦。   回忆起不久前发生过的事,夏濯心情雀跃了不少。他一边傻乐一边往前窜,脑子里被一个男人塞得满满当当,联想到某些令人肾上腺素分泌过快的事情,甚至还不自觉地哼起了小调,也是在梦境最后听到的那首生日歌。   没蹦跶多远,他原本欢快的尾音乍得拔高,直接演变成了痛呼。   “什么东西……”   夏濯揉了揉被撞到的额头,又奇怪地伸手往前探了探,分明视线所及之处一片开阔,却明显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在了身前。   随着他的触碰,白色的圈状涟漪自指尖处荡开,悠悠地四下扩散透明直到消失。   有那么一刹那,他似是看见了蜃景。   一座造型独特的建筑残影晃过,出现时间短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但他却记住了悬着的那一排高低不同的灯笼,无论造型颜色都和古代门前的大不相同,更偏近幽蓝的鬼火。   一呼一吸间,一切重归平静,眼前依旧是那片不着边际的星海,再任他怎么触碰屏障,都没能出现那有着震撼建筑的画面。   正是此时,久违的疲累感再次包裹了他的全身。   他心道这里肯定有什么蹊跷,咬破舌尖想要用疼痛来保持清醒,但是却无济于事,眼皮重得渐渐合上,最终靠着那面透明的墙失去了意识。   不多时,原本走了许久的苗乌又折了回来。它浮在空中审视着夏濯,像在确认什么。漫长的打量后,它慢悠悠落了地,身体被白光一裹,摇身成了一米高的娇小正太。   苗乌变得与人一模一样,独独那双眼睛怪异,瞳孔外一圈泛着点蓝光。它畏手畏脚地挪到夏濯身旁,满脸嫌弃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又伸手搞怪地捏他的脸,像是要把原来嘴上吃过的亏全都还回去。   确认这人不会因为它的动作醒来,苗乌伸手拽住了夏濯的衣领,把青年往一旁的屏障后拖去,声音也变得清亮而稚嫩:“哼哼,我就说……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给人添麻烦,烦人精。”   作者有话说:   苗乌:我才不是奶声奶气。 第93章 淼淼与夏濯   上了出租车后,关渝舟与驾驶座上的司机报出一个地点。   那司机看上去也三十露头,寻思了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向手机,“对不住啊小伙子,你这地儿我还从没去过,我得查一下导航。”   “没关系。”关渝舟点了下头,将携带着的大包小包放到脚边。   前阵子阴雨连绵,现在城市的上空总算放了晴,又正值周末,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多数都是些穿着时尚的年轻人。   机械的女音打破了车内的那点尴尬,司机长舒一口气,按照指示调转了车头,“这是古楼老街区吧,已经很少有人去喽,大家全都在努力往城中心搬。”   关渝舟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高楼,道:“各有各的好处。”   “话是这么说,但谁不想往生活更便利的地方去呢。”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憨厚地笑了,“看你带了不少东西,是要去看望老人家吗?”   “嗯。”   “有空啊还是要多回家看看的。我老家不在这边,但干我这行就是全年无休,也抽不出时间专门回去一趟。前阵子我妈还打电话来叨叨呢,这不是多干多赚钱么,过年到时候也能好看点。”   关渝舟话少,只是偶尔点个头表示他有听。司机也看出来他的冷淡性格,很快自动止了话题,随便调了个电台出来。   古楼区域也不算远,起初其实是最繁华的地带,只不过这几年由于政府的规划,才让它变得经济相对落后,但却也保留住了它本身最有韵味的模样。   就如他在国外呆了三年,回来后大学城附近已经改头换面,可这里的一切都还是熟悉的。   他也不确定,当年的人还在不在了。   付过钱后,关渝舟拎着准备好的登门礼在路边站定。对比起商业区的嘈杂,这里明显静谧得多,阳光洒在布着青苔的石阶上,乍看上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走过几个巷口,那栋记忆里的小楼便出现在视野中。老旧的邮箱已无人问津许久,铁锈的痕迹斑驳陆离。院内的那棵无花果树又长高了几公分,上面的果子正青,小小一点还尚未到成熟的时机。   他在树下站定,像是不断在树干上寻找着什么。岁月无法修复粗粝外皮上残存的划痕,只能将它们往更高的地方推送。   他很快找到了那些曾一遍遍抚摸过的印记,脸上绽出细微笑容,还没来得及再次覆上指纹,却听身后传来铁门晃动的声响,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犹豫着问道:“你找……哪位?”   关渝舟回过头,光透过树叶和枝丫在他笔挺的西装上留下密麻的亮影,那张脸的笑意并未消退,对着突然出现的人礼貌地欠了欠身,“司叔。”   “……小关?你怎么来了。”司叔有些不敢置信,错愕过后连忙把人往屋里请,“进来说,先进来。”   看他有些紧张地朝巷子里望去,见没有异常才飞快地关了门,关渝舟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柜旁,解释道:“现在没有人跟我,您放心。”   “这样啊,也是。”司叔动作还是有些僵硬,“你坐,我去烧点水。”   关渝舟知道他还需要点时间缓缓,便点了头,“麻烦您了。”   屋子里的摆设照旧,但比先前来时杂乱许多,很多地方也布了灰,虽然有人生活的气息,然而一眼能看出许久没有认真打扫过了。他随意地打量了一圈客厅,最终视线停留在了那面贴满了奖状的墙上。   黏在边角的胶带崭新,纸张也没有落尘的迹象,一旁摆着的鸡毛掸子似是经常派上用场,这估计是家中收拾最勤快的一片区域。   直到电水壶运作完毕,司叔才端着一杯温水重新回了客厅,看见关渝舟后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笑,拇指不停地贴着粗粝的衣料摩挲,坐下后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关渝舟动了动唇,正要讲话,通往二楼的木楼梯上却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他心有所感地站起身,冲半头白发的老妇人十分自然地打着招呼:“方姨,我来了。”   方姨脸色蜡黄,蹒跚着走近了好几步。她紧紧攥着关渝舟的一双手,往他身后望了望,浑浊的眼睛里也渐渐有了光,“是小关呀,淼淼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司叔脸色一变,手掌揉了把自己布上皱纹的脸,默不作声地摸过茶几上的烟,避开他们去院子里抽了。   关渝舟却闻言爽朗地笑了一声,“淼淼今天有课,还在学校里。他说想您了,我就替他来看看您,您看,那边都是他给您买的补品,惦记您身体不好。”   “也不怪他,年轻人自然有年轻人要做的事。”方姨拉着他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又朝虚掩的门指了指,不高兴道:“别理你叔,他呀就是封建思想。我看你和淼淼挺好,你要好好对他。”   这话关渝舟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可他依旧耐心认真地回答了:“是,我会的。”   “他还是小孩子脾气,如果平常有什么和你赌气的地方,还麻烦你多担待担待。”方姨谈到自己的孩子,脸色攀上点红,变得好看了些许,“我这身体也大不如前,不知还能陪他多少年。以后呀,他就拜托给你啦,小关。”   听到最后一句,关渝舟情绪也稍有波动,喉间一阵涩意。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温和地反握住方姨的手,“您别这样说,淼淼很聪明,还会算命。他之前偷偷给您算过,您是能长命百岁的,可别再说那番话辜负他的心意了。”   “哎哟,这孩子。”方姨明显被取悦了,咯咯笑得仿若瞬间年轻了十岁,可笑过了头,又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在外的司叔一听动静,连忙返回屋里,身上还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烟味。   他身上随时带着药,那杯本来倒给关渝舟的水也在这时派上了用场,直接喂进了方姨的嘴里。   方姨吞下药片,虚着身子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见关渝舟正蹙眉看过来,宽慰地笑了笑,“老毛病了,你不用担心。”她隔了几秒,又紧张地添上一句,“你回去了别和淼淼说,我身体真没什么问题。”   “行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司叔扶着她往楼上走,方姨嘴里还在抗拒:“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没和他说完话呢……”   司叔坚持道:“我和他说,你歇着去。”   “你别吓他,他和淼淼的事你别管!”   “我没管,我和他随便聊点。”   “哎呀,哎呀,我自己走,你身上又是烟味,你最近怎么老抽烟……年龄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好好爱惜身体……”   唠唠叨叨的声音消失在上方,好不容易安顿好方姨,约一刻钟司叔才下了楼。   关渝舟正站在那些奖状前,见他后颔了颔首,“姨睡了?”   “睡了。”司叔知道他抽烟,也不避讳,从口袋里掏出那根方才抽了一半的重新点燃含进嘴里。他递出一根新的出去,等关渝舟接过后,幽幽吐出一口白烟,“当年叔为难过你,现在来和你说声对不起。”   关渝舟拨开打火机,在点点星火中低低笑了,“您那哪叫为难,只是一个父亲的正常反应而已。”   司叔知道他的潜台词,眼尾的沟壑加深了几分,笑意转瞬即逝,“夏老爷子前阵子死了,也算是给淼淼一个交代了。”   “夏洪死有余辜。”   “你方姨她……”   “我知道。”关渝舟没把话说全。   自三年前收到了儿子坠楼自杀的消息,方姨赶到现场后只看见一滩血迹,又得知人在路上便抢救无效身亡的消息,当场崩溃晕厥。   淼淼被夏家人带走后,夏老爷子就大大减少了他与收养户司家的联系。方姨思念成疾,每次淼淼偷偷摸摸回来看她便成了她最担惊受怕又最开心的时刻。   可没想到,再次见到却没了生息,只剩噩耗。   方姨从晕厥中醒来,记忆完全乱了,重回几年前,再也停滞不前,心尖上那个养大的男孩永远留在了大学时期。   司叔没再开口,望着那片写满了相同名字的奖状发起了呆,等烟烧到了手指才回过神来,匆忙将它掐灭在了水杯中,“要去淼淼的房间看看吗?”   关渝舟毫不犹豫,“好。”   两人前后上了楼,停在了一间挂着“学习中勿扰”牌子的门前。   这是淼淼高中时留下的,关渝舟没有陪他走过那些岁月,只在大学被带入家中后见过这些令他心底无比柔软的痕迹。   一切都保留着当年的模样,狭窄柔软的单人床,贴着动漫海报的衣柜,挂着高考倒计时0天的日历本……   时间在这里停驻了。   “这些是淼淼的……东西,你有想带走的就带走吧,留在这里哪天你方姨看见了也不好。”司叔说不出“遗物”这个词,弯腰遮去了表情,将一个大箱子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遗物是从夏家拿出来的,全是不起眼的小玩意,也就只有他和方姨最后还当成宝贝地抢过来。   关渝舟三年前被赶出了国,自然也没见过他留在世界上的物品。   他跪在地板上,打开了箱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幼稚的小玩具,仔细缝上的破布偶,包括洗澡时用的小黄鸭都瘪了气歪在里面。他找到了写着“夏濯”名字的大学期末考成绩单,也找到了很多眼熟的证书,这些东西对方曾当成炫耀的资本拿到他面前显摆,然后嬉皮笑脸地与他讨要奖励,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地讨价还价。   记忆渐渐回笼,他又想起了当初在图书馆里初见时那个眉飞色舞的少年,想起了无数个日夜里这个少年都软着嗓子肌肤相亲与他不厌其烦地说着“喜欢”。   他看着少年一步步成了青年,与他毫无间隙融为一人,却也经历了最终割肉断骨,被单方面宣告再也不见。   司叔见他心情不佳,体贴地合门出去了,留他一人呆在这里。   关渝舟垂着头,周身的低气压像是将窗外的阳光都逼退回去,只留下一层清浅的白留在散尽了气息的床单上。   他轻轻地取出那些玩具,在地板上一一摆放好,直到在箱子底部发现了一个简洁的笔记本。他见过这个笔记本,这是夏濯和他搭讪时携带的工具。   打开封面,果然第一页里正龙飞凤舞地写着自己的名字,这是他亲手留下的字迹。   他还记得当初夏濯和他说的话——我是你的粉丝,给我签个名呗!   关渝舟还是头一回遇到有这样搭讪的,看着那张笑得灿烂的脸,也不知怎么回事,手比脑子动得快了些,等反应过来后已经留下了姓名。结果那小男生艰难地分辨着字样,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叫关渝舟啊,我叫司淼……啊,不对,我现在叫夏濯啦!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被缠上了,随后毫无悬念地坠入爱河。   印象中的那张笑脸带着灼灼温度,一旦回想次次仿佛都能将他烫伤,连带着心脏部位也持续地刺痛起来。   关渝舟重重地呼吸,残留了些烟草气息的指尖撩开纸张,看见了上面写着的一段段文章摘抄和流水账。   篇篇不离“关渝舟”三个字,缱绻的爱意依附着规整的一笔一划,光是透过字里行间都能显露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嫉妒起当年的自己。   但他很快又释然了。   夏濯依旧是他的,当年的自己可拥有不了现在的夏濯。   他翻看着那些文字,觉得有些奇妙。分明横竖都是正常的语句,他却能联想出对方每一笔落下时所带的表情。夏濯的喜怒哀乐,没人比他了解得更透彻。   可流水账写到本子一半位置处便停了,再往后字迹越来越潦草,像是承载着越积越多的惊恐与恼怒。   ……   [我要疯了。]   [他们今天又来了。]   [我在枕头下藏了一把刀。]   ……   接下来的几页只被涂了乱七八糟的线团,文字到此为止。   关渝舟揉了揉眉心,胸腔里的一股浊气无处可散,让他脸色阴郁得可怕。   关于当年夏濯在夏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的也不多,内部人员在夏家倒台后全都散到了各地,打听到的内容五花八门,就像当时报纸所刊登的一样没多少可信程度。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一定要在夏濯进入最终演绎梦境前找到能够提供帮助的人,来应对更多他所无法预测的情况发生。   轻微的脚步声将他心口的郁结敲散了些许,他闻声抬起眼皮,本该在床上安睡的方姨又光着脚过来了,见他在地上跪着,嘴里“哎呦”不断地上来拉他,“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随便乱跪呢?”   她把人拽到床上坐下,还要说些什么,在目光汲到地上摆满的东西后脸色唰地白了,哆哆嗦嗦就捂着头要倒下去。   关渝舟反应迅速地扶了她一把,把本子藏进衣服里后,将她带出了房间。   方姨靠着墙皱着脸,缓了好一会儿,又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清了面前的男人,表情有那么一瞬空白,下一秒脸上笑意再次攀升,“呀,小关,你怎么来了?”   关渝舟面不改色应道:“淼淼托我来看看您。”   方姨听到淼淼的名字,更是喜上眉梢,“他又在学校忙啦?你让他多注意休息,虽说年轻,那也不能不好好吃饭。”   “好,我会转告他,也会照顾好他。”关渝舟看见司叔正站在楼梯下一副担忧模样望过来,淡淡笑着说:“既然看到您一切都好,那我也不多留了,等下次淼淼放了假,带他回来一起看您。”   “才刚来就要走啊?”方姨看了眼屋外的天色,“不留下来吃晚饭啦?”   “不用了,您也照看好身体,淼淼肯定不希望看见您生病。”   “哎,行。”方姨接过司叔递来的鞋子跟上他,“那我送送你。”   关渝舟没拒绝,放缓了步伐等她慢慢从楼梯上一节节走下来。   等出了家门和院落,太阳正好落在了水平线上,夕阳的余晖洒在那棵无花果树上,将那些青色的果子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橘黄。   “您就送到这里吧,晚上天凉。”   方姨摆摆手,似是同意了。可当关渝舟再转身背对过去后,她又抖着嗓子喊了他一声:“……小关。”   “怎么了?”   “我前阵子做了个噩梦……”   方姨表情很难看,也没说噩梦中发生了什么,只是迟疑地向他确认着,“淼淼他没出什么事吧?”   关渝舟稍稍握了拳,顷刻又松开了,“他和我在一起,他很好。”   “是我想太多了,毕竟我太久没瞧见他了。”她又重复起了千篇一律的话:“他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对他。”   “是。”关渝舟这下假笑都笑不出来,依旧轻声回了那个无论多少次都不会改变的答案,“我会的。”   作者有话说:   关渝舟:真羡慕我自己,能拥有夏濯:) 第94章 愿(一)   夏濯渐渐转醒,一睁眼身边不出意外的一片漆黑。   他在摸到光表后冷静下来,依靠着细微的光取出手电筒。   长时间的昏睡让他的身体有些酸涩,一时舒展不开,但以往那种在黑暗里心悸恐惧而产生的反胃感却没再往上涌,他想应该是与苗乌那稳赚不赔的交易开始生效了。   几步开外有一扇透着亮的门,但用力推却无济于事。他趴上去细细听了会儿,门外静悄一片,耳旁唯一的声响还是从他时不时摩擦的牛仔裤上发出的,倒是鼻翼掀动后嗅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食物没及时清理而腐烂发酵了。   既然门推拉都纹丝不动,那就没必要在上面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他转过身,开始找其他可以离开的通道或提示信息。   手电筒的照射范围正好能将这个房间四个边角都顾及到,地板很普通,没有奇奇怪怪的血迹,但也并非一尘不染。这里没有窗户,只剩下头顶有一个不足半米的通风管道,但正对面却摆着一张一人多长的木质书桌。   他目测了一下椅子的高度,站上去勉强能够到通风管边沿,但也就仅此而已,想要走这条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他一个肩就能卡住管口,更别说还要找支点钻进去了。   在这个想法上打上叉后,夏濯走到书桌前拉开了那一排抽屉,最终只找到一个信封。   火漆上没有纹章或特殊图案,他三两下撕开口,将里面的信纸展开。   【亲爱的夏先生,您好:   欢迎您作为遗产争夺人之一来到徐家宅邸,我作为宅邸老家主的私人财产顾问、接下来游戏规则的颁发者,对您在此事上的积极态度表示赞扬与欣赏。   当您拆开这封信并看到此处时,便代表了您决心将此项争夺赛进行到底。   很抱歉未经允许将您带到了“房间”,但作为老家主的一项考验,您需要完成这项预热游戏来证明您有能力参与最终的环节。   徐家研发药物多年,如今家大业大,除了您以外,其余还来了九位与您相同的游戏玩家。但老家主生前规定,最多只有八位能参加下一环节。   因此,为了不被遣送回去,请尽早离开“房间”。   那么我在门外,期待与您的会面。   ——老家主私人财产顾问】   通过信件的寥寥前段,夏濯大概摸清了这次梦境的大致背景。   这回是要在这个徐家宅邸参加什么游戏,然后瓜分一笔奖金。   里面写的遣送回去估计下场就直接凉了,看样子是十进八,有两个参与者会在一开始就被淘汰出局。   他还是头一回一进来就面临生死关头,跃跃欲试地伸了个懒腰,随手把信件揣进兜里,又摸了摸脖子确认白兔项链还在,这才仔细地查找起出口。   时间有限,不必要的勘察只会浪费精力,他很快分析出了三条方向。   第一,寻找那扇门的钥匙。   第二,进一步调查通风管。   第三,另求他路。   前两条已经明晃晃摆在台面上了,大部分人第一反应应当也是这么做。但他却注意到信件中那句被提到的“我在门外”,如果这个顾问就在一开门就能见到的地方,那么眼前的这扇门绝对是假的。   先不论门外一点声响都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也表明了外面大可能是垃圾堆。   可放眼望去,除了门以外还没有能够容纳一人进出的口。夏濯略微思索,沿着墙壁不断敲击,试图找出瓷砖后埋着的暗道,但尝试无果,做了个无用功。   隐藏在通风管旁的扩音器便嗡地鸣响,略显诡异的蛙音传来:“争夺遗产名额还剩七位,请各位玩家抓紧时间。”   怎么就还剩七位了?   夏濯一愣,反应过来在他摸墙的功夫已经有人成功离开房间了。   不论其他,这第一个出去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撇撇嘴,从墙前折回到桌前,又将抽屉仔细翻找一通,仍旧一无所获。   他重新整理起思路,房间里东西总共就这几样,信展开反复看也没看出什么蹊跷,该查的地方也都查过了……他忽然想到还有一处被疏漏了,方才直奔桌上抽屉而去,却忽略了这张桌子本身。   两米宽,足够藏下一个一人大小的出口了。   夏濯伸手试着推了推,桌子重量不容小觑,但并不是完全没法撼动。倒是随着他的动作从桌后响起轻微的风声,也有丝丝气流略过他的指尖,掀动了他垂在额前的头发。   看来就是这里。   笃定后,他一鼓作气将桌子直接侧着掀翻在地。   轰隆的倒地声震在耳畔,不等余音消停,他已经踹开了薄薄的一层墙皮,露出了后面藏着的那个大窟窿。   手电筒往里一照便到了头,这条路还带拐弯的。他看不见转角处存在什么,钻进去后警惕却速度不慢地向前爬行。他祈祷着这里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在这种狭窄又无法直立行走的地方,逃跑将会成为无稽之谈。   曲折的通道像是迷宫,只不过没有迷宫那么多的岔路口,也不需要参与者进行左右选择。就这么爬了近两分钟,四周依旧平静,夏濯心里稍安,专门停下来揉了揉有些疼的膝盖,心说还好他穿的不是破洞牛仔裤,要是膝前剪了两个大窟窿出来,现在估计都能磨掉一层皮。   耳旁风声变大了一些,出口应当就在不远处。   休整完毕正要继续前进,他触在地面的手却摸到了滑腻的水渍。冰凉的温度让他顿时再次拉响脑内警报,低头一瞧,就在他休息这短暂的十来秒功夫里,面前的地面上就布上了一串血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一步步弯着腰扶着墙往前挪步。   他瞬间意识到,如果他刚才没有停下,那么这个东西则会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一同前行。   空气中的血腥味被气流冲淡了不少,不至于让人感到不适。他感觉自己心跳快了不少,吞咽口水后放轻了动作跟上去。   这种跟着鬼走的感觉不算太糟,但吸收了水分渐渐黏在肌肤上的裤子却让他鸡皮疙瘩直往外窜,不禁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只要走得够快,鬼就追不上来!   前方的脚印突然不动了。   夏濯心里一咯噔,心道这不会还在专门等他走到前面去吧?这种谦让的美德他现在实在不想体会。   “硌哒、哒——”   指甲盖大圆形的硬球掉到了地上,又滚了几圈,最终撞上了墙壁。   他仔细看了眼,那像是一颗弹珠,但又没有弹珠那种玻璃的材质,表面光滑却不透亮,被磕掉了一点浅粉外壳,露出里面白色的内瓤。   似有一只手捡起了它,却又在下一刻狠狠地将它重新砸回地面,脆弱的外壳像干裂的土壤表层一般龟裂,七零八落地坠了地。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等一切重归宁静,只剩下那颗被踩扁的珠子留下了痕迹,那些横竖交错的血渍全都消失不见了。   确认它走了后,夏濯挪近捡起珠子捏了捏,手指稍一用力就变了形,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这是一颗糖球。   这时远处又响起相同的蛙声:“争夺遗产名额还剩六位,请各位玩家抓紧时间。”   这种奇怪的声音却带来了一点人气,让阴森的气氛减弱了些许。夏濯将这颗糖塞进仓库,弯着腰左右扶墙一阵小碎步往前赶,没多远却手心一疼,摸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隐隐刺痛的地方并没见血,只在皮肤表面留下了一道划痕。   他皱着眉再次停下,举着手电筒照向墙面,光线所及处一片凌乱的刀痕,隐约刻着什么图案,但毫无章法的线条却让辨识度大打折扣,具体什么内容实在看不清。   “争夺遗产名额还剩五位,请各位玩家抓紧时间。”   在于时间的较量中,他果断地放弃了研究,如果每个人所经的路都相同,那大不了出去后问关渝舟。   适当依靠自己男人,天经地义。   再转过两个弯道,空间变得宽敞多了。路能够容得下一人直立行走,挪开手电筒后他能看见不远处也竖着一扇门的轮廓,奶白色的光晕透过细小的门缝,无疑在这时成了希望的曙光。   他抬腿小跑过去,几米开外倏地响起一声惊叫。   刚才那鬼没吓到他,现在这声惊天地的“啊”却让他不禁浑身一个激灵,唰地扭头望向声源。   从他右侧同样窜出来一个人,手里也拿着手电筒,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在看清他后明显松了口气,轻声自言自语道:“是人啊,我以为又有什么东西出来……”   这人声音清越,衣着讲究,和他差不多高。   夏濯迅速打量他一眼,飞快地在心里做出评价——是个帅哥,但没他帅。   他极端自恋,注定改不了,除了关渝舟,没人能比过他。   哪怕比过了,他也绝不承认。   夏濯收回视线,推开了眼前的门,率先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夏濯:天大地大,关渝舟最大!各种意义上的大~(不是) 第95章 愿(二)   外头的光对比起来太过明亮,夏濯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隐约看见有人朝他走来,伸手虚掩在他的眼皮上,然后带着他往前走去。   淡淡的熟悉香水味让他完全放松下来,对方手心传递来的温度也像一针强效镇定剂。还没看见那张脸,他已经止不住地偷笑起来,伸手胡乱地朝对方身上摸去。   被带到柔软的地方坐下后,不远处有人继续汇报道:“争夺遗产名额还剩三位,请各位玩家抓紧时间。”   这声音听上去没有刚才那种怪异感,八成是借助了变声类的工具。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等捂在脸上的手慢慢松开后,他将面部柔和的关渝舟纳入眸中。   “出来了?”   “你这不都看到我了吗,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该罚。”夏濯佯装生气地鼓了腮,没坚持两秒又笑嘻嘻地凑过脑袋:“有想我吗?”   关渝舟被他所感染,也不禁笑了,“明知故问,你也该罚。”   “你不会是第一个到这里的吧?”   关渝舟没有否认。   “那你有看到通道里墙面上的画吗?”   “你指的是那片刻痕?”   夏濯用力地点了头:“对。”   “嗯,看了。”   “晚点方便的时候告诉我内容,我没看出来。”   两人凑在一起讲着悄悄话,旁边其余三位同样抵达的参与者也各自选了位置坐下。   除了刚才那位同他在门前险些撞上的年轻男人以外,还有一位短发模样干练的女白领、一位披着头发解了围裙却忘记摘套袖的妇女。   这些人似乎挺友好,对上视线后没表露出太多敌意,皆礼貌地同他颔首。但那位戴着面具的财产顾问还在,他们相互间也没什么交流,都干坐等着剩下的人到齐。   或许是在寻找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第六位抵达者与夏濯相差了近二十分钟。   通道门被从内推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萝莉踉跄着冲撞进来,看见光和围坐的众人后跌坐在地上,扶着一旁的壁炉开始嚎啕大哭。   财产顾问无动于衷,还在尽职冷淡地报着剩余两位名额。小萝莉还穿着非常典型的国产校服,从脖子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胸口别着的校牌都没摘下,上面写着一所高中的名字。   像是在宣泄刚才积攒太多的负面情绪,她哭了没多久就停下了,胡乱用袖子一擦脸,一边小声打嗝一边挪去了沙发角落,抱着膝蜷缩成了一团。   刚合上没多久的门这时也被一脚踹开,进来的是个男人,头发乱成鸡窝,面部皮肤粗糙满是晒斑,一身衣服也破破烂烂。他目光在一屋子人身上绕过,没靠近沙发区域,而是在地毯上盘腿坐下了。   截至目前为止,还有三位参与者没抵达这里,而最终名额只剩一个。又几分钟后,一个精瘦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十进八到此宣告一段落。   “恭喜各位,成功在预热游戏中获得了继续前进的资格。”财产顾问手握话筒,操着一口怪声冲他们鞠躬表示欢迎。   不等起身,门板再次被拍得嘭嘭响,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大喊着什么。   他仿若未闻,接着道:“现在获得第一到第八名的玩家都在这个房间里,我希望这三到四天大家相处中不仅要为最终名次而奋斗,也要共度一段美好时光。”   没有参与者有所反应,都一动不动地等着他把废话说完,然后宣布这次梦境的规则和目的。   “大家毕竟体力都有所消耗,因此今天给各位安排的行程并不多,下午先带领各位在宅邸中做一个简单的观光,顺便与各位聊一聊徐家的发展历史,等今晚休息过后精力恢复,明天一早起再进行较量也不迟。”   话筒碰在金属的面具上,清脆尖锐的电流音顿时响彻每一个角落,也顺势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他声音听上去有在笑,但那面具却挡住了他的所有表情,“正好现在临近十二点,早早便替各位准备好了午餐。餐桌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地点,我相信你们都能够在这种场合里获得对手身上想要的信息,那么请跟我来。”   拖鞋男挠了挠脖子,问:“除了我们外还有俩吧,刚才敲门的不是吗?他俩怎么办?”   “这点各位放心,既然他们不能参加接下来的游戏项目,我会替老家主做好接待的相应工作,将他们二位送离这里。如果各位想中途退出分割遗产的游戏,我也会将各位一样送离,不会为难各位,这点还请各位放心。”   夏濯心里“嚯”一声,觉得这顾问原住民的说话方式和当初波伊尔家的管家简直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每个梦境的原住民NPC都是相同的演员,那么他毫不怀疑这两个角色是同一个扮演者。   小萝莉闻言却眼睛一亮:“真的吗?那被送离这里后,是相当于这个月的入梦任务完成了?”   顾问不答反问:“你想要放弃这次的遗产争夺吗?”   “她不想!”匆忙应声的是跟在一旁的套袖妇女,她伸手拉了小萝莉一把,嘘声劝道:“丫头,在这可别乱说话。”   小萝莉吓得一哆嗦,后知后觉到若是应承下来不会是个好结局,慌忙往后退了几步。   夏濯偷偷拉了拉关渝舟的袖子,“这里有咱们一起的人吗?”   关渝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垂,上面空空荡荡,并没有耳钉。   夏濯明白地点了头,抓着他的手却没松,就那么走一路晃了一路,真跟进别墅度假一样惬意。   这座宅邸没什么年代感,很多家具都是新的,像是刚添置没两三年。装潢上没有体现出家主多有钱,墙上就连像样的字画都没挂,倒是挂着同一女孩子的艺术照。   他仔细观察了照片中女孩子的模样,年龄约在十岁上下,年龄小却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各种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是一个巧夺天工的洋娃娃,摆出的造型也都十分自然。   其他人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些照片,其中着装讲究的年轻男人问道:“这女孩子是你们家主的孙女吗?”   顾问回过头,“这是老家主的女儿。”   不知是不是夏濯的错觉,顾问那双眼睛分明埋在黑漆漆的洞中,却好像在看见照片时有了点亮度,就连声音也比刚才官方性的台词柔和许多。   “她很可爱。”男人又细细打量着,后面的话不知是在和谁说的:“光从照片看就很有天赋,如果放在现实里走演艺这条路一定能大火。”   短发女白领抓住了这个关键点,道:“既然有子女,那为什么还要陌生人来分割遗产?都能把女儿的照片这么大规模地装裱挂在客人一眼能瞧见的地方,说明她应该是深受你们老家主喜爱的吧。”   顾问没停下脚步,闷不做声地继续往前走了。   直到把他们领到了餐厅前,他才情绪不高地说:“她已经失踪两周了,而同样作为继承人的儿子选择放弃了这份遗产,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地向整个社会发出邀请,各位不就是从报名赛一路攀爬上来的精英吗?”   女白领张了张嘴,又要再追着问,顾问却力道不小地在后方合上了餐厅门,“你们只需要进行游戏,并不需要知道更多细节。我同样受雇于徐家,各位没必要太为难我。”   他都这么发话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也没人再多嘴。   夏濯将他刚才说过的所有内容在头脑里过了一遍,整理下来的信息少之又少。不过这才刚刚开始,他也不急,托着腮目送顾问朝厨房而去。   这年头打个工的也不容易,不光要主持财政大局,还要下厨招待他们这一批数量不算少的人。   偌大的房子里,也没个帮忙打点的仆人。   饭菜一一被端上桌,算不上丰盛,甚至连色相也不怎么样,几人互相看了眼,谁也没好意思先动筷子。   顾问把最后切好的水果放到一旁,“墙上有钟,两点时我会再过来。”   要是放在现实里,这时就得客套一下说句“留下来一起吃”,但现在毕竟情况不同,众人巴不得把他撵出去,没有丝毫吃人嘴短的自觉。   等唯一一个原住民离开,女白领直接切入了主题,打破了无人说话的僵局,“我先来吧,杨音,职业是法医。”   套袖女脸上带着点亲近人的笑:“我叫何佳,我就是个家庭主妇。没什么别的能耐,但是你们这几天要是饿了想吃点什么,我可以给你们做饭。”   她说完后,几人视线落在了最后一位女性身上。   小萝莉在桌下不自在地攥着袖子,还没适应梦境,声音有些发颤,“我叫葛溶溶,女,今年十六岁,在一所私立高中读书,平时……喜欢读一些历史有关的书籍,空暇时间会听歌……我最喜欢的歌星是、是……”她飞快地瞟了斜对角坐着的男人一眼,“是柯景盛。”   挺完善的入学式自我介绍。   拖鞋男猛地一拍桌,对着葛溶溶目光所及的年轻男人看去,“我说你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原来是个大明星。一说名字我就想起来了,我听过你歌,我工友晚上睡前还总是哼呢。这回我要是能活着出去,还可以和他吹嘘一下与你搭上话了,哈哈!”   柯景盛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嗓子好一些而已,在这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只能尽量不给你们拖后腿。”   听见偶像发话,葛溶溶情绪亢奋了好多,“不是的,你跳舞也很棒的!”   柯景盛冲她一笑,“那你一定是我老粉,我已经快一年没有公开跳过舞了。”   “我初中时候就喜欢你啦,那时候我——”   “怎么还变成粉丝见面会了?”杨音及时拉回话头,“自我介绍就简短一些吧,不知道接下来三天会发生什么,但是我希望至少能和平共处。”   夏濯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说出这番话的,这个叫杨音的法医应该是个有些经验的老手,从进房间后就冷静自持,三言两语便掌控了局面。   “我叫赵斌,是个工人。你们叫我斌子就行了,工友们这样喊,我也听惯了。”拖鞋男看向身旁坐着的那个最后出来的瘦削男生,“小伙子,你呢?”   “万安。”男生犹豫了一下,逃避视线般低了头。   他不愿多说,也没人追问。杨音见关渝舟低垂着眼,便先问起了夏濯,“只剩下你们了,随便说两句吧,就当走个流程。”   夏濯咽下嘴里的一团米,想想还是省略掉一个字,免得虚伪到让人一听就能拆穿,“我叫夏明,大学毕业后至今家里蹲,除了色相一无所有,你们叫我小明就好啦。”他伸手一指关渝舟,“他叫关强,是包养我的金主,我的衣食住行负责人~”   关渝舟默默记下他的新身份。   餐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一群人像是花了点时间去消化他的这段自我介绍。隔了一会儿,葛溶溶躲躲闪闪地看过来,“那你们现在……是那个……包养出真爱了吗?”   夏濯“嗨”了声,继续给自己加戏,“包养哪来的真爱?除了我家里还有好几个排队等着侍候呢。只不过我皮相最好,所以最讨他欢心,基本上出来带的也都是我。”   事到最后还不忘多夸自己一句。   关渝舟听不下去了,在桌底拍了拍他的腿,贴去耳侧低声制止:“差不多了。”   夏濯心里乐得不行,觉得刚才平平无奇的米饭瞬间香了几倍,装乖地坐直了身体,就此打住了。   也不知都能不能记住在座的其余人名字,但这么一圈下来,气氛明显轻松了很多。   碗筷碰撞的声响渐渐传开,虽然没人说话,但却不觉得尴尬。这还是夏濯入梦以来头一回和一群人这么热热闹闹地上桌吃饭,仿佛突然间彼此的距离就拉进了一样。   餐用到后半段,柯景盛先放下筷子起了话头,“还不知道这次又要参与者干什么。”   “这是场个人战。”杨音擦了擦嘴,总结出最重要的点,“既然是以个人单位参与遗产分割游戏,那么依照以往来看,最后每个人会按照排名获得额外积分。”   赵斌浑身都是阳刚之气,一开口就颇有演讲架势:“要我说,这梦境和现实也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现在不也相当于是出门吗?还是和为贵,齐心协力才能共赢,我们厂子墙上贴的标语就是团结一心共创辉煌呢!”   何佳往他那边靠了靠,“你们工厂生产什么啊,有没有内部价什么的?”   两人嘀嘀咕咕聊起了家常,夏濯对他们讨论的内容没有兴趣,放下筷子伸手抓了个橘子回来,没一会儿捏着被剥下的完整的橘子皮开始和关渝舟炫耀:“是不是很厉害?”   关渝舟垂眼看他。   夏濯把包着空气的橘子皮捧在手心里给他展示了一圈,兴高采烈道:“你瞧,还能重新拼回去!”   “厉害。”   夏濯笑嘻嘻地把皮和果肉一同塞去他沾了油的碗里,“孝敬我的金主爸爸。”   关渝舟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奖励。   夏濯盯着他收回去的指尖看了一会儿,眼神飘飘忽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关渝舟又探究地望来,他目光闪烁地挨了上去,“关老师,你在床上时喜欢被叫爸爸还是名字啊?”   关渝舟:“……”   他看夏濯这种避开旁人的模样就知道没什么正经话,听后瞬间一个头瞬间两个大,干脆把这个问题重新抛了回去,“你喜欢喊什么?”   “你没比我大几岁,我叫你哥哥呗,关哥哥。”   关渝舟心底一软,被那一声“哥哥”叫得败下阵来。他望着夏濯那双含笑的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餐厅木门被有条理地敲了几下,顿时让现场略微嘈杂的交流会鸦雀无声,也同时引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已经到了我们约好的时间了。”面具顾问从门后站出,“刚刚在门外听见各位似乎已经有了共同话题,我很高兴你们能够在下一场游戏前达成共识。”   赵斌问:“下一场游戏是什么?”   “今天晚上会告诉你们具体内容。”顾问对此一句话带过,转脸又表示出了歉意,“很抱歉一中午时间让各位在不算舒适的餐厅里度过,现在我将带各位去熟悉一下接下来三天的生活环境,在那之后会留给各位充足的休息时间。”   几人面面相觑,陆续站起来跟出去了。 第96章 愿(三)   每一所房子的格局和以往梦境中都差不多,顾问能介绍给他们的地方也寥寥无几。   但参与者目的不是来观光的,而是从他的话里搜集信息,一点芝麻大的小事都能被放大了反复斟酌,一圈转下来,也把到手的信息整合了七七八八。   徐家老家主也算是白手起家,一直到近四十岁都没什么正经工作,但好在眼光独特,先做了点小生意攒了本金,后碰巧赶上制药行业盛行,便联合起一批人一同投资注册了制药工厂,很快就有了可观收入,私底下也有一些富豪愿意出资供他盖建药物实验室来研发新品,做了仅仅十五年便已是风生水起,成了这条道上的一条巨蛇。   目前徐家独子尚未露面,听顾问介绍这人名叫徐和泽,今年刚刚二十三,大学毕业后没有进入父亲的工厂里参与工作,反而是向一家名不经传的报社投了简历,现在只是一名小小的实习记者。   赵斌纳闷地问:“为啥啊?家里这么有钱所以特地去体会一下社会的残酷?再说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至于连遗产都放弃继承吧。”他转而大笑,“反正要是现在告诉我我爹其实是个煤矿老板,要我别做工了回老家继承他的产业,那我肯定乐疯了。”   何佳已经和他熟络了,闻言调侃道:“我看是你疯了,就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夏濯想到在通道里碰见的那串血印,看大小也就是个小女孩的脚,年龄和照片上的女儿相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徐家女儿已经失踪两周,这失踪也不会光像这顾问口头说的那般简单,既然提到了就肯定会有牵连。包括赵斌刚才问到的为什么徐家儿子会拒绝继承遗产,这些事情中肯定被串着一根看不清摸不着的线。   先前波伊尔家族世代从医,剧情便和医疗有所牵扯。那同理是否可得,这个梦境也和徐家的制药工厂有关联?   他看着走在最前方说着一些无关紧要话的原住民,思考后拽着关渝舟靠近了些,“徐家小姐这么漂亮,也应该有个好名字吧?”   顾问停口回头望他一眼,轻轻点了头,“她叫徐梦之。”   “是老家主给她起的?”   “不是。”   “今年多大了?有十岁吗?”   “早就十岁了。”顾问脱口就答,略微停顿后又不自然地补充道:“应该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夏濯眯了眯眼,品出一些不对劲了。   这原住民对徐家的了解应当挺通透,连徐梦之这名字不是她爸取的都知道,但却要在他们面前遮遮掩掩。   他继续问:“那徐梦之和他哥感情好不好啊?”   “在这个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之间还存在感情一说。”   这句描述很奇怪,至少听上去别扭。   仿佛不想再让他追问下去,顾问先一步扯开了话题:“三楼是家里主人们住的地方,老家主去世后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收拾,所以不方便带你们上去,接下来我给各位房间的钥匙。”   他从怀里掏出裹成一团的锦布,并将其展开。   “这八把钥匙对应的房间分布在一楼和二楼之间,房间里的设施没有区别,但你们的选择和接下来你们要进行的游戏有关联。”   和游戏有关联……夏濯目光从钥匙上扫过,回忆了一下徐家宅邸的构造。   这栋房子比起波伊尔家的要小上一圈,上下楼只能通过中央唯一的旋转扶梯。   此外一楼靠近餐厅的角落里有一扇紧锁的门,刚才他们中有人问起这扇门,顾问也只是回答了一句不知道,但很可能那扇门会通往什么关键地方,也许是地下,还有可能是楼上。   他们没有去过三楼,万一这扇门是与三楼相连,那保不准会有追逐战。   可现在不知道这扇门的存在意义,也不知道这些钥匙分别对照哪个房间,所以猜测的意义并不大。   顾问把锦布摊在了地上,“请根据第一场游戏的排名顺序自行挑选钥匙。”   众人围着钥匙,互看一眼,都从身旁人脸上看到了或多或少的茫然。   夏濯也不知怎么选,目光投向了关渝舟,想说如果有方法他们各拿一把钥匙分别在一楼和二楼就好了,这样无论哪一层出现了意外,他们都能有别的路可选择。   关渝舟轻轻摇了头,这里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和先前挑选身份名片一样全是运气和赌的成分。   见迟迟没人动手,柯景盛朝比他先到房间的三人看了一圈,“谁是第一个到的?”   杨音冲关渝舟努了努嘴,“这位。”   “厉害啊。”柯景盛面朝关渝舟,微微笑着道:“当时听见喇叭里传声出来,我人都傻了。我还拿着那封信在字里行间找有没有能连成一串的线索,结果就已经有人成功出去了。”   为大荧幕而生的明星的确有一副优质的相貌,他笑起来更是光彩四溢,一直在偷偷瞄他的葛溶溶立马深陷迷妹旋涡,小声地接话:“我也是……”   赵斌摸摸肚子,“谁不是呢,我还以为我铁定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杨音也不卖关子,直接挑明了问题:“关强,你看了这么久,有看出什么吗?”   “没。”关渝舟垂着眼,态度有些冷淡。他见夏濯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钥匙,似乎想练就火眼金睛把它们背后藏着的秘密都看透,被那表情取悦得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替我选一把吧。”   “我都已经放弃思考了。”夏濯对此也很随意,“那要不你……您就拿第一个?”   他还记着被包养的人设,尊称立马安排上了。   关渝舟按照他所说的将第一把钥匙拿走了。   杨音紧随他拿起了第二把,“干脆就按顺序拿吧,反正都不知是好是坏。”   众人没什么意见,等锦布上空空如也,顾问又将它收了回去,“钥匙到手后不允许交换,最后需要大家牢记宅邸内的作息时间。”   还在细细旋转手中钥匙研究齿纹的几人忙竖起耳朵。   “三餐供应时间分别为早上七点至九点,中午十二点至两点,晚上六点至八点。从今天开始,每晚九点钟声响后,无论您在哪里,在做什么,都请回到自己房间休息,直到第二天七点。”   夏濯犹豫了一下,“回到各自房间是什么意思?”   顾问毫无温度的声音透过了面具:“字面意思。”   杨音替他解了疑惑,“就是必须回到你手中钥匙对应的房间里。”   夏濯:“……”   他顿时抬起头哭丧着脸看关渝舟,一副没断奶离不开娘的不舍模样。他和关渝舟这才刚在一起,好歹也算是热恋期,本以为趁着今晚十二点前没什么要事还能亲昵一回,结果就这么被迫分房了?   顾问转身离开去准备晚餐,走之前又说道:“下场游戏规则将于今夜十二点公布,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在游戏正式开始前,各位还有七个半小时来熟悉环境,为接下来的行动养精蓄锐。”   望着原住民离开的背影,夏濯凑上前与关渝舟咬耳朵,“关老师,看样子我们只能偷 情了。”   关渝舟被这个用词逗笑了,“你想怎么个偷法?”   夏濯看着他,笑得有些居心不良。就当关渝舟以为他又要说一些放浪的话时,夏濯却又换上了一副乖巧表情,退进了安全距离中,“强哥,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检查房间吧。”   这话乍听一本正经,但从他嘴里说得就像“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睡觉吧”似的。   关渝舟哭笑不得,轻抿着唇应了声“好”。   他这一说,还停在原地的其余人也找到了临时目标,杨音开口招呼着:“也对,大家都去看看房间熟悉一下,特别是你们几个没来过几次的,每一个角落都查清楚。如果觉得害怕,可以三三两两结伴挨个看过去。”   葛溶溶条件反射地高高举起手,在身旁人目光集射过来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激动过头,吐吐舌头抱歉地笑了一下:“杨姐姐,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吗?”   “可以。”杨音点点头,“去试试自己的钥匙对应哪个房间吧,有问题可以在楼道里喊我。”   赵斌和何佳一同唠着家常离开了,杨音也不再停留,葛溶溶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握着钥匙举棋不定,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夏濯跟着关渝舟离开时,听见柯景盛开口问葛溶溶要不要一起,他没听见葛溶溶比蚊子声还小的答复,只回头望了一眼,瞧着两人前后一同往走廊另一端去了。   “嗳,关渝舟。”他把手朝关渝舟手心里塞了塞,“你知道那个明星吗?”   “有些耳熟,应该是听过。”关渝舟自然而然地将他的手扣住,“我不怎么关注娱乐方面的新闻。”   “这样哦。”夏濯寻思了一下,想到什么鬼主意一样又嬉笑开了,“如果我在你面前夸另一个男人的话,你会生气地把我丢到床上一边这样那样一边问我还敢不敢了吗?”   关渝舟垂眼不语,插 入锁孔试了试面前那扇门,却失败了。他并不停留,转身朝下一扇走去,再次尝试后锁“咔”地响了一声,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敞开了一条缝,露出房间的内部格局来。   正对着就是一张并不窄的床。   也算是运气好,才两次就找到了目标房。   他没有正面回答夏濯,只待进入后将门重新关上了。   落锁的声音分外清晰,夏濯听在耳中却没丝毫危机感,反而和他紧握在一起的手松了松,改用指甲撩拨般刮挠他的手心。   “想夸他什么?”关渝舟抵着他的头,将他困在了墙与自己间,声音里似是含了些漫不经心的笑,但那双眼睛却直白地告诉夏濯他并没有说笑的意思。   夏濯依旧乐吟吟地仰着脸,在他嘴上啄了一口,继而含着唇瓣舔了舔。   等衣服里揣进来的那只手摸到腰侧揉搓了几下后,他才松了嘴,屈膝往关渝舟腿根处过了个来回,察觉到变化后轻声调侃了句:“关老师,你不正经……不对,是关哥哥。现在我还没有叫习惯,以后多喊喊就好啦。”   关渝舟忍无可忍,再次堵住了他的嘴,免得这人又说出更多要命的话。   像是要报复夏濯口头上占的便宜,他用指腹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那具身体,一遍遍在对方口腔里沾染注入自己的气息。等夏濯软了腰败下阵来,便拦腰把人往里抱了几步,丢到床上欺身压上。   夏濯得逞一般弯了眼,伸手去扒他衣服,却被关渝舟攥住了手腕拦住了动作。男人抚着他的腰线,又将手往下挪着,直到没入牛仔裤中。   一通动作。   “……脱掉,会弄脏。”夏濯声音逐渐不稳,红着眼尾出声提醒。   关渝舟吻了吻他颤抖的眼皮,似是安抚,“没关系,脏了你就在屋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免得被别人看去了。”   “什么啊,你明明就是想把我关起来,还非要找这个么蹩脚的理由。”   “嗯。”   “那……”夏濯的头脑已经有些迟钝了,“等我从这里出去了,找到你,你再把我关起来。”   关渝舟喉结一动,哑声说好。   他眸中地郁色又开始凝结,望着夏濯泛红的脸,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直到夏濯抓着他胳膊的手愈发收拢用力、眼睫发颤地胡乱哼哼,他才重新低低地笑起来,把手抽出还体贴地替人整理好衣服。   不等青年反应过来,关渝舟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沉稳模样,起身站去床头温声说:“忘了要先检查房间了,乖一点,一会再继续。”   夏濯撑起手臂不敢置信地看他,整个人都傻了。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了,这都能掐着点喊停的?   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身体偏高的热度渐渐冷静下来,望着关渝舟的背影,近乎咬牙切齿地问:“关渝舟,你是不是不行?”   关渝舟扬了扬眉,折回攥住了夏濯的脚踝。   “先是要夸别人,后来又说我不行。”他自上而下俯视着夏濯,面部表情有些看不清,“以为我心疼你,所以舍不得欺负你?”   “我可没这么说。”夏濯顺势踏在他腹部轻轻踩了两下,“金主爸爸给的,哪怕是疼我也得受着。”   “你这张嘴就适合被堵上。”   夏濯抬起另外一条没被束住的腿,脚勾着关渝舟的背,将人往自己身上拉了拉,言语挑逗道:“那就要看关老师想用什么东西堵了。”   关渝舟被他撩得心跳一快,无奈地笑了。   “……你啊。”   这声来得很轻,带着点清晰可闻的宠溺尾音。他看着夏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眼底不由得泛起一片缱绻柔光。   夏濯不依不饶地粘着他:“你刚刚说继续的,我都等你那么长时间了,你再放我鸽子我就真生气了。”   “生气了会怎么样?”   “你到底谈没谈过恋爱啊,哪有你这样问的?这时候你就应该哄哄我,说些好话。”   关渝舟喉咙里发出几声笑音,他低下头,缓缓蹭了蹭夏濯的鼻尖,“只和夏老师谈,夏老师教教我吧。”   作者有话说:   啊,不想写剧情,想写谈恋爱。 第97章 愿(四)   分明隔着一段距离,那笑声却仿佛震得夏濯耳朵都微微发麻起来。   他在心里嘀咕一声大骗子,一边酸溜溜一边又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被取悦到,思来想去后拽了拽男人的衣领,“那先亲一下,亲到位了我说不定就不气了。”   关渝舟手垫去他的后脑勺下,拖着他的脑袋让两人气息相撞在一起。   这一吻比方才更缱绻,似乎周围一圈空气都润得潮湿,他耐心地搅和着那小小一方土壤,一点点埋下更多想要破土而出的种子。   夏濯接纳过他狂风暴雨式的亲吻,那种连带骨骼都隐隐作痛的窒息感令他畏惧又上瘾。   他喜欢被关渝舟极度需要与渴望的感觉,甚至能在被掌控间体会到更多的快意、获取更多的安全感。   现在这般耳鬓厮磨却还是头一遭,两方汇聚交融的唾液仿佛在唇舌摩擦间发酵出了酒精,下肚入肠后在喉咙与口腔里皆留下了点苦涩的味道,慢慢顺着鼻间呼出的氤氲热气麻痹了大脑,让他的理智正在这一吻中抽丝剥茧地被蚕食殆尽,甚至无法控制压制住身体不自主的战栗。   明明一切都在可承受范围内,可偏偏却喘不过气。   夏濯推了推关渝舟的胸口,神志还有一半正游离在外。   关渝舟也适时地松了手,垂眼来看他,眸子里的情绪融成一团,含着点盈盈笑意,却又有让人无法忽视的灼烫念想。   夏濯知道关渝舟偶尔看向他时,都会刻意地收敛目光。或者用眼睫遮挡,或是干脆闭眼缓和。这时对方竟丝毫不躲,直白地用视线告诉他,他对自己到底有多么沉溺和疯狂。   但这些疯狂却宣泄得快,也收敛得快。   关渝舟眼皮一合,再一抬,里面又尽是往日温色。   “还生气吗?”   说出的话都是柔的,像是在哄他。   夏濯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关渝舟也不逗他,抵着他的头轻轻蹭了蹭。   他这次没穿西装了,但身上还带着上回那种淡淡的香水味。   夏濯偏偏就喜欢这种味道,只嗅一点就全身舒适,一时眉眼舒展,乖得一动不动,直到险些在平静的氛围中睡去,又一个激灵猛地清醒,“晚上一个人怎么住?我怕不是要独自睁眼到天亮。”   “先去找找你的房间在哪里。”   “等他们开完我再去,也省了我到时候一个个摸着试嘛。”夏濯对自己的运气没多少信心,觉得如果挨个试恐怕能把两层楼都给试一遍。他又想闭上眼,却忽然记起来一件事,“对了,你和我说说墙上刻的内容,我差点忘了还有这茬。”   关渝舟道:“我看见的是两个人。”   夏濯揪着他的头发,问:“什么人?”   “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线条很生硬,画面也很简洁,应当是小孩子的手笔。”   “是穿着一条裙子的女孩子吗?”   “对。”   “那应该就是徐梦之了……这样的话大人是谁?除了两个人就没别的内容了?”   “正着看的话只是一幅图,但换一个角度从右往左看时,这幅图会变成一串字母,利用的是人类的视觉差。”   “写了什么字母?”   “suger。”   夏濯愣了一下,“糖?”   “嗯。我认为每个人墙上内容并不一样,很可能需要把好几个单词拼凑起来组成一段话,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夏濯将先前捡起收进道具仓的那颗糖取出放在手心里,“我这里有一颗,不知道你看见的单词和这种糖有没有关联。”   关渝舟仔细看了一圈,“如果糖真的是这次梦境的突破点,那就不要随身携带,收回仓库里吧,或者回房间后找个地方把它收起来。这批同进的参与者很独特,或许可以找机会问问他们。”   他刚提到其他人,门把手就被从外转动了几下,有人正尝试着将钥匙插 进锁孔,说笑声还挺清晰,应当是赵斌那个大嗓门。   夏濯想起来自己还光着两条腿,反向一滚钻进了被子里。   关渝舟好笑地把他重新捞回怀里,“躲什么?我又不会开门让别人进来。”   “你忘啦,我们现在在偷情!”   关渝舟:“……”   实在无言以对。   门外人试了一会儿,见钥匙与锁孔不匹配,便和一同行动的人离开了。   等走廊外一时没了动静,夏濯才从他怀里钻出去,穿上裤子又进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表,把最顶端的扣子系上遮住了崭新的吻 痕,这才神清气爽地招呼关渝舟去寻找下一个房间。   两层楼紧闭的房间有十六个,正好是他们总人数的两倍。在他们躲在房间的期间内,已经有不少人成功开了锁并检查完了内部设施,这些门正或虚掩或大敞着,一路走过来从内部布局上看不出任何区别。   “你们还没找到?”杨音一人行动,此时闲来无事,正靠在墙上吃从果盘里顺来的桃,见到他们两迎面走来主动打了声招呼。   “我还没呢。”夏濯跟在关渝舟的后面,腼腆地冲她笑了笑,“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杨音耸耸肩,“没有,估计在今晚十二点前不会出什么事。”   夏濯点点头,“我们先走了。”   杨音随意地挥手,“去楼上看看吧,一楼几乎都翻遍了。上下虽然一共十八间房,规律好像是每隔一个房才能被打开一扇门,也就是咱们中注定没有邻居这一说法,所有人的隔壁都是空房。”   她顿了顿,又说:“留意一下这些空房,梦境这样安排肯定没什么好心,如果你们待会儿遇到其他人了,也麻烦把这话传开,各自都小心点。”   与杨音道了谢,两人上了楼梯。   柯景盛正背对楼梯站在走廊的尽头,撑着窗户哼唱着什么。葛溶溶贴墙而站,注意到了夏濯的接近也没多大反应,全身心沉浸在偶像的嗓音里,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称职听众。   倒是柯景盛听到身后的细碎响动回过头来,尴尬地笑了笑,“抱歉……你们不用在意我。”   夏濯将刚才杨音说的话与他们重复了一遍,钥匙同时打开了中间的门。   柯景盛说了声谢谢,又忙指指与他隔一扇相挨的另一间房,没话找话道:“我住在这里,我们也算是紧挨着一块的,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夏濯淡笑着没有说话。   待合上门,关渝舟皱着眉说:“我想起来了。”   “什么?”   “我之所以听过柯景盛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在一年前上过很多报纸头条,白夫人那段时间闲着没事对八卦有不小的热情,和我提过他的事,大致内容全都在报道他与男性多次一同出入酒店或者住宅区。”   “唔。”夏濯没怎么放在心上,在房间里兜兜转转,“明星有关性取向的事的确挺难办的。”   果然所有的房间格局都一模一样,就连桌子上摆放的方形玻璃杯角度都相同。夏濯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又懒懒散散地窝去了床上,“所以他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从赵斌和葛溶溶的三言两语来看他也是挺有成就一歌手了,不像为了火才进来的吧。”   “不知道。”   三楼现在不能去,剧情也没正式开始,百无聊赖中两人干脆相拥着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直到床头的闹钟时间过了六点,分针堪堪要指到半,他们才从浅眠中相继醒来,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六点时餐厅里摆好了晚餐,两人抵达时其余人也刚到齐没多久,一张桌子正好留下了他们中午时的座位。夏濯盛了一碗粥,顺带又啃了大半个菜包,两个手没有一根手指没沾油。   想着早早回房也没什么事做,八人便聚去了一楼客厅。何佳直接从茶几底下掏出了两副纸牌,一边拆塑料包装一边道:“上午搁这儿说话时我就注意到它们了,没想到还真能玩上。”   赵斌积极地帮她去拆另外一副,“你这样搞得我们真是出来旅游的,一点危机感都没了。”   “现在年轻人不都说什么来着……对,及时行乐。”何佳把鬓旁头发全都撩去了耳后,露出圆润略显丰腴的一张脸来,“还不知过了今晚什么事呢,现在趁时间还早娱乐娱乐。”   万安早早离开了,剩下一群人围成一圈,夏濯也掺和了一脚,斗地主的规则他忘了个七七八八,还是关渝舟时不时在一旁提两句才渐渐摸清了门路。   九点钟声响时,顾问没有出现,但大家明显都将白天他说过的规则铭记于心,心照不宣地放了手中的牌,分开的路上还在可惜着没玩到这把最后。   夏濯站在楼梯台阶上,等其余人散差不多后伸手抱着关渝舟的脑袋,照着脑门啵了一口,“金主爸爸,晚安。”   关渝舟轻笑着按住他的头,却由于高度差摆在那儿,伸头只吻到了他的下巴,“去吧,记得我和你说的几点。”   “知道啦。”夏濯蹦跶着上了二楼,转弯时伸着脖子往下一瞧,关渝舟还在淡笑着目送他。   很快上下两条走廊都陷入了寂静之中,夏濯笑嘻嘻地冲他抛了个飞吻,一溜烟跑没了影。   直到关门声自头顶上方响起,关渝舟才回了一楼的房间门口,也没急着进去。   这栋房子给人的感觉变了,在九点钟声敲响的那一瞬间起,仿佛就步入了另一个世界中。   白天时的一切音律都仿佛蒙着一层一戳即破的薄纱,火炉中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窗外风吹动树叶或是枝丫的呜呜声……这些全都能被捕捉到。   然而现在他站在一个并不远的距离回头望时,整个客厅却压抑得紧,两副洁白的牌还散落在桌上,盘子里的瓜子只剩下壳,火苗变得微弱,一点声响都没再透出。   关渝舟沉吟片刻,微皱的眉渐渐松开。他没再停久,拧动钥匙打开了门,闪身进了房间。   在最后一个参与者的门被合上一瞬间,走廊的灯全部熄灭。   一扇扇门隔开了活人的生气,整栋房子似乎又如往常一般陷入了沉睡。   久违的静谧后,脚步声不知从何处响起。   细小火苗在白色的蜡烛上跳动着,映不出一旁人的脸,甚至都没照清脚下的路。   但举着它的人似乎对这里无比熟悉,与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完全融在了一起。   哒……哒……哒。   直至停在了某一扇门前。   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一条缝,腥臭腐烂的气味没了阻碍,迎面扑来。   随着吱呀一声响,一颗头从上方掉了下来。   蜡烛熄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里……开头是个车来着,但是它在我预存里的时候就被锁了,于是车就没了……   关渝舟不是不行,是他不能够行。   哎。 第98章 愿(五)   夏濯回房后第一件事就去洗了个澡,毕竟他不知道过了今晚还有没有机会再进浴室。   等套了衣服出来一瞧,闹钟上的时间才刚过九点。   房间里没有电视之类打发时间的东西,他也毫不怀疑梦境中的电视打开就只会飘雪花,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站去了窗边。   窗户只有这一扇,并且有安装防护网,但插锁貌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并不能从内部将其推开。这点他和关渝舟白天就做过尝试,现在更不会白花时间捣鼓,等头发擦到半干后又重新回了床上打起了哈欠。   只有睡觉能打发掉三小时了,何况当游戏正式开始后,休息时间可能会变得稀缺。定好闹铃又检查完手电筒的电量后,夏濯脸朝上闭了眼。   自习惯了关渝舟在身旁哄他入睡,一个人的夜晚就显得格外漫长。   他没躺多久便重新睁开眼,闹钟上的数字也不过往前走了个位数。他发呆片刻,又从床上爬起来,把床单掀了卷成一团抱进怀里,蜷缩着靠墙进入梦乡。   夏濯已经好久没有做过梦了,自从察觉到喜欢上关渝舟并且不再是一个人后,他的睡眠质量就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所以当脑海里再次闪现出支零破碎的片段时,哪怕没有清醒,他的身体也下意识防备起来,抓着床单的手指骨微微突出。   他听见了一声猫叫,那黑色柔软的动物蹭过他的裤腿,引领他的视线往黑压压的人群而去。   透过空隙,他只能看见红色的血液正随着毛毛细雨往四面八方渗,将那趴在地上的人穿着的白色衬衫都染脏了。   他尝试着迈动腿脚,可身体却不听他的指挥,宛如触动了深处藏着的恐惧,惊慌地垂下眼帘。   视线一片漆黑,他以为梦到这便结束了。   他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只想着快点醒来,可事不如愿,再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穿着黑衣的人消失了,雨也停了。   地上没了生息的人还维持着相同的姿势,身下的血已经凝成一朵刺眼的花。黑猫甩了甩身上的水,用顶着两个尖耳朵的脑袋拱了拱那个人,将他朝着地面的脸翻了个面。   夏濯屏住了呼吸,直直看过去——   [滴滴滴滴滴——]   闹铃响了。   23:55。   夏濯粗喘着从床上撑起身,慌张地朝身旁看去,“关……”   他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来了。   真是睡迷糊了,身旁哪里有人,就连原本抱在怀里的床单也不知什么时候垫到身下去了。   盖在身上的被子仿佛增了几斤重量,压得他满头都是汗。从梦中带出来的惊惧还没消退,周围安静得全是他心脏快速跳动的砰砰声。夏濯胡乱地抓着床单擦了把脸,连续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再一抬头,闹钟上的时间已经显示在了23:59。   不出半分钟,房间的顶灯毫无征兆地灭了。   所有橱柜桌椅瞬间隐匿于令人窒息的黑夜之中。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充足   3.【任意参与者触发后公布】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夏濯打开手电,几乎是同时,门被敲了三声。   笃、笃、笃。   他没发出声音,只抬手稍稍挡了些光。   好在门外的人也没有想得到他回应的意思,这三声像是在与他打简短的招呼。在渗出去的微光里,又一个信封顺着门下的缝被塞进房间,稳稳当当停在了床尾处。   离去的脚步声迟迟没有响起,夏濯轻手轻脚地挪下床,踩着地毯猫着腰贴去了门后。他踮起脚朝猫眼看去,可走廊上也黑压压的,只剩下一点小火苗在正前方闪烁着。   夏濯觉得那可能是一根在燃烧的蜡烛,可不等细想,那烛光便被一阵不知从哪窜来的风给吹灭了,连烟都没留下痕迹。   他贴着门细细听着动静,确认屋外没什么异响才重新折回床上,盘起腿固定住手电筒,将那封信展了开来。   比起第一封,手里的纸分量明显要多一些,A4大的页面上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最顶端的中间用标红的加粗字体写着“游戏规则”四个字。   【亲爱的夏先生,您好:   “斗兽棋”是徐家老家主平时闲来无事最爱进行的一项游戏。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您将被赋予八兽之一的隐藏身份参与进这场“斗兽战”中。   您的身份与您挑选的房间已绑定,请自行摸索您的隐藏身份。   接下来,请您走至写字桌前,并打开左上角第一个抽屉。   ……】   夏濯按照指示拉开了那个抽屉,正中央正摆着一个巴掌大的方形铁盒。   除此之外一旁还摆着一堆硬币,和普通硬币不同的是,这些硬币表面的图案变成了几种动物头像。   他把铁盒摆上桌面,发现在侧边有一个投硬币的条形孔,晃动时里面没有声响,还是空的。   白天时他分明检查过这张桌子,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不曾见过这样道具。   但他没纠结太久,继续顺着信件读到的地方往下看。   内容实在太多,就像刚接触到光表时一样全是令人头大的文字,他挑重点的仔细品读,最后总结出来三条规则。   第一,硬币每天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三点间可以投且必须投一枚进铁盒中,上面的动物头像就代表着他们八个人中的一位,只不过现在谁也不知道对应的人是谁。   第二,和传统斗兽棋略有不同的是,八兽中每一个动物只能“捕猎”紧挨着的战力下位动物,被“捕猎”和进行“捕猎”会增血或者扣血,血量初始值为100,降到负值则淘汰出局。   第三,晚上八点到九点的时段内,可以挑选一人私下进行一个问题的审问,此时被审问人不能说谎。   那也就是平常可以说谎咯?   夏濯将这几点默念一遍,却又有些心不在焉。   【……   那么游戏已经正式开始,请您关注时间,并在三点前做出第一轮的投币决定。   最后,祝您能在这次游戏中存活到最后,并取得良好的成绩。   ——老家主私人财产顾问。】   他将信纸重新折叠塞回信封又收进仓库,拨弄起那些在电筒光照下闪烁着银光的硬币。   这一天下来参与者相处的都还不错,盲选又给他增添了不少难度。要是好巧不巧他的下位是关渝舟,那岂不是打架打到自家去了?   他想了好半天,耐心都被耗尽了,终是烦躁地把猫硬币塞进了铁盒子中。   无关喜恶,只因他做的那个梦里出现了黑猫。   随着当啷一声响,投放硬币用的条形孔消失了。   投币成功,他将所有东西安放好,又检查了一遍门的反锁情况,顺势重新看了眼猫眼。   ……奇怪。   那根蜡烛又被点燃了。   夏濯盯着火团看了几秒,忽然脚面拂过一阵凉气。房间外的温度有些低,透过门缝吹得他冷不丁一个哆嗦,再一抬头,猫眼外的火光再次消失了。   他抿了抿唇,直觉有些不太对劲,但他想起了关渝舟下午和他说过的那句话——今夜只管睡过去,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翻译过来,意思就是无知即是幸福,哪怕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人一旦找不到事情做就会感到焦虑,离天亮还有四个多小时。   夏濯现在却没什么睡意,他默默缩回床头,把自己裹成了粽子。他想,要是真出去被关渝舟关起来,那也得给他准备好电视电脑游戏机等消遣工具,不然没这些好处他可不干。   一阵睡一阵醒等好不容易挨到了近六点,他整个屁 股都是麻的,一动就牵扯肌肉阵阵酸胀,眼睛也发涩得得难受。   窗户外的天刚蒙蒙亮,近处的景还看不清。夏濯爬下床走去水池前,打着手电浑浑噩噩地用冷水激了把脸,将瞌睡赶跑了一半。   镜子里的人并没有太过于憔悴,缺觉产生的变化并没在表面体现出来。他低头抓着牙刷往上挤牙膏,再抬起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镜子里,他的身后多出了一个人!   他轻咽一口唾沫,将牙刷塞进嘴里,盯着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和平日一样洗漱,利用余光观察起这位不速之客。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胸口正插着一把刀,血将印着熊猫的浅绿睡裙浸成了大红色,那张脸更显得苍白如纸,几乎要与墙上的瓷砖同色。   是徐梦之,只不过模样和照片中的有挺大出入,瘦得差点没了人样,害得他险些没能认出来。   而那把刀正中心脏位置,应当是一刀毙了命。   夏濯吐出泡沫漱了漱口,一边擦嘴一边转身离开卫生间,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古有楚人一叶障目,今就有他夏濯关门挡鬼。   反正不在他视线范围内了,四舍五入就是不存在。   夏濯坐去床沿,左右就这么点空间,他可没地方躲。   就在这时,他的手腕被一把攥住了。就像有人骤然拉了他一把,本就跳动有些快的心脏突然间从高处坠落,身体也产生了莫名的失重感。   自己分明是坐在床上的,可觉得下一秒就会面朝下地摔倒。他挣扎间余光一扫,紧挨着的床单轻微地凹了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站在这里。   束缚感消失了,但手腕上冰凉湿漉的触感还清晰地残留着。   他不敢在原地逗留,挪去了房门口贴门而站,便于将整个房间格局收入眼底。他感到有些奇怪,这才是第一日早上,徐梦之现在对他的敌意已经很明显了。   他微微皱眉,也许他该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细节被遗漏了。   已经过去有些时候,可玻璃外那微弱的晨光却丝毫没有变亮趋势,仿佛时间在此刻停驻。   乍然的安静总是让人有些不安,夏濯小心吸了吸鼻子,一股怪味顺着空气涌入鼻腔。这种味道难以言喻,不如他以往闻过那些尸体的腐败气味那般刺鼻,仿佛溃烂的器官表面蒙了一层塑料袋,没有浓郁到令他反胃作呕的地步。   一股寒意从脚往上慢慢渗透了他的身体,鞋底似乎凝出了冰紧紧地黏在了地上。   他他又像上回一样发不出声音了,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听见卫生间那边的门咯吱咯吱响了两声,甚至能从那细微的声响中脑补出它打开的弧度。   ……嘭。   门撞在墙上,声音不大,却震得玻璃都颤了颤。   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条裙摆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血滴滴嗒嗒从上往下流,坠在地板上,又迸在他的鞋边。   距离一拉近,除了那种怪味,他还嗅到了一股焦味。   一股浓烈的、像是肉被放在火架子上不停旋转才会发出的焦味。   空气中的氧气少了大半,夏濯呼吸变得困难许多,浑身冒汗。   他忽然想起来关渝舟的话。   ——如果糖真的是这次梦境的突破点,那就不要随身携带,收回仓库里吧,或者回房间后找个地方把它收起来。   他愣了一瞬,心里咯噔一声。   当时被房门前开锁的赵斌打断了,他没有把糖收回仓库。   洗完澡后,更是忘了这回事,将衣服重新穿回了身上。   那颗糖还在他的口袋里! 第99章 愿(六)   夏濯努力动着手指,想伸进口袋将那颗糖丢掉。   可身体上的行动变得无比艰难,手像重度水肿一般,从手腕到指尖尽是胀麻过电的刺痛感。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层层盖在了他的脸上,堵住了他的口鼻。   窒息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却已经将他搞得虚脱,全身都软绵绵地靠在门上,无法再进行新陈代谢。他终于攒着力挥动手臂,拳头嘭地砸在门板上,原本攥住的手电筒也不稳地跌落,塑料的外壳没有开裂,但却咕噜噜滚了几圈,直到挨上墙才停下。   光被墙所隔断,黑暗将小腿以上都包在其中,他原本就较高的心率瞬间加快到了极致。   他还是很怕黑,他的身体不能有任何一处不被光所覆盖。   他觉得他就像被放在停尸房的尸体,魂不着体,又没地方能逃,马上就要破散。想吐,可胃已经做不出相对的回应,吐都吐不出来。   恍惚之际,锁骨间蓦地一烫。扭曲刺耳的音乐不知从哪里响起,飘飘扬扬地盘旋在房间上空。   夏濯一时无法注意这音调带来的熟悉感,待氧气潮水一般涌入呼吸道时,他眼前一花,差点脚一软头朝前撞在墙上。等捡起手电找回了一些理智后,他才急促地喘着气,扶着墙慢慢坐下,回忆起这音乐正是上个梦境中的《致亲爱的》。   他隔着衣服攥住了兔子项链,房间内似乎亮敞了些,没有方才那般暗沉了。青灰色透过玻璃照在床单上,尾处两个小孩子的脚印还清晰地留在那里,但那股难闻的味道却渐渐散了。   身体还没有全恢复,夏濯虚虚抹了把脸上的汗,一摸口袋,那颗糖竟全碎成了黑粉,抓都抓不起来。他掸了掸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背后紧贴的门又被敲了三声。   一个信封从门缝下被塞入,这回有了他的阻挡,没能滑到床边,正巧落在了他的手旁。他没有打开,倒是先伸手进衣领里,将项链扯了出来。   白兔子少了一只眼睛,金色的那只没了,只剩下一个小小凹陷的窟窿。他低头在地上扫了一圈,没有看见原本镶嵌在上面的那颗钻,倒是原本汇成一小滩的血迹顺着床尾朝窗户那边延伸了。   夏濯软着腿爬起来,顺手捡起了信封。   床头上的闹钟显示6:07,这封信被塞进来时应当是六点整。   他沿着血迹走到窗边,原本卡死的栓锁竟被拨去了相反的方向,抬手轻轻一拽便打开了。   空气灌入房间,将最后一丝腐败的气味替换干净,清晨的露水汇聚在窗沿上,一切都被水汽洗了一通。他勾着头左右看了眼,两端都有些空荡,只有一根垂直的排水管和一些绿色的爬墙虎。   第一缕晨光突破了水平线照在玻璃上,直到这时,手脚的麻痹感也消失殆尽了。   他趴在窗户上眯着眼吹了会儿风,等思绪清明、感觉到冷后才缩回脖子,背过身打开了手中的信封。   如出一辙的纸,内容却只有一小段简短的话。   【您于第一日00:00——03:00间投票成功,现已录入游戏系统。   您的投票结果为:捕猎成功。   昨晚有1人投了您,您的目前血量为:115。   恭喜您,目前血量值排名第二,请继续保持。】   夏濯皱了皱眉,将先前那张游戏规则重新拿出来对照了一遍。   捕猎成功应当是他所投的猫正巧是他的下位,那么他的身份就是狗。   规则上写捕猎成功的一方会增加血量,而被捕猎的一方会被扣除血量。若说为了一直增多血量而在接下来两日一直投猫的话,对方很可能会出局。   这游戏有点意思,所以如果想要回血,只能靠投给下位的参与者来进行。   也就是害人越深,命就越长。   夏濯放下信纸,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表情有些严肃。片刻后,他望了眼闹钟上的时间,揉了揉胳膊上酸涩的肌肉,想了片刻后打消了去浴室再冲个澡的念头。   七点了。   他踏上走廊,尽头处的房间门也开了。   柯景盛揉着额头,也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朝外走,看见他时下意识笑了笑,声音没有该有的沙哑,应当是醒了有些时候了。   “早上好,你还好吗?”   “还不错。”夏濯嘴里说着反话,“挺充实的一晚。”   见到参与者后柯景盛找到了些归属感,他原本还绷着的肩放松下来,朝夏濯走近了些,“你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夏濯想了想,冲他点了下头,却没有开口自报家门的意思。   柯景盛那副淡淡笑着的模样也仿佛蒙了一层看不透的雾,似乎只是随便找话题来打招呼的,见此也没有再往下追问了,“我在参加一个音乐人的比赛,你回去后能不能投我一票?”   夏濯心觉好笑,你一个大明星,你的粉丝是摆设吗,何苦来拉票让我给你加个1。   他扯扯嘴角,“行啊。”   顾问在二楼的楼梯口处站定,冷声道:“早餐准备好了,各位可以下去用餐了。”   二楼的其余两个房间也陆续开了门,住在这楼的除了柯景盛,还有赵斌与万安。万安不太合群,看了他们一眼后便顺着楼梯跑开了,赵斌正顶着一头鸡窝,一副没睡够的模样撑着门打哈欠。   “走走,我早就饿了,你们去晚了就都被我吃了啊。”他朝两人招招手,大摇大摆地往下走。   柯景盛拍了拍夏濯的肩,“一起吗?”   夏濯向后避开了半步,表情又乖又怯,“我要等关强一起。”   柯景盛卡了一下壳,收回的手重新插回了兜里,“那我先去了,不知道葛溶溶怎么样。”   夏濯懒得再应。   柯景盛在楼梯口与关渝舟打了个照面,他还是一副与谁都亲近的模样,冲关渝舟颔首打了个招呼。   关渝舟淡淡地瞥他一眼,走去了夏濯身旁,“他和你说了什么?”   “好哇,你都不问我昨晚过得好不好,我生气了!”   夏濯见了他,哪还有刚才担惊受怕的模样?他现在是恨不得上梁揭瓦,眉飞色舞地伸手要抱。   他没提半句柯景盛,而是诉起了昨晚吃的苦,仿佛刚才那种淡定的模样全是装的,现在的瑟瑟发抖才是真实的。   关渝舟被他狂轰乱炸了好一会儿,耳根都有些麻木。可听他描述那些心惊胆战的情节,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直到夏濯说累了停下来喘口气,才拧着眉揉了揉他的头,“是我的错,应该直接把糖处理掉,有受伤吗?”   “那倒没有。”夏濯摇摇头,再次把项链掏出来给他瞧。   关渝舟观摩两眼,指腹贴着他脖子上昨日留下的那抹红 痕反复摩挲,直到那片白皙的皮肤被搓得一片都发了红,才替他重新整理了衣领,“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你可能是与秋应华刷到了最高的好感值,这个就戴在身上吧。”   夏濯想上个梦境他也没做什么,怎么就最高好感了?   “我要去你房间洗澡Y、X、Z、L。。”   “好。”关渝舟提醒道:“钥匙呢?把门锁上再走。”   两人去了一楼,夏濯磨磨蹭蹭地冲了个澡,时间已经临近八点。餐厅里其他人早就到齐了,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餐点,都有剩余。一群人正在那边小声讨论着什么,看见餐厅门被推开后下意识地闭了嘴,见来人同是参与者后这才松了口气,但一个两个脸上的表情却没多少放松。   “是你们啊,怎么现在才来?”何佳坐在赵斌旁边,“你们再晚来几步,赵斌他一个人都能把一桌给吃了。”   “你别这么夸张,这整桌东西堆起来都有我一个人体积大,全吃下去我不得撑死。”赵斌托着碗站在锅前,听了这话立马出言反驳。   “呸呸呸,不说这个字。”   “哈哈哈。”赵斌对此却没什么讲究的,他陆续将两个空碗放在夏濯和关渝舟的固定座位上,招呼着两人赶紧用餐,“粥还热乎,刚刚特地接了电源打在保温上了,你们自己盛啊,我就不和你们客气了。”   夏濯坐下,环顾了一圈,“是有谁没来吗?”   “那个男孩吃完就走了,叫什么……万安的。”赵斌明显没放在心上,随意地说:“不知道干嘛去了,可能回房了吧。”   “也有可能是上了三楼。”杨音插话道:“一大早我就说过今天找机会上去看看,他应该是自己先去了。”   “啊?”赵斌闻言,匆忙咽下嘴里的饭,“那我们也赶紧上去瞅瞅?”   杨音从位置上站起来,又去添了一杯咖啡提神,“不用急,等他们吃完再说吧。我们团结着点,所有人都能从这离开。”   众人齐齐点头附和,她说完后餐桌上便无人再开口,搞得夏濯握着勺子的动作都放轻了不少。好在赵斌是个粗性子,一碗粥吃得呼呼响,完事还打了个饱嗝,惹得一旁何佳没绷住哈哈大笑。   气氛再次活跃起来,杨音问起两人:“对了,你们昨晚没遇到什么怪事吧?”   夏濯反问:“出什么事了吗?”   “嗯,葛溶溶遇到了一些麻烦,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在讨论这个。”   夏濯朝葛溶溶看去一眼,才注意到这小姑娘脸色很差,在最精力充沛的年纪却一脸憔悴,再没有昨日那般红着脸偷偷瞄柯景盛的模样,应当是遇到了什么超出预期的可怕事情,到现在还没能缓过神。   夏濯也没什么胃口,轻轻放下了勺子,问她:“你都遇到什么了?”   葛溶溶浑浑噩噩地与他对视,“我……我昨晚……”   “还是我替她说吧。”柯景盛适时出了面,“葛溶溶说她的右侧房间里有东西,大概是从三点半开始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怪声?”   “嗯,是锐物刮墙的声音,是吗?”柯景盛看向葛溶溶,见她忙不迭地点了头,继续道:“住得离葛溶溶最近的应该是楼上的万安,那面墙也同样连接着万安的房间。但我们去检查了那间空房,门紧锁着没有什么能打开的方法,来餐厅问万安的时候,他也只说没听见,吃完饭就先离开了。”   听他这话说的,好像是觉得万安有问题。夏濯想了想,又问了细节:“声音大概几点停了?”   这回开口的是葛溶溶,她颤声说:“快到六点停的,因为我一直在关注时间等着跑出去……那个声音很奇怪,我觉得墙差点就被刮开了,像是紧贴着我头顶的位置……我好怕,总觉得再过几分钟就有什么东西会钻进我的房间里。”   持续响了近三个小时,的确是精神上的污染了。   关渝舟抬了抬眼皮,“三点正是投币结束时间,而六点则是通知结果的时间。”   他没有说明白,但大家心里都有数。   “你们有去她房间查看过墙吗?”   “有,我刚要和你们说这个。”杨音道:“这是问题最关键的地方,我们对比了其他墙面的敲击声响,她所指的那块地方厚度明显被削减了很多,如果再有一次,那么很可能明天凌晨就会被挖通。”   葛溶溶捂住脸开始哭,离她近的几人忙去安慰。   夏濯歪歪头,“这也好办,只要今晚不投她不就行了?”   葛溶溶哽咽着说:“可是我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挑一个昨晚被投最少的就能避开她了。”   一时没人说话,但明显是把他的提议听进去了,一个两个陷入了思考。   葛溶溶之所以会受到威胁,八成是因为这场游戏中她目前的血量垫底了。所以只要在第二轮投票中做出能帮她回血的选择,或是将另一个人的血量拉得比她还低,她就会脱离这份危险。   但无论如何,他们之中总有一个会是垫底。   所以明天到底是另一个人替她受难,还是葛溶溶死亡……   就要看这些人到现在表露出来的善意是真是假了。   作者有话说:   贴个斗兽棋里动物从强到弱的顺序:象,狮,虎,豹,狼,狗,猫,鼠 第100章 愿(七)   九点整,顾问进入了餐厅,请众人离开。   他还留在徐家的作用除了主持游戏以外就是替他们准备三餐,七人决定分为两批,一批留在客厅里随时注意顾问的动向,另一批借此机会趁其不备上三楼。   杨音道:“关强和我是要上去的,留下来的至少要三人。”   夏濯立马抱着关渝舟的手臂不撒手,娇声娇气地说:“我要和强哥一起去。”   赵斌朝前一步,自告奋勇道:“那再捎一个我,需要搬运的体力活都交给我办就成。”   “好。”杨音点了头,刚要转身,却听柯景盛有些急促地说了句等一下。   正要往楼上去的四人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发声的大明星。杨音有些不解,“怎么了?”   柯景盛微微侧身,露出身后被他遮住的两个女性,“赵斌身体更壮一些,还是留下来保护她们吧。体力活什么的我也可以做,可以帮上忙的。”   赵斌犹豫不决,看了眼互相搀扶的葛溶溶与何佳,这才拿定了主意,爽快道:“行,那我留下。你们快上去吧,别关门,如果那原住民出来了我会弄出动静提醒你们的。”   杨音没说什么,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夏濯觉得杨音在工作上肯定也有领导风范,虽然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但那表情和动作却能让人顿时有种肩扛重担的感觉,责任感一路往上递增。   典型的社会型女强人。   两批人在楼梯前分开,赵斌带着两位女性坐去沙发继续昨晚没有进行完的牌局,剩下四人前前后后朝着楼上走去,一口气上了三楼。   昨日顾问带他们参观时省略了这层,因此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未知的。不过和二楼一楼不同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的墙上挂着的不再是徐梦之的艺术照,而是一些装裱精良的山水画。   夏濯不禁扯了扯关渝舟的衣摆,“为什么三楼不放他女儿照片了?是所有能摆的都放楼下了吗?”   他盯着靠墙而放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玉白菜雕刻品,再环顾一圈,又发现了更奇怪的地方,“三楼的装潢明显要高大上很多,楼下那两层看着根本察觉不到这徐家是有钱的。这么一对比,好像是特意给下面两层楼留了白。”   关渝舟点了点头。   夏濯继续猜着:“不过有钱人家事儿多,尤其是做生意的就讲究风水……唔,可能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可能是这样。”   “可他们家这么一设计却完全反着来了,把简洁的摆在客人面前,自己却住在华贵的氛围里,怎么看也是逆风水的吧。”   “一楼和二楼是给外人看的,三楼是给自己看的。”关渝舟说:“徐梦之和老家主的父女关系应当没有我们认为的那么好。”   夏濯若有所思,“是不是要找出杀了徐梦之的人到底是谁?”   “现在没必要想这么多。”关渝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们还在等着,先过去吧。”   杨音试了哪扇门能被推开,一路下去却都上了锁。   柯景盛有些迟疑,“会不会有钥匙被藏在了楼下,需要找到才能上来开门?”   杨音有些失望,她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但当走到稍靠里的第四个房间时,门却没有被关上,而是虚掩的。   她回头与其他人对视一眼,抬手在门板上轻轻敲了敲,等迟迟没有异动才推开了门。   所有脑补中的画面都没有出现,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正常的卧室。确认里面没人后,四人将门留了一条缝,一同走了进去。   卧室里的窗帘没有拉上,光线充足并且均匀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头顶有轻微的嗡嗡细响,通风设施正在运转,开关就在随手可触的墙壁上,紧挨着顶灯的按钮并作一排。   红木床下铺着暗金色的地毯,液晶电视悬在墙上,衣帽间全是高档的西装和佩饰。   柯景盛从其中拿出一枚宝石袖扣,很快就下了定论,“这不是顾问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很昂贵。柜子里的西装也不适合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应该是老家主住的卧室吧。”   一想到老家主已经死了,这些全都是他的遗产,柯景盛又默默把袖扣放回了原位。   怕头顶嗡嗡的声音盖过了待会儿赵斌传递来的信号声,杨音去门口把通风设备给关掉了,四人在这间卧室里开始了地毯式的搜查。   夏濯注意到床头柜上摆放的相框里干干净净,但后面的螺丝松了,里面原有的相片应该是被人给取了出去。   抽屉的第一个格子里放着一些常用药,消炎的,治胃病的,还有一些维生素片;第二个格子里只有一个充电器,模样奇怪,他没见过。   最下方的第三个格子里有一支钢笔,但抽屉拉到一半就被卡住了。他伸手往里摸索一番,将藏在最里面巴掌大的记事本连带着灰尘给一同掏了出来。   记事本的封面材质是透明的塑料,上面横七竖八的划痕证明它已经有些年头了。   里面记了很多日常开销,一开始有很多涂改的痕迹,看得出算账时总出错没什么经验,但越往后越精细,夏濯甚至能通过这些笔记脑补出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坐在床头为每日生活而愁眉苦脸一笔一笔计算开销的场景。   一个小小的本子他看了很久,翻到靠后时总算出现了和账簿不一样的内容。   那是一串电话号码,后面写着“研发科邹教授”。   他到前一张查看了日期,挪着步子去找关渝舟,“这里现在是几几年?”   关渝舟想到了餐厅墙上挂着的日历,“2030年。”   “奥。”夏濯朝本子上指了指,“他2008年联系了这个叫邹教授的,应该是在那往后就参与投资了制药工厂。除此之外我发现从2004年起他的账单上就多了一比额外开销,并且在往后几年呈倍数增长,但没有明细,也不知那些钱到底用来干嘛了。”   “那些额外开销大概多少钱?”杨音听到他们的谈话靠了过来,手上正拿着一沓不薄不厚的纸。   “一开始每个月才二百出头,最后2008年一月可以达到三千。”   杨音将那沓递了过去,“这是电视柜里找到的,你们先看看。”   关渝舟接过,夏濯伸长脖子一瞧,全是银行的流水单,并且所有打款方的名称格式都是“xx童装”。   这y\u-|x~I些流水单的日期从2004年年底开始,每月一印,入账数额同样呈直线递增。从最初一个月的收入五百元,到2029年多笔进账月总额达到近六十万。   这简直是火箭般的上升速度,令人惊叹的同时又不禁想深究究竟干了什么能这么赚钱。   夏濯摸着下巴,“难道这个徐家老家主不仅做药品行业,还在服装行业有所成就?”   “虽然2008年往后的开支他没有再记了,但我们不妨做一个假设。”关渝舟晃了晃纸,同时垂眼问他:“一个需要精打细算着过日子的人突然有一日停止了记账,你认为原因可能是什么?”   夏濯反应很快,“因为从2008年开始,他不必再愁钱,有足够的收入来应对生活了。”   “对。”   杨音问:“但为什么会给这两样东西?”   夏濯摇头,笑嘻嘻地道:“谁知道呢,反正先收着就是了,线索这东西就好比雪花,堆积多了才能团成雪球嘛。”   杨音笑了笑,将流水单接回手中,扭头继续去找其余蛛丝马迹了。   “看来2004年是个关键时间啊……嘶,徐和泽今年23岁,2004年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或者2004年是徐家老家主遇到了他妈?所以多出的这一笔钱也是花在了女人身上。”   关渝舟扶了他一把,“累了吗?先休息一会吧。”   “没,只是刚刚蹲的时间有点久,腿麻。”夏濯摇摇头,打了个哈欠。哈欠才打了一半,他又感到奇怪地皱皱鼻子,贴着关渝舟来回嗅了嗅,“好像从哪里冒出来一股怪味。”   杨音折去了衣帽间,倒是原本在里面的柯景盛走了过来,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果真有吗?我还以为我的鼻子出了什么问题。”   夏濯没有说话,更认真地辨别着。   这种气味很独特,和他昨晚在房间嗅到徐梦之身上的腐烂味又有所差别,窗外的风一吹便将它给带走了。   他想起来刚进这个卧室时是没有这种气味的,而杨音关掉了通风设施,恐怕这通风设施的用途就在这里。   既然如此,就得等气味更浓一些才能找到源头。他扭过脸看向窗户,正要抬腿往那边走,柯景盛却擦着他的肩而过,先一步抵达了窗前。   卧室的窗户不是推拉型,而是平开型,现在两边都朝外大敞着。看着柯景盛探出上身去够窗把手,夏濯注意到把手被拉动的同时似乎闪过一道向上延伸的光,他直觉那道光有异,阻止道:“等一下!”   但已经有些迟了,悬在上空的花盆被鱼线牵扯动,直直地往下砸来,紧擦着柯景盛的脸颊而过,只留下一道残影。   重物坠落的声响无疑是一声惊雷,杨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从衣帽间里快步走出,看了眼在窗边半捂着耳朵惊魂未定的大明星,隐隐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们还没有决策的同一时刻,楼下赵斌的咳嗽声也很急促,对发生的一切同样猝不及防。   脚步直直地朝着楼上而来,听上去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快得多,是正常走路的两至三倍。这异响显然惊动了在一楼的原住民,卧室根本没什么能躲的地方,唯一能藏得下人的只有衣帽间的那些柜子,但只要顾问反锁上门,想找到他们无异于瓮中捉鳖。   夏濯在对上关渝舟平静的目光时同样冷静下来,他乍地想起了一件事,轻轻捏了捏关渝舟的指尖。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关渝舟上前重新打开了通风设施。他淡淡地看了柯景盛一眼,眸子如往常一样深不见底,但却有着显而易见的警告,只一瞬便让后者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门被猝地推开,一阵风迎面而来掀起了深色的窗帘,顾问立在门下,脸上的金属面具正对那扇窗反着光。   他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孔搜查着四周,可卧室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一切的物品摆放都没有变化,独剩那扇窗合着只剩下一条缝,似是被风不小心带上了。   他直直朝窗户走去,伸手用力推开玻璃,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   窗框撞上了洁白的排水管,震得塑料管子摇晃不止。除此之外,只剩那根透明的鱼线还在随风飘扬,哪里还有什么人在?   作者有话说:   100章了! 第101章 愿(八)   趁着上头传来“嘭”一声响,夏濯关上了自己房间的窗,并利落地上了锁。   他刚才想了一下建筑构造,老家主的卧室正巧是在他房间之上。而早上离开时他并未关窗,那排水管便充当了一回扶手,也是够结实才能撑得住他们四人拽着往下滑。   不过现在还不是该庆幸的时候,那个顾问看上去不像是好糊弄的,知道他们不在一楼,就肯定会来二楼与他们辨认一番虚实。   但横竖只要不被抓到马脚,不当面被拆穿坏了规矩,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紧闭的房门被敲了敲,顾问的声音如他所想一般响起。他刚才明明脚步匆匆,现在听上去却气定神闲,不急不躁的。   “请问您在里面吗?”   这一声询问现在落在耳中简直堪比催命符,杨音赶忙拉着柯景盛去了衣柜前,想要藏在里面躲过询问。   但她的阵脚只乱了一瞬,很快清醒过来——她和柯景盛若是没了行踪,更容易会被盯上,顾问现在过来不是为了在房间里逮人,而是为了看谁不在房间。   夏濯清了清嗓子,镇定地冲着门答了声“在”。   顾问的话依旧滴水不漏,“很抱歉这个时间来打扰,虽然已经过去近一天,但到现在还不知各位都喜好什么口味。介于接下来还有两天多的时间要相处,我特地做了调查表以便于记录,免得老家主怪罪没能招待好各位。若是方便,还请您开个门填个单子,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夏濯看了眼那边不太敢动的两人,朝关渝舟投去目光。   关渝舟先皱了皱眉,随后站去了他的身旁,“没关系,开吧。”   夏濯这才打开门,冲着门外那张面具脸嘻嘻一笑,摆出自己一贯的姿态。   顾问视线落在近距离的两张脸上,又在房间里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看见杨音与柯景盛时明显有所停顿,“麻烦您了。”   夏濯也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学着他的口气回怼道:“不会,倒是您这种时候还要抽空过来询问,辛苦的是您。”   “这是我的职责。”顾问仿佛没听出他嘲弄的潜台词,将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表格递出去,一共五份,还附带了一支笔。   夏濯瞥了一眼,最底端的那份已经被万安填过了。   他拔开笔盖,关渝舟突然揽上了他的腰,在他脊背上写下两个字。   夏濯忍着瘙痒,佯装认真看纸上的字,细细分辨出了那两个字是什么。   一个“明”,一个“强”。   他瞬间明白了关渝舟的意思,这是在提醒他别写真名。   等飞速填完四人名字,在最后的“不忌口”一栏打上勾,他面不改色地扬纸问道:“这样可以?”   顾问接过来,看也没看,“那么就不打扰各位了。”   夏濯眯着眼笑,“客气。”   顾问转身离开,他重新关上了门,利落地反锁。   直到脚步声远去听不见了,几人才总算放下心来。   夏濯挨着关渝舟坐下,“暂时也上不去了,让我歇歇。”   柯景盛抿了抿唇,道歉道:“对不起,刚刚都怪我。但凡我再谨慎一些,也不至于拖累到你们。”   夏濯正扒着男朋友,哪还有心思去应付别人。他现在放松下来,倒是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虽说在三楼时柯景盛是挨着他而站的,但从关渝舟的角度更容易能看见那根鱼线。   以这人的观察能力一定比他更早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也肯定也嗅到了那种气味,可却没有先一步出言提醒,看见柯景盛直朝窗户而去时也没有任何阻拦。   所以说,关渝舟是故意在等柯景盛犯错?   他暂且将这个问题搁置到一旁,问杨音道:“你有看见过和糖有关的东西吗?”   “糖?”杨音仔细地考量,有些疑惑,“厨房里的那种白砂糖算吗?早上喝白粥的时候我加过。”   夏濯摇摇头,“不是,是一种浅粉色的糖豆,大概指甲盖这么大。”   杨音看他比划,果断地否认了,“没有见过,这种糖怎么了?”   “和徐梦之有关系。”   “那我就不清楚了。”杨音忽然一拍手,“我们第一个游戏需要通过的那个小隧道里我见过一幅刻在墙上的画,歪头看一部分粗线条能组成一个英文单词。”   “什么单词?”   “‘eat’,‘吃’。”杨音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划着字形。   “画的内容呢?”   “是两个人吧,一大一小。”   夏濯有些疑惑,杨音看到的画和关渝舟看到的一样?   但紧接着,杨音又说道:“一个大人搂着一个男孩子的肩,像父子一样。”   “男孩子?”   “对,我觉得是男孩子吧……因为是短头发。”   “果然。”关渝舟了然地掀起眼皮,“每个人看到的内容都不同。”   “每个人都有?”杨音忙问:“那你们看到的是什么?”   “我没看到。”夏濯耸耸肩,对线索的错过不以为然,“强哥看到的单词就是‘糖’。”   柯景盛没有注意到墙上有什么东西,当时四周全是黑的,他弓着腰一股脑往前冲,压根没有在意除了脚下以外的方向,因此只能默默地闭着嘴听他们交谈。   “‘吃’和‘糖’……”杨音抿了抿唇,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吃糖?”   “肯定还缺少别的单词,最后所有单词能组成一句完整的话。”夏濯盘起腿——他觉得还是这个姿势最舒服,“如果是八个人,一人一个单词的话,那这句话也应该是由八个左右的单词能组成起来的。”   不过有这么两个字也够了。   糖不是个好东西,至少对于徐梦之来说不是。   死亡条件到现在都没有被触发,他基本可以确定绝对与糖有关,因为他就亲历过一场险些演变成悲剧的恐吓。   四人心中各有掂量,横横竖竖全都围着剧情转。可毕竟现在发生的事情还少,三天才进行了六分之一,把手上知晓的信息交换过后也没什么可以聊的。   杨音在地板上坐了会儿,提议道:“现在可以下去了吧,赵斌他们这么久还看不见我们也该着急了。”   接近饭点,又刚动过体力脑力,早上没吃多少饭的夏濯也饿了。   等他锁好门,几人便下了楼。   夏濯故意走慢一些,等和前面的杨音两人拉开距离后,凑去了关渝舟耳边,语气有些嘚瑟:“关老师,你心眼好小哦。”   听他这么说,关渝舟便知道他看透了柯景盛一事。但他不作辩解,只轻轻笑了一声,脸上不见任何尴尬,似乎觉得这么做再理所应当不过。   “是怕我看上他跟他跑了吗?”夏濯见他不应,继续添油加醋地调侃。   他并不认为柯景盛对他有意思,哪怕有他也不会在意,只不过关渝舟这种少见的幼稚举动让他有些新奇。   故意让人出糗来降低印象分,这点他一想就直乐,“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如果不能从窗户离开,你打算怎么收场?”   “没想过。”关渝舟果断地回答了:“你早上告诉过我你房间的窗户可以打开,我也注意到你离开时并没有关上它,所以不存在这个假设。我能确保带你平安回来,他们若是掉下去,那也与我无关。”   没能让他吃瘪,夏濯不禁撇了撇嘴,忽然想起脚步声逼近时关渝舟利落翻窗的那一幕了。   当时这人一顿操作潇洒流畅,待成功在二楼的窗户上落了脚后又仰头向他高举双臂,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时,里面的沉着与冷静只会让他无比心安,仿佛无论他以什么样的姿势跳下去,关渝舟总能将他稳稳接住。   而事实中,关渝舟也稳稳地接住了。   他还记得短暂的下坠感带给他无法忽略的恐惧感,他甚至都来不及寻找到恐惧的源头,已经落在了那个结实的怀里。   他心跳稍稍加快,却还最硬地嘟囔着:“就你想得远。”   “你们干什么呢?下来吃饭了。”下方扶梯旁有人露出一节脑袋,是赵斌看到杨音他们后寻人来了。   夏濯幽幽叹口气,“和其他人处好关系也有弊处,二人世界总是被打扰。”   “你不想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再和他们一起行动。”   “我是觉得没什么,也不指望他们能提供帮助,只要不落井下石就碍不着我什么事。”夏濯还记得上回被栾萦雪掐脖子的痛苦,实在不敢恭维。   想到了同一处,关渝舟眼眸闪烁,却没多说,“我在衣柜下找到了一个也许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他手伸进口袋,再摊开时掌心里正躺着一个小型的U盘。   U盘的接口端看上去并无异样,但另一端却连有一根细短的黑线,似乎接通着内部的储存芯片,线头上还有一个扁平的插孔,不知能插在什么东西上。   夏濯歪了歪头:“可目前没有电脑。”   “这个插孔,”关渝舟指了指黑线的顶端,“我小时候见过,这是一款老旧相机会用到的外部储存卡,随时可以把里面的照片导出到电脑上。”   “问题是现在也没有相机……”   “总会用上。”关渝舟将它重新收回去,“走吧,吃完饭去午休,下午再上三楼一趟。”   “上午差点被抓一次,下午再去没问题?”   “嗯。”   “啊,对了,关老师。”夏濯突然想起来这事儿还没和关渝舟聊过,“你知道你对应的身份了吗?”   关渝舟摇摇头,“还不知道,昨晚判定的结果是不成功。”   “喔。昨天我投了猫,结果为成功。”   “所以你是狗?”   夏濯扯着嘴笑了笑,“再骂我要咬你了啊。”   “狗很可爱。”关渝舟低笑起来,绕后摸了摸他的腰椎,“小狗把尾巴藏起来了?”   夏濯被他摸得腰一软,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手,“……你好幼稚啊!”   关渝舟爽朗地笑出声,改揉他的头发。   他们又是最迟来的那批,再次收获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透过大敞的餐厅门,柯景盛跟随旁人,用标准的姿势拿着刀叉,同样抬起头看来。   他毕竟是靠脸出道的,身材和面容都被调理得挑不出缺陷,平常总是带着礼貌的笑容,但眉间却萦绕着一抹郁色,专注地看向人时,给人一种谜一样的深情感,让人止不住地追随着深究。   夏濯却漠然处之,本来没怎么在意,刚才被关渝舟一提醒,难免也多多少少生出不适来,觉得这道视线搞得他浑身鸡皮疙瘩直往外窜。   几人招呼了他们两三句,提醒把门给捎上,一个个重新低头聊天的聊天吃饭的吃饭,短暂停歇的刀叉声依旧延续着。   关渝舟将夏濯半遮去了身后,见柯景盛把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他慢悠悠地俯下 身,隐晦地在夏濯耳根后落了充满宣誓主权意味的一吻,“不与他们一起,下午我们单独行动。”   柯景盛视线躲得仓促,手肘不小心撞掉了葛溶溶的杯子,橙汁顿时浸黄了桌布。   “啊!对不起!”葛溶溶还不明白怎么一回事,见偶像身上湿了一片,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找纸巾。   关渝舟拍拍夏濯的后腰,示意他先落座,转身从柜子上取了一盒抽纸。   “谢谢谢谢。”葛溶溶赶忙接过,脸涨红了一片,又不好意思直接上手替柯景盛擦拭,只能将纸分作两份,一份放到柯景盛面前,一份拿去擦桌子。   “不用。”关渝舟低声道,声音几乎擦着柯景盛的耳朵而过。   他听上去语调平淡,可不能忽视的压力却好似形成了一座大山立在了柯景盛身后,让人顿时坐立难安。柯景盛调整了心态,一边用擦拭的动作缓解狼狈,一边同样与他道谢,“谢谢,让你见笑了。”   关渝舟冷眼看他反复地擦着衣摆,扯起嘴角贴近了些,声音压到只有一人能听见:“再管不好自己的眼睛,我就只能替你管了。”   威胁满满的话让柯景盛手腕一顿,他僵硬地抬起头,关渝舟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qaq我能不能拥有五位数的海星 第102章 愿(九)   回到关渝舟的房间后,夏濯还想着流水单和记事本的事。还有那张消失在相框里的照片,里面会是什么内容?   关渝舟摸了摸他的头发,抱着他一起躺进了被窝准备补觉。   夏濯崴了好久,总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分下来,“你刚刚和那个明星说了什么?他旁边的小迷妹看你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他朝我道谢,我提醒他下次小心一点。”   夏濯能信就有鬼了,但饭后的困乏感已经在舒适的怀抱中发酵到了极致,便也没再追问,“要定闹铃吗?”   关渝舟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后脑勺柔软的头发,“不用,我会喊你。”   “你不睡?”   “睡。”   “那你还不定闹铃。”   “我不需要闹铃。”关渝舟解释道:“很多梦境没有闹铃这种东西,为了能够准确地在想醒的时候醒来,身体已经锻炼出来了。”   “……牛。你不会还要说,因为随时都要保持警惕,所以练就了金鱼睁眼睡觉的本事吧?”   关渝舟被他逗笑了,“想象力这么丰富?”   夏濯不语,身心放松,闭眼后很快睡了过去。   白天的确适合睡觉,安逸,敞亮,比夜晚的危机四伏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等关渝舟拍着他的脊背将他唤醒时,桌上的时钟已经走到了三点半。   夏濯没管那只钻进衣服里正细细抚摸的手,照例进行赖床。   和关渝舟同眠实在太舒服了,没有任何噩梦的侵扰,他恨不得就这样一直睡到天荒地老。   关渝舟也没催他,只是摸着脊椎的手又往下滑,“不起就继续躺,嗯?”   夏濯哪能受得住这种刻意撩拨,被他揉得顿时没了睡意,抓着空挡往左一滚,直直压到了他身上骑着与他接吻。   关渝舟随他闹腾了一刻钟,嘴破了衣服也被扯乱了,锁骨向下连接胸膛处还有一道指甲留下的抓痕,看上去有些可怖,然而他望向正翻身下床的青年时眼底的笑意却清明无比。   “去洗把脸,准备上楼了。”   过道里有轻微的对话声,两人合门而出,在正对的客厅里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杨音与葛溶溶、柯景盛三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背对着的年轻男子,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黑色偏长的头发,和赵斌或者万安显然对不上号。   杨音朝他们看来,欲要打招呼,见夏濯食指抵唇做了个“嘘”声,便自然地收了视线,继续与那名陌生人交谈。   两人顺利摸上了楼梯,夏濯透过缝隙又俯视了一眼脚下的情况,叹道:“徐和泽总算是出来了。”   这个距离导致看不清面容,但却能看见对方的大致轮廓。   徐和泽身上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头发也乱糟糟的,明显是醒来没多久。他似乎不在意自己的仪表,没有丝毫大家庭少爷的模样,脊背也虾一样的弯着。   关渝舟攥住夏濯的手腕,“走吧。”   他们不确定顾问跑哪里去了,不过这人白天基本都泡在厨房里,现在估摸着在替他们准备晚餐,现在时间上应该安全。   快到三楼的时候,迎面急匆匆走来一个人。   万安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人吓了一跳,回神后慌忙把手朝后藏了藏。   这个参与者一直没和他们一起行动过,平常吃饭也是饱了就走,敢一个人上三楼胆子肯定不小,夏濯猜他也是个有经验的人了。   面对面相迎,万安没有与他们打招呼的意思,低头躲避着擦肩而过。   夏濯回头瞄了他一眼,但万安明显警惕心很强,手里攥着的东西又挡去了身前,只能看见那似乎是一个浅棕色的牛皮本,比他在主卧找到的巴掌大小本子要大上一圈。   两人对他拿到的东西并没太在意,又站到了上午刚来过的走廊中。   左右检查过摆设都没有变化,他们再次进入卧室。   上午没能找得透彻,夏濯觉得既然能搜出U盘,那肯定哪个地方藏着相机,只是藏得有些深。两人分工细查,半小时下去了也没发现先前被疏漏的地方,他连马桶都没放过,蓄水盖横竖掀了三四遍,但里面除了清水什么都没有。   夏濯靠着墙百思不得其解,一扭头见关渝舟还蹲在浴缸边的下水管旁,这人维持相同的姿势已经快两分钟了。   他察觉到一丝古怪,往那边走了几步,“找到什么了?”   关渝舟往左挪了挪,给他让开了一些空位。   夏濯勾着头,注意到他手上正套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次性手套,指尖部位沾着几滴发灰的液体,看上去粘乎乎的。   “这什么?”   “只是许久没有清理过管口留下的积灰和残留的洗发精融在一起而形成的液体,因此多多少少带有粘性。”关渝舟拧着眉,将掀开的滴漏竖起来指给他瞧。   夏濯一眼就看到上面黏着的头发,又被积攒的味道熏得止不住恶心,“……看这个干嘛?”他觉得浴室下水道有头发挺正常的。   关渝舟没再多说,捞过拖把一脚将空心的金属握把踩瘪,做了个简易的粗钩朝下水道里探。   金属刮挠着管壁不断磨出难听的声音,一次次的疏通让那股沉淀着的气味不停地往上窜,夏濯差点没当场吐了,却在钩子浮出管口时被冲击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一把一把的头发被从里掏出来,这其实没什么,但重要的是上方还粘着一大片沾着血丝的头皮。   “我靠?”他连连倒退,想到它蹭紧贴在别人的头颅之上,又被利器一点点割下来,顿时一阵恶寒。   他甚至听见了那种刀刮着头骨而过的声音,震得他牙根发酸,但看关渝舟正一脸凝重地朝他所在方向看来时才意识到这声音根本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关渝舟也没有仔细研究这团粘着头皮的头发的心思,也压根不想将它带在身上甚至装进仓库,匆匆重新塞进下水道复位后拉着夏濯往发出动静的隔壁而去。   夏濯有些迟疑,在即将出卧室前小声问道:“会不会是顾问在隔壁?”   “去看看。”关渝舟察觉出了他的紧张,抓着手腕的手稍稍下滑,改为牵住了他的手,“害怕?”   “怕倒不至于。”夏濯反扣住他的指尖,摇头否认了,“只是刚刚那东西冲击力太强了,我觉得看到一个被割下的脑袋摆在我面前给我带来的震惊都没有那个头皮要来的大。”   关渝舟淡淡笑了一下,正欲再说些什么安抚,手心却反被夏濯用指甲挠了挠。   夏濯率先一步推门而出,原地满血复活,“走!我倒要看看这房子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破事。”   正如关渝舟所预想那般,隔壁原本紧闭的门开了。他们刚来时便检查过每一个房间的反锁情况,自然对这扇门留有印象。   刚才门外并没有任何脚步声或者开锁声,这扇门是从内部被打开的。   夏濯本以为这是一间给顾问临时居住的房间,但匆匆扫一眼就知道它属于一个女孩子。   粉色的墙纸,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床帐,粉色的衣柜……   这里的一切都是粉的,带着或是小白猫或是小狗的卡通图案,显得可爱又活泼。走廊里没见踪影的艺术照摆了一排在矮架上,服装上鲜艳的色彩成了这个单色系房间里唯一的点缀。   想都不用想,这就是徐梦之的闺房了。   紧挨着老家主卧室卫生间的同样是卫生间,看关渝舟径直朝那扇玻璃磨砂门而去,夏濯连忙跟上,生怕突有异变。   墙上的镜子映出二人的身形与身后背景,无论是水池或地面都很干净,想象中凌乱的画面并未出现。但浴缸被塑料防水帘布围了起来,从外看不见内景,只能听见不断响起的嘀嗒水声和依稀瞅到一个臃肿的人形轮廓。   夏濯舔了舔略干的唇,用眼神询问身旁的男人:要开吗?   关渝舟只将他往身后挡了挡,伸手攥住帘子的一端,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洁白的瓷砖上尽是汇成条状的血点,一滴红色的液体从花洒的小孔里冒出落在宽大的浴缸里,涟漪轻荡,积累着不断上升的水面几欲溢出。正中泡着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巨大的熊猫布玩偶,两颗眼睛处绽了线,被血染红的棉花争先恐后地往外钻,坠成两缕黏腻地贴在脸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孩童用的小型游泳圈飘在表面。   浓郁的腥味这才冲破了一层薄布窜入鼻腔,短时间内遭受两次重击的嗅觉实在忍无可忍,逼得他干呕一声,扶着水池吐了点酸水出去。   那些血液颜色很深,微微发了黑,并且从能装满一个浴缸的量来看绝不是从一两人身上能淌出的。夏濯接过关渝舟递来的水灌了几口,正欲摆摆手说声没事,又敏锐地捕捉到屋外响起的脚步声。   来人绝不是他们参与者之一,细认就能分辨出正在朝房间所在的方向来。   夏濯迅速寻找起这间浴室能用来藏身的地方。   水池下方的储物柜是分层的,除非切成块否则根本塞不进一整个人,现在从卫生间出去极有可能与来的人正对上面,也许是把他们丢回楼下,也许是成为这血池中的一部分。   “过来,钻到这里藏好。”   夏濯扭头,关渝舟已经三两下掏空了布偶里的棉絮,内部宽大的空隙足以让一个成年人躲进去。他任由关渝舟把自己往里塞,不放心地问:“你呢?”   关渝舟瞥了眼浴缸,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   又要进去?夏濯还在为没多久前这人潜到沼泽里的事情耿耿于怀,现在实在放不下心让他再钻血水里去,先不论这池子里是否还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单从它的大小来看,对于容纳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来说绰绰有余,但对于一米八快一米九的男人来说还是有些勉强,更不用说这个布偶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了。   关渝舟却没有给他提意见的时间,把他连带布偶一起抱回池中,“他现在就在门外,肯定会进来,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一会无论如何都别动,也别出声,他不会发现你的。”   冰凉水浸入布偶表皮,让裹在里面的夏濯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见他一副不愿答应的样子,关渝舟伸手抚了抚他皱起的眉心,“听话。”   夏濯瘪瘪嘴,心知眼下别无他法,他的执拗和推拒只会让两人的情况更糟,于是在关渝舟抽身离去时将脖子上的项链扯下来塞了过去,“你得帮我把后头拉链拉上。”   重新拉上熊猫身后的拉链,确定它摆放的位置与先前无异,关渝舟这才扶着游泳圈潜入血池中。夏濯眼睁睁看他最顶的头发丝也沉了下去,一时不知该庆幸这池子够大还是该担忧这池子太深。   直到察觉自己伸在熊猫膀子里的胳膊被一只手攥住,他才定了定神,透过眼睛上塞着的棉絮,视线中周围红色的水波一圈圈地荡开,杂乱的水面正一点点恢复平静。   那脚步声已经很近,若不是塑料帘重新被拉上,他甚至能透过磨砂玻璃看见对方的人影。   在最后一道水波消失之际,浴室的门被打开了。   浴帘被一把拉开,挂钩与浴帘杆飞快地摩擦,刺耳的吱呀声搅得人心跳一快。夏濯本以为会看见带着金属面具的一张脸,但事实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来者不是顾问,正是楼下与杨音几人交谈的徐梦之兄长——徐和泽。 第103章 愿(十)   夏濯细细审着离自己不足两米距离的原住民,对方给他带来了十分强烈的违和感。   在客厅时这人浑身都被悲哀的气息环绕,哪怕隔了那么远距离也能品出他内心的痛苦和绝望。   但现在他看清了徐和泽的表情,哪有难过二字一说?   徐和泽似乎对满地的血毫无所觉,只专注地盯着熊猫布偶的方向,有那么一瞬夏濯还以为他看见了藏在布偶中的自己,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他带着怪异的笑容,几乎称得上虔诚地跪在地上掬了把血,像是盯着救命良药一样眼底的光掐都掐不灭,随后起身一遍遍地从布偶的头顶浇灌下去,嘴唇掀动,却没能漏出任何一个字。   夏濯盯着他的嘴仔细分辨,还是没能看明白。   他并没有停留太久,像是时间仓促,在原处呆滞地跪了一会儿后,徐和泽带着满手鲜血离开。   【获取梦境碎片*1。】   就这么走了?这段剧情什么意思?   夏濯以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僵在那里,脸上早就被布料吸收不住而淌下来血淋了个透。   关渝舟抓着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他刚才太专注于徐和泽的面部表情,也没在意到这种细节。一旦回过神,他连忙操纵笨重的身体转过头,情绪被不安笼罩得严严实实。好在关渝舟正毫发无损地坐在水中,头颅低垂,脸上大片的血迹将那双半眯的眼衬得黑中带红,乍一看很是骇人。   不论如何,没事儿就成。   察觉到他动了,关渝舟抬起头,目光似是透过层层绒布落在了夏濯的脸上,将从池底捞出来的瓶子放到一旁,伸手去替他解拉链。   这吸满了液体的布偶足有百斤重,夏濯坐在水中还没什么感觉,想要站起来时倒觉得四肢都被禁锢了,被污浊的空气闷得满头是汗。   这东西简直可以当做一个杀人工具,把人放进去呆上一定时间,都能因窒息而亡了。   室内的空气也不见得有多么清新,夏濯站在一旁小口呼吸几个来回,等肺部好受许多,这才将脏兮兮的头发捋去了脑后,指着地上的黑色玻璃瓶问:“那是什么?”   “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从外面看不出来。”关渝舟将藏进储物柜的棉絮一点点塞回熊猫中,“先忍一忍,回去后洗澡。”   “唔。”夏濯点点头,并未反驳。只是比起先前满身泥巴,身上沾满别人的血更让他膈应。见关渝舟还在整理现场,他便先抓起了那个足有一掌长的罐子晃了晃,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并不清脆,除此以外还有很多粉尘堆积的沙沙声。   对存放的东西有了大致的猜测后,他拨开密封盖朝里一瞧,果然全是他昨天捡到的那种糖豆。有了先前遭遇,他现在实在不太乐意多碰这玩意,欲要把它重新合上时却注意到堆叠的颗粒中露出了白色一角,看上去似像一张对折起来的纸。   他伸着手指将它从其中夹出来,又反复掂掇确认除了这纸外没有其他东西,这才将罐子重新封上,动腿挪远了些。   展开它的同时,夏濯觉得周遭的温度低了不少,默默挪去关渝舟身边汲取些暖意。   纸上的字迹很生涩,歪歪扭扭如蚯蚓,不像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写的,更像是从未受过教育的学龄前儿童留下的,错字连篇,不少地方甚至用了拼音做代替。   【今天我过生日啦。   我一直在数,蛋gao上到底有多少根la zhu?   我忘记了。   和泽给了我能猫,我好喜欢。和泽说,以后它会看着我快乐成长,永远建康。   爸爸走近来,又给了我1guan糖。   和泽走后我好庝,不小心把钟shuai坏了。   爸爸把医生叫来了,我不喜欢医生,虽然他离开前祝我十二岁生日快乐。   吃了2个白色的药片,灯关了,爸爸让我快点睡觉,明天要去昭象片。   已经到了第2天,但我还是把心愿写在小猫纸上,装进盒子里埋在了亭院里的鬼树下,希望可以实现。   不写了,我有点yun。   现在已经3点啦,晚安,能猫。】   夏濯在关渝舟脸上看见了与自己相仿的表情。   虽然字数少,读起来有些艰难,但涵盖的信息量却前所未有的多。   徐梦之的身体很差;糖是老家主给她的;庭院的槐树下有她埋下的盒子;熊猫布偶是她哥哥送的。   夏濯把纸翻了个面,背部空白,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关渝舟盯着那行写了埋藏地点的句子,“需要去的地方又多了一处,而且时间点比较棘手。”   “为什么?”夏濯没想明白,再看了一遍后恍然大悟,“必须在十二点后三点前去?其他时间很可能挖不到?”   关渝舟点点头,“问题就在这里,我们有明确规定九点后不能离开房间。”   两人又在卫生间里晃悠一圈,再无发现后折去了外间。   床帘垂着,造就了一个封闭又神秘的方形空间,床上却干净得一根发丝都找不到,所有的被罩或者床单闻起来只有一股许久未晒的潮味,使得在日积月累中残留的糖果甜味也变得劣质极了。   床的构造和老家主房里的不同,底部是空心的。四根床柱撑起了一方天地,但下方却空空如也。   书桌旁放了一个小书柜,里面除了杂志书籍,还专门腾出一排放着不同模样的奖杯。   夏濯凑近仔细看了看,其中一个底座上用激光刻着“2028年国际少儿时装周《创·梦》跨年盛典金奖”的字样。   奖杯造型独特设计感很强,水晶蝴蝶的翅膀上镶嵌着两颗黄宝石,不用多说这一定是儿童模特界含金量极高的一枚奖杯。   “原来是个小模特。”他一边端详一边思考:“两年前的奖项啊,那时候徐梦之才多大?不过她既然还能上这么大的舞台,2028年时她的身体素质应该还行,很大几率纸条是在之后两年里留下的。”   “两年前她也不过小学年纪,这里所有东西都和她有关。”关渝舟挑出几本杂志,从内页专访到封面全都有徐梦之的身影,她的活跃和知名度可见一斑。   “厉害啊,我要是她爹我也捧着她。”夏濯啧啧称奇,“放到现实中谁家有这么个女儿早当菩萨供着了,更不用说她还长得那么可爱,谁看了会不喜欢?”   关渝舟瞥他一眼,“你之前说喜欢儿子。”   “哈哈哈!你还记得啊!”夏濯笑嘻嘻地调戏他:“我也就随口一说,如果你能给我生的话,哪怕生了个球我也喜欢。”   “……”   “关老师,生不生?”   “……生。”   “好啊,既然是你生的,那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姓关!”夏濯笑眯眯地补充,“我也可以姓关。”   关渝舟心口一暖,挑着唇看他笑,夏濯却突然转身扑了过来,热情地在他耳畔告白:“关老师,我好喜欢你啊。”   “嗯。”关渝舟笑笑,由他在自己身上到处乱蹭。   “你不要嫌我烦。”夏濯微微松开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又挪了视线小声辩解:“我就是想和你说好多遍,怕你忘了我有多喜欢你。”   “我知道。”关渝舟眸色暗了暗,伸手替他把黏在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拨开了,又搓掉他唇角处干涸成块的一片血渍,上前亲了一口。   夏濯忍了忍,没有回吻。他怕一深入满嘴都是化开的铁锈味,难免太折磨彼此了。   两人分开,蹲在地上对一堆册子翻翻捡捡,将涉及徐梦之介绍看了个七七八八,却没有一篇提及她的生日。或者说哪怕提了也只有模糊的概念,比如“生于春日的她有着桃花般的可爱”、“她的出生让冬日的冰雪都随之消融”云云。   所有的资料都保存完好,但角落中却团着一团灰纸,被揉得皱皱巴巴,展开后发现是一张被撕下来的报纸,内容同样是长篇大论的夸赞。   夏濯提溜着报纸一角,“这个有什么奇特的吗?怎么烂成这样。”   关渝舟将它压在地上摊平,伸手比划了大小,“缺少余下的三分之二,这只是残页。如果想知道上面有没有我们要的线索,需要将它拼完整。”   “好吧。”夏濯有些烦躁,目前为止找到的所有东西要么需要钥匙,要么就不完整。   房间里柜子很多,除了一张床和书桌以外,将卧室塞得满满当当的便全是放衣服的柜子了。   他们一件件地排查,眼见时钟上的时针离数字六越来越近,夏濯总算走到了最里,拉开了最后一个柜门。   和先前不同的是,映入眼帘的不是花花绿绿的颜色,只有瓶罐。关渝舟在浴缸里摸出来的那种黑色玻璃罐摆了足有三排,不说一百也有五十,数量堪比超市货架。   夏濯愕然地拿起其中一个,“这些全是糖?”   关渝舟蹲下,研究起摆在下层的一排塑料瓶。很快他便皱着眉站起来,将瓶子转了一圈,露出后方贴着的药用说明书。   【……   性状:本品为白色片,味苦而辛凉。   功能主治:各类急性疼痛。   用法用量:口服。成人,一次2片。孩童,一次1片。   ……】   关渝舟盯着蚂蚁大的黑体字看了很久,眉头一直紧皱。他没有拿走药瓶,而是将说明书撕了下来。   六点到,楼下传来了杨音喊他们吃饭的声音。两人知此地不宜久留,关了柜子立刻回了二楼。   今晚的饭估计吃不上了,他们得去洗个澡,衣服也得处理干净。   夏濯倒不怎么在意,他身体恢复了许多,但胃口还是那么小,一进房间便扯着关渝舟钻进了浴室,站在花洒下一边冲一边脱衣服。   衣服上出了半湿不干的血迹,还有一些奇怪的粉末,水一冲就掉了,他没注意到。   “你是不是提前料到了啊,知道会沾血才特意穿了一身黑。”夏濯光着身子,揉了两把头发,又伸手去帮关渝舟解衣扣。结果扣子没解开,手倒是贴腹肌上挪不下来了,东捏捏西捏捏,一副小孩子得了玩具的兴奋好奇样。   关渝舟轻笑,挤了洗发露往他头上抹,“一会把衣服吹干,我们得下楼参加今晚的审问。”   “奥~”夏濯答应得心不在焉,手已经从外围摸到了衣服里,正要往下,却被关渝舟一把攥住了。   “偷偷摸摸做什么呢?”关渝舟吻了吻他的手背,含笑的眸子却忽然一凛,盯着他的小臂黑了脸,“怎么弄的?”   夏濯这才注意到右手手臂上出现了掐痕,青紫一片,看上去很是吓人。他之前没发现,现在看见才觉得隐隐作痛,仔细想后不太确定道:“刚才在浴缸里时你抓的?你好像当时攥的就是这个地方。”   关渝舟定定地看看他许久,直到发顶的泡沫都散了,才说:“我在浴缸里并没碰过你。” 第104章 愿(十一)   夏濯一惊。   既然碰他的不是关渝舟,那会是谁?身体自主回忆起被紧紧攥住的感觉,潮湿感和黏腻感似乎又漫上了肌肤。他看着那片肌肤上冒出的鸡皮疙瘩,一口气卡在胸膛间堵得慌。   “我忽然有些恶心……”夏濯低着头,反复擦拭着那片青紫痕迹,“一想到是除了你以外别的东西碰的我,就真难受。”   他对自己丝毫没有疼惜可言,直把原本就模样可怖的那块地儿搓得浮起一层血点,看上去更是吓人。   关渝舟心里一抽,扣着他的手腕替他揉了揉,“没事的,不用怕。所有鬼类在触碰到生人后都会留下痕迹,过两天就消了。”   温暖熟悉的触感替代上来,夏濯这才好受一些。   他抚了抚胸口,又忍不住吐槽:“徐梦之当时也在房间里?她其实和我们一样也在那个池子里?你是没近距离瞧过她现在的模样,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句话精辟点全体现出来了……嘶,当我没说,她可千万别再找过来,不然我晚上起来尿尿都不敢。”   关渝舟眉头紧锁,显然是不放心让对方再一个人住。   他不是没遇到过不允许参与者夜间聚集的梦境,但和夏濯还是头一回。原先无论是他一人入梦还是拉着白夫人或小羊一起时都不会有这种担忧,同夏濯的分开却让他罕见地手足无措。   夏濯倒是毫无所觉,还在和那排衣扣作斗争,“你洗澡都不脱衣服的吗?快点脱了,把衣服搓搓早点吹干早点下楼。”   关渝舟三两下就把纠结了夏濯许久的扣子解开,露出精壮的身躯。见夏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他这才自我宽慰地笑了笑,“这么看我做什么,等着帮我洗衣服?”   夏濯下意识就要点头,却又忍了下来,笑嘻嘻地朝他伸出手,“给我糖我就帮你洗。”   “……你会洗?”   “你看不起谁呢?”   夏濯心想洗衣服不简单?打点肥皂随便揉一揉不就好了。他实在无法忽视关渝舟诧异的模样,一把将衬衫直接给扒了下来,“我可是居家好男人,把我领回家你就是赚到。”   关渝舟顿了顿,配合地把架子上的肥皂递了过去。   卫生间里没有盆,夏濯把两人衣服一起丢进了洗手池中。   巴掌大的肥皂被水流冲得不知不觉融成了指甲盖大,等过了一遍水,夏濯满意地把衬衫撑起来,一边欣赏一边龇牙道:“不愧是我,洗衣服的手法和我的人一样完美。”   毛巾挡住了关渝舟的半张脸,他模模糊糊地夸了声:“厉害。”   夏濯一听更是得意,伸手要他的报酬,“咱们可是说好的。”   关渝舟递去一把奶糖,“我来弄干,你去床上等着,别着凉。”   夏濯剥了一颗塞进嘴里,这才心满意足地挪了出去。   望着青年颠儿颠儿的背影,关渝舟好笑地摇摇头,将没冲干净的衣服放回水池里进行清洗,直到水清得揉不出泡沫,这才搭上架子喊人过来吹头发。   两人没想着下去再蹭一顿饭,在房间里磨到快八点才到餐厅。穿上干净衣服的夏濯长舒一口气,心情也很愉快,见个人就笑得花枝招展。   “你们来了。”杨音照常和他们打了个招呼,“遇到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夏濯知道这女人是对他们下午上楼干了什么而好奇。他环顾一圈,见一直都没怎么露过面的万安竟然也安安分分地等在一旁,便把徐梦之卧室对参与者开放的消息先压住了。   八点整,顾问准时推开了餐厅的门,脸上戴的面具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一股子不近人情味。   他没有直接与参与者对话,走到通向厨房的推拉门旁拉开了垂下的帘子,众人这才知道后面藏了道狭窄的铁门。   随着门板被拉开,内部昏暗又密不透风的环境露了出来,并未踏进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压抑氛围。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各位可以自行挑选审问对象进行一个问题的问答,八人总共分为先后八轮。”顾问不带什么感情 色彩地重申规则,略微停顿后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当然,第一批进去的人可以耗光这一小时的时间,那么其余玩家就会失去这次的审问机会。”   阴险!夏濯差点都掀了他的面具嘲讽上去了,这话一说就是摆明了想要看他们抓破脸皮。   谁先来?一群人对望,但没人有动作,摆足了谦让的劲头。   大部分人心里都没底,虽然说了想帮葛溶溶一把,但他们又不知从何下手。   “我先吧。”夏濯主动站起来,冲葛溶溶微微颔首,带她进了门内。   门自动合上,隔开了外面其余人的视线,葛溶溶吓了一跳,连忙去抓把手,却发现被困在房间里了。   夏濯注意到葛溶溶攥着校服衣摆的手隐隐颤抖着,他轻笑道:“别紧张啊,搞得我好像要强迫你做什么事似的。要是一会儿出去你带着这种快哭出来的表情给强哥看到了要罚我什么,等离开这里我可要到你学校找你麻烦的。”   葛溶溶听出了他话中的安抚意味,勉强冲他扯出一个笑容,“那个……在开始前我想单独和您说件事。”   “说呗。”   “能不能拜托您说句话,不要潜规则盛哥……他从出道到现在很不容易的,他是真的有才华。但是……我也知道您的难处,如果不好办……”葛溶溶咬了咬唇,“不好办就算了,您不用为难。”   “哈?”夏濯以为自己听岔了,忍不住掏掏耳朵,“谁要潜规则他?”   葛溶溶睁着一双水灵又单纯的大眼睛,“不是您的金主吗?”   “……?”   “中午的时候,我看到他靠近盛哥说了什么话,盛哥脸都白了……”   总算明白为什么葛溶溶看关渝舟的表情不对劲了,夏濯皮笑肉不笑道:“小妹妹,你想多了。他要是敢真潜规则谁,我会先把他绑树上阉了。”   葛溶溶表情里多了些诧异。   夏濯继续扯着嘴角,一副不耐烦又不屑的样子,“知道为什么我能霸占独宠么?因为所有他碰过的人都被我弄死了。只要他身边再无他人,他不就是我一人的么?”   葛溶溶双眼瞪大了一圈。   看着小女生脸色难看起来,夏濯顿了片刻,又如沐春风般轻轻笑开了,“我开玩笑的,杀人犯法。好了,闲聊到此结束,我要问你涉及游戏的问题了,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等。”   他不讨厌这个小姑娘,但一旦触及了关渝舟,他就没有办法高兴起来。另外他觉得这学生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顾及偶像,真不知该嘲她是愚钝的追星脑还是该说她对偶像用情至深。   葛溶溶小心翼翼地觎着他,瞬间又局促起来,“抱歉,您问。”   “告诉我你昨晚得到的结论。”   葛溶溶回答:“我昨晚投的硬币是‘狗’,结果是‘不成功’。”   夏濯:“……”   好哇,原来信上那句“昨晚有1人投了您”中的“1人”就是葛溶溶。   这是段毫无信息量的问答,不等他多做感慨,无论推拉都纹风不动的门开了。   餐厅敞亮的光沿缝投入,顾问在外头道:“第一轮审问结束,请两位移步出来。”   夏濯推门而出,对上了一道道试探的目光。   他摇了摇头,希望这些人能明白他的意思,别再拉葛溶溶进去浪费机会了,这小女生都没摸清楚自己的身份,问了也白问。   这群家伙也一个个都精得很,看出点蹊跷后便兀自思考,避开葛溶溶挑选其他人配着进去了。   葛溶溶还没反应过来,她似乎认为所有人都该来找她的,见这情况难免慌了神,呆呆傻傻地站在中央。大家愿意救她是她的幸运,不愿意也没有什么办法,她明显是明白这个道理,咬得唇都白了,看见柯景盛冲她招了招手才软着腿走了过去。   夏濯可没那功夫去听大明星怎么安抚小迷妹的,懒懒散散地靠着关渝舟,“嗳,关老师。”   “怎么了?”   “你下个问,问完了咱俩先溜呗。”他隐隐有一种猜测,这个什么斗兽棋游戏完全是为了拖延参与者时间的,除了会面临死亡威胁外,在剧情推动上没有任何帮助。   “好。”   这里头估计就剩他俩有心思忙里偷闲,等关渝舟从那小门后出来,夏濯便笑嘻嘻地抓着他的胳膊,在众目睽睽下领他钻离餐厅。   关渝舟隐隐猜到了他想做的事,便由着他领路。果然夏濯拐了个弯,没几步便停在了那间紧锁的门前。   他们先前猜测这扇门要么通往地下,要么连通三楼。   把手上捆了锁链,夏濯挑起链子一端,看着拧成麻花的金属链条,一张脸险些也皱到一块儿去了。   他又试着扒开门缝朝里头望,却只能听见轻微间断的“喀啦、喀啦”响,缝隙中黑得丝毫不透亮,愣是什么都没瞧见。   他朝一旁让了让,“关老师,你听听看,里面好像有动静。”   关渝舟凑上前辨认片刻,“是钟摆声。”   “这么说来……”夏濯灵机一动,“这宅子里晚上九点会有钟响,但却没看见有什么大型机械钟,全都是挂钟或是电子闹钟这种小玩意。我还以为他是用发声机一类的东西弄出动静呢,没想到竟然是藏在了这扇门后。”   关渝舟再看了一遍锁链,“想打开它也需要钥匙。”   两人对望一息,想法不谋而合。   听闻隔壁没多远的餐厅里传出一阵喧闹的动静,两人离开门前,坐去了客厅的沙发上。   没一会儿,待在里头的人全一窝出来了。   顾问履行完了监督职责也不再多停留,只指了指墙上的钟,提醒他们九点将近后便先一步离开。   这一天下来几人的心态多少都有了变化,五人里也就杨音和柯景盛还神态自若。   夏濯好奇地问:“下午徐和泽和你们聊什么了啊?”   杨音说:“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怀疑他妹妹的死亡给他带来的打击不小,因此换上了失语症或者单纯的厌世不愿说话。我们下午都在努力试着让他开口,但无论谈到什么他都没开过口,精神也有些不太正常。”   她略微停顿,眯眼寻思了一会儿,“不过我倒是观察到了一点特别的,我将杯子推到他的右前方,他却是用左手拿起来的。”   夏濯留意在心,杨音又隐晦地指了指头顶,“你们呢?他在楼下没有坐多久就离开了,你们下午有碰上什么麻烦吗?”   “麻烦没有,思路倒是稍有一些。”关渝舟说:“我们在找钥匙,并且不止一把。如果你们发现了,第一时间告诉我和夏明。”   杨音毫不迟疑地应允下来:“好。”   她看了眼时钟,见所剩时间不多了,总算谈起了葛溶溶的事。   “我们决定今晚全投在一个人身上,需要一个目前血量不高不低并且知道自己身份的人。”   赵斌摊了摊手,“我是想帮忙,也愿意被扣分,但我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个啥。”   何佳连忙说:“我也是。”她看向葛溶溶,柔声道:“溶溶,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你会没事的。”   好话说尽,却迟迟没有人站出来,葛溶溶焦虑更甚。   眼看离九点只剩下五分钟了,柯景盛忽然开口,“投狮子吧。”   何佳问:“为什么?你是狮子?”   “嗯。你们投狮子吧,我分数不算高,投我的话今晚应该是我血量最低。”   葛溶溶有些傻眼,“盛哥……”   柯景盛冲她一笑,“没事的。”   九点钟响,七人照例散开。昨天他们还能互相道个晚安,现在却没有人有这心思,一个两个各走各的,像是被发现身上藏起来的标签一样。   关渝舟把人送到楼梯前,“何佳在说谎。”   夏濯点点头,“看出来了,她应该知道自己身份,但是故意和大家说不知道。”   这情有可原,他也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救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   上楼前,关渝舟将茶几下一副崭新的牌塞进了他的手里,“今天晚上应该没事,但我想你也睡不着。”   “一个人打什么牌啊。”夏濯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伸手接过了。   他回房检查了窗户,确认完好后便裹着被子安安稳稳地睡了。   作者有话说:   0-0你们觉得柯景盛有问题吗 第105章 愿(十二)   十二点,灯熄,闹铃响。   夏濯磨蹭着摸去桌前,依柯景盛所言将“狮”硬币投入盒中,然后坐去床头拆了牌外的塑料包装。   三点,信到。   他捡起信,朝猫眼里望了望,昨天看见的燃烧的蜡烛也没再出现过。   他打开信封,今晚的游戏结果统计出来了。   【您于第二日00:00——03:00间投票成功,现已录入游戏系统。   您的投票结果为:捕猎不成功。   昨晚有0人投了您,您的目前血量为:110。   恭喜您,目前血量值排名第二,请继续保持。】   仍是第二,血量值相当安全。   夏濯本以为自己会玩一晚上牌,没想到堆牌堆一半就缩着睡着了。   等关渝舟来敲门喊他起床时,牌掉得地板上到处都是,桌上的闹铃已经显示七点一刻了。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开门,脸上还带着一道道睡出来的红印。   关渝舟看他又闭上眼没骨头般往自己身上靠,好笑地将他拦腰抱起重新放回床上。   “没休息好?”   夏濯枕着他的腿,抱着胳膊不撒手,“你不在就睡不好。”   “那躺到七点半下楼吃饭。”关渝舟拍着他的背,“你胃不好,多少喝点粥。”   夏濯嗯了声,清晨起床后的鼻音还没有消散。关渝舟腿上的热度贴着他的脸颊传递给了全身,背上被拍打的力道一下下恰到好处,舒服得差点又睡过去。   说好的七点半去吃饭又硬是往后拖了十分钟,夏濯被拖起来丢进卫生间洗漱,这才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餐厅里的气氛破天荒的很压抑,柯景盛显得憔悴不少,看样子昨晚的投票是有用的,他的确把本该降在葛溶溶身上的灾难揽去了自己身上。   但让夏濯感到意外的是,杨音竟然也精神不振,一问后才知道这两人都说昨晚有人在隔壁挖他们的墙。   他们来之前杨音和柯景盛已经发生过一点争执,杨音对柯景盛的说法有所质疑,她甚至怀疑她自己才是“狮”,被柯景盛陷害了一道。   经过一番详谈,她才冷静下来,理了理短发上挑着眼尾,又恢复了先前精干的模样。   她有些疲惫地和关渝舟说:“我和柯景盛的血量都还剩下一半,也就是50,昨天的投票结果我们同样都在末位。”   万安平常都早到早退,今天出来的晚,甚至比夏濯两人还慢了几分钟,此时正拿着勺子喝粥,声音根本没作收敛,嘶呼嘶呼惹人心烦。   听见刚才的争吵,何佳也心存压抑,嗓音有些尖利地冲在角落里的少年喊:“小声点,你妈没和你讲餐桌礼仪啊?”   万安手一抖,勺子直接“啪”地掉到了地上。但他没有理睬何佳的话,慢吞吞从位置上站起来,也不管没喝完的粥,凳子都没捂热就离开了。   何佳看他被自己说跑了,还有些气不过,嘴里继续叨叨着:“这小鬼一天到晚头不见尾的,要我说肯定是他在中间捣鬼,看不得我们好。”   何佳这下性格完全暴露出来,夏濯本来还以为她是个温婉少 妇,没想到少 妇变泼妇。   这种变故可影响不到夏濯分毫,他掐了个奶黄包吃得乐津津,关渝舟见他喜欢,便去厨房蒸笼里多装了一份过来。   夏濯对现在这种事态早有预料,本来人心就不齐,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统一。哪怕剔除掉一个万安,他们中也肯定有人昨天晚上没有按照要求投给柯景盛。   “你今天胃口挺好的。”杨音看着他,突然说。   夏濯瞥去一眼,不知这人想表达什么。   “你们昨天没有闹肚子?”   “闹什么?”   杨音隐晦地观察完他的神情,脸色又沉重些许,“果然是昨晚的饭有问题。”   提到昨晚的晚餐,一群人的表情都不对劲起来。   夏濯不明所以,又多看了她两眼,“昨晚吃什么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中间摆了一锅羊杂汤。”杨音回忆道:“除了葛蓉蓉我们每个人都喝了。”   葛溶溶解释:“我不吃羊肉的,我接受不了它的味道。”   “但昨晚的汤一点膻味都没有,当时我们还劝了葛溶溶尝一点汤,因为可以暖身子。但……”   杨音欲言又止,夏濯本来还盯着流到指尖的夹心看,迟迟没听见下文,于是抬起头又将目光落回了杨音身上。   “然后呢?”   “我们刚刚进厨房,发现了昨晚那口大锅没有刷,然后我们在汤底看见了几团头发。”   夏濯:“……”这还叫没什么特别的?   他想到了从下水道里掏出来的头皮,顿时觉得手里的奶黄包也不香了。   已经有人发出了干呕声,杨音还特地往推拉门的方向指了指,“你们要看看吗?锅还在那里。”   “不必了。我们先走一步,你们可以去趟三楼,应该会有新收获。”夏濯擦擦嘴,拉起关渝舟推门而出。   再说他也要吐了,还好昨天晚上没来吃饭。   刚合上门还没踏出两步,门里就传来何佳质疑他们的声音:“昨天那么长时间也没看见他俩,肯定找到了线索但不愿意来和我们共享,说句难听点,指不定昨晚汤里的恶作剧就是他俩干的。”   夏濯差点听笑了,心说当他们是什么?搞慈善的吗?昨天愿意配合投票已经是尽显友善了,之前他们何曾插手管过这么多事。   他又听见杨音让她别乱猜忌,也听见柯景盛说没那回事。但夏濯压根不在意他们的评判,看了眼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又背对而坐的徐和泽,揉着肚子懒洋洋地往楼上走。   “关老师,你现在排在多少名啊?”   “第三。”   “唔,那还好……我们赶紧上去吧。”夏濯感慨,“梦境里的线索比现实中的钱还让人有安全感,只有拿在自己手里才有实感。”   关渝舟牵牢了他,“抓着我也没有安全感?”   温热干燥的感觉顺着手心传递,夏濯瞬间就想起这只手还抚慰过他的身体,脸噌一下红了。他分明也二十五岁过了毛头小子的年纪,却仿佛刚开荤尝到甜头,哪怕一想那种画面身体就会燥热。   老脸都不知不觉间给磨薄了。   关渝舟瞧出了他的不对劲,低沉的笑音无非是火上浇油,让夏濯斜睨着一双眼无声瞪诉起来。   关渝舟有时候会想,夏濯的眼睛会说话。   不高兴的时候,恼怒的时候,害羞的时候,愉悦的时候。   那双眼睛都会真切地流露出对方的想法,哪怕那张嘴未启分毫,他也能透过黑白分明的瞳孔读懂它们主人的真情实感。   夏濯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声音拔高了一倍,催犯人一样推他,“看什么看,快点走。”   他们还是今天第一批上三楼的,但和前两日不同的是,还未踏入走廊,在楼梯上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味道不浓,范围却广,让人找不出发源地。   两人稍屏呼吸,放轻了脚步踏上走廊。   又有一个新的房间解锁了,和徐梦之的房间紧挨,门前没有任何标识。   里面的格局很眼熟,正巧与徐梦之的闺房一模一样,只不过左右颠倒了,色调也以浅蓝为主。   衣物堆得床上床下到处都有,墙头贴着各种泛黄褪了色的海报,桌子上的抽纸揉成一团又一团,也不知里面擤了鼻涕还是擦了口水。更让人接受无能的是潮湿又布着青斑的被子,一半垂在灰突突的地毯上,一边搭在床沿要掉不掉,汗味和霉味交织在一起,也不知人是怎么能在这种环境下睡着的。   夏濯忍了忍,硬着头皮进去了。   关渝舟给门留了一条缝,消毒水的气味往里渗入些许,但也没能补救什么,反而更刺 激人的嗅觉神经。   夏濯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种气味,或许压根谈不上适应,完全是感官麻痹。   他拿起床头柜上青年虚抱着小女孩的彩色照片,“所以这儿是徐和泽的房间?”   关渝舟替他掐了掐虎口,“嗯。”   “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竟然这么不拘小节。他们这个房间解锁是有什么说法的么,一天开一个?昨天开女儿的,今天开儿子的,到目前为止也就剩下顾问的还锁着吧。”夏濯回忆了一下走廊场景,“这楼总共就四个大间,明天我们要是再来一趟,估计最后一间就能进去了。”   这间房的色调分明该是清爽的,但在角落里却愣是摆了一个纯黑的大书柜。   它足够吸引人的视线,夏濯放回相框,没怎么思考便走了过去。   和徐梦之房间里的奖杯或时尚杂志不同,这黑柜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各种各样的书籍,大到天文地理小到民间故事集,并且都有被拆阅的痕迹,看得出这徐和泽的确在自己的职业道路上投入了不少的精力。   但可惜还是抵不过家毁人亡。   书桌上放了一副深色太阳镜,一本厚实的黑皮书压在眼镜之下,应该是他近期翻阅过的。   黑皮书封面被撕了,内页也显得破破烂烂,像在街边卡车上十元三本淘来的。   夏濯把太阳镜放到一旁,书上黄纸黑字哗哗闪过,但竖排繁体字实在进不到脑子里去,只在翻到最后一页时掉出了一张被压得平整的灰白纸张。   关渝舟弯腰把那张纸捡了起来。   夏濯将昨天在徐梦之房间里捡到的三分之一残页铺平在桌上,“关老师,把它们合起来看看。”   新添的残页上带了一半的标题,写着“星生代又现新星”的字样,下端小字内容缺胳膊少腿,但却能拼出开头一小段完整的话。   【近期,第三十七届星生代年度时尚盛典在云省正式闭幕……全球总决赛期间,其中小超模徐梦之从中脱引而出,荣获星生代年度榜冠军荣誉。这位小选手初次登台便能展现出其惊人的天赋能力,神采颇有当年红暴全球的同名前辈之范,让现场上一位“梦之”的独粉无不为之动容,比赛还未结束,便为她注册了后援平台,热情程度毫不减弱。我台记者……】   内容到此就断了。 第106章 愿(十三)   夏濯有些怀疑这个报纸的重要程度,这么看下来上面的内容根本提供不了什么信息。   除了那句“同名前辈”。   他不停更换角度,横看竖看,密密麻麻的文字依旧组不成新的线索,没一会儿就耗光了他钻研的耐心,转头继续去翻找其他东西了。   关渝舟打开衣柜,里面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大部分衣物都没收进去,显得空空荡荡。   但正因无所遮掩,导致里面紧贴木板的镜面毫无阻碍地呈现在两人面前,上面反射出的人影惹得夏濯乍一回头还以为柜子里藏了两个人,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激灵过后,忽然察觉出这镜子摆的位置有些不大对劲。   谁家镜子挂在衣服后面?每次照镜子不都得把衣服搬出去么?   这不合理。   关渝舟似乎也有所感,伸手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不知敲到了哪里,原本沉闷的声响转而变脆,整个镜面像被柳枝触到的湖面一般左右摇晃起来。   夏濯甚至都没有看清关渝舟究竟做了什么,那面镜子便被他推得朝里凹陷下去,竟然画面一闪,透出了徐梦之房间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关渝舟侧过身,“这是一面动过手脚的单向镜。”   “……他通过这面镜子在偷看他的妹妹?”夏濯这才注意到这个柜子的奇怪之处,它从侧面看上去也就一米宽,但打开柜门后其中的空间却不止如此,这面墙竟然是被挖通了装上了一面镜子!   徐和泽会利用这面镜子干什么?每次徐梦之换新衣服出门拍摄的时候,他就站在这里看着?还是等到徐梦之睡着后,他就躲在柜子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瞧?   夏濯觉得这事儿不能深思,他和关渝舟昨天下午也在对面房间里呆了一个多小时。他不知道当时徐和泽在哪里,但据杨音描述,这个原住民在离开客厅后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么很大的可能就是回到了这个房间。   但凡他听见任何一点动静,他都能打开这个柜门,透过镜子来观察他们!   关渝舟注意到夏濯缩着脖子不断地摸胳膊,问:“怎么了?”   “就觉得心里毛毛的……嗳对了,这镜子除了能看见对面,那能不能直接打开通到徐梦之的房间里?”   关渝舟还没开口,门外突然响起了动静。   夏濯本来还以为是杨音他们一批人上楼来了,但不等细辨,关渝舟已经把他摁进了柜子里并从内合上了柜门。   周遭顿时漆黑一片,微弱的光透过镜面,让这逼仄的地方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外面的声音隔着一层板,变得虚幻又模糊。   夏濯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直到眼前那条微不足道透光的缝隙也被遮住,他摸摸索索地触着关渝舟,改了姿势攀住对方的脖子,倾听对方胸腔中传来的沉稳心跳。   温热的气息在他额前荡开,关渝舟隔着眼皮吻了吻他那双老实不下来而转来转去的眼睛。   夏濯有样学样,伸着脖子凑过去,嘴唇却只碰到了他高挺的鼻梁。   关渝舟似是笑了,但没等他听个清楚,头顶上方的吱嘎的拖拽声,薄薄一层板几欲承受不住重量,连带着整个柜子都颤了颤。   紧接着有什么重物被从顶端扯下来,直直摔在了地板上。夏濯连忙收了那点心思,凑到缝隙前偷偷朝外一瞧——   来的正是徐和泽,他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再配上他瘦削下巴上冒出的那些胡渣,把他丢到大街上说是落魄乞丐都有人信。   这位少爷没有察觉到有人正躲在他面前的柜子里,他此时正蹲在地上,从敞开的行李箱中翻找着什么。   夏濯实在好奇,但那行李箱竖起的一面却挡住了视线,他这时又不敢乱动,要是惹出什么异响就完蛋。   最终,他看见徐和泽捧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暗红瘪木盒,上面没有锁,轻轻一挑便开了盖。   徐和泽眼里的慌乱和忧虑消散了大半,似乎里面装着的物品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在他将盒子重新合上时,夏濯分明听见了有金属碰撞的声响。   人已经拿着盒子起身走了,而行李箱还随意地横在外头。夏濯还在思考那金属声会是什么,关渝舟毫无征兆地冲他脖子吹了一口凉气。   夏濯猛一哆嗦,正要不高兴地转头瞪过去,却被一双手先一步拽进了怀里。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这才反应过来——关渝舟在他的右侧,怎么可能会吹气吹到他左边脖子?   脖子上的凉意瞬间向四肢弥漫,冻得他指尖都失了温。他错愕地望向左边的角落,隐隐只能看见一个垂着头的人影。   “硌哒、哒——”   这声音十分耳熟,在第一日的隧道中他便听过。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不知从哪个方向发散过来,那颗滚下来的糖豆便带着一串血渍碰上他撑在木板上的小指,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数不清的糖凭空而降,带着一股将他们活埋于此的劲头噼里啪啦弹跳着。   夏濯感受到揽在自己腰上的一只手挪开了,他连忙摸着去拦。   关渝舟皱着眉,只能一手将他抱得更紧,一手用力去推闭合的柜门。不出意料,门紧紧黏在了一起,任凭他多大的劲儿也纹丝不动,甚至那道缝隙也被血给糊住了,一摸满手都是潮湿又发腥的液体。   他再眨过眼朝角落里一瞥,影子已经不见了,而那只本该出现在徐梦之浴缸里的熊猫布偶却立在了镜子前,眼睛位置处的棉花已经被塞了回去,但剪刀却裁出了更大的空位,两双属于人的眼球正被密密麻麻的线缝在其中,红色的血丝和涣散无光的瞳孔正面对着他们的脸,叼着一根竹叶的嘴部也脱线裂开,仿佛在冲他们无声地笑。   它的体积实在太大,一面镜子根本盛不下,将原本就不多的光亮全都遮住了。   “……卧槽。”夏濯双腿一蜷,抖着手腕去掏手电筒,“这他妈什么东西。”   他一开始就对这熊猫布偶没有好感,巴掌大或者做成能抱在怀里的体积难道不更可爱吗?就它现在那张嘴,若是能张开,一口就能吃掉一个人脑袋。   他还担心徐和泽没走远,国骂的声音都不敢太大,支棱在板上的鞋底胶黏,满地的糖已经开始融化,甜味混着血的腥味逼得他喉咙直颤。   柜子打不开了,那该怎么出去?夏濯又飞快地瞟了眼那面凹下去的镜子,头脑还没来得及转,关渝舟已经脱下外套罩住了他的上身。   “别动。”关渝舟只说了这么一句。   玻璃破碎的声响惹得耳廓一圈震颤发麻,夏濯之前就觉得自己在黑暗环境下听力异于常人,现在他更是清楚地听见了皮肉被利器割开的嘶啦声。   背后温暖的身体挪开了,寒冷和湿气再次席卷了全身。他慌慌张张掀了衣服,却看关渝舟已经一脚踏在了玻璃渣上,代替了布偶的位置冲他递来一只手。   夏濯已经顾不上镜子后方暴露出的被暗红色怪异房间,一心只惦记着关渝舟的伤势如何。他将手电的光直直打在了关渝舟另一条胳膊上,鲜血顺着巴掌长的口子直往外冒,差一点就割到血管。   “只是小伤,顺手挡了一下脸。”关渝舟却十分平静,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那种轻描淡写、习以为常的态度让夏濯又止不住地磨了磨牙,扯着外套将它一圈圈紧缠在他的手臂上用来止血。   刚才的动静可不小,估计整层楼甚至楼下都能听见,但别说是其余参与者,就连他们认为就在附近的没有走远的徐和泽也没有赶来。   夏濯跟着关渝舟钻进隔间,又回头用手电照了一下他们呆过的柜子。底部白粉色的浆状物半干不干,里面混着大量的鲜血,在角落里明显留下了一双鲜红的小脚印。   那双脚印连着这间屋子,一直延伸没入卫生间的方向。而原本抵在镜子前的熊猫布偶正四肢大敞地躺在床上,它的胸口插着一把刀,眼睛处棉絮如云,根本没有装什么眼珠,仿佛他之前的匆匆一瞥只是幻觉。   昨日见到的整洁房间,现在却比凶案现场还凌乱。   鲜红浓稠的血洒了一地,四处蔓延浸透了家具和墙壁,窗户来回吱呀着晃动,阵风吹过,令人几欲作呕的腥味扑鼻而来,盘绕在他们的周身和头顶。   原本水晶的、真金或假银的奖杯七零八散地摔在地上,整个承载着荣誉的柜子被挪到了门口挡住了出路,上面布满了扭曲的划痕,割下去的口子足有厘米深。   “这不是原来的房间。”夏濯笃定道,他们来时特地看过徐梦之的房间,分明与昨日没有差别,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造出现在这么个场面。   关渝舟嗯了声,“是另一个空间。”   夏濯已经不是头一回被拉进这类地方了。他试着推了推堵门的柜子,却纹丝不动,“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原路返回。”关渝舟道,“就像你上次一样,进出都是厕所隔间的那扇门。”   夏濯听后回了头,把目光重新落回黑漆漆的墙洞上。他想到里面堆满了血和糖浆,又有些犹豫不决,转过头问关渝舟:“你手不疼?”   关渝舟左手正垂在身侧,缠在上面的衣服包成一大团,看上去模样有些滑稽。衣服已经被浸湿了大半,布料饱和吸不下更多的血水,一滴滴正顺着他的手腕流到指尖,再落到地上。   “不疼,不用担心。”   夏濯心说不疼个鬼,你那条胳膊又不是钢铁做的。   他的视线停在关渝舟的指尖上,又转而落在地板上的那串脚印上。   卫生间的门是虚掩的,并未上锁。金属银白的把手上粘着尚未干涸的血块,似是不久前刚有人从外拉开了这扇门。   “喂,关渝舟。”他勾了勾关渝舟的小指,“要不要进去看一……”   “硌哒、哒——”   一粒糖豆突然从床底滚出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强烈的窥视感从后脑方向传来,夏濯猛地回头,一只发白的手“嗖”一下缩进床底,原处只剩下那颗淡粉的糖还在地板上滚动。   夏濯眼睁睁看着关渝舟松开了自己,走向了床边。他傻了一秒,连忙跟上。   地板被水浸过许久,受潮后东一块西一块地微微鼓起,每一脚踩上去都发出吱嘎噪音。   有一颗糖被从床下推了出来,贴着地板咕噜噜的滚着,撞上后方夏濯的鞋尖,换了个方向晃晃悠悠地朝厕所的方向而去。夏濯低头盯着它的滑动轨迹,冷不防脖子后被什么东西扫过,触感柔软又微微刺人,像是人或动物的毛发。   但回过头,后方只有那个满是刀痕的柜子。   夏濯默默安慰自己,也许是风贴着肌肤而过产生的错觉。   与此同时,关渝舟一把掀开了床垫。   床上的熊猫随着他的力道向另一侧歪去,插在胸前的刀柄磕在墙上,愣是敲掉了一小块墙皮。   交错的床板下,隐约只能看见一瓶倒在地上的黑罐子,还有几颗散落在外堆成一小团的糖。   床底没人。   作者有话说:   脑补了一下关关外套护人然后一脚踹碎玻璃的场景……感觉还蛮帅的嘛! 第107章 愿(十四)   “关渝舟……”夏濯欲言又止地盯着那些糖豆,莫名觉得喉咙一紧,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一般涩得很。他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又察觉不到什么异常。   关渝舟听到他的呼唤,立马放下垫子看了过去。而这一眼却让他瞳孔骤缩,猛地伸手探向了夏濯的脖子。   原本细长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勒痕,蜿蜒曲折汇成了一个手掌的形状,已经透出了细小的血点似乎随时都能汇成血珠顺着脖颈向下滑落。   “别动。”关渝舟眉头紧锁着,声音很低,像是压了很深的怒意。   夏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关渝舟从他耳后拽下了一根头发。   足有一米长。   他厌恶地一哆嗦,“这是什么?”   那头发像有生命,抓在手里直往肉里陷。关渝舟皱着眉将它扣了个死结丢到一旁,手在夏濯脖子上摸过,见没蹭下来多少血才松了半口气,“疼不疼?”   夏濯摇摇头。   “这里不能久呆,我们找离开的方法,你跟着我,别离我过半步。”   虽然入梦也有几次了,但夏濯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棘手的情况,他刚要点头答应,关渝舟便将他先前塞过去的项链重新扣回了他的脖子上。他低头看了眼,仅剩的那颗蓝眼睛竟然微微发着光,冰凉的感觉浸在锁骨上,让他刚生的那些急躁也全部消散了。   两人一同去了卫生间,门上原本奶白色的磨砂玻璃也透着一抹令人眼花的红,在他们踏进去后便自动合上了。   洁白的墙壁上落着数不清的血掌印,天花板上也未幸免,乱七八糟像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的涂鸦。   浴帘依旧垂在杆上,夏濯看过去时,轻薄的塑料布无风自动,圈出的一小格空间里荡着小女孩的哭声,咿咿呀呀的听不清嘴里在喊什么。   想起了浴缸里那些不知哪来的血,夏濯抿着唇凑近些许。隔着浴帘,他仿佛看见了不断蒸腾向上的热气,听见了撩动不断的水声,也看见了后头那个颤抖小小的身影。   [疼呀,疼呀……]   腥甜的气味随着雾气弥漫,模糊了镜子,落在肌肤上又黏又潮。   哭喊明明很近,却又隔着一栋墙一样模糊不清。他伸手扫了扫那团白气,浴帘的一端却突然从里被一只手攥住了,猩红的血喷洒在塑料布上,又稀稀落落往下滑,咳嗽与呕吐的声音接踵而来,听得人心头一紧。   身后的门突然猛地被敲响,笃笃笃犹如索命。   夏濯眼皮一跳,回头却见关渝舟冷静地站在那儿,似乎对此时的敲门声并不意外。   [梦之,梦之!]声音涵盖着数不清的焦躁,拳头一下下砸在薄薄的玻璃板上,震得整个小房间回音不断。   [梦之!徐梦之!]迟迟等不来开门,拳头改为手脚并用,门把手被晃得颤动不止,上面不知什么时候落的锁却纹丝不动。   可这声音喊得越急,浴帘后的声音反而越小,原本的痛哭变为小声的泣吟。   “嗙”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玻璃上,裂纹呈蛛网般扩散。   锁一跳,原本闭合的门开了一条缝。   一只手贴上玻璃,留下了一枚新鲜的红印,一缕头发紧贴着门缝扫进来,露出下方一只通红的眼睛。   那只眼睛夏濯太熟悉了,前天晚上徐梦之就是带着这样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注视着他的!   关渝舟捏了捏他的手心。   徐梦之垂着头,却上抬着眼睛,透过门缝在盯着他们看。   一只沾着血的手从门缝里伸出,讨要着什么。   夏濯看到她藏在头发里的嘴唇动了动。   [我的糖掉在浴缸里了,能把糖拿给我吗?]   徐梦之的声音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听上去压根不似小孩子娇嫩,仿佛是锯子在木头上划过,刺耳又沙哑。   夏濯脱口而出:“你自己进来拿呗。”   徐梦之眼珠一动,从关渝舟的脸上晃了晃,改为直直地注视他。   头发丝顺着墙壁蔓延,像爬山虎一样贴了进来,好像真的听了夏濯的话,打算操纵头发代替自己进来拿糖罐。   夏濯被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激得头皮发麻,“……不用了,我帮你拿,你在门外等着就行。”   大丈夫能屈能伸,迎难而上的才是傻子。   他拽着关渝舟的手腕,伸手扯开了浴帘。   浴缸里盛着的并不是血,只有满满清水。热气还未消散,水龙头上坠着一滴水珠,因他的动作仓惶落下,震起了一池的涟漪,下方沉淀的几个糖罐折影也支离破碎。   “嘶……”他手一缩,指尖上沾着的水滴随着他甩手的动作胡乱飞散。   这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不少说也有六十度,刚摸下去半个手掌都烫得他胳膊一麻。   关渝舟将他拉回身后,伸手从中随便捞了一个出来。等它上面的温度稍微散了一些,他把瓶子递向夏濯,叮嘱道:“不能给她。”   夏濯瞟了眼门缝,“我知道。”   这糖不能给徐梦之。   为什么糖罐会埋在水里?因为徐梦之想要把糖藏起来,她不想吃。但是她没地方可以藏,她的房间总共就那么大。   他思索一下,打开盖子,将里面粉色的糖豆一股脑全倒回水里,随后忍痛割爱一般皱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三颗奶糖塞了进去。   关渝舟之前给了他一捧,他没事儿就掏一颗含在嘴里,一晚上过去也就只剩下三颗了。   等盖子合上后,夏濯捧着瓶子,心疼不已地望向关渝舟,“你能给我报销吗?”   分明该是紧张恐惧的氛围,却硬是被他这么一句话给打散了。   关渝舟好笑地看过去,皱着的眉也全松开,“能。”   夏濯这才抹去鳄鱼的眼泪,好了伤疤忘了疼,还专门把这罐糖轻轻送进了徐梦之的手里,“你省着点吃啊,小孩子吃太多糖不好。”   关渝舟一听,扯着嘴角差点被逗得笑出声。   总共就三颗,怎么省着点吃?每次剥了皮舔一舔尝尝味再放回去吗?   徐梦之看了夏濯一眼,盘在墙上的头发渐渐缩了回去。   门被她重新合上了,人影消失在玻璃前。   但紧接着,糖罐被猛地摔在了地上。瓶子上的碎片贴着门上的木板和玻璃而过,一阵摩擦响得让人牙酸。   夏濯被那声动静震得耳朵嗡鸣,重新推开了门。   徐梦之早就没了影,只剩下一地的黑色玻璃片。那些裹着糖纸的奶糖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压在瓶盖下的一张旧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小小一点的徐梦之正站在一个铁栅栏前,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而旁边牵着她的手的是一位年轻却有些憔悴的男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岁,身旁摆着一个破旧的手提箱,一节裙摆从缝中溜出,随着画面中的风轻轻飘扬。   两人虽然牵着手,但中间隔了半米距离,显得并不亲密。夏濯多看了两眼这男人的面容,觉得和徐和泽有着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徐家的老家主、徐梦之和徐和泽的父亲了。   但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将照片递给关渝舟,关渝舟瞥了两眼,说:“这个姿势和我当初在墙上看见的简笔画一样。”   “一样?”   “嗯,那些线条虽然很简洁,但画的同样是一个大人牵着一个穿裙子的小孩。”   关渝舟把照片翻到背面,右下角用中性笔写着一行字:梦之,年六岁。   “这是徐梦之六岁那年照的,那也就是……”夏濯掰着手指算了一下,“额,二五年或者二六年左右的事情?这年徐和泽上高中呢吧。”   关渝舟皱了皱眉,突然说:“不一定。”   “什么?”   “这张照片的磨损程度很高,并且二五年和二六年谁会去拍黑白照?那时候最普通的相机照出来的都是彩色的。”   夏濯又低下头盯着照片看了许久,蓦地一抬头,眼睛瞪大了。   “……这张照片,应该是很久之前拍的?”   “嗯。”关渝舟停顿一会儿,“但梦境和现实毕竟有所差别,很可能在这边五年前相机都没有普及。”   夏濯张了张嘴,似乎觉得接下来想说的话有些滑稽。他把话憋回去,自顾自笑了笑,“不能细想,一想我鸡皮疙瘩都能起来……刚才敲门的是徐和泽吧?”   他还以为徐和泽装镜子是为了偷窥他妹妹,没想到似乎是为了观察他妹妹的身体状况。   想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夹角处果然有什么东西在不断闪烁。   想都不用想,是摄像头。   “先走吧,柜子应该开了。”   夏濯有些不甘心,“来这儿一趟差点命都没了,结果就只换到了一张旨意不明的照片?”   关渝舟一本正经道:“嗯,还赔进去三颗糖。”   “……”   “其实给她一颗就行了。”   “……你是不是在取笑我?你得赔我九颗。”   “好,赔你十八颗。”   “三十六颗。”   “行。”   两人原路钻回柜子里,被糊住的门缝透了亮,地上那些恶心人的液体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夏濯扶着墙,抽空回了个头,身后充满了血腥气的闺房又恢复了干净的模样,床上模样悚人的布偶也不见了。   估计是又回到浴缸里去了。   确认外头没有动静,两人推开柜门,回到了最初邋遢的房间。   徐和泽不知道去了哪里,还倒在地上的行李箱中放着一团衣服,上面透出一点血迹,似是曾在受了伤的人身上穿过。夏濯没有兴趣拨弄一件脏衣服,视线很快就放到了书桌上。   书桌还保持着他们先前翻动的模样,但那个被徐和泽取出来的盒子正摆在当中,果然外面没有锁。   关渝舟打开盒盖,里面装着的一个拆过的旧信封,底下还压了一把金属钥匙,看上去是开哪扇稍大一些的门用的,比他们拿到手的房间钥匙大了一圈。   从徐和泽的表情来看,这盒子里装的东西很重要,如果不是钥匙重要,那重要的就是这个信件了。   夏濯摸了摸上面的锯齿,“嗳,关老师,这把钥匙会不会是开铁链上的那把锁的?”   “今晚去试试。”   “这信上写了什么?你看了吗?”   关渝舟一目十行的技能已经点满了,但信很长,他才刚刚看到一半。收信人单单一个徐字,前一半全是在寒暄,他事先翻到末尾,右下角留了一个“Zou”,应该就是夏濯先前找到那个记事本上所提到的“研发科邹教授”所寄的。   信里写到项目已经成功,但实验室经费短缺,可能无法再往下深入研究,需要更多打量的资金投入。他们持续在动物身上做实验,经过一系列的跟踪调查,确认这个药在坚持服用一年后就能生效,但用在人身上的副作用还不知道,得等有合适对象后长期观察才能得出结论。   这儿基本就已经能断定,那些粉色的糖就是信中所谓的药。   “所以说他在自己女儿身上做了实验?给他女儿吃了药?最后徐梦之又是喊疼又是吐血不会就是副作用吧,他是不是人啊我的天。”夏濯万分唾弃,“还好他已经死了,不然无论说什么我也得改变这次剧情的支线,让他自己吃药受一回苦。”   关渝舟把信重新折好,放回了盒子里。这把钥匙他们可以拿走,但这封信不行。   夏濯一旁生着原住民的闷气,“关老师,下楼吃饭吗?我饿了。”   也大概该到饭点了。   关渝舟瞄了一眼墙上的钟,顺便指给他看。   夏濯一瞧,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   合着不是到饭点,而是饭点都结束足有一小时了。这要是再迟一点从柜子里出来,还正好能和徐和泽撞个脸。   关渝舟却没有现在就走的意思,站在桌前朝他伸出手,“刚才拿到的那张照片给我一下。”   夏濯不明所以,递了出去。   关渝舟戴上了那副太阳镜。   夏濯细细打量他,觉得还挺帅。但关渝舟并没有戴多久,不过两秒就摘下,眼镜连同照片一起还给了他,“戴上看看。”   “什么?”夏濯把太阳镜往鼻梁上一架,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徐梦之和老家主的那张合照上,原本空荡荡的左下角在这眼镜的作用下透出了一行日期:2004/04/23。   这是一张来自二十六年前的照片。 由/公//众/号/所/思/是/宁/宁/整/理/分/享// 第108章 愿(十五)   两人在客厅的抽屉中翻找出碘酒和绷带,便回了房间。   他没给人包扎过伤口,难免显得笨手笨脚,哪怕关渝舟坚持说伤口不严重,他也执意把那条胳膊绑成了粽子。   末尾还洗了个蝴蝶结。   他是挺满意的。   翘了午餐后,他们干脆晚餐也省了。   谁知道昨晚那锅羊肉汤到底是什么,反正夏濯是不爱去餐厅了。   “那个叫何佳的既然觉得我们有问题,不如就一直让她这么以为好了。”他撑着窗户,望向远处一片漆黑的夜景不屑道。   他昨晚断断续续睡了觉,现在虽然有些困,但精神头还在。窗外的凉风一吹,把剩下的那点瞌睡也给赶跑了。   “几点了?”   “马上八点。”   夏濯坐回床沿,“今晚的审问咱俩还去?”   “你想去吗?”   “不想。”   “那就不去。”关渝舟一向随他,“睡一会儿吧,半小时后我叫你。”   夏濯躺下去,却睡不着。他摸着手里那把从盒子里拿来的钥匙,有些心神不宁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旦闭上眼,面前就会出现徐梦之今天从头发里透出一只眼睛盯着他看的模样。   并且这画面里的徐梦之嘴还在动。   好像说着什么,但实在看不清。   是又在向他要糖吗?   夏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脸,窗外吹进的风感受不到了,关渝舟在他背上轻拍的那只手也消失了一样。   他在意识到徐梦之在说话的一瞬被强行拉入了一个梦里。   他听见了嘴唇不断开合摩擦的声音,却听不见其中的任何一个字。   那些头发一圈圈地覆上他的肌肤,堵住他的口鼻,又挡了他的眼睛。   徐梦之抓住了他的手腕,掌心和上面残留着的淤青重叠在了一起。   被鬼直接触碰到身体让他血液都变得冰冷,似乎时间都在他身上停下不动,麻痹了他的思考和所有感官。   他不知过去了多久,等知觉渐渐恢复时,只剩那只熊猫布偶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头歪斜着,黑色的两颗豆豆眼盯向地面。   它的周围有光,还保持着崭新的未破损模样。   夏濯动了动腿,回过神时已经走了过去。   一股阴风吹来,将布偶的脑袋吹得滚落在地。   洁白的棉絮中裹着一颗男人的头颅。   死不瞑目,正瞪着前方。   鲜红的血争先恐后顺着动脉往外涌,很快将干净的熊猫再一次浸了个透。   欢快的脚步声自后方响起,一双漂亮的小皮鞋出现在夏濯的视线中。   穿着小裙子的徐梦之手里握着那把刀,看都没看夏濯一眼,直直从他身旁走过。   她蹲在地上,扶起了熊猫的头将它抱着重新放回了布偶的脖子上,盖住了其中的头颅,然后拎着裙摆笑着原地转了个圈,看上去很高兴。   但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徐梦之笑容一顿,脸慢慢冷了下来。   她两手一松,裙摆垂落在膝旁,一张惨白的脸上只剩双颊还攀着抹病态的红,整个人站在那儿像一朵提前开败了的娇贵花朵。   [爸爸很喜欢斗兽棋。]   她背对着夏濯,声音嘶哑。   夏濯静观其变,并未说话。   [刚被他接回家,他就教我下棋。等他烦了我,就去教和泽。]   [爸爸教会了和泽,和泽就能来陪我玩。]   [但是有一点……]   她转过身,用那双血色的眼睛注视着夏濯,嘴角绽出一个诡异的笑。   夏濯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他想问徐梦之没说清楚的话是什么,可拿到笑容却像剑刃刺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张嘴整个喉咙都火辣辣的疼。   [这点很重要。]   徐梦之笑着接近他,小皮鞋响亮地触着地面,像清脆的钟摆声带着一些摇晃得欢快。   拳头一握,夏濯睁开了眼。   关渝舟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温暖熟悉的气息让他瞬间放松下来。   这应该算是一个噩梦,但他竟然罕见的没有出汗,似乎方才和徐梦之见面与他躺在这儿的身体无关。   关渝舟察觉到手下的身体动了,抬眸看了眼时间,“才八点二十,怎么提前醒了?”   “唔,做了个梦。”夏濯踢了踢腿,梦中动得不太顺畅,现在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这一动,牵扯到手里攥着的东西,又是发出一阵琐碎的响声。   他顿了顿,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两颗糖。   还是被拆开后重新装填过的糖,熟悉的塑料纸包得鼓鼓囊囊,露出白色纸张翘起的一角。   这人睡前两手空空,关渝舟见状瞬间明白,夏濯这是眼睛一闭又被拽到奇怪的地方走了一遭。   他有些头疼,夏濯的特质也算奇怪,他就从没动不动被鬼领入梦中,怎么偏偏夏濯就这么……   受鬼欢迎?   他见夏濯闭眼没多久就呼吸绵长,还当是累了睡得快,没想到是魂被勾走了,刚刚才回来。   关渝舟揉了揉直跳的太阳穴,黑着脸又把人往怀里拖,只有将夏濯完全困在身体里时他才觉得对方是完全飞不出去、离不开的。   夏濯任他搂抱,但心思却不在他身上,一双眼睛全落在纸上。   “徐梦之给你的?”   “对,你怎么知道?”夏濯听见他的声音,这才抽空回头瞥了他一眼,将手上的两张纸展开,捏着顶端晃了晃。   一张手写的日记,还有一张奇怪的卡片。   【今天结束,回家的早,和泽来房间里找我下棋。   斗shou棋,我喜欢玩,但玩不多,我不太会。   爸爸只jiao了我上面的小动物,可能是我太ben。   但是和泽却每一次都shu,ying的都是我。   为什么我能ying呢?是不是和泽比我还笨,他连小动物都认不全?】   卡片手掌大,薄薄一层木质,模样和商城中那些兑换物品相仿,但正反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摆弄片刻,实在搞不明白,抬着头去问关渝舟:“这个是什么东西?”   关渝舟接过卡片,没几秒又重新递了回去,“把它放进道具仓库。”   夏濯恍然大悟,在光表上比比划划,触碰到多出来的卡片形状图标时,果然显示出来它的说明。   道具名称:【友情破碎or重建卡】   使用说明:有看不惯的人吗?在卡片背面写上他的身份,即可和他交换这场游戏的血量值哦!无论以少换多还是以多换少都是没问题的呢!私人恩怨就是要放在背地里解决,埋伏一手,闷声发大财!   特殊说明:梦境内部道具,请结合剧情使用   道具属性:一次性物品,使用完消失   兑换前置要求:玩家与NPC徐梦之达到关系·友善   兑换所耗积分:0   ……奇奇妙妙的说明。   关渝舟看不到他光表上显示的内容,一边顺着他的头发,一边问:“上面写了什么?”   夏濯放下手臂,“这应该是个好东西,大概就是可以和别人交换当前的血量。”   不过现在也用不上,他觉得第二名挺好,天塌了还有前面一个人顶着,万事也先砸不到他头上来。   而且看这上面写的,他和徐梦之关系已经友善了?怎么就友善了?打架打出来的友情吗?   “嗳,关老师,看来那些糖没有白给啊。”夏濯躺舒服了,往他暖融融的怀里拱了拱脑袋,“我给了她三颗,她就还了我多出来的两颗……你当时应该再给我添一把,她就能给我还一把了。”   关渝舟失笑,“起来吧,我们该去做正事了。”   “对了,还有一点。”夏濯抿起唇,“老家主不是自然死亡的,我看到他的头被砍了。”   而且还被放在了布偶里,一想到他自己也在布偶里藏身过,他就觉得心里膈应得很。   关渝舟对他所言毫不感到意外,“你还记得当时在他房间里闻到的味道吗?”   夏濯诧异道:“你不会那时候就猜到了吧?”   “比那更早一些。”   夏濯更纳闷了,“你是不是还知道别的什么?”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一直出现在我门面前的顾问和徐和泽应该是同一个人。”   “……啊?为什么?”   “你有见过他们出现在同一处吗?”   夏濯略微回忆,果断摇了头,“还真没有……但不会是巧合吗?我们平常见他们的次数也没多少。”   “杨音那天说徐和泽惯用的是左手。而第一天刚到这里时,顾问带我们认路参观这栋房子,开所有的门时用的也是左手。”   夏濯都不知该不该感慨他观察仔细了,他可从来没有留意过谁开门是正着开还是侧着开。   他仔细一想,第一次见到徐和泽的时候,这个原住民就给所有人带来了完全陌生、与顾问截然不同的印象。脊背佝偻着让人觉得他并不高大,一脸青渣也气质不佳,但这些只需要站直身体并且遮住面孔就能被完全颠覆。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也有可能正如你所说,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只不过从没有碰过面,也拥有相同的小习惯。”关渝舟松开抱着他的手先一步下了床,理了理身上躺出的衣褶。等夏濯也踩着地板站起来后,顺手将他脑后稍稍翘起的头发用水压了压,“如果想确认这一点,可以拿走他的面具。”   “这怎么拿,明抢强夺?”   “徐和泽出现的时候,面具一定不会放在身上。”   他一说,夏濯便明白了,这才觉得自己愚钝,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出来。   两人拿着钥匙出了门,这个点所有人都聚集在餐厅,楼梯和走廊里都静悄悄的。   路过时里面还有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夏濯透着缝朝里望了一眼,审问还没有结束,餐桌旁少了杨音和柯景盛,顾问守在一旁一动不动像个雕像。   他只看一眼就退了回去,跟关渝舟去了旁边那扇挂着锁链的门前,“能打开吗?”   钥匙已经插在了孔里,关渝舟手腕一转,伴随了“咔”的一声脆响。   两人拨开几段锁链,顺着半米宽的缝进了房间内部,钟摆左右晃动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   夏濯摸出手电筒,推开开关,先照亮的是正中间那口倒着放置的两米高摆钟。   复杂的齿轮交错在透明的玻璃下,金属的光芒随着照射反在墙上,形成了一片细密的金色波纹,颇有一种抽象星空的文艺感。   喀啦、喀啦。   钟摆正有节奏地发出声响,但除此之外,近听却多出了一种轻微的怪声。   哒、哒。   夏濯绕到前去看了眼钟的正面,随后一把攥住了关渝舟的手腕。  正面的玻璃碎了一地,而放在里头的哪是什么摆锤,分明是一只血淋淋的人手,从大臂处起被完整地割了下来,它拇指上的红指甲随着晃动,正不断撞在木质钟壁上。   而哒哒哒的碎声就是从这儿发出的。   再一抬头,背对着摆钟的背面,铁门后正隐隐吊着两个人影。   本以为又是什么恶作剧的大型布偶,没想到真的就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头颅低垂看不见脸,像是门童一样左右而立,其中那个女人正少了一条胳膊。   而他们刚才弓腰进来时,那两个尸体就在门后,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夏濯:后悔,现在就是后悔,早知道给的越多赚得越多,我之前少吃点糖也不是不可以…… 第109章 愿(十六)   夏濯能猜到这两人的身份,不出意外就是一开始和他们一起进来却在第一个游戏中失利的参与者。   它们的衣服被扒光了,但除了惊悚也生不出什么春色,因为这俨然就是两具干尸。   血液的流失和脂肪的萎缩让它们的身体干瘪,眼睛处仅剩黑漆漆的两个洞,只能从头发上隐约分辨出性别。   那个浴缸里的血极有可能就是从它们身上挤出去的。   餐厅的那伙人审问结束,折去了客厅。沙发被坐得嘎吱嘎吱响,但却没有人说话,独独只有顾问千篇一律的提示声响起,让他们早点回房间,不要在钟响后逗留。   夏濯站在墙角,他听不见外面几人的交谈,只能听见那截指甲咔咔作响。   他盯着尸体看了片刻,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里翻腾,便干脆当它们不存在,将手电筒举低了些,让光打在灰色的水泥地和摆钟的深色底座上。   这不经意的一照,将碎玻璃照的发光不断,同时也照到了一抹浅色,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压在了底座下方。   “……关老师,看得见吗?那是不是纸?”   关渝舟嗯一声,毫无芥蒂地走到钟前,将手伸向底座。   “别!”夏濯小声惊呼,同时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拉退几步。   那只女人手在关渝舟接近时动了,原本下垂的掌心正微微上翻,五指翘起。   关渝舟却比他反应还快,在夏濯拉他之前已经稳稳地攥住了纸的一角,将它从底部抽了出来。   女人手没能抓到人,悻悻地重新攀附回摆锤上,继续哒哒敲击起钟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夏濯心有余悸,扯着关渝舟的衣摆不愿撒手,“我靠,它怎么还会动的?那一会儿怎么靠近去调指针?”他飞快地看了眼悬着的尸体,见它们没有丝毫变化才放下点心来,小声嘟囔:“不会一会儿这俩也能动吧?”   关渝舟垂着眼,一边理平纸张一边随口搭话,“说不准,也许你是……开光嘴。”   乌鸦嘴不太好听,他之前这么说过白夫人一次,现在对夏濯就得改个词了。   “别。”夏濯双手合十,冲尸体规规矩矩地拜了一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回头我给你们烧个香,今晚你们就当没见过我们,劳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关渝舟听着有些好笑,“它们本来就没有眼睛。”他已经将纸上内容读完了,短暂一笑后又严肃起来,“看看这个。”   夏濯借着他的手望去,那张被捞回来的纸是从某本书上撕下来的,竖排繁体字。   夏濯突然想起,徐和泽一开始放在书桌上的那本黑皮书也是竖排繁体字,就连纸张颜色都差不多。   难不成这一页就是从那本书上撕下来的?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辨认着。   【取七人血浸泡,留其全身滋养,七日后灵魂方可转生,入荣华富贵之道。】   夏濯嫌恶地甩甩头,“邪教吧这……还人血滋养魂魄,我看是脑子里进水多了。天上哪有免费的馅饼,他真不想要家里的财产,直接捐出去不是更省事,哪有让人上门玩游戏定输赢再分发出去这么麻烦?”   关渝舟淡淡道:“世上多得是拿命换钱的人,自然就会有拿钱买命的人。”   “那他到底要什么,他想让徐梦之下辈子去个好人家?所以徐梦之死了却依旧没法投胎,合着是被他困着走不了。”   “徐梦之留得越久,怨恨就会越深。”关渝舟收了书页,“既然要七个人,那么除去老家主和两个已经死了的参与者,现在还剩下四个。”   “这四个就是从我们八人里挑了?”   “嗯,再死四人是一个结局,不到四人又是另一个结局。”   “哼,徐和泽这个算盘倒是打得好,嘴上说着大家都是客人,实际上只是把我们当成装血液的容器,随时都可以取。”   关渝舟掀起眼皮,看了眼表盘上走动不停的指针,“快到时间了。”   分针离十二只剩两个刻度的距离。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紧张了……”夏濯撇撇嘴,朝他那边靠了靠。   他们要在九点钟响的那一刻倒转指针,让这宅子里的时间进行倒退。   因此,当凌晨三点到来时,宅内的时间还在九点前,他们再去庭院,就不算破了晚上九点至第二天七点不得离房的规矩。   关渝舟笑了笑,“紧张什么。”   话音一落,钟响了。   原先在客厅听时不觉得,现在距离这么近,夏濯浑身一震,觉得耳膜都要破了。   外头逗留的几人陆续离开,等第九下钟响完后,关渝舟走去摆钟前掀开顶上的防尘盖,将时针逆时针拨了半圈。   看着那只又翘起来蠢蠢欲动的女人手,夏濯想也没想踹了上去,纤长的红指甲断了一截,疼得那手一缩,又恼羞成怒的改了方向一把伸向夏濯的脚踝。   噗一声响,像利器扎破了气球,一把水果刀已经埋如手背刺穿手心,徒留一截刀柄在外。   那女人手蛆一样的蠕动抽搐,很快断气一样垂了下去,还在随着摆锤摇晃不断。   咔咔的撞击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刀刃贴着钟壁,发出绵长而诡异的滑动声。   这一瞬发生的极快,夏濯都没来得及做出后退的反应,错愕地问:“你哪来的刀?”   关渝舟将刀重新抽出,用衣摆擦拭干净,收了回去。   “之前给你拿奶黄包时,从厨房的刀架上取的。”   夏濯第一反应:“那你怎么不多拿点。”   关渝舟:“……”   干什么,还想左右手各拿一把没事扔着玩吗?   他解释:“之前不是说过,有些物品不能从原本的位置上挪开么,这把刀最小,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从厨房带出来的。”   “奥……”夏濯看上去很是遗憾。   大门不通,两人打算回二楼房间,等十二点后从窗户出去。   客厅里虽然安静没有人影,但灯却亮着,一切照旧,并无异常。   调整时间的方法的确生效了。   反锁上房门,夏濯蹬了鞋子爬上床,“还好那两个尸体不会动。”   关渝舟坐到他身旁,“失望了?”   “什么啊,才没有。”夏濯改躺为趴,撑着下巴颇为期待地望他,“关老师,打牌吗?”   看他这副模样是上瘾了,对前天的斗地主还念念不忘。昨天一人玩了几小时小猫钓鱼,现在馋的厉害,看向关渝舟的眼睛里都装着星星。   关渝舟把欠他的那三十六颗糖还了,笑着答应:“好。”   十二点到,房间的灯没有熄灭。   夏濯原本还有些担心,到现在算是完全放下心来了。   他推开白天紧闭的窗户,朝着楼下望了一眼。   分明二楼到一楼也才四米高,可偏偏手电筒照不到头,底下黑乎乎一团,紧贴着墙的排水管道也像潜进了一团黑雾里。   夏濯想了想,又改为仰头,朝三楼瞟去一眼。   上方没有透出一丝亮。   运动外套的材质有些滑,并不适合系起来当绳子用。关渝舟将床单掀了扣在床脚,“我先下去。”   “这下面乌漆嘛黑的,你就这么下去?”   “嗯。”关渝舟拽了拽床单一角,确认牢固便踩上窗框,一个转身消失在窗前。   底下那层雾不但遮了视线,还吸了声音,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这么眨眼间融了进去,落地声都没传来。   但一米多长的床单却晃了晃,关渝舟用这个方法给他传递来讯息,告诉他可以下去。   夏濯也不迟疑,三米高摔不死人,这床单主要是为了他们一会儿回房间方便。他扒着窗沿翻身出去,抓着床单没滑多少距离,一只手便拖住了他的脚,减缓了他的下坠速度。   紧接着,温暖的手揽上他的腰,夏濯配合地松开手,关渝舟将他抱进怀里,又顺势放在了地上。   这两天没有下雨,脚下土壤却潮湿不堪,踩上去软乎乎的,脚一抬一落,积攒的水汽便咕叽作响。   夏濯没有看过庭院具体的模样,它坐落在正门前,而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是朝左右或后方的。   绕过高墙,面前是一片荒芜的黑色土壤,像是有什么天然屏障罩住了上方的一小片天空,积水成了气态却没有出路,只能沉甸甸地浮在头顶,形成一米高的浓雾,人走在其中,只有弓着腰才能看清脚下的路。   他们不知道徐梦之日记中提到的那颗槐树在哪里,手电筒在这种环境下也形同虚设,夏濯只能用它来安慰安慰自己,起不到多大的照明作用。   但好在院子虽然大,还是有边界的。关渝舟顺着围起来的铁栅栏,摸到了覆着水珠的粗树皮。   夏濯手电筒一对,果然眼前就是一棵老槐树。   “关老师,我印象中槐树好像被称为招鬼树吧,这是什么原因啊?”   “只是它右侧是鬼字,没什么科学依据。”关渝舟知道他这说法是从哪得来的,微微一笑,“古代人将槐的‘鬼’看作是‘魁’,它代表的却是功名利禄,现代也有很多富贵家庭会在院子里栽种这种树,所以并不是栽了槐树的地方就有尸体或者鬼。”   “哦~”夏濯明白了,脚尖点点土地,“挖不挖?”   挖,当然得挖。   哪怕从关渝舟那里得知槐树下面埋尸体这个说法是真的,土也是要挖的。   两人就进取材,从树上掰了几根树枝并在一起,用外套缠绕几圈做成简易小铲子,动手进行挖掘。   夏濯动作慢吞吞的,叼着手电筒不愿意放,他说不了话,关渝舟便替他说。他给夏濯科普了五大招鬼树和四大辟邪树,全当故事来讲,夏濯也就当故事随便听一听。直到一个坑挖了有半米深绕树大半圈远,夏濯才气喘吁吁地丢了工具,取下手电累惨了一样道:“怎么这么久都挖不到?她那么点的小个子,要是埋也不会埋太深啊。”   关渝舟也皱起了眉,他们分明是按照日记中所说来槐树下挖盒子,但耗费了这么长时间却一无所获,倒搞得好像在用瞎猫去撞死耗子。   他动了动腿,站去树下观察一圈,忽然用拇指在树皮上擦过,将上面粘着的灰水抹去,扫出了几个数字。   夏濯凑上去一瞧,歪歪斜斜的刻痕拼凑出个2004。   “这是……年份?”他略微思索,便在心中有了答案,蓦地抬头看向关渝舟,“这院子里难道不止一棵树?全都刻了日期?” 第110章 愿(十七)   正如夏濯所说,这庭院里的树不止一棵,再左右摸索一圈,竟是一共栽了五株。   它们高低不同,粗细也不同,只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同一年份的。   除了第一棵上刻着的“2004”,其他的年份分别是“2000”、“2010”、“2020”和“2030”。   工具不趁手,两人花了半小多时挖一个坑,再排去其他,十二点到三点间的三个小时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二。   剩下的时间只够他们尝试两次,不可能把所有树底下都挖一遍,费力又费时。   “这五个年份就04年最特殊啊,其他都是隔十年栽一棵……”夏濯打了个哆嗦,这儿凉气太重,他有些冷了。   关渝舟将树枝铲放到脚边,攥着他的手来回搓了搓,替他取暖。   夏濯看了眼关渝舟,对方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目前一门心思全都扑在暖手这件事上,压根没怎么思考。   “关老师,你觉得是哪棵树?”   关渝舟哈了口气,噙着笑不答反问:“你难道没有猜到?”   夏濯瘪着嘴,“只是不太确认,我们时间又不多。”   “去2010年的树那里。”   “果真是2010?”   关渝舟点点头,“嗯,日记上写了医生祝她12岁生日快乐,2004年她六岁左右,那么12岁就是2010年。”   而迷惑信息就在于,在他们参与者听来的消息中,徐梦之失踪于2030年,年仅12岁。   如果没有先拿到那些日记和照片,根本就没有办法成功推算出正确的时间。   确定了目标,两人便开始行动。   夏濯一铲子下去,神经莫名提前开始紧绷。   他有一种直觉,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棵2010年的树下。   湿软的土壤被破开,树枝受了阻力,撞上了埋在下方的硬 物。   他顿了顿,“关老师,我好像挖到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见关渝舟从泥里拽出一个木盒子来,同时抬眼看向了他。   夏濯一愣,既然关渝舟已经挖出了盒子,那他铲子下挖到的是什么?   他加快了动作,徐梦之埋得很浅,三两下就露出了物品的一半面目,是一个和关渝舟手中一模一样的盒子。   并且上面都带了一把六位数字锁。   关渝舟沉默片刻,眉头紧锁,忽然放下盒子又弯了腰,“再挖看看。”   夏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抿着唇换了个地方继续挖坑,手腕都有些抖。   四十分钟,他们挖了整整二十个相同的盒子。   二十个盒子并排一摆,有种说不出的渗人感。   2010年到2030年,总共二十年,徐梦之每年都以为自己12岁,来同一棵树下一共许了二十次心愿。   “密码呢……密码是什么?”冷风拂过,夏濯抚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捞起其中一个,拨弄起密码锁。   关渝舟说:“对应的那张日记呢?拿出来看看。”   夏濯取出纸张,略微一瞥,当初被忽视的细节便明显了好几倍。从上到下,徐梦之总共用了四个数字,分别为“1罐糖”、“2个药片”、“第2天”和“3点”。   1223,六位数密码的后四位。   前面缺少的两位,就是蛋糕所插蜡烛的数量。   总共二十个不同的密码。   只能一个一个尝试。   到现在这一刻,夏濯才敢确认到底徐梦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先前有过猜测,但那些只是猜测而已。徐梦之根本不是12岁,她从04年被老家主带回来,到现在已经32岁整了。   她不是12岁失踪,而是32岁死于谋杀。   糖果透支了她的未来,暂停了她的时间,缩短了她的寿命。   “打开了。”一声清响后,关渝舟推开了盒盖。   里面只有一张印着小猫的粉色纸条,写着徐梦之简短的生日心愿。   【想要快快长大。   ——梦之,12岁留。】   夏濯这回运气不错,试了几回,也打开了其中一个。   他捏出了摆在最中间那张图案并不相同的彩纸,凑过去与关渝舟手中的一对比,上面内容一模一样。   标点符号都没变过。   不出意外的话,剩下的盒子没有打开的必要了,里面装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夏濯捏着那张纸,一时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想不通。”他看着上面稚嫩的字迹,说:“一开始拿她去当模特赚钱我能理解,可徐家后来那么有钱了,怎么还要压榨她不放?早点给她停药治疗,也不至于会最后落得那么惨的下场。”   关渝舟只轻声问了他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那你知道为什么百年前八国都足够富饶,却还是要来我们国家掳掠吗?”   夏濯瞬间就明白了。   人的本性就是贪婪的,只要尝过了甜头,就不会得到满足,平整饱满的一颗心将会坠出个黑漆漆的无底洞。   良知就是在这种贪婪里被消磨掉的。   他蹲在地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等睫毛上的水汽凝成了细小的水珠时才回过神来,抬手匆匆抹了把脸,“关老师,几点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他之前还以为这次梦境的剧情终点是需要替徐梦之达成心愿,但人已故去,纸上写的愿望已经没有办法实现了。   他等了几秒,关渝舟并未回话,歪头望去,却只看到一片空地。   满地的盒子还凌乱散开,打开的那个纸条消失了踪影,地上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关渝舟?”   依旧没有回应,四下除了他再无旁人。   关渝舟就跟随着水汽一同被他抹去了一样。   夏濯握着手电的手紧了紧,匆匆把纸条往口袋一塞,却听见身后传来不徐不缓的脚步声。   他听过关渝舟脚步声无数次,已经熟悉到能分辨出与旁人身上细枝末节的不同。   他在两秒内快速做了决定,脚跟一旋转过身去,手电筒打在了一副面具上。   蜡烛上的棉芯在潮湿的环境下滋滋作响,忽明忽暗的光线将他隐匿在金属下的两只眼睛照得晦明不定。   除了一截烛台,他别在身后的左手握了一把染血的刀,新鲜的血珠垂过膝弯,无声地落地。   “您怎么在这里?是半夜睡不着觉,下来散散心吗?”   沉闷的声音带了点冷意,正巧一阵风从背后刮来,将夏濯后脑上的一撮头发吹得直往上翘,下方遮着的一小块头皮顿时凉得一麻,寒气直往身体里钻,令他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夏濯没有说话,嘴角向下压着,并不开口。   他和关渝舟的计划不会出错,顾问不应当这个时候会来庭院。   除非有人在这期间,推开了锁链下的那扇门,把指针给调了回去。   可是……关渝舟为什么不见了?   在他一动不动思考间,顾问已经朝他迈出一步。那把刀原本藏在黑暗中,可距离更拉进后,便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反射出一抹蓝光。   顾问还揣着假惺惺的友善,进一步问他:“夜晚风大,需要我送您回房间吗?”   虽然不知道刀上的血是谁的,但要真让他送,估计就成为今晚第二个刀下亡魂了。   “不用。”夏濯冷冽拒绝,口气不容置疑。   顾问没有点头,也未摇头。   他静静注视着夏濯,直到烛焰被攀在烛芯四周的水浇灭,他猛地挥出了左手!   血随着他的力道甩在夏濯脸上,其中一滴甚至进了他的眼睛,顿时引起一阵刺痛。夏濯却忍住了闭眼的条件反射,咬紧牙关几乎同一时间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面具被挑飞了。   刀脱了手,插入了土壤里化为一滩黑水。   雾气散开,顾问不见了,面具代替了刀的位置,一半镶在地下。   熟悉又急促的脚步响起,夏濯被用力抱进怀中,这才脱了力气,心脏跳得差点冲出胸腔。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真的要死在刀下了。   “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   关渝舟气息不稳,抓着他的力气像是要把他揉碎,身上的湿气还没散去。   他深呼吸好几个来回,勉强收拾好情绪,在扳过夏濯的下巴看见他脸上的血时一愣,不说话了。   “我没跑啊,我一步都没动过,你真冤枉我。”夏濯伸手拍了拍他紧紧环在自己腰上差点把他隔夜饭给挤出来的手臂,却被手心下一片湿黏又温热的触感吓了一跳。   关渝舟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不知流了多久,绷带直至整个手面都是红的。   “卧槽,你胳膊怎么又开口了啊!”夏濯本来还想撒个娇哭一哭,现在压根没了那心情,缓了没两秒的心脏再次超负荷,连忙要脱衣服往他胳膊上裹。   关渝舟却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往树上一抵,张嘴啃咬上去。   “你干嘛……你流了好多血!”   夏濯偏过头不让他亲,关渝舟就强行掐着他的下巴,舌头挑开齿缝,刚钻进去,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夏濯这一口下了狠心,他急关渝舟的伤势。可疼痛却让关渝舟发了疯一样,非但没有停下,还变本加厉地钳住了他的一双手摁在头顶,架势宛如强 暴。   夏濯心里叹息,想着要不就任他咬一会儿,但合眼前却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正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唔……唔!”夏濯使劲儿推了一把人。   你妈的关渝舟!给老子撒开!鬼就在你背后!   血腥味在舌尖扩开,总算让关渝舟冷静了一点。   夏濯咬破的是自己的嘴唇,他吮上去,舌尖慢慢地磨,把所有渗出来的血液全都卷进嘴里。   徐梦之踩上挖出来的小盒子,踩过写了愿望的纸条,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关渝舟松开捏着夏濯下巴的手,用力擦他脸上的血渍,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滚”。   他眸中红光点点,克制不住的杀念顷刻间奔腾而出,似乎连同身后的树干也窸窸窣窣地抖动起来。   夏濯眼睁睁看着徐梦之缩回手腕,头颅一垂,消失在原地。   再一眨眼,男人眼里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夏濯心生诧异,但未深究,推在关渝舟胸前的手绕去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关渝舟停顿两秒,又低头吻上来,细细啄着他的伤口,含着唇瓣低声道歉:“对不起,不该和你发脾气。只是我绕了一圈,哪里都找不到你。”   总算是用平常的语气说话了,甚至有隐隐讨好或委屈的意味在里面。夏濯松了口气,埋怨他:“你找我一圈,结果我没什么事,你倒是弄得这么狼狈。”   关渝舟松开他,替他整理好凌乱的衣服,“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夏濯活动两下手腕,嘴都给关渝舟嘬麻木了,倒是掌心火辣辣一片,这是刚才打顾问那一巴掌留下的后遗症。他看着关渝舟捡起了那个面具,将刚才遇到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我还以为他刀上的血是你的,既然不是你,那会是谁?”   关渝舟揉了揉额角,“不知道,除了我们之外,也有人在今晚出了房间。”   夏濯见他声音很低,虽然脚步还稳,但脸色却不大好看。一天内两次大出血,身体再怎么强壮也该受到影响,夏濯叹了口气,这样子是没法顺着床单再爬上楼了。   他不好多指责,拎着人走到宅子的大门口,原本紧闭的门竟然虚掩着,一串小脚印排列在水泥台上。   客厅和走廊的灯已经全熄了,地板上还有着一大滩没有被处理掉的血迹。那些零星的血点向前延伸着,一直通往楼梯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QAQ为什么都不给我评论了 第111章 愿(十八)   “要不要再回那个房间看看?”夏濯拿不定主意,便问关渝舟。   他指的是摆钟所在的那个房间。   关渝舟没有松开抓着他手腕的手,答应一声:“好。”   锁链被从门把上扯了下来,原本虚掩的门被推开了半米宽的缝,那满地血迹便是从门缝中向外蔓延的。   一截干枯的身体出现在手电筒所照范围内,原本悬在上空的两具尸体不知怎么掉了下来,空洞的眼睛一同望着门的方向。夏濯抬脚跨过它们,钟上的齿轮还在运作,但摆锤晃动的声响却消失了,攀附着的手也掉在地上,其中抓着一截衣料,不知是从谁的身上扯下来的。   再抬头一看,指针已经被复原,现在刚好到凌晨三点半。   他捡起那块衣料,给关渝舟看,“我都没怎么观察他们的衣服,这是谁的?”   关渝舟瞥了一眼,“杨音的。”   “杨音的?”夏濯有些诧异,但想了想,那群人中估计也就杨音能胆子大到违背规定在凌晨时间离开房间了。但他又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渝舟简短道:“因为她不想死。”   夏濯还是不懂。   关渝舟问:“昨天血量最少的两个人是谁?”   “她和柯景盛。”   “我们调整了时间,所以今天零点到三点间的投票通道也会被关闭,最低的仍旧是他们两人。而第一日得出的结果中,葛溶溶倒数第一,杨音是倒数第二。她知道自己的分数一旦低于葛溶溶,那么受罪的就会是自己,所以她故意指引别人,让大家去拉一个分数稍高的人当垫底,这样既能保住葛溶溶,让大家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人,又能让自己下方也有一层保障。”   关渝舟突然笑了一下,很是嘲弄,“但她没有料到哪怕找了个人来垫底,她仍然是倒数第一。她昨天失控了,在餐厅里和柯景盛产生了争执,觉得我们合伙拉她下水,其实这群人里谁都没有背叛她,但有个人被排除在外了。”   夏濯想了一下,说出一个人名,“万安?”   “嗯,他的身份是杨音的上位。我们投柯景盛一次,只能让他掉五点血值。而万安投杨音一次,她会直接掉二十点,万安想拿第一。”   夏濯整合了一下关渝舟说的话,觉得周围环境实在有些阴森,便拉着他赶紧回了房间。反正现在也和顾问撕破脸皮了,一个人呆着反而更不安全。   将门反锁后,他脱了鞋窝去床上,又问:“但是她把时间再调回三点不是自杀行为吗?她那么聪明,能不知道?”   他和关渝舟原本打算挖完箱子后将时间直接跳过六点,也就是省去了顾问的凿墙阶段。杨音却把时间调到三点,那么这个阶段仍会进行,受难的依旧会是她和柯景盛。   “她聪明?”关渝舟轻笑,“你怎么知道她是把时间归位,而不是和我们一样将它往前调了?”   “……你是说,她把时间往前拨了二十四小时?”   “嗯。”   夏濯明白了,杨音是想把时间调到昨天,让葛溶溶代替她死亡。   “她和葛溶溶有仇?为什么还要特地这么做?”   “当然有。”关渝舟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葛溶溶没有投柯景盛,因为少了她那一票,所以杨音的血量才会和柯景盛持平。”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天晚上葛溶溶表情不对,而且她喜欢柯景盛,不会投的,杨音也一定猜到了这点。”   “她票了另一个人?”   “嗯。”   夏濯叹口气,唏嘘道:“我还以为杨音人挺好的。”   “那只是在性命不受威胁的情况下。偶尔会有这样的人,觉得自己有点水平就想要当活菩萨,但往往这种人变起脸来比谁都狠。”   “那葛溶溶今晚会死?”   “不会。”   “为什么?”夏濯觉得今天晚上自己有好多个为什么。   “因为徐和泽正在忙。”   “……不会是忙着处理尸体吧。”   关渝舟摇了摇头,“不清楚。”   “喔。”夏濯也不在意她死活,思绪跳动得快,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之前压在摆钟下的那张纸上不是写了‘留其全身’四个字吗?那徐梦之的身体也在这个房子的某个地方藏着?”   “应该是,这点我还没发现。”   “我在想,她的尸体会不会也有什么特殊用处?”   关渝舟没回话,只揉了揉他的头发,“睡会儿吧,等天亮再说。”   “你怎么老摸我头啊,都要给你摸矮了。”夏濯嘴上抗议,倒还乖乖的没躲,“伤怎么样了?我今晚守夜,你去睡。”   “不要紧。”关渝舟一手揽着他,另一只受伤的手垂在一旁,不给夏濯看。   “让我看看。”   “不严重。”   “你给不给看?”夏濯瞪过去。   “……”   关渝舟把胳膊抬到他面前。   绷带被取下,流出的血迹已经干了,伤口周围有些发白,称得皮肤下道道经脉更加显眼。   夏濯只看了一眼就心疼得很,一咕噜翻身下了床,“现在也没有能消毒的东西,我去给你拿毛巾擦一擦。”   关渝舟皱了皱眉,显然是对怀里温度的流失很不满意。他紧跟着朝卫生间方向走,在转角处余光不经意的一瞥,房门后正站着一个垂头的人影。   他脚步一顿,眯着眼望去,徐梦之正透过层层头发同样虎视眈眈地看他。   “嗳,关渝舟。”夏濯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低头拧着湿毛巾,“既然时间被往前调了,那今天到底该算游戏第三天还是第二天啊。”   关渝舟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天亮后才知道。”   “嗯?”   “如果早上顾问出现了,就是第二天。如果顾问没出现,那就是第三天。”   夏濯一撇嘴,“啧,好麻烦。”   如果按照正常时间推算,第三天三楼的第四个房间就该开放了,他们也许会在里面找到提前离开的方法。但若是第二天,就意味着所有人必须多面临一天蛰伏的未知危险,到时候还得去多调一次时间。   夏濯攥着毛巾回头时,关渝舟正侧对着他不知在看什么。他立马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朝门望去,可那地方却什么都没有。   他慢慢靠近,扯了扯关渝舟的衣袖,询问怎么了。   关渝舟摇摇头,“没事。”   夏濯狐疑地看他,见他表情如常,的确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这才稍微放心下来,将他胳膊上的血渍擦了干净,又把伤口用毛巾裹起来,在手腕的地方打了个结,“好了!”   关渝舟将他拉进怀里,亲了亲他的脸颊,“谢谢。”   夏濯咳了一声,“你别乱动,一会儿又血崩了……还有和我道谢干嘛?上回我就想说了,我这么做不是应该的吗?”   关渝舟喉咙里发出一声笑音,“再亲近的人也需要道谢,哪怕以后我们结婚你成为我的小丈夫了,我也会和你说谢谢。”   夏濯闻言一顿,耳根都开始发烫。   小丈夫?   这人突然说什么呢!   他仔仔细细观察关渝舟的表情,看这人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脑子里已经开始勾勒出婚礼轮廓了。   他觉得他被关渝舟撩了,但他又很高兴,嘴角止不住地上翘。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这是在和我求婚吗?”   关渝舟笑了笑,在他指节上也落了个轻吻,然后稍稍低了头。   夏濯这才发现,他被困在这人怀里,仰着头一直摆出一副索吻的模样。   刚才还紧张的氛围不知怎么就暧昧起来。   夏濯舔了舔唇,目光从关渝舟的眼睛上稍稍往下挪了挪,停留在他的嘴上。余光中,关渝舟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他轻声地喊夏濯的名字,指腹沿着被舔得湿润的唇瓣磨了磨,问:“还疼吗?”   上面还留着几处牙印,是他刚才失控时留下的。   夏濯摇摇头,嘴不疼,但心痒。他小声说:“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关渝舟一手摸他的脸,一手搂他的腰,温柔吻他。夏濯的指尖先是用力一握,而后慢慢松开,丢了手电筒去抓他贴着自己脸颊的手,去揽他的脖子。   这个吻并没有深入,但夏濯却觉得轻飘飘的,头脑有些发胀,那些婚礼画面也被抛去了脑后,完全不知道这短短时间里自己在想什么。   似乎因为他的那句求婚,关渝舟开始品他,一口一口持续不断。夏濯稍稍掀开眼皮,牵着关渝舟的手一路摸到他心口处,胸腔下埋着的心脏正强健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他的手心一同共振。   他同时也看见了关渝舟无名指处一直存在的戒痕。   他心里酸得冒了个泡,干脆重新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伸出舌头主动去勾关渝舟的。   关渝舟呼吸乱了些,闭着的眼也睁开来,紧紧锁在夏濯轻颤的睫毛上。他握着夏濯的手放开,绕后轻轻抓住了夏濯的头发,迫使对方随着自己的动作高抬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嗯?”夏濯咕哝,不解地垂眼。   不等他疑问落实,关渝舟已经咬上他的喉结,将他翻身压了下去。   衣服被扯乱,腿被抬高,他听见关渝舟贴在耳边哑声问他:“那你嫁吗?”   “……不嫁。”夏濯抬脚踢了踢他,不等关渝舟变脸色,又咧了咧嘴,“我也是男人,凭什么是嫁?你娶我,我也娶你。”   关渝舟闷声笑起来,“好,你娶我。”   夏濯浑身一麻,差点被这声音给激得差点当场缴枪投降。但他还记得现在黑灯瞎火,再多的欲求不满也只能忍下来,推了推关渝舟埋在胸口的头,“关老师,睡一会儿吧。”   关渝舟拒绝了:“你睡吧。”   夏濯的确在刚才的亲吻中酿出了睡意,关渝舟也故意放柔了声音,落在耳朵里与摇篮曲有异曲同工之处,引得他眼皮又重了些。   “今晚会出什么事吗?”   “不会。”   “那你为什么不睡?”   关渝舟顿了顿,“我不困。”   不困就不睡,好像没什么毛病。夏濯瘪瘪嘴,“那你六点一定要喊我。”   “好。”   有熟悉的气息萦绕,夏濯睡得很快。他呼吸渐渐平缓,抓着关渝舟衣摆的手也松了力道,侧蜷着身子像个虾米。   关渝舟抚了抚他额角的头发,将他对着脸直照的手电筒挪了个角度,照在卫生间的门上。   他方才关死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个角,瓷砖上落着一根女性的长发。   手改挪到夏濯耳朵上捂着,关渝舟望着那道黑缝,冷眼问藏在其后的身影:“为什么一直跟着他?”   作者有话说:   徐梦之:我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为什么要让我站在一旁看他们两个卿卿我我?:) 第112章 愿(十九)   徐梦之从门后露出半个脑袋,不答话。   她身心都停留在幼年时期,虽然模样可怖,但眼里却依旧有着独属于孩童的懵懂。   关渝舟摸出那把刀,“说话。”   怕再吵醒夏濯,他声音很低,但威慑力不减,似乎徐梦之一旦把他的耐心耗光,那把刀就会直直插穿她的身体。   徐梦之勾着手指,挪动脚尖,指指自己,又指指他身旁熟睡的夏濯。表达完要说的话,她便重新隐入门后,卫生间的门又被合上,似乎是走了。   关渝舟皱了皱眉,他知道对方并没离开。她的出现频率太高了,几乎就是围着夏濯转,而且除了一开始夏濯说差点死在她手里以外,往后她就并没有太大的敌意表露,只是简单地跟着而已。   这点很奇怪,她为什么要跟着夏濯?   关渝舟揉揉额角,望着夏濯的睡颜陷入沉思。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徐梦之没走,而是再次进了夏濯的梦里。   这次的梦不是一片黑暗的,夏濯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她房间的浴室中。   四周温度很高,浴霸上的灯开着,将物体影子拉长投在浴帘上。   隐隐泼水声从帘后传来,但影子却一动未动。   空气变得焦灼,像是水浇多了的桑拿房,热得他感觉四周墙壁都扭曲起来。   他觉得自己在动,但他的身体似乎又并不受他控制,直直朝着浴缸的方向而去。随着他的接近,浴帘上的投影抬起了一条胳膊,向上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噗通一声重新落回去,水滴向四周飞溅,带起一串声响。   [救救我……救救我……]里面的人在苦苦哀求。   夏濯看见自己伸出一只手,拨开了浴帘。   里面有一具尸体。   徐梦之飘在水中,鲜血染红了整个浴缸,胸口正插着刀,甚至有些微微浮肿,显然是在这里泡了几个小时了。   但她在笑。   她的手指蜷曲着,似乎死之前还抱着什么东西,眼睛紧闭,睡着了一样。   咕嘟……咕嘟。   一阵气泡从池下冒出,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更高了,站在其中欲要把人烤化。   夏濯感觉自己身体很重,动弹不得,他手心里全是汗,怔怔地看着水中的尸体被气泡不断推得摇晃起来,看着它由白变红,像是被煮熟了一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肉香,终于在它焦黑地沉下水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蹲下去吐得晕头转向。   那股焦味更浓烈了,不知哪里窜出了火苗,血水像油一样滋滋冒烟。   他被呛得咳嗽起来,胃里一阵绞痛,恍惚之际他又听见一道撩水声,徐梦之从沸腾的池中坐了起来,头咯咯一扭,用那双发红的眼睛看着他。   高温还没褪去,衣服发潮地黏在身上,他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抬手抹了把嘴角。   火舌还贴着徐梦之的脸颊而过,所到之处肌肉缩得发黑,但转眼又会复原,她像感受不到疼痛,撑着浴缸边沿站到地上,抬手指向夏濯。   夏濯后退一步,他想问一句什么意思,但声音被锁住了,他依旧说不出话。   倒是徐梦之张了嘴,冲他一字一顿道:[你拿走了我的身体。]   声音直接在夏濯耳边炸开,她口气平淡,不似要找他算账的模样,更像是只在陈述一个事实。   夏濯不明白,也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徐梦之朝他走近一步,又重复一遍,[你拿走了我的身体。]   夏濯想摇头,他根本不知道徐梦之的身体在哪里,他刚刚还在问关渝舟这个问题。但徐梦之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双脚离地后猛地撞向他,夏濯猝不及防,踉跄着摔在地上,同时一股冰冷的感觉瞬间裹袭了他的全身,将他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心脏脉搏都停止了跳动。   [你拿走了我的身体!]   他瘫在地上,意识渐渐被剥离,像只脱水的鱼大口喘息,但却无济于事。氧气似乎无法通过他的肺,愈来愈重的窒息感让他脸色青紫,脖子和手腕处的青筋爆起,仿佛不过多时就会死去。   他头顶的火焰模糊起来,食指处突然一阵刺痛,眼前一阵发白,而后点点黑色汇聚成团,将那片白压了下去。   再睁开眼,窗外微微泛出白光,关渝舟正按着他的胸口,刀尖抵着他的指尖。   夏濯浑身发冷,喉咙里一片干涩,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关渝舟脸上都是汗,听见动静后抬起头来,脸上非但没有松一口气的神色,反而带了些错愕。   夏濯眨眨干涩的眼睛,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没有心跳。   他一愣,又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眼自己的手。   食指被关渝舟割了道小口,能感觉到疼,血却流不出来。   他翻身想去照镜子,关渝舟却一把将他拦住了,“没事的,没事。”   夏濯听着他节奏发快的心跳,沉默了许久,憋出一句话来:“我是不是无敌了?”   关渝舟好一会儿都没消化掉夏濯这句话,“什么?”   夏濯寻思着:“徐和泽需要血,但是我流不出血,他杀我就没用了,那我岂不是无敌。”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点心慌也渐渐消退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看镜子?”夏濯见关渝舟不说话,用汗湿的下巴蹭了蹭他同样潮湿的肩,“我毁容了?我刚刚梦到了火,是不是梦里被烧我现实中也会被烧。”   “你脸没变。”关渝舟目光沉沉地看他,半晌说:“眼睛变了。”   夏濯问:“变红了?”   关渝舟默认了。   夏濯也不觉得意外,他点点头,“徐梦之说我拿走了她的身体,她就要拿我的,所以她刚刚想占据我的身体,但是我被你从梦中拉出来了。”   所以徐梦之现在他身体里?   这个猜测他没说。   ……只不过,睡觉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关渝舟拧眉,低声重复:“你拿走了她的身体?”   “我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夏濯看了眼闹钟,“已经六点多了?”   “嗯,刚刚喊你,你却没醒。碰你时发现你身体很冰,脸色也不对劲。”关渝舟停顿片刻,“还好是六点,再迟一点可能就晚了。”   “是啊,再迟一点,现在你抱的就不是我了。”夏濯又变得笑嘻嘻的,觉得自己眼睛红了压根不是什么问题。他歇了片刻,朝地上望了一眼,“今天没有信吗?”   关渝舟摇头,“没有。”   夏濯又问他,“我现在这样还好看吗?”   关渝舟抿着唇,点了点头。夏濯的眼睛虽然是红的,但与徐梦之或之前那些鬼又有所不同,瞳孔一圈盘着光点,眼白处也并没有炎症而有的充血感。   他吻了吻夏濯的眼睛,“好看的。”   夏濯乐颠颠地抬头:“那再亲一下!”   关渝舟又亲了他一下。   “可话又说回来,我身上虽然揣了一些梦境里的东西,但全都是纸,总不能她的身体就是这些纸吧。”夏濯掏空了裤兜,又进仓库里将记事本等一一摆去床上,认真分析:“我觉得她在碰瓷。”   他体温很低,靠在关渝舟暖呼呼的身上很舒服,刚才又地狱走了一遭,现在更是一动也不想动。   关渝舟任他靠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现在多少积分了?”   “嗯?”夏濯抬起手腕看了眼,“六十八。”   “嗯,你别用,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我给你换。”   夏濯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他知道关渝舟想让他攒够一百换演绎卡,但一想到这件事他就会没由来的心慌,仿佛灵魂深处在极力抵触这件事,已经提前预知到没什么好事发生。   关渝舟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轻轻叹了口气,“迟早是要出去的,早出去总比晚出去好。”   “可外面没有你。”   “怎么会。”关渝舟搓了搓他的手心,“等你出去了,我也很快会去找你。”   “那万一……”夏濯停顿一下,“我出不去呢?”   关渝舟抓疼了他。   “不许说这种话。”他声音哑了,眼里有些夏濯不懂的痛苦,“听到了吗?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夏濯也懵,“我就随口一说嘛,你别生气。”   关渝舟阖起眼,缓了许久胸口的起伏才变得正常,“没生气。去洗个脸吧,该出去看看情况了。”   夏濯反复观察他的神色,看他表情平静的确不像生自己气的样子,这才嘿嘿着往他嘴角上讨好地啄了一口,翻下床摸去卫生间了。   两人到客厅时沙发上已经坐着几个人,这挺让人意外的,毕竟这两天大家都直接去餐厅集合,像现在这样一大早就闷不吭声呆在客厅还是头一回。   夏濯往空位上一坐,“你们怎么了?”   “杨姐……”葛溶溶抬起头,“她在餐厅里,她……”   她话根本说不下去,讲到一半就住了嘴,环抱住胳膊的手抖个不停。   看夏濯重新站起来,柯景盛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你们别去。”   夏濯挣了挣,柯景盛手劲却不小,这么一挣还没能挣开。   他感觉被触碰的地方鸡皮疙瘩直窜,不耐地开口:“她死了?”   柯景盛像被他的话吓住了,手一松,不敢置信地看过去,“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那就是没死。”夏濯快步走到餐厅前,推门往里一看,杨音正坐在乱成一团的桌前安静吃饭。   这本来该是一个很正常的画面,但她只一晚过去就瘦得不成人形,原本合身的衣服正松垮垮地搭在身上,眼皮凹陷下去并未睁开,让他瞬间就想到了被吊在摆钟间里的那两具尸体。   他默默重新合上门,回到关渝舟身旁坐下。   赵斌说:“我啥事不积极,但吃饭绝对第一名。七点钟我准时推门出去的,从二楼往下看一览无余,当时我还想我肯定又是第一个到的。但推开门后她已经坐那儿了,而且她压根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跟……你说的死了一样。我坐着等了一会儿,她动作一直在重复,怎么吃也吃不饱似的,而且看她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却变了个样,我也觉得瘆得慌,就赶紧出来了……到现在我饭也没吃。”   “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葛溶溶看了看关渝舟,又看了看夏濯,“因为我等了好久,但不能投币,也没有信被塞进来。”   何佳附和地点了点头,她还想着得罪了这两人的事,小心翼翼地插话道:“昨天晚上的确很奇怪,我听到有人在走廊里走路。”   那你听到的可能是我和关渝舟。夏濯扯扯嘴角,跳过了这个话题:“你们到现在有看到过顾问么?”   话说一半,餐厅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几人齐齐转头看过去。杨音手里还拿着一个勺子,一滴粥水顺着勺沿掉在地上。夏濯顺势看了眼地板,昨天晚上她踩着的这块地上也有不少血迹,现在都消失了。   “你,你……杨姐,你吃完啦?”葛溶溶声音发颤,笑得比哭还难看。   杨音却像没有听到,她一个正眼也没分给葛溶溶,一步步向沙发走来。   这是她这两天早上的固定路线,从沙发的左端绕过来,坐去最靠头的单人座上,这样就能一眼看见所有人。   何佳注意到她歪斜的姿态,捂着嘴惊呼了一声,立马站起来躲去了茶几后,“她肚子怎么这么鼓!”   她叫声尖锐,杨音似乎被她镇住了,涣散的眼睛在眼眶中飞快地转了一圈,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肚子被压在身下,粥水逆着食管从空中涌出,混着一块接着一块破碎的内脏。   “啊——”葛溶溶这几天还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面,抱着头尖叫起来。   光表亮了。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充足   3.轻重颠倒(新)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作者有话说:   夏濯:我无敌了。 第113章 愿(二十)   杨音死了。   她的尸体就在那儿,但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仔细看她,他们都无法把这具瘦瘪的人和那个看上去精明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呜呜呜……”空气凝结没两分钟,还是最脆弱的葛溶溶哭了出来。她本就压抑了太久,眼泪一旦掉出来止也止不住,“杨姐她,她那天跟我说……”   何佳给她递去了纸巾。   “谢、谢谢……”葛溶溶接过来擤了鼻涕,哭得更伤心了,“因为我想考医科大学,我就问她,为什么当了法医……杨姐说,她是为了她姐姐的案子,但是到现在,那个案子也没破……她还没有完成她的心愿……”   夏濯看她哭这么惨,一边缺氧一边说话,一副快要晕厥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心告诉她昨晚的真相了。   赵斌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突然群龙无首,他陷入了短暂地迷茫,“对了,还有一个人呢,万安呢?”   “他没下来过?”   “没。”赵斌摇摇头,“万安一直都来挺早的啊,会不会也出什么事了,要不去找看看?现在人多总比人少要安全。”   何佳抱住了他的胳膊,不敢多看尸体一眼,“去哪儿都行,我不想在客厅里呆着了。”   “那你们先去,我要吃点东西。”夏濯对集体行动有些排斥,饿也是真的。   赵斌叹气,“别想了,今天顾问根本没出现过,更别说给我们准备什么早餐,桌上的那些全是昨晚剩的。”   夏濯和关渝舟对望一眼,同时转身朝反方向而去。   “你们去哪儿?”   赵斌问了一句,两人都没搭理,反倒是柯景盛快步跟了上去,追在后头扬声问:“你们是不是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夏濯头也不回,“是又怎么样?你们就算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   柯景盛眉头一皱,又松开了。他承认这句话是事实,他们手中的线索太少,白天不是补觉就是聚众消遣时光,晚上闷在房间里战战兢兢地度过,根本没有资格去指责在努力摸索剧情的人不团结。   夏濯才懒得琢磨他心里怎么想的,还未走到存放摆钟的门前,便先止不住“嗬”了声。   那扇门竟然不见了。   餐厅隔壁只剩下一面洁白的墙,别说什么门了,就连一道裂缝都没有留下。   紧跟而来的柯景盛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这里原来不是有一个房间吗?”   “你不是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么?”夏濯两臂叠在胸前,不耐道:“和我们一起进来的两个参与者尸体都在这里,徐和泽一共要杀七个人,现在算上个杨音还剩下四个,你们自己小心点吧。”   柯景盛惊讶,“徐和泽要杀我们?”   “走吧。”关渝舟揽着夏濯的腰,不允许他再多和柯景盛说一句话。夏濯也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既然顾问没有出现,那么今天应该就是按第三天来算的,第四间房应该可以被开启了,他们得上去看看。   快要走到楼梯口时,夏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看了眼站在一块儿的赵斌和何佳,指着自己的脸问:“你们有看到什么脏东西吗?”   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问他的眼睛?   这么大俩红瞳孔看不见吗?   赵斌还沉浸在他刚刚和柯景盛说的话中没回过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   夏濯更纳闷了,又朝何佳确认了一遍。   何佳同样摇头,“没有啊……什么脏东西?”她虽然有克制,但眼里的惊惶也流露出了一些,像是生怕夏濯开口讲出什么吓人的话来。   他们神态不似作假,夏濯顿了顿,“没什么。”   两人先回了趟夏濯的房间,检查了是否在他不在的期间出现什么异样。他特地照了照镜子,眼睛的确还是红的,既然关渝舟能看见,为什么别人看不见?   难道只有和徐梦之接触过的人才能看见?   他对着自己陷入沉思,冷不防镜中又出现了第二张脸。   “……你干嘛一声不吭过来,吓我一跳!”他埋怨地回头看了关渝舟一眼。   “有件事。”关渝舟将他从逼仄的卫生间拉了出去,“我走的时候观察了杨音,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   关渝舟捏了捏他的肩,给他指了位置,“她的后肩上有尸斑。”   “尸斑?”   “嗯,一般尸斑在人死亡二至四个小时后才会出现,所以她不是刚死,而是凌晨死的。”关渝舟敲了敲手腕处光表的位置,“既然不是即时死亡,那刚才触发死亡条件的就不是她。”   夏濯倒吸一口冷气,“有人在她倒下去的同时死了?”   可刚才不在客厅的只有万安!   “小濯,看上面。”关渝舟下巴轻抬,喊了他一声。   夏濯顺势抬头,在靠墙的天花板上看见了几块深色的阴影,像是楼顶有什么液体渗了下来。   阴影外圈隐隐泛黄,不像水,更像是油。   他的楼上是老家主的卧室,渗水的这里……对应的应该就是卧室的床。   他想了想,询问关渝舟的意见:“要上去看看吗?现在徐和泽很可能就在楼上。”   “必须上。”关渝舟朝他伸出一只手,笑了一下,“走吧。”   他们推开房门,在楼梯口却遇到了另外四人,还似乎在这等了好一会儿了。   柯景盛有些尴尬,“能和你们一起吗?虽然这话说得有些丢人,但我们的确不敢自己上去。”   夏濯目光在他们脸上荡了一圈,笑嘻嘻道:“如果关键时候你们可以替我和关强挡刀,那就一起。”   何佳明显瑟缩了一下。   “我可以!”   夏濯没想到这时候站出来的竟然是葛溶溶,她眼睛还肿得像核桃,却毅然决然地高高举起了手臂。他挑起唇道:“好啊,那你过来,我们带着你。”   葛溶溶觎了柯景盛一眼,小声问:“那个,可以再带上盛哥吗?”   “你这粉丝当得也太过了吧。”夏濯忍不住吐槽,绕过他们朝三楼走去,“随你们干嘛吧,但是别妨碍我们俩。”   柯景盛赶紧说:“谢谢。”   “谢什么?”夏濯侧过脸,露了个怪异的笑容,“谢我们一会儿拿你送死?”   柯景盛:“……”   “噗嗤。”夏濯没忍住笑出了声,还要再逗几句,后颈突然被关渝舟捏住了。他回头对上男人有些阴沉的视线,一秒收敛,乖乖地跟着人往上走,再不敢造次。   分明他只是吓唬人玩一玩,可关渝舟偏偏要给他扣一个乱勾搭人的帽子,真不讲道理。   第四间房的门暂时没开,夏濯瞥去一眼,和关渝舟继续往前走。   刚靠近老家主卧室的那扇门,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便飘了过来,夏濯屏息做了个心理建设,关渝舟在他身前推开了门。   通风设备还在运转,窗户也大敞着,可空气中浓郁的气味已经无法掩盖。除了柯景盛,其他三人还是头一次踏入这个地方,何佳捏着鼻子,但那气味无法从鼻孔被呼入,就顺着嘴巴往呼吸道里灌,还没两秒就让她干呕起来。   夏濯原本以为自己承受能力已经很低了,但没想到何佳比他更弱。   他踩了踩脚下的地板,靠近床的缝隙间有些发黑的液体,混合着一些细小泡沫,不近看很容易被忽视,近看后又难免犯恶心。   床底下没有能放东西的地方,但这些液体包括从他房间天花板的位置看见的印子的确是从床下渗出来的。   他撩起垂在地上的床单一角,关渝舟却从他手上夺过了那块布,手臂一扯便将床上所有的用品包括被子枕头全都掀翻在地。   他们上一回也简单检查过床单和褥子下是否藏着东西,但却一无所获。这回关渝舟一鼓作气,将下方厚重的床垫拽了起来,沉寂了许久的灰尘顿时到处乱飞,呛得站在一旁的夏濯忍不住咳嗽,咳到一半也干呕了一声,那垫子下竟然有暗格,气味便是从暗格中发散出来的,没了上层的遮挡后直冲人脸,逼得周围一圈人连忙后退一步。   “啊!!!”何佳突然大叫一声,“头!有头!”   她背对众人,指着门后的手抖如筛糠。   一颗头颅被长钉定在门板上,双眼怒瞪,嘴巴大张,瞳孔里还映着临死前的惊恐和不敢置信。   虽然他脸上的皮肉开始腐烂,并且头发也被剔得乱七八糟,但不妨夏濯一眼认出他的身份——这就是徐老家主。   他在梦里见过这颗头。   “怎么会在这里啊,先是杨音死了,现在又有别的尸体——”何佳也有些崩溃,指甲险些嵌进赵斌胳膊上的肉里。   夏濯对此没有什么感想,他只是对气味反感而已。他甚至还凑上去仔细看了一圈,发现嘴巴里的舌头被割掉了,将怕对方咬舌自尽这种推测搁置一旁,他认为应当是怀着什么深仇大恨才这样做。   前几次来时这东西并没有出现过,是今天才多出来的,他对床底暗格中藏的东西有了猜测,果然等关渝舟挑开木板后,下方露出了几个黑色的大垃圾袋。   何佳脸色煞白,夏濯猜她现在又后悔一起来三楼了。   很显然,大家都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毕竟有一团头发就遗漏在一旁,配合着淋淋血迹,他们不想往这方面想也不行。   天气不算炎热,房间也有通风。但毕竟被闷在床底下,通风也只能散去表层溢出的怪味,却没办法起到保鲜作用。   关渝舟戴上厨房用一次性手套,将其中一个顶端的结解开。   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剁碎的生肉。   其中一袋肉还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点残渣。   夏濯回头看他们一眼,“你们现在知道,你们那天晚上吃的羊肉汤是什么东西了吗?”   “呕——”何佳这回话都没说出来,直接弯腰吐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给杨音安排法医的职业是想让她发现别人有尸斑的……结果一不小心她就被我写死了,所以台词只能让给关渝舟了。=m= 第114章 愿(二十一)   何佳吐了个昏天黑地,赵斌捂着胃,明明自己感到了不适却还要去忙着安慰人。   葛溶溶缩去了墙角蹲下,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看上去也在努力自我调节。   唯一敢直面的仅剩下柯景盛,他虽然脸色也难看,但勉强还能说得出话,见关渝舟倒完了一个塑料袋还不停下,弄得暗格里到处都是碎肉块,虚弱地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夏濯理所当然道:“找东西啊。”   他全程没动手,只站在窗旁眼巴巴地瞅着。   柯景盛张张嘴,哑了:“这里能找到什么东西……”   话说一半,关渝舟从最后一个塑料袋中抖下来一把钥匙。   钥匙正常大小,暗金色的金属上刻着几道花纹,一端的圆孔里系着一串玉珠,像很多年前夜市摆摊上十几二十块钱就能买到的劣质品。   “很难受?”关渝舟摘下左手手套,上去揉了揉夏濯的肚子。   夏濯摇摇头,瞥了眼瑟瑟发抖的何佳,“还好吧,我觉得我进步很多了。”   关渝舟笑笑,往他兜里塞了几颗糖,“饼干还吃吗?”   “不吃了。”夏濯把头探出窗外呼吸了一口相较而言还算新鲜的空气,剥出一颗塞进嘴里,甜味扩散到口腔每一个角落后才长舒一口气,口齿不清问:“那钥匙是不是可以开第四个门?”   “应该是,去试试看。”   不等说完,何佳已经蹲着往走廊方向挪。刚走到门框下,门后高悬的那颗头突然砰一声坠了下来,她根本顾不上发生了什么事,大叫着夺门而出,嘴里念叨着什么要回去之类的话。   夏濯堵着耳朵皱起眉,“别喊,小声点儿,没听过一句话叫‘叫得越大声死得越快’吗?你是巴不得让原住民现在就找上门?”   他就差指着何佳说她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一颗不会动的头都能吓得她失魂落魄,而他已经和多少个会动的尸体交流谈心过了。   突然就有种莫名的骄傲,不知不觉他也成了不会拖关渝舟后腿的人了。   何佳瞪大眼看他,又看看紧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关渝舟,轻声喃喃:“你们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是个人啊……要是动物尸体的话,谁会这样恶心?”   原先让她恐惧的是被剁碎的尸体,现在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更是两人的态度。   关渝舟似乎一点抵触都没有,甚至还能轻车熟路地在碎肉堆里翻找线索,这不是承受能力高不高的问题了,她觉得对方已经脱离人性,对死亡毫无芥蒂,让她感觉比那些会杀人的参与者更恐怖。   “事不能做,话还这么多。”夏濯拉着关渝舟,再不看她一眼,走了。   钥匙的确与另一边的第四扇门相匹配,既然顾问和徐和泽是同一人,那他当初所说的顾问房间也不存在,这是一间书房。   空气中没有难闻的腐臭味,只余下淡淡的檀木香,对比走廊的消毒水味,简直算得上是人间天堂。   一进门正对面就是正面墙的开放式书柜,高低错落的木架上不仅摆了书,还摆了一些文玩装饰品。书桌几乎占用了整个空地三分之二的面积,一部分是放着一抬笔记本电脑的办公区域,另一小部分铺着毡子,上面并没有毛笔或是宣纸一类的书法用品,而是摆着棋子的斗兽棋棋盘。   它估计是这里最吸引人视线的东西了,因为比起四周沉稳的色调,它配色最为花里胡哨,整个棋盘上都是翠绿的草地,每一种动物棋子的颜色也都不同,又和他们这几天玩的游戏息息相关,几人几乎同一时间便围了上去。   棋子做工精良,是用水晶雕琢出来的,与那塑料廉价的棋盘有些不搭。   葛溶溶“咦”了一声,把周围一圈人视线都拉了过去。她被看着就止不住紧张,指了指那些水晶棋子,用很小的声音说:“两边应该一共有十六个棋,但这里只有十二个……”   夏濯将目光重新放回棋盘上,粗略一数,果然少了四个棋子。   赵斌茫然了,“为什么会少?”   “这个棋,”柯景盛有些迟疑,“是不是和我们人数相对应的?”   葛溶溶道:“鼠有,猫有,狗有……豹子呢?没有豹!”   柯景盛皱眉,“也没有虎。”   夏濯想到关渝舟和他说过,杨音血量值会成为最低少不了万安从中作梗。他们两人从游戏中被除名,那么在棋盘上自然也会消失,不用多想,杨音是豹,万安就是她的上位——虎。   不过现在知道两人身份也不重要了,夏濯挤出人群,关渝舟正站在那台电脑前,脸上映着些许蓝光。   他边问边挨过去,“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关渝舟摇摇头,松开鼠标给他腾出站脚的地方,“需要开机密码。”他顿了顿,“而且我找了一圈,房间里没有充电器,在没找到密码前得待机节省电量。”   “密码是几位数?”   关渝舟点开提示,淡淡道:“八位。”   夏濯寻思了一会儿,“试试徐梦之的生日?”   “试过了,每一年的都试了,还好没有失败一定次数锁定计算机的设定。”   “那还有什么……我们得到的线索里只有徐梦之生日是数字,这密码不会是字母组成的吧?”   关渝舟没回答,而是说:“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楼梯上撞见过万安,他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记得啊。”夏濯一下就站直了,“密码会在那个本子里面吗?”   “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关渝舟看了他一眼,忽然低了低头,贴着他的耳边低声说,“把徐梦之给你的那张交换卡给我。”   夏濯虽然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但还是从仓库里取出来递了过去,然后眼睁睁看着关渝舟把这张卡压在了电脑下。   他眨眨眼,没提这件事,而是接着上一个话题道:“那我们去……”   “噹——噹——”   忽然不知从哪里响起的钟声吓了他一跳,后半句话全吞肚子里去了,险些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看着关渝舟突然蹙起的眉,顺着对方视线朝那几个聚在一起的人看去,何佳正一脸尴尬地站在棋盘前,手里拿着一只猫形棋子,满眼都是惊疑不定。   “噹——噹——”   钟还在敲着,玻璃上噼啪落了两滴雨点,接着一道雷闪过,天瞬间暗了下去。   还是赵斌先反应过来,抢过那枚棋子,将它赶紧放回了原位,“你干什么乱碰?!”   他还是头一回和何佳这么大嗓门的说话,何佳虽知理亏,却仍不甘地咬了咬唇,“我,我怎么知道不能动啊,你们又没说这点。说不定……说不定这只是巧合呢,我碰了棋子又不一定和钟响有关联!”   “噹——噹——”   随着最后两声响,震耳欲聋的声音总算消停,头顶的木质雕花灯闪烁几下后熄灭了,耳旁只剩下磅礴的落雨声。   夏濯咂了咂舌,倒也没多说什么。   指责没用,白费口舌。   “钟响了六下?”   关渝舟把电脑合上,“嗯。”   “那就是六点。”夏濯勾住关渝舟的手,掏出手电推开开关,白光朝门缝上一扫,照到了一团飘进来的白气。他心说不会又双叒叕起雾了吧,果然下一秒拉开门,走廊已经完全笼罩在雾气中看不清了。   人类对未知的地方总是怀着恐惧心理的,见他们又要走,柯景盛追了上来:“你们要去哪里?”   夏濯指指雾,“怎么,你想一起?”   他本就随口一问,没想到柯景盛竟然点头了。   ……瞬间感觉腰被关渝舟掐了一下。   夏濯扯着嘴呵呵一笑:“外面全都是雾,现在看来书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跟我们出去了,我们可不顾你是死是活。”   “没关系,我也去。”柯景盛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电脑,“你们是去找万安的本子吗?我见过。”   “你在哪看见的?”   柯景盛说:“我在楼梯口看见他拿着一个粽皮本子回了房间,他当时还躲了我。”   夏濯花了两秒钟时间思考,“那一块儿吧。”他故作镇静,不去看关渝舟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觉得柯景盛可以当个挡箭牌用一用,谁知道雾里会突然钻出个什么东西呢?关渝舟手上的伤还没好,他也不是什么善心人,虽不会故意利用人,但这人已经赶上来送到家门口让他利用了,不用不是浪费资源?   一个手电筒可不够三个人使用的,柯景盛拿出自己的,犹豫一下,站去了关渝舟那边,与夏濯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远离了窗户后,雨声便被隔断,周围只剩下几人交错的脚步声。   夏濯半阖着眼不去看路,将自己交给关渝舟,注意力基本都放在声音上,若是有异常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柯景盛也保持安静,但等顺着楼梯下到二楼后,他突然转过头,吞吞吐吐地问了夏濯一个问题:“我一直觉得我在哪个地方见过你……你对我有印象吗?”   夏濯一愣。   他现在除了关渝舟脑子里就只剩一片空白,所以当柯景盛这么说的时候,他连思考都停止了,神色淡淡,说不上惊讶或期待。   他其实已经有些后悔当时许下想找回记忆的愿望了,甚至现在积分越多、离能换取演绎卡越进一步,他就越抵触。   他还没回答,倒是关渝舟出声替他开了口,“你什么意思?”   夏濯被他饱含怒意的声音激得心头一跳,后知后觉到这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柯景盛慌忙摇头,“对不起,我只是……好奇。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见到他后我觉得很眼熟,可是想不起来,所以偶尔才会多看几眼,我是有喜欢的人的。”   一个事业上升期的偶像对恋爱话题很敏感,但他却先亮出底牌,应该话没有假。   关渝舟冷笑一声,“你喜欢谁与我无关,但我事先已经提醒过你一次不要乱看,我这里只有事不过二。”   柯景盛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倒退一步,“……抱歉。”   关渝舟转脸看向夏濯。他眸中的戾气一瞬收敛,见夏濯表情疑惑,舒展了眉眼轻声问:“怎么了?”   夏濯先是冲他灿烂一笑,而后乖觉地摇头,“没什么呀。”   也许他原先真的和柯景盛见过,但那又如何?关渝舟有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那他不问不管装傻就对了。   关渝舟唇角一勾,也什么都没多说,只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嗓音变得格外温柔,“嘘……快到了。”   作者有话说:   关渝舟:(ノ`Д)ノ莫挨我老婆! 第115章 愿(二十二)   万安的房间在二楼的中间偏右,过了楼梯口后还要再往里走近二十米。   但二楼的雾气明显比三楼要浓,环境也没有三楼敞亮,他们只能凭大致感觉去摸索房门。   其实也不需要特意去找,因为他隔壁的空房间被打开了,门框有被用手扶过的痕迹,清晰的血印一眼就能看到。   这个空房里没有窗户,也没有家具,手电筒被雾气一拦,能找到的范围实在有限。夏濯迈出一步又往后退了半步,关渝舟却牵着他的手毫不迟疑地踏了进去。   “噹——噹——噹……”   宅中的钟声再次响起,夏濯反扣住关渝舟的手,头也不回地快步跟上。   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似乎都被安装了传音器,哪怕关上了门也遮不住分毫钟响,但夏濯注意到这回敲击的次数变多了,钟被敲了七下。   余音还在耳廓里不断盘旋,他放下捂着一只耳朵的手,有些惊讶,“我们从楼上下来不过十分钟,怎么就直接从六点变到七点了?”   “这里的时间不能与现实中相提并论。”关渝舟加快了速度,迅速地环视一圈,在与万安房间相邻的墙上看到了一个凿开的大洞,便果断朝那个方向而去,“那盘棋应该是一个谜题,被触碰后就默认计时开始,虽然我们没有走到那一步,但沙漏也会自动开始运作。”   “所以最终期限是到十二点?”   “不,是九点。”   “为什么是九点?”   “因为九点过后,就是徐和泽在这宅子中自由活动的夜间时间。”   话到此处,两人已站在墙洞之前。   关渝舟接过夏濯的手电筒向里照了照,勉强能看见床的轮廓,但不知道万安人在哪里。   或者说……尸体在哪里。   柯景盛这时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我先进吧。”   夏濯瞥他一眼,觉得无所谓,既然九点往后才是原住民的活动时间,那直到钟响九下之前他们都还算安全。他朝后给柯景盛让了点空间,继续扭头和关渝舟说话,“我突然想起来了人数问题。”   他伸手比划一个“七”,又掰着手指开始算数,“摆钟间的两人,万安再加上杨音,现在一共才四个,那是不是说明徐和泽还需要找理由杀三个人?”   “不,还剩下两个。”关渝舟指了指头顶,“徐老家主也算,他头颅上的脸颊凹陷,肉块收缩干燥,他的血也被抽干了,而且很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就是因失血而死的。”   夏濯点点头,心想:那徐和泽还会杀谁?   房间另一端蓦地响起柯景盛喊他们的声音,但听上去有些迟疑,“我找……好像找到了。”   就着短暂的时间里,雾气中的水分已经附上了人的衣服和头发,明明不多却也让人伸展不开手脚,觉得衣服都变得比往日沉重。夏濯和关渝舟循声走去,柯景盛正贴墙而站,胸口起伏速率有些快,像在压抑着攀升不断的惊惶。   夏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歪歪斜斜的人正靠在门上,头低垂着不见表情,但发青的皮肤和干瘪的身体显然昭示着生命的逝去。   他浑身都是血,门把手到门板间有一道长长的拖痕,他在受伤后应该想过要离开房间到外面求助,但却被人在胸口补了一刀,直接咽了气。   徐和泽拿走了他的血,直接把尸体丢在了这里,从隔壁房间进来,就从隔壁房间再出去。   柯景盛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光是看着别人受伤,他自己就能脑补到那种死亡时的疼痛,“我可以问一下剧情起因吗?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在之前的梦境中参与者被杀全都是一击毙命,还没这种被抽干血的情况发生。”   关渝舟在尸体上扫视一圈,又皱着眉去翻找房间的其他地方了。   夏濯知道他在烦什么,万安怕有人拿走他找到的那个浅棕色牛皮本,所以特地找了地方藏了起来。但是他们现在时间有限,没有太多的精力能够消耗在这里,他们必须要赶在九点钟响前回到三楼的书房,不然在雾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先去找本子,别的以后再说。”对柯景盛丢下这一句话,夏濯便转过了身。   柯景盛赶紧答应,又将床上凌乱的被子扯下来盖住了尸体。   参与者居住的每个房间格局都一样,他们事先在自己房间都有检查,所以对能藏东西的地方并不陌生。但那本子却不翼而飞了一样,饶他们翻箱倒柜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三分钟后,夏濯心累地抹了把脸上的水,觉得自从进这个梦境后,身上就老是黏糊糊的,干爽的时间屈指可数。他轻轻撞上关渝舟的肩,“这样乱找不行啊,要不试试换位思考一下?关老师,你要是万安的话,你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关渝舟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藏在光表里。”   夏濯忽然一愣,对啊,他忘了道具是可以放在仓库的,这样就只有自己才可以拿出来了。   “人没了,那东西岂不是也没了?”   “不。”关渝舟摇摇头,“关于参与者死亡后物品会有两种去向。若是被同为参与者的人类所杀,那积分包括积分兑换品还有当前梦境获取的线索都会掉落,归击杀者所有。但若是被原住民也就是梦境本身所杀,积分和兑换品会清空,获取的线索将复位。”   “……”   夏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们现在还哪里有时间去三楼寻找粽皮本的初始刷新点?   “还来得及。”关渝舟将手电筒还给他,“走,我们回去。”   夏濯动了动唇,一个“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忽然传来柯景盛的吸气声,紧接着脚步跌撞零碎,同时伴随了一阵沙哑的嘶吼。   “快跑!”柯景盛伸手去拉夏濯,他离万安最近,是眼睁睁看着那被子突然间乱动起来的。   夏濯有意避开他不让他碰,刚接到手里的手电筒却被柯景盛的手不小心击飞了出去,光束瞬间调转了方向,直直打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有些难看的脸色照了个清清楚楚。   电筒跌在地上的一瞬间闪了闪,但还是顽强地继续保持了功能运转,柯景盛没能拉住人,这时已经跑出几米远。   万安撕开罩在身上的被子,扬起了那张一直低垂的脸。他的眼睛也和先前两个参与者一样被挖掉了,只剩两个黑漆漆的洞露在眉下。血流空后,脖子和脸上的青筋更加明显,像是一条条蚯蚓盘生在薄薄一层肌肤下,此刻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丑陋。   与柯景盛对比起来,现在离万安最近的就是夏濯,他果断停下了追击的脚步,喉咙里发出“呃呃”怪声,冲那束光的方向伸出了利爪。   夏濯还没能反应过来,刺眼的光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能猜到万安诈尸了,却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甚至不知道危机已经到了面前,只能任关渝舟将他朝后带了一把。   柯景盛一回过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他心跳在刚才短短几秒内已经破了最快记录,看夏濯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逃跑的脚步忽然一停,咬着牙又往回冲,想要把来不及躲避的人给撞开。   或许是想起了夏濯那句让他们当挡箭牌的玩笑话,他铆足了劲儿拼命地跑,甚至速度比刚才逃跑时更快。   但他就差几厘米就能触到夏濯时,却被一脚踹上小腹,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后甩飞出去,背撞在墙下的碎石上,顿时引起一阵剧痛。   关渝舟收回脚,压根没正眼看他,手腕一扬刀刃直接插进了万安的眉心,力道之大险些让刀柄都没了底。   刀尖破开骨头的声音听得夏濯耳根发酸,勒在腰上的那只手温暖有劲,这么骤然一拉险些把他隔夜饭都挤出来,好在不等他细品那种难受感,关渝舟已经松了手,改为虚虚搭在他的腰侧。   夏濯长舒一口气,向后攥住了对方胸前的衣料。   万安的尸体重新摔落回地上,动弹不得。关渝舟将地上的手电捡起来,塞回他怀里,然后带他毫不停歇地跨过墙洞,离开前冷冷地剐了气还没喘匀的柯景盛一眼,“别拿你的手碰他。”   夏濯不知道关渝舟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大的火气,说话间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架势,似乎柯景盛再碰一下,那把刀就会从万安身上挪到他身上去。   他抬头看了关渝舟一眼,不知是不是理解错误,他好像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滔天恨意。可当关渝舟垂下眸子同样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后,那些所有负面的骇人的色泽都被抹去了,里面独有一片温色。   “噹——噹——噹……”   钟又一次被敲响,关渝舟吻了他的耳尖,“如果我杀了他,你会怪我吗?”   气息洒在而后,夏濯感觉有些痒,但是他没躲,因为他没听见关渝舟说了什么,那阵阵不知何处传来的钟声实在是太大了。等八下敲完,他疑惑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关渝舟停下了脚步,在一片雾中静静注视了他片刻,随后露出一点再平常不过的笑意,“我说,我们得动作快一些,只剩下十分钟了。”   虽然没听见,夏濯也能分辨出前后话语完全不同。   但他什么都没再多问,只笑着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   柯景盛的确不喜欢夏濯的,但他自己有必须救夏濯的理由。   ┓(?′?`?)┏可是关渝舟不会让他有机会救的。 第116章 愿(二十三)   上回在楼梯上遇到万安拿着牛皮本时,只开了老家主卧室一个房间。   因此,若是问牛皮本现在的具体位置,那也只可能是在这个卧室或是走廊里。   柯景盛还是跟了上来,他看不见后背的情况,但知道一定流血了。他也不明白关渝舟为什么忽然会对他下手,隐隐觉得不可能只是因为他碰了夏濯这么简单。但他有胆子思考,却没有胆子直接开口问,在返回三楼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选择直接回书房,而是跟在两人身后两米位置处一言不发。   他不出声,夏濯自然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干脆把他当成一个透明工具人,摸着下巴对关渝舟道:“卧室我们第一天并没有彻底搜查完毕,他很可能是找了其中我们没有找的地方。但话又说回来,这个走廊我们更是查都没查过,会不会其实是在走廊里?比如地毯下,或是挂画后方?”   关渝舟说:“在走廊里找。”   夏濯看他,“你知道位置了?”   “只是大概想法,你找一下地毯上有没有凹痕。”   “凹痕?”   “嗯。”关渝舟用鞋跟用力抵了抵脚下的毯子,再抬腿时地毯上赫然留下一点月牙状的凹陷痕迹。他指着那痕迹对夏濯道:“类似这样的。”   夏濯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地毯已经被淋湿了,这导致它从原本的淡黄色变成了土黄色,让痕迹也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他觉得自己出了汗,但又或许是脸上的水造成的错觉,在分秒中专心地与时间斗争。   没一会儿,他发现脚下的那块地毯上有一抹与众不同的印子,伸手一摸,果然是凹下去的。   “关老师!”他赶紧招手喊关渝舟,蹲着一脸期待地问:“你看这个是不是?”   关渝舟扫去一眼,奖励般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是,在这等我。”   夏濯“嗯?”一声,一抬头,身旁的人已经没了影。联想起昨晚关渝舟也是这么突然在雾中消失的场景,他不由自主直了脊背,慢腾腾地回了个头,身后不远处只剩下一个柯景盛。   正迟疑着,一旁又响起稳健的脚步声,关渝舟离开得迅速回来得也快,手里还拎了个凳子。   夏濯这才松口气。   “万安当时应该是拿了旁边那个放玉白菜的装饰架垫脚,但我比他重,怕架子撑不住。”关渝舟解释着,将凳子一脚叠在了凹痕上,随后往上站去。   三楼的天花板不算太高,关渝舟再加上一个凳子也近两米五,但离天花板还有一手臂多宽的距离。夏濯替他扶稳了凳腿,仰着脸看他伸长手臂,将上方的天花板一推,轻而易举将那块塑料材质的防雨板取了下来。   塑料板边沿处,浅棕色的本子翘起一角。   “哇!”夏濯垫脚接过本子,没第一时间打开看里面的内容,而是朝关渝舟伸出手去,示意对方扶着他从椅子上下来。   关渝舟笑了笑,承了他的意,“回书房吧。”   “好。”夏濯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在天花板上?”   关渝舟道:“只是猜测,走廊藏东西的地方不多,不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就在伸手够不到的头顶。”   他们返回书房门前,伸手转了转把手,门被从里反锁了。   听见动静,门里有女声战战兢兢地问:“谁?”   夏濯皮一下:“你猜?”   来开门的是赵斌,他似乎是怕有什么东西冒名顶替,门开了一条缝,十分谨慎地往外头瞅。   夏濯觉得他这副模样还挺搞笑,锁都开了,原住民力气一个两个都在普通人类之上,轻轻一撞就能把他从门前撞去窗角。   时间紧迫,他也没心思打趣几句,和关渝舟进去后便直往电脑边走。   离开前关掉的电脑又被打开了,何佳和葛溶溶正站在桌前,在他们回来前一直在尝试解锁密码,见两人接近后双双后退,给他们腾出位置。   关渝舟接过鼠标,盯着右下角的电量眉头一皱。他们特地为了省电而关掉了机器,之前有百分之八十多的剩余电量,现在却被消耗了一半,仅剩下百分之四十了。   电脑很可能就是他们解决问题离开这里的关键,而何佳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见夏濯手里攥着一个没见过的本子,高兴地拍手道:“太好了,你们找到线索了?开机密码是什么?”   夏濯也懒得多和她起争端,本子往桌上一铺,飞快地翻动纸张。   葛溶溶自然是一见柯景盛就凑过去,之前在雾里什么都看不清,一旦回了有灯光的房里后,柯景盛背上鲜红的一片血迹便呈现在所有人视线中。   她欣喜的招呼声还没出口,先吓得叫了起来,“盛哥,你、你背怎么了?”   柯景盛摆摆手,声音有些疲惫,但语速如常,“刚才被怪物攻击了,没事。”   葛溶溶眼睛瞬间红了一圈,去翻箱倒柜想找药水,柯景盛跟在她身后拦了拦,“不用浪费精力,很快就能出去了。”   葛溶溶又开始掉眼泪,“可盛哥,你的血量……”   夏濯没心思听他们谈话,不断翻动本子内页。   所有的纸上都空白一片,一点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直到最后一张被掀开,封底的硬卡纸边角摸上去有些凹凸不平,一些多余的封胶覆在表层,随他指甲一挠竟是直接被刮掉了一点下来。   他顿时明白,底纸被人撕开后重新粘合过,里面定是藏有什么东西。他刚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关渝舟已经将小刀递了过来。   夏濯瘪瘪嘴,他每次觉得自己要立功时,关渝舟总能快他一步,让他想要讨好处讨夸奖的话都憋在肚子里了。他闷闷不乐地接过刀,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慢下来,沿着卡纸边沿轻轻一划,再将整个本子竖起来晃了晃,里面夹着的一张旧照片便掉了出来。   这是徐老家主和徐和泽的合影,夏濯瞬间想起了那个空荡荡的相框。   照片中老家主牵着看上去不过小学年纪尚且年幼的徐和泽,姿势与04年徐梦之的合照一模一样,唯一不同就在于他们之间的间隔。   夏濯还记得他与徐梦之合影时哪怕牵着手也隔了一人宽,但这张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却亲密无间地相贴着,笑得都十分灿烂。   他将照片翻去背面,这回上面写了拍摄日期。   ——2014/06/10   还有一段手写的文字。   【它根本就不该存在,它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必须在数据库里找到证据,并将它们公之于众。】   关渝舟看清了日期,将睡眠状态的电脑唤醒,迅速地输上八位数字。   虽然不知道这个日期到底是拍摄日期还是谁的生日,又或者是某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但它确确实实就是开机密码。   电脑桌面出现在屏幕上。   夏濯抓住了这段文字的关键字,“数据库?什么东西?”   关渝舟眉头一松,将从老家主卧室找来的U盘插进了电脑接口,几秒的安全检测后,设备和驱动器一栏中多出一个文件夹的图标,名为“数据存储中心”。   关渝舟打开软件,明白了这个数据中心其实就是制药工厂的后台运营操作系统,软件录入了工厂所有发售的药品信息,并且还可以通过线上操作来分管运营路线,销售额一拉就清清楚楚。   “交易内容被隐藏了,很可能就是徐和泽想找的证据。”关渝舟一边操作一边给夏濯解释,“这里是管理员指令码输入区。”   他们凑了这么多的线索,为的就是这份证据。   夏濯明白了,“徐和泽想要将他父亲私自生产违规药品的罪行通过新闻揭露出来,那我们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将指令码输进去,然后找到徐梦之用的那款药的交易清单?”   关渝舟嗯了声,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徐家制药产业现在已经做得很大,种类列表看得人目不暇接。   虽然顶端有名称搜索功能,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徐梦之服用的药物编号,想要从中将它揪出来不是一两分钟就能做到的事情。   关渝舟的动态视力很强,夏濯根本跟不上,没片刻就眼花缭乱。但效率足够高,夏濯觉得自己只是发了一会儿呆,进度条就已经见底,随着男人手指一动,画面定格,窗口中央正是一颗粉色圆形小球的特写图。   “找到了。”关渝舟点开子页面,将光标挪到最下方的标红文字上,“你看这里。”   夏濯靠近了些,药糖没有名称,只有一排复杂的编码,备注上写着一行小字:批号申请中。   他皱起脸,“那指令码是什么?”   关渝舟点击生成交易清单的选项,随手输了日期一试,标红的感叹号立刻跳了出来。   【指令码错误。请输入正确的六位数指令码,错误达到三次系统将被强制锁定。】   这下是不能随便乱试了。   关渝舟松了鼠标,手指搭在桌上敲了几下,这是他遇到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有些浮躁的表现。夏濯抿了抿唇,问:“电量还有多少?”   “百分之十七。”   “啧。”夏濯抓了把头发。   何佳紧张的情绪就没舒缓过,见他双眉微拢,犹犹豫豫地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夏濯看她两秒,顺势环顾一圈,“你们这几天有拿到过和数字有关的线索吗?”   他一问,一个两个脸上又露出了尴尬神色。   见他们这副模样,夏濯也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反倒是关渝舟敲桌的指尖忽然一顿,将目光放在了桌子另一边的棋盘上。   何佳当初动了棋子,所以才会突然下阶段开启倒计时……   他站起身,大步朝棋盘走去。   作者有话说:   这个梦境快结束辽 第117章 愿(二十四)   夏濯注意着关渝舟的动作,见他随手拿了一个水晶棋倒过来看,忙伸着脖子凑上去问:“上面有什么?”   关渝舟在他眼前晃了晃半圆形的底座,没有说话。   但夏濯看见了,底座上有浅浅的刻痕,但并不是数字,也不像字母。   他觉得看不明白,将棋子转了好几圈,还是没什么想法。一筹莫展之际,他余光瞟到了棋盘上剩下的十一个棋子上。   一种动物的棋子有两个,底座是半圆,那么拼起来的话……   正正好好是一个整圆。   他连忙伸手挑拣几下,将两枚棋背贴着背拼到了一块儿,而底座上不清不楚的痕迹也合在了一起,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数字。   鼠棋,数字5。   六种动物,六位数密指令码。   “肯定是这个!”夏濯激动地把棋放回桌上,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关渝舟,“你好厉害!”   “我怎么厉害?是你自己解出来的。”关渝舟一直在旁边看他操作,除了一开始把棋递过去以外就没有任何指点了。听见夏濯的话,他止不住轻笑,“把剩下的也拼了吧。”   夏濯这时已经静下心不急躁了,他点点头,一边行动一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但数字是知道了,不知道它们的排列顺序哎,六种数字随机组合一共有四万多种可能性吧?”   “有的。”关渝舟淡淡扫了眼其他人,“剩下的六种动物对应我们六个人,无非就是按照现在的排名定顺序。”   何佳刚和他对上视线就忍不住缩了脖子,“可是,我们不一定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是么?”关渝舟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他这么毫无意义的一反问,何佳反而说不出话了。   赵斌嗨了声,“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知道自己身份的先直接说了吧。”他两手一摊,“我先声明,我是真不知道我是啥,我只知道我现在的血量值是70。”   柯景盛情况说不上好,疼痛让他额前布满了冷汗,嘴唇也有些微微发白了,“我之前说过我是狮,我应该排在最后一位吧,血量50。”说完他还自顾自地笑了笑,似乎对倒数第一的位置没什么不满的。   葛溶溶站在他身旁,咬着唇没说话,手里攥着一支笔,指节都抓白了。   赵斌轻轻推了何佳一下,“说吧。”   何佳这才不情不愿道:“我是猫,血量90,万安和杨音死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排名变了没。”   关渝舟说:“我不知道我的身份。”   夏濯接上他的话:“我是……我的身份是狗,血量110。”   赵斌迟疑道:“那我们中只有三个已知数?这……这未知的有点多了吧。”   何佳转头去找葛溶溶,“溶溶是不是还没说?溶溶知道吗?”   葛溶溶刚才发了个呆,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浑身都哆嗦了一下,“我……”   何佳似是想到了重要的事情,“啊”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语速飞快地说着:“对了,昨晚在审问室里葛溶溶说她投的是‘象’,而且结果还是成功,那她不就是鼠嘛?瞧我这脑子,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既然咱们这儿剩下来无人认领的只有象和狼了,那你们俩对一下不就知道了?”   “那象应该是我?”赵斌指指自己,“我上一次收到的信里还写有人投了我,然后一次性扣了我20数值呢。”   葛溶溶忙道歉:“对不起,因为我、我实在不想投盛哥,就随便投了一个……没想到就……”   赵斌宽慰地摆摆手:“多大点事儿,反正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不打紧。”   夏濯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关渝舟,“那你就是狼?你竟然是我上位?”   关渝舟学着他的模样扬了扬眉,“不可以?”   夏濯嬉皮笑脸起来,“可以可以。”   现在每个人都有对应了,能进行排序了——前提是无人说谎的话。   夏濯、柯景盛和赵斌还好说,但关渝舟、葛溶溶和何佳血量数值都是90,排名也该是相同的。   夏濯还在想着这点怎么解决,关渝舟已经重新回了电脑前坐下,开始输入六位指令码。   “噹——噹——噹……”   头顶的灯骤灭,房间里没人有所设防,一时只剩屏幕上冷白的光打在关渝舟的脸上。   那一声声催命般的钟声让夏濯放松下来没多久的神经再一次紧绷,他清楚地看见屏幕上出现了第二次指令码错误的字样。   【指令码错误。请输入正确的六位数指令码,错误达到三次系统将被强制锁定。】   【注意!再次错误将强制锁定系统。】   关渝舟没有犹豫,仿佛这个失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毫不停顿地删除字符,重新组合的六位数的顺序,在第九声钟响时准确敲下回车键。   【编号P07-SU7641交易信息生成中,预计剩余时间:15分钟。】   关渝舟看了眼提示文字,将鼠标挪到右下角的电源图标上。   12%可用(电源未接通,未充电,低性能模式已开启)   灯没有再恢复的征兆,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几只手电筒勉强照明。   何佳靠近了几步,隔着两米距离看清了电脑上的内容,顿时喜形于色,“成功了?!”   关渝舟平静道:“电脑剩余电量可能不够支撑到进度条到底,如果生成失败,就算是我们参与者任务失败,原住民会杀满人数才能结束梦境。”   何佳脸上的欣喜碎得一干二净,她勉强笑了笑,“应该是够的吧,不会那么巧的。”   关渝舟牵住夏濯,一手插兜,漠然地看向旁人,“就算如此,你们确定能撑得过这十五分钟?”   话音还未落,门上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   咯吱,咯吱。   一刀又一刀,慢条斯理的节奏像在敲门。   何佳缩回了赵斌身旁,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像是生怕呼吸会惊扰到门外的东西。   但很快,划动声就变得激烈,刀刃直接戳穿了门板,几厘米长的刀脊泛着青光,刀尖上还夹带着干涸的血迹,被门外的人握着用力一转,木屑便直往下落,整个门剧烈地晃动起来。   夏濯忍不住紧紧回握住关渝舟的手,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关渝舟低头看他一眼,将他抱牢一些,“过会儿就好,我不会松手,你不要怕。”   夏濯腹诽,他其实不怎么怕的。但这不妨碍他借机亲近关渝舟,他使劲儿把自己往关渝舟怀里塞,脸埋在对方肩上蹭了蹭,然后装死一样不动弹了。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躲去了不同的死角,想要更好地隐藏自己。刀在门上开了一个小洞,又被从外抽出,四周安静下来。   但其实这种情况下有声远比无声更让人心安。   他们几乎都能猜到,正有一只眼睛透过门上的洞,从外往里看。   徐和泽怪异的笑声顺着门洞传至门内,他敲了三下门,“你们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怎么能私自跑到三楼来呢?”   无人回应,他也不在意,甚至哼起了歌,似乎因门内几具新鲜的、能随用随取的身体而感到愉快。   两秒后,歌声中夹杂了钥匙碰撞的声响,何佳惊呼:“他有钥匙!他能打开门进来!”   夏濯并不意外,徐和泽到底还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三楼不是他们的行动区域,徐和泽能自由开门再正常不过,但让他惊讶的是突然行动起来的赵斌。   何佳刚叫完,赵斌便撸了撸袖子,将手搭在了柜子边沿。顺着他的力道,柜子里摆着的物品摇晃着往下掉,唯一一瓶红酒也摔在了地板上,浓郁的酒香顿时扩散开来。   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了还在默默祈祷时间快过去的其余几人,也同样让门外的徐和泽停下了动作。   “把门堵上!”赵斌到底是个干惯了体力活的,那巨大的柜子在他手下竟是如成年人抱小孩一样轻而易举地推动了,柜底贴着地板发出不亚于刀尖磨门的刺耳声,柯景盛隔了两秒,突然也撑着地面爬起来,向中投入了一分力气。   两人把柜子推到门前堵住了入口,又搜罗起房间其他能派上用场的工具,椅子凳子一个接一个往上堆。看着另外两个同样加入战场的女性,夏濯扯了扯关渝舟的衣服,从他颈窝里露出半边脑袋,“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关渝舟看了眼电脑上的进度条,“白费力气,没有必要。”   夏濯又缩回去,声音闷在他怀里,“那就不去了。”   “想要进这里,门不是唯一的路。”关渝舟捋着他还微微泛潮的发梢,温声道:“别忘了,这个梦境中徐和泽进入参与者的房间全是破墙而入的。”   门被堵上,就听不见屋外的动静了。像是瞬间获得了巨大的安全感,赵斌边喘气边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脸,转过头高抬一只手,想和柯景盛击个掌来对他们方才的合作表示愉快和庆祝。   柯景盛对他笑笑,胳膊刚动,细小的一片灰尘从上方飘下,糊住了他的眼睛。   “怎么了?有东西飘眼里了?”赵斌看他低头揉搓眼角,开口拦了一嘴,“别揉,你越揉它越往里面钻,我弄点水给你洗一洗就——”   轰一声巨响,他眼前的大活人就被高处掉下来的天花板牢牢压倒在地。   鲜血崩了三人满身,灰尘在手电筒的直光中旋转飞舞。   他们能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能听见头顶还在不断掉落的石块激起的细碎声响,能听见徐和泽神经质一般的笑声,但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了。   若是石头掉下来的位置再偏一点就会压到除柯景盛之外的人,这么近距离的面对死亡,何佳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挪,脸上的血衬得她一双眸子尽是惊恐,“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别过来……”   徐和泽站在屋顶,天花板被破开了一个大洞,嗖嗖的冷风携带着尘土往屋子里灌。他盯着那片鲜红的血,拍手笑着道:“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够了,够了。”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关渝舟要处理柯景盛,后面会交代的。   那么猜猜第七个死的是谁0v0? 第118章 愿(完)   徐和泽倒数第二个杀的是柯景盛。   “盛哥,盛哥……”葛溶溶已经顾不上恐惧了,她一边发抖一边刨开压在柯景盛身上的石块。   那些石块若是放在现实中可能砸不死人,但梦境中却没有侥幸一说,她去摸柯景盛的胳膊,去擦他头上的血,甚至用手去堵他嘴里吐出来的血,但液体却顺着她的指缝往外淌。   柯景盛看了她一眼,又远远的,隔着整个房间看向始终如置身事外的夏濯。   然后他动了动唇,露出一个难看扭曲的笑,“我那时候……不是故意,的。”   说这么一小句话对他来说就耗光了最后一口气,闭眼之前他只能勉强多做一个“抱歉”的口型。   “什么啊,盛哥,你别……盛哥,别闭眼!”葛溶溶终于抛开了小心翼翼的触碰,用力把他抱起来。她身子娇小,一个成年男人对她来说体积有些大,她抱得很费力,嚎啕大哭着反复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不是最后一个了,你不是最后一名了,为什么还找你,为什么还是你……你不是了啊!为什么?!”   徐和泽从上方跃下,他左手转着刀,似是对其他人都没了兴致,他伸手去扯已经失去生命特征的柯景盛,像对待物品一样随意且粗暴。   葛溶溶的校服已经被染红了大半,她明明一直都表现的胆小如鼠,现在却敢对徐和泽破口大骂,让他滚,不要碰她怀里的人。可她和柯景盛两个人的体重对一个原住民来说也不算什么,徐和泽理都没理她,拖麻袋一样把他们往前拽。   夏濯站在角落里没动,他听到柯景盛说的话了,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果柯景盛真的和他有过节,他现在也不记得是什么过节,那些所谓的恩恩怨怨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所以柯景盛的道歉也是没意义的。   他注视着柯景盛被一点点拖走,血顺着他行过的地方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他不想再看,眼皮一抬,却和徐和泽对上了视线。   徐和泽在看他?   夏濯余光注意到电脑上的进度条到了99%,离徐和泽想要的证据生成只差临门一脚,但自动关机的提示也跃了出来,哪怕他们能抵挡15分钟,也是没法成功走感化徐和泽的这条剧情线的。   这个原住民的目光很奇怪,明显原本是欣喜的,带着一种狂热的悸动,但现在看向他的却有些讶异、疑惑,像是在对什么事情感到奇怪一样。   那视线里没有敌意,却饱含对他的探究。   夏濯歪了歪头,见几秒过去徐和泽依旧一动不动,便在哭闹声中轻轻拽了拽关渝舟的衣摆,小声问:“他是不是在看我?”   关渝舟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徐和泽这才收了视线。   葛溶溶被拖行了两米远,那张从电脑下捡来的交换卡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上面还夹着一支笔。   卡片颠倒箭头的左右空白处,一边写着“狗”,一边写着“狮”。   她用夏濯从徐梦之那里得来的道具卡,换了夏濯和柯景盛的分数。   “为什么啊,为什么……”她还在追问,上气不接下气,“盛哥不是第一吗?他第一啊!你为什么最后还要杀他?”   “梦之与我之间,从来没有输赢说法,只有孰重孰轻。”说完这句云里雾里的话,徐和泽手起刀落,将她手里抓着的衣服割断了。   葛溶溶差点儿哭晕过去,已经没有力气再跟着,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片衣料,蜷缩在地上。   夏濯现在看清了他手中拿着那把刀的模样,和徐梦之胸前插着的完全吻合,他回想到那段在镜后世界内徐和泽敲徐梦之卫生间门的剧情了。当时玻璃门被砸碎,剧情也戛然而止。但他现在能猜想到后续,接下来恐怕徐和泽破门进入了浴室中,看徐梦之吐血奄奄一息,便用这把刀将她杀了,了结了她的痛苦。   他轻轻叹一口气。   徐和泽三两下解决掉杂物,拖着尸体推门踏入走廊。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他以为他会对柯景盛的话耿耿于怀,也以为会对剧情而感到悲伤,可他此时内心却出奇的平静。之前经历过其他剧情后,他多少心中会有波澜,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虽然站在这儿,但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过,被梦境隔离出去了。   他抬头去看关渝舟的脸,想从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找到些让自己心定的因素,但他透过关渝舟漆黑的眼睛,看见的却只有自己通红的瞳孔。   黑暗当中,他的眼睛在微微发着光。   他抬手在自己胸口处按了按,依旧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这也算是心挺定的。   葛溶溶哭着哭着就不动了,蜷在地上晕厥过去。赵斌从震惊中回过神,刚才近距离的死亡冲击让他的双腿不听使唤,现在膝盖一颤,差点儿也像何佳一样腿软地栽下去。他整个人稀里糊涂的,哑声问:“他刚刚……那个原住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门外的脚步声朝着走廊另一端渐行渐远,葛溶溶安静下来后,凌乱的书房又恢复安静。   关渝舟心情似乎很不错,手指卷着夏濯脖子后的头发玩弄,轻笑时气息全都喷洒在那片裸露的肌肤上。   夏濯抗拒地地躲了躲,却又被他手臂牢牢禁锢着,哪怕脱离了危险,身后人也没有任何松手放他自由的意思。   “死亡条件是第一名,而不是最后一名。”   关渝舟难得会替外人解释规则,慢悠悠道:“对徐和泽来说,徐梦之每次下棋获胜后的快乐才是重要的,在他心里赢是最不可能的事,也是他每次都避开的结果。所以谁第一,谁就会被拿去开刀,先前提示不就是‘轻重颠倒’么?我们认为重的是第一,轻的是倒数,这四个字就是在告诉参与者概念错误。”   徐梦之当初在梦中说,“这一点很重要”,所谓的“这一点”,指的就是“不能赢”。   徐和泽恨死了为了钱把徐梦之当工具使用的父亲,所以他会杀的就是为了钱得第一的参与者。   夏濯这才明白为什么关渝舟当初把那张道具卡留了下来。   他原先一直都是第二,但万安的死亡却将他推上了第一的位置。关渝舟知道他其实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于是借别人的手为他找了个替罪羊。   赵斌喃喃:“你早就知道。”   关渝舟不带表情,淡淡道:“不久前才知道而已。”   何佳抱着头,急躁地一遍又一遍摩挲手腕,“怎么还没结束?什么时候能出去……”   赵斌听见她的声音,如梦初醒,低头错开了视线。   那个青年才本该是触发死亡条件的人,他也根本不信关渝舟“不久前”的说法,他更觉得这是一场阴谋。可他也看见了葛溶溶使用过的道具卡,交换两人的血量值是她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证据能指向关渝舟才是一手操办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幕后人。   赵斌似是想要隐藏自己的情绪,把地上的葛溶溶半拖半抱挪去了何佳身旁,不再多说一句话。   哪怕他想要伸张正义,却也畏惧死亡。   待人躲避着退远后,关渝舟松了手腕,轻声问:“要去看看结局吗?”   夏濯睨了眼漆黑的走廊,揉了揉被他握得有些痛的腰,点了一下头,“要的。”   地上的血迹一直延伸进徐梦之的房间,他们对这里已经不算陌生了,熟门熟路地跟着痕迹进到浴室,徐和泽正背对着跪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什么话。   逼仄的空间里,血的气味已经逐渐变质了。   柯景盛的身体被他丢在水池下方,像万安一样被取走了鲜血。浴缸中那个大型的熊猫布偶依旧板板正正地摆在中央,巨大的脑袋稍稍低垂,像在盯着红色的水面,又像是在盯着跪在它面前的徐和泽。   夏濯放轻了步伐,又朝前靠近一步。   他这才听清楚,徐和泽竟然也在哭。   他还记得徐和泽从天花板上跃下后给人以杀戮神上身的印象,但现在这个瘫在地上抹眼泪的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肩膀不停抖动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他在不停地叫“姐姐”,对着那个日夜被鲜血浸泡的布偶。   也不知是不是发觉到身后来了人,他深吸一口气,扒着浴缸的边沿,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她其实比我大九岁。”   “我从0岁生长到现在23岁,她从9岁长到了12岁。”   “她给徐洪磊赚钱,管徐洪磊叫爸爸,徐洪磊只把她当摇钱树。”   “徐洪磊还是人吗?他不是。”徐和泽哈哈一笑,“我也不是。”   “书上写杀了人的下辈子会入畜生道,我杀了好多人,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是畜生。”   “但如果书上写的是真的,那……”他笑完又开始哽咽,伸长手臂去摸布偶的脸,动作和他的声音一样轻,“那我按照上面的方法去做,梦之下辈子会很好吗?”   ——取七人血浸泡,留其全身滋养,七日后灵魂方可转生,入荣华富贵之道。   ——你拿走了我的身体。   夏濯抿了抿唇,问:“徐梦之的身体在哪?”   徐和泽指着那只布偶,“那里。”他从地上爬起来,凑过去在血淋淋的布偶脑袋中央落了一个吻,“她在里面呢。”   夏濯想,怎么可能。他钻过布偶的身体,里面分明只有棉絮。   “我怕她死后变得腐烂,她很爱漂亮的。”徐和泽将布偶从浴缸里抱起来,牵着它的手原地转了一圈,“骨灰能填充到它的每一个角落,这是我送给梦之的,她们的确也很契合,不是吗?”   “你们可以离开了,游戏结束了,我的目的达成了。等熬完了几辈子,我会再去找到梦之,那时候我来当哥哥,我先出生,我保护她。”他又笑起来:“啊,还有。你们白来一趟,遗产我都捐给梦之的孤儿院了,有了钱的话,他们也不会那么急着把孩子们送出去吧。”   “好了,现在请你们离开。”徐和泽讲完了该说的话,他不再客气,下起了逐客令。   关渝舟覆上夏濯的手腕,领他合门而出。   门内传来哗哗水声,安静了片刻,刀刃割开肉体的声音和一声闷哼同时传来。   徐和泽抱着布偶,拿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自杀了。   七人已齐,灯亮了。   【获取梦境碎片*1。】   【获取特殊盲盒*1。】   【回归选项已开启。   请打开光表,进入回归指引。】   夏濯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浑身不舒服地搓着手臂。   原来他那天直接把骨灰给带出来了?   ……还被他洗澡的时候冲进了下水道?   作者有话说:   徐梦之:(阴笑)   夏濯:再过来给你骨灰冲了!!!   徐梦之:QAQ错了错了错了。   ---   还记得前面顾问来敲门时夏濯填的调查表吗?   写了真实姓名的人才会吃到人肉汤。   所以葛溶溶用的一直都是假名,她知道如何利用自己年龄小以便博取同情。   虽然没办好事,但她是真心对柯景盛好。 第119章 我有一个问题   夏濯还是头一回得到特殊盲盒,他打开仓库,奖励已经发放下来。   道具名称:【特殊盲盒】   使用说明:被迫参与了不想玩的游戏,还没有拿到原本说好的报酬?唉,看你这么可怜,这个就算安慰你的咯(笑),猜猜里面会装着什么?   特殊说明:只能获得与该梦境相关物品。   道具属性:唯一,绑定,非卖品。   兑换前置要求:梦境达成,且在特殊游戏中获得倒数第一。   兑换所耗积分:0   “嗳嗳,关老师关老师。”夏濯拉着站在面前的关渝舟一起坐下,又开始跃跃欲试了,“你有拿到盲盒吗?我觉得我这次能开到宝贝,我预感特别准的!”   关渝舟想,你上次开出来的葱还在我仓库里呢。但这话现在说出口一定会惹面前人生气,他忍住笑意摇摇头,“我没有拿到什么,应该只有第一名才能获得,你打开看看?”   夏濯身子一歪,枕去了他腿上,抬着手腕滑动空中他人看不见的屏幕,“过会儿开,我先喘一口气,平躺攒攒欧气。”   “好。”关渝舟捏捏他的耳垂,“把我的欧气都传给你。”   “嘻嘻嘻。”夏濯搭上他的手背,将他的手心贴往自己脸侧蹭了蹭,眉眼间都是明晃晃的笑意。他享受了片刻的亲昵,问道:“对啦,你刚刚输入密码不是错了一次吗?你输了什么?”   “按照从血量值高往低的顺序输的密码,血量值相同就依照兽棋从上往下的克制关系排,但是错了。”关渝舟道:“所以我把六位数颠倒过来又试了一次,我猜测密码只有这两种,它的正确排列也应证了我对这场游戏的规则猜想。”   “喔,这样。”   夏濯懒散地歪过头看向窗户,黑夜随着梦境的达成而散去,光暖融融的透过玻璃洒在床单上。   他伸出手去,本想文艺地掬一把阳光,再和关渝舟说几句装逼的话,嘴还没张,人却先顿住了。   光是不是……穿过了他的手?   他猛地坐起身,躲瘟疫一样弹跳起来,迅速地避开了窗边。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身体在透明化?   怀里的人突然挣扎着蹿了出去,关渝舟也不知情况。但他敏锐地捕捉到夏濯脸上的慌乱,那种表情像是在害怕什么,迫切地想要逃开。   他眸色瞬间一暗。   是想逃开什么?逃开他吗?   关渝舟控制住面部表情,让它尽量显得温和,显得有欺诈性,能够将蹦出去的人再哄回来。可不等他放轻声音问一句怎么了,夏濯又自己挪着腿钻回了他怀里,填补上了那块空缺。   “吓我一跳,刚刚我腰突然抽筋了,我下意识就起来了。”夏濯嘟嘟囔囔地把头埋进他肩窝里,使劲儿钳着他的腰,牢牢地回抱他。   关渝舟沉默了一会儿,揉了两下他的后脑勺,顺着他的话将手搭上他的腰,“这里疼?”   “嘶,你轻点,别给我揉更严重了。”夏濯明显感觉到关渝舟下手有些重了,他闷哼一声,娇气地埋怨道:“哎呀,疼了疼了!轻点啊关老师,你弄坏了到哪儿再去找第二个我呀。”   关渝舟没有说话,但力道放轻了一些,捏着他的腰,摩挲上他的背,来往不断。   夏濯便老老实实坐在他怀里,没有再和以往一样借此机会去勾他。他有些心不在焉,摊开掌心低头看着,他的指尖已经失了血色,原本淡淡的粉全都消退了,变成和掌心一样的白。   他迷茫地发着呆,耳边突然响起关渝舟的声音。   “你没有问题问我吗?”   “嗯?”夏濯手握成拳藏起来,撑着他的肩直起背,听不懂一样反问他:“我要问什么问题?”   关渝舟又不说话了,垂着眸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按摩。   夏濯笑嘻嘻地捧起他的脸,亲了亲他的嘴角,“有,当然有,我的关老师今天有更喜欢我一点吗?”   关渝舟掀着眼皮注视他,似是想透过那双眼睛看穿夏濯藏在身体躯壳中的灵魂。夏濯不着调的话已经说出口了,这时更不会躲避他的视线,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甚至顺势舔了舔嘴唇,偏淡的唇色瞬间被水光晕染,显得夺目又柔软。   他调转方向,在关渝舟另一边嘴角处也亲了一口,笑着说:“如果有,你就来吻我。”   关渝舟身上的气味淡而清冷,但呼吸却是灼热的。他目光专注,侵略感十足地用手臂揽着夏濯,虽然手上的力度放轻了,但又像怕夏濯会拒绝,紧紧地圈着他的身体,暗哑地说了个“有”。   声音浮在夏濯耳畔,模糊得像中间隔了数重山。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字从关渝舟口中吐露出时,对方紧贴的胸膛处传来的震动触手可及。炙热的气息将他包裹住,关渝舟抱着他,给了他标准答案还不够,用一个吻来获得了翻倍的附加分。   夏濯热情地回应着,响应他的表白,响应他的满腔情感。   他被吻得迷糊起来,迟钝地思考着,他明明没有心跳,没有脉搏,身体里的血液都停止流淌了,可他却还在渴望着呼吸,渴望着氧气。   他的脸颊被关渝舟赐予了淡淡的红,趁着间隙大口大口地喘息,贴去关渝舟的耳边有些急切地说:“我有问题,关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   关渝舟与他鼻尖轻碰,“什么问题。”   只要夏濯问他柯景盛的事情,他就回答。   只要问他为什么要杀柯景盛,他一定不会闭口回绝。   “咳咳。”夏濯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盘着他的腰,咬着他的喉结,问他:“来吗?关老师,我们时间够的。”   他紧紧地抓住了关渝舟的衣服。   关渝舟沉在他那双颜色妖冶的眼睛里,看他像只柔软的猫扯着自己的衣领躺下去,问道:“夏濯,你在想什么?”   “我当然是在想你。”夏濯手腕倏地松开又猛地攥紧,垂下眼帘将视线放在了他敞开的锁骨上,打趣道:“难道你观念守旧?”   “你要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需要知道你的一切感受。”关渝舟贴着他的头,冷静地和他讲着道理,然而情绪上却渐渐有些失了控,“我了解你,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对我撒谎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你是想和我发生关系,然后再抛下我,那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夏濯的确隐瞒了自己的不安,但他听见关渝舟的话,不安瞬间被错愕给盖过了,他睁大双眼不敢置信:“为什么会抛下你?你当成什么了,分手炮?”横在胸前的那只手忽然掐疼了他,他猛地挣扎起来,“不做就不做,你放开我!”   关渝舟手劲一加,淡然地看着他颤栗发抖。   “不会抛下吗?”   可你之前就是这么干的。   他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抓着夏濯的双手,将他重新压回去,“当然做,为什么不?喜欢你,爱你,自然就想要你,想要得快要把我逼疯掉。”   阳光洒在那张刀刻斧凿的脸上,夏濯拼命地往阴影里钻,闭上双眼避开关渝舟头一回展露出的愠色,“你抓疼我了!关渝舟!”   听到他边叫疼边喊了全名,关渝舟果然怔住,随后一言不发地放开了他的手腕。   气氛霎时僵硬,夏濯有些后悔,刚才他只要撒个娇说不定就能将莫名其妙的不愉快一笔带过,但他还是闹了点脾气。   可也怪不了他吧,谁让关渝舟先说那些让他不高兴的话了?   他抿了抿唇,还是打算在爱人面前服个软。可唇角刚动,关渝舟却先泄了气一样把头抵在了他的项间轻蹭,伸出了左手强硬地与他右手十指相扣住,冲他先发制人地轻喃道:“是我错了,不许挣,听话。”   夏濯觉得如果他的心脏还能跳,现在肯定已经疯狂噗通了。   糟糕,他怎么这么吃关渝舟这一套。   “不挣,当然不挣。”夏濯眨巴两下眼睛,腰塌回去,软软地说:“关老师想牵多久就牵多久。”   关渝舟唇蹭过他的脖子,“关于柯景盛,他没你想得那么好。”   “嗯?”夏濯还真没对柯景盛有多在意,语调慢腾腾的,“为什么呀?你是不是在现实中也认识他。”   “他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他。”关渝舟一路向下,“我知道他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刚出道的小明星,在一个偶像组合中。他的团队为了捧他,送他去参加了很多酒会,为的就是找机会拍几张照片,捏造点花边新闻增加他的话题度和热度。”   “哦~私人恩怨?”   “算是吧。”   “他做了很过分的事?”   “对他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对我而言后果很严重。”   惹了关渝舟,但柯景盛最后道歉的人却是他,那么……自己和关渝舟现实中的确是认识的?夏濯嘴一瘪,“我本来也没把他想得多好吧。你之前还和我说是白夫人和你提起他的,你骗了我一回,这个账怎么算?”   “白夫人的确和我提过他,这件事也算骗你吗?”   “那就是知情不报,隐瞒事实,你就说怎么办吧。”   关渝舟跪在他身上,单手解着皮带扣,“你想让我怎么办?”   “……就那样办呗。”夏濯原先还期待,真到这时候也难免生怯,抿着唇嘘声道:“我很怕疼的。”   关渝舟低低笑了,“我知道。”   他的淼淼可是水做的,表面上顽强得像根草,私下里最多的就是眼泪。   果然,没一会就噼里啪啦往下掉。   屋檐上下着雨,屋檐下也漏了雨。   他一一舔掉那些眼泪,心疼地哄着,可心里又变态地想让对方多哭给自己看。   他原先不止一次满足地想过,只有他一人知道夏濯什么时候最爱哭。   答案是现在这种时候。   夏濯挣扎道:“不行了。”   关渝舟便做足了温柔劲头,停下来体贴道:“好,那不做了。”   夏濯本来虚着的眼忽然一瞪,“等一下,我又行了。”   关渝舟愉悦地笑出声来。   隔了这么多年,他又能再次抱住这个人。   真好啊。   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关渝舟眼里满是爱意,他擦拭掉夏濯额角的细汗,俯下身贴去他的耳旁。   “我爱你,过去现在和未来,永远永远。”   夏濯累极了,只疲惫地抬手,抗拒他用胡渣磨自己的脸。   关渝舟贴着他的手,继续道:“我想保护你,绝不是一句空话。如果葛溶溶没有拿走道具卡,我也会填上我的名字。”   他这么一说,夏濯才有了动静,稀里糊涂地看他一眼,花了好几秒的时间去细想他话里的意思,哑声骂道:“你傻了吧,别瞎说。”   “没瞎说。”   “就瞎说!”   夏濯不想听了,他抵在对方下巴上的手向上一抬,改为堵住了对方的嘴。   关渝舟阖了阖眼,被阻止了开口,只好把所有想说的、未说的,全都拢起来。   成了一枚轻柔的吻,落在他的手心。   作者有话说:   do完了! 第120章 和这里同化了   夏濯回归星海后,腰酸背痛眼睛发涩的感觉似乎还没能褪去。   ……他之前不该问关渝舟是不是不行的。   近三十岁的老男人,仗着人在梦境就为所欲为,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   还好最后跳出来提醒赶他们出去,不然他都怕自己被折腾废了。   他揪开衣领,那些青的紫的密密麻麻的痕迹已经消失了,身上也干干爽爽,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就……也有点遗憾。   多少可以给他留下一枚吻痕的,一枚他还是乐意接受的。   当他整好衣服收手后,又被周围的幻境整懵圈了。   虽然头顶还是那片星空,可脚下竟然有了光滑的石面,四周的建筑风格也从未见过,他的身后有一张青藤编织的吊床,他似乎就是刚从那上面爬下来的。   ……这是哪里?上回苗乌说的不该进的地方?他这不会是随机传送不小心误闯了吧。   周遭摆着一盏蓝色的落地灯,它并不能照清环境格局,唯一的作用就是装饰。   夏濯盯着那盏灯看了几秒,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比对了一下,他怕他的身体在和关渝舟闹腾的这段时间里又变透明几分,他的胸口也因紧张而砰砰跳了跳。   光这回并没穿过他的掌心,被他牢牢的遮住了。   夏濯稍松口气,这才诧异地发现自己心跳恢复了。   他的身体变得温暖,脉搏开始跳动,光滑的大理石隐隐映出他的人影,但没映出他那双本该泛红的眼睛。   离开梦境一切复原,他正常了。   夏濯对此十分满意。   他观察着这里陌生的一切,细细想来的确是和自己印象中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的,但却又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座建筑面积很广,也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他漫无目的地闲逛,周身时而飘过闪烁的晶粒,被他抓进手中后又会化为一汪空气消失不见。他一开始还觉得有趣,但没多久也失了兴趣,直到推开了一扇门,他看见一个小正太正含着拇指侧蜷在沙发睡觉。   他扒着门等了片刻,见对方呼吸平稳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地挪了进去。   和苗乌一样也是这里的督查者?   下次见到苗乌,得提醒它让它自我反思一下,为什么同为督查者别人就能长得这么讨人喜欢,它却丑不拉几的,没有人形就算了,身体还那般滑腻,触感跟蛇一样倒人胃口。   地板上躺着一个平板模样的电子产品,应该是这个正太睡着后从手中脱落掉下去的。夏濯弯腰将它捡起来,手指刚触在屏幕上,忽然响起了“滴”的一声。   同时,小正太被吵得稍睁开了眼,迷蒙的目光先落在他身上,又落在平板的屏幕上,用稚软的嗓音道:“你起来了啊,别吵我,好不容易放假的。”说完就要再次睡过去。   这时平板紧接着又发出了机械的提示音:“身份识别成功,任务已颁布。”   小正太再次掀起了眼皮,被强制从困意中拽出,他眼底的迷糊全没了,带着震惊看了看夏濯,又飞快地坐起身抢过平板,触着屏幕一通操作,而后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屏幕上亮着一行文字:信息已出库。   被抓了个现行,夏濯也沉默几秒,试图解释:“我只是帮你捡起来,没动过它。”   小正太一脸不耐,“谁让你乱闯别人屋子的?上次跟你说了,在这里看见活人你就躲远点,你自己不往心里去。”   夏濯不敢置信,试着喊了声:“苗乌?”   回应他的是小正太正大光明翻的一个白眼。   “你睡觉还吃手指?”   “……”   苗乌:“靠。”   既然确定是老熟人了,夏濯也就不客气了。他坐去沙发上,抬手捏了捏小正太的脸,发现新大陆一样满眼新奇,“你有人身怎么之前还把自己包装成那副模样,你现在多可爱啊。”   苗乌拍开他作乱的手,咬牙道:“关你屁事!”   夏濯循循教导:“小孩子不要说脏话。”   “你才小孩子!我已经六十多岁了!”   “六十多岁?你这是六十多岁的样子?”   “我死的时候就这么大,我真的已经六十多岁了!”苗乌恼羞成怒,“就是为了不让人议论我这幅模样,我才平常都变个样子出门的!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对不起,但的确有些好笑。”夏濯无辜地双手一抬,聊表歉意,“督查者也会死吗?”   “我说的是我还是人的时候。”苗乌没好气道:“督查者分本源和外来,像我就是外来的。本源被主神创造,生来就在这里,他们不懂情感,也更适合这里的工作。”   苗乌竟然会主动和他介绍情况,夏濯有些意外,他顺着继续往下套话:“那你们平常工作都干嘛啊?是不是要进不同的梦境里去演示不同的角色?”   他其实最好奇的就是这件事,如果知道了那些吓人的鬼其实都是督查者假扮的,那他觉得其实……也没多少恐怖感了。   苗乌哼笑,“督查者才没泛滥到那种程度,真正有身份证明的也不过一两百。你说的那些全是位面原住民,他们本就生活在各自所属的位面中。”   “所有人入梦的梦境都不一样?”   “千千万万个位面,一个位面又有千千万万个事件,当然不一样。”   “那人类进去究竟起到什么作用?”   苗乌抱着手臂,斜睨他一眼,“你想知道?”   “你都六十多岁了,说话没必要兜着转着了吧?”夏濯啧一声,“我已经直接问你了,当然就是想知道。”   苗乌说:“既然我都六十多岁了,那你喊我一声爷爷,我就牺牲点儿休息时间给你讲讲,怎么样?”   夏濯:“……”   这什么神经病一般的要求。   见他一脸看弱智的表情,苗乌急吼吼地催他:“快喊!”   “行行行,苗爷爷。”夏濯哄孩子一般凑合着叫了一声。   “咳咳!”苗乌小胸脯一挺,架子十足,“那好吧,看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勉为其难地说一说。”   哪里看出他有诚意了?夏濯藏了笑,手一抬,“您请。”   苗乌很满意他的态度,总算开始了小讲堂。   “人类在进入睡眠的时候,意识是可以与身体剥离开的。督查者的工作之一,就是引领条件合格的人类在这期间进入位面世界,去修复位面世界的裂隙。”   “修复裂隙?”   “嗯哼。这些位面都因为出现了不可控因素而扭曲,督查者虽然掌管位面,却只有筛选它和毁灭它的权限,没有直接干涉的能力,所以才会和人类达成协议,让人类代替我们进去完成修复。说是修复,其实就是解决那些扭曲的因素,让位面能够正常地继续运作。”   “不修复会怎么样?”   “它们会无限循环,复制粘贴,一个变两个,然后组成一个全新的脱离督查者掌控的空间。随后位面原住民就会挣脱束缚,去人类的现实世界观光游览。”   夏濯扯扯嘴角,“……那没必要。”   “不过哪怕病毒也分恶性良性嘛,只要它们乖乖的走上正确道路,那就是良性位面,产生不了什么危害。”苗乌翘起了二郎腿,脚尖还悠悠扬扬地晃上了,“修复失败的位面我们有毁灭它们的权限,但摧毁位面需要很复杂的流程的,也需要耗费能量,所以比起毁灭,我们更偏向于修复,这么说你能理解了?”   “哦~”夏濯点点头,“于是人类就成了工具人。”   “算工具人吗?他们只需要完成一定的工作数量就可以实现耗费努力穷尽一生也无法达成的愿望,难道不划算吗?也没有人逼他们,开头可是给过一次离开的机会了。想要不付出代价轻而易举地获得,天上又不会白白掉馅饼,这种事情现在五岁小孩都知道。”   夏濯歪着脑袋,“也是。”   “我一开始也觉得挺划算的,结果就失足一不小心留在这儿了。”苗乌从桌子底掏出一篮棒棒糖,自己剥一支,又挑一支递出去,“吃不吃?”   ……你不是六十岁了吗?   夏濯接过,含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问:“你之前不是一问三不答么?怎么想通了,一下和我说这么多。”   “因为你好像很想留下来的样子。”苗乌望着他的眼睛,“你潜意识状态下已经逐渐和这里同化了,说明你很适合这里的环境。如果站在以后你是我同事的角度上来看,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未尝不可。”   他略微停顿,又拎起平板晃了晃,“这片空间只有督查者存在,你在这儿呆的久了,估计是自动把你归纳为我们中的一份子了。不过问题不大,你毕竟没有录入过信息,肯定是不作数的。”   嗯?他有很想留下来吗?   夏濯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的确羡慕过覃念,有自私地想过和关渝舟一起生活在这里。   但他又改主意了。   只要关渝舟和他在一起,那么去哪里都一样的。无论是永远徘徊在这里,还是离开去现实中过普通人的安稳生活,他都甘之如饴的。   三两下咬碎了糖块,他指了指苗乌手中的东西,“那个平板干什么用的?”   “什么平板,这是督查者终端。”苗乌把东西藏去了沙发后,“去去去,你别乱碰。”   夏濯只好把好奇心收回去,“哎,对了,所有人进来后许的愿望你们都有记录吗?”   苗乌面露警惕:“你问这个干嘛,你别想着修改啊,这事儿办不到。”   “我是那种走后门的人吗?”夏濯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就和你打听一个消息。”   “打听什么?”   “就问一个人之前许了什么愿望。”   “哦,那你想都别想。”   夏濯不乐意了,“为什么啊,你刚才和我说了那么多,现在又吝啬这一点点?要不我再叫你一声爷爷?”   苗乌撇清关系:“去去去,谁是你爷爷,不要瞎叫。”   夏濯:“……”这可能就是小孩的脸八月的天,说变就变。   苗乌不停摆手,示意这件事没得商量,“刚才和你说的不算什么私密内容,但所有人想要什么就是个人隐私了,我的职业操守不允许我透露他人隐私。你要是真想知道,就等你真成为督查者拥有查看权限的那天自己看去吧。”   “真不成?”   “真不成。”   夏濯叹气,“那好吧。”他仰躺在沙发上,望着头顶不断变化的星群,将话题一揭,“这整个大房子都是你一个人的?”   苗乌学着他的样子也仰起头,“不是啊。”   “除了你还有别人住?我刚刚转了一圈,没看到其他人。”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房子不是我的。”苗乌说:“我刚刚说了我是外来的,所有的外来督查者都由一个本源督查者带着,这是我上司的房子……嘶,其实就是我给他打下手,不过他度假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岂不是一个人在这儿很寂寞?”   “才不会,一个人我乐得清闲。”苗乌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装没事人一样重新盯回头顶,别别扭扭的,“哼,所以你来只会给我添麻烦。”   “哦?”   “不过我上司虽然是本源,但他话超多,还总是挤兑我。当初就是他先笑我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所以才气得我改了形象,后偶来他又说我变得样子恶心,不符合他的审美。他又不是人,要什么审美!”   看得出苗乌的上司的确给他造成了很多心理阴影,他和夏濯一吐槽起来就没完了,小嘴叭叭叭地动着,“你是不是也看过那些道具卡的说明?几乎全是他写的,是不是很蠢!还向神龙许愿,他放在人类世界里,妥妥就一中二病。”   夏濯饶有兴致地听他说着,毕竟苗乌鼓着腮皱着眉的小脸看上去怪有意思,表情生动又滑稽。   苗乌滔滔不绝批判了好一会儿,最后道:“他不回来才好呢,我一点都不希望他回来。”   夏濯啧啧:“你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傲娇吧。”   “才不是!!!”苗乌气地抬脚踢他,“不理你了,你好烦人!”   夏濯哈哈大笑,扯着嗓子吆喝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哎,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六十岁的老爷爷耍小孩子脾气了啊。”   苗乌:“……”   苗乌:“你还真和我上司一个德行。”   “哎是吗?”夏濯尾音上挑,似乎还觉得挺荣幸,“那我岂不是也很厉害?”   苗乌扭过头,真不打算多搭理他了,“烦人精。” 第121章 你想听我和夏濯的事?   晚上八点,关渝舟接到了白夫人的跨洋电话。   他开着扩音,人正在厨房里准备宵夜,平常随便应付了事,今天却难得花了心思,只因为现在心情不错。   白夫人那边还是白天,他没再捏着嗓子说话,声音听起来倒是和普通男性没什么两样,“你看没看新闻?之前害过你老婆的那个明星死了。”   关渝舟嗯一声,示意自己在听他说话。   “他这一年没有再公开演出,只一个劲儿地说在埋头写歌出新专辑,有一个匿名小号爆出他其实患了舞台恐惧症,并且还有人发出了他的心理测评报告,虽然被秒删了,但还有人截下了图。现在网上都在说他是不是心理压力太大,所以导致身体也出了问题,才会猝死。   “啧啧,我念一段给你听啊。‘今日下午两点二十七分,27岁的男歌手柯景盛被曝于保姆车内休息时去世的消息,这让人非常震惊,警方初步判定他的死因是疾病猝死,具体结论还要进一步尸检才能决定。近年来,娱乐圈内经常会发生艺人猝死的悲剧,而娱乐圈外,更是有数不清的人……’”   白夫人念到这里顿住了,关渝舟回国前和他说过会慢慢收拾掉一些人,而柯景盛正是他收拾计划中的重要一员。听关渝舟应的那声语气淡淡,似乎并不对此感觉多么愉快,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劲了。   “我想起来今天你也入梦了,该不会这个柯景盛是你动的手?”   关渝舟关了火,叼了根烟折去了阳台,吸了口后才在一片盘升的雾气中轻笑了一声,“算是吧。”   白夫人:“什么叫算是吧?”   “因为这次我没有十足的打算,还是多亏他那个小粉丝足够喜欢他。”   白夫人消息收罗得够快,瞬间就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六点多刚出的那个某女高中生因偶像死亡跳楼自杀的新闻也和你有关?”   “她想用小濯的命保她偶像,那我利用她反杀柯景盛。她在赌那张道具卡是否真的可用,我也在赌她是否真的会用那张卡,我觉得很公平。”关渝舟掸了掸烟灰,嗤笑道:“她真想救柯景盛,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命去做担保,为什么非要和夏濯换分数?她既想要柯景盛平安,又想牵连无辜的人而自己不付出代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嗯?”   白夫人大致猜到了他这回经历过什么,吐槽他:“你也不怕夏濯知道你本性不要你。”   关渝舟眼一眯,舌尖抵了抵口中的烟嘴,没说话。   “夏濯真就是你老婆?”   “嗯。”   “我还真想岔了,以前一直以为你心里藏了个女人,没想到竟然是个男人。”   关渝舟冷声反问:“有什么问题?”   “我是有点儿问题,因为柯景盛这事儿,我特地去翻了前几年的新闻。”白夫人那边传来哗哗的翻纸声。   白夫人的确闲出了一腔八卦之心,关渝舟对柯景盛那点破事真的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多听这名字一次,但饶不过对方刚起床后聒噪这一毛病。   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转身又回了厨房,随白夫人独自念经去了。   “他16岁男团出道,但现在娱乐圈明星越来越多,根本不差他们那几个。后来团体解散,几乎全员销声匿迹,而他22岁那年突然上了次新闻,结果就莫名其妙地有了名气,成了他那团里唯一一个幸存者。”白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要说九年前的新闻还真难找,但是网络还真是一个好东西,只要关键字一搜,哪怕被删的再多也会留下痕迹。”   听到这儿,关渝舟总算起了点波澜,“你搜当年的事了?”   “是啊,原来夏濯身份这么厉害,夏洪的独孙?是我知道的那个夏洪么?”白夫人手指优哉游哉地在鼠标上乱敲一通,轻声念着几年前的文字,“从小走失,与夏家失散多年终被找回……夏氏集团唯一法定继承人,23岁时在夏洪的带领下首次出席酒会,引起名流界一时轰动……要我说,这个柯景盛的团队也真会找目标,特地在这种媒体都蜂拥而上时把他推出去。”   关渝舟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嘴里尼古丁的苦涩味道渐渐顺着神经攀至胸口,让他心脏又开始酸胀发痛。   他的好心情被“柯景盛”这三个字打没了。   他揉了揉有些疼的额角,又看了眼锅里已经煮烂掉的通心粉,又一次关了火,完全失了胃口。   白夫人念累了,总算愿意起床摸去厨房里找水喝。   两边谁也没有说话,但关渝舟的阵阵偏重的呼吸声却从听筒里传来。看向窗外灿烂的阳光,白夫人却能脑补出地球另一端关渝舟紧紧攥着手机,力气大到指骨都泛白的模样。   他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想和对方分享柯景盛死亡的消息,但现在回想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多了。   他知道关渝舟在失去爱人后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他刚才无意中怕是雷区蹦迪了一圈,便及时刹住脚想把话题给止住,“不说他了,夏濯是不是积分快够了?”   关渝舟仍旧没搭话。   白夫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这还真是从阎王殿里抢人,要不是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别人说的话我根本不爱信。不过你有想过他回来后怎么给他一个身份吗?他不能再顶着夏濯的名字大庭广众下乱晃了吧。”   “你想听我和夏濯的事?”关渝舟突然问。   白夫人是想听的,他很早之前就问过关渝舟,但关渝舟却没有任何想说的意思。听见这话,白夫人下意识点了头,嘴上却说:“你没必要勉强自己。”   “他19岁时和我确定了关系。”关渝舟声音有些哑,像是有东西鲠在喉咙许久,一开口嗓子都是涩的,“20岁时,他带我见了他的养父养母,我那时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这回轮到白夫人禁声了。   “夏洪之所以他带回夏家,是因为他儿子飞机失事死在了外面,而他们夏家不可能绝后。他找到了被他遗弃多年的孙子,把夏濯从一个‘孤儿’变成了‘私生子’。   “柯景盛只是导火索,他故意接近夏濯,让狗仔拍到他们角度亲密的照片。”关渝舟嘲弄地笑开了,“夏洪怎么可能接受家族蒙尘,哪怕他的孙子是一个他不认的野女人生下来的,那也必须要听他的话,绝不能是个被社会唾弃的同性恋。”   夏洪岂会不知道那些人背后怎么议论夏濯的?   说他的生母是妓-女,为了能攀上夏家出卖身体,结果夏家根本看不上眼,也不知生了夏濯后又死在了哪个男人的床上。   他们说夏濯身上淌着妓-女的血。   难听至极。   夏洪根本不在乎别人对夏濯的污蔑,因为他也认为这是一个勾引自己儿子并且不要脸的女人留下的意外,而他只不过迫不得已,需要这个意外来延续夏家血脉而已。   夏濯当时愧疚地和关渝舟说,夏洪年纪大了,不能让老一辈的人徒增烦恼,他想等夏洪去世,再和关渝舟一同生活。   关渝舟都理解的,他们还年轻,往后有大把的时光在一起,不急于一时。   他们相爱,他爱夏濯,夏濯也爱他,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当时也天真的认为,没必要和一个老人家怄气,那毕竟是夏濯的亲爷爷。   现在看来,他当初就应该强行带夏濯离开,去哪里都好。   去山中,去林里,去没有人烟的地方。   藏起来,让别人再也找不到。   “柯景盛把夏濯推上了更高的风口浪尖。也许他连夏濯是谁都不知道,只是被团队所操控,但是他傍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去惹夏濯?”   说到这儿,关渝舟不禁冷笑。   他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原谅柯景盛。   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不管当事人是否后悔,是否认识到了后续酿造的严重后果,但他始终不会原谅。   因柯景盛的缘故,媒体大肆宣扬夏家继承人与明星有染。   夏洪气得要命,借此机会清理了夏濯的交际圈,并顺藤摸瓜,提前知道了他的存在,也知道了自己的孙子的确是个同性恋,媒体报道并不算错误。   而柯景盛事后如何呢?他的团队把他摘得干干净净,证实了媒体只是乱说,蹭完热度就丢,只把夏濯当一个垫脚石。   可他和夏濯的关系不是假的。   “夏洪要求夏濯与我,永远断绝往来。”   白夫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那你们……”   “夏濯选择了我。我很高兴,他选择的是我。”   关渝舟笑了笑,但他的语气却听不出任何愉快。   “他正大光明地与我住到了一起,我那时候没有钱,刚毕业在找工作,给他住五十平的小房子已经尽了我最大努力了。他依旧每天都不知忧愁地笑着,只偶尔会因为不知午饭吃什么而苦恼,我也会责备无法给他更好的生活,但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记忆。   “夏洪估计也没有想到,他捡回去的孙子真会因为一个男人而抛弃那些无数人一辈子求不来的财富。我曾发誓过会找到很好的工作,给他一切他想要的东西,但是那时候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夏洪嘴上说着再无瓜葛,但私下却断绝我的一切道路,没有公司肯收我,我只能匿名接一些私活。   “我们同居一共两年,直到他25岁生日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拥着他入眠,他依旧乖乖地在我怀里,和我说以后会更好的。他对生活似乎一直很积极,我亲吻他,回应他。我说,‘是的,会更好的’。”   关渝舟顿了顿,接下来的声音里透出了浓浓的疲惫。   “第二天醒来,他不见了。他什么都没带走,他留下来的Pad里,游戏还没通关。”   而在前几天,夏濯还冲他撒娇,埋怨游戏太难了,软着嗓子要用一个吻来换他的帮忙。   他收了那个吻,那个游戏却再没打开过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狗血来了。 第122章 总有一天会再遇到的   白夫人不知该说什么:“啊,这……后来呢?”   关渝舟也不在意他的回应,似乎只是这些事情在心里憋得太久了,憋得他累了,想要找一个方式倾吐出来。   “我一开始以为他有事出了门,但他一天都没有回来。我晚上打电话给他,他的手机关机了。我突然才觉得自己的渺小,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他是否安全,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十二点给我回了电话,用的是座机。他的声音很轻,很小,让我不要担心,他很快就回家。   “我知道他回了夏家主宅,他是从我怀里消失的,那就不可能被人强行带走,他是自己愿意回去的。   “几天后,我接到了他的分手电话。   “他说和我只是玩一玩,他腻了。”   还说他不配和他在一起。   关渝舟扯了扯嘴角,想起了最不愿意想的那些话。   他在电话里祈求夏濯,挽留夏濯,但夏濯却依旧不松口。   他那时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在和夏濯空口画大饼,什么会努力给出更好的生活,全都是安慰自己的套路。   他什么都没有,给不了夏濯任何东西。   白夫人倒吸一口气,“怎么会呢?他虽然现在没了记忆,但看你的眼神还是不一样。那时候你们还没在一块儿吧,我一瞧就知道他有多喜欢你了。”   关渝舟并不兴奋,淡淡道:“是吗?”   白夫人给出肯定:“简直不要太是。”   关渝舟闭了闭眼,自嘲的低声笑开了,“夏家安排我去深造三年,说是赔偿我被他们家少爷浪费的几年青春。我起初不愿合作,他们便对外称我强-奸了夏濯,让我无法在国内停留。我觉得挺可笑的,这套说辞我只在下三滥的闹剧书中见过,没想到有一天真会有人用在我身上。可是在我被迫离开的第三个月,夏濯自杀了。”   关渝舟又点了根烟。   这次他没往阳台去了,直接靠着餐桌,任由烟的气味沾染家具。   “也许他和我分手是被夏洪所逼,但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自杀。”   他那时已经慢慢接受了夏濯的单项分手,他想通了,或许夏濯是以退为进,在夏家乖乖等夏洪去世的那天。   他也真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事业当中,他必须要在夏洪死后能在平地站稳。   但没等到夏洪没死,夏濯却先死了。   “他绝不是会自杀的人。”关渝舟说。   白夫人想了想,问:“你找人问过这事吗?他们家佣人应该挺多的,没人知道?”   “找了,但那些人已经分散各地,像躲什么一样挖都挖不出来。唯一找到了一个园丁,他说具体的事情也不清楚,只说是小少爷杀了人,然后疯了。”   “杀人?一面之词有些不大靠谱。那或许你可以问问周围的心理医生,夏家肯定替他请过。”白夫人道:“这种说是对客户隐私绝对保密,但到头来还是向钱看齐。”   “找过了。”关渝舟又一声嗤笑:“你能想到的,我肯定比你更早想到。”   白夫人:“……”   白夫人咬牙切齿,顿时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地和这个没心没肺的人说话了。横竖关渝舟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他拔高音调,“我好声好气和你说话,你还要反讽我一句?呵,那我劝你小心夹着你的狼尾巴做人,免得夏濯又要和当年一样甩掉你。”   他做好了关渝舟勃然大怒的准备,结果等待一阵后,关渝舟却笑开了。   而且那笑声还有点……   腻得慌。   “他不会的。”关渝舟声音中的甜蜜盖都盖不住,“只不过迟了三年,我们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行,成,好,就这样吧,挂了,over。”白夫人从没听过他这种语调,顿时被搞得浑身都不舒坦了。   什么东西啊?怎么跟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瘆人。   关渝舟掐了剩下的半根烟,觉得锅里的那滩糊还可以再拯救一下。   本以为白夫人真挂了电话,但等他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后,白夫人还滔滔汩汩地在那边吐槽M国的天气。   关渝舟全当晚间电台听了。   听着细微的碰撞声,一大早就空着肚子的白夫人耐不住了,“……你在吃什么啊?”   关渝舟看了眼狼藉的通心粉,“番茄汁蘸面糊。”   “什么玩意,听上去好恶心。”白夫人嫌弃道:“你怎么一点生活情调都没有。”   关渝舟不耐烦道:“废话说完了吗?”   白夫人:“大哥,我什么都没吃听你讲那么久,我刚说两句你就嫌烦。”   想到梦境最后夏濯红着眼边哭边骂他老男人的模样,关渝舟握着勺的手一顿,拧眉纠正他的叫法,“我比你小,你已经三十多了,而我才二十九。”   白夫人:“……”   操了。   什么二十九,分明就是三十虚岁。   多大的人了,一天到晚还一个劲儿地想说小自己的年龄,有意思吗?还要脸吗?   白夫人直接挂了电话,何必一大早被一个老狗比破坏一天的好心情?没必要没必要。   M国那边新一天才刚刚开始,关渝舟却准备休息了。   他草草又朝嘴里扒了几口浆糊,将盘子落在水池中,顺便漱了口洗掉嘴角边沾的油渍。   房间里原来那些搬家用的纸箱已经被拾掇干净,虽然空余了很多地方没被填上,整体显得有些空寂,但屋子里外却被收拾得很整洁。   随时都可以有新主人搬进来。   关渝舟擦干净桌子,去浴室洗漱,出来后已经换上了睡衣。   卧室里摆着一张双人床,床头上挂着一张合影。   上面的夏濯和现在没什么区别,这是他们同居后的第二天,夏濯硬拉着他去照相馆拍的。   说是结婚照。   只不过他去M国时照片都被留在出租屋里了,这张还是他前几天特意去重新洗的。   他盯着夏濯灿烂的笑脸看了一会儿,面上柔和下来,将床头灯调暗,躺上去闭了眼。   梦境中他没怎么睡过,虽然身体不觉得疲累,但精神也会有损耗,几乎是一沾枕头就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来,关渝舟被生物钟叫醒,换了身运动装去锻炼了一圈。   人的优势在梦境中会被强化,他必须要保证自己有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   等太阳完全出来,他回去冲澡换上干净衣服,拿上钥匙和手机再次出了门。   他找到了上回购买花束的花店,大清早的只有老板娘在。许是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挺深,那老板娘只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就认出了他是上回来给亡妻买扫墓用的花的年轻男人。   关渝舟冲她礼貌点头:“您好。”   “呀,您好啊,这回要买什么花?”有了上次的教训,老板娘不敢再乱推荐了,“您来得早,花都是刚运到店里的,这时候最新鲜了。”   “天堂鸟和百合,还有香槟玫瑰。”关渝舟一个字不落地报出与上回一模一样的点单。   老板娘再次为难:“香槟玫瑰中午才能到,您看看换点别的成吗?粉玫瑰或者满天星,寓意也很不错的。”   关渝舟衡量一下,摇了摇头,“那只要百合和天堂鸟混搭,劳烦您帮我配一束。”   “好嘞,那您这……再去咖啡店坐会儿?”   “我什么时候能来拿?”   老板娘承诺:“现在没什么事,一束半小时就包好。”   关渝舟颔首:“好的。”   他先付了钱,然后推开玻璃门走上大街。隔壁的咖啡馆刚营业不久,里面坐着一些工作的上班族,一个两个看上去都很忙碌,也很精神。   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周围漫无目的地散着步。等时间差不多了,便直接回了花店,老板娘已经把他的那束包好了,鲜嫩的花瓣上沾着晶莹的水滴,刚一靠近就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谢谢您。”他将花半抱进怀中,准备离开。   “还需要卡片吗?”   关渝舟:“不用了。”   老板娘对这么一个深情的年轻男人很有好感,含笑目送他离开:“下次再来啊。”   墓地偏远,这个地方很少有出租车能打到。关渝舟抱着花束走去车站,一回生二回熟,上一次来时还需要导航,这次却已将路刻在了脑海中。   又等了半小时,公交车才晃晃悠悠驶了过来。车上除了他只有一个带孩子的年轻女人,他随便找了位置坐下,那孩子盯着他看了好久,忽然挣了妈妈的手跑了过来。   关渝舟低头看他,男孩则盯着他手中的花。   他妈妈叫了他一声,他依旧蹲在关渝舟身旁,也不怕他那张表情冷淡的脸,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地问:“叔叔,你也是去看你爸爸的吗?”   关渝舟笑了笑。   如果夏濯在,肯定又要和他嚷嚷儿子可爱的事了。   他回答:“不是,叔叔是去看大哥哥的。”   “大哥哥也睡着了吗?”   “是啊。”   小男孩认真道:“我妈妈说了,总有一天还会再遇到的,我爸爸和大哥哥一定都在另一个地方呢。”   这些不过是哄孩子的谎话,女人忙从座位上走过来,把小男孩抱了回去,“不好意思先生,打扰了,不好意思。”   关渝舟:“没关系。”   的确,总有一天会再遇到的。   他信谎话。   在国外得知夏濯死亡的噩耗后,他着了魔一样,每天夜里都会做梦,梦到那个在校园里送花的少年,梦到他哭,他笑,等浑浑噩噩地醒过来,恍惚间仍觉得夏濯就在身边。   只是看不见,摸不着,总会有重逢的一日的。   这是他生病时的谎话,而谎话现在也成了真话。   到达目的地后,小男孩热情地和他挥手告别。   关渝舟抬手配合着招了招,接着转过身,与他们朝相反的方向而行。   夏洪到底没让夏濯进祖坟,在半山腰处买了一块僻静的风水宝地,前后两公里只埋了他一人。   这片区域的守墓人是个五十多岁的退休老人,见到他后带着一副慌张神色迎了过来,隔着十来米就哎呀哎呀地叫唤起来,“哎呀小关,昨天中午不知怎么变了天,一道雷落下来,把山腰上的松树都给劈裂了!”   关渝舟皱了皱眉,昨日根本没有下过雨,怎么会打雷?   守墓人说:“说来也玄乎了,还就只闪了那么一下。当时天那么亮,要不是我后来上山一看,都不知道那是雷!不过你弟弟的坟没事儿,我去开车载你上去?”   昨天中午……正好是他入梦的时候。   攥着花的手微微一紧,关渝舟点了头,“好,麻烦您了。”   守墓人一路上都在念着“奇了怪了”、“平生头一遭遇到这事儿”,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   关渝舟眉头紧锁,也没搭话,一声不吭地到了半山腰的墓园,老远就能看见那棵原本郁郁葱葱的松树变成了焦黑色。原本阳光洒下来时它的阴影便罩住下方的大半个石碑,现在它没了叶子,树干树枝也萎缩了,灰白的石碑便全部暴露在眼皮底下,他上次来时带的花还在地上,不过娇嫩的花瓣已经干掉了,只剩下外面的包装纸还随着此时的微风轻轻拂动。   他将新鲜的百合换上,看着一旁倒在栏杆下的另一棵松树苗,问:“这是打算做什么?”   守墓人从车里拿出个铁铲,握在手里掂量两下,“昨天被雷吓了一跳,我就托人从外头带了个小树苗回来,总得把被雷打的这棵给挖走吧,摆在这儿多难看,也不吉利。这不,小树苗也有了,我下午就把坑挖一挖,栽棵新的进去。”   关渝舟忽然说:“我来挖。”   “啊?”守墓人摇摇头,“不用不用,这种事我应该做的。”   关渝舟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厚重的信封来。他将信封递过去,等面前的老人下意识接过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坑我挖,树苗我也会栽,正午太阳大,您可以下山休息了。”   守墓人手一摸就知道信封中装着一叠钱。   他眼眸微闪,“这是什么意思?这片区域的维护费用早就交够了。”   关渝舟面不改色:“我是夏濯的哥哥,我只是想一个人和他呆一下午,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他强调了“一个人”,就是要对方下午封路,不允许让旁人再到这片山上来。   守墓人又推脱几下,意思是不要他的钱,也能办这件事。但关渝舟态度强硬,他也动了心思,没几个来回便把信封牢握住了,并信誓旦旦道他会在山下放个施工的牌子,堵住这条路的。   等人走后,关渝舟站在围栏旁点了根烟,吹了会儿风。等烟烧到烟嘴,他才回了坟前,细细将石碑擦了一遍。明明用着夏洪强行更改过的名字,父母一栏却刻的仍是养父养母。   挖坑这件事他已经熟练得不能再熟练了。   只不过他挖的不是那棵树,而是夏濯的石坟。   石坟顶端有条裂缝,他沿着裂缝用力一撬,底下护着的泥土便见了光。   他隐隐觉得,那道雷绝不是什么巧合。   骨灰盒被金布包裹,关渝舟拂掉顶端的土,立马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太轻了,不该这么轻的。   他打开了盒盖,里面果真空空荡荡,一粒尘埃都不剩。   夏濯的骨灰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徐梦之:报应来了吧→_→让你冲我骨灰   夏濯:??? 第123章 囚鸟(一)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铃声叫醒了因刚入梦而有些恍惚还未回神的夏濯。   他蓦地睁开眼,心脏还在胸腔里砰砰乱跳个不停。   自从上次和关渝舟真枪实弹地胡来一次后,他往后几天过得都有些难熬。   苗乌答应他的事的确做到了,他没有再和原先一样动不动就昏睡不醒,而是一直保持清醒到这一次入梦。   正因如此,他的空暇时间一下就多了几十倍。   那栋房子大归大,却没有什么娱乐设施,他整日只能在屋里到处乱逛,偶尔受不了了会去骚扰苗乌,前面两天还好,等到第三天苗乌的假期结束了,就又回归到了工作岗位上,基本上头尾不见,偌大的地方里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思来想去,夏濯认为消耗时间最快的方法就是睡觉。   他喜欢那张青藤编织的吊床,悬着一条腿躺在上头晃来晃去,难得有这片刻安宁。   但等睡着后,他的安宁就没了。   他的梦里全是少儿不宜的内容。   他梦见自己趴在床上,腰被一双手牢牢扣住,肩膀正随着身后人的动作前后耸着。   洁白的床单,柠檬的清香,还有天蓝的窗帘。   他原先也见过这个房间,只不过当时只见到一条横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但这一次他却回过了头,将关渝舟汗湿英挺的那张脸纳入眼帘。   惊醒后他懵了好久,他觉得他也没有……饥-渴到做个梦都在干这事的程度吧?   抱着一种怀疑心态,他对着星海发呆许久,等身体冷静下去后侧躺着闭了眼。   然后……   他又回到了那个干净的房间,再次被柠檬香所包裹。   只不过也许是他睡着前换了姿势,梦里的他也换了个姿势。   这下头都不用回了,他一抬眼就能对上关渝舟格外温柔的视线。   酣畅淋漓的旖梦结束,夏濯神色复杂地从吊床上坐起,手背贴在脸上都能感觉到散发出的滚烫热度。   关渝舟肯定是给他下蛊了!   狗男人!   这个蛊效果还挺强,他休息的这几天简直就在脑内看了无数场18R电影,主角还是自己,越往后难度越高,直到入梦前一秒关渝舟的手还在他的身上作乱不断。   周围冰冷不正常的温度便让他浑身一个激灵,夏濯甩甩脑袋,强迫自己回神,投入到正事当中。   他现在似乎趴在一个很矮的箱子中,视线很低,目光刚往下放点就能看见粗糙的木质地板,空气中十足的水汽昭示着这里才刚下过一场大雨。   视角很奇怪,他试着从箱子里钻出去。   身下肮脏的布缎吸满了潮气,已经分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青苔一小片一小片地覆着墙板,更让他惊奇的是木头缝下竟然钻出了拇指大的蘑菇,也不知多久没有人打扫过卫生了。   夏濯奋力钻出头,觉得屁-股后面有点重,像挂了什么累赘。   再配上这奇怪的视角和这别扭的走路方式,他心中警铃大作,试着伸手往后摸,却被视线中的景象震住了。   他抬起了一只灰不溜秋的爪子。   夏濯倒吸一口气,张了张嘴,试着说话。   “汪!”   夏濯:“……”   ???   刚刚谁在叫?是他在叫吗?   他一定是幻听了。   他是不是还做梦没有醒。   上次梦境给他安排个“狗”的虚假身份,这次就干脆直接来真的了?   玩儿他呢?   夏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狗爪,试着摇了摇他那条多出来的尾巴。   桌上的闹铃响过一段时间便停了,现在周围只剩下他尾巴上那个铃铛在响。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可他却没办法自己给自己拿下来,甩了半天累得他舌头都吐出来了,铃铛倒是纹丝不动在尾巴根处系着结。   他坐在地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想了半天造成他现在立场的原因,最终一个念头浮上水面——该不会是苗乌那个什么督查者终端出漏洞了吧?这让他一个狗身怎么去和关渝舟相认?   很快他又释然了。   他和关渝舟感情那么深,肯定不会局限于外表,哪怕他是只狗,关渝舟也可以认出他的!   一定是这样!   夏濯颠儿颠儿跑去和掉在地上的书比了大小,他现在这幅身子还不足半米长,抱在怀里完全不是问题。   之前他还想着变成拇指姑娘那么大,可以钻关渝舟口袋里让他走哪儿带哪儿,现在这个愿望不就要实现了吗?虽然他比拇指姑娘大了那么几十倍,但四舍五入就是可以随身携带了。   这么一想,他觉得完全不是问题,士气一上来,终于定了定心神,踏着不稳的步伐开始探查四周情况。   房间很乱,空间不大,但居住一人绰绰有余。他钻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印着“XX渔业”纸箱,底部铺有几层废衣服,但也不抵这阴雨作乱,箱体四周被水泡得软踏踏的,这就是他这具狗身所居住的简易狗窝了。   一旁的墙上挂着一根牵引绳,皮质项圈被用剪刀剪断丢在一旁,另外还有几缕灰毛七零八散地落着,摆明了是从他身上剪下来的。   看这手法,那替他“松绑”的人应当是时间紧迫来不及解扣。他低头在剪刀旁转了一圈,果然看见了已经快要被雨水浸泡得消失的血迹。   看不出出血量多还是少,他也不能断定这个人是生是死。   门和窗都有被暴力破开的劈痕,冷风就是从这几处大洞往屋里灌入的。现在正是阴天,具体上午下午也看不出来,但天空中朵朵积雨云徘徊不断,看样子不久后必定免不了一场暴雨的洗礼。   外面是森林,他不打算在这屋子里一直躲着。肚子里的阵阵痉挛提醒着他需要进食,但地板上的灰尘和雨水已经混成令人作呕的黏腻液体,除了几处盖有梅花爪印,其他地方根本见不到人类的足迹,也不知道狗主人多久没回来过了。   哦,恐怕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不能回来。   是知道自己躲不过一劫,所以在受难前放了拴住的小狗,想让它独自谋生吗?   这副身体光表都用不了,夏濯人模人样地叹口气,扒了扒墙角的竹筐,里面存储的土豆芽已经快一指长了。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顶开柜门,里面放着的狗粮已经被吃光——当然,就算还有剩余他也不会勉强自己下嘴的。   柜前布袋子下盖着的那个发霉腐烂的馅饼上盖着一个不旧的狗牙印,夏濯只瞧一眼,便觉得肚子疼得更厉害了些,身体开始微微发热起来,一张嘴就打了个喷嚏。   完蛋,这是要感冒的节奏。   狗感冒可和人感冒不一样,搞不好他就这么一命呜呼了,现在没有药给他吃,也没有食物能安抚闹腾不断的胃,他只能赶紧搜集完房间里的东西,然后去投奔他男人。   被子掉在地上,床底下也没有东西。正当他想要绕去床头柜前瞅瞅时,爪子底却传来明显的刺痛,他低头才发现是床头油灯摔下来,他刚才一急着赶时间就没往地上看,那碎玻璃给他踩了个正正巧巧。   玻璃片已经镶进肉里,他也没法用手拔或用牙咬出来,顿时疼得眼眶一热。   开局不但变狗还血光之灾了,真惨。   夏濯腾着那只受伤的腿,赶紧蹦远了点。   床头桌的最底下一层并没放东西,他只好把主意打到桌子上方。屋子里虽然乱,但没有翻找过的痕迹,闯进来杀人的那些人应当不是为了谋财,所以很多物品都会被保留下来,放在人最触手可及的地方。   夏濯一口气用尚且健全三只脚跳上了床,看清了桌上摆着的物品都有哪些。   一张彩色照片、一个拴着绳子的身份证件卡、一条朋克风满满的金属项链。   照片中抱着小博美的是一名彪形大汉,拍照的季节应当是夏季,他剃着光头,只穿了一条长裤,上身鼓胀的肌肉饱含着肉眼可见的力量,右侧肩膀上还纹着一只龇牙怒视的黑熊,称得他怀里吐舌头的小白狗娇小又脆弱。   夏濯将目光移到那张身份卡上。   这位原住民叫严梁,职位上写着“019区森林守夜人”。夏濯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但并不难理解,估计是管辖这一片森林治安的。   他将这些东西一股脑拨溜进塑料袋里,打算叼着去外面闯荡了。但鼻子刚靠近那条项链,一股特殊的味道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形容不上来那是什么气味,却看见了一缕淡蓝色的、似有若无的烟,这缕烟抚过枕头和床单,又贴着被子和一些家具而过,最终穿出门外不知飘向何方。   他觉得烟可能是种路引,所有带有严梁气息的物品上都会呈现出这种颜色,想要让路引维持现行,他就必须时不时嗅一嗅这条项链。   把袋子挂在脖子上后,夏濯又在房间里溜了一圈,没有找到其余有用且他能带走的东西,这才抖了抖身上的毛,从门上的大洞钻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开局一只狗,材料全靠捡。 第124章 囚鸟(二)   茫茫海上,一艘中型运输船正随着海浪左右摇曳。   积雨云将湛蓝的天全数遮住,高处不见海鸥,低处不见鱼群,只有几个还没搞清楚情况的人随着歪斜的船身晕头转向。   “余子昂……我他妈真的好难受……”褚津刚吐过一回,他整个人已经虚脱了,自从小学夏令营时知道自己晕船,他从此之后便对大海敬而远之,没想到刚醒来就一头撞到门板上,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脑震荡了。   余子昂抬手在他太阳穴旁按了按,“再忍一忍,先去找他们在哪里。”   “我不想走了,我在这里等你,正好有张床……卧槽早知道那天就不答应关强强了,我才歇了不到一个月就再进来了,万一我精神撑不住谁赔我看心理医生的医药费啊?”褚津叽叽歪歪地往小房间里倒,一沾上床就死活不愿起来。   余子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无表情道:“晕船得克服,保不准以后你还会遇到,正好拿这个机会锻炼一下。”   “什么鬼话,要锻炼你自己去锻炼,别拉上我,说不定我一出房间就能被甩海里去。”褚津冲他翻了个白眼,“我不管,除非上岸,不然我和这张床就是连体——啊!”   一个巨浪击打在船身上,整艘船竟是被拍得倾斜了四十来度,褚津猝不及防,整个人夹着枕头从床头被甩去床尾,脑袋二度遭殃。   余子昂被“咚”一声吓了一跳,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来,手贴着他的后脑勺揉了揉,“没事吧?”   褚津痛苦地捂头:“再来一下就要有事了。”   不光他一人哀嚎,隔壁也有几个人在骂骂咧咧地吐槽这次的情况,但谁也没有先踏出所在的房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只听谈话应该和他们一样也是一批人一起进来的。   褚津撑着床勉强坐起来,那一下真撞得有点狠,他感觉脑袋懵懵的,耳朵边除了海浪声还有阵阵嗡鸣。   “没破。”余子昂收回手,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你有病吧?”褚津一巴掌把他手给打歪,“赶紧去找他俩,顺便看看有没有救生圈,现在这样总得准备个退路吧。”   “这里可没那种玩意儿,这条船若是要你死,还会给你留什么退路?”   嘲弄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欠扁的台词让褚津瞬间想到了夏明明,但听着声音却完全不同。他和余子昂同时望过去,一个栗色头发的青年斜靠着门板,看向他们的表情十分不屑,嘴巴都快撅上天了。   被陌生人讽刺一嘴,褚津那暴脾气怎么能忍?立马就爬起来捋袖子,摆出一副要干架的姿态,“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你谁啊?”   余子昂伸手拉了他一把。Y_\U X~ I   船身正巧这时一晃,褚津又一屁-股跌坐回去,疼得牙一歪,狠狠地瞪了身旁人一眼,“干嘛拦我?!他说咱们坏话呢!”   余子昂言简意赅:“他有耳钉。”   褚津一愣,仔细看了眼青年的耳朵,的确耳垂上戴了个和他们一模一样的耳钉。   关强强先前没有和他们说会有其他队友的参与,这也是关强强的朋友?不,看这嘚瑟样更像是夏明明的朋友。   “哼,迟钝,我这几天就要和你们这种货色一起行动?”青年切了一声,很不耐烦。   “你!”   “我什么我?我还以为徘徊者带的人很厉害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余子昂稳住一旁暴跳如雷的褚津,拧眉问:“徘徊者?”   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青年更是轻蔑,头一扬拿鼻孔看人,“你们连他外号都不知道,还能和他组队?”   褚津都要无语了,咬牙别过了脸,道:“我现在是真后悔当初答应这回一起入梦了,这什么傻-逼。”   青年不笑了,冷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把锃亮的小刀,“你骂谁傻-逼呢?”   褚津眼皮一跳,不是吧,关强强这找来的什么人啊,不会还是个杀人犯吧?他攥住了余子昂的手腕,大叫道:“喂,君子动口不动手,是你先起的头的,你要是态度好点,我至于骂你?”   青年龇着白森森的牙,指尖在刀刃上缓缓擦过,“嗬,我说的都是实——”   没说完的威胁语句被拦在一声惊叫里,黄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船身被一阵席卷而来的巨浪抛起,失重感让原本为了装逼而摆出高难度站姿的青年踉跄着向前撞去。   褚津眼睁睁看着他瞪着眼朝自己扑来。一片嘈杂声中,他听见对方骂了句脏话,看见刀被丢出去发出一串磕碰声响,随后身上一重,五脏六腑在旋转间好似移了位,肋骨都险些被冲力撞断。   ……他真的要吐了。   褚津捂着胃,“呕——”   青年爬都来不及爬开,“喂喂,你,你别……我操!”   余子昂:“……”   船身恢复平稳,青年身上一片狼藉,他红着眼捡起被他匆忙丢开的刀,怒气冲天地吼道:“我他妈杀了你!”   “你们在干什么?”   凉凉的声音混着滚滚雷声自后方传来,原本吵闹不休混作一团的三人齐齐看过去,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将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的第四个人影映得含了股肃杀之气。   隆隆雷声从头顶滚过,船体摇晃得更加厉害,木门被风吹得不停撞上墙壁,缩在屋子的最里处也免不了被雨拍了一脸。   “关强强!”褚津见到了这次入梦的发起人,刚才忍下的委屈总算找到了发泄口,一股脑抖豆子一样往外丢,“你都找什么人一起来合作?他带刀!我刚才差点就被他杀了!还是说你们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把我们喊来就是为了要我们的命?!”   关渝舟稳步进屋,随手合上了门,冷淡地瞥了脸色铁青的青年一眼。   “他瞎说的,我才不屑杀他们。”青年被他看得脖子一缩,转头回瞪褚津,“你别看低我的职业操守,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入得了我的眼的,像你们这种我就没兴趣,我还嫌脏了我的刀呢。”   关渝舟不掺和他们的争吵,也无意当个和事佬,直击主题问道:“看见夏明明了吗?”   褚津摇摇头,“没,我们还没出过房间。”   青年也摊摊手,“就你上回身旁那个小病号?没有。”   关渝舟已经找过一圈了,此时脸色不大好看,将刚合上的门再次拉开,“都出去找。”   冷风没了阻碍,夹杂着寒气的雨水扑面而来。   褚津嘴角一抽,下意识就想拒绝。   梦境刚刚开始,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夏明明也是带脑子的,所有人都在一条船上,等到了岸自然会遇到,现在没必要这么担心吧?   但他对关渝舟又有所忌惮,只好怂得答应下来,说服自己就当是去找找盥洗室清理一下衣服了。   四人一同出了门,隔壁房里呆着两男两女,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显然也刚经历过海上暴风雨的洗礼。现在谁也没有心思去打探其他参与者的底细,看见了也权当没看见,匆匆一瞥就路过了。   前有关渝舟,后有带刀青年,褚津紧紧拉着余子昂的手腕,怎么走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明明都是一个队的,怎么就感觉像是在被押送赶往刑场呢?   他扭过头,先发制人地问对方,“喂,你叫什么啊?”   青年拽拽道:“有必要告诉你?”   褚津忍了忍,“我叫褚津津,你呢?”   青年动动嘴皮,用恩赐一般的口吻说:“介诚诚。”   余子昂:“……”行吧,现在就他一个名字不是ABB格式的了。   这艘船不是普通的观光式游轮,用来住人的房间只有几个,其余全都堆满了盖着干稻草的箱子,应当是正在执行运输任务。   关渝舟找到他们三人之前已经将甲板下层逛了一圈,现在又在上层绕了一遍,但别说是夏濯,就连其他原住民都没发现,这艘船上似乎只有八个参与者了。   “既——咕唔。”褚津一开口就被强烈的海风灌了满嘴,他连忙背过身,在呜呜风声中声嘶力竭道:“既然上下都找过了,那夏明明会不会不在这里啊?”   关渝舟脚步不停,“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   “哪儿?”褚津费劲地扭过头,关渝舟已经蹬着脚梯朝上方攀爬了,而梯子的一旁悬着一个生了锈的铁牌,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驾驶台,下面还刻了一行醒目的红色警告语——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那梯子至少两米高,旁边根本没有护栏,一仰头就是翻滚的乌云和被雨点拍打得啪啪响的船帆,以现在这种站在地面上都脚跟不稳的情况来看,想要攀到顶然后进入驾驶台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褚津刚要说两句话拦住人,就看关渝舟行云流水地到了顶,三两下拉开沉重的顶盖,纵身一跃成功进入了驾驶台内部。   介诚一哂,紧跟而上,“这才多高就怕了,小屁孩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褚津一股气血直往天灵盖上涌,他不但要上去,还要上得姿态轻盈,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傻-逼看看究竟谁才更牛逼。   余子昂在后头把他硬要倔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面无表情地拿下眼镜,用衣摆擦了擦上面狼藉的水渍,再端端正正地重新戴了回去,“动作慢点。”   褚津已经三两步窜了上去,冲着顶上的人得意地龇了龇牙。   介诚用鼻孔出气,“幼稚。”   四人成功进入驾驶台内。   相较于正常船只的驾驶台来看,这里显得过于空旷,什么车钟、舵轮或是罗经通通没有,只有一面电子屏上用红线标出了大致航行路线。   褚津戳戳屏幕,确认它无法触屏操作后啧啧称奇道:“是自动驾驶?这现实中都还没普及呢。”   介诚适时阴阳怪气:“怎么,不是自动驾驶你还想自己开船?”   两人在外吵,在内也吵。余子昂绕过他们,朝屏幕下的关渝舟走去,看着屏幕角落里不停闪烁的图标,“我们是要去这个岛上?”   关渝舟颔首。   从地图来看,这片海域的周围一片都是岛屿,并且每个岛屿间都隔了上百海里,而他们正在前往的就是其中最小也是最偏僻的那座岛,名为“019区”。   一阵电流音打断了争吵和思考,显示器一旁的提示灯乍地亮起,颇为苍劲的声音从不起眼的音响里传开。   [喂喂?喂……这里是跨海行动部署局总局,在19-017号货船执行运送任务的各位警员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介诚摸摸下巴,“19-017是我们所在的船号。”   “这……怎么回答?”褚津找了半天没找到对讲机,声音只出不进,他们根本没法给对面回应。   关渝舟淡淡道:“听着就行。”   [这里是跨海行动部署局总局,请在19-017号货船上执行任务的警员听令。]   [本次任务中,情况不明下,执行任务人员时刻需要注意隐藏真实身份。重复命令:任务人员潜入019区寻找前几月失踪的船员,并调查清他们失踪的真相。介于本次任务的危险性和地段特殊性,部署局允许任务人员使用枪械。在19-017号货船……务的各位干……回答,听……滋——]   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字:由于信号遭受海上风暴干扰,通话可能出现间断不稳情况。   “枪械?”介诚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碰了碰手腕调出光屏,“找到了,在仓库里。我还是头一回遇到给参与者配枪的梦境,有意思。”   褚津也从没碰过枪,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摸了摸,又怕不小心走火了把自己给毙了连忙塞回原位。   “这么说我们就是所谓的‘警员’了?”   余子昂望向玻璃窗外逐渐显形的岛屿,神色放空的自言自语:“危险性和地段特殊性……这个019区到底是什么地方?”   褚津问:“还有隐藏身份这点,这要我们对外称是什么人?随便说吗?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随便说是旅游观光者也有点冒险吧,谁旅游还专门挑个最偏的岛玩儿啊。”   关渝舟取下弹匣,瞥了一眼又将它复位。   一共只有两发子弹,在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的情况下,这个数量也不知是多是少。这东西不但可以防身,也可以成为烫手的凶器。   最关键的一点,夏濯不在这艘船上。   那会在哪?别的船上,或者——即将登陆的这座岛上? 第125章 囚鸟(三)   抵达019区的停靠点时,海上风暴已经告一段落,雨虽然没停,但海面已经冷静下来,没有和原先一样带着一股欲要把人吞下去的架势翻涌不断了。   还没踩上船板,远处倒是驶来了一辆大巴车,偏暗的环境下两个大灯颇像巨兽散发幽光的眼睛,拖着厚重的身躯在泥泞道路上缓缓前行。   包括绵延的雨水坠落,万物静谧无声,连波涛拍岸都悄无声息。   苍白的天空,萧瑟的冷风,眼前的一切融合成了一场无声电影。   “那是……来接咱们的车?”   “好像是,谢天谢地总算到岸上了,我还以为这次都得在船上度过。”   “这也不能随便上吧,你们记不记得上回镇子里时……”   “别提了,少说点吧。”   身后传来探讨的对话,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来的两男两女也站到了甲板上,经历过近一小时螺旋式风暴洗礼,几人脸色都泛着青灰。   他们没有刻意装相互不认识的意思,抱成一团,和关渝舟四人保持了十米的距离。   让别人放心,也安全自己。   “哎,”褚津扒拉两下余子昂的袖子,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眺望,“你说那会不会是小说里什么幽灵巴士,有上没有下的那种?”   余子昂瞥他一眼,对他说的话没太大兴趣,又将视线重新放在那辆车上。   驾驶座上的司机穿着蓝灰色的工装,还在冲他们招手微笑。   悬在车头的铃铛声打破了维系的平衡,众人耳膜一震。海浪不停哗哗作响,船身时不时碰擦在礁石上,还有沿途树林被吹动后沙沙不休——   听觉这才变得正常起来。   “哎呀,最近几天岛上雨都太大了,路实在不好走。院长特地让我提前半小时来接各位一程,结果车在半路抛锚了,真是不好意思。”司机从车上下来,将头顶的帽子摘了,露出稀疏的发顶。   几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接这个话。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来这个岛上的,也不知道来后要做什么,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不说就不会错。   那司机也不介意,搓了搓手后,将帽子重新戴了回去,脸上始终都带着亲近的笑容,“船留这儿就行了,院长会派人下来卸货的,还是和以往一样,房间也给你们收拾好了,你们看……要是没漏带什么东西,就跟我一块儿回去休息两天?”   他提到两次“院长”,这岛上会有什么“院”?   “你们是第一次来019送货?”   司机观察了一圈他们的表情,得到默认的答案后嘴角咧得更开了。   “没事,我们安全设施都有保障,并且岛上设有24小时巡逻队,森林里也有专门的防护工,安排给你们的住处也不在危险区里。你们大可放心,等卸完了货,海上天气没问题,就可以如常离开了。”   生怕他们不信一样,司机手伸进衣领里探了探,掏出来一张工作证,“瞧,我是这儿的专业工作人员,我说的话都是可信的。再说,不管外面把咱们岛传得多危险,我在这儿可是生活了十三年了,哪真的发生过什么大事。”   关渝舟在那张工作证上扫了一眼,将上面的信息看了清清楚楚。   职位的确是司机,名叫高信,照片一栏空缺。   “高信?”他念出名字,抬眼看向面前这个原住民。   “哎,对,我。”司机指指自己,把工作证重新揣回衣服里,顺带将拉链板板正正地系到了脖子下。   他一脚踩上脚梯,招呼众人:“上车吧?从这儿去岛中心还得有个一小时路程呢,晚一点儿天就黑了,林子里野兽就也会出来晃悠了。”   染了一头樱花粉的女生对野兽好像很敏感,闻言立马扬声问道:“这里还有野兽出没啊?熊还是狼?会主动攻击人吗?”   司机说:“是一些怕光的动物,白天不会出来,但在岛上的这几天你们也别跑森林里去。”   怕光的动物?这个词在几人脑子里转悠一圈,但翻来覆去也只能想到一些生活在洞窟里的鱼或蝙蝠了。   “……那到底上不上去?”褚津见余子昂不搭理自己,只能略过介诚去向关渝舟示意。   关渝舟用行动代替了回答,第一个踏上了铁皮脚梯,在身后七双眼睛的注视下钻进了情况不明的车厢里。   “人生地不熟的,你还指望自己用腿走遍这个岛啊?横竖都离不开,和他走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介诚丢下这句话,也随在关渝舟身后一起上去了。   褚津嘴一歪,跟在后头小声哔哔:“用得着你说。”   车上有几个窗户没有关,打着一条透气用的缝儿,虽然流通了空气,但导致靠边的座位受潮也严重。关渝舟在不前不后的位置上落座,介诚挪去了他的过道对面,那种刚刚在外头和褚津叫嚣的劲头一收,莫名拘谨起来。   他还记得在不久前旁边这个男人是怎么一脚碾断自己的手骨的,虽然疼痛不会带出梦境,但他当时离开后也活活后怕了一整周。   他们这种戏精一样的人群在入梦后都会为自己披上第二层伪装的皮,从而从目标手中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因难以分虚伪的演技让普通参与者闻风丧胆。但接触到了关渝舟后,他觉得“变色龙”什么的简直不值一提,旁边这人已经将两面性融合得出神入化了,看上去面平如常,根本分不清喜与怒,但只要走到他两米内,就会有种被怪物盯上的毛骨悚然感。   不像个人类,倒像是危险性十足的个别原住民,并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对方直蹙没有松开迹象的眉,介诚又往窗旁挪了挪,一屁股坐在湿垫子上,后悔为什么要坐在和关渝舟同一排的座位上了。   果然还是那个叫夏明明的青年在时,这个祖宗才会心情好些,现在这脸色黑的,不知道还以为人人欠了他八百万。   褚津和余子昂坐了他们前排的位置,后一批上来的四人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也不往里去了,集中在车头处定了脚。   “坐稳出发咯。”司机吆喝一声,车身晃晃悠悠地动起来了。   车载音乐开始运作,悠扬的圣歌盘旋在铁皮顶下方,但安抚人心的作用没能发挥分毫,随着耳旁接连不断的吱嘎嘀嗒声,反而让周围的气氛更显诡异了。   记着原住民说森林里有野兽的话,众人一个两个全将视线投向窗外那片幽暗的森林中。   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墙阻碍了一般,森林密不透光,从他们角度来看那些参天大树宛如一只只随风摇曳的黑色巨手。   褚津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心里悚的慌,压低声音问余子昂:“不是说前几月也有船员来019区后失踪了吗,会不会就在这片森林里?”   地图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有参与者需要的线索,正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怕地点展露出了源源不断的诡异,他们也必须进去打探虚实。   褚津突然冒出疑问:“那是什么?”   关渝舟瞥去,恰巧将一棵树下的一抹人影纳入眼中。   粗略一眼,他就确定那不是夏濯。   “有人在森林里!”樱花粉女孩和他们所看方向相同,比褚津反应激烈了好几倍,拉着身旁同伴的衣服一个劲儿伸手往窗外怼,“你看那里,是个人!”   她同伴顺着她的手望去,却没能看见所谓的人,“哪里啊?没有啊?”   车速不快,几句话的功夫并不能往前走多远距离。樱花粉仔细去寻,可那人影却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了。   她有些失落,又有些委屈,“我看到了,真的有个人,穿着黑衣服背对着咱们。”   司机哈哈一笑,“你看到的应该是森林里的防护工吧。”   “这样啊……”樱花粉讷讷:“你们这里有几个护工?森林这么大,野兽会不会很多?”   “野兽?不知道,之前很少,现在很多,过几天或许更多。”司机语速乍地变快,念经一般,不凑近压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护工?你是说那该死的守夜人?我们没有护工,什么护工。哦……应该有一个,抱歉,我刚刚走神了,是有一个的。对,他住在森林边界,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   樱花粉迟疑地向他挪近半步,“不好意思,你前半句说了什么?可能是音乐声太大了,我没听见。”   司机一顿,忽然歪过脖子,冲她龇牙笑了,“我说啊,野兽是挺多的。”   他表情扭曲,牙齿白得晃眼,这么一笑看上去整个人气质都变得阴森森的。   这下几人应都不敢应,也没胆子再多问问题,一个拉着一个赶紧往后排窜。其中一个穿短裤的男孩走在最后,似是怕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自己一般,动作又快又急,一不小心就踩上了褚津探在座位外的鞋尖。   “啊!”正好这时轱辘碾着坑而过,他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往下栽的时候下意识伸手抓扶住关渝舟的手臂,这才躲过了面部着地的下场。   关渝舟皱起了眉。   “对不起,那个……对不起!”男孩面露惊慌,一时不知该向谁道歉,一碰上关渝舟的眼神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还是他同伴中另一个戴墨镜的男生过来替他说了几句话,见关渝舟几人没有找茬的意思,这才连忙拖着人走了。   被踩得不疼,褚津随意地拂了两下鞋,“那司机刚才说了啥啊?夏明明在就好了,他耳朵那么好,也许就听见了。”   “他说森林里野兽多,护工在森林边界的木屋里。”介诚回过头,冲褚津摆出一副“你好垃圾”的表情。   “你说废话呢,后半句我也听到了。”褚津不甘示弱,回了他一双白眼,“前半句呢?你听清了?”   介诚心不甘情不愿:“没。”   褚津一掐腰:“搞得你多牛逼似的。”   介诚抵着一节小指比划着:“也就比你牛逼一些。”   “别和他吵。”余子昂一声制止,褚津只能不甘愿地闭上嘴。车上一时只剩圣歌和头顶噼里啪啦雨点落下的声响还在持续,但右前方两座高耸的建筑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现身的同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大片的树木遮住了它们的全貌,从这个距离看只能看见它们露出来的顶部。一个红色尖顶,一个灰色平顶,任何一座看上去都比他们先前待过的府邸或是宅院都要大,不像是住人用的楼房,更像医院一类的大型设施。   但是在岛上建立一个医院?想想就是不可能的事。   众人心中猜测无数,终于在车停下后得到了验证。   黑色的大铁门朝内开启,腾出了一条不宽不窄、正好够人行过的石板路,而路的两旁站着两排撑伞抱书的黑衣修女,面上带着宁静的笑,似是在为他们的到来而表示欢迎。   司机吹了声口哨,“到了,下车吧各位,千万别让我们敬爱的院长先生等急了。”   车下撑起一个个漆黑的伞,连成了一片黑色的花丛。   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灰色石板路的中央,伸出手臂拥抱着这片雨水,热情道:“可算等来了,我可爱的客人们。别紧张,放轻松,欢迎来到019重症精神患者管辖区,我是这里的院长——你们可以叫我W先生。”   作者有话说:   不知什么时候夏濯才能和关渝舟相认呢·-· 第126章 囚鸟(四)   W先生的笑容温和,看上去是真的对他们的到来感到高兴。   但这个世界里最不能信的除了身边的参与者外,剩下的就是那些身份不明的原住民,他们可能满嘴谎言,一不留神就会引人落入圈套。   修女被雨伞笼罩,上半张脸仿佛被阴暗面遮挡,一眼扫去只能看见下巴上方如出一辙的淡淡笑意,也不知道她们目光究竟所向哪里,但众人却感觉自己莫名有股被盯上的感觉,浑身都不太舒服。   那个樱花粉女生反应最大,躲在同伴身后打了个寒颤,露在外的胳膊上尽是鸡皮疙瘩。   她似乎很抵触这些人,小声嘀嘀咕咕了一长串,也不知具体是什么内容,但细听还是能分辨出其中夹带着“逃生”、“惊悚”一类字眼,像是被手机游戏吓怕了,连带着看那些黑衣服的人眼神都不太对劲。   “这个季节岛上温度低,尤其到了夜晚。”W先生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反应,朝着她的方向露齿一笑,又抬手替几人引路,“各位在海上那么久,一定都累了,我们已经提前准备好晚餐和热水,你们待多久就能享用多久。不用这么戒备,我上任这么久也从没有任何一例病人逃跑的事情发生。”   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滚过,将所有人的脸一瞬间照得煞白。雨势再次变大,似乎在催促着踟躇在铁门外的人赶紧进入院内。   他们也毫无办法,这个岛上目前可知的两处地方只有不着边际的森林和眼前的特殊精神病院,难不成还能逆着当面拒绝跑去有野兽出没的森林里野炊不成?怕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见八个运送员都跟了上来,W先生笑容更加灿烂,他伸手挥散了那些专门用于迎接的修女,让她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随后一人为他们介绍起整片管辖区来。   参与者此行身份所隶属的警署负责01至019总共19个岛屿的治安,而这19个岛屿具体功能也不相同,有些居住着正常生活的岛民,有些为野人提供了建设部落的机会,也有建设了压制死囚的监狱。   而他们目前所在的019区离岸边最远,也是整片海域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界。   这里关着的全都是犯了死刑罪却又因有司法鉴定而无法行刑的精神病患者,他们心理扭曲又变态,早已泯灭了人性。   说到这里,举着伞的W先生回过头来,指着灰色平顶的高耸建筑向他们再一次强调:“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笼子,我保证哪怕关在里面的一只老鼠都没有钻出来的办法。上一批进来的船员没有和你们聊过吗?我以为他们在这里居住了一周回去后都会很愉快,看来是我们的服务还有一些不周到的地方。”   听他这个语气,似乎岛上的工作人员并不知道之前来过的船员都失踪了。   这并不是一个打探的好时机,毕竟如果真的以运送员的身份参与进来,那么他们就应当是不知道同事在这片地上离奇消失过。   试想谁会在接连失踪二十来人后仍旧毫无畏惧地任职这份工作呢?他们想要挖掘真相,就必须保留智慧隐藏自己。   关渝舟抬头观察着那栋色调暗沉建筑,它从外表上看去就像是倒扣过来的方鼎,密密麻麻排列的窗户只有巴掌大,它们给关在其中的病人提供勉强能呼吸的氧气和一缕奢侈的阳光,想要从它逃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抿了抿唇,船员就他们八个,那么夏濯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这次的梦境当中?会在森林里还是在这个院子里?   是成了工作人员,还是成了关押的患者?   W先生带领他们去的是另一栋红顶建筑,它的造型相比较而言要优美得多,和中世纪的城堡更为贴切,只不过占地面积不至于那么大。   他介绍着这是工作人员居住的地方,该有的设施都有,并且特地将他们休息的房间安排在最方便活动的三楼,上临娱乐间,下临餐厅。   来这里不是为了享乐,没人在意他究竟说了球馆还是游泳池。快要走到入口时,戴墨镜的那名男生驻足,主动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们可以去那栋建筑参观吗?”   他伸手指着灰色高楼,表情十分自然。   W先生脚步一顿,有些为难地回首,“啊,那里?不可以,不行。哦,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想去那里参观?我可以让司机带你们去岛上其余地方观光,毕竟没有人会对那些肮脏的精神病产生好感,我怕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失礼的举动,这会影响心情,不是吗?”   墨镜男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我们这类工作人群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平常也没太多机会能接触陆地,019区的名声那么响,我和同伴早就想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   他眨眨眼,一笑就露出了圆圆的梨涡,“您说可以保障我们的安全,我们也不会和那些头脑不正常的人置气,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我的要求不会让您太过为难。”   提及“同伴”,他不经意间似是看了关渝舟一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樱花粉看看墨镜男,再看看几米开外的男人,几个来回后恍然大悟地捂着嘴,圆溜溜的眼睛反复转动。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拒绝可爱客人的请求呢?”W先生像是也被他甜甜的笑容讨好了,竟是听了这番话后改口答应下来,“但今晚不是个好时机,明天你们睡个懒觉,中午吃完饭后我会带你们过去转一圈的。”   墨镜男腼腆地道谢,“您真是一位好院长。”   W先生哈哈笑起来,握在手中的雨伞小幅度震动,塑料布上的水滴随之下坠,已经在屋檐下汇聚成了深色的一小片湿痕。   “快进来吧,你们该回房间冲个热水澡,然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他推开门,走廊里有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作人员正在打闹,奶油被涂得脸上到处都是,深色的地毯也没幸免于难。   没有料到院长这时候会进来,追逐的人灰溜溜地弓着腰走近,讨好地嘿嘿笑着。   他们似乎并不太害怕上司,其中还有一人用脏兮兮的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把手指上黏着的奶油给带到头顶上去了。   “怎么和你们说的?”W先生脸瞬间耷拉下来,声音也顿时变了一个调,“今天有客人来,都给我回到岗位上去。”   几人一哄而散,也不知岗位究竟指什么,一眨眼就跑没了影。   他的笑容这才重新展露出来,扭头解释道:“这里治安很好,工作说轻松也轻松。底下很多员工这个年纪都爱玩,也没出过岔子,都赖我平常疏于管教。”   他变脸太快,介诚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突然哈哈笑起来,哥俩好一样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平常工作内容也枯燥,理解理解。”   “这样最好。”W先生笑眯眯的,抬脚踩上一地奶油,“楼梯在这边,我带你们去房间看一看吧。”   一层总共有三处楼梯点,分别在走廊的两端和中间。   八个人总共入住四个房间,说是专门为他们整理,实际上只是空下来的员工宿舍。很多设施都老旧了,床单和枕巾也微微发黄,一打开门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味。   从外头看整个建筑别致漂亮,没想到内部竟然这么寒酸,唯一的好处就是四间房连在一起,所有的参与者离得很近,随时都能知道别人那边有什么情况。   W先生告诉他们随时可以去餐厅后,便以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为由离开了,承诺明天中午会再过来和他们碰面。   这让参与者暂时松了口气,两方队伍互相对望一圈,樱花粉先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从在船上到现在也有近两小时过去,这还是参与者间首次交流,和其他梦境一样例行或真或假的自我介绍来建立暂时的友好关系。   关渝舟没有心思听别人说话,他还记得从墓里拿出空骨灰盒时蔓延至全身的恐惧,他现在只想把这栋建筑翻个遍寻找夏濯的踪影,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要离开。   “去找人?”介诚自动挪远半步,虽然怕他,但还是多嘴地问了一句,“用不用我跟着?”   “不用。”关渝舟拒绝。   “请等一下!”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和清越的嗓音在他后方响起,见叫不住人,来者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关渝舟不带表情地回头,对上了一双标志性的梨涡。   男生正期许地仰脸看着他:“我叫伏恺,可以认识一下吗?”   “我敬他是个汉子。”褚津侧过脸和余子昂小声吐槽了一句,他还记得当初关强强是怎么把女孩子从楼上扔下去的。   都能为夏明明动手杀人了,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别人?这人怕不是撞上铁板了。   果然,关渝舟嘴都没张一下,将袖子抽离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恺也不气馁,他双手别在身后,蹦跳着跟了上去,语调末梢带着婉转糯软的尾音,“你们四个人是一起的吗?我可以和你一个房间吗?”   关渝舟皱了皱眉,却也没不耐地赶他离开。   两人渐渐沿着走廊远去,介诚虎牙一龇,直喊可惜:“哎呀~要是有个手机,说不定还能拍个照片留作底牌,到时候给那小病号一看,保准当场真老虎变纸老虎。”   “人还没找到,你可千万别这时候惹他。你是不知道关强强狠起来有多吓人,你照片一拍,还不等给夏明明看一眼,在那之前你两只手都得断。”想起那个在楼梯下抽搐的女生,褚津还是有些后怕的。   他甚至觉得若是真的牵扯上夏明明,恐怕断两只手都是轻的,又威胁性十足地冲介诚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介诚无语,心道他的残忍你懂个屁,老子才是切身实地地体验过一回,并且不需要你提醒,那种滋味是个人就根本不想再来第二次。   “让那小鬼自求多福吧。”介诚不愿多想,插着兜随便进了个房间,心说关渝舟最好是答应对方的同住请求了,不然遭罪的就是自己。   “也是。”   褚津难得和他达成一致,和余子昂进了隔壁间,门嘭地一关,留下伏恺的其余三个同伴面面相觑。   三人脸上的揶揄兴奋渐渐变成了疑惑,似乎不明白他们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上去……伏恺的招惹仿佛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第127章 囚鸟(五)   在外面淋了一场雨,头发就没有一处干的。   介诚去隔壁踹了门,叫上褚津和余子昂一同去走廊尽头的澡堂冲了身,等裹着热气出来后,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红顶建筑里楼层不知有多少,但公共澡堂却仅此一个,三人正巧碰上了两个从楼上抱盆而来的原住民。   两人中一个个子高点体型偏瘦,一个个子稍矮微胖,身上的工装已经脱了,此时都只穿了到小腿肚的风衣,脚上提溜着俩烂拖鞋。   褚津觉得与每个参与者维持友善是有必要的,冲着他们礼貌地点头微笑,但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收获。   他也不恼,只当这俩原住民没多少灵智,可正要擦身而过时,胖的那人突然冲着他咯咯地笑起来,伸手把风衣一掀,露出了底下赤-裸的身体。   褚津大吃一惊,僵在原地,被余子昂一把拉去了身后,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长针眼,下意识就要闭上,但却在看见对方的身体后怔住了。   抱着盆的高个被褚津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掐嗓子与胖子嘲弄道:“你瞧他跟个娘们似的,脸都被你吓白了。”   闻言胖子更是得意,甩着身下的二两肉一个劲儿地要给褚津瞧,嘴里迫切地询问:“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这他妈暴露狂吧。   褚津边暗骂边往后挪,把徐子昂当成了一道人墙。   可他越是躲越让这人感到高兴,得寸进尺地捞着那玩意掂量起来,嘴里还吹着一声比一声高的口哨。   事未殃及自身,介诚靠着一旁的玻璃窗,脸上还带着恶趣味的笑,似乎围观惶恐的褚津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这要是碰在他自己身上,他直接上去用刀割断那人喉咙,还讲什么与原住民小心相处的准则。   关渝舟在来之前和他提到会带两个人同行,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红玫瑰和小绵羊,毕竟网站上这三人的情报总是贴合在一起。   “红玫瑰”没什么太特殊的地方,相比较而言他对“绵羊”更感兴趣。或者说,诸多参与者都对绵羊好奇。   他之所以答应关渝舟一同入梦,除了被逼无奈外,一半还因为想目睹绵羊真容,结果见到同行的是两个名不经传的普通人时还失望了好一会儿。   因此,他打从一开始就对褚津和余子昂抱有意见。   那两个原住民和牛皮糖似的粘着,一前一后将褚津和余子昂夹在了中间,让他们进退两难。   褚津扭头看见介诚正作壁上观,粗着脖子冲他直叫:“你不知道来帮个忙?!”   介诚转着他那把刀,乐道:“你也脱光把他给吓走不就得了?这不就是比谁不要脸么。”   褚津差点被他气吐血。   介诚又说:“或者你求求我,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绊他一跤,让你有机会跑远点。”   “我他妈倒是想直接跑,但他身上画了东西!”   介诚到没注意这点,听见他的话后才从窗边挪开,一扭头果然在胖子的肚皮上看见了一个红色古怪的涂鸦。   涂鸦的形状类似一只眼睛,除此之外随处可见触目惊心的伤痕,不仅有刀伤,也有鞭痕。   多了一个欣赏他的人,胖子亢奋到了极点,脸上的肉都在抽搐不断,口中依旧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话:“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介诚猝了一口,“我看是脑子有毛病。”   起哄声和癫狂的询问戛然而止,塑料盆摔在地上,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洗漱用品,满满当当全是红蜡笔,下饺子一样滚得脚边到处都是。   突然的变卦吓得褚津一哆嗦,略一思考大概猜到了是介诚的话点燃了某根导火索。   “你们干嘛呢?”问话声自后方响起,听上去有些耳熟。褚津转过身,是那个司机携着关渝舟和伏恺来了。   三人的出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小胖子和高个男后退一步,一个字没说调头就跑,跟耗子碰上猫似的,地上的东西都来不及捡。   “哦,希望你们没有受惊,别见怪。”高信已经走到他们面前,盯着没了踪影的楼梯口耸了耸肩,解释道:“那俩就爱受人关注,所以往后你们见着他们就当没看见,没人搭理他们自然而然会主动离开。”   刀没用上,介诚把遗憾化为不满,朝褚津睨了一眼,满脸写着“都是你惹的祸”。   褚津也不乐意了,心想要不是你回他们话,他们能突然就变脸吗?   两人相看两厌,介诚嗤了声,推开澡堂的门钻了进去。   等褚津和余子昂也消失在面前后,高信从口袋里摸出个金表,举过头顶对着灯看了眼时间,“都已经这个时间了,那么我也不奉陪了。”   他攥着手表走出几米远,又忽然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我们敬爱的院长先生脾气可不像表面那么好,他办公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搅。”   这像好心提醒,又像恶意警告。   关渝舟眯了眯眼,没说话。   原住民全部退了场,他盯着楼梯看了良久,又听着澡堂里褚津传来的怒骂声,眉间的郁色逐渐显露出来。   他朝窗外的夜色飞快地看去一眼,随后也抬脚转身离开。   按照院长的说法,船员只有他们八人,所以要么夏濯这次根本没进来,要么进来后与他们身份不同,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   他和督察者做过交换,他用戒指做了信物,换与夏濯绑定入梦,因此前者可能性几乎为零。可他不知道骨灰的消失意味着什么,他这几天一直在减少考虑,越是深想就越是焦虑,这种焦虑在进来后没有看见想看的人时无限地扩大了。   伏恺愣了一下,连忙小跑着跟上,“这就回去了吗?”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就一直没有得到过回应。   他看着前方男人宽阔的背影,不愿轻易放弃,依旧喋喋不休地追问着:“告诉我你的名字就这么为难吗?你要去哪里,去吃饭?我刚刚还以为你是来找你朋友的。”   关渝舟嘴角一压,焦躁感短短几小时内已经发酵酝酿成了戾气,在身后人又一次试着勾自己的胳膊时,这种压抑了许久负面情绪顿时攀到了极点。   他侧过身,毫不留情地掐上了伏恺的脖子,将男生整个人提起来抵在了墙上,坏脾性全部爆发出来,一双眼睛微微泛红。   伏恺从未料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原本甜腻的笑容被撕裂,惊恐到甚至忘了要挣扎。   面前的男人表情冰冷,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惜可言,那张平静惯了的面庞突然变得扭曲,泄出的杀气似乎要将周围的空气一同点燃,一瞬给人的感觉非常恐怖。   别在头顶的墨镜掉到地毯上,整齐干净的衣领也被握得皱成一团。   伏恺瞪大了眼,离他被钳住了喉咙,无法求饶也无法呼吸,周围安静得惊人,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他脸色渐渐变得青紫时才反抗,离地几公分高的脚蹬了蹬,冷汗混着生理泪水顺着梨涡下滑,眼看就要落在掐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对方却像避而不及地松开了他,将他一把丢在了地上,任由他佝偻着身子瘫倒下去。   “滚远点。”   关渝舟原本还想耐着性子看看这小男生接近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但他现在改主意了。   他无法忍受除了夏濯以外的人亲密地贴上来,那种负罪感令他头晕恶心。   灵魂似是记住了夏濯的气味,打上了非夏濯不可的烙印,排斥着其他任何生物的接近。他所有的柔软全部留给了夏濯,现在的他只剩一副铁石心肠,对瘫在地上咳嗽的少年完全无动于衷,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和精力。   关渝舟头也不回地离开,顺着楼梯抵达了二楼。   餐厅的大门开了一边,微弱的光从里透出,已经到了饭点,但空气中却没有食物的香气,依旧飘着雨水与着泥土的混合气味。   门口的每日供应板上写着“奶油浓汤”和“午餐肉卷饼”等食物名称,右下角的日期为12月27日。   虽然晚上的气温很低,但也没有到达冬天该有的程度,很显然,这个菜单已经许久没有更新过了。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望着背后那扇打开的窗户,鞋跟点了点地面,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这个梦境似乎和“声音”有关,他们参与者走路说话的声音都能听见,甚至呼吸声也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但梦境本身的一切响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就像现在他明明能看见窗外滂沱的雨点,却听不见丝毫雨水落下的动静。   关渝舟拧眉思考了几秒,弯腰抄起供应板猛地砸在了石墙上,木质的板子不堪一击,顿时四分五裂,然而从头到尾的静谧将他的猜想落了实。   他最后瞥了眼板后颜色深浅不一的痕迹,抬脚进了餐厅内部。   这里压根不像是员工用来吃饭的地方,反而似乎被荒废了很久。座椅东倒西歪,有些铁皮做的桌子也扭曲地靠着墙,一个用餐的人都没有。   碎裂的石砖比比皆是,包装袋等垃圾被随手丢在地上,里面还有着没吃完的面包渣,数不清的蚂蚁尸体泡在冰冷的水洼中,一靠近就能闻到腐败的气味。   过重的湿气在天花板上生成一片片密密麻麻的水珠,头顶的灯一盏都没打开,唯一的光亮就是从出餐口冒出来的。   关渝舟朝那个方向走去,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里回荡。他透过半米宽的洞口向厨房里望,深蓝的工作服挂在斑驳的墙上,冷冻室的门紧闭着,墙角堆着面粉土豆等食材,一旁挂着速食和餐包牌子的货架已经空了。   忽然,几滴水落进了衣领和肩上,一缕急促的风将寒意瞬间蔓延到他的全身。他利落地抽身,快速朝一旁躲去,悄无声息中,利斧几乎贴着他的脸颊而过,一张黝黑壮实的脸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这人足有两米高,嘴里叼着一根已经熄灭的烟嘴,半边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伤,上到眉梢下至嘴角,硬是将他整张脸划成两份,一只眼睛已经瞎了。   握着斧头的高大男人同样打量着他,几秒后耸了耸肩,有些遗憾地喃喃一句:“原来不是偷跑出来偷食的小老鼠。” 第128章 囚鸟(六)   对于拿着斧子指人这件事,独眼男没什么歉意。   口中的烟嘴被舌头顶得换了个边,他一边掏钥匙打开厨房的门,一边说道:“客人就该乖乖地呆着,如果不是我收手得及时,你现在已经进了我的冷冻室了。哦,我想起来了,院长说需要准备晚餐,但所有人都去货船了,今晚只有生土豆。”   关渝舟看了眼贴墙而放的斧头,也并未提及刚才被攻击的事情,顺着他的话问:“有患者逃了出来?”   独眼男将土豆踢到他脚旁,听上去不怎么在意,“没人放在心上,只是溜了只断了腿的小耗子,就在两个月前。不过她一旦离开了这里就活不了,外面可没有能填饱肚子的干面包。”   两个月前,那就不是夏濯。   关渝舟迈过土豆,面无表情地跟着原住民走进厨房。   工作服上积了灰,衣摆处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痕迹,和餐厅门口供应板后的如出一辙,都是氧化后的鲜血。   “你是厨师?”   “不。”独眼男挠着头翻箱倒柜,在看见抽屉里的烟盒时露出一抹轻松的表情,可却在发现里面没有一根烟后面容扭曲了一瞬,竟是让脸上未经处理还没痊愈的伤淌了点混着血的脓水,被他直接伸舌头舔掉了。   他将烟盒揉得稀巴烂,狠狠地砸在地上又抬脚碾了碾,这才咬着烟嘴用一只眼睛看向关渝舟,“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厨师?对,我是这里的厨师。”   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原住民显得有些浮躁了。   他鼻子动了动,似乎嗅到了什么,嘴一抬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是从岛外来的,身上有烟吗?我闻出来了,你血液里都是令我沸腾的气味……”说完痴迷地打量着关渝舟裸露在外的肌肤,吞咽着唾液,像已经剥开他的皮囊饮下了让自己爽到极致的红色尼古丁特调。   关渝舟却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痴狂,并未作答。   独眼男死死盯着他,已经握上了斧子的握把,“你口袋里藏了东西,是什么?”   关渝舟漫不经心地说:“或许会是你想要的烟。”   一听到这个字眼,独眼男被刺激到,一步步地向他走来,在有灯光的环境下不难看见斧刃上掠过的点点猩红。   关渝舟平静地看他举着能将人大卸八块的武器朝自己靠近,“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将它给你。”   电锯男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舔了舔唇,“知道那只小耗子是怎么逃出去的吗?这盒烟是她给我的,我便替她在墙上开了一个洞。”   关渝舟眯着眼,直接把问题抛了出去:“被关押的患者名单在哪里?”   名单上会附有姓名和照片,拿到手比他一个个去找去对照要快得多。   “来找关押者名单?你们果然不是什么普通船员。”独眼男拍拍自己的肚子,直把那圈肉拍得啪啪响,“在这里,想要就进来取吧!”   他抬手举起了斧头,脸上的肉被震感带得不停颤动,鲜红的血从崩裂的伤口里一股股往外涌,他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所有的感官都被兴奋所麻痹了。   关渝舟觉得这种追逐战毫无意义。他顺势往左一滚,脊背贴在了冷冻室的铁门上,白气从缝中溢出,打在他的脖颈处,他并不喜欢这种冰凉的触感,眉间皱出昭示着不悦的几道纹,在原住民眼中又增添了乐趣。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蠢蛋。”独眼男嘲笑着他,并不急着接近,而是将进入厨房的门给关上了,制造出了完全封闭的空间。   他用的力气不小,门掼在框上,脚底的地面都被带得微微颤动。   封了退路后,独眼男仔细观察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男人,想从对方的表情或是眼睛里看见惊恐,可惜无论他怎么找都没找到。   “你可能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他脸拉下来,又尝试用言语来制造恐慌,“虽然你是客人,但是我私自处理一两个,院长也不会为了你把我丢下方舟。你会被永远留在岛上,你的尸体会埋入森林的地下成为枯骨。等以后这座岛下沉,你被水冲出地面,被鱼啃食——但也不错,成为大自然的养分也算是为社会做贡献,正好符合了你们这种人的思想,这么说我还算得上是帮了你一个忙。”   “是么?”   独眼男没想到说了这么多,依旧没有激起浪花。他胸腔来回几个起伏,指尖也抖动着,举起斧子直劈过去。   他想象着满壁被喷溅的血涂满的场景,想象着温热的液体下雨一样落在身上的样子,瞳孔骤缩、呼吸错乱得宛如嗑了药。   可他的这一下却落空了。   比其他笨拙的动作,关渝舟显得轻盈得多。经过有意的引导,斧刃准确撞在身后遮着的钥匙孔上,一团团被困住的冷气顿时冲破了裂隙,将铁门顷刻间摩擦得火花四射。   关渝舟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进口袋里,随着这原住民癫狂的吼声,掏枪上膛扣下扳机的一连串动作流畅到像已经训练过数不清多少次了。   角度刁钻,干净利落。   距离被单方面拉进,子弹毫无悬念地没入头颅,斧头在铁门上,刺耳的声音挣破了牢笼,喧嚣的雨声自远处传来。   高大的身影轰然倒塌,闷声掼在地上。   烟嘴很快被血浸到透彻,独眼男斜眼看着站起身整理衣服的参与者,瞳孔里的震惊渐渐凝成不甘,他朝关渝舟伸出手,脸上疯魔的表情拆卸,此时只剩下渴望。   “烟……烟——”   关渝舟垂眸看他,从另一边的口袋中取出一根完整的烟。   这是他不知什么时候装进这套衣服里的,他这一周抽了太多,似乎都有了瘾。   他将烟丢在了原住民的手边,看着对方艰难地去抓,指尖碰到后,对方脸上绽出一抹哀伤,清醒得好像刚才发疯想砍人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名单……没有了,耶和华……毁了它……”独眼男粗粗地笑起来,声音断断续续,涩得如磨过砂纸,眼底充满的是令人摸不清的希冀:“耶和华与我们同在,方舟……定会起航,和风一起……带回故乡。”   工作证随着他的咽气颠落下来,关渝舟捡起粗略地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姓名很普通,身份的确是厨师,贴放照片的区域同样空着。   原本高信的工作证还看不出什么,但这个厨师证上那个方框里明显有纸张被撕下残留的痕迹。   他环顾一圈,将墙上的工作服拿了下来,从胸前的口袋中找到了被撕成两瓣的一寸照片。   和独眼男截然不同,照片上的人面相憨然,鼻子上还有一颗标志性的痣。   原来是冒名顶替的戏码。   《创世纪》中所记载,上帝耶和华指示诺亚建造一艘方舟,在洪水到来之际让方舟上的所有生灵得以存活。   而这原住民口中所说的耶和华和方舟又指的什么呢……   关渝舟触碰着卡在门上的斧子,尝试着能否装进道具仓,但失败了。它的持有者死亡,很快它也消失在了场景中,眼前只剩下一个被劈开一道缝源源不断冒着寒气的门。   他搜刮了一遍尸体,除了工作证一无所获,这个原住民口袋里只有十来根被咬得稀巴烂的烟嘴。他不再浪费时间,抽身推开了冷冻室的门,过低的温度仿佛凝聚成了一把利刃,不知从何而出的冷风刮得脸颊生疼,只朝里走了一步,手背和脸颊上细碎的绒毛便结了霜。   这里无法安装灯源,手电筒的亮度也因恶劣的环境而被削减一半,但依旧能看出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人形黑布袋。   他踩在冻成冰砖的地板上,随手扯了扯最近的那个黑布袋,但麻布已经和里面装着的尸体完全贴在了一块儿,再用点力气估计整片皮都会被一同拽下。   他对这种诡异的场景毫无畏惧之心,从门口到死角,挨个将所有的尸体摸了一遍,确保它们在这里至少存放了一周以上的时间,而夏濯不在其中后,这才重新关上门离开了餐厅。   虽然W先生告诉了参与者可以去餐厅用餐,但真正下了楼的只有关渝舟一人。   褚津是不敢再乱跑了,他洗完澡后就老老实实闷在房间里和余子昂一起消耗余粮,后者一提要出去他就连连摇头,声称本来就是过个场的,反正他是不想管剧情发展了,爱咋咋地吧。   介诚就是纯粹的没兴趣,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个木板,拿着他心爱的小刀坐在床头搞起了雕刻,虽然雕出来的东西四不像。   听见门外响起的脚步声时,他也没有升起多少警惕之心。   毕竟也是来来回回入梦不计次数的老手,但凡细心一些就会发现梦境的不对劲,他自然知道这里能制造出脚步声的只有参与者。他杀个人和杀鸡一样眼都不眨一下,又怎么会在意是哪只小动物路过了自己的领地?或者隔壁团队最好来个误入的小白兔,好让他能把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一根。   但是等门被推开,关渝舟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视线里时,还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的。   “……你和我住一间啊。”介诚缩了缩脖子,脸上本还在期待的神情瞬间收敛,将欺软怕硬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关渝舟瞥他一眼,用眼神来回应他的废话,那种阴沉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会将他丢去睡走廊。   介诚最受不得他看向自己,顿时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他收了刀,见关渝舟脸色比白天还要难看几分,甚至下巴上还沾了血,那种耗子见到猫的毛骨悚然感瞬间让他汗毛直立,强笑着没话找话道:“还没找到人?”   关渝舟站去窗前,看着一道道湍急下淌的水痕捻了捻手指,有些后悔将那根烟给出去了。   “明天什么安排?”这人站着,介诚就不敢再坐着。他挪了窝,撒着鞋子贴墙而立,“我觉得可以去森林里那个木屋瞧一瞧,不是还有一个什么守夜人么?”   关渝舟颔首,“明天去灰楼,做好崩盘的准备。”   介诚顿了顿:“怎么说?”   “员工是假的。”关渝舟把工作牌丢出去,“船员失踪和他们缺不了关系。”   一看到写着厨师的工作牌,介诚就猜到他今晚干了什么事,身上的血又是从哪里来的了。他轻佻地将牌子握在手里颠了颠,“这或许是个好东西,既然没有照片对照,他们有可能不认得人,只认得牌子……对了,晚上的那个暴露狂身上画了符号。”   关渝舟掀了掀眼皮,无声催促他把话说完。   介诚从口袋里摸出蜡笔——这是他当时在地上捡来的。蜡笔材料有些硬,碰在地板上叮一声响,但好在勉强能用。   他蹲在地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红色眼睛。   他和关渝舟说:“大概长这样吧……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关渝舟低头看着那个涂鸦,眉头微蹙,突然说道:“擦掉。”   介诚还在抠涂鸦上的细节,闻言一愣。   关渝舟不愿多费口舌,伸手去拿他手中的蜡笔打算用实操代替。   介诚下意识手腕一缩,生怕关渝舟这一下就像上回一样断了他的手似的,直到对上那双已经不耐烦的眼睛,他才怂得双手奉上,“擦不掉啊,蜡笔得用醋擦。”   关渝舟拿了笔,干脆利落地往那只眼睛上画了个大叉,封住了瞳孔。   做完这事后,他把蜡笔还给介诚,幽深的视线直把后者看得毛骨悚然,赶紧跳上床当缩头乌龟去了。   作者有话说:   夏濯下章一定出来!   不过他暂时还和关渝舟见不着面~ 第129章 囚鸟(七)   夏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这片森林不知道究竟多大,或许是因为这具狗身太过虚弱,跑了半天都没能离开森林范围。   云雨糊住了天空,利用北极星辨别方向的技巧此刻完全排不上用场,他觉得自己分明一直朝着同一个方位赶路,但现在却也不得不接受迷路的事实。   饥饿、寒冷、伤痛,这三点无一不在折磨他。   体表温度正随着夜幕的加深而一点点下降,他找不到能藏身的干草堆,也找不到躲雨的树洞,经过几小时的摸爬滚打,好端端一只小博美就变成了一坨泥丸子。   防护色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也讲究不得什么爱不爱干净了。   本来想着一鼓作气离开这里去找关渝舟的,没想到却被困着不知身处何方。   他悠悠叹口气,雨水和着泥将插着玻璃片的那只爪子给腌了一次又一次,时不时的抽痛引得他神志都变得不清楚,感冒短时间内已经加重,明明冷得直打哆嗦,身体内部却在发热发烫。   夏濯怀疑这是碰了苗乌那个平板的下场,他心里欲哭无泪,发誓下次再也不乱碰星海里的东西了。   尾巴上悬着的铃铛行动间一刻没停过动静,叮叮当当听得他两只耳朵都变得麻木,一开始难以接受这种设定,现在习惯后他竟然觉得戴个铃铛一晃一晃也挺可爱。   估计是烧到脑子都坏了。   脖子上的塑料袋里积攒了不知多少雨水,沉甸甸得将他整个身子都带得往下坠。看着周遭摸不清情况的夜色,夏濯不得不选择贴着一棵树停下来歇一歇,将水倒出去减轻负担。   但凡他停下来不动一段时间,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会消失。   这一点在一晚上的时间已经经过了数次的反复验证,每当他休息一段时间再颠颠地继续走时,风雨的喧闹又会复原。   他有意寻找规律,一边倒水一边默默计数,当数完两分钟,耳朵又像失聪一样听不见声音了。   无声的黑夜是很恐怖的,但好在狗的夜间视力比人强多了。他不再会因为身处黑暗就走不动路,可仍旧会涌起心惊胆战的感觉,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能给他提供一点心理安慰。   正当他决定继续踏上无尽的奔波旅途时,正前方的草垛突然大幅度地晃动起来,有一道黑影正蹒跚着接近。   夏濯警惕地缩着头,力图将自己完全变成路边不起眼的一块泥巴。有了长毛的遮掩,他滴溜溜地转着眼珠,隐约能看见是个人正在靠近,但这个人姿势怪异,晃晃悠悠,走起路来和电视里的丧失有相似之处。   动物的本能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他直觉这个东西危险,喉咙里下意识发出了呜呜的威胁声。   整片林子无声地摇曳,原本还在徘徊打转的人忽然停了脚步,紧接着直直向他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白光映亮了已经近在咫尺的“人”模样,夏濯顿时瞳孔微缩。   他看不见对方的长相,因为对方整个头都被黑色的麻布套住了,被一针一线严丝合缝地卡在面部肌肤上,一眼就能看出五官的轮廓。   他也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宽松且染血的黑色病号服将那具干瘦的身体遮得只露出手脚,一把菜刀正攥在手里,雨水顺着刀刃往下流,刹那间的寒光刺得他眼睛一痛。   短暂的电闪雷鸣过后,他的眼前仍在发白。   他听不到也看不清,只能闻见陌生的气味离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利刃的金属味和浓郁的血腥味,直逼得他抖得更厉害。   到底是一只从小被豢养起来的宠物,小博美犬在没有被夏濯占据身体前一直过着被主人捧在手心里的日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   夏濯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发颤,耳朵耷拉下去,走到发酸的三只脚也软得抬不起来,活生生被恐惧定身了。   他一个劲儿地往粗糙的树上靠,看样子恨不得多长一双鼹鼠的手,分分钟挖开土壤钻进去提前埋葬自己。   无脸人摸索着正前方的空间,只需要再多往前走一步就能把他踩在脚下。他现在这副身体什么都做不了,继续耗着无非死路一条,想要活命只能试着逃离。   思及此处,他一咬牙,顾不上肉垫的疼痛,拔腿掉头拼命地窜了出去。   玻璃碴又往里镶入几分,刹那间皮肉被捅破的疼痛冲得他尾巴一直,挂在根部的铃铛叮当作响,这一声似乎唤醒了什么,顷刻间雷声大作,雨水激烈地拍打着泥泞的土壤,噼里啪啦织出了嘈杂的交响曲。   刚才那个“人”被蒙住了脸,又抬手触摸空气寻找声源,那就应当是看不见的。估计是起初被他不受控发出来的声音所吸引,那么只要让风雨声如旧,就能起到干扰作用,遮掩住他逃跑的动静。   所以他不能停下来,他只能继续奔跑。   可不知是不是整个梦境都要跟他作对,非要他在这场雨里付出点代价,刚窜出不过几米突然脚下一滑,失重感打破了他的平衡,以狗啃泥的姿势猝不及防地掉进了坑里。   森林里有捕猎的陷阱坑实属常见,他掉下来的这个不过半米高,只是单纯的地表塌陷,轻轻一跃就能跳上去,但下方的烂泥却已经抓住了他的四肢,越是挣扎就越是下沉。   夏濯心里卧槽一声,祸不单行这词的确有道理,倒霉的事真是一个接着一个来。   不等被水淹没,甚至那些积水都没能汇聚成浅浅一层,一只手顺着坑沿摸索下来,被他咬了一口也不恼怒,只抓着他的脖子,将他从坑底拽了出去。   嗓子里呛了一口水,夏濯恹恹地被拎在空中。   完蛋,要变成盘中餐了。   无脸人一手拿着刀,一手掐着狗,一副抓到食材就等处理的屠夫相。夏濯自暴自弃地斜视过去,要是人身的话还能留个遗书,现在这样等后关渝舟见到尸体了都不会知道死的是他。   可无脸人并没有就地放血,而是带着他走走停停,不知要到哪里去。   夏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受伤的腿已经失去知觉,时不时抽动一下,疼得不如之前那样撕心裂肺了。   他被抓得挺紧,剩下的一丝力气也不够他挣扎,觉得生存希望渺茫之际,视线突然一降。   无脸人贴着地一阵乱摸,随后拔了个五彩斑斓的蘑菇,递到了他的嘴旁。   夏濯:“……”谢谢,不用了,这要是吃下去我可真就没了。   他一阵推拒,无脸人也没强迫他吃,只放下了刀,伸手碰了碰他潮湿的鼻尖,向上朝他的头摸过来。   夏濯不太乐意被摸,他又不是真的狗,现在被摸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可还没有来得及躲开,接连的枪响从不远处传来。   他反应迟钝了两秒,倒是拎着他的那只手先松了。他重新摔在了地上,好不容易被雨水冲干净点的身体又一次沾满了泥巴。   面前的人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的嘶吼声沙哑又痛苦。   无脸人伸手想去拿那把刀,但接连的子弹已经卸了他的力气,他用最后一口气将瘫在地上的小博美胡乱推到了树后,慢慢不再动弹。   “嘻嘻嘻,我就说我打得更准吧。”怪异的笑声自枪响处传来。   “对,你打了三枪,我能保证你只中了一枪。”另一人很是不屑,又朝天空开了几枪。   “嘿,我哪怕只打中了一枪,也一定中的是心脏。”   “射心脏有什么好?要我说你就应该朝他肚子多开几枪,那句话叫什么……行以牙还牙之道?”   “我呸,就你个初中毕业的还来这儿装文化人。”   见二人有接近的趋势,夏濯连忙躲得远一些。他接连打了几个滚,将身上弄得更脏,力图与周围的环境融成一体。   两个打着黑伞身穿工装的人走到无脸人面前,对待垃圾一样抬脚碾上头颅,将他掀翻过去。其中一个蹲下来去看胸前到底有没有中弹,不料地上本该慢慢僵硬的人突然奋起,挥刀朝前就是狠狠一划。   蹲着的那人没有防备,被直接割断了脖子,另一站着的举枪朝着无脸人的脑门补了一弹,这才送他上了路。   一切发生在须臾间,近战对远程,无脸人达成了以一换一。   夏濯看傻了。   拿枪的人猝了一口,“嘁,大意了。”   两分钟一到,大自然又陷入无声无息中,这让对话声变得无比清晰。   车灯自林外扫过,一辆大巴车停在不远处。   夏濯这才明白,原来无脸人一路将他从林子里送了出来。如果不是为了送他,恐怕也不会到达边界,被这些路过的人看个正着以枪击毙。   司机不耐烦地大喊:“快走了,回去晚了当心院长扒了你们的皮!”   站着的那人拽着暴毙同伴的衣领,将尸体一路慢悠悠地拖了回去,“这家伙太重了,我可不可以就把他丢在这里?带回去又要便宜厨房里那个老烟鬼,万一哪天真给我们做了一顿全肉宴,我可会控制不住一枪把他给崩了。”   司机阴恻恻地笑起来,“那就丢了,顺便把那只野兽也往深处扔一扔。在院长没正式发话前,我们总得考虑一下客人的感受。”   “啊啊,好烦。”那人一听,郁闷地抓了抓头,收了伞后一手拽一个尸体,慢慢往树林更深的地方走去。   夏濯稍稍跟了上去,他怕铃铛响,一只狗差点走出了猫步。   不知走了多远,处理尸体的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四周看一圈,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衣服湿了,匆匆把尸体拖到一棵树后叠起便原路返回。   阴森的风划过脖子,电闪雷鸣后,夏濯忍不住后退几步。   那棵树下,已经有一小座尸山了。   全部都是穿着一模一样黑布袋的“无脸人”,称得刚死的那位穿着工装、还露着脸的人格格不入。   大巴车后方挂了个车备胎,可以给他提供一个临时座位。然而等他紧赶慢赶离开森林时,只吃到了一肚子的车尾气。   刚刚那两人的谈话中提到了“客人”,夏濯笃定指的是参与者,关渝舟一定就在其中。   他盯着摇摇晃晃渐行渐远的后车灯,没有任何犹豫,顺着地上留着的车轮压痕跟了上去。 第130章 囚鸟(八)   半夜时分,房门无声无息地被从外推开。   关渝舟在黑暗中眼睛睁开一条缝,被子下的手摸上了腰后的木刀。   子弹数量毕竟有限,这木刀是休息前他让介诚打磨出来的,虽然没有铜铁锋利,但勉强能拿来捅人。   只要有心有力,什么都可以成为凶器。   介诚也一直干躺着,他因手上沾的血多了,深知死亡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降临的道理,所以在现实中极为控制自己的睡眠时常,入梦后更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闭眼。   尤其是在不远处的人还是关渝舟的情况下。   刚给这人做了把刀,谁知道会不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先前得罪过人,不信关渝舟真就打算放他一马,共处一室时肾上腺素一直都呈分泌加快的状态,虽然听不见脚步声,却能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溜进了领地中。   他屏息心中默数,遂一睁眼,却只看到一个矮胖的背影正哼哧哼哧地往墙上涂抹着什么。   介诚飞快地打量一眼,认出了这是浴室前被自己说脑子有病的暴露狂,在有灯光的地方还知道披一件风衣,现在楼里熄了灯就干脆直接遛着鸟摸进来,拿着蜡笔胡乱地涂鸦。   窗外的雷雨还未停歇,闪电一划而过,他这才看清那哪是什么蜡笔,而是一把小巧的修眉刀。   墙被糊得片片是血,每画一道,这小胖子就在自己身上划一刀,蘸着自己的血来疯癫创作。   他再次笃定,这原住民脑子真的有病,还病得不清。   失血让那张脸苍白如纸,小胖子浑然不觉疼,两手十指割得血肉模糊,喘着兴奋的粗气朝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人摸索过来,一双饮血的红唇配上时不时抽搐一下的脸,落在外人眼中狰狞又诡异。   他的声音尖尖细细,嘴角高咧,站在床尾咯咯笑着向介诚讨要一个说法:“这下好看了吗?”   介诚趁着窗外的光看了个清楚,这暴露狂竟是沿着白日画在肚皮上的涂鸦轮廓,一片片把皮肉给剐了下来造了个人肉浮雕。他嫌恶地呸了声,“给爷看吐了。”   小胖子一听,面显低落,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痴痴低喃:“还不够,还不够……没画完,我还不够好看。”   “我没有颜料了,我需要红颜料……”   他扭着脖子,一双赤红的眼睛向外狠凸着,似是再一用力就会从眼眶里掉出来。分明是个大活人,也不知那咯吱咯吱骨头摩擦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他乱叫一通,突然直勾勾望着介诚,眼底尽是贪婪:“你有红颜料。”   介诚嘴里骂道:“去你妈的红颜料。”   “给我一点吧,就一点……你拿走了我的笔,分我一点红颜料。”小胖子嘴上乞求,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强硬,手上的刀片险些划破他的脖子,喃喃着:“我还差一幅作品,就差一幅作品了……只要我完成,就一定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颈处被一把木刀镶入。关渝舟手心抵着刀柄用力一推,那具本就残破的身体立刻瘫软下去。   介诚嘴角有些扭曲,觉得关渝舟的确是比自己还要残暴。正琢磨着是否有必要道个谢——毕竟他认为这点小事自己也能做得到,掉到地上的修眉刀又重新贴回了他的脖子上,关渝舟看向他的眼神同样凉飕飕的,似和看地上的死人无异。   介诚心里一咯噔,立马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怎么了?”   关渝舟抬手掐上他的下巴,慢慢地问:“要我亲自撬开你的嘴?”   介诚咬了咬腮肉,还是掏出了口袋里的东西。   睡前在地上画过痕迹的蜡笔成了两截,里面露出金属的光泽。   先前触碰地面时叮一声闷响就是这金属发出来的,也是介诚锻炼了这么久的眼力一下从一篮笔中挑出来的唯一一支。   他本来想瞒着关渝舟,但又迫切地想知道那个涂鸦的意思,还是一不小心露了马脚,藏没藏住,怕又得挨一顿揍。   一想到这双手给他带来的痛苦,介诚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关渝舟看着他的反应,“怕什么?”   介诚一噎:“……我上次差点就死了,死在你手里。”   关渝舟反问:“我那不是正当防卫?”   介诚无言以对,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他当时也是贱,总觉得能拿下关渝舟这条命,结果一根头发都没拽下来,险些还把自己搭上了,后来收到关渝舟的邀请时他也抱着还有机会扳回一局的心思,结果这心思现在也被拆穿,撕得连底裤都不剩。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那也算是防卫过度吧,我可没从你身上占到什么便宜。”   “所以你就想找机会讨回本?”关渝舟声音没多大起伏,手上的力气却加大了。   介诚疼得说不出话,痛苦地闭了眼。那双手微微下滑,覆上了他的血,拢住了他的脖子,他毫不怀疑只要关渝舟有心,就能一把拧断他的喉咙。   可剧痛没有传来,关渝舟松开了他。   这一松却仿佛瞬间抽走了他的所有力气,他跌在地上大气不敢喘,眼睁睁看着关渝舟捏起蜡笔,掰开两端,从中剔出一把银白色的钥匙。   “你随时可以来杀我。”关渝舟拿上那把钥匙,拔走了小胖子身上的木刀,“但你只要一次不成功,我就‘防卫’一次。”   介诚撑着床,也从地上爬起来。   他看了眼短短时间已经僵硬的尸体,将掉在地上的修眉刀踩在了脚下,回味了一遍对话,突然咧嘴笑了,“成。”   太温和的环境会麻痹人的反应能力,介诚明白,关渝舟是特地要他做这一枚定时炸弹。   他把小胖子丢去门外,随意地在床单上擦了手,背对着关渝舟闭了眼。   片刻后,脚步声蔓延至门口,关渝舟八成又是要趁月黑风高去找那个不知来没来的小病号。   待好久没有过的困意卷席上来后,他幡然醒悟到自己已经不再防备这个男人。   就简单的三两句话,完完全全挑断了他警惕的那根筋。   介诚幽幽叹口气,对着红墙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操。   ……   翌日一早,刺耳的尖叫声率先划破了宁静。   走廊里乍一夜多出来的尸体显然刺激到了两位女生,樱花粉抱着朋友一个劲儿地骂脏话,真实映照了那句“颜色越粉骂人越狠”的话。   尸体拖拽的血迹一直从关渝舟和介诚的房间里延伸出去,樱花粉见有人出来了,这才拢了拢头发,将唇咬出一点血色,“他是昨晚溜到你们房间里的?”   介诚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不耐烦地点头,不多做解释。   什么情况一看就能猜出来,无非是原住民想杀参与者,结果被参与者反杀了。   樱花粉犹豫地多看他一眼,聪明地选择少说话,哄了朋友几句,随后去敲同伴的房间门。   等褚津和余子昂出来后,和两个女生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余子昂冷淡地瞥了眼尸体就不再看第二遍,褚津在看到刚从楼梯上下来的关渝舟后了然地哦了一声,“你们杀的。”   介诚一夜没睡好,越想越憋屈,此时脾气暴躁地白眼一翻,“屁,他是自杀的。”   褚津:“……”我看上去很傻很好骗吗?   介诚看关渝舟回来了,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一晚上还是没找着?”   “嗯。”关渝舟眼里含着淡淡的红血丝,周身的气压明显比昨晚更低了。   八人陆陆续续在楼梯口前集合,伏恺表情很纠结,经过昨天那一出,眼睛仍是不受控地往关渝舟身上瞟。他好久没有遇到这么符合他喜好的男人了,虽然接触起来很危险,但仍是不愿意就此死心。   ——万一呢。   万一他就是那个例外呢?   伏恺抿抿唇,又悄悄挨近了半米。   时间刚过九点,离与W先生约好的午饭后还差四五个小时。一直到楼下都畅通无阻后,众人决定先去其他地方转一转。   昨天的那群修女明显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里肯定有简易的修道院,能够给她们的祷告提供地方。   雨不停歇,长时间淋雨对身体的危害可大可小,昨天有机会洗雨惜彖对澡,今天就不一定了。   麻袋哪怕被水洗干净后仍然带着一股鱼腥味,勉勉强强能护在头顶,也就仅此能对付一下外头架势不大的雨滴。因此,去修女那边偷伞也成了目前计划中的一部分。   建筑里每个角落都很安静,耳边只剩下他们行走的脚步声。灰楼距离他们所在的红塔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被绿化带和电墙隔开了,进出都需要身份证明。   关渝舟无意中往铁网看去一眼,灰蒙蒙的一切下,有一点泥团正在网下艰难蠕动。   或许是野兔或者大老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慢了脚步,走在了人群末尾,目送着泥团一点点地钻到电网后,然后蹦跳着朝灰楼里钻。距离有些远,很多细节都看不清,那泥团还透着一点隐隐的白。   很快,泥团便扒着墙跳进了一楼的窗户里,消失在了视野中。   关渝舟收了视线,想起W先生的那句话——哪怕一只老鼠都没有钻出来的办法。   前面的介诚几人察觉到他的停顿,已经转身来等待。关渝舟慢慢抬脚跟上,心道,这句话果然是糊弄人的。   “那边有什么情况吗?”等他重归小队,褚津问起来。   余子昂顺着他刚才看的地方望去,但灰楼方向什么都没有。   脑海中仍旧闪过那小团子从地上蹦起的一幕,不知为什么这画面就挥之不去了。关渝舟皱起眉,仍是说:“没什么。”   他忙着赶去修道院,说不定夏濯就在里面等他。   心里有了目标,关渝舟不再迟疑,率先大步往灰楼的反方向而去,“走吧。” 第131章 囚鸟(九)   019区的修道院不大,本来就奉行着用爱感化患者的原则,因此平常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教室、浴室、餐厅无一所缺,与居住普通看押员工的红塔一样该有的都有。   刚进中殿,空灵的圣歌便从更深的地方传来,缥缈地浮在耳畔,细细听去也分辨不出究竟来自哪个方位。   “奇了怪了,昨天那么多修女,怎么现在一路过来一个都没瞧见?”褚津摸摸细柱上雕出来的纹样,头一抬就能看见高耸的圆形穹隆天花板上各种反映圣母和耶稣宗教生活的壁画。   小女生天生就对充满设计感的艺术品感兴趣,樱花粉别着手,在十几根细柱间来回穿梭,一扭头却看见同伴正用指甲抠大理石地砖上镶嵌的绿松石,有些恼火地上去拍了对方后脑勺一下,“别乱碰啊,万一你破坏了什么东西触发了不该触发的咱们就都完了。”   短裤男摸摸头,红着脸讪讪地收了手,“没忍住……”   关渝舟垂眸看了眼脚边漂亮的地砖,忽然原地蹲了下去,指腹在镀金的缝隙上一蹭,将沾上的碎渣捻了捻放到鼻子下。   “什么东西?”介诚看他一眼。   是血渣。   关渝舟掸掉渣,并未说话。   他们是从侧门进来的,而正前方和左右两边各有一条走廊,其中有一条应与红塔的后院相连。   不知是不是受到天气的影响,天花板不怎么透光,三条走廊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看过去都灰突突的,特别是正中间那一条道,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尽头处,虎视眈眈地就等着他们进去了。   介诚对他的不搭理见怪不怪,自己也学着他刚才的样摸了一把地,动抠抠西碰碰,看得樱花粉频频投来视线,却又敢怒不敢言。他心里嗤笑小女孩儿在这破地方都能对艺术品生出怜惜之情,眯着眼搓了抠出来的黑色碎渣一把,看出是什么后便抬手逗褚津去了:“小津津,我找到点儿好东西,你要不要尝尝看?”   褚津一听他声音就不乐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顿这儿看你捣鼓半天了都,除了灰还能找到个鸡掰。”   余子昂淡淡地看他一眼,“不许这么粗俗。”   褚津瞪过去,“就知道管我,那你怎么不说他欺负你学弟?”   他眼夹桃花,瞪人的威慑力被消减了一多半。余子昂推推眼镜,摆出前辈架势:“你是我学弟我才管你。”   “所以说谈恋爱有什么好,还要被管着。”介诚嘲笑着,看关渝舟正朝最中间那条回廊方向走去,便抬手拍了拍褚津的肩,“这地味儿太重,多呆一秒都是受罪。”   “我靠,你别往我身上擦啊!”褚津猛一跳脚,都忘了反驳他上一句话,万分嫌弃地抖衣服。   余子昂抬腕拂过他的肩,盖过了介诚的触碰,“跟上,这里不是什么安全带。”   褚津一听这话也老实了,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腕,回头看了眼地砖,“地上有什么吗?”   “不知道就算了,没太大刨根问底的必要。”   “……我觉得你在看不起我的智商,我好歹上个月刚拿了奖学金的。”   伏恺想跟着关渝舟一起去,在听见樱花粉决定走最亮最干净的那条路后犹豫了。   樱花粉知道他对另一个团队里的领头人有所迷恋,但伏恺脖子上那么大的青手印还留着呢,她只能拉着朋友一起劝解了几句:“外头喜欢你的人多着是,你真没必要在这里挑人,大家都是一块儿来的,你和我们一起还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要是真跟他们走了,说不定到时候……”   她话没说完,听进耳朵里的也都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   伏恺犹豫一下,勉强点了头,“知道了。”   见这伙人错开走了,介诚枕着手臂,“还算有眼力见。”   没了外人在场,褚津问:“所以你俩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原住民会突然找上门来啊,是不是就因为你当时怼了他一句?”   介诚懒得解释,煞有其事道:“可能这就是我们有魅力的原因吧。”   褚津掀开嘴皮欲要反驳,但一想到这下骂恐怕连关渝舟都得受牵连,只好把话憋进肚子里头,心说要真的和魅力有关,那这份会带来灾害的魅力他不要也罢。   墙上的小天使雕像手里举着蜡烛,明火也无法驱散越发肉眼可见的黑色雾霭,越往里走气氛越压抑,走廊似乎在逐渐变窄,但与此同时那阵阵圣歌声也清晰多了。   “这里米糊的味道太重了点。”介诚状似很反感这种气味。   褚津吸吸鼻子:“从哪冒出来的?”   介诚拿着刀往墙上一划,把金灿灿的墙纸撕下一截。   反面粘着的米糊才干了一半,估摸这也就是最近一周才涂的,再加上接连下雨空气潮湿,因此才迟迟无法凝结,隐隐还有发霉的迹象,好在墙纸够厚才没让那些星星点点的青绿色透出来。   但这小面积墙纸的脱落却让后方遮盖住的大片血渍映入眼帘,在跳跃的火光下那些深褐色如同在燃烧,烫得褚津赶紧退回正中间,观望一圈后干巴巴道:“不会这里贴满墙纸的原因就是因为满面墙都是血吧?”   “谁知道呢。”介诚把手里的墙纸随意一丢,收了刀跟在关渝舟身后继续往前走了。   没前进多久,拐角的明暗交接处出现了一扇门。   抬头看眼顶上悬着的门牌,“祈祷室”三个字显得有些模糊。   介诚上前晃了两下门把手,果不其然是锁着的。他挑着刀尖去钻锁孔,折腾了好一会也没见成效,遗憾地耸了耸肩,“还是得要钥匙。”   一路上照亮用的蜡烛到这里就没了,褚津刚踏出一步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奇怪的触感让他低下头去,定睛一瞧后发现就只是几片深绿的叶子。   拐弯后的走廊尽头处,玻璃花窗失了颜色,光线大部分被排斥在外,一片灰白之中隐隐在墙角处蹲着一个人影,淡淡的泥腥味从地上的脏脚印向四周飘散。   光照不到地面,只浮在修女黑色的衣袍上,看过去有种光怪陆离的感觉。   悠扬的圣歌被留在了拐角处,眼前这条黑色的走廊仿佛与其他地方处于不同空间。   地上的修女握着那把银色的剪刀,动作僵硬且机械地修剪着盆栽,大片沾着雨水的绿枝丫被她毫不留情地剪断,口中还在缓慢唱着怪异的歌调。   “啪啦啪啦啪啦,像木屋一样坍塌吧。”   “嘭咚嘭咚嘭咚,像丛林一样摇曳啊。”   “喀拉喀拉喀拉,像野兽一样断裂啦。”   “咯叽咯叽咯叽,像灯塔一样熄灭哈。”   “天亮后拼凑搭建的方舟……天亮后我们会去哪里呀。”   最后一个字唱完,盆栽上最后一片叶子掉落下来。一旁撑着的黑伞仍在滴水,这盆植物是她刚从花园里挖出来的。   似乎久蹲让修女的腿有些麻痹,她摇晃着从满地枝叶里站起,回过头来看向身后四个半身映在橘红烛光下的不速之客。   她背着弱白的光,咧嘴笑开了。   厚跟的靴子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与她此刻不断开合剪刀的动作一样悄无声息。   她每走一步,剪刀便开合一回,像在彷徨时给过路人抛出疑问,不断地重复着最后一句歌词:“天亮我们会去哪里呀?”   拐弯后的这节走廊很短,不过几秒的功夫修女已经走完一半。   关渝舟目光放在那把金属剪刀上,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向旁边三人低声抛下一句话:“往后退。”   拿斧子的“厨师”,携修眉刀的“员工”,握园艺剪的“修女”。   没完没了了。   介诚摸出了刀,边退边道:“她身上有钥匙。”   关渝舟一应:“看见了。”   钥匙被别在腰侧,衬在深色的修女服上十分显眼。   在他们发现钥匙的同时,光表亮起了颇为显眼的光。   【特殊事件】携带钥匙的修女出现。   【特殊任务】取得修女的钥匙。   【特殊提示】修女似乎并不喜欢男人的注视,当心她手上的那把园艺剪,或许它上面的红色并不是花汁。   【额外奖励】无。   (任务倒计时10s)   介诚扫了眼提示,简洁明了地问:“用枪?”   “现在就用枪?”褚津不太放心:“会不会把周围其他原住民也引过来?”   “来一个解决一个就是了。”介诚摸向手腕,从仓库里将那把梦境配给的枪支取出掂量两下,盯着已经走出拐角出现在蜡烛下的修女跃跃欲试道:“说起来我还没用过这玩意。”   关渝舟原先习惯了以暴力解决事件,死在他手上的原住民数不胜数。而夏濯却反其道而行,总想着能不能感化恶念,从入梦到现在一直在抱着一腔他人眼中不屑一顾的怜悯心。   关渝舟承认自己有被影响,就比如他昨日给出去的那根烟,就比如他现在多花了几秒的时间去思考。   他想,如果夏濯在这里,或许会上前和这个修女搭话,而不是直接动刀动枪速战速决,就为了拿一把也许能打开祈祷室的钥匙。   介诚就是对所谓的怜悯心嗤之以鼻的人,玩儿似地上了膛,比他昨天杀独眼男还要果决。   可惜枪法不佳,浪费了一发子弹。   “操……”介诚骂道:“我他妈用惯刀了,这什么破玩意。”   掉了几根头发丝的修女瞬间被枪响激怒,拢着剪刀猛地向他冲撞过来,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畜生!畜生!!畜生!!!”   余子昂拉开了褚津,那修女也没找他们麻烦的意思,眼里似是只剩下想要伤害她的介诚。   介诚反应也很迅速,干脆地扔了枪,攥着刀柄反手迎了上去。   修女方才还恬静的笑颜被狰狞的脸孔所替代,她不停地骂着“畜生”两个字,看着介诚的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她的胸前洇开了一片血迹,像是原本就带了伤,这么一激烈的运动让伤口裂开,很快浓郁的血腥味就散了出来,盖过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介诚一不留神被她割伤了手背,嘶地倒吸一口气,抬脚将人踹出一米远。修女踉跄一步,像被仇恨蒙蔽了感官,迅速地重新扑上来,却偏偏正巧撞上了介诚守株待兔的刀口。   这场持续了不过分钟、硬碰硬的厮杀,以参与者的胜利而告终。   剪刀当啷坠了地,修女捂着小腹倒下去。她嘴唇半张,几个艰难地开合,仍在无声吟唱:天亮后我们会去哪里啊?   介诚甩甩手背上的血,一把从修女腰旁拽下钥匙,“女人疯起来真可怕。”   褚津抽抽嘴角,实话实说:“我觉得你更可怕,昨晚的小胖子也是你杀的吧。”   介诚捡回被他嫌弃的枪,嚷道:“那你可就真冤枉我了。”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他立马就把战利品上交给关渝舟,要多狗腿就有多狗腿。   关渝舟接过钥匙,两厘米宽的钥匙柄上有一对白色的翅膀,涂料上闪闪发光,和修女落在血泊里的指甲颜色一样。   “我真是头一回碰到枪这东西,也太难用了吧。”介诚舔着自己的血,盯着玻璃窗道:“但是我发现枪有另一个作用,刚才那一发子弹打出去后,其他声音好像能听见了。”   “昨天晚上出现在房间里的那个人身上画了眼睛模样的涂鸦。”关渝舟望向一动不动的修女,想要证实某种猜测,他缓缓道:“看看她身上有没有。”   小胖子的涂鸦在肚子上,所以他们得除掉修女的衣服。   介诚转了转刀,将地上的人翻了个面。手背上的口子不浅,隐隐暴出筋脉,一不留神血就漫得满手都是。但这点伤改变不了他的神色,稳稳地用刀尖在修女服上割开一个洞,只露出肚皮。   褚津在看清的同时惊住了:“这是……”   修女的肚子上不仅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眼睛涂鸦,还有数个手指大的枪眼,密密麻麻。 第132章 囚鸟(十)   枪眼是旧伤,皮肉被子弹破开又重新长好,向外翻出留下难看的痕迹,贴在白皙柔软的身躯上触目惊心。   介诚了然:“难怪对枪反应那么大。”   余子昂略一沉思,说道:“昨天那个人身上也有伤,应该不是巧合。”   关渝舟微微眯起眼,将前后的线索在脑海里飞快整合一遍,对这次梦境的剧情又有了更进一步的推测。他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打算去看看祈祷室里究竟有什么,才会让抢夺钥匙成为强制性的指引任务。   介诚扯下修女头上的白纱随意扎绕住手背,边在嘴里吐槽枪械的不称手边抬脚跟上。   祈祷室的门是铁打的,或者说整个管辖区的门用的都是这种坚硬材质。似乎是担忧患者会从灰楼出逃,因此在任何地方都确保能有一间临时的庇护所。   钥匙上的那对白色的小翅膀随着参与者的手腕转动而翩翩欲飞,不知门锁有多久没上过油,开启受了些阻力,但事实证明两者是相互匹配的。   十字架被折断堆了满地,氧化发黑的血渍从门口一直向里延伸,等候用的长椅歪七扭八地散落在一旁,最前方的长形桌上搭着的白桌布已经被染红,一个刺目的手印赫然盖在顶端,半边没入繁复的装饰纹内。   关渝舟掀开祷告用的护膝软垫,底下并没有藏什么东西。他很快将视线挪到了桌上一左一右摆着的烛台上,火柴乱糟糟地洒在地上,眼下的情景不难想象出曾有人躲避进来拼命地想要将其擦亮,却又因急躁而折断了一根又一根。   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   既然情况紧急,又身受重伤,那么为什么还要来祈祷室点亮烛台?真就死前还要忏悔祈祷吗?   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桌上这两个烛台无法移动,像本身就是与桌子一同打造的。往常很多机关都是靠旋转触发,他伸手握住冰凉的金属,确认无法旋转后,继而把目光投到墙上。   抬手可触的地方挂着一个木质结构的布谷鸟钟,时针与指针仍在运作,一旁的日记停在12月27日,与食堂门口供应板上一致。   此时的时间正巧走到了上午十一点,木钟上的小门被从内打开,一只涂白的机械小鸟从里头钻了出来,金黄的鸟喙一张一合,却没有人能听见清脆的报时声。   鸟喙开合十一次后,小木门重新关上,任由人的手怎么扣都扣不开。   关渝舟掀开表盘表面的防护罩,将指针向前拨快了一小时。没能休息的小白鸟再次钻出来,尽职地无声叫了十二次,这么摆弄几次后,它看上去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钟表而已。   余子昂一直站在旁边看他动作,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应该是要拨动到某个时间点。”   “嗯。”关渝舟挑出一根被折断但头部仍完好的火柴,“把窗帘拉上。”   厚重的粗布立刻将本就不多的光严实地挡住,霎时祈祷室内昏暗一片。这种压抑又危险的氛围持续不过一秒,微弱的星火摇曳在关渝舟手中,随后依次点燃了左右两根蜡烛。   光表再次随之亮起。   【特殊事件】触发式引导向任务。   【特殊任务】祈祷室里藏着某个等待挖掘的秘密。   【特殊提示】墙上的钟似乎是秘密的核心所在,请小心触碰。   【额外奖励】无。   (任务倒计时10s)   十秒倒计时结束,原本墙上令人捉摸不透的繁复图案变了,烛光让原本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显现了出来,杂乱的圆点和线条有规律地依次相连,以时钟为圆心围绕成了一个圆,满墙满眼的蓝紫色充满了神秘感。   余子昂视线快速一扫:“是黄道十二宫。”   涉及到了知识盲区,介诚也不嫌硌得慌,一屁股坐在了那片废弃的十字架中,随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没听说过,你们整,我先歇着了。”   “这都不知道?”褚津嫌弃地睨去一眼,仗着之前余子昂给他恶补过的知识得意道:“就是人尽皆知的十二星座,巴比伦里占星术才会说什么十二宫。”   “真知道还是假知道非要告诉你?”介诚似笑非笑,坐实了无赖相:“反正我是不会动脑子的。”   要动脑那也得有脑子才行,褚津暗暗腹诽。   余子昂将记忆中的十二宫图与墙上对照完毕,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的视力一直都是个问题,眼镜也早该配一副新的了,有些艰难地半阖上眼:“最上面好像有字,您能看见吗?”   关渝舟稍抬下巴,念出了那行字:“‘祈愿海上再无风暴,天明我们便将起航。’”   褚津问:“这什么意思?”   余子昂说:“写下这句话的人应该在向神话中的双子座祈愿。”   希腊神话中一对兄弟在乘船远航时遇上了海上风暴,他们的头顶出现了星星,于是风暴便停了下来。因此航海的守护星便是双子星,冬天的黄昏到夜晚都可以在天空中看到它,很多地区的航海人在看到时都会向星星许愿此行平安。   这点并不难猜,只要对神话故事有点了解的人心中都有答案,但问题出现在双子星到底该对应着表盘上的几点?   褚津冥思苦想:“冬季的黄昏到夜晚……我们现在所在的梦境正好是冬天吧?那黄昏算作是几点?难不成还得取个中间值?”   余子昂冲关渝舟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他这方面的知识一直都不太广。”   褚津:“……”他默默竖了个中指。   “星象学中每一宫在赤经上都代表了相应的时间点。”关渝舟指尖拂过墙上代表了兄弟宫的图形,径直掀开了木钟表盘表面的玻璃罩,将时针和分针拨到了上午的七点十分。   兄弟宫中心位置的赤经就是7时10分。   门窗紧闭的房间内,一阵风将蜡烛唰地吹熄了。   突然到来的黑暗让褚津习惯性地去抓余子昂,还没摸到熟悉的人,一道白光却刺得他眼睛一痛,关渝舟举着手电筒在他面前一晃,随后打在了那个停止了运作的布谷鸟钟上。   只会准点打开的小木门此时竟然开了一条缝。   余子昂看了眼伸到自己腰旁的手,配合着握了上去。   褚津扯扯嘴角,一时无话可说。   那条缝迟迟没有再向外打开,几秒过去分毫不动,关渝舟扬起手腕拨开了那扇门,照亮了里面的情形。   一截食指躺在本该是机械鸟站的地方,上面的血已经完全干了,但压根没有什么腐烂的迹象,指尖透着细微的健康粉色,皮肤上的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可见。   褚津哇哦一声,“还挺漂亮。”   它被从木架上拿起的一瞬间,脚下便传来片刻的轻微震感,快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垂在地上的桌布随着这份震荡晃了晃,窗外的光亮也恢复了正常,没有刚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了。   他们一进来就被满地的废品和这桌上的蜡烛吸引了注意,到现在还没看过桌布下是否藏了什么东西。   要是下面真有个原住民,估计刚才那么昏暗的条件下足够四人里死一两个了。   介诚踢了踢那块布,用脚尖撩起来看了眼,有些惊讶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这地都裂了。”   刚才细微的震感便是从这里传出的,瓷砖碎成了好几瓣,拨开后便能看见下方藏着的保险箱。   正面向上的保险箱被混凝土固定在了砖瓦间,电子屏的右上角闪烁着一点红光,输入口上隐隐有一圈指纹的痕迹,与得到的这截食指应是匹配的。   褚津来精神了:“快打开看看,里面说不定装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可没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国产电视连续剧,近期这种剧下限全无花样百出,搞得他现在一看到保险箱就好奇得不得了。   结果这还真让他又开了一回眼界。   他料想中的那些什么断手、婴孩尸体、炸弹……全都没有,指纹验证打开的箱盖下是一个黑漆漆的洞。   这是一条向下的、挂着绳梯的密道。   正在这时,一道虚弱的呻`吟声自看不见底的洞内传来,很难辨认男女,只能听出这躲藏着的人情况很糟糕。   关渝舟瞳孔一缩,立马就抓住了边沿翻身往下。   “你悠着点啊,都不知道下头有多深。”介诚被他莽撞的举动吓一跳,连忙伸手替他抓牢了钉在顶部的绳头,看着男人一眨眼就没入黑暗里,开口骂了句脏话,“……操,底下是埋了什么宝藏还是躲了什么美女,跑那么快。”   褚津难得点头附和:“夏明明对他而言可不就是宝藏嘛,这下面是个火坑他都敢跳。”   介诚指尖一拢,咬着后槽牙自言自语了一句:“那小病号就这么好?”   褚津递去一个“这你就不懂了”的眼神,摆着一副大道理的口吻:“爱情使人盲目。”   绳梯晃动停了,望下去后能看见亮起了手电筒的光,上面三个人还来不及问句情况,有些刺耳的尖叫却先冲出了洞口,带着写慌张和痛苦:“关掉,把它关掉——”   见似乎有意外发生,介诚利落地跨出了腿。   余子昂按住同样蠢蠢欲动的褚津,和已经顺着绳梯滑下去的介诚道:“我们在上面守着,就不下去了。”   褚津遗憾地老实蹲下,小声和余子昂说:“有句话我都不敢讲,我觉得夏明明这次压根就没进来。”   余子昂淡淡应道:“或许吧。”   褚津说:“我怕我说了被他打。”   余子昂点头:“的确会被打。”   “那他打我你拦不拦着啊。”   “或许吧。”   “……”   介诚很快落了地,脚下一片潮湿,这里防水层并没做好。   关渝舟站在中间,手上的手电筒并没有听那道声音的话关闭,照亮的地面上食品袋已经堆成了一小座垃圾山,而缩在垃圾后方的人捂着眼睛剧烈发抖,长发乱成一团,身上的衣服皱成了抹布,隐约能辨认出和他们刚刚在外面撞上的那位修女一样。   介诚站去关渝舟身侧,“什么情况?”   女人听见了第二人的声音,怕得更厉害了,嘴里不停地说着:“我身上没有烟了,没有能给你们的东西……我没有害过你们,我没有参与那些事,放过我吧,求求你们……”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但精神方面还算正常,至少没有他们先前遇到的那些员工一样行迹古怪。   心里的期待落了空,关渝舟胸膛起伏渐快,仿佛在压抑着怒气。介诚自觉地往后挪开半步,与这个随时可能会爆发的人维持了安全距离,抱着手臂和脏兮兮的女人说道:“我们不是来害你的,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不是来害我的……你们是谁,你们是来救我们走的吗?不……没有别人了,只剩下我了,他们都死了……”女人语气中涌出希望,很快又低落下去。她呜呜地哭起来,宽大的袖子滑落,骨瘦如柴的手臂上有几枚烟头烫过的痕迹。   “别哭,一会儿你哭断气了。”介诚烦躁地啧了声,催促她赶紧把能说的都说清楚。   女人一双眼睛瞳色已经涣散,她摊开双手,十根手指断了一根。她盯着光秃秃的那处地方呆呆道:“她拿走了我的……指甲油。”   介诚白眼一翻,将刚才被关渝舟用完就丢的食指抛了过去。   女人并没有失而复得地喜悦,两行泪无声地往下淌,抱着那截手指激动地说道:“你们得联系外界,联系跨海行动部署局……只有联系他们,才能改变现状。不、不对……他们一定把无线电切断了,那群疯子不会让我们得到帮助的!”   介诚急躁地插话:“你这说的都谁对谁啊?”   女人踉跄着想要站起来,但她的一条腿断了,只能跌跌撞撞地往中央爬了两米,高声道:“他们逃出来了!”   介诚想到了关渝舟之前说的员工被替代的事情,了然地长哦一声,侧过头和关渝舟商量道:“货船上有无线电吧,直接用那个不就行了,就是不知道暴风雨离开后信号会不会恢复。”   “哈,货船?”女人自暴自弃地笑了一声,“他们不会让你们接近货船的,他们不会让任何来这个岛上的人活着离开的。”   介诚问:“为啥啊,你刚才说参与‘那些事’,是哪些啊到底?”   关渝舟皱了皱眉,他现在很浮躁,如果夏濯真的没有出现在这次的梦境中,那么他就必须赶紧离开,去找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因此他对于介诚这种总抓不住重点的话感到不耐,不等女人开口作不着边际的回答,先一步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既然无线电被切断,我们现在该怎么联系外界。”   女人张开嘴:“灯塔……”   “灯塔?”   “灯塔上有备用无线电信号发射器,可以和岸上取得联系……森林里有一个守夜人,他掌管灯塔的钥匙。”   介诚巴掌一拍:“果然和这个守夜人有关。”   关渝舟继续问:“这个人在哪?”   森林那么大,参与者总共才八人,漫无目的地找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这个人叫、叫……严梁。”女人花了好一会去想名字,脏乱的脸上竟然飘起了一抹红云,声音也变成了少女怀春般特有的娇羞:“他很高,很壮,还养了一只可爱的狗。”   介诚:“……”   好在女人没有脱线太久,勉强正坐起来,总算有了点正经提供线索的意思:“找到他的狗,他的狗会帮助你们的。”   介诚嘴角一抽,现在这个情况下找狗和找人不是一样的吗?都不知道在哪里。   关渝舟却突然想到了来修道院前在灰楼下看见的那团球,有那么一瞬的迟疑后,不确定地问:“狗有多大,灰色么?”   “不是,是白色的!”女人说话顺畅了很多,抬手比划了一下,絮絮叨叨地口头描述起来:“是一只博美,很轻松就能抱在怀里的大小,我们所有人都喜欢它,如果你们找到了它,一定要对它好一点,它真的很乖,最喜欢吃厨师从森林里摘回来的蘑菇,特别好养活的……”   “嗯。”关渝舟敷衍地答应,转身便打算离开。   介诚奇怪于他火急火燎的态度,问:“这就走了?”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关渝舟顺着绳梯往上攀爬,脑海里又晃了一遍雨中那个泥团蹦着往灰楼钻的场景。   本以为是只大灰老鼠,没想到是白狗。   狗这种生物果然不爱干净。   关渝舟面无表情地想。   看来灰楼是必须去一趟不可了。   作者有话说:   夏濯:哪怕我现在是一条狗,我男人也一定能认出我!   关渝舟:狗这种生物果然不爱干净。   夏濯::)你完了。 第133章 囚鸟(十一)   夏濯灵活地游走在牢房之间,心中隐隐多出来一点身材娇小的庆幸。   这要是个人,能这么自在地溜进来吗?那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他绷着尾巴,昂首挺胸地走出了猫步,本想着保持安静不要弄出想动,可一层楼下来后却渐渐察觉到了古怪。   进院子之前他看见了大门的牌子,这里显然是一家精神病院。既然是关着患者的地方,那照理来说应该有人看守才对,目前为止他却没有在楼里看见任何工作人员。   夏濯原地沉吟了几秒,还是轻轻晃了晃尾巴。铃铛响过后,敏锐的听觉便捕捉到楼上窸窸窣窣的金属摩擦声。   他屏住呼吸,顺着弯曲的螺旋楼梯往上窜去,拐角一过,一条构造与一层截然不同的走廊便呈现在眼前。   这里所有的房门都被暴力拆卸过,斑驳的墙体露出里面的钢筋铁板,几个半米宽的厚木板将各个门口堵得死死的,只留下几条手指宽的缝,和底下一个放食物的碗。   离那个碗还有几米远距离就能闻到腐烂的霉味,里面装着的半个黑面包比他之前在林中小屋里看见的馅饼还要磕碜。   粗重的喘.息透过凌乱的缝隙隐隐响起,他顺着交叠的木板往里一看,被吊在天花板上的竟然是一个还没有断气的人。   这人的衣服被扒了干净,大大小小的伤疤布了满身,头被黑色的布袋牢牢罩住,粗线将它和薄薄的一层脸皮缝在了一起,与森林中遇到的无脸人一模一样。   虽然对方骨瘦如柴的躯体看上去随便找根木棍一敲就折,但夏濯不清楚他是敌是友,便小心翼翼地没有吭声,绕开在裂开的地砖中寻找线索。   地面上血的腥味被扩大了数倍,他嗅着空气没多久,眼前又突然浮现出在小木屋里看见的那种烟雾,丝丝缕缕交叠着一直延伸至角落,似是在牵引着他靠近。   裂了缝的墙皮一推就碎,后方藏着拳头大小的洞穴里有一张精神病鉴定书。   【一般情况:   周伟,男,39岁,汉族,已婚,工人。现住常德镇五界里,工作单位:中建三局。初中文化程度,被鉴定人于2003年3月13日驱车突然冲撞向人行道,致三死七伤,警方将其送至常德镇光山医院,诊断为“意向控制障碍”。   案件名称:   五界里街区行人伤亡   鉴定地点:   常德镇光山医院精神疾病司法鉴定办公室   鉴定时间:   2003年3月23日   鉴定目的:   被鉴定人目前的精神状态及行为能力   调查资料:   被鉴定人平素话多,2000年10月到公司工作,多次与同事发生冲突。2003年3月13日被鉴定人吃饭后喝了酒,说话不检点,支部书记勒令其停止言论注意形象,被鉴定人躁狂大喊大叫后离去,于下午两点时闯红灯冲撞上街口人行横道。】   夏濯一行行把上面的内容看完,鉴定书上折痕很多,被撕碎又重新用胶带纸黏上,导致有些字符错位,看上去稍微有些困难。   他略显笨拙地把展开的纸重新叠起来放进脖子上挂着的塑料袋里,余光却瞥到洞穴中有一片凸起的灰痕,鉴定书被他拿走后导致那片痕迹有些显眼,像是被什么人一遍遍地抚平压制,但埋着的东西却偏偏又翘起一角。   正想凑近了看,一阵陌生的谈话声蓦地自走廊响起,听上去离他所在的位置不过二十米的距离。   一个偏显优雅的声音率先落入耳中:“知道这层楼里还有几个活着的吗?”   另一人是个女孩,说话的语调听上去有些痴傻:“不知道啊,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多墙,都塌掉,不要墙。”   “不知道也没关系,三天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外面不会有墙。”   “三天后……三天后是什么时候?”   “天变黑三次的时候,我教过你掰手指算数,还记得吗?”   “一、二、三……啊,就是数完三遍手指,对吗?W先生。”   “不对哦。”   夏濯看了眼那些被钉死的木头,飞快地藏到了门边的视觉死角处,努力缩成一团祈祷着不会被外面窥视的人发现踪影。   他听不见脚步的声音,但这两人明显已经走到了门口,只剩下更显稚嫩的声音在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那天什么时候才会变黑?我喜欢天黑,天黑了走廊里就不会有怪物了。”   地上的金属碗被一脚踢开,噼啪地撞上旁边的墙,一小块脆弱的墙皮瞬间脱落。   吊在天花板上的无脸人似是被这一声响惊动,锁链哗哗震动,瘦成了皮包骨的躯体剧烈挣扎,被拔干净指甲的脚胡乱地踢踹着前方,但他越是挣扎越会痛苦,束缚无法让他瞬间死亡,只会剥夺他自杀的权利,迫使他慢慢感受体内生命力的流失。   “已经不会有怪物了。”W先生声音轻柔,像在安慰身旁那个仍会恐惧的同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一边抚摸着只到自己肩膀的女孩发顶,一边准确地用子弹刺穿中央仍在晃动的男人。等对方挣扎变弱,血浸透了整个头套时,他循循善诱着道:“看,怪物已经死了,很简单是不是?”   女孩透过缝仔细地看了看里面一动不动的人,边拍起手边咯咯笑了:“简单!”   W先生拉上她的手,将银白的枪放到她另一只手中:“跟我去另外的笼子看看,待会儿客人们会过来参观,怪物的尸体都得处理干净,不能吓到客人了。”   女孩问:“为什么会有客人来?”   “因为我们需要新的方舟。”   “他们也会和我们一起搭上方舟吗?”   “不会,他们会留在这里,方舟只容许被挑中的人搭乘。”   女孩似懂非懂,攥着W先生的手倒是紧了几分,“喔……”   夏濯听他们逐渐远去直到没有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想再多看已经完全死去的无脸人一眼,赶紧挪回洞口伸着爪子扒拉起里面藏着的东西。   试了半天他得出来一个结论。   妈的,手短。   刚才还庆幸自己是只小巧能够自由穿梭的狗,现在他就恼怒于身材受限,明明看到那凸起的东西就在可视范围内,偏偏他爪子伸到了底也还差几厘米的距离。   地上的灰尘被他不断吸入,鼻子痒得直想打喷嚏。   夏濯忍了又忍,决定暂时放弃,先看看周围有没有可以用的工具,让他能借力把里面的东西给抵出来。   然而这一回头,他便被几双整齐盯来的眼睛惊得猛一哆嗦,尾巴条件反射地夹在了两条腿中间。   褚津自动忽略了房间里的尸体,手指掰弄着钉死的木板,尝试两下发现无法取下后,扭过头看向万年脸色如一的男人,“还真就在这楼里,你怎么知道的?”   介诚手上转着身份卡,万分嫌弃地看着缩在墙角的那只狗,“他看到的呗,早上咱们去修道院的时候他不是在看灰楼么……这狗在干嘛?刨洞?”   夏濯记得这个人,这不是他头一回入梦的梦境里那位变色龙吗?怎么关渝舟和他搞在一块了?   他带着点疑惑看向被围在中央的男人,而关渝舟只是平淡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以往的温情,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漠,像在思考他的价值,正如他现在不过是一只可有可无的道具,能拿到手最好,拿不到也可以另辟蹊径,寻求他路。   那种眼神夏濯很陌生,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关渝舟就从没这么看过他。   他细细回想,关渝舟看他的时候眼角总是比平常朝下弯些,对方很注意调控自己的面部表情,从不会让他有喘不上气的距离感。   但是现在他才幡然醒悟,他在这里只是一只狗。   哪怕他被宠到觉得他无论变成了什么关渝舟都会无条件地爱他,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只是自己的想法而已,如果位置互换,他同样不能保证自己能认出关渝舟来。   上一个梦境达成后两人还抵死缠绵,现在就形同陌路,这差距夏濯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蜷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发起了呆。   他心里怪苦的。   “这些板根本挪不动啊。哎我说,你那把刀能不能撬开钉子?”褚津踢了踢介诚的小腿,朝他别在腰上的小刀努努嘴。   “别动手动脚,要是放在过去,你这条腿分分钟就被我卸了。”介诚白他一眼,明摆着不愿意尝试。   褚津将白眼还回去,道:“就这一点缝人又钻不进去,难不成还被动地等它自己从里头钻出来?”   “里面的人刚死,尽量快点离开这里,杀了他的人应该没有走远。”关渝舟观察完房间情况,目光落在砖缝间的子弹壳上,眉头稍皱:“你们把门口堵好,我来抓,抓到我们就走。”   关于梦境为什么会给他们配枪,很有可能是因为原住民也同样持枪。这子弹型号和他们仓库里的枪械配对不上,说明杀人的不会是他们这群参与者,所以必须赶在这个原住民回来前离开这里。   介诚诧异地问:“你怎么抓?和史莱姆一样分裂成好几块钻缝进去?”   “我这里有火腿肠,我看那些救助机构都是用食物引诱法的,把它引出来不就行了?”褚津自觉贡献食物,伸手戳了戳余子昂的肩,示意他把东西从道具仓里拿出来。   关渝舟没说话,只朝后退了半步,抬起了一条腿,看那样子是打算直破坏掉木板进到门里去。   先不论这些里三层外三层的木板能不能被他一脚踹碎,褚津更担心的是墙上有一扇透气用的小窗,那只博美的大小正好可以钻窗逃出去,若是动物被吓得应激了直接跳窗摔死,他们这一趟可就真得不偿失了。   还不等关渝舟一脚下去,里头蔫哒哒的小灰狗竟主动一瘸一拐地自己挪了出来。   夏濯钻过缝隙,屈尊降贵地挠了挠关渝舟的裤脚,歪着头用那双从头到尾唯一干净带着水亮的眼睛卖了个萌,呜呜着要在地上给他写自己的名字。   可第一个比划还没到头,关渝舟就拧着眉把脚收了回去,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后颈,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夏濯:“……”气死了,你倒是先让我写完!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片刻,夏濯忍不住用爪子狠狠拍了一下关渝舟挺拔的鼻梁。   让你认不出我来,欠揍!   作者有话说:   夏濯:现在的你对我爱理不理,以后的我让你高攀不起! 第134章 囚鸟(十二)   夏濯这一巴掌打出了啪的一声响,听得一旁三人面色各异。   关渝舟鼻子上霍然多出来的一枚脏兮兮的灰爪印,他唇动了动,脸上有一瞬的扭曲。   介诚先是傻眼,瞬间便没心没肺地笑开了。他用手肘捣了捣关渝舟的小臂,揶揄着问:“你再小心眼也不至于和只动物较劲吧?”   关渝舟沉着脸没说话,似是默认了。   “它的腿好像坏了。”余子昂还记得这只狗方才踉跄着同手同脚的样子,声音不大地和身边人道。   “有吗?”褚津定睛一瞧,博美的一条腿的确微微打着颤,看上去怪可怜的。他良心发作,朝关渝舟伸出手:“可能是疼得厉害了才打人,要不把它给我看看?我选修过几节课的动物医学,别等不到它带我们找到什么所谓的守夜人就挂了。”   怎么就不盼点好。   夏濯脸一黑,冲他亮了亮指甲盖大的犬牙,不等威胁到位,失重感便令他天旋地转。   关渝舟毫不怜惜,将他一把丢向褚津,“看好它,我来开门。”   褚津提着小狗的脖子,一边给它看受伤的那条腿一边问:“你觉得这里头会有线索?”   关渝舟嗯一声,“它刚才在扒墙角,也许梦境的主旨就是要我们跟着它找线索。”   褚津提溜着夏濯的一条腿,上下摸了个来回后笃定道:“骨头倒是没什么问题。”   “断了就断了呗,就这点狗踹在兜里就可以走。”介诚扯了扯夏濯脖子上的塑料袋,“瞧,它自己都把打包袋准备好了。”   关渝舟回过头来,“塑料袋里有什么?”   “我看看。”   褚津刚探出手,小白狗却突然来气了一样狂吠起来,护食般紧紧把袋子压在了身下,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关渝舟,眼神哀怨。   夏濯的确气,他气得连刚才被按了肉垫疼得头皮发麻都无心管顾,心想自己辛辛苦苦长途跋涉拖着一身病来汇合,结果这人抱都不愿多抱自己一下,那么粗鲁地就扔出去。   去他妈的爱情。   从今天起,他宣布他就恢复单身了!   关渝舟皱着眉看他耍赖,突然间蹲下伸出了右手。   夏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想哪怕现在来摸头讨好他,他也不会随便答应和好的事情。   然而实况和所想总会有出入,下一秒他整个下巴都被摁在了地上。关渝舟让他抗议的声音全吞在了喉咙里,接过介诚递过来的小刀,“啪”一声利落地将塑料袋从他脖子上割断下来。   介诚把塑料袋里东西一股脑倒出,囤积其中的雨水将地面浸出一片湿痕。   合照已经被泡烂,但身份卡上的塑料膜隔了水,将卡片上的信息保留得完好无损。   “019区森林守夜人,严梁……就是他了。”介诚把卡递给关渝舟,捏起脚边看上去并不怎么昂贵的链子,“这还有一条项链,干什么用的?道具?”   褚津说:“你收仓库里看看信息不就知道了。”   介诚照做,隔了一会儿盯着光表耸了耸肩,“没什么用,说明就写了‘沾有气味的项链’而已。”   褚津问:“什么气味?”   介诚随意道:“还能什么气味,人的气味呗。”   “会不会是别的啊,比如去过什么地方就会存留独特的气味,要我们按照气味去寻找地点?”   “谁知道。”   两人瞎猜的空档,关渝舟已经拆除了封门用的木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无脸男尸体毫无遮掩地呈现在视线中。   “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涂鸦。”等其余三人跟着走进来,关渝舟垂眼道。   一听他这话,介诚就知道这人是不打算自己动手的。他抽了抽嘴角,把那条项链揣进兜里,蹲下去割尸体的衣服。   好在这不是个女人,他没什么好顾忌的。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难处,尸体上存有太多针线缝合的痕迹,还未痊愈的伤口和贴在肌肤上的布料长到了一起。   为难了片刻,关渝舟就没了耐心:“算了。”   这件事也不是很重要。   他踩着满地的碎石,走到了博美犬起初呆着的角落,一个拳头大的洞口被一块白砖此地无银式地掩盖,突兀的颜色将发灰的墙面装点得斑驳。   确认过里面没有机关,他探手进去左右摸索,抓出个什么东西攥在了手心里。   那是一张便签纸,上面没有署名,但用血写着“我不是”三个字。   “这话是不是没写完?”介诚抱着手臂说道:“‘我不是’后头应该还接了个什么词吧。”   关渝舟看了眼纸张边沿,并没有被撕过的痕迹。他随手将它翻了个面,看着后方渗出的点点红痕,道:“不一定。”   介诚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侧突然响起的打嗝声打断了。   褚津抓着两眼朦胧的小白狗,解释说:“它刚才就哭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关渝舟将纸存好,抽空掀着眼皮向那边扫去一眼,虽说很多动物都会流眼泪,但这也还是他头一次亲眼所见。   他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可不知怎么回事,对上那双噙着水的黑眼睛后心口突然一抽,额角处的太阳穴也紧跟着酸痛起来。   介诚对此无感,他看着那些拧巴在一起的脏乱绒毛,边嫌弃边说:“我妈小时候养的狼狗也哭过,可惜了当时没什么条件,留在老家卖了人后不吃不喝活活饿死了。”   褚津揉了揉博美的头,“狗不能给别人养,很多被丢弃后就不能活了,抑郁症可不是只有人会得。”   “哎呦,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同情心啊。”介诚阴阳怪气道:“可别忘了这里可不是现实,万一这狗携带什么病毒,一口下去你人就没了。”   褚津瞪起眼:“那我第一件事就是让它再咬你一嘴,到时我上天堂你下地狱。”   介诚嗤道:“中二病晚期吧,还天堂地狱,搞笑。”   “……我他妈看你不爽很久了。”   “那可不巧了,我也一样。”   夏濯听着两人说话,期间就没从关渝舟身上收回目光。要不是浑身不剩什么力气,他还真想按介诚所说的扑去对着这男人狠咬一口。   他在关渝舟眉头越拧越深时扭过了头,他觉得再看下去他也要被那道烦躁的视线搞得抑郁了。   耳边争吵不休的声音突然间消停,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背。   关渝舟表情有些古怪,不等褚津反应,他已经将博美犬腾空捧了起来。   夏濯下意识蹬了蹬腿,对方很快拖住了他,可那双唇迟疑着动了动,却最终什么字都没能吐出来。   褚津也搞不明白,胳膊还上抬着维持原状,不知道关渝舟这时候把狗拿走是什么意思。   夏濯觉得自己别扭死了,说好的不会轻易原谅,可真当感受到关渝舟的小心翼翼时,鼻子又酸得不行,委屈地用爪子勾住了他的衣服,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声音,像在撒娇。   “它好像很亲近你。”褚津酝酿半天也只说出这么一句,生怕关渝舟下一秒就变脸把狗顺着窗户丢出去。   关渝舟依旧不言不语,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怀里的小狗,像在寻找着什么,任由它四处乱拱,许久未剪的指甲勾得自己衣服出了线头也没有阻拦。   几秒后,夏濯感觉自己一条腿毫无征兆地被提了起来。   过近的呼吸略过腿间,夏濯不知是冷是热,愣愣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放大的脸,挣扎着用短小的爪子去挡。   可他再能挡又能挡多少?正懵逼着,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笑音。   不知确认了什么,关渝舟含着笑,眼里的情绪丰富起来。他指腹摩挲着夏濯的腿,目光停留在那片藏在绒毛下方磨灭不掉的小痣上,话里有话道:“原来是公的。”   那笑容落在一旁几个人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变态感。   褚津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公的怎么了?”   还要替它绝育不成?   “没什么。”关渝舟摸了摸博美的脸,声音倏地放轻多了,“分开在周围找线索吧,其他楼层也都去看看。”   介诚问:“那要不分两组,一组往上一组往下,节省点时间早点离开这楼。”   “你们去楼下,我和小狗去楼上转转。”关渝舟轻轻捋着狗毛,计划清楚地把其他人都给支开。   介诚对这个结果无所谓,“行。”   夏濯被摸得有些舒服,小呼噜打到一半,倏地想起哪里不太对劲。   这楼里不应该还有两个原住民在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一点动静都没有?   几人说话声逐渐远去,关渝舟揉了揉他的耳朵,这才问:“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夏濯推开他的手,明摆着不乐意搭理。   仇已经被他记在小本子上了。   关渝舟抱着他出了满是血腥气的小房间,“别生气,不知者无罪,嗯?”   一小声亲吻回荡在耳畔,稍显干燥的两片嘴唇触过他脏乱的脸颊又很快离开,虽是最简单的动作,却也同样令人心跳不止。   犬类优秀的听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悸动随着嘴唇的震动而颤抖,火气和委屈全都在这温和的声音里化解了。   夏濯头重脚轻地依靠着他的手心,一抬头就能清楚地看见关渝舟脸颊上被自己蹭上的泥水,还有一个显眼依旧存在的爪印。   “腿怎么回事?”   夏濯抬起自己受伤的那只爪子,胡乱比划着,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他里面镶了碎玻璃。   关渝舟看了他一会儿,只摸了摸他的下巴,叹了句:“变成这样也挺好。”   夏濯愣了愣,被那双深邃的眼睛搞得无所遁形,只好仰着脸去看头顶破旧的天花板。   现在的关渝舟哪还有先前的冷淡,眼里也就只有他灰白的影子了,“很久之前我就有想过,要是你能缩小到巴掌大,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带去多好。抛去人类的身份,没有那么多的约束,除了我谁都找不到你。”   夏濯心口一涨,他轻轻舔了舔关渝舟的手腕,不知是被说得心动了还是害怕后的求饶与讨好,换来了低沉的笑。   “借了小狗的身体怎么就真成了小狗似的……等你从这里出去,我就把你藏起来。”关渝舟亲了他的鼻子,声音轻柔像在诱哄:“愿意吗?   “什么都能给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哪怕你没了身体只剩下灵魂,我也有足够爱你的理由。   “好不好?”   夏濯隐隐觉得此时的关渝舟有些不对劲,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偏执,虽然语气再平常不过,但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闪即逝的红色,像在上个梦境中他曾看见过的幻觉。   “说话。”关渝舟慢条斯理地捏了捏他的后颈。   这怎么说?夏濯贴着他的手,许是烧得有点糊涂了,摇摇晃晃地就点了头。   仿佛是回应他的答允,关渝舟眼角弯起,奖励似的吻在他稍尖的嘴边,“刚刚说手里扎进了东西?给我看看。”   夏濯怀疑关渝舟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伤在了哪里,只是懒得搭理而已。他配合地抬起胳膊,刚被碰了一下便痛哼出声。   关渝舟表情严肃起来,白狗的肉垫已经涨出血色,血丝掺在深处的缝隙里,情况糟糕。他拿了药喂过去,顿了顿后问了个他最在意的问题:“光表在身上吗?”   夏濯动了动腮,眼睛渐渐睁大了——他完全没想起这点过。   参与者进出梦境都需要光表,他的光表不见了,那到时怎么离开?   两人面对面同时沉默,周围安静得可怕。夏濯脑子里混乱一片,倒不是害怕,更多的是茫然。   前方便是走廊尽头,这一路下来小隔间里无一活口。他觉得自己鼻塞又变严重了,再浓郁的血腥味也只能嗅到一丝半点。   夏濯挠了挠鼻子,冷不防打了个喷嚏。耷拉下的尾巴让铃铛的脆响被闷在怀里,听上去有些遥远。但恰恰就这一刻,子弹上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刹那的危机感令人寒毛直竖。   他下意识就推了关渝舟一把,在伸手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究竟有多派不上用场,或许关渝舟压根都感受不到他的力度,也没有任何被他推开的可能。   风声直撞而来,一抹红雾散在眼前。这回夏濯闻到了,是关渝舟血的味道。 第135章 囚鸟(十三)   真枪实弹的世界对于极大多数参与者来说都太过遥远,和平无战争的现代让他们对枪支无比陌生。   子弹嵌进关渝舟的右肩,力度让他整个人向墙上踉跄了半步。   夏濯想冒出头看看情况,脑袋却被按了下去。要不是抱着自己的那只手臂正微微发颤,夏濯差点都被关渝舟的表象所欺骗以为他不疼。   他并不晕血,看过那么多血腥的画面早就有了抵抗力,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提升抵抗力,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些无感。   但真当受伤的人成了关渝舟时,他却脑子懵了一瞬,尤其是看见红色渐渐晕染出更大的面积时,他整个人都变得空白了。   “不碍事。”关渝舟察觉到他的着急,随口安抚了一句,看都未看肩膀一眼。   夏濯不知该拿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如何是好,想骂又骂不出口,他龇牙有些凶地顺着男人手腕咬了一口,却收获了对方轻抚的回礼。   “牙真尖,我都受伤了怎么还这么狠啊。”关渝舟轻笑一声,完全无视了他的气恼,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功夫和他开玩笑:“不舔舔我安慰一下吗?”   “……”真当逗狗呢?夏濯一时无言,嘴一闭当他的缩头乌龟去了。   松动的石块从天花板上坠落,先前跟在W先生身旁的女孩正挂在摇摇欲坠的吊灯上,她手里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熊,看向这边的眼神稍显空洞。   喃喃自语一般,她对着小熊小声说着:“走廊里又出现新的怪物了,好危险。先生不在……我要保护大家。”   关渝舟也未废话,把夏濯揣进衣领里,边给枪上膛边低声说:“我们来时车上也有铃铛,果然它的作用在这里。”   夏濯不知道他们来时都遇到了什么事,揪着他的衣领侧过头。他看着不熟练正摆弄着手枪的原住民,同时听关渝舟说道:“车上的铃铛是这个梦境给的提示,接近岛屿后所有参与者的听觉都会被锁住,只有铃铛的声响可以短暂恢复参与者的听觉。”   女孩睁着那双大眼睛,对他举起了黑洞洞的枪口,“都是你们的错。”   关渝舟没有丝毫被用枪指着的危机感,平静反问:“这么说你们就没错?”   女孩用略显稚嫩的声音反驳:“先生说了,我们是无罪的。”   夏濯注意到女孩子眼神有些不对劲,看上去少了灵动感,也没有焦点。他视线掠过与吊灯相接的天花板,发现灯架四周似乎有几道光闪烁,像是从上垂下来的蜘蛛丝一般细长。   “关渝舟。”他叫了关渝舟一声,示意对方抬头往上看。   呼唤落在关渝舟耳朵里只是小动物的轻吟,但他也能领会到夏濯的意思,下巴稍台半眯起眼,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些透明的细线。   女孩对关渝舟的套话没有任何反应,见他转移了注意力,趁机动指节扣下扳机。夏濯吓了一跳,这再来一下也不知会打到哪里,刚才是肩膀,随时可能命中致命点。   他挣扎着从衣领跃出,也不知是想挡在关渝舟前面还是想扰乱原住民的视线,但重力没能让他坠地,一只手更快速地将他重新揽回怀里,枪械上的金属光泽一晃而过,一缕烟雾随着“呯”声跃出,一瞬间带来的震颤感令他紧咬的牙根都在发麻。   子弹并未从女孩的枪口里射出,依附着的吊灯没了提线的束缚掉在了飞扬起的尘埃里,本就碎得七七八八的灯罩彻底报废成了渣。   关渝舟上前抬脚碾上灯架,把压在下面还攥着枪不撒手的女孩制住,低声埋怨:“怎么腿受伤了乱跑的坏毛病还改不了?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对面不止她一个,我也能带你全身而退。”   夏濯止不住瘪了瘪嘴,满脸不乐意。他用爪子在关渝舟受伤的肩上戳了戳,那股淡淡的却经久不散的血腥味令他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一开始那种气都喘不匀的时候,四周涵盖着男人血液气息的活跃分子令他呼吸变得困难。   发黑的视野中闪现过宽大的座椅,坐于其上的人一点点掰开他的嘴,渡进来的液体像伊甸园色泽鲜艳的红果让人无法抗拒。这仿若一个梦境中的海市蜃楼,短暂又缥缈到抓不着,等他想去分辨那张脸庞时,黑雾却把一切景色都推翻,徒留下一片孤寂。   这也是他丢失记忆里一部分吗?   夏濯在混乱中想到,好像是低血糖犯了。   刚吃下去的止痛药一点作用都没有,原先他使用后都是如说明一般立竿见影药到病除,现在却仿佛吃进去一团空气,浑身上下该怎么疼还是怎么疼。   要不是太难受,他就开口多和关渝舟理论两句了,但他现在眼皮重得仿佛随时都会黏上,只好默认了自己多此一举的事实,老老实实窝成一团不再乱动,也止不住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随原住民一同掉下的布熊被锋利的玻璃割断了线,棉白的绒絮涨出一团。弹壳掉在脚边,关渝舟单手将枪别回腰侧,把熊从废墟里捡起。   玩具被敌人缴获,女孩歪着脖子朝他伸出手,嘴里大叫着:“还给我!   “怪物,你们这些恶心的怪物……”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关渝舟不带情绪地看她,缓缓弯腰捡起地上她掉落的那把枪。   每个参与者总共就两发子弹,他的已经全部消耗完了,原先那把斧头不能拾取,不知道这些枪支能不能使用。   这是一把好枪,小巧又精致,看上去像一个工匠给贵族小姐打造的玩具,握在手里似乎用力一握就会碎,但实际上它却牢固又危险。   他想了想,一边用受伤的手摸夏濯毛茸茸的头,一边举起枪口指向地上的女孩,“回答一个问题,你的玩具就还给你。”   女孩只死死瞪他,咬破的唇不断冒出血珠,又被一口口地舔掉。她原本空洞的眼神全是怨恨,仿佛积攒了几世的仇恨全都呈现了出来。   夏濯更不明白了,这座岛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导致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能变成这样?   关渝舟问:“你身上有‘眼睛’吗?”   女孩眼睛咕噜一转,不知真糊涂假糊涂。   关渝舟枪口抵了抵她的头,叹息道:“不是所有成年人都对小孩子有足够的耐心。”   “也不是所有孩子都有回答成年人问题的义务。”女孩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W先生说过,我有拒绝别人的权利,我不是什么附属品。”   这话从另一方面也落实了自己的猜测,关渝舟没有丝毫气恼,反而了然地勾起了嘴角,“果然只有个别人身上有‘眼睛’,你就没有。”   夏濯疑惑地扬起脸,什么眼睛?   “既然和诺亚方舟有关,那么我大致有想法了。”关渝舟收起缴获的那支枪,拎着小熊耳朵带夏濯往通往楼下的楼梯口走去,打算去和其余人汇合。   “这小原住民是装疯,她实际上头脑很清醒,看来是有人特地叮嘱她这么做,多半就是她口中这位W先生。”   夏濯左耳进右耳出,余光一直望着他受伤的地方,“你不吃药吗?”   “嗯?”关渝舟:“说什么了?”   “药!”夏濯指指他的肩,又指指自己的嘴。   关渝舟不和他唱反调,掏出一颗干吞了。   “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掉前两次船员吗?这是个很危险的做法,一旦被发现,岛上的所有人都会被跨海行动部署局总局处死,而现在总局已经深度怀疑了,所以才会有我们来到这里的身份剧情。”感觉疼痛渐渐麻木,关渝舟继续道:“如果参与者不尽快处理完事件,我们的下场同样和前面两批船员一样,这就是这次梦境的时间限制。”   夏濯问他:“什么诺亚方舟?”   关渝舟好笑地听他嗷嗷乱叫,“有一部分原住民身上有‘眼睛’形状的涂鸦,而另一部分没有。厨房里有一个男人,他将另一个人称为‘耶和华’,也就是他们认为有一个人是他们的救世主。”   很显然,这里地位最高的人就是那位W先生,这两者可以直接划上等号。   “这些‘招待’参与者的就是先前关押在灰楼里的那些精神病患者,他们反杀了原本驻守这里的工作人员并且取而代之,为了找机会逃离019区。而019区离陆地太远,海上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船只,所以他们便把视线放到每月会来一次的货船上。”   而货船一个月只能获取一只,每截下一艘船,就意味着被部署局发现的危险翻一倍高。   “参与者是第三批过来运货的人,真实身份是警员。连续三番船只遇难人员无一生还,警局那边已经在着手调查了,所以这就是他们最后离开的期限。”   夏濯一个激灵,他想起W之前在走廊里和小女孩说到过这件事。   他立马扒着关渝舟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一个数字三。   关渝舟手指握拢,将它的爪子轻轻攥住,“三天?”   夏濯点点头。   “不需要那么久。”关渝舟摇头,“我们已经知道离开的方法,用守夜人身上的钥匙开启灯塔就行。”他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小濯,你能找到他吗?”   夏濯高抬脖子,尾巴上的铃铛甩得乱响,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那不是废话吗,他可是能看见路引的天选之人。   关渝舟笑意深了几分,从仓库里挑了挑食物,边给他边继续道:“在诺亚方舟的故事中,最后登上船的只有诺亚的家人和被挑选出来的牲畜与鸟类,剩下来的便在洪水里被淘汰死亡。换到这个梦境中来,同样红塔里的原住民也被区分成了两种类别,一种是W决定一起乘船带离的,一种是被他放弃最终留在019区。”   夏濯听到这里,大致也能在脑内将各种词汇关联起来了。既然关渝舟刚才说那个小女孩没有“眼睛”也没发疯,换个角度想,另一种就是发了疯有“眼睛”的。   “而至于那张精神病鉴定书……”关渝舟想到从洞里取出来写着‘我不是’三个字的纸条,沉吟片刻,“并不是所有的患者都患有精神病,他们一开始就是正常人。”   夏濯瞪圆了眼睛,一开始就是正常人是什么意思?精神病鉴定书是假的?   关渝舟替他剥开火腿肠的塑料皮,慢慢道:“‘患者’冒名顶替了工作人员,这是我在拿到身份卡时确定的。但也可能在最初,他们就是‘顶替’了真正的‘患者’来到岛上遭受折磨,这样就应证了刚才那个小女孩所说的‘无罪’。”   这话说起来有些绕口,夏濯却瞬间听明白了。   世界上不缺恶人,同样不缺有钱有势的恶人。   019区根本不是关押什么罪大恶极精神病患者的地方,而是那些黑心人害怕他们的所作所为迟早有一天会暴露,所以才特地将他们拼凑着送到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上,生也好死也罢,早就与他们的荣华富贵无关。   “老远就听到叮叮叮的声音在吵了,你也不管管它?”楼梯下迎声走来的介诚嚷着,手里攥着一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找来的铁棍,后头一左一右跟着褚津和余子昂,乍看上去还有点黑社会出场的风范。   关渝舟当然不会管夏濯,只问:“楼下有人吗?”   “就一堆废铜烂铁……你膀子怎么都是血?”介诚定睛后才发现关渝舟肩上的衣料已经被浸得红透了,他手中的铁棍当啷一下撑在了地上,嘴里啧道:“楼上有什么?”   “你中弹了?”褚津想看看他的伤口又不知怎么下手,一边还分心朝楼上瞄,怕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就露出枪口朝自己脑袋来一下。   余子昂推了把眼镜,“找个地方把子弹取出来吧。”   “不用。”关渝舟伸出手:“把那条项链给我。”   介诚把东西从仓库里取出来交给他,在关渝舟攥住一端后却没放手,僵持着问:“你是不是在现实里没有休息好?”   不光他一个人这样想,褚津和余子昂也觉得关渝舟受伤有些不可思议。   关渝舟本就比旁人少了四分之三的调整时间,如果这短暂的一周也忙碌奔波得不到修复,很容易在下一次入梦后难以集中注意力。   关渝舟手腕稍稍用力,有些强硬地将项链从介诚手里拽了过来。他否认道:“只是没有听见声音。”   介诚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却听见一阵咀嚼的声音从关渝舟怀里传出。   那只脏兮兮的狗正抱着火腿肠狼吞虎咽,活生生像饿死鬼转世投胎。反观关渝舟却没有露出任何介意的烦躁模样,先前那副冰冷面孔仿佛只是一层挥手即散的薄雾,此时他仍是一副含笑好脾气的模样。   而这副模样,他只在最初这人面对那个小病号的时候见过。   介诚静默良久,眼睁睁看着关渝舟慢条斯理地又拆了根火腿肠递到小狗怀里,眼中浓郁的笑意连低垂下来的眼睫都这挡不住分毫。   褚津提议:“这里太阴冷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说换地方容易,但真到这时候也不知能去哪里。   “去森林里找严梁。”关渝舟给了答案,摸着夏濯的下巴问:“饱了吗?”   夏濯舔舔犬牙,只能说勉勉强强。这么冷的天气,无论吃什么都觉得肚子里是空的。但知晓时间紧迫,他也不能让关渝舟真带着一条伤残胳膊撑三天,主动凑过去闻他手里的项链。   褚津又眼尖地瞄到了他捏着耳朵的布熊,“你从哪里捡来的?看上去还挺旧的,都洗发白了。”   关渝舟单手把它拆解,从棉絮里找到了一块拇指大的半圆形玻璃晶体。   褚津挠挠头,“这是什么?”   他问话的同时,那只小白狗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亮起的光表浮出新的半透明窗口。   【特殊事件】019区阴雨连绵,博美犬似乎患上了重感冒,它目前分辨不出物品的气味了。   【特殊任务】寻找正确的药剂,治好博美犬的感冒。   【特殊提示】岛上的W先生有属于自己的医疗箱,应该放在他办公室的某个柜子里。   【额外奖励】无。   (任务倒计时10s) 第136章 囚鸟(十四)   “这狗怎么关键时刻还能掉链子?”看清任务提示,褚津头疼地嚷了一句。   原本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前在红塔时就知道楼上肯定有什么在等待他们,特地绕开了走。结果现在剧情果真把他们往那边赶,不去都不成。   夏濯在一旁纳闷了,心说他怎么就掉链子了?他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感觉半分钟前大家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他抬头瞥了眼关渝舟,这人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有什么突发的重大事件。他拍拍关渝舟的手臂,关渝舟同样看了他一眼,可对方非但没放松下来,反而连嘴角的弧度都往下压了压。   是不是伤口太疼了?夏濯神经随之紧绷,难不成止痛药对他而言没有效果,对关渝舟也不灵了?   这么一想,夏濯就开始坐立难安。   察觉到怀里小东西不怎么老实,关渝舟捏了把他的耳朵,指尖略过他湿润的鼻子,又突然有些粗鲁地将他露在外的整个脑袋塞进怀里,密不透风。   “走了。”说完这话,他率先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打算按照光表提示先把夏濯的感冒治好。   “当然走,还能干耗着不成。”介诚牙咬在袖口,滋啦一声扯下一块碎布递过去,嫌话烫嘴一样飞快道:“这里什么破事都能发生,别待会伤口进灰感染直接嗝屁了,外头湿气还那么潮。”   褚津跟在后面哼哼道:“你衣服就见得干净了?上面肯定也养了一群细菌。”   介诚不耐烦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余子昂不知多少次挡在了褚津前边,“我建议什么都不做,省下说话的时间,赶紧从这里出去最好。”   介诚不知怎么心情变得很差,或许是长时间的坏天气让他心浮气躁,手中的布朝地上一甩,紧接着一脚猛地踹上破败的墙面,那动静吓了褚津一大跳。   “……好端端的干什么啊他。”等介诚甩开他们一大截率先跑出了灰楼,褚津才回过神来,一头雾水地站到余子昂旁边,“我还以为他要拿刀捅我,我靠。我差点忘了他是有前科的,下次再也不和他瞎逼逼了。”   “刚才掉的物品有说法吗?”余子昂没接他的话,而是转头问起了关渝舟。   关渝舟把玻璃晶体丢进仓库,图标变了模样,上面隐隐能看出一圈圈螺旋样的图案。但说明却很无用,只有简简单单一句:此物品似乎少了关键的一部分。   “是指纹膜。”哪怕说明提供不了帮助,他也能从图样上分辨功效。   “少了一半?”   “嗯。”   余子昂点点头,“明白了。”   “这么说要干的事又多了一样,还得找到道具的另一半?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褚津想了想,他们到现在为止的确没有遇到过什么需要指纹解锁的地方。   “先去找药,别的再说。”关渝舟说完便撑起从修女那里拿来的伞,走进了雨里。   褚津对于有没有伞无所谓,他左手往右手掌心里啪地一锤,笃定地说:“介诚诚果然脑子不怎么好用,关强强这不是有伞吗?还非要撕衣服下来给他包扎。”   余子昂慢条斯理地拧外套上的水,话不对题道:“指纹膜有些小,恐怕不会太好找。”   夏濯鼻子不透气,再加上整个脑袋都被闷着,奋力挣扎着朝外拱了拱。   关渝舟顺势轻轻在他脑门上一敲:“离开我才一天就闹出这么多事,一个人也不知道找干燥的地方躲着等我找你?”   夏濯吃了痛,委屈巴拉地用两个小爪子朝上挡,嘴里叽歪道:“森林那么大,真要躲着我成饿死鬼了你都发现不了我。”   关渝舟也不知听没听懂他在讲什么,目视前方不作言语,等出了电网范围后才平静道:“知道我在生气吗?”   夏濯点头,知道。   “不是生你的气。”   “?”   “我本来已经确认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但意料不到的事情却依旧在发生。”   夏濯想,意料不到的事恐怕就是指他变成狗了。   他觉得这完全不是关渝舟该气恼的点,毕竟哪怕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究竟要怎么走。   换句话说,他是完全没有未来的,和关渝舟现在共同迈的每一步,都是因为有关渝舟在努力。   他已经很感谢这个人了。   “我们以前……”无数次的欲言又止,夏濯选择在现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问出那个让他日思夜想了许久的话:“是不是在一起很久?”   但真当问出口后,他一颗心又酸又涨,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有些回忆已经不断敲击匣子上的锁,却又缺少了关键的钥匙,迟迟挣脱不开。   他还没有意识到,他的潜意识从始至终在畏惧和抗拒着他所丢失的那段记忆。   “对。”关渝舟应。   夏濯的思绪被打断,他惊讶地抬首,关渝舟正好在垂眸看他,于背光的漆黑伞下笑得温柔。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应该没有误解你的意思。”   夏濯扒他的手,关渝舟便顺从地将掌心摊在他面前,任他写下难以辨认的一笔一划。   夏濯问:我说什么?   关渝舟说:“你问我是不是很快就能离开这里,对吗?”   夏濯深吸一口气:“……”   亏他有一瞬觉得他们两人默契达到了巅峰值,合着完全就是他脑补出来的,一直都是鸡同鸭讲,关渝舟只是在哄他而已。   人累了,心也累了。   他又写:药起效了?   关渝舟欲证明一样晃了晃那条中枪的手臂,“已经一点都不痛了。”   ——别乱动!   “好,不乱动。”在关渝舟心里,摸夏濯根本就不算乱动。   ——真的没事?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夏濯觉得这话就没什么可信度,毕竟关渝舟好早之前就骗过他了。   他至今还记得当初关渝舟撇清他俩关系的样子,并且到现在这人这么久下来都没大大方方承认。   夏濯嘴一瘪,还想再写点什么,耐不住一个喷嚏打得浑身骨头都在疼,这才蔫了吧唧地闭眼不敢乱动了。   “好好休息吧,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关渝舟低下头来,在他眼皮上亲了亲,低声说道:“那么远还风雨无阻地跑来找我,真是辛苦你了。”   亲完他的小白狗,红塔也近在眼前。   这条坑坑洼洼的路他走得平稳,相比急躁先冲出来的介诚而言他一点狼狈都提不上。   “直接上去?”介诚手垂在腿旁,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看。   关渝舟也懒得多问他怎么回事,“嗯。”   “刚才兜圈看过了,一楼没人。”   “等他们到就动身。”关渝舟指的是还在半路和余子昂拖拖拽拽不知闹什么的褚津。   介诚看了眼还在往这边小跑来的两人,抬手往头上一捋,露出饱满的额头。没了刘海的照拂,风一吹又让他感觉冷,三两下重新把凌乱的头发扒回原位,转身说:“我下次不跟进来了,等最后做推演也别再喊我。”   关渝舟点了下头,答应了。   介诚一噎,他显然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放过,毕竟当初他俩神经病一样对峙时他把他这条命都输上去了。   “来了来了。”褚津抖了抖身上的水,手忙脚乱地去掏枪,“我不会用,子弹都给你们吧。”   “嗤,总共就两颗,能顶什么。”介诚道,“要真是有什么牛鬼蛇神的,你还指望用物理驱魔?”   褚津不搭理他,给了余子昂和关渝舟一人一发子弹。   已经到了正午,却不见W先生来邀请他们用餐。几人商量一下,先去了二楼的餐厅。   这里和昨日一样破败,关渝舟踏进去,远远朝准备料理的厨房看了一眼。   他离开前没有特地关上的门现在却合上了,一滩鲜血由门缝下流出来,半干不干。整齐规律的脚印从门前向出口方向延伸,这个发现尸体后离开的人并不慌张,似乎对那位假厨师的死亡毫不意外。   “脚印是刚留下的。”他抬腿碾上,轻轻一带就让其中一枚印子糊作一团。   褚津随口一问:“会是谁?”   关渝舟唇刚动,一旁的玻璃突然碎了。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从窗外直飞进来,四肢扭曲成了诡异的角度不停抽搐,像溺水身亡的人咽气前在垂死挣扎。   偌大的餐厅空旷极了,他们和窗户间隔着好几张桌子。可那个人却硬生生滑翔了二十来米,以仰躺的古怪姿势猛地甩在了正中央的石柱上。   褚津骂了好大一声,那断下来的手臂正好擦过了他的脚背,一颗圆滚滚的头正面朝上,本以为会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可视线里只出现了一个光秃秃的椭圆形球。   这是一个木质的等比人偶,身上穿着黑色的西装,肩部和显眼的部位贴着材质不明的金属装饰物,不像能穿出门的常服,更像是某些舞会上用到的礼服。   随着一根透明线“啪”地断开,尚未开封的信封从它的口袋里掉出来,正巧落在点点血迹上,整体染上了一抹殷红。   介诚捡起来划开封口,里面的纸张上落着几个醒目的大字:下一个就是你。   “去他妈的,都能威胁到爸爸头上了?”介诚猝了一口,毫不在意地将纸撕碎丢了。   夏濯看了眼现场状况,觉得地上碎成好几段的人偶有些眼熟。   这不是撑舞台剧服装用的人形支架吗?   他刚想到,关渝舟也说了:“这里的院长接触过舞台剧,并且学过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人偶没有脸,但光这么看着仍然瘆得慌。褚津挪远了点,问:“这怎么知道的?”   余子昂替关渝舟答道:“因为他昨天来门口迎接参与者的动作有些奇怪,和表演者与台下观众问好的姿态差别不大,看得出他特意收敛了,但习惯一时半会是改不掉的。”   褚津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却仍是没能想起来,“……你们的关注点也挺奇怪的。”   “是你观察能力太弱。”   褚津瞪去一眼,奈何余子昂这话说的挺对。也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合作时间久了,慢慢的他就没有起初入梦时那么重的警惕心理了。   “走了走了,他办公室在几楼?”   关渝舟道:“顶楼。”   那天他在红塔里寻找夏濯的踪影时曾往上去过,但五楼上六楼的楼梯口被一面墙封住了。但既然剧情推到了这里,那么大概率被封锁的地点也向他们开放了。   塔里不光一楼二楼没有动静,就连他们所经过的其他楼层也同样不见任何一位原住民。   小心翼翼地走到五楼后,走廊环境不出意料地暗了下来,不知哪里来的穿堂风呜呜地往脸上刮。   关渝舟将伞随手放到一旁墙角,换了手电筒出来照路。   很快那面阻挡去路的墙就出现了,乍看上去和昨天没什么区别,都昭示着对面藏了一个隐藏区域。   但手电筒照到底端时,最底端有四块砖的颜色明显要比其他浅几分。   他就地蹲下敲了敲最后的那块砖,每敲下一次,砖就往里陷去一些。   介诚拿过他的手电筒,替他打了亮,“又是解谜?那你们加油。”   总而言之一切用脑的地方都和他无关。   褚津对他这种行为感到非常可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之前都是怎么通过梦境的?一到解谜就撒手不干了。”   “跟在别人后头吃现成的不就行了?”介诚手往兜里一插,不屑道:“你们现在这么费劲,其他那组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坐享其成呢。”   “这应该就是四位数的密码,你有头绪吗?”余子昂低下头,目光落在最底。   关渝舟手还没动,介诚就接了话:“四个八,百试不厌。”他咧嘴懒散地笑道:“无论我家搬到哪里,周围邻居家的WIFI总有一个密码是八个八。”   “你怎么不说一二三四呢?”   “也成啊,反正就一个个试呗。”   余子昂作为唯一一个除关渝舟以外能动上脑子的,自动过滤了耳边阵阵过于聒噪的声音,推了推鼻梁上因低头而往下滑的眼镜,“我们来时的日期是二月二十七日,试试0227。”   关渝舟挨个敲动后三个砖块,当第四块砖敲进第七下后,整面墙仍然没什么变化。   他没做停顿,手腕一转移到第一块砖上,随着“噔”的一声响,一个半圆形的洞出现在面前。   “十二月二十七日是餐厅前供应板停更的日期,也就是当天这里发生了事情,一切以此为开端。”关渝舟边说边朝介诚扬起下巴,示意他把手电筒还回来。   介诚却自顾自趴到了他身边,探着头朝里面望了一圈,也不怕上头突然掉下来一把刀把他脖子给割断。   等了十来秒后,介诚又重新挪出来,有些遗憾地耸耸肩,“也许是我瞎,反正我什么都没瞧见,里面就是一窝黑。”   一听见“一窝黑”,夏濯就埋头往关渝舟衣服里缩了缩。   “别怕。”关渝舟摸摸他露在外的毛发,柔声安抚了一句。   介诚一个激灵,口一开竟还磕绊上了,“啥玩意?我、我没怕啊,你看老子像是会怕的人?搞笑。”   褚津也觉得关渝舟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反正是听得他鸡皮疙瘩起来了。   “切,我来走前面成吧。”介诚把手里的手电筒一抛,取出自己的腰一塌就顺着洞钻了进去。   余子昂沉着道:“我殿后。”   “那我走第三个,和他还能有个照应。”褚津话说得及其顺溜,压根没想过他能照应到余子昂哪点。   关渝舟护着夏濯跟了进去,洞口开得不大,和他们上回钻的秋家没多大差别。但他无法撑地,进去时还是有些困难。   手电还没来得及调整好角度,最前端刚站起来的介诚就骂了一句脏话。   “我日……什么东西摸了我一把。”   关渝舟也随之一顿。   他的膝盖压住了一块木板,像是展馆所用的指示牌,但做工却十分粗糙,上面用刺眼的红颜料写着歪七扭八的“人偶展区”。   一节人的手指就落在木板下,大面积的血迹将地面糊上了一层红色的地毯。   在外没来得及进的褚津紧张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   他话都没有问完,或许是问完了,但里面的人听不见了。   褚津眼睁睁看见洞消失了。 第137章 囚鸟(十五)   两个被封死了退路的人一动未动,四周静谧异常,这让屏息间耳朵捕捉到“滴答”水声格外清晰。   夏濯在关渝舟停顿时也警惕起来,他朝地上望去,可不等看清情况,一只手摁住了他的头,将他严严实实地裹进外衣里,顺带着一起递进来的还有那把唯一的手电筒。   又来了。   肯定这人又觉得有什么不能给他看的,之前就没少这样过。   他抗议地动了两下,被隔着衣服轻轻敲了脑袋。   对方温热的气息被布料所遮挡,但说话声却全收入了他的耳中。   “嘘。”   夏濯老实了,紧紧抱着冰冷的金属圆筒。这个蜷缩的姿势让他很不好受,伤处又酸又涨,只好边冒冷汗边等待着。   手隔着衣服按在凸起的那团小动物身上,关渝舟维持着蹲下的姿势,低声问两米开外只能看见一点灯亮的人:“前面有什么?”   “什么玩意儿都看不见,我现在就跟瞎了一样。”这种明明距离不远却被剥夺视力的情况并不少见,介诚不太在意地捋了一把头发,没想到却摸了满手心的潮意。   他低下头,摊开收回来的手心,视线捕捉到了一片红。   又是梦境里最不缺的液体。   介诚匆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情顿时也不美妙了,“前面有什么我不知道,但咱们头上有东西。”   “嗯。”关渝舟往前挪出一步。   冰凉的丝状物拂过他的耳畔,远处的风擦过脸颊,像有人贴在他的身后哭泣。   问题就在于,他们身后分明该是一堵墙。   关渝舟伸手向后捞了一把。   他挪出不足半米,手臂一晃就该能碰到墙面才对。但他却挥了个空,那堵墙不见了。   关渝舟托住夏濯,免得待会动作过大会让人从怀里掉下来,另一只手取出了口袋中的那把木刀。   开始熟悉黑暗的眼睛让他已经能看见脚边的杂物,但不足以使他在这种环境下行动自如。   远处“啪”的一声响,一盏射灯自上而下打在地上,圈出空荡的一小片圆形地面。似乎是有什么好戏快要登场,灯轻微地晃了晃。   他匿在黑暗里,神情漠然地如一个正等待表演开始的看客。可这场表演却以他始料未及的方式作为开场,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却偏偏没有想过参与其中的人是谁。   灯闪烁两下,随着剧烈的摇晃,一个人从上方掉了下来,直直地砸在圆圈的正中央。   关渝舟脸色骤变,他认得那件衣服。   那是一件纯白的衬衫,大学间夏濯和他夜晚散步时缠着他在路边摊买的,价格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四十九块钱。   那时他们交往没多久,是他送给夏濯的第一件礼物,却硬被穿了好几年。到后来衣服不小心被墨水泼染,哪怕匆匆丢进了水里泡洗,也没能消掉它领口左侧黑灰的那片醒目的梅花印。   夏濯离开时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他曾在被抛弃的日夜间劝导过自己,夏濯早就不爱他了。或许正如当初在电话里所说,他不过是夏濯一时兴起寻来的消遣玩具,腻了厌倦了就该换新的了。   哪怕如此他也想留在夏濯身边,他的一切都可以给出去。   如果夏濯挑上他是因为他的容貌,他可以让自己看上去无论何时何地都无可挑剔。如果夏濯喜欢的是他的身体,他可以随叫随到,只希望对方永远只需求他一个人。如果夏濯爱听他的声音,他愿意做那只荆棘鸟,歌唱到死亡降临为止。   医生说他这是病。他矢口否认,到后来愈演愈烈,直到夏濯比他先触碰了死亡才清醒过来。   关渝舟没有看过夏濯坠楼的场景,虽然这画面已经在他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魇一样地缠了他往后的好几年。但他现在仍不受控地颤抖,胡乱推开四周悬挂的东西,脚边的血水被他踩成了朵朵一闪即逝的彼岸花。   他跪着抱起地上的人,冰凉的触感令他如坠冰窟。青年闭着眼,满脸都是鲜血,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一碰掉出一枚无钻的银色素戒。   正是他锁在柜子里的那枚。   关渝舟怔怔地伸手去捡,他的注意力仿佛都被戒指吸引了,连抱着的人嘴角挑起一抹诡异的笑也没注意到。   就在快要碰到时,小博美犬维持同一个姿势已经到了极限,在他怀里轻轻地蹬了一脚。   这一脚力道很小,像生怕打扰到他。可又像山寺上的那口古钟,在他脑海中敲下“嗡——”的长鸣,关渝舟骤然回神,听见自己心跳砰砰跳得厉害。   他和地上的“夏濯”对上了视线。   “夏濯”也没料想他清醒得这么迅速,扭曲的面容还没来得及收住,被木刀直直插入了眉心,幻影消失后,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人偶躺在地上。   射灯关闭,视线再次陷入黑暗。   关渝舟没管额角的冷汗,他的手还在不受控地抖着,这是他犯病时的症状。他眼底赤红一片,似乎有什么蛰伏的猛兽就快冲破牢笼,偏偏低头吻在衣服上的动作又无比温柔。   夏濯不知道他在亲吻自己,只感觉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身上,便亲亲切切地往上拱了拱,尾巴矜持地甩了两下,叮叮当当的声音如清泉涌动。   同一时刻,闷哼随着人身坠落,介诚像被什么人狠狠砸在了地上,但好歹是活着挣脱了幻象。   他人趴着,手电筒甩在一旁,光照亮了关渝舟的半边身体,刺得人眼睛不由得闭起。   等一抬头,他看着关渝舟的表情倏地一变,翻身而起拿着银光闪烁的刀直直刺来。关渝舟侧身闪过,手冲着他后颈劈下,介诚顿时麻了半边身,握着刀的手失了力气,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做什么?”关渝舟冷声问,木刀横了上去。   介诚听见关渝舟的话,先愣了一下,眼里的敌意没松懈,歪着头恶狠狠地看着单手制住他的人,“你是谁?”   关渝舟踢开手电筒,只淡然地看着他,为他突然的疑问感到好笑:“摔坏脑子了?”   介诚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他握着刀柄的手指收拢,在关渝舟收手时低下了头,烦闷地解释:“刚才我看到你站在一盏灯下摆弄枪,然后让我过去。我他妈过去了,你就……拿枪冲着我,我能不反击吗?结果灯又灭了,我一爬起来看见你在这。”   关渝舟扫了眼介诚出来后同样坏掉的第二只木偶人,“哦。”   刚才的场景是幻觉,但地上的这些残肢却不是。也许是闯过了一关,视线所及范围也随着广阔了点,现在能看见十米周围的情况了。   这些死去的人和他之前在餐厅冷藏室里看见的不一样,有的尸体还完好,穿得挺光鲜亮丽,没有一个身着员工服。   看着看着,介诚声音猛一拔高,“等等!”   他三步并两步朝一个方向走去,蹲下来匆匆捡起了一个光线已经暗淡的东西。有些不好确认,他撸起袖子,和自己手腕上戴着的表做了个对比。   这不是参与者的光表吗?   介诚觉得有些荒谬,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些人,“难道有另一批人和我们分头行动的?”   关渝舟蹲下来,将其中一具尸体翻了个面,观察后摇了摇头,说:“已经死三天以上了。”   介诚不信,朝他脚边努嘴,“这些血都没干。”   “有血就一定是他们的?”关渝舟说:“出去后多看点法医类的书。”   “切,那有什么好看的,有买书的钱干点别的不成?”介诚一提起书就翻白眼,建议道:“要不再往里走走?总觉得咱们搁这儿待久了也得成他们这样。”   关渝舟:“有几个?”   介诚明白这是在问尸体有几个。他粗略一看,手上比了个数字三。   关渝舟点了头,多余的话没再讲,揣着小男友朝更深的地方走去。   楼层比他们所想的更为空旷,脚底下石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木头的地板。一扇双开门立在尽头,门牌上什么都没写,但角落里却坐着一个死去的人,他看上去还算体面,至少没像外面的人一样无完尸。   关渝舟望着脱落在地已经失去功能的光表,“果然有第四个。”   “果然?”   “褚津他们被堵在了外面,说明这里一次只能进两个人。十二月份起,我们是第三批来这里的船员,如果之前来019区的两批不是原住民,同样是入梦的参与者呢?”   “是就是吧,反正都死了。”代表参与者身份的光表就在手里攥着,介诚念叨道:“你既然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那你知不知道参与者推演剧情到底是为了啥?到现在我也稀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这种违背常理的现象。就算完成了什么狗屁剧情,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他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说完一串也觉得无趣,自嘲地笑了一声。背后的意义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毕竟人从不看对方能得到什么,都在关心自己能得到什么。只要最后该完成的愿望能够完成,世界末日了也和他毫不相干。   关渝舟拉了拉门把手,门被锁了。他边去掏从蜡笔里获得的钥匙,边随口问:“什么才叫常理?”   介诚拨弄着没法废品回收的光表,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直到门里微弱的光照亮了亡者并未瞑目的脸,他才站起来嗤道:“谁知道啊。”   室内正对的是一座小型舞台,透出来的光就来自这个舞台的顶端,几个木偶定格着不同的姿势,似乎是在上演着一场舞台剧。   这就是W先生的办公室了,只不过不知道“柜子”指的是什么。   前排的座位上坐满了人偶,看上去还挺热闹。关渝舟刚踏进去,脚底下就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弯腰捡起不薄不厚的一册纸,封面上写着《银河轨道之夜》。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看过这个童话,主题很清晰地围绕追求幸福,结局却带着点悲剧性。   正在这时,那群人偶齐刷刷鼓起了掌。   半悬的幕布一点点升上,露出布置好的完整场景,一幅巨大的星座图摆在中央,掌声骤消,光表的新提示也出来了。   【特殊事件】检测已到达特殊任务场所——W先生的办公室。   【特殊任务】在场所内寻找能医治博美犬的药剂。   【特殊提示】试着去观看一场舞台剧吧。   【额外奖励】博美犬的信任   (任务已开启)   关渝舟挑了倒数第二排中间落座,过分的静谧让介诚哪怕坐的与他之间隔了一个空位,也能将他的轻声低语听清。   “还疼吗?……我肩膀没事,你不用这么在意,梦境里只要不受致命伤不会有大碍,那个药不止有止疼的作用……别乱摸……出来透透气?外面有灯。”   一个丑了吧唧的狗头从关渝舟衣领里钻出来,关渝舟垂首亲了亲狗的眼皮,又反被狗舔了下巴,清浅的笑音短促划过。   这人坐在这里,还真像坐在现实的影视厅等待好戏上场。   介诚心中想着,移开了眼。   默剧不知要上演多久,起初他还能靠着座椅安静等待,不到十分钟就不耐地抖起了腿,转一会手电筒,取暖的手从兜里掏出,不小心将在餐厅中得到的那张纸条给带掉到地上了。   上面猩红的字迹依旧刺眼,介诚看了一眼,随手当垃圾丢了。   他枕着手臂放松地仰着头,盯着天花板问关渝舟:“你在外头工作是做什么的?医生?”   典型的无聊到极致没话找话聊。   关渝舟眼睛看着台上,手指灵活打理着小白狗的毛发,回道:“无业游民。”   介诚打量他一眼,“那我还流浪汉呢。”   关渝舟没搭腔,他回国后工作室就转给了白夫人,说无业也不为过。   夏濯被摸舒服了,抱着男人的手臂打起了小呼噜。关渝舟低下头,不厌其烦地揉他竖起来听交谈的耳朵。   介诚叼着一块饼干粗略地咀嚼,他那张脸长得还不错,不然也不会有人上他的钩,但不装模作样时动作实在粗鲁,更像是个街边不入眼的小混混。   “看木头人表演有什么意思,瞧他们动作僵的,我都想上去替了。”他囫囵掉今日的下午饭,拇指竖着冲自己一指,“我可是上过台演过戏的人,你看我刀用得是不是还成?因为我耍刀功夫打小就学了。”   关渝舟说:“我知道。”   介诚一停,他差点忘了这人可是把他家底子都给查了个遍的。   “既然有本事,为什么还做违法的事?”   “哈。”介诚笑了声,他搓搓指尖,“缺钱呗,至于违不违法……来钱快的事不都全写在刑法上了?”   这是一个太普遍的理由,钱对于穷人来说就是命。不过他现实中不敢杀人,因为杀了人的代价太,好在走上峭壁时遇到捷径,便一头钻进了这里来。   “事实证明,我还是有点演戏天赋。”他的声音在密集的座位上浮沉着,没有分毫重量,“有机会出去当个群演,还有那啥……替身不是挺赚钱?说好了我下次不再跟你进了,想要早点从这里脱身,还是从别人那里直接拿来得快,和你们一块儿我什么都捞不到,还费事。再说上回你也看见了,那个叫乌阿的难道不该死?”   “戴姝也该死?”   “为什么不该?”介诚冷笑道:“凡是看低我的都该死。你不是想知道什么叫常理?这里没有常理,要是有,也写作‘弱肉强食’。”   关渝舟在夏濯耳尖上搓了搓,没说话。   “喂,你怀里那只。”介诚伸出手,似乎是看关渝舟一直在撸博美犬自己也手痒,“借我抱会儿,我还没抱过狗。”   关渝舟看都不看他一眼,俨然一副听见也装没听见的模样。   介诚耗了一会儿,悻悻地缩了回去,又有些不爽:“都成狗了你还这么稀罕?”   这话一说,关渝舟蓦地扭过了头,一直没有波动的表情变了,“既然知道你还和我要他?”   介诚哪知他反应这么大,恍然间明白似乎是低估了那个小病号在这人心中的分量。   他想起了论坛上有人提出疑问:为什么都说徘徊者很强,可这么久了还迟迟不离开?是因为怕最后推演时翻车吗?   另有人猜测:可能在等什么吧,时机或者人?   在这里还能等谁?   夏濯拍了拍关渝舟的手腕,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去,低低地呜了两嗓子,他感觉周围的气氛变了。   刚开始一切如常,他也能安心地窝着不动。就在刚刚他察觉到空间似乎有哪根线绷紧了,但原因并不在关渝舟。   在谈话的两人各自沉默,看向了前方的舞台。   人偶回过头来,同样盯着他们所坐的方向,没有面孔,却虎视眈眈。它们侧着脸,角度不一,分明看不见五官,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期待什么。   啪嗒,啪嗒,啪嗒。   台上最高大的人偶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了下来。   它系在身上的线在灯下反着光,离他们所在的地方越靠越近。   介诚望着那摇摇晃的身影,“剧完了?”   关渝舟回想在转过脸看介诚前台上的情景。   一个人偶从草地上醒来,起身朝山下跑去。这是书中乔邦尼从通往天堂的列车梦境中醒来后的剧情。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乔邦尼最喜欢的朋友溺水而亡了。   而此时,那个人偶已经走到了他们同排,歪歪扭扭地从椅子间挤来。   它的身体咯吱作响,身上穿的演出服装也松松垮垮,雕刻粗糙的脚踩在介诚丢下的那张纸上,冲着人伸出了光溜溜的手。   分明没有嘴,却像是从它身体深处发出了“桀桀”笑声。   它要选个观众,做那个溺水而亡的人。 第138章 囚鸟(十六)   随着邀请的发出,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关渝舟翻过座椅,和正在思考割下这人偶脑袋可能性的介诚说:“你去门那边。”   黑压压的影子如潮水一样一波波往这边涌,想要将它们赶尽杀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掺杂在人偶群中的个别例身上穿了戏服,有些并未在台上露过面,应当是还没来得及出场的剧中演员。   这是好几年前读过的故事,其中有些情节已经记不清了。捡来的剧本被推搡间留在了座椅上,关渝舟眉头锁着,想用最短的时间回忆原文细节,夏濯却冲着一个方向叫了起来,似乎那边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存在。   拥挤的木头堆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手拿鸟笼的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厚重的帽子将它的头压得低垂。   关渝舟毫不犹豫地跟上,黑衣人偶慢腾腾地转了身,眨眼功夫不知躲到什么地方了。   “要去哪里?!”介诚被牵制住,看着他朝与门相反的后台方向而去。   “你先走,把门抵上。”关渝舟没有回头,“别管我们。”   “那你到时怎么出来啊?”介诚嚎了一嗓子,眼睁睁看着关渝舟消失在暗处。他傻了几秒,踹开一旁抓着他手腕的人偶,边骂边追了过去。   后台比想象中整齐很多,角落里不见蛛网,支架也规矩地靠墙摆列,光洁的木地板反着电筒的光,隐隐的照出关渝舟的身影。   分明里外相通,可舞台下的嘈杂声却分毫没有传递过来,耳根清净得让人浑身发凉。   地方不大,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被遗弃的幕布吊在天花板上,绳索垂在离地面一米高的地方,伸手轻而易举就能触到。   关渝舟看着幕布后透出的人形,抓住绳索轻轻一拽,幕布便缓缓向上掀开。黑衣人偶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手里的鸟笼放在其上,长短不一的手指机械地来回拨弄笼门,对他们的到来充耳不闻。   夏濯想了想,在他摊开的手心里写字:找柜子?   “这里没有柜子。”   别说是柜子,连个像样的家具都看不见,唯一像是能起到点作用的就是这人偶所在的两平米大的空间。   关渝舟向后退了一步,他离得很近,这个角度看不清桌子下面的情况。错开身的同时,几团五颜六色的纸露出边角,竟然是十几只折好的千纸鹤。   他恍惚了一瞬。   他仿佛又看到了图书馆敞亮的光,桌上雀跃舞动的尘埃,对面一本正经摊着书看的小男生,还有被用直尺推到他试卷上的蓝色折纸。   关渝舟对这些小女生喜欢捣鼓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仍是将它装进了笔袋,放进了包中。那天晚上他和少年第一次去操场散了步,正值夏日晚风轻拂,夏濯努力又笨拙地和他找话题,聊的正是那本一下午没被翻过几页的童话书。   哪怕心不在焉,夏濯讲起故事也还算流畅,有些小心地来勾他的手指,碰一下又飞快地缩回去,做贼一样。分明没有牵到,连手臂之间的触碰都算不上,却耳朵通红地逃到树下的阴影里。   讲到故事结尾,夏濯说,这一切都是乔邦尼的一场梦,康贝瑞拉其实没有死,那只是乔邦尼害怕的事情凝成了梦,其实他和乔邦尼直到老去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他们在校门口告别,蝉鸣声声,汗浸湿了关渝舟的衬衫。夏濯站在路边,手里拿着那本崭新的书,一抬头眼里闪烁的光像把通彻的星空都罩了起来。   关渝舟不善言辞,只能匆匆说句再见,离开前他听见面前的男孩儿说:“或许那是个什么都没发生的日子,也或许什么都发生过了。无论哪种,我认为结局都不会太差劲……晚安,我走啦,明天我还会来的。”   关渝舟没看过那么多的童话书,他觉得自己没有时间,也没那个爱好。他想着赶快毕业,想着考一份稳定的工作,想着成立一个普通的家庭,像长辈们都期盼的那样立足脚跟。   正如夏濯所说,那分明是个什么也没发生的夜晚,却仿佛有什么悄然改变了。情愫像是揣进背包里的那只纸鹤,不着痕迹地顺着一缕风,悄无声息地撞进了他的心里。   “我想起来了。”关渝舟弯腰,把所有千纸鹤捡起放进了桌上的笼子里。他想起三年前两人分开,他拿回了那些书籍重温情节后,才知道那个完美的故事结局是夏濯为他编造出来的。   笼门一关,桌上的蜡烛“嘭”地燃起,将色调苍白的纸鸟们衬得多了几分生气。坐着的人偶也“活”了过来,它缓缓起身,一手拎着笼子,一手摘下了头上的那顶高帽。   忽明忽暗的光亮下,它的五官流水一样变化着,属于W先生的那张脸露在两人眼前。   雨水的气息窜入鼻中,W先生扬起纸鸟,它们腾空而起,又在丝线的操纵下翩然飞去。   “从没有人来过这里。”W先生说。   纸鸟扑腾着撞在墙上,犹如无头苍蝇寻不着出路,脆弱的翅膀起了道道折痕,有几只皱巴的坠落在地,象征性地扑腾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关渝舟弯腰捡起其中一只,原本色彩斑斓的卡片在他手中变成了色调灰白的通缉令,著名舞台剧演员毒害前辈的消息布满了薄薄的一页纸。   数不清的黯淡纸张雪花般飘落,旋转飘忽着撞上桌上的烛焰,很快堆积起来的可燃物在墙边演变成熊熊烈火。   W先生感受不到那份灼热一样,他一手插兜,一手转着那顶高帽,悠悠道:“欢迎,我总乱跑的可爱客人。”   夏濯闻着空气中的焦味,反复地咳嗽起来。他看了眼来时的方向,那里被黑暗淹没着,不知是什么情况。   “我记得你。”W先生笑眯眯地将帽子戴回头上,话是冲着关渝舟胸口方向说的,咬着牙说:“那位该死的守夜人饲养的小废物。”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我是可以离开这里的!凭什么我在这里?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是我在这里!”W先生情绪变得激动,他三两步迈来,手脚并用地指画着:“都是你!小废物,当时就该勒断你的脖子,砍掉你的鼻子,戳瞎你的眼睛!”   火舌烧断了绳线,发出“啪”一声响。幕布掉在地上,扬起了阵阵黑烟。   “就是这种温度……”W先生喃喃着后退回去,他踩在布上,火光将他的脸照得通红又敞亮。他手指搭在衣领上,解了外套又脱下衬衫。   他骨瘦如柴的身上盖满了半边烙印,焦黑的肌肤皱成一团又一团,看上去可怖又狰狞。   “看,这些都是’门票‘。”W先生抚着其中一处疤,摸着上边凹凸不平的触感,嘴里缓慢地数着数字。   “一,二……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数到最后,他哈哈大笑起来:“三十四,看到了吗?三十四!他们逼迫我一月为他们表演一次,每结束一次就从炉子里取出烙铁盖在我身上!三十四场,他们折磨我,把我关在这里整整三年!等我身上痕迹排满了,他们就会杀了我,因为他们丧失了对我的兴趣,他们只需要能为他们取乐的畜生!”   火苗将他光鲜亮丽的衣服烧得残缺不全,撕开了新旧痂口,等待愈合的后背瞬间面目全非。   “不止是我。这里死了太多的人,这个岛早就被诅咒了。地下埋着不分老小的尸体,无名的坟墓等着正义的人来申冤……这里原来没有神经病,你们不知道吧?这座岛没有船只根本回不去大陆!我要拯救他们,我该维持这个正义,但是我没有机会了,我没有时间了,已经第三次了,我不可能救所有人出去……”   W先生抓着自己两边的头发,他蹲下抱住头,怒吼里带上了哭腔:“他们都疯了,我也快了,我快疯了,再不离开我就毁了,我的财富,我的成就我的家庭,我还有一个女儿,我被抓走的时候她才刚出生!我……我要离开,我要澄清这一切,我要起诉他们,我要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就这样还想要正常的生活?关渝舟捂住夏濯的口鼻,在烟熏火燎中半眯起眼。这个原住民的精神状态的确很差,像仅剩一根线吊着,稍有不慎就会断掉毁灭。   “什么诅咒?”他问。   W先生捂着脸,静默了片刻,没事人一样重新站直了身体。他三两下擦去身上的血,随意得就像掸去身上的浮灰。   “被他们杀掉的人从土壤里爬了出来。”W先生嘲弄道:“他们害怕,恐惧,日日夜夜地祷告。尸体被他们捆起来用火焚烧,用刀捅砍。可惜啊可惜,哪怕如此也阻止不了一次次的复活。眼睛看不见东西,皮肤受不了阳光,他们游荡在森林深处,一旦有人进去就会被生吞活剥。”   关渝舟说:“冷冻室挂着的全是原本的看守吧。”   W先生点头承认了:“没有任何人是无罪的。”   关渝舟轻笑一下:“包括你。”   “不!我是无罪的,我要救他们!我会救了他们!我怎么会有罪?我一开始就是无辜的!是他们,都是他们!为了一己私利,污蔑我陷害我!”   W先生透过烟雾看着那张神情淡然的脸,面容渐渐扭曲了。   “哈,果然你们也是来阻拦的。既然如此,我和你们也没什么可说,没有人来过这里,也没有人能活着离开。救世主会指引我们方向,明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恢复原来的正常生活,而你们就等待和这座肮脏的岛屿一起下沉吧!”   他猛一甩手,径直穿过火海,身上的皮肉被烧得滋啦响。   头顶支着的木头架子让火迅速蔓延,热浪掀得人寸步难行。夏濯奋力睁大眼,遮在脸上的那只手却将他面前盖得严严实实,耳边只能听见木偶人坠地的声响。   W先生似乎笃定这场火会将他们烧成灰烬,自己先离开了。   夏濯透不过气,哼哼着推了关渝舟一把,让他快往来时的地方跑。关渝舟倒是不疾不徐地低头给他渡了口气,这才抬腿朝火势最猛的角落走去。   水泥砌着的墙上竟然有一扇低矮的木门,它被涂成了灰黑色,在昏暗的环境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现在火让它露出了真面目,同时照亮了后边狭窄的过道,如果真的原路返回,恐怕现在已经被熏得窒息而亡了。   身上本来就带着雨水的潮气,只有外套受了损伤。关渝舟丢了衣服,钻进过道的另一边,两人这才真正抵达了办公室。   手电筒被火烧毁,他重新兑换了一把出来。这里的设施都很老旧,阴雨连绵的天气让桌椅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黏腻感,呼吸间也有淡淡的霉味。   夏濯总算得了空,扭头瞅了眼被阻隔开的火海,松了半口气,一转脸朝男人告起状来。   ——他刚才骂我废物!   关渝舟分辨了好一会儿,才把手心里无形的字一个个认出来。他哭笑不得地顺了把夏濯炸起的毛:“他说的不是你。”   ——不管,他指着我就是骂了我!   关渝舟哄小孩一样:“他才是废物,我帮你骂回去了。”   “……”夏濯抬着爪子,不知写什么好。   关渝舟揉了揉他的耳朵:“还生气?”   ——勉勉强强吧,谁让我宽容大度。   “好的,我们来给宽容大度的夏小濯找药吃了。”   ——……   这话听上去怎么就像他脑子不好使该吃药治一治似的。   现在剧情已经捋得很清楚了,而他们能做的事也被摆在了面前——找到灯塔向总局发送信号,阻碍这群疯子离开;或是认同他们的可怜放他们一马,任由他们回社会上试着“正常生活”。   无论是哪一种,夏濯都觉得不是最好的选择。   W先生心思缜密,涂鸦的用处他也大概猜到了。那些游走在林间的“怪物”只能看到身带眼睛印记的人,而W先生想让所有还有理智的人披着工作人员的身份重回陆地生活,自然不会让这些“疯子”空降引起社会质疑,他要断绝他们所有的路。   诺亚方舟也是这样筛选的,淘汰一部分杀死,再挑选一部分生存。   没有人是无罪的,包括他。既可怜又可恨,让人不知怎么处理才会是最好的方式。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关渝舟认认真真说:“治好你的病是最重要的。”   ——……   我没病!   夏濯不高兴地咬了他一口。   绕了半圈下来,关渝舟终于在一个柜子上找到了白色的药箱。玻璃橱窗后挂着一些小巧的刑具,W口中所提到的烙铁棍就挂在正中央,上边还沾着点烧焦的碎皮肉。   他没有兴趣一一细看,将药箱打开翻翻捡捡,里面装的全是一模一样的蓝白胶囊。   夏濯早就自觉地张开嘴,等着他喂过来。关渝舟随便挑出一颗放进道具仓库,光表上加载几秒,显示出它的说明条:这粒感冒药已经过期了。   连续试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提示,关渝舟将箱盖重新合上,道:“先不吃。把药箱带出去,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夏濯点点头,晕乎乎地藏回了衣领里。   房间的铁门打开,狭长阴湿的走廊出现在眼前。或许是刚才的火太热,身上没干的汗触及冰冷的空气,像整个人瞬间跌进了冰窟窿。   轰隆一声巨响,脚下传来褚津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断地向旁边人抱怨自己手疼。   没旁人在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挺黏,就连余子昂的回答声都比往日轻了许多。   扬起的灰尘顺着楼梯向上翻涌,夏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楼下动静消停了片刻,褚津在转角处勾着头看了一眼,长舒一口气,“你们总算出来了,这墙突然就塌了,砖还砸到了我,吓我一跳。”   他左右张望,“那个姓介的傻逼呢?”   关渝舟反问:“他没出来?”   “没啊。”看着走廊里两排紧闭的房门,褚津随意抓了个门把晃了晃,“你们在上边这么久都干嘛了?这门还是锁着的呢。”   关渝舟转身回了办公室,手电筒往墙上一照,眉头忍不住蹙紧了。那个通往后台和演出厅的通道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扇门可以打开。”余子昂走到了走廊尽头。   褚津跟了上去,嘴里嚷道:“你别乱走啊,再说这里他俩全查过了。”   关渝舟说:“没查,我们也刚到。”   “介诚诚人呢?”   “在这里。”余子昂没有走进那个房间,在褚津快要靠近时重新合上了门,一言不发地看向关渝舟。   “哪儿?”褚津抬手拍了拍门板,“喂,介诚诚!”   门里没人回应。   “你耍我呢。”褚津白了余子昂一眼,挥开他的手自己拉开房门。   这是一间盥洗室,落在走廊的尽头。厕所连通着梳洗用的池子,墙上没有镜子,倒是贴着“节约用水”的老旧标语。   嘀嗒水声来自从水龙头的方向,积水已经有一小滩汇聚在人的脚下。   介诚弯着腰低着头,整张脸淹没在塑料盆里。他两手垂在两侧,腿撑得笔直。   喊了人也不答应,褚津感觉到古怪,想上去拍他一把。匆忙中他的脚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朝上延伸的丝线“啪”地断开,站在水池前的人猛地惯在地上。   “……喂,你起来,少给我碰瓷。”褚津上去踢了踢他的手背。   “嘘,别再吵了。”余子昂拦住了他。   褚津愣了一会儿,将脚收了回来,“哦。”   旁边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谁都想不到介诚真的是被淹死的,窒息在一个只盛了一半水的脸盆里。   “也好。”褚津说:“这里多少人想求个全尸都难得。接下来我也能清净,谁让他一直和我对骂。”   “话不能这么说。”余子昂摇了摇头:“这里没有人想死。”   褚津也意识到自己话不太妥,不吭声地退出去了。   三人将介诚放平在地上,找了块挂在墙上的毛巾盖住了他的脸。避开褚津后,余子昂问话也直接多了:“你杀的?”   关渝舟冷笑着扯了下嘴角。   “不是就好。”余子昂和他擦肩而过:“毕竟我们的立场和他一样……褚津还挺喜欢和他一起玩的,可惜了。”   “是。”关渝舟摇了摇头,将盥洗室的门重新合上,“挺可惜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出差出了大半个月到现在还没回家 第139章 囚鸟(十七)   不知道是不是关渝舟走得太快,介诚觉得离他越来越远,分明一个用跑一个腿走,相隔的距离却没有任何被拉近的趋势。   他要是真把门给锁死,关渝舟遇到事出不来了,到时候谁来带他们离开?   不。   关渝舟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也只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   或许他真应该听话自己先撤,那样反而会获得安全。他仅仅犹豫迟疑了一瞬,便只剩下自讨苦吃。   这种心思很奇怪。   起初还想着机会来了,这次入梦可得好好报复一回,先让人觉得自己真的放下芥蒂来投靠了,最后再在背后捅一刀以解心头之恨。   对方明明是个曾残暴对待他的人,到头来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没了警惕心。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就如他那奇怪的心思一样,连自己也无法理解,说不清道不明,死的时候都还不清不楚。   死亡并不痛苦,介诚从未畏惧过,活着才会让人痛苦。   参与者的愿望大多可笑,为了钱,为了爱情,往往都是奢求不来的东西。他原本清高,自认为与众不同,结果这点仍然一样。   人生在世,向来都是围绕生老病死,七情六欲。   可他仍想活着。   被人偶抓住腿往后扯进犹如丧尸潮一般的黑暗里时,他脑海中飞快倒退的画面犹如走马灯,他想起了许愿时的情境。   【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地球毁灭。   他看着自己双手插在兜里,一副烦躁的表情站在星海里,很中二地随口回答。   比起许下什么愿望,他对这个会讲话的手套更感兴趣。但是如果抓它把玩会触犯纪律而导致不怎么划算的后果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那纪录心愿的东西晃了晃,不太和善地笑了一声,苍老的声音像一把揉在掌心的沙石磨得人心头沉闷,同时又带着令人震耳发聩的嘲弄意味。   【地球毁灭,你也就死了。】   ——死就死了,人活着也没太大意思。   【你死了是不是也等于地球毁灭?】   介诚听明白这东西的意思,是在笑自己自不量力,也笑他的无知和愚钝。   ——不许愿会怎样?   【不会怎样,我们讲究你情我愿,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介诚笑了,似乎是觉得挺有趣:那你们还挺讲人类的道理。   【所以,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这次他认真思考了。   ——我要钱,需要足够我活一辈子的钱。   【这个愿望和你的命是等值的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介诚有些不耐烦了。   【那么祝你好运,希望不久我们还会见面。】   意识模糊了片刻,醒来后他躺在出租屋的铁床上。阳光让窗外明亮,却没有半丝洒进屋内,常年背光的环境让空气都裹着一层无法祛除的潮腐气息,列车驶过,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仿佛与他的脸只隔了一层纸,稍有不慎一个翻身,冰冷的轱辘就会从他身上碾过。   像是硬被这吵闹的声音从梦中拉出来一样,头沉得仿佛灌了铅,就连自己是真去地狱走了一遭还是单纯脑子里做了个噩梦都分不清。   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迟钝地想起所听到的问题。   这个愿望和命是等值的吗?   他环顾了自己所居住的环境,自嘲地笑了一下。   坑蒙拐骗什么事没做过,不都是为了谋一口饭?他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如果有了钱,他才能真正作为一个人,而不是现在这样犹如一只躲在下水道的老鼠。   所以,他并不害怕死亡,只是有些后悔。   他还是不想地球毁灭。   这辈子做尽了坏事,他早就做好被警察逮住枪决的准备了。可惜就可惜在,他最近两天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也能做个好人的。   还有就是。   就是。   他挺想和这几人一起并肩作战。   头一回感觉到信赖和依靠,让他觉得路的对面有什么光透了进来,就像他后来用刀在房间墙上凿出来的那个小窟窿一样,虽然列车的声音更加难以忍耐,但光却能照到身上了。   挺羡慕那个小病号的。   也挺羡慕褚津津的。   可惜了。   ……   夏濯为介诚的死感到惊讶,虽然之前双方的交流让人不爽,但毕竟这人是关渝舟带进来的。   然而关渝舟对此没什么表示,仿佛死掉的不过是一位陌生人。   按照余子昂的话说,在梦境中所有认识的人还比不过现实中的萍水相逢。   既然选择了在这里相识,那说明也早就已经做好了分别的打算。他们不会在这里结交朋友,毕竟谁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突然离开,浪费感情还会影响自己的判断能力,他们不需要这种会拖后腿的关系。   唯一有情绪波动的竟然是褚津。   离开红塔后,余子昂在滴滴答答淌雨的屋檐下给他递了半袋面包片。   “吃点,准备进森林了。”   褚津下意识接过来,却又重新塞回了他怀里。   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兴致不高:“我不饿。”   余子昂深深地看他一眼,也没有坚持,只说:“随你。”他把塑料袋扯开一口,送到关渝舟的手边。   关渝舟摇头示意不需要。他看了眼越来越暗的天色,把药箱盖子在两人面前打开:“找到正确的那颗我们再走。”   “这一个个得试到什么时候。”褚津伸伸脖子,半晌问:“狗呢?”   关渝舟扯了扯衣襟,将藏着的博美犬露出半个头来。   褚津一看急了,语调顿时拔高一倍:“本来就喘不过气,你还把它闷在衣服里!到时候不是被病给拖死的,成喘不上气活活憋死的了!”   关渝舟猛一拧眉,低头看了怀里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起小白狗不再乱动了,只有屏住呼吸时才能察觉到它微弱的呼吸,一双眼睛也紧紧闭着,从湿漉漉的鼻子里冒出来的白气温度高到似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点燃。   夏濯烧得越来越厉害了,尖锐的爪子无意识地探出,紧紧勾着他的衣服,时不时抽动颤抖一下,状似极其不安,犹如被梦魇所绕难以脱身。   关渝舟原本想把衣服重新合严实的手也停在了半空,悬了几秒后飞快地探入箱内,唇牢牢抿成一条缝,脸颊的肌肉因牙齿咬合而紧绷鼓起。   没时间了。   “我就随口说说的,这任务肯定本来就有各方面限制。”褚津赶紧跟上,从余子昂身边挤出个空站脚地儿,边摸光表边慌慌张张地干活,回想起刚才自己的一通乱喊,生怕这人直接把自己丢泥地里活埋了。   没人说话的四周安静下来,只剩淅淅沥沥的水声和物品摩擦的细微动静。   似乎觉得这种氛围太过难熬,没隔多久,褚津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刚刚究竟发生什……”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余子昂打断了他的提问,朝关渝舟摊开手,一颗没什么特别的胶囊躺在他的掌心上。   关渝舟拿过放入仓库,这枚胶囊的说明词条和其他的相比的确有变化了。   道具名称:【W先生的感冒药】   使用说明:主要适用于感冒以及上呼吸道过敏,能够缓解因感冒引起来的鼻塞,头痛,发热等症状。   特殊说明:这枚感冒药快要过期了。   道具属性:非卖品,离开当前梦境失效。   夏濯感到从自己口鼻子里呼出的气流仿佛着了火,又热又潮,积攒了太久的眩晕感耐不住体力的消磨殆尽,在疲惫攀顶时从身体深处瞬间冲溃堤坝。   轻飘飘的手脚感觉不到存在,身体的重量也消失了,连灵魂都在无止境地下坠,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他朝深渊拉扯。   嘈杂的声音紧紧环绕在耳边,像群鬼声嘶力竭的哀嚎震耳发聩。他只觉得那片声音在不断割裂他的神智,将他活生生地分成好几份。   浑浑噩噩中,嘴被掰开了一条缝。有什么东西被塞入口中,压过他的舌头,一路向里摸索。   有危险。   谁在碰他?   他毫不犹豫地咬了上去,尝到了一点血的腥味。   可他的抗拒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那粗粝的触感依旧存在,继续朝他的喉咙探入,很快就激起本能的呕吐感。   血的味道源源不断刺激着味蕾,顺着食道在身体各处供起猩红的花。   “乖,把药吞下去,听话。”   稍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温柔的声线将原本不停折磨他的哭喊驱散。   谁在说话?   “小濯?小濯,听得到吗?”   小濯又是谁?   “淼淼……”   ……淼淼?   好熟悉。   好像有个人总是这样喊他。   那种感觉刻进了骨子里,只一听就会从头到脚止不住战栗,以悸动来给予出全部的回应。   夏濯眼前的黑色渐渐被刺目的红所替代,头部近乎窒息的痛感山呼海啸般袭来。他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好似这样就能避开痛楚一样,被忽略了许久的心跳随着那一声声的呼唤而“砰砰”跳动不停。   他放松下颚,吞咽了一下。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为数不多的理智被迅速抽离。   视觉的红色中央映出一个摇摆不定的黑影,模糊的轮廓扭曲着涣散进周围的暗处,被分割成抽象的雾团,又飘散重组成两片新的光影。   不断重复呼唤他的声音渐渐远去,他看见了一片星海,也听见了一道年轻的声音。   那道声音说:“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命不该才是最重要的吗?为什么在他们眼中,总会有各种能和自己性命相匹敌的东西呢?明明知晓可能随时死去失去一切,还要孤注一掷地一次次进来,真是不能理解。”   这个人不知在和谁说话,另一个影子迟迟没有发出声响,不知是找不到回答的方式,还是对这段话持有相同的态度。   静默了许久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哎——可他们都是有假期的,我也好想放假啊。”   “您该出发了,信息已经出库了。”这似乎是个老人,声音紧绷又干涩。   那人絮絮叨叨地埋怨:“怎么又提工作?我是找你聊天的,不是让你替上头来监工的。你说什么时候人才能少点欲望?不然这种一天清除成百上千个恶念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天刹那飘白,一道闪电将昏灰的顶空撕裂成两半,雨势滂沱,水汇聚成柱状顺着缺口倾泻而下。   关渝舟看见夏濯的眼皮颤了颤,隐隐有即将苏醒的征兆。他探了探小白狗的鼻息,温度随药物生效而降下来了。   褚津整个人都傻了,他懵逼地站在那儿,满脑子都在想这关强强刚才对着那只狗在喊谁?小濯?淼淼?这都是谁?短短时间里给狗起的爱称吗?   没想到关强强竟然这么喜欢狗!   看上去冷冰冰的,一开始不理不睬还处处嫌弃,现在不也捧在手心里揣在怀里生怕它冷了饿了难受了吗?   果然再冷硬的男人也会有柔软的一面。   说不定还是个傲娇呢。   “它好没好啊?”褚津问。玩家能使用的药都是立即见效的,不知梦境里针对其他npc的药效是什么情况。   “还没有。”关渝舟不停地试温,轻轻捏着博美犬没受伤的那边肉垫。   十分钟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夜幕降临,小白狗睁开了眼睛。   它看向怀抱着它的男人,软软地叫了一声,眼神湿漉漉的,还带着点刚醒来的茫然。   【检测任务条件达成,奖励已发放】   关渝舟脸色变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博美犬,像有什么重大事件无法解决,僵着不知该怎么做。   直到小白狗哼哼唧唧地发出奶音,被攥疼了一样推他的手,他才猛地松了力道。狗脑袋晃晃悠悠片刻,伸着舌头舔了舔他手指上还残留着血痕的伤口。   被这一下烫到了一样,关渝舟手腕一甩,褚津眼睁睁看着他黑着脸把那只刚有好转的小狗甩到了地上。   “哎,你……”你这人怎么翻脸这么快啊!   褚津赶紧把疼得直叫唤的狗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它脸上溅到的污水。   关渝舟淡漠地看着他抱着的东西,眼神又恢复成起初在灰楼里一样,不带情绪,看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道具。   “去找守夜人,然后离开这里。”他将项链扔过去,撑起雨伞率先走进了雨地中。噼里啪啦的雨点声瞬间占据了他的所有听觉,让他更觉得心烦不安。   夏濯不在这只狗身上了,又是这样,不打声招呼就乱跑。   他得把人抓回来。 第140章 囚鸟(十八)   病院门口的黑色铁门掩着一条缝,凌乱的脚印布满眼底的泥地,似乎刚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关渝舟看了眼那串已经盛满积水的印子,步伐缓了缓。   “这是和咱们一块儿的那群参与者吧。”褚津踩着水花,边跑边说。   “嗯,看来得尽可能和他们汇合。”余子昂推推眼镜架,撩起衣摆擦了擦镜片上的水。他见褚津一脸疑惑和嫌弃,解释道:“我们需要整合线索。现在手里的并不全面,所以看看他们手里有没有我们缺的东西。”   “既然他们选择进入森林,那应该也掌握了一些信息,见面是迟早的事。”关渝舟淡淡道:“还是按照计划先找人。”   “好呗。”褚津挠两下小狗下巴,将它放到了地上。   虽然伤到了一条腿,但药效足够让它恢复到活蹦乱跳的状态,一边摇尾巴一边绕着人不停转圈。   褚津拿过那条项链,博美犬黑色的小鼻子动了动,冲着漆黑一片的森林嗷叫一声,紧接着飞快地窜了出去。   这不是头一回进入森林,但在下雨的海岛上还是头一遭,刺骨的寒意夹杂着冷风刮过脸颊,柔软的雨水仿佛成了尖利的冰刃,撞在裸露的肌肤上引得生疼。   鞋边没两下就裹满了泥,连抬脚再落下的步伐都变得沉甸。雨伞成了多余又必要的矛盾体,在雨势的施压下令人手臂酸涩,却同时化为唯一的保护盾。   铃铛的声音指引着方向,叮叮当当在开阔又拥挤的空间里循环播放着诡异的声调。   没走多远,四周突然再次安静下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本来还在和余子昂不断吐槽学校导师的褚津没有察觉到什么变化,见关渝舟停下来不走了才住了嘴。   树叶随风不断扭着身子,摩擦间不知怎么冒出了咿咿呀呀的怪声。几人在原地顿了片刻,手电筒照过一圈,褚津耐不住这气氛开了口:“……狗呢?”   “躲起来了。”关渝舟道。   动物对周围环境的敏感程度比人类要高很多倍,骤然停止动作很可能是察觉到了有危险因素存在。果然,在关渝舟话音刚落没两秒,一个扭曲的影子晃荡进了电筒光线所照的范围内。   它像是寻着什么而来,踩着满地的碎叶,明显不合身的裤腿拖在身后,单薄的布料包裹着它瘦削到不似人的身形。   尖刀泛着冷光不断晃人眼,再冷冽的雨水也遮不住尸体腐烂的气味,与皮囊严丝合缝的粗布下能看出凹陷的眼窝和高凸的鼻头轮廓。   嘶嘶声响顺着它的嘴巴溢出,在冰凉的空气里却不见任何带有温度的白气,这是一个只出气不进气的死人。   失去了眼睛让他无法看见面前活人的存在,各种自然界声音却能混淆他的听觉,但持续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分钟。   意识到这点时,两分钟已然过去。   谁也没有发出响动,屏着呼吸成了座座雕像。那死人倾斜着头颅,拖着后脚跟摩擦在树叶堆上,直直地朝离得不近也不远的褚津挪去。   褚津吓了一跳,他以为这怪物看不见人,只要静等片刻就会离开。可眼看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他头皮一麻,关键时刻余子昂弯腰捡起块石头砸向一旁的树干,一连串动静让这怪物步伐略有停顿。   可更令人窒息的事情发生了,粗细不等的树后接二连三出现了更多一模一样的“尸体”。它们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致整齐地向这边靠近。   “把灯关上!”关渝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的声音尤其明显,不仅把怪物注意力吸引过来,同时也吓了褚津一跳,后者手忙脚乱地收回手电,让周围一切重归黑暗。   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环境,分不清究竟是敌暗我明还是双方都瞎。褚津恍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愈演愈烈,胡思乱想着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动静会不会同样能被捕捉到。   谁也听不见声响,根本无法从脚步声断定这些东西究竟离自己有多远。也许是几十米、几米,也许已经擦肩而过,而他们也重归安全。   关渝舟突然朝后退了一步。   风从他额前拂过,夹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逼得人喉头皱紧。   一道雷撕破了布满天空的沉云,刹那间呼啸而过的闪电将那片近在咫尺的水色映得发亮,一个“人”就和他面对面站着,脖子上的布破开露出惨灰的肌肤,被划开的横截面上全是发白的皮肉组织。   “咯、咯——”听见生人的呼吸,怪物嗓子里发出兴奋的吸气声。它猛地朝前扑来,身体不再进行新陈代谢后,残留的生长素全都往指甲等几点上大量聚集,乍看上去锋利得像手上握着十来个锋利的刀片。   眨眼间,黑夜再次蒙蔽了人的视线。   褚津听见了自己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但这声音全被余子昂的手心遮住了,只能往他肚子里咽。他不知道短时间内会发生什么,凌乱的雨滴无声地落在伞上,紧接着,铃铛再次晃起。   小白狗惧怕到不停哆嗦,被拽着尾巴连根从杂草丛里拎了出来。掌控着他的男人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从始至终不曾多关注它分毫,只匿去一颗树后半眯着眼看向原本站立的那片土地。   一块一米多长的破布盖在凸起的石头上,红色的记号被水浸泡,渐渐将艳丽的颜料晕开,乍一晃眼险些看成一个人。   关渝舟收起蜡笔,将割破衣服的木刀也随手重新揣回口袋。轰隆的雷声闷在头顶,雨势随时会增大,他撑着黑色的雨伞,朝十几米外的两人抬了抬下巴,催促道:“走了。”   身后的死人争抢着那张画上涂鸦的布,再结实的料子也经不起几十只手的搓揉撕扯。   褚津回头看了眼后方的人影幢幢,又惊又喜地问关渝舟:“你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猜到涂鸦作用的时候。”关渝舟说,“只不过没有点睛,刚才临时添上了一笔,这布诓骗不了太久,现在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褚津连连点头,他拍了拍自己刚才起伏频率过快的胸膛,又把目光放在隐隐有挣扎迹象的小狗身上,“那个铃铛就不能拆下来吗?出什么岔子这狗再当个缩头乌龟,到时候我们也能用一用啊。”   “已经试过了。”关渝舟摇头,“不行。”   铃铛似乎和博美犬成了牢牢焊在一起的铁链,亦或是娘胎里一块儿带下来的一部分,和它的皮毛紧紧粘在了一起。   “算了算了,就算它不能带咱们去找它主人,那咱们也不能把它尾巴割下来吧。”褚津猛一叹气,见那小狗哆嗦一下,真听懂了他讲的话一样。正想随口对此说一两句,一转头却见关渝舟正在低头捣鼓着什么,间或还制造出一些琐碎的声响。   他挪过去半步,问:“在弄什么?”   “绳子。”   褚津诧异地又把眼睛睁大了些:“咱们哪来的绳子?再说了,既然有绳子,那之前为什么不用?”   “因为之前没有,现在有了。”关渝舟三两下系好最后一个结,细长的麻布套在了小白狗的脖子上,上端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鱼腥味。   余子昂瞥了眼,问:“裁人形剩下的边角料?”   关渝舟嗯一声。   褚津还在纳闷:“你弄刚才那个人形的布又是从哪里来的?看上去很大一块。”   余子昂说:“是今早临时用来避雨的麻袋。”   “哦,我想起来了。”褚津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他用完就给扔……”   余子昂食指抵唇,把他的话打断了:“嘘——”   褚津嘴一撇,回过头还小声嘀咕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回答我问题就这么不耐烦啊。”   余子昂让他住嘴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博美犬刚一落地就急忙地往东边冲了出去,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似的。它身子小跑起来方便,穿梭在灌木丛和相贴紧密的树干之间,倒是为难了跟在身后的三个男人。   这么一趟下来,伞反而成了累赘,干脆直接在淋雨奔跑。   狗这么一跑就跑了快十分钟,几人也跟着不停地赶了十分钟。   好不容易停下来能歇歇脚,呼进肺里的气还没半口就重新咳了出来。   光一闪而过,情景瞬间印在了每个人的脑子里。   褚津没敢上前,“这怎么……还死了这么多院里的员工?”   博美犬不断在地上嗅着气味。它似乎丢失了方向,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不停地原地转着圈,一只前爪拨弄着泥地,口中嗷呜嗷呜地弱弱叫唤着,拴在脖子上的牵引绳也摇晃不歇。   而穿着统一工作服的尸体就横在树下,各个死相惨烈,脖子不知被什么拧断了,直接头和身体来了个错位扭曲,血不知是被雨水冲了干净还是本来就没来得及流出一滴,周围看上去干干净净。   关渝舟打开了手电筒,绕着尸体转一圈,目光朝远处望了一眼,随后又将电筒关闭。他将打湿的碎发撸到脑后,不过两秒,脚下的泥土突然起了震感。   泥浆火山喷发一样从突起的土堆顶端淌下,高大的身形破茧而出一般,僵硬地从地里爬了出来。   谁都没料到会从脚底下钻出来个东西,褚津慌忙掏出了枪。   不断降下的雨水很快将这活尸冲刷出原本的模样,与他们所想完全不同,它竟然没有被黑布蒙身,一丝不挂的上半身已经被水泡得臃肿不堪,但光秃秃的头顶却很醒目。   这就是他们在寻找的守夜人——严梁。   哪怕它赤手空拳,也没人怀疑那具身体会是羸弱的。   “大哥,你还能挺懂人话吗?”褚津一边拿枪口对它,一边试着问话。   严梁毫无反应,它眼珠翻白,一踩一个水坑,身上的骨头像错位后重组失败了,每走一步就发出咔咔的怪响。   “沟通不来还怎么让他给咱们灯塔钥匙?”   关渝舟沉默片刻,说:“那就杀了再找。”   眼看庞大的身躯越来越近,褚津摸索半天也没成功上膛,高声叫道:“他本来就是死的,这怎么杀?”   余子昂一把将手枪夺过扣下扳机,子弹嘭地射出,分明正中胸口位置,却被厚重的皮肉阻拦在外,一下掉进了水沟里。   “打头。”关渝舟表情未变。   余子昂听他的话,手腕向上抬了些许。他也很少用枪,毕竟有枪的梦境少之又少,好在虽然射得比预想要偏,也贴着左侧眉骨没入头中。   严梁踉跄一步,眼白上渐渐布上了道道血丝。黑色的血液顺着洞流下进入眼睛,它却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只被牵制了几秒钟,再次动了起来。   “这怎么跟片子里的丧尸一样啊!”褚津攥紧了余子昂的衣服,“子弹没用,现在还有什么方法可行?”   关渝舟却问:“还有子弹吗?”   “我还有。”余子昂把两发子弹耗光的枪丢还给褚津,取出属于自己的那把。   关渝舟颔首:“继续射它的头。”   “什么时候?”   “默数三秒,开完枪后朝反方向跑。”   “好。”   三秒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现在的他们却很短。这三秒足够严梁走到距他们很近的位置,走到只要一抬手就能将他们一拳打穿的距离。   三……   二……   一!   余子昂双手握住枪把,右手食指向里一卷,第三发子弹应声而出,击中右侧眉骨。   趁它再次有所停顿,关渝舟快步绕到它后方,持着木刀将它裤子右边微微鼓起的口袋割破。   模样复古的银色钥匙拴着一颗带着裂纹的小玉珠,落入他另一手的掌心里。   同一时刻,肩膀传来剧烈的疼痛,令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止痛药失效了。   痛感在眨眼间抽空了他的力气,也打断了他的动作。钥匙掉到坑洼中,瞬间被积水淹没。而被再三挑衅的守夜人也被完全惹怒,它一转身狠狠将关渝舟擒到了地上。   褚津在背后惊叫出声,余子昂果断地上膛,却又迟疑了。   这是最后一发子弹。   他对自己的枪法并不信任,在开完第三枪后他已经和褚津逃出一段距离,环境又昏又暗,现在这么远开枪射到的不一定就是严梁。   关渝舟无法顺畅地呼吸,那只沉重的手就压在他的脖子上,枪伤浸在水中,疼得他半边身子都麻痹失去了知觉。可哪怕如此,他也掏出了那把小巧的女士手枪,对准了严梁的眉心。   现在只能赌一赌这东西的弱点究竟是不是这里,可他完全使不上劲。   “你快开枪啊!”褚津越看越急。   余子昂没说话。   “你他妈……你不开枪他必死,你开枪了说不定还能活!”褚津踹了他一脚,一把将枪抢了过来,“你不来我来!”   余子昂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手,手劲还没来得及松,枪“嘭”地走了火。   褚津:“……”   余子昂:“……”   这子弹歪斜地射进草垛里,离严梁和关渝舟的方向差了不止九十度角。   正懵着,一颗灰白的球从草垛中一跃而起,受了惊吓一般连跑带叫。   叮铃——叮铃——   压在身上的手松动了。   关渝舟咳嗽一声,刚要开枪,严梁晃悠着转过了头。   博美犬扑进了它的怀里,舔起它的手臂。   那双厚实的、刚刚还让关渝舟差点断了脖子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小狗的脑袋上。   严梁僵硬地、却又熟练地摸了摸它。   然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狗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博美犬又从它的怀里跳了出来,回到了关渝舟的身边,像是想要拱一拱他垂在地上的手心,却心中又害怕,畏畏缩缩地趴下来甩了甩尾巴。   叮铃——   就这么轻轻一荡,之前怎么取也取不下来的铃铛掉在了地上。   博美犬朝他叫了一声,重新回了主人身边,一人一狗很快消失在森林中。 第141章 囚鸟(十九)   严梁远去,褚津连忙过来查看关渝舟的情况。   关渝舟从地上半坐起来,情况似乎并不好。长时间的失血让他身体很沉,他头脑也变得迟钝很多,静坐片刻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用腿顶起完全失去知觉的左手,眉头皱都不皱一下地自己取药咽下。等药效渐渐发挥作用,他扯开已经被血浸湿的领子,看了眼伤口上的窟窿,开口道:“钥匙在水里。”   褚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想起刚才实在令人心惊肉跳的画面,要是那只狗没有跳出来……   余子昂弯下腰在水坑里摸索起来,一边找钥匙一边说:“之前的信赖奖励就是这时候起作用的,你的担心太多余。”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都少一个人了,不能再……”褚津话说一半,蹲在一旁支起伞,“算了。”   “找到钥匙了。”余子昂摊开手心,攥着的那把金属已经生锈了,他顺手捡起地上的铃铛摇晃两下,思考这时候给他们铃铛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   褚津却叫起来:“等等,这声音好像和之前听到的不一样了。”   铃铛在狗身上时声音是清脆的,现在听上去却像被沙土掩埋了好多年,里面的金属丸已经腐朽,入耳的音效也变得沉闷。   “奇怪。”褚津使了些手劲,但再用力也只能让响动的频率变快,他自言自语说:“是不是坏了?”   关渝舟朝他伸出手,抓住了那根拴着铃铛的绳线。随着所朝方向的改变,声音逐渐产生了细微的变化,耳边听见的声音也渐渐清脆,在又有降调征兆的前一刻,他停了下来。   余子昂朝右手边一指,“这边?”   关渝舟点头,“灯塔就在这个方向。”   雨势没有变小的迹象,雷声却暂时消停了,少了那些震耳朵的轰轰声,心绪久违地平静许多。   一段距离后仍然看不清前方的景象,却能在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后捕捉到隐约的海浪声了。众人加快脚步,总算穿过这片不知边际的森林,看见了漆黑混成一片的海与天。   “看那边!”褚津有些激动,发现新大陆一样高亢地直指正前方的建筑,“是不是那个?灯塔!”   那确实是一座灯塔,近距离看像巨人一样伫立在水中,海浪不间断地拍打在堆砌起来的石砖上,震得脚下的砂砾都在颤抖。   褚津摸着下巴问:“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该怎么过去?”   哪怕它就在眼前,离海岸也有几十米的距离。不平静的海面无异于一张深渊巨口,暗中藏着的礁石随随便便都能让人丧命永沉其中。   关渝舟捡起一块被水冲上岸的木板,目光搜索一圈,抬腿朝前走去。   水淹没了鞋子,随后是脚踝。   褚津有些担心突然从水里跳出个什么东西,又突然有种仿佛他就是从这片深海里出来的错觉。   潮湿的衣服服帖地黏在肌肤上,关渝舟背对着他们,打着手电一点点走向更深的地方。   褚津下意识地张了嘴,又不懂叫住他要说什么,第一个音节还没来得及溢出嘴角,关渝舟便随手将木板丢到一旁,放任它半浮在身边,侧过头来淡声说:“涨过潮了。”   “涨潮?”   “对。”关渝舟手腕一转,“这里有座桥。”   两人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对方脚下踩着的是零零散散的木板,也有浪撞在柱状的物体上,飞溅起一簇簇细小的水花。   相当不起眼,若不是关渝舟提到,恐怕路过三次他们都认不出来。   桥很简陋,只是松散的木桩支撑起大小不一的木板,底下垫着一些不知从哪搬来的石头,手电筒照一下满目都是青苔。而捆绑木板的绳索早就被泡到腐烂,长时间微生物的分解让它无法再起到强力的束缚作用,这才导致板身东一块西一块地四处漂泊。   发白的泡沫一团挨着一团,各色各样的塑料袋半浮半沉,虽然不见死去的生物漂在其中,但鼻子下的腥臭味是挥之不去的。   “这简直就是垃圾场。”褚津象征性挽了挽裤腿,跟着路线边走边念叨:“一点都不符合保护海洋环境的主题。”   灯塔很有年代感,或许是不断被掀起击打在墙面的石砾过多,不少砖块已经有了浅浅地裂痕或残缺。   踏着桥半淌过去,最深的水位已经抵达到胯处,好在尽头处连接着入口的是一座石阶,旁边立着一个警告牌,黑色的油漆没有完全掉落,仍能分辨出上边写着的字样。   ——019区涨潮时间:00:00-06:00。6点时桥体将完全淹没,为了安全着想,前后一小时内请勿出入。   从严梁那里取得的钥匙也没有什么差错,老旧的铁门被从外向内推开,沉闷的吱呀声在空荡的建筑底层里被无限放大,悠扬顺着望不着头的旋转阶梯攀升。   厚重的灰尘布满空气和地面,没有脚印的存在,说明这里有人的可能性很小,换一个说法,这里已经被遗弃许久,无人问津。   “恐怕那些员工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们得通过灯塔来发送求救信号吧。”褚津打量完四周,说,“下边什么都没有,我们是不是还得爬到上面去?”   “嗯,走吧。”关渝舟有些心不在焉。   余子昂走在最后,忽然说:“我们来时桥已经淹到一半了,那么现在是不是在三点左右?”   “时间怎么了吗?”褚津提出疑惑。   余子昂说:“如果五点到七点间不能出入,那么这里在这两个小时内应该是安全的。可现在是三点左右,那我们在接下来两个小时内遇到状况的可能性更高。”   褚津嘴角一抽:“……能别说这些话吗?听上去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的确。”关渝舟望向窗外,点了点头。   “关哥都发话了,你还是少搁这儿乌鸦嘴。”褚津伸手就要捂余子昂的嘴。   “我是说,的确会遇到各种状况。”关渝舟朝外边抬抬下巴,示意他们都过来看看。   在这个位置能将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全部纳入眼底,此时正有三个连滚带爬的人朝礁石区跑去,而他们身后还跟着数量不少的活尸。   “哎呀,总算是遇上了。看样子他们也少了个人,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褚津瞧了会儿几人慌不择路逃跑的样子,回头问两人主意,却发现这两人已经齐齐继续朝上走了,没有丝毫搭救或帮忙的意思。   他心道可惜瞧不见这几人挣扎呼救的模样了,边跟边嚷:“等等我啊,我不想走最后……余子昂,我们能不能也养只狗啊,刚才那种小博美就挺不错。”   “宿舍不给养。”   “那一块儿搬出去住呗。”   余子昂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正撑着膝盖直喘的男生,抬手推了推镜框,“可以。”   褚津并没有因为余子昂的答应而有所表现,他继续把视线放回关渝舟身上,“关强强,你养过什么动物吗?”   说实话,他不太能脑补对方饲养动物的样子,问出口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他觉得关渝舟是没有这种经验的。   关渝舟沉默着,只不断向上走去。他速度很快,短短时间已经和两人拉开了距离,像没听见一般不作任何反应。   就在褚津自讨无趣打算就此停口时,他的声音却又缓慢地从上方传来。   “有过一只猫。”   “猫?”   “嗯,一只金色眼睛的猫。”   准确的说,那只猫是夏濯带回去的。   夏濯曾一脸认真地和他说着惧怕人类幼崽的话,也很霸道地警告他不允许产生任何代孕念头,只能拥有彼此。   这正合关渝舟的意,不过他想,要是夏濯想要一个孩子,那么他们可以去领养,哪怕他会介意别的人占据分走夏濯的注意力。   互表观念后,他便有了这样的感慨——瞧,他们在一切事情上都是合拍的,只有对方才能满足他的占有欲。   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那只猫通体纯黑,或许在个别人眼中这个颜色意味着不祥。就那样被人丢弃在街角,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到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   夏濯不过和他偶然路过,便请求将它带回家。   ——它好像受伤了,要不带去看看?日行一善积善成德善始善终嘛。   那是一只上了年纪的大猫,流浪了多年,医生说是被车撞到,如果没及时抢救都活不过当晚。   猫的状态并不好,哪怕救活了也没太长的寿命,旧病复发的可能性再加上凶蛮的天性让它不太适合成为一只温顺的宠物。   离开了宠物医院,夏濯一手牵着他,一手拎着笼子,手上稍带了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力度,漫无目的地在街边游走,最后停驻在了一家宠物用具店前。   ——帮帮它吧,哥哥。   夏濯低头看着笼子,又或者是在看自己的脚尖。   ——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被捡回去的,医生说我体质好差,但我还是活到了现在呢,还遇到你啦。   关渝舟只记得再一抬头时的夏濯满眼揣着期许,那种神态很像趴在玻璃上憧憬看着窗内买不起又想要的玩具。   那时候的夏濯还是夏家公认的孙子,浑身带着别人眼中耀目到无法直视的光环,在他面前却用弱兽一般的口吻,生怕被拒绝一样提出请求。   他也是那时候产生了要把夏濯从夏家接出来的念头,他想夏濯该是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而不是带着从小就习惯了的小心翼翼过一辈子。   于是那只猫便成了他家中的一员。   “猫也很好啊,叫什么名字?”褚津起了兴趣,他对动物的热情似乎远超过对于人。   话打断了思绪,关渝舟从回忆中抽身,动唇道:“叫淼淼。”   夏濯起的,或者根本就不算是起名,直接把自己的名字转让给了那只猫。   原话是夏濯对猫说的:这是我的名字,但你现在可以拿走做大名,不客气。   不过后来总会因为他喊夏濯时叫了这名字结果引来猫而吃醋,蹲在沙发前信誓旦旦地嘟囔要偷偷给猫穿小鞋。   关渝舟当时觉得好笑,把名字给出去,又不许人家答应,完全就是小孩子心性。   褚津又问:“它脾气怎么样?”   “它走了。”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褚津一悚,关渝舟却无所谓地摇摇头,“字面上的走而已,有一天它自己从窗户跳了出去,那天天气不错,天黑了也没回来。”   这是两年后的事了,黑猫最喜欢懒洋洋地趴在门口草坪里晒太阳。   它并不算一只传统意义上的家猫,因为他和夏濯从没有约束它的任何行动自由,只是提供了一个归所而已,所以它想走也就随它。   就像从一开始,夏濯说的不是“养”,而是“帮”。   后来再在街上偶遇那位医生时,他才得知恐怕猫是明白自己年纪大了快要迎来死亡,所以独自离开了。   他并没将医生的话转告夏濯,只是在男孩有些低落时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夏濯好像说了句什么话……他有些记不清了。   关渝舟抿紧了唇。   他对和夏濯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印象深刻,那些记忆全部刻进了脑子里,怎么会想不起来。   奇怪。   关渝舟小幅度甩甩头,踩上最后一个台阶。   最中央摆着一个操作台,巨大的屏幕只剩一点暗淡的光,维持在天气界面无法被唤醒,其中代表着暴风雨来临的红色图标正闪烁不断。   “要联系总部那边的话,先得返回主页面吧。”褚津用手指碰了碰屏幕,试图将它从待机状态唤醒。   指尖触到的一瞬间,长方形的提示框跳了出来。   【请输入指纹以激活操作台。】   褚津一拍后脑勺,“之前拿到的一半指纹膜原来是用在这里的。”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他们只有一半,凭半个指纹不可能通过验证。   “所以另一半会在哪里?现在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再去无目的地寻找太浪费时间,而且我们都已经暴露,多呆一秒我们就多一分危险。”余子昂皱起眉,“关强强,你有什么想法吗?”   关渝舟摆弄着手里薄薄的亮片,思索两秒后说:“道具一般刷新的位置都很平均,这片指纹膜是在灰楼里找到的,那么剩下的半个更大几率会在红塔或者修道院里。”   余子昂说:“红塔不太可能,因为上下我们都搜查过。”   “修道院。有一边我们没去过。”   褚津想起来了:“那时我们是和另一批参与者分头行动的,会不会另一半指纹在他们手里?”   短暂的沉默后,关渝舟大步朝窗户走去。   越高的位置风越大,他站在窗边,半阖着眼看岸边已经陷入死局的其他三名参与者。   寻动静来的活尸越来越多,已经围成不大不小的圆圈,僵在中央的三人明显精疲力竭,缩着身子正在努力地降低存在感,浸泡在海水中,再退几步就会进入危险区。   “要不去问问?”褚津也靠了过来。   关渝舟还没来得及说话,余光却看见岸边的树上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晃而过。   那人扒着树干,冒着半边脑袋,一只手举着什么东西搭在头上,但还是没护住身上的白体恤,从脚一路湿到脖子。   他脸色骤变,飞快地顺着楼梯向下翻越,速度快到旁边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被吓得原地跳脚。   “喂,你……他疯了?!”   褚津语调都变了,蹲撑在楼梯上看关渝舟一跃而下,直到那扇关起来的铁门被用力撞开,嘭地撞上石墙。   海水又涨了几厘米,已经淹没了能指引木板位置的圆柱。   关渝舟匆忙看向树林的角落,那棵树上已经没了踪影。这时活尸群有了动静,像被什么所吸引,齐齐朝身后的方向汇聚。   那是一簇源于手电筒的光。   海和森林一片静谧,关渝舟如梦初醒,再次摇响铃铛。声音重归自然,活尸被干扰得止步不前。夏濯手里握着一根树枝,着急地转身后,透过黑暗同样看见了攥着光源的他。 羽~熙  这是一段不近的距离,很多细节都应当是看不见的。关渝舟却像是将对方的一切表情变动都纳入眼底,清晰地看见他的慌张在看见自己时转为了藏不住的笑,随后朝他奔来。   夏濯的笑有魔力一样,让他所有堆积起来的焦躁全都被击碎。   “你别动,我过去找你!”夏濯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手势,兴奋地扑腾进水里,扶着柱顶半走半游地往灯塔下挪。   其他三个参与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滚带爬地跟了上来。   关渝舟怎么会候在原地?等褚津和余子昂出来查看情况时,他已经到了桥中央,将有些狼狈的人抱了过来。   只不过情绪有些失控。   “去哪了?”关渝舟声音微哑。   夏濯手腕和腰都疼的厉害,眼巴巴地看着关渝舟,没有挣扎。   “说话,招呼不打一声跑哪儿去了?”   “等一下,我耳朵好像进水了,听不清你说话……”夏濯歪着脑袋,已经从博美犬的身上剥离出来了,他却产生出一种屁股后面仍然坠着一个正摇得欢快的尾巴的错觉。   哪怕关渝舟现在凶得有些吓人,他还是特别高兴,心脏砰砰跳得飞快。   听见那略显娇气的声音,关渝舟手劲就止不住地松了,替他揉了揉耳朵,又抓住他的手腕,一边翻看一边问:“手还在痛吗?”   掌心里的水渍反着光,夏濯摇摇头:“伤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我们还以为你没进来呢。”褚津见惯了他们亲昵的样子,也不觉得现在这种一个挂另一个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伸长脖子问:“你一开始就在岛上了?”   “对。”只不过可能降落时出了点问题。   “怎么现在才碰上,你不会是一直在森林里吧?”   “在那边。”夏濯随手一指,“有一个木屋,原本守夜人住的房子。”   褚津顺着望过去,但看见的只是一片密集的树林和游荡在海滩上的活尸,他转回头耸耸肩,“总之没事就行。”   存活的参与者到齐了,他们也看清了另一批里缺的人是谁。   那个在公交车上绊了一脚的短裤男生不见了,只剩伏恺站在两个女孩子中间,正错愕地盯着关渝舟看,似乎对他怀里突然多出来的人感到非常不理解。樱花粉上前两步挡住了他的视线,道谢道:“谢谢你们的帮忙。森林里好多那样的东西,原本在车上我看到的一定也是它们中的一个,我们逃跑的途中和一个同伴走散了……”   褚津摆手打断说:“谢就免了,把你们得到的道具和线索都交出来吧。”   樱花粉明显犹豫了,还是另一个女生晃了晃她的胳膊:“都给他们吧,再拖时间就来不及了。”   他们总得为那个或许还留在森林里的同伴做考虑。   “好吧。”樱花粉点头,她苦笑着指了指泡在水里的腿,“能进去说话吗?在外面总觉得没什么安全感。”   关渝舟带着夏濯先进了门里。   夏濯垫着脚,贴到他耳边说:“还好我聪明,知道来这里找你们。之前你和我说要找灯塔,我都偷偷记下来啦。”   关渝舟情绪已经恢复平常,但仍有心事一样低眉不语。   夏濯猜到他在想什么,小声卖了个关子:“其实吧,我从小狗的身上被挤出去后……”   “嗯?”   “我直接从梦境里出去了,好不容易跋山涉水才千里迢迢地重新回来的,你都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为了见你。你都不可怜可怜我,还在这里闷闷不乐的,那我也要难过了,呜呜。”   关渝舟心一软,不知是不是在央求:“能不要有下次吗?”   “当然啦,我保证。”夏濯前一秒还装模作样地用了哭腔哄人,现在又信誓旦旦地竖起三根手指:“真的!发誓!”   褚津嘀嘀咕咕:“什么真的假的,他俩偷偷摸摸说啥呢?”   余子昂眼看他都要贴别人后背上偷听了,赶紧伸手把人拽回来。   “我还知道了一些事情,一会和你细说。”夏濯隔了片刻,补充说:“和梦境有关……不过你可能早就知道了。”   关渝舟答应道:“好,等结束了你再告诉我。”   “还有,那个男孩子怎么回事?”   “什么男孩子?”   夏濯轻哼一声:“就后面跟着的那个,他看你时表情怪怪的。”   关渝舟否认:“我不认识。”   夏濯憋久了,又委屈上了:“我就一会儿功夫没看着你,你就在外面沾花惹草,刚刚还凶我了。”   关渝舟好笑道:“我没凶你,也没沾花惹草。”   夏濯往旁边挪了一步,颇有划清界限的意思:“那他知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啊?”   关渝舟再次重复:“我不认识他。”   夏濯哼哼唧唧的:“不知道也不行,我这里可没什么不知者无罪的说法。”   关渝舟去牵他的手,可觉得这种接触好比隔靴搔痒,根本起不到让他心安的作用。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用力将人往自己身旁带,“过来。”   夏濯眼睛骨碌一转,“要我过去也行,那你得送我个东西。”   “好。”关渝舟一口答应:“想要什么?”   “要这个。”夏濯竖起手。   空荡荡的手指在光照下白得晃眼,关渝舟嘴角一动,某些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点头:“好。”   夏濯又说:“不要新的,给不给?”   他在索要那枚被收回的戒指。   关渝舟深深看他一眼,才道:“给。”   夏濯笑嘻嘻地挨回来,勾着他的小拇指蹭了蹭,一路摸到无名指的戒痕上,明显感受到男人身体的僵硬。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关渝舟反扣回去,没有说话。   夏濯也不再追问。他心想行吧,不爱说就不逼着说了,最后他总能自己摸索出来。   错乱层叠的脚步声令灯塔里显得有人气多了,对两人关系心中有底的伏恺眼神闪烁,一声不吭地走在人群最后。   “我们的确找到了一些道具。”樱花粉找了一面墙靠住,开始从口袋里掏东西。   先是三张照片和一叠碎纸。   照片是黑白的,她一一将其在地上摊开。   第一张是个微微隆起的肚子特写,女人身穿的衣服是这里统一的病号服。第二张可以看出肚子更大了些,衣服的扣子已经系不上了。   让人感觉不适的是第三张,深色的液体从肚脐上方的枪眼流下,几只手按在四周,看得出女人有奋力挣扎的迹象,血腥和暴虐险些溢出这张方方正正的相片,却还有一只手在最下角冲着镜头摆了个得意的“V”造型。   褚津盯着那张扭曲模糊的脸,思考道:“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修道院里见过。”   余子昂这么一提,褚津就想起来了,“对,是我们遇上的那个修女!”   樱花粉催道:“你们再看看这些纸,我们在修道院的各个小房间里翻出来的。”   这原本是些随笔,每一张都写了日期,被水浸泡后字迹有些模糊,多花费精力才能看出上边所写的内容。   【04-10-03/去死吧,迟早要遭报应的】   【04-12-26/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我不得不怀疑那种可能……但要是真的,我该怎么办?我能保护我重视的东西吗?我去求情他们会放过我一马吗?总体上,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一个寄托存在,我是高兴的,这一定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   【05-02-13/好痛啊,好痛……醒来后恨不得再昏死过去,不,恨不得死掉】   【05-09-09/今天又有一批人来了,他们根本就不配称为人。凭什么他们做尽了坏事却每天逍遥自在,我们什么都没做却还要过得不比畜生强?恶心,下地狱去吧!】   【06-01-18/上一次的伤还没好全,今天又吐了好几次。太可笑了,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折磨我,我已经很痛苦了,不要再平添不能忍受的事情了】   【06-03-18/好痛】   【06-04-22/恶心,恶心,恶心,去死,去死,去死】   【……】   “所以通过这些信息,我们猜测这里的看守人员和被看守的其实立场互调了。”樱花粉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愠色,她指着第三张照片说:“那些看守人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侵犯她,等她怀了孩子肚子鼓起来就用暴力手段打掉胎儿,我不知道这种情况反复了多少次,我也无法想象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女性身上。”   关渝舟想到那位修女肚子上数目惊人的枪眼,拧眉问:“还有么?”   “还有这张……这个不是在修道院里找到的。”樱花粉拿出另一张碎片,上面只有用血写的简简单单的“神经病”三个字,纸张有被撕裂的痕迹,左侧边沿显得有些毛躁。   “哎,这个痕迹和灰楼里那半张上的一样,连起来就成了‘我不是神经病’。”夏濯突然道:“是不是那个叫周伟的男的留下的?”   周伟在精神病鉴定书上被诊断为“意向控制障碍”,这个病导致他杀人进了019管辖区,所以他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得这种病。   “这个名字我们也熟悉。”樱花粉掏出第三样物品,那是一封老旧的信,“这个被扔在垃圾桶里,寄信人就叫周伟。”   关渝舟展开它,信上字迹潦草,字里行间也看得出写信人文化底蕴并不厚。   这是一封申诉信,表明真正的凶手是调查资料里提及到的作证的支部书记,这完全就是一起栽赃案。   褚津嗤道:“怎么现在看来这些有罪的人才更无辜?”   余子昂冷静道:“可他们后来杀了人,这是无法湮灭的事实。”   他们本来并没有错,所以现在才会让人觉得悲哀。   “还有最后一样道具,我怕它掉了,所以放在仓库里了。”樱花粉开启光表,将透明的玻璃片摊放在手心中展示给他们瞧:“不知道能触发什么,但我们只找到了一半。”她迟疑了一下,“我们所有找到的信息都告诉你们了,这个指纹应该很重要,如果能派上什么用场就好了。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保证不对我们出手,先前是我的朋友有所得罪,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后半句话是冲着关渝舟说的,夏濯自然而然把视线投到她身后的男孩身上。   褚津单手撑着夏濯的肩,冲着避开目光的伏恺懒散道:“要是道歉也该他自己道吧,而且得和我们这位小男朋友道。”   夏濯原本还在别扭着,现在一听噗地笑了:“你看热闹不嫌事大?”   褚津认真说:“我说得很有道理啊。”   被朋友推了一把,伏恺咬咬牙,“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他有男朋友。”   夏濯眨巴两下眼,做作道:“我男朋友只喜欢我,所以没有关系哦。”   伏恺:“……”问就是现在既憋屈又恼火。   “放心啦。”夏濯一看他不爽就高兴了,龇着牙把那半块玻璃片拿给关渝舟,“只要你们不主动招惹过来,我们是不会欺负人的,我可是戴红领巾的三好少年~”   关渝舟将两片放在一起,像是中间镶了磁铁一样,刚一接近它们就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再次放回道具仓库时,它显示的说明信息刷新了。   道具名称:【灯塔管理员的指纹】   使用说明:0.5+0.5=1,恭喜,它已经进化成完全体了   特殊说明:梦境内部道具,请结合剧情使用   他再次走向楼梯:“去操作台。”   几双脚毫不停顿地跟上,随步伐摇晃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石墙上。   顺着旋转的阶梯转弯时,夏濯回头看了一眼。   褚津正在算这场梦境从开始到现在积攒了多少剧情积分,一边小声哔哔还一边和余子昂吐槽说危险度这么高也不见得多大方。   其他四个人都闷闷不乐地埋头往上爬,那个走丢的同伴对于他们来说应该很重要,这四个人现实中的关系也应当不错。   等等。   四个人?   他们一开始不就是四人团队吗?为什么丢了一个人后还会有四个人? 第142章 囚鸟(终)   夏濯撑着手臂坐起来,身上什么都没盖,身下是有些硬的沙发,眼看到的场景还挺熟悉。   这里是星海的建筑群,也就是他上回入梦前一直呆的地方。   “可算来了。”苗乌似乎一直在等待。见他出现,瞪着眼睛一副要找他算账的模样说:“之前说你是烦人精,你还真给我惹麻烦!”   “什么麻烦?”夏濯低头看了眼自己活动自如的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做了一个挺真实的梦,我梦到我变成了一只狗……”   话没说完,旁边丁点大的小男孩已经攥着拳头挪过来了,那只小手晃扬起平板,愤愤说:“你上次不经过同意碰我的终端,结果就被当做督查者录入信息了!”   夏濯不明所以:“什么麻烦啊?”   “督查者虽然没有办法直接干扰梦境发展,但可以进去为参与者提供一些便利,你是以督查者的身份进去了,所以就给你投放到不容易被检测的狗身上。”   “我上次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督查者没法参与到梦境里吗?”   苗乌摇头:“也是要分情况的。”   夏濯不太在意这件事,“那能把我送回去吗?我男朋友肯定会着急,他不太好哄,凶起来可吓人了,但他超帅~”   苗乌翻了个白眼:“这回的位面有点棘手,建议你留在这儿。”   “你知道剧情?”   “因为这是个多次位面。”   夏濯虚心请教:“什么叫多次位面?”   “就是参与者推演失败或全军覆没,最终被判定为失败的位面。这样的位面我们会赶在它恶化之前进行重置或者摧毁,所以剧情是知道的,才能更方便投入督查者进去在不被发现的范围内进行协助。”   “那为什么这个没有摧毁,而是重置了?”   “……因为上司出远门了,我们暂时没有摧毁权限。”   夏濯点头:“那你们的上司还真不负责任。”   “你也这么认为吗!”苗乌顿时找到组织一样双眼冒光:“只要你和我一起骂他,那我们就是好兄弟!”   夏濯翘起腿,又问:“要是督查者的存在被位面发现会怎么样?”   “位面会崩溃,直接导致恶化,到时候连再重置的机会都没有。”苗乌顿了一下,“有过先例,但我也只是听老同事提过,因为我在职时间并不长。恶化的位面只能摧毁,里面的居民都会永远消失。”   “关于这点,梦境……不,位面里的居民是人类吗?”   苗乌唔唔思考了一下:“稍微有点不一样的。”   “哦,不一样就行。”   “准确说,他们曾经是人类,但现在不是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多的我也不知道……或者理解为,位面就是有些人死后会到达的空间?”   “那我们做的就是要摧毁这个空间,对吧?”   “……差不多吧?”苗乌挠着头,“毕竟要阻止它恶化影响到现实世界嘛。”   夏濯扯扯嘴角:“你到底懂不懂?”   “懂啊,但是我也只懂一部分嘛!你问的这么多,我怎么能全都告诉你!”   “我看你就挺不靠谱的。”   苗乌认真地看着他,思索着什么一般,前不着调地说:“我同事已经进入位面顶替你了,他比你专业,你可以放心。”   夏濯愣了一下,“我知道了。”应过后,他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既然你们能知道位面里发生的事情,那么跟我们一起进去的那个男的你也应该知道吧?”   “哦,知道。许愿的时候他就是向我许的,挺好笑一人,和我说想让地球毁灭。”   “你不是说你的职业操守让你不能透露别人隐私?”   苗乌认真道:“死人就不在我们业务范围内了,也不存在隐私说法。”   “……这样,那你还真是拎得清。”   “不过多和你聊聊有关他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他的性格挺适合做督查者的。”苗乌朝他摊开双手:“之前和你说过督查者有一部分原本是人类,就和我一样。我们人手短缺,符合条件的人很难找到。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主神已经好久没有制造本源了,所以我们找打工的也就只能找人类。”   夏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们这鬼地方挑员工也要看能力的?这个世界各行各业竞争压力还真不小。”   “这是一份很重要很重要的工作!”   夏濯往后靠去,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那你继续说,介诚怎么就符合你们要求了?”   “因为他情感匮乏,是个理性到极致的人,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这种人更适合这里的工作吗?”苗乌从抽屉里翻出糖,剥开糖纸塞了一颗进嘴里,“他在一切面前只会选择自己,就比如他在进那间办公室之前看到的幻觉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   夏濯奇怪道:“什么幻觉?”   “红塔的顶楼有个剧院,上楼梯后不是有几具尸体?那里的哭声会让参与者对人偶产生幻觉,所以上一批进去的人就有几个受影响了,没能出得来,而位面重置也只能重置位面原有的东西,他们都是外来的,尸体没法清理掉。啊,不过他们的身体都在现实里,位面里的只是复刻品,所有参与者都是精神体进来,暂且放置在这些复刻品里,不存在‘身体回不到家乡’的古怪说法。”   夏濯细细回想,他当时缩在关渝舟怀里,满脑子在想这姿势太难受,外面什么情况都没看见。   苗乌继续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参与者都会看到什么,但按照以往的经验,通常是一些最会干扰判断力的东西,简单点理解,我们将它称之为感情。当感情被图像激发时,人的大脑会被麻痹,对外反应力也会下降。但是那个人——介诚,很快就从中挣扎出来,速度很快。”   夏濯愣了一下,虽然他看不见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事后他是听见介诚和关渝舟的对话的。   这么说来……介诚当时的幻觉和关渝舟有关吗?   “在你回来之前我和他谈过话了。”   听到这么一句话,夏濯下意识“啊”了一声,“你们谈了什么?”   “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工作啊。留下来他的意识就会永存在这里,不留他出去就会死亡。这句话我和他说了,但是他还是拒绝了。”苗乌噘着嘴,啰啰嗦嗦地念叨:“正常人在面临死亡和存活的选择时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吧?但是他真的拒绝得好果断,一点挽留的机会都没给我,哎,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主要是我好想来个人给我分担点工作……”   “还有,你之前问过我,这些需要你们进入的位面究竟是什么。”苗乌皱着一张脸,他和夏濯对上视线,静默几秒后傻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它们哪来的。”   夏濯审视他两眼,“你不是督查者吗?”   被质疑了一句,苗乌不甘示弱地梗着脖子:“都说了我还小!”   “你哪里小了,你都六十岁了!”   “我这样子也就六岁!正是吸收知识的时候!”   “……行吧,反正横竖都是你有理。”夏濯无话可说。   “但是我的上司和我说过一句话。”一说起上司,苗乌又开始满脸不爽。   “什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苗乌道:“上司说这就是位面形成的原因,但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懂。”   “我听过。”   “你听过?所以是什么意思?”   夏濯学话道:“就是字面意思啊。”   “……”   “是一句熟语,大概就是人白天想多的东西晚上就会梦见。”   苗乌想问熟语是什么,他没活到该懂的年纪就挂了,但又不想让自己的无知形象加剧,于是便皱着眉硬邦邦地点头:“原来如此……反正我上司也就只说这一句话,别的没多讲,你再问我也不会回答的。”   “行。”夏濯揉了揉膝盖,从沙发上站起来,“送我回位面里,这点小事你应该还是办得到的吧?”   “你太小看我了。”苗乌不爽地打开终端,“只能回到你之前去过的地方,你脑子里能想出地图画面最好。”   “哦。”夏濯闭上眼。   “最后告诉你一点,也许摧毁位面并不是唯一的途经,因为你之前也有没摧毁它就完成了推演的经历。还有,根据上一回我们最终接收到的信息来看,上批参与者的失败点是在灯塔。”   “灯塔?”   “对,灯塔应该能触发某种剧情,你自求多福。”   夏濯赶苍蝇一样挥挥手,“知道了,别打扰我冥想。”   “……好心当成驴肝肺,赶紧滚蛋!”   被踹上腰的同时,周围空间扭曲了一瞬,干燥的空气便潮湿了数倍。   苗乌恼怒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夏濯从腐败的地板上爬起来,入眼一片昏黑,梦境里的时间还在晚上。   光表的存在令他着实松了口气,他借微弱的光从中取出手电,刚扭头就看见那个印着“XX渔业”的纸箱,毕竟他细致观察过的地方只有这个木屋,而且现在关渝舟他们应该已经进入森林了。   之前出门直走是朝向红塔,那现在就该反着走。如果错了,那就只能回头找苗乌算账,全都怪他明知灯塔位置还不提前告知。   想好如何甩锅后,他绕到房子后,凭借直觉朝前走去。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大多数情况都是正确的,有男朋友的男人也不例外。可惜在褚津和余子昂两人在也就算了,其他几个参与者也凑团上来,让他把所有的猜想全都憋回了肚子里,不知怎么和关渝舟说才好。   而且目前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他们这一串人最后多出来的到底是谁?   一旦意识到第四个人的凭空出现,后背的方向就会有被一道视线黏住了的错觉产生,穿窗顺着高升的冷风拍过他的肩掠过他的脸,无声地催促他回头再看一眼一样。   但他忍住了,没有再回头。   “希望下次能简单点呗,老这么来也撑不住啊,我都两个晚上没怎么睡觉了。哎,余子昂,你说……”   褚津啰嗦的声音还带点温度,压根就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夏濯想了一下,他刚才只是余光匆匆一瞥,应该没有被发现,楼梯旁边没有护栏,现在根本不是打草惊蛇的好时机。   虽然有想法了,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去朝前面那个背影去索取点安全感,刚伸出去的手还在半空中就被牢牢握住,关渝舟摩挲了两下他的手面,“这么凉?”   夏濯嘻嘻一笑:“给你一个替我暖手的机会呀。”   关渝舟掀起嘴角,走完最后一个台阶,背着宽大的屏幕侧过身来,将他两只手都揣进了口袋里,“这样好些吗?”   “你们能不能适度?”褚津嫌弃的语气都要溢出天际,“我以为你们只是关系暧昧点,没想到上回结束后真就在一起了?”   “你懂什么,我们老早就在一起了。”夏濯斜眼反驳,“你刚刚不都说我是他小男朋友了?”   “那是开玩笑的,以为你们就只是友达以上呗……算了算了,你们爱咋咋,和我又没有关系。正事要紧,赶紧把灯塔激活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好像上边儿比刚才更冷了?”   “先等一下。”夏濯拦了一句。   他想到苗乌最后说的那句话,但实际上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关渝舟把玻璃片放在口袋里,他现在指腹就贴着那片微凉的晶体,可再朝楼梯口望去时,伏恺的身后又空荡荡,根本没有第四个人的影子。   褚津问:“怎么了啊?”   夏濯没瞒着,实话实说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需要激活灯塔。”   他这话一说,樱花粉第一个着急起来:“既然你们之前得到信息需要向外发出信号,那不就摆明了是要做这一步吗?”   夏濯把指纹膜捏在指尖,抽出手抬头看向关渝舟:“你觉得呢?”   关渝舟还没表态,突然举起手臂挡住了旁边飞快伸来的一只手。   这动作吓了夏濯一跳,原地猛地哆嗦一下,转头看去发现是伏恺不知什么时候从最后拨开人群站到了面前。   关渝舟这一下是用了不少力,被冲撞的手腕立刻起了痛感。见被拦住,伏恺犹豫了,但他没畏缩地将手别回身后,只生涩地说:“你们是担心使用它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话,那不如交给我们来做。既然我们的目的相同,那——”   “我们的目的不同。”关渝舟否认了他的话,将夏濯往后带退一步,垂眼审视着对面的人。   樱花粉不敢置信地看着齐齐拉开距离的另一组参与者,低声道:“之前不是说好了?我们把东西交出来,你们带我们一起离开!”   面对质问,夏濯只能遗憾地朝她叹息:“小姐姐,你仔细回想,你把东西给我们后我们有做什么承诺吗?”他看见女生顿时瞪圆了双眼,又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而且就算是合同都能撕毁,更何况实在这种地方的口头约定呢?”   “你们……”伏恺扑上来再次抢起晶片,目眦欲裂:“欺人太甚!”   这回不等靠近,关渝舟就将他踹了出去。落地的闷响惊到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两位女生。她们跌跌撞撞地跑上去扶人,还没碰到,只听关渝舟说:“那只是个木偶而已。”   “啊,果然。”夏濯露出了然神色,“我就说你刚才挡那一下的声音不太对劲。”实在不像肉体碰撞能产生的声音,更像是撞到了坚硬的木头。他又心疼起来,去抓关渝舟的手:“痛不痛啊?下次躲开就好了,你又不是铁打的。”   樱花粉和另一人呆住了,再低头一瞧,伏恺因受力脸上被摔出几道裂纹,粉渣正不断地往下坠,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碎了一半,露出里面的黑色质地。   “啊!啊——”近距离看同伴变成这副模样还是很惊悚的,她止不住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往后爬远了,又惊疑不定地指着四肢扭曲爬不起来的木偶颤声问:“伏恺呢?这个是木偶,那他人呢!”   关渝舟弯腰将连在木偶身上的丝线捡在手里,向内轻轻一拽,它所伸向的楼梯方向便在灯照下闪过一道银光。   几人顺着那道微弱的光看去,一个黑影正匿在拐角处,黑色的高帽遮住了面容,只露出半边被烧焦的下巴。   是W先生,这点并不超乎他们的预料,唯一意外的是那场火竟然让他受伤了。   “给我。”W先生一步步地踏上阶梯,向夏濯伸出手。   褪去了初次见面时彬彬有礼的假面,现在的他不带感情,单纯地要求着。   夏濯顺溜地往关渝舟身后一藏,把指纹膜也重新塞回了口袋里,不给的态度很明确。   “把它给我……给我!”这退缩的动作却让W先生泄愤似地挥手怒吼,他嘴角边的血痂裂开,瞬间一张脸涨得通红。但他仿佛被身后的一道无形影子注射了镇定剂,又在下一秒冷静下来,捂着头原地站了一会儿,叙述一般的口吻平淡道:“我曾经是一位演员,我上过最大的舞台,有过无数为我欢呼的粉丝。   “我见过无数剧本,积极向上面对生活的,乐观执着挽救国度的,深情勇敢守卫爱情的……它们都是完美的结局,因为台下的观众只喜欢happy ending,我需要替他们制造快乐。”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前,参与者便缓缓后退,直到碰上操作台唤醒屏幕,W先生才止住脚步。   “有天我巡演结束……我想想那个地方的名字,好像叫常德镇。对,是常德镇没错,我在这个镇子被一个小姑娘堵在后门,她看上去也就十来岁。保安想撵她走,但我拦住了,我问她:嘿,你也想要和我合影吗?她却说不是的,先生,求求你听一听我的故事。   “没有一个需要灵感的舞台剧演员会拒绝听故事。但她讲述的不是什么好故事,她的父亲因杀人被投入精神病院了。我一开始感到奇怪,如果是冤情那应该去找警察,和我浪费什么时间?还是她真的是我的小粉丝,想用这个亲人的事情来和我说上两句话?但是后来我渐渐了解到,她不是乱投医,而是无处投医,所以才会找到我。”   W先生顿了一下,嘲弄道:“也许是演得多了,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你们看过舞台剧吗?英雄虽然会历经磨难,但一定会达成目标的不是吗?然后我就偷偷跟着运输船到了这里。   “这里简直就是地狱——我演了那么多有恶魔的剧本,没有任何一本能用来形容这个地方。”   他痛苦地抱着头原地蹲下,“他们问我是一起来送货的吗?我说我只是来找一个叫周伟的人,替他的女儿来看看他而已。可一听到这个名字看守员就变了脸色,要带我去见他,结果却把我关进铁门里。”   他只说到这里,后面发生了什么也无需多言。   时间像静止了,参与者相互张望,片刻功夫后樱花粉既小心又愤愤不平地开了口:“那你就把他们全杀了?”   W先生从牙缝里挤出冷笑:“死亡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最轻的罪行,我希望他们永远都死不了,也永远都活不成。难道现在这不是天谴吗?他们遭到了天谴,他们应得的,谁都不该为天谴而抱怨。再说杀了他们的并不是我,而是他们得罪过的所有人,他们只是在还债。”   夏濯还不高兴于关渝舟受的伤,抱着手臂算账道:“那你也不能教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用枪。”   W先生说:“我在这里呆了十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没人知道她父亲是谁,她就是个野孩子,要不是我们每个人从时有时没有的干馒头黑面包里掰一块给她,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现在。她是我们大家的孩子,怎么教育也随我们,而且她明确地想要替她被折磨致死的母亲报仇——都说人权平等,她想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拦着呢?”   樱花粉斥道:“你这是什么歪理!”   “什么叫歪理?”W先生咧开嘴:“这里本就没有理,不过是……”   “呯!”   枪响在灯塔顶层震开,风一路盘升向上,将旋转的楼梯刮得哭响不停。   没人反应过来这动静来自哪里,樱花粉诧异地转过头,她的另一位女同伴正拿着枪,黑漆漆的洞眼直对着W先生的后背,那双手抖动的幅度很大,喘息的频率都比平常快了一倍。   W先生面无表情地看向她,那颗子弹轻而易举被丝线拦下,叮地掉在地上。   “这……我、我,我以为能……啊——”她僵着正想说什么,突然尖叫一声,举着枪的手腕向同侧扭曲变形,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往两边大力拉扯。   骨骼摩擦的声音和逐渐被上吊起来的身体吓坏了樱花粉,她赶紧扑过去拽住人,朝身后关渝舟几人大喊道:“你们到底在等什么?还有什么好和他讲的?快激活灯塔啊!他们再可怜能有我们可怜吗?!”   唇边的腥味不断被抿进嘴里,W先生被这偷袭刺激到,也挥着手臂崩溃地叫起来:“可怜?你们拿什么和我来说可怜!你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只会站在你们所谓的正义上把这些痛苦强加给我们,明明我们才是无辜的!我们才是需要被拯救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了,这么多船来了又走,都没有一个人救救我们!”   听见最后一句话,夏濯似乎明白灯塔这里究竟有什么选项了。   微弱的光穿透乌云,雨在对话期间不知不觉地停了。余子昂看着操控台上显示的时间,道:“六点了。”   夏濯最后瞟了眼屏幕,向前站出一步,冲W先生道:“好,我们放你们走。”   褚津诧异地看去,脸上写满了“你在说什么”。   但他一说完,吊在半空的女生便重新落回地上,她的手心和手腕已经被线划得处处是伤口,除了被吓的有些魂不附体外其他并无大碍。   W先生定定地看向夏濯,又看向他身旁站着的男人,重复道:“放我们走?”   关渝舟指腹在晶片上摩挲几个来回,扭头看向窗外,淡声说:“也不急于一时,潮退了你们再走吧。”   W先生对他们的突然转变感到莫名其妙,警惕地问:“什么原因导致你们改变主意?”   “你们回岸上打算做什么?也不能继续当舞台剧演员了吧。”夏濯避开了这个问题,摸着下巴思考道:“019区出事的事情部署局迟早会知道,你确定能带所有人避开搜捕?”   “我们可以去偏远的地方,去任何我们能混口饭能正儿八经生存的地方。”   “可你们是黑户。”   W先生沉默了片刻,终于露出一抹正常的笑容。他看向窗外第一缕微弱的光,缓缓道:“那就去贫民窟,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总有能落脚的地方。我经历过,所以也深知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有很多,但你们不能否定我们到现在为止做的事情是错误的,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们面对绊脚石的时候会隐忍地避开吗?我敢打包票,到时候你们也会和我们一样,将它们踢出去——有些事情有些路,一旦决定了就没法退让了。”   夏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他觉得这次梦境他的确思考的时间偏多。他盯着屏幕的天气预报发起了呆,满脑子都在回荡着W说过的话。   并不是最后这句,而是之前的。   时间分秒过去,潮渐渐退了。   等小桥上的木桩露出影子,W先生最后道:“把指纹销毁掉,我就离开这里。”   夏濯抬起头,关渝舟与他对上视线,略微一点头,当着W的面将晶片丢出窗外,由它随风垂落进海里。   海水迎接塞壬一般高拱出一簇水花,阳光平升的海面上空传来一声海鸥的鸣叫,放眼望去却捕捉不到洁白的身影,只有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自窗外飞来。   等夏濯抓住了那根羽毛,余光里也没有W先生的踪影了。   黎明的到来让人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原住民的消失也让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挪动了,樱花粉拉着同伴拔腿朝楼梯奔去,急着去找伏恺的下落。   褚津这才找到空隙,确认过关渝舟手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后,咋舌道:“你们还真不留个后路?”   “留了啊。”夏濯反问:“丢掉指纹膜不就是后路?”   “什么意思?不是使用指纹膜才能结束吗?你看你们把东西丢了……”褚津还是摸不着道,他抓耳又挠腮,“看你们这样又不像是担心有突发状况的,搞得我都有点心虚自己话多。”   夏濯嘿嘿一笑,敷衍了事。   两分钟后,樱花粉独自一人回来了,除了喘的有些急促外,她看上去冷静了很多,松散的头发被重新理回耳后,盯着盘在原地稍作休息的几人,抿唇说:“伏恺没事,他只晕过去了……但是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吗?”   “坐下来等吧。”关渝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樱花粉问:“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就要看他们什么时候登船了。”夏濯掰着手指算了算,“不会太久,最多两个小时。”   褚津看看这看看那,左瞧右望都是一副不慌不忙的面孔,他稀里糊涂就扶着墙蹲了下来:“你们什么时候达成一致的?一路上都没听你俩商量过。”   夏濯靠上操作台,边笑边朝关渝舟看,“我们心有灵犀,不需要商量。”   “……行吧。”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夏濯伸手描摹起关渝舟眼底淡淡的那圈青色,“是不是这两天没睡好。”   “不用……来。”关渝舟将他拉近,“能聊聊之前说的事吗?”   “可你脸色好差哎。”   “回去就好了。”关渝舟摸摸他的头,侧着在他嘴边吻了一下,“说说看,至少要告诉我你出去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夏濯贴着他,将苗乌说的话复述一遍。   “多次位面……”关渝舟并没有多意外,他略一思索,“这也比较好解释督察者后面说的那句熟语。”   夏濯疑惑看去:“嗯?”   “梦境里的原住民曾是活人,也就是现在成了死人。活人白天想多了会成为晚上的梦,那死人生前堆积起来的’想’,在死后就会成为我们能进出的‘梦境’。”   “关老师。”夏濯突然生起了一个念头:“你之前说所有人最后都会进入一个专属的梦境里去对吧?那么会不会同一个道理,我们进入的所有梦境都是有主人的。并不是所有原住民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有一个,我们需要找到的就是这个真正属于这些小世界的‘人’?”   关渝舟没说话,只沉沉看他。   夏濯继续道:“所以我们推演梦境其实是在还原他们生前记忆里的情景,然后……改写原本的剧情?”   就像督察者答应满足他们的执念一样,他们也要解决这些梦境所属的原住民的执念。   从第一个梦境开始,人就面临无数的选择,立场上的选择,道路上的选择,提供帮助与冷眼旁观。   如果真如苗乌所说,梦境是不可控制的危险变数,那么他的猜测应当是完全成立的。最不稳定因素实际上是参与者,而不是原住民。   他皱着脸问关渝舟:“你知道最后的梦境是什么吗?”   关渝舟点头,又摇头:“将参与者最恐惧的事情制造成梦境,而这个梦境只会针对所属的参与者,其他一同进去的人不与所属人沟通交流就是绝对安全的。”   “但是你又说到现在没有谁能从最后的梦境里走出来,是吧?”   “嗯,至少我没有听说。”   既然关渝舟都入梦这么久了还没有听过,那应当是从未有人活着离开的。也就是最终梦境到底是什么,这点没有人知道。   见他一时没说话,关渝舟伸手将他搂进怀里:“怕?”   “不是,我只是在想……”夏濯迟钝地发了一下呆,似乎在脑内整理语言,随后他道:“如果最后的梦境里参与者面对的并不是他们最恐惧的事情,而是他们的执念呢?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这里只有执念深的人才能进来?这中间应该是有点联系的吧。”   关渝舟说:“你要真想知道,我们下次可以问当事人。”   “好哦。”夏濯放松地靠回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反搂上他的脖子,疲了一样放轻了声音:“不过知道答案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该来的还是得来。”   阳光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这是在019海域内这么长时间他们头一回看到过蓝天。   关渝舟扶住他的腰,“困了?”   “没有。”夏濯恹恹地闭了眼,撒娇一般嘀嘀咕咕道:“就是思考问题好累哦,脑细胞本来就不够用的,再消耗多人都要傻了……”   关渝舟轻轻笑了:“那就不要想那么多。”   夏濯支吾一声,便埋着脑袋不动了。关渝舟望了他一会儿,一抬头看见褚津同样挨着余子昂的肩,不知睡着了还是在小憩,余子昂原本正半阖着眼,注意到视线后同样抬头看来。   “我们不欠你的了。”余子昂做了个口型。   关渝舟颔首,他明白余子昂的意思,上回在公馆里救了他一命,刚才他和褚津同样帮了他一回,到目前为止已经两清。   “但他想和你们做朋友。”余子昂垂下眼睫,被镜片遮住的眼神柔和多了,“所以如果还需要,到时候也可以联系我。”   关渝舟罕见地愣了一下,他没有料到余子昂会说这种话,还挺意外的。短暂停顿后,他笑着摇摇头,“哪怕你们不来,明明也愿意和他做朋友。”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他原先分明想要将夏濯捆住,让他只能依靠自己。但是现在时间久了,或许是意识到了夏濯的确很乖地甘愿留在身边,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松了。   矛盾地想要完全独占,又想要让他自由快乐。   秦医生说他的病来源于心结,想要根治必须克服心里的问题。这个结是夏濯离开时留给他的,他能感觉得到,现在又一点点的被重新解开了。   像是本来腐朽被宣判死亡的枯枝烂叶重新抽出嫩芽,沉寂了许久的荒芜大地开始复苏。   夏濯宣判过他的死亡,又再次给他带来新生。   关渝舟叹息一声,唇徐徐落在怀里人蓬松的头发上。分明没有多余的动作,夏濯却感应到了,睁开眼抬起头来,见他目光温柔,笑嘻嘻地仰着脖子与他索吻。   “被我抓到了,你偷亲我!”   关渝舟腾手摸了摸口袋,“吃糖吗?”   夏濯从没和他客气过,砸吧砸吧嘴:“要两块。”   这么长时间下来,天气转晴后樱花粉反而有些着急了,“我们不会一直被丢在这里出不去吧?”   夏濯从地上爬起来,手臂撑着窗,远眺反着光的粼粼海面,咬着糖块含糊不清说:“喏,他们已经顺利出海了。”   一窝人围上来,顺着他在的方向看过去,三艘模样差不多的货船正一点点朝远处驶去,距离隔得不算太远,还能隐隐看见有不少人在甲板上撒欢奔跑的样子。   “还蛮可怜的,也不知道这一群精神多多少少出了问题的人该怎么生存下去。”褚津咋舌道:“我们那儿的古城区就有个桥洞,十几二十年前底下也住了个疯子。”   夏濯问:“疯子?”   见他有兴趣,褚津便侃侃而谈:“对,听说家里原先也是城内首富,这人疯不是天生的,就是身体比较弱,三代单传独苗,出生的时候他家里头可高兴了,直接在大街上宴请全城整整三天。”   “听上去是挺有钱的,那好端端怎么就疯了?”   “他身子骨弱嘛,家里就请医生看……啊,那时候还不叫医生,叫大夫。大夫说弱就要补,于是家里头就去四处搜罗稀有的名贵的补品,结果不知怎么就把孩子给补傻了,脑子不好使了。那这也没辙啊,只能再重金请医生看,让人跑各地去寻偏方,结果被人骗了钱,财散得差不多了,人也一点都没治好。那疯孩子一年接一年长大,有天夜里跑出去了,家里人还把他给寻回去。可从这天起那疯子每隔几天就要跑出去,久而久之家里人也不找了,估计是觉得反正救不回来,想跑就干脆顺水推舟了。”   夏濯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家里人也很不负责任的。”   “是啊。”褚津一应,继续说:“再后来他就住桥洞里了,到处捡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当宝贝,有人要是从洞里走过去,他还会追出来打,把人家当小偷,认为路过的人都要偷他的东西。”   “那他现在还在桥洞里?”   “不在了。”褚津摇摇头:“没人知道那座桥是怎么烧起来的,可能是他用了打火机或者什么可燃性的东西吧,着火的时候已经半夜三更了,发现的人不多,有人去喊他出来,他也不出来,死守着那些破烂,最后是被活活烧死的。所以我就在想,一个豪门出身的疯子都活成这样了,那他们这一群又能活成什么样呢?”   “不能让他们回到岸上。”夏濯轻声说:“无论什么样的社会,都不会接纳一群异类。他们回去只会给双方都造成困扰和危害,结局或许比在岛上还要糟糕。”   褚津更奇怪了:“可你们不是已经放他们回去了?”   “放他们走,不代表着他们就能上岸啊。”夏濯鄙夷地看他一眼:“你刚刚是不是没有认真听W说话?”   褚津立马叫起来:“怎么可能不认真听!”   “——‘他们遭到了天谴,他们应得的,谁都不该为天谴而抱怨。’这可是他亲口说的。既然想着听天由命,那天不允许,他们这下也谁都不能怨了。”   谈话间,天再次阴沉下去,刚才灿烂的阳光像浮游一现,短暂得仿若幻觉。   樱花粉对毫无征兆就转变的天气感到非常没有安全感,她小心翼翼地靠墙站好,“……怎么回事?”   夏濯抬手一指:“控制台的显示屏上有天气预报。”   褚津凑上去一看,发现几小时前海上发布了红色预警,明确标注八点后禁止任何船只在警报未降两级前出海。   “所以我们刚才只是为了挡住W的视线,让他看不见这个预警而已。”夏濯也感到有些遗憾,他再次看向窗外时,头顶上方厚重的积雨云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恐怖,他们听不见风声,但是能感觉皮肤被层层细沙快速刮过,海浪也蓄势待发隐有席卷一切的架势。   樱花粉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你们就是在等船沉没吗?”   “嗯,我刚刚说了,他们不能上岸。”夏濯语调闷闷的,“但我们也不能杀死他们,这不现实,你的朋友已经失败了。如果真的激活了灯塔,很可能我们是同归于尽,他仍旧有解不开的怨念,同时也不能保证参与者的安全。思来想去,我觉得只能放他们走,但是又不能让他们真走,所以最终只能走这样的一条路。他觉得天谴是无奈,那就让他无人可怨。”   褚津咧了咧嘴:“你这是在钻字眼漏洞?”   夏濯摇头否认了:“我只是想,一直把他们当成类似NPC的存在,或许不如换一个角度去思考,要是把他们当成是人类有些问题就更好解决了呢?”   他之前也是这么做的,只是依靠着潜意识的想法,做了别人都不怎么愿意尝试的事而已。   十分钟后,光表亮了。   【获取梦境碎片*1。】   【获取额外碎片奖励*1。】   【回归选项已开启。   请打开光表,进入回归指引。】   船沉了。   夏濯长舒一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关老师,你说W先生到底疯没疯?”   关渝舟摇头说:“不清楚。”   “也是,疯不疯的定义谁清楚?反正我不清楚。”夏濯耸耸肩,听着耳边恢复正常的声音,神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但我觉得我也就只是俗人一个,实在没法像他那样想着做什么耶和华救人的事儿。要是他真是疯的,那我岂不是还不如一个疯子嘛?”   关渝舟拍拍他的头,温声道:“能做好一个俗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褚津挨过头来:“你俩说啥人生大道理呢?我们就先走了啊,之前说养只狗的,这不赶着回去逛宠物店么。”   “你们都有钱养宠物?”夏濯狐疑地看他一眼。   “研究生还是有点工资的!”褚津牛气地朝自己竖了个拇指:“而且我们谁还存钱啊?有多少花多少,参与者不就讲究一个及时行乐。”   等他们走了,夏濯猛地扑回关渝舟怀里,嗷道:“呜呜呜我好穷!我口袋里一分都没有!”   关渝舟好笑地抱稳他,免得他动作幅度太大摔到地上,安慰道:“我的工资卡全都给你,等你离开这里了,你想要什么都好。”   他原先没有钱,夏濯也根本舍不得花他的,就连戒指的款式都只挑最简单的。但是他不曾听过任何一句抱怨的话,从来都没有过。现在有了拿得出手的积蓄,他恨不得全都塞到夏濯手里,他好久之前就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想力所能及把所有自己有的都给出去,但现在真当这么说了,夏濯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笑着拒绝道:“不用啊,你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啊。”   他笑容太过灿烂,明晃晃的比任何灯光都要耀眼。关渝舟愣了一下,又听他小狗一样哼哼唧唧地说:“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哦。”   夏濯不会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没有和他玩过任何欲迎还拒的把戏,将所有感情全坦白地写在脸上,用嘴说出来,用动作表达出来,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的人有多好一样。   他知道夏濯喜欢他。   但有多清楚,在后来夏濯电话中冷笑着问他“你配吗”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仿佛所有原先拥有过的甜蜜全都带着毒刺,瞬间扎得他满心创口,那些现实中发生过的一幕幕全都成了令人质疑的虚影,让人怀疑它们的真实存在性,甚至怀疑起自己的存在性。   “嗯,我知道的。”关渝舟搂紧了怀里的人,夏濯还在一个劲儿地蹭他,二十五六的成年人撒起娇来一点都不会脸红,这些动作已经有了成千上万次的熟练度,哪怕脑袋不记得,身体却牢牢地被刻上痕迹了。   “你有钱也好,没钱也行,我都不在乎的。”   恍惚听到这句话时,关渝舟险些以为夏濯恢复记忆了。   这句话并不陌生,但他仔细去看夏濯的表情时却又没有任何破绽,夏濯仍旧弯着眼,小声问他怎么啦。   “抱歉。”关渝舟只来得及咬牙匆匆道歉。他伸手捂住半边脸,一些画面冲撞在脑海后,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一阵阵像是有人拿锥子在进行敲击。   他紧闭着眼,脸色很差地扛过短暂的疼痛,再睁开时夏濯正不知所措地跪坐在面前。   “哪里不舒服?头吗?”   关渝舟声音喑哑:“老毛病,不用担心,回去吃点药就好。”   “但你眼睛好红。”夏濯摸上他的眼角,被反握住手腕,温热的拇指摩挲过他的手背,带着些安抚性意味。   “是吗?”关渝舟垂下眼,借着力道把人拉到身前落了个轻柔的吻,“我回去需要处理一些事情,这次不能留下来陪你太久了。”   “嗯,我也不打算让你再拖时间。”夏濯推开他站起来,抬着下巴挥手赶人:“你又是中枪又是头疼,多呆一秒我就不安心一秒,赶紧滚蛋。”   关渝舟笑笑:“好,等我。” 第143章 家人   介诚的资料是关渝舟委托常亦清查来的,住址并不详细,只在地图上的某个港口旁潦草画出了一个红圈。   他问过常亦清情况,常亦清解释说介诚并没有固定的居住点,身份证上的地址早就拆了,就这还是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搞到的。   “他犯过事,所以躲避意识很强,我看之前他挑的落脚点都是一些对逃跑很有利的地方。港口东西和人都杂,你要是想去找人得提前准备一下,到时候他想跑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常亦清对关渝舟找这个人的目的并不感兴趣,内容最后就只发了这么长。   其实关渝舟对介诚的兴趣也不怎么多,与他同进却没能出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根本没有那个心思考虑别人的事情,只是回来后收到余子昂的信息,对方说希望查到介诚的住址,带褚津一同去看一看有没有能做的事。   去秦医生那边看过确认暂时并无异样后,关渝舟订了一张跨省的机票,在第二天天亮时起身去了异乡。   这是个半荒废的港口,早几年石油泄漏导致海域被污染,很多渔业破产或是搬走后周边就显得空荡荡,现在全靠运输业撑着,但也供不起整片地区的巨额日常开销,不少流民住在集装箱里,还有一些违章搭建起来的土房子落在许久没人清理的杂草坪上。   介诚就生活在这片区域中。   这里的居民都没什么精神,有一部分是因为破产而不得不留下的,他们实在无处可去,穿着廉价打满补丁的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披着或扎在脑后,这令关渝舟的到来显得非常醒目,坐在太阳底下赶手工活补贴家用的妇女来来回回地看他,终于有人在他四处游走像在寻找什么时忍不住上前,用方言搭了话。   “小伙子,找人啊?”   原本还在追赶玩乐的小孩子躲了起来,他们看多了催债人,对穿着黑衣服高高大大的男人没什么好感,有的只是恐惧。   关渝舟停下脚步,颔首回答道:“是的,我在找一个人。”   本来只是试探性的话,一听到答案后那女人顿时警惕了起来:“你找什么人?”   “一个男孩子,姓介。”   “姓介……”那女人想了又想,和旁边坐着的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想起住在这里的人谁姓介。不是熟悉的人被找上门,显然她们也稍微松了口气,摆手道:“那你可能找错喽,我们这里没这个人,小孩子嘛要不然就都在这里,要不然就打工上学了,你找不到的。”   “没这么小。”关渝舟看了躲在角落里五六岁大的孩子们一眼,“二十岁出头,读大学的年纪,比较高瘦,您见过吗?”   “二十来岁的人……啊,好像是有一个,姓什么就不知道了,来这没多久,是不是那个看上去漂漂亮亮的?”   一谈起长相,旁边也有人有反应了,顿时两三张嘴抢着说话。   “一年轻小伙子吧!长得像女孩子,出门也没见他笑过,独来独往的……”   “他住在那边儿,之前捕鱼的人搭的一些房子里,后来人都搬走了。”   “那小孩儿奇奇怪怪的,平常穿的也干净利索,但不见他父母啊,是一个人到咱们这儿的?不上学吗?”   关渝舟又简单问了些问题,这些人对介诚并不熟悉,但除了夸长相以外,说的都是一些难听话。   可能是心理上的不对等,让她们对能够自给自足供得起日常开销的人有些敌意,竟还有人边打量关渝舟边说道:“我听有人说他是个嗑佬儿兔,您这大老远都找上门来了,他还真就干那事的?哎呦呦,看上去不像啊,多白净一孩子,啧啧啧……”   嗑佬儿兔在本地的土语中是卖身的意思。   关渝舟皱了下眉,转身朝那片房屋所在的草坪走过去。   有个男人手里拿着工具,慢吞吞地蹲在地上钉木桩。余光瞥到他了,将嘴里叼着的牙签变了个方向,并没抬头打招呼。   关渝舟在一旁站了一会,拆了口袋里的烟盒,给他递了根烟。   男人看上去年龄不大,身上的皮肤很粗粝,平常没少做一些风吹日晒的活。眼皮底下出现了一根烟后,他这才转过头瞅了面前人一眼,伸出手将它接了过来。   “您住在这里多久了?”   关渝舟将火机抛出去。   男人不慌不忙地点燃烟头,把牙签换成烟嘴用牙齿咬住,吸过一口后说:“港口不行后就在了。”   关渝舟点点头,站在一旁同样点了根烟。   两道袅袅白雾弯曲着向发白的天而去,烟即将到底时,男人模糊道:“刚听那些大嗓门娘们儿说了,你是来找人那个男孩的?”   “您知道他住哪?”   “知道。”男人把烟头掐灭在潮湿的土地里,用拖鞋在上边儿碾了碾,抬眼后额头上挤出道道沟壑,“你是他什么人啊?”   关渝舟道:“只是认识。”   “朋友?”那男人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松口了:“仔细想想,他那种孩子认识你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看见那边的树了没?他就住在树后边儿的房子里。他刚来那会儿第一个说话的人就是我,问我哪里的房子最清净,我给他指的路。如果你真是他朋友,刚才那些娘们儿说的话也别太往心里去。”   关渝舟并未多说什么,将那包烟留下,朝他指路的地方走去。   房子从外看上去并不大,门不出意外的从内上了锁,窗户也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压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屋外的一圈地被打点得还算干净,有几盆稍微蔫吧的植物被摆在门口,旁边还用钩子挂了个崭新的洒水壶。   那男人许是没事做,又许是想多和人说说话,从后跟上来了,嘴里念念叨叨的:“他白天从不出门,都天黑出去凌晨回来,久而久之大家碎言碎语也就多了。我每次看见他只在我早上起床后,每隔两天就得去老远的菜场上买菜,到早了有漏子可捡,偶尔他也会给我一点钱让我捎他一路。”   关渝舟随手敲了两下玻璃,“您锤子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做什么用?”男人边问,边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了。   嗙一声脆响,向四面八方碎裂的玻璃将天边的光都晕糊成一片,风立即灌入屋内,将原本无力垂在后方的深色窗帘拉出弧度。   男人傻眼了,声音也瞬间拔高:“你干什么!”   关渝舟用鞋跟剔掉残留在窗框上的玻璃尖,翻身进了屋内。   一团黄色的影子受到惊吓般飞快地消失在转角,他打量了一下屋内的环境,房间不多,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浴室的门没有关,而剩下来唯一一扇紧闭的只可能是卧室。   他上前试着转动把手,果真门反锁了。   刚刚敲打在玻璃上的锤子又甩在门锁上,外面的男人看他这架势吓坏了,急急忙忙躲去了树后,从兜里掏出手机。   这里的警察不怎么管事,赶来的时候关渝舟已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许久。   床上的年轻人眼睛闭着,如果不是没了呼吸,看上去像只是安稳地睡着了一样。   一个铁盒就放在枕边,里面装着点现金和一个本子,年轻的女警数了数,正好与火葬的价格相匹配。   她问了关渝舟很多问题,从下午一直问到天黑,无疑是想知道这位猝死的男孩子来自哪里,叫什么名什么。关渝舟一问三不知,大部分时间都在摇头,他只说知道姓介,具体叫什么就不清楚了。   “这片区域里这种事太多了,没人管,也管不了……你知道的吧,这里很多人走了就没回来,留下来的一些都是没什么能力的,失去联络后就只能靠自己喽。”   谈话即将结束时,一个小警员拿着本子走近,飞快地瞥了关渝舟一眼,斟酌着说:“我们没有找到他的任何身份信息,但笔记上写着他还有个家人,要不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位家人,然后将遗体托付给家人做处理?”   女警再次看向关渝舟,“你知道他还有个家人吗?”   关渝舟嗯了声,去卫生间将缩在角落里的猫拎了出来。   这是只橘猫,不胖也不瘦。   “在这里。”他说。   女警和小警员面面相觑,干笑道:“你不要开玩笑了。”   “那你们就试着继续找找。”关渝舟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将猫笼从床底取出,又留下一笔费用,“找不到的话,还是选择土葬吧。”   “哎,哎……”女警在后面一个劲地叫他,“你得留个联系方式啊,要不我们怎么和你取得联系?”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和他只是认识。”关渝舟听着围在外边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拎着盖着窗帘布的笼子,沿着海边的公路不停往前走,镇子这个点已经很安静,没有多少人进出,连回城的公车也一小时才有一趟。   七点半时,最后一班车准时在不远处亮起了灯。   关渝舟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摇摇晃晃的手环下只有他一个返程的人。   借着头顶昏黄的光,从怀里的口袋中取出一张身份证。   这是从介诚包里翻出来的。   身份证上的照片还是好几年前留下的,和现在男孩的长相稍有出入。其实想要查明身份,这个证件无疑是最好的工具,但要是落在警察手里,他只会从一个可怜不幸的年轻人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犯罪者。   死都死得不明不白,至少走得走得安稳点。   他回了余子昂昨天的信息,说该做的已经做完,问他们养狗的事定下来没有。   余子昂说目前褚津已经挑花了眼,他们今天都在逛不同的宠物店,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确定。   关渝舟拍了一张橘猫的图单发出去,余子昂隔了一会儿才问:他的?   关渝舟说:嗯,你们商量一下。   余子昂回得很快:定个时间我过去,别告诉褚津。   两人三言两语就定下一件事,关渝舟合上手机,隔着笼子摸了摸猫的脑袋。   “你和你的主人一样,也在流浪吗?”   小橘猫用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看着他,或许是饿了,喵地叫了一声。   关渝舟收回手,转头看向窗外。   不。   或许你的主人居无定所,但你从来不是无家可归的。   你是一只幸运的家猫呢。 第144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一)   夏濯被一阵颠簸晃醒,头昏沉着还没来得及恢复清晰的视线,隐隐只能看到前方驾驶座上有个人影。   司机透过镜子看他一眼,嘴里咬着一根稻草,声音在嗡嗡的噪音下有些模糊不清:“山上路这么抖还能睡着,小伙子出远门累着了吧?”   夏濯活动一下脖子,朝窗外看一眼,现在他们还真在顺着土坡往上爬,头顶的天灰蒙蒙的,不出意外这次梦境里又不是一个好天气。   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随口接话,笑嘻嘻道:“这不是说明对您开车技术放心嘛。”   “哈哈哈,你这小伙子嘴还挺甜!”   他看起来讨喜,笑时也遮不住那双眼睛的雪亮,司机语气爽朗多了,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上山找我准没错,学校还在盖的时候我就一天三五趟来打下手,这条路啊我再熟悉不过了!”   正在去学校的路上?   捕捉到关键词,夏濯扭过头来,“那咱们还要走多远啊?我看都已经到半山腰上了。”   “快了,不到半小时就能给你送上去。哎,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也是,好好城里的工作不要,非得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虽然说环境不差,但这儿的小孩没那么好教的,成绩比不上城里那些学校不说,家长也根本不配合工作,要不然怎么一下子突然走那么多老师啊?”   不长不短一句话,里面信息量也不少。夏濯寻思着这回他们是来学校工作了,很大可能还是代替那些辞职的老师,不过真有学校会建在山顶上?搞什么封闭式监狱教学呢?   于是他寻思道:“山路这么难走,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也不容易吧。”   “这不好说。情况你大概应该了解了,这儿是重点扶持的地方,刚建校那会儿从全国各地招了优秀人才,校方又是许诺这个又是许诺那个,招生信息写得可劲儿棒,入学名额还得靠摇号,没摇中多少钱也塞不进去,在临着的几个地区可是掀起了一阵大风浪呢。”司机说到这,不太认同地摇了摇头:“现在的家长就是太看中成绩,也有不少忙着工作对孩子有疏漏的,要说孩子到底容不容易在想什么,咱们这些大人哪儿能晓得。”   “那您刚刚说突然走了很多老师?”   “对,可不是嘛,突然走的。要说这事儿我也只是有点耳闻,学校还是得继续运营的,总得压消息……但我在这周边可混得不错,到哪儿都有认识的人,进到耳朵里的八成都是真事,看你接下来要在这儿工作,我也不瞒着你。”司机减缓了车速,奇怪道:“我还以为你听说过这事呢,但这车现在不太好调头啊。”   夏濯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工作还能不要了?”   看他这副表情,司机反而有了将话倾倒出的欲望,压着嗓子神秘兮兮地:“那我可说了啊,你听了可别被吓着。”   再恐怖的事他都亲眼看过经历过,光听还真吓不着他。夏濯扒着两边座椅凑近了些:“您尽管说。”   司机便说了:“去年年底这学校搞什么圣诞活动,我们这些小镇子是不兴过这种洋人节日的,但学生一直在准备期末考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放过假,校园里头就让人布置了一下,什么圣诞树啊圣诞礼物盒,一批批都是从城里费不少力气采购运回来的。弄好后学校宣布开放造访日,25号当天家长可以上山来见孩子一面,说是陪孩子过个节,实际上就是帮他们平复一下考试前的情绪。据说这场考试还挺重要,能不能获得更多的扶持金就在此一举了。但要我说搞这一出也是做给外头看的,这不,还没到圣诞节呢就沸沸扬扬上了报纸,大伙儿又开始夸这学校人性化。可惜那些家长一个个全都蒙在鼓里似的,还没我一个外人看得清。”   “所以究竟出什么事了?是最后考试没考好让学校生源没了?”   “不是,哎……圣诞节第二天一早,三年级有个学生吊死在最大的圣诞树上了。”司机顿了顿,“这件事对其他学生打击挺大,陆陆续续就有人不来上学了,等一个寒假过去,不光学生翘课了足足一半,就连老师也接二连三递交了辞呈。至于期末的成绩,那当然也拿不出台面来。”   夏濯连忙问:“好端端的怎么上吊了?”   司机叹口气:“校方说是家长给的学习压力太大,而且造访日那天这孩子的父母忙着赚钱压根没到场,可能增添了负面情绪吧……所以说小孩子健康平安才重要,什么成绩又能考上什么样的大学都是浮云……现在好了,养那么大个人都没了,这家长到哪里哭去啊?后悔?再后悔也来不及喽……”   看样子事件和这个吊死的学生脱不了关系。   夏濯想了想,慢慢道:“我听过这件事,死的是不是一个男孩?”   “那你这消息可不准啊,死的是个女孩,但长什么样就不知道了,照片也没公布,好像是……几班来着?嘶,瞧我这记性……哎对,6班的,姓胡,就古月那个胡。”司机忽然问道:“你是去带几班?这六班可是最不好带的一个班级,要是校长安排给你你可千万别答应,里头那些小孩儿没一个心思放在学习上的,成天到晚只知道混日子。难带的班级最后要是考不出一个好成绩,做班主任的没什么错也得挨批。”   “好嘞,谢谢您。”   夏濯砸吧两下嘴,心想完蛋,这是要去教高中生吗?   哪怕全年级第一的班级到他手里没多久也会变成倒数第一,如果是教体育他还能糊弄两下,要是正儿八经的语数外可就没辙。   现在只能祈祷梦境并不在意参与者的文化水平,不会因为没解出什么题就直接判个死刑。   接下来的时间里,司机滔滔不绝地给他介绍了这所学校。司机似乎对当时有出过力感到骄傲,每一句话都努力表现得对设施结构的了解。   和很多普通高中一样,这学校虽然班级不多,但占地面积足够大,将地形优势充分利用了起来,后花园漂亮得堪比人满为患的网红打卡地,在没有出事前还专门聘请了一位园丁来照料花草树木,而最先发现尸体的也是第二天一早来到花园的园丁。   初始资金的充足让校内设施一应俱全,食堂、超市、活动区一个都不少,司机对食堂里的酱油炒饭念念不忘,叮嘱夏濯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去尝尝看,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做不做了。   “食堂管后勤的有个二十多的姑娘,人漂亮还特别热心肠,你要是挑她在的那天去打饭,她还会多给你几块肉。”   夏濯笑了:“您好像经常去的样子啊。”   司机哈哈一笑,“都是听说……喏,看到前面那个牌子了没?拐个弯就是学校正门了。”   夏濯按下车窗,等车右转后果然看见一片空旷的土地。   从这里开始起伏的山路就被水泥地所替代,远远就能瞧见宽长的铁门旁竖了一个白色的牌子,上边写着澄阳高中四个字。   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匆匆在人群中寻找,没两秒就锁定了其中熟悉的身影。   关渝舟今天穿着黑色的连帽夹克,牛仔裤裤腿一丝不苟地收在靴子中,正背对着他所在的方向,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   “就是他,那个。”司机停下车,朝那边努努嘴,并没有伸手去指,“中间站着的那个,穿印花衬衫戴眼镜的,瞧着没?”   夏濯按照他描述的去找,发现关渝舟的交谈对象就是这个穿花衬衫的。   “他怎么了?”   “从外地招来的人才之一,还出国留过学呢,英语和数学都教,是成绩最好的一班班主任。小伙子脾气很好,在哪都受欢迎。虽说是见过世面的海归,但没什么架子,见到谁都主动打招呼,这次老师不是一个接一个走么?他还是坚持留下来了,说是工资再少也至少得把这一届给带毕业。”   夏濯多打量几眼,略微有些不爽了。   关渝舟和这人聊什么呢那么专注?   他压根想不起来对方只是个虚幻的原住民,匆匆和司机告别,关上车门就大步朝男人走去,颇有一副原配找上门怒气冲冲找个说法的架势。   有新的人靠近,人群远远就陷入安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那些陌生的面孔全都朝夏濯看来。   关渝舟同样转过头,在看见他时先短暂的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那种不拘言笑的严肃感海水一般快速消退,眉眼柔和地直直将视线锁在他的身上。   不等夏濯先开口进行胡搅蛮缠的嚷嚷,男人已经先一步占有欲作祟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带便把人带到身侧,“怎么才来。”   很早就有参与者注意到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身边与众不同的气场,其中有人特地和他拉开了距离,也有人主动上来搭话想要同行,现在目睹那种夸张的保护姿态,再眼瞎迟钝也明白过来了,合着这人是有同伴的。   对投来的目光稍有感知,夏濯瘪着嘴,酸溜溜地斜他一眼:“这时候才来是不是坏了关老师的好事?”   关渝舟失笑:“胡说什么。”   夏濯哼一声:“你这次穿得挺年轻啊。”   被面前这人夸奖始终是愉悦的,关渝舟弯起唇,“喜欢吗?”   他曾经并不注重打扮,很多衣服的款式都相同,身边不少同学感慨他白瞎了一副好皮相。但是后来,他也会站在镜子前纠结很久,从头到脚的改变都是为了出门后不知能不能遇上的那个人。   “也就那样。”夏濯不情不愿地承认,侧过头掩饰一般咳嗽一声,视线扫过他的手指,“我要的东西呢?”   关渝舟垂眸,温声说:“一会给你。”   不等夏濯再说什么,一直在一旁静静注视着的原住民走上前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这位海归老师并不文弱,个子和关渝舟差不多,但眼镜边角的圆弧将他的面部线条修饰得没那么僵硬,和司机描述的一样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就连说起话来也温温吞吞。   他向夏濯伸出手,“你就是最后一位来就职的老师吧?你好,我是你现在以及未来的同事,目前教三年级一班的英语和数学,很高兴能认识你。”   夏濯还没想好要不要握上去,关渝舟已经将他半个人挡住了。男人把他藏在身后护住,似是哪里惹他不太愉快,脸色有些难看:“既然人已经齐了,那还麻烦卫老师尽快带我们去学校参观。”   卫老师低下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忙说:“对,对。离这节课下课还有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就由我带大家随便看看,因为最近校内实在缺人手,我一个人也带不过来六个班级,大部分时间学生们都是在教室自习的。还请各位多多上心,前途对每个孩子来说都很重要,离高考只剩下三四个月,希望大家能赶快适应这里的生活,让孩子们尽快全身心重新投入到复习里去。”   夏濯听到有人小声嘀咕:“我自己高考都没及格,这不是来祸害祖国花朵么。”   他想这里恐怕没什么祖国花朵,更可能养的都是食人花。   见带路的人挺和善,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生小步追了上去,“那我们住哪啊?学校里有公寓吗?”   卫老师笑着点了点头,“一会带你们去公寓,学校里的住宿条件挺好,我想不会让你们有太多不舒服的地方。”   “可以洗澡吗?”   “是有独浴的。”   碎花裙真像是来度假的,举着手欢呼一声:“好耶!”   门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两条腿似乎都有毛病。他在参与者聚在门口时就紧紧盯着,等众人入内后立刻重新将大门锁上,生怕外头有什么东西进来一般。   这种异常的举动让每个人都感到奇怪,聘请一位行动不便的残疾人来做安全方面的工作实在有些不妥,尤其还是学校这种敏感地带。   多多少少察觉到他们的眼神,卫老师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脖子,等拉开些距离后才压低声音说:“原来的两个门卫都辞职了,但又不能没有人值夜班……刚刚那位是李叔,他年轻时冬天下水救人才落下病根的,膝盖一到这个季节就会犯病,走路不怎么利索。之前工作日会在学校里处理卫生,捡捡瓶子和学生不要的书本等周末下山去卖,现在人也难招,就干脆让他先顶上来了。”   夏濯回过头,李叔已经回了门卫室。寂静的校门口显得萧瑟又荒凉,和校园该有的朝气蓬勃完全搭不上边。   关渝舟余光注意到他的走神,低下头问他一句怎么了。夏濯摇了摇头,正要转回身,却突然感觉有双眼睛正贴在茶色玻璃后直直看来,浓郁的不详气息让人忽视不掉,可再等想仔细分辨时,那种被毒蝎盯上的感觉又消失了。   “关老师。”夏濯踮起脚,唇贴着耳根说道:“那个门卫不太对劲。”   “嗯,先跟着他走。”关渝舟抚了抚他的背,想用这种肢体触碰的方式来缓解耳朵上带来的躁动。   “你又占我便宜。”夏濯立马扬起了一边眉毛,满脸一副“被我抓到了”的得意样子。   关渝舟弯起眼,学着他刚才地样子用唇蹭了蹭他的耳垂,“那夏老师打算怎么办?” 第145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二)   夏濯觉得关渝舟这简直就是在故意勾引自己。   他根本抗拒不了对方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压低的声线如同从身上不留缝隙地碾过,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都随之颤栗。那种无形的电流顺着耳朵进到身体里,瞬间能让人丢盔弃甲到半边身子都麻了。   “你好烦。”他嘟哝一声,恶狠狠道:“当然得让我占回去了,你就等着吧。”   关渝舟笑出声来,他很爱看夏濯亮起爪子和獠牙的样子,那种充满生气的表情一点点填补着这么久以来心里形成的空洞,让他能将所有的烦恼和忧虑全部抛之脑后。   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任凭发落。”   卫老师全名叫卫嘉祥,据他自我介绍老家离现在的工作点很远,是父母希望他能吃教师的铁饭碗,所以最后才选择了这个职业。   他为人和煦,或者更直白地说,这是夏濯入梦这么久以来觉得最好亲近的一位原住民。谈到专业知识时他侃侃而谈,但一旦有人就此夸他两句他反而会不好意思地闭上嘴,面红耳赤地转移话题。   “这里就是学生们平时上课的地方。”   卫嘉祥带着他们进入教学楼内部,白色的瓷砖墙壁上印着一些脍炙人口的名言,上学期的优秀团员名单也挂在醒目的位置上,其中一多半名额都来自一班。   他特地放轻了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并不明显,反而称得周围安静得怪异,连布料摩擦的声音都被放大了。   夏濯没有关于上学时期的记忆,但是他对学生时代的认知仍然存在。   他觉得课堂应该是吵闹的,躁动的年轻生命无时无刻不对外面的大世界产生好奇,哪怕手肘下压着书本,眼睛却已经朝窗外乱望了。   可现在眼底的景象却和想象中截然不同,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往教室里望,六七排座位上只有零零散散不到三分之一的学生在,他们埋着头缩在左右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   卫嘉祥对这些习以为常似的,反而满眼布满了心疼和欣慰,过了转角的楼梯,边向上走边和他们说道:“一楼的就是一到三班,其他四到六都在三楼。之前是我一个人在带,现在你们来了也算是帮了我大忙,每两个人挑一个班就好。”   夏濯快速数了人数,加上他正好十人,剩下五个班每个平摊到两人头上不多也不少,梦境简直就是掐算好的。   他仰着头往上看:“那二楼有什么?”   “办公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医务室和活动室,化学物理这些需要做实验的课程偶尔会在活动室里上。”   和所有学校构造没什么不同,卫嘉祥也没打算带他们从头到尾仔细转一圈。唯一让人比较在意的一点就是活动室的门被锁上了,对此他称里面有很多器皿怕学生乱碰,只有需要进行实验时才会打开。   “三楼和一楼一样,只有三个班级和卫生间。我带你们去食堂看看吧,这样等晚上你们就可以去吃饭了。公寓离食堂就两百米,很近,今天大家赶路太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入职就行。”   一听有饭吃,有几个参与者高兴地嚷着要去。梦境里开销越少对他们而言越好,而且到目前为止氛围还算轻松,他们确实也感到饿了。   夏濯其实对三楼的六班更有兴趣,可也不能一个人逆流向上,只好按捺着跟在人群最后。   关渝舟捏捏他的手心,“有什么问题吗?”   夏濯迟疑着点头,目光放在背影已经快消失在转弯处的原住民身上,“感觉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我在上来的路上和司机聊过,六班死了个学生。”   关渝舟若有所思:“六班?”   “对,就是楼上。”夏濯指指头顶,“可是卫嘉祥到现在对此只字不提,甚至还给我一种……故意避开了六班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关渝舟说道:“你到门口之前我和他沟通过,他的语言没有问题,但是眼神显得闪躲,特别是我问为什么急招这么多老师,又为什么走了那么多老师时,他期间有两次把目光挪开了。”   “他的理由是什么?”   “是城里老师接受不了山上的环境,所以才互相商量,一起离开寻找新工作了。”   夏濯嗤地笑了:“你觉得可能性多大?”   关渝舟竖起一根手指:“不到这个数。”   “那就说明六班这个学生的死亡肯定有什么原因。我听他是吊死在树上,人死了肯定得分自杀还是他杀。学校越是努力隐瞒,这个原因就越不会太简单。”   “嗯,那现在首要目标是先找出这个学生的死亡原因。之前你说每个梦境可能都是围绕一个人展开的,那么最快推动剧情的方式就是从这么多原住民里找到这个中心点,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也能避开很多麻烦。”   夏濯对此表示赞同,用力点了两下脑袋:“我们去过公寓后得单独行动,到六班这边来找找线索。既然很难从老师或学校领导入手,可以尝试询问学生,他们的反应完全不正常,明显知道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关渝舟随口重复:“可怕的事情?”   “因为如果只是普通的学生自杀,他们应该还会照常学习嘛。高中生应该很有活力的,他们不会容易被一件事所束缚,永远做事和思想都天马行空,哪怕死了人也会在背后讨论感慨,不该是现在这么死气沉沉的。”夏濯略微停顿,又道:“而且,你注意到刚才我们路过的那三个班级了吗?每个班级都走了一多半的学生,而剩下的所有学生都是贴墙坐的,正对黑板的中央一个人都没有,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人会想要后背有东西依靠?”   关渝舟目光深邃,毫不犹豫地答:“感到恐惧的时候。”   恨不得把自己关在封闭的盒子里,只留一个豁口窥探外边。因为根本不知道恐惧的源头在哪里徘徊,背后是最危险的视觉死角。   夏濯打了个响指,弯眼笑起来:“Bingo!”   对着那张笑脸,关渝舟突然伸出手,拇指覆上了他的眼角。   从介诚那里回去后,他就有陷入短暂的恐惧。他当初坐在床边时其实什么都没想,等到了空荡的家里,那种巨大的空虚和安静瞬间就将他吞噬了。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躺在床上的人变成了夏濯,前一秒还在灿烂笑着和他说晚安,后一幕天亮时胸口的起伏就停了。   一睁开眼,浑身早被冷汗浇透了。   所以他又一次缩短了入梦的时间,急于寻找最有效的镇定剂。   脸上的干燥触感将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给肌肤,哪怕更深入透彻的了解都进行过了,夏濯仿佛还是会在陷入被动时保留着纯情,大眼瞪小眼后竟渐渐红了耳朵,“干嘛?”   关渝舟注意到他的反应,温和地笑起来,似乎是对自己不打招呼的行为感到抱歉:“没忍住,因为你认真思考事情的时候特别可爱。”   “什么啊,我不思考的时候就不可爱了?”   “我刚刚用了‘特别’这个词。”   “哼,你就和我抠字眼吧……”夏濯鼓起脸,抓着扶手窜下楼梯,三步并两步快速混进了人群。   一旦感情被赋予上“喜欢”两个字,再厚的脸皮都被砂纸一层层细致打磨,直到到达刚好会脸红心跳的程度。   关渝舟扬了扬眉,只有这时候他的五官才生动起来,仿佛平常都被符纸压着。他在后边看见夏濯扭过头冲自己做了个鬼脸,愉悦地迈步跟上。   食堂前造着一口喷泉,但池子里却不见一滴水,看上去已经很久没运作了。路过时,卫嘉祥苦恼又不好意思地道:“从三个月前开始这个喷泉就坏了,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管道。但是你们也看到了,现在学校里哪里都缺人手,也只能挑要紧的事情办,修理的事也只好一拖再拖,我是想把它弄好,但也挤不出那么多时间精力……”   “那你岂不是要一个人改六个班的作业,还那么多科目哎,真不知道你们学校怎……”一人似乎想吐槽,又觉得话不太合时宜,硬生生半道改了口:“不知道你怎么忙的过来的,真是辛苦了哈哈。”   “也没什么,都是利用晚自习的时候给他们讲作业,我们做老师的只能起到辅助作用,真正想走出去还要看他们个人。”   “现在还有体育课吗?”   卫嘉祥摇了摇头:“连课间操也取消了。”   戴眼镜的瘦高男人惊讶叫道:“为什么?一天到晚都一动不动坐在教室里,这九九六的社畜都受不住吧。”   听那语气,应该就是深受现代社会毒害压迫的典型打工人了。   “倒不是我们特地剥夺学生的活动权……”卫嘉祥欲言又止,表情有一刹那变得难看,组织了语言后才把话补充完整:“只不过学生们自己不愿意出教室,可能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他们想把时间全都放在学习上。”   瘦高男人白眼一翻,压根不信他的说辞,歪过头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和同伴说些什么。   所有参与者到现在也多多少少能察觉出不对劲了,刚刚在班级外看到的场景到现在还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那种诡异的气氛像裹着一层寒气,越是回忆就越刺得头皮发凉。   思绪千丝万缕地扎绕成堆,众人安静下来,神经也渐渐绷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食堂大门警惕又小心。   室内比外边暗了不少,冬天天黑得早,这个点堂内还没开灯,环境显得有几分压抑。   蓝橘交错的塑料椅子排列在银灰色的金属长桌之间,写着“稀饭免费”的牌子八成新地贴在墙上,取餐点上方挂着各种各样令人垂涎欲滴的食品图片,但横竖图片仅供参考这几个字已经刻进DNA,就像他们也知道在这个食堂不可能吃到红酒牛排一样。   一位年龄不大的小姑娘正在擦桌子,闻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雪白的脸:“卫老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她瞧了瞧跟在后头的一串人,明白过来了:“你是带他们来参观校园的吧。”   “是的。”卫嘉祥回以一笑,和他们介绍说:“这位是邴妍,管理系刚毕业的高材生,你们中年轻的小伙子挺多,有单身的可以追一追我们人美心善的邴姑娘。”   “什么高材生,现在就食堂和宿舍管后勤的。”邴妍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对此毫无兴趣,只平淡地与众人招呼:“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总之,你们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吧。”   她的尾音被下课铃声所遮住,卫嘉祥赶忙低头看了眼手表,急匆匆就要离开,“我得回办公室收拾下节课要用的材料,小妍,你看现在有什么饭给他们打点,然后麻烦你替我带他们去宿舍楼,校长说住宿的事还要拜托你来安排,让他们今天早点休息。”   邴妍目光无焦距地放在一行人身上,沉默了片刻才答应:“好,你去吧。”   她和卫嘉祥并不一样,不愿意多说多讲,只丢下一句“随便坐”,转身往后厨方向走去。有几个人面面相觑后试探着要跟过去帮忙,想借此机会顺便看看后厨有没有什么线索,她却背后长了双眼睛一样开口让他们别添乱,语气冷冰冰的带着一股子不进人情味,直把那些“年轻小伙子”重新逼退回来。   夏濯和关渝舟挑了张桌子面对面坐下,心想这里难不成还有第二个二十多岁管后勤的姑娘?他目前可不认为邴妍和司机口中的“热心肠”有任何搭得上边的地方,不过说不定司机这听来的消息也是假的。   “在看什么?”关渝舟见他盯着别人背影出神,用指节叩了叩桌面。   夏濯扭回头,冲他自然而然展开笑颜,“往这儿一坐,我觉得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哦。”   关渝舟为他的话分了神,恍惚间看见对面的人面孔又青涩了几岁。有什么东西在桌下蹭到他的小腿,夏濯托着腮,笑得十分不怀好意:“这位同学,要不要有机会一起去教室,坐在后排偷偷摸摸牵牵小手呀?”   关渝舟手往下探了探,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脚,面不改色道:“顺便再一起去钻小树林?”   钻小树林这件事当年也是夏濯提议的,说实在的,提到这茬男孩子脑海里总会闪过一些不太和谐的画面,当时他们还没交往,这只是学校图书馆闭馆后的一段过往日常。   虽然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对一个同性动心,但在月下看着漂亮的男孩用亮晶晶的眼睛坏笑着提议时,他承认他是乱了阵脚的。   那种喜悦和心猿意马他至今记得,于是也点头答应了,两人顺着黑漆漆的路安静地散步,似乎各怀心事。快到尽头的亮光处时,相隔的半米距离被稍矮的一人快速拉近,伴随着“啪”小小的一声响动,男孩的脸稍显清晰,无辜又带着一种藏不住的狡黠,在人来人往的嘈杂背后解释道:“我看那只蚊子要咬你,就帮你打掉啦。”   说这句话时,那只温热的手一直贴着他的手背没有挪开,微微的潮意彰显着对方也许是紧张的,也许是真的太热,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夏天来掩藏,却又同样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夏天来告知。   他有些忘记当时自己在想什么了,或许是冲动到想低头吻上去,或许是诧异自己心跳为什么快得无法控制。两人手心贴手背伫在那儿不知多久,外边大路上的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若是有人突然沿途路过,定会觉得他们的姿势怪异又暧昧。   “啊呀,糟糕,我真的被咬了!”最终还是夏濯的惊叫打散了气氛,挠着胳膊退回旁边,埋怨外边的蚊子不如家养的温柔。他像揣了一肚子坏心眼,撩到了就飞快地向后退一步,就是想让人主动上钩。   而关渝舟心知肚明,他其实早就在钩上了。 第146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三)   “钻小树林?”回到现在,夏濯上上下下打量他,不敢置信这句话是从他嘴里问出来的。他觉得蛮新奇,眨巴着眼说:“那当然好呀,是钻一晚上的那种钻吗?”   关渝舟眼眸一沉,又紧接着听夏濯说道:“毕竟尸体是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的,所以说明死亡时间很可能就是夜里,我们可以晚上去守株待兔~”   “……嗯。”   夏濯笑吟吟地望他,“这次我也认真思考了,你怎么不夸我了啊?”   关渝舟有些泄气:“你是故意的。”   “是呀,那到底要不要和我钻嘛。”   关渝舟哪里能说个“不”字?他低低地笑了,指腹顺着布料贴上突出的脚踝,沿着那道弧线一点点反复碾磨,“男朋友的邀请还能拒绝?”   夏濯被他摸得发痒,明明是自己先撩拨起来,现在快忍不住的也同样是他。他想了想,干脆把小腿横在关渝舟的膝上,调侃道:“那么多人看着呢,你这样不好吧?”   他倒打一耙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这话说得根本不会不好意思。周围人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出餐口,参与者忧心忡忡,不会有几个人注意到昏暗环境下的这个角落,更何况一个个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那么多做什么?   关渝舟没说话,只是用行动来做出回答——那只手已经朝里探入,带着薄茧的手心紧贴着光滑的小腿,漆黑的瞳孔静静对上夏濯的眼睛,里面似乎蛰伏着什么东西。   夏濯一怔,被烫到一样终于绷不住地往后退去,可这个姿势使不上什么劲,任他怎么扯也没法把腿从束缚中抽出来。   关渝舟的这种眼神他见过,埋在其中深处的欲望根本藏不住,原先还知道隐忍,现在正儿八经在一块后反而一点点暴露出本性了。感觉的对方手法越来越色.情,夏濯咽了咽口水,声音发涩:“关老师……原住民过来了。”   邴妍推着推车,一出现就是万众焦点。她取的餐很简单,一盘冒着热气的炒饭再加一罐不知名牌子的果味饮料,卖相看上去普普通通。   “今天只有火腿炒饭,不够可以再加。”她把餐盘上的东西一一放到桌上,“筷子在消毒柜,勺子辣椒酱都有。”   “请问现在几点了?”碎花裙小声问她。   邴妍暼她一眼,抬手向她后方指去,“那边有钟。”   上课铃一分钟前响过,现在是五点四十六分整。   碎花裙语塞几秒,嘴开开合合几回,突然接不上话一样磕磕巴巴地问:“那,那待会儿下课后,学生是不是都会过来吃饭?”   邴妍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七点还有晚自习,他们应该来不及半小时内去山下镇子里吃了再回来。”   “哦,哦,也对。可是……卫老师不是说学校里还有商店吗,里面不会卖一些面包之类的速食吗?呃,我是说,如果有卖的话,我们以后急着上课或者忙备课时去买点吃会更方便……”   邴妍脸重新板了回去:“商店寒假后就关了。”   “为什么?”   邴妍理所当然地答:“因为商店在花园旁边。”   “呃?那花园……”   碎花裙还想问些什么,邴妍却打断了:“你们到底吃不吃饭?一会学生来了我就没空带你们去公寓了,有什么问题以后慢慢问吧,行吗?”   碎花裙忙应:“好的,好的。”   邴妍语气听上去不像不耐烦,但却成功让参与者闭嘴乖乖吃晚饭了。听这么说似乎商店的关门仅仅是因为临近学校花园,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吊死人的那棵圣诞树是不是就在花园里,如果真是这样那花园就有大问题。   看来今晚还真得去花园一趟。   思来想去得出结论的夏濯踢了关渝舟一脚,使唤人道:“我腿麻了,都怪你,你去拿勺子给我,我不想用筷子。”   “好。”关渝舟这才把他的腿放下,起身去拿餐具。   这顿饭一群人不到十分钟就解决了战斗,也算是形成了一种古怪的默契。   邴妍表示以后需要把餐盘放到洗手台旁边的回收篮里,今天因为时间有些赶不需要他们收拾了。   离开餐厅时,夏濯依旧慢悠悠地跟在人群最后,他不喜欢为首时被后边的人打量的感觉。   看着前边紧跟在原住民背后生怕掉队的参与者,他突然抿着唇乐了:“嗳,关老师,我突然觉得咱们这像是在旅游。你瞧——坐车上山,导游带我们逛了一圈山上风光,然后到饭点带咱们解决了晚饭,现在正在导游B的带领下去旅馆住宿休息,还时不时叮嘱我们今晚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有的忙。平常出个远门还得自掏腰包,现在公费吃喝还包住包路费,这么想也不错吧?”   关渝舟还没开口,前边有人听到他说话,回过头对他道:“小伙子心态挺好啊,有二十四吗?”   主动搭腔的人胡子拉碴,身穿浅棕色的登山服,体格健硕,但脸上的道道皱纹表示他已经不年轻。   夏濯立刻闭上嘴,装乖地贴回关渝舟身边,天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因为一个年龄能当他爸的人搭话而不高兴。   这人自我介绍姓杨,是个登山爱好者。他年龄阅历摆在那儿,一身打扮和相貌看上去都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倒是生不出排斥心理。   “哈哈,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见夏濯不说话,还以为是把人吓着了,他摸了摸胸口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我有一个儿子,他今年正好二十四,我瞅着你和他差不多大,就随口问一嘴。”   夏濯瞄一眼关渝舟,看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便把照片接了过来。   那是一张单人的毕业照,捧着证书的男孩冲着镜头笑得灿烂,左边脸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和您长得可一点都不像。”他实话实说,将照片还回去。   “嗨,都说长得像她妈,鼻子眼睛都精致。”杨叔把照片放回口袋,隔着布轻轻拍了拍胸口的位置,“他学医的,法定假日都没空回家一趟,今年过年影都没瞧见。哎,你是学什么的?”   夏濯眼睛一转,反问他:“您觉着我像学什么的?”   杨叔上上下下打量他,不太确定道:“计算机?”   夏濯哎嘿一声:“您看人怪准的。”   关渝舟在一旁笑了笑,这还真和夏濯的大学专业完全搭不上边。   夏濯对所谓的登山客挺有兴趣,进了公寓的电子门也没止住交谈。杨叔说自己年轻时学过点摄影,三十多岁后攒了点积蓄,决定每年抽空去一个地方转转。后来身边志同道合的朋友越来越多,这些人逐步又改变了他的观念,等送儿子上了大学后,他干脆辞去工作一边写作一边和驴友到处旅游,三年前受邀加入了一个攀岩俱乐部,现在已经成为了他的主要爱好。   “摄影……”这个词在夏濯舌尖上趟过一遍,他呆呆地站在玻璃门前,连邴妍喊他们去取钥匙都没反应。等关渝舟拿着钥匙回来时,他还傻傻地杵在那儿,盯着人一动不动。   “在想什么呢?该走了。”关渝舟微笑着去牵他,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夏濯竟然猛地向后躲开了。   这一举动两人皆是一愣,夏濯张了张嘴,像是想和他解释,突然又痛呼一声,脸色惨白地捂着头半跪下去。   关渝舟吓坏了,慌忙将他抱进怀里。夏濯之前也会头疼,但这个情况已经很久都没再发生,他还以为对方情况已经稳定了。   像是要把这么久安稳日子所欠缺的痛全都一次性补回来,夏濯疼得浑身发抖,寻求保护般直往他怀里缩,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肩,力气大到指骨都泛着白。   原本还在好好说话的杨叔也吓了一跳,着急地问:“怎么了这……”   话未说完,他就对上了关渝舟带着杀意的眼神,让他剩下的音节全都卡在了嗓子眼。   “你和他说了什么?”   杨叔乍一回想,也不知道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好像……只说了点……和我旅游有关的。”   “具体的。”   “攀岩?写作,辞职,还有送我儿子上大学……”   关渝舟面色阴沉,眼看围过来的参与者越来越多,他吻了吻夏濯的额头,温声哄道:“搂住我脖子,我带你回房间好不好?”   夏濯没吭声,只听话地照做了。关渝舟将他横抱起来,绕过众人上了楼梯。   公寓一共五层,第一层是公共浴室和洗衣房,往上四层住人。学生在三至五楼,教师则分配在二楼,管理学生和进出都很方便。   关渝舟拿到的钥匙上贴着“206”的字样,他顺着楼道挨个找过去,在尽头处的倒数第二间前停下了脚步。他把人从怀中放下,钥匙刚插进孔里,腰就被从后牢牢抱住了。   夏濯黏糊糊地贴着他,阵痛似乎过去了,但手臂还在轻微发颤,声音闷闷的,还有些喘:“关老师,你也喜欢摄影吧?”   关渝舟攥着钥匙的手僵住了,隔了一会儿,他带着人进屋内并关上了门。   房间里有些闷,这是许久没开窗的原因造成的,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木板发潮的气味。   黄昏的光被窗帘挡在室外,关渝舟按下墙上的按钮,灯瞬间将房间内的格局照得清清楚楚。两张单人床被一张桌子隔开,桌上摆着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衣柜并排放在角落,床对面的墙上还悬有一台电视。   这里有提前被收拾过的痕迹,简洁得一眼就能望到底。   确定暂时没什么异常后,关渝舟转过身来,他摸了摸夏濯的发顶:“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夏濯抬起头,他脸上全是汗,唇色也比平常淡下许多,短短一会儿工夫整个人就显得憔悴又虚弱。他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刚才那个大叔提到摄影了,我脑海里就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我只记得你拿着一台相机,然后说了什么,可是我不记得你说了什么。”   关渝舟沉默了。   摄影的确是他的爱好,但他起初也仅仅将它当做爱好而已。他一直按照规划行事,毕业后的工作也和专业对口,直到出国迷茫找不到出路才孤注一掷地选择将爱好发展成事业,遵循着秦医生的叮嘱,过着没什么压力但却需要集中注意力的生活。   “我也不确定到底是我本来记忆里的一部分,还是说这些都只是我幻想出来的画面,因为我也搞不清楚到底自己该想起什么,又曾经忘了什么了。”夏濯对此很沮丧,他连声音都有些不稳,一边胡乱地擦汗一边往关渝舟身上蹭,“说实话我挺害怕的,我不怕死,但是忘记曾经的自己的我还是我吗?每次这样想,我都感到很恐怖,比到现在为止遇到的所有诡异东西都令我恐惧。”   关渝舟扶住了他的肩,几乎是强迫他看着自己,他像是考虑了很久,又像是一瞬间才下了决心,一字一顿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当时说了什么。”   夏濯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关渝舟等他情绪稳定,缓缓松开了手。他拇指和食指拼出一个方形,将夏濯框在其中,闭上一只眼睛慢慢复述道:“看镜头,看我。”   “不对。”夏濯动了动唇,“你喊了名字,我记得你喊了谁的名字。”   那语气笃定得让人无法反驳,关渝舟哑了片刻,终是在夏濯毫不退让的态度下发出一声叹息。   “淼淼,看镜头……看我。”   “谁是淼淼?”夏濯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了他的拇指。   关渝舟眼皮眨动一下,全身巍然不动。   他一直都没在夏濯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因为他怕这两个字会是点燃火山的那一点火星,因此刻意地隐瞒了很多事情。但是他听了夏濯刚才说的话,胸口都被揪成了团,夏濯的手似乎并不是攥住了他的手指,而是直接抓住了他的心脏,那种小心翼翼抓住稻草的感觉让他喉咙哽塞。   他紧紧盯着夏濯,眼神却越来越热切:“你觉得呢?会是谁呢?为什么提到这个就哭了?”   夏濯这才察觉到自己紧张得浑身失去知觉一般,他迫切地想从关渝舟嘴里得到答案,以至于掉了泪都不知道。   他收了手抹了把眼泪,见关渝舟无动于衷地只看着他而没有作为,心里的委屈都要盛满了,有些凶地恶狠狠道:“我觉得我他妈就是!你要是说不对就等着我掐死你!”   他计划中并不该是这样的,他想着挑一个不错的气氛,和关渝舟坦诚地聊一聊这个问题。他可以装作不怎么在意,甚至是开几个小玩笑来套关渝舟的话,而不是这样表情扭曲地说脏话,更不该动不动就哭得不像样子。   可这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他好几回想问关渝舟却又欲言又止的问题,终于在那一声叹息中化为一阵风,将紧闭的匣子掀开了一角。   他看到了铺满了枫叶的石板路,火红到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燃烧,也看见围着一条围巾的男人举着相机,站在一棵古树下单膝跪下。   ——淼淼,看镜头,看我。   低沉的声音像藏在深山里的古钟,嗡一下在耳畔盘旋扩散开。   两个还在象牙塔中的年轻人还未体会到社会的艰辛,拥抱住彼此就仿佛能顺着路走到永远,随着相机“咔嚓”一声,男人温柔的眉眼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这一幕烙在脑海中一样,泪腺被人拿针戳破了一般,夏濯眼泪止不住地噼里啪啦往下掉。他心想反正形象早就没了,开始变得羞愤又恼怒,于是边哭边骂上了:“混蛋,你都不愿意告诉我,还让我猜……明明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你还说不认识,你是想撇清关系吗?!原来你就没喜欢过我是不是,你早点承认我不就不用这么害怕了?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一直都想知道的,可是我又害怕我猜的是错的,那样的话,猜错了的话……我又会觉得很迷茫了……”   说到最后还激动地打了个嗝。   关渝舟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怀里一带,环着他的腰将人拉到床上躺下。   夏濯也不要他,往旁边翻了个身紧紧抱住了被子,哼哼唧唧地埋怨:“你走开,我现在看到你就嫌烦……”   关渝舟撑着手臂,“真要我走开?”   夏濯埋着头嘟囔着骂道:“撒谎精,还说自己死了老婆。”   关渝舟玩笑的神色渐渐收了,他把人从被子里扒出来,给了他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只是双唇的接触便充盈着浓浓的怜惜和爱意,足以凝成可阻挡千军万马的依仗之盾。   “你这么聪明,不是都知道了吗?”   夏濯并未否认。   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可能早就死了,从他第一次离开梦境进入星海时。他像是一个无处安放的灵魂,没了躯壳,所以根本无处可回。   死亡的事实对他而言并不可怕,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实感,他只是对那些遗失的未知数感到茫然和无助,所以他急需拼凑起残缺的碎片,也因此心愿便是恢复记忆。   神情放空时,他见鬼般听到关渝舟说:“都有夫妻之实了,你还不承认是我老婆吗?”   夏濯脸上一臊,刚想踹他一脚,指尖便碰上了冰凉的硬物。   关渝舟抓着他的手腕,引导他探进自己的衣服,触到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夏濯摸索着金属的轮廓,只一下就知道了它的真身——一枚圆形的戒指。他有些想看戒指的模样,却又被抬着下巴咬住了唇,只能玩闹一样手指勾着圆环晃来晃去,甚至胡乱地摸索到禁区地带,让冰凉的链子一遍遍地紧贴男人灼烫的胸口划过。   这种蓄意行为让关渝舟的亲吻变得深而发狠,掠夺让夏濯渐渐感到晕眩,他紧紧抓着项链,也不知是想把人往自己这边拉扯还是想让他先停一停。等一吻结束,夏濯脸都红了,原本还算利落的发型也被弄得乱七八糟,软软地被困在手臂与床榻之间,丝毫没有挣扎拒绝的迹象,这种乖顺到似乎可以为所欲为的模样看得关渝舟呼吸粗了几分,明显还想有进一步的举措。   夏濯抵着他的胸口,眼睛闪烁着笑了,他边喘气边道:“人家小姑娘辛辛苦苦收拾的床铺,没几分钟就给你折腾成狗窝了。”   关渝舟握着他的腰,指腹贴着温热的肌肤摩挲不断,好几回有往下探的趋势,却又闭着眼忍住了。   他坐起身,将项链从脖子上解下,那枚银色的金属环便落到了夏濯的手心里。   戒指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看上去不新也不旧,很普通的款式,但却和夏濯的无名指正好匹配。   “你的呢?”夏濯戳了戳关渝舟手上的戒痕。   关渝舟说:“抵押了。”   “啊?”   “为了缩短入梦的时间,所以和督查者做了交换,在梦境里它会作为担保物品暂时寄存。”关渝舟只说了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因为这对戒指也是一种媒介,当夏濯出现时戒指就会消失——这是督查者给他的一种寻人提示,也算是报酬,所以才会在最初的荒村里提前得知夏濯出现的情况。   “喔。”夏濯吸吸鼻子,低着头玩他手指,“所以你是不是真的为我而来呀。”   “是。”关渝舟手指一弯,将他的手握在手中,“我会把你带出去。”   “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些……和我有关的事?”   “想问什么?”   “淼淼是我的小名吗?”   “嗯,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司淼。”   夏濯在脑中勾勒这两个字的轮廓,越念越觉得喜欢,“我还以为这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呢。”   关渝舟笑着说:“是你的父母给你取的,他们给你算过命,先生说你命中缺水,所以他们干脆在你名字里放了三个水。”   夏濯依偎过去,眼巴巴地问:“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很温柔,很爱你。”   夏濯哽了一下,鼻子又开始发涩了。   关渝舟把他抱到腿上,语气轻缓:“你带我去见了他们,你父亲还很生气地拿着扫帚要揍我,但被你母亲拦下来了。”   夏濯想象着那种画面,“你刚刚还说他们温柔。”   “再温柔的人也是会生气的,更何况我还拐走了他们宝贝了那么多年的儿子。”   夏濯眼巴巴地瞅他,捏着嗓子娇滴滴问:“我不是你的宝贝吗?”   关渝舟笑道:“当然是。”   “所以当初是谁追的谁啊?”   关渝舟说:“我追的你。”他抵上夏濯的额头,喃喃着:“我追了你很久,好不容易等到你点头答应。”   夏濯狐疑道:“是吗?我还以为一定是我追你,死缠烂打到你受不了才答应,结果在一起后你发现我真的很有魅力,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沦,嘻嘻。”不等关渝舟说话,他又嚷嚷着强调道:“重点不是过程,而是我很有魅力。”   关渝舟忍俊不禁,接连附和:“是,是。”   夏濯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拱了拱他的脖子,“把两张床拼起来呗,这么窄我都要掉下去了。”   关渝舟答应下来,他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把桌子抬到一旁,腾出空间后便将靠窗的那张床往另一张靠拢,夏濯先在一旁看着,脸上的笑意就没止住过,欣赏完他忙碌的样子后才挨上去搭了把手,看着脚下哲学道:“有些地方看上去干净,其实床底下都是灰,就好比有些人看上去衣冠楚楚,其实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   关渝舟:“……”   夏濯无辜地耸耸肩:“你别这么看我,我可没说是指你……哎,等一下,这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谁知拼个床都能有意外发现,他立马丢了手上的活,弯腰把压在床脚的纸捡起来。   纸条不大,只有约一个手掌宽。上边的字迹秀长利落,就连标点符号也写得清晰板正。   ——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像情书中的一小行片段。   但这确实是一张完整的纸,四边都没有被裁剪的痕迹,没有末尾署名也没有开头称呼,不知是谁写给谁的。   “……最后的玫瑰。”夏濯轻声念着上边的话,将薄薄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便失望地把它转交给关渝舟收着,“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关渝舟说:“是一位叫聂鲁达的诗人写的情诗。”他顿了顿,“你之前看过他的作品集。”   “情诗啊,那会是谁写给谁的,或者只是原来住在这个房间的老师自己抄录的?”   “不清楚。”关渝舟凝望纸张被捡起的方向,肃着眉眼似是沉思,指尖轻缓地在字迹上摩擦,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追查它主人的痕迹一样。   那一瞬间,紧闭的窗帘似乎被什么人从外拨动了,垂落在地的布料小幅度摇曳,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夏濯花了半秒时间去确认这并不是什么错觉,连忙伸手去拽关渝舟:“小心!”   这半秒钟足够关渝舟给出反应,甚至不等夏濯使上力气,他已经反手将人拉到身后,再细微的变化也能敏锐地分辨出来。   “那后边……”夏濯说一半就自动噤了声,头顶的灯闪动了。   这像是某种讯号,让他们明确认知现在正处于被动状态中,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表现。   灯泡滋滋地响着,暗下时窗外的夕阳在窗帘后映出半个人的身影,如同从更高的地方吊下来,只能看见垂着的双手和腰以下的黑色剪影。   嗡一声颤音过后,房间彻底陷入昏暗。余晖由橘黄变成血红,不知哪里的树枝随着呜呜的风吱嘎摇晃,高吊的人如同浮萍左右摆起了身体。   紧接着,这幅诡异的画面被打破了。   影子开始剧烈地挣扎,濒死时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勒住自己的绳索,双腿被拉得长而扭曲,在空中胡乱地蹬着,纤长的手指也不断挥舞,只一刹那,那种绝望的窒息感就冲破玻璃和帘布,像一张网罩在人的脸上蒙住了口鼻。   夏濯屏住了呼吸,他听见一声短促的哀嚎在耳旁,清冽又哀恸,想要传达什么讯息一样重复地低泣。   可是听不清,微弱的声响比不上刚出生的幼兽,虚弱到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更努力地竖起耳朵,入耳的却是笃笃的敲门声。   急促的敲击似是想把门板砸碎,同时也将眼前的影像击碎,刺目的红褪去,黑影也消失不见踪影。   关渝舟握着晾衣杆撩开窗帘,后边不出意料的空空荡荡,刚才的所有都仿若幻觉,但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公寓背面就是花园,没了园丁的照料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不少松树上还高挂着绸带与彩灯,泥土和尘埃沾着水,入眼绿植皆灰蒙蒙一片。   “你听见它刚才说什么了吗?”夏濯攥着他衣袖没撒手,刚才的画面已经在脑海里成型了。   关渝舟摇摇头,他原地踱步片刻,直到敲门声远去,他才对上猫眼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杨叔。 第147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四)   见到门突然被打开,杨叔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他手上拿着一瓶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矿泉水,眼神跳动着看了眼跟在关渝舟身后的夏濯,松了口气般道:“我就是想来问问这小伙子好点没,刚才突然那副样子我也有责任。”   关渝舟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好了。”   “行,没事就行。”杨叔很懂分寸地没追根揭底,他把水递过来,局促地抹了抹裤缝。宿舍楼里分明比外面温度要低一些,他却额头上溢出了一点汗,杵在那儿十来秒,见两人没有邀请自己进房间的意思,便自然而然地向后退了半步,“那我回房间了,我就住在204,有什么事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的目光始终放在夏濯身上,只有关渝舟说话时才会匆匆地挪动一些距离,里面揣了些难以看懂的情绪。   夏濯有些疑惑,但没声张,闻言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叔。”   关渝舟摸了摸他的后颈,轻轻一捏,像在警告一只嗅到食物而主动向别人凑去的猫咪。等夏濯缩着脖子巴巴地望回来,他才放缓了动作,开口问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杨叔愣了一下,“对,就这事。”他转身要走,没两步又停下了,思来想去,再次返到门前,踟蹰地放低了声音:“其实不仅是这件事,我来还是想问问你们今晚有没有外出的意思。”   关渝舟没正面回答,只说:“如果和别人共处一室,那么还是两人一同行动比较好。”   毕竟要在夜晚最难以把握的时间内待在一起,很多人都会选择和同寝的人同进同出来了解对方或相互熟悉,不知杨叔上门来请求一起行动是抱有什么打算。   杨叔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会被怀疑,他的声音再一次放轻了些,“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和我住一起的小伙子不打算晚上出门,所以我才会想到来联系你们……别看我年龄是大了点,我某些方面也能派的上用场——我在攀爬比赛中拿过冠军,房子或者树都可以上手。”   关渝舟略一思索,“那么等天完全黑了楼下见。”   “啊,好,到时候见。”   杨叔他认为这个年轻人并不太好相处,或许是对另一人保护过度了,眼神中涵盖的那种敌意还没完全消退,因此听见被这么爽快地答应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   “刚才你没敲门吧。”   “没。”杨叔果断地摇了头,他笃定地说:“我刚到这里,所以看到门突然开了我还吃了一惊,以为你们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谢谢,我知道了。”关渝舟颔首,把门重新带上。   门外静了片刻,脚步声渐行渐远,杨叔应该是离开了。夏濯跟着关渝舟走回床边,脚尖划弄着地上的灰,“这么说刚刚敲门的就不是他咯?”   “嗯,另有其人。”关渝舟并没有在这话题上停留太久的打算,他捏了捏鼻梁,将郁色一点点推开揉散,他就是看不得夏濯对别人笑得过于真诚。   夏濯挨着他坐下,肩轻轻贴着肩,体温无法被薄薄一层布料遮挡,慢慢渗透到彼此的肌肤。他享受着这种亲昵又不露骨的触碰,心情不错地晃起了腿,“刚刚直接让他来咱们房间里等不就好啦,到点了可以一起出去,省的他走来走去引起别人注意或者是出什么意外。”   “为什么?”反观关渝舟的声音听上去就不那么愉快了。   夏濯噗地笑了,他伸手抹平对方蹙起的眉,“你不会真吃醋吧?”   关渝舟沉默不语。   夏濯放缓语速:“我只是在想,之前和他聊天直接把我记忆给聊恢复了一点,那多聊聊说不定我能想起来更多事呢,尤其是和你相关的。”   刚醒来时,他所触及的世界是黑白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遥不可触的存在,仿佛只有自己是虚假的,是完全融不进去的。   后来接触了关渝舟,光就此汇聚,这人引导他的一切,是对他而言唯一的真实。   可是越是想要抓住这种真实,越会轻而易举地陷入自我怀疑。茫然像雪球随着时间的消磨越滚越大,重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止步不敢向前。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是谁了。   夏濯笑嘻嘻地,满脸欢喜地半窝进关渝舟怀里,“托关老师的福,我是我了。”   那束围绕着关渝舟的光朝四处散开,迸发出五颜六色的星点。原本这道光太强烈,强烈到刺眼,虚幻,裹着一层厚重的雾霾,伸手抓都抓不住。现在它褪得恰到好处,让模糊的边界消失了,他才能清晰地看清男人的面貌,感知到对方身上和自己相仿的温度。   “原来我觉得所有事都和我无关,除了你。现在我觉得我也是其中一员,不管说原先发生过什么事,至少我是和你一样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怎么说呢……这个认知让我松了口气,好大的一口气,我现在有能连吃三碗饭的舒心感。”   “你饿了?”   “……”夏濯一梗,挥着手臂作势要挠他:“我这是在打比方,你抓的什么重点?我辛辛苦苦和你说的情话都不理!”   关渝舟抓住他的手腕,冒出长长的叹息。   他对着夏濯良久,等夏濯坐累了挪动过身形后又有些慌张地把他往怀里YUX-|I带,再一开口嗓子都哑了:“你别跑,我也一样。”   “我没跑啊……什么一样?”   “你不在身边后,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质疑。”他手上的力气不由自主加大了,紧紧地覆在夏濯背脊上,话越说越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和条理,“我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生存的意义,直到戒指消失的那一刻,我的心跳速度是这辈子最快的时候。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有时候你可能觉得我脾气很差,我会改,给我一点时间,我真的不能再经历一次了,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就——”   夏濯弯着眼,食指抵在他的嘴唇上,把他没说完的话都封住了,“好啦,我都知道,往后一定会实现的事情就没必要反复好几遍地说了。”   关渝舟胸膛起伏几回,他闭了闭眼,调整自己的状态。   这回夏濯清楚地看见了他激动时眼底透出的暗红,原本被他当做幻觉、反光的颜色清楚地被视觉捕捉到。   再一睁眼,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似乎里面坠了一汪深潭,将不该有的东西全都很好地藏了起来。   夏濯蓦地心中一紧,头又晕乎起来,他总觉得这抹红色很熟悉,是什么一下子也没法从记忆里捕捉到。   是血?是油漆?还是别的?   “你现在身体是不是完全好了?”关渝舟亲了亲他微凉的指尖。   “差不多吧。”夏濯甩掉心中的古怪,观察到对面人并没有什么异样,只能暂且放下心来。他站起来展示一样原地转了个圈,“我现在走路也不累,咳嗽也停了,你不用担心。”   关渝舟点点头,他想,夏濯在梦境中的身体状态恐怕和现实中消失的骨灰脱不了干系。   可问题又出现了,梦境中参与者的身体素质好坏是基于现实的,夏濯也因为死亡才会呈现出虚弱到一推就脆的状态。可现在那张脸红润又水灵,呼吸和心跳也恢复正常了,看上去确实和正常人无异,从另一方面有种猜测就漫上心头——骨灰或许不是消失了,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了其他地方。   这个猜测他不能细想,因为太过于不切实际。关渝舟抬眸望他,对上那双亮晶晶同样专注的眼睛,浮躁的情绪渐渐沉下来,他止不住露出温和的笑意,“积分呢?多少了?”   “我看看昂。”夏濯唤出光表,很快得意地翘高了一边的眉毛:“马上八十了,谢谢哥哥养我!”   关渝舟低笑:“到底要叫老师还是哥哥?”   “当然是都要。”   “好好,随你高兴。”关渝舟朝他伸出手,“送你上山的司机还说了什么?大概和我讲一遍。”   夏濯想了想:“那个死掉的学生姓胡,是个女孩,据说家长给了很大的学习压力才会自杀。她出事之后学生就陆续不来学校了,一个寒假过去后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老师也因此辞职。还有……司机说她在的六班是最糟糕的班级,学生的心思都不在学习上,现在不知道学校的分班制度,我猜可能是从1到6按成绩好坏排的。”   关渝舟重复着,“女孩?”   “怎么了吗?”   “没什么。”关渝舟说:“刚才窗后的影子不像是一个女孩。”   “这也能看出来?”   “嗯,高中处于青春期的男女在身体上已经有不小的差异了。”   “那就奇怪了。”夏濯道:“我确定我没记错,因为我一开始猜是男孩,他说我猜错了。”   “或许他听来的消息也半真半假。”   “我觉着也不是很靠谱……还有,平安夜是造访日,当天这个学生的父母没有到场。”   “造访日……”关渝舟半眯起眼,“这天应该是关键日期,得想办法知道当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从哪里知道呢?”   关渝舟反问他:“你觉得呢?”   夏濯福灵心至:“教室!六班的学生肯定会有知道蛛丝马迹的!”   “收拾一下我们下楼,今天先去花园,明天再去教室。”关渝舟把夹克脱下来披到他肩上,“还有一个地方我也想尽快去一趟。”   “哪?”   “山下的镇子。原住民提到了父母,我认为有必要拜访一下他的家人。不过……”关渝舟话锋一转,“明天下午去镇上就没法赶在天黑前回来。我们对路况不熟悉,到时会在镇子里找地方过夜。”   夏濯爽快道:“可以啊,我们还野外露宿过,问题不大。”   关渝舟笑笑,塞过去几颗糖当做是补偿了,“去洗把脸,我们出门。”   天色完全暗下,只有教学楼还亮着光。   两人锁好门,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值班室里没有人,邴妍不知忙什么去了。摆在桌上的那杯水已经凉透,一旁的墙上挂着八荣八耻标语,同样白纸黑字的还有醒目的门禁时间,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半宿舍楼会锁门,期间禁止任何人进出。   “现在八点零五。”关渝舟看了眼钟,“三个小时内回来。”   杨叔已经在门口的灌木丛后蹲着等了有一会儿,一只手里攥着个木棍在地上比划来比划去。   夏濯看不太清,走过去随口问:“叔,你在写什么?”   杨叔手腕猛地一顿,像梦游的人突然被推醒,手上一用力直接将木棍插进了泥地里。   他慌慌张张地用鞋底抹去痕迹,站起来干笑道:“你们来了啊,我等你们时随手画了点小玩意,太丑了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我儿子老是说我画的画还比不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哈哈。”   “哎,是嘛。”夏濯随之一笑,“那咱们走吧?回来得早还能多睡一会。”   杨叔连忙答应,他丢了树枝跟上去,三人贴着墙往花园的方向靠。   不知是不是土地潮湿的原因,踏出公寓楼的所属区后气温明显感到变低了。夏濯掌心拢在手电筒前,让光在夜里不会太过显眼,闲来无事一边留意周边的情况一边呼白气玩。   “看样子是要起雾了,你跟着我别乱走。”关渝舟向后伸出一条胳膊,示意他可以抓自己的衣袖。   话音刚落,凌乱的脚步声从正面响起,来人行色匆匆,倒也眼熟,就是下午和邴妍搭过话的碎花裙女生。   她披着的头发扎成了马尾,脸上带了着不小的恐惧,鞋子两边沾满了泥和枯叶,见到他们后像找到了发泄口,眼睛哗就红了一圈,“你们、你们看到我朋友了吗?”   听见这话大伙心里都有数了,杨叔说:“我们刚来,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你朋友不见了?”   “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路还说话,可是突然……突然他就不见了!”碎花裙抱着手臂不断地为自己取暖,夏濯这才发现她的发梢都湿了,不知是在这附近转了多久。   “在哪里不见的?”   “后边的花园……”碎花裙抬起手,手电筒的光束指出一个方向,“这是他的手电筒,我回头的时候地上只有手电筒在,他的脚印就停在手电筒前……他整个人,整个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这不可能的,我明明第一时间回头了,我就喊他的名字,以为他在吓唬我,但是我原地等了一分钟他还没出来,他不会看见我害怕成这样也不出现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求求你们帮我找找他,我一个人不敢……我已经走了一圈了,但总觉得附近有东西!好像有什么人碰了我一下,就是这里——”   她抖着手臂,上面印着一条手掌长的红痕,看不出是什么留下的。   “然后我就跑了,我听到身后有声音,但是我不敢回头,再然后我就看到你们了……”她再也忍不住,边流泪边哀求道:“你们要是进去的话能带上我一起吗?求求你们了,我不会乱惹事的。”   杨叔心一软,看向关渝舟,“要不就让她和我们一块吧,人多点也安全。”   关渝舟多看了眼她的手臂,“随便,想跟就跟吧。”   “谢谢,谢谢……”碎花裙胡乱地擦了把脸,揪着起褶的裙边跟在了杨叔身边。   夏濯朝后瞥一眼,小声问关渝舟:“那印子不是她自己抓出来的吧?”   关渝舟小幅度摇了摇头,“她应该没撒谎,她的确是和她朋友一起进来的。”   “那得小心点了,突然消失还说不准什么情况。”夏濯想了想,还是选择抓住了他的手腕,“怕你走丢了,我得看着你。”   关渝舟自然而然接受了他的说辞,他将五指一根根与夏濯的扣在一起,“那就麻烦夏老师多费心了。”   夏濯龇出一口白牙:“应该的。”   雾起的速度不算快,但仍然会对视觉造成影响。边界线不知不觉间就被模糊了,反应过来后,他们已经踏进了花园中。   庆典上用的喷花和彩带脏乱地堆得到处都是,有些被过往的人踩进了地里,只留一小截褪掉的颜色在外面。地灯也很久没有人更换灯泡,东一盏亮西一盏灭,忽明忽暗地在昏暗中闪动,照得草坪和树影平添了几分压抑感。高高低低的树上挂着亮片和塑料的彩灯,有的电线已经拖在地上,早被水给泡透了。有些偏长的丝带在粗细不均的枝条上系着,随着阵阵微风小幅度晃动,树枝也显得毛毛糙糙,让他想起了在夜里不断拱动的小刺猬。   关渝舟看他停下,“怎么了?”   “觉得这棵树上好像有什么……关老师,帮我往上打个灯呗。”夏濯走近了,努力踮起脚想往上看。   关渝舟还没有动作,杨叔倒是一瞬间亮起了手电,他高举手腕配合着夏濯的角度,态度有些殷切。   丝带是红色的,大约两指宽,夏濯翻了几个细看,但上面皆没有任何内容。他退而求其次,拨开层层遮挡视线的叶片,不太确定地嘟囔:“有点恶心,这线团看起来好像头发。”   “别乱碰,说不定树上还有电线什么的。”杨叔在后边叮嘱了一句。   谁料碎花裙抱着头尖叫一声:“脸!人脸!”   夏濯连忙退后,一张扭曲的人脸覆在粗壮的树干上,上面五官的形状还清晰可见,狰狞的表情上一对凸起的眼球正直直地望着前方。   他刚才看到的也根本不是线团。发丝攀附着树身,柳条一样垂在树枝上,才会让整体有种毛茸茸的诡异感。   而周围紧挨的树,一棵两棵三棵……都是这副样子! 第148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五)   堆积了那么久的负面情绪,碎花裙在看到这场面后瞬间崩溃。她甚至都将刚才的恐惧抛之脑后,连滚带爬地推开夏濯,发疯一样去寻找树上那张面孔中是否有自己同伴的痕迹。   夏濯本来就没站稳,这么被她一撞踉跄着差点跌倒。他向后撞上厚实的胸膛,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腰,传递过来的热度和轻微的疼痛感同时化为一股力,促使他一把将手快碰上树皮的女孩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   碎花裙被他吼得一愣,又被他后方关渝舟的脸色斥得一瑟缩,她哽了几秒,嚎啕大哭起来:“你们、你们懂什么……你们重要的人出事了,你们还能冷静站在一边分析这分析那的?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在这种破地方有一个可以亲近的人又多珍贵!”   夏濯凉凉地笑了声:“所以呢?没脑子就是最好的感动自我方式?”   “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办法不错,一头栽上去大不了自己命先没,原来有找到你朋友的希望也主动掐断,还省去接下来找他的时间了。”夏濯看也不再多看她,拍了拍关渝舟的肩,“我们去旁边看看。”   杨叔看着还站在原地发呆的女孩,轻叹出一口气,“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在这种破地方,永远保持理智和冷静才最珍贵。你别离我们太远吧,你朋友说不定是遇到别的事了,先放平心态,千万别想不开。”   碎花裙哭啼啼地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攥在手里却没有用。她认识到自己刚才情绪激动得有些过头,低着头小声解释:“我自己心里也有数,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叔叔,我不是第一次失去朋友了,我只是觉得每到这种时候自己就很渺小。无论多少次我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夏濯不看也知道杨叔是去充当安慰员了,说实在的,刚刚被那么劈头盖脸一通撒气般的指责后他的心情就有点不愉快,他忍了忍还是没把话说得太难听,把目光投在面前的树上。   那一个个毫无疑问就是人的面孔,个别树的两侧还能看见四肢的轮廓,而大部分则只在一人高度上长了一个圆形的杂乱图案,似乎是被从外拉了进去,并且正在随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存在的痕迹。   他匆匆一瞥,发现紧挨着树根的地上有一个脏兮兮的书包。烂泥掩盖了它原来的颜色,一个银色的动漫挂坠被扣在拉链处,手电筒照过去时边沿和表面都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夏濯半蹲下来,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扩散到手臂,干湿混合的泥土嵌在链牙间,让拉头的移动变得有些艰难。   他使了点力气,较劲一样猛地一扯,布制的包哗地开了个大口子,泡烂掉色的试卷和皱巴的教学书本撞进灯影下,班级一栏的墨水字迹也完全糊掉,根本看不清原本它的主人姓名。   “关老师,这些在树里的人会不会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夏濯发出疑问,却没得到回应。   他回过头,弥漫着薄雾的空地上隐隐有一个穿着半身裙的身影。那双腿又细又长,仿佛一只手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一只手贴着粗糙的树干,正抬头仰望着什么。   这画面像是默剧,夏濯蹲麻了脚,重心不稳地站起来,试探性朝那个方向走去。可这段距离却没法被他缩短,那道影子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样,偏过头和什么不存在的人说话。   微风吹拂,树叶瑟瑟摇曳。到膝盖的裙摆被拂起一角,卷着落下的残叶飞舞。   映在眼里的是黑白的,无声的。夏濯听不见风的声音,也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却能感觉到强烈的欢喜扑面而来。   那种情窦初开的羞怯全都隐藏在肢体动作中,脚尖不经意的一个弧度却涵盖满满精准计算的少女心思,浓重的爱慕让这幅沉寂的图渐渐有了更清晰的轮廓。   随后,影子靠在树上踮起脚,一切戛然而止。   温馨的气氛轰然倒塌,他眼睁睁看着人影噗通倒地,强烈的哀恸刺激着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刺骨的凉意直往身体里钻,像一座冰山从天而降,直把人给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尖利的嘶吼划破了宁静的表层,人影在地上打滚挣扎,搭在树上的手也反扣住自己的脖子,濒临窒息的抽气声一下下敲在耳膜上,死亡的恐惧瞬间降下。   变故太过突然,夏濯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直到看见那个人转过头来,求救一样冲他伸出一只手,肩上压着他的重量才消失。   抽搐着的身影一点点朝他爬过来,裙摆紧贴着地面,带着身下的树叶摩擦发出琐碎的声响。直到她爬到夏濯眼前抬起了头,夏濯也看不清被黑雾遮挡的脸长什么样,只能看见两道血从她眼眶淌出来。那双眼睛出乎意料的清澈,似乎把世间所有的悲哀情绪全都装进去,镜面一样倒映着他的轮廓。   不对……   不是他的。   夏濯意识到了这点,那双眼睛看到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两个完全陌生、截止目前从未见过人。   她究竟在看向谁?   这个问题在脑海中成型的同时,他抓住了努力朝自己伸来的那只手。   潮湿、冰凉,不带一点活人的温度,短短一瞬便抽走了他的知觉。   黑点在视线中汇聚成团,耳鸣麻痹了肢体的动作,遮挡住了那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   等头晕眼花的感觉散尽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悬在半空中,向前险些触到树上那张诡异的人脸。而关渝舟的手握紧了他的手腕,不安和焦躁全盛在眼睛里,他看出了夏濯的恍惚,沉默了片刻,皱着眉问:“你刚刚怎么了?”   那种脱力感还没完全消失,夏濯借他的力站起来,向后半步离树更远一些。   他环顾四周,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不见了,仿佛都是他脑内产生的幻觉。   他看着关渝舟说:“我看到一个女孩。”   “女孩?”   “看不见样子,她好像站在树下和什么人在说话,也许是她喜欢的人吧。”夏濯想了想,情绪也低落下去:“关老师,这次梦境应该是和校园感情有关的,会不会那句情诗就是她写的?我看到她最后掐着自己的脖子,很痛苦的样子。”   “也可能是别人写给她的。”关渝舟说。   “也是。”夏濯点点头,线索实在是太少了,光凭所看到的这点也无法得知所有。他挥了挥飘到脸旁的那团雾,余光捕捉到一片红色。他愣了一下,很快就自然地将手垂到身侧,“先不考虑这些,我们再往前走看看?”   “好。”关渝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将手电向下照着路,叮嘱道:“慢点走,不着急。”   两人一有动作,杨叔就带着碎花裙跟了上来。   小女生现在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只不过眼眶还在泛红。她吸了吸鼻子,看着正前方一高一矮的背影,下了决定般快步地绕了过去,闭着眼猛地弯腰鞠了躬:“那个……刚刚真的对不起!”   夏濯反问:“对不起什么?”   闻言,碎花裙头垂得更低,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对你大吼大叫的。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我太激动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明明一开始说好不会乱惹事的……反正,对不起!”   夏濯闻言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对方真的会来道歉。   “没事儿。”他随意地笑了一下,擦肩而过时垂下眸子,借着关渝舟的视野盲区飞快地看向自己手心,上面有团凝固的血。   这毫无疑问不是他的,这个认知让他松了口气,飙升的心虚倏地消散,那八成就是刚才幻象中的影子在触碰后留下的。   他试着用指甲抠了抠,血块却纹丝不动,缝在了他的肌肤上一样。   不会他才是乱惹麻烦的那个吧……   “在搓什么?”关渝舟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见他不应,很快握住了他的手翻开一看,“怎么弄的?”   “不是我的啦,”夏濯抽了抽,没能抽开,就随他抓着了。他刚刚接受道歉时的那种洒脱劲全不见了,缩着脑袋鹌鹑一样小心翼翼地:“刚才碰了那个影子一下,可能是她身上的血,沾着了就……弄不掉了,哎嘿。”   关渝舟被他那句“哎嘿”搞得一点脾气都没了,他拧眉仔细看了看他的手心,“疼吗?”   夏濯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关渝舟堵着一口气,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条手臂忽然从后边伸过来,打断了他漾到嘴边的责备。   杨叔指着右前方的一条岔路,不太确定地压着嗓子说:“那边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雾气让能见度下降了许多,白茫茫的颗粒四处飘散时偶尔会给人造成视觉上的错误指引。   关渝舟和夏濯同时抬起头,他们还什么都没能瞧见,碎花裙已经三步并两步地小跑过去,还没到面前手电筒已经不稳地掉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在她漂亮的裙摆上留下了几个醒目的泥点。   她捂着嘴往后退了几步,又跌跌撞撞地冲上前。   粗壮的树干上嵌着半个人,他的半个身子已经融进树里了,头和一条胳膊垂在外边,浑身的衣服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夏濯的确在参观校园时对这个男人有一点印象,因为他无意中看见这个人侧过脸来摸碎花裙的头,笑得腼腆又温柔。然而现在他却像腐朽的木头,一点点地被树往里拉去,定睛看了才能发觉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偶尔因为剧烈的疼痛身体抽搐,却又昏迷着无法醒来。   “再帮帮我,求求你们再帮帮我……”碎花裙急得声音都哑了,血已经浸透了脚下的土地,原本泥泞的地方更加打滑,站上去都让人重心不稳,更别说想要使力气拽动一个被困住的成年人。   夏濯想说这是在白费力气,人都已经失血成这样,哪怕真能救出来今晚也是挨不过的。但杨叔一声不吭地走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配合着她合力将人往外拽。   “没用的。”关渝舟没有动作,站在一边语气淡淡,“不想着把他弄出来反而还能多活几分钟。”   拉扯感让男人浑浑噩噩地醒来,更多的血顺着树皮往下滑落,夏濯也意识到了不妥的地方,他张嘴想要喊停,关渝舟却拍了拍他的肩,冲他摇了摇头,“迟了。”   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回荡在雾中,和树融为一体的肉被撕裂,这次涌出来的血中混合了些稀烂的内脏。碎花裙看不清,她对只剩下半口气的同伴哀求:“再坚持一下,我这就救你出来了,你坚持住,一定坚持住……”   突然,那只手一把反扣住她的手腕。上边的力度不像是一个濒死的人能有的,疼得她闷叫一声,却欣喜地投去目光。   “快松开他!”杨叔忽然喊道。   下一刻,碎花裙的那点欣喜被冲碎了。恐惧一点点爬上她的眉眼,那只手并不是在回应她的拉扯,而是认定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在用最后的力气想拉她一同陪葬。   那双浑浊的眼睛充满血丝,瞳孔放大地紧紧盯住她苍白的脸。   碎花裙被吓得直哆嗦,她听杨叔的话愣愣地松了手,对方却宛如要折断她的手腕,一刻不懈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拖。   “在这别动。”关渝舟扔给夏濯一句话,弯腰抄起脚边的树枝。他上前刺向男人的手背,找到手筋所在方位精准一别,一瞬间的喘息让碎花裙得了空子,她被还没收力的杨叔拽得往后倒在地上,似乎是脚软了没法站起来,就那么坐着看同伴挣扎,直到头颅被蠕动的树皮挤进树里,手臂猛地挥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四周安静了很久,久到血腥的气味让人已经憋不住反胃,碎花裙跪着低泣起来:“为什么啊……”   血水渗入地底,雾被染上了淡淡的红。   啪嗒,啪嗒。   什么人在泥水上行走。   模糊的人影晃进雾中,灯下颗粒状的水汽胡乱纷飞。她齐肩的短发和裙子一同黏在身上,头朝一边诡异地歪着,垂下的手里抓着什么东西,风一刮哗啦作响。   碎花裙捂住了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人影消失了,又突然出现在更近的地方。她没有迈步,却闪现着理他们只有几步之遥。   一呼一吸间,影子更近了。狂风把沉在下方的腥味向上推到人的面前,雾气顷刻间浓郁得堵住了鼻子,寒意从头到脚包裹着人体,一双冒着红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往回跑!”关渝舟拉住了夏濯的手腕,“离开这片雾!”   碎花裙连滚带爬想要站起来,可她已经在刚才耗光了力气,努力下只狼狈地翻了个身,恐惧已经钳住她的心脏,捂得她快要呕吐窒息。   原先一个人在这里找人时还没这么害怕,现在真的遇上了、亲眼见到了那种令自己汗毛直立的东西,她才明白接近的死亡有多么可怕。   杨叔一把抗起了她,紧追上前边的人。   关渝舟的猜测并没有错,血雾成了影子的承载体,它似乎可以在一定距离内自由移动。   夏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紧紧抓着关渝舟,两人在林间穿梭。来时的路仿佛被拉长了,他们就这么一直朝同一个方向跑了很久,碎花裙尖声指着一旁叫起来:“这就是那棵树!”   血迹还残留在地上,下方的泥土上盖着杂乱的脚印,这是她同伴最后咽气的地方。   白费了这么久的功夫,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我们跑不出去!”杨叔体力再好也撑不住背着人跑这么久,他已经有些气息不稳了。   夏濯抹了把头上的汗:“我们一直在转圈?”   “不。”关渝舟皱起眉:“是树在动。”   “这……怎么可能!”杨叔不敢相信。   “树在扰乱我们的方向。”   夏濯问:“那怎么办?”   关渝舟突然停了下来,“只能试试了。”   “你说。”   “用你的右手碰树,这是我想到现在可能性最高的解决办法。”   “碰树?你也看到了,刚才我朋友他——”碎花裙从杨叔背上下来,她脸上全是惊惶,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要不我们还是跑吧,我们不能这样停在这里,它一直跟着,就在我们后边!”   “好,我试试。”夏濯一点头,他抬起沾着血地那只手,表情很平静。   “别!”杨叔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关渝舟竟然让他去尝试这种危险的事。   不等阻拦,夏濯的手心已经贴到横在眼前的那棵树上。两秒后,在厚重的土壤里盘生的根茎一阵颤动,竟是真当着他们的面往旁边挪去,让出了一条笔直的路。   “走。”   随着他们的前行,路越变越宽,血腥的气味也渐渐淡下。   走出花园的同时,夏濯回头看了一眼。   人影就站在朦胧交界处,看不出恼怒还是惋惜。路边的灯因接触不良闪烁了一瞬,一张纸从影子的指缝中溜走,随着上升的气流旋转画了个圈,又和树叶一样再次降下,落在了他们的脚边。   上边是同样的熟悉字迹,内容出自同一首情诗——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第149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六)   “你们也真敢试……”确认暂时安全了,杨叔还是一阵后怕。他不太赞同地看向关渝舟,严肃地用上了长辈口吻:“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你们不能仗着自己经验多就横冲直撞,年龄一个两个都不大,惜命才是最关键的。”   “就是惜命才得试一试啊,刚才那种情况什么都不做才是送死。而且他不会让我冒险,能让我做的事一定是有百分百把握的。”夏濯边反驳边往关渝舟身前挡了挡,有些不满于对方的事后责备。   杨叔一时语塞,最终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总之大家都没事就好。小姑娘,你怎么样了,还能站起来吗?”   碎花裙半蹲在路灯下,她状态很不好,衣服和脸上都有大片血迹与泥斑,闻言迟钝地抬起头,僵硬地冲三个看来的男人笑了一笑:“我没事。你们要什么物资吗?我之前攒下来一点积分,都可以拿来换成东西给你们。”   “你自己留着吧。”夏濯摆摆手:“比起罗里吧嗦的碎事儿,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开始困了。”   “等一下!”碎花裙扶着灯柱猛地站了起来,她表情紧张,“你手上的血……”   夏濯一愣,他低头摊开手心,灯光照清了其中留下的痕迹,是一串歪歪扭扭的数字——0214。   他惊奇地咦了声:“什么时候变的?”   几个人凑近了看,杨叔猜测:“某个箱子的密码?”   “或许……是入学时的学号。”碎花裙犹豫着说。   “这么想生日也有可能,我们可以找找有没有2月14号出生的学生,反正这次梦境肯定和学生有关系,从这个方向着手进行调查也不会跑得太偏吧。”   “数字组成的可能性太多了,记下来等以后遇到再说。”关渝舟摩挲着那些痕迹,良久后温声说:“要我背你吗?你可以先睡一会。”   “我也没困到一闭眼就能失去意识的程度。”夏濯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转,还不到一秒就把矜持给扔没了,非常主动地高抬双手,分明是自己想要,还故意揣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但是你这么想背我也不是不行啦,真是拿你没办法~”   关渝舟轻笑出声,托着他的腿根稳稳地将他背起来,动作娴熟,一看就是原先没少练过。   碎花裙在一旁看着,走了一段路后出声问道:“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吧?”   “嗯?嗯,是啊。”本来还在摇摇晃晃中加重了睡意的夏濯重新睁开眼,他偷偷摸摸地用指甲盖去挠男人的喉结,感受这凸起的物体贴着指腹上下滑动,笑嘻嘻地胡说:“也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刚出生还穿开裆裤时就看对眼了。”   碎花裙不知信还是没信,她沉默起来,倒是杨叔走近了些,盯着夏濯的笑容笃定说:“你们很信任对方。”   “那是!我谁都不信,就只信他一个。”夏濯强调道,他还铭记着关渝舟的教诲。   杨叔点点头,对此表示肯定:“其实信任是很好的镇定剂,它可以抵消掉很多的不安。”   夏濯顺着话,“他在我身边就能让我保持冷静。”   “那如果有一天他在你面前,当着你的面出事了呢?那时候你还能保持冷静吗?”   夏濯眉头拧巴起来了,他不喜欢这个如果,顿时有些不大高兴。可他也没停顿,像是答案早就在心里储放着了,“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出事,他要是真出事了,那我也不独活……嘶,你掐我干嘛!”   感受到屁股被拧了一把,夏濯蹬了一下腿,抱怨道:“好痛!待会你得给我揉揉,还要吹吹。”   关渝舟:“……”他根本就没使多大劲。   “我说的是实话嘛。”   “不许乱说。”   “那你不出事不就行了?”   关渝舟放缓了语速,“嗯,我不会出事。”   夏濯对他的保证是满意的,虽然这话就随口一说,但是他却明白其中沉甸甸的分量。他那么帅又那么听话,别人提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稀有好男友,关渝舟怎么会舍得放他一个人活着?这人小气死了,占有欲又夸张到突破界限,怕是和古代拉着宠妃要求殉葬的帝王有得一拼。   若是真有这样一天,关渝舟开口要他陪着去死,那他将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这个人就算是进了地府下了十八层地狱那也得是他的。   “所以你要给我揉揉和吹吹。”他扒着关渝舟的肩,没个正经地明骚暗撩,声音软趴趴的,像在撒娇。   “……”   “说话嘛。”   “好,吹。”   “吹什么呀?”夏濯不依不饶的,非要多逗他两句不可。   关渝舟无奈地暼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告诫,“回去后还想睡觉的话,现在没必要招惹我太多。”   夏濯笑得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毫无顾忌地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用力啄了口他的脸:“我真的真的太喜欢你啦。”   杨叔左瞧瞧右看看,猛地合掌一拍。他恍然大悟,仿佛还有些尴尬:“原来你们是情侣关系?”   夏濯错愕了:“您才知道啊?”   “我一直以为他是你哥哥。”杨叔摸摸后脑勺,他消化了一会儿信息,语无伦次道:“挺好的,挺好。哎呀,现在社会也开放多了,没什么问题,互相喜欢就卯足了劲儿往下走,跟谁不能过日子?遇到一个合适的不容易,千万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弃了。”   “说是哥哥也行,又不是没这么喊过。”夏濯一听这个称呼又起劲了,贴着关渝舟的耳朵黏糊糊地问:“你说对不对呀?关哥哥。”   关渝舟面无表情地背着人进了宿舍楼,对身后人礼貌一点头:“那我们就先回房间了。”   碎花裙随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里面带了些释怀,环绕着她的那种沉重气息总算消失了。她就住在一楼,原地冲两人挥了挥手,“今晚真的谢谢,祝你们有个好梦。”   关渝舟走得很快,等他们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后,碎花裙侧着头看向还没回神的杨叔,感慨说:“真好,有个能一直依靠相互陪伴的人,我原来身边也有这样的存在,算是我的闺蜜了。”   “年轻人的路还很长,以后啊遇到的人还会很多。”杨叔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事要干,晚上有什么动静都别出门,也别下床。”   碎花裙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不必担心明天没同伴同行,再次道谢后才离开。   狭窄的走廊安静又昏暗,只剩下杨叔一人还站在楼梯口前。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再次拿出那张不足巴掌大的旧照片,放在泛黄的顶灯下看来看去。他粗粝的拇指不停划过上边年轻人的面孔,脊背渐渐弯了下去,再没了白天时的精神与沉稳。   随后,他佝偻着身影,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二楼走,踏上平台后顺势看向夏濯他们所在的房间方向,不知想着什么而发呆。   远方下课铃声打破了寂静,杨叔一个激灵,突然回神一般直起身抹了把涨红的脸。细长的皱纹在指缝间成型,他站在过道的窗前望向漆黑的夜,陆陆续续有学生背着书包,死气沉沉地朝宿舍楼的方向而来。   “都还小,都是孩子啊……”   杨叔喃喃着,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关渝舟洗漱完时,夏濯正扒着窗往玻璃外望。   “不是说乖乖睡觉了?”他上前摸了摸青年的头发,目光柔和,“刚才在外面还吵着困,回房间后又精神了?”   夏濯仰起头,“好奇怪啊,在高处看花园就没什么异常,只是比其他地方都荒芜很多。”   “嗯,因为现在我们不在花园,是‘局外人’。”关渝舟拉上窗帘,调暗了台灯,“过来吧。”   夏濯爬上床,慢腾腾地挪到他身侧,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了?”关渝舟将他揽进怀里,“哪里不舒服?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夏濯听话地抬起胳膊,手心里的数字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皱着脸,语气犹豫:“总觉得杨叔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但是我也没感觉到让我不舒服的地方。”   关渝舟淡淡道:“他看那个女生时眼神也有变化,但没看你时明显。”   “你也注意到了?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看到他之前在地上写什么了吗?”   “看到了。”夏濯说:“应该是写了一个人名,但是我看到时已经被他用树枝划花了,辨认不出什么字。”   “嗯,快睡吧。”关渝舟一下接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明天要早起去教室。”   “对哦!”夏濯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位教师。他以往赖床赖习惯了,但在这个梦境中必须得早起,闻言立马把脑袋埋进关渝舟的怀里,闭上眼不动弹了。   夜里下了场雨,潮湿的空气顺着缝隙填充进屋内,渗进了每一片墙板里,梦中都是雨水落下的滴答声。   快被这种响动吵醒时,黑暗里突然出现了那棵在花园中摇曳的巨树,瘦削的人影跪在地上,悲怆的双眼抬头望着他所在的方向,一只手努力地够来,想要拉住什么。   手指缝间流淌的血迹汇成细小的水流,顺着苍白的手腕一点点坠地,快到脚边时夏濯下意识挣了挣,身体却使不上力气,动弹不得。黑色的雾气把人影包裹得严严实实,似个未知的怪物一样摸索着朝自己靠近。   他原以为这是花园中幻象的后续或重演,却惊讶于那只手在贴上自己肌肤时穿透过去,不像在接近他,而是在奋力地靠近他后方的人。   夏濯突然想起来在那双眼睛里看见的两个身影。于是他再次盯住了对方的双眼,玻璃珠一般水润的瞳孔间,赫然映着两个不同的影子。   而这两个人现在就在他的身后。   头沉重得抬不起来,看不见的山正压在他的肩上,每一分挪动都艰难无比。越来越浓的血腥味灌入呼吸道,呛得他眼睛也模糊了,眼眶里出现星星点点的光斑,头晕目眩的感觉席卷而来,伴随着回荡在耳边的滴答水声。   快喘不上气时他终于转过头去,视线里出现了两双破旧的鞋,还有一滴晶莹透明的雨水。   那滴水掉在地上,波纹扭曲了画面,窒息感迫使他从梦中惊醒。   心跳砰砰地鼓动耳膜,身后的手仍牢牢地将他护在怀里。   夏濯满头都是汗,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风也将有些年头的铁栓吹得哒哒响。而在这一切嘈杂的背后,低泣的人正靠着窗,双手贴着脆弱的玻璃,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朝屋里张望。   “开窗户呀,下雨了,我好冷……”   哀怨的抓挠声刺耳又急迫,关渝舟将另一只手盖在他的耳朵上,声音带着醒时的沙哑:“闭上眼,继续睡。”   “老师,老师,救救我……我不想死了,老师……”   “你看我一眼吧,醒醒呀,老师……”   砰,砰。   越来越大的击打声冲撞而来,窗框震颤的动静让人心惊肉跳,仿佛下一秒玻璃就要被砸碎。   夏濯背对着窗,他抓紧了关渝舟的衣服,没有理会。   “不要怕。”关渝舟隔着手背,在他耳朵的位置印了个吻,“你睡你的,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他的安抚起了很大的作用,夏濯小声答应,又往他胸口钻了钻,很快重新睡了过去。   外面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拍打的声响也随之消失。天蒙蒙亮时,一缕光从窗帘缝中洒到床上,关渝舟被门外徘徊的脚步声吵醒,他把翻了个身不愿睁眼的夏濯捞起来,催着人去洗把脸。   “关老师,夏老师,你们醒了吗?到时间去教室里上早读了,学生们也都已经去餐厅吃早饭了。”门外是卫嘉祥,他怕几人上岗第一天就迟到,特地挨个来敲门提醒。   夏濯不堪其扰,半眯着眼坐起来,“几点了?”   “五点半。”   夜里睡得不算安稳,夏濯懵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下床,“我好久没这么早起来了……”   关渝舟目送他进洗手间,转去床边拉开了窗帘。阴沉的天笼罩在校园上空,两片紧闭的窗户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缝,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手印。   夏濯稍微精神点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关渝舟背对过去的样子。   “在看什么呢?”   听见身后的动静,关渝舟回过头道:“今晚我们不回来住,这个房间有问题。”   夏濯明显也看到了那些痕迹,联想到昨天晚上听见的所有声响,他沉思了片刻,“是昨天那个在喊救命的学生吗?”   “不。”关渝舟摇了摇头,“是曾住在这个房间里的老师。”由/公/众/号/所/思/是/宁/宁整/理分享/ 第150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七)   昨天卫嘉祥并没有带他们上教学楼的三楼,因此不少参与者对三楼还是存有警惕,在分配班级时尽量避开了担任四到六班班主任的可能性。   这正合了夏濯他们的意,不用怎么商量就站到了六班的班级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卫嘉祥从后匆匆赶来,将最后一份资料递过,模样有些不大好意思。   “夏老师,这是六班学生的资料,校长希望各位都能尽快了解一下每一位学生,这也是为了能更好地带领他们毕业。包括他们的家庭地址也都详细记录在资料上了,后续需要家访的时候也麻烦你多去镇上跑跑。”   夏濯伸手将那叠不算厚的纸张接过,笑着说场面话:“那是当然,都是为了咱们学校和祖国未来的栋梁着想嘛,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你尽管开口。”   卫嘉祥吞吐了一下,接着担忧道:“既然都是同事,那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过去六班的班主任并不能做到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学生,他是个自我中心非常强的人,对个别不和他心意的学生态度很差,虽然都说六班学习成绩不太好,但要知道成绩并不是评价一个学生的全部标准,所以我不希望再有学生被老师看不起,他们都是有个性的个体,也值得被每一个老师耐心对待,我始终相信只要有正确的指引,所有孩子都会成为优秀的人。”   夏濯顺势问道:“原来的班主任都做过哪些不太好的事?能和我具体讲讲吗?这也能算是我了解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吧。”   “具体的情况……”卫嘉祥面露难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讲,“我没和他搭班过,很多细节也不清楚。”   “好吧,耽误卫老师时间了。”夏濯见状也不再追着往下问了,他道了谢送走这位原住民,和关渝舟前后一同进了六班的教室。   宽敞的空间里没有朗朗的读书声,一堂早读氛围好比刑场的沉重。零零散散的近十位学生穿着校服缩在靠墙的座位上,见有人推门而入时明显瑟缩了一下,惧怕的神情将悬在上空的弦绷得紧紧的。   后门的黑板报上还用五彩的粉笔画着和圣诞有关的内容,高考倒计时的日历停在了一月份,已经许久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夏濯将资料摊开在讲台上,他清了清嗓子,按照套路开了口:“同学们好,我们是新来的老师,从现在起到高考结束的这段时间都将由我们带大家走过,为了便于老师更了解大家,有没有哪位同学起个头愿意第一个自我介绍的?”   台下一片死寂。   这都在意料之中,夏濯瘪瘪嘴,拿起旁边的小木棍顺手敲了敲讲台边沿,“身为高中生怎么能一点活力也没有?都不举手那老师就点名了啊。”   关渝舟在一旁轻笑一声,觉得他还挺有当老师的架势,看上去真像那么一回事。   “嗯,我看看……”夏濯抖抖纸,故意弄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可台下仍没人抬头,一个个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完全全地和外界隔离了。   一共坐了九个学生,他手中也就只有九张纸。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说是学生的资料,倒更像是六班的存活名单。   他花了点时间将上面的字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可惜没什么有用的信息。留在这里的学生大部分都不住在本地,或者家里比较穷苦,挤破头来上这个学校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不能很任性地说休学就休学,更因为校方压住了消息让家长也对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假期过去了仍照常把孩子往学校里送。   夏濯想了想,忽然说:“是不是不想在教室里待着?我们去操场上做做运动吧。”   此话一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投了过来,最靠近讲台桌的学生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嘴里不断重复着:“哪里都不能去,我们哪里都不能去……”   “你看看你们都不运动,没精打采的怎么能学习好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不……不!”这下反应激烈的不止一人了。他们退缩着,更努力地把自己往墙角处藏,“那个家伙就在外边,一旦出去了我们也会消失的!”   关渝舟沉声问:“谁?”   “就是胡,胡……”有人支支吾吾,还没说完就被附近人捂住了嘴:“不能喊名字!你会把人引过来的!”   夏濯懂了,他们在害怕的就是吊死的那个学生。   “都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说那些话的。”一位女生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抱着自己哭起来,她这一哭,另外两个女生也忍不住了,一时讲台下左右都是抽泣声。   众人情绪短时间就接近崩溃,夏濯再怎么往下问也没人回答,所有人都在回避和胡同学有关的话题,最终挖不出新的有效信息只好作罢。正思索下一步从哪里入手,关渝舟已经揽住他的腰,将他往班级门口方向带去。   “去哪?”夏濯赶紧把散落的资料重新抓回手里。   “办公室。”关渝舟简短答,“现在在这里就是浪费时间。”   夏濯眼睛一亮,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走!”   下到二楼后,两人又路过了那间紧闭的活动室。夏濯对这种封闭的地方很感兴趣,他觉得后面一定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但那把沉重的锁就挂在显眼的位置,他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可惜道:“应该带覃念他们来,这种地方小黑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进去?”   关渝舟瞧了两眼,摇了摇头:“有些难办,这扇门是全封闭的,镜子照不到。”   “也对,我把这茬给忘了。那只能看看有没有钥匙了。”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没人在所以没开暖气,窗户就这么大敞开,凉风一阵阵吹进来,将一些摞在办公桌上的作业本吹得哗啦响。   一进去,两人就默契地分开探寻,一个班级在几个学期里留下的东西多不胜数,只要没全盘丢掉,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各种尺寸的荣誉证书、不知什么地方送来的锦旗、圈圈画画的卫生排班表……不少东西上已经蒙了一层灰,忙于教学的卫嘉祥无心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物品,它们已经许久无人问津了。   “关老师,这边有六班的东西,你过来看看。”没一会儿,夏濯一边掸灰一边匆匆朝男人招手,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那是一本被放在抽屉中的家访记录,从高一到去年年底,六班的老师一直保持着定期登门与家长面对面交流的习惯。   关渝舟随手一翻,在其中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资料上有的。按照日期来看,这两位老师每周都会在周末两天去周边的镇子上拜访,一个月下来正好能转完一圈,就这么雷打不动风雨不变地执行了近三年,意志力坚定不说,的确能看出是为学生上了不少心的。   他们目标明确,直冲胡姓而去,终于在第三页看到了一位名叫胡子默的学生。   “胡子默……”夏濯下意识念出这几个字,正想往后确认六班是否只有这么一位胡姓学生时,一阵狂风冲撞进来,“嘭”地将办公室的门带上了。   桌面被这一下震得发颤,被他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桌上的相框掉在地上,玻璃渣碎了一片。他记得这个相框是学校全体老师的合影,但具体内容还没来得及细看。   窗外暗了一瞬,一只手噔噔敲响了玻璃,模糊的人影隔着距离,只有手指轮廓还算清晰。那是一双漂亮的手,指甲透出病态的紫色,不急不缓地轻轻扣击。   “老师……老师……”   这是他们昨晚听过的声音,来自死去的胡子默。没人回应后,胡子默停顿了会儿,随后再一次保持同样频率敲动玻璃。   “老师,你在吗……老师……我找不着了,你看到我弄丢的东西了吗?”   “老师,你在听吗?我知道你在里面……”   “老师,你不说话,我就自己进来了。”   关渝舟飞快扫了眼不算狭窄的办公室,将屏着呼吸的夏濯拉到角落里背对着门的办公桌下。一切静下来后,吱呀的开门声清晰得像贴着耳朵传来。   夏濯被半囚在怀里,腰间环绕的手臂很有力度,虽然弄得他有点痛,但是他发觉自己是喜欢这种感觉的。他身体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到处乱转,被熟悉的气味包裹下一点紧张感都生不出来。注意到他的目光,关渝舟惯性绷着的表情一松,露出点点笑意,他食指抵住嘴唇,示意暂时不要出声。   夏濯有规律的心跳突然加快了频率,他任由自己全陷进身后的怀抱中,听着玻璃渣被踩动的细碎动静,大概明白胡子默已经走到了房间正中的位置。   “老师……今天又有人骂我了……但是老师不会和他们一样瞧不起我,所以我就来找老师了。”   “你见我一面好不好?以往你都会安慰我,今天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老师……”   夏濯慢慢低下身,趴在地上透过桌下的缝隙偷偷向外望去。一双破旧的运动鞋出现在视野中,笔直的两条腿瘦弱地暴露在空气里,垂下的裙摆小幅度轻晃,再往上就看不见了。   “老师,原来你在这里啊,我看到你了。”   突然的宣告声让他一惊,还以为被发现了。正思索怎么应对,胡子默却原地蹲下,手贴着那片碎玻璃来回摸索。   照片被反复触碰,胡子默背对着两人的方向,一头短发还未及肩。   清爽的发型让夏濯感到意外,他想起关渝舟说那个吊死的身影并不属于女孩,而是更偏向一个正处于发育期的男孩。可那裙子却实打实地穿在他身上,瘦削的身形风一吹就能摔倒一样,病态的肤色刺得人眼睛发疼。   和他的错愕比较起来,关渝舟的反应平淡得多,早就对这一切都有所预料般。   等胡子默念念叨叨地失落离开后,两人从桌下钻出来,夏濯什么都还没问,关渝舟已经上前捡起那张被遗留在地上的相片,摊开放在了桌上。   相片是两年前学校全体教师第一次下山培训时拍摄的,十几个人拉着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印着“静心教书,潜心育人”的字样。   卫嘉祥很显眼,众人中参与者只见过他一个,他站在中间的位置,头上戴着一顶朴素的草帽。而在同一排的最右边,比几分钟前多出了个黑白人像。   胡子默歪着脖子,挂着和旁人无异的笑容,那张阴柔的脸惨淡如白纸,一双分明的眼睛直直看向镜头。   “他原来是个男生?”夏濯多看了两眼他身上的裙子,恍然道:“难怪司机说死的是个女孩,这些人道听途说,谣言也不能全信。”   关渝舟目光在所有年轻的面孔上略过,忽然问:“你觉得他在找地老师是谁?”   夏濯愁着一张脸,思来想去,“这么多人里我就只认识卫嘉祥一个,其他人一点相关信息都没看见过,你是让我随便猜一个吗?”   “关键点不就在这?”   夏濯嘶地倒吸一口气:“你是说卫嘉祥?但如果真的是他,也不至于所有老师都走完了就剩他一人在,他才是最该早早逃掉的人吧……不对,等一下,是有哪里怪怪的。”   他再次环顾四周。   办公室里的灰分布并不均匀,他之所以来后就锁定到六班老师的桌子,是因为看准了这片区域的灰尘积得最浅。   有人前不久特地来整理过。如果所有老师都是寒假前走的,那么只有卫嘉祥的可能性最大。   疑问又回到了最初——为什么卫嘉祥两次对六班避而不谈,究竟是想隐瞒什么?胡子默丢失的东西又是什么?零碎的情诗是谁写给谁的?   “我想再回一趟教室。”夏濯缕清了所有未解之谜,他晃了晃手里的灵异照片,看向关渝舟的眼神变得笃定:“他们不是都在害怕么?那这次一定能撬出点什么了。” 第151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八)   重新回到教室,那群学生比他们走时还要躁动不安。   恐惧的种子早就埋好,短短时间里只需要加点料就能以惊人的速度盘枝生长,因此在看见夏濯手中的照片后,满是裂缝的大堤崩塌了。   “听说你们父母都不同意你们休学吧?今天下午我和关老师正好准备下山去家访,有没有谁愿意给我们带个路?”   夏濯根本没有承诺什么,这群孩子互相张望,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渐渐灵动起来,有多少希冀全清晰地装在里面,一只手率先颤颤巍巍地举起,随后便是争先恐后地越窜越多。   先不论他们有多少把握说服父母,能离开这所学校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短暂的解脱。关渝舟太清楚这种心理了,当绝望积攒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将此时眼前出现的所有有关的无关的都视为救命稻草。   “就你吧。看你第一个举手的,态度最积极的老师总要给予肯定的嘛。”   比较起他们,夏濯没有丝毫的紧张感,随手一点,已经坐不住的男学生立马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三步并两步地紧紧站过来。眼看其他人急切地想为自己争取机会,他在那之前又开了口:“我们会挨家挨户地上门拜访,今天你们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自习,和往常一样就没问题,明白了吗?”   他着重后半句话,空旷的上方安静片刻,台下有人先应了:“明、明白了……”   最开始哭的女孩子追问他:“老师,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当然啊。”夏濯说得理所当然,还不忘给自己加个新人设:“我们还得靠工资还车贷房贷呢,无故旷工可是会被辞退的。”   “可是我们之前的老师就再没回来了。”   “你们之前的老师怎么样?”   “他们也很好的,就是……”女孩子眼神逃避了一瞬,“就是有时候会批评胡、胡同学。”   “都批评些什么呢?”夏濯提起精神。   “都和胡同学有关的吧。”她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描述方法,慢腾腾地嘘声说:“和胡同学的作风有关……”   “作风?”   “老师!你别再问了,他能听到的,他真的能听到……”   像是触动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女孩只字不再提,稍有松动的氛围又有绷回的趋势。夏濯也不逼他们太紧,和关渝舟呆到第三节 课下课就离开了。   随手带上教室门后,他总算憋不住了,好奇地问:“所以我们之前到底有没有房贷车贷这些啊?”   关渝舟看他一眼:“没有。房子是租的,也买不起车。”   夏濯抚了抚胸口,“还好还好,这么想就轻松多了。”   关渝舟觉得好笑,他笑过了,平淡地讲述着以前的事:“后来连房子都租不起了,这样想还能觉得轻松?”   夏濯犹豫了一下,情绪忽然低落了,他闷闷不乐地说:“你养我是不是很辛苦啊。”   “不辛苦。”   夏濯偷偷地观察起他的表情,被关渝舟抓了个正着。   关渝舟噙着笑捏了把他的脸:“又在乱想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多花点精力思考我们该去哪里找胡子默丢失的东西。”   “啊,差点忘了正事。”夏濯一回头,问一声不吭跟在后边的男生:“你叫黄誉?我看你一直都是六班的体委。”   “对。”男生有些惊讶他记得名字,浓眉一横,总算带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嚣张:“老师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吧,他们不敢说,我敢!”   选第一个出头的总不会错,毕竟第一个吃螃蟹总需要或多或少的勇气和决心。夏濯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揣着一副老师的慈爱摸了摸他扎手的板寸头:“我还真有问题要问你——你们原来的班主任是一男一女吗?”   “不是。”黄誉摇头:“也是两个男的,年龄和卫老师差不多大……都是从市里调过来的,老师你们不也一样吗?我爸妈说了,不会有什么人愿意到我们这种偏僻小镇子上教书,都是外派过来的,所以我们才要额外珍惜学习的机会,也尤其要尊重这些愿意过来教我们的老师……”   夏濯心想莫不是自己猜错了。幻象里胡子默眼中映出的人影中有一位明显是长发女性,可六班的班主任性别都对不上,那么这两个人影究竟是谁?   他心不在焉地埋头紧跟在关渝舟身后,等停下来时发现已经到了食堂门口,干枯的落叶堆在喷泉池的里外,将排水管道和喷头都遮得严严实实。   黄誉莫名感觉有些冷,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他们惋惜道:“这个喷泉很漂亮的,很多同学吃午饭的时候都会围着它坐。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坏了……好像是圣诞过后,也没有人来修……哎,所有糟糕的事情全都堆在一起了。”   卫嘉祥也提过大概三个月前喷泉就不再工作了,的确是圣诞前后这个时间段。夏濯认为,倒不是所有事都巧合地堆在一起,而是这些事本身就有联系。   树叶被踩动,他抬眼一看,关渝舟果然已经踏入干枯的池中,用手里捡来的木棍拨开阻挡物寻找缺口。这种喷泉设施的结构大多相同,通水的循环口都安装在底座附近,夏濯想上去帮忙,这时黄誉却谈起了一件事。   “平安夜那天晚上这里人很多,学校让家长都来参加活动了,当时喷泉也装饰了彩灯,有些人直接拿衣服铺在地上坐水泥地,反正坐得哪儿都是人。我记得……我好像看到胡子默了……不是好像,我确定我看到他来了。”   夏濯追问:“你看到他做了什么?”   “可能是来凑热闹的吧。我没看到他父母来,可能他父母没时间,他一个人在喷泉旁边站了会儿就走了。其实我对他了解也不多,他没什么朋友,我们班大部分人都不想和他玩,觉得他有问题……这不是我的个人观点啊,只不过大家都这么说的。”   夏濯还想继续问有什么问题,视线里的关渝舟忽然站起身,手里攥着什么还在滴着水的东西。细小的水流声顿时引起了黄誉的注意,他看着另一位老师抬脚翻过围栏,没来得及惊奇坏了许久的喷泉涌出水,目光便黏在他手中约莫手臂长的物品上挪不开了,连吸气声都变得急促而嘶哑:“是胡子默的伞!”   那是一把可折叠的洋伞,成片的天蓝上印着片片白云,细小的蕾丝围成一圈,把手上还系着一条已经被水泡褪色的缎带,生锈的支架很难再撑起,明显已经在长时间的腐蚀下成为了一件废品。   夏濯了然地扬眉,“这就是他弄丢的东西?”   “也许是的。”关渝舟将伞反复翻看,又重新收好。他转头看向受到惊吓的高中生,“你们说的有问题具体指什么?是指喜欢并且购买这种可爱的物品?”   “也、也不是……”黄誉声音小到近似嘀咕:“就觉得他像个女孩似的,这把伞也是被人从他抽屉里拿走的,因为他们觉得胡子默成天宝贝它宝贝得不行,看着烦……没想到是扔到这里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非要说为什么……还得追溯到刚升高中那会儿吧。我是班级的体委,所以跑操时候请假都要和我说。开学第一天他就请假,说身体不舒服,我们班也有很多女孩子会偷懒,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结果第二天第三天他还说不能参加,这我就不太高兴了,你说一个男的也和那些女孩子一样每个月都特殊几天?我就不同意,谁知道他压根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没来参加,最后才知道他是天生有皮肤病,不能照到紫外线。我承认是我不对,一开始和别人说他娘们唧唧的,但我后来也找他道歉了,不该他生病了还开他玩笑。”   夏濯嗬一声,“你听没听过一个成语叫覆水难收?”   黄誉谈起虚心事,低头望着鞋尖,说豪言壮语时挺直的背也不知不觉间弯下:“老师,这个我也知道,我承认我两年前不懂事,什么话都不经思考就往外蹦。和他道歉后他也说没关系,但是我发现他在其他同学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和‘娘’脱不了关系了,尤其是我们班几个爱踢足球打篮球的,看到他撑着伞就会说上一两句难听的。”   “你就没拦着?”   “我……”黄誉噎了一下,“如果我要是拦着了,我怕他们也会一起说我,比如骂我同性恋,或者说我喜欢他什么的。”   夏濯止不住蹙眉,脾气也藏不住了:“你倒是说说看,同性恋什么时候成了个骂人的词了?”   黄誉被他不善的口吻吓了一跳,慌张解释:“老师我说错了,我就是太后悔了。我往后的那段时间,特别是他出事以后我就在后悔,每天都在想是不是如果当时我没有第一个带头说他坏话,他也不会遭到大家的排斥。但是我们觉得他有问题不是指他撑着伞上下学,也不是不运动性格文静和我们格格不入,而是高二的下班学期开学后……他穿着裙子来上学。裙子啊,那不是女孩子才穿的东西吗?”   夏濯眼前晃过水波般摇曳的裙摆,出言反驳道:“谁说只有女孩子才能穿的?都什么年代了,只要好看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们都惊讶于他这么穿,也没人去问他为什么这么穿?”   黄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这就不知道了。可是男生穿裙子真的好奇怪,好看的裤子也有很多啊,为什么偏要穿裙子呢?而且我们学校的校服也不好看。”   “在学校里和他走得最近的是谁?”   这一问可把黄誉给问住了,他想了又想,直到下课铃响起,才干巴巴地憋一句话:“应该是……之前在学校里捡瓶子的那个大叔吧。”   夏濯说:“姓李?”   “姓什么我们也不知道,现在他应该在门口看门。胡子默之前会把不要的瓶子都给他,课间操他不来嘛,就打着伞去收集没人要的纸盒,全都堆在教学楼下的门后,等下课了那个大叔来拿走……反正有人看到他主动上去和那个人说话聊天的。”   说来可笑,同班同学几十个,同校的则上百,剔到最后竟然和在学校管卫生的人关系最好。   夏濯想起进大门后那道来自门卫室的阴沉视线,心里涌起一抹怪异的感觉。   “老师,我们现在就下山去镇子上吧。”   黄誉定了定神,认认真真地说:“我承认我和我的同学一样都很害怕再见到胡子默,但是我从个人角度出发又很想再见他一面。我那时候和他道的歉太轻了,可能那时候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却完全不那么想,我觉得我该以不同的心态面对面再和他说一次,不然我这辈子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 第152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九)   想要下山就得搭车,到哪里借车成了当前最关键的问题。   思来想去后,夏濯和关渝舟没有回教学楼去惊动卫嘉祥,而是选择去门卫室和李叔搭话探探口风。   正是饭点,李叔裹着灰绿的军大衣,正坐在火炉边炕饼。见他们来时眼皮抬也没抬,透过门缝伸出一只布满裂纹的手,模糊不清地要看出校证明。   夏濯指指自己:“老师外出也要证明?”   李叔操着一口不太能听清的方言,指了指墙上贴着的告示,一张嘴露出两排杂乱的牙齿,嗯啊半天却没说什么话。   那态度仿佛没有半分可商量的余地,夏濯回头望向黄誉,大男生确有其事地冲他点了点头:“老师,我以为你们要出学校已经拿了卫老师的许可了。”   “他还管进出?”   “原来是教导主任管,现在基本都辞职了嘛,杂活就全顺到卫老师身上了。”   夏濯摸着下巴环顾一圈,不知是为了防山间猛兽还是别的,一圈围墙再高点都能把天给遮住,尖锐带刺的铁丝网也堆在墙头,想翻出去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黄誉继续说:“卫老师人温柔,也不太好说话。我们试了很多理由想让他同意我们离校,但是他说学生请假必须要家长报备……反正校门是出不去的。”   李叔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等夏濯望去时,他正拖着一条腿,垂首用钳子把成型的脆饼从炉里夹到盘子里。   一个行动不便的人生活上是很困难拮据的,无论他人再怎么评价,胡子默本质上是个好孩子。而面对这样一个好孩子的帮助,在漫长孤寂中度日的老人会不领情?   “李叔。”夏濯有了猜想,他压低了声音,对上那双慢慢望过来的浑浊眼睛:“我们想去胡子默家里一趟。”   李叔扯着一边嘴角,经过反复尝试,这才总算发出了声音。他语速很慢,像是不习惯和人交流,细听才能听出内容:“人早都没了,现在还去家里有什么意义?回吧,去了只会给他家里人增加烦恼。”   关渝舟不管他的冷嘲热讽,挡在夏濯面前坦白来意:“所以我们需要向您借车下山。”   “我说毫无意义,回吧,回吧。”说完他又指起了需要证明的告示牌。   关渝舟问:“那您觉得胡子默这些时日的出现也是毫无意义吗?”   死人重新现行,这放到老一辈人眼里是要避讳的。李叔却闻言一顿,松弛的眼皮抬高些许,上下打量起他们,最终一声不吭地捡起地上的木头棍子,杵着出了门。   半摞的纸板搁在破旧的三轮车上,不少塑料垃圾也被随手扔在旁边。夏濯上去帮他收拾,却被他挥手赶开了。他一点点将那些东西捡起,弯腰轻放到地上,最后从口袋里将钥匙递了出去。   “谢谢您嘞。”夏濯笑嘻嘻地接过来,他还没坐过这种敞篷的三轮车,把钥匙往关渝舟手里一塞,跃跃欲试地上了车座。不等坐稳,李叔猛一把抓住车沿,张嘴半晌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手慢慢地又松开了。   夏濯鼓励他:“您想说什么啊?”   “小默……小默……”李叔磕绊着,眼眶忽然红了:“小默是个好孩子,他明明是个好孩子。”   昨日阴郁得令人感到不适的人此时竟露出这幅表情,这是让夏濯感到有些意外。   可再怎么等,对方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直背身挥手让他们走。   车身不堪重负地吱呀作响,像是再多用点力就会当场散架,关渝舟面不改色地踩上脚蹬,他似是对任何种类的交通工具都能驾驭得得心应手,拖着两个人在一片磨人的噪音中骑出校门。   李叔在校门后看着他们远去,机械操纵下漆黑的栏杆一点点合上,将这座学校围得再次没有出口。树叶遮住那张脸时,夏濯看见一只枯瘦的手在空中摇了摇,对他们在进行着告别,又像是让风将其中的期许传递过来。而背着李叔的门卫室里,温暖的热度将玻璃镀上了一层水雾,清瘦的身影穿着女生的校服,站在玻璃后同样目送着他们离开。   “哈。”夏濯半坐在冰冷的铁皮上,单手揽着前排关渝舟的脖子,“他果然出不来。”   黄誉回头望了一眼,却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纳闷道:“谁?那个看门的大叔?”   夏濯怜悯地看向惊疑不定的男学生:“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毕竟无知的人总能过得没心没肺一些。”   “……”黄誉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好的忠告。   “这样看李叔对胡子默的死好像没太多了解,只知道人上吊没了。”夏濯嘶一声:“可是昨天进校门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是知道点什么的……而且死掉的人只能游走在固定的区域里,这听上去有些像漫画里的……”   “地缚灵!”或许是从校园出来后让他紧绷的情绪完全放松下来,黄誉嗓门都不由自主大了些:“老师您也看漫画啊,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说那些死了后被束缚在同一个地方没法离开也没法投胎的人!”   “还说想要让地缚灵离开,就得帮他们完成愿望。”夏濯抬头看向穿插的树叶后透出的灰色天空,片刻后戳了戳关渝舟的肩:“这么说来,我们到现在遇到的所有事件主角都和这个设定蛮像的。”   关渝舟分了些注意力给身边人,他握着车把的手臂上肌肉微鼓,一辆像破铜烂铁拼凑起来的小车硬是给他开出了艺术展上概念交通工具的气魄。但一想到过去的事,他神色就温柔起来,和着拂过的风轻笑着道:“你之前也喜欢看这些东西,租借别人的映像带回来,说一个人看没意思,就拉着我陪你一起,有时还会怕得睡不着觉。”   “你瞎说!”夏濯听到最后果断地起了抗议,“肯定是你自己看了害怕,又欺负我不记得才全都把帽子扣到我头上。我那么多次和鬼近距离接触都没什么感觉,又怎么可能怕那点视频里抠不出来的假东西!”   说着说着他就想冲着人咬一口,可看了眼满地坑洼,他还是打消了骚扰关渝舟的念头,嘟嘟囔囔了几句表达了自己心里的不满,一脸怨念地扭头继续和黄誉聊起了别的:“哼,等下车了再收拾你。嗳,黄同学,听你对卫老师评价挺高的,他是不是对每个学生都很关照?”   “是啊。”黄誉基本是想都没想就点了头:“虽然所有老师都是从城里来的,但多少都会有点脾气。但卫老师就不一样了,无论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反正快三年了没有人见过他发脾气。之前我们班老师说是因为一班都是好孩子,用不着他太操心,所以一天到晚心情都愉快,不像他俩动不动就被我们气个半死……嘿嘿。”   “那胡子默和他关系好吗?”   “这……应该挺好的。”   “应该?”   “主要我们也没看过他们特别亲近,但卫老师的话可能会对他更关照一些吧?我只知道胡子默有时候会往办公室跑,体育课他从来不上,基本都搬着凳子去听一班的课,或者去办公室请老师给他讲讲题。我们班成绩垫底,在学校不怎么受待见,他呢又和我们班另外两位老师相处得不太融洽,所以一般愿意给他讲题的都是卫老师吧,久而久之他更喜欢去找卫老师也很正常。”   关渝舟忽然接了他先前的话,淡淡道:“他当时在看卫嘉祥。”   “这就有趣了。我之前也在想这种可能性,但是到刚才为止还不确定。”夏濯笑起来,他靠着硌人的护栏小声喃喃:“有些东西平常装得像模像样,皮一揭还不知下边藏的是人是鬼。”   黄誉听不明白:“老师是在说谁?地缚灵?”   “还地缚灵,不好好上学全都看漫画去了?”夏濯褥了一把他脑袋,随后两手一摊:“谁是假君子就是在说谁咯。”   进入梦境后清醒时已经在半山腰上,也不知从山上到山下的时间会不会更短些。据黄誉所指,胡子默的家就在山脚下最近的镇子上,占地面积不大也不小,但房屋紧密,平常挺热闹。   驶上平坦的路面后,夏濯兴致昂昂地顶替了关渝舟的位置,朝着不远处灰蒙蒙的建筑群而去。   此时天色还算早,十来户人家没起炊烟,可街道上却连只猫狗都瞧不见,和描述的截然相反。   黄誉实在不敢恭维夏濯的车技,再坐下去怕是自己先吐了,便率先从车上跳下来,有些纳闷地四下环顾,边环顾边道:“奇怪,我上次来的时候这边到处都是人,那棵杏树下还有卖豆腐的摊位呢——老师你看,推车还在那呢。”   铁皮车没有落锁,就那么丢在树干旁,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摊主应当是已经许久没回来了。   夏濯想更靠近一些仔细查看,从一旁的巷子里却忽然响起一片铜锣声。他们齐齐看去,只见由五六人组成的列队摇摇晃晃,各个人头颅低垂身披白布,像在举行什么游街仪式,就连唢呐上都绑着白色的绸缎。   这些人步履轻浮,没有灵魂一般僵硬地穿过空荡的街道,朝着另一边的山坡上走去。带头的人手里拎着三层的食盒,路过三人时头抬都没抬,仿佛对外来者的造访并不在意。   配着灰蒙蒙的天空,整片区域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心口沉闷。直到队伍从眼前消失,黄誉才从后边探出头:“这是不是谁家在办什么丧事啊?”   学校里的学生出事,这时候办丧事再正常不过,关渝舟握住夏濯的手腕:“跟上去看看。”   “哎,哎?”黄誉在原地跺了跺脚,“不好吧,我妈说掺和人家丧事很晦气,多看一眼晚上可能死人就来床头了,咱们不是要去胡子默家吗……哎,老师……老师等等我啊!”   关渝舟跟得正大光明,带着两人没找任何掩体,就那么快步地跟在队伍后方不足三米位置,要是身上也穿着白衣,从远处看和他们完全能混成一团。   没多一会儿,队伍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从两堵墙间向前看去,对面就是通往高坡的台阶。他们进了山林后走走停停,似乎是梦境在给参与者思考是否要跟上的时间,夏濯和关渝舟对望一眼,没怎么犹豫便抬腿追了上去。   唢呐声震落片片枯叶,还未抽出新芽的枝头显得荒芜极了,这里的景色和学校花园比较起来萧瑟感不相上下。   夏濯哼哧哼哧喘着气,这山坡从下边看上去并不高,谁知真自己动腿爬一爬也挺累。关渝舟问他要不要背,这个提议刚说一半就得到了强烈抗议,夏濯撑着腰连番表示自己能行,结果一拐弯差点被树枝给绊倒。   “我靠什么东西……”   关渝舟扶住他,有些无奈:“看着点路,不用太着急。”   “没太着急,就……”夏濯奇怪地低头看了眼脚下,话说一半就卡了壳。绊到他的不是什么树枝,而是一截被藏在树丛里的木质握把。   他这一不出声,反而显得四周静得吓人。一路相伴的乐声暂停了,就连跟在后边聒噪着一直劝他们返回的黄誉也没了踪影。夏濯沉默地看了眼高处空荡的台阶,又看了眼来时空荡的路,这山坡上原先还有十几个人,现在仿佛只剩下他和关渝舟两个。   关渝舟没说话,他弯腰抓住握把用力一提,不等露出全貌,夏濯已经低呼出声了:“这不是刚才走最前面的那人手里拎着的盒子吗?我说怎么第一眼有点熟悉。”他询问关渝舟的意见:“关老师,这个可以打开吗?”   关渝舟敲了敲盒子两侧,“我来开。”   两人寻了一片相对视野开阔的平地,蹲下来研究这三层的食盒。它造型很普通,也没雕刻什么精妙的花纹,甚至底部还有些掉漆,上下一共装着四份冷透的菜和十几双筷子。   “嘶……”夏濯嘴一抿:“十几个人分四道菜是不是有点太过寒酸了啊。”   关渝舟确认盒子没有夹层,他蹙眉短暂地思索了一下,一时也想不出它有什么用途,便重新将它复位拎在手里:“离天黑还有些时候,再往前走走。”   “行。”夏濯点点头,随口说道:“也不知小黄同学怎么样了。”   关渝舟瞥他一眼,语气轻飘飘的:“不要想没必要想的事情。”   什么叫没必要想的事情?夏濯被他这话逗笑了:“小孩子的醋你都吃?”   关渝舟否认:“不是吃醋。”   夏濯还在笑个不停,挽住他的胳膊开口附和道:“是是是。我们关老师这么心胸宽广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吃醋?肯定是我自作多情啦。”   关渝舟浑身一松,走几步后认命地叹口气:“你从来都不会是自作多情的。”   这话威力巨大,导致夏濯嘴角差点咧到耳根,觉得再爬几个坡头都不成问题。短暂休息后他又来了精神,半蹦半跳走完石阶到达山坡的顶端,拨开错落的枝条,在他们意料之内的,眼前空旷的土地上坐落着两排新坟。   夏濯粗略一数,前前后后也有十几座,配着手里中途多出来的食盒,特地来上坟的倒成了他们似的。   在荒村见过更渗人的场面,这点规规矩矩的坟堆显得亲切多了。他绕着各个石碑转悠小半圈,很快就锁定了目标,招着手让关渝舟过来:“关老师快来来来,这就是胡子默的坟!”   那兴奋的口吻像在招呼人看新大陆上的风景。   关渝舟走上前,弯腰按了按脚边的土,“附近的土是近期才翻新过的,这片或许只是空坟。”   “空坟?”   “嗯,就是没有尸体,算是作为一个念想。有些地方会把死人生前用过的东西埋进去,或者是做一个刻有生辰八字的人偶代替人身,这点你见识过了。”   夏濯立马跃跃欲试起来:“那这些土里会不会也埋着什么东西?”   关渝舟敲了敲他的脑袋:“没有确切的线索前别乱挖。”   两人把菜盘摆在坟前,从第一个坟开始摆放筷子。   夏濯跟在他身后默默看着,轻轻嗅了嗅鼻子,小声说:“有香味。”   他说的香不是菜的香味,而是焚烧的香。幽幽淡淡的味道不知从什么地方弥散出来,虽然断定不了方位,但让人闻了后内心却是平静的。夏濯伸着脖子多吸了几口气,头就随着晕乎起来,有一瞬觉得一片烟雾笼罩了视野,还不等他从恍惚间挣脱惊醒,一阵轻咳声却打破了这种突然而来的怪异。   层叠的脚步声从他们来时的阶梯处响起,他转头去看身后,来者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穿着朴素,女人身体不是很好,枯黄的头发被皮筋随意地束在脑后,行走间都由身旁的男人搀扶。   在对上那两双眼睛的一瞬间,仿佛莫大的悲哀从天地相压而来,逼得人喘不过气。夏濯被坡下的风一吹,发觉短短时间里脖子后出了一片冷汗,他抓不住这冷汗的由来,但却像在瞬间透过这对夫妻看见了另一双脸。   “方……”   “小濯?”关渝舟拉了他一把:“怎么了?”   “啊。”夏濯按了按心口,刚才闪过的画面又在脑海里消失不见了。他抓住关渝舟伸来的手,胡乱地甩甩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们……不,也不是他们,像是看到他们后想起了其他人。”   正在这时,中年夫妇已经走到了坟前。他们看着地上的食盒,又看看两个年轻人,问道:“……你们是?”   关渝舟一下下抚着夏濯的背,同时回答他们的问题:“我们是山上学校新来的老师。”   那男人有些迟钝:“哦……哦。老师好。”   “你们二位是?”   男人勉强笑了一下:“我是胡子默的父亲,她是他的母亲。今天看看小默,和他说说话来了。” 第153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   “老师坐,坐。”胡子默的父亲有些局促地擦着裤缝,在木桌前招呼两人休息,他的母亲到现在为止一句话都未说,弯着背一声不响地去厨房里烧水。   夏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随后贴着关渝舟坐下,笑着道:“不好意思,打扰啦。”   “这怎么能算打扰,老师来了当然是要招呼的。”男人翻着抽屉,背着窗外的光,整个人都像是埋在暗沉的空气里。他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什么像样的东西,黝黑的脸上略显尴尬:“原先小默的三个老师也经常会来家里问问情况,现在小默不在这边上学了,我们已经做了打算,很快会搬到其他地方去,所以这家里什么也没有。”   听他的说法胡子默只是换了个地方上学,而他们搬家只是为了陪读继续一起生活似的。夏濯盯着他后脑上半边的白发,疑惑道:“三位老师?”   “蒋老师,吴老师,还有一位……卫老师。”   夏濯扬起眉:“是卫嘉祥吧。”   “是的,卫嘉祥卫老师,他去年来得最勤快,和小默关系一直都很好。学校高二那年执行了一年的互补互助计划,一班六班、二班五班、三班四班都会偶尔按照分组上课,老师对另一个班级也多多少少有接触。小默……在学校里遇到了很多偏见,但卫老师一直都没停止疏导他,所以我和他妈妈都很感谢小默的人生路上能遇上一个这么好的老师。”   关渝舟道:“偏见是只指胡子默穿裙子这件事吗?”   这话一说,周围瞬间安静了。对面的男人像是被人摁住了死穴,呆呆地望着他。这间隙短暂,很快杯子打碎的声响打破了平衡,厨房里刚烧好的热水淋了满地,将水泥的灰色加深成团团斑驳不规则的圆。   女人憋不住的哭声颤着门前悬着的风铃,系在尾端的平安二字浮萍般追着风晃动,她不管满地碎了的玻璃,跌跌撞撞地抓住丈夫身后的椅背,“我都说了不要让他穿了……他那样出去,他还小,他怎么能受得住周围的异样眼光?都是你说随他开心,你顾着你的大道理,害了我的儿子!”   男人任她摇晃,空洞的神情上出现一道裂缝,他听着耳边发疯一样的责备,最后忍无可忍一样挥手挣脱了桎梏,喝道:“够了,他也是我儿子!”   女人没了依仗跌坐在地上,半晌抹着脸爬起来,逃似的回房关上了门。   “抱歉,老师。”男人声音悠长而疲惫:“小默的事对她和我的打击都太大了。但我是男人,我是她的丈夫,我是她唯一的支柱了……自顾自说这么多,谢谢你们今天能过来,也算是给了我心里安慰,其实明天我和孩子他妈就离开这里了。”   “没关系,本身就是我们唐突了。”关渝舟停顿片刻,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已经定下来明天就走了?”   “是啊。这镇子上已经走了太多人,留在这儿就像掉进一张网里,根本出不来。”男人垂头叹气,接着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踟蹰道:“如果接下来没什么事的话,老师晚上留下来吃个饭吧?”   关渝舟沉稳道:“那便打扰了。”   “不碍事不碍事。之前卫老师来的时候都在小默房间休息的,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上楼待一会儿,等晚饭做好了我再去叫你们下来。外面天气不好,估摸着是要有雨,山路下雨天更危险,家里热水什么也有,来不及走了就在这儿过一个晚上也行。”   这还正合他们的意,夏濯一口答应下来:“好啊!”后想起矜持两个字怎么写,他干咳两声,掩饰道:“我们比较担心您夫人,要不您赶快看看去?”   “哎,好。”男人连连点头,“小默房间就在阁楼,顺着楼梯上去就能看见了。”   打发走了男主人,夏濯没有半分客气,立马就拉着关渝舟上了阁楼。   沿墙的木板上用五彩的图钉钉了错落的证书,大部分都是社区的爱心奖或者学校的进步奖,有些已经因为受潮而褪色,隐约能从上面看出胡子默的名字。   夏濯看着看着,脚步就慢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莫名处于不安的状态里,被压在胸腔的躁动感一下又一下撩拨着他的神经,一抬头,关渝舟正同样在高处盯着他看,那张脸上的表情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关老师。”   “嗯,在。”关渝舟向下一步,将他额前不知什么时候长长一些的碎发拨到耳后。   梦境的时间对于参与者来说是静止的,可这点在夏濯身上却起了异常。   夏濯贴着他的手腕,用柔软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我死后我的父母怎么样了?”   关渝舟顿住,良久他柔声说:“又想起什么了?”   “我妈妈姓方吗?”   “嗯。”   “那……”夏濯贴得更紧,他越是意识到自己对过去的空白,越会需要缩短和关渝舟的距离。他一双眼睛亮亮的,里面是通常不会有的紧张,“那她叫什么呀?”   “她叫方书兰。”   “好听!一定是个温柔的大美人。”   关渝舟笑着道:“这句话等你回去后亲自和她说,她会高兴的。”   “这可不用你提醒,我肯定会说的。”像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夏濯猫着腰,飞快地从他身边窜过了。   十几平米的空间里低矮敞亮,除了床以外占地面积最广的是坐落在窗边的斜角木质书架,半透的纱网将房间一分为二,让一切不显得那么一览无余,这就是胡子默居住了长达十七年的秘密基地。   房子里大部分地方都是水泥地,阁楼却特地铺上了深棕的地板。蓝灰色的地毯放在门前,几双换季用的拖鞋摆在一旁,墙角摆着一把淘汰下来的黑伞。   夏濯摸了摸伞的边沿,眼尖地瞟见它旁边的柜子后藏了个露出一角的盒子。   这是一个蓝色的礼物盒,宽不过二十公分,长却有它的两倍多,能装在里面的东西特殊又狭长,他的脑海瞬间浮现出在许愿池里捞上来的那把洋伞,“你看它的颜色是不是和那把伞很像?”   关渝舟掀开盒盖,里面铺垫的绸缎还很新,标牌贴在正中央,店名和说明都是外文,“黄誉说胡子默很宝贝那把伞,而最有可能送他的就只有出过国的卫嘉祥了。”   夏濯恍然道:“难怪胡子默后来会回办公室找卫嘉祥问看没看见伞。”   “他知道是被同学丢了,之前欺负他的人陆陆续续都经历了死亡。”   “那黄誉到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他专程去道歉了?”   似是感到哪里突兀,关渝舟停了会儿才说:“只能说是目前的猜测吧,具体原因还不能断定。”   夏濯算了算,班里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学生了,说明之前其余四分之三的学生都对胡子默发表过针对性的言论。他走到床边坐下,“这也算是校园暴力了吧。每一天都重复被人指指点点,长期不能在呵护自己的父母身边,所以才会让卫嘉祥这样的存在显得特别重要。”   “言语和利刃一样,它甚至使用起来更为简单,不需要剖开一个人的胸腔就能伤到心脏。”关渝舟边说边踱步到书架前,目光在五花八门的书类里跃动,随便翻了几本却都没见署名。   “你在找什么?”   “字迹。”关渝舟将两份情书碎片拿出来,“虽说它们是胡子默写的,但这也只是我们目前为止的猜测。”   要在这样一个充满了生活痕迹的地方找到前主人留下的笔迹并不难,胡子默作为一个即将高考的学生,最容易被翻出来的就是试卷和作业。   也许是从小到大受了很多名著的影响,胡子默的语文成绩并不差,相反可以说是在整个年级都能排的上前列的。但最终进了六班还是因为偏科严重,尤其是英语没几张及格的,数学更是考出了四十多分的惊人数字。   这些试卷被摞成一堆放在床下的纸箱里,和一些寒暑假的作业本一起。而在此之中,有一张试卷显得格外的旧,虽然没有皱皱巴巴的痕迹,可边角已经磨损,被用一张A4纸和其余纸张分隔开来,藏宝一样埋在箱子的最底部,看得出它被反复取出阅览过,却又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收好。   这是一张高二下学期的英语卷,小作文的题目是给在国外的朋友写封信,向他介绍生活中遇到的最敬佩的人。   夏濯还为自己的英语能力捏了把汗,很快他发现这种程度还在自己的能力之内,他看懂了胡子默开头写的那句话:嗨,亲爱的彼得,我想向你介绍一下我最敬爱的人。   信中这位没有名字的人是他的长辈,性格温柔又体贴,为人成熟又稳重,无时无刻不给他带来温暖。错误连篇的语法颠三倒四描述着对方的优秀,爱意藏在敬意下,以答卷的形式上交给老师批改,超过了格子的限制也没停笔,似是一想起对方就能有说不完的话。   夏濯一行行地看下来,脑海中一直存有的想法更加清晰了。所有描述几乎都能和卫嘉祥对上号,而在批卷的末尾处,红色的水笔落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I will always be by your side。   我总站在你那一边——换个翻译,我将一直在你身边。   被这些组成句的英文字符烫了似的,夏濯嘶地吸了口气,一下从床上站起来:“他们不会真在交往吧?”   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碎纸羽毛一样从夹缝里掉下,在空中拐了个弯,然后掉进了床底。   他条件反射蹲下来去捡,另一只手却同样从床下伸出来,差点就要碰上他的手腕时,一股力猛地将他拽到了身后。   床下有人。   夏濯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手臂,仿佛那只手真的已经碰到他了一般,借此机会抱着关渝舟的腰小声抱怨,“他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啊,做鬼也得有基本的道德吧。”   先前将箱子拖出来时,关渝舟特地查看了床下没有其他东西。但刚才的一瞬他感觉到了恶意,像附着在什么物品上,被触碰时就会触发。   他用黑伞的伞柄挑开床单,天花板上悬着的灯将暖黄的光照进死角,狭窄的床下空间顿时全都暴露在视野中,别说是人了,连个虫子的尸体都见不着。   “没事了,不用怕。”他用指腹摩挲过夏濯的手背,算是安慰,随后带着树袋熊一样步履不稳地将床单扯下,让一切都透明地展现在眼前。做完这些他才重新拿起碎纸,空白的纸张渐渐浮现出诗的倒数第三句: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三张纸拼在一起,夏濯勾着头,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快收集齐了。”   关渝舟捻着其中一张,指尖在他们第一张找到的纸上停留几秒,紧接着来到第二张,和刚刚才获得到的第三张上。   “有没有什么想法?”   夏濯顺着他的手势来回看了一遍,傻兮兮地反问:“什么想法?”   关渝舟提示道:“诗句出现的顺序。”   夏濯又看一遍。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   诗是倒着出现的,而目前为止只剩下最后一句,他在关渝舟指尖悬在还未获取的空白处时明白了:“这像在倒计时!” 第154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一)   天边还隐隐有些光亮时,阁楼的门被从外敲了敲。夏濯正坐在地毯上看一本诗集,顺手拉开房门,外面站着胡子默的母亲。   也许是因为下午当众发过脾气,她此时表情还有些尴尬,眼角微微泛着红,一手撑着门一手抓紧了围裙,轻声地和他们说晚饭做好了。   “不好意思啊老师,你们第一次来就见笑了。”   “这有什么。”夏濯笑着跟在她身后下楼,说道:“女孩子嘛,什么时候哭都不丢人。”   他嘴皮子本就活跃,本意是安抚一下这位原住民,谁知话音刚落,一只温热的手就在他后颈上捏小猫一样的捏了捏,慢条斯理来回两下便让他汗毛直立,夏濯顿时鹌鹑一样地缩起了脖子,抗议似无声地投去眼刀,一个劲儿为自己的无辜正名。   关渝舟非但没接收到信号,反而变本加厉,指腹顺着他的衣领往下滑,在凹陷的肩胛骨间轻轻刮挠,成功让那不太服气的眼神温顺下来,整个人服服帖帖地被拎着到了餐桌上。   胡子默的父亲正端盘子从厨房里出来,放下盘子后多看了夏濯两眼,“夏老师脸怎么这么红,下午没休息好生病了吗?”   夏濯:“……”他直起背咳嗽两声,声音放大了一倍,似是故意在说给关渝舟听:“我这叫脸色红润,证明我身体健康。”   “哦哦,健康好啊。”胡父附和两句,转身继续去忙活了。   没想到这还能被原住民指出来,源源不断的羞耻从夏濯心底泛出来,他不解气地用脚踢了踢关渝舟的腿。   男人端着水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淡然地看来一眼,仿佛刚才动手动脚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夏濯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咕嘟咕嘟两口喝完,一抹嘴骂道:“撩了我后又不负责,渣男。”不等回话,他又委委屈屈地掰起了手指:“离上一次我们那个已经过去好久了,你是不是玩过我一次后就没有兴趣了?”   基本上他一开口,关渝舟就知道他的戏瘾又飚起来了。他停了几秒,等夏濯摆出那种要哭不哭的表情耍赖时纠正道:“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们睡过的次数恐怕你用十根手指算乘法也数不清。”   “我不听,我记得一次就是一次。人家第一次才刚刚给你,你就这样弃人家不顾,你好狠心。”夏濯一口一个“人家”,在两个原住民坐去对面后还能面不改色,能做到这点还挺令人佩服。   他一撒泼起来关渝舟就完全没有办法,同时感到好笑:“吃完饭再闹。”   夏濯收放自如,立马乖了:“哦,好。”   面前摆着一碗白粥,桌上盘子里装着花生米和咸菜,夏濯扒拉两口,不太自在地抬起头看向对面。   原住民面前空荡荡的,一直静静地看他们吃,气氛显得有些古怪。   见他看过来,胡父笑了两声:“呵呵。”   夏濯也随之咧起嘴:“你们怎么不吃啊?”   胡父解释说:“我们家一般吃两顿,早上起床后吃一次,下午干完活回来后再吃一次。晚上睡得早,所以没必要吃晚饭。”   夏濯点点头,明白了。   不光他觉得局促,同样对面夫妻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现在学校这个样子,他们也不能聊工作上的事情,一顿饭在除了餐具碰撞外的安静中结束了。   关渝舟帮忙收拾了餐桌,期间胡母拎着水壶,替夏濯把空杯子倒满,夏濯道了声谢,他伸手圈住杯身,吹了吹杯口处冒出来的腾腾热气,“我看后面行礼都打包好了,是明天一早就走了吗?”   “是的。”胡母回答:“早点赶路,到那边也能早点安定下来。”   夏濯还有点想问为什么阁楼的东西不收拾带走,但话终究憋在了嘴里。不管是给自己留个念想也好,还是不愿踏足伤心地也罢,这都不是他能轻而易举探究的问题。   很快关渝舟便从厨房里出来,不知短短时间里和胡父聊了什么,后者明显有些恍神,看上去不在状态。   胡母催促着:“天也黑了,你们快去歇着吧。晚上要是冷了,柜子里有被子,都是之前洗过的。”   “行,那我们先上去了。”夏濯拿起杯子,和关渝舟重新往楼上去。   楼梯两侧没有装灯,好在他们下来时没有关房间的灯,从下往上看时灯亮比白天暗了很多,也不知是不是视觉偏差的问题。手里的玻璃杯还很烫,夏濯走得慢腾腾的,快到头时忽然外头响起噼里啪啦密集的雨点声。   “下雨了啊,明天路又会不好走……”楼下女人轻声地怨了句天气,随后是胡父的叮嘱声传来:“阁楼的窗户锁不太好用,晚上刮风的话要找个东西抵住,不然会被刮开的。这雨啊一进房子整屋就潮得很,会影响人睡觉。哎,或许让你们下午走还好,这时候也该到学校了……”   回到房间,夏濯问关渝舟:“刚才在厨房里聊了什么吗?”   “嗯,是聊了一些。”关渝舟轻轻转动窗上的锁,外面起的风让不太结实的木质框咯吱响。下午给房间稍做了通风,雨才下这短短时间,已经有水从缝里溜进来了。他一边找简易材料加固防护,一边回答夏濯的问题:“问了他儿子的生日是否是二月十四号。”   夏濯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结果呢?”   关渝舟摇摇头,“他说不是。”   “不是生日那会是什么啊?也不懂哪里能用得上。”夏濯把水杯放去桌上,盯着手心里的四个数字看了会儿,觉得无聊了又去改盯关渝舟认真忙碌的背影。   “关渝舟。”   关渝舟填上一块木板,“在,怎么了?”   夏濯喜欢关渝舟应话时的那一声声“在”,他被简简单单一个字哄得眼睛都笑眯起来,趴在床架子上撑起脑袋:“现在离睡觉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啊,阁楼基本上也被我们翻好几遍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干什么?”   关渝舟手上动作放缓下来,看上去是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现在吃完饭了,夏濯便按照先前说好的闹起来了,嘿嘿得有些猥琐:“做吗,哥?”   关渝舟慢慢地、慢慢地把视线从窗户上挪到他的脸上,甫一对视,夏濯就大笑着滚了一圈:“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谁知关渝舟却用一种幽深的眼神看他,附和道:“确实还早。”   夏濯见过他这种眼神,立马笑容就收敛了。   关渝舟:“现在刚过六点不久,离睡觉还有三四个小时。”   夏濯赶紧爬起来捂住他的眼睛,“我真的真的开玩笑的!”   关渝舟也笑起来,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抓住他的右脚,将他身子往自己这边拖了拖。   夏濯愣是从他这笑容里品出一丝毛骨悚然的味道,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哥哥,你想半夜鬼出来的时候背着我逃吗?”   开玩笑,他还记得上回身体的战栗感,根本脚软到动都不能动。   关渝舟松开手,“白天那本诗集看完了吗?你可以看到睡觉。”   夏濯觉得自己挺有病,明明关渝舟靠来时他犯了怂,现在看关渝舟真没那个意思又会感到不满,真就欠的。见男人又去折腾那扇窗,他撅着嘴巴,一边用刚获得自由的脚尖去戳关渝舟的腿根,一边叽叽怏怏道:“看那个有点无聊嘛。”   要是放在过去他病恹恹时倒床就窝着不动了,现在康复了有活力了,更多精力都无处释放了。   关渝舟再次停下来,声音都沉了:“过来。”   夏濯撅着的嘴角一扬,撑着手滚下床:“哈哈哈哈哈,我不要。”   关渝舟无奈地看他,一副想把他抓过来收拾一顿却又纵容到无从下手的纠结模样。   夏濯乐了:“其实上一回我们上床时,我就知道我们做过不止一次啦。”   关渝舟鼻腔里发出一声单音:“嗯?”   夏濯龇出一口白牙,笑得那叫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因为我朝你分开腿时,忽然觉得这个动作我对你做过无数次了,我还是相信自己直觉的嘛。”   关渝舟举起双手投降,“你能不能不要再惹我了?”   夏濯眼睛咕噜一转,谈价道:“那你叫我一声宝贝。”   关渝舟突然说:“水端给我喝一口。”   “你不喝就叫不出来嘛?”嘴上这么讲,夏濯还是很积极地扭头去够桌上的杯子。指尖还没碰到杯壁,腰上忽然横了两团暖源,一个天旋地转他就被从地上抱到床上了。   “喂,我……哎呀!”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他没舍得真用力挣扎,就动来动去意思意思,很快就被吻住了。   闭眼的同时他想,关渝舟这臭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抱小孩儿似的让他怪受打击的。   他歪着脑袋,和关渝舟的鼻尖错开位置,感受着关渝舟细嚼慢咽似的亲吻。这个吻很温柔,腰旁的手也缓慢地蹭着他的衣服。   关渝舟用像是怕吵到夜晚的音调,在夏濯耳边低低地叫:“宝贝。”   夏濯耳朵热热的,双手叠在关渝舟胸前:“唔。”   好一会儿,黏糊到迷糊后,他听见关渝舟又开了口:“他父亲说,平安夜那天去城里卖货凑了胡子默下学期的食宿费,正好路上遇到车祸堵车,所以当晚没能赶回来。”   夏濯瞬间清醒了。   “他父亲说,胡子默从小就比旁人内向。他的心思很细腻,也很安静。别的男孩子喜欢机器人和球的时候,胡子默喜欢毛绒玩具和图画书。或许是因为身体原因,他无法参与很多运动,总是一个人看着别人做那些事情,或者和女孩子玩一些扮家家酒的游戏。”   “他父亲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本就是不同的。只要不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他一直都是支持他儿子的想法,自己的人生本就该自己选择,不一定要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但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做到尊重任何人,这才是他对胡子默的期望。”   关渝舟声音很轻:“他还说,他一直很后悔。后悔的不是同意了胡子默穿女孩子的衣服,而是为了多赚一点钱少了沟通,没能让胡子默有自信,没告诉他其实他很棒,告诉他他和旁人没什么不同。”   夏濯叹口气,圈着手臂抱紧了关渝舟。   外面的风又大了些,雨点不停地打在玻璃和屋顶上,混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夏濯把下巴垫上关渝舟的肩。   “帮帮他们吧,关渝舟。我们帮帮他们吧。” 第155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二)   虽然原先对自己的事就感到好奇,但事关父母,他也没怎么向关渝舟打探过信息。   因为失去记忆以后,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太过遥远,轻飘到没有实质。   直到这次梦境,“父母”这个词才一点点的在他心中清晰起来,轮廓似乎是某一瞬间就被勾勒上了色彩。   “帮帮他们吧,关渝舟。”他又说了一遍。   关渝舟的吻继而落在他耳侧,从耳尖连绵到耳垂,安抚似的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虽然这样要求了,可是夏濯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帮”。   胡子默已经死了,面对一个已死之人他又能做到什么?如果胡子默的执念是想报复以往伤害过他的人,那就这样沉默地不作任何阻拦行动算得上是帮忙吗?   这个问题像一团雾遮在了进度条前,他根本不懂该从什么角度入手。   “好,我们帮他。”关渝舟的回复声像一针镇定剂,话音一落就让他不那么慌了。   “可是我不知道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夏濯心虚地表露出自己的茫然。   关渝舟放松地笑了笑。   夏濯瞪去一眼:“你笑什么,又笑我脑子转不过来是不是!”   “不是。”关渝舟摸摸他的头,“你有没有发现入梦到现在为止,光表的提示信息还没有跳出来过?”   “啊,是哦。”夏濯看了眼手腕,“什么意思?”   “目前都停留在线索收集阶段,梦境的真正剧情线并没有正式开始。”   “这都第二天快结束了。”夏濯不太明白:“那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我记得以前很快就会跳出提示的。”   关渝舟摇头道:“要看梦境本身,只能说明现在还不到时候。”   “哦……”   “所以到睡前没事情做的话,我们来整合信息吧。我来问,你来回答。”   “成啊!”夏濯来了点兴趣。   “简单分成人事物三个部分。第一,这次入梦后出场的原住民都有哪些?”   夏濯左右一望,按照白天的记忆去抽屉里找了笔和白纸,盘腿坐在关渝舟面前边说边画起了关系表。   “首先是胡子默本人,到目前为止事件都是围绕他产生的,所以把他放在中间,姑且算作是这次梦境的主人公。身份一高三学生,平常有女装癖好,于平安夜当晚吊死在学校花园里,猜测自杀原因是舆论压力过大。   “和他关系最亲密的就是他的父母,看得出来他父母都很爱他,这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他父母明天就搬走了……对了,我刚才就在想这个所谓的‘明天’是不是某种线索,要不然为什么正好卡在这个时间点?可是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他抬起头看了眼关渝舟,关渝舟道:“你先继续往下说。”   夏濯便在那条线索旁打了个问号,清清嗓继续往下说了。   “同样根据很多人说法来看,和胡子默关系也很亲密的是我们入梦后正式接触到的第一个原住民,卫嘉祥。卫嘉祥口碑很好,从国外回来后就来澄阳高中当了老师,主教科目正好是胡子默不擅长的英语和数学。他给胡子默买过礼物,也疏导过胡子默的心理问题——表面上是这样的,私底下怎么相处还是个未知数。他收过胡子默的情诗,也给胡子默回过暧昧的话,但现在却否认和胡子默的关系,两人是否为情侣还有待考察。   “门口看门的李叔也和胡子默熟悉,据卫嘉祥所说,他原先在学校里收废品,胡子默出事后才成了门卫。我认为除了他之外,食堂里管后勤的邴妍也是个比较重要的人物,因为在刚上山的时候我就听到了有关她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吧……”   他语速渐渐慢下来直到停止,一边写下邴妍的名字一边飞快瞄了关渝舟一眼,见对方仍一副等待下文的模样看过来,便绞尽脑汁地另作他想。   “唔,还有……胡子默的同班同学黄誉?我对他感触不是很深,只能说像个小插曲吧,作用是告诉参与者和胡子默道歉过的人下场不一定会很惨,还有挽回的余地。”   关渝舟点点头:“说完了?”   “说完了。”   “好。第二,已知的、却因进度不够没办法进行的事件有哪些?”   “事件……”夏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一时抓不住重点,稀里糊涂地掰手指:“找到胡子默上吊的那棵树,去一趟花园旁边的小卖部,和邴妍进行一次更深入的交谈,还有去教学楼二楼锁住的活动室看看。”   这一口气也说了个七七八八,关渝舟笑了,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紧张什么?说错了我还能吃了你?”   一当这时候,夏濯真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位考核官。他深呼吸一口气,笑嘻嘻地摆摆手:“那我说错了吗?”   “没有。”   “第三呢?”   “第三,到现在为止我们获得的物品有哪些?”   “情诗。”夏濯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我们获得了三张情诗片段,还差最后一张不知道在哪里。然后……一把从喷泉池里获得的伞,胡子默貌似在寻找这个东西,也就是被他同学扔掉的、卫嘉祥送他的那把。还有什么?还有……0214这四个数字,不知道是密码组合还是有别的用途。我之前设想它是不是打开活动室的密码,但活动室的锁不是密码锁,我们到现在也没拿到什么钥匙,这两个之间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关渝舟:“嗯。”   “就嗯?”夏濯对他这个平淡的反应有些不满意:“我说了这么多你不给一个评价吗?”   “夏老师总结得很到位,辛苦夏老师了。”关渝舟接过他手里的笔,“小濯认为这个梦境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夏濯思考了一下:“胡子默和卫嘉祥之间的事吧,如果胡子默是自杀的,那我觉得一部分原因来自身边同学,另一部分原因就来自卫嘉祥。可能他是想要报复,但重点还在卫嘉祥身上。所以要我分个类别的话,应该是爱情一类?”   关渝舟在纸的右上角写了“爱情”两个显眼的字,写完后便把纸重新还回去,“收在身上吧,明天回学校后按照你写的事情一条条去做。你也入梦有几次经验了,所以这回一切选择都交给你来处理,先有劳夏老师带我了。”   夏濯眨眨眼,将纸叠吧叠吧装进口袋里,“客气。”   “还不想睡吗?”   “这才哪跟哪啊,我可有精神了,二十多岁的人怎么能十二点前睡觉!”   关渝舟:“我们下山花了一个半小时,上山估计时间要更久。早读课六点四十开始,所以明天早上四点半就要起床回去,不知夏老师打算今晚几点睡觉?”   夏濯秒答:“八点半。”   他的目标就是睡够八个小时,和二十多岁没有关系。   他改口太快,关渝舟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一笑夏濯也没憋住,半恼半闹地将他扑在床头,“哎呀,怎么了嘛,早睡早起身体好!”   关渝舟:“是是是。”   “你太敷衍了!”   “那要怎么说?”   “你要说‘宝贝说的话永远是对的。’”   关渝舟语气都不改一下:“宝贝说的话永远是对的。”   夏濯:“……关渝舟!”   关渝舟笑出声,他把夏濯牢牢地钳在怀里,“我错了,罚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吧,想听什么?”   “这还差不多。”夏濯安分下来,顺着力道和他一起躺下去,“那就讲睡美人吧,我想听恶龙穿裙子伪装成公主然后被王子吻醒最终在一起的那个版本。”   关渝舟沉默了一下:“我没听过这个版本。”   “以关老师的能力现编不是什么难事吧?别人家的老攻都……”   关渝舟直接打断他,就这么开始编了:“从前有一个王国……”   夏濯听他用压沉的声线讲王国的建立,讲国王的更替,讲战争与和平,讲百姓的农耕,结果听困了王子还是没有出生,更别提恶龙的出现了。   他其实本来就有点累,早上起得早,昨晚又被胡子默折腾醒过,关渝舟故意把故事讲得无趣,等王后怀孕的时候终于枕着关渝舟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关渝舟停了一下,小声喊他:“小濯?”   夏濯没有反应。   关渝舟伸手挑开遮住他眼睛的几撮碎发,盯着他放松的脸看了又看,“淼淼,睡了吗?”   睡着的夏濯模样很乖巧,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只留一条浅浅的缝,不久前被他吻过,现在还保留着一些比平日更鲜艳的红。   关渝舟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到窗上流淌而过的道道水渍上,一只淋了雨的蝴蝶正努力扑腾着翅膀,朝着高处飞去。   他停顿片刻,等了许久都没看它再次出现,也慢慢阖上了眼睛。   夏濯前半夜睡得还算安稳,后半夜被冻醒了。   半夜醒来总比早上要更加头脑清明,尤其是一睁眼没看见关渝舟的情况。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半个房间,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侧躺着。   他摸向身旁的空气,“……关渝舟?”   没人回应,倒是耳后窗户发出轻微声响。   雨滴落到台子上又分裂成细碎的水花,不知什么时候将他的肩打潮了。   夏濯屏住了呼吸。   他一点点地将躺僵的身体翻过去,看见了那扇打开的窗户被风吹得来回乱晃。   雨天独有的气味在鼻翼间游荡,却比以往嗅到的多带了一股黏腻,窜入呼吸道后结了丝一样留下哽塞感。   关渝舟去哪了?   为什么窗户是开着的?   他攥住胸前的戒指,控制着胸膛的起伏,用余光来打探周围的情况。   雨一点要停下的趋势都没有,反而似是因为他的苏醒而滂大了起来。   这种叫嚣般的声音让他保持警戒,思绪飞快运转间他想了很多种可能,但都被第一时间否决了,所有的原因都指向一点——关渝舟不可能会留他一个人不管。   他该起来去找人,还是就这么躺着等待?   这两个选择突兀地跳出,夏濯皱着眉分析,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还没有弄清楚在他睡觉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略一思索,最终他撑着手臂,贴着墙坐直了身体。   这种环境下干躺着只会让自己逐渐慌张,为了避免这种没必要的负面情绪,更好的选择当然不是这般坐以待毙地守着。   到底该怎么做?如果是关渝舟的话……   正当他动起膝盖决定下床时,一阵风忽然冲撞进屋里,玻璃窗“嘭”地撞上木框,本该上锁的房门被这窜进房间的风推开了一道缝。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门后的漆黑里,脚上所穿的拖鞋正是下午他在地毯上看见的属于胡子默的那双。   雨声远去了,四周只剩下他咚咚的心跳。   门外的人影没有动,像立体海报一样无声无息。夏濯盯着那个角落,恍惚间黑暗如深渊一样一点点地接近了。这似乎是顶灯要失效的前兆,黑暗对于参与者来说危害如同鬼魅,一旦被吞噬便凶多吉少,经过几次训练,习惯令他立刻去摸手腕上的光表,想要取一支手电筒出来。   对流的穿堂风卷着冰渣,房间的温度低如地窖。这也同样让头顶的灯受到影响,老化的电路承受不住低温的侵袭,啪地闪烁了一刹那。   这过程半秒都不到,夏濯甚至没有眨眼,门后的影子却消失了。   他不认为这是结束或者中场休息,紧接着,书柜旁的地板上出现了拖鞋的一角——人影已经蛰伏在他的视觉死角后。他看不清那团影子是什么东西,没有校服的裙摆,也没有纤瘦的体型,像是一团空气操纵着拖鞋,带给人未知的恐惧。   无论何时何地,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玻璃窗被吹开的角度大了些,他没有贸然伸手关掉它,任由雨水随着风团打在他手背上。   时间无声流逝,直到头顶的灯再次熄灭。   夏濯之前还在奇怪关渝舟为什么能提前感受到危险状况的发生,但他现在明白了。   那种赤裸的恶意凝结成了一股寒气,虽然肉眼不可见,却牢牢地锁在了他的皮肤周围,就等一个松懈间拔出成千上万的尖刺扎入肌肤。   他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身体却已经先一步给出反应,压迫而至的危机感让他推上了手电筒的开关。   耳朵被尖利的东西划过,留下轻微刺痛。一束光从电筒顶端直射出,细小的灰尘颗粒被赋予了肉眼可见的轮廓,它们随着无数被风卷起的白纸翻腾而过。   那双拖鞋已经在灯熄灭时到了床边,上面并没有站着什么人,但围绕的纸张却像是涂抹了易燃物,在光照亮的瞬间被点燃。   灼热伴随着耀眼的火苗填满了整个潮湿的空间,翻腾的热浪烧断了悬在天花板上的上吊绳,落在了他的手腕旁。   他抓住了绳子,火焰蔓延到他手心里,他却魂不着体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绳结被烧焦、融化。   氧气渐渐稀薄,倦意猛地将人吞噬。   窗与门不知什么时候被重新合上了。   失去意识的同时,手腕上的光表绽出淡淡的光晕。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充足   3.三天(已被参与者激活)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窗外的蝴蝶抖了抖翅膀,停在了楼下时钟的指针上。   它用短小的前肢抱着时针,随着有节奏的“咔”、“咔”声逆时针移动着。   梦境的剧情线正式开始了。 第156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三)   夏濯再次苏醒时,人还在床上。   室内的温度正事宜,柔软的被子将他笼罩起来,一缕清晨的阳光正洒在他凌乱的头发上。   从未体会过的舒适和安逸让他一边伸懒腰一边翻了个身,有股睡个回笼觉的架势。   不等朦胧睡意再次涌上,一双手却把他从中扒了出来。略带笑意的熟悉声音和湿润的毛巾一同到来,关渝舟边替他擦脸边轻声哄道:“总算醒了?醒了就起来吧,快错过学生早读的时间了。”   冰凉的触感刚碰上皮肤,夏濯猛地睁开了眼。   他胸腔里因深睡而平静的心跳瞬间快了一倍,随着耳边“嗡”地一声长鸣,消退的记忆一点点重新回到脑海中。   拖鞋,书页,吊绳,还有火。   “这里是哪里?”他从床上爬起来,不漏一隅地打量着身边环境,有些分不清现在到底是梦里还是现实。但没两眼他又觉得场景熟悉,所在房间的构造和学校里的教师宿舍一模一样,只不过比起他们之前住过的那间,这里摆放了更多的生活用品,仿佛已经有人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学校宿舍。”关渝舟压下他头顶翘起来的头发,表情严肃了一些:“昨天晚上有人激活了剧情,我们从胡子默的家里被传送了回来。”   夏濯还有些懵,隔了两秒,“几点回来的?”   “十二点一刻。”   “昨天晚上……”夏濯想说昨晚的事,一时又不知从哪里开始讲。   关渝舟接上他的话,“昨天晚上突然到这里后,怎么叫都叫不醒你。除了我们以外其余参与者也发生了这种位置转变的情况,我们回到的宿舍并不是206,而是201,不知道是不是除了我们以外所有人的房间都有所改变。”   “201不该是卫嘉祥的房间吗?”夏濯摊开手心,似乎肌肉还保留了抓紧绳索的记忆,“我昨晚做梦了,还蛮真实的。”   关渝舟定定地看他,忽然伸手摸向他的耳朵。   “嘶!”夏濯躲了一下,又想到什么一样睁大了眼,“关老师,我耳朵破了?”   “不是做梦。”关渝舟用毛巾擦去干掉的血迹,确认只是破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表情这才松懈下来,“很疼吗?我拿止痛药给你。”   “别别别,哎呀,你又来了!我那是条件反射!”夏濯立马跳起来,觉得他实在小题大做,想借机撒个娇的机会都因为这话给搞没了。他哭笑不得地推拒,这一抬眼却瞥到了对方眼底浮现的两团青黑色,“……你脸色好差啊,是不是一晚上都没睡?”   关渝舟愣了一下:“还好,抽时间睡过一会。先起来吧,我们出去看看情况。”   夏濯看他行动和往日没什么两样,估摸着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便应了声好。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要跟着一起出门时却注意到窗外有些不一样了。   “……关老师,梦境在我睡觉期间已经结束了吗?”   关渝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灰蒙了两天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没有棉絮般的云漂浮其中,伸到二楼的树枝上却装饰了还未消融的白雪,此时太阳正好照到这个角落,凝结的冰晶折射出一道细小的光,这一幕放在梦境里算是千年难遇的安逸了。   他伸手打开了窗:“没有,我们还在梦境里。”   “咦?”夏濯狐疑地凑近了些,“那怎么……”   他说一半就没了声,因为荒芜的园林变得整洁有序,在高大葱郁的松树间,一些裹着包装袋的彩灯和礼物盒还没挂上枝头,略过享受着自动洒水器的草坪,一位穿着厚衣的园丁正在修剪灌木丛。   看懂了他的惊诧,关渝舟解释道:“事件还没有解决,是时间倒退了。”   “倒退……场地还没布置好,也就是我们回到了平安夜之前?!”   关渝舟沉思了一下,“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先出去看看。”   夏濯重重点头:“好。”   比起他一觉睡不醒,所有参与者几乎都一夜没能入眠。他们对光表上出现的内容很敏感,没有赶着去教学楼上岗,而是在天刚亮就聚在一起,试图用人多来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夏濯和关渝舟来的时候,杨叔正和其他人在低声交谈。一日过去,碎花裙从失去朋友的伤春悲秋里恢复过来,在他们出现的第一时间活跃地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呀,昨晚睡得怎么样?”   关渝舟还是那个答案:“还好。”   “你们也遇到了吗?”   关渝舟嗯了一声。   杨叔转过头来,冲他们点头示意:“那果然是我们中有一个人推动剧情了。”   他话一说完,周围就安静下来。众人互相张望,似乎在等着他口中所谓的“某个人”主动站出来。   夏濯不明所以,在后头拽了拽关渝舟的衣角,“他说的遇到是指什么啊?”   关渝舟放低了声音:“你昨晚以为是‘梦’的东西。”   这么一讲夏濯就反应过来了,他和旁人一样东瞧西看,所视范围内皆是一双双质疑又警惕的眼睛。   这就像是之前在徐家宅邸时参与者通关开场密室一样,在这样一个处处变数的世界里,第一个给出完美解答的总会引起他人的瞩目和防备心,他们都想知道这人有没有从中拿到线索提示,聚在这里就是想分一碗羹。   关渝舟稍稍低下头,在夏濯耳边道:“昨晚光表的提示刷新了,内容是‘三天’。”   “三天?”夏濯重复咀嚼着,“和时间有关?”   关渝舟笑了笑,反问他:“你认为呢?”   “从字面上看是这样的咯。”   关渝舟还在笑,仿佛已经对某些事情有了洞察却又不说,就等着夏濯自己去发现。   夏濯瘪了瘪嘴,“那推动剧情的是不是你?这个你总可以告诉我的吧。”   关渝舟却很快否认了:“不是。”   这让夏濯有些意外,在他心目中仿佛就没有关渝舟解决不了的难题,要是昨天晚上大家遇到的情况都一样,最先解出来的也该是这家伙才对。   看关渝舟表情不似作假,夏濯夸张地叹了口气,揶揄道:“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啊。有的人当初还说要给我当保镖呢,现在却被别人比下去了,我是不是得考虑换个人选啦?”   关渝舟半眯上眼,没有说话,威迫感却放那儿了。   “哎呀,不试就不试嘛。”话是自己说的,讨好也是自己要做的。夏濯蹭了蹭他的肩,试图转移话题:“我饿了,我想吃豆沙包。”   关渝舟没来得及接茬,一旁的楼道里先响起追赶的皮闹声。三四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抱着书拎着笔袋,从扶手上后一个追前一个飞快地滑下来。   掌心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盘旋回荡,像是沉寂许久的阀门被人打开,更多的欢声笑语奏乐般高低起伏。他们追赶着时间,埋怨昨天小测试的试卷题目太难,又说布置下来的作业太多了,希望今天抽背古文时不要点到自己。   有人为了确定这不是幻觉,往楼梯口处靠近了些,差点撞上一个飞奔而来的男生。夏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昨天和他们走散的黄誉,双方皆一个踉跄后,黄誉脚底抹了油一样,边跑边用清越的声线打招呼:“老师早!”   昨日零星回来休息的学生今日如海底珊瑚礁旁结伴出游的鱼群,等嘈杂的声音渐渐消退后,杨叔道:“现在可以确定时间朝前了,各位心里都有点数吧。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多多注意安全。”   等众人陆续散了,杨叔笑着朝他们挥挥手,邀请道:“一起去吃早餐?”   碎花裙瞪着眼,“学生都走光了,咱们还有空吃早餐?”   夏濯笑嘻嘻地拉着关渝舟走过去,“吃啊,为什么不吃?一日三餐顿顿都不能少,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四人出了宿舍楼,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背后,一下就把前几日的疲惫驱散掉一多半。   “要是每一天都像今天这天气就好了。”碎花裙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杨叔笑笑:“你就想想吧,这叫百年难遇。”   碎花裙问:“叔,你也头一回见啊?”   杨叔:“可不是,在梦境里呆的时间久了,就额外珍惜现实里的晴天。”   夏濯叼着一块关渝舟塞的饼干,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张口就来:“我进来后不仅珍惜晴天,我打雷下雨刮风天都珍惜的不得了,在家里看见个蟑螂都觉得特别亲切,恨不得把它邀请到餐桌旁和我一同共进晚餐。”   碎花裙:“……”倒也不必。 羽>西*整   “哎,对了。”杨叔主动提起:“昨天下课后我们没找到你俩,本来想着看看活动室能不能进,结果半天都没找到门路,就去了趟它隔壁的医务室。”   “医务室门开着?”   “开着,但里面没有老师。我们在柜子里找到了过去的购药记录,我拿出来给你们看看。”   杨叔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到两人眼前。   关渝舟伸手接过,纸上的内容很少,这不同于校内的取药和治疗记录,而是一份申请购入外药的清单。   “安定片……这是什么药?”夏濯一数,发现这药的购入次数还真多得有些惊人,在所有药物列表里也最显眼。   “好熟悉的名字,我之前应该在哪里看过。”碎花裙皱着鼻子开始回忆,“听起来应该和安眠药差不多作用吧,是用来治疗失眠的吗?”   “抗焦虑的药。”关渝舟忽然说道。   他对这类药物的名称并不陌生,在过去的某个时段里秦医生也给他开过。虽然等他病情加重后就被勒令停药了,但到现在他还记得使用说明上的一字一句,“它确实有催眠作用,有抑郁倾向的人不能用。”   “这都不是助眠,直接催眠昏迷了……谁要用这种药?胡子默吗?”夏濯纳闷道。   杨叔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胡子默是谁?”   夏濯解释:“就是那天晚上在花园里追咱们的小朋友。”   他把猜测的前因后果和两人简单叙述一遍,杨叔第一反应:“成年了吗?”   “谁?”   “就你刚才提到的小朋友。”   “应该没有吧,黄誉之前说他们这儿普遍都跳了幼儿园,所以上学都早,他刚满18岁都是班里前几个大年龄的了,胡子默应该才十六七吧。”   “黄誉又是谁?”   “……哦,六班的一个学生。”   杨叔很不赞成地皱起了眉:“卫嘉祥也快三十了吧?一个三十的人和一个十六七的未成年人交往?”   碎花裙对此好像有其他见解:“年龄差而已嘛,我看新闻上那个谁谁谁和那谁谁都相差五十多岁呢,这叫老少恋。”   “姑娘,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杨叔摇摇头,“如果两个人都在社会里有一定阅历了,那我对此不发表什么意见,毕竟大家都崇尚恋爱自由。但自由不是这样自由的,这卫嘉祥是在成年人的社会里被淘汰了,所以才会把注意力放到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未成年人身上吗?他经历过大学的小社会,又出国去外面更深的地方蹚了水,他能做到用十六七的心智去对待这个小朋友吗?他只会站在一个成年人的角度,甚至都没法真正的尊重到对方。一场恋爱对一个人的人生造成的影响可大可小,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讲,一旦处理不好,对还在成长阶段的心智都会产生痛苦影响。”   说完一通,他转过头来看关渝舟:“从入梦开始所有原住民都在夸卫嘉祥很优秀,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人,你觉得呢?”   关渝舟答:“普通人。”   “对,他就是一普通人。”杨叔扭回头去,继续和碎花裙叨叨:“在我看来也一样,什么高学历毕业,出过国拿过什么论文发布奖项……他取得比这些更高的成就,那也不代表他能做好一个人。他可能确实对胡子默同学关心了,呵护了,但那是他当一个老师该做的,而不是说他做了,那他就能有去和一个小孩子谈恋爱的能耐。”   碎花裙被说得脑子嗡嗡响,“可还没确定他们是不是就在谈恋爱呢,夏明明刚刚说只是他的猜测。”   “我知道,我观点先放出来。”杨叔道:“只要卫嘉祥不明确地拒绝这个小同学,那他就从上到下都有问题。”   夏濯靠着关渝舟嘀嘀咕咕:“杨叔思想挺正啊,我之前都没想这么多,觉得谁爱跟谁谈恋爱都行。”   关渝舟看他一眼,“我是例外。”   “啥例外?”   “我跟除了你之外的人都不行。”   夏濯愣了好一会儿,等进了食堂坐下来才回过神,“哈哈哈哈哈,你这人现在怎么这样呀!”   “喏。”关渝舟忽然塞给他一个信封。   夏濯接过来,看着封口处贴的那枚爱心乐了:“你还连夜给我写了情书?”   关渝舟笑起来:“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们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这个单身狗?”碎花裙坐在他们对面,满脸的嫌弃,眼睛却粘在夏濯手上了一样,巴不得他就地打开来个现场诗朗诵。   夏濯挑开封口,里面的纸被用胶带拼凑起来,正面写着四行完整的情诗。   碎花裙佯装不经意地问:“写了什么?”   夏濯嘴叭叭的:“小姑娘家家那么八卦干什么,我男人写的东西还能给你看?”   “……不看就不看,小气!”   按照之前推测,当诗句的最后一句出现时,剧情就会被激活。现在这最后一句就黏在他面前,夏濯斜眼看身边的男人:“你不是说推动剧情的不是你吗?”   关渝舟嗯一声:“昨晚你攥在手里的。”   “啊?”夏濯懵了,他指指自己,“我?”   “对。昨晚梦里发生什么了?”   “……嘶,我也不知道啊。”   杨叔打完粥回来时,听见的就是他这句话。他将碗一一推到几人面前,“我早上和几个人聊了,每个人所处的场景都不同,遇到的情景也不一样,虽然也不知道究竟哪个举动是正确的,但只要所有参与者其中一个做到了就行,这种状况在论坛上被称为‘锁链事件’。”   “‘锁链’?”这个词夏濯还是头一回听到。   杨叔回忆着别人科普的帖子,道:“你可以理解为进了一个‘梦中梦’,锁链事件最大的特征就是有群体效应,一个人活了其他人都活。”   “我来说吧。”见夏濯还是一知半解,关渝舟自然而然接过了解释的重任。   “如果在现实中做梦,那么梦中的生死并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同理,将梦境看作是即刻的现实,那么在梦境中做梦就等于在现实中做梦。所有参与者会同时梦到随机事件,但在各自的梦里死亡并不会即时死去,而是被分配到‘待定区’。只要参与者中有一人能破解属于自己的梦,那待定区里的所有人都会通关。锁链也只需要其中一个环断裂就能被解开,所以这种现象才被叫做‘锁链事件’。”   “我懂了。”夏濯顿悟,他虚心请教:“虽然说可以让人带着走,但究竟要怎么样才算破解?”   “很简单。”关渝舟说,“找到梦里不符合常理出现的东西并摧毁就可以,但摧毁错误可能会对自身造成负面影响。”   “说简单还是难就要看运气了,虽然说梦到的地方都是在当前梦境中存在的,但谁也没法说做一个人体相机,到哪儿一角一隅长什么样都记得清清楚楚吧。”杨叔耸耸肩,“我昨天就到了一个我没去过的大街上,周围乱糟糟的,我觉得出现什么都是常理之内,所以真找不着。”   碎花裙高举一只手:“我也是!我梦到我在教室里,哇你说那些学生带的东西五花八门的,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判定?所以不能算我菜,就是运气不好。”   “这么说来真是你解决的?”杨叔竖着拇指,对夏濯表示敬佩:“你都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夏濯喝了口粥,随意道:“就放了把火,不小心把整个房间都给烧了。”   杨叔:“……” 第157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四)   时间回溯的第一天,四人上班齐齐迟到。   这可给那些不安分的学生提供了闹腾时机,和杨叔他们在一楼分别后,夏濯与关渝舟刚上三楼就瞧见一个背对而立的胖大叔。   之所以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大叔级别,是因为这人头发稀疏到头皮反光,大冬天看着怪冷的。   夏濯之前没见过这位原住民,擦肩而过时好奇地多望了两眼,正好与那双满是怒意的眸子对上。对方猛地一拍巴掌,指着走廊里嘈杂声音的源头痛心疾首道:“夏老师关老师,我都在这里站十分钟了,六班的声音就没消停过!”   夏濯赶紧蹦跶两步,挪开远离飞来的唾沫星子,“你这光站着,别说十分钟了,一百分钟也不抵用啊。”   可别说,对比起前两天的过分沉寂,他就是乐意让学生这么闹腾,甚至莫名涌出了那么一点点骄傲和自豪。   没想到他怼话这么干脆利落,地中海卡壳好几秒,“上周开会时怎么说的?想评上先进校园,学校风纪是关键!我们学校最大问题就是六班!你看看,你听听!这要是上头突然派人下来视察,还没走到这层楼咱们积攒的口碑就全丢完了!”   夏濯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想走,人在高处,过道里的风也更冷。   这原住民压根不给他缓口气的功夫,紧跟着哎了声:“上次说的,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学生处理的怎么样了?”   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长得像个人样话却跟狗叫似的。   夏濯嘴一撇,装糊涂:“谁啊。”   “还有谁?就一天到晚穿裙子来的那小孩,既然是你们班学生就好好管一管,别让他再跑去一班听课,回头把一班那些好孩子给带坏了。还有,保不齐后天过节城里有媒体要来采访,在那之前让他不要出宿舍,要不然就回家待着,到时候给记者拍到了丢人现眼。”   “好说。”夏濯敷衍道。   “什么好说不好说,下次家访时候和他父母商议一下,咱们学校不是什么人都收的。一开始进来还好端端,现在怎么突然冒出个这毛病?心理有问题就去城里找医生,咱们校规里写的清清楚楚——要求学生穿戴正常。什么叫正常?你去一班随便抓个男生,不,随便去大马路上找个男的跟他一比就知道什么叫正常。我话先提前和你们说了,他这再违背校规就得停学回去反思了,你们看着处理吧。”   似是越说越来气,最后一个字还没讲完,原住民就背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还不知人走了多远,夏濯就迫不及待地扭头和关渝舟吐槽:“这一看就是教导主任级别的,领导架子这么大。”   关渝舟笑着抬手,搓了搓他发红的耳朵:“进教室暖和一下吧,没有阳光的地方还是有些冷的。”   话虽这么说,但真当进了教室周围的温度也没高出多少。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多人制造出的噪音也随之消停了。看清来的两位是正副班主任,不在座位上的学生磨磨蹭蹭地挪回位去坐好,还在吃早餐的学生也暂时放下了塑料袋,试图努力补齐作业的学生赶紧把本子挪到桌肚里。   所有小动作都在眼底,夏濯清清嗓子,照搬刚才听来的话:“我在外头听你们吵了十分钟,这十分钟就没有一秒是消停的……教室里什么味儿?冬天不想在走廊上吃饭我能理解,但你们吃完能不能通通风?长时间呼吸这种空气谁受得了。”   当下就有人发表了意见:“开窗户更冷了呀,还不如让他们出去吃呢!”   认出这就是那天哭得最惨的小姑娘,夏濯怜爱地看她一眼,“冷就开空调,科技发达还不知道利用起来,你们傻啊?”   “我们也想的,但校长不让开。”   “不让开?为什么?”夏濯更不解了,一楼班级路过时里面玻璃雾气蒙蒙的,明显就是开上了空调。   一戴眼镜的小男孩蹭地举手站起来:“报告,老师你忘啦?你之前说咱们没考到年级前三,所以校长不让开,说越暖和越看不进书,咱们就该把头脑冻清醒清醒。”   夏濯表示之前挨校长训的不是他,这话也不是他说的,所以不知者无罪,一边开了窗通风一边又开了教室后的空调,接着拉关渝舟往空调下的凳子上一坐,翘着腿自在道:“现在给你们开了,要是期末考不进前三,明年夏天你们可没空调吹。”   眼镜小男孩又举起手:“报告,老师你忘啦?明年夏天咱们就毕业了,不用吹空调。”   “我这不是随便吓唬吓唬你们么。哎,这位置怎么空着,谁没来上早读?”最后靠窗的凳子上没人,他们只要随便扫一眼就知道缺席的是谁,虽然见不着整个梦境的主人公在情理之内,但夏濯还是装作不清楚的样子,以询问方式来撬线索。   眼镜小男孩再次举起手:“报告,老师你忘啦?之前说胡子默同学再穿裙子就不许进教室,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夏濯:“……”   夏濯:“你是班长?”   眼镜小男孩摇摇头:“报告,老师你忘啦?我是数学课代表,胡子默好几天没交作业了,上周数学卷没及格,订正的错题本到现在也没交,这周轮到我们班打扫操场,他也没参与。”   报告报告报告,这么能打小报告还不如就改名叫报告得了。   他头疼地挥挥手:“行了行了,都背书去吧,下节课考试。”   “啊?”“怎么又考试啊!”“考哪门课啊老师?”   让他讲课是不可能的,一想到现在班级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夏濯就有些隐隐的激动。他轻飘飘地丢下个重磅炸弹:“语数外全科。”   哀嚎声顿起直破云霄,夏濯掏掏耳朵,乐得悠悠补充道:“这么高兴?那明天考副科全科。”   学生接连摇头:“不高兴不高兴。”   “晚了,不高兴也得给我高兴起来。”   生怕真被试卷压得直不起腰,四周吵闹声渐渐被有序的朗读声取代,这群机灵鬼试图用自己的真挚打动手握教鞭的阎王爷。而他们的班主任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想,见氛围安静下来,便暗搓搓地黏到副班主任身上去了,借着冬天凉为由正大光明地腻歪。   “现在也没什么事儿,你闭眼休息会儿。”惦记着昨晚他没睡好的事情,夏濯用手肘捣了捣关渝舟的胳膊。   关渝舟摇摇头:“不用,一晚上没睡而已。”   夏濯不乐意了:“你说都听我安排的,那你现在就得听我的。”   关渝舟扭过头,看着他昂首挺胸一副“我是老大”的样子,最终还是忍笑听从了安排:“好,那就辛苦夏老师了。”   夏濯心想这有什么可辛苦的,下一刻关渝舟的头便靠上了他的肩。   稍硬的头发抵蹭在脖子上,随着两人不同步的呼吸带来一阵阵发痒的感觉。   耳边全是学生读书的声音,空调吹下的风不断扫在脸颊上,夏濯恍惚地僵坐了会儿,倒是隐约想起了一些事。   似乎曾在另一间更大更宽敞的阶梯教室里,他和关渝舟也这么并肩地坐在不前不后的位置,老师讲的天书令他在适宜的温度下昏昏欲睡,很快就成功的在一群奋笔疾书的人中点起了头。   前期他还能挣扎着恢复几十秒清醒,后期他就完全在催眠曲一样的授课过程里失去意识了,醒来后脑袋搭在身旁人的肩上,当时的关渝舟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也许是右手被他压得发麻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用左手来记笔记,右半身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任由他靠。   而现在位置颠倒了,关渝舟正依靠在他身上,呼吸很轻。身边人的温度从始至终没变过,当时的触感和现在的重叠交织,夏濯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而下一秒,被他从身体传递而来的心跳声吵到一般,关渝舟低低地笑了一声:“在想什么?”   “你、你没睡啊?”   “嗯,睡不着。”   “就,也没想什么……”夏濯摸摸鼻子,别别扭扭地转过头,正好瞥见门后蓝裙扬起的一角。   分明和热闹的班级在同一个画面里,胡子默的身影却仿被一堵厚重的墙所隔开,身姿轻盈地一闪而过,要不是事先见过几次,旁人怕是都分不清窜过去的是个什么东西。   察觉到夏濯表情的变化,关渝舟心知肚明:“出现了?”   夏濯敛了笑,冲他点点头。   关渝舟立马站起来:“走吧。”   见俩老师都齐齐往后门方向去,班里学生一个两个伸长脖子张望。   要办正事也不能忽略了这边,夏濯扫过一圈,在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里一挑:“试卷在办公室上,各科课代表记得去拿了再收回来。体育委员看一下纪律,诚信第一,能不能躲得过墙上摄像头你们自行掂量。”   黄誉还在努力补作业,突然点名点到自己头上,吓得立马起来敬了个礼,“好的老师!”   出了门,夏濯边追边问:“关老师,我有个疑问。时间往前了,那胡子默是之前的胡子默,还是现在的胡子默?”   关渝舟也没有结论,只能道:“凡事安全为先。”   “当然啦~”夏濯一秒破功,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晃了晃:“我还要和关老师白头到老呢,安全当然是第一位的啦~”   关渝舟表情松动下来,他抿起唇角:“嗯。”   两人顺着楼梯一路向下,二楼走廊也没有胡子默的身影,等到了一班门口,原本紧闭的教室出现了一条缝。   乳白色的光将漏洞填补规整,从外窥伺不见里面任何情况。阳光照不进的狭长走廊里,只有这道光发着盈盈光泽,引着人进去一样。   他指尖还没碰上去,远不同光亮的寒气冻得人一哆嗦。   [老师……我有一道题解不开。]   [老师,你教教我好不好?]   这声音带着奇特的韵律,语速不快也不慢,说是蛊人进去一探究竟,更像是在真心请教,邀人解惑。   夏濯顿了一下,他回过头:“你听见了吗?”   关渝舟蹙着眉:“什么?”   “就是喊老师的声音。”   “说什么了?”   “好像是要解题。”   关渝舟听不见,他眯起眼,那束发白的光映在他眼中却变成了一抹幽幽的暗红。   “不知道是不是在叫我,反正进去瞅瞅。”夏濯刚迈出半步,就被提溜着衣领给拽回来了。他不明所以:“怎么了?都走到这了,不进去吗?俗话说,要入虎穴才有机会得虎子。”   关渝舟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替他理平褶皱:“没有,你忘记带上我了。”   夏濯去牵他的手,刚一触上,关渝舟的手指就强硬地与他相扣,生怕人一溜烟跑没了一样。   “放心,丢不了。”夏濯牢握回去,同时推开面前的那扇教室门:“他是不是来找卫嘉祥的?时间变动后我们好像就没见过其他原住民了,早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那个邴妍也不在,也不知道都……”   等他整个人融入光里,连续的说话声也被隔断开来。   关渝舟看向自己的手,掌心还维持握着的姿势,但却只虚虚揽了一汪空气。   黑板上粉笔不断书写的声音停止,几十双眼睛好奇地看过来,空调的暖风拂在身上,将夏濯留下的那点温度给顶替得一干二净。   “关老师?您有事找我?”卫嘉祥正捧着一本书在给学生讲单词,见六班的副班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连忙下了讲台。   关渝舟快速在温暖的教室里扫过一圈,前后左右都没有胡子默的身影。   卫嘉祥看他表情不对劲,又喊了他一声:“关老师?你没事吧?” 第158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五)   刺眼的光褪去,黑暗笼罩这狭窄的两米过道。   “卧槽,好黑……嘶,还好你早把我给治好了,不然现在进这种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我指不定得吐了。”   夏濯抓着人,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念:“我高中时候肯定满脑子都是学习,日积月累中积攒了高人一等的书卷气,所以才能得到一个关老师青睐的机会。”   “哎~其实有没有书卷气是次要的,就我这张帅气的脸,这标志性的身材,往哪儿站不是最耀眼的星?”   身后迟迟没人应答,他扭过头:“你说是不是呀,关……哎?”   关渝舟连个影子都看不见,而他手里正攥着一截人体架子的骷髅手,一用力都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被他刚刚那么一拽又一晃,模型胸膛里的内脏器官接二连三往下落,一小节肠子软趴趴地掉到脚边,随后淡淡的泥土腐烂味从教室内部飘来。   他连忙松了手,靠上后方那堵墙。   等视线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夏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完了,说好的丢不了的,这直接把人丢了个一干二净。按照关渝舟那性格,估计是逃不了一顿收拾。   普通的收拾还好,但一想到关渝舟发火不吭声的样子,他心里还是有点虚的。   “沙……沙沙……”奇怪的声音从前方响起,像纸张在反复被什么东西摩擦。   他吸一口气,打开手电筒,照亮了眼前的走廊。   地上发黑的液体有一些溅到了鞋面,掉下来的器官也都摔了稀巴烂。从天花板悬下的树枝扫过发丝,他这才看清刚才抓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假人模型,而是一个嵌在树里的尸体。   不是前两天死在花园里的那个参与者,应该只是个原住民,不过身上没几块完好的肌肤,分辨不出年龄。   本来还没觉得,现在手心里也起了股黏腻感。他反复在裤子上擦着手,嫌恶地往里走,每一步脚下都发出黏腻的吧嗒声,要是洁癖的人到这里,怕是呆不到半天就被治好了。   突然斜上方的喇叭里响起了下课铃,暗红的顶灯照亮了大半个教室。一支没人操纵的笔在中央唯一的桌上摇曳,刚才那些奇怪的沙沙声音都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他顿了顿,走到桌前低下头,看见那是一封只写了一个字的信。   [致:]   写信的过程似乎并不顺畅,笔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移,但后面却一个字都看不清了。   等了片刻,直到笔和桌椅都消失在空中,信纸上都没有再出现任何内容。它像没了依靠的落叶,无风自然地垂落,快触地时被一只手接进怀里。   纸张表层覆着一层寒气,像刚从地窖里被取出,抓在手里又潮又冷。隐隐的,空气里飘着淡淡香烛燃烧过的气味,他轻轻吸入鼻腔,突变的环境让他记起前不久在山坡上的画面。   昏暗的光开始闪烁,细微的昏沉感让人头脑发涨。他揉了揉太阳穴,耳边响起似有若无的咳嗽和叹息声。   [嗳——]   这道阴柔的声音焦灼又无奈,贴着耳畔又仿若隔在天边。紧接着是急促的咳嗽和压低的喘息,像藏着一把刀,一下扎进人的心底。   夏濯下意识在电筒的光线范围内寻找声音来源,冷寂的味道更浓了,一阵阴风直冲而来,烧焦的黄麻纸屑被吹到脸上,一团火带着袅袅烟气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噗”地燃起。   火的背后是一座灵堂,两边垂挂的白布被映得微微发红。   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不确定这是幻象还是实景。更多的、跳动的白烛连成线与面,像感知到了生灵的存在,黑猫睁着一双双眼睛从黑暗中望来。   [嗳——]   又来了。   又是叹息,声音却更大了。   是个女人,夏濯笃定。   泥土的细缝里滋生着几株零散的野草,一人穿着一袭白衣,背着光看不清模样,大概四十多岁,枯燥的头发被敷衍地盘在脑后,随着火光跃动,投在墙上的影子也张牙舞爪。   [你来了?]   她抬起头,黑多白少的眼睛盯过来,声音不存半点温度,更多的是责备。   粉刷一样惨白的脸,不笑也不怒,像一张面具。夏濯看见有什么幽森的东西从女人的七窍里往外冒,仿佛这个躯壳下藏着其他东西,正扒着人皮往外朝他瞧。   [如果不是和那帮坏孩子跑去湖边,你还能看见你爸最后一面……别站那么远,过来,给你爸上香。]   女人向他招招手,胳膊纸片一样地抖动两下。   他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却觉得这个女人长得有些熟悉。   是和胡子默有什么关系的人吗?   ……不,虽然熟悉,但那五官拆开了看没一处与胡子默相似。   他本能感觉到前方有些危险,便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踏回教室的区域内。   白烛灭了一根,女人不动了。像是被他退缩的动作所气到,那张脸上开了一道道裂口,眼白又少了几分,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尖锐。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爸已经死了,非要把你妈也气死才高兴?!]   夏濯磨着后槽牙,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他不喜欢这种香的气味,因为它让人感觉到不舒服,思维都跟着变迟钝。   见他老老实实地靠近,女人面色稍有缓和,继续拿着香面朝灵堂自言自语。   [你当了一辈子教师,等孩子大了,没完成的事业都交给他来做,你安心去吧。我呢也不打算再嫁了,这辈子有儿子陪我过就足够了,答应了你要让他成为优秀的人,我会好好努力的,你就在天上看着吧……]   教师……没完成的事业……   夏濯被点醒了,他知道这个女人像谁了——卫嘉祥。   这是卫嘉祥的母亲!   这么说他进一班的教室并不是跟在胡子默身后,而是误打误撞走了新的剧情?   那边又拜了一轮,还不见旁边点燃新香,女人不悦地扭头看向两米开外的夏濯,伸出手去拉他。   [小祥,为什么不听话?快过来和你爸爸打招呼。]   果然是卫嘉祥!   夏濯眼皮一跳,眼睁睁看着那女人的手橡皮糖一样拉长到了自己面前,宽松的白服下指甲尖如利刺,要是被抓上一下还不知皮肉得绽开多大。他连忙闪躲,谁料那只手也灵活地在空气中一扭,没抓到他的胳膊,倒是抓到了他的衣袖。   一股力猛然将他往灵堂前拽去,他不及挣开就被带得踉跄向前,腰胯撞上桌子,疼得他倒吸一口气,同时耳边“咣当”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无意中打翻了。   地上落满了香灰和线香残留的竹条,最后一点星火灭了后,灵堂中央的棺材咚咚震晃起来。   [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听话!]   夏濯心说不妙,他来不及去看女人是什么表情,甚至连她此时嘴里在说什么都忽略了。他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而正如他所设想,棺材板突然被一只枯瘦的手从里头抵开,坐起来的尸体皮肤灰黄,薄薄一层紧紧贴着骨头。   地方既小又陌生,前面不知道有没有路,这是其一。   他就一个人,体力较差,二追一没什么悬念,这是其二。   光是那女人一伸手就能把他拎回来,猫抓耗子都不过如此,这是其三。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以上信息,夏濯果断地在干尸往外爬时翻起光表。   之前关渝舟逼着他熟悉过所有道具信息,有一些是能派上用场,他需要先找到保命的来暂时拖延时间,再想其他对策。   他飞快地筛选,目光倏地一顿,停留在其中一样上。   【特殊盲盒*1。】   这是之前在徐家宅邸里获得的额外奖励。   不足半秒,或许是第六感操纵了他的行动,他将盲盒拆了开来。   【盲盒已开启。】   【正在扫描环境为您随机抽取道具。】   【扫描完成,道具已自动加入仓库。】   道具名称:【徐和泽的布偶熊猫】   使用说明:哥哥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守护妹妹的哦。   特殊说明:一次性消耗品,取出即生效,使用后可脱卸留作纪念。(注:脱卸后失去特殊效果。)   道具属性:梦境专属非卖品。   【是否取出?】   是是是!   夏濯手比眼快,立马选了“是”。   徐和泽虽然不是鬼,但最后拎着刀的样子也挺凶的,退一万步讲,还能拉出来给他扛伤害。   二对二总比一对二要好得多吧!   甫一摁下键,周遭阴冷的气流消失了。   明明前一秒还冷得手脚发凉,现在身体却很暖和。   就是视线有点不方便。   只能透过两个窟窿往外看。   已经冲到他面前的干尸卡壳许久,慢腾腾地转身走回棺材里躺下。伸手抓向他的女人也呆呆地扭头,重新对着灵堂开始叹气。   如果不是地上的狼藉一片还保留着,夏濯险些以为时间又往前倒退了。   他余光看见了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哦,这么说来……   在徐家宅邸时,他也在这个布偶里藏过呢。   那现在怎么办?就搁这儿和两个原住民干瞪眼?比谁活得更久?谁把谁先耗死?   夏濯眼睛咕噜一转,试着动了动腿,尸体和女人都没有反应。   尝试几次后,确认他只要在布偶里就不会引起注意,他总算松了口气。   说起从梦境里带出来的特殊道具,之前在秋应华梦境里得到的小兔子吊坠也没有使用过。因为关渝舟把戒指给他了,所以兔子已经被重新收回了仓库里。   现在得了空闲,他再次点进仓库,查看吊坠的信息。   道具名称:【小白兔白又白】   使用说明:为了感谢你帮了它的小主人,白兔子给你送了独一无二的祝福。   特殊说明:佩戴生效。   道具属性:梦境专属非卖品。   虽然看不懂使用说明,但横竖来看应该是个好东西,等见到关渝舟给他挂脖子上好了。   夏濯活动了一下身体,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来。   没了干扰,他冷静地绕着灵堂转了一圈,可附近没什么可看的,他也不想去研究那个或许会突然动起来的尸体,没多久便重新折回被打翻的铜香炉前。   刚才女人让他上香,但桌上并没有摆香,这一点很奇怪。   他蹲下来拎着香炉腿抖了抖,把里面抖得一干二净,却没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掉下来。   难不成重点不是这个香炉而是那个尸体吗?   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又随手一抹,黑爪子在白肚皮上留下两道醒目的印。   他愣了一下,盯着那两道灰突突的痕迹发了几秒钟呆,忽然掏出那封只有一个字的信,将它埋在了香灰下。   厚重的一层香灰盖在纸张表面,用力一擦后,字迹一个接一个清晰地浮现出来。   [致:我尊敬的母亲。   明明我是您的孩子,您对父亲总是肯定和钦佩,那为什么要不断否认遗传了他基因的我呢?   我并不认为成为一名教师、做一位杰出教授才是我的出路,那是父亲的,并不是我的。   我知道您很不容易,但我不希望您操纵我的一切。   我需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最后还是想和您说,我想做自己的事,而不是在这里当一位教师。   走我所期望的路,我同样可以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望回信。   卫嘉祥] 第159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六)   卫嘉祥并非自愿当老师的,夏濯从信里得到了这个线索。   结合他母亲的话,似乎是由于对已经去世的丈夫过度崇拜,才会想让儿子也踏上同一条路,为了完成丈夫生前还未完成的事。   也是。   一个留学回家想着成就一番事业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甘于被困在一座封闭的山上教语法和函数?   直接辞职不就好了,为什么还得母亲同意呢?   夏濯又有些想不通。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没有本事,为什么不能果断一点直接去做想做的工作呢?   他把信叠吧叠吧收起来,刚要往仓库里塞,纸却在他手里变了形状,成了一把指甲盖大的钥匙,比宿舍门上的还小了一圈,要是揣在兜里什么时候掉了都不带半点声响。   有布偶服护体,夏濯胆子又恢复到了平常关渝舟在身边时的正常水准。   就是这东西套在身上走起路不太方便。   他迈着步子绕着女人转了一圈,感应不到参与者的存在,她脸上的裂缝也被修补好了,正悲伤地低头缅怀去世的丈夫。   正当他背过身,打算继续往前寻找离开的路时,女人竟然又对着棺材抹泪低语起来。   [孩子他爸……小祥最近脾气越来越怪了,上次他好不容易过年回趟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带他去串门都不愿意,凌晨一个人坐阳台上抽烟,要不是我听见点动静,起夜时差点给他吓出病来。当时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你说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听话了?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我就他一个亲人了,他怎么就不能懂我这个当妈的心呢?非要我掏出来给他看看才行吗?]   [让他去老老实实考个教师证也不愿意,这让我怎么把他塞进城里那些正规的学校?现在好不容易给他送澄阳高中里当老师了,人家校长认人才,多好的机会啊。我都和你那些朋友打听过了,澄阳高中口碑好得很,政府那么看中,他到时候拿个引荐信去城里哪所学校能不成?]   [你说说,他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一天到晚还想着创业。这年头创业是那么容易的事吗?稍微不留意就血本无归还得背一辈子贷款,我让他老老实实,和你一样教书育人不是很好吗?]   [现在的孩子,都不懂这当家长的难,在外头对谁都笑眯眯的,回到家里跟我就没多少好脸色,我辛辛苦苦十几年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还给他送出国我容易吗?出去一趟就觉得自己能上天了,你说我这养了个什么白眼狼。]   [嗳——]   良久,一声叹息,再无下文。   从梦境正式开始后,剧情线似乎开始往卫嘉祥的身上偏了。   夏濯在原地站了两分钟,仔细装好钥匙,一摇一晃地朝前方更黑的地方走去。   细碎的声音盘绕,扭曲的树有自己的想法一般蠕动着枝条,在潮湿的泥土上攀爬生长,不断向四周膨胀,好像要把天地间所有空隙都填满。夏濯横跨过去,看着密密麻麻堆叠的植物,脑子里忽然浮现过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停下了脚步。   ……如果这个场景是和卫嘉祥息息相关的,那为什么花园的诡树会出现在这里?   胡子默死在了花园里,所以他们认为花园里的变动都是受胡子默的影响,这是所有人的第一想法。   但有没有可能所有死去的学生和胡子默没有关系呢?   学校里的学生都说在害怕胡子默,是胡子默回来为遭受过的流言蜚语复仇,但没有一个学生确定地说是亲眼看见胡子默杀人。   所以很有可能从一开始他们就想错了。   先入为主的概念会对后续思考产生很大的影响,从刚入梦开始,梦境给参与者的关键词就是“自杀”和“欺凌”。而将这两个关键词结合在一起,导致缘由的箭头轻而易举就指向胡子默。   他们不了解胡子默,没有真正和他接触过。   那些熟知胡子默的人是怎么说的?   在他父母心中,胡子默一直是一个懂事善良的孩子,哪怕生活已经对他很不公平,他也会帮助比他更艰难的人。   李叔的话还清晰地萦绕在耳侧,第一次听只能明白浮于表面的惋惜,第二次回想却明白了这分明是个提示——“他明明是个好孩子。”   可是没有人信。   除了他们四人在花园里撞见过胡子默一回,其他人根本对这位高中生没什么印象。只要不去刻意打扰,对方也不会上门找麻烦一样。   当初在花园里时,胡子默并没有伤害他们。想了这么多后,夏濯突然觉得他那时是在催他们快点离开。   最不该出现的东西是上吊绳,是不是也代表了胡子默的死也是不该发生的事?时光倒退是想要参与者阻止悲剧发生吗?   这么说来……   他脱下厚重的熊猫服,在一窝蜂涌上来的树枝触上肌肤前摊开了掌心。   像是嗅到了熟悉的鲜血气息,猛烈的颤动后,交叉蛮横的树枝潮水一样躲避着缩回去,一条崭新的通道展现在眼前。   那种避而不及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先前卫嘉祥刻意跳过六班不介绍的神情。   又经过一次驱赶后,红色的数字痕迹已经淡到难以辨认,怕再撞上一次树就没法故技重施了。   他揉了揉有些发烫的手心,微弱的光映入视线,出口就在正前方。   夏濯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怕关渝舟等急了,也急着快点出去告诉对方他的新想法。   乳白色的光和来时一样,触摸时却带着一股暖流。他穿过这道光,接连翻书的声音先落入耳中,睁开眼后他正扶着门站在一班的黑板下,一双双眼睛好奇地看他,却没有吵闹地窃窃私语起来,更是有一些学生很快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了书本上。   ……这就是纪律最好班级的差距吗?   夏濯想着六班恨不得掀破天花板的动静陷入沉思。   左右看都没有关渝舟的身影,走廊里更是安安静静。直到第一排一个学生小声问他:“老师,你也是来找卫老师的吗?”   夏濯注意到了这个“也”,他点点头:“对。”   “他刚才被关老师叫出去了。”   “他们往哪边走了?”   “往那边。”学生指了一个方向。   “谢了。”夏濯迈开腿。   他记得这边尽头是厕所,消毒水的气味很清晰,地上还有不久前拖地留下的水痕。   环顾四周,有两串脚印前后进了男厕所,隐约间能闻到一缕刺鼻的血腥气。   怎么回事?   “关老师?”   没人回应。   他顿时一阵慌乱,隔间的门全部闭着,接连开了几个都不见人影。乒乓杂乱的声响混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像整个人噗通掉进深井里,成百上千米的高度让他头晕目眩,眼前都因不齐的心率而阵阵发黑。   “关老师……关渝舟!”   直到他打开了最后的隔间门,似是被急促的喘息所惊动,里面的男人慢慢转过头来。   关渝舟神情肃杀地攥着卫嘉祥的脖子,瘫在地上的人满脸青红,似乎受内伤导致晕过去了,嘴角边淅淅沥沥的血往下流,已经汇聚成面积惊人的一滩。   夏濯被震得说不出话,但重要角色在不该死的剧情线上死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连忙想上前阻止,却见关渝舟一顿,随后甩开了手上的卫嘉祥。   夏濯对上他那双赤红的眸子,察觉到他的情况很不对。   关渝舟眼睛没有神,不带什么情绪,却比他生气时给人的感觉还要冰冷。   他刚平复没几秒的心再一次高高悬起,眼前的光线暗了些,他只能看着关渝舟抬起那只沾了血的手向自己伸来。   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发顶。   隔着头发,那只手也凉得有些过了,一点温度都没有。   来不及多想,夏濯抱住他的手腕。   手还在他的头上抚摸,动作很僵硬,力道也愈发失控。反复确认着存在一般,蜷起的食指卷着他的发丝拉扯,顿顿疼痛顺着头皮反馈给夏濯,他也没皱一下眉,任由对方触碰着。   紧接着,那只手沿着脸颊下滑,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夏濯嗅着近在咫尺的血腥味,蹭了蹭他的手心。   刹那间,躁动的情绪得到温柔的安抚。   那双眼睛里的红色被漆黑的漩涡吞噬,关渝舟倏地收回手,用衣袖去擦在他脸上留下的血迹。   “怎么不躲开?”   夏濯笑了一下:“干嘛要躲,你又不是鬼。”   关渝舟没说话,静静看他。   “这不碍事吧。”夏濯踢了踢卫嘉祥的鞋底,这人怎么看也不像不碍事的样子,但他指的是这样对梦境有无影响。   关渝舟声音沙哑,解释什么一般瞥了眼地上昏迷的人:“是他说不知道你在哪里。”   夏濯抿抿唇,拉着他的手腕带他去洗手台前清洗。   处理完一抬头,关渝舟正揉着太阳穴,眼睛紧闭,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也出现豆粒大的冷汗。   头一回看见他这么虚弱的样子,夏濯吓到了,“你怎么了?”   关渝舟张嘴想说什么,却捂着胸口干咳起来。短短几秒汗水便浸湿了他的头发,嘴唇褪了血色,喘息也变得艰难。   夏濯扶住他的腰,触摸到关渝舟冰人的温度。他慌神地掏药塞到男人嘴边,一股热流打破了他最后的镇定,也给洁白的药片镀了颜色。   关渝舟吐血了。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关老师,你……你受伤了?”   夏濯让他躺下,关渝舟却撑着水池一动未动。药被他含在嘴里,压在舌下,抿化时的微苦被血覆盖,太阳穴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像有人拿着锥子在不断敲击,头疼得仿佛快要炸开。   耳边夏濯还在喊他,用颤抖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镜子里,卫嘉祥一声不吭地原地坐起。他垂着头,泥土混着雨水的腐朽味道从窗外飘进,发黑的粗枝沿着墙壁延伸。   夏濯匆匆回首,看见的却是一成不变的景象,卫嘉祥仍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一旁的窗也关得牢固。   也许之前在他身上吃过亏,长了点记性的植物这回把目标放到气息虚弱的关渝舟身上,它们试探着在镜子里穿梭,一点点由远及近地靠近,想从中爬出来,把人拉进镜子的世界中。   见情况不妙,夏濯拽着关渝舟的衣服,这人却成了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眼看手一样的枝条探出头来,夏濯梗着嗓子,手上力道一松,颇有种豁出去的架势,“你再不动我就要和你分手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效,关渝舟猛地睁开眼来。   镜中映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比夏濯在梦境中鬼怪身上看见的还要幽深。   那是种火红的,惊心的,如同末日降临时诡秘的颜色。   镜中的一切都停下了,仿佛没有依附的玩具积木,挣扎着小幅度战栗起来。探出头的那一节枝条进退难当,还没缩回去,便听哗啦一声响——   镜面毫无征兆地从中央呈蛛网状碎裂,模糊的边缘在下坠时反射出无数道彩虹的轮廓,凝聚起来的光线把关渝舟的脸照得近乎透明,身影也显得格外遥远,仿佛要和窗外的天光融合在一起。   夏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变得有些陌生,身上一直以来的熟悉气息被挥散,像他在星海里看见的那些模糊的、怎么走也没法靠近的星星。   被夹断的树枝成了粉尘,夏濯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是同一时刻,关渝舟向前逼近一步,填上了拉远的那段距离。   刚洗净的手还带着水汽,这回没落在头顶,而是靠近夏濯的脖子,指尖虚触上跳动的脉搏。   夏濯心里咯噔一声,他盯着那双眼睛,在里面找到了满目错愕的自己。   他声音发涩:“关渝舟,你——”   话音未落,脖子上的手下移,揽住了他的腰。   焦灼的呼吸瞬间逼近,夏濯没有地方可以躲,整个人被抵到水池上。   男人的眼睛里混沌一片。被一瞬不瞬地凝视,夏濯也不禁呼吸困难,兴许是腰上那只手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甚至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头脑同样陷入一片空白。   汗湿的额发搭在眉眼上方,称得关渝舟面部轮廓更生硬。   “不。”关渝舟贴着他,微垂的眼睫下暗流涌动。   还没明白这个“不”是在否认什么,关渝舟惩罚似的咬住他的唇。   这个吻虽然速度缓慢,却没什么温柔可言。   夏濯闭了眼,舌尖尝到了些许苦涩与腥甜,那是关渝舟血和药混合的味道。   时间概念被弱化,夏濯一时只听见了自己咚咚的心跳。   快喘不过气时,他下意识推向关渝舟的胸膛,关渝舟却在那之前先一步放开了他,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摔向地面,彻底陷入昏迷。 第160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七)   夏濯连拖带拽把人带上走廊,就近推开三班教室门。   他脸色难看,皱巴的衣服上又是水又是血,头发也乱糟糟的,把正在和舍友交谈的杨叔吓了一跳。   这来势匆匆的样子任谁看了都想退避三舍,显然那位和他们不相熟的参与者也这么认为,在杨叔起身过去时默默往后退了退,生怕突然来点意外牵连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杨叔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一开口却看面前紧咬着嘴唇的人噼里啪啦掉下泪来,“哎呀”一声,立马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脸,“好端端的哭什么?怎么搞成这狼狈样?”   夏濯胡乱抹了一把脸,有些语无伦次:“叔,你能帮帮我吗?我一个人搬不动他。”   杨叔出门一看,关渝舟正靠着柱子躺在地上。   “行行,你别哭,先来深呼吸——”他半蹲下来,背上人的动作连贯又轻松,“去医务室吧,那里有床,我给他看看。”   夏濯点点头,紧跟在他身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他突然就晕过去了。”   “在那之前呢?一点征兆都没有?”看他声音还在抖,杨叔刻意放缓了语速:“你不用太紧张,梦境里参与者身体素质都很好,不会有大碍的。”   “我不知道,我们分开行动了,回来后我第一时间去找他,但是找到他时他就有些不对劲。”   “没事没事,你放松,别紧张。”   杨叔一脚踢开医务室的门,四周乱糟糟的,应该是有其余人来翻找过线索。   夏濯床单也来不及整理,扶着关渝舟躺上去。看着那张没什么生气的脸,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杨叔拍拍他的肩,想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之前在柜子里看见过毛巾,你去找找,用水打湿了给他擦擦脸。”   夏濯现在六神无主,走起路来都不太稳当。他手忙脚乱地翻出毛巾,折到洗手台下冲湿,回来时杨叔正在替关渝舟把脉,脸上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他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敢上前乱动作,生怕会添乱。等杨叔松开手才小心翼翼地出了声:“他怎么样?”   杨叔摇了摇头。   夏濯心中一梗,浑身血液直冲向头,不等眩晕感占据神经,只听杨叔又大喘气道:“他没什么事。”   夏濯:“……”   “……啊?”   这什么大喘气?   杨叔指了指身边的凳子,示意他来旁边坐:“脉搏很正常,只是气有些虚,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哦。”夏濯迟疑道:“可他刚才吐血了。”   “吐一两口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叔之前逃命的时候从七八层楼跳下来,当时摔得浑身都要碎了,吃一片药边跑边吐,差点把身体里有的血全吐个干干净净,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放宽心,他没事儿,铁打的参与者流水的鬼,只要不被鬼当场毙命,恢复的速度可比你认知里的快得多。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你就坐过来听听他心跳。”   夏濯靠过去,耳朵贴在关渝舟的胸膛上,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听了一会儿后这才松下口气,望向杨叔的眼里多了点敬佩:“你还会把脉啊。”   杨叔嗨一声,“我和你说到过,我儿子学医的。那小子喜欢,我也就跟着了解过一些,这都是他教我的。”   “学医好呀。”   “他很少回来,但每次回来都得啰啰嗦嗦地教我和他妈点医学知识,什么中暑、哮喘、突发心衰……”杨叔顿了顿,“后来还真派上了些用场,你要是不嫌我啰嗦,就当等你朋友醒来的空档里给你讲个故事吧。”   夏濯感受到了他的好意,有些无措地吸吸鼻子,“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在这里也没个人说话,和你叨两句也算是给自己解闷。”杨叔摆摆手,往下说了:“有天我骑车买菜回家呢,看前面一老头载着老太太赶集回来,结果突然——咚一下,那老头就栽地上搁那儿抽搐起来了。车倒了,老太太也不知摔没摔着,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要扶人。现在上街看俩老人一坐一瘫哪还有人轻易敢上去帮忙?我就想到我儿子教过我癫痫怎么处理,撂下车就冲上去了。”   夏濯慢慢擦去关渝舟脸上的污渍,笑着说:“我要是那老头老太太的儿女,事后肯定得给你发个见义勇为的锦旗。”   “这算哪门子的见义勇为,只是看见的那一刻突然想到我儿子了,要是早些年我才不会……”杨叔说了一半,话就止住了。他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下来,最终只叹了口气:“我儿子成绩很好,小时候跟我和他妈妈说长大了要做科学家,我们还给他买了很多星球模型、天文望远镜。谁知填志愿的时候突然就填了个医学院的,说是要救死扶伤做个白衣使者。”   夏濯听出点别的意思了:“你好像不太想让他学医?”   “不是说不想。”杨叔搓搓手,顿了几秒才说:“做个医生多威风,赚得多地位也高,但现在和你讲也不知你能理解多少,父母心这种东西是复杂的,说我想给他学吧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不想给他学吧也没拦着碍着,孩子想走什么样的人生路都是他自己说了算,可现在偶尔想想也挺后悔,这世界上的职业成千上万,他为什么偏偏要走医学这条道呢?多累呀。”   “胡子默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胡子默……哦,就这次梦境里那个小男孩啊。方便和我讲讲吗?你们下山后都和他家里人聊了什么?”   “当然可以。”夏濯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上次被他遗漏的、认为不重要的内容讲给他听。   “哪有父母不希望自己孩子好的?”杨叔听完摇头道:“可关于‘好’的定义又有谁能说得清……哎,不说了,你朋友醒了。”   话音刚落,夏濯察觉到被自己攥着的那只手动了动。   床上的男人撑着手臂半坐起来,瞳孔恢复了正常的黑,苍白的脸也有了些血色。   他忙虚扶了一把,眼巴巴地扒着床问:“关老师,你感觉怎么样?”   “我……”关渝舟嗓子沙哑,他清了清喉咙,“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你还知道我会担心!”看他行动正常意识也清楚,夏濯一颗心这才完全放下来,使劲儿戳着他的肩抱怨起来:“我心脏病差点都给你吓出来了。”   关渝舟好笑地看他,顺毛一样摸了摸他的发顶:“你没有心脏病。”   看他还能笑,夏濯反而气起来了:“没有也给你吓出来了,以后就有了。”   “别瞎说。”   “就瞎说。”   夏濯一闹起来小孩子似的不讲理,杨叔在一旁看他斗嘴,听着听着也笑了。他慢腾腾地出言和解:“他刚才急得不行,看你倒在那里哭着来找我把你搬上来。”   “……我才没有!”一说到哭,夏濯梗着脖子大声辩解道:“我那是被风吹的,走廊里太冷了,把我眼泪冻下来两滴怎么了?!我这叫金贵!”   关渝舟把他拉到身旁,见他眼眶果然还有些红,无声地叹了口气。   杨叔问:“明明说见到你后你就晕过去了,之前遇到什么了?”   关渝舟沉默了片刻,“我不记得了。”   夏濯意外道:“不记得了?”   关渝舟点点头:“我记得你拉我去洗了手,但那以后我就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想到最后看见的那双眼睛,夏濯抿了抿唇:“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把卫嘉祥给揍了?”   关渝舟拧着眉,“这个有印象。”   还好不是什么失忆症。夏濯舒了口气,“你把他揍得可惨了,我一心想着你会不会出事,都忘了他现在应该还在厕——”   夏濯还没说完话,他看见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   卫嘉祥喘着气,明显是小跑着爬楼上来的,眼镜都从鼻梁上滑下些距离。   他撑着门框歇了两秒,目光落在表情怪异的夏濯身上:“总算找到你们了,夏老师,关老师。校长说六班无人监考不行,让你们赶紧回去看着……关老师怎么躺在床上,是身体不舒服吗?要是走不开的话,我下午可以去帮你们看班。”   夏濯错愕地说不出话来,只将目光投向关渝舟,疑惑和不解全写在脸上。   关渝舟对此却好像毫不意外,他点点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能要麻烦卫老师了。”   卫嘉祥随和地笑了笑,“那你好好休息,回头我遇到校长和他说一声。”   “谢谢。”   “小事而已。”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等门再一次被带上,夏濯嘶地吸了口气:“他怎么会好端端出现在这里?”   别说受伤了,身上的衣服干净得随时能上台演讲。   杨叔在一旁反应过来了:“等一下,你说他是把卫嘉祥给揍了?”   “如果我没眼花的话。”夏濯晕乎乎的,扭头询问关渝舟:“这是怎么回事?”   关渝舟利落地翻身下床,“别急,回厕所看看你就知道了。”   三人离开医务室,重新回了一楼的卫生间。   正在这时下课铃声响起,很快三两名学生夺门而出,朝着他们的方向小跑过来,问好声一声盖过一声。   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最里面隔间的门下已经溢出一点血迹,对流的风将鲜血独特的味道送入走廊,这是所有参与者都敏感的气味。那些学生却什么都看不见一样,踩过满地的玻璃渣,一边嚷着好冷一边钻进隔间解裤子。   狼藉的景象证实了夏濯所见并非幻觉,卫嘉祥还瘫在马桶上,这么长时间姿势都没变过一下。   夏濯指过去:“……他死了?”   “没死。”关渝舟说:“只是晕过去的时间会比较长。”   关渝舟说比较长,就真的会比较长。   夏濯点点头,又诧异问:“他还在这里,那我们刚才看见的人是谁?”   “你认为是谁?”   “这是卫嘉祥,刚才那个也是卫嘉祥……”夏濯小声嘀咕两句,忽然一个激灵:“有两个卫嘉祥?”   关渝舟笑起来,“不错。”   “你猜到了?”   “嗯。我去找他是想确认时间线究竟停在了哪里,我不认为提示里的‘三天’会字如其面一样简单,也许除了回到平安夜三天前之外还有别的含义。”关渝舟别有深意地轻声道:“只有让其中一个不能行动,另一个才能现身。”   杨叔听得稀里糊涂:“你怎么就确定这个卫嘉祥是时间线改变前的那个呢?”   “只是和他交谈时感到有些违和,但我想证据应该就在他本人身上。”关渝舟边说边蹲下来,从卫嘉祥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钥匙上写着“201”。   这是宿舍的钥匙。   “在现在的时间线上,201是六班老师的宿舍。在事件发生前,宿舍是按照一班老师206,二班老师205,三班老师204的顺序。时间线倒退后,杨叔的宿舍应该从204换成203了吧?早上我看大家都在交换宿舍的钥匙。”   杨叔颔首:“是这样。”   “所以说我们回到的时间线上,卫嘉祥应该有206的钥匙。而从和我们一样时间线过来的卫嘉祥,拥有的是201的钥匙。”   夏濯突然想起一件事:“关老师,你之前说过我们住的206有问题。”   “嗯,我还说过有问题的是曾住在这个房间里的老师。”关渝舟漆黑的眸子看着地上的原住民,定定道:“而这个‘曾’就是指换过一次宿舍的卫嘉祥。他住在206时胡子默出了事,所以我们住进去的那天晚上,胡子默回来找过他一次。”   “原来如此。”杨叔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一晚上过去宿舍全都换了,原来是卫嘉祥害怕胡子默回来找他,所以后来主动把房间给换了。”   “本来想着我们没有201的钥匙白天不好锁门,现在看来钥匙就只能通过这个途经拿到。”关渝舟晃了晃指尖,上面还挂着另一把他们使用过的206钥匙,“所以如果时间允许,我们还可以去他的宿舍免费参观。”   被免费参观这个形容给逗笑了,杨叔打趣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还真是来旅游的。”   什么叫时间允许?不出意外的话,吊死的那位胡子默今天晚上会与上次同一时间出现在206,而他们需要比卫嘉祥先一步返回206,并在夜晚到来前反锁好门,静候胡子默的现身。   在那之前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消磨。   那下午做些什么好呢。   夏濯从口袋里掏出记录的纸张,三两下有了决策。   “叔你要和我们一起吗?”他扭头来问杨叔,“下午我们打算去花园旁那个小商店逛逛,你要是有兴趣可以一起。”   “当然好啊。”杨叔立马答应下来。   夏濯点点头,小声嘀咕:“就是身上没有钱。”   不知道能不能用还没到手的工资抵消…… 第161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八)   摸遍了口袋没找到一个硬币,夏濯朝关渝舟伸出手。   关渝舟迟疑了一下,“要什么?”   夏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位先生,刚才的快递费结算一下。”   关渝舟低笑出声,他摊开手,“想要什么就自己来拿吧。”   夏濯从他口袋里顺走一块糖,便唉声叹气起来了:“你这么穷,也就只有我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了。”   “谢谢夏老师,我会铭记在心的。”   “就光嘴上说着铭记在心啊?”   关渝舟稍作欠身:“那请问夏老师有什么好的提议?”   夏濯一本正经:“只能肉偿了吧。”   一直在一旁默默无言的杨叔:“……咳咳咳!”   夏濯转头问:“叔你也身体不舒服吗?”   杨叔:“……可能是有点受凉。”   能不能考虑他一个中老年人的心理承受面积?现在小情侣说话怎么都一套一套的。   小商店的老板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他们到时正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椅子上看报纸。   看来人了,她笑呵呵地朝他们点头,也不说话。   中午的阳光照在她半边脸上,白发像根根金丝,合着身后拥挤的店面,光看上去就给人一片祥和的舒适感。   夏濯喜欢这种氛围,和骤变的荒凉比较起来不免感到有些可惜。   这里没有雇佣员工,货架上的东西也能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细心地做好了分类,方便平常没有太多时间的学生一进来就能直奔想购买的商品而去。   时间对于他们来说还算宽裕,夏濯便一个货架接一个货架慢腾腾地闲逛,看到好奇的拿起来仔细瞅瞅,再轻手轻脚地摆回原位。   “这里的东西好便宜啊,刚刚看到一袋薯片只要两毛钱。”   很多零食都是散装的,他看到的那些都是还没巴掌大的迷你份,一揣口袋就能揣好几包。   杨叔露出怀念的表情:“大部分都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搁现在很多工厂已经停产,或者换了生产商后名字一样味道却也变了,价格还翻了好几倍。”   夏濯提议道:“要不你今晚别和我们一起了,留在这里打工吧,一晚上赚个十块钱就能解馋了。”   杨叔问:“我打工?那你们呢?”   “我们按计划行动,等处理完那边的事了,正好你带着打工费换的零食回来慰问我们。”   “……”你想的倒是挺清。   左右没看见关渝舟,夏濯勾着脖子去找,发现他正站在门口弯腰和老太太说话。   他刚想走过去,关渝舟却先一步伸手在柜台旁拿了个小篮子,径直往他的方向而来。   小篮子是塑料的,手感很廉价。   夏濯下意识接过:“这是干嘛用的?”   “散称的东西要放在篮子里。”   “可我们没钱买,称了也没用啊。还是说参与一下,让自己有一份完美的体验感?”   “嗯……我说是买给学生的奖励品,月底一次性给她结账。”关渝舟顿了顿:“所以可以多拿一些,不过没法从这个梦境里带走。”   杨叔:“……”你们这样算不算欺骗老人家?   得了这话,夏濯就乐颠颠地去白嫖了,还很大方地让杨叔别客气,那副随意的姿态跟在自家领地上一样。   他拿了一堆没见过的垃圾食品,靠近门口时那老太太突然冲他招了招手,然后抬脚往板凳上站,似是想够高处的东西。   那颤颤巍巍的样子有些惊险,夏濯赶紧上去搭了把手。老太太打开头顶的柜子,掏出几个大红色的塑料袋出来,哗啦啦往柜台上一放,五颜六色的棒棒糖露出了头。   “多拿点,多拿点,现在小孩子就爱吃甜的。”老太太牙掉得差不多了,说话也有些不清楚。生怕夏濯听不懂,她又重复了一遍:“学习苦,多拿点给孩子吃。”   夏濯不好意思起来,慢吞吞地说:“您动作慢点,我们要不了这么多。”   老太太从中挑出一个橘子味的,枯瘦的手剥开塑料皮衣,将色泽亮丽的那颗球竖到夏濯眼前:“老师也苦。”   夏濯没接受过老年人这么直白的好意,求助一样望向关渝舟。   关渝舟接过雪白的小棒子,递到他嘴边喂了。   老太太笑呵呵地起了话头:“就是得多吃点甜东西,生活才能对味。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平常就含块糖看看书,等等学生来。”   夏濯拘谨地站着:“您在这开店开了多久呀?”   “学校刚建立就来喽,我孙子就在这读高三,马上考大学啦。”   “那您孙子几班呐?”   “二班。我儿子儿媳平常也不怎么管他,但我还是放不下心,离他近一些心里踏实。”   “哦哦。”夏濯点点头,被柜台里冒着热气的大锅吸引了注意,“那里面装了什么?”   老太太拿着隔热布掀开盖子,持续加热的水里泡满了袋装牛奶,“冬天天凉,喝了暖胃,还能给孩子补充营养。”   清一色的白袋子里只有一个包装是棕色,是巧克力味道的。   入梦以来没尝过这种味道的,夏濯顿时馋了,他嘴甜地喊:“奶奶,我可以要一个这个吗?”   谁知老太太半秒都没思考,就摇头拒绝了:“这口味的只有一袋,是给一小女孩留的,她每天下午跑操的时候会来拿,然后去花园里喝完再回去。哎,说起来那孩子挺可怜的,好像是从小身体就不好,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参加运动,大白天出来都得打把伞……”   这不就巧了吗?夏濯立马说:“那是我学生。”   “你教他们班呀?”老太太眯眼笑起来,“那是个好孩子,我人老喽腰也不行,拉货拉不动,那孩子老是来帮我。这巧克力牛奶就是给她答谢用的,她喜欢喝。”   “那正好,我给他捎过去吧。”   老太太略一停顿:“也行,也行。那就麻烦你了。”   她拿了个塑料袋装了些热水,又里三层外三层套好了防止水漏,这才把那袋特殊的牛奶放进去。   “您知道他每次去花园会呆在哪里吗?”   老太太仔细回忆了一下:“就那棵说有百年历史的树下,之前中午下课了,看见她拎着袋子往花园走,我也就随口问了两句,她说她是去那边吃饭。平常看她都是一个人,哎呀,你说这哪有小孩孤零零一个人吃饭的……”   “是呀。”   “但有时候那位小老师会和她一起,我还以为她是一班的学生呢。”   夏濯扬起眉:“哦,您是说戴眼镜的那位吧,他们关系一直都很好。”   “是吗?”老太太狐疑地看他一眼:“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难道不是这样?”   “哎……也不是我特地去听的,那天两个人就在我店旁边说话,那戴眼镜的老师说什么来着……好像让她不要再去办公室找他,还劝她听校长的话,不然就不是休学那么简单。我也不知道她遇上什么事了,但我就想啊,要是真关系很好,那作为一个老师一个长辈,怎么会用那种口吻讲话呢?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好两天都没来我这儿拿牛奶了,老师啊,你回班级可得好好劝劝她,让她调整好心态,每天开开心心的,熬过明年夏天到外面大城市里去,到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   告别了老太太,正好是中午放学时间。   一大批学生遥遥分成两拨,一多半争先恐后地往食堂里去,另一小部分直冲着小商店而来。   夏濯掏出一小袋干脆面,洒上调料包,一边啃一边慢悠悠地逆着人群往花园里去。   “胡子默自杀是因为被依赖的人抛弃了啊。”   杨叔问他:“确定是自杀了?”   “是哦。”夏濯举起手里的塑料袋,里面的热水将薄薄的防护层渲染上雾气,晕开的阳光将巧克力包装的牛奶也笼罩出一层耀眼的颜色,“身处悬崖,一旦手里抓着的那根木头松动,粉身碎骨就是分分钟的事。”   杨叔深深地叹了口气:“可世界上应该还有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吧,他还那么小,的确就像店主说的那样,一旦他走出去了,所接触的就是另一个世界,他会见到更多的人和事。就在这里……这样,太可惜了。”   “负面情绪会把人吞噬的。”夏濯轻声说。   比起身体上得了病,心生病了才是最致命的,它会让拥有的一切都快速腐烂,毫不留情地抹杀一切活下去的因子。   被爱意浇灌出来的花和缩在墙角终日不见光的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   “仔细听她刚才说的话了吗?”关渝舟突然道。   夏濯歪头看去,想了一会儿:“百年历史的树?”   “还有其他的。”   “嗯……还有什么呀?”夏濯靠过去蹭蹭他,“你提点我一下呗?”   “这家店并不在意盈利,所以不存在学生走一半后开不下去的情况。”关渝舟分析道:“之所以后来关闭了,或许适合她的孙子直接挂钩。”   夏濯放慢了步伐,“孙子……”   关渝舟缓缓道:“如果卫嘉祥控制住了自己,那这或许会是一个双向救赎的美好故事。但很可惜,他错一步则步步错。”   “啊!我想起来了。”夏濯倏地停了下来,“老太太刚才说:‘我儿子儿媳平常也不怎么管他’。”   关渝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杨叔很奇怪:“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可大了!   “六个班总共死了那么多的学生,根据一开始的推测是因为死掉的这些人都对胡子默态度很差,所以胡子默死后来挨个复仇了。但这只是参与者第一层的猜测,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活下来的那些都是父母管得很严格,不允许他们有‘自我’的学生。”   杨叔皱起眉:“‘自我’?”   “对,就是‘自我’,卫嘉祥他现在就是没有‘自我’。早上我和关渝舟分开,看见了一些关于他的剧情。卫嘉祥的母亲很强势,他并非自愿成为老师,但是她母亲却要求他这么做。我能在那个空间里感受到他的压抑和挣扎,但这些也不该是他把怨念扩散造就别人痛苦的原因。   “杨叔你还记得我之前提到过我们班有一个叫黄誉的体委吗?他强调过好几次,他的父母不给他休学回家,执意要他留在学校里读书。而剩下来那些活着的,在教室里困着不能出去的……全是家长不同意离校的!   “卫嘉祥嫉妒这些孩子,他的心早就扭曲了,所以他一上来亲近的是被排挤的胡子默。那些最后离奇失踪的人全是家里任由发展、和他成长道路不一样的学生!所以小店最后关闭了是因为老太太没有继续留下来陪读的必要了,她孙子都不在了,她还开店做什么呢?   “居然把治愈自己的方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个衣冠禽兽好差劲!” 第162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九)   圣诞将至,校方聘请了一些人员来装点场地,在花园里坐了一下午,除了耳边嘈杂的人声没消停过以外,也没发生点什么别的事。   那棵百年古树并不难找,它就位于整个花园的正中央,是唯一一棵没有被折腾挂上乱七八糟彩带和灯球的树,威严依旧。严寒天气没有抑制住它的葱郁,粗壮的枝条向四处蛮横生长,形成了一大片天然的遮阳伞,将几个角的长椅都庇护其下。   也难怪胡子默会对它情有独钟,对于他来说,这的确是个难得的舒适圈。   只可惜安逸的环境最近被破坏,让他白日也无处可待了。   天都快暗下来,夏濯还没住嘴,满大袋子的零食被他挑着拆了一多半,遇到喜欢的就自己吃了,遇到没什么兴趣的就扔给关渝舟或杨叔,翘着腿吹风的姿态惬意得不得了。   “少吃些,免得晚上肚子不舒服。”关渝舟怕他吃多了小作坊的食品导致胃受不了,出言提醒了一句。   夏濯敷衍地应了一声,他竖起手指指头顶,“我在幻境里看见的就是这棵树。”   杨叔抬起头,闻言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他就是在这里自杀的?”   “不知道,我没看到他死在哪里,但这个地点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平安夜当天,周围所有树都挂着绚丽的彩灯,被浓郁的节日气氛所包裹。而在一切热闹渐渐散去的深夜,胡子默选择在这样一棵不食人间烟火的古树下死去。   画面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寂寞。   他哈出一口白气:“好冷啊。”   “不吃了,给我吧。”关渝舟朝他伸出手。   看着眼前那只干净的手,夏濯将装着碎渣的垃圾袋一把揣进兜里,随后两只手往关渝舟掌心里一放,一副“我的人除了宠着还能怎样”的语气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要的话。”   “确实好冷。”关渝舟失笑,搓了搓他透着寒意的指尖:“估计等不到人来了,我们先去食堂吃晚饭。”   粗略一想,夏濯便同意了这个提议:“好!”   “吃这么多零食,别一会正餐吃不下,中午就没吃正经饭。”   “不会不会!”夏濯挺起胸脯,信誓旦旦道:“零食和饭分开装的,不在同一个胃里,根本不耽误我吃饭。”   夕阳将天染成橘红,没了阳光的干扰,员工接好电线开始试灯,闪动的颜色在四面八方跳跃,一大片土地像是充满了科幻与未来感的大舞台。   夏濯沿着灯线没走出几步,就憋不住打了个嗝,声音还不小。   关渝舟顿时投来视线。   夏濯捂住嘴,试图蒙混过关:“咯咯咯,说起来圣诞节国外都会吃火鸡,不知道学校食堂会不会专门给学生准备,要是有我们还能去蹭一顿。”   关渝舟替他揉了揉肚子,也没拆穿:“那天晚上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   “食堂不做的话呢?”   关渝舟想了想,温声道:“现实里离圣诞节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带你去餐厅吃。”   夏濯弯起眼,他蹦跶着往前跳出几步,回头看向两个不急不缓步行的人,抬起胳膊招呼道:“快点呀你们,再不走等学生下课了就没位置啦!”   “就来。”关渝舟答应一声,加快了脚步。   “年轻真好啊,有活力。”杨叔笑呵呵地跟上,“你们是哪里人?到时这顿饭我来请吧。”   关渝舟和夏濯同时转过头,面无表情望了他一眼。   杨叔:“……”   他懂了。   杨叔:“哈哈哈开玩笑呢,我就随口一说,圣诞节嘛还是和另一半过才对。”   夏濯满意地点头,关渝舟的话他都记在心上,并且他认为这家伙说到就能做到,这代表着在现实里圣诞节到来前他们一定会脱离这里。   正常情侣间的约会他也很想试试呢。   关渝舟目光放在夏濯身上,话倒是问身旁人的:“你圣诞节不和家里人过?”   杨叔双手插在兜里,同样朝夏濯看去,“是啊,得回去和儿子过。”   关渝舟没说话。   杨叔自顾自地往下聊:“我儿子从小就早熟,一点童趣都没有。别的小孩期待在圣诞节收到礼物时,他都能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   关渝舟道:“人们只是把生活的期望寄一部分在这些日子上罢了。”   杨叔想起了刚才老太太说的话:“让生活没那么苦?”   关渝舟笑了笑:“或许是这样吧。”   “没看出来啊,你年龄不大思想倒是和我这半个老头子接近了,真没兴趣回去后找个地方一起喝两杯?”   “抱歉,没兴趣。”   毫不意外的回答,杨叔摸摸鼻子,没再坚持。   到食堂后,墙上的钟刚过五点半。   还没站稳脚跟,远远就走来个人,似是对他们的到来感到很新奇,“咦,今天这么早就下课啦?”   夏濯定睛一看,这穿着厚羽绒服的不是邴妍还能是谁?   她脸颊比之前见要红润许多,也圆润一些,头上还带了个粉色的发卡,马尾辫随着步子划出顽皮的弧度。   看这幅样子,她应当是和所有老师都熟悉的,便也熟络地自然回话道:“晚上要加班干活,所以就提前来喽。”   “最近学校里这么忙?”   一下午闲逛的夏濯丝毫不心虚:“又要搞活动又要赶进度的,只能挤时间来吃饭了。”   “当老师还真辛苦。”邴妍听了后深表同情,她撸了撸袖子:“那给你们开小灶!想吃什么菜?我去现炒一个。”   “还有这种好事?”   “当然啦,我本来就是配合你们工作的嘛。今天上午专门去采购了,买到了新鲜的排骨,要不给你们露两手?”   夏濯冲她轻巧地眨眨眼,学着口吻:“那提前辛苦你啦。”   “好好说话别放电,我可受不了你那一套。”也不知“那一套”是哪一套,邴妍夸张地错开身:“快先坐吧,我一会儿就来!”   等她窜没了影,杨叔说:“这性格和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个简直天差地别了。”   夏濯往后一倚:“还是现在这个好,炒饭哪有肉好吃。”   关渝舟突然不冷不热道:“为了排骨出卖色相,夏老师辛苦了。”   夏濯:“……?”   总觉得这话不太对味。   “是人都要眨眼的,怎么能把所有眨眼都混为一谈!”他立马坐直了,指着自己冲杨叔眨了眨眼睛:“这叫眨眼。”随后转向关渝舟又眨巴两下:“这才叫放电。”   见关渝舟没有表示,夏濯追问他:“感受到电意了吗?关老师~”   关渝舟不带停顿地否认了:“没有。”   “是你不用心。”夏濯一转攻势,捂着胸口唉声叹气起来了:“只有爱我的人才能感受到,你没感受到,说明你不爱我了。”   本以为这招可以压制住关渝舟,可关渝舟却压根不慌,掀着眼皮问:“邴妍感受到了,所以她爱你?”   “……什、什么啊!”夏濯没想到自己会被反咬一口,他张张嘴,半天不知该回怼什么,只好卖乖地靠过去:“我错了,关老师再不原谅我,我就只能自戳双目以示忠心了。”   关渝舟依旧不吭声,倒是怕他坐不稳从椅子上掉下去,默默伸手扶住了他的腰。   夏濯埋在他胸前装哀伤,偷偷摸摸背对着冲杨叔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撒娇的男人最好命,他现在深知这个道理。   杨叔:“……”你为我考虑考虑吧。   明天说什么也要带上小姑娘一起行动,再这么下去他牙都要酸没了。   他从来没想过会看一对男人在眼前卿卿我我,重要的是还没什么违和感!   十几分钟后,邴妍端着一大盘红烧排骨和三份米饭来了。   看着几人动筷子,她往一旁的空位上一坐,托着腮连问好几声:“好吃吗?”   夏濯中规中矩地答:“还不错。”   “好吃的话一会儿帮我个忙呗。”   这排骨果然不是白吃的,夏濯停了筷子:“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小事而已,别那么紧张嘛。”这话说得像是有些心虚,邴妍眼神不由自主往其他地方瞟:“就是那什么,校长今天上午找我说最近两天要在校门口弄个信箱,以后不管是学生还是员工给外面寄信都方便点,不用跑老远到镇子上去寄了,但是我这不是不精通这方面嘛,也不知从哪里入手,能不能就拜托给你们呀?对你们三个大男人来说,这种事应该轻而易举的吧!”   夏濯看向关渝舟,不知道该不该一口答应。   看他犹豫,邴妍继续道:“材料我都提前买好了,就差组装了。你们想想看,我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大冬天在校门口瑟瑟发抖地抡锤子,这画面难道不觉得可怜吗?”   “可以。”关渝舟问:“材料在哪里?”   “就知道你们有良心!”邴妍弯起眼,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这是活动室的备用钥匙,材料我都放在收纳柜里了,拿完后记得锁上门,钥匙还得还给我的,千万别弄丢啊。”   竟然是一直没开放的活动室钥匙,夏濯伸手接了过来。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吃饭啦,还有几分钟学生就下课了,我先去忙了啊。”   “去吧去吧。”   邴妍像解决了一件扰心事,欢快地离开了。   “一说到有记者要来报道,学校什么设施都在填补。”杨叔喝了口水,“不管什么单位都注重表面功夫,我看这里的校长也不怎么懂教学,心思大部分都放在名利上了。”   “差不多是这样。”夏濯赞同了他的话,“资本家打着公益的旗号让政府拨了一大笔款,白嫖了别人的好处还要遭受一通乱夸,受苦的都是我们这种拿死工资的劳动人民。”   杨叔听笑了:“你这入戏也有点深了。”   夏濯唉声叹气:“说死工资都是好的,事实上我们一分钱都拿不到,还欠人家老太太几十块钱,二十多岁的青春年华里存款竟为负数,社会最底层人民也不过如此。”   越说还越上瘾了,关渝舟的筷子轻轻敲在碗沿,出声提醒他:“认真吃饭。”   “喔。”夏濯收好钥匙,安安静静地扒了几口饭。   他有点撑,吃不了太多,动作慢吞吞的。   几分钟后,他想起上午在幻境里看到的那封信,猛地一抬头:“这个信箱说不定真能派上用场,得把它给建起来。”   杨叔朝窗外扫了眼,“现在天完全黑了,这个点出校门不太安全。”   关渝舟顺手夹了块排骨丢夏濯还剩下多半的碗里:“明天再去。”   夏濯假装没看见:“那现在去206?还两分钟就下课了,在这里和卫嘉祥撞上面不太好吧。”   “等你吃完。”   “我其实吃完了,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见有剩饭。”夏濯一边瞎扯,一边转向杨叔:“叔你也看到碗里是空的对吧!”   杨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帮你说话。   关渝舟噙着点不明显的笑意,问:“你另一个胃呢?”   夏濯张口就来:“它请假休息了。”   知道他是真的吃不下,关渝舟这才妥协,无奈道:“下次还吃那么多零食吗?”   也没见对饼干水果之类的产生太多兴趣,面对垃圾食品倒是没了自控能力。看他今天下午那架势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饿了好几年。   夏濯贴上去卖乖:“都没有下次了你还提下次干嘛。”   “你也就这时候反应快。”   “胡说!”夏濯瞪起眼:“我思考问题分析问题的时候反应也不慢好吧,要是放别人身上早死一百零八次了。”   “是是是。”关渝舟附和几声,“那胡子默的执念是什么,想清楚了吗?”   夏濯一噎,嘀嘀咕咕:“不是不知道,只是时候未到。” 第163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二十)   反锁上206的门,夏濯和关渝舟观察起房间内的布局。   杨叔在食堂门口就和他们分开了,他按照计划回教学楼那边看看有没有特殊情况,或者晚上和卫嘉祥一起回来时还能帮打个报告。   ……其实就是有点麻木,有些受不了这两人奇奇怪怪的对话,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和想象中相反的是,卫嘉祥的房间和他在外给人干净利落的表象截然不同。   大量的衣服堆在床上和桌椅上,不知道是换下来后就没洗过还是收回来没有叠进衣柜,许多衬衫都皱巴得像梅干菜。   专业类的书籍东一本西一本,内页的折痕和圈画的笔迹彰显着平日没少陪伴主人走过朝夕,却没人在它们用完后放回架子中。   窗玻璃上留下了许多雨水冲刷后流淌的痕迹,台面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平常少活动的死角也团着尘土,地板上堆着几个大箱子,它们几乎占据了这狭小空间的所有面积,里面装着的是屯下来的泡面和速食产品,用来应付学校寒暑假时食堂不开门的情况。   “这也太乱了吧。”   天黑后窗外起了点雾,夏濯将半遮的帘子完全拉上,在一片废纸里立足。   他弯腰随手捡起其中一个纸团,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数学符号,像是研究到一半却发现无法继续,被暴躁地从本子上撕下来随手丢弃。   “还好他搬走的时候把所有痕迹都抹掉了,不然这房间狗都不住,看这床给他堆的,连个翻身的空隙都没有。”   “上面写了什么?”关渝舟道。   “数学题吧,总之不是高中的水平。”   “嗯,再看看其他的。”   两人把地上所有团起来的纸收集起来,然后一一展开。   大部分内容都和英语或数学有关,其中有一段是小说原话,卫嘉祥在空余时间应当还在做翻译训练。   “啊,有了。”   终于找到一张内容不同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却很眼熟——致我尊敬的母亲。   “卫嘉祥想给他妈妈写信呢,我还没跟你说过这事儿吧。”夏濯掏出早上在幻境里得到的那把小钥匙,“我看到卫嘉祥的信了,本来想带回来给你瞧瞧,但是它变成了钥匙,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途。”   “所以你想到了信箱?”关渝舟拿过那把钥匙,放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又还给夏濯。   “对啊,信箱和信,这两者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关联的。”夏濯四处张望一圈,“要不找一支笔,我看看能不能把看过的内容默写下来,实在不行胡诌也好啊,保证写得他妈妈声泪俱下,哭得隔壁邻居都找上门。”   关渝舟笑了一下,“先找找这房间里有没有其他东西。”   “成。”   夏濯还真打算亲手写封信,寄出去没效果就当练练字了。   结果还没等找到一支能用的笔,他在书桌下的柜子里翻到了好几瓶药。   “安定片……”他念出包装上的名字,“这不是杨叔给的那张清单上的名字吗?”   原来使用的人不是胡子默,而是卫嘉祥。   这些药瓶全部都空了,看来受到母亲的压迫,卫嘉祥的精神已经紧绷着,每晚都需要吃药才能入睡,平常也需要服药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张记录清单在你身上吗?”关渝舟突然问。   “没有,在杨叔他们那吧。”夏濯道:“怎么了?”   关渝舟捏了捏眉心,片刻道:“这就好解释了,我记得清单上有写时间,从两年前开始,医务室每隔两个月会购入一次。”   “对,这点我也留意了,确实是两个月一次。”夏濯也有印象。   “但是最后一次购买的时间你还记得吗?”   “我想想……”夏濯看向天花板,“好像是九月份?反正月份应该没有两位数。”   “现在已经十二月底,期间至少隔了三个月。”关渝舟鞋尖碰了碰从柜子里滚出来的瓶子,没什么重量的塑料品去轻而易举撞上墙壁,“而这些都已经空了。”   “这么说来,他是没有办法自控,所以和胡子默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嗯。”关渝舟颔首。   “我觉得房间里应该有一样东西,但是到现在我都没发现。关老师,你知道这东西在哪吗?”   他这话说得跟个没谜面的猜谜似的,关渝舟盯着他看了片刻,“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但我目前不知道它在哪。”   “真的哦?”夏濯歪着头,半信半疑地望回去:“那你找找呗?”   “好,我来找。”   这个梦境所在的时代没那么古老,不至于说需要信件来进行交流,可以断定山上电子设备没有信号。   既然山上没法用手机,那么卫嘉祥的母亲想和他联络也很大几率会通过写信的方式。到现在为止他们找到的都是卫嘉祥写的信,却没有见过另一方寄来的。   夏濯想找的就是他母亲的信。   他对信上的内容并不感兴趣,光是简单猜想也知道她会写什么。但卫嘉祥的信化成了钥匙,那他母亲的信会不会也会变成一个线索道具?   抱着这样一种可能性,两人在房间里展开地毯式搜索。   信这种东西一般收在哪里?夏濯在这几步就能走到头的小空间里巡视一圈,把视线停放到了层叠堆积的书上。   那么轻薄的东西,夹在书页里似乎再好不过。   他一本本翻阅抖动,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房间里只有哗哗的声响。   大约翻了十几本,一个手掌长的纸条被他从中抖了下来,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最终掉在地板上。   将书翻到正面,他意外地挑起了眉。   正是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   纸条是一张外文收据,最下方标注的价格和从胡子默房间里找到的礼物盒中的发票一致。   卫嘉祥将它夹在第八首情诗中。   这首诗的名字叫《白色的蜜蜂》,他们拼凑起来的那四行情诗就是节选自其中。   整首诗不短,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放到了靠后的一行字上。   ——你在时间中复活,纤瘦而沉默。   指尖蹭着那行黑白分明的字体,夏濯砸吧两下嘴:“我还是很好奇,关老师。”   “嗯?”   夏濯举着那本书,“你说卫嘉祥他对胡子默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非要我来说的话,我想应该属于是一种寄托,人要活下去总得找点可以寄托的东西。但感情这种事旁人来猜多多少少会有些偏差,你真想知道可以去向他本人要个答案。”   “好吧,如果有机会的话。”夏濯瘪瘪嘴,随口道:“那我的寄托就是关老师了吧。”   “我?”   “是啊,我有说错吗?”夏濯一屁股坐到床边上,“要不是有你在身边,现在我还不知道混成什么样子。”   关渝舟笑起来,他轻声道:“我是觉得你说反了。”   那么久的漫长岁月,他都是靠夏濯才熬过来的。   夏濯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四舍五入我就是你的一切?”   “夏老师可以这么认为。”   夏濯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个新称号:“那你的一切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夏老师请讲。”   夏濯表情轻松,抓着书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多用了点力气。   “在这里除了鬼怪,有没有情况会导致参与者眼睛变红?”   “变红?”关渝舟拧眉:“我没见到过。”   夏濯观察着他的神色,关渝舟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看对方眼睛变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今天这回属实太过明显,他抓了抓头发,有点泄气,“也没听过有这种例子吗?”   关渝舟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你看到有人眼睛像怪物那样红了?”   “唔。”夏濯模模糊糊地吱了声,“我是说,要是真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呢?”   “远离他。”关渝舟果断道:“不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有异常的参与者都要远离。没有异常也尽量少接触,呆在我身边就行了。”   夏濯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他想笑这家伙说话前后矛盾,同时又感到焦躁。上午关渝舟碰他脖子时他的确察觉到了危险,可就仅仅一瞬间,他信关渝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害他,只是怕这种情况会对身体造成负面影响。   回头问问苗乌好了。   “知道啦,关老师最好了。”夏濯丢了书,朝他伸手要抱。   关渝舟当然依他,见他伸手就自然而然地迎过去,人还没到怀里,夏濯已经笑嘻嘻地坐回了原位,他低头一瞧,白兔吊坠被挂在了脖子上,异色的宝石眼睛在灯照下折射着耀眼的光。   “祝关老师平平安安。”夏濯闭眼许愿:“随便什么神,阎王爷也行,走过的路过的都听一听,我要和关渝舟白头到老。”   关渝舟心里一暖,“会的。”   “所以我要的东西知道在哪里了吗?”   “大概知道。”关渝舟绕过他去了窗边,将刚进房间后被拉上的窗帘重新拉开。   窗外雾气在他们谈话间已经浓成棉絮,白色的气流纱一般笼罩盘踞,有生命一样以独特的方式扩展。   天连地地连天,什么都看不见。   夏濯走到他身边,盯着窗户,“在外面?”   “嗯,你往后退一步。”   夏濯听话照做,离远了些。   关渝舟拨动窗锁,将玻璃往外推开。那一瞬间,一股对流形成,匍匐不动的雾气陷入旋涡。   他手探入旋涡中,雾气便顺着手腕攀附上来,顷刻之间就能吞噬掉人闯入房间内一样。但关渝舟的速度更快一些,来回摸索不到两下,托着一个小箱子抽手回来了。   窗户重新关上的同时,那阵雾竟也慢慢散开,透过薄薄一层可以看见茂密的树林和仍在发光的灯带。   “没事吧?”夏濯连忙凑上来。   “没事,这个给你。”关渝舟递给他。   “你怎么知道在雾里?”夏濯摸着箱顶,表层一点水汽都没沾。   “因为《白色的蜜蜂》的开头有一句话——‘你飞旋在烟雾缓慢的螺旋里’。”关渝舟落好锁,解释道:“我们来到这里时外面没有雾,是等到了房间后雾才起来的,所以雾气的触发条件应该就是‘有参与者进入206’。”   “我都没注意,以为起雾只是正常的现象了。”夏濯举起手,“看,这上面有锁,需要钥匙。”   “用你拿到的那把打开试试。”   夏濯晃了晃箱子,没什么声响发出来。他将小钥匙拿出来对上孔轻轻一撬,里面装着的东西果然如他所料,是信件。   很多很多的信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厚厚一沓。   字迹标正小巧,想象不出是出自幻境中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之手。撇捺处皆有顿笔,看得出写这些信的人落笔的速度很慢,也有经过斟酌。   粗略一数,近三年的时间里,卫嘉祥的母亲一共给他写了三四十封信。而寄信日期在各种节日前后,在他没有回家的新年还装了压岁钱进来,但并没有被取出使用,仍然崭新地放在里面。   他随手翻开最上的一封,内容大致表达了对儿子一人在外的担忧和想念,询问是否有不断学习丰富自我,举例朋友家的孩子整天游手好闲,工作挑剔,每回到三个月就受不了这受不了那的辞职,因此三年下来还没什么成就,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也吹了。虽然也发表过没有要求他像乔布斯一样铸就大业,但字里行间都在劝他按照计划好的路来走,只有这样才能保准以最快的途径有舒适的未来。   最后提到圣诞将至。   [吾儿一切顺遂,过年有空回家。] 第164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二十一)   夏濯看到信末尾的日期,“是上个月寄来的,我看到的那封应该是卫嘉祥想寄却没寄的回信。”   卫嘉祥犹豫不断,写完后又抹去痕迹,不敢和他母亲发表一句反对言论。   就是这种沉默将他一点点压垮,将他的自我磨成扭曲的形状。   他们花时间将这些信都看完,落满墨水的纸被一层淡淡道光包裹,它们肉眼可见地变了样子,凝结成一团开始不断地缩小、变轻,最后在桌上成了一个崭新、洁白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地址,掂起来有些重量,里面装着一枚邮票和一张空白信纸。   “新叶市大江城区钟古路双喜花园社区,门牌号……”夏濯一咋舌:“门牌号怎么是空的啊,不知道他妈妈叫什么,也没具体住址,这寄出去能收到吗?”   “门牌号通常都是数字。”关渝舟说。   “数字……数字……有了!”夏濯猛地一拍腿,“0214!”   关渝舟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钢笔:“开始写吧。”   夏濯拔开笔盖,“哪儿来的?”   关渝舟稍稍挑眉:“作为一个老师,不随身带着笔怎么随时随地解决学生的问题?”   “……”   见他瞪眼过来,关渝舟低笑出声:“开玩笑的,找箱子前无意中翻到的。”   确认里面有墨,夏濯往桌子跟前一坐,展开信纸开始他的回信计划。   话说得轻巧,但真到这一步时又不知该写些什么。   纠结来纠结去,他还是把笔放了回去。   “嗯?不写吗?”关渝舟一看,纸上还一个字都没有。   夏濯面露茫然:“我想了好久也想不起和我妈妈相处的样子了,所以不知道能写什么引起共情。关渝舟,要不然还是你来写吧。”   关渝舟坐到他旁边,用回忆一般的口吻轻缓说:“你妈妈很好,她——”   话刚起个头,夏濯打断道:“是咱妈。”   关渝舟笑着改口:“嗯,咱妈。她喜欢做饭,会研究各种食谱,每当你放假回去就不重样地做给你吃。她像大部分母亲一样,收集你掉的每一颗乳牙,为你每一张奖状感到欣喜,高中数学期末考了87分也给你买了一直想要的游戏机。如果硬要说对你有什么要求的话,只求你能堂堂正正认真地生活,幸福地过一生。”   “你说过她很爱我。”夏濯闷声道。   “对,没有人比她更爱你。”   “可是看了那么多的信,我觉得卫嘉祥的妈妈也是爱他的。”   “爱并不是单一的一种,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都不同。”关渝舟顿了顿,“但小濯,万物皆有两面性。爱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并非所有的爱我们都要去倡导。”   “这个我知道。”夏濯叹口气,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不知想些什么。   良久,他趴在桌上,侧着脸对关渝舟:“我好像还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的家庭。”   关渝舟愣了愣神,“我对我的父母没有记忆。”   “啊?”夏濯也怔住了,他讷讷地抿起嘴,“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不是,是一点相关的印象都没有。”关渝舟难得恍惚,“有一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也生了一场病,也许是那时候……”   不对。   他根本想不起在大学遇到夏濯之前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模样。   一分一寸的记忆都没有,仿佛夏濯的来到封锁住了什么,又像是从遇到的那天开始他才活过来。   更奇怪的是,在这之前他从未追忆过大学前的过去,似乎对自己那片区域的空白毫无所觉。   夏濯不知道他的内心波动,抬起手臂抚上他的脸,“生病是在我死的那段时间吗?”   “是的。”关渝舟回过神,“已经痊愈了,不用担心。”   夏濯凑上去亲了他的下巴一口,轻巧笑道:“那不说这些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这是你告诉我的。”   关渝舟定定地看他,也不禁莞尔:“嗯。信实在不知道怎么写就不写,卫嘉祥只是梦境的支线,和主线不相挂钩。”   “但我想要积分。”夏濯撅起嘴。   关渝舟明白他的意图:“想离开了?”   “对啊,在这里坐牢虽然有吃有喝,但我果然更想出去和关老师约会。”   “好,那交给我来写。”   话音刚落,校晚自习的下课铃声敲响了。   相隔几百米的距离,隐隐能听见学生在欢呼。   没一会儿,门前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不断回旋,杨叔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卫老师,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去?”   卫嘉祥答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宿舍钥匙搞丢了。”   “没什么备用的?”   “还没来得及配。”   “都九点多了,现在找人开门也不方便,要不先来我这边凑合一晚上,天亮了再想想办法吧。”知道那两个家伙还在房间里,杨叔对这个回答感到放松,态度自然地发出邀请。为了过程中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索性还是把人押在眼皮底下最妥。   卫嘉祥没有一口答应,应该在犹豫。   脱离了药物,他有时会难以控制自己,和人近距离接触更容易暴露。   夏濯想他应该会拒绝,果然下一秒,卫嘉祥浅笑着说:“太耽误你们了,明天大家都还有工作,我去楼下找邴妍要一个空宿舍睡一晚就行,谢谢你啊,杨老师。”   有了更优的解决办法,再硬邀就有些不太合适了。杨叔也只好点点头,“行,那卫老师早点休息。”   “谢谢。”又道过一次谢,卫嘉祥这才离开。   不到熄灯点,还有不少学生在楼上串门,哄闹穿过走廊,也有端着盆集体抱团去洗漱的。   乒铃乓啷声许久没停,夏濯听力本就比旁人高出一截,此时被吵得有些头疼,坐立不安地离开凳子,将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到角落,拍着床单示意关渝舟一起来躺一会。   关渝舟拿上信纸,找了本书做垫,躺去他身侧替他暖被窝。   男人体温比自己高,夏濯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贴进他怀里,一边看他动笔书写一边问:“关老师,你是怎么挑选入梦的伙伴的啊?像白夫人和覃念他俩。”   “白夫人有头脑,覃念有本事,都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简然他们俩呢?为什么当初会拒绝,我觉得他们的能力也挺好用的。”   “因为他们走不了多远。”   “嗯?”   “哪怕不和白夫人与覃念一起入梦,他们两人都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但简然和简舒不同,他们是弱者,如果在荒村中没有遇到你,那也许当时就会成为死者。想要在梦境中活下去只有三条路,第一自身足够强大,第二低调行事等他人推演完成,第三依附强者。但你也看见了,有一部分参与者心思不正,低调行事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不去惹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门。我需要的是伙伴,如果说他们的加入没有太多利处反而有拖后腿的风险,那么为什么要考虑接纳进来?”   “的确。”夏濯想了想,又提到个人:“杨叔呢?他不是还提到出去一起喝酒,我看他那意思是想跟你结交一下。”   “如果他能活着脱离入梦的话,一起喝一次也不是不行。”关渝舟语气平淡:“但在那之前就没必要了,他还不够强,只能说普普通通。”   怕什么?怕给自己增添烦恼。   还是那句话,不结交就没有包袱,他们这些走在风口浪尖的人是不能轻易交朋友的。   “没事儿,我陪你喝!”夏濯豪迈地一拍胸脯。   “你?”谁知关渝舟噙着笑打量他几眼,“就你那点酒量……”   话未道尽,侮辱性极强。   夏濯一口咬到他握着笔的指节上:“你笑话我是吧!我已经卷土重来了,到时候要你好看,我要拉着小黑和白夫人灌醉你!”   关渝舟力道一松,那支钢笔顺着被子滑没了影。他蜷起手指,借着夏濯张口的姿势略微一变角度,两指便探入口腔清浅地搅弄。   “唔……你呜呜?”夏濯含着他的指尖,瞪视过去。   关渝舟吻落在他的后颈,拉着他的手一路往下,“别总提其他人,有那么多精力不如来管管我。”   夏濯脸红了个透,他松了嘴,软塌塌地斜躺下去,人直往被子里拱:“困了困了,没精力了。”   逃避现实的举措让身后的男人低笑出声,胸腔带动的颤意透露着愉悦,仿佛捉弄夏濯一次就能恢复一整天的好心情。   关渝舟把他捞出来抱进怀里,“不闹你,别闷在里面,闭眼休息一会吧。”   夏濯模模糊糊地答应一声,环着他的腰,露着一双红彤彤的耳朵不动弹了。   关渝舟重新捡起笔,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时间一长编织出了独特的催眠曲,那些吵闹的声音全被真空玻璃阻远,变得万籁俱寂。   他感觉自己沉浮了许久,身体使不上力气,恍惚间一睁眼,所处的场景变了。   冰凉的桌面被他的脸捂得带了热度,面前的书面上沾了点瞌睡间流下的口水。关渝舟坐在他身边,脖子上围着格子条纹的围巾,深色的大衣垂在两侧,手里握着一支水笔,在不断地往本子上整理笔记。   周遭人来人往,却又无声无息,只有沙沙不断的声响回荡耳边。   书架上挂着请勿大声喧哗的牌子,夏濯想动,身体却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关渝舟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的红印子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叹一口气:[再睡会吧,走时候叫你。]   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皮在一下下的轻抚中变得沉重,视线慢慢坠入黑暗。   等门外动静全消,空气的温度也刹时降低下来。   突然的安静让夏濯惊醒,他手臂有些酸涩,紧紧攥着关渝舟的衣服没有松开。   “醒了?要不要再睡会。”   关渝舟的声音和梦中相融合,夏濯揉了揉眼睛,声音微哑:“不要了。”   屋外起了风,呼呼低吟着擦过枝头,将满地落叶卷得翩飞。   月光遮进了残留的薄雾里,漆黑一片。   明明关好了窗,垂落的帘布却小幅度晃动,像什么征兆。   “胡子默是不是快来了?”   关渝舟嗯一声:“时间差不多了。”   夏濯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坐起来,心说他醒的时机还蛮准。   很快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诡异的钟声,声音打着抖,时断时续,入耳后竟产生了一种催眠的昏沉感。   夏濯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等钟声渐渐远去后,他拽了拽关渝舟的衣袖,“胡子默家楼下的钟也是这个声音。”   零点了。   宿舍楼的强制熄灯时间到,头顶的灯滋滋闪烁,在明亮和昏暗间来回过度,最终一切回归黑暗。   紧接着,如第一日晚一样的,窗户被从外敲响。   胡子默站在二楼的窗前,他的呼吸声很近又带着一种模糊感,此刻正整张脸都紧贴着玻璃。   他想穿透窗帘窥伺房间的每一角落,可他的老师却迟迟不给回音,还把灯给熄灭了。   于是他更迫切地敲打玻璃,手掌摩擦受阻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声响,嘴里幽幽地唤:“老师……”   关渝舟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将紧闭的窗帘拉开。   像重见了光明一样,胡子默激动地头一歪,眼白里布满了血丝,那涣散的黑眼珠迅速地滚动一圈。   虽然这画面有些诡异,但自从知道那些人都不是胡子默所杀后,夏濯倒不觉得他吓人了。   他思索片刻,在床脚的塑料袋里一翻,把早就凉透的牛奶拎了出来。   随后他正大光明站去窗边,冲窗外的人勾勾手指,热情招呼道:“这不是今天翘课的小胡同学嘛,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第165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二十二)   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小,胡子默压根不予理睬,尖长的指甲吱嘎抓挠在玻璃上,随着刺耳声响的穿透,道道裂纹网状扩散,再稍加点力气这扇窗就要报废了。   夏濯还有闲情逸致欣赏胡子默的暴躁样子,这屋也不是他们的,坏就坏了,他并不着急,反正要挨冻的是卫嘉祥。   倒是关渝舟在一旁看笑了:“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夏濯狡黠地弯了眼:“关老师教的好。”   “又来。”   “什么叫又来?我可是受人之托邀人入内,喏。”夏濯仍笑嘻嘻的,单指挑着塑料袋的姿势吊儿郎当,“他再搞破坏夜宵可就没了。”   光一丝没能透进来,但他相信鬼的夜视能力。看清他手里提着的东西,胡子默动作果然慢了下来,没一会儿工夫嘴里不叫了,手也不敲了,收缩的眼瞳渐渐恢复了清明。   “这么确定他会贪恋一袋饮料?”关渝舟语气淡淡。   “梦境里所有获得的东西都是有用的,这话你告诉过我。”夏濯沉默了一下,“而且再怎么说,这可是他曾经拥有的光呢。”   身处黑暗的人心或许是冷的,却也同时会比谁都热,因深知旁人的善待来之不易,所以才会几十倍几百倍地珍惜。   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是共通的,他笃定胡子默不会忘记。   “以前是不敢的。”夏濯道:“还得感谢秋应华,那小孩儿让我知道梦境中的鬼也并不都是杀人如麻的恶类。”   关渝舟默认了他的话,可这种能顺利沟通的情况少之又少,并不是谁都运气那么好。   但夏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身后有他扛着,玩得开心就行。   “牛奶可以给你,但进了教师宿舍就得老实听话。”夏濯摇着手里注了水的塑料袋,敛了笑意的面容还真憋出几分当老师的威严。   胡子默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掠过他身旁站着的男人,那双眼睛如墨漆黑,没什么情绪外露,却让人莫名感到畏惧。   他伸手“咔”地扭正了自己脖子,在寒风冽冽中点了头。   这样看上去反而像个正常人,除了皮肤没有活人的血色。夏濯嘀嘀咕咕地去开窗:“明明能有个正经样子,非要把自己弄得鬼里鬼气,当在追赶时髦呢?”   窗户刚开一条缝,胡子默唰地贴着缝滑了进来,跟张没骨头的纸片似的。   甫一踏入,他就四下张望,可房间一眼就能望到头,没找到想找的人,他情绪明显低落地盯着地板。   “坐。”   夏濯踢了一脚椅子,胡子默便一声不吭地端坐过去,双手微握放在两膝,模样有些拘谨,显得面前两个人额外高大,正准备进行一场二对一的审讯似的。   “开小店的那个老奶奶惦记你,非说要把这个给你,可惜我这儿没什么能给你加热的工具,你凑合喝了吧,别浪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夏濯随手把袋子抛出,里面的水晃浪着翻滚,被慌慌张张地接入怀里。   “不过你已经死了,喝凉的更合适吧。”夏濯托着腮,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胡子默用指甲抠了抠塑料袋的边角,不声也不吭。他头垂得低低的,稍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   夏濯见他没有动作,又好奇地歪了头:“还是说你凉的也不能喝?”   胡子默小幅度点了点头,却没有把牛奶再还回来的意思。   “你怎么不说话?刚刚在外面不是叫得挺大声么?”   胡子默抿起嘴,又朝始终嵌在黑暗里的关渝舟看去一眼,见他似乎目光放在面前的青年身上,这才怯怯地缩着头开口:“卫老师前几天都没理我,所以我才放大了声音,怕他听不见……”   好家伙,这一开口又刷新了鬼怪在夏濯心中都形象。   从一开始觉得胡子默吃人不眨眼到现在的闷声嗫嚅,这感官体验可谓是一路下坡,由刺激到绵软,那憋出来的小嗓音听得他跑走的瞌睡又回来了。   “听不见?”他嗤了声,“楼上楼下都听见了,你的卫老师可不是个聋子。”   显然胡子默也想得明白,他又不说话了。   “好歹我也算是你们六班的老师,和你班主任我讲讲,你找他是为了什么?”夏濯不浪费时间,打算直击主题。   胡子默朝左看看,又朝右看看,半晌巴巴地说:“我离不开学校,也不能和李叔王奶奶说话,他们年纪大了,我这幅样子出现他们会受惊……”   夏濯乐了,觉着这个小孩还怪有意思:“卫老师就能受惊?”   “卫老师不一样!”胡子默声音蓦地拔高,“他会接纳我的。”   可明显卫嘉祥没有,直接搬了宿舍还不去教学楼的三楼,这是在能躲则躲了。   但话又说回来,要真不想见,那为什么不辞职逃得更远?他绝不是如他所说那般一心为学生的人,学校运营不下去,这给他的离开奠定了基础,但他却仍旧待在这儿。   “那你来是想和你卫老师见个最后一面?还是因为怨他,要拉他一起走?”   胡子默嘴唇动了动,要说什么却没出声。   夏濯等了好一会儿,耐心都要被磨没了,正考虑要不要开口催一催这只小鬼,却听对面呜呜地哭起来。   胡子默流不出眼泪,那双眼睛憋的通红,一串串淌下来的都是血。他边哭边擦,三两下半张脸全是血迹,可那样子一点都不凶狠,反而像是被谁欺负了。   “我不、不想死了,可是我、我已经……”他哭得伤心,拧好的脖子又断到一旁,斜斜地挂在皮肉上,话说不下去,三两下他就上气不接下气,就连流出来的鼻涕都是红的。   突然来这么一下还怪恶心的,夏濯往后仰了仰身体。   如果是因为没活够才留在此处,那这个执念是很难解决的。他们又不是什么神仙,随手一挥就让人起死回生。   “既然不想死,为什么要自杀?”   胡子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拢住自己的脖子,像是被某种恐惧所罩住,两条腿开始小幅度地抽搐,声音都干涩了:“自杀的时候好痛苦,我每天都要经历一遍,我不想死了,我不想死了……”   夏濯忽然记起住进来第一晚时,胡子默在窗后吊死的身影也哀恸地在艰难出声。   他当时询问过关渝舟对方说了什么,可惜关渝舟也没有听清。   现在他明白了,胡子默一直在重复的话就是“我不想死了”。   所以胡子默是因为每日重复着死亡过程觉得难以忍受,他不愿生前受苦死后也受折磨,可又找不出能解脱的方式,他也不知道自己死前最后的念头是什么了。   强问怕是问不出什么直接线索,夏濯想了想,打算从其他地方入手,聊点别的:“你还记得你班上的体委吗?他说之前都是他的错,一直想再和你道一次歉。”   胡子默下意识挣扎的动作一缓,一双手从脖子上垂到两侧,苍白的皮肤上已经有了绳子深嵌进去的勒痕。他盯着地面,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呆滞地说:“我不想死了……”   重复来重复去都只是这一句话,夏濯有些头大。他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可胡子默都没有反应了。   静默了片刻,关渝舟开了口:“胡子默,如果时间倒退一切重来,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夏濯醒悟,这个问题才是最关键的。最想做的事应该就是死时最后的那个念头了。   胡子默抬起脸,脸上的血遮住了大片的苍白。他的嘴缓慢地张开,窗外的雾却在这时散了,月光给他描上一圈轮廓,称得那双眼睛更加通红。   “想……”他呢喃。   夏濯投去鼓励的目光。   “想见……”   话音被吞噬进夜色中,似一声哀叹,他身影也随着这哀叹一点点地消失了。   夏濯起身去拦,却只抓住了空气。他无语地看着满地血迹,“倒是把话说完啊!”   窗外的景还是那片景,除了一片狼藉,胡子默什么都没留下。   “先回201,今晚没什么事了。”关渝舟拍拍他的肩。   “好吧。”夏濯站起来,往门走了几步,又低头勾住他的衣摆:“关老师,我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啊。”   关渝舟手朝后一捞,将他牵住,“没有,本来这个问题他也不会回答,顶多只会给参与者一个大致的方向。”   而想要见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就是这个所谓的方向。   夏濯心里舒服一些,他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了会儿,迟疑道:“外面有动静。”   “有人?”   “唔……对,有人在聊天,我听听……”夏濯屏住呼吸,十来秒后扭过头:“在聊什么出生人口下降问题,声音不是卫嘉祥的,我们要出去吗?”   “嗯,出去吧。”关渝舟说完,伸手推开了门。   两人合门而出,靠在走廊上小声说话的人听见声响同样回过头,杨叔和碎花裙这个点竟然还都没睡。   几人远远打了声招呼,待他们接近,杨叔弯着腰垂了垂发酸的腿:“结束了?我在这站了整个晚上,要不是有个人陪说两句话,还真得憋出火来。”   碎花裙弯眼笑道:“杨叔可紧张了,隔一会儿就去楼梯口瞅两眼,怕卫嘉祥突然回来。”   “他回来就回来,反正现在的卫嘉祥就是一个小菜鸡,翻腾不出什么水花。”夏濯无所谓地耸耸肩,随后叹气道:“和料想的有点偏差,重要的信息没撬出来,明天还是先把信箱的事情处理了,看看到时候会不会有新的情况发生。”   “我都听你们安排,反正只要你们不介意,我就跟着你们混!”碎花裙从杨叔那里听来了在食堂的事,摆明了自己要当小尾巴。   更重要的是杨叔苦着脸求她一块儿行动,虽然她不知道其中原因,但她本身就想着和这几人一起,杨叔的邀请反而解决了她不知怎么开口的困扰。   约好了明早聚头的时间,四人便就地散开。   也许是心里惦记着明天的事,夏濯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一会儿是胡子默吊着摇晃的影子,一会儿是烟雾缭绕的坟,一会儿又是关渝舟红着一双眼睛漠然地望着他。   天未亮时一睁眼,浑身都是汗,关渝舟还在他身侧浅眠,几日没休息好,暂时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怕把人给闹醒,他僵着半边身不敢乱动,抓着胸前的戒指慢慢放缓了呼吸,却再也睡不着了。   本以为就这么耗着到天亮,煎熬中,一只手在他后背上轻拍两下。   “上次那个故事我讲到哪了?”关渝舟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侧。   夏濯愣了一下:“讲到王后怀孕了。”   “嗯,王后怀孕了。”关渝舟眼睛没睁,手替他掖了掖肩上的被子,声音徐徐:“富饶的国家即将增添一位王子或公主,国王很高兴,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   “舞会上女装的恶龙也出现了?”夏濯问。   “他没来。”关渝舟道:“舞会举办得很顺利,许多女巫也前来送上了祝福。他们祝愿王后的孩子拥有健康的身体,漂亮的脸蛋,聪慧的头脑,还有百姓的拥护与爱戴……”   “这就是所谓的还没出生就是人生赢家?”   “是这样。”   生怕他从每一位女巫的名字开始介绍,夏濯连忙小声抗议:“不能直接跳到怀孕十月然后出生吗?”   关渝舟似是早就猜到他会没耐心,轻笑着道:“亲我一下,给你开通会员跳段服务。”   夏濯嚯道:“你是不是越来越无赖了?”现在都会调戏他了是吧。   关渝舟更无赖道:“不开通会员,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夏濯无语,妥协一样伸脖子在他嘴边啃了一口,“好了吧?”   对他来说主动亲关渝舟是值得沾沾自喜的占便宜事儿,而被迫亲就相当于被压了一头,这两种情况截然不同。   关渝舟勉强满意,继续往下讲:“十个月后,王后的孩子出生了,第一胎是个公主,的确如女巫们所赐福一样,她拥有金色的头发,一双碧蓝的眼睛,是整个国家最漂亮的人……”   夏濯:“……??”   你他妈,才讲到第一胎?   夏濯鼓起腮,开始生气。   可他气着气着就笑了,整个肩膀都在小幅度抖动。   关渝舟这人……怎么回事!   这就是自己的男人无论做什么都带有滤镜吗,故事讲的稀烂他还觉得可爱。   等他笑累了,关渝舟才温声问:“心情好点了吗?”   夏濯摸黑看向他,语调欢快了不少:“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感觉到的,你不高兴我就醒了。”   “合着你的神经拴在我的情绪上呀?”   “有可能。”关渝舟说。   “刚刚有点不高兴,听你讲故事就开心了。”夏濯实话实说,他忽然觉得里外都放松下来,梦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心情一好,他也不翻旧账了,亲昵地拱了拱关渝舟的下巴:“一起再睡会儿吧,关老师。”   关渝舟轻声答应,拥着他再次入眠。   *   翌日一早,夏濯神清气爽地起床,破天荒不需要人叫。   快到早课时间,其余参与者也都出门行动,其中有些人耐不住守在教室,安稳地度过一日后,察觉到这次梦境的危险度不算高,也打算今天四处看看。   两人和杨叔他们在楼道里汇合,一同进食堂解决早餐,又遇到邴妍催促去处理信箱。   “行行行,我们现在就去给你弄。”一来二去,夏濯不堪其扰,连连承诺,希望她别蚊子一样隔两分钟就绕来提醒一次。   “现在?”邴妍奇怪道:“你们上午不上课?”   “上课哪有信箱重要,这不是怕弄晚了你还得被那个老头儿骂一顿么。”   “别,你们现在去被他看到了挨骂的还是我。”邴妍摇摇头:“别现在去,中午再去,放了学去那里,弄完后回来我给你们做大餐吃。”   他连说了两次“别”,清晰地进了夏濯耳朵里。   寻思了片刻,夏濯点头:“那就中午去。”   邴妍第二次重复:“嗯嗯,中午再去。”   离开了食堂,夏濯一伸懒腰:“好吧,上午先在教室里呆着,放学后我们在活动室门口集合。”   碎花裙纳闷:“真听她的中午再去?”   “是啊。原住民都这么讲了,我们哪还有违背的道理?”夏濯挥挥手,拉着关渝舟上三楼进了教室,压着学生又写了一上午试卷。   而他又听关渝舟讲了第二位公主出生的故事。   别说王子了,恶龙到现在都没什么出现的苗头,夏濯急得抓耳挠腮:“……王后不会要连续生一个女排队出来吧?”   关渝舟只噙着笑不做言语。   等放学铃响起,第三位公主的名字也定下来了。   打发完几小时的枯燥时光,见到夏濯木着一张脸,杨叔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夏濯想开口抱怨,但又不知该从哪里讲起,最终只哀哀地叹了口气:“没事,心有点累。”   怎么忽然心累了?杨叔猜测:“是被剧情愁的?”   “哎……”夏濯又一叹息:“是啊,剧情望不着头,我愁到心累。”   杨叔嗨一声,安抚道:“哪个梦境不是一点点挖掘到底的,哪有一竿子就能进洞的事儿?”   夏濯只幽幽看他一眼,心说我的累你不懂。   最近忙着期末考前的各种测试,活动室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学生来上课了。   关渝舟用钥匙开了锁,一推开门,空气中漂浮着化学药剂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独特味道。   除了摆放着瓶罐的柜子上了锁外,靠墙的四个大储物柜一拉就开。其中三个空空荡荡,里面连个皮屑都瞧不见,只有第四个里放着工具箱和铁皮木板之类的物品,看样子就是邴妍说的做信箱的材料了。   碎花裙看着那些道具跃跃欲试:“需要我做什么?”   三个身体健全的大男人在这儿,还真不需要一个小姑娘做什么。怕她心有不安,杨叔从中捡了块中等大小的木板给她:“小心重,走路时注意点。”   碎花裙刚伸手抱进怀里,夏濯却停了动作,直起腰看向半开着的门:“先别发出声音。”   气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碎花裙和杨叔凝神去听,外头没什么异动,就连风也消停了。   两人一头雾水,不知所以,没等两秒却眼睁睁看见夏濯拉着关渝舟往空柜子里钻。   这下也不需要开口问什么,她木板都来不及放下,就近也藏进去。   这边刚安顿好,那边交谈声便入耳了。   “……卫老师,上次的小测验你们班平均分掉了一点六啊,这你得注意着点。虽然说最近学校在搞活动,但道理该懂的你也懂,做给那些媒体看看就行了,千万别真让学生放松下来,该学习还是得学习。”   夏濯透着几道出气口朝外瞄了眼,这说话的人果然是昨天来找茬的那个地中海,光听语气就十足地惹人厌烦。   他腰围是正常人的两三倍,显得站在他身旁的卫嘉祥格外瘦削。   卫嘉祥推了推眼镜,挂着笑说:“上次的测验难度偏高,平均分并不能代表一切,大部分孩子最后一大题也计算出来了,我觉得应该是——”   话没说完,地中海就不耐地打断了:“卫老师,不能每次都你觉得。教育局那些领导只看分数,第一印象就是分数,你还能跑那么远亲自和他们解释?”   卫嘉祥没说话。   地中海继续道:“体育课什么的都停了吧,就和学生讲近期进出学校的人杂,为了他们安全考虑就让他们在教室里上自习,多写点题总不会出错。”   “但是——”   “别但是了,卫老师。我这也是在为你考虑,你先静一静好好想想。”   “……”   看他不再反驳,地中海脸上这才多了点笑容。他伸手拍拍卫嘉祥的肩,语重心长道:“你很有本事,外面已经因为一班开始预估咱们学校的上线率了。这次的期末联赛你再加把劲,只要能拿个好成绩回来,这届毕业了我就写推荐信给市里,到时候凭借学校的口碑,再凭借你的名声,你想调动过去轻轻松松,哪用你妈妈跑动跑西去找这个找那个的?花那么多钱还不一定起的到效果,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像是被拿捏住软肋,卫嘉祥声音弱了下去:“……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你有这份决心就行。”对此校长哈哈大笑,手臂一挥揽着人进了门,“小卫啊,还有一件事,六班那个叫胡什么的学生和你关系很好?几个老师都反应经常看见你和他在一块儿。”   “他叫胡子默,语文挺好的。”卫嘉祥笑容真实了几分,想继续往下介绍:“之前年级组织诗朗诵,他还——”   “停,语文再好能有你们班那个得了作文竞赛一等奖的好?我看过他成绩单了,数学数学不及格,英语英语排倒数,还一天到晚穿得跟个女孩儿似的。听他们班老师说家访好几回都不见效,我看他爸妈也脑子有问题,这要是闹出点事上报了,那咱们可就功亏一篑了。”似是提到了一件非常惹人恼怒的事,地中海扼腕长叹:“在学校没稳定下来前可容不得半点差错啊,这情况你明白吧?他如果听你的话,你回头就找他聊几句。我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小孩儿嘛这个年纪有好奇心正常,只要他知错就改,学校就同意他把这书给读完。”   “……”   看他迟疑,地中海又低声劝道:“学校的学风很重要,他一个人那样也就算了,听学生讲他在六班自习课的时候还老往你们一班跑,这要是把一班那些好孩子给带歪了,那家长们找上来我怎么交代?你又怎么交代?我也是为了你考虑。”   卫嘉祥张张嘴,半晌耸拉下肩,“……我知道了,校长。”   “那这事儿就交给你处理了,你自己看着办。”校长再一次重重地拍在他肩上,像是把什么好事儿交付他了一样,多盯着他看了两秒,这才背着手转身离开。   “那玩意儿就是校长?”夏濯看着他肥硕的背影,嫌弃瞬间全摆脸上了,“他自己吃得跟猪一样,还好意思提什么学校风气?我看要是这儿有什么歪风也是他引来的。”   关渝舟捏捏他的指尖,示意他继续往后看。   卫嘉祥在原地放空地站了许久,然后抬起头,空洞的视线放在靠墙的一排柜子上。   夏濯还以为他发现了参与者的藏身地,但不等视线对上,卫嘉祥已经直直朝地上那些刚拿出来的材料走去。   他一点点地接近,拿起其中一块铁皮,喉咙里开始不停地发出吸气声。   身体的颤抖让他整个人摇摇欲坠,手背上的青筋一道道明显地凸出来,尖锐的边角划破了他的掌心,他却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用力地将它揉成团。   血浸进一圈圈不规则的沟壑里,有淅淅沥沥随着薄薄的边沿落在地上。   夏濯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那么狰狞的样子。   以往的卫嘉祥像时刻都带了张面具一样,温润又儒雅,现在却突然成了恶鬼,牙呲欲裂。   他半蹲下来,一手拿着那团不规则的铁球,来来回回往地上的血迹里撞,紧咬的牙缝中冒出重复的话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撞一下,他掌心的伤口就更深一分,更多的血顺着手腕淌进袖口。他对疼痛已经毫无所觉,所有的阴郁和不满全都要一次性发泄出来一样破坏着。   关渝舟低声在夏濯耳畔说:“他发病了。”   平常维护自己的情绪已经很不容易,再持续受了刺激,肯定会将他推向崩溃的边缘。   “药,我的药……”卫嘉祥摸遍口袋也没能找到一粒药,他的存货都吃完了,他有几秒钟的停顿,紧接着从地上爬起朝外冲去,“子默呢,胡子默在哪?我要去找他,得去找他……”   嘭地一声,活动室的门被掼上了。   【获取梦境碎片*1】   拿到积分,又耐心原地等了会儿,四人这才陆续从柜子里出来。   校长和卫嘉祥谈话时间不长不短,却苦了抱着板子没来得及撒手的小女生。   碎花裙方才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此时累得两条胳膊又酸又胀。   “这什么领导,从头到尾都在威胁人。”她对此打抱不平:“所以说千万别让资本主义办学校,这些人眼里只看得见利益。”   杨叔摇摇头:“卫嘉祥在这点也挺可怜,有心对每个人都友好相待,但结果呢。”   “叔你这么一讲,我想起我之前看过一句话……”碎花裙抬头望向远处,嚷着道:“‘有人善待这个世界,却不被世界善待’。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提问,下面还有人回答了,说就是统治阶级剥削民众,民众又不能还手,就只能互相伤害甚至自相残杀。现在看来这个回答挺有水平的,他刚刚被校长剥削,转头去找胡子默,以这种状态我看不会有什么好事。”   “人性本就如此,从古至今就没变过。”杨叔叹道。   “啊!”碎花裙突然惊叫一声,慌张地左右乱瞅,“他把材料弄坏了,这怎么办?!”   夏濯瞥了眼地面,将工具箱拎起来:“剩下的应该够用吧。该庆幸他没疯到一锅给全端了,要不什么都没给咱们剩下,这信箱也别建了。”   “省省用不是什么大问题。”杨叔将报废的那团铁皮踢到一旁,弯腰抱起一摞木板:“现在去校门口?”   “嗯,走吧。”关渝舟捡起其余铁皮,从夏濯身旁走过时顺手顺走了工具箱。   夏濯两手空空,他嘻嘻一笑,快走几步抱上关渝舟的胳膊:“关老师帮我拿了,那我就只能拿关老师了。”   杨叔默默地放慢了步伐,靠后和碎花裙努嘴道:“瞧见了吗?昨天我受的创伤还没痊愈呢。”   碎花裙前看看右看看,咯咯地笑出声来:“不是挺好的吗?在这儿都能有cp嗑,我是挺快乐的。”   “嘿。”杨叔高看她一眼:“你们这些年轻人哟……”   “而且跟着他们一点压力都没有,就跟出来冬游一样。”碎花裙说出了心里话。她看着前方已经并肩走出楼道沐浴在阳光中的人,神色也放松不少,“多跟他们待一会儿,好像离开这里也变得轻而易举了。”   杨叔摇摇头:“还是要对周围保留危机感。”   “我知道!就是说一下感受,我还是时刻保持警惕的。”   正午是阳光最暖的时候,风也没早晚凉,这个点学校里绝大多数学生都在食堂用餐,期间并没碰到什么人。   一路畅通来到正门,门卫正坐在屋里热饭吃,看他们四个负重前行,碗筷一放就披着羽绒服迎上来了。   是个陌生脸孔,以前没见过,八成是学校出事后就辞职下山了。   认出了这几位都是老师,他一句废话未讲转身就去利落地开了门:“老师们这是要出去办事吗?”   “不下山,就在外面支个信箱。”夏濯回答他。   门卫搓着手跟了几步,站在围栏内看他们挑地方开始打桩,“吃饭了吗?”   夏濯点点头:“吃过了才来的,不用管我们。”   有他在反而还不好讲话。   “哦,那行,门我先掩起来,待会儿好了喊我一声,怕最近来山上人多,一不留心放外人进去了。”   留下句话,门卫也不多掺和,脚跟一转回去了。   电子门在操纵下嗡嗡闭合,到头后将学校和外界的联系完全阻隔。   夏濯正在路边挑石头打算去铁皮上划线,忽然头一晕,又闻到了熟悉的香火味。   薄薄一层山雾向上弥漫,刺骨的寒气卷着肉眼可见的白色颗粒随风翻滚,一瞬间犹如跌进冰窟。   “嘶!好冷,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天了……”碎花裙惊呼着往杨叔身后躲去。   太阳不见踪影,天也灰蒙到暗沉。夏濯扶住关渝舟的胳膊,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往校门看去。   白茫一片的遮掩下,干净崭新的电子门在变动间锈迹斑斑,门卫室里的人消失了,生活用具变得劣质又破旧。仅存的绿意被销毁,枯枝奋力探出墙头,像是受不住那份寂寞想冲破牢笼,却又被困在原地挣脱不得。   “这、这不是我们刚入梦那天的景象吗?”饶是向来稳重的杨叔也晕头转向,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关渝舟护住夏濯,他声音放低,似是笑了般轻喃:“三天……原来在指这个。”   “三天?”杨叔也带着碎花裙靠过来,“你是在说光表上的提示?”   夏濯望向远方,穿过雾海,脚下的乡镇乌压压一片。   像为了确认什么,他突然拉着关渝舟的手臂匆匆往校门口跑去。没人看管的地界轻而易举就能翻入,在跨过那道线时,暖意自天空重新降下。   烟熏气息随风散尽,空气是与外相反的干净如洗。   门卫室里的人一口饭没咽下,差点就那么喷出来。他诧异地看着这两个前后强闯的人,推开门迟疑地问:“信箱……这么快就弄好了吗?我刚才说喊我一声就行,你们这直接翻过来太危险了。是不是你们喊了我没听见啊?不好意思啊,我可能分神了。”   他重新打开电子门,杨叔和碎花裙这才进来。   夏濯没理睬门卫,望向另两人快速说:“提示里的‘三天’不单单指回到了平安夜的三天前,同样回到了以回溯日为基准的三天前,这个学校就是时间的分界线。”   说完后他又陷入思考,梦境的这个安排究竟有什么意义?   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让参与者在交错的时间里做些什么。   可究竟要做什么?胡子默已经死亡,挽回性命是无稽之谈,他们能做的还有什么?   他拼命地思考,思绪却纷杂绕成一团,似是有呼之欲出的答案,可那答案却抓不住边角,看不清全貌。   “时间回溯……校内和校外……”碎花裙轻声念叨,问道:“参与者里只有你们出过校门去过校外,在山下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特别的事情?”夏濯一顿。   关渝舟垂着眸子,低头靠到他耳侧吐气般说了一句话:“不是说想帮帮他们吗?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一提醒,夏濯就明白了。所有的词句连成线,他心如擂鼓。   对了,特别的事情,胡子默的父母在时间回溯那天搬走了。   做信箱替卫嘉祥寄信虽然只是一个支线,却在这时候成了梦境给他们出校门查看异变的提示。   第一晚幻境内他一直没有看清的,在胡子默仰头时落在眼瞳中的两道身影——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穿着破旧的鞋。   从天而降的那滴不是雨水,是接连坠落的眼泪,是将所有的悲恸化为实质的存在。   “胡子默想见的是他的父母!”夏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今天他父母还没有搬家,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第166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二十三)   可恶,居然又被关渝舟给提醒了。   夏濯嘴一撇,心有郁郁。   时间还很充裕,明晚才是平安夜,只要赶在12点前将胡子默的父母带上山就行。   见他们莫名其妙地回来又很快再次离校,还说了那么多云里雾里的话,门卫反复在校册上确认这四人的确是教师名单上的成员,这才摸着后脑勺奇怪地坐回门卫室里去。   再次进到雾里,心里的恐惧已经小到微乎其微。   碎花裙心知自己抡不动锤子,自告奋勇协助夏濯裁铁皮。有了明确的目标,一行人吃了定心丸一般,很快信箱已经初见雏形。   只剩下个箱门没安,杨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此地不宜久留,多呆一会怕是会感冒。我和小关体格还好,你们俩就说不准了。”   夏濯不爽自己被列为和女孩子一样体弱,刚想反驳一开口就打了个喷嚏,顿时无话可讲。   杨叔顿时哈哈大笑,脱下身上的外套要给他披上,夏濯忙侧身躲开,指着碎花裙道:“给她吧,大冬天就穿个裙子,我看着都冷。”   “我没关系的啦,你们把轻活都给我做了,我都没出什么汗。”碎花裙见夏濯已经缩到关渝舟旁边去了,不大好意思地推脱:“叔你自己穿吧,这几天下来我身体已经习惯这种温度了,你这乍少了一件怕是吃不消。”   两人都不要,杨叔只好把外套重新穿回去。   “好吧,那你……”   他一甩胳膊,指尖不留神擦过身后高树,钻心的刺痛突然袭来,话讲到一半就顿住了。再定睛一瞧,中指和食指的指尖像被利器削去一小段,断骨被血肉包裹,森森地露了个头。   “呀——”碎花裙离他最近,眼睁睁看着碎肉带着指甲飞出去,当下尖叫出声。   手指的出血量惊人,举起来短短几秒已经染红手心和手腕。   杨叔嘶地倒吸口气,赶紧将人拉远,“快往后退!”   碎花裙脚下一个踉跄,满眼都是那片红,“叔,你的手、手……”   “小伤不碍事!”杨叔攥起拳敛住伤口,扭头去找夏濯他们。但雾已渐浓,迷着人眼,只能看见几米外隐约两个人的轮廓。他隔着高声喊:“小夏,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平静了这么长时间,关渝舟两人早就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虽说被杨叔那边的动静分了点神,但没料到对方第一反应是来询问他俩安全与否,夏濯愣了一下才回道:“我们没事。”   “都没事就好。”杨叔喘了口气,声音微抖。他本以为这点小伤不会怎样,但血一直没有止住的趋势,反而因为雾水的浸入而让疼痛感高了好几倍,似是看不见的颗粒物顺着他裸露的血肉钻入了皮下,沿着血管周游全身,一下就把他力气给抽空了。   他顾不上迟疑,立马吃了颗药,将微苦的味道吞入喉咙咽下,这才感觉好些。   这里太过安静,细微的震颤带着脚边石子窸窸窣窣地滚动,原本时不时略过耳畔的风声也销了迹,只剩下空旷带着血腥气的雾里有脚步荡开。   脚步声时有时停,故意让他们分不清方向一样,藏匿着不知究竟从哪传来的。   “关老师。”夏濯拉住了关渝舟的手,与他后背相贴,“小心点啊。”   关渝舟弯腰捡起一根用剩的木条,张开五指牢牢回握过去,“嗯,我心里有数。”   白雾贴着衣服化成水汽,让身体也随着变得沉重。   视线中的一切都很潮湿,天上和脚下的所有东西都开始溃烂一般,令人窒息的味道促使树抽出枝条,遮天蔽日地围聚过来。粗糙的树皮上扭曲出团团旋涡,密密麻麻的尖刺争先恐后从中长出,浓郁的暗色像尸体上淌下来凉透的血,还好杨叔碰上去的是手,要是不经意往上面一倚,怕整个人已经被刺穿成蜂窝煤了。   忽然!一道气流直冲而来,关渝舟猛一抬手,抡着木条“噹”地挡中了什么,尖锐的物体贴着夏濯的脸侧擦过,夏濯捕捉到那东西的轮廓,看上去像一片玻璃。   果然如他所猜,被关渝舟这么一拦,几块碎裂的玻璃碴掉在地上,其中几小片还能映出人像。   关渝舟冷冷扫了眼,“是面镜子。”   一提到镜子,夏濯就想起一楼卫生间的那面了。卫嘉祥当时出现在镜中,但不知怎么镜面就碎了……总不能是被关渝舟一眼瞪碎的吧,光这么想还挺搞笑。   对了……   卫嘉祥能出现在镜子里。   夏濯收了脑补,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他手上猛然用力将关渝舟拉开,可还是慢了一步。   摔得四分五裂的镜面里倏地抽出枝条,他们大部分注意力已经被身边的树木所吸引,对脚底的警惕还是低了些。那枝条只眨眼间就将两人腿脚缠住,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夏濯脚踝一疼,抓着裁剪刀反手划下去,但却收效甚微。能划开铁皮的刀在这些枝条面前成了小孩子的玩具一般,饶是他手腕都因那道力而震得发痛,也没能将刀刃插进去分毫,更别说要将其割开了。   “小夏!”杨叔心里一急,拔腿就要往那边赶。   碎花裙拉住他,快速劝道:“你缓缓,没解决办法过去只能帮倒忙!”   杨叔脚下一顿,明白她这话是对的。那树枝有生命一样盘着两人小腿,他们过去很可能把自己也栽进去,只会让灾难面扩大。   碎花裙咬着指甲,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现在他们所占的空间越来越小,几乎是坐以待毙。等着也不是办法,兴许过去还能找到突破点。这个念头在杨叔心里一闪而过,可看着旁边瑟瑟发抖的女生他又犹豫了。   他要是走了肯定护不住这孩子,他突然后悔今天喊她一起同行了。   像从未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那边一等夏濯和关渝舟无法行动,盘旋的脚步反而变得清晰。   关渝舟脸色难看,他皱着眉盯着校门,将卫嘉祥慢慢清晰的身影纳入眼中。   这是他昨日在卫生间遇到的那个,身上残有大片血迹,被他掰断的右臂不自然地向后弯着,像今日夺门而出的卫嘉祥一样表情狰狞,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夏濯嘴一撇:“关老师,你不是说他很长时间不会醒来吗?”   关渝舟短暂地沉默了,而后反问他:“一天时间不算长吗?”   “……勉勉强强吧。”夏濯叹口气,指指脚下:“难不成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嗯?被弄在这里动也动不了?他要是有能耐,心情好点就亲手杀了我,但心情差点让那些树充当铁处女我可是不乐意的啊。”   抖M才会更偏向活活流血致死吧。   关渝舟看他一眼,笑意没达眼底,“要是没那个能耐呢?”   “没能耐?”夏濯调侃的表情未变,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话:“那就换我杀了他呗。”   裁剪刀锋利的刀口闪出道光,就如他先前刺进波伊尔家主胸口的那根针头。   关渝舟怔住,谣言如暴雨般倾注而来。   ——你们听说没?夏家捡回去的那个继承人是因为杀了家仆才从楼上跳下去的!   ——畏罪自杀?   ——不是,都说是疯了才跳的。   ——真疯还是假疯?要是真疯了不判罪的吧?怕就是知道要被判罪所以故意装疯跳的喽,结果谁知把自己给跳没了。   ——不判罪也得被关进去,真疯假疯也不重要,反正人都死透了。闹出这么个事儿可把夏老爷子气坏了,这要是没死成,估计从哪捡回来又得丢回哪儿去。尝到了众星捧月的甜头,还能轻而易举过咱普通百姓的日子?   ——哎呀呀,听人说他脾气还挺好,怎么就杀人了呢……   这些话令他头晕目眩,在脑海里不断升调,震得头痛欲裂。他半眯上眼,隐住里面翻腾的暗涌,涩声道:“小濯,你别插手。”   夏濯听出他语气不对,也没细想,只眨眨眼乖乖地应道:“好,你有计划的话我就不插手了。”   卫嘉祥在距他们两米远处停驻,雾包裹住他的身体,将他扭曲的脸孔遮得忽隐忽现,一双红眼睛倒是比胡子默的颜色还要浓。   “你们不明白……你们全都不明白……”他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完好的左手攥着镜片,一用力棱角全嵌进肉里,血滴滴嗒嗒落在黑色的土壤上,“你们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拦我的路?”   夏濯纳闷地嘀咕:“拦他什么路了?”   关渝舟道:“他跟我们一同回溯,专程顶替掉过去的自己,应该是想改变一些事情。”   夏濯知道了:“但是你把他关厕所里一天都没出来。”   关渝舟摇头:“让他参与进来只会给我们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就如现在。   不过他本来是想再补一刀的,但当时夏濯突然进卫生间找他,让他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要是子默没死,学校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卫嘉祥手肘抵着脸,声音里全是悲痛:“我都忍了这么久了,马上就要结束了,为什么在我最关键的时候?你们什么都不明白,要不是他,学校现在正蒸蒸日上,我熬到夏天就能……”   但胡子默却选择吊死在媒体到访的日子里,让积攒的口碑瞬间崩塌。办学才两年多的学校就死了学生,现在教育行业越来越被看重,自然不是只有这一所学校可以选择,短短两天预报名人数骤降至冰点,没有生源,再好的教学环境也不过是空壳一个。   夏濯听他说完,“你不是讨厌当老师?”   卫嘉祥喉咙里挤出一声闷笑,“我母亲的话我能不听?我父亲死得早,她和我相依为命,我还能不听她的话吗?你们懂什么,你们这些拥有完整家庭的能懂我什么?”   他说的话夏濯是不理解,也没有什么共鸣,“胡子默自杀不就是因为你推了他一把?现在后悔太迟了吧,你自己不也清楚——这里并不是过去,哪怕你在明晚救下他,也只能让你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他终究还是不会活过来。说白了,你就是不断在逃避而已,胆小鬼一个。”   “胆小鬼……对,我就是胆小鬼。”卫嘉祥承认了这个称呼,他突然大喊着:“我哪儿敢?!我逃避只是为了活下去,你们哪里能明白!”   夏濯不为所动:“非亲非故我干嘛要明白你?我只知道自己心情再差也不能把气撒到别人头上,枉费胡子默对你一片真心了。”   提及“真心”时,卫嘉祥似乎为之一颤。   但很快那一瞬的恍惚散去,卫嘉祥被激怒至极点。他对关渝舟有更深的怨念,狂躁地抓着玻璃片直捅过来,“要不是因为你拦我,中午我本来该……”   关渝舟冷眼瞧他,手腕微抬。   此时更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响起,一个长形物体突然被甩过来,差点从他头上砸过去。   “囝囝!”杨叔把好不容易钉稳的信箱一拔而起,“嘭”地迎上了卫嘉祥握着凶器的胳膊。   囝囝是在叫他?夏濯傻眼地看着这叔挡在他面前,空心的铁皮承受不住创击,整个箱体全瘪了。   卫嘉祥被迎面一砸,也有点懵。   关渝舟在他愣神间已虚握上他的肩,一个天旋地转,卫嘉祥听见自己的左肩接连响了好几声。他熟悉这感觉,昨天上午这个男人就是这么拧断了他右手。左右使不上劲,他手里的玻璃片也掉在地上,愤怒被浇上一层油,周围的树木感知到他的情绪,张牙舞抓地围剿上来,听着他心里的声音摇晃起满是倒刺的枝条——   要把这些人都撕碎。   他们都是他的绊脚石,和学校的校长一样,那些虚假的好意他都看透了。卫嘉祥疯癫地笑起来,身上的衬衫肮脏得像从下水道里捡来的,浇着半身血液,更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反正我没希望了,我的人生也到头了……”   不如多拉几个人下水。   ——喀。   中央传来不容忽视的细微异响,白雾缭绕中亮起一簇艳丽的火焰。   一缕烟混在雾中,烟的尽头是忽明忽暗的火光。   紧接着,那点火光从一米多高的位置坠下,掉在满地盘绕的枝条上,草木灼烧的气味让一拥而上的树躲闪后退。   卫嘉祥笑容凝在脸上,他睁大了眼睛。   关渝舟摆弄着打火机,嘴里慢慢吐出一口烟,丛容将重获自由的腿抬了起来。   卫嘉祥看到了他那双倒映着火舌的眼睛。   不……那不是什么火舌。   那是无数的深红才能堆积起来的黑,比任何颜色都令人心惊胆颤。   他想动却动弹不得,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盖住了他,又或者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拉扯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关渝舟抓住了他的头,屈膝照着他的胸口不留余力顶上去。   膝盖砸在骨头上,发出一声恐怖的闷响。关渝舟细碎的头发自然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睫。   旧伤加新伤,卫嘉祥噗地吐出一口血,眼睛一翻直接昏过去。   没了意识的牵引,周围的树形一晃,一切恢复如常。   周遭静了十来秒,夏濯才松下口气。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支烟,朝男人睨去一眼,仿佛在质疑他不是戒了吗?   关渝舟立马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只是习惯性在口袋里装了几根,没抽。”   夏濯叛逆地对他指指点点:“你刚刚抽了一口。”   “我没带打火机,还是昨晚刚从卫嘉祥房间翻到的。”   “可是你刚刚抽了一口。”   “……”好吧。   “他怎么处理?再扔在这儿躺一天?”夏濯蹲下来戳了戳卫嘉祥的手臂,琢磨道:“要不捆了关哪里吧,免得中途再醒过来给人添堵。”   “不用那么麻烦。”关渝舟捡起地上变了形的信箱,重新插回土里。他研究了一下箱门长短,三两下从废铁皮上裁出个大差不差的,镶个钉子让它能完成开合,这就算信箱完成了。   虽然它看上去不太像能用的样子,放在路边遇上个收废铁的都能用车拉走。   先前用蓝色钢笔写的门牌号已经变成了怪异的红色,关渝舟把信封放进去,指尖一拨关了箱门。   螺丝不太契合,不免发出吱嘎的噪音。他停顿了三秒钟,重新将箱门打开,里面的信竟然凭空消失了。   “寄出去了。”关渝舟说。   与此同时,光表提示他们获得了额外的积分奖励。   再一回头,卫嘉祥也不见了。地上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留下,就跟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碎花裙眼睛不闭都能听见自己还未平复的心跳,她惊疑不定道:“他人呢?”   “寄信日期在十二月二十三号,也就是过去。”关渝舟说:“他不是想改变过去?把他不想留校的想法告知他母亲,如果成了,那过去也就改变了。”   既然改变了,那么人也不会再出现在这儿。   夏濯眉梢一挑,低声自语:“看来他妈妈也没他想象中那么顽固不化……咦,是不是该说关老师写得好,所以他母亲才改了主意?”   关渝舟抵唇笑了笑,“或许是吧。”   夏濯好奇了:“你都写了什么啊?”   “嗯……”关渝舟沉吟片刻,“忘了。” 第167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二十四)   这么一番折腾,时间也不早了。   四人看了看校外的天色,雾散了一些,却也阴沉沉的,天空像随时要塌下来一样。估计晚上少不了一场雨,避免关键时刻掉链子,他们决定明日一早再下山去胡子默家拜访。   回到学校,太阳正攀在半空,门卫捧着一本书相迎,看他们往里走后重新关上了大门。   “去医务室找找绷带什么的?”夏濯还能想起杨叔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目光不由自主往他缩在袖口的手看去。   杨叔豪迈一笑:“不用,没感觉了。都说了是点小伤,不打紧。”   “绑着好看点。”夏濯说:“这不是怕你去食堂吃饭时吓到那些祖国的花朵么。”   杨叔觉着他话有几番道理,没再推脱,点头答应了。   忙完包扎的事儿,他们跟夏濯和关渝舟回了趟六班。   没有老师看班的学生仿佛提前过了年,心思也早就飞到操场上去了,夏濯一想到他们过了快九年这种埋头苦学的生活,不禁面露怜惜,从办公室又抱来一整套试卷,让他们不用着急,今天晚自习前班长收齐交办公室就行。   关上教室门隔开了那些哀嚎,碎花裙忍不住笑了:“说好的怜惜呢?谁受得了从早到晚都做试卷,搁我头上我也不干。”   “怜惜就是哪怕我是个假老师,也得对他们的学习负责。”夏濯说得铿锵有力,跟真的似的。   没等放学几人就去了食堂,美名其曰不占用公共资源,实际上是找邴妍去要好处了。   得知信箱已经投入使用,邴妍很高兴,回收钥匙后钻进厨房里忙上忙下折腾出好两个菜,嘴里说道:“我多做了点,等放学你们班那个胡子默来的时候给他装点带回去。不过这两天没看见他,可能他来的时候我都不在吧。”   夏濯咬着筷子,“你们怎么都认识他?”   “那么好个孩子放谁眼里都要疼一疼的。”邴妍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神秘兮兮地侧目:“这其中还有个故事嘞,你们想听不?”   吃饭时间来点节目也不错,夏濯捧道:“不如您给我们几位讲讲?”   “说来话长,还得追溯到高一刚开学那会儿。”邴妍有问必答,在他们中挑了个空位坐下,“有天晚上食堂门都要关了,就只剩下那小男孩一人在这儿,他也不是来吃饭的,只顾借着灯在角落写作业。盯他时间久了,我们这后厨的大妈们就上去问了,说哎你怎么不去宿舍写啊?结果他支支吾吾地讲,宿舍没有食堂空旷凉快,所以才想多待一会儿。后来一来二往熟了,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什么温度理由,而是他舍友不许他提前回去,说他太娘了该去女生宿舍里住。”   “和我们高中一样,一个两个都拉帮结派,逮着一个好欺负的就不撒手了。”碎花裙吐槽一句。   “在我们大人看来小孩子排挤外人是很幼稚的事情,自然而然对他更好一些。看他瘦的跟猴精似的,那些大妈们隔三差五就给他塞宵夜,说是学习到那么晚得补补脑子,也不收钱。”邴妍看上去也没多大,愣是把自己算成和大妈一卦的,“结果一来二去,他每周日下午的休息时间都会来食堂帮忙,快三年下来刷锅洗碗什么的杂活没少干。刚开始我们还会让他别浪费时间,劝他有空回去休息或者写点题,但是他偏要来,还说了一段挺成熟的话呢。”   “什么话?”   “他说啊,他父亲从小教导他,受人恩惠要牢记心中,不能因自己弱小或次数多就觉得是理所当然。心里存在感激,就要把这种感激转化成力所能及的帮助,世界这么大,总存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夏濯很欣慰:“的确像他爸教出来的。”   邴妍:“所以喽,要是他今晚来,就给他热热带点回去暖胃。”   怕是来不了了。   这话谁也没说,几人又问了点问题,吃完饭随便一招呼就走了。   天黑得早,天上零零散散几颗星挂着,夏濯认出北极星的位置,仰头盯着看了几秒,“好亮。”   杨叔随他视线一看,道:“它亮度可是太阳的一千多倍。”   碎花裙:“但我记得它也不是全星里最亮的那颗,排名还挺靠后的。”   “但它常年不动,不像是其他星群都绕着它转?”夏濯一寻思,自创个成语出来:“这就叫众星捧星。”   “哈哈哈。”杨叔应和:“确实,我们经常野外活动的人就靠它来辨方向。”   几人闲聊几句。   “哎,那些人是记者吗?”碎花裙眼尖地看见几个扛着摄影设备走近的人,“他们今晚就来了?”   “八成是学校提前招待的。”夏濯懒得猜,“那校长巴不得他们多写点好话,昨日让邴妍又下山采购又折腾信箱什么的,都是为了应对这些人。”   记者人数还不少,怕是从不同报社拨过来的。觉得学校报道没什么好写,一个两个都懒洋洋,没什么干劲。   现在他们都没想到,这一趟还真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惊喜。   不想和他们正面碰上,四人默契地加快了脚步,早早翘班回宿舍歇着了。   “明天六点出发。”   在楼梯口分别时,关渝舟定下了最后一日的碰头时间。   “这么早就走?”还没到早自习时间呢,杨叔说:“是要赶时间吗?赶时间的话再早一些也没问题。”   “这个点正好。”关渝舟看向窗外:“刚才问过邴妍,李叔每周双数日会上山收废品再下山去卖,大概到达山上的时间就是六点,等晚上六点再回去。所以我们一早借他的车走,晚上六点前把胡子默父母带上来,刚好赶上学校的平安夜活动。”   对他的提议没有异议,四人便暂时分开。   关上房门,夏濯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逸。想到明天上下趟要在路上待那么久,他宣告道:“我要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   “嗯,去吧。”关渝舟习惯性亲了他的额头,然后走到床边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打算在夏濯洗澡期间打发一下时间。   这书是原有宿舍里就存在的,名叫《洛斯夫的一天》。刚翻到标签位置,就看夏濯毛茸茸的脑袋从浴室里冒出尖尖,贼贼地打量他。   “关老师,要不要一起洗?”   关渝舟挑眉:“梦境里还讲究省水?”   夏濯抓着胸口的衣服,羞嗒嗒地说:“怕你单独洗会冷,我这是想温暖你~”   关渝舟无奈地轻轻摇头,夏濯真是一闲下来不勾他就难受。   看他拒绝,夏濯哼了声,赌气似的重新缩回去:“现在不来一会冻死你!”   没多久,薄薄一层门板后就传来了放飞自我的歌声。   关渝舟眼睛放在一行行分明的字上,好久都没能往后翻一页。   等十几分钟后夏濯一身热气钻进被窝,他撑着头突然笑了。   夏濯嘴里调子还没停,一听旁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音,纳闷地转过头去:“你笑什么?”   “想到了一个笑话。”   夏濯好奇:“什么笑话?”   关渝舟合上书,放回床头柜上,说道:“有户人家里有个很能哭的孩子,每天半夜醒时都要哭一次。邻居们不堪其扰,又一次十二点多被哭醒后,其中一位找上门来,让她不要总半夜打孩子。家长关上门也很郁闷,孩子母亲心想这不是她打孩子,是孩子偏要闹腾,这可怎么办呢?她只好抱在怀里哄,跟孩子说,妈妈给你唱首歌,你别哭了。”   “然后呢?”   “然后也挺神奇,歌声一响孩子就不哭了。没多久,邻居又笃笃笃地来敲门了。门一开,外面站着好几个,低声下气地和她说:别唱了,你还是让你孩子哭吧。”   “哈哈哈哈哈!这是唱得有多难听啊。”   夏濯笑得前仰后合,一骨碌滚进关渝舟怀里,笑意还横在脸上,就听头顶上传来关渝舟温柔的声音。   “孩子妈,再唱几句?”   夏濯:“啊?”   夏濯:“……”   操。   夏濯一跃而起,作势就要掐死他:“有你这么拐弯抹角说我唱歌难听的吗!”   怕他动作太大从床上掉下去,关渝舟连忙扶住他的腰,“特别好听。”   夏濯一口咬他脸上,“现在否认也太假了吧!”   “嘶——”   “少装,我下嘴很轻的。”   “被识破了。”关渝舟轻笑一声,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学校宿舍不怎么好的床板发出“呯”的一声,夏濯哀叫:“痛痛痛!这床太硬了。”   关渝舟一撒手:“撞到了?”   夏濯楚楚可怜地指了指腰,“你自己看,我这么娇贵,肯定青了。”   关渝舟半信半疑,低下头掀他衣服。入眼只有一节光滑的皮肤,他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贼笑,夏濯夹着他的腰往右一滚,整个人骑在了他身上。   “嘻嘻,我也是装的。”对于目前的上下位置,夏濯表现得很得意。   关渝舟眼里是他,脑海里却闪过刚才看见的那片白皙肌肤。夏濯却越来越嘚瑟,手指不老实地在他胸口戳来戳去:“让你说我唱歌难听,你完了,我决定以后天天都唱给你听,让你遭受噪音的侵蚀。”   关渝舟掐着他:“床硬?”   夏濯愣了一下,他双腿分开踩在两边,脚上没穿鞋,没什么负担地踩在两边床单上,也导致此时身体和关渝舟毫无间隙地相贴。   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他连忙说:“你先让我下来,被子要掉下去了。”   关渝舟没撒手,反而按着他的腰压得更紧,一定要让他对比给个答案似的。   “没你硬,你赢了你赢了!”夏濯乱叫一通:“我承认我唱歌难听!您说的对,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君子宽宏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讨饶的话,关渝舟悠哉望他:“我不是什么君子。”   “您是,我说您是您必须是!”夏濯伸手做了个为他加冕的动作。   关渝舟:“我是小人。”   夏濯:“……”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关渝舟伸手摸向床头灯,将刺眼的光调暗:“你放松完了?该我了。”   夏濯:“QAQ。”   关渝舟:“完事还能一起洗个澡,不是想和我一起吗?”   夏濯头摇成拨浪鼓。   关渝舟:“又不想了?”   夏濯拼命点头:“不想了不想了。”   关渝舟:“晚了,我想了。”   夏濯:“……”   四十分钟后,关渝舟抱着人如愿以偿去洗了澡。   夏濯羞得指甲盖都泛红,眼一闭装晕。   此次对弈关渝舟占了上风,此刻心情很好,回到床上后把人抱在怀里。   夏濯软塌塌地喘气:“疼死了。”   关渝舟手往他刚套上的衣服里伸,“我看看出血没。”   夏濯气得挣扎着要跟他打架,关渝舟抱着他不撒手。两人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等夏濯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完了,关渝舟这才笑着亲亲他,“乖,不闹了,早点睡吧。”   夏濯埋着头,嗓子都哑了:“我还在生气,你不哄我我睡不着。”   关渝舟想了想:“你叫起来比唱歌好听多了。”   夏濯:“……”   有你这样哄人的吗! 第168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终)   次日天没亮,夏濯就被迫起了床。   得亏昨晚一阵闹腾,竟然一夜好眠,什么乱七八糟的梦都没做。   和关渝舟说起时,对方的眼神意味深长,仿佛在做什么长久打算。那视线看得夏濯浑身发毛,赶紧溜去洗漱才逃过一劫。   四人在宿舍楼下的树边集合,夏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和杨叔一起行动时,杨叔便是在这棵树下用树枝写了什么东西。   现在关系好上许多,他也不打算再问一次。人人都有不想告人的秘密,当时表现得那么慌张,摆明着是不想被人知道的。   “来了?”隔着老远,杨叔一手插兜,一手在空中晃了晃,“你们吃早饭没?”   碎花裙站在他身旁,侧着头问:“我们不去食堂吗?”   “来不及。”杨叔道:“六点才开始做早饭,得迟二三十分钟才能吃上。”   “这样啊,嘿嘿,我起来时就在想会不会赶不上早餐呢。”碎花裙一掏口袋,早就准备好了一样捧出满满两把饼干:“昨晚积分开出来的,咸口味的,你们都拿去,不够我这里还有。”   “我和关老师吃过了。”夏濯只从中拿了一块,剩下的都推了回去。   不是不好意思要小女生的东西,除了面对关渝舟,他字典里还没有不好意思这个词。他说的是实话,在被窝里醒盹时就被关渝舟投了食,现在肚子还是鼓的。   碎花裙却隐隐有些感动,也不是没被人带过,但被拿走的报酬都挺高,像他们仨这种两袖清风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那你们饿了和我说呀,我这里还有压缩干粮。”   夏濯吃过那玩意,干巴巴的还一股难以下咽的味道,他嫌弃地一摆手:“别,你自己留着吧。”   被关渝舟养惯了,他现在口味也挺刁。   这种压缩食品在梦境里很关键,他们运气好频频不缺物资,如果倒霉些连续进几次荒山野岭,这种被他嫌弃的东西能救不止一人的命。   “是啊,你自己留着,我们都是大男人,缺什么自己去挣。”杨叔也坚持拒绝,和夏濯一样从她手里拿走一小块意思意思。   “谢谢……”   “别谢了,走了。”晨风吹得人瞌睡跑得一干二净,夏濯伸了个懒腰。“李叔进学校后会先去操场,我们往校门那边去,路不会走岔的。”   杨叔:“他一定会借车给我们?”   “应该吧。”夏濯没把这事放心上:“再不济就偷来,车钥匙我们这还有一把。”   上次拿走的没被回收,现在还在关渝舟那留着。只要车还是同一辆,他们就开得动。   天边隐隐有了亮色,夏濯望向远处:“是不是快日出了?”   碎花裙说:“应该是吧……”   “真好啊,我也想看日出。”夏濯眼巴巴地朝那边瞧。   “我们登山客登山的一大意义就是为了看场日出。”杨叔看见他的表情,笑呵呵地说:“虽然太阳每天都东升西落,但每一次的日出都是独一无二的。”   关渝舟突然道:“听过尤里卡时刻吗?又叫‘Eurekamoment’,被称为灵感迸发的顿悟时刻。”   杨叔道:“略有耳闻,怎么说起这个?”   “日出之时就是人类顿悟之时,传言这时看向太阳,会看见最想见的人。”   杨叔愣了一下:“可真的能看见吗?”   关渝舟说:“那要看看日出的人怎么想了。”   夏濯笑嘻嘻地挨过去:“那我看不看日出都没差了,关老师就在这儿嘛。”   关渝舟随他笑起来:“嘴这么甜?”   “是啊,尝尝吗?”   关渝舟低下头,靠近他耳朵:“屁股不疼了?”   夏濯立马嗷叫一声,三下蹦出两米远:“你有毒吗!”   不要再提了!再提感情就要破裂了!   他摆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架势,总算让关渝舟主动闭了嘴。   和邴妍给的线索大差不差,刚踏上宽敞的林荫道,迎面一辆电动三轮车吱嘎吱嘎晃着来了。   没和车上的老人有过近距离接触,碎花裙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刚来那天阴郁的表情上,心里犯怵地放慢了脚步。夏濯却和他打过交道,大咧咧地往前一挡,把车给拦路中央了。   李叔看他们来势汹汹,立马刹车停下,从肩上斜挎的补丁布包里拿出一张皱巴的纸,是出入校园的许可证。   “拦您是想麻烦您一件事儿。”夏濯没歇地说明来意:“我们下山办事,手边没车,想向您借用一下。”   李叔很纳闷:“我这车跑不快,来回得大半天。”   “比腿走快就行。太阳下山前给您送回来,我们四个都是学校的老师,诚信第一。”   “这……”   “要不这样,给您点押金。”夏濯摸索出个信封,里面装着二十张红票。   艳丽的颜色差点闪瞎人眼,杨叔惊了:“你哪来的钱?”   老太太那儿还欠着好几十呢!   “搜刮出来的人民血汗钱。”夏濯胡说八道,这就是卫嘉祥他妈寄给他的压岁钱,觉得快三十的人还拿压岁钱有点丢人,他就暂时代为受过了。   李叔赶紧从车上下来,他这车都不值两千块,这人却直接给他这么多押金,怎么想怎么怪。   “押金啥的就算了,我们这乡下没那么多说法,你要用就拿去吧,用完还回来就成。”   四人道过谢,杨叔带着“老司机”的名号先一步上了驾驶位。他们坐在车上朝校门外驶去,李叔动也没动,就在后面目送着,像是要把他们牢牢记住一般。   等车骑远一些,碎花裙才敢说话:“没想到他人挺好的。”   过程太顺利,夏濯也有些意外,但仿佛又在意料之中。   “这车可算是他唯一的赚钱工具了,说不定还是全部家当。”   腿脚有毛病后,李叔只能靠这辆车去卖些废品,每周二四六一大早就从家出发进学校,一三五则去更远的城郊找回收站,他每天赚多少钱全看学校能制造出多少可回收垃圾。   后来胡子默出事,门卫辞职,校长为了省钱把他顾过来临时看个门,也算是能勉强让他吃上一口饭。   他不禁想:学校倒闭后李叔去了哪儿?   “在想什么?”见他出神,关渝舟问了一句。   夏濯摇摇头:“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人生活好艰难哦。”   前面的杨叔听见了,他“嗨”一声:“你才多大?伤春悲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年轻人。”   “倒也没达到伤感那么严重,只是这趟梦境下来,从头到尾都好像写着‘好人没好报’。”   门卫室里的人换了岗,不是昨天他们见过的那个小年轻,而成了位瘦高的中年人。   他对几人眼熟,想起在教师名单上见过,边开门边开窗打了个招呼:“出去办事啊?”   “对,去采购。”夏濯那叠钱还没收起来,顺势就找了个借口。   “前两天食堂那小姑娘不是刚采购过吗?怎么又去一趟,还这么多人。”门卫只纯属好奇,多了那么一嘴。   “记者来太多,不够招待的呗。”   “那行,你们路上注意安——”   门卫声音戛然而止,他们驶出了学校范围圈。   昨晚下过暴雨,道路泥泞不堪,车轮滚上去不断溅起水花。   吸入鼻腔的空气带着腐味的潮意,瞬间将他们身上残留的温度驱得一干二净。夏濯头一歪靠上关渝舟的肩,打算补个迟来的回笼觉。   眼睛刚一闭上,杨叔开了口,像在给出学校前夏濯的话迟来的回应:“我这么大年纪也有想不明白的事。一个人在力所能及范围外去行善,结果却粉身碎骨了,那到底这种善是值得被称颂的高贵,还是会成为被人耻笑的不自量力?”   “每个人理解能力都不一样吧。”夏濯没仔细想,“有人歌颂就会有人抨击,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适合给它个定义。”   “是啊,不该有定义。”杨叔沉沉地叹出口气,“或许有能力的人才能选择去经营善心。所以人们常说的好人没好报,实际上是在针对那些没能力却依旧坚持从善的人。”   “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心善的呀,因为人性本善嘛!”碎花裙活跃地参与讨论。   夏濯提出质疑:“要是人性本善,那为什么人还会歌颂善意?不该是因为本来没有,所以才会从古至今地追求它吗?”   碎花裙被他三言两语蛊惑了,“好像是这个道理……”   “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冷风灌嗓子。”杨叔打了个哈哈,终止了这个话题。   山路打滑,杨叔开得极其小心。好在他稳,虽然到山脚下已经近中午,但没出什么岔子。   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找到胡子默家,父母两人都在,正忙前忙后地打包行李。   “……你们是?”一开门看见四个陌生的脸孔,胡母面露茫然。   “我们是澄阳的老师,是来……”杨叔顿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我是胡子默现在的班主任。”夏濯挤上前,嘴皮一掀现场编道:“这次来是邀请你们上山参加送别会的。”   “这时候办送别会?”胡父从门内露出半张脸,一把将妻子挡在身后,满眼警惕,“我们很忙,今天怕没什么时间。”   夏濯想了想,把胡子默的那把天蓝色洋伞拿出来了。   “这场是全校师生对胡同学的祈福会,我们都希望能认真和他做一次告别,这把伞是他之前弄丢的,也得好好还给他。”   胡父认出了那把伞。哪怕它现在破破烂烂,他也认出了那是他儿子生前非常宝贵的东西。   因为身体原因,他给胡子默买过一把黑色的伞。伞很宽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遮风挡雨都绰绰有余。   但有一天,胡子默收起了黑伞。后来,胡子默去哪儿都要带着这把洋伞。   胡子默没什么零花钱,问他哪里得来的,回答也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再后来,一班的老师来家访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这看起来很贵的外国货是老师送的生日礼物。   “孩子他爸。”胡母拉了他一把,小声说:“要不我们就跟他们去看看,我觉得那个小老师有点眼熟,之前在哪儿见过似的……”   “阿姨,一般有眼缘的都是好人。”夏濯听见了,立马爬梯子扮起了无辜状,就差没把“好人”二字写脸上。夸了自己也不能忘了男朋友,他伸手揪着关渝舟,担保道:“他也是,您瞧瞧他是不是也眼熟?”   杨叔&碎花裙:……合着我俩就是坏人?   他天生长得就讨喜,现在一副满怀期盼的模样还真让人难以拒绝。胡母看着他心里抵触就不由自主少了,又小声继续跟丈夫说:“还是去看看吧,我们明儿不就……跟他们一起去送个别吧,我走之前还想和小默说说话呢。”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这才锁门跟他们上了山。   他们自己有一辆老旧的小货车,只有一个驾驶位,胡母扶着护栏坐去了后面。   快到校门口时,雨又重新滴下来了。细细绵绵,落在脸上引起微微痒意。夏濯重形象地抬手遮住刘海,转弯时一回头,看见胡母举起了那把洋伞。被锈蚀的架子撑不开了,勉强只能挡住半个人,穿着灰突突衣服的妇女抹着眼睛,伞成了一小片晴空似的,就那样护在她上方。   看着她哭,夏濯也难过起来,他想他那位记忆里搜寻不到的妈妈了。   他走后他妈妈也一定哭得很伤心。   “怎么不高兴了?”关渝舟敏锐地问。   夏濯恹恹:“我饿了。”   刚在路上隔会儿就往嘴里塞零食,怎么现在还叫饿?关渝舟哪能不懂他,知道他胡乱丢个借口,也没再追问,只是将他抱进怀里,拿了个苹果出来用衣袖擦了擦。   夏濯啃了一口,心情又恢复舒畅。他人就这样,影响情绪的事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幽幽叹一口气:“也不知我当时在荒村山坡上精心栽种的那个苹果核长没长出苗。”   那哪是精心栽种,关渝舟脑海里闪过当时的画面,分明夏濯就是随手一扔,都不知果核滚到哪里去了。   夏濯继续神游天地:“要是发芽了,会长得随你还是随我?”   关渝舟:“……”亏他有一瞬还以为夏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进了校门,环境瞬间大有不同。   平安夜当天,正午两点学校就对外全面开放,在门口登记就能进去。甫一进入,吵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少家长早早拎着大包小包赶来了,都想给有段时日没见的孩子补补营养。   在胡子默去世后,胡父胡母也来过学校几回,办理不同的手续,每回这片地界都死气沉沉,现在乍一热闹起来,他们觉得似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圣诞快乐的标语随处可见,红绿的色彩装点了整个林荫道。两辆车前后在临时停车场停下,胡母眼角还有点红,看着那些举着摄像机的记者和那些欢声笑语的家长,她迟疑地出声:“……这些都是来参加告别会的?”   “……我儿子省摸底没考好,总分才五百八,每次问他学习情况都不耐烦,我这不是在关心他吗?”   “我家小孩倒没让我操多少心,我也不管他学习,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逼着他干还会有抵触心理。你看我就不过问他学习上的事,月初他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他考了六百六呢。”   “啊呀,您孩子几班的啊?”   “一班,他们班班主任是卫嘉祥,不知道您听说过没。”   “哦哦,听说过听说过,这个月刚评了先进教师吧,就因为带的班级平均分比城里有些学校的重点班还高,可了不得……”   路边一对家长攀话远去,胡母恍惚地站在原地,再看周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违和。   卫嘉祥被评为先进教师的事整个镇子都知道,当时还上了报纸,时间是十一月十五日,因为小默总会受到照顾,所以他们也为卫老师感到高兴过。   为什么十一月会是“上个月”?   她转头去看丈夫,在丈夫脸上捕捉到了与自己相仿的神色。   最终她抖着唇,求助似的地去寻找夏濯:“小,小老师!”   夏濯正蹲在路边,和碎花裙研究那些挂在灌木上的拐杖是塑料装饰还是糖果。突然被这么一喊,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等胡母带着胡父一同走近才施施然地起身:“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夏,叫我夏老师就行了。”   胡父急忙问:“小夏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您在指什么?”夏濯装糊涂。   “就是、就是……为什么学校三月份还在过圣诞节?”   “您都说这是圣诞节了,又怎么会是三月呢。”   [测试,测试……喂?喂?1,2,3,4……]   广播开启,单调的说辞重复几回,《平安夜》的旋律悠扬响起。   属天的安宁随着细小的落雪一同到来,胡母尖叫一声,拨开人群就往花园里跑。   路上的人被她撞得东倒西歪,叫骂声响了一片,还没站稳,后头就又匆匆窜来一男人,嘴里不断喊着“借过、借过”。   夏濯抬头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融化在手心里,不知怎么就冒了句不搭的感慨:“瑞雪兆丰年啊。”   杨叔问:“不用跟上去?”   “跟,当然跟。”夏濯拢了拢衣襟,跟了上去。   他想起昨晚问关渝舟的那句话:要是和胡子默的父母说你们的孩子变成鬼了,并且还能看得见摸得着,他俩会信吗?   关渝舟很笃定地给了他回答:会。   他本来还留有质疑,但现在也同意了关渝舟的话。他还没和这对夫妻说实话,他们就已经凭借心底的那点期望,自动将故事给填上了。   晚自习取消了,但学生的课会持续到六点半。没有学生的参与,大路小路上同样人头攒动,喷泉池边陆续铺上了垫子,大人提前站好了位置,等候孩子下课相聚。   也很奇怪,胡母并没有朝着教学楼去,而是直接赶往花园,仿佛笃定了那里会有自己想看见的人。   等夏濯四人追着赶到时,那棵古树下空空荡荡,胡父胡母也没了踪影。以树为中心的五米内不见一人,其余游走的外客也默契地绕过,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屏障将空间一分为二了一样。   关渝舟伸出手,穿过隐形的线时,指腹周围的空气中荡起道道透明波纹。这道波纹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不断地朝天上、朝地下无穷尽地扩散。刹那间,飘荡在空中的雪花停止了降落,吵闹的人声乐声和风声——时间静止了。   人群里混着几个参与者,他们惊愕于此时的变化,远远看见他们几个,赶紧围上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杨叔好脾气地和他们解释几句,夏濯却跟随关渝舟跨过了那道界限。   昼夜颠倒,黑暗降临。   无边的夜色透着压抑的红,眼前的古树摇曳着,不断掉落的树叶被染上火一样灼烧的颜色。   眼前的背景和夏濯的梦境对应上了。   胡子默就衬着那片火红的颜色,跪在地上无声落泪,眼里全是面前父母的身影。   他哭了太多次,身上的校服和裙子早就满是刺目的血迹。夏濯没有靠近,隔着那段距离看胡母上去用力抱住他,而胡父自后方拥他们两人入怀。   他抖得厉害,生怕幻影破碎一样死死抓着母亲的衣服。   越来越浓的血腥味逼近,和梦中一样呛得人喘不过气。   一滴水却“啪嗒——”掉进了血泊中,沉重的氛围找到了突破口,嘶哑的喘息渐浓,胡子默卸了力气,终于嚎啕大哭。   眼泪一串串从他脸上划过,漫长的等待和日复一日的折磨几乎要磨掉他所有的心智。他已经太累了,时间一点点将回忆抹平,他在每一次抽筋剥骨后都会想念每一个在家中平凡度过的夜晚。   “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爸,对不起,我没有、我不能考出去赚大钱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孝……”   从十二月的落雪纷飞到三月的桃花初绽,他终于把想说的话从心里掏了出来。这句话石头一样束着他的灵魂,现在锁链哗啦一声断开,他轻飘飘的,仿佛就要迎着风飞起来。   渐渐的,胡子默的身体变得透明,如他掉下的眼泪。   他妈妈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与他头抵着头。视线早就模糊不清,声音也颤得没了准,但她依旧像唱摇篮曲般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妈妈在这里,你屋里的被子都洗好了,妈妈带你回家……”   察觉到自己快要离开,胡子默张了张嘴,在最后时分用唇语说道:我爱你们。   杨叔领着碎花裙,和其他几个参与者姗姗来迟。十几只眼睛望向树下,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不见了,随后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父母。   天上的雪又松散地降了十来秒,沉睡在冬日的树迅速抽出新枝。绿草消融了浅浅的积雪,粉色的花填充了整个花园。   变化太过迅速,碎花裙下意识伸手捧住了一片飞旋着飘落的花瓣。   回溯结束,澄阳高中的春天来了。   【获取梦境碎片*1。】   【回归选项已开启。   请打开光表,进入回归指引。】   身后传来接二连三松气的声音,夏濯走到树下,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那把洋伞没被带走,模样恢复了崭新。   他把伞放进仓库里,查看了它更新出来的信息。   道具名称:【手工定制遮阳伞】   使用说明:打开能有效隔离紫外线。   特殊说明:卫嘉祥送给胡子默的生日礼物,送礼者忘却了初心,收礼者也不再需要它了。   道具属性:梦境专属非卖品,没什么神奇用途,可自行留作纪念。 第169章 象征   “关老师,我怎么感觉没回从原住民手里拿到这些道具都像是遗物呢。”夏濯放下手腕,熊猫布偶是,白兔子是,现在的伞更是。   “……遗物吗?”关渝舟沉吟:“把梦境当作是副本的话,最后获取的奖励大家都视作是掉落了额外的装备。”   “这个比喻还轻松点儿……你之前也有获得这些东西吗?”   “有一些,想看吗?”   “想!”   关渝舟拉着他,在树下的草坪上落座。   夏濯好奇心都从嗓子跑到脸上了,眼睛睁得滚圆朝他的手瞧,看着他陆续掏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保温杯、纸老虎、玉锁、盾牌、小破碗、宠物名牌……   种类繁多,一摆出来都能来个现场套圈。   夏濯捏起其中那个用彩纸叠的小老虎,“这个梦境讲了什么?”   “是一个爷爷叠给孙子的,他患了老年痴呆。剧情线要求参与者找到失踪的爷爷,但实际上爷爷已经去世了。”   “嗷……”夏濯顿了顿,又抱起另一个看上去画风不太一样的盾牌:“这看着不像是现代会有的东西,除了博物馆会拿来收藏。”   “嗯,这是一个古代的梦境,死了不少人。”关渝舟一笔带过,没有想详谈的意思,伸手从他怀里把盾牌拿走了,“脏,别碰。”   盾牌上的血像印上去的纹路,不知是经过了多少个年岁,已经和铜铁融为一体难以区分了。   夏濯讪讪地擦了擦手,“那这么多东西没有什么特殊用途吗?”   “有一小部分有,多数都是没有的。”关渝舟从中拿了一对耳环,“比如这个,戴上后发出的声音会变成女声。但是只在当时的梦境里生效,出来后就只能收藏纪念。”   “给你看个好东西!”夏濯戳戳光表,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熊猫。   这个布偶套其实挺神奇,脖子和身体是连在一起的,面部也没有出气孔,但是却不妨碍里面的人朝外看,呼吸也照常,更重要的是操作起来很丝滑,胳膊腿都能行动自如。   他炫耀一样眼底转了个圈,歪着憨憨的熊猫头问:“是不是很可爱?”   关渝舟挑高一边眉:“比它泡在血里的时候可爱多了。”   “我发现你这人现在越来越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夏濯抱着手臂哼哼,“可惜我用过它了,现在也只能拿出来和关老师卖萌用了。”   “你不戴着它可能效果会更好。”   “意思是我比它可爱咯。”   关渝舟失笑,“为什么要和一堆棉絮做比较?”   “哪有做比较,我这是实话实说!”夏濯一跃而起,把关渝舟扑倒在草坪上:“快说是不是我可爱,不然压死你。”   “嗯嗯嗯……”   “你好敷衍!”   关渝舟摆出一张诚恳脸:“没有,语文里重复表示强调。”   “我看出来了你心口不一!”夏濯气得用沉甸甸的爪子去蒙他的脸:“你越来越可恶了,快道歉!”   “好好好……”   两人玩闹的功夫,杨叔和碎花裙来了。   碎花裙一看他那只大熊猫,立马三步并两步挨近了:“你们哪来的人偶套?好可爱!”   夏濯得意地挺直了背,掐着腰,鼻孔直对地上仰躺的人:“关老师,听见了吗?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   “怎么我夸你就是敷衍,群众夸你就雪亮了?”关渝舟好整以暇地看他。   “因为我们小仙男对男朋友的要求都比对旁人要高。”   “扑哧。”碎花裙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抬头看那两人整齐划一地转过了头,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们拌嘴很有趣。”   “你在外没交男朋友吗?”杨叔开启了长辈模式,提出了必问题中之一。   “啊哈哈,没。”碎花裙苦恼道:“没时间呀,而且越接近下次入梦时间我就越焦虑,有男朋友的话不好解释,之前处过,但是就因为这原因分手了,再往后就不想谈了。如果在梦境里遇到合适的伙伴也许会发展成恋爱关系吧,但那样牵扯的又太多了……总而言之就是慢慢来吧,随缘随缘。”   “也是,你还年轻,谈朋友的事也不急。”   “急啊,怎么不急!漫漫长夜一人独守,只能靠对着手机里抠不出来的纸片人取暖……”碎花裙险些要落的泪突然收回去了,“其实纸片人也不错,比男朋友懂事。”   杨叔没听懂:“什么纸片人?”   “嘿嘿,就是二维角色,比如动漫里的那种。”   “那哪能过一辈子,还是得找个人陪着。”   “是啦,希望能快点遇到……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到开的正好的梅花园里呢,现实中也有特地去赏花,但是不知是品种不好还是没算准时间,总之每年都只能看见零零散散的花……”   杨叔笑道:“下回换个点,今年的年还没过,想看梅花还来得及。”   提到过年,碎花裙扭扭捏捏地揪起了手指,“对呀,今年的年还没到呢。要不留个通信地址?回头我给你们寄新年贺卡!”   杨叔满脸慈爱地答应:“那我可得多准备几份压岁钱了。”   碎花裙转头看向另外两个,眼里的期待压根藏不住。   夏濯瞟一眼关渝舟,对方并没有想参与进来的意思,他便也摆手拒绝了。   碎花裙有些失落,但很快振奋起来,热络地和杨叔交换了联系方式。   好歹是共处过几天的人,夏濯和关渝舟也没特地绕开他们相处。四人在园子里多待了会儿,等其他参与者陆续都离开了,碎花裙先退了出去,走之前仍依依不舍,夏濯只一副嬉笑模样地和她挥手道别,多说了句“祝你好运”。   “我们也回去了,叔你还不走?”   碎花裙在时挺聒噪,夏濯那是单纯只对关渝舟聒噪,她是对认识的人都能聒噪上。现在她先走了,闹糟糟的氛围也没了,杨叔“啊”了声,反应有些迟钝:“我这么快回去也没事做。”   “哦,这样啊。”夏濯心不在焉地应一句,他只是客套地搭个话。他转身勾着关渝舟的脖子亲了两口,又小声催了两句,随后也离开了梦境。   他睡着时在沙发上,醒来后仍维持着躺平的姿势。   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盒果冻,纸条上歪歪扭扭画着一张鬼脸,上书:怕你太热,把你毯子掀了。   夏濯低头一看,毛毯确实被扔没了,手背都凉凉的。   离开关渝舟的低落情绪稍微被这降智的东西抚平,他摸摸鼻子,咧着嘴伸手推开门,门板“嘭”地撞到墙上,吓得正坐在地上玩游戏机的人一个激灵。   “你能不能动静小点!我又死了,好不容易打到了六千分!”苗乌怒火烧心,扔了游戏机龇牙咧嘴地要来踹他。   “你不本来就死了吗。”夏濯毫不客气回怼一句,边躲边抓着涂鸦大笑:“好歹都六十岁了,怎么还小学生水平啊?字写的跟狗爬似的,还掀人被子,幼不幼稚啊你?”   苗乌更怒,跳着去抢那张纸,“去你大爷的,还我!早知道你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我就不分给你零食了!”   “呦,说成语说这么溜啊?再说几个听听~”夏濯嬉皮笑脸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举高高。   苗乌脸涨得通红,悬空乱踢一阵:“不知好歹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卸磨杀驴!”   “什么驴哈哈哈哈……”夏濯笑疯了,“你这跟谁学的,度娘?”   “负心汉!!!”苗乌被气到词穷,仰头嚎叫一声,转眼变回手套的样子,劈头盖脸就往他身上招呼。   “瞎用什么词啊……哎呀,你赖皮!”夏濯上蹿下跳地躲,“你这触感太恶心了……停停停,不就是六千分吗,我帮你打回来!”   “就凭你?”苗乌不信,继续揍他。   “什么叫凭我啊?我打游戏可厉害了。”夏濯在心里默默补上一个“应该”。   “真的?”苗乌暂时停手,他变回人形,满眼狐疑。   “真的真的。”夏濯捡起游戏机,东西就巴掌大,满满都年代感,“你这啥时候都老古董?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上回怎么不见你拿出来。”   前一秒还挺能叫嚣的小鬼下一刻就缩起了脖子:“……关你什么事。”   看他这样子就有蹊跷,夏濯眯着眼,“你心虚什么啊,不会是偷来的吧?”   他还没说完,苗乌就手忙脚乱地辩解:“你你你别瞎说啊,我我我这叫借用,怎么就偷了?”   不打自招啊。   夏濯拖长音:“哦——?”   “我上司的,行了吧!”   “行啊,没说不行。”夏濯在选项里来回横跳,看了眼积分排行榜:“最高六千,你刚刚打的?”   “对,厉害吧。”苗乌很得意,得意后又心虚道:“其实是这样的……我上司不出差去了么,我今天休假,看他这东西都积灰了,不就拿出来充充电免得他回来都开不了机了嘛……结果我也不会操作,不小心把他的历史分数给清空了,嘿嘿。所以就看看能不能打个差不多的出来,反正时间这么久了他肯定记不清具体数字了。”   “他多少分啊?”   “也就三万六千多吧。”   “……你努力了这么久就打了个零头?”   “不、不行?我跟你说这游戏可难了,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别给你机会你打得比我还低,连小学生都玩不过,丢人。”   “提醒你别轻易说大话啊。”夏濯咋舌,心说这时候你可又变成小学生了?   他盘起腿就坐,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墙上,活动活动手腕就点下了“play”键,“我要是做到了算帮你个大忙了,你得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能忽悠我。”   “行行行。”只要不被上司找麻烦,什么都好说。回答问题这种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太轻而易举了。   得了准信,夏濯就更来劲了。他在那边噼里啪啦一通摁按钮,苗乌屏着呼吸在旁边紧张地看。   关键BOSS时刻,夏濯还有功夫和他聊聊天:“你们这儿还能买到果冻?有商店吗?需要什么货币啊?”   苗乌赶紧制止他的分心行为:“你别说话!”   夏濯叛逆上了:“我偏要说——”   苗乌赶紧:“有有有,等你玩完了和你细说。”   “不打算带我去逛逛?”   “带带带去去去。”   夏濯嘴唇一勾,坏心思咕噜冒了泡。   要是每次打都往上提点分数,偏不到三万六,那岂不是可以逗这个六十岁的小学生很长一段时间了?   结果还是善良占据了上风,两个多小时过去,他揉着胳膊把游戏机往旁边一丢:“够了吧?”   苗乌眼睛紧紧盯着得分后的那串数字,仿佛看见了神:“这不科学。”   “哪不科学了?科学得不能再科学了。”   “你是天才吗?你知不知道我上司他打了半个多月才打到这么多分,你这才两个小时!”   “前面那句话再说一遍。”   “哪句?”苗乌已经激动到大脑短路,想了会儿才想起来:“你是天才吗?”   “是啊,人送外号电子游戏界的体育委员。”他刚给自己起的。   “……”这人还是那么不要脸。   夏濯起来招呼道:“走啊,逛商店,你付钱。”   “听过光柱效应吗?就那种极其少见的自然现象。商店的出现次数也和这差不多稀有吧,老板很任性,想上班就上班想休假就休假,常年都在现世搜罗宝贝,来一趟也是匆匆就走,我也不知道现在去哪儿了。”   一听这话,夏濯脸就垮了:“你们这——么大一片星海就没卖东西的?平常不吃饭了?不需要人生乐趣了?”   苗乌理所当然:“都死了的人需要吃什么饭啊?又不会饿。”   “那你死了还睡什么觉啊。”   “睡觉和吃饭能一样?”   夏濯嚷嚷:“哪儿不一样了?”   “哪儿都不一样。”苗乌打太极似的,“不过只要你以后成了督查者的一员,逛商店还是很有机会的。”   “你怎么每回都强调让我加入啊?”   “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上司的烦人程度有的一拼,只有你才有机会让他吃瘪了。”   “你人不大小心思倒不少,就不怕我把你背后说他的坏话到时都复述一遍?”   “你算老几,他凭啥听你的啊。那人就是极度自信,肯定认为我崇拜死他了,怎么可能轻信你这陌生人的挑拨离间。”   夏濯啧啧:“你上司真可怜。”   “他可怜?!我才可怜!你不知道他就是个魔鬼!”   “哦?”   “他压榨员工,我刚到他手底下他啥也没教我,直接把我往梦境里一丢,说实践才是最好的教学。哇我靠,我刚死好吧,他都不怕我对梦境有心理阴影?我那时候心理年龄才多大!”   看他开始卖惨,夏濯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行了行了,我说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的,别出尔反尔。”   “你问啊。”   夏濯清清嗓子:“梦境里除了鬼和恶类居民,还有什么情况会让人眼睛会变成红色?”   “眼睛?”苗乌欲言又止地看看他,瞳孔外圈的荧光蓝慢慢弱下去,直到变成了正常人类的纯黑,“你看到谁的眼睛变红了?”   “是我问你,又不是你问我。”夏濯反驳。   苗乌拽了个凳子坐下,眉头慢慢皱起来了:“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你别吞吞吐吐藏着掖着的,回答我就行了。”   “除了你说的那些,据我所知就只剩督查者的眼睛能变红了。”   “……你别唬我。”督查者?不能吧,在说关渝舟?夏濯想了想,关渝舟确实和苗乌达成过协议,有没有瞒着他的他也不知道,看苗乌这种见人就发出邀请的,很有可能相中关渝舟强大的业务能力,提前将他收进来。那关渝舟知情却不告诉他也情有可原,什么保密协议签一份也能说得过去。   “没骗你,但并不是全部。”苗乌道:“我和你说过吧?督查者分为两种,一种是我们这种死掉的人类,就是俗称‘外来人员’,还有一种是主神创造的,也就是‘本源人员’。所有外来的都像我这样,我们的眼睛会带一圈蓝圈,这是身份象征。只有本源——也就是被主神创造的才是红眼,所以之前提醒过你见到除了我以外的督查者最好能跑就跑,本源都没有情感,看见你这么个非法滞留的肯定给你扔外面去,你到时候不得魂飞魄散?”   “没有情感……”那就更不可能了。夏濯想不通,“只有这一种情况?”   “对啊。”苗乌很肯定,“所以你看到谁的眼睛红了?本源很稳定,不会潜入梦境现身的,你这问题就很奇怪。”   “我瞎说的。”夏濯郁郁了。   “不过……”   “不过什么?”   苗乌端着凳子靠近了些,“不过本源的红眼睛和梦境里的原住民不一样,是有区别的。”   “区别在哪里?”夏濯听到这句话,心忽然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想到了关渝舟那双暗里透红的眼睛,像蛰伏在冬日的火山口,被深厚的土壤所掩藏,却有着似乎随时都能冲破土层吞噬万物的力量。   “形容不上来。”苗乌冥思苦想,“其实原住民和我们这些督查者没有太大区别,身体是冷的,都不是活人。”   夏濯开始对比回想,关渝舟的身体是热的,心脏是跳动的。   苗乌:“因为眼睛特征差不多,所以我刚来到星海入职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以为梦境里那些杀人的恶鬼和督查者都是一类。但相处下来也是有区别的,督查者没有欲望,原住民是因为被欲望加持所以才创造出位面。”   夏濯心说关渝舟那叫没有欲望?无稽之谈!   苗乌:“……督查者心情总是平平淡淡的,就像我上司游戏打了那么高分还是一副枯燥司马脸,但原住民却会因为参与者的一句话而被激怒。”   夏濯继续回想,关渝舟长时间都是平静的,和他说话和看向他时会露出笑意,有时候也会生气,生气起来还挺吓人。   综上所述,关渝舟百分之九十不是督查者。   说到最后,苗乌犹豫了一下,“还有关于你提到的眼睛……硬要说的话,那是种比原住民更会令人感到恐惧的颜色,甚至……原住民也会因此而感到恐惧。” 第170章 海洋之声(一)   夏濯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没有溪河那样哗哗响,只是偶尔掺杂有水花坠向水面,噼里啪啦密集得像是雨点。两条腿比平常沉,他动了动指尖,怪异的触感让他触电般立马睁开眼睛,精准无误地对上了一双黑珍珠似的豆豆眼。   “……”这啥。   一只海豚正靠在池边,在他睡着时不断蹭他的手心。看他醒了,尖尖的嘴里发出阵阵欢快的高音,甩着尾巴绕在水池里游了一圈,还直起身拍拍自己的小短手,要是会说话这会儿估计直接开口邀功了。   夏濯把腿从水里抽离,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这是一个海洋表演馆的馆内,墙壁上贴着满满一圈海滩壁纸,错落的观众席上空无一人。   他低头检查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在没穿什么紧身的训练服,还以为这次梦境又给他安排一个难以企及的身份,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盯着海豚看了一眼,那小家伙立马亲切地游近,拿湿滑的嘴尖拱他的小腿。   还没撸过海豚,夏濯伸手戳戳它脑袋:“这里就你一只?”   海豚吱吱呀呀地叫唤,一溜烟跑去推了个球来,想要他陪自己玩。   夏濯站起来想走,结果看它顶着球屁颠屁颠追自己游时又心软了,心想迟一点去找关渝舟应该不打紧吧?再说了,他不主动出击,关渝舟也肯定会来找他的。   他往后站了站,弯了弯指节:“扔过来吧。”   海豚很聪明,潜下水后借助尾巴的力量一跃而起,将球准确地往他在的方向抛去。   夏濯愣了一下,他调整位置举起手臂,将球接进手里,刚打算再丢回去,入口的方向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其他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这两天警方可能时不时来看看现场,你别紧张,C区那片维持现状就行。”   是他没听过的声音。   他抱着球往那边看过去,走到门口的人也同样看了过来,是个高瘦穿米色风衣的男人。   男人身后跟了一个穿着工装的经理,说话的也是这位经理。他气质有些像波伊尔,头发也是黑色的天然卷,模样大概三十露头。   男人先看见他怀里那个红白相间的球,随后才举手与他打了个招呼:“嗨,你好啊,你也是一个人吗?如果你——”   紧接着,高跟鞋急促的奔跑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熟悉的红裙一角率先从门边露出头,白夫人提着裙子嫌弃地从潮湿的地砖上迈过,快走的动作称得上粗鲁,直接把人给死死地抱住了。   “宝贝儿你在这啊,可让妈妈一番好找。”   夏濯被他勒得骨头咔咔响,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阿姨,你仿佛有什么大病。”   白夫人心酸地一抹眼:“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对我的开场白竟然是这样,妈妈的心都要碎了。”   “碎了好,碎碎平安。”夏濯挣扎起来,又怕会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憋得脖子都红:“夫人,我要窒息了。”   “不要和任何人搭话。”白夫人贴近夏濯的耳朵,飞快地说道。   夏濯顺着他的肩往后看去,风衣男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还在等他的回应一般。   “知道了。”他低声回了一句。   得到了保证,白夫人这才撒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捡球?”   “没一个人啊,我在和……”夏濯指向水池,池面却很平静,里面根本没什么海豚的影子。   白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先走,你老公在找你,时间长找不到人又得发脾气。”   一听关渝舟在找他,夏濯也不管海豚是怎么回事了。他把球抛回水里,“他怎么不自己来找我?”   “这里太大了,我和他走了不同的方向。他说你有可能会原地等他,所以谁先找到你就带着你和另一个人汇合。”   “嘻嘻,他好了解我哦。”夏濯娇羞地捂住脸,与风衣男擦肩而过,跟随白夫人出了表演馆。   白夫人做了个呕吐状:“别装了,有他一个折磨我就够我受的,希望你正常点。”   “我很正常。”夏濯吐字铿锵:“我这是正常的热恋表现。”   “……”白夫人没了说话的欲望。   表演馆和整个海洋馆相连,路上白夫人把从架子上抽来的宣传册给了夏濯一份,上边有场馆介绍和地图。   他们所在的城市叫水山,因自古三面环山一面绕湖而得名。后来地壳变迁,如今两面山和湖都成了平地,这所海洋馆就是在湖的遗址上盖起来的,直接冠上了城市的名字,就叫水山海洋馆。   宣传册上很醒目地写着旅游推荐指数五颗星,大众推荐榜前三,但路过的展示柜里空有水不见水生物,甚至有些小窗子灯都没打开,总不能花钱来一趟为了看介绍牌涨知识吧?   “怎么都没有游客啊,我们是游客吗?”夏濯问。   “是也不是。”白夫人看了眼地图,找到对照物确认了他们现在的位置,“从这边去C区,带你看看。”   夏濯不明所以,但好像刚才那个经理也提到过这个地点。   “C区怎么了?”   “被警戒线围起来了,剧情背景应该是某起人命案件。”   “哦。”夏濯点点头,又问:“为什么不能和人搭话?”   白夫人抱着手臂,走路的姿势已经恢复了优雅。   红裙勾勒出他曼妙的身材,涂着口红的嘴唇高傲一扬,“妈妈不是和你说,在外不要和陌生人讲话?”   “阿姨,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夏濯面无表情:“不然我就去告诉我老公你占他便宜。”   听了关渝舟的名号,白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声:“你还是那么不可爱。”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夏濯就喊了自己一声“白姨”,气得他当时的火苗还存在心里,现在一点就轻而易举地复燃了。   他也不揣着端着了,把悠扬婉转的女声一抛,男音本音道:“你小学生吗?还得去跟家长告状的?”   “夫妻同心,这哪称得上告状?”   “……你精神头不错嘛,还记得你之前蔫得跟颗白菜似的。”   “白菜都是水灵的,像我这样。”夏濯指指自己的脸。   没见过这么顺畅往自己脸上贴金的,白夫人听得脸直抽抽:“也对,只有关渝舟这样的才会拱你这种气人类型的白菜。”   这是在说关渝舟是猪?夏濯投去敬佩的目光,白夫人一瞧,脖子扬得更高了:“怎么了,你不会以为我不敢说他坏话吧?实话跟你讲,我就是当着他的面说,他也不敢反驳什么。”   关渝舟温和的声音突然从不知哪里传来:“在聊什么?”   白夫人顿时汗毛直立:“……”   夏濯早注意到他了,立马添油加醋:“白夫人要称王称帝了,吩咐你以后给他端茶倒水做通房丫鬟,还要对我强取豪夺。”   谁稀罕你俩啊!白夫人瞪过去:臭小子!就知道给他下套!   “小孩子又在瞎说了。”他连忙端庄地整好仪容:“和小夏闹着玩呢,为了逗他开心……哎,你怎么从这边过来了?”   “通房丫鬟?”关渝舟长眸一眯,杀气顿时四起,“强取豪夺?”   转移话题失败,白夫人不乐意了:“怎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夏濯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抱住关渝舟的胳膊,细声细气地说:“我是他老婆,他不信我信谁?”   那种看已死之人的眼神让白夫人心惊胆战,他想了半天想出一句挑拨的话:“不是,你一个男的,怎么能甘愿被人叫老婆?”   夏濯:“关你屁事?”   白夫人觉得他可以被气死在这里。   “看来遗容都自己处理完了。”关渝舟轻佻一笑:“还有什么遗言吗?”   白夫人毫无形象地捂胸尖叫:“你不能因为这次是演绎梦境就谋杀我!”   他的话引起了夏濯的注意:“演绎梦境?别人的吗?”   “对。”关渝舟皱起眉看向白夫人,“他没和你说?”   白夫人摊手解释:“还没来得及说。”   他自己入梦时只要勾勾手就会被一群男人捧在手里,但和关渝舟同行反而像人见人嫌的野草石头,每回回去都要照照镜子确认自己魅力没有衰减。   要是多来几次,迟早给他弄出忧虑症来。   “我不知道,你之前说遇到后再详细告诉我的。”夏濯道。   “看过光表了吗?”关渝舟牵起他的手腕,“越是背景接近现代的梦境越有是他人演绎梦境的可能,光表会给出提醒,但提醒只会在和演绎人碰过头出现。”   “我看看。”夏濯点亮光表,发现界面和以往有所不同。   【参与人数:3/11】   后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叉号。   夏濯戳戳屏幕:“十一分之三?”   关渝舟:“所有和演绎人搭话的会被默认成其同伴,这个数字代表现在的梦境中总共有十一个参与者,但目前只有三人会参与到剧情中。”   “因为一般演绎梦境都挺狠的,所以进来的参与者可以选择帮不帮这个演绎人渡劫。”白夫人耸耸肩:“不过大部分都不乐意,这活吃力不讨好,就导致演绎人会去主动骗那些看上去是新人的人搭话,把对方也牵扯进来。”   夏濯指指自己:“我看上去像新人?”   开玩笑,他这气质妥妥的大佬好吗?   白夫人打量他两眼:“哪里不像?还蹲那儿自己玩球呢。”   “我临危不乱还有心思玩球呢,怎么可能是新人!”   “可能你把新人两个字纹在脸上了吧。”   “……”夏濯气鼓鼓:“既然挺难的,那他拉新人下水能有什么用?不会给自己添乱吗?”   “添乱?相反,好处会很大。”白夫人道:“你进过的那些梦境都是大家一起试出来提示的吧?你也该知道,提示的触发条件很特殊,拿到提示了基本上就等于有了半条命,所以越多人参与进来,对演绎人的保险就越大。”   夏濯问:“那我们这些没算进去的呢?”   “就是来玩的。”白夫人惬意地抱着手臂,“我们没算进去,就代表梦境把我们踢出了剧情,要杀要剐都和咱们没关系。”   夏濯哦一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有分吗?”   “没有。”   夏濯不理解:“那有什么好高兴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入梦的压力的,很可能多这么一次就崩溃了,同样也可能少这么一次就缓过来了。”白夫人一副“你还年轻”的表情斜眼睨过去。   既然是来玩的,夏濯放松下来。   这时,一旁的过道里传来车轱辘的声音。   一个推着垃圾车的清洁工从阴暗处慢慢走来,头上戴着的白布帽子把头发围住了,只能通过佝偻的脊背和矮小的身段推测是位年迈的女性。   她仿佛没看见三个人杵在这儿,又推着车朝另一条没开灯的岔路走去。   很快她就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路里,夏濯看了眼墙上的指路牌,发现这一条岔路竟然有七八个通往的地方。   “这个海洋馆还真像迷宫。”   “大多数地方都这样吧,让游客在每个路口都有多种选择性。”白夫人走在最前端,“这几天你别和关渝舟走散了,这个演绎人不简单。”   夏濯回想一下:“刚才那个穿风衣的?”   “很可能是他,但也可能他只是被牵扯进来的三位参与者之一。”   “行,我知道了。”夏濯答应的很爽快。   演绎梦境是把演绎人心里最恐惧的一件事放大,身正不怕影子歪,既然这里涉及到命案,那演绎人也脱不开关系。   若是演绎成功能返回现实,愿望会如约实现,怕是路上容不下任何一颗绊脚石,又怎么可能放任知道秘密的人平安离开?   夏濯唏嘘:“人心还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不用担心。”关渝舟搂着他,轻声道:“演绎人死了梦境就会结束,如果想避免被他惹麻烦,我们也不是无事可做。”   白夫人:……明明关渝舟才是可怕的东西,夏濯落井下石这缺德行为肯定是他教的。   走这么久了,还真没看见任何一种水生物。   来玩却没看头,夏濯不满了:“这么大的海洋馆就没鱼可以观赏?”   一条也行啊。   “没有。”白夫人理所当然:“梦境里看见除了人以外的活物很少见。”   “是吗?我来时就看到海豚了,还是它把我叫醒的。”   白夫人狐疑:“你梦到的吧?我找到你时水里是空的,别说海豚了,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夏濯攥了攥手心,里面还残留着拍球时潮湿的触感。   “不过它的确不是活的。”夏濯顿了顿,“它跳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它的肚子上有一个大洞。” 第171章 海洋之声(二)   C区在整座海洋馆的正中心,也是商业聚集地。   它左右连通着海底隧道,在被海洋包围的风景下提供给游客休息吃饭的地方,最顶端的观景台上还有指定喂食口,满足了旅客投喂鱼类的愿想。   夏濯三人站在入口处,低处的休息区已经被警戒线围起来了,现场没留下血迹,暂时也不知道命案是什么内容。   馆内因停业整顿关掉了绝大部分的灯,只有地灯勉强能用于照明,四面八方几层楼高度的海水被一层透明的有机玻璃拦住,其背后似是暗流涌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怪物会从片片珊瑚礁中苏醒过来。   “小心点,这边有几个楼梯,特窄。”白夫人抓着扶手,裙子的后角盖在地灯上,刺眼的一片红在昏暗中左右摇曳。   夏濯盯着她裙摆看,刚跟着抬脚还没站稳,后方传来了一声惊呼,差点一打滑跌下去,被关渝舟扶住了。   他们回过头,后边来的两人也同样抬头望着他们,刚才那个声音就是从最前边的女孩子嘴里冒出的。   不知谁开了手电筒,光束照亮了前后一大块地。那女孩张了张嘴,表情很惊讶:“夏哥,关哥!竟然能在这里看见你们!”   夏濯同样惊讶,之前刚和关渝舟提过这姐弟俩,还真能再遇上。   简然比上次见的要瘦一些,不知是不是裤子太宽松的原因,整条裤腿都显得空荡,就连那张婴儿肥的脸也比原先小了。她弟弟简舒长高了点,他正处于窜个子的年纪,但他没像简然那样惊喜地开口打招呼,反而动作称得上慌乱地将人往后拉了一把,然后在嘴上比划了个叉。   简然脸白了白,低头不说话了。   一来一回,夏濯也看明白了。光表上那3/11的数字里,除去演绎人本人以外,另外多出来的两人就是简然和简舒。   这种无言的氛围并没维持多久。白夫人不认识他俩,看关渝舟和夏濯的反应也知道不是什么关系亲近到需要帮忙的朋友,便腰一扭踩着高跟鞋上去了,“这里好多店啊,小夏快来逛逛,看上哪家了让你老公给你撬门。”   这话说得跟土匪过街一样。   关渝舟转过身,面色平平:“你偷鸡摸狗的事不比我做得多?”   “当着小朋友的面就别逼我揭你老底了。”白夫人啧一声,“还不都是你指使的?平白剥夺了我一个做二十一世纪好市民的机会。”   “二十一世纪好市民?”关渝舟冷笑:“这称呼落在谁头上都轮不着你。”   白夫人翻了个白眼,腹诽着明明是落到我头上了也轮不着你。   “之前不是说上了锁的就一定得找钥匙才能开吗?”夏濯好奇了,揪着关渝舟的衣摆,脖子伸老长等着看表演。   “我和他开玩笑的,哪儿有这么轻松的事,还真拿个铁丝就能给你撬开锁?那在梦境里找线索就太轻而易举了。”白夫人啧啧:“关渝舟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这种最基础的知识也不跟你提,不靠谱的男人不要也罢。”   关渝舟冷笑一声,白夫人勉强改口:“不过在外头他还真会开点小锁,我们原先一起研究过。”   夏濯两眼放光:“这么厉害?”   “你怎么什么都崇拜?”白夫人觉得他跟个傻子似的,告诫道:“多掌握一项技能是好事,但这种违法乱纪的技能还是少关注为妙。”   关渝舟看夏濯等他变魔术的模样还怪可爱的,“想学?”   夏濯诚恳点头:“想!”   关渝舟附和了白夫人的话:“好孩子不可以学。”   夏濯反驳:“我不是好孩子,我是坏男人。”   “噗,哈哈哈哈哈!”   这话不知戳中了白夫人的哪根神经,笑了他好一会儿,“小朋友说话可真幽默,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夏濯立马拉开距离,表示对他的无声抗拒与嫌弃。   “建议你收回这句话。”关渝舟瞥他一眼:“不然下次开的就是你的天灵盖。”   “收,这就收。”白夫人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信他发起疯来真会说到做到,等压在头顶的死亡视线消失,这才嘀咕了句:“心眼真小。”   正如关渝舟先前所说,上锁的地方都需要钥匙,但整片商业区的门都是虚掩的,似乎梦境给他们开了后门,提供了很多的便利。   关渝舟推开其中一扇,大致看了眼店内的布局,轻轻拍了拍夏濯的背:“进去转转吧。”   白夫人走着猫步先进去了,他随手拿起门旁热销架上的塑料手机挂坠晃了晃,似是对这些小孩子的东西没兴趣,姿态显得意兴阑珊,“我们当初练得还蛮辛苦。打气筒开锁听过没?你男人的记录最高保持在六秒,我和覃念的第二人格怎么练都追不上。”   夏濯很捧场,“哇”了一声:“头一回听说。”   “别听他乱讲。”关渝舟捂住他耳朵,不悦地看了白夫人一眼。   “行行,是我乱讲。”白夫人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反正这两人只听自己想听的,他说多了还费口水,绕去另一边逛自己的了。   这家纪念品店是官方自营的,东西并没有往馆外撤出,架子上仍摆满了各种毛绒玩具,还分大大小小好几个型号。珍珠和一些特别的水生物模型还被做成了荧光材质,随便清个台就是一片空地和现成的枕头,等困了从内把门一锁,倒也是个睡觉休息的好地方。   “这是什么鱼?”夏濯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塑料团,“它头上怎么长了个瘤子?”   关渝舟扫去一眼,十分博学:“是鹦鹉鱼。”   “叫鹦鹉的鱼?好特别的名字。”   “嗯,因为它的嘴部和鹦鹉的嘴长得很像。它学名叫血鹦鹉,又叫财神鱼,很多人喜欢它的寓意,会用激光在它们身上染上福禄寿一类的字。你手里拿的属于它的变种,头上会长肉瘤,叫金刚鹦鹉,长得比一般品种体型更大。”   “这个肉瘤真的能长这么大?”夏濯量了量,这瘤子都比鱼身大了,那还游得动吗?   “应该是夸张了,商家想突出它品种的重点吧。”   “可惜没法看看本尊长什么样。”   “以后带你去看,我们住的城市里海洋馆中就有。”   “好啊。”   夏濯笑着将鹦鹉鱼放回原位,又举起一只鲨鱼布偶,明明是海洋中凶神恶煞的杀手,却被缝制设计成可爱讨喜的样子。他捏了捏柔软的棉芯,余光扫到到同一排还摆着浅灰的品种,仔细看发现是几只表情各异的海豚。   想到那只在水里和他咿咿呀呀撒娇的小海豚,他立马抛下鲨鱼,挑了个表情搞怪的海豚布偶抱起来,“关老师,我真的在表演馆看到了一只海豚,可聪明了,本来还想等你过来找我时给你看看的。”   “海豚都很聪明,经常有它们救人的新闻。既然你看见它已经死了,那它就和这个梦境相关,肯定还会再遇到。”   “出去后可以养一只吗?”   关渝舟张着嘴卡了壳。   夏濯也就开玩笑地随口一问,没想到下一秒关渝舟竟然答应了。   “可以。”   白夫人在几米开外无语,真当自己本事通天呢?也就骗骗夏濯这种没记忆头脑简单未经世事的小鬼了,像他这样稍微有点社会阅历的一眼就能看穿这人为人有多虚伪。   “真的啊?”果然,头脑简单未经世事的小鬼表现出很高兴。   关渝舟点点头:“嗯,到时候送你一只。”   夏濯在空中比划:“等我在我的小本子上记一下。”   “记什么?”   “某年某月某日,关渝舟答应我以后让我养海豚。他说要是没有做到,就穿着海豚装去水里做顶球表演。”   关渝舟抓住他乱划的手,失笑道:“我有说过后边的话吗?”   夏濯理直气壮:“那你少给我一只海豚,不得用别的来代替啊?”   关渝舟松手:“好好好,你继续。”   白夫人捂嘴憋笑,他收回对夏濯有偏见的定义,这小孩根本不来老掉牙跪搓衣板写检讨书的那套。   看关渝舟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就舒坦了,在心里爽了一会儿,等把笑全忍进肚子里,白夫人一伸胳膊举起手来:“小朋友出去后加我微信,关渝舟顶球的时候记得弹我视频。”   关渝舟对他摆出死人脸:“滚。”   “行行,我闭嘴,我多余。”白夫人一上午走了大半个海洋馆,脚底都磨得有点疼,见没有外人在便蹬了鞋子,找了个可拆卸的毯子往地上一铺,躺下休息了。   夏濯抱着那只海豚捏了捏,又向下一只伸出魔爪。   “关老师,你看这个像不像余子昂。”   关渝舟看去一眼,夏濯手里拿着的那只海豚眼睛成了一条缝,看上去很面瘫。   “还有这个模样很炸毛的,不就是褚津嘛。”夏濯地把两只海豚头抵着头放好,满意了:“正好一对,可惜不能从这里带出去送给他俩。”   “喂,余子昂,你今天出门怎么不戴眼镜啊!”他拖长嗓音,学着褚津平常说话的口吻耍贱。   “-_-”面瘫脸海豚转了个向。   “喂喂喂,说话,理理我。”炸毛海豚立马热脸贴过去。   “懒得理。”面瘫脸惜字如金。   “哈哈哈哈,关老师,我演得是不是很神似?”   给一群毛绒玩具就能自己玩上,关渝舟在一旁看笑了,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一堆里挑挑拣拣,从中拎出一个表情哭唧唧的小海豚:“那这只像不像和我耍赖时候的你?”   夏濯不高兴了,手里两只一丢:“我什么时候耍赖了?”   他伸手去抢关渝舟的,刚抓到海豚肚子,玩偶突然“嘤嘤”地叫起来。   夏濯吓得缩回去,眼睛瞪得圆圆的,“它还有声音?”   关渝舟寻着夏濯刚才碰的地方摁了摁,海豚又哭了几声。   “肚子里有东西。”   他把铁丝捋直,用尖端挑开线头,把肚子部位的布料打开了。   一截被剪下来的报道团在棉絮中,里面还裹着一个发声器,嘤嘤的哭叫就是从发声器里响起的。   这是一篇和水山市海洋馆有关的报道,夏濯对标题感到诧异:“海豚袭击旅客事件?”   密密麻麻的小字叙述了一位姓钟的小姐在观景台被一跃而起的海豚拉入水中,最后惨遭分尸的过程。   由于那日附近的电路在维修检查,所以提前关了门,员工也都早早离开,监控在五点后是暂停运行的。   第二日早上海洋馆开了门,第一位来到C区的客人看见一只行动怪异的海豚,正不断地上下撞着玻璃。客人掏出手机想录像,结果却在镜头拉近时发现那只海豚嘴里咬着一截人类的手臂,他瞬间受到了惊吓,并报了警。   采访过这只海豚的训练师后,记者得到了答复,这只海豚很早前就有袭击人的举动,恰巧在昨日它的训练师也受了伤,并附上一张小臂被利齿咬后留下骇人痕迹的照片做证明。   经过商讨,决定将这只海豚放归自然,不再留在馆内与人接触。   文章最后对几件事提出了疑问。   一,为什么钟小姐在闭馆后没有离开,反而要独自一人前往观景台?   二,据工作人员所说,那只海豚应该是表演馆的,怎么会出现在C区?   三,观景台的喂食口在翌日早检查过是封闭状态,那么钟小姐从喂食口掉进去后,是否有人来再次前来并关闭了喂食口?   可所有员工都有不在场证明,并且最后一段监控能证明他们在保安锁门前全离开了现场,案情没有进一步的进展,只能暂时封闭海洋馆,一切责任由馆长来承担。   夏濯看着看着眉毛就皱起来了:“这报道好奇怪,前后矛盾了。”   关渝舟问:“哪里矛盾。”   “前面写了那么一大段的过程,后边又说监控在当晚五点后没有运行。那为什么还能写出这么多细节?就跟有人亲眼看见似的。”   “确实有人亲眼看见了。”   夏濯扭头望向他。   关渝舟慢慢道:“凶手看见了。”   夏濯啧了声,给剖开肚子的海豚重新塞了塞棉花。   取出来放到一旁的发声器被看不见的东西碰了一下似的,突然坏掉一般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好几种声响混合在一起,夏濯耳膜一痛,却不得不分神细听。   他听到水面翻搅的水花声,人类虚弱的呼吸声,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的铛铛声……有什么东西从水中一跃而起,最后是一个男人的痛叫。   一切喧嚣到此戛然而止。   白夫人被动静吸引过来,他拄着手电筒靠过来:“你们在弄什么?”   夏濯捡起发声器,但再怎么碰,它也只会“嘤嘤”叫了。 第172章 海洋之声(三)   搁那儿玩扮家家酒的游戏也能找到线索,白夫人对这两人挺佩服的。   “怎么着,你们还想插手这次的事?”   夏濯想了想,“不了,留给那两个小孩吧,一切就看他们自己造化了。”   进纪念品店这么久,简舒和简然也没跟进来。不过按照夏濯的推测,他们也会寻找安全的地方进行躲藏,靠着简舒的能力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安全问题。   关渝舟点点头,将纸叠起来塞进收银机下,“饿不饿,要吃午饭吗?”   “隔壁有一家餐饮店,要不翻进去看看有没有能做饭的工具。”白夫人提议。   他的养生学颇有一套,按照关渝舟的话来说,人一旦想要忘记一些事情,就会用其他事情来填充自己。白夫人在厨艺上还挺有造作,一般能自己动手的事都不麻烦外面的厨子,现在悠闲起来了,便也起了下厨的心思了。   “好啊。”夏濯说:“我还以为这几天我们只能啃冷干粮呢。”   “出来玩就要学会享受。”白夫人冲他一勾手,“走,带你开开眼界。”   现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夏濯立马拉着关渝舟蹭吃蹭喝去了。   几人开了隔壁店的门,这里的电器因为关闸的原因已经停用,但煤气灶还能点火。检查了空空如也的冰箱后,他们在柜子里找到了剩下的挂面和米,还有一小袋面粉和少许调料。   “煮面条吧。”确认水龙头里的水很干净,白夫人当下出了决断,丝毫不觉得一碗面条和开眼界搭不上边。   夏濯想起了他之前开盲盒开出的那根大葱,从仓库里拿出来掂了掂,“果然任何东西的出现都是有它的意义,只不过部分意义往往人没法在第一时间看见。”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白夫人:“吃个饭还给你吃出哲理了?”   夏濯端着腔:“人生处处是哲理。”   “得了吧。”白夫人热锅烧水,对他的胡诌八扯表示很嫌弃。   看他动作娴熟,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妇瞬间染上了烟火气,夏濯想起了关渝舟好久前说的那些话,在一旁看着看着,忍不住问:“夫人,你身边应该不缺追求者吧。”   白夫人抽空睨他一眼:“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闲着也是闲着,随便聊聊天呗。”夏濯问:“追你的人里都有哪些类别?我记得你说你喜欢年轻的。”   “什么类别都有。”白夫人朝他笑了一下,“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年轻的?”   夏濯心说自己知道,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啊?”   “不告诉你。”   夏濯无语地转向关渝舟,无声控诉。   关渝舟接茬:“因为他有恋童癖。”   白夫人抡起锅铲:“你再给我泼脏水我就要告诉小夏你和你工作室里那个小男助理的事了。”   夏濯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冲关渝舟拉长了声音:“哦——?”   “……别听他挑拨离间。”   “瞪我做什么?别这么较真啊,都说了是随便聊聊天。”白夫人起劲了,把锅铲当扇子扇:“要说恋童,你那个小助理才是正儿八经的未成年,十七岁吧才?哎呦呦,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你,你也就穿上衣服的时候有点人样。”   夏濯:“展开说说。”   白夫人:“你不知道吧?那小助理长得挺漂亮,天天跟在关渝舟后边甜甜地喊他关哥。”   说罢还捏着嗓子学了两声。   夏濯眼睛酸溜溜的打转:“喔——?”   关渝舟看向翻腾的热锅,像在思考把人扔进去煮了点可能性。   “你们先聊,我下面条去了。”白夫人看穿了他的眼神,陷害完毕立马拍拍屁股走人。   等人几米开外,夏濯计较着咬字重复:“长得挺漂亮?”   关渝舟拧着眉,似是经过了一番思考才道:“忘了长什么样了。”   “男的女的也忘了?”   “……简历上写着男。”   夏濯不知所谓地轻哼一声,拉过他的手装模作样瞧了瞧,“你姻缘线还挺长的,也不知道这和招桃花有没有关系。”   他指尖沿着那道线从头往下划,没到一半,关渝舟五指握拢,将他作乱的手指抓住了。   夏濯将自己的手心与他相对,两道线便贴合在了一起。他托着腮,笑盈盈地抬头:“关老师,你紧张什么啊。”   关渝舟看着他弯起的那双眼,“你不生气?”   “生气,可生气了——我要是这么说,你打算怎么办?”   关渝舟认真地想了想:“哄你到气消。”   “哄我我也不原谅你呢?”   “那我就穿着海豚装顶球求你原谅。”   夏濯一愣:“噗哈哈哈哈,什么啊。我才没那么小心眼。要是有一个喜欢你的人我就要气一回,岂不是没多久就直接气死了?”   关渝舟失笑:“哪有那么多人喜欢我。”   夏濯不信:“树大招风,我看你这棵树挺大的。”   “瞎比喻什么呢。”关渝舟揉揉他发顶:“你喜欢就好了,别的都不重要。”   夏濯一哄就好,原本心里那点小小的突刺瞬间就被抚平,舒坦了。   “你之前说白夫人废话连天我还不信呢,现在总算领略了。”   “别听他的。”   “你靠近点……”夏濯压低了声音,盯着白夫人忙碌的背影朝关渝舟勾勾手,偷偷捂着嘴说:“所以他到现在都还是单身?”   “嗯,我认识他起他没接纳过任何追求者。”   “他总不能一直怀着愧疚活下去吧。”   但夏濯转念一想,任谁相依为命的朋友死在眼前都不会轻易释怀的,他这话说得太没实感了。   白夫人肩上扛着的东西多重他不知道,过去的一步步是怎么走来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哪怕是关渝舟也同样在为这件事感到担心。   他轻声喃喃:“白夫人最怕的会是什么?”他又同时看向关渝舟:“你最怕的呢?”   “他的或许和过去那段经历有关,但很多人直到最后一刻,就连他们自己都想不明白所畏惧的是什么。”   夏濯点点头,看上去心不在焉。他抱着膝盖,声音闷闷的:“是哦,我也不知道我的演绎梦境里会什么样,过去的我会害怕什么呢?”   关渝舟张张嘴,下方亮起的白光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参与人数4/10】【×】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适中   3.不走回头路(新)   4.【任意参与者触发后公布】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数字从11变成了10,提示更新了。   “有人死了。”关渝舟说。   “这么快?”夏濯错愕,他们刚来这里连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   “已经算慢了。”白夫人端着两个碗往桌上一放:“这种梦境的节奏很快。我和关渝舟原先也进过几回,其中一次刚进去方向都没摸清就宣告结束了,那个倒霉蛋前脚进屋后脚就死了。”   夏濯由衷道:“那是挺倒霉。”   白夫人老妈子一样又去洗了筷子,朝他们手里一扔:“先吃饭,吃完我回去睡觉了,你们爱哪儿约会去哪儿,别烦我。”   夏濯注意力还在光表上:“有两条提示,这我还头一回见。”   “说明这个参与者只触发了死亡条件中的一点,另外的还没人知道。”   “不走回头路……就是不倒退,不回头?”   “字面意思是这样咯,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和我们又没关系。”   夏濯道:“闲着也是闲着,当锻炼思维了。”   一碗溢着葱香的热面下肚,白夫人打了个饭后哈欠,回纪念品店午休去了。   夏濯揉揉眼睛,看着碗筷思考了不到半秒,将收拾它们的想法完全抛之脑后。   他还是有点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遇到那只海豚一次,和白夫人在门口分开后拉着关渝舟继续顺着小路游逛。虽然现在一点人气都不剩,但他却能在脑内构造出充满生活气息的空间,往玻璃前放空地一站,耳边就萦绕起细细绵绵的说话声。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这些声音仿佛形成了一堵墙,将他和这个位面世界划分开了,甚至在他触上墙壁时声音涌动得更为嘈杂,更加清晰。   ……   [……这里怎么这么大?我们去前面休息区歇一会儿吧,看看有没有卖喝的,我有点渴了。]   [歇一会儿就看不着海豚演出了,下一场还不到二十分钟。]   [不歇了不歇了,那还是快点走吧,还不知道表演馆里有没有位置了。]   ……   [妈妈,什么时候有海豚表演呀?我想看海豚!]   [就快到了,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就到了。]   [妈妈我腿疼……]   [妈妈背着你,抓稳了啊,带你去看小海豚。]   ……   [那只海豚好可爱!姐妹你拍照片了吗?天呐它怎么这么聪明,人说话都能听懂的吗?]   [不可能听得懂吧,肯定都是平常训练出来的。]   [那也好聪明,它叫什么来着?撒,撒什么……]   [它叫sapphire啦!]   ……   “怎么了?”见他不动了,关渝舟稍稍弯了腰,伸手牵住了他的手腕。   夏濯猛地回神,那些嘈杂声也戛然而止,他手心所碰的墙面依旧冰冷。他将手收回口袋,耳边只剩下轻微的耳鸣,“我刚刚听到很多人在说话。”   关渝舟问:“说了什么话?”   “大概都是在说和海豚表演有关的事情吧,来这里的人好像都对海豚表演很期待,还说了海豚的名字叫……sapphire?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见的那只。”   “sapphire是蓝宝石的意思。”   海洋中的宝石,这倒是挺贴合海豚形象的。   夏濯评价道:“挺好的名字。”   他们走到又一个叉路口,从案发现场的C区到了B区。B区在地图上标注是珊瑚区,往左右和前方是三条指向不同的路,分别是A区海龟区,E区水母区,还有直行通往儿童乐园的镜子隧道。   不用想都知道,海龟区没有海龟,水母区没有水母,夏濯毫不犹豫选择了向前走。   还没踏进隧道,身后传来了轮子的动静。   事先听过这声音一回,夏濯回头的同时心里已经有了所想。   那位清洁工正推着一米多高的垃圾车,四个黑色的轱辘紧贴着大理石的地面吱吱作响,车身随着她手腕的用力改变了方向,随后连车带人一同转向E区。   白色的帽子没有改变,佝偻的脊背还是一样的弧度,低着头时帽檐遮住了面容,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夏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看,直到她消失在黑暗里。   “关老师,好奇怪啊,都没有客人了她为什么还在工作?”扫空气吗?   “是有古怪。”关渝舟牵着他继续往前,不太在意:“她推行的速度变慢了。”   夏濯还没注意过这点,注意力全在她那顶帽子上了。   紧接着,从清洁工来的路上又出现了三个挤成一团的人影,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是一路尾随来的。夏濯没见过他们,但参与进这个梦境的人数没有增多,那这三人应该也是发现了清洁工的蹊跷,闲来无事在跟着她瞎转悠。   “走吧,去前面看看。”关渝舟将他往身边带了带,一同走进了隧道。   看着地图上的名称,夏濯对镜子隧道的构造就有了一些猜测。左侧的墙被开凿成三十米长两米高的方形水缸,而右侧的墙则被镶嵌上一面等大的镜子,介绍中标注着这里是著名的拍照地点,很多网红图都出自此处。   过道较为狭长,现在又过于空旷,走在地面上一点脚步声也会被放大,像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个隐形的扩音器。夏濯走了几步就起了玩心,撒开关渝舟的手跑到中央,摆出握着话筒的姿势:“喂喂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声音盘旋回荡,简单的几个字说出了立体声音效。   关渝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夏濯清了清嗓子:“今天我要给大家带来的歌曲叫做《世上只有妈妈好》,谢谢大家的掌声~”   关渝舟:“……”他配合地拍了两下手。   夏濯非常有偶像的自觉,给了他一记飞吻,扯着喉咙开始表演:“世~上——只、有~妈↗妈↘好~”   关渝舟:“…………”   第二句还没来得及编调子,那几个跟着清洁工的人接二连三在隧道入口处探出了头。   很明显,这鬼哭狼嚎比跟着原住民探查事件真相还有吸引力。   夏濯压根不知道社恐为何物,唱得更起劲了,间隙中还知道和观众互动暖场。让关渝舟没想到的是,这三人也是爱玩的,估计看他们太过嚣张,也放心地靠了过来,其中一个大男孩还对着夏濯吹了声口哨,跟着夏濯一起大喊大叫。   他同伴不堪其扰地捂住耳朵,关渝舟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竟是面不改色地从头听到了尾。   流淌的水纹透着幽光,将一点地方打造得暧昧又迷幻,夏濯唱完了儿歌又唱起了他听不出原曲的流行歌,清越的声线就毁在这么一张五音不全的嘴上。   关渝舟想起了大学时每个学期都会举办的校园十佳歌手比赛。   夏濯那时候还挺内敛,或许是自己心里有点数,所以还没来得及在同学面前一展歌喉。但凭借那张脸蛋,还是让班长将名字给填上去充了数,在飘着雪的冬日里裹着厚重的羽绒服,站在全年级的师生面前抓住了话筒。   他们那时还没在一起,夏濯在灯光和一双双视线下难得紧张,开场白迟迟未说,不停在台下找寻着什么。直到锁住了他在的角落,台上的大男孩才搓了搓因暖气过足而发烫的脸颊,一语惊人地当众表白:“这首歌送给我追求中的人,希望他能喜欢。”   很少有这么大胆的,台下一团团起哄着问他,是想让听歌的人喜欢他的歌还是喜欢他的人。   夏濯笑嘻嘻地摆手,“当然是都喜欢啊。”   在瞬间窜起的热闹气氛里,夏濯伴着背景音乐唱了首全场人此生难忘的《失忆蝴蝶》。   结合着听不懂的歌词和差点唱断肠的调子,现场人傻眼了,回头一个两个都在论坛上讨论,说要是夏濯这么豁出去了,喜欢的人还不点头答应那真的太惨了。   他听夏濯唱歌,回忆便一点点浮现。   和上学时一样,夏濯总是夺目的。他身上有着某种魔力,总会让匆匆一瞥的人放慢目光,仿佛不去看他的笑脸是一件会遗憾终生的事。他现在也像之前无数次的那样,靠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看他轻而易举就调动起另外几个年轻人的热情,再嫌弃难听也忍不住混入其中,哭爹喊娘地一同乱闹。   等中央的人总算唱累了喊着要喝水,他才主动上前递上瓶子,把人接近怀里。   见他呼吸喘不匀,关渝舟打趣道:“夏老师,演唱会办得怎么样?”   夏濯认真地说:“很成功,等我练好了签名一定第一个送你。”   关渝舟闷笑着顺顺他的背:“那先谢谢夏老师了。” 第173章 海洋之声(四)   夏濯一疯就疯了一下午,等知道回去时,外面天都黑了。   少有的窗没能透进来一丝亮色,要不是通风设施还在运转,怕是多待个两天都能被活活闷死。   回到纪念品店,白夫人正躺在一片抱枕里看海洋动物图鉴,眼皮抬也不抬一下。   “你们这趟可去的真够久的,又找新线索去了?”   夏濯咕嘟灌下一大口水,“找线索有什么意思?我俩开演唱会去了。”   白夫人:“?”   他怎么没听懂?   夏濯哑着嗓子,可怜兮兮地说:“夫人,有饭吗?”   “饿了找你男人,我又不是你妈。”白夫人还没躺够,赖着不怎么愿意起来,这时候就不占口头便宜了。   白嫖失败,夏濯嘀嘀咕咕地找关渝舟去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关渝舟拿毯子在收银桌后铺了张小床。没过多久,白天和他们一起闹腾的那三个年轻人也摸到了这里,看见他们还不太好意思,互不干扰地挑了另一个角落窝着了。   等时间再晚一点,怕夜里遇到不必要的麻烦,白夫人出声提醒两人睡前把门从里面锁上。   也许是越来越熟络,他近几次和夏濯搭话都是用的本音,现在突然拾回了女声,夏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但他一开口说话,那三个年轻人才注意到原来这房间除了夏濯和关渝舟还有第三人,一个两个从架子后探出头来偷偷摸摸地看,还引发了不小的躁动。   白夫人本就有姿色,像颗熟透的桃。此时正翘着腿半靠着墙书,翻书的姿态和眼神都有些漫不经心,原本到脚踝的裙摆不知怎么拧巴到了禁区地带,夜光灯将他的大腿照得实在有些晃眼。   总而言之,这就不是小孩子能看的画面。   于是夏濯一伸手,捂住了关渝舟的眼睛。   关渝舟正在捣弄光表,突然视线受阻,不明所以地握上他手腕:“怎么了?”   夏濯乱用成语:“白夫人不守妇道。”   “不管他,我去锁门。”   “我去我去!”夏濯自告奋勇,折返时又检查了收银机,发现他们中午压在下方的报纸不见了。   “夫人,简然和简舒来过吗?就上午在楼梯那儿碰上的姐弟俩。”   “不知道。”白夫人翻到下一页,纤指轻轻敲打书籍的侧边,一停一顿都经过细心丈量似的,“下午是听见了一点动静,但具体来的是谁我懒得瞧。”   夏濯应一声,也没太当回事。   那个年轻人纠结几次,终究是没抵挡住美人的魅力,摸着后脑勺凑过去搭讪。结果刚走到跟前就遭到了驱赶,白夫人只一言一语就把人赶了回去。   夏濯纳闷了,和关渝舟咬耳朵:“他那么做作不就是想引起几人的注意吗?”   “是啊。”关渝舟对白夫人这恶劣性子可算是了解得透透彻彻,“他现在还算有点良心,他更想看的是遭拒后别人失魂落魄的样子。”   在现实里白夫人可没少干这种事。他对追求者的约会请求从不拒绝,喜欢把人心捧得高高的,然后玩弄般再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像之前的“好姐妹”小七。   估计是看图鉴看腻了,纯属在给自己找乐子罢了。   夏濯无语半晌:“真渣,还挺附和他做法的。”   关渝舟:“靠过来些,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夏濯刚躺好,一听这话警觉地睁大了眼:“讲什么?《王后和她永远生不完的女儿》?”   关渝舟被他逗笑了:“你起的什么名字。”   多贴切的名字!夏濯抗拒:“不听,谁这么大了睡觉还要人哄。”   关渝舟:“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夏濯忙改口:“漂亮的女人都是善变的,清纯的男孩也不例外。”   关渝舟低笑着从后边搂住他,“这位清纯男孩确定不听故事了?”   “……你别挨着我说话,不听!”夏濯立马挪远脖子,拒绝他贴在耳边故意用压低的声音勾引自己。   开玩笑,再听几个公主出生他都要枯萎了。   “那给你讲别的。”关渝舟也另有打算,吻了吻他的发尾,和他随意地聊起了其他趣闻。   等入了夜,海洋馆的温度骤降。   见夏濯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关渝舟放缓了声音,“睡觉吧?很晚了。”   考虑到明天不用早起,他才允许夏濯强撑到现在。   “好吧。”夏濯勉勉强强同意,往下缩了缩,“晚安,关老师。”   虽说温度的高低对体质好的参与者来讲影响不大,但在室温接近零度的地方还是难以入眠。也不知没有窗户哪来的风,顺着玻璃门缝呼呼地往里灌,把一屋子几个人艰难凑出来的一点热度一下就掀没了。   夏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烦躁地想这破梦境还是快点结束吧,反正梦境的主人八成有罪,快点凉也挺好,省的再拖累更多人。   时间一点点推移,隐约有轱辘的声音顺着地板窜进耳朵里。他又往关渝舟身上贴了贴,本以为这声音很快就会过去,但在外的人没有离开的趋势,反而有一串慌乱的脚步和急促喘息一同由远及近,下一刻,门“嘭”地被什么东西撞上了。   这巨大的噪音让室内所有人都睁了眼,完全清醒了。   “有人在吗?救救我!我是无辜的,有没有人在?”一个人拼命地敲打着玻璃,但里面黑压压一片,看不清有没有其他参与者存在。两秒没有动静,他很快就转向隔壁的餐厅,一家接着一家呼救。   对面三个人翻了个身,不堪其扰地拿靠枕捂住了头,事不关己。   夏濯看向关渝舟,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挪出来,边小声道:“我就去看一眼。”   知道要是不满足他的好奇心,估计一晚上都会睁着眼,关渝舟便也没拦,只是把搭在毯子上的外套给他披上。   “快去快回。”   “知道啦!”   夏濯走到门前,这一眼正好看见清洁工一手拖着车路过,不急不缓地追随在求救者的身后。   她另一只手微微下垂,正拿着什么东西。再仔细一瞧,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人被砍下来的一条胳膊。   原本干净的门上多了一串血迹,还在滴滴嗒嗒往下淌。这个参与者受了挺严重的伤,若是不及时止血,这么乱动要不了多久就会丧命。   “……我不想死,我是被牵扯的,救救我吧——”入耳的声音沙哑到绝望,这位求救人心里很清楚,不会有人在这时出面的。很显然他已经想到了自己死亡的结局,只是还不愿意放弃那点求生的希望。   夏濯本也是这么认为,但他却清楚地看见餐厅的门从里打开了,这让他有些讶异。   开门的是简然。   她看见对方身上的伤和后面跟着的人,惊慌失措地朝后退了一步。   原本已经面露死灰的人匆匆冲向门内,和她一起手忙脚乱地抵住门。   “姐,你……”简舒明显很不理解她难以自保还要救人的行为,开了个头不知怎么往下讲。   进了商店虽然有了躲藏的护体,但同样意味着进了死胡同。这里出入的门只有一个,逃跑的地方就这么大,把恶类引过来明摆着凶多吉少。   “小舒,你去把桌子搬过来抵着,快去!”简然语速很急。   手伸出去就没法再缩回来了,现在等同于上了同一条船,简舒没有犹豫的机会,脚跟一转去搬重物。   被拦在外的清洁工站着一动不动,门内的人屏住呼吸,隔着两座摞在一起的柜子等待了三分钟,见她似乎休眠了,这才舒了口气。   他们往里挪了挪,靠着墙平复过快的心跳。   “谢谢你们,要是没你们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也是被那个男的搭讪牵扯进来的吗?怎么称呼?”   “称呼什么的就随便吧……那个,你的手……不碍事吗?”简然不敢看他狰狞的伤口。   “我也没办法……我没有积分,刚来没几次。”男人沉默了片刻:“这一趟稀里糊涂的,一进来就碰上那个穿风衣的人了,我看他胸前挂着员工牌子,还以为他是这个梦境的原住民。所以他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下意识就回答了,没想到居然是个圈套……我还是头一次碰上别人的梦境,要是这次能逃出去,下回我一定会注意的。”   虽然因失血而虚弱,但他语气里的愤恨却没减少。   “那,那……”简然朝简舒看去一眼,轻咬着唇。   简舒与她对视,没片刻功夫就错开了。   简然重新低下头,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拿了药片出来,“那,要不……我先借给你。”   男人很惊讶,确定不是幻听,他连忙把药片抓过来:“谢谢你啊。”   他手上的血在简然手心里留下几滴,她不自在地往地上擦了擦,“你怎么会被盯上的?这个伤也是她弄的吗?”   男人吃了药,顿时好受多了,他四周环绕一圈:“有水吗?我想先喝点水。”   简舒猛地拉了把简然:“姐,我们去找找别的出口吧。”   原住民就在外面,不知会不会突然有动作,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先等一下!”男人解释说:“我嗓子哑了,说话挺不舒服的,等会我跟你们一起找。”   简然犹豫着把剩的半瓶水递给他。   他拿过来三两口灌得一滴不剩,空瓶子扔到一旁,“我从海龟游乐场那边来的,A区有个儿童场所,我在滑梯里躲了一天,想着晚上了来这边找找有没有更适合的地方,结果转弯时正好和这个原住民碰上了。说来也怪,不管我怎么跑,一回头她都离我那么远。”   “然后你就跑到这里了?”   “啊。今天不是刷出来一条提示么?所以我没敢往回走,本来还想着停下来歇口气,结果……”他苦笑一下,“我甚至没看清我胳膊怎么断的,吓坏我了,知道没什么反抗的可能,我这才赶紧往这里跑。”   也就是被看见的话,就会被追杀?   简然咬着指甲,害怕地朝柜子后看去。   她一抬头,清洁工的脑袋从脖子上咕噜掉了下来。她把尖叫捂在嗓子里,一把抓住了弟弟的手腕。   男人斜靠在柜子上,还在继续道:“不过现在安全了,她进不来室内,白天我观察过,她都绕着地图上有的路线走,我看她动作挺僵硬的,应该没多少智能,不被看见就没什么问题。”   清洁工弯下腰,捡起了头。幽蓝的灯照在背后,弯腰的一瞬间,简然看见她身上几处细线在反光。   这具身体像是支离破碎后被用针一点点重新缝合上的,随处可见丑陋的痕迹。   紧接着,她翻开垃圾车的盖子,从里面找出一把红色的救生锤。   看见那把锤子时,简然就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本来也有和男人一样的猜测,所以才会选择伸出援手。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她再也无法按兵不动,拉着简舒从地上猛地爬起,往餐厅更深的地方逃去。   “说起来我白天还找到个线索呢,可以考虑给你们看一眼……哎?你们怎么——”男人看他们突然窜出去,心里咯噔一下。随着玻璃片划破空气的声音擦过耳朵,冷汗也如暴雨倾泻,根本没了往后多看一眼的勇气,连滚带爬地往两人躲藏的地方追去。   “等、等等我……等等!”   “你去旁边的储物室,我们分两边逃,凑在一起大家都会死!”简然尖叫。   简舒抵着卫生间的门,在他们头顶上方有一个通风口,大小够一个人进去。   “姐,你不用管我,把挡风罩拆开来,然后踩着洗手池钻进去。”   他尽力争取时间让简然卸掉风罩,但男人却没听简然的话,依旧带着原住民往这边来,他立刻拿起拖把卡住把手,朝外大喊:“已经让你躲一回了,你别再继续连累我们!”   男人砰砰砰敲着门,坚持道:“开、开门,线索现在就给你们!”   “滚!!!”   车轱辘“吱嘎”响在身后,越来越近。男人吓破了胆,用力往门一撞——   空心的木质结构顿时出了凹痕,他抬脚往碎裂的地方接连踹去,硬是踹出一个巨大的豁口,一脚狠狠踢在了简舒的膝盖上。   简然清楚地听见了弟弟的痛哼,她满脸惊惶:“小舒!”   韧带的疼痛令简舒顿时脸色煞白,被抽空力气的手腕一松,门被从外破开。   一个小地方的卫生间能有多大?站两个人已经显得逼仄,男人被逼近的恐惧吓得涨红了脸,他气息如牛,确认没有更多的地方能让自己藏身,一把抓住跪在地上的简舒,将人往外丢了出去! 第174章 海洋之声(五)   “关老师。”夏濯回了收银台后。   关渝舟还怕他真的跑出去,一直默默地在后面盯着他瞧。看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想去帮忙?”   “还好吧。”   夏濯自己是有这种想法的,毕竟相识一场,遇到难处袖手旁观挺缺德。但这个念头也没多坚固,首先他不知道怎么帮,同时他的贸然行动不止会给关渝舟带来麻烦,也会影响到白夫人。   “我听到那边玻璃碎了,但后续没声了,可能他们往里躲了吧。”夏濯在毯子旁蹲下,托着下巴:“不过刚才那个清洁工走过去时,我注意到她的手很细。”   “绝大多数情况下,女人的手本就比男人细。”   “不是那个细,是……”夏濯挠了挠头,想了好两秒:“是细致的细,老年人的皮肤都很粗糙吧?但是她的皮肤还很年轻,不像是老人该有的手。”   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感觉滑溜溜的。   关渝舟直直看他,没说话。夏濯摸完自己继续道:“而且我还看到她裤腿下溜出来了一根线,有半米长,是红色的。”   这两点都是很关键的信息,夏濯的观察能力又有所提高了。关渝舟稍稍扯起嘴角,不咸不淡地问:“所以呢?”   “所以……”夏濯总结好语言,一口气提出猜测:“我认为这个清洁工就是报道上那位‘被分尸的女人’。”   关渝舟:“是有这个可能。”   因为生前被大卸八块,所以在梦境里她被用线缝了起来。   夏濯低着头抠抠毯子,不知想什么去了。   关渝舟掀开一角:“过来。”   他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夏濯抬头看他一眼,这才慢腾腾地缩进去。   关渝舟侧过身搂紧他,“也让你去看过了,现在该睡觉了。”   夏濯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没说好还是不好。   “如果他们拿走了报纸看见了报道,但凡聪明一些,都该知道那女人的身份是什么,也能想出应对的策略。”关渝舟闭着眼,后面的话声音轻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所有参与者都必须有直面恐惧的勇气,一昧的想着逃跑反而会把自己向死亡推进……你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他给了夏濯肯定,口吻中涵盖着淡淡的骄傲。夏濯听出来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咳咳,也就那样吧。”   “还记得吗?在波伊尔的宅邸里,你拿着针决然地刺进了他的身体。那可真把我吓坏了。”关渝舟手上骤一用力,很快又松开,继而发出一道短促的笑音:“但事后我回到家中,等我冷静下来,我发现一想起你那时的动作和表情、说话的语气……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夏濯:“……你的兴奋点好诡异。”   关渝舟摇摇头:“我在这之前的种种担心都被你的表现打碎了,我不用去思考要是有一天没了我,你在这里会不会活不下去。”   夏濯打断他:“会。”他很严肃:“我会活不下去。”   关渝舟被他堵住,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话。   “我不能没有你,我现在所有的存在都是因为你。”夏濯几乎没有思考,他灵魂深处早就藏了答案一般,他觉得面对这个问题他的大脑根本没有运转,是嘴先一步动了起来。   “好了,我知道了。”关渝舟用食指指腹封住了他还想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嘴。   “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能担心得了的,睡吧,所有都交给他们,他们迟早要学会成长,而成长的路上总要有推波助澜的工具,或许眼下所处的劣境并不是一件坏事。”   夏濯撅起嘴唇,关渝舟便顺势把手抽了回去。   就如关渝舟所说,只有不断地成长才能在这接连的梦境里活下去。   哪怕将命交给运气也远好比选择依附他人。   人生在世,每一步路都像在盖房子。把砖瓦堆砌的权限交给他人或许省去了麻烦,但最终入住其中的却是自己,谁知那墙面什么时候会崩塌,换来满屋的风雨呢?   简舒摔在地上,磕破了下巴,眼镜也掉了,视线一模糊,好像浑身上下都在疼。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听见简然的尖叫透过门板上的大洞传来,和他就只隔了一两米那么远,但又仿佛有一堵高高的墙把他们完全隔开了。   他想到第一次去医院的那天,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仪器的声音也很刺耳,滴、滴地响个不停,洁白的一切都让他头晕目眩。此时那些让他害怕的声响和简然的呼喊混在了一起,又混着他的心跳与喘息,混着越来越近的轱辘声,融合成了尖锐的耳鸣。   “你让我出去!我们让你进来,你怎么还能害我们?!”简然拼命地抓着男人的手腕,但没能撼动分毫,她似乎要被现在的局面搅崩溃了,张嘴就往人身上咬:“那是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啊——”   男人嘶地蜷着手,上面赫然一排牙印,挣晚一些都能渗出血来。他在简然肚子上踹了一脚,把人踢开,嘴中骂骂咧咧的:“弟弟怎么了?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在这儿就是亲妈也得看情况扔了!留一个废物有什么用。你哭什么哭?我身上有线索,你也别指望这演绎人能活多久,救你弟还不如赶紧把通风口卸了,咱们一起逃出去,回头让你妈再给你生一个不就完事了?女人就是成不了大事,干什么都感情用事。”看简然还不起来,他又补上一脚:“快点,可别浪费你弟一条命。”   “……都是我不对,是我说要救你的。”   再次开口时,简然的声音已经不再满是怒气,似乎男人这么一段话让她反而冷静下来,只剩下轻微的颤意。   简然记得第一次对他们伸出援手的人就是关渝舟和夏濯。那种意外的恩情让她感觉很温暖,让她对现在的参与者相处现状有了或许能改变的期待。是不是和历史书上写的一样,革命都需要有人先站出来?她如果做这第一批传递温暖的人,会不会未来有一天,虚伪的变色龙和落井下石的小人都将不复存在,大家都能早日离开,达成心愿?   她慢慢被心怀的这种期望所麻痹,现在她突然记起母亲曾告诉过他们的话。   ——我们对别人善良,但有些人会认为那是我们软弱。要是有一天你们的善良被人所践踏,记住更重要的是维持自己的尊严。   她已满脸泪水,但她没有出声。她的哭腔像一把长枪,利刃直插在土壤里,埋起了伤人的锐角,却难掩它本身的用途。   她捡起地上被拆下来的木块,抓住钝的那端,就像男人踹向自己的那一脚一样,将尖头刺了出去。   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痛感还在封印着,只低下头错愕地看着她一下、两下……不停地割开自己的皮肤。   他呼吸浓重且急促起来,也被她兔子急了咬人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遇上的是两个好拿捏的小鬼,现在看着那双泪流干了还通红的眼睛,突然察觉到自己做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   但再反悔已经有些迟了。   “杀了你,大不了出去后自首。”   他听见面前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女孩儿这么说道。   男人有些慌神了,他只剩下一只胳膊,抵着门就没法抓住她的手。正又踹去一脚,这一脚用足了力气,想着把人踹狠了说不定也就老实了,没想却被对方以更快的速度一把反抱住了腿。   越是惊慌失措,留给别人的破绽也就越大。   血溅在简然脸上,又一滴打湿了她的睫毛。她并未闭眼,仍用一种恶狠的目光,如狼一样死死盯着他。   “我的妈妈从没教我怎么去攻击别人,但是她教过我如何防守。”   她借着这个姿势把人往后一掀,姿势流畅迅速。男人重心不稳,仰倒前连忙伸手去扶,却什么都没抓到,嘭地一声后脑勺就着了地。   他头晕目眩,一时爬不起来。简然踩在他身上,拉开了破破烂烂的门。   门外在他们争吵时已经安静下来,幽蓝的光线不知怎么变成了诡异的红光,地上没有他想象中的血迹,只能看见零散的四肢,和一个直对着他的头颅。   那颗头眼睛睁着,就和他隔着一个门板的距离,同样也在看他。白色的帽子掉在一旁,同样摔在地上的还有一把红色的安全锤。   “啊!!”   男人大叫一声,往后爬去。   这是清洁工的头!   他惊恐地抬头,被他扔出去的那个男孩手上抓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连接着清洁工的脚踝。对方清瘦的体型逆着光,侧过脸朝他的方向看来,模糊的表情令他更为惊恐,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弯腰捡起了那把安全锤。   “小舒!”   简然扑上去不停地摸索,确认简舒没有缺胳膊少腿。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痛?腿还好吗?”   简舒摇摇头,他眼里团着一簇火苗,垂着手一步步朝男人走来。红色的光铺在尖锐的锤头上,那根线仿佛成了一条源源不断的血迹,顺着往下流淌。   想到之前自己做了什么,男人一下就猜到了他的目的,顿时抖如筛糠,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不能真杀了我,你、你还没杀过人吧?杀了我你也会出不去的!”   杀人就是业障,一旦手上染血,业就会成为心魔。他就是以这点来进行恐吓,想让这还没从象牙塔出去的男孩为其中利害所感到惧怕。   “小舒。”简然抓住了简舒攥着锤子的手腕,两人的肌肤都没什么温度。   简舒嘴唇紧抿,没有说话,但手上的力度却瞬间松了。他一向都是听姐姐的,如果简然不允许,那他便绝不会做。   男人也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工具,从地上爬坐起来,打算再说两句好听话。可不等他开口,简然顺势拿走了简舒手中的安全锤。   简舒看着她的背影,却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他的心脏随着简然迈出的脚步声跳动,看着她高高地举起手,又猛地挥落。   “啊!你做什么!”男人没想过一个女孩子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止痛药的药效还在,但被击中的膝盖连带整条腿都没了知觉,半身已经完全麻痹。   简然也看着他,有些恍惚。这个人是她决心救进来的,现在她却亲手废了他一条腿。可她心里没什么快意,也没什么害怕,出奇的平静。   “你拿到的线索呢?”她蹲下来,不轻不重地在他另一只还完好的腿上敲了一下。   男人疯了一样挣扎向前,嘴里说不出利索的话。   简然钳制住他,简舒则去搜他的身。制服一个高大的成年人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些困难,折腾到人没了力气,这才在他的内袋里找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的合影,其中男子头发微卷,女子一头齐肩发,两人姿态亲昵,脖子上挂着同款项链,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小舒,我们先走。”简然余光好像看见地上残肢的手指动了一下。这个原住民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他们解决,趁早脱身为妙。   简舒点点头,踩着洗手台将排风口拆卸下。   “你们不能就这样丢下我……”男人一改骂口,又换上了起初的央求语气,活脱脱有两分面孔似的。   简然在简舒的帮助下翻上去,一缕风贴着她的发丝穿过,管道的对面是有其他出口的。她从高处俯瞰着男人狼狈的模样,问:“那你还有和你的命等价的线索吗?”   “没……”男人一愣,又忙改口:“我现在没有,我会找的,我找东西很快,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挖到一张照片对不对?带我一起去吧,我肯定能帮上忙的!”   简然最后怜悯地看他一眼,将管道口一点点地重新合上。   琐碎的声响从天花板上传来,没多久便远去了。男人恼怒地甩上门,拖着腿藏进了水池下方的柜子里。   “等我这回躲过去了,要是下次再见到你们……”   他扣着散发出异味的塑料管,嘴里说着诅咒的话。等时间流逝,浑身上下的痛感渐渐游走于每一条神经,止血的伤口也再次鲜血泛滥,他面部扭曲地抱住自己的腿,豆大的冷汗沿着越显苍白的脸颊滑下。   太疼了,断开的胳膊好痛,被他们弄伤的腿也好痛。怎么办,怎么办……   对,对,他还可以再吃一次药。他自己也有分,完全可以去换一颗。   他刚一动,柜门发出“吱——”的长鸣。外面幽蓝的光立刻涌入,在他满是惊恐的脸上发下一道影,这束光并不是拯救的讯号,相反,将他整个人定在了那里。   他视线随着震动的眼球摇晃起来,只能看见一双脚站在自己面前,脚踝上的红线还在,但似乎是……比在刚才那个男孩手里时要短了?   刀落下时,这成了他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175章 海洋之声(六)   垃圾车又重了几分。   清洁工盖上盖子,一道血迹从盖口淌下,被她又用抹布擦拭干净。   地上的血迹也被一一清扫,就如她身上的衣服又恢复了整洁,白如素纸。   她机械地抓住车把,往外推去。刚走一步又停了下来,回到男人最后躲藏的柜子前,抬头看向上方的通风口。   从对面吹来的风声比平常要小,似乎有异物堵塞住了管内。   是溜进去了小老鼠吗。   她捡起地上断裂的拖把,将管盖向内顶开,朝上举起了自己的头……   通道的另一头会是哪里,这点没人知晓。   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简然和简舒闷头往深处爬,谁也没提刚才的事。   “小舒,关哥他们留下的线索还在你身上吗?”到一半时,简然有些累了,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   他们不能在这歇太久,狭窄的通风管里长期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又因空气潮湿,这些灰尘黏成一团,不知走一趟身上会沾上多少细菌,时间长了肯定会生病。   简舒:“当然在的,姐你要吗?”   “我只是突然想到上面的新闻。”简然摇头:“我刚才观察过了,清洁工和照片上的女人脖子上都有一颗相同的痣,就位于项链旁边。而且清洁工的年纪不大,结合新闻来看应该是同一位,也就是这次梦境演绎人的女朋友……或者说是前女友,至少两人关系很亲密过。”   简舒连个喜欢的女生也没有,也不太懂什么男女间的感情事,只能傻傻地“哦”一声。   “我们拿到手的太少了。”简然顿了顿:“我不认为是海豚袭击了人类,一定是凶手利用了动物无法沟通的特性掩盖了事情真相。”   “那我们该怎么做?”简舒这话一问,周围便安静了。   没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做,他们也从没尝试过。和恶类原住民近距离打过交道,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差距和渺小。   “刚刚你怎么对付那个清洁工的?”过了一会儿,简然问。   简舒说:“她身上的那根红线很明显。”   简然回想一下,并没觉得有多醒目。   “可能因为她有实体,所以我不能像其他梦境中一样远远就看见她的位置。但是我发现那根线会发光。”简舒搓着手心,里面还残留着粗糙的触感。生死攸关,他拉动线头的动作很急促,因此皮肤稍稍磨破了皮,但疼痛感并不明显,“我把线拽着扯了一下,然后她就散架了。”   “好,知道让她暂时休眠的办法就行了。”   至少心中有底,他们并非不可一搏。   恢复了些力气,两人继续往前爬行。穿来的风比刚才大了些,隐隐也听见了呼啸的呜呜声,通风口的另一端不远了。   简然估摸着现在应该有两点钟了,她还好,简舒却是缺觉又长个的年纪,“饿不饿?一会下去找个偏僻点的地方,我们吃点东西再休息。”   “不饿。”简舒把裤腰往上提了提,很笃定。   “你就骗我吧,刚才都听见你肚子叫了。”简然笑起来,“弟弟长大了,开始骗姐姐啦。”   “不是,我没有……”简舒辩解,他推着眼镜掩去慌张,底气有些不足:“不饿肚子也会叫的,可能是有气。”   “好好,是我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总行了吧?我还有一袋面,一会分分。”简然笑容淡了些,原本她是打算晚上用餐厅里的工具煮面吃,现在落脚点没了,热水也没了。   这时光表亮起来,她看着上面刷新的数字“3/9”,冷眼又关上。   比她想象中慢了一些,不过这个人还是没能活。   “姐……”简舒叫了一声,却犹豫了。   “嗯?”简然回头:“怎么啦?和我说话还吞吞吐吐的。”   “这次出去后,我想给妈带束花……我们之前去看她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别人去探病都会带慰问品的。”   “当然好啊。”简然一口就答应,眉稍稍皱着,“那我们挑一天晚点去花店,越早花越贵,不值当的。”   听她这么讲,简舒就后悔了,“还是算了吧,他们卖的花都太贵了,我去店附近看看,说不定有养的不好的他们不要的。我之前就看到有女孩子把别人送的花扔掉,那花还是新鲜的。”   “别人的东西,丢掉了我们也不要。”简然很严肃,她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确认没有熟悉的车轱辘声,这才卸下挡板。   眼下漆黑一片,潮气更浓,比他们所在的商业区还要寒冷。她掏出地图,打算先确定自己的位置。   “我们一直在往右走……”简舒大致比划出一个范围,“B区?姐,我们应该已经在珊瑚区了。”   珊瑚区里侧有一个博物馆,不算特别大,但也至少有两百平。这小型博物馆充其量算个藏身的好地方,大大小小的模型围出了一个室内森林,但它有利有弊,蔽性强也会给逃跑增添麻烦,同时没有楼梯和台阶的限制。   衡量过后,简然咬了咬唇,决定就此过一晚。他们已经体力耗尽,眼下最重要的是休息。   两人一跃而下,和他们猜测的一样,这里正是B区的岔路口,左右各有一条路,也就是夏濯他们白天所路过的地方。   “姐,我们还没去镜子隧道那边看过,等天亮了去转转吗?”简舒看了看藏在黑暗里的那面大镜子,上面隐隐还有水纹的反光。   简然答应道:“好,天亮了再说。”   博物馆的自动门大敞,应急地灯将错综复杂的珊瑚标本照得很阴森,仿佛深海中诱鱼深入的灯笼鱼的血盆大口。   简然牢牢抓着简舒的手腕,走路的速度没敢太慢。玻璃柜浅浅映着他们的影子,前后两张脸模糊不清。   走到展馆的尽头时,简然松了口气。她看简舒已经开始疲倦地揉眼睛,便把方便面取出来,放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撕包装。卫衣的厚度隔不住塑料包装袋细碎的声响,吱吱呀呀在密闭的环境里极为明显,好不容易熬过去,简舒突然睁大双眼,慌慌张张地摁住她的手,同时关掉了手电。   “咯、咯——”   轱辘声正由远及近。   简然顿时脸色煞白——清洁工是追着他们来的?本来以为只要躲过去就能逃过一劫,没想到是甩不掉的吗?   “姐,她是不是在往我们这边靠近?”   简然望向门口,在脑海中胡乱地勾勒着待会的行动路线。但就在这时,她又想起了男人之前说的话——说来也怪,不管我怎么跑,一回头她都离我那么远。   如果他说的这句是真的,那么这无异于一只猫在逗弄笼中耗子。这个恶类原住民对演绎人抱有浓烈的恨意,所以和他扯上关系被认定为同伙后,清洁工一定也不会放过他们。   她紧紧盯着自动门的方向,不放过视线中出现一丁点异动。但是胡思乱想的恐惧已经足够折磨人心了,一旦意识到逃跑也许是做无用功,她便感到自己的双腿没有之前那样利索,甚至有些发麻发软,明明觉得自己做好了奔逃的准备,但身上却灌了铅一样,沉重得迈不出去也提不起来。   “小舒,你听我说。”她深吸一口气,“一会你往那边跑,我会在这里等她吸引她注意,等你出去了就往C区去,实在不行还是回去找关哥他们。他们人很好,你多求求一定会帮你的,而且他们都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   简舒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姐!你……”   “就按我说的做,没那么多时间给你考虑了。”简然打断他,“你听话,我甩掉她后会去找你。”   简舒还要再讲什么,简然却朝他灿然一笑,“哎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简舒忽然觉得简然变了,她的模样、声音都是他所熟悉的,但是她的气势却在次次梦境中潜移默化间有所不同了。   印象里简然哪怕比他大上几岁,小时候也要欺负他,从来没有个姐姐的样子。因为贪嘴,平分给两人的零食总会多一些进了简然的肚子里,不是他特地让的,而是他姐连哄带骗亲手抢的。   这种零食之争一直延续到简然十二岁,也就是四年前。   她渐渐的有点小大人的样子了,虽然还是咋咋呼呼,但至少不会再抢他手里的东西,有一次学校里发了一根棒棒糖,她在回家后也掐着腰塞进他手里,不屑地说:小孩子才吃糖。   简舒唇抖了抖,“你小时候骗我可多了。”   简然还笑着看他,把剥出来的一整块面都揣进了他怀里。   抓到面坚硬不平的边沿,简舒绷不住了,他声音都在抖,哽着道:“姐,我不能再没有你了。”   这声乞求如一根针,插入简然的大脑中,又像是一条蛇,紧紧缠绕住了她。简然一怔,莫大的悲伤情感潮水一样淹没了她的胸腔,让她差点喘不上气。   “咯、咯——咯。”   轱辘声停了下来。   简然能看见门框后有一道黑色的影子,突兀地立在那里。这一眼也就短短不足一秒,却让她瞬间想了很多,她想到今天的体育课又被数学老师占了,想到学校里公开了申请补助金的学生名单,想到班会上老师说下周要交五十八的新校服钱。   她的思绪不受控地发散着,抓不住根源,也抓不住尾巴。但等简舒呼吸加重地推了推她后,她才发现那道影子不见了。   “吱——咯、咯……”   轱辘在地上摩擦转了个圈,清洁工推着车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直到渐行渐远的响动完全消失,简舒才敢再次开口,声音里涵盖着喜悦:“姐,看样子她不知道我们的位置。”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只要清洁工不会一直跟踪,那他们的存活率就大大提高了。   然而劫后余生的放松感还没升起,头顶上方突然“滋滋”作响,悬挂在高处、平常用来播放纪录片的屏幕接二连三亮起了灰白雪花。   这完全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在没有电的地方电视怎么会无缘无故开启?   扭曲的人像渐渐成型,瘦长的身影在一片怪异的图像中闪烁,原本动感的音乐此时成了要命的折磨,简然以为其中的人会像恐怖电影中的女鬼一样爬出屏幕,但好在没有。熬过了开头的一分多钟,单调的颜色被丰富的彩色所代替,这是一条和项链有关的广告。   简舒乍一瞧就觉得分外眼熟,他赶紧把从男人身上搜刮出来的照片取出,两人脖子上戴的项链和电视上的一经对照,分毫不差。   广告下方还流动着当日的新闻,红底的日期停留在12年7月14日。   “一二年七月份的广告……”简然也想到了什么,她飞快从简舒手中拿过那层薄薄的印纸,仔细寻找,终于在左上方找到了一处不明显的日期留痕——12/08/02。   也就是说,在一二年这支广告出来的第一时间,演绎人就和他的女朋友购买了这对情侣项链。   音响里广告还在对产品继续讲解着。   【其实我们今天特地邀请了设计师到现场,和大家一起来聊一聊她设计这款产品的初衷。】   紧接着,镜头中出现了让人难以预料又仿佛在意料之中的人——一位和他们所持照片上模样完全相同的年轻女性挥手打了个招呼。   她穿着一条裁剪大胆的黑纱礼裙,锁骨下方的那颗痣贴切地附在金属链旁,像浮于夜空的一颗星。   她腼腆地笑了笑,脸颊微微泛红,灵动又漂亮,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处于最好年纪的女性没多久便死于一场凶残的谋杀。   【大家好,其实作为一位珠宝设计师,我一直都是在首饰的造型上下功夫,但前段时间我的男朋友忽然和我说:“要是能把你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收集起来就好了”,嗯……我想很多热恋中的情侣都会有这种想法吧?于是我第一次想在饰品里加入一些实用性元素。之所以会将这款项链设计成长条形状,是因为里面藏了小机关,也就是录音功能。而且由于材质的特殊性,它是完全防水的,想要导出音频也很简单,把它……】   到这为止,彩色的画面崩塌,屏幕又变回了灰白。   电流音还没消停,简然却抓住了广告中介绍里的关键字。   录音功能和防水……   “我说怎么从外头就听见了杂音,原来是有人在啊。”   突兀的声音离他们很近,恰到好处地盖过了耳边的嗡响。   两人吓了一跳,他们对这个声音很敏感,抬头的同时声音主人也慢慢地走到屏幕下,亮白的光照在他背上,也照亮了他米色风衣的一角。   简然将简舒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警惕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对于她并不欢迎的表情毫无察觉一般,风衣男笑呵呵地打招呼:“好巧,我正在找你们呢。”   “找我们做什么?”   “没别的事,就看看你们一天过得好不好,毕竟你们可是我现在仅剩的温暖了。”风衣男打量起四周,似是无意中提起:“说起来,我在外面听到电视在放广告,说有什么项链。”   他都听到了,装糊涂并不会是一个聪明的决定。简然很快分析完,强迫自己冷静地问:“那条项链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不是普通的推销广告?”   风衣男眯起眼,在两人面前半蹲下来。   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海水味,还有一种鱼腥,虽然不明显,但却逃不过简然的鼻子——早上她就发现了这一点。   “的确只是一条普通的推销广告。”风衣男看着她的脸,眯起眼睛,似是在细细分辨着她的表情。直到简然的睫毛开始隐隐发颤,出卖掉主人的不安情绪后,他才悠悠地问:“那么,你们在哪里看过这条项链吗?” 第176章 海洋之声(七)   夏濯这晚可谓是睡足了。   上午他一醒来,纪念品店里只剩下白夫人在,不光是另外三个陌生的男孩,关渝舟都没了踪影。   他从被子里坐起来,有些迷糊地醒了会儿盹,安静的氛围差点让他以为正所处星海的那栋房子里,还好很快还未完全褪去的困意被冰冷的空气驱散了。   他匆忙穿上外套,看向一旁正磨指甲的白夫人:“夫人,关渝舟去哪了?”   白夫人翘着小拇指,往右侧一挑,指向墙后方隔壁的餐厅。夏濯也想去,但不等他到门口,关渝舟先回来了。   “发现什么啦?”   关渝舟摇摇头:“现场很干净,只有里外的门被破坏修复不了,其余地方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夏濯知道,他所说的痕迹指的是血迹。   “但是今早看光表,昨晚是死了一个的。”关渝舟目光投向另一边的货架,那下方有着堆起来的玩偶和薄毯,乱糟糟还保留着人休息过的模样,“除去我们这里六人和一位演绎人,剩下来只有两个还活着。”   “所以你想去看看活下来是不是简然和简舒?”   没想到关渝舟表面说着不在意,背后还是会多关注他们的嘛!   “他可对那俩小鬼没兴趣。”白夫人插话:“他是想找线索去,你不是对海豚挺好奇吗?陷入爱情的男人真是没有理智可言。”   关渝舟只当他是酸了,懒得多计较:“你刚进来见过海豚,又听到围绕它展开的讨论,我们得到的报纸、店里的玩偶也都与它有关,种种都在表明它对这场梦境来说很重要……或许它会是打开这场梦境的钥匙。”   打开梦境的钥匙,也就是离开梦境的方法。   不等演绎人失败而是想要先一步找到离开的方法……这是不打算隔岸观火了?   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纳入眼中,关渝舟笑道:“只是今早想起来你积分快够了。”   夏濯狐疑地望向白夫人,小声问关渝舟:“演绎梦境不是没有积分吗?”   关渝舟解释:“不参与是没有的。”   “哦……”   “走,到隔壁洗把脸,我们今天去别的地方转转。”关渝舟揽着他往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向白夫人:“你也一起。”   白夫人懒散地窝在原地:“我洗漱过了,不去。”   关渝舟退回来,一把拽上他:“去做早餐。”   白夫人:“……哎轻点,我这裙子可贵了!”日上三竿了还得给他做早餐?他又不真是我儿子!   夏濯昨晚听见了不小的动静,对隔壁会有的狼藉景象心中大致有底,但见到了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餐厅整扇玻璃门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玻璃。又有重物从上碾过,有一部分已经碎成了渣,而旁边堆起来的桌椅上也留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划痕,不知道还以为从哪儿闯入了一只野兽。   昨晚那个男人带着那么严重的伤来这儿,却最终一点血迹都没留下,这点属实有点奇怪。他不认为推车女子的本职就是清洁工,没有清理一片狼藉的现场,而是独独清理了血迹……她这么做就仿佛是有什么执念似的。   往里走来到储藏间,里面的空架子摆放整齐,不像有人来过。再到对面的卫生间,夏濯立马把视线放到了天花板上——被取下通风口的管道黑漆漆的,一下就吸引到人的视线。   “关老师,抱我上去看看。”他高高举起手。   关渝舟照做,拖着他的腰往上抬了抬:“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到。”夏濯捂着鼻子,免得吸入太多灰尘。他静静听了几秒,“也没什么动静。”   “你把手电筒打开。”关渝舟说。   夏濯照做,灯一打开,狭窄阴暗的过道里立刻出现错杂爬行的痕迹。灰尘没有被人清扫过,存在过血迹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简然和简舒应该没有受什么伤。   “他们从这逃走了。”   关渝舟把他放下来,“对面应该是B区。”   夏濯努力想了想,昨天他们经过过B区,“珊瑚区?对了关老师,提示中说的‘不走回头路’究竟是什么意思?真是指被清洁工追杀的时候不能往回跑吗?”他总觉得不会这么浮于表面。   “我倒不认为是被追的时候不能回头。”白夫人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端着个碗。他把碗往夏濯手里一塞,抱臂道:“说到这点,我想起了另一个事。”   “嘶,好烫。”夏濯赶紧把碗放架子上。   “我和关渝舟之前进过一个挺有意思的梦境,要求参与者在规定时间内走完一趟迷宫。”   夏濯好奇:“什么样的迷宫?”   “一共一百个参与者,一百个岔路口,但只有一个出口。每个岔路前都竖着牌子,牌子上写有谜题,谜底就是方向。一旦过了路口就不能后退,因为墙会封死来时的路,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回头路了。是不是听上去挺刺激?”   “最后几个人出来了?”   “十三个。”白夫人竖起手指,“其中还有一位是位科学家,好像蛮有名气,但有名气也不代表我要记住他叫什么。”   一百比十三,这是个很惊人的比例了。夏濯点点头:“确实挺刺激。”   “一个人在一群人中维持初心是很难的事,更难的是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人的选择。一开始大家花了很多时间来推选领头人,想要跟随智商最高的人走,但越往后耗时越久,他们的思想也就改变了。”白夫人轻声笑了:“复杂的不是那些题,而是人心。”   因为人有贪嗔痴,没有戒定慧。   有贪就有执取,有嗔就有排斥,无戒就不择手段,这也是他们汇聚于此的原因。   原先和关渝舟在一起,这个木头人说什么都不理睬。现在和夏濯也一回生二回熟了,说什么还有个回应,白夫人的话痨性子也慢慢彰显出来,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夏,你听过丧葬上‘不回头’的规定吗?”   夏濯:“没有哎。”   “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被葬的人会感受到不舍,然后跟着回头的人回家。”   “……哦。”   白夫人紧接着又问:“出租司机间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跑夜路时看见路边穿白衣的乘客不能调头,这点你听过没?”   夏濯还没从他上一番话中回神,闻言迟钝地眨眨眼:“没有哎。”   “据说一旦调了头,哪怕你不载这位客人,他也会出现在你的后座上。”   “……夫人也喜欢灵异故事?”   “就当是个灵异故事吧。”白夫人无所谓:“反正也没人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夏濯把跑偏的话带回来:“所以‘不走回头路’的提示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题终结,白夫人靠回墙上,他又恢复了懒懒散散的状态:“不知道。”   夏濯:“我刚刚还以为你有能和科学家匹敌的头脑,原来只是我单方面的以为而已。”   “……”白夫人把架子上的碗端上就作势要走。   关渝舟和夏濯道:“别理他,他就是一个人在国外憋的,没人能和他说国语。”   白夫人翻了个白眼,“那你回答这个问题啊,我不信你能知道。”   “走回头路的另一个意思是重蹈覆辙。”关渝舟拿过他手里的碗,吹了吹不断上冒的热气,“先前死掉的参与者是因为有某件事经历了‘第二次’,所以才会死亡。所以在‘第一次’落实后,参与者还是有能脱逃的机会的。而这‘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应该藏着某种蹊跷。”   他这一描述,夏濯联想到的却是参与者。第一次入梦后,督查者也给了参与者选择的机会,离开或是留下。离开能全身而退,而留下便拥有了获得宝物的可能性,但也拥有丧失一切的危险性。   白夫人不屑:“也不知真的假的。”   关渝舟不和他多浪费口舌,“打赌?”   “行,赌什么。”白夫人挺直了腰板,像是早就想好了:“如果你说错了,你找人把我家旁边那块地抢下来。”   关渝舟听笑了:“你怎么不选择直接持枪去抢?”   白夫人耸肩:“你当然可以选择去抢。”   夏濯问:“什么地?”   白夫人解释道:“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片空地,今年听到些风声,接下来两年间被规划成市立公园。我想要从中割一块下来开店,但怕是没什么希望。”   “很贵吗?”夏濯对地皮毫无概念。   “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而是拼谁和那群政治家关系好。”   “那如果我猜对了?”关渝舟好整以暇地睨他一眼。   白夫人想了又想,试探着说:“你们结婚时我去做个证人?”   关渝舟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先等等。”白夫人推销起来:“你想,你现在可是举目无亲,他回去了也不可能成为原先的‘夏濯’,到时候结个婚除了司仪礼堂空空荡荡多难看。”   “你来礼堂就不够神圣了。”关渝舟把凉下来的面放回夏濯手里,“慢点吃,吃完我们去海洋馆。”   他去了会玷污礼堂还是怎么着?白夫人差点给他这句话噎死。   夏濯慢腾腾地拿起筷子,脑子里全都被“结婚”两个字塞满了。   结婚……他和关渝舟啊。   那就真是板上钉钉谁都拆不掉的夫夫关系了。   他们会像自己做过的梦中一样每天在同一张床上醒过来吗?如果有了自己的房子,他也想把窗帘换成天蓝的,在床头柜上摆上柠檬味的香薰。   一旦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思绪就不怎么受控了。等关渝舟从碗里把他埋着的头抬起来,那对眼睛立马飞快转向另一边,视线躲躲闪闪的。   关渝舟问:“怎么脸红成这样?”   夏濯“哎呀”一声,挥手拍开他的手,赶苍蝇一样:“干嘛打扰我吃饭,去去去。”   “怎么吃个饭都要把自己埋进去?又没人和你抢。”关渝舟好笑地给他擦了擦脸。   “我乐意!”夏濯掉了个方向,拿屁股对着他。   关渝舟一挑眉,突然就答应了白夫人:“那就这么定吧,等我们结婚时你来参加。”   和关渝舟打赌这件事本来心中的就没有底,就是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赌约所以才胡扯的,见他改了性,白夫人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你不会又是想到什么坏主意来坑我的吧?”   “不会。”   “姑且信你一回。”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输了他也不吃亏,白夫人一把敲定,“今天我心情好,一会就陪你们四处走走。”   夏濯喝完汤,心情总算平复下来。   他一抹嘴角,自动忽视掉一旁男人仍旧含笑的模样,板着脸严肃道:“出发吧。”   三人离开餐厅,路过纪念品店时,那几个年轻人还没回来。   白夫人捏了捏鼻子,“早上出来时我就注意到,这里味道比昨天更腥了。”   夏濯嗅觉不是很敏感,“海洋馆都是鱼虾,腥味重不是很正常吗?”   “现在鱼虾没了腥味还这么重才是不正常的。”白夫人皱着眉,“而且我说的不是鱼腥,可能是昨天死了个人吧……快点走,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   进了开阔的空间,夏濯将那点羞耻心完全抛之脑后,“演绎梦境就没有时间限制?”   关渝舟说:“有,但受现实事件的影响。”   “怎么说?”   “一般牵扯到案件就要看公安那边受理时间了。过了一定期限被草草结案了,那演绎人就成功了。不过一般不抓到真凶或报案人撤销是不会结案的,这段时间会很忙长,十几二十年都有可能。所以快速结束的方法只有两种,第一,演绎人死亡。第二,演绎人毁掉了令自己恐惧的东西。”   “哦,这样。”夏濯抓着扶手,他还记得昨天差点在这摔一跤,因此走得小心翼翼。但尽管如此,最后一阶台阶上不知哪来的水渍,踩上去的瞬间脚底打了滑,不等关渝舟扶稳他,他已经下意识扶住了一旁的玻璃。   “嘭”的一声闷响,玻璃后方的水冒了一长串细小的气泡。   余光中的变化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侧过头,正好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人的头颅,死不瞑目地被抛在巨大的全景海景中,脖子上切断的横截面干净利落,亦可见森森白骨。而在这颗头的附近还有其他横七竖八的残肢,不远处他甚至看见了昨晚那个男人表情惊恐的脸。   幽蓝的海水隐隐泛红,他们的上方就是喂食口。   嘀嗒——   一滴水从头顶落下,正好掉在夏濯脚边。   他刚刚踩上的那片水,就是被聚集起来的血从海绵中流下,一点一滴汇聚成的。   夏濯忽然明白了他觉得奇怪的那一点——没有清理一片狼藉的现场,而是独独清理了血迹——死于命案的那个女人在重复她死时的场景!她也是这样被人一块块地从喂食口抛下,沉下水底、甚至中途就被蜂拥而至的生物分食掉。   现在生物没了,只有一池尸块。 第177章 海洋之声(八)   离开了C区,夏濯才感觉身上回暖了点。   白夫人还对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念念不忘:“我的灵感迸发了,要是现在给我一块画布,我立马就能创作一幅名作。”   夏濯听得直侧目:“你的灵感都来自于这种恶心的事情上?”   “这哪里恶心?”白夫人悠悠地批判他:“少见多怪。”   “那你进去和它们一起游?”   “你这小孩怎么就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因为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了。”   白夫人反应了两秒,竟然拐着弯说他是狗嘴!   夏濯大笑着跑开,白夫人抓起裙摆就追去揍他,“你给我回来!”   高跟鞋没起到任何束缚作用,两人在弯弯绕绕的小道里追了不到两分钟,夏濯就被擒拿归案了。   “等等……我先喘口气。”他捂着小腹往墙上一靠,还想说些混淆视听的话借机溜走,一旁却响起交错的脚步声。   听声音至少有三个人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本以为会是那三个年轻人,但等出了拐角看见的却是三个正一边交谈一边往前走的警察。   他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竖起耳朵,还不忘让白夫人懂事一点,别耽误了他听线索。   白夫人瞪他一眼,同样把视线放在擦肩而过的原住民身上。其中一位正不停地翻看记录,几人抬脚跟上去,听见他们正在讨论关于海豚的事。   “上头刚刚打来电话了,问那只海豚该怎么处理。”   “今天不是派车运走了吗?运到什么地方没说?”   “本来说是运到东郊海域里放归,但那些动物研究学者提出意见,建议我们对它进行安乐死。”   “安乐死?放了不就好了,干什么还多此一举。”   “说是动物杀过人后很可能意识到人类比它们弱,不安乐掉以后极有可能旧事重演,第二次袭击人类。”   “也奇了怪了,海豚袭击人……这还是头一回遇到。”   “你没遇到不代表不存在,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一百个人一百种性格,动物也不例外。不能说那种物种就是绝对的‘人类好友’,狗不也经常伤人?”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案子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受害者的前男友不就在这里工作吗?怎么看都太巧合了。”   “他们也是和平分手,而且那男的准时下班了,打卡机上也有记录,停电前监控也确实拍到他骑车走了,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这可真麻烦了……只剩下一只手,尸检就是无稽之谈,我们就连她的真正死法都弄不清楚。”说到此时,那人泄愤般踹上柱子。   “现在也只能和她的家属说,她是故意在海洋馆关门后没有离开,在晚上停电熄灯后失足落水,死于意外。”   “意外?这什么狗屁理由!”他随手把报告放到一旁休息椅上,挥着手臂激动道:“你明明也知道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动物袭击人类事件,为什么不多向上面争取些时间?海豚不能听那些狗屁学者的话安乐,那这案子就结得太滑稽、太荒谬了!”   “你冷静一点!”   两人说着说着还吵起来了,第三人只好上去劝和,场面瞬间变得混乱。   夏濯从一开始就注意着那本报告,趁机凑过去拿起翻了翻,上面有调查来的人员资料和审问记录。   他在其中看见了风衣男的资料,只不过照片上的脸比昨日所见要年轻不少,案发当年24岁,和受害人是恋人关系。引起他注意的是职业一栏,填着“海豚驯养师”,那么他遇到的那只海豚就是被这家伙所训练饲养的?   审问记录上记着警方与他的问答:   -你与被害人是什么关系?   -我们之前交往过,但是于三个月前已经分手。   -你们为什么分手?   -她的父母不允许我们结婚,于是便分开了。我还是很爱她的。   -你与被害人相遇纯属巧合?你看见她时她身边有同行的人吗?   -我们只是偶遇,没有任何交流。她只是来表演馆看了一场表演就离开了,至于她身边是否有人同行我也没注意。   -为什么表演区的海豚会出现在展览区?   -那天是表演区换水日,海水还在运输的路上,但出了点意外所以延误了,只能第二天送来,所以当晚海豚会转移到展览区内,这点可以去问馆长,我的同事也都知晓这件事,它出现在C区并不是意外。   -那天你几点离开的?   -因为上午接到电路维修检查的通知,馆长说今日会提前一小时关门,通常我们是五点闭馆六点下班,但是五点熄灯,所以馆内的日常检查只能留到第二天来进行,也没来得及检查是否有游客恶意停留,那天五点就下班了,我是五点十分走的。   -五点钟下班,你为什么拖了十分钟才走?这十分钟你在做什么?   -换衣服,而且下班不能太积极,很多同事也都是这个点走到。   -下班后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回家了。洗澡后玩了会游戏,十一点半睡觉。   -有人能证明你在家吗?   -我的游戏好友,他们能看到我在线。   问答很长,夏濯跳着看了点关键信息,一旁确实附了聊天记录,风衣男的游戏好友证实那晚他在玩游戏。同样警方也去调查了运送海水的专机,和风衣男所说的也相差无几。   再往后是受害人的基本信息。这位年轻的钟小姐不是本地人,大学读的美院,毕业后成为了一位珠宝设计师。案发当日是她的工作日,但由于客户需求,她前往市海洋馆寻找与海豚相关的灵感。   两人确实是偶遇的。   “女方父母为什么不同意他们结婚?”白夫人剔着指甲,自问又自答:“一定是觉得男方配不上自己女儿,所有不被允许的婚姻都是因为关系的不对等。”   夏濯翻到警方与受害人父母的审问页上,不得不同意白夫人在感情这方面的确看得挺通透。在面对为什么不同意两人结合的问题时,钟小姐的母亲给了很准确的回答:他配不上我女儿。   “一个人是否与另一人相配,这可是能列出不少条条框框的。譬如长相,学问,嗜好,品味,三观等等……但提及长辈,无非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点——物质。虽然很多人都说嫁人要嫁个好人,但好人两个字又没写脸上,你怎么知道他是好是坏?只能找个最显而易见的——有没有钱这不一眼就能看出来?人就是很现实的动物。”   夏濯刚想点头,又意识到了什么,偷偷去看身旁的关渝舟。   关渝舟问:“怎么了?”   夏濯抠抠纸,“我没有钱。”   不等关渝舟说话,白夫人抢着说:“你有,关渝舟的就是你的。”   他还想说夏老爷子死了,整个夏家都应该算在夏濯头上,那可是多少人觊觎的一大笔财富。但现在夏濯也是死亡的身份,夏家财产无人继承归了国家,一个世代老家族就此消失,外头那么多人评论是因果相报,夏濯不滩上这浑水挺好。   夏濯可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过以亿为单位的财产,饶是过去的他也没生出这个念头过。他此时只是认真地看着关渝舟,信誓旦旦道:“我以后也要赚很多钱,不会让你受委屈,每顿饭都能像在波伊尔他们家一样吃到肉。”   现在每餐吃肉可不是有钱人的象征了,但在夏濯的印象中还是如此,看来这段时间还是饿到孩子了。关渝舟听得哭笑不得,心却软下来:“这话我说才对。”   “那不行,我也是男人。”夏濯指指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你也可以叫我老公的。”   关渝舟这才听明白,原来夏濯是挖了个坑在这里等着自己跳呢。   那边三位警察已经吵完了,起争执的两位脸耷拉着,但都同意了第三人先去追运送海豚车的提议。   夏濯把一沓纸抽出来,留了个空壳子放回原位,一转脚跟打算按照计划往表演馆去,一旁的男人忽然俯下身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随后那双唇很快往下,舌尖贴在他下巴上的那颗小痣一掠而过。   湿润的空气裹挟着丝丝电流,在被触碰的肌肤上留下颤栗的痕迹。夏濯浑身一抖,听见耳旁传来关渝舟压低的声音:“可以叫,但是要在床上。”   他蹭地抬起头,关渝舟已经退回去微微笑着,仿佛刚才耍流氓的动作和话不是他所做所说一样。   白夫人一回头,看见夏濯又在发呆,“这么大没亲过嘴?愣着干什么?我们也走了。”   夏濯混乱得丧失了互怼劲头,捂着耳朵走得飞快。   白夫人瞥见关渝舟含笑的脸,鸡皮疙瘩差点掉一地,“你是不是又和他说什么了?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关渝舟愉悦道:“没什么。”   他越是高兴,白夫人越是一阵恶寒。他摸摸胳膊,想嫌弃几句,话到嘴边却成了:“你好歹是有点人样了。”   关渝舟笑容平淡下去,“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你自己心里有数。”白夫人不想多谈,跟着夏濯去了。   表演馆是整座海洋馆里最敞亮的地方,哪怕今天的天蒙着一层灰,进了那扇门也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受。   水池里的水如往常一样平静,那颗昨天被他放在地上的球不知怎么又回了水里,一动不动地浮在正中央。池中没有他相见的那只海豚,但除他们外有一人早早先到了,正在高处的看台上检查座椅。   脚步声引起高处人的注意,两边人对视一眼,风衣男目光略过关渝舟,很快把视线停放在先进入的夏濯身上,紧接着脸上便扬起淡淡的笑意。   像是熟悉了多年的老朋友,他放下手中的事直起身,声音不大不小地打了声招呼:“你也来了?”   三人都知道这人还没放弃拉傻子入坑的想法,而且他似乎认定了夏濯就会成为那位傻子。   被看低一等,夏濯不屑地一瘪嘴,借着翘起的小指顺势戳上关渝舟的胸口,“皇上,您什么时候来了。奴家根本不认识那人,都是他恶意纠缠,您宽宏大量可别往心里去。”   他还记得上回关渝舟就是这样给他扣帽子的,这人就爱乱吃飞醋。他和这风衣男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装得那么亲密也太恶心人了。   白夫人没忍住,一张脸乐出朵花来:“哈哈哈哈哈!”他笑完指着夏濯对关渝舟道:“你这真找了个宝贝,他当时是不是就凭一张嘴把你给骗到手的?”   关渝舟想了想,如果指的是唱歌时的那张嘴,那恐怕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   “什么啊,当时是他追我的。”夏濯不满,“再说了,我这一张嘴怎么就叫骗了?我嘴不甜吗?”   “哦?”白夫人扬起一边眉,向关渝舟求证:“是这样吗?”   他听说的可是夏家新认的小少爷追个男人追了整整一年。   “不是这样吗?”夏濯也直直地望过去。   “是这样。”关渝舟点头承认。   风衣男僵着的手一点点放回去,重新搭上塑料椅背上。水池旁的几人把他当做空气,那个小青年身旁的一男一女看上去都不像好惹的。   除了昨晚那对姐弟,现在只能再去做另外三人的工作。不过从今早他就在寻找那三个年轻人去了哪,这边没有的话,待会儿就只能换条路线走走看了。   他匆匆检查过几排椅凳,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等他走了,白夫人也扭着腰靠近座位区,“他在找什么?”   “不知道。”夏濯查看过椅子,反复也看不出什么不同。原地思考了片刻,他说:“昨天他也出现在这里,应该是特地从其他区域赶来的,今天又来一次……所以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遗漏在了表演馆?不然不可能三番两次地回来。不过看那样子是什么都没发现。”   “他没找到的话就我们找找看。”白夫人伸了个懒腰,“开工。”   一片座椅没什么好查的,有什么遗留下来的东西打扫卫生的人也都会清理掉。夏濯找了一排就蹲累了,他把视线重新放在水上的球上,顺着那个球一路向后,“水池对面是哪里?”   关渝舟不确定道:“员工更衣室。”   更衣室……审问记录里明确提到过,风衣男在下班后的十分钟里更换了衣服。   “我们去那里找。”夏濯一咕噜爬起来,“这里有白夫人就够了。”   他和关渝舟绕过水池,进入了后台的更衣室。门和墙壁被涂成了相同颜色,一旁装着密码锁,但有人先来一步过,此时的门只是虚掩着,给他们省去了不少力气。   门没推开,里面就窜出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几个小桶堆在墙边,还有一些表演用具也竖在一旁,海水的气味很浓。   这个房间不大不小,和大部分的更衣室格局相同,最里有一扇柜子,上面摆放着相对使用者的名字,一旁窗户紧闭,中间有一条长形的凳子。   头顶的风扇积攒了不少灰,门后贴着一张稍有褪色的海报,内容写得很童趣,专门为了海豚编了一个童话故事——海洋的精灵赠给人类一把神奇的哨子,只要在特定条件吹响它,精灵就会出现。   最后一行醒目的字写到:在活动期间来海洋馆参与海豚互动,有机会获得神奇哨子!   他刚看完,关渝舟伸过来一只手,里面躺着一个长条状的金色哨子。   夏濯:“……”他沉默了会,“你从哪里发现的?我刚刚还在想我们该去哪里找这个东西。”   关渝舟指向柜子,“这应该是平常训练用的,动物听惯了这声音就会给出回应。”眼看夏濯抓着哨子就要往嘴里送,他连忙伸手拦下,“我去洗洗,你先别用。”   他去洗手池反复清理哨子,等重新还进夏濯手里时,铜铁上全是肥皂的香味。   夏濯推开更衣室的门,对着平静的水池将哨口含进嘴里,但下一秒他就失望地垂下了头。   “根本吹不响啊,这个是不是坏了?”   反复尝试好几次未果,夏濯纳闷地晃了晃,但哨孔里没什么东西堵着,气流也是通的。   “难道是时间问题?”他想起海报上有这样的一个字眼,思索着:“特定条件……到底是指什么条件?”   “提示刷新了。”身后的关渝舟突然说。   夏濯连忙抬起手,在他思考哨子为什么不能使用的同时,另一边有人触发了第二个死亡条件。   【参与人数5/8】【×】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适中   3.不走回头路   4.小心“自己”(新)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第178章 海洋之声(九)   大部分的柜子都是空的,上面贴名的标签也很陌生,没有属于风衣男的一份。   但除了关渝舟找到的那个哨子之外,柜子里还有一身潜水服和配套的潜水装置。   “你们还在这干嘛呢?找到什么东西没?提示刷新了,不出去看看?”白夫人在外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这两人有动静,只好自己摸过来催促。   有人触发了死亡条件,绝大部分的参与者都会第一时间寻找去查明原因,因为这原因这会给他们以后的路省去不少麻烦。夏濯却抓着那身潜水服,没理白夫人的话,而是和关渝舟说:“他要找的东西会不会不在人们眼睛能看到的地方,而是在水里?”   海洋馆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水。没有灯光的照射,每一个展柜都像是藏着怪物的深海。而藏匿东西的最佳地点,不就是这些最会令人心生恐惧的地方吗?   他这话一说,白夫人也愣了愣。   “是有这种可能性,但我们不知道他究竟在找什么。这馆子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个水池,心里有数的人都不知道东西掉在哪了,我们现在还真无从下手。”白夫人拎起装置检查了一下,他有过几回潜水经历,没多久就交到关渝舟手里,“拿去吧,指不定还真能派上用场,我发现小夏脑子有时候还挺灵光。”   夏濯:“……什么叫有时候!”   白夫人一耸肩,边往外走边说:“就是除此之外的时候都呆呆傻傻的喽。”   夏濯被激得直跳脚,拉着关渝舟追出去,势要和他一分高下。白夫人踩着猫步不急不缓地离开表演馆,“说是小朋友就是小朋友,都多大了还要约战。”   “那好吧,我让关渝舟揍你一顿。”夏濯满意地看着白夫人见鬼一样不断变幻的表情,乐道:“我就是小学生怎么了?小学生就要找家长告状。”   “你还挺骄傲,说你脸皮厚都是抬举你。”白夫人冷哼一声,余光中关渝舟似是往自己靠近一步,他赶紧警惕地跳开,“男人打女人可太掉面子了,何况打的还是美女。”   关渝舟不为所动,下一步迈大了点。   “别过来,我也有护花使者的。”白夫人想到了昨晚被自己拒绝的那个年轻人,“你都三十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打过二十出头的小狼狗不成?”   关渝舟气笑了,“我一把老骨头,那你的小狼狗是不是得管你叫奶奶?”   白夫人竖起中指:“呸!”   “刚才的提示不就是他们触发的?”夏濯一琢磨,“说起来风衣男走后没多久他们就被牵扯进剧情了,是不是中什么套了。”   “他们三个本来就不是很聪明,情理之中的事。”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聪明?”   白夫人说得理所当然:“凡是轻易被美色吸引的人都没脑子,这种人最好解决。”   夏濯结合经历,赞同地点了头,“是这个理。”随后他嘀咕着添上一句,“介诚应该也是认准了这点吧。”   “谁?”白夫人没听清。   夏濯笑着摆摆手:“一个朋友,夫人不认识。”   听见不认识,白夫人也不继续追问了。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过,他能屈能伸地递出了和平讯号:“行了,不跟你闹了,咱们赶紧看看去。”   三人原路从表演馆往C区回,不知道事发地点在哪,但有骚动的地方就有事件,倒也不用仔细寻找。   在快到商业区时,熟悉的车轱辘声由远及近了。一抬头,清洁工一手压着帽檐,一手推着车,晃晃悠悠地逆向而来。   昏暗的灯光将她一身白衣打成幽暗的蓝调,车盖边沿几滴还未干涸的深色液体正慢慢往下淌,浓重的腥味在擦身而过时窜入鼻腔,熏得人眼睛发胀。   夏濯眯起眼细细打量,注意到手推车的盖子没有盖牢,一截刀柄从中露了出来,一小节刀刃冒着寒光。   “是柴刀。”关渝舟低声说。   “柴刀?”夏濯没见过,“砍柴用的刀吗?为什么海洋馆会有柴刀?”   关渝舟摇摇头,也不清楚。   装了一具尸体的清洁工速度不快也不慢,当着他们的面消失在转角,很快移动的声音便消失了。地上没有留下血迹,想沿着痕迹走的打算被击散,但还没来得及思考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去,迎面左右晃出两个瘦瘦高高的人影。   这两人明显是跟着清洁工来的,或许是失去了一个同伴,皆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你好,你……”走在靠前的年轻人眼眶红红的,他先看见站在一旁的白夫人,想过来打听清洁工往哪走了,忽然又意识到现在双方所处境况截然不同,便很快住了嘴快步走过。   白夫人稍侧过脸目送他离开,的确没有要开口回答的意思。   没走多远,那个大男生停了下来。他背对着白夫人,拳头攥得死死的,“是镜子隧道,如果你们进了剧情,千万不要进隧道。”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和另一位同伴转弯进了小路。   “你的小狼狗人还挺不错。”夏濯发了张好人卡。   白夫人哎呀一声,原地伸了个懒腰,等两人继续往前走了段距离也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随着渐行渐远的高跟鞋声,白夫人抬高胳膊挥了挥,语调随意:“咱们暂时分开行动,一会儿见。”   夏濯疑惑地回头:“他干什么去了?”   “找小狼狗了。”关渝舟揽过他,“随他去,我们先去隧道。”   “他说的镜子隧道就是我们昨天去的那个吗?”   “嗯。”关渝舟说:“‘镜子’和‘自己’,这两个词之间的确关联不小。”   不过一说到镜子,夏濯首先想到的还是小黑。   “小心自己”的意思会是提醒他们小心镜子里的倒影吗?镜中另一个自己有什么攻击性?会对自己造成伤害?那么刚死的那位参与者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但是既然柴刀上沾了血迹,应该还是死在了清洁工的手里吧。   夏濯想了一路的可能性,紧赶慢赶地和关渝舟来到了事件发生点。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这片地界一尘不染,什么污渍都没留下,甚至比他昨日来时还要干净,除了空气中死亡的味道还没能全被风吹散,一股不祥的气息仍旧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缠绕着。   风衣男站在隧道前,旁边站着简舒和简然,姐弟俩看见他们来时顿了一下,没什么额外的表现。但就这一点细小的变化也没能逃开风衣男的视线,他似是已经成为了两人的带领人,看着夏濯的方向问简然:“你们认识?”   简然平静地错开目光,“不认识,就昨天见过一面。”   “也对,是我想多了。”风衣男点头,“认识的话怎么会不来帮你们。”   夏濯无视了他含沙射影的话,和关渝舟进了隧道。   一切和昨天一样没什么变化,镜子还是那面镜子,他盯着其中的自己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   “是不是只能参与进来才会知道这镜子上有什么蹊跷?”他摸着镜面,指下的感觉也很普通。   关渝舟抬手敲了敲高处,静等了几秒,又俯身一路敲到底,眉头渐渐蹙起来了。   夏濯凑过去,“这面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关渝舟换了个位置又敲一遍,反复几次后似是找到了某个关键点,他让开身前的位置,“我听觉不是很敏锐,你来试试。”   夏濯不明所以地站去他旁边,“试什么?”   关渝舟说:“注意听回声。”   夏濯学着他刚才的样子闭眼倾听,但入耳的只有细细的水流声,并没有关渝舟所谓的回声。   “有吗?”   夏濯茫然摇头:“好像没有。”   “那就是猜错了。”关渝舟也没太遗憾。   “哎等等。”   “怎么了?”   “有其他的声音……”夏濯屏住呼吸,刚才有一瞬间他仿佛穿过了不停的水声,抓住了后方冒出的其他声响。但这一瞬间太短暂,还不等他回味就飞快地从耳边溜走了。   关渝舟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却等到夏濯垂头丧气地缩了回来。   “好像是我听错了。”   “其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声音?”   夏濯仔细想了想,“就只有一下,像是镜子哪里碎了一下一样,‘咔’了一小声,这声音挺闷的,我也形容不上来。硬要说的话,有可能是哪里的水流太激烈撞到了石子,石子不小心碰上玻璃了吧。”   看他一副沮丧的样子,关渝舟含笑摸摸他的头,“那你也很厉害了,这都能听出来。”   “不过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时间长了是挺诡异的。”   关渝舟看向镜中的他,“哪里诡异?”   “看着看着总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夏濯用力眨了眨眼,“越看对面的人越觉得陌生,你不会有这种感觉吗?好像里面的是个陌生人一样。”   关渝舟摇了摇头,“我没有这种感觉。”   “……你别盯着我看呀,看你自己!”夏濯掰正他的脸,还没多说几句,简然他们从一旁快步走了过去,带来了一阵凉风。   风衣男说:“清洁工刚才朝那边去了,我计算过她绕馆一圈的时间,趁现在搜一下这附近,先去儿童乐园那边,一会回来再去一趟A区。”   简然声音很小:“知道了。”   风衣男对她的顺从很满意,继续喂定心丸:“你放心,我们是合作关系,长辈在小孩面前可不会出尔反尔的。”   简然又说了什么,但她已经走出去很远,夏濯没听见。   “A区是海龟区吧。”等人走后,夏濯回忆道。   “对。”关渝舟说:“其实在海洋馆里,海龟比鲨鱼还要危险。”   “为什么?”   “海洋馆的鲨鱼一般都是选的相对温和的,并且平日喂食得到保障,它们不会处于饥饿的状态。但是海龟不同,它们食量很大,吃得再多也不会觉得满足,所以在下水喂食的时候很可能出现咬伤事件,潜水员必须保证自己的手脚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夏濯点着小脑袋,“原来如此……对啊!海洋馆里的动物又不会挨饿,怎么会那么凶残地把人给分食了?除非那天它们挨饿了!”   “我们可以去找找值班室在哪,地图上没标注,但总归会有的。”关渝舟提到了值班表。   “好!”夏濯一锤手,从口袋里掏出地图,“让我看看我们到现在还有哪片区域没去过。”   看他立马沉浸在下一件要做的事情中,一边看地图一边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关渝舟没再说话。   “……其实我也想去儿童乐园看看的,那天本来我们就打算过去,结果时间晚了,你又说让我早点回去休息,就没去成……他刚刚点名去海龟区,是不是觉得海龟区也可能有他丢失的东西?要不我们去海龟区看看吧……算了算了,男左女右,我们走右边吧。”   直到敲定了地点,两人退出隧道回到岔路口,在狭窄空间内的压抑感才消失了大半。   “你怎么不说话?”一个人唱独角戏那么久,夏濯才注意到关渝舟已经沉默有几分钟了。   关渝舟含笑看他,有些神秘:“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什么?”夏濯皱着眉,“你在和我说谜语?”   “还没发现吗?”   “到底是什么……”夏濯停下来,不走了。   关渝舟往前两步,然后回头看他,一副“你自己想”的表情。   一旦察觉到了违和感,哪怕印象中不存在,记忆也会开始自主筛查。   刚才所有一幕幕的画面不断地过滤、回旋,那种突兀感是不久前才有的,但一直被他活跃的思绪压了下去,以至于现在一旦起了关注,那种被压制的排斥心理沿着血脉顺着头皮一路蹿升。   然后他想起来了。   违和感始于简然他们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   他只感受到了身边窜过的风,却没看到镜中的人影。   无论是简然、简舒,还是那个风衣男,他们在镜子里的倒影都消失了。 第179章 海洋之声(十)   水母区占地不大,没了水生物的装点,和其他地方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夏濯挑中这里不是为了来看景,而是地图上E区旁边就是一个游客进出口,往往值班室都在这附近。   已到下午,但还不至于天黑,E区检票口却非常昏暗,可视度极低。地上混着一片粘稠的液体,空气里弥漫着强烈的腐臭味,一脚踩上去甚至能拔出丝,饶是没什么洁癖的人此时也会感觉胃部不适。   关渝舟开了手电,通向外的玻璃门上覆着浓浓的雾气,看不清外面模样,一旁左右两面墙上各有一扇门,右侧写着“售票处”,左侧的不知是什么房间。   两人先翻过闸机去了趟售票处,在抽屉中翻到几张未检的门票和找零的硬币。没有其他发现后,这才去了对面,夏濯透过窗户往里望,巴掌大的地方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像还没来得及装修只涂了墙的空房。   他抓着门把手试着往里推了推,发现门并没有落锁,轻而易举就开了一条缝。   “进去看看?”他扭过头询问关渝舟意见。   关渝舟点头应允,“好。”   因为受潮的原因,下方的墙面上布着片片霉斑。仔细搜查了一番,无论是地砖还是天花板都没有想要的线索,夏濯有些失望,“奇怪,不该是有人把东西都清走了吧。再说了,就算清走也会留下点什么,怎么就偏偏这里一个地方干干净净?”   他埋头嘟囔着往外走,刚踏出一步,差点撞上关渝舟的背。   在他们搜查期间,检票口的几个自动闸机不知什么时候运作了,一排红灯如同一双双穿透黑暗的眼睛,绿色的安全出口标志歪歪斜斜挂在上方,隐约照清下方站的人影。   刚才他们路过这里,可没见哪里有什么人在,明显是灯亮后才出现的。   那人影背对着两人,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雕塑般一动不动,不知活着还是死了。   夏濯下意识放缓了呼吸,等了两秒,看关渝舟面色如常地迎了上去,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还是安全的。   那个人影也没对他们的靠近做出反应,关渝舟靠近过去,清楚地看到这哪里是什么人,完全就是一张人皮。   那张皮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凹洞看着出口方向,白如纸的皮肤上盘着一道道黑色的筋脉。一靠近就能闻到它身上浓郁的臭味,像是刚从死水潭里爬出来,只有胸口处的金属名牌还算新。   夏濯捂着鼻子上前一看,名牌上写着“E区安保负责人”。   做了强烈的心理斗争,他上手将名牌取了下来,反面没什么异常。   “放进仓库看看。”关渝舟提醒道。   夏濯照做,将名牌放进仓库里,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有解释说明的道具。   道具名称:【海洋馆保安名牌】   使用说明:特殊的身份,或许能进入特殊的地方。   特殊说明:摘自《水山海洋馆保安岗位职责》:坚守岗位,认真做好检查、防卫、守夜等工作。检查游客证件,防止未购票、不符合国家要求的公民进出馆内,维护负责区的治安秩序。   道具属性:梦境专属非卖品。   “特殊的身份进入特殊的地方……”夏濯回到空房门口,将名牌别在胸前,再次推门进入。   可他避免不了再次失望,或许是使用方法不正确,这间房间没有任何变化。   确认过这里没多出什么东西后,夏濯泄气地瞥着嘴,“什么叫特殊的地方啊?总不会是指我男人还能进女厕所吧。”   “你往上看。”关渝舟指指上方,夏濯抬起头一看,这才注意到门顶的墙上悬了左右两根钉子,原本似乎有什么东西挂在这里,但现在却遗失了。   门上能挂着什么东西?夏濯一想,心里就有了答——当然是门牌。   但这门牌又该去哪里找?   夏濯把目光再次投到那只人皮上。人皮穿着衣服,没有线绳悬挂却稳稳地站在地上,不像普普通通的装饰,更像是一个蛰伏等待伺机而动的恶类NPC。只不过他们现在不在剧情线内,所以引不起任何NPC的侧目和攻击,触发不了剧情,避开危险的同时也意味着会错失很多机会。   他原地思考纠结了一会儿,和关渝舟商量:“既然现在确定要插手这次梦境,那我们不加入剧情没问题吗?”   就像为什么简然他们人影会从镜子里消失一样,他们不亲身接触一下永远不会知道其中缘由。   关渝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白夫人已经加入了。”   “夫人?什么时候的事?”夏濯激活屏幕,果然参与人数变成了6/8。   他没见期间关渝舟看过光表,莫非……   “你早就知道他会加入?”   关渝舟笑而不语。   夏濯看着他脸上似曾相识的笑意,“你们不会又是在背着我搞什么计划吧?”   “你觉得呢?”关渝舟看着他,眼里有些深意:“是他自己怜惜小狼狗所以决定加入,还是我们计划中这样安排让他借此机会加入?”   夏濯果断选了后者。   “我们迟早也会加入,但不是现在。”关渝舟拿出门票,将它对准闸机上的二维码扫描口。   “滴”一声后,禁止通行的红灯转成了绿灯。取而代之的,安全出口的标志熄灭了。轻如纸片的人皮转过身来,朝着唯一打开的入口靠近,在它跨过闸机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当啷落了地。   他们拿走了人皮的保安身份,所以现在人皮只是个普通的恶类原住民。没有发现可以攻击的目标,它飘荡着往海洋馆的深处而去。   夏濯目送它离开,“……就这么放进去了,白夫人不会怪我们吧。”   现在白夫人在危机边缘游走,他们非但不能出手相助,还在背后反插一刀,要是被知道怕是少不了唠叨。   “谁知道这人皮生前不是一个帅哥?白夫人会感谢你的。”关渝舟不以为意,他弯腰捡起从闸机下方掉出的东西,正是一块写有“值班室”的长形木头。将木质门牌挂上钉子,他拍拍夏濯的腰,“好了小夏保安,再去一次试试。”   新上任的保安夏同志深吸一口气,他第三次抓住那个门把手,感受到有些东西在这一瞬间不同了。他闻到了淡淡的咖啡香气,看到了门缝里透出一丝奶白的光,手心里传递来的温度也没有方才那般刺骨的寒冷。   拉开门后,他看见了里面拥挤的格局。   墙上悬着监控显示屏,桌上摆着电脑,柜子里放着一摞摞纸。电热水壶外浸着水珠,他闻到的咖啡味就是从水壶边保温杯里散出来的。   “这才对嘛!”夏濯来劲了,他一溜烟进去,兴奋地朝关渝舟招手:“快来快来,这架子上一定有线索!”   关渝舟却在门口摇摇头,没有进入的意思。   夏濯纳闷:“怎么了?”   关渝舟张嘴说了什么,他却听不见。看他一脸怪异,关渝舟做了个简单的示范——他往前迈了一步,空气却荡开一抹涟漪,有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空气墙将他与房间隔开了。   “你进不来?”夏濯心里有了底。   关渝舟做口型:我在外面等你。   事到如此,只能自己一个人干活了。   柜子上一共有二十几个打乱的抽屉,里面放了每年四个季节海洋馆的员工出勤、客流收支等相关记录。夏濯回忆了一下,从玩具肚子里拿到的报道上写了日期,是一三年的四月份,正好第二天是周末。他一个接一个柜子翻过去,找到时间线差不多的那叠文件,将它们从中取了出来。   “果然那天值班的是这家伙……”看见值班表上风衣男熟悉的脸,夏濯露出了然的神情,念着:“四月十日至四月十一日负责C区潜水喂食,员工号08160709……”   员工号?员工号会有用么?为什么会单独标注出来,甚至用了加粗的文字?   略微思索后,夏濯坐去桌前,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   电脑的款式很旧,笨重的机箱发出嗡嗡的声响,像在进行到了年纪不能退休还硬要继续工作的抗议。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黑色的屏幕上终于显示了桌面,除了一些基本功能图标以外,一个海豚图标的软件吸引了他的注意,将鼠标放上去,这款软件名叫“水山市海洋馆员工管理系统”。   他双击打开软件,一旁摆着的摄像头开始运作,对他进行面部认证。   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这让夏濯毫无准备。他原本以为只是用员工号猜猜密码,没想到当时的海洋馆系统已经使用上了更高端的技术。   扫描的荧蓝横线在他的额头到下巴游走一个上下,很快绿色的对勾表示认证成功,他顶着E区安保负责人的身份进去了。   在搜索栏输入了员工号,回车键过后,出现了详细的个人资料。 第180章 海洋之声(十一)   风衣男名叫曾英,这点夏濯并不陌生,在之前警察的审问记录上也有写到。   他并不是本地人,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凭,就是家里守着几亩地吃饭,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后没钱继续读书,便早早离开了大山,到了附近的城市中讨生活。   曾英的入职期很长,十五岁就以学徒身份进入馆内跟随师父进行专业方面的培训,或许是有天赋,他掌握知识很快,一年后便登台配合完成了第一次海豚表演,十八岁时馆内从收留了一只受伤的海豚,他便负责这只海豚的日常生活和训练,并给海豚取名为“sapphire”。   他很刻苦,也很用心。仅一年就凭借着一己之力很快让sapphire康复,且通过单人表演让sapphire成为了馆内吉祥物,引更多游客慕名而来。但是这种精神头并没有持续很久,从二十一岁起曾英便没什么进步记录,取而代之的是很多批评通告,被三番两次抓到上班时间在后台玩手机游戏,并屡教不改、沉迷其中,有些安排好的工作事项都会忘记。可因为他功大于过,负责人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说他一次,也没有实际上的惩罚。   这助长了他的狂傲与懒惰。   十五岁到二十四岁,他在这里呆了近十年,对馆内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夏濯的目光锁在他的老家地址上,若是从大山里走出来,那清洁工所持的柴刀会不会就是他的物品?甚至说……就是当年的凶器?   整合所有的信息花了挺多时间,将曾英的经历全部看过一遍后,他又在软件上翻了翻,但没再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正打算关机离开时,他忽然发现回收站并不是空的,里面有一个叫表演时间表的文档和一张未命名的图片。   事件发生后,由于sapphire的退出,海洋馆重新整顿并拟定了新的表演表格,原先的这张便作废了。   他从上到下一行行看去,找到了sapphire的名字。   【海洋表演馆-sapphire海豚表演】周一至周二、周四至周日14:00-14:30(如遇水质等特殊情况,项目暂停)   另一张图片,是08年8月份有关水山海洋馆的一则报道。   【据了解,两年前在海湾因被渔网所缠导致鳍部受伤的海豚,在经过水山海洋馆经过细心照料后现伤势痊愈,已于今日上午运至外海放归。[图片][图片]】   这让夏濯有点糊涂了。   在曾英的记录里明显写了他负责照料这只海豚的伤势,并且08年后还与它一起登台表演,难道sapphire并不是被救回来的这只?   不,红极一时的sapphire和这只被救助的海豚应该就是同一只,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夏濯离开电脑桌,起身重新回了柜子前。   案件发生于2013年,当年曾英二十四岁。他十九岁与被收留的海豚开始登台表演,也就是2008年起。他找了两边出入账进行对比,发现海洋馆在08年前收入平平,甚至淡季经常呈现亏损。但这种下滑趋势在08年的夏季后突然一改常态,从那开始一直到一三年都创下了众多海洋馆遥不可及的业绩。   如果说记录中被救助的海豚参与后续表演属实,那么这篇报道就是在糊弄观众。sapphire就是那条本该被放归,但最后却被海洋馆偷梁换柱,硬是瞒天过海留下来的海豚。   从小被人工养育的海豚被放归了野外,而在野外长大的海豚却被留了下来。   这真是下了一手名为利益的好棋。   所以这次海洋馆被查封也不全是无辜的,夏濯将它归咎于罪有应得。   他忽然觉得,哪怕真有一天海豚袭击了人类,那也一定是人类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的下场。   关渝舟看他开开心心地进去搜查,却一身怒气地出来。   “查到什么了?”   夏濯鼓着腮,满是不高兴:“查到哨子的正确使用时间是除了周三以外的下午两点到两点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这不是好事吗?”关渝舟看他脸颊撑得圆圆的,觉得有趣,上手轻轻戳了一下。   资料带不出来,夏濯只能把他看到的大致和关渝舟讲述一遍。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关渝舟道:“其实在一三年过后,的确发生了海豚袭击人类的事件。有一处海洋馆里,一只海豚杀死了三个它的饲养员。”   夏濯听到竟然觉得不意外了。   关渝舟说:“人被关起来,长时间呆在狭小的环境中迟早也会精神异常,像海豚这种高智商的动物同样不例外。很显然它们并不适合这样的生活环境,更应该得到尊重和自由。”   夏濯愣了一下:“被……关起来?”   他的脑海里似闪过了许多片段,但那些片段根本抓不住,细细回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   在他们行动期间,天已经完全暗了。也许是刚离开那么敞亮的房间,他眼睛还有些不适应此时的黑暗,那种许久都没有过的恐惧感忽然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蹿升而上,冷汗也一点点冒出来。   手电筒的光在他眼中逐渐暗淡,关渝舟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有什么沉重的、看不见的东西在那刹那间包裹了他的灵魂,让他的思想被无名的恐惧紧紧揪住,意识也慢慢地变得模糊。   关渝舟没发现他的异常,还和他在聊一些有关动物的话题。余光里的夏濯忽然停下了脚步,这让他有所停顿,回过头去时,夏濯已经背着墙蹲了下去,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腿,头也埋在两膝之间。   “小濯?”   夏濯没有反应,他浑身紧绷得如一个拉满弓的弦,心跳得很厉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却又觉得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减少驱逐掉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   “小濯?小濯。淼淼,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关渝舟也乱了分寸,以前夏濯发病的时候从未这样过,他心高高提起,跪在夏濯面前紧紧抱住他,手心下的温度冰凉,对方忽然像失去了生命迹象,冷得与死人无异。   “你不要吓我。”关渝舟擦掉他额头上的冷汗,用唇反复亲吻着。他想去抬夏濯的头,让他不要将自己闷起来,让他看看自己,但又担心这种行动会使他受惊,只能一遍遍地重复:“没事了,没事了。手电筒给你拿着,你看看我?已经没事了。”   “……你……”   怀里人许久才有动静,缥缈的声线随时要坍塌一样,轻轻地说着什么。   关渝舟贴着他的脸颊,一遍遍用体温替他取暖,终于听见夏濯在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关渝舟哄着说:“我们回去好吗?天黑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夏濯觉得这不是他要的答案,又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的颤抖将关渝舟也传染,男人终于有些受不住,伸手捧起他的脸。   那双脸上已经有了泪痕,空洞的眼睛里面一点光亮都没有,被无边的黑色寂寞所涂抹。夏濯看着他,又像是在看他身后的什么人,轻声地喃喃:“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不带你走,我们先在这里缓缓,好吗?”关渝舟闭上眼,紧紧抓着夏濯毫无温度的手,抵着他的头开始回忆。   究竟是说了什么,才让他忽然出现了这么严重的应激反应?   夏濯对黑暗的恐惧已经几乎消失,离开值班室时人也好好的,就是路上他们谈话期间突然一下……   所以,究竟他说了哪个词,才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杀死饲养员、精神异常、自由……还有什么?   夏濯的抗拒情绪已经很明显,这是他对自己在进行一个保护。   关渝舟拨开他汗湿的头发,将那张俊秀的脸完全暴露出来。这张面容往往都挂着笑,但是现在面色却惨白如纸,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他用力掰开夏濯握成拳的手,因为指甲深深的嵌入,已经在掌心里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月牙状凹痕,险些能从中溢出血来。   关渝舟拧紧眉头。   他将外套脱下,披在夏濯身上,替他圈出一个临时的安全空间。   若是靠墙是因为极度缺乏安全感,那他希望这种粗略的方式能起到一丝半点的作用。他慢慢地等着,替夏濯捏着手心,缓解疼痛。   “……你要带我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你是安全的。”   他在夏濯耳边不断念着如同咒语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渐渐松懈下来。关渝舟轻轻拍他的后背,商量着将这个问题抛回去:“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去哪里?我一定都带你去。”   夏濯眼珠转了一圈,视线总算有了焦距,茫然地看他。   他似是有努力思考,突然皱起眉,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在极力克制住翻涌而上的痛苦一般。   关渝舟听见了他的哀求:“我不跟你走,不要把我关起来……” 第181章 海洋之声(十二)   夏濯感到自己做了个很漫长又很糟糕的梦。   他挺长一段时间没做噩梦了,但是梦的每个零散碎片都泛着令他厌恶的气息,怎么拼凑也拼不出完整的图,只有那种让人快要窒息的阴冷感觉停留依附在他的筋脉当中,又仿佛这种阴冷不是梦带来的,而是一开始就烙印在他的骨骼上,随着他这么久以来的生长而沉睡,又在沉睡中伺机而动,就等冰面出现一个裂口。   他是被熟悉的车轱辘声唤醒的。   冗长的声音顺着地面,将他藏在壳子里沉睡了许久的神志勉强从边缘拉了回来。他动了动指尖,觉得身上有些热,努力睁开眼看了看,三四个毯子压在身上,关渝舟的外套也在。   ……难怪做噩梦,都快赶上鬼压床了。   关渝舟就在身旁坐着,见他翻了个身,从壶里倒出杯温水来,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热气顺着杯沿往上窜,夏濯伸手去接,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手臂也使不上力气。他不舒服地哼哼两声,入口的水却有些凉。如果不是水本来温度就低,那就是他在发热。   “很难受吗?”关渝舟看他坐起来,又把衣服往他身上披,动作很仓促。   “还好。”夏濯揉着太阳穴,“我怎么睡着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听他这样说,关渝舟不可察觉地松了口气。他刚才还在紧张什么,现在总算悬着的心往下落了。   “你睡了一天,现在是第三天晚上了。”   “……晚上了?!”   “嗯。”关渝舟声音发哑,担惊受怕了一整天,所有的负面情绪最终只凝成一句不轻不重的责备,“你可真是让我短寿。”   “对不起嘛。”万事先道歉,夏濯一回想,觉得不太对劲,“我们不是去了值班室吗?然后我出来……嘶,哎?再然后呢,发生什么了?怎么就睡过去了?”   关渝舟平静地说:“再然后你就发烧了。”梦境中人的体质被强化,因此发烧的情况很少见,落在夏濯身上也不会太意外,毕竟这是第二次了。   “……这么突然的吗。”夏濯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有点烫。   “吃点东西,饿不饿?”   “倒是还好……”   “那先把药吃了。”   “啊?我没哪里痛啊。”   “听话,吃了。”   “哦……”   夏濯本能察觉到关渝舟的心情不太美妙,因此他很听话,想让人更开心一些。   他吃了止痛药,头是不难受了,但发烧的症状却没法消退。关渝舟皱着眉替他擦了脸,夏濯吃着饼干问:“白夫人没回来过吗?”   “嗯,我们明天去找他。不知道他们那边事情办好没有,虽然没整理完剧情,但我稍微有一些头绪,只是通关拿个基础分的话没有太大问题。”   夏濯乖乖地说:“都听你的。”   “听我的就继续睡吧,等明天起来烧就能退了。”   “我怕我现在睡不着。”   “那再陪我睡一会。”守了这么长时间,关渝舟也有些累了。他在夏濯身边躺下,隔着一层层毯子轻轻拍着:“闭眼。”   夏濯闭上眼,乏力感很快让他重新有了困意。恍惚间,他好像盛着压抑的水流声在数不清的展柜间游走,轻飘飘地穿透了无数个黑暗,最终听见了简然的声音。   ……   “小舒,我来换班,他嫌我梦游打扰他休息。”   简舒守在母婴室的门口,快到下半夜时,简然从室内出来接替了他的位置。   简舒点了点头,擦肩而过时低声问:“怎么样?”   简然眼珠一斜,嘘声道:“临门一脚。”   简舒明白了,正要进去,简然又拉住他。   两人对望,简舒说:“我心里有数,姐你放心。”   再三叮嘱后,门被重新虚掩上。简然蹲在门口,并没有打开手电筒。这里密不透光,但习惯了黑暗后眼睛也能察觉到异动,这样能省下一些电量,他们的积分并不宽裕。   但是现在,她需要同时注意两个地方,一个是走廊另一端的出口,清洁工随时可能经过,另一个则是她的背后,万一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她必须保证简舒的安全。   她朝后靠了靠,让门内的动静更清楚地收入耳中。   “咳咳、咳……咳咳……”   嗓子里的瘙痒让简舒忍不住咳嗽,在外面憋得久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动静大得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上半夜没能休息,曾英已经处于暴躁的边缘,一等他制造出噪音,火气便直窜而上,喝道:“闭嘴,安静点!”   “对不起。”简舒怯懦地道歉,害怕地缩成一团,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曾英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等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后重新闭上眼,黑色的视觉内飘着闪烁的彩色光点。他的头很重,眼睛酸得让他想起了在空调下吹了一整天的感觉。他的身体感到疲累,随着眼皮的紧闭,手和脚也变得沉重。没半分钟后,他又猛地重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狼狈喘气——他的胸口处被电似的刺痛,心脏周围的肌肉又酸又麻,不知是什么疾病快要到来的征兆,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妙。   该睡觉了,一定是严重缺少睡眠了……   曾英捏着虎口,心里默念着睡着了就好了。但整日紧绷的神经松懈不下来,他的思绪一直处于活跃中,不断地一遍遍在脑海里构造出整个海洋馆的地图,这边筛查过了,还剩下那里、那里……不,他白天已经想过了,不会出问题了,不用再想了……可是停不下来,刻意地去强调着快点入睡,反而使混沌的头脑越来越清晰,仿佛永远接收不到指令。   又来了,又是那种心悸的感觉。   曾英再次睁开眼,抓着胸口被冷汗浸湿的衣服尽力呼吸,如果这时开了灯,便能看见他的眼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血丝占据。   等天亮后就是第四天了,只要熬过一周,那只海豚就会被送去安乐死,案件尘埃落定,到时候这场游戏赢的还会是他……再熬三天就行了,区区的睡眠障碍比起以往那些痛苦的折磨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九牛一毛罢了!   在心中默默劝说了自己一番,曾英感觉身体放松了不少,思绪也慢慢放空了。他缓缓闭上眼,在安静的氛围里按照快速睡眠法一步步浅入佳境——   “咳咳咳!”   简舒的咳嗽声如一道降雷,啪地打破了沉寂的假象。   他的肩剧烈颤抖着,捂着嘴万分狼狈,“……咳,咳咳……对不……咳!对不起、对不起……”   怒火在曾英胸中翻腾,将压下去的所有痛感回锅翻炒。一时身体承受不住这种负荷,像是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一般,他噗地喷出一口血来。鼻尖的腥味刺激了他的神经,他一张脸扭曲着,两个眼珠子瞪得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让你闭嘴!闭嘴!!!”   曾英“啊——”地嘶叫一声,抓着自己的头发砰砰踩着地面,“闭嘴!闭嘴!闭嘴!!!”   简舒被他疯癫的样子吓傻了,一口气也不敢喘,眼睁睁看着他用力锤向自己的胸口,怒不可遏地吼着,自残一样一口接一口地吐血。   那叫声由低到高,曾英俊儒的一张脸也由红转青,脖子上鼓起的筋随时爆炸一样格外可怖。   他的头一阵刺痛,像是有根又尖又粗的针从太阳穴被直插进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头晕目眩,跪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来。   明明一开始他是想找个晚上能守夜的人来换取安稳的觉,结果每一个晚上都被他们干扰了睡眠,从没有一天是好的……他想到因为简舒阻碍了他睡觉,才让他生病吐血,便想过去把人给杀了。他挣扎着抬起头,却看到简舒慢慢地往衣服上擦了擦眼镜,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还朝他缓缓绽出一个冷霜般的笑。   那笑容里还有几分青涩,曾英心跳从没这么快过,噗通噗通噗通……他突然醒悟过来,什么嗓子发炎夜里梦游或者更多更多的原因全部都是借口,这两个看上去乖顺服帖的小孩早就计划好要让他丧失睡眠时间,而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反将了一套!   “怎么那样看着我,我不咳就是了。”简舒站起来拍拍背后的灰,“现在是你太吵了,嘘——”   那嘘音有什么魔力一样,曾英愣愣地看他,但他的视线里没有少年清瘦的身影,只有一个巨大的、长着黑色触手的团块。无数张嘴在团块周围开合,从里面不停地往下滴落绿色的粘液,承载着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怪物,占据了半个母婴室的空间,尖利的牙齿能轻而易举将他撕成碎片。曾英牙齿咬得咯咯响,扑上去挥出一拳,却什么都没打到,自己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怪物转了个身,开开合合的嘴里冒出警告:“请保持安静,她应该一直在期待你发出声音。”   “不、不……”拳头起不到作用,身上也没有尖锐的武器,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战胜它,恐惧大面积地铺下。曾英根本听不进去怪物在说什么,连滚带爬站起来,他的脸已经蜡黄,慌忙地推门逃出去,“不,不,有怪物,不……”   简然被门撞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她先看见仓惶逃离的曾英,但她还是按住了紧跟出来的简舒,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受伤。   曾英抱着头,直奔走廊的另一边冲过去:“怪物,有怪物在追我……哈哈,追不上我……”   “姐,不好,我们得抓住他。”简舒懊恼道:“我刚刚没拦住,现在让他出去他就是移动的活靶子!”   场景在曾英的眼中是扭曲的。暗色的光斑不停在视野里闪动,他看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从没见过的东西——通俗一点来讲,他出现了幻觉。   他胡言乱语,大声叫着,声音穿透了黑夜,在错综复杂的过道里来回回荡。   “咯吱、咯吱……”   一辆车从转角处出现,穿着白色衣服的清洁工手里拿着柴刀,朝疯癫的男人一步步走近。   紧跟过来的两人倒吸一口气,暗叫糟糕。   身后两个怪物,前面只有一个。曾英毫不犹豫地往前冲去,他跌跌撞撞地前进,三番两次碰了壁,铆足了劲从空隙间钻去,肩膀处却传来猛烈的疼痛。   那种疼痛感前所未有,一瞬间就将他的所有感官麻痹住,也让他头脑短暂地清醒了一瞬间。右手连带一整条胳膊掉到地上,他在血泊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视线游移着,最后落在她胸口处,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没有项链!项链不在你身上……哈哈!!不在你身上,它到底在哪里?不在你身上……找到项链我就能出去,告诉我你把它藏在了哪里?项链在哪里!它到底在哪里!”他如一条濒死的鱼,疼得一边吸气一边在地上翻滚,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劲硬要个答案。但这点清醒没能维持太长时间,很快他的视线又模糊起来,摇着头道:“不对,不对……你不是她,你是怪物,她早就死了,哈哈哈……怪物怎么会知道藏在了哪里?”   果然,那条项链就是关键!   简然咬了咬唇,给简舒递去一个眼神。   柴刀滴滴嗒嗒淌着血,清洁工第二刀的目标就是他的脑袋。清洁工高高举起利器,帽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隐约有一滴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混进了曾英一地的血液里。   终于找到你了。   “我……好……恨……你……”   她说了这么久以来第一句话,漫天的哀怨和难过席卷而来,刻骨铭心的仇恨如沉寂了许久的火山般喷发。如果身体还能有感官反馈,那心脏一定会像被按在荆棘上般疼,她双眼阴凄凄的,手中的刀就要落下来个了绝,身体却在同时高楼般坍塌,没了牵制的尸块掉了一地。   被干扰了。   火焰在血管里燃烧,悔恨在胸膛中翻搅,清洁工的四肢愤怒地抽搐着,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曾英的方向——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简舒松开手中拽下的线,拖起还在原地疯疯癫癫的男人朝前逃离,简然紧跟而上,在转弯时回头看了一眼。清洁工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无能为力,那种取而代之的哀恸情绪让简然也为之共情,但她们计划不能轻而易举的更替,只好小声地和鬼道歉:“对不起,但我们绝不是在救他。”   “只是让他在梦境中就这么死了,那太便宜他了。” 第182章 海洋之声(十三)   一晚后,夏濯的烧还是没退,但不严重,摸上额头没有明显的发热。他实在躺不下去了,起来蹦跶了好一会儿,关渝舟看他精神状态挺好,这才勉强同意他行动。   “你和白夫人约了哪里汇合?”   “就在警戒线这边,他还没到。”   “奥,那等等。”夏濯习惯性往后靠,忽然回想起身后的全景窗里还有两具七零八落的尸体,立马重新站直了。他实在不想回头看看那些尸体经过两三天的泡发后成了什么状态,光是想想就有点恶心。   说来也怪,今早醒来止痛药的药效过去后,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掌里有几道指甲划伤的疤痕,很新,可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留下的,是不是之前不注意碰到什么地方了?   等得脚都站麻了,白夫人都没有出现。夏濯反复地查看光表,上面的数字没有变化,应该没出什么大问题……   他问关渝舟:“难道你们只约了地点,没约时间吗?”搁这儿就跟在罚站一样,而且这罚站的地点太诡异,简直就是身体和心智的双重折磨。   关渝舟答:“约了,因为不知道准确几时几分,所以只约好在上午。”   终于等到不耐烦时,一旁匆匆传来奔跑的错乱脚步,有个人一路发扬着“卧槽”国粹,声音挺耳熟。不等夏濯细想,那人已经从转角处出现,正是小狼狗。他左手抓着白夫人,右边跟着另一个同伴,正逃命似的拔腿往这边冲刺。看到夏濯老神在在地站那儿不动,他上气不接下气,大叫一声:“兄弟!后边有怪东西!”   夏濯伸着脖子往后看,心想什么怪东西?   一张拿着个电棍的人皮紧追在后方,淅淅沥沥的水渍从它的衣服上滴了一路。   夏濯:“……”   这所谓的怪东西好眼熟啊!   白夫人手里提着他的高跟鞋,难得一见的狼狈。本来被拉着跑他就有怨气,现在见两人乐津津地在旁观,顿时心头一梗,“钥匙在我们手里,再看戏就等着一起死吧!”   关渝舟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原本是说好了拿到道具就一起进剧情,但可没说好还带来个麻烦,虽然这个麻烦或许和他们两人有点关系……   “身份牌呢?”关渝舟伸出手。   夏濯掏了掏裤子口袋,“在这呢。”   “走,追上去。”   “他刚刚说什么钥匙?”夏濯声音很不稳,刚才闲时还没事,一跑起来觉得脑子里咣当咣当的又涨又麻。   “不知道。”关渝舟低声道:“是那两个人拿到的。”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获得了钥匙?”夏濯很郁闷,好像每次都是他获取的信息最少。   “镜子隧道出事那天我们不是和他们遇上了么?当时那个男生攥着拳,背过去时能看到从他手心里露出了类似金属材质的物品边沿,所以夫人和我猜到他们应该是在隧道里获得了某样道具,代价是牺牲了一个同伴。”   “钥匙……”夏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不起来哪里需要钥匙才能进了。”如果非说特殊点的地方也就只有他们去过的值班室。   “你们能不能别在后面聊天了?”白夫人不想跑了,他本来就不喜欢这种追逐战,“前几天怎么没这个东西出来?手电筒对它根本不起作用!   演绎梦境的恶类npc都更难对付,以往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道具一下就成了废品。他一点都不想被那棍子电一下,谁知道是麻痹了还是直接去世?   关渝舟不耐地啧一声,原本还和夏濯不紧不慢地跑着说话,下一秒像踩了风,伸手向前一抓——人皮在空中一晃,别针已经穿过下垂的衣服,钉在了它的身上。   归还了保安的身份,它看上去温和了那么一点,没再追着人,而是低头摆弄起胸前的牌子,嫌它摆得不够正。   前面几人看身后没了动静,似是危机解除了,又折了回来。   “你们找到它掉的名牌了?”白夫人弯腰把鞋子穿回去,“这东西原来是个保安?”   夏濯没好意思说名牌不是它掉的,而是被他们拿走的。   “嗯,小濯找到的。”关渝舟睁眼说瞎话。   “厉害啊。”白夫人投去一秒刮目相看的目光,“你知道它追着我们跑了多远吗?我们来不及看路牌,差点就绕整个馆跑一整圈了。”   小狼狗扶着膝盖,气还有点没喘匀。他紧挨在白夫人身旁,说话时满眼都在看身边人:“实不相瞒,上学时被罚跑操场十圈都没这么夸张。”   白夫人扬眉:“哪个学校敢这么罚学生?”   “我念的军校。”   白夫人笑吟吟的,“难怪你体力这么好。”   这分明是一句正常的夸赞,小狼狗却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顿时手足无措。   “小心!它又动起来了!”一旁当了好两天电灯泡的同伴指着前方叫了一声,连连后退。   那人皮挥着自己薄如纸片的手,在他们身上指来指去。   [1……2……]   [1……2……3……4……5。]   它没有嘴,只有团团寒气从脸上的黑窟窿里冒出来。   “它在数什么?”电灯泡是第一个被指的,吓得冷汗直流,“不、不会是杀人顺序吧?”   “奥!我知道了。”夏濯福至心灵,一掏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是不是要这个?”   那些是在售票处抽屉里找到的门票,他想到道具说明上的确提到了保安有防止未购票人员进入馆内的职责。门外雾浓浓一片,要是被扔出去恐怕直接转世投胎去了。   人皮数完票,这才往E区方向离开。   “钥匙呢?”关渝舟伸手,朝白夫人索要物品。   “喏。”白夫人没有私藏的意思,把钥匙递交过去。   “可是……”小狼狗虚虚地拦了一下,有些不太高兴。他看着关渝舟的表情里稍有敌意,更多的是担忧。   白夫人没理他,也没有安抚他的意思,问关渝舟:“你知道它的用途?”   这把钥匙足有手掌那么长,上面的花纹很繁复,有一只蝴蝶形状的标志烙印在底端。夏濯头一回看见这么大的钥匙,有些稀奇地伸手摸了摸,指尖摸上去的一刹那,他听见了轻微的“咔”一声。但这声音太不明显,几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或许吧。”关渝舟垂眸盯着夏濯指尖看,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们跑这么远看见姐弟两人了吗?”   电灯泡反应很快:“就是那两个小孩吗?看上去还没成年的。”   “嗯。”   “我们光顾着跑了,没注意到。你们和他们也是一起的吗?”   白夫人耸肩:“这我可不知道,你得问他俩。”   “临时的合作关系。”关渝舟摇头。见夏濯对那把钥匙好奇得很,他便把钥匙放到夏濯手里,“应该在镜子隧道那边,我们过去。”   “……隧道?”小狼狗变了脸:“你们去吧,我们是不会去的。”   关渝舟无所谓,他领着夏濯往隧道的方向去,白夫人也自觉跟上。   “你别和他们去!”小狼狗连忙拉住他,神情很慌张:“那个隧道不能进,很危险,我们同伴就是这样没命的!”   “哎呀呀,上来就抓女孩子手可不是什么绅士的行为。”白夫人笑了笑,缓慢而坚定地把手抽出来,“我对你同伴的死亡感到抱歉,但这两位也是我的同伴。你不能对同伴无动于衷,而我又怎么能在这时候怯懦?”   说的倒是挺像个人样,夏濯同情了那个小男生几秒,果然还是遇人不淑真心错付啊。   小狼狗急了,眼看三人走远,追上去苦苦劝说:“我跟你说过!那时候我们在隧道里,我们离清洁工十几米远,但是她却能隔着这么长的距离直接攻击到我们!那个隧道会无视距离,也许它会是解谜的关键,但是去了一旦撞上他总会有人没命!”   关渝舟重复:“无视距离?”   “对!”   他以为这位看上去是带头人的会因为这点放弃念头,但关渝舟只是随意问了一嘴,便继续了行动。   “你就让她去吧。”电灯泡看不下去了,拦住了朋友。   小狼狗可怜巴巴地站着,可穿红裙的漂亮女士却没有任何回头看他一眼的举动。   这是摆明了被抛弃了,电灯泡叹口气,小声劝他:“你没看出来吗?她只是为了我们的线索。而且我觉得他们和咱们就不是一路人,他们很……哎呀,我也说不上来。”   “……看出来了。”小狼狗失落地看着地面,被拉着往反方向走出几步,又一咬牙甩手追上:“不行,她连逃跑都那么慢,我得跟她一起去。”   电灯泡绝望捂脸:“你疯了吧!”漂亮的人多得是,她是给你下了什么蛊啊!   他劝了一路也没劝成功,反而离镜子隧道越来越近了。   “关老师。”夏濯提出了憋在心里有一阵的疑惑:“你刚刚说和简然他们是临时合作关系,这是什么意思?”   关渝舟笑了笑:“因为我委托他们帮了个忙。”   这是意想不到的回答,夏濯很意外:“什么忙?”   “梦境中最关键的不是温饱、伤病,而是睡眠。”关渝舟没有正面回答,“长期保持清醒会烦躁、焦虑,再严重就是出现幻觉。一般这个时常是四到五天,具体情况因人而异。”   夏濯没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但话说到这里,隧道的入口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了。   不等他们去确定姐弟二人是否就在这边,从右侧的过道阴影里传来“唔唔”的挣扎声,夏濯听见了浓重的粗喘,再吸不上氧分分钟窒息一样。他们转过去一看,简然和简舒正警惕地蹲在地上,随时防备危机来袭,见他们同时出现,脸上的表情一松,绽出高兴的笑容:“夏哥,关哥!”   现在可以自由对话了,夏濯靠近招手打招呼,却在看见两人身后的人时吓了一跳。   曾英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嘴里塞着碎布,不停地摇头晃脑,时不时还翻个白眼。他身上的风衣占满了灰尘,天然卷的头发此时乱成了鸡窝,短短两天没见就从儒雅公子成了落魄乞丐。   “……他这是?”夏濯震惊,但他想起刚才关渝舟说的那些话,曾英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像疯了。   “因为他太吵了,我怕在这里等待的时间又把清洁工引来。”简然背着手,脚尖对着脚尖。   “不是,他这是怎么了?傻了?”   “咦?”简然露出比他还奇怪的表情,“夏哥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我该知道什么?”夏濯古怪地看向关渝舟:“你们到底计划了什么啊,下次能不能通知我一声?”   简然抖抖掏出的那张纸条,上面是他很熟悉的字迹——在澄阳高中里,他看关渝舟写信时就是这样的字迹,苍劲有力,婉若游龙。   而纸条上写着几个简洁的字:让他疯掉。   “嗯,这就是我拜托他们帮的忙。”关渝舟微笑着点头,他弯腰看了看曾英的情况,“做得不错。”   简然大咧咧地笑起来:“嘿嘿。”   “想让他疯掉还不简单?”白夫人很不屑:“当头给他来一棍子,控制好角度和力道,有五成可能直接敲成傻子。”   一听这话,电灯泡猛一拽小狼狗:“咱们快走吧,他们好可怕!”   “在这里疯掉会有后遗症吗?”夏濯不懂就问。   “不会,睡一觉就能恢复,已经利用完他的价值了,为的只是让他接下来不要来碍我们事。他对我和夫人有戒备心,只要我和夫人不加入,他只会因没能拉你入伙的事感到可惜。而且我也需要他保持点理智,至少在他疯掉之前弄清楚他在找什么。”关渝舟语气平淡,“现在他只是一个维系这个梦境存在的工具而已,让他有一口气就行。”   简舒点点头:“他在找一个项链。”   “唔!唔唔……唔、唔唔!”一听到项链,曾英开始剧烈挣扎,他眼球凸出地死盯着简舒,对这个词极为敏感。   关渝舟踩上他的后背,将他压在地上,这才让他喘不上气安静下来。   “什么样的?”   “手指长,很细,黑金色的。”犹豫了一下,简舒还是打算把知道的都说了,“这个项链里面有录音设备,他应该是冲着设备去的。。”   “原来是这样。”白夫人了然:“看来这个项链对案件很重要,是关键证物了,不知道究竟录进了什么东西。”   “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夏濯问,他手里还握着那把钥匙。   “用哨子试试。”关渝舟说,“能吹响吗?”   夏濯照做,最终失望地摇头:“还是不行。”   “那就是时间不对。我和你进隧道,其他人分路去守着。”   没有电的供应,所有墙上的电子表都没法运行,这个梦境一点准确的时间都不肯透露给他们。   “可是隧道……”小狼狗还想再说什么。   “隧道里肯定有蹊跷。”白夫人打断了他,抱着手臂说:“这是来自女人的直觉。”   关渝舟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曾英是个保障,万不得已还能拿他献祭,我和小濯进去,如果你们听见清洁工过来就通知我们。”   “我知道了,关哥。”简然很积极地举手。   “行吧……反正你们执意要去,我也不拦着。”小狼狗抓了抓头发,“但我有点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直接让他死了不就行了,大家都能直接出去。”   “因为他得活着出去,然后重新翻案。”回答他的是简舒,“我们是和关哥在这点上达成了一致,所以才愿意这样大费周章。杀人偿命的事太简单了,活在真正的地狱里不是更好的处罚方式吗?”   小小年纪说的话却很恐怖,小狼狗无言以对,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他眼神飘忽:“那我……也帮帮忙吧。”   电灯泡:“……”兄弟!你怎么这么好说话啊!   几个人各执其位,夏濯便和关渝舟踏入了镜子隧道。   不知是不是空间变得狭窄的原因,一进去夏濯就感觉到无法忽略的压抑。这种压抑很难形容,像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心口,又像抓住了他的所有内脏,让他产生了眩晕和反胃感,整个人都毛骨悚然。   “往我这边来,一会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我身边。”关渝舟也察觉到了氛围变化。   “嗯嗯嗯,知道知道。”夏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声音回荡在狭长的隧道内,从对面忽然刮来一阵风,呜呜的低泣擦着脸颊而过,无端带来一阵痛感。   【特殊事件】终于等到想要复仇的对象,但却遭到了阻拦,这让怨气深重的钟小姐非常生气。   【特殊任务】在钟小姐怨念条到达100%前成功逃脱。   【特殊提示】复仇对她来说很重要。此剧情已将钟小姐好感度降低为[敌对],请小心应对。如果怨念到达100%,后果未知,请参与者自行承担。   【额外奖励】无   (任务倒计时10s)   【当前钟小姐怨念值】80%   “已经80%了?”夏濯摸过脸颊,疼痛的地方破了皮,这还只是一阵风,如果真当100%,怕是所有人都会丧命在这里。   他转头去看关渝舟的情况,却发现此时的镜子里没了两人的影子。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的右眼皮开始突突跳了。 第183章 海洋之声(十四)   【参与人数8/8】【√】   【当前钟小姐怨念值】80.1%   数值有变化了。   到这一步,说明他们找对了地方,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但纵观这几十米长的隧道,所有景象还是和他们第一次来时一样,除了光线更暗温度更冷了,其余没什么变化。   骤降的温度麻痹了痛感,但脸颊痒痒的,夏濯伸手摸了一把,捋下一层浅浅的血渍。   关渝舟不着痕迹地挡去他身后。风冲撞在他的背上,他却不知疼一样,声音依旧平稳:“小濯,再听一次声音。”   夏濯不知道关渝舟让他听什么,他下意识闭了眼。   手电筒岌岌可危,光的亮度被滔天的怨念削弱下一半,他紧紧抓住关渝舟的手,那呼啸的哀泣干扰着他的听觉,他只能集中注意力一点点剔除掉这些杂音。   他们放轻的呼吸声、稍显加快的心跳声……所有的一切渐渐都远去了。他听见水在流动,气泡“咕”地上窜,最终凝聚成短暂的、如同昙花一现的单音——   “咔”。   他想起来了,他触碰到钥匙时也听见了这种声响。这动静很独特,像是指甲叩击桌面,却又更为浑厚。如果不是本音就如此,那么一定是被罩子遮挡了。   他猛地睁开眼,将视线投在面前的镜面上。在他看过去的同时,光滑的玻璃层上亮起一点细微的光斑,似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镜子后方。   就是这一瞬,夏濯锁定了其中一角,伸手一指——   在那里。异响就从这个地方传来。   关渝舟抬腿狠狠踹向镜面,反震感饶是夏濯都能清晰感受到。可那镜子却没有任何变化,涟漪状的波纹在空气中荡开,吸收了镜面无法承载的冲力。   “怎么回事?”   夏濯伸手敲在镜子上,铛铛响第一时间反馈过来。但等他再用更大的力气,抱着试图破坏它的心理下拳时,那道涟漪又出现了,稳稳地挡在了中央,形成最牢固的防护锁。   关渝舟眉头紧蹙,他猜到镜子后有东西,但他没料到打碎镜子还需要前提条件。   夏濯心凉了半截,他试着用钥匙去砸,仍然没有效果。   “这怎么办……”   一把安全锤从旁边甩了过来,贴着地受惯性滑到两人脚边。   “用它看看,这是我们找到的道具!”简然双手扩在嘴边,站在入口处朝他们喊道。   关渝舟捡起锤子,尖锐的金属头在手电筒下冒着幽蓝的银光。   安全锤和玻璃,这听起来是个绝妙的组合。   夏濯看向他手里的东西:“不用试试吗?”   “你稍微往后退一点。”关渝舟指腹在锤身上摩挲而过,正对镜面挥动了手腕。   “铛——”   尖锐的金属头撞在脆弱的镜面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巨大的回音在空气里荡开,差点冲破耳膜。和这声响同时而来的是一阵晕眩感,身体里的血液都随着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翻腾起来。夏濯紧咬着唇,将作呕的感觉硬生生熬过去,“糟了。”   这个安全锤是个圈套!   果然,更急的风声夹杂着无影的尖物,从四面八方向隧道的方向汇聚,带来了大片的血色颗粒。它们浮游在空气里,随着呼吸卡在人的嗓子中,浓重的铁锈味让他们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在哪里,你在哪里……出来,快出来!]   阴风穿过道道小路,疯狂在交错的空间游走,哭泣的声音越来越近,更加凶猛了。   来不及后悔,夏濯再次查看怨念值,发现已经上升到了85%,“咳咳……怎么这么快?!”   按照十分钟增长5%的速度,他们只剩下半个小时。   而这镜子后的究竟是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如果是项链,那皆大欢喜。如果不是,代表他们生存的希望一缩再缩。   “关渝舟。”他捂着口鼻,抓着人的手在微微发抖,“我们可以放弃吗?”   关渝舟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可以。”   “我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夏濯覆上胸口,从刚进来他就很难冷静下来,“我很害怕。”   夏濯这么果断地承认自己产生恐惧还是头一回。关渝舟没再逗留,他朝隧道出口快步走去,结束梦境最快的方法就是割断演绎人与之的纽带。但没走出多远,他顿在了那里——他看见了夏濯和自己的倒影。   镜子里的他们似乎被分割了,孤零零地站在几米远处。影子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镜外,身体四周围绕着不祥的黑气。   夏濯也看见了,这场面令他手脚发冷,尤其是镜中的“人”明明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可却做着与自己不同的姿势,仿佛已经死了一样。   产生这个可怕念头时,他看见镜中的“自己”咧起嘴,对他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快走。”关渝舟抓住他的手。   夏濯匆匆跟上,余光里出现了一顶白色的帽子,和清洁工狰狞的脸。   浑身都血液都凝固在了那一刻。   钟小姐提着柴刀,眼睛通红地盯着他们。她丢弃了那辆推车,借着血雾来到了发声点,除了那顶帽子,她的衣服已经满是血迹。随着脚步,滴滴答答的血从刀背上滑下,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夏濯没法将她和报道中那张漂亮恬静的脸结合在一起,如果他们无法逃走,那么下一个被大卸八块的一定是他或关渝舟。   但隧道像被无限拉长了。几秒钟就能跑到的尽头越来越遥远,他们却始终在原地踏步。下坠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夏濯察觉到身体所剩的力气在一点点被抽干。他能看见出口处白夫人和那个男生还挨在一起小声谈话,但他们仿佛看不见隧道里发生的一切,这片雾将他们与外界完全隔了开来。   “关渝舟,你快走!”心跳快到嗓子眼,夏濯猛地推了关渝舟一把。如果只能活一个,他还是希望这个人是关渝舟。   死亡的威迫越来越近,他听见利刃割开空气的声音。关渝舟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眼里已经有了怒意,似乎在责备他为什么又不听话,非得离开他身边才满意。   关渝舟往后踉跄半步,很快稳住身体,伸出手稳稳抓住了夏濯的衣领,将他用力拉向自己。   刀刃擦过发丝,柴刀离他们只剩几公分的距离,夏濯刚撞上关渝舟的胸膛,甚至还没来得及站稳,鲜红的血却将他的视线染红了。   “呃——”剧烈的痛感落在肩上,关渝舟紧咬牙关,还是没拦住痛呼的溢出。   几滴热烫的液体溅上夏濯的唇边,让他尝到了浓郁的腥甜。他怔怔地,一时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着他的骨肉。   “关渝舟!!!”   夏濯骇然地看着他的伤口,怎么会,怎么可能,刀分明都没碰到他!   “没事……”关渝舟挤出两个字,冷汗已经布满了额头,痛感一点点侵蚀上来。但这种伤势已经不是一回两回,刚开始入梦时可比现在狼狈多了,只是安稳久了,一时有些不能适应。   夏濯红了眼,眼泪顿时模糊了视线,被他用力一把抹去。已经有人给过他们提醒了,这不是什么无视距离,而是镜子里的“他们”受到的伤害都会反馈到他们自己身上!只要无法打碎镜子,那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不……   不,还有办法!   钟小姐身上的线!   夏濯慌慌张张的,他已经思乱如麻,拼命地去找她小腿上的线头。原本应该有的,只要能拽开线,这个恶类原住民就会丧失行动力。可偏偏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那根线凭空消失了。   夏濯恍惚想到:关于和白夫人的赌约,是关渝舟赢了。   “不走回头路”的定律,是第一刀砍下胳膊,第二刀砍下头颅,正贴切了关渝舟猜测的“重蹈覆辙”。这或许是钟小姐被杀时遭遇的顺序,但他已经不想知道了。   明明是关渝舟赢了,白夫人该愿赌服输,参加他和关渝舟的婚礼,还要为他们献上祝福。   但也许不会有这一天了。   他望着已经高高抬起,准备挥落的第二刀。那柴刀黑漆漆的,锋口却闪着冷冽的光。这光被关渝舟的血点燃,烧疼了他的眼睛。   镜子里的“他们”仍一动不动。不光是“他”,“关渝舟”也在笑。   他听见了重叠的笑声,恶意地嘲笑着他们此时面对的绝境。刀刃劈下时,关渝舟仍死死地将他护进怀里。夏濯将他的心跳声听得很清楚——砰砰,砰砰。过往的所有事在脑海中飞速倒带,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甘心,好不容易遇到了这么喜欢的人,他还没弄清过去的事,也没来得及好好生活一回……他怎么能甘心?   急火攻心,灼热的痛感从心口蔓开,夏濯头晕目眩,一口气也喘不上,他眼前一片漆黑,关渝舟似乎松开了他,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是他听不见了,温暖的怀抱远去,只有尖锐刺耳的嗡鸣盘旋。   有什么东西想从身体里钻出来,挤压感震碎了夏濯的最后一点意识。他的目光短暂地放空了,很快又恢复清明,脸上的慌乱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淡的神情。   他微微眯起双眼,上翘的眼睫被染上一层浅浅的红光,在那把刀离镜中关渝舟只剩分毫距离时轻轻开了口——   “停下。” 第184章 海洋之声(十五)   钟小姐血红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刀的手腕剧烈地颤抖起来。   夏濯推开关渝舟,嬉皮笑脸地朝她伸出一只手,“你拿了什么好东西,借我玩玩?”   他的半边身体已经被血浸透,白皙的手掌上也一片猩红,黑如点漆的眼珠里略过一抹浮光,犹如深渊里电光石火的一窥。   钟小姐被震慑地立在原地,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摄住心神,半晌无法行动。这种仿佛是被掠食者锁定的恐惧烙印在骨髓中,见她动弹不得,夏濯便伸手触摸上了那把柴刀。   “……小濯?”关渝舟震撼地看他。那种从未见过的表情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无论多长时间都无法被抹去。他不知道夏濯的变化带来了什么,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鼓舞地跳跃起来,为这一刻而感到无比的兴奋——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漆黑的瞳孔间闪过红光,蕴藏了许久的压抑情绪正蓄势待发,就等一个突破口。   夏濯一怔,没有回头。   他盯着刀,但心思却又好像不在那上面,原本放松的姿态变得僵硬起来。这很像在逃避什么,终于笔直的身体晃了晃,眼看有要倒下的趋势,下一秒浑身一机灵,快速地向后跳跃躲开。   咦?咦!?   发生什么事了?   他怎么会突然摸那把刀!   威慑感消失的一瞬间,钟小姐不见了。刀当啷掉在地上,夏濯抚着受到惊吓的胸口后退几步,连忙去查看关渝舟的情况。与身体分离的手臂掉在血泊里,暗红刺痛着他的视线,但好在人没被第二刀伤到。   关渝舟胸前的兔子吊坠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来,一蓝一金的宝石在发光,但那光线正慢慢变黯淡。夏濯顾及不到,他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带着一副要把刚才忍住的悲伤全都倾注而出的架势抱着人嚎啕大哭。   “好了好了……”关渝舟半睁着眼,他下巴轻轻搭在夏濯肩上,双眼中透出的红犹如流动的岩浆。他还没来得及吃药,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嘴角高高上扬着,极淡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看,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呜呜……唔?”夏濯涕泪横流,听见这话连哭都忘了。   什么叫果然喜欢?关渝舟一直都以为自己不喜欢他吗?这是什么品种的傻逼!他喜欢的都那么明显,就差剖开胸膛给他看看心了,这时候居然还敢来质疑他!   他难过又生气,一拳捶在关渝舟背上,脏话接连冒了出来:“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啊,我差点以为死定了。”   关渝舟还在低低地笑,眼底闪烁着一种在癫狂边沿横跳的极度冷静。为了忍住这种爆发式的情绪,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紧贴在额头和脸颊上。   夏濯打完他,又慌慌张张地去摸光表:“对了,你得吃药,我怎么这么傻逼,这件事都给忘了……”   “不用。”关渝舟拦住他,声音微哑:“口袋里有现成的。”   夏濯看他吃下药片,顺着刀口淌下的血止住了,这才放心一些。   “你之前和我说话了吗?我没听见。”   “什么时候?”   “就是她第二刀快砍下来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你在说话。”   “嗯,说了。”关渝舟说:“我说那把刀就是打碎镜子的关键。那时我松开你是打算抢下她的刀,但是……”他顿了顿,后面的话不知怎么讲。   “喂——你们找到什么了没?”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白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我看外面的血雾散了……什么情况?你终于负伤了?”   白夫人看上去很兴奋,脸上的笑意都忍得有些扭曲。   关渝舟冷淡地看他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左手稍微有些不协调,他站在镜前,看着里面恢复低头站姿的自己和夏濯,问道:“简然刚才在哪里?”   那把红色的安全锤在不经意间也不见了。   “那个小丫头啊。”白夫人想了想,“一直在E区过道那边,她和她弟守着演绎人呢。”   夏濯愣了愣:“那刚才我们看见的不是她?”   “什么?他们就没乱走过。”白夫人不明所以。   “刚才我们使用了她扔过来的道具,结果引来了原住民。”   “哦~看这情况已经是和那个清洁工交过手了?”   “对。”   “哎呀呀,不管别的,先让我看看——这漂亮的横截面,这外露的血管和骨骼,啧啧。”白夫人围着关渝舟一个劲地欣赏,“遥想你上回受这种缺胳膊少腿的伤还是在上次,时间久到我都忘了是去年还是前年。”   “哐”的一声响,宽大的镜子碎了。   白夫人没想到他下手这么突然,没躲及时,纷落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裙子,也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倒吸一口气,傻眼地看着脚边被割裂下的碎布,再开口就没有刚才那样嘚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咬牙切齿:“你真是个疯子。”   “这叫礼尚往来。”关渝舟丢掉柴刀,用手电筒照亮藏在后方的区域。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面两米高的钟墙。   钟上没有秒针,只有两根细长的时针与分针,夏濯之前听见的咔咔声响,就是指针转动产生的。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关渝舟回头朝夏濯招招手,“这里有钥匙孔。”   脚下的玻璃吱嘎吱嘎响,夏濯打开钟面,将时针往前拨动一个小时,随后吹动了哨子。   没有声音。   夏濯又使了点力,哨子还是无法使用。   关渝舟想了想:“把时间再往前或后调二十四个小时。”   一周七天里,周三sapphire是不参演的,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但只要错开一日就能知道是否是时间上出了偏差。夏濯点点头,将时针转动一整圈,再次进行尝试。这回清脆的声响从哨口窜出,响彻上空。   他盯着身后那面展柜静等了片刻,还是没等来什么变化,本以为吹响了哨子那只海豚便会现身,但现实却没如他所愿。   “到底是哪里不对?”   白夫人舔着手背上流血的口子,随口说:“地点吧。”   表演馆或者C区,这两点是剧情写到海豚出没过的地方。夏濯盯着金色的条状金属,下了定策,“我们回C区看看!”   那是sapphire被带走前最后呆过的场景,也是钟小姐被抛尸的地方。   三人匆匆从隧道里出来,简然和简舒很快围了上来,关渝舟受伤的消息让其余人都有些震惊,但小狼狗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你们做了什么?怨念值跌回去了。”   原本已经涨幅超过85%的怨念值重新回到了80%的初始点,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夏濯说:“我们打碎了镜子。”然后杀死了里面的“自己”。   “然后呢?你们在隧道里发现了什么?”   “找到了调整时间的钟表,最关键的果然还是和海豚有关。”夏濯猜测道:“凶案现场不只有凶手和被害人,海豚也参与了全程。所以或许,我是说或许——它知道曾英一直在找的项链掉在了哪里。”   曾英已经陷入昏迷,怕他血流干了,刚才简然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不至于在短时间内丧命,但等他再次醒来估计会恢复神智,所以身上捆着的绳子又多了几道。   C区全景展柜内的应急灯已经亮了起来,一片晕白黯淡的灯光只能照亮池底的一小片区域,除此之外,都是浓重到无法被驱散的昏暗。   血被海水冲淡,浅浅一层沉在最底。那些尸块已经被泡到发胀,被细菌分解的碎肉呈丝状向上飘着,隔着厚厚的玻璃都能想象出这一池子的气味会多令人作呕。突然,一个灵巧的影子踏破了黑暗,灯光一部分落在了它的身上,勾勒出了它翻滚时的轮廓,犹如一道猛然刺破光幕的利剑,横空撕裂了这片死寂。   哗——   浅灰的海豚甩着尾巴,它从高处俯冲而下,尖长的嘴张开,咬住了一条手臂,随后径直往高处的喂食口冲去。   它试着把残肢从水里丢出去,但尝试了无论多少次,水面距离喂食口的高度不是它能轻易抵达的。空间的构造让它没法跃出水面,只能一次又一次看着那条手臂慢慢坠下去,再次咬住往上游。   新闻里写:C区的海豚咬着人类的手臂,怪异地在游客面前撞击玻璃,情状似产生了精神问题。   夏濯明白那条手臂可能是它从被其他鱼类分食的所有肢体里抢下来的,经过一整夜的奋战,看到第一个人类出现便拼命地向其求助。   他拍了拍玻璃,但没有引起它的注意,它一直在重复着单一的动作。   直到有人吹响了哨子。sapphire往上游的动作一停,它顺着声音回到玻璃前,当看清了夏濯的那张脸时,立马欢乐地打了个滚,撒娇似嘤嘤叫个不停。   和它互动了一会,夏濯深吸口气,偏头看向关渝舟。   关渝舟接收到他眼中的讯息,从仓库里拿出了潜水服和配套装置。夏濯拎着潜水服的领口抖了抖,随后郑重地将它放在了白夫人的怀里。   下意识伸手接过的白夫人:“???”   夏濯指着池子:“上吧夫人,是时候和你的灵感来个亲密接触了。” 第185章 海洋之声(十六)   白夫人满脸写着抗拒。   他可不干这种脏活,闻言手一松,直接把潜水服给扔到地上了。   “谁爱去谁去,女士从不做这种事。”他环抱手臂冷哼道:“我来例假了,现在碰不得水。”   夏濯:“……”这理由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看他满脸鄙夷,白夫人作势就要掀裙子,“怎么?你要检查检查?”   “不了不了。”   惹不起。   夏濯为难地瘪嘴,关渝舟行动不便,他又一窍不通,顿时陷入为难。   白夫人就等着他开口求求自己,这才能让他稍微把刚才吃的亏暂时抛之脑后。但夏濯却仿佛真被他那句话给唬住了,脸都皱成了一团。   “那我去吧。”小狼狗忽然站出来,拘谨地把潜水服重新捡起来。   白夫人看傻子一样地看他,反复确认他的眼神是不是在开玩笑。在他开始往身上套的时候忍不住了,“你是什么品种的傻白甜?”   明知道自己是蓄意靠近的,非但没多少埋怨,现在还这样积极。要知道气瓶里的氧气没有多少,这漫无目的的打捞不知会耗费多长时间,从上面跳下去能不能剩活着的一口气都说不准,不是傻白甜是什么?   “看你也成年了,怎么还轻而易举被牵着鼻子走?”白夫人靠上玻璃,背着光的脸上有些讽意,要说是幼儿园骗个小朋友也得拿点甜头,他可不记得自己给了这小男生什么好处,让他到现在还能闭眼撞南墙。   小狼狗手里的动作一顿,有些委屈地看回去。   白夫人:“你会吗?就喊着你来你来的。”   “之前放假的时候……稍微学过一点。”   白夫人咋舌,被他盯得不耐了,抓起气瓶看了眼上面的气压表,“只有大概20分钟,你能做到?做不到还是早点抹去你的小心思,万一失败了,到现在所有人的努力都会白费。”   小狼狗一听立马站得笔直,“可以的!”   “水里或许还有其他危险。”   “没问题!”   白夫人看了他几秒,高傲的下巴一抬,抢走了他手里的东西。   “随便说说还当真了?我可信不过你。”秀丽的长发飞扬,他转过身往高处走去,找个避开众人的地方去换衣服。   “等等……”小狼狗想再争取一下,同伴拦住了他。   电灯泡带着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死死按着他:“如果说爱情使人盲目,你这都算直接自挖双眼了。”   “她都来那个了!怎么能让她下水?”   “她不能下水也轮不到你上啊,她同伴还有两个三个男性呢。”   “可她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夏濯在一旁点头附和:“确实。”没有哪个女孩本音会是男声的。   “……好吧。你说得对,我也从没见过。”眼看人已经在坑里捞不出来了,电灯泡愈发无奈:“但这也不能让你才几天就能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吧?你脑子真被虫子啃了?”   小狼狗急得团团转,“可她来那个了!!”   “她都说信不过你了,你是傻子吗,只有你一头热!”   “我知道啊,可是……”   “别再可是了,没可是了!”   “来那个”的某位“女士”换装速度很快,这边争执不休,他已经穿戴整齐地从楼梯上下来了。气瓶不轻,夏濯举起来递给他,他便利落地调整好上下位,插好腰带扣拉紧伸缩带,一看就是在国外没少潜水玩过。   “算你欠我的。”   白夫人瞪了关渝舟一眼,随后揽起头发,呼吸确认过面罩没有密封问题,头也不回地朝喂食口走去。   其他人在原地等待着。玻璃后方海豚还在自己玩耍,时不时亲昵地贴在夏濯后方,露出脆弱的腹部。夏濯这回看清了,它肚子上的那个大洞切口锋利,所有内脏都能看清,但这些紧挨的内脏中间却留了一块空隙,像是原本该有什么。   “是胃部。”关渝舟说,“它的胃被摘走了。伤口很整齐,是刀割开的。”   “……也是柴刀?”   关渝舟侧过脸,他看了眼自己肩上留下的刀痕,对比后淡淡道:“八九不离十。”   上方传来噗通的入水声,众人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池,直到白夫人平安出现在视野内。他没功夫打招呼,挥着脚蹼往深处游,灵活穿梭在大大小小的石礁之间,姿态优美得像一条真正的人鱼。   小狼狗巴巴地趴在玻璃上看着,“好厉害。”   sapphire跟了上去,它追逐在白夫人身边,用尖嘴和鳍去顶他的身体,似是想把他拱出水面。白夫人游刃有余地与它周旋,丝毫不耽误搜查进度。   这像在表演一场共舞,等那道身影被景观遮挡住,小狼狗痴迷地询问:“她有男朋友吗?”   夏濯指指自己:“你在问我们?”   “是的。能告诉我她有男朋友吗?”   “没有。”夏濯笑了:“你真想追求他?算了吧,你一点都不了解他。”   毕竟此他非她。而且就算白夫人是个男人,他也不认为普普通通的人就能配得上。白夫人在他的印象里就是悬崖上玫瑰,因为在漫长的孤独中受过风霜雨雪的侵蚀,才成就了艳压群芳的今日。没有坚定意志的人是无法攀上顶,只能遥遥远观。   很难才能有人叩开那扇心门。   “我知道她肯定有很多追求者,在这些追求者里我也许是最不起眼的,但是我可以等。如果意识到事情很困难就放弃,这完全违背了军人的守则!”   夏濯不置可否,“那你就等吧。”   小狼狗沉默下来,过了十来秒,对刚才说的话感到不好意思似的,扭捏地又问他:“那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啊?你是她朋友,你一定知道的吧?”   “唔……喜欢的类型啊。”夏濯沉吟,突然伸手抓过简舒:“喏,这样的未成年吧。”   小狼狗:“……”   简舒面露茫然:“啊?夏哥你们在聊什么?”   电灯泡万分诧异:“她多少岁了?我觉得她和我朋友这差的已经够多了,她喜欢比他还小的?!”   “女人的年龄问不得。”夏濯故作神秘地摇了摇食指,“不是说了还来那个吗,说明还没到更年期呢。”   小狼狗赞成地点头:“对,年龄不是问题。”   电灯泡差点把眼睛瞪出来,问题大了去了好不!   “能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吗?”小狼狗再接再厉,“你们不放心的话不用给我电话,微博豆瓣贴八知乎号……或者e-mail也行的。”   夏濯甩手:“自己朝她要,问别人算什么本事。”   “你说得对,等她回来我就问她。”   他燃起了斗志,夏濯看着挺有趣,身子一歪靠到关渝舟身上,抬头却看见男人在笑。   “你笑什么?”   “听你说话很开心而已。”   “哼哼,就会说好话哄我……对了关老师,钟小姐怎么会突然消失?”夏濯还是觉得奇怪,他当时分明在脑海里过回马灯了,等清醒过来手就抓着柴刀,而且近在眼前的原住民表情还不太对劲。   “不知道。”关渝舟摇头。   “你也不知道吗?”夏濯沉思,会不会和之前几回一样,实际上都是关渝舟不经意时做的……就像徐家院子里遇到徐梦之时,关渝舟也是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说了句话就让她退了回去。想到这,他偷偷瞄了男人一眼,却被抓个正着,对方还在温和地对他笑着,从表情上看不出一丝裂缝。   既然偷看被发现了,夏濯便顺势贴了过去。他避开了关渝舟的伤口,直往他另一边蹭,悄咪咪地问:“那你觉得白夫人会告诉他联系方式吗?”   防止他蹭出火来,关渝舟搂住他的腰不让他继续乱动,将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我觉得够呛。”夏濯顿了顿,“但希望会吧。”   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了。嘴上说着不饶人,但他还是想看到白夫人变好。   离20分钟不远了。   白夫人游动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他不得不时不时借助海豚的托力达到节省体力的目的,但这全景展柜占据了C区的一半面积,这点时间远远不够他找完全场。   站在外面等候的众人也紧张起来。   简然问:“我们不能给她什么帮助吗?”   帮助?夏濯一激灵,对啊,帮助!他仔细去看sapphire拱人的举动,那不是在把夫人往水面上托,而是想带着他去哪里!可夫人也有些急躁起来,等它一靠近就伸手推开,压根不给机会。   一开始想到sapphire是开最后剧情的那把钥匙,但聊天聊着聊着就给忘记了。   白夫人离他们已经很远,几乎要被浑浊的颗粒遮住,这时外面怎么喊估计都听不见了。而且他都能意识到这点,关渝舟还想不到?他转头去看关渝舟,对方面色平静,一点都不着急似的。像知道他想说什么,反而先开了口:“气瓶没了也能憋一会儿气,他死不了。”   夏濯看出来了:“你是故意不提醒他的?”   “因为我不喜欢欠别人。”   都怪白夫人下水前说的那句话。   夏濯隔一会儿才吐槽:“你们这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是怎么做到维持做这么久伙伴的?”   关渝舟没有作答,只是笑道:“有sapphire帮忙,少一条胳膊也问题不大。”   “你要自己下去?”夏濯不同意,“有sapphire帮忙,我去也问题不大。”   关渝舟说:“你知道我能多久不呼吸,但你不行。”   “……”夏濯这下没法反驳了。好吧,这点是挺关键的。   二十分钟过去,白夫人意识到能呼入的氧气变得淡薄。他不爽地蹬了脚礁石,屏息继续往前方游去。   很久没有净化过的水质浑浊不堪,许多不知名的絮状物沉沉浮浮,像是从人体皮肤上掉落的组织,实在让他心中不快。抛尸时曾英或许疏忽了,让项链随着钟小姐的尸块一同被扔了下来,这片水域已经是项链最可能存在的地点,但后续警方肯定打捞过骨骼和衣服,这么久下来仍无收获,他有些怀疑项链是否已经被捞走了。   不。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一定就在这里。   按照简然他们所说,项链有防水功能。如果被打捞走,里面的录音内容也会被公之于众,但曾英的逍遥法外就证实了证据还没浮出水面。   可这么大一片区域,没有任何提示线索,让他怎么找?   烦死。   早知道就让那吵着要证明自己的小鬼下来了。   手脚逐渐变重,快到他的极限了。   一条项链还是没有命重要,白夫人一脸不爽地向上游去,找到喂食口处的水面探出头,摘了面罩大口呼吸。刚喘上半口气,一米多高的窗口处突然掉下来一团黑影,噗通溅起好大一片水花,呛得他嗓子里都是股腥味。   “咳、咳咳……呸!”白夫人狼狈地抹了把脸,他看清这掉下来的东西竟然是关渝舟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有毛病吗?再歪点就砸到我了!”   海豚跟了上来,尖尖的嘴从水下探出来,嘤嘤叫着,露出两排细齿。   “这不是没砸到吗?”关渝舟抢过护目镜戴上,单手抓住了sapphire的背鳍,“走,我跟你去。”   跟谁去?白夫人还没反应过来,海豚已经甩动起尾鳍,带着关渝舟沉了下去。   上方小狼狗急忙伸出手:“你没事吧?我这就拉你上来!”   又不是傻子,白夫人原地咒骂一声,知道自己被耍了。早知道海豚是这个功能,也不用他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半个小时!   他看着上方人使劲儿探手想拽他的样子,恹恹地扶着玻璃,“不用费这个劲了。”   小狼狗:“啊?”   【检测到梦境为特殊演绎梦境。】   【恭喜演绎人!演绎人即将进入心愿等候区……等候区开启中。】   【其余参与者获得分配演绎人积分权限……检测剩余可分配积分为17,正在计算参与者人数……计算完毕,积分已发放。】   【回归选项已开启。   请打开光表,进入回归指引。】   关渝舟已经找到了项链。   白夫人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他这下水还不到一分钟吧!自己真就是个冤大头!   还没经历过完成的演绎梦境,原来通关后会将演绎人剩下的积分平摊给参与进来的人。这消息如果公布出去,怕是有些规则会被更改了。   七个人平摊下来也就两分多点,小数点后还直接被抹去了,辛辛苦苦没有拿到剧情碎片不说,还只收获了最基础的分值,怎么算都不太划得来。   “走了。”受不了身上的味道,白夫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归。   “等等,我还有话——”小狼狗扒着边沿大喊,话没说完,浮在水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身后的同伴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节哀。”   在梦境达成的同时,海豚也消失了。水里的尸体被清理,空气也变得清新。   关渝舟游不回去,只能慢慢沉到水底,手里拿着那条在贝壳里找到的项链。饰品的表面很光滑,没有明显的划痕,拥有它的人一定也很爱惜它。   他看见了玻璃外的夏濯,青年皱着眉,掌心一下下拍在玻璃上,浑身萦绕着焦躁和担忧的情绪。   他动着腿在水中慢慢走过去,手心隔着玻璃与夏濯的贴在一起。夏濯愣了一下,有些无语地抿紧了唇,看上去气鼓鼓的。关渝舟看了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唇边溢出一串细小的气泡,他向前倾斜身体,吻在了玻璃上。   ——我先离开,下次再见。   关渝舟写下一行字。   夏濯点点头。   似乎觉得这次告别太草率,关渝舟又在这行字后画了个不太规整的心。   送走了关渝舟,简然和简舒也没停留多久。小狼狗缠着他又问了几次白夫人的联系方式,夏濯哪里知道?只说有缘自会相见,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给打发了。   还是头一次关渝舟先走,然后他一个人留在梦境中。灯光恢复了正常,阴森的感觉也没了,就是水里还是光秃秃的没什么观赏性。   他站着想了想,转身去了儿童乐园。   本来还说等事情告一段落,他和关渝舟来逛逛的,现在只好一个人来了。   乐园总共四百来平米,里面各种给孩子游玩的设施都有,因为是海洋主题,运用了很多海洋动物装饰,颜色也主打蓝白调。   这些他这个年纪应该都没法玩了,唯一在他年龄使用范围内的只剩墙角处的一排扭蛋机。   他摸了摸口袋,在售票处拿到的硬币没丢。   五个扭蛋机上贴着可以获取的玩具宣传图,读读第六个表面光秃秃的,上面也没写块钱一次。   夏濯数了数那把硬币,一共就八枚。他试着投进去一块钱,机器上的显示屏出现了“1”的字样,但机关扭不动。   直到八个硬币全都喂进去,机关周围的那圈彩光灯才亮起。   这不就巧了嘛,像是特地安排的。   他扭动机关,一颗黑色的球掉到了出口。   打开塑料球,里面是一台粉色的翻盖手机。   道具名称:【钟小姐的遗物】   使用说明:开机密码992520   特殊说明:曾英送给钟小姐的生日礼物,不是什么昂贵的机型,但是她貌似很开心呢。   道具属性:梦境专属非卖品,没什么神奇用途,可自行留作纪念。   夏濯试着输入了密码,没想到手机还能正常使用。   桌面是两个人的合影,几百条短讯、通话记录、照片都没有删除。   这是……梦境的剧情彩蛋? 第186章 海洋之声(终)   夏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相册。   他做了挺大的心理斗争,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但好在相册中只有一些珠宝的设计图和艺术作品,唯一一张生活照就是主屏的合影了。   手机通讯录一刷就到了底,联系人少的可怜。或许是梦境本身就剔除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纵观下来只有父母和一个闺蜜,再加上一个备注992的人。   她和992的聊天记录是空的,夏濯很好奇这992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想不出来,便退而求其次地点开了她与闺蜜的信息框。   钟:姐妹我恋爱啦!   闺蜜:这么突然?没听你说过呀,是谁抢走了我家宝贝?   钟:给你看他的照片。在487研究所里工作,就是国家重点搞科研的单位之一,他在做水生物方面的研究。   闺蜜:好帅!工作也很好啊,他叫什么?   钟:曾苑博~你不认识。而且他工作很稳定,又比我现在的好很多,所以可能下个月我就去他城市发展啦,今晚一起出来吃个饭?   闺蜜:???今晚你给我说清楚!   ……   闺蜜:怎么就突然要分手?你俩不是一直很好吗?   钟: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也没法和你解释。   闺蜜:怎么没法解释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讲的吗?你不爱他了?还是曾苑博不爱你了?   钟:是没办法介怀的事情,和爱不爱没有关系。我想了很久,如果我和他之间不再像原来一样信任,再硬撑着在一起也只会伤害到彼此。   闺蜜:不会是他出轨了吧?他不像是那种人啊。   闺蜜:怎么不回消息?你别不高兴。要我说你还是回来吧,咱俩一块儿开个工作室多好,每天下班了去找点好吃的,周末了我开车带你去玩,有没有男朋友也无所谓啦!   钟:谢谢你亲爱的。我考虑明年回去,因为年初接的设计单还没做完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工作还是要完成的,放心啦!我没有很消极!   闺蜜:好!开心最重要啦!等你回来!爱你!   这个曾苑博是谁?不是叫曾英吗?   他一条条地看下来,最后的一条来自母亲。   ——你要是还执意嫁给他,那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态度非常坚定了。   确认手机里没有其他东西后,夏濯返回了C区。   曾英还保持着被五花大绑的姿势坐在地上,他脸色惨白,胸膛起伏的频率很快,身上不知是被血浸湿的还是汗湿的,但分明已经醒了。   听见脚步声,他没有抬头,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像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绝望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梦境通过了,你怎么不高兴?”夏濯站去他一米外的位置,双手插在兜里,不咸不淡地问。   曾英不吭声,要不是还有呼吸,夏濯都怀疑他已经死了。   “你到底叫曾英还是曾苑博?或者这两个都是你?曾用名?”   “……”   “你真出轨了?还是她背叛你了?让你羞恼地杀了她?”   “……”   “那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夏濯把手机扔在他腿上,屏幕亮着奶白的柔光,照片中一男一女笑得甜蜜又腼腆。   曾英仍没有反应。   好吧,无趣。   夏濯耸了耸肩,他转过身,“手机密码是992520,怕你不知道,事先告诉你一声。”   曾英别在身后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   夏濯没注意到,他把柴刀放到一边,风凉道:“你最好早点出去,说不定还有机会收拾东西逃跑呢。那么祝你好运,再见。”   他被钟小姐吓得不轻,自然没有兴趣收藏她的遗物。他对曾英接下来的选择也无所谓,主要是好奇事件的始末和他的杀人动机。可惜现在看来是没办法从那张嘴里撬出点信息了,只能等以后再问关渝舟了。   他打开光表选择了回归,很快空荡荡的场景里只剩下了曾英。   屏幕闪烁着提醒他心愿等候区已经加载完毕,一个卡通的形象手舞足蹈地恭喜他。   【恭喜X36号,曾英,通过最终试炼,直面心结,取得了完成心愿的资格~请跟随指引进入心愿等候区,更好的明天就在眼前啦!】   这个卡通小人独自跳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分去一点注视。   他只是低着头,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照片上,像被梦魇摄去心魂,沉进了一个美好的、难以自拔的梦里。   【场景清洁工即将抵达,本次梦境关闭倒计时:600s   请滞留参与者在规定时间内按照流程回归脱出   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回归则按任务失败处理】   “滴滴滴”的提示音聒噪地催促起来。   整片寂静终于被打破,同时又像是打破了他的幻境。曾英总算有了反应,他全身都在搐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哭腔从他的身体深处被一丝丝剥离出来,带着体温的眼泪滴滴坠在手机上,“对不起……对不起……”   ……   一天后,水山市福利彩票有人中五亿的新闻轰动了一时。不少报道争先恐后地发布相关讯息,这位彩民姓曾,一整日的文章中到处都可见“曾先生”的字眼。   一夜暴富,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要实现的愿望?但在旁人眼红羡慕万分的同时,让他们全都未曾料想的事也发生了。   这位曾姓彩民将一小部分钱给了隔壁的小乡镇用来修整,一部分捐给了市里已经无钱运营即将倒闭的海洋馆,最后剩余的全都捐给了国家,自己没有留下一角一分。很多人说他是傻子,说新闻掺假,说压根就没有中五亿这件事。在网上发表言论期间,又一则来自警方的通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十年前海洋馆的海豚袭击案件被推翻重审了。   不知是谁匿名传递了消息,让警方重新派人打捞了馆内C区的水池,在珊瑚群的贝壳里找到了一条曾红极一时的设计款项链。经过长时间的腐蚀,防水功能还是失效了。警方将里面的芯片送到研究院,经过一天的努力,从中调取出了一段录音。   这段被公布的录音里,录下了凶手和被害人在案发前几十分钟内的所有对话,包括挣扎引起的水声、绝望的呼救、刀切断骨骼的声音。   民众特地找来十年前的案件详情,重温了当年的审判结果。有一位中年人说起印象中海洋馆是有一条特别聪明的海豚,甚至两三年间都是市里的小明星,他的说辞调动起了很多人的回忆,这个事件的关注度顿时上升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这里可以听到,一直有海豚在叫。再往后一些,对……就是这里,暂停一下让大家听听,这里凶手惨叫了一声。”警署将十年前拍摄的取证照片翻找出来,拿出一张胳膊被咬伤的图,“这张原本是训练师为了证明这只叫sapphire的海豚先前有过袭击人倾向时留下的,但是现在我们大胆推测,这是sapphire在试图挽救钟小姐时咬伤了它的训练师。”   “嘶——这么说来,这场案件的真正凶手其实是……”   “对,sapphire只是替人类背了锅,真凶是它的训练师。”   警方找到嫌疑人家里,当年在海洋馆工作的训练师并没有逃走,反而很平静地主动伸出手戴上了手铐,并说了凶器被他埋在了哪里,是一把半米长的柴刀。他很配合,交代了所有的行凶过程,没两天审判结果下来了,由于案情恶劣,最终判为无期徒刑。   大家发现,这位凶手正是那位中了巨额彩票的“傻子”。   唏嘘声响彻了水山市的上空,很快建立完善的动物保护协会立马站了出来,对野生动物安乐死的行为提出了矛盾意见。他们发现了这只叫sapphire的海豚是当年因受伤所以不得已让人救助治疗的野生海豚,结果却因人的一己私欲被留下来关在狭小的地方进行日复一日的表演,最终还落得死亡的一个下场。他们气恼地要求将当年被实施安乐死的sapphire重新挖出来,寻一块更好的地方认真埋葬。   曾先生说:它已经被我挖出来了。   动协问:你为什么要挖它?   曾先生说:因为我怀疑它吞下了那条项链。   动协问:那么sapphire的尸体呢?   曾先生说:被我扔到海里了。   这激怒了很多人,动协要求重新审判,对他处以死刑。   最终这件事也没有个明确说法,争论仍在继续。   但活跃在最前端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她表示了出奇的愤怒,在不公开审理的那天站在法院门口,差点哭晕过去,脸上的妆花得不像样子。   有记者采访到她,问她是否和受害者是相识的关系才会这么伤心。她说是,她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她从遥远的城市赶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惨死的朋友讨一个公道。   在她的一系列说辞下,凶手的动机清晰地摆在了大众眼前。   这位叫曾英的男人,在网上曾经使用过的假名是曾苑博。使用假名的原因只是因为真名太过朴素,他嫌弃自己的真名。   他和钟小姐在游戏中相识,并发展成了网恋关系。当年的钟小姐大学刚毕业,但毕业成绩优秀,被老师推荐去了一个工作室,拥有一份普通的工作和不多不少的薪水。后来认识了曾苑博后,曾苑博自称是在某研究所工作的研究人员,对这份职业的崇拜让钟小姐看曾英时戴上了深一层的滤镜,她不顾家里的反对来到了水山,和曾英挤在一个几十平的小房子里计划未来。   她的父母一开始很反对女儿外嫁,他们家里不缺钱,女儿是唯一的掌上明珠,更希望女婿能够找本地的,上门的也行。但女儿的坚持和浑身洋溢的幸福感让他们渐渐松了口,罢了,孩子长大了,还是要他们自己做决定的。在决定领证结婚时,钟小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自己认识了这么多年的男朋友竟然不叫曾苑博,而是叫曾英。   曾英对此解释说:名字只是个代号,曾英是我爷爷取的,但是家里都喊我曾苑博,一直没去改罢了。   钟小姐觉得有点道理,信了。   离他们计划领证的日期越来越近,在周六又一次曾英说自己要加班时,钟小姐受同事邀约,去了当地很热门的海洋馆游玩。   然后她看见了台上的那位训练师——本该在研究所里加班的未婚夫——竟然是自己的男朋友。   名字是假的,工作也是假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空空荡荡,空调温暖不了她,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所有幸福感就此坍塌,她怀疑是否他还有更多的秘密瞒着自己。   曾英解释说:当年刚认识现编的工作,谁在网上轻而易举说真话的?只是后来一直没来得及和你坦白,我都打算我们结完婚度蜜月时就带你来海洋馆玩,到时候把我所有同事介绍给你认识了。   他说了很多,钟小姐选择了分手。   曾英不敢置信地问她:你和我在一起就是看中了研究所工作?我不在研究所工作,我们的感情就一文不值了?   钟小姐说:这不是问题的关键点,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信你了。你和我说要加班,经常制造出你忙碌的假象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在研究所,但是实际上呢?你在给人表演节目,你在网吧里打你的游戏,以后你说的什么话我还能轻易地信你?   曾英说:可是我很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钟小姐沉默了,她站在小房子里,这个曾经她认为会是她一辈子避风港的家里,现在却只能感受到疲惫不堪。她望着那个生气的、攥着拳质问她感情的男人,最终摇了摇头:还是分开吧。   “这就是你杀她的理由,觉得她看不起你?”主审官问站在下方死气沉沉的男人。   曾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低低地像在自问:“我原来都打算放过她了。但是时隔那么久再看见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只感觉到了恼怒,我怨她的突然离去。我的工资也不低啊,我想不明白,就是工作内容和地点不一样,就比研究人员差了那么一点,为什么她就不爱我了?是不是只要我有钱,我能给她最好的生活,她就会继续爱我了?”   “既然你想不明白,那让你现在选择认罪的原因是什么?”   曾英动了动嘴唇。他的嘴唇干裂出一道道口子,结了痂的地方渗出点点血色。   他抬起头,看着高处刺眼的灯光。   “因为我前几天重新遇到她了。”   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   四周的玻璃被阳光映成暖黄一片,金色腾跃的光斑倒影在他失神的眼底。   他缓慢地闭上眼。   光熄灭了。   “再次遇到她时我才发现,比起找到那条项链,我还是更想找到她还爱我的证据。”   后悔早就来不及了,他已罪恶深重,死不足惜。 第187章 神女庙(一)   “嘶——”   夏濯后脑勺一疼,受创的痛感让他瞬间惊醒,睁开双眼后发现自己在一个木箱子里。   这一下磕得不轻,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感官也恢复得迟钝了些。等耳边的耳鸣消失后,他才听见外面逐渐清晰的马蹄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的腥气,熟悉了昏暗的环境后,他揉着头默默打量起四周。   左右两边各有一扇虚掩的窗户,没什么过多的装饰,这是一辆正在前进的马车。   除了他以外,这点小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占据了他对面的位置。对方没有醒来,头随着颠簸一下下地摇晃着,脑后扎着一个马尾,身上穿的也很休闲,应该和他一样也是参与者。   他将窗户开了一条缝,朝外面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压压的林子。   天上飘着毛毛细雨,落在地上和车顶无声无息,前方只有一站油灯在照路,不知要带他们到哪里去。忽然车轱辘碾上凸起的石头,整个车身猛地向一边倾斜,对面的女人也吓醒过来,但她来不及抓稳,只能睁大眼睛顺着惯性直直朝前扑去。   车内很朴素,座位上连块软垫也没有,这要是真撞一下脑袋不开花也得秃噜皮。夏濯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拦了出去,护着她的头被狠狠磕在了座椅的棱角上,疼得又是倒吸了口冷气。   “对、对不起!”女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连忙查看他的伤势。   夏濯把手缩回袖子里,将她推开了距离,用行动来表达对她接近的抵触,“没事,你自己当心点。”   见他态度冷淡,女人也重新坐回去,脸上满是歉意:“真的很抱歉啊,我刚醒过来,谢谢你小哥,要不是你垫了一下,我现在说不定命都没了。”   夏濯点头:“所以不用放在心上,这车还不知多久才会停,我只是不想和一具尸体共处一室。”   “我知道你是无心之举,但你救了我也是事实。我叫赵晓萌,小哥怎么称呼?”   “夏明。”   夏濯说完便闭上了眼,不给人继续搭话的机会。他头还有点晕,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每次下雨时关渝舟都让他睡觉的原因,他现在一遇到这种潮湿的雨天也会不由自主地犯困。   赵晓萌看他休息了,很自觉住了嘴,周围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她借着微弱的亮看向对面的青年,比她小两三岁的样子,脸的线条很柔,一副很有亲和力的长相,特别是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让人实在生不出什么警惕心,反而越看越有好感,只是看上去性格比较冷淡,不像是好接近的。   虽然闭了眼,但夏濯没有真的放松睡去。他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在打量自己,但他不怎么在意,只想着要是和他在同一辆车上的人是关渝舟就好了。如果是关渝舟,这时肯定会把他抱进怀里,他哪还用在这硌人的座位上受委屈。   窗户没关,携雨的风将树梢上的枯叶吹落,在空中打转飘啊飘,最终落在了他的肩头,没一会儿积出一小片湿痕。   丝丝凉意沁入心骨,冷得他打了个喷嚏。   “你这么睡会感冒的,先把窗户关上吧。”   赵晓萌有些担忧,伸手想替他把窗户拉严。就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前方的车夫提着灯走近,在车厢下搭了个小梯子,“公子,姑娘,您二位要找的土坪村就在前面了。”   穿着一身现代的衣服被人喊公子的体验有些新奇,好像是在某个不专业的剧场里进行角色扮演。夏濯扶着车门探头往外看了眼,这哪有什么村子,只有一片阴森森的林子。   “村子在哪呢?”他带着一种狐疑的眼神望去,“你别是忽悠我们吧?”   车夫赔笑道:“公子您有所不知,再往前车就走不下了。您这来的不凑巧,要是您不想走夜路,可以在旁边客栈里歇上一晚,等天亮了再行路。”   “真的?”   “此话当真!”车夫慌张地解释:“近两年官府管得那么严,小的哪敢骗您兜里一个子儿?小的都是实话实说,任谁拉您过来,最远都只送到这儿。”   “行吧行吧。”夏濯装模作样地放过他,正要抬腿下车,一旁忽然伸来一只手。   他抬眼望去,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车门边,正含笑望着他。他顿时也不管什么楼梯了,一跃而起扑了过去,“关老师!”   关渝舟稳稳接住了他,夏濯笑嘻嘻地把腿盘在他腰上,搂着他的脖子说:“不对,现在是不是应该喊‘关公子’了?”   关渝舟拖着他的屁股,“还说?每次都来这么迟。”   夏濯腾出一只手虚虚地挡了挡雨,小声反驳:“又不是我想这么迟的。”他扭头甩锅,“都是马车走太慢了。”   关渝舟随着他一同看过去,狭长的眼眸没什么变化,车夫却止不住一抖,“哎呦,公子,这您就太冤枉小的了。土坪村这儿路一直崎岖不平的,再快您坐着也不舒坦,小的是为您二位的身体考虑……您看,我也把您和姑娘平安送到了,小的这就回去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夏濯现在心情很好,也不再多逗弄原住民玩了,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你走吧。”   “好嘞,祝您一切顺遂!”车夫这才提着灯回了驭位,调头离开了。   马蹄的“嘚嘚”声逐渐消失,关渝舟这才把夏濯放下来。赵晓萌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们,似乎在刚才短短时间里某个观念被颠覆了,关渝舟扫去一眼,他微微笑着,继而和善地问夏濯:“看样子你们已经认识了?”   那边女人下意识点了头,夏濯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您和这位小哥是朋友是吗?他刚才在车上为了救我还受了伤,真的很感谢。”   “这么热心肠?”关渝舟轻笑着看回来,声音放得和周围的风一样轻,“还把自己搞伤了?”   夏濯赶紧把还发麻的手往回缩了缩,“没有啊!”   “不知道流没流血。”赵晓萌完全没察觉出两人之间的电光石闪,自顾自地掏道具:“我这里有绷带和红药水,要是不介意的话请都收下。”   “不必了。”关渝舟抓着人往另一边的房子走去。   赵晓萌以为他们是在好意推脱,或者担心她拿的东西有问题,于是她捧着那些东西追了两步,“都是些小东西,完全不足以报恩,所以收下也……”   关渝舟半眯着眼侧过头,像是完全丧失了耐心,“管好你自己。”   赵晓萌吓了一跳,被那种阴郁的眼神钉在了原地,只能看着两人并肩往不远处灰突突的房屋走去,期间还掺杂着青年各种撒娇的声音。   夏濯是真的很努力地在撒娇了。   “我就是不小心!一不留神!不经意间地救了她一下!”他试图让男人身上的不悦气息消一消,可怜巴巴地拿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头上,“你摸摸看是不是有个大包?我撞到头了,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又要傻了,你还生我的气……”   关渝舟揉了揉,确实摸到一点鼓面。他虽然面色不虞,但动作却克制得很轻柔,“伤到这里了?”   “也不是。”夏濯把红肿的右手伸出来,手背上被擦破了皮,已经起了柳子。   关渝舟看了一眼,皱皱眉头,“就一会儿不看着你,就弄出这么多伤来?”   “所以我都受伤了,你还生我的气!”夏濯鼓起脸,这下倒是换他有理了。   关渝舟无奈,“我没生你的气。”   “那你刚刚那么凶!”   “我的错。”   夏濯满意了,“其实也不怎么痛。”   “一会给你包扎,先进去看看。”   虽然刚才车夫提到了这是一家客栈,但从外面还真的很难看出来,它更像是一座三层高的木质危楼。楼体微微倾斜着,高挂的幌子已经被水泡掉了色,靠近门口就能闻到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大堂中的桌椅早就撤没了影,这里不知被荒废多久了。   “好黑……”夏濯小声嘀咕,摸过手电筒打算打开,迎面一束光已经照到他脸上。楼梯口上方站着几个人影,颤颤巍巍地注视着楼下的动静,看见他们打扮后才松了口气。其中一个女孩穿着长裙,旁边两个男子穿着T恤和运动鞋,都挺年轻。   “不好意思,是不是闪到你了。”那个女孩声音小小的,还带了些战战兢兢感,但穿过狭窄的走廊还是很清晰地入了夏濯的耳中。   夏濯实话实说:“是有点。”   “对不起,我以为是鬼怪之类的。”   “没事儿,下次别冲着人眼睛照。”   他们进入客栈后,赵晓萌很快也紧跟着来了。有了陌生脸孔,听见动静后从楼上又接连下来一个人。众人对视一圈,其中一个人建议道:“看样子是得在这里度过一晚了,既然要相处在一个建筑里,大家不如就自我介绍一下吧。”   提议的人留着络腮胡,让夏濯想起了杨叔。他率先说:“我叫孔满,是个工程师。”   说完他沉默下来,其余人也紧跟着简短地介绍起自己。长裙女叫刘倩语,那两个男子瘦一点的叫孟天华,胖一点的叫沈维。   夏濯大大方方地说:“我叫夏明,是个学生。”关渝舟也跟着道:“关强,夏明的导师。”   众人:“……?”这名字怎么一个比一个随意!   关渝舟面色如常,不似在作假。   这……虽然这名字一听就潦草得像现编的,但是看他的模样又仿佛……难道是真的?这个长相英俊的老师真的叫关强?   不约而同的沉默后,刘倩语和夏濯搭了话:“你也是研究生吗?”   “研究生?”夏濯似是陷入了回忆,“啊,不,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我在读博。”   刘倩语愣了一下,“但你看起来年龄也不大。”   “嗯,我13岁上的大学。”夏濯在一片震惊的目光中冒出一声叹息,“太优秀了,没办法。”   众人将视线又陆续放到他旁边的男人身上:“那他……”这么年轻就成了博士生导师?!   关渝舟从善如流,弯着唇道:“学生太优秀了,没办法。”   关你学生什么事啊!你们就离谱! 第188章 神女庙(二)   他们围在一起尬聊了一会,没再看见有人抵达,夏濯和赵晓萌是最后一批,这次的参与者一共七人。   据消息汇总,几位都是坐着马车来的,车夫统一说再往前的路不能走,便在这里将他们放了下来,但谁也不知道找这个土坪乡是为了什么。   惦记着要给夏濯处理手伤的事,便拉着人先行离开。其余人也渐渐散了,各自找了空房入住。   两人上了二楼,挑了个最靠里的房间。   床上积了满满一层灰,只剩下光秃秃一块板子,其余家具只剩个柜子没搬走,屋里显得空空荡荡,很是荒凉。关渝舟例行在附近做简单的检查,夏濯便推开窗户去眺望远景。这二楼也不算高,左右看去四周全是树林,压根不知往哪儿走才能走到村落。来时的路歪歪扭扭的在阴暗的天空下延伸,另一端已经弥漫上浓重的雾气,他们的退路已经被封了。   “有被子吗?”等关渝舟合上柜门后,夏濯扭头问他。   关渝舟摇摇头:“什么都没找到。”   “没事儿,反正刚进来也不困。”夏濯往床头一坐,隐约听见隔壁也有人在说话。   这种结构的房子隔音效果真差。   “关老师,曾英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告一段落了。”   “他没试着逃跑吗?”   “没有,现在逃也逃不到哪里去。”关渝舟坐去他身边,“把手给我。”   夏濯乖乖地伸出手,受创的手背已经肿成一团,刚才从窗外落了几滴雨在擦伤处,现在正隐隐作痛。   怕细菌感染,关渝舟从仓库里取出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夏濯以为是什么药品,好奇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水吗?”   “酒精。”关渝舟拧开瓶盖,“可能会有点痛,忍一忍。”   “不用那么麻烦……哎呀,嘶!明天就结痂了,就一点小伤。”夏濯不由自主看向关渝舟的胳膊,心有余悸地伸手摸了摸,似是想到了伤心事,还吸了吸鼻子。   关渝舟眼神柔和下来,“怎么了?”   “好痛哦。”   “痛还去勾别人?”   “哪有!”夏濯瞪去一眼,“都说了没有了!”   关渝舟替他缠上纱布,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夏濯觉得自己是问心无愧的,但被这种直直的眼神望着也难免心虚。   两人都没再说话,窗外连绵的小雨将空气搅得粘稠而沉重,浓浓的从四周压迫而来,另一个人的侵略感变得格外的明显。良久,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平静地描摹起伏的线条。夏濯蹭了蹭他的掌心,脉搏跳动的声音似是在这一片雨的灌溉下破土而出。   关渝舟向他倾斜而来,压下的黑影让夏濯眼睫微颤。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男人呼出来的气息喷在脸上,夏濯眉毛抖了一下,随即有些懊恼地嘟哝:“关渝舟,你说我怎么就变成被你一碰就腿软的人了?”   关渝舟愣了一下,随后低笑着握住他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吻了吻纱布,声音微哑:“知道隔音不好还说这种话。”   柔软的触感透过单薄的布,不容置疑地压在夏濯手背上,将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他一瘪嘴:“谁知道他们会紧挨着我们住进隔壁啊。”   正说着,隔壁传来一阵哄笑,似乎在玩什么热闹的游戏。不过也能理解,所有人都是精神饱满状态下进来的,谁知道时间恰好是晚上,这让他们一点睡意都没有,最好的打发时间并且能让自己感到轻松的活动就是凑在一起嘻嘻哈哈了。   不知这种模糊的喧嚣声持续了多久,一声短促的尖叫打破了这种平衡。四周骤然安静下来,夏濯和关渝舟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离开床榻往门走去。   两人出来时,走廊上刘倩语他们已经在了,一个两个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慌张。   “发生什么了?”夏濯问。   “我也不知道,声音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刘倩语指着走廊另一头,她不确定地说:“应该是赵晓萌,刚刚散伙后孔满是跟着她一起行动的,我们就没多管……”   在手电筒的照明下,栏杆下的大堂显得十分阴暗。古旧的扶手灰尘朴朴,脚下的木地板吱嘎吱嘎响,发出一阵阵不堪重负的声响。   一路过去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倒数第二扇紧闭。众人在门口等了片刻,门内隐约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不太像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除去孔满,关渝舟是他们中最高大的男人,他们不约而同将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关渝舟也不在意,上前伸手敲响薄薄一层门板,里面脚步声立马停了,隔了三四秒传来低沉而警惕的回应声:“谁?!”   “是我,刘倩语。”刘倩语连忙道:“我们刚刚听到你这边有动静,出什么事了吗?”   孔满将门开了一条缝,他确认外面乌压压站着的都是打过照面的参与者,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他看向漆黑的走廊,往后退了一步,“先进来再说吧。”   赵晓萌正魂不守舍地蹲在窗户下,脸上的惊恐还没消退,似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她看见夏濯,仿佛对他已经产生了一种依赖感,找到了护身符一样朝他指向身后那堵墙:“楼下多了一个灯笼!”   “本来就有灯笼呀。”刘倩语勉强笑了一下,“赵姐,你刚才可能没注意,我们来时都仔细看过了,这客栈门口有五六个灯笼呢。”   “不是那些,刚刚我和孔满在聊天,然后随便往外面瞟了一眼,就看到有个灯笼在雨里……不信你们自己看!”   刘倩语迟疑了一下,还是没上前,只踮着脚做了个张望的动作,可惜什么都没瞧见。   “我去看看?”夏濯捏了捏关渝舟的手,小声请示。   关渝舟思索了一下,他点点头:“好。”   夏濯走到窗边,在一群人紧张的目光中朝楼下看去。一盏白色的灯笼悬在小路对面,正随着风正左右晃着,微弱的、忽明忽暗的光隐隐照出枯败的荒草和潮湿的泥地。   他确定自己之前并没有看到这只灯笼,也就是说这灯笼是不久前才刷新的。   “是吧?我没说错吧!”赵晓萌扶着墙站起来,“是不是有个灯笼,还是白色的!”   她刚说完,房间的门“嘭”地掼上了,整座客栈都跟着颤了颤。所有人同时看向门口,清浅的脚步声落在腐朽的木头上,一步步往这边靠近。   刺耳的吱嘎声像催命的警钟,一阵阴风从窗口灌入,吹得门开了一道缝,让那脚步声也变得更清楚,仿佛理他们只有两三米的距离。离门最近的沈维一个箭步跨过去,伸手将看上去不怎么结实的插销锁挂上,做完这简单的举动已经足够他心跳快到嗓子眼了,他惊惶退回去,磕磕巴巴道:“是、是不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参与者?”   但下一秒,一阵哭腔推翻了他的猜测。   [呜呜呜……]   脚步停了,那女人就贴在门口,一声高一声低地哭着。刘倩语紧张地抓紧了沈维的袖子,沈维自己都快喘不上气了,他咽了口唾沫,还得反过来安慰她:“别怕,别怕,小场面。”   夏濯插着兜,往门走了几步,“让女孩子哭多不好啊,要不放她进来,咱们一人一句安慰安慰。”   沈维赶紧拦着,“兄弟,别!”   “开玩笑的。”夏濯龇牙冲他一笑,“我就看看。”   说完他寻了道门缝,扒着往外一瞧——他看见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再往上是视觉死角,裙摆遮住了脚背,他没看见这个女人长什么样,只记住了那双鞋上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再一眨眼,连人带鞋都不见了。   抓门声和哭声一起消失,屋里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沈维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走了?”   夏濯点点头:“走了。”   众人神色复杂起来,他们本以为今晚可以放轻松点,没想到刚进来没多久梦境就给他们送来了小惊喜,这真就打算让他们经历一个不眠夜了。   夏濯回到关渝舟身边,他再扭头看向窗外——灯笼同样不见了。   冷风在窗沿旁来回穿梭,发出古怪的声音,屋内屋外的温度天差地别,阴雨仿佛打造出一个冰窖,不知从哪儿吹来了几张冥纸,落在灯笼原本的位置上。   “是不是都结束了?”刘倩语说着,摸了摸发凉的胳膊。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孔满再次提议:“今晚大家还是都在这个房间里吧,在一起还互相能有个照应。”   “同意。”沈维答应了。   “我也同意。”一直没说话的孟天华也举起手。   “没事了?那我和老师回去了。”与他们比起来,夏濯丝毫没受到影响,径直拉着人往门外去。   “等等。”孔满出了声。   “你们现在出去,要是那个鬼还在门口,岂不是大家都有危险?”   赵晓萌也劝了几句,夏濯脚步停也不停,伸手拨开了门锁。他将门拉开一条缝,嘴角挑出一点嘲弄笑,“一个木头插销就想做个安全屋,哪有这么好的事?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和别人待在一起只会死得更快一些。”   孔满无话可说了。   夏濯挥挥手,还很贴心地替他们把门重新关严实:“晚安,祝你们有个好梦。”   “纸灯笼,绣花鞋……嘶,还是有点刺激的组合。”   “刚才看见绣花鞋了?”关渝舟温声说。   “是啊。”夏濯熟练地把手电筒往下打,照出地板上一串向前延伸的血印子,“喏,她留下的。”   两人顺着走廊一路跟上,血脚印在通往一楼的楼梯口处消失了。但在楼梯的正下方,一团人影堵在那儿,手里提着的正是本该在路对面但消失的那个灯笼,本身空白的灯壁上多了个漆黑的“奠”字。   夏濯和关渝舟顿在那儿,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人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黑,头平整地对着正前方,死灰色的瞳孔却一眨不眨地往上斜,紧紧盯着他们。   那身破烂的布衣上,水正滴滴答答往下淌,似乎刚从池子里爬出来。露在外的一节手臂透着不健康的青色,还有一小块烂肉藏在袖口下方,隐隐露出腐烂的一角。   这绝对不是个活人。   风从大敞的大门外刮来,少年纹丝不动,只有手里的白灯笼转了一圈。   他直勾勾地看着楼梯上方,问道:   [我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家吗?] 第189章 神女庙(三)   放在现实里都不敢冒然答应陌生人的请求,更何况现在遇到的还是个死人。万一冒失点了头,结果却要送他一同下坟地,那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夏濯想了想,问:“小公子,你想让我们送你回家,那总得告诉我们你从哪儿来的吧?”   隔着十几个台阶,他分明能够感觉到那个少年的眼神很凶狠。那双眼睛里的眼瞳虽然是黑色的,但里面却冒着点幽绿的光,仿佛充斥着浓烈的怨恨。   这怨恨应该不会冲自己来吧……夏濯不太确定地想。   关渝舟显然也意识到来者不善,他身形往前遮了半步,一人一鬼隔着楼梯互相凝视。屋子里的寒意好像更重了,夏濯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个大冰柜里,就在他身体快要受不住这种寒冷,险些四肢僵硬麻木时,小公子慢慢抬起了胳膊,白灯笼直指向客栈门外。   [我从土坪村来。]   和夏濯预料中一样,果然他提到了这个村子。   “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漫长的等待后,少年摇了一下头。   “那就是有人和你一起出来的?”   少年又摇了一下头。   夏濯迷糊了,不是一个人出来,也没有人跟他一起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从外面回来的?”   少年第三次摇头。   接连三问都被否定了,夏濯噘着嘴,有些丧气:“我是不是真撞傻了,怎么问什么都不对。”   关渝舟笑了笑,安抚性地拍拍他,接手了他的问话工作:“你叫什么?”   少年这回给了回答:[刘子衿。]   名字还挺好听。夏濯想。   关渝舟说:“我们明早送你回去。”   这不像是在请求妥协,更像是直白地给出通知。比起被动地跟着鬼的安排走,主导权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明显更安全些。   刘子衿思考了一下,点点头答应了。   还挺好说话的。夏濯又想。   有约在先,至少今晚的危险系数不大。刘倩语他们挪了窝,隔壁就空了下来,两人把刘子衿安顿在这间空房里,自己回了最里侧。   窗外的雨依旧未停。   三次望向窗外,次次看见的都不同。也许是入夜深了,从四周环绕的森林里漫出一阵阵白气。那白气就像浓雾一样朝他们所在的客栈靠近,渐渐汇聚成一片海洋。在雾气攀升将要涌入窗户时,夏濯伸手将其关上了。   回到床上,他盘着腿道:“这雾比以往每一回都大了好多,照这种趋势天亮后也不会散的吧。”   “天亮后再看看。”关渝舟在他身边合衣躺下,“睡不着也闭眼休息一会。”   “好~”夏濯崴去他身边,抱着他手臂蹭了蹭。   嘴上说着不困,等到了后半夜,他还是迷迷瞪瞪地失去了意识。隔壁一片宁静,迷糊中他感觉越来越冷,下意识想往关渝舟那边靠,但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僵又硬,仿佛冷得麻木了,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努力转了转眼珠,看见身边人不见了。   又是梦吗?   心里有了猜测,但却迟迟醒不过来。   当目光从天花板上扫过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一股森冷的寒意顺着冰冷的床板升起,毒蛇一样缠着他的背一路爬上来。   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倒趴在天花板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丧衣。似乎是注意到自己被发现了,那颗脑袋一点点地转过来,直勾勾地看向他。   夏濯感觉自己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还是止不住遍体生寒——主要是他没法动,这种被动的局势太过糟糕。   再一眨眼,那老太太却不见了。一道气流扫在他头顶,带着一股子陈年药味。他睡在床里,手臂堪堪靠着墙皮,而那老人已经爬到了墙面上,头下脚上地一点点逼近。   她骨瘦如柴,皮包骨的手上全是皱纹,如苍老的树藤。在披散的银色碎发后,她的一双眼睛混沌又无神,里面却布满蛛网一样的血丝。她盯着夏濯,脖子上下坠的皮肉颤抖着,喉咙中发出咕咕怪声,似是在说话,又像是在笑。   她急切地像是要表达什么,不断地重复同样的话,声音像苍蝇的翅膀一样嗡嗡震颤,零零散散的字拼凑起来,最终组成了一句话。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天蒙蒙亮,门被从外叩响。   笃笃笃的三声,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夏濯猛地坐起来,身上凉飕飕的,耳边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声响,抬手一摸,额头上冒了点细汗。   关渝舟已经起来开了门,刘子衿站在一片白雾当中,手里的灯笼没灭,将一拥而入的雾气照得莹莹发亮。没了黑暗作衬,他的模样比昨晚看时清晰多了,也少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森然感。他身上的水还在不断地滴落,光是敲门的这点时间已经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还是那样阴恻恻地翻着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人:[已是早上了,何时启程?]   到现在为止,梦境的提示还没跳出来过,剧情并未正式开始。夏濯慢吞吞挪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装出没睡醒的呆滞模样,上前抱着关渝舟的腰狠狠补充了一下电量,顺便观察起面前的亡者。   刘子衿脚上穿着一双普通的灰布鞋,衣服也很朴素,比起昨天送他们来的车夫好不了多少,除去脸色和那双眼睛,模样倒还蛮俊秀,要是再长大些应该是个翩翩公子,就是不知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而他的死亡和昨天遇到的那位绣花鞋主人是否有关?又或者和梦中那位老太太有关?再或者……和整个土坪村有关?   [何时启程?]   没得到回应,刘子衿又询问了一遍。   那双眼珠上覆盖这一层灰蒙蒙的白翳,虽然口吻未变,但隐隐能感受到他的耐心在逐渐丧失,一股阴寒的气潜行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靠近,游荡至鞋边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将它驱逐开了。   “现在。”   回答他的是关渝舟。他转头看夏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拿水出来给他擦了把脸,轻声哄着:“已经到时间了,我们该出发了。想吃点什么?”   夏濯漱了口,想了想道:“苹果。”   下雨天就想吃甜的。   而且他被那种药味逼得反胃,一时没什么胃口。   关渝舟拿了个苹果给他,有给他塞了把糖,两人一鬼顺着走廊往外走。   雾气肆意蔓延,一米外什么都看不见,手电筒的光在浓雾里显得异常微弱,甚至还没那盏灯笼好用。再拖延一会儿功夫,等雾把所有空隙给填上时,怕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夏濯嚼着嘴里的果肉,他记得从房间走到另一边尽头也就一百米,但现在至少已经走了两百步,却还没走到楼梯口。他们就像陷入了一个诡异的迷宫里,往前是看不着边际的走廊,往后也是如此,不管是向上还是向下的楼梯像是被这场雾吞噬了一样完全没了踪影。   这走下去没完没了了。   他抓住关渝舟的手腕,后面紧跟着的刘子衿也停了下来,白灯笼摇摇晃晃,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本来还想问关渝舟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夏濯灵光一闪,往旁边让出点空位,“小公子,我看你身子挺虚的,不如你走前面吧?我们在后面也好随时注意到你的情况,毕竟是要护送你回去嘛,要是你路上出个意外就不好了。”   他话说的挺圆滑,刘子衿盯着手里的灯笼看了半天,随后从他身边擦过。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的雾退开了。   他们身后仍是看不到底的走廊,而前方的视野却开阔多了,几个行色慌张的人影出现在对面,正是另一边的刘倩语等人。   “啊!!!”走在最前的是沈维,本来迷失在一片雾气里已经让人足够心生恐惧,突然看见迎面走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小鬼,他顿时发出一声惊叫,这叫声在注意到鬼身后还有两个朦胧的影子时变得更惨烈了。   跟着他的几人也是一惊,尤其是抓着他衣服的刘倩语吓得不轻,小脸唰一下白了。孟天华转身就打算往反方向跑,魂未归体的沈维突然指着正前方哆哆嗦嗦说:“夏夏夏夏夏……”   “夏明。”夏濯体贴地提醒他。   赵晓萌一口气不上不下,她惊疑不定地看看最前面明显不是活人的小少年,又看看后面没什么变化的夏濯和关渝舟,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做梦一样。   “你、你们要和它同行?”   “不是‘你们’,是‘我们’。”夏濯走到刘子衿身边,向对面退避三舍的五个人介绍道:“这位小公子迷路了,正好我们也要去土坪村,就顺便送他一程。”   “这……”这简直引狼入室啊!留一个鬼在身边,不就和昨晚他们开门让外面的女鬼进来是一个道理吗?可它就在那么近的距离处,沈维也不敢摇头,怕拒绝会惹怒它,一时僵持住了。   夏濯没太大的抵触心——和鬼近距离接触也不是头一回了,换句话说,可能是……熟能生巧?   “还有什么问题吗?”关渝舟礼貌地问道。他分明是笑着的,却总能给人一种毛毛的感觉,当那双眼睛的视线扫到自己身上时,他们无一例外感受了威胁。   “还是说,你们有把握能从这雾里出去,平安抵达村落?”   没人再吭声,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退一步生存希望更加渺茫。连客栈的二楼都走出不去,还谈什么找土坪村?   “我跟你们一起。”孔满忽然站出来,他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情绪波动不大的。   不知道他一晚间在这个五人临时团队里占据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一开口,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加入进来,虽然看出来面显犹豫,好歹达成了统一战线。   夏濯和关渝舟本来打算单独行动,但这些人到现在态度都客客气气的,既然碰上了,那能拉还是要拉一把,也算是给自己积点德。   “那咱们就出发吧。”   在刘子衿的带领下,七人成功的找到了楼梯口。下楼时夏濯特地留心看了一眼,昨晚的那些血脚印消失了,仿佛就是他的幻觉。   出了客栈,面对四面八方遮天蔽日的雾气,众人又陷入了迷茫。刘倩语挽着赵晓萌的胳膊,声音微微发颤:“那我们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   这话一说,刘子衿突然转过了头。身后错杂的脚步立马消了音,偌大的空间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阴冷的雨在灰蒙蒙的天地间飘着。   刘倩语一惊,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她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关渝舟盯着那颗湿漉漉的后脑勺,朝他伸出一只手,“你把灯笼给我,我能送你回去。”   沈维忍不住到吸一口气,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直接朝原住民要道具,这种事谁干得出来?!不是自己往枪眼上撞,单纯找死吗?   小公子那张青黑僵硬的脸愈发诡异,似是被这句话挑起了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他扭曲变形的面孔半边变得怨毒。   他轻声地、如同在说什么悄悄话一样问:   [当真送我回去?]   “当然。”   [决不食言?]   关渝舟神色未变,“嗯。”   小公子仔细打量他,眼珠子斜着转了两圈,又轻飘飘地在每一人脸上扫过,露出了第一个奇怪的笑容。他伸出手,摇着灯笼一步步走近。   [当初也有人同我说了这般话。如若不是遭到背叛,又怎会连家也回不去……罢了,这灯笼于我无用,你想要给你便是。]   等那灯笼到了关渝舟手里,大家这才松了口气。但同时他们又疑惑起来,难道是这灯笼上有什么蹊跷,所以关强才指名要它?   夏濯也凑近了些,他避开刘子衿,嘘声问:“灯笼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在二楼时发现了点不对劲的地方。”关渝舟边说边原地缓慢转了一圈,向他展示道:“它并不是一直维持同一个亮度,而是一直在变。”   夏濯仔细看着,真如他所说一样,在灯笼正对着某一个方向时,它通体冒出的光比面对其余方向时的都要亮许多倍。   这就是一盏引路灯!   “我的天……这你都知道?”沈维很震惊,再看向关渝舟时,眼睛里多了点崇拜,“兄弟,你们这是第几次入梦啊?这也太猛了。要是我可能在客栈里住个十天八天才敢把主意打在这玩意上边儿。”   关渝舟凉凉地瞥他一眼,似乎嫌他话太多了聒噪。反复确认过后,他带着夏濯朝左前方走去,其余人这回没有意见了,不约而同地跟了过来。   随着一步步地迈出,原本消失的树林终于浮现在眼前。看清枯黄的杂草丛时,从天上落下了纷纷扬扬的冥纸,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旋转着坠落,一点点向前聚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小道。   一个花圈插在烂泥地里,左右挽带上什么字都没写,空空荡荡的,明明没有风,却如一双手在朝他们不断挥舞。   “这……这怎么,怎么那么像……”刘倩语咽了口口水,“怎么那么像在邀请我们过去参加一场丧事啊?” 第190章 神女庙(四)   通往土坪村的路铺出来了,正如刘倩语所说的,这活脱脱是个丧葬现场的氛围。   刚刚还笃定地跟着关渝舟走的人又不那么确定了。这要是路的尽头就是火葬场,他们连埋都不用埋了,还省得占地。   踩着冥纸走路,总觉得自己是在坟头蹦迪。还没往前走几步,孟天华就反悔了,他哆哆嗦嗦地要往后去,可来时的路又被雾给糊上了,怎么走都是数不尽的白纸在脚下沙沙作响。   “他胆子真小。”沈维有些看不下去,朝刘倩语吐槽了一句。   刘倩语小声说:“他不一直都那样吗,看个恐怖片都不敢睡觉。”   两人的窃窃私语没逃过耳朵,孟天华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也没法反驳。   这一走就走了大半天,累得大家伙腰酸腿痛,肚子饿得咕噜乱叫,依旧没从雾里出去。   孔满打着手电,期间好几回暗中看向身边那名叫关强的男人,但对方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变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现在时间长了,他也和其余人一样憋不住了,思来想去后,还是问出了声:“这条路真的正确吗?”   关强没理睬,倒是他另一边那个漂亮的青年搭话了:“不知道啊。”   说话间前方又出现了一个花圈——这已经是他们所遇到的第七个了。夏濯伸手从上面揪了一朵白纸花,随手插在了刘子衿的头发上。已经戴了七朵花的小公子看上去略显滑稽,没有刚开始见时那般可怖,夏濯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笑眯眯地说:“看,至少每一个花圈都是新的,证明我们并不是在原地踏步。”   孔满还是第一次看到胆子这么大的,没经历过上百个梦境都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他搓了搓自己扎手的胡子,突然问:“你们是一对?”   夏濯哀叹一声,就地伤春悲秋起来:“师生恋是禁止的,只是我单恋老师而已。”   孔满信了,随意地点点头,似是也不怎么在意:“哦,这样。”   夏濯拎起关渝舟的衬衫袖子,替自己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身子是给出去了,但心他却不愿意要。”   关渝舟:“……”   孔满陷入了一阵沉默,再看向男人的眼神就变了。刚进来他还以为是常见的依附关系,后来看夏濯似是也有本事,便改观认为他们是联手合作的情侣,现在没想到……竟然牵扯到了这么复杂的感情。   “对了,小公子。”给刘子衿戴完花,夏濯对他的最后一丝心理阴影也没了,“土坪村的所有人都姓刘吗?”他看很多村子都是同姓,街坊邻里多多少少都是亲戚关系,不知在这个梦境里是否也相同。   灯笼给出去了,刘子衿两手空空,只能垂在身体两侧。他听见夏濯的问话后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家有一妻,与我同姓。]   “你已经结婚了?”不知怎么,夏濯忽然想起昨晚那嘤嘤的哭声了。   不过话说回来,古人结婚是挺早的,看着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说不定在十三四就已是一位丈夫了。   提到自己的妻子后,刘子衿说什么也再不开口了。夏濯又旁敲侧击了几个问题,但见他眼睛似乎有点红了,只能见好就收。看来告诉参与者自己有位妻子已经是最大的线索,虽然不知道这件事对剧情来说有什么帮助,但先记着也没坏处。   又走了不知多远的路,第八个花圈出现了。这么长时间耗下来,众人的速度越来越慢,天色又开始稍稍渐暗,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夏濯照例伸手从花圈上摘了朵花,侧头想给这小公子戴上,一转身身旁却是空的。他动作一顿,四周望了一圈,除了他们几个人还在以外,刘子衿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而另外七朵纸花掉在地上,和一地纸钱混在了一块儿。   前面的雾气渐渐散去,脚下踩着的冥纸也到了头,一条蜿蜒的黄土路向外延展。   麻木机械地走了一整天,突然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刘倩语惊喜地叫道:“我们走出来了!”   孟天华左右一瞧:“那个鬼呢?他不是和我们一起……他不见了!”   刘倩语不以为然:“他不见了不是好事吗?一直跟着才叫人提心吊胆呢。”   雨留在了迷雾中,此刻夕阳正挂在地平线上散发着余晖。不远处黑砖青瓦错落有致,袅袅炊烟悠哉地向高空飘散,靠近村口的古树下,一个佝偻的老人正坐在藤椅上上太阳,一切都显得静谧又美好。   “这应该就是土坪村了吧?那边有个老人,我们去问问!”和阴冷的客栈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赵晓萌也很激动,拉着刘倩语往那棵树下去,沈维怕两人遇上危险,也赶紧小跑着跟上,嘴里不停地喊着:“慢点,你们慢点!哎呦姑奶奶们,不是都说累了吗,怎么现在又跑这么快……”   夏濯眯着眼睛,忽然心中一颤,感觉那个背影非常熟悉。   穿丧服的老太太!   那棵树下的人影,不就是昨晚梦里的那个老太太吗?   似是应证了他的猜想,听见刘倩语说话声的老人已经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确实是与梦中之人一模一样的五官,但现在那张脸上却洋溢着一种慈祥的笑容,和邻家奶奶给人带来的亲切感如出一辙,压根没有记忆中那种阴森。像是对被搭话感到跟高兴一样,她慢慢地笑开了口,露出所剩无几的几颗牙。   “奶奶,这边是不是土坪村呀?”   “啊?”老太太伸着脖子,听不清一样凑近了些。   刘倩语不得不提高声音:“我问您,这里是不是土坪村!”   老太太乐呵呵地点了一下头,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啊,啊啊……”   “好像是个哑巴。”赵晓萌拉了她一把,放低了声音。她再看看那老太太浑浊发白的双眼,又补充道:“还像是个瞎子。”   “呜呜呜……蝴蝶,我的蝴蝶……”   这时,一阵孩童的啼哭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伴随着银锁悦耳的叮当声响,一个穿着鹅黄翠烟衫的小女孩在一面墙下抹着眼泪。   她手里还攥着一根风筝线,另一端拴着的风筝被挂在了枝头,几根稍尖的树枝刺破了薄薄一层纸,把那只彩色的蝴蝶稳稳钉在了树梢上,她越是用力拉扯,蝴蝶破损越严重,眼看就要报废了。   “好漂亮的小孩儿。”赵晓萌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她看小朋友哭得越来越可怜,忍不住上前哄道:“姐姐这里有糖,分一颗给你吃好不好?”   小女孩止了哭音,一双含泪的大眼睛望过来,那眼神让人看了就会心生怜悯,白里透红的小脸嫩生生的,眉间还点了一抹金调点。   看得出她应当很受家中人喜爱,至少比起他们看见的刘子衿,这个女孩身又是挂着荷花的香囊又是别着珍珠花簪,年纪虽幼却气度高雅,像从画中走出来的小人儿一样。   “你们是谁?!”不等赵晓萌真把糖掏出来,从村里匆匆走出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穿着也挺讲究,年龄约有三十左右,他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来,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向这些陌生人,不悦的神情溢于言表,“是你们惹她哭了?!”   “不是不是……”再怎么说也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赵晓萌赶紧后退几步,边摆手边解释:“我看她风筝被挂住了,就来看看。”   了解了原因后,男人脸色稍缓,他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婉儿不哭,不就是只纸鸢吗?回去爹爹重新给你做一只就是。”   “呜……”婉儿抹了把眼泪,抱住男人的脖子,脆生生地说:“谢谢爹爹,婉儿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和爹爹还谢什么。走咱们回家,让你娘做婉儿喜欢的糖藕吃。”男人扯断了风筝线,抱着女孩儿渐渐走远了,“不哭喽,再哭我们婉儿就成小花猫喽……”   “干什么那么凶。”等一大一小身影消失在转角,赵晓萌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本来就是好心,结果给他搞得好像我都成了个罪人。”   “哎呀,正常嘛。”刘倩语上来安抚她,笑着说:“赵姐别气,放咱们那边看见陌生人和自己孩子接近也会担心,更何况那小女孩长得还那么好看,她父亲肯定是很宠她才会凶你。”   这村子不大,但从外面看来来往往的村民还不少。每人手里拎着大筐小筐,似是在举办什么活动一样往屋檐或木架上挂红绸带。可一片喜庆的颜色挂上了,他们却一个两个都面色凝重,并不互相交谈,甚至动作看上去也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这村子一看就不太对劲啊。”察觉到气氛略显压抑,沈维第一时间去询问关渝舟的意见,“强哥,我们要不要现在进去看看?”   所有人都投来炽热的目光,关渝舟对那声称呼半眯起眼,他望向烟囱里那些虚幻的烟雾,“进。”   不掌重兵怎安天下?大哥都这么说了,沈维顿时有了底气,带头往里走去。   等大家都行动起来,夏濯才慢腾腾地抬起脚。他清浅地“噗”了一声,眼角含笑,明显忍了有一会儿了,“强哥?原来除了我也会有人这么叫你。”   关渝舟眼神柔和下来,伸手捏捏他的脸,“还不是你乱起名字的原因?”   “哈哈哈,好嘛。”夏濯笑着躲了躲,脚下踩响了一片枯叶。笑完他瞥了眼还在椅子上晒太阳的老太太,抿了抿唇,犹豫后还是坦白了:“我昨天也见到她了。”   “什么?”关渝舟拧起眉,见夏濯支支吾吾不知从哪说起,他心中有了数:“是梦里看见的?”   “嗯……对。”夏濯往村子走了几步,“她当时穿着丧服,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福什么,祸什么……哎呀,就那句古语,我记不清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哎对对对!好像是这样说的!”夏濯连连点头。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坏事可能引发好结果,好事也可能引发坏结果。”关渝舟想了想,“应该是在提醒什么。”   夏濯又回过头,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苍老脸庞上还挂着慈祥的笑。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太阳已经要被全遮住了。她却仿佛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从始至终保持同样的姿势。   “算了,先去看看有没有剧情相关的线索吧。”   夏濯摇摇头,跟着关渝舟一同进了村。   在他身后,老太太慢慢地转着头,最终面向了他们离开的方向。她蒙着一层白雾的眼睛上映出那些火红的绸缎颜色,干裂的嘴唇间启了一道缝,如同呓语一样轻声说——“烛火快灭了,也该回家喽。”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叶子哗哗乱响。   “光表亮了!”同一时间,人群中不知谁冒出这么一句,已在村内的参与者纷纷低了头。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适中   3.【任意参与者触发后公布】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梦境正式开始了。 第191章 神女庙(五)   面对一群突然到访的陌生人,土坪村的村民大部分都保持了距离。在村子四处兜兜转转,眼看天色越来越阴暗,原住民也都往家回了,众人还是没什么进展。   弄了半天,他们还不知道这些红绸缎是为了什么而挂的。   “哎这位姐姐,向你打听一下……”眼看再不主动出击就逮不到人了,沈维壮着胆子拉住一名正拾掇菜篮子回家的妇女。   那妇女有些慌张,赶紧挣开他的手,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转头就跑。   “等等,别跑啊,我们不是什么坏人,出来旅游偶然路过这里的。”他赶紧试着挽留,但那女人溜得极快,瞬间就跑进了交错的巷子里,等追上去早没了影。   接了拦了两个都失败了,沈维挠着头,很不理解:“怎么回事啊……”   刘倩语抓狂:“你别再随便碰人家了,古时候男女授受不亲,你碰一下就是轻薄了人,说不定她这是回去叫他老公来揍你了!”   “哎呦!”沈维一锤手,“我把这事给忘了,完了完了,她不会真叫人去了吧?”   刘倩语朝他翻了个白眼,“天都黑了,我们晚上住哪都没个说法。”   “俗话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留你个头!”她一掌招呼过去,“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幽默?!”   沈维叫唤起来:“停停停,打人不打脸……”   结伴的男同志一个胆子比老鼠还小,另一个宛如单细胞生物,刘倩语感觉未来一片漆黑,都不知该说先前能平安通过几次梦境是不是运气好。   两人打闹间,又一位从河边洗衣回来的少女抱着衣篓往这边走来。沈维护着脑袋,边喊着这次一定边迎了上去。这回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他隔着三米远打招呼:“小姐姐有空吗?就耽误你两分钟,我——”   话没说完,少女惊慌失色地接连后退,避他们如洪水猛兽。正要逃走,突然听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姑娘,请您留步。”   少女回过头去,见说话的人神情沉静,手中灯笼的微光将他唇角带的浅淡笑意照了出来,正是一位气度不凡的俊朗公子。   少女脚步一迟,随即宽袖利落地遮住了半张脸,含羞带怯地掩面问:“见这位公子面生,是从何处来的?”   沈维:???   跑啊,怎么不跑了?   你们原住民也看脸?!   关渝舟说:“我与几位朋友从京城来,为的是寻一位故友。不知姑娘是否知道‘刘子衿’居住在村子哪边?”   “刘子衿……”少女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思索良久后却摇了摇头,“村里人都相互认识,并未有姓‘刘’的人家。公子是否记错了名,或找错了地?”   关渝舟面色不改:“既是如此,敢问姑娘村上可有地方暂能歇脚,我们本是来投奔旧友,可现在却无处可去。”   “啊,若是不嫌弃,可——”少女羞涩一笑,正要说什么,一旁的土房子里冲出来一位老妇,抓着她的胳膊就是一顿数落。   “太阳落山多久了还不进屋?都说这两日容易出岔子,咱家可就你这一姑娘,快回来!赶紧!”   被一拉拽,少女顾不得再说些什么,赶紧跟着自己母亲一前一后进去了,在外面能清晰听见落锁的声音。   “看吧,不是我的问题,是这村里人一直在躲咱们……所以这两日会有什么重大事情会发生吗?”沈维抬头向上环顾了一圈,白天看上去还红红火火的绸带此时已被黑暗侵蚀,无力地在夜风里招摇。一条还好,成千上万的汇聚起来画面说不出的诡异,他连忙摸了摸胳膊,“这可怎么整,我们今晚真得露宿街头了?”   这一户接着一户闭门不出,甚至靠近了都听不见有人在说话,窗户也遮得严严实实,分明像是在惧怕什么才躲起来。   关渝舟顺着纷杂的绸带看去,想了想道:“我们跟着红绸走,看看最终会到哪里。”   “我不去。”孟天华靠着墙,神情抗拒:“还不知道村子外有什么,天黑了一般不都不乱跑吗?我就在村里呆着。”   沈维劝了一句,“你一个人留在这更危险吧。”   赵晓萌说:“我也觉得这村子很奇怪……”   孟天华仍是摇头,说什么都听不进。   夏濯摆摆手,“那你们商量着,我和我家老师先走一步。”   一看两人要走,沈维又不乐意了,他一咬牙追了上来,“我跟你们一起。”   “那也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来啊。”刘倩语环顾一圈,看到一个角落里放了几个染缸,她只好说:“我们再试试敲门,说不定有哪家愿意收留我们一晚的,实在不行就在那边躲起来。赵姐你和我们一起吗?”   赵晓萌愣了一下,她犹豫着,本来是想跟夏濯他们一起走,但看刘倩语一个小姑娘再加一个瘦弱的男人,她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们一起留下。”   至此参与者分成两批,四人上山,三人留守。   出发后,夏濯看向沈维,很好奇地问:“你竟然不跟你女朋友一起?”   沈维莫名其妙:“我哪来的女朋友?你不会在说刘倩语吧?”   “是啊,你们不一直小打小闹甜甜蜜蜜的吗?”   “……我靠,别!千万别!你这么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沈维疯狂搓起膀子,还夸张地打了个哆嗦,“你是不认识她,和她不熟,她私底下可凶了。要我找女朋友肯定找个温柔居家类型的,她那样的就是好哥们儿,我、她,还有孟天华,三人是在论坛上认识的,聊了一段时间觉得彼此不错是个好人,所以合作了几次梦境,男女朋友什么的……真没那可能,倒是孟天华挺喜欢她,可惜她又嫌孟天华胆子小,看不上。”   “那你还和我们一起走?”   “这不来蹭蹭线索嘛,嘿嘿。”沈维傻兮兮地笑起来,“你们不介意吧?我觉得你们也是好人,不然不会跟你们过来的。他俩留下来,那我总得出来瞧瞧,总不能一个小团队里没一人知道线索的。”   突然被发了好人卡的夏濯扬了扬眉,不置一词。   四人穿过主路,红绸挂过最后一户人家的屋檐,随后落在了地上,往高处的山坡延展。   走近才发现这些绸缎看上去是块块分离的,实际上却被人用针线连在了一起,只是不明显。   等站得高些回头看时,整个村落已经熄了灯,半点光都见不着,所有景物都模糊朦胧,那些绸缎像无数条从天上垂下来的手,张牙舞爪地正不断想要抓住什么一般,多看一眼就然人觉得全身发寒。   再往前是一片竹林,绸缎缠绕在竹身上,有些地方怕散开还打了个突兀的结。等穿过这片林子,一栋破败的小房子出现在山崖的正下方。从外看这房子和山下村里那些没什么不同,只是周围的围墙更高一些,从紧锁的大门缝里只能看见院内荒芜的一角。   “关老师,这里有个牌子,你过来看看。”夏濯扶起墙边还未挂上的牌匾,四面都未沾灰,应当是近日刚做好拿来的。   关渝舟搭了把手,看见牌匾中间写有三个金色的字:神女庙。   “神女庙……这里是他们供奉神女的地方?”   这供奉两个字听上去很神圣,但夏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纵观墙壁,最上方那层泥和下方颜色有所差异,像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特意修高的,门上的锁也很特别,平常没人会来这种神叨叨的地方偷东西,又是在古时候这种如此信鬼神的时期,这么大一条黑铁链子不说是想护着庙,更像是想拴着庙里的东西。   黑暗中只能听见鞋底碾过尘土的细碎声。那些红绸绕过高墙一路向里,但他们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况。绕着墙体转了一圈,确认绸缎到此就结束后,沈维对着门上沉重的铁链锁发起了愁:“没有钥匙怎么进去休息?”   “谁说我们今晚在这儿休息了?”夏濯把牌匾放回去,“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宁睡一座坟,不睡一荒庙。”这话还是关渝舟告诉他的,但不妨碍他现学现卖。   “啊?为啥?”他还想着回村里把其他三个人给带过来。   “坟里埋的是人,庙里的你知道是什么东西?是神还是鬼?”   “……好像是这个道理。”沈维伸手扯了扯锁链,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到手上,周围实在太安静了,没有村民的谈话声,没有虫鸣甚至是风声,空气都像是在这里凝滞住似的。   就在这时,低低嗫嚅般的哭音从门缝里传来,那声音又细又柔,和昨晚客栈中听见的毫无差别。只不过这回的哭泣声格外清晰,比起昨日隔着一层门板,现在听见的仿佛就在耳旁响起。   沈维顿时大气不敢喘,他慌忙去看别人,夏濯和关渝舟一副平静如常的神色,只有孔满脸上的变化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幻听。   这声音高高低低,久久没有停歇的意思,这下他总算信了这庙不能随便乱进,犹犹豫豫地往后退了几米,“要不……我们还是回村?”   “不回去。”关渝舟看向后方的山崖,“今晚在那边休息,等天亮了第一时间来蹲点,在村里太容易和村民打照面。”   村民不欢迎他们,所以有些事总得暗地里进行。   孔满点头,“他说的对,我们没有钥匙,但钥匙一定在村子里某个人的身上,在没弄清情况的前提下妄自行动很愚蠢。而且知道钥匙在哪里后,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商量。这个梦境肯定是围绕村子来的,而村民最近在忙和庙相关的事,留在庙附近方便随时观察,这才是现在最明智的选择。”   沈维也不知想没想明白,稀里糊涂就点了头,“这样这样,反正我听你们的。”   放任庙中那道声音继续哭,他们绕过高墙到了山崖下。庙后有一块废弃的荒田,不知多少年没有耕种过,上面长满了杂草,只剩耕地的工具还在。   在石碓里找了块平敞的地方坐下,关渝舟把灯笼架起来打量,沈维看着那灯笼,奇怪地问:“它还挺能燃的,里面是油还是什么?都不会灭吗?”   一天下来了,它的光亮还如常。不过从死人手里拿来的,能一直亮也正常吧……   关渝舟三两下把灯笼拆了,里面是一根白色的蜡烛。烛火在顶端摇曳,摸上去没有温度,也没有烧出蜡油。   沈维凑近看了几眼,啧啧称奇:“好东西,这不比手电筒省钱?”他认为手电筒最大的功能就是击退鬼怪,平常用来照亮太浪费了。   “带不出去。”关渝舟道。   “不能放进仓库看看吗?”   “试过,不行。”   “好吧,那好可惜。”沈维叹了口气,本以为是个神器,结果还是个临时道具,那就没什么好羡慕了。   吃了点东西解决了肚子问题,几人便围成一圈休息了。   夏濯靠着关渝舟,走了这么多路好不容易停下来,身体压抑久了的疲惫感便一股股往外翻涌。他看了眼头顶不见一颗星星的天空,不知怎么就想到傍晚时在村门口看见的那个叫婉儿的小女孩了。要说原因,可能还是她手里拿着的那个蝴蝶风筝,这和绣花鞋上的蝴蝶图案对上了。   想了一会儿,他突然顿住,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一般戳了戳身旁男人,低声说:“关老师,你发没发现这个村子没什么小孩儿?” 第192章 神女庙(六)   正如夏濯所说,从夕阳到天黑时间,他们看见的十岁以下的孩子就只有那个叫婉儿的小丫头。   古代人看重生育,因为劳动力不足又人口稀缺,他们急需要下一代来延续香火。   想明白这点后,这件事便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的确啊!你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这点,这村子人口老龄化太严重了吧。”沈维听见了,往两人方向挪了挪,打算加入这个话题。   “要么就是小孩都被关在家里不给出来,要么就是如我们所见那样,这里没有几个孩子。”夏濯回忆了一下婉儿和她父亲对话的细节,“应该是后者。婉儿她爸并没有不给她外出,而是还会给她做风筝,默认了她有了新风筝照旧可以出来。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最后我们遇到的那位母亲说:‘咱家可就你这一姑娘’,她很紧张自己的孩子,所以是这个村子出了什么事,让他们后代稀缺。”   他把目光投到不远处的庙身上,“神女庙……现实中有这种庙的相关说法吗?”   “好像是有……很熟悉,但我记不清了,嘿嘿。”沈维想了一下没想起来,于是就放弃了。   “我知道一些。”孔满叉腿而坐,蜡烛照亮了他的半边身,脖子往上都藏在黑暗里。他正对着三人,用平常的语速道:“传闻天帝的女儿未出嫁便身亡,人们便在她身亡的地方修了一座庙,取名叫神女庙。”   “对!就是这个传说。”沈维一拍自己圆圆的肚子,“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我还特地去拜过,据说早年间那神女庙里有个女人因闹出了风流事还差点被赤身游行,也不知后续是什么样了。”   夏濯哦吼一声:“这种风流事你倒是记得清楚。”   “话不能这么说。”沈维一本正经道:“据研究表示,人们记八卦事件的速度比背书快一百倍,因为这是人类的天性所致。”   “所以你是因为听了风流事去的还是真心想拜一拜?”   “有些事说得太满就没意思了啊。”   夏濯觉得沈维这人还怪好玩,还想多逗他两句,腰间忽然横出一只手。他抬头去看关渝舟,男人正闭目养神,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真睡着了一样。   “又吃醋啦?”夏濯笑嘻嘻地用气声询问。   关渝舟眼睛眯出一条缝,淡淡地瞄向他,很快又闭紧了。   都多长时间了,占有欲过强这臭毛病就是改不了。夏濯笑得脸上差点开了花,背对着沈维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不说了不说了,睡觉了。”   “啊?哦……晚安兄弟们。”沈维刚讲到兴头,看夏濯打了个哈欠,只好挪着屁股回去了。   一感受到青年朝自己贴来,关渝舟收拢手臂将人圈在怀里,做了个十足的占有姿态,说话倒跟在命令人似的,“快睡。”   夏濯小声道:“我还没计较你勾引那个原住民的事儿呢。”   关渝舟明知故问:“什么时候?”   “就刚刚在村里的时候,你少装蒜!”   “我才没有。”关渝舟矢口否认。   “哼,说话还搞得那么文绉绉,是怕人家小姑娘听不懂?”   关渝舟笑着掐了把他的腰。夏濯不甘示弱掐回去,手就搁他衣服里暖着不拿出来了,顺势还在他结实的腹肌上揩了把油,蛮横道:“我的。”   “嗯,你的。”关渝舟低低地应和,眉眼柔和下来。   夏濯在他胸前拱着脑袋蹭了蹭,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占据鼻腔,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孔满非常准时从地上爬起来。   夏濯还没完全清醒,就听见沈维在不远处抱怨:“赶紧结束回家吧,哎我的老腰……好怀念家里一米五的单人床啊。”   “……一米五是长还是宽啊。”夏濯迷迷糊糊地搭话。   “当然是宽,长一米五我不得蜷成个虾米?”   “哦……”   关渝舟亲了亲他的发顶,“洗把脸醒醒盹,我们已经起迟了。”   一听迟了,夏濯连忙睁眼坐起来。   “古人作息可健康了,就算是皇帝五更天也得上朝去,这么一算三四点就得起来。”沈维还挺讲究,就地在崖边做了几回合伸展运动,絮絮叨叨地说:“这放到现实里,我四五点睡都是常有的事儿呢。不过这都是大学时的事了,现在上班工作了可不敢,觉得身体也不如几年前了,经不住我这样耗了。哎,其实入梦多多少少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让我珍惜起自己的生命……”   昨天进村时雾就消了,但现在远处又朦朦胧胧一片。   他们休息的这片碎石堆已经变得潮湿,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杂草上也攀附起一颗颗晶莹透亮的水珠,头顶的天上沉着灰铅一样,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将会是阴天。   “……也不知那三个家伙昨晚怎么过的,有没有找到愿意让他们住一晚的地方……哎!有人上山了。”正伸着懒腰,沈维突然见他们来的那条小路上有了动静。   关渝舟问:“大概多少人?”   夏濯也凑上去,天还没完全亮,其中有人点着火把,火光弥散在雾中,细数起人数来有些麻烦。   “二十来个吧?”沈维瞎估算道。   关渝舟披上外套,“走,过去看看。”   赶到庙前时,村民还没穿过竹林。他们挑了个稍高的灌木丛躲藏起来,没两分钟,零星跳跃的火苗闯入视野,水汽撞在燃烧的火把上时不时发出噼啪声响,带头的人头发半白,身穿一袭白袍,走路的速度很慢,但身后其他村民都始终保持跟在他身后,看得出应当是个德高望重的角色。   他们手上拎着些篮子,有的被布遮住,有的没有,大致装的是些供奉用的吃食,糕点或者水果一类。   “王老伯,大伙儿已经按照您之前说的把一切给办妥了,您看……这要是没问题了,请神仪式今日就能开始了吧?”快到庙门口时,有位村民小心翼翼地问道。   “具体如何,还要看过才知。”   被称为王老伯的人伸出手,问话的那人立马拿出一把黑色的钥匙交到他手中,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您尽管看。”   沈维差点激动地跳起来,立马伸手去指:“你们看!钥匙在那个人那儿!”   “嘘——”孔满赶紧摁住他。   夏濯仔细打量起掌管钥匙的人,那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但身形瘦小,脸上还有一道刀疤。这道疤从眉骨上一路滑到下巴,看上去触目惊心,没有优越的医疗条件支撑,活像长了一条狰狞丑陋的大蜈蚣。   期间只有这个王老伯和蜈蚣脸在说话,后面乌泱泱的村民从始至终没开过口,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或是担忧或是畏惧的表情,明摆着话语权都在这两人手里。   王老伯用钥匙开了庙门的锁链,随手将它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做好了还不挂上去?等着我来动手?”他踢了一脚牌匾,架子十足,牛气哄哄的。   “这不等着您来检查么?您不点头,我们哪敢自己做主?”蜈蚣脸赶紧伸手招呼起身后人:“高人都这般说了,还不快过来!”   从人群里忙不迭出来三个男人,边应边提着梯子,将那牌匾挂上去了。   那牌匾挂得又平又稳,蜈蚣脸搓着手问:“您看,这挂得如何?”   “凑合。”王老伯顺了顺胡子,抬高了腿跨进院内。   这房子不大,容不下这么多人一起进去,有一部分只好等在门外。最后进去的那人把门重新合上了,这可急坏了沈维,总想勾着头去看看那墙后到底有什么,看那架势恨不得从口袋里掏枪出来突突突把门口碍事的人全解决了。   “你们都不着急吗?”看身边三位还蹲得住,他抓耳挠腮地问。   关渝舟淡淡道:“蹲不住也得蹲。”   沈维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也只好强迫自己耐下心来。   好在没过多久,王老伯推门而出,抓在山羊胡上的手还没松,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该有的都齐了,就差今晚最后一步。”他往回扫了一眼,又吹胡子瞪眼起来:“你们这一个个脑袋都是木头做的?那么大供桌没瞧见?带来的东西都摆上,香和蜡烛不能少。记得我说的吧?三长两短,缺一不可。”   提着篮子的人赶紧又进去了。   他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蜈蚣脸身上,“一切都按计划来。等天黑后把香和蜡烛点上,只要今日一过——坏事变好事,保准你们村上家家户户皆儿孙满堂。”   “高人就是高人。”蜈蚣脸顿时喜笑颜开,拍手叫好。   “说了多少回——我们不兴叫这儿。”   “哎,好,王老伯!哎呀,现在这个世道,像您这样低调的人可不多啦……”   “客套话就免了。”王老伯扬起下巴,两指前后一搓,低声问:“可备好了?”   蜈蚣脸哈哈大笑,笑完才压了压他那只手:“您要的一分不少,全给您备着呢。”   王老伯这才满意,两手一抬,“那我就替你们作一回法。”   他们说话声时大时小,在灌木后不大能听清。沈维看那老头又唱又跳,还时不时往地上洒点儿稻谷,“他这干什么呢,中邪了?”   夏濯说:“做法事呢。”   “他们刚才都说啥了?我听得稀里糊涂的。”   “他们想立庙请神,这叫王老伯的应该是请来的神棍之类,刚才朝他要钱呢。”夏濯学着王老伯的动作,贼兮兮地搓了一下手指,还真给他学到了七八分精髓。   沈维啧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你怎么能确定?”   “我看人很准的。”   夏濯一歪头,“那内个脸上有疤的呢?”   沈维又笃定说:“也不是好人。”他眯起眼,“上山的这批人很怪,看过去没几个好人。”   “嚯。”   “实不相瞒,研究过一段时间面相。”沈维得意地挑眉,“教我的那师父说我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一算一个准。”   “那你给我看一看?”   “行啊!”   沈维便盯着他仔细瞧了瞧,从唇一直看到耳,面上表情渐渐变得怪异。这怪异一闪即逝,很快他神色如初,自砸招牌道:“闹着玩儿,其实我看的也不是很准,哈哈。”   “本来也没对你抱太大希望。”夏濯也笑,没当回事。   这场法事一直持续到中午。   王老伯跳一会就停下来神神叨叨地念词,念完接着跳,一把年纪还有这般体力也挺厉害。等时候差不多了,他摆手称自己能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候着就行,说罢转身往山下回,应该要歇着去了。蜈蚣脸遣其余人回地里河边干活,独独留了一个下来。   被他留下的那个男人面色发白,看上去是长时间遭受疾病折磨,走起路来脚步都有些虚浮。   “老李,有什么事儿?”男人问蜈蚣脸。   蜈蚣脸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   那男子脸色一变,“又、又杀?”   蜈蚣脸看他没胆子,嗤笑了一声:“怎么?你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别忘了,咱俩可是合谋,你若是不动手,整个村子都别想好过。”   “可是当年不是说好了?就干那一回!”   “当年也没想到会有今日的事发生!”   “……”   两人相对沉默,蜈蚣脸语气缓下来,“庙一立成这事儿就了了,咱们不都是为了这个村子吗?要是放他出了村,他把知道的事都告了官,你当年杀人的事也兜不住!”   男子被他这么一吓,手也哆嗦起来,脸色更难看了,“行,我干,最后一次了!”   蜈蚣脸点点头,“做干净点。”   两人交流完,男子先行离开。蜈蚣脸检查了一遍门锁,把钥匙揣回口袋里装好,这才下山。   等庙前不剩一人,光表亮了。   【获取梦境碎片*1。】   “积分!”沈维很激动,“果然跟着你们有肉吃!”   孔满放下手腕,他有些蹲不住了,干脆坐在地上,“他刚才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   沈维一耸肩,“悄悄话谁能听得清,反正我长没顺风耳。”   关渝舟看向夏濯,“夏同学听见了没?”   夏濯乖乖地举手发言:“报告老师,听见啦。”   沈维不敢置信,瞪眼瞧他:“你不会隔着二十多米听见了他们嘴贴着耳朵说的话吧?”   夏濯理所当然:“是啊。”   “说了啥?”   “他说——‘杀了那个姓王的’。”夏濯感叹:“你还真说对了,他不是什么好人。看来一方面对方狮子大开口了,另一方面,这个神棍知道了点关于村子的‘秘密’。”   关渝舟点头:“嗯,这个秘密或许是好些年前的。昨晚那个女孩说村上没有姓刘的人家,应该只是‘现在’没有。” 第193章 神女庙(七)   雾不算浓,目前还没到阻碍出行的地步。沈维刚提议下山去和另三人汇合,刘倩语他们反而主动找上来了。   “太好了,我刚刚还担心你们呢。”沈维迎上去,看看刘倩语又看看孟天华,见一夜过去毫发无损,顿时松了口气。   刘倩语一拍赵晓萌的肩,捧道:“还是赵姐会说话,昨晚你们走后,我们试着敲了好几户人家的门,本来都死心了,结果赵姐靠着一张巧嘴,还真让一户放我们进去了。”   开门的是一对夫妻,两人四十岁上下,在古时候已经超过了平均年龄,算比较长寿了。简单交谈后得知,他们唯一的儿子十四岁那年得病去世了,自那以后家里房间就空了出来,勉强能塞下三人。   见夫妻俩态度温和,他们便绕着圈子问了红绸的事,两人犹豫着说这事本不该和外人讲,后来喝了点小酒,丈夫还是大着舌头断断续续地掰扯出来了:原来村上一直子嗣稀缺,从好几年前开始就没人能生育,这串起每家每户的红绸便是祈子所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若不能生育,村里人将愧对列祖列宗,这方法也是求了很多地方才求来的。   “我们的确发现了这个。”赵晓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纸袋,中间包着细小的白粉末,“他们家柜子里有一个很大的麻袋,我趁他们不注意从里面捏了一小撮出来。我们已经检验过了,你可以看看。”   夏濯接过,放进道具仓里查看了信息。   道具名称:【求子药】   使用说明:不可使用   特殊说明:土坪村人手一份的秘制偏方,据说是有一定药效的,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它变成一堆无用的白粉呢?   道具属性:梦境专属非卖品,没什么神奇用途,可自行留作纪念。   夏濯思索起来:“人手一份求子药……看来不能生育是这个村子的共同难题。”   刘倩语也说:“那对夫妻不像在说谎。”   赵晓萌道:“是没说谎,但总觉得他们隐瞒了最关键的一部分。因为他们询问过我们从哪里来,还问了来这儿是做什么。”   关渝舟问:“你们怎么说?”   赵晓萌回答:“我们把你昨晚的话照搬一遍,问他们是否认识刘子衿,然后他们的反应有点奇怪。”   “对,是挺奇怪的。”刘倩语接过话茬,“他们听了刘子衿的名字,先说‘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然后又很确定地改口说‘没这个人’……对了,他们还强调好几次让我们今天在天黑前离开,说是今天村里要举办什么仪式,不能有半点差错,本来我们也打算早点来找你们,不然再留下去可能就会被赶出来了。你们呢,昨晚怎么样,在山上有什么发现吗?”   “害,你要是早来一步就有积分了!”沈维把上午庙前的事粗略说了一遍。   “因为土药方没用,所以才选择了立庙?”刘倩语透过薄雾看向空地上的房子,突然捂住嘴蹲了下去。   她这接连的动作让身边几人都有些紧张,沈维也赶紧藏好自己,“怎么了?”   刘倩语说:“前面有人!”   有人?夏濯赶紧扒开灌木丛,透过层叠的叶子往前看,庙前空空荡荡,什么异常都没有。   静默了片刻,沈维朝她递去一眼:“你不会眼花了吧。”   “刚刚那真有个人!”刘倩语竖起两根手指,“我发誓!”   见她这么笃定,众人便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可久久不见有人从庙里或庙旁出来。   夏濯低声询问:“是什么样的人?”   “没看清。”刘倩语咬着指甲努力回忆,“……不太高也不太矮,就站在门前,长头发……好像这里所有人都是长头发。”   沈维嗯嗯嗯:“我懂我懂,那个人两个眼睛一张嘴,两个耳朵一个鼻子。”   刘倩语一听他这口气就来火,狠狠拧住他的胳膊,成功收获了一声干嚎。   “错了错了,您是大小姐,原谅草民的无知和鲁莽吧——哎呀肉要掉了疼疼疼……”   “你这一身肉掉一点也是好事!”   “是是是您说的对我回去就减肥……”   看他认错态度良好,刘倩语这才放他一马,收拾完人,她掸了掸手里的灰,“主要是看的时间太短了,这也不能怪我吧?”   “你看到的说不定不是人。”夏濯一语惊人。   众人对望一眼,一致觉得这个可能性更高一些,毕竟正常人做不到那么快就消失。   刘倩语瞪圆了眼,一时患上了失语症。大家都没看到的东西只有她一人看见了,怎么说都有些天选之子的意思在里头。反正就……挺细思极恐。   “先不管这些。现在手里几乎没什么线索。”关渝舟站起身:“等仪式开始再说吧。”   村民已经明确要求他们离开,目前就只能避着点走,下山肯定还会碰上,到时被赶出去就得不偿失了。现在距离天黑只剩几小时,商议过后,他们决定守在神女庙附近等候,按照说法,天黑时村民会再返回这里,到时候再借机行事。   会议结束,夏濯搬了块平滑的石头当凳子用,拍拍腿让关渝舟靠近点。还不等男人坐下来,他就高兴地手舞足蹈道:“关老师,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他看上去很高兴,眼睛里似是揣着星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刚刚发现我积分满了!”   关渝舟眼里露出点意外:“已经够了?”   “托关老师的福喽,要是没吃到曾英的分,现在应该还是不够的。”   夏濯打开光表,屏幕中央跳出一条询问他是否购买【梦境演绎卡】的提示信息。积分100封顶,他已经溢出1点,如果不消耗掉,往后再怎么获取也不会涨。   他拨弄着商品兑换页面,“我现在要换吗?”   关渝舟少见地沉默了。夏濯没等到后续,抬起头看他,看见的却是一张阴沉的脸。   他早习惯了关渝舟独有的温和,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对方微蹙的眉,疑惑地问:“怎么了?分满了不是好事吗?”   关渝舟回过神,他恢复往常的笑意,伸手抓住夏濯近在眼前的手腕,拇指贴着对方温热的肌肤上下摩挲了一下,“那你准备好了吗?”   夏濯乐观道:“能准备什么?经历过曾英的梦境后,觉得好像也不是特别难,我应该没什么问题。”   关渝舟轻嗯一声,他稍稍低下头,让眼睫遮住了眸中深藏的那丝恐惧。他对当年的事了解不多,无法避免对未知的担忧,过去有多少信心将夏濯送出梦境,现在就有多少惊怕会遭逢意外。以前是他准备好了,夏濯还没有,现在夏濯准备好了,他又不确定了。   只有这一次机会,他输不起。一旦想到这点,他就觉得一切并未就绪,还可以再等等、再等等。可心中另一道声音却持着否定意见,着急让人回到现实过上正常生活的也是他,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当起了缩头乌龟,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夏濯晃了晃他的手,“到底怎么啦?你好像在不高兴。”   关渝舟摇摇头,“没什么,在想这次剧情的事。”   白夫人曾无数次劝过他,这世上有谁离了谁不能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海茫茫,总会再遇到一个喜欢的。他之前对这句话不做评价,现在和夏濯重逢后才有了定数——他不是喜欢夏濯,而是不能没有夏濯。   你知道失去你的那几年我活得有多糟吗?   关渝舟伸手将夏濯额前垂落的碎发撩去而后,微凉的指尖蹭过耳骨,动作轻柔得如落水的月色。   夏濯将目光重新放回屏幕上,他纠结地咬着下唇,“反正这个梦境至少还会获得四分吧?要不我再开个盲盒?上次开的是食品,这次换个工具盒,说不定就时来运转了呢?”说到这儿,他兴致勃勃地看向关渝舟,“工具盲盒里都有什么?”   关渝舟收回手,想了想说:“绷带和酒精都是工具盲盒里的,我还开到过火柴、一次性雨衣等物品。你感兴趣可以试试,就当开着玩了。”   用珍贵的5分去玩,这话也就只有关渝舟说得出夏濯做得出了。   之前的大葱留下了心理阴影,夏濯这次特地双手合十拜了拜天,又冲着庙鞠了一躬,嘴里一遍又一遍念着阿弥陀佛。直到觉得自己足够诚恳了,他眼一闭,购买开启一气呵成。   然后他陷入了沉默。   关渝舟挑眉:“获得了什么?”   夏濯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就……油。”   “油?”   那不该是属于食品盲盒的范畴吗?   夏濯撅起嘴,把取出来的圆形小罐子给关渝舟看。   黑色的塑料罐上写着两个字:鞋油。   关渝舟似乎已经料到会出现什么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连笑都完美憋住了,口吻也让人挑不出错:“挺好,又是我没见过的东西,我们淼淼运气真不错。”   夏濯愤愤把罐子摔回仓库:“你就睁眼说瞎话吧。”   人果然不能抱有侥幸心理!这还不如大葱呢!   不远处沈维和刘倩语又闹起来了,沈维求饶的话是一套接着一套,花样颇多。夏濯总觉得沈维不像他说的那样对刘倩语没兴趣,毕竟谁会一而再再而二三地撩拨一个自己没兴趣的人?他盯着看了会儿,又把目光投在一直默默不吭声的孟天华身上,心道三角是最稳定的结构果然不假。   看累了热闹,他伸手抓起地上的灯笼,“这东西要不要还给刘子衿?”   又不能放仓库里,随时随地拎着挺麻烦的。   “不还。”关渝舟淡淡道:“有些东西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你的意思是这灯笼还有别的用途?”   “只是猜测,具体能不能派上用场我也不清楚。”   “关老师还是这样未雨绸缪。”夏濯把灯笼塞进他怀里,托着腮笑眯眯地说:“该来的总会来的,再担心也没用。在事件没有发生之前,没有人会知道下一步面对的是什么,那也得往前走呀。”   关渝舟扬起唇,没想到竟然会有夏濯安慰他的一天。   “早知道我在担心?”   “当然,我多了解你啊,你表情有一丢丢的变化我都能察觉得到。”   关渝舟看着他得意的小模样,幽幽叹了口气,“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啊?这么郑重。”   “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你恢复了记忆,如果想起过去的事情了,无论发生过什么,你都不可以做出偏激的举动。离开梦境后一定要联系我,无论用任何方式,一定一定要到我身边来。”   他眼睫微垂,双眸深深地凝视着夏濯。   夏濯张张嘴,他本来差点脱口而出的“ok”在对上关渝舟眼睛时吞了回去。   那双眼底有一股浓到化不开的情绪,仿佛盛着毕生所有的哀求,沉重到让他瞬间有种想错开视线的冲动。   关渝舟好像在害怕。   但是在害怕什么呢?   夏濯不明白,也没打算追根揭底。或许他自己心中早就有了猜测,知道这个答案不会是轻松的,所以他放弃了询问。   “答应吗?”   关渝舟再询问时,他已经放空到大脑空白。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直到呼吸难分彼此,他听见从自己喉咙里憋出的一声“嗯”。 第194章 神女庙(八)   黄昏时分,村民重新回了山上。   他们当中一半人持着火把,另一半脸上戴着奇特的迎神面具,看那架势应当是做好了在庙前守夜的准备。   “他们就没有油灯吗?”刘倩语觉得这种明火很危险,尤其是在这种灌木丛生竹林茂盛的地方,“万一不小心引发了火灾,那该怎么处理?一烧烧一片,离河近也不能及时灭火吧。”   沈维赶紧去捂她的嘴:“你可别乌鸦嘴了,歇歇吧,讲一下午不累吗?”   “可能是没什么钱去买油灯,毕竟火把制作起来很容易。”赵晓萌冒出猜测:“他们不是一直在愁生小孩的事吗?这几年应该没少花钱,能省则省吧。不过村里没什么小孩,应该不用担心熊孩子会乱玩火把的事情。”   她似乎饱受小孩折磨,一提起熊孩子话音都放重了。   “赵姐不喜欢小孩?”刘倩语躲开沈维,“可是你在村外看到婉儿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吗?”   赵晓萌无奈地说:“我是一名小学老师,虽然是带的副班主任,但平常琐碎的事情也有很多。要是不喜欢小孩我也不会做这份工作,只是现在有些孩子真的太让人头疼了,每天闯祸都不带让人喘口气的……”   “啊,我表弟就是!”刘倩语点头发表相同意见:“坏习惯全是给姥姥姥爷宠出来的,有些小孩越宠越糟糕。”   有几个村民站到了附近,话题就此打住。   随着天色渐渐变暗,雾也变浓了。这仿佛在昭示着什么一般,毕竟梦境里一遇到雾天就没好事发生。视野区域逐渐缩小,不难推断再过一两个小时他们将恢复成昨天那种睁眼瞎的状态。   到场的村民都是男性,比上午看见的人还要多,就连婉儿她爸也在队列当中。   “这是全村的男人都来了啊……”夏濯一边数数一边小声嘀咕,这要是被群殴估计谁也逃不过,除非背后长了翅膀能飞出去。   嗯,还是老老实实躲在这儿为妙。   “走。”   刚想完,关渝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夏濯看他有起身的趋势,忙一头雾水地问:“去干嘛?”   关渝舟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抢劫。”   夏濯:“???”   劫谁?   两分钟后,沈维惊恐地指向对面,一把攥紧孔满的手腕,“孔哥,他俩怎么站起来了!”   五人目光交汇到同一个地方,夏明和关强不知怎么绕去了后方,他们盯上了一个落单的村民,两人一个劈脖子一个捂嘴,愣是在三秒内完成了一次悄无声息的突袭,很快又如法炮制敲晕了第二位,手段娴熟到围观的几人愣是回不过神。   ……原来这两位才是这片雾和黑暗最大的受益者?   刘倩语看傻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打不过就加入吗?”   夏濯利索套上从村民身上扒下的衣服,用面具遮住容貌,跟关渝舟一同混进人群。一开始他还有些紧张,怕有人会上来搭话从而暴露身份,但好在现场气氛压抑,一个接一个都心事重重,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所在的角落。   雾气越浓,火把起到的照明效果越弱。除了油水碰撞产生的细微声音以外,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一切寂静得让人心慌。   准备好一切后,蜈蚣脸和王老伯姗姗来迟,人群自觉向两边分散,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蜈蚣脸看了一圈,带着笑和王老伯说句什么。王老伯睥睨四方,“那别耽误时间了,快些开始吧。”   他这几日被捧到了天上,每一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让他越来越目中无人,因此压根没注意到身边对他好言相待的村民此时有着一副何等狠毒的眼神。   “拿火把的在外面候着,戴面具的都随我进来。”蜈蚣脸手一招,带着一群人分散着走向庙门。   借着光亮,夏濯看见眼前的景象和上午完全不同。原本被特地重葺过的房子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残旧不堪,白色的墙皮东一块西一块地脱落,露出里面蛛网样的裂痕,一双血手印落在门缝两边,似是有人尝试从外推开它,但失败了。   对于这一切变化,蜈蚣脸丝毫没有察觉。他拿钥匙开了锁,哪怕夏濯站得已经有些靠后,仍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浓郁腐朽的气味。   随着门被朝两边推开,地上的血也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红脚印布满院子,和他在客栈走廊内看见的一模一样,腐烂的味道更是呛得人欲呕,这种味道他已经很熟悉——俗称尸臭。   村民自发围成一个弧形,向两边分散站开。院子正中心摆了张桌子,上面置有香炉,旁边放着未点燃的香和两根白色的蜡烛,供品也在其中。   视线绕过供桌,他看见头顶上方的红绸一直延伸进堂屋里,门虚掩着,实在看不清屋内的具体模样。现在行动太引人注目,他只好将打探的念头暂且搁置。   蜈蚣脸吆喝一声,很快后方有人端来一盆水。王老伯捋起袖子,将两只手在水中一荡,指尖朝四下轻弹,边转着身边口中念念有词:“日吉时良,天地开张,立意焚香,香烟沉沉,神必降临——”   仪式正式开始了。   夏濯没和关渝舟站在一起,两人面对面,中间隔了几米距离,方便看到彼此背后的情况。但他余光瞄到左右两边村民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似乎来现场请神是多可怕的事——这还挺有意思,侍奉神女不是因为尊敬,而是在畏惧。以这种畏惧之心请来的真的会是神?   等水珠浸透土地,王老伯拿起其中一根香,借着火点燃,向堂屋方向鞠了一躬:“一举焚香躬身拜请,拜请传香童子,奏事童郎,为我奉请神女降临——”   香顶冒着红光,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烟雾弯曲地盘旋。   这是不吉之兆。   他面不改色,将第一根香放入香炉,继而点燃第二根:“又举焚香躬身拜请,堂上历代祖公祖妣……血脉落地一派宗亲——”   接连两缕黑烟混入雾中,王老伯见状一顿,鬓边冒出点虚汗。他做过几回法事,也替其他小村庄请过神,但从没遇到这种情况。他硬着头皮点燃最后一根,争分夺秒道:   “三举焚香躬身拜请:天地神明、日月三光、虚空过往监察尊神……宫宫须到,殿殿来临,拔开云头,口衔香烟,降驾其位。”   三香一立,阴风顿起。院外一阵躁动,一瞬间火把全灭。突然降临的黑暗让院内所有人都无法适应,又不敢擅自走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炉中三根香的火光在明与暗间来回变动,最终被雾气浸得滋啦一声,堪堪要灭。   “王,高,高人,这……”蜈蚣脸顿时六神无主,他听见“吱呀——”一声响,怔怔地抬头看去,那道风撞开了堂屋的门,他恍惚看到有人站在红绸下。不、不对,他不该能看见的,明明隔了那么远,他应该看不见的!   王老伯胡乱在香炉旁摸索,慌乱间碟盘掉到地上碎了个稀巴烂,他不顾形象地破音大叫:“蜡烛呢?放这的蜡烛掉哪儿去了?!”   “这,在这,这……快,快……”蜈蚣脸顾不上被碎片划伤,他像筛糠一样颤抖着,鲜红的血从掌心里流出来,将白色的蜡烛都染红了。   王老伯吹起火折子,离灯芯很近,却无论如何也点不着。夏濯稍微偏过头,他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窟窿眼看向堂屋,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后,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如稻草一般挡住了脸,连脖子也没露出来,只能凭借身材来断定是个女人。她的裙摆处刺了几只蝴蝶,再往下是那双醒目的红绣花鞋。再多看一眼,夏濯敏锐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百褶裙向下半边被染了红,细听还有滴答血水落地的声响,随着她的显形,院内的血腥味更浓,攀附着流动的雾气直往人鼻腔里灌。   那双绣花鞋是被血浸透了,才有了现在的红色。   蜡烛迟迟点不上,眼看带他们做法的人都怕成这样,院内有人站不住了。不知是谁先夺门而出,紧跟着更多的人争先恐后往外逃,一眨眼周围只剩下区区几人。   [呜呜呜……]   哀怨的哭声直叫人心头发麻,夏濯默默挪到关渝舟身边,和他偷偷勾着小拇指。   在蜈蚣脸惊惧的目光中,堂屋门开始了轻微的震颤。这种震颤越来越剧烈,他心中的绝望也在极具加速着,那个女人就要从里面出来了,一旦出来……他们就全完了!   他吓得噗通跪地,紧紧抱着王老伯的腿,“高人,王高人!我给你两倍……不、三倍!三倍的报酬,你、你快想个法子!”   总算在他险些被吓破胆昏过去时,两根蜡烛总算点亮了,细小的火苗左右摇晃,看上去不太稳定。王老伯顾不上停,捧着宝贝一样将它们左右放在香炉旁,好歹让哭声消停了。   蜈蚣脸赶紧再看向堂屋——那儿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刚才出现的女人似乎是他自己的幻觉一样。   “好了,好了,成了。”王老伯也吓得不轻,他还没见过这么玄乎的。但不等他松一口气,一个黑色的东西从门槛处滚了过来,恰巧撞到供桌的桌腿。   两人低头看去——那是一个被黑发缠绕的人头。   [是我的错吗?]   [是我有错吗?]   头上的嘴开开合合,每问一声,周围的温度便降一度。   身后被扔了一地的火把“噌”地复燃,数道火光映在她没有瞳孔的眼睛里,像是无尽的怒意滚滚燃烧。   蜈蚣脸终于承受不住,眼一翻没了知觉。夏濯看着那颗头语气越来越阴森,要是再不行动估计门外的火会把他和关渝舟也牵扯进去,于是上前两步,抬脚一用力——猛地把它给踹飞出去。   那颗头咕噜噜滚向大门,被突然冲进来的人接了个满怀。   “我草,什么东西?”沈维拎着半桶水,根本没看清飞来的是什么,惯性抬腿又补了一脚,直接把头踢进了火堆里。   紧跟着来的孔满:“……”   沈维盯着胸口那片血迹大惊失色,“哪来的血???”   “你们是何人!”王老伯指着两个闯入的人大声质问。   沈维到底还是怕原住民的,闻言一哆嗦,结结巴巴地扯谎:“我们这不来灭火的吗?”之前就让刘倩语别乌鸦嘴了,现在好了,真烧起来了。   背后灼热的火中异响不断,很快又平静下来。本来虚弱的香火忽然变得柔和,虽没有火花四溅的大吉之兆,但一切却恢复了正常。   王老伯等了片刻,见再无异状,于是起身一抖袍子,冷哼道:“方才我与李公子谈妥了,此事该付我三倍报酬。离明日还有些时候,让你们村里人在此期间快些去筹吧。”   沈维:“啊?”   王老伯抢过他手里的桶,一把泼向门口,“还不快去打水?”   沈维哪知道哪里有水井?这桶还是现成摆在一旁被他顺手拿来的。   这时门口响起错杂的脚步声,夏濯赶紧从地上捡起两个面具,给沈维和孔满一人套上一个。这火要是真烧起来整片山都完了,到时候村子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一些早先逃出来的人带着水回来了,一桶一桶、一盆一盆地扑火。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火朝竹林蔓延,在家中蹲守的老人和女人也都赶来帮忙。夏濯趁乱和他们绕过了供桌,伸手推开堂屋的门。怕里面真有什么不该惊扰的东西,他们没有跨过那道槛。但手电筒匆匆一扫,里面的景象也足够令人震惊。   一座两人高的女神像矗立在中间,无数从高处垂下的红绸捆在它身上,束缚着它的手脚四肢,生怕它真有一日能动起来从这儿逃出去一般。红色的丝绸最终融合成一根金线,连接到雕像的腹部,这是他们见过最荒谬的神像。   “这太奇怪了,他们明明就是在渎神!”沈维看着那根金线,想上去把它扯断,但被孔满拦了下来。   夏濯扫了眼周围,除了这尊雕像以外旁的什么都没有。   “建个破庙,弄个雕像就想把做过的肮脏事糊弄过去?”他抬手抚过其中一缕绸缎,讥讽地说:“要是真有神,又怎么可能愿意降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关渝舟问。   孔满说:“刚刚在外面听村民说了,刚到亥时。”   沈维想了想:“亥时是九到十二点?”   “嗯,那就是刚九点。”关渝舟看向院内的供桌,其中一根蜡烛烧的很快,火苗也更大,可能是烛芯太粗,影响了它的速度。   这样的速度根本烧不到十二点。   忽然,庙前又传来一点异动。   他们离开堂屋,听见有人高声大喊:“起火了!”   沈维嘀咕:“不是早起火了吗,现在叫唤个什么劲呢?”   “别管庙了!快去灭火,要来不及了!”   当下有人扔了手里的盆,几个妇女惊呼着往回赶。王老伯正守着香呢,旁边人窜出去带来的风差点把蜡烛又给吹灭,他顿时破口大骂:“这毛崽子,瞎跑什么跑!没看这庙前火还没灭吗,这要是烧毁了庙,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那人声音都在颤:“山下、是山下,村里起火了!”   其中一男人愣了一愣,丢了盆拔腿就往外跑:“婉儿还在家里睡着!”   “快逃啊!山下的火烧上来了!” 第195章 神女庙(九)   烈火如日,原本漆黑的天空上一片明黄。   大火肆无忌惮地张着爪牙,凶猛地将整座山林覆盖住,哭声和喊声扭曲在阵阵黑烟中,他们没有发达的灭火器械,只能靠人力一趟趟打水来进行灭火,现在家家户户乱了阵脚,有人不要命地回房里抢救存起来的银票,有人回去救被关在家里的孩子,还有些年老的摔在路上爬不起来却久久无人搀扶,恐怖和紧张感被无限放大,绝望以最快的速度如决堤般降临了。   夏濯几人到山崖边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人间地狱图。   “怎么会……这么快?”事变突然,沈维怔怔地俯瞰着,周围的温度不断攀升,让人思维变得有些迟钝。他盯着吞噬着森林的火舌发了会儿呆,忽然仓惶地回过头:“刘倩语他们跑哪去了?我们进庙时她们还在树丛后躲着,现在她们能去哪里?!”   “你去哪?”看他转身就要往不远处的火海里跑,孔满连忙抓住他的手腕。   沈维甩开他,“还能去哪?我当然要去找他们!”   “你先冷静下来。”孔满拦在他身前,“现在你回去只是在自杀,他们不傻,肯定知道找安全的地方藏起来,重要的是我们来时的路被火封了,后面只有悬崖,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他说的对。”夏濯抱着胳膊站在崖边,“她们但凡聪明点都知道该往河边跑,现在最有问题的是我们四个。”   关渝舟皱着眉,却没说话。   夏濯也知道往河边跑绝不是最聪明的做法。那条河湍急,夜晚渡河凶多吉少,这场火分明是要把整个村子一起葬送了。那些村民肯定也会想到往水多的地方去,但真等那时候他们便会意识到活下来的希望渺茫,刘倩语几个外来人会被第一时间推上风口浪尖,村民才不会管事情的真相,估计早已精神崩溃拿他们开刀了。   所以河边绝不能去,他这么说只是想让沈维冷静。   沈维停顿下来,似是在思考夏濯说的话。好在他现在头脑混乱,想得不深,意识到这番话有点道理,便也不喊着要往回去了,只讷讷地想着:“但他们要是回来找我了怎么办……”   氧气逐渐稀薄,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他们只能一退再退,想着用一些道具来自保。   道具是有的,只是兑换需要稍多的积分,再不济还有99分的替身卡可以用,但夏濯却没动,他总觉得这场火不是什么意外。梦境中会发生意外的事情吗?他觉得不会。这火分明就是剧情中的一部分,不会真把参与者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肯定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火是从村口的方向燃起来的,如果不是蓄意纵火实在说不过去。这个纵火的人对村子上下结构很熟悉,知道断了这条路就没人能逃出去,是几年前被“杀”的人在复仇么……   究竟是谁有问题?   村口晒太阳的老太太、红绣花鞋的女人,还是……   夏濯看向“奠”字灯笼。   “咳、咳咳……”   脚下的地变得滚烫,身上被水浸湿的衣服也快要烤干了。夏濯往后靠了靠,关渝舟虚搭着他的腰,照旧地拧开矿泉水给他降温,似是在等着什么,只在他耳边低声说:“再忍一会。”   突然间,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火海中。   孔满抬手一指:“那是……”   是进村后就消失的刘子衿!   刘子衿在火中走着,火焰对他造成不了任何伤害,但他怀中抱着的东西却早已碳化。   夏濯仔细分辨,终于认出那是一个被完全烤焦的人。   他抱着的是谁?   刘子衿抱着面目全非的尸体,从火海中慢慢走来。他站到不远处的悬崖边,看着这一片荒诞的景色。火苗仍烧着他怀里的人,他没有伸手拍灭,或许也是他有心无力,就那样抱着尸体纵身一跃——   随着他们消失在悬崖上,夏濯眼前渐渐模糊,耳边什么也听不见了。   大片的白占据了视野,他只能听到自己浓重的喘息,感受到发热的身体在骤降的温度下变得舒适。   嗡——   咚、咚。   心跳快得快要爆炸。   意识渐渐回笼,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拉长了所有人的影子。   完全清醒过来时,他们正站在村口。   “不是我们、不是……”刘倩语还在哆嗦,她维持着抱头蹲下的动作,满脸都是眼泪。   沈维想冲上去看她情况,却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张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被烟熏得又干又痛。   走散的七个人重新聚到了一起,一时不知什么情况,而不远处的树下,一个老太太正坐着晒太阳。   村子上方炊烟袅袅,红色的绸缎一直向山上伸去。   “呜呜呜……蝴蝶,我的蝴蝶……”   随着银锁清脆的声响,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村口。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两天前,除了头顶上快要落山的太阳变成了橘红色。   “是婉儿?”赵晓萌呆呆地呢喃:“我们……回来了?”   夏濯靠近她:“你们怎么样?还好吗?”   “嗯、嗯……”赵晓萌胡乱地点点头,伸手把下巴上的眼泪擦了,“我们本来想进去找你们的,但是火实在太大了。结果耽误了这一分钟不到,正好和一批村民撞上了。带头的是收留我们的那对夫妻,他们说我们恩将仇报,纵火烧了他们的村子。”   刘倩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开口就大哭起来:“我都说了、我说了不是我们了,他们偏偏就不信,我说我们烧了村子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我们也被困住了,他们就是不信,说整个村子上就只有我们几个外来的,肯定是我们放的火……”   看她情绪崩溃,孟天华想从口袋里掏纸,整个人脸色惨白,手腕都在抖,掏了半天也没成功掏出来。   “没事就好。”孔满拍拍他的肩,“沈维很担心你们。”   刘倩语嘴一瘪,忽然冲过去抱住沈维,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我真的有、有想回去找你、但是、但是我进不去,我就在想,想你会不会在庙里被困住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和赵姐商量去河边找人过来救你们,但是他们都、都打我们,呜呜……”   “婉儿不哭,不就是只纸鸢吗?回去爹爹重新给你做一只就是。”村口传来婉儿她爹的声音,他把小女孩抱起来,一边哄一边进去了。   沈维手忙脚乱了一阵,最终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背上,有些笨拙地拍了拍,“你多大了啊,怎么哭得比那点大的小丫头还惨……”   刘倩语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他肩头,“要你管,我乐意呜呜呜……”   夏濯在一旁看着有些头疼,他们没和人真的结成团队过,遇到现在这架势不知该怎么办。虽然本意也不是想结成团队,但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种情况。   “梦境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孔满第一个提出了疑问。   赵晓萌也注意到了夕阳的变化,“应该回溯有次数限制……如果它颜色变成深红会发生什么?”   “会死吧。”夏濯接道。   “那、那我们是要做什么?你们去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刘倩语平复下来后,伸手推开了沈维,有些不大好意思似的不去看他。   夏濯讲了王老伯请神时的事,又提到最后刘子衿抱着人跳崖的场景。   “他抱着的是谁?”赵晓萌问。   “不知道。”夏濯摇摇头,很快眉毛拧起来了,“看来得找找这村子过去发生过什么事,那个蜈蚣脸提到他们几年前也杀过一个人,或许这个人和刘子衿有关。”   关渝舟提醒道:“他不是提到有个妻子么?”   “对啊,他家在土坪村的话,他妻子不也应该在这里吗?”赵晓萌说完又疑惑了,“他当时说他妻子和他同姓,但村里又没有姓刘的,他妻子会不会也在这几年里死了?”   刘倩语说:“如果死了的话,那他抱着的是谁?我觉得抱的应该就是他妻子。”   “会不会是他们的孩子?”   “对喔……也有这个可能。”   沈维从地上爬起来:“合着原来我当时踢出去的是个头?!我还以为是个球呢!”他不确定道:“不会是因为我把它从庙里踢出去了,所以才引发了后续这场火吧?”   孔满心想,你踢头没吓到自己,倒是把我给吓一跳。   夏濯说:“离下次请神还有一天。达成梦境的可能性很多,但恐怕梦境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次机会挨个尝试,所以还是先收集线索,大致方向按照刚才说的来,弄清楚过去土坪村发生过什么事,尤其是他们无法孕育子嗣的原因——我觉得这才是关键问题所在。”   众人点点头,没有意见。   简单在村外收拾了一下自己,天马上就要黑了。   陆续有人往家里赶,但那老太太却一动不动,仍坐在那儿打盹。   和之前不同,赵晓萌没有再上去和她搭话。觉得她也不是个普通角色,夏濯停下来,扬声问她:“奶奶,您不回家吗?”   老太太紧闭的眼掀起一条缝,露出里面浑浊的双眼。她干燥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拉长的:“啊——?”   “走吧夏明,她听不清的。”沈维说道。   夏濯盯着她看了片刻,“那您认识刘子衿吗?”   老太太侧着头,枯瘦的手拢在耳边,还是那幅样子:“啊——?”   算了。   无论是装听不见还是真听不见,总之看来都不会回答他。   他们已经知道山上有什么,现在就没必要再往那边跑,着手于在村内收集情报。   虽然知道那对夫妻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临时住处,但夏濯还是定了别的目标。众人陪他等着,也不知他在等什么,直到一个瘦削的人影匆匆从山上回来,夏濯眉梢一动,抬腿迎了上去。   看见陌生人后,蜈蚣脸态度很不好,双手拢在袖子里,满眼的驱逐之意:“你们打哪儿来的?”   浅了解过这个人后,夏濯就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他搬出早就想好的那套说辞:“这位哥,我们是从京城来的。正值秋日,几位好友约着一同游山玩水,本是路过这边,不料路上遇上个土匪把我们行李马车全抢了去,只好寻个小村子暂歇一宿。现在已经传书给家中,家内小厮正快马加鞭往这边赶,最迟明日下午就到。”   一听是从大地方来,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家里还有帮佣,蜈蚣脸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夏濯趁热打铁:“不知能否替我们引荐一位家中有空处的,到时定有‘重谢’。”   听到有报酬,这好事怎能给别人摊了?蜈蚣脸立马露出笑意,开口说:“这都是小事儿。现在大家伙都忙着,天也黑了,冒昧叨扰别人有失礼节,不如就去我家内凑合一晚?”   夏濯微微一笑:“那便打扰了。” 第196章 神女庙(十)   蜈蚣脸的房子在村西头,上层是木质结构,下层是用石板糊的墙,远远就能看见二楼露天的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贵楼”。   虽说房子很大,但他家里却没有孩子,父母也在两年前双双去世了,目前只有和妻子总计两口人在,因此不愁没地方给他们七人住。   他敲了敲紧闭的门,很快门从里被拉开一条缝。只有一盏油灯勉强打着亮,将女人的面容照得朦胧,她先看了看归家的丈夫,又将目光放到他身后,迟疑道:“这些人是……”   蜈蚣脸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伸手一把将她拂开,那女人便唯唯诺诺地让到一旁,低着头不吭声了。   “饭烧好没?”蜈蚣脸看了看摆着两个小咸菜碟子的饭桌,似是觉得清汤寡水很掉自己面子,口吻不善地使唤道:“家中不是还有熏肉么?都拿出来切了,把埋着的酒也温一壶,这些都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可不能马虎了!”   夏濯差点笑出声,没想到随便说的那些话竟然还有这种用途,本来只指望能搭上话,没想到他还打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走近屋内,张嘴讲了几句客套话:“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们本就给二位添了麻烦,能提供一片歇脚的地方便万分感激了。”   沈维在他身后小声吐槽:“怎么你也文绉绉起来了?”   “那怎么成?我这人也没什么特点,就是好客。不差那点时候,让她忙她的去,咱们聊咱们的。”蜈蚣脸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一罐子葵花子,眼角边都快笑出褶子:“坐,坐。这家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各位先垫垫肚子。”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夏濯倒是毫不客气,拉开凳子就坐到了桌前。等其余人也陆续坐下,他左右环顾一圈,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怎么不见令郎或令媛?”   蜈蚣脸一怔,明显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一问。但夏濯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我还有位六岁的弟弟,整日只要在家中就聒噪得不行,上跳下窜皮得很,这才让那么大的房子显得热闹。乍来这里冷冷清清的,耳边少了那点声响,总觉得身旁也空空荡荡了。”   “那是,那是。这家中还是要热热闹闹的才有味道。”蜈蚣果然没接着他先前那句往下聊,而是起了别的话头,试探问:“几位从京城出发,到这儿也得十天半个月了。这是一路往哪儿去?”   “闲游而已,本就没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夏濯说:“看您村上有河有景,明日闲来无事,在来人接之前可否四处走走?”   “这……”   正巧他妻子端着切好的腊肉过来了,蜈蚣脸便说:“这当然没问题,只怕几位人生地不熟的遇上什么危险,不如让我内人带路。”   夏濯抬头看去,同时他妻子也看回来,后者似乎很不习惯面对陌生人,眼神中的仓促一闪而过。   他点点头,笑道:“那就有劳了。”   蜈蚣脸的妻子姓孙,普普通通的长相。和他成亲后便妻子便冠上他的姓,村上人统一叫她“李孙氏”。她拾掇好饭桌上的一切后,便无声无息地退开了,没有同席。   话是很难套出来了,这村上每个人都有警惕心,不可能轻而易举说出端倪。   夏濯想了想,将目光投在了被李孙氏一同端上来的小陶壶上。   接收到他的目光,蜈蚣脸呵呵一笑,赶着介绍:“这可是用我们村的祖传秘方酿的,一般过年时才会挖出来。就是后劲有点足,村里大伙儿便叫它一日仙。您别看这壶不大,半边儿进了肚子都能不省人事,直接睡个安稳觉。”   后劲足?那正好啊。   蜈蚣脸给他倒上一杯,“您尝尝看。”   夏濯笑眯眯地举杯:“我随意,您干了吧。”   蜈蚣脸一愣,还头一回有人这么讲的。但他也没在意,仰头一饮而尽了,还给夏濯展示了见底的空杯。   夏濯不温不火地捧他:“我还是头一回遇见您这样爽快的。”   对面人一听,这嘴就彻底收不住了。酒香早飘了满屋,等一顿饭吃完那壶酒空了,蜈蚣脸被灌得双眼迷糊,大着舌头说不清字,显然是醉了。   沈维扒着李孙氏离开的那扇门看了看,比了个“ok”的手势,夏濯便开始套他的话。他没一开始就直冲主题,而是先问了和妻子感情是否不好。蜈蚣脸酒气熏天,嗓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哼声,说话也不客气起来:“这么久了还、还怀不上,不能生小孩,留她还有、有什么用?之前我就……看不上,但现在……全村上下都有这毛病……要不是,不是这样,我、我早就把她给休了。”   “看不上还结婚?”刘倩语本能地为刚才见到的那位弱势女性打抱不平,嘀咕着:“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样。”   但事实就是如此,现代女性的地位是高了,但放到过去,不能生孩子就是大罪。   “哼……等庙立、立了,问题解决了,我、我就有钱了,到时再、再纳个小的。反正你们、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不都,都这么玩的?有钱我就娶个像,像……一样漂亮的……”   原来他想杀了王老伯还有这一原因,为的是到时候私吞掉村里筹来的巨额财产,一步登天。   是个烂人,夏濯笃定。   他声音太含糊,末尾实在听不清。   关渝舟追问:“像谁一样?”   “像……呃。”蜈蚣脸打了个酒嗝,“像她一样的。”   “她是谁?”   “她。哈哈。她。”   问好两遍问不出,夏濯在旁边听得有些干着急。   蜈蚣脸本来趴在桌子上,“她她她”一通念叨,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大眼,慌慌张张地摇头又摆手:“不是我的问题,我没错,我没……错,与我无关,都是她——”   刘倩语被他突然发神经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缩了缩。   关渝舟蹙眉,“她究竟是谁?”   是谁?蜈蚣表情变得十分阴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住天花板,好几种复杂的情绪在眸中闪烁不定,有恐惧也有怒意,还有些别的。最终他一拍桌子,唾沫横飞、咬着牙斥道:“就是她,都是她……要、要不是她,我们村子才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沈维跳脚道:“妈的,她她她的,倒是说个明白啊,急死个人。”   刘倩语猜:“他是不是不记得了?”   记不住了的话,那就由他们来帮他想一想。关渝舟从座位上起身,他稍弯了腰,脸挨得离男人近了些,慢慢问:“是不是姓‘刘’?”   筷子从筷枕上滑下,铛铛掉到地上。   这个“刘”姓有什么忌讳一样,他话音刚落,桌上的油灯忽然猛烈地闪烁起来,在燃烧的火苗像受了潮一样滋滋乱响,隐隐有要熄掉的意思。这让守在门边离光源最远的沈维大惊失色,赶紧往人多的地方凑了凑,还不等他走到桌边,滋啦一声——灯灭了。   “哎呦我滴妈妈……”沈维怪叫着蹦到夏濯和关渝舟正后方,他觉得这里安全感最足。   紧张的氛围倒是给他这冒出来的话冲散了些,赵晓萌赶紧手忙脚乱的掏手电筒,匆匆推上开关,一簇光直照出去,却扫到蜈蚣脸身后多出来的那个巨大的黑影子。人有影子很正常,可那影子却有着一头长发,分明是个女人。饶是蜈蚣脸已经在发抖了,覆在墙上的黑影却一动未动,像一幅画稳稳地挂在那里。   不知是谁倒吸一口气,随后整个空气都安静下来。   只剩下蜈蚣脸一个人在念:“对,姓刘。刘……刘。”重复了这个字后,他如大梦千年忽然被一棒子敲醒,那种似电流激射的恐怖导致他瞳孔猛地一缩,急速否认般抱住了自己的头:“不……不,我们村上没这个姓,没有!”   他剧烈地颤抖着,憋了半天没憋出下一句话,反而抓着脖子痛苦地缩成了一团,嗓子里发出嗬嗬吸气的怪音。几人定睛一瞧,看见一缕湿黑的头发从阴影里贴着地面滑行,紧紧缠住了他的脖子。被这么一吓,蜈蚣脸酒顿时醒了大半,他竭力想要挣扎开,脸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但即使这样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掀翻了桌子,那些瓶瓶罐罐顿时碎了一地,无论他怎么用力掰扯,发丝却只会越缩越紧,带着一种无边的怨恨欲要将他当场置于死地一般。   “不好,他现在还不能死。”夏濯夺过赵晓萌手中的手电,让刺眼的光直照在满地打滚的人身上。一股挟着恶臭的焦味慢慢扩散,墙上的影子无疑受了伤,却坚持用瘆人的黑发将蜈蚣脸的脑袋掰动,一点点向身后扭去。   蜈蚣脸双眼布满血丝,仿佛一个快要炸开的人偶,视线被强制移动,慢慢的、慢慢的——他看到了一双绣花鞋。   “嘭”一声响,门突然被推到墙上。李孙氏披着个薄毯,手里举着一根红蜡烛,一路小跑着冲进来。她先听到房间里的异响,觉得担心,这才匆匆从另外的房间赶来,没想到一开门会看见自己丈夫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双眼空洞得像个死去的人。   但随着她的进入,黑影消失了,掉在地上熄灭的油灯复燃,平静地照亮四周。   她把丈夫抱进怀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看向对面几位“贵客”,害怕得说不出话。她本以为这几人是加害自己丈夫的恶人,但扫去一眼后,发现其中也有几位惊疑不定,那明显是一种看到所惧怕的东西后才会有的反应。   “呃呃……”   虚弱的声音从怀里传出,她低下头,还未因丈夫没死而松口气,就看对方脸上的那道刀疤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鲜红的血一串串顺着脸颊往下淌,将那张脸变得更狰狞可怖。   “刘……氏。”蜈蚣脸看向她身后空荡荡的墙壁,因剧烈的疼痛而不停地颤抖,最终又晕了过去。   听清了名字,李孙氏呼吸浓重起来,一下一下,胸口剧烈地起伏。她抓着丈夫的衣服要把人领回屋里,身体的力气却不够,只能用上牙齿,连拖带扯地将人往门方向拽。   谁也没上去帮忙的意思,等她将人拖入拐弯点,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渐渐消失后,空气中烧焦的味道消失了。   孔满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竟然有积分。”   “因为知道了剧情中比较关键的信息吧。他刚刚提到了‘刘氏’,按照古代人结婚妻子都冠上夫姓的规矩,这刘氏应该就是刘子衿的妻子。”   刘倩语眼神一飘,有些后怕:“刘氏就是刚才来的那个鬼吗?”   夏濯点头,“暂时可以这么认为。”   刘倩语想了想,又奇怪地问:“为什么李孙氏叫‘李孙氏’,而刘氏就只叫‘刘氏’?”   这点沈维是知道的:“古时候很多女子是无名氏,李孙氏原先有姓,所以才会在自己的姓之前加上丈夫的姓。刘氏原先没有名字,结婚后就直接叫刘氏了。”   “这人不经吓啊,前不久昏一次,现在又昏一次。”夏濯唏嘘,把手电筒还回去,“这刘氏看样子是冲着他来的,他原来究竟作了什么孽?” 第197章 神女庙(十一)   没有主人带领,他们只好自己去楼上找空房间。   原本夏濯还好奇王老伯住哪去了,推开一个房间的门,发现这人正趴在床上昏昏大睡,一边地上摆着好几瓶空的酒罐,难怪楼下那么大的动静都惊不醒人。   “所以才说酒精害人。”夏濯进去拎走了他的油灯,嫌弃地把门重新合上,“我和关老师之前进过一个梦境,刚开始没多久就死了一个人,原因就坏在是喝醉了进来的。”   沈维跟在他后头,“我们可不敢那样。”他一拍胸脯,口吻骄傲:“我就是烟酒不近的现代好青年。”   “哎你们说,这王老伯究竟有没有什么本事?”刘倩语好奇地问。   回想起他在庙里的一举一动,夏濯还是说:“有的吧。”   关渝舟手里有一根能照亮的蜡烛,这顺来的油灯便让了出去。他和夏濯就近挑了一间入住,想到明天还有要紧的事要做,早早便上床睡下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走廊外先有了脚步声。本以为是隔壁的王老伯,但隔一会儿脚步就响一遍,来来回回没完没了,夏濯被迫醒了盹,下床拉门一看,李孙氏正愁容满面地走来走去。她似乎在特地等这些客人醒来,可看见夏濯从中出来,她又一副想上前却不知如何招呼的模样,只略显尴尬地站在了原地。   “您有什么事吗?”还是夏濯先开口问了。   关渝舟也穿好衣服,将灯笼把重新别进腰带里,不动声色地来到他身后。   李孙氏犹豫了一下,说是早饭做好了,她过来想和大家说一声,却没料到都未起床,她担心是否又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多逗留了一段时间。   听见有交谈声,陆续其他人也探出了头,用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   昨天没能看仔细,夏濯现在重新审视了一遍面前这位原住民。她丈夫穿衣挺讲究,留自己老婆穿个带补丁的粗布衫,身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长发也随意用最朴素的木钗盘了一下,说话时眼睛不太敢看人,看样子昨晚那蜈蚣脸果然是酒后吐真言,有几个钱也不在她身上下功夫,估计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了,就会不留余地地将她踹走。   沈维也说了,那姓李的面颊内陷耳廓凸出,是非常明显的薄情寡义相,这娶个老婆跟娶了个丫鬟似的。   再询问时,夏濯免不了带了几分同情,“嫂子一直都生活在这个村里吗?”   李孙氏轻轻点头,抬手半遮住嘴,“祖辈就在村里生活,早就扎了根了。”   “那您一定对村里上下都很了解。”   “了解也谈不上,大家邻里关系都不错而已。”   不等夏濯想好该怎么旁交侧击,随着吱呀一声响,靠楼梯的门被推了开来。穿着白袍的老者从中走出,有些不耐地扫他们一眼,“这一大早就吵吵嚷嚷,还不让人耳根清净清净了?”   李孙氏赶紧上前低头和他道歉,磕绊地说着好话。王老伯任她说红了脸,才作罢地衣袖一拂,“罢了,李当家呢?昨日说好今天一早去庙里瞧瞧,怎么不见他与你一同上来?”   “夫君他昨日沾了点酒,现在还未醒来……”   “胡闹!他把仪式当儿戏了?哼,我看你们村子这上上下下都得耽搁在他手里!”   “我、我这就去叫他……”   李孙氏小跑着往楼下去了,王老伯昂着头,压根没把其余人放在眼里,背着手一转身重新回了屋。   几人陆续下了楼,昨晚被掀翻的桌子复了位,上面放着一口装满粥的锅,闻上去还挺香。沈维早就饿了,见状立马凑了过去,端着碗一勺勺地往外舀。   “猪,一天到晚就吃饭最积极。”刘倩语往他身边一坐,心说昨晚他也是第一个动的筷子。   沈维嘿嘿一笑,把手里装好的那碗顺势就放她眼前了,“行行行,姑奶奶您什么意思我还能不懂吗?这第一份当然要孝敬您~”   刘倩语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忍不住笑了:“这还差不多。”   早饭正吃到一半,从里屋匆匆跌撞出来个人,蜈蚣脸看见他们后勉强牵了牵嘴角,不知道他是否记得昨晚的事,但他明显现在没工夫和他们闲谈。因为伤口重新裂开,他半边脸被缠上了纱布,声音中还带着醉宿后明显的沙哑:“今日还有些要事要忙,就不多陪了。”说完撩起衣摆跨步往楼上赶,又是好言相劝又是低头道歉,废了不小功夫总算把王老伯给请下来。   后面两人去哪里做了什么夏濯他们都清楚,便由着去了。等李孙氏拾掇完卫生锁了家门,按昨天说好的打算带他们去村里转转。   昨晚光线太暗,现在等天亮一出来,夏濯倒是注意到在他们家后的山坡上还有一栋看上去挺漂亮的房子,和李家这套相比只好不差,这让他有了点兴趣,指着坡头问:“上面住的是谁?”   刚问完,梦境响应了他的话一样,一个活泼的身影出现在阳台,在刚聚集的薄雾里欢快地闻花。没有阳光的天气丝毫没影响她的心情,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天真和烂漫气息,李孙氏不用回头就回答说:“是婉儿他们一家。”   据她介绍,婉儿是村里年龄最小的孩子,七岁多一点儿,从小就乖巧伶俐,整个村上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她父亲偶尔会出去做点小买卖,母亲女红出色,所以家中还算富裕,家中三口都很和睦。   “婉儿学什么都快得很。她娘教她绣花,她拿针还没三日就已经上手了,等再练几日,绣出来的东西呀和真的一样!”李孙氏笑盈盈地比划着,一聊起这个小丫头,话都主动不少,“她爹每次外出总要带点新玩意回来哄她,还说呀等她年纪再大点就带她去京城落脚,不想让她一辈子在这种小地方生活……”   她缓缓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谁又不想出去转转呢?这村子……”   李孙氏抬头望向远方——那儿已经被雾给环绕,只剩白茫茫一片。她突然停了脚步,再转回头时眼圈已经红了,她看向夏濯,“听我夫君讲几位也是从京城来的,这让我想起唯一从外头嫁进来的那位姑娘。听闻她老家也在京城里,祖上做的是药材生意,名下有好几处铺子,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说到这里时,她的一双手都缩在袖子里,只露出泛白的指关节,明显在害怕什么。   刘倩语却喜欢听故事,也没注意到她的不对,追着问:“后来呢?”   “后来被查出药材里添加了禁物,家主被捕入狱,他夫人也因此殉情,从那以后家道中落,甚至为了避免被官府牵连抓走,她只能从城里逃出来,躲进了村外的那家客栈。”   “他们家真在药材里做手脚了?”   李孙氏摇摇头:“那就不是我们这些小百姓能知道的了。”   “这位姑娘现在人在哪里?”   人在哪儿?李孙氏身体一哆嗦,她像从深睡中惊醒,立刻止了这个话题,不自在地拨了拨耳边的头发,眼神闪烁着加快了脚步,“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我们快些走吧?这雾再大些,就哪儿都去不成了。”   似乎不想让他们知道庙的事,她特地领着参与者往山的反方向走。这个区域他们没来过,路前杂草丛生,要是不看得仔细,稍不注意可能就会摔倒。   夏濯放慢了步子,贴近关渝舟说:“关老师,她说的这位京城小姐会不会就是刘氏?”   关渝舟眯起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嗯”。   因为家中落难不得不从舒适圈逃离,要说这刘氏也是个命途多舛的可怜人。后面的故事不需要李孙氏讲他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舍弃姓名与刘子衿相识,两人年纪相仿,可能是情投意合,也可能是需要一个避风港,于是就选择在这成了家。一个不愁吃穿的京城大小姐成了个小村子里的普通妇人,两者之间的差距也是很大的。结果这个选择非但没给她带来安稳,反而让她早早就没了命。   但到现在为止他们了解到的是,蜈蚣脸和他的同伙当年只杀了一人,这人是刘氏还是刘子衿?或者刘氏被杀后将怨气撒在丈夫身上,于是拖了刘子衿也下了水?还是真正杀死她的其实是她的丈夫刘子衿,而蜈蚣脸他们因为怜香惜玉又杀了他?毕竟昨晚蜈蚣脸话里话外都有个心上人,就是不知所指是否就是刘氏。   更重要的是——刘子衿为何称自己迷路,执意要回村又是因为什么?那把火会是他烧的吗?如果不是,那点火的究竟会是谁?   这些都是暂未解开的谜团,他们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知道前因后果。   不知走了多远,雾把村子远远撇在后方,一阵从正前方迎来的风横扫过境,吹动着地上枯黄的树叶,穿梭在树丛间时发出难以形容的古怪声响。   “等等我!她怎么走那么快,嘶……这里碎石太多了,硌得我脚疼,刚才还不小心崴了一下。”刘倩语小声抱怨了一句,弯腰把右脚鞋子蹬了,放在地上磕了磕。   沈维和孟天华同时停下来等她,两人对望一眼,皆是一愣。沈维冲他挤挤眼,偷偷提议:“你快去扶她,别让她摔了。”   孟天华不太好意思地抿起嘴,犹豫后还是下了决心,走上前伸出手想抓刘倩语的胳膊,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好了,走吧~”刘倩语穿回鞋子,快跑几步追上赵晓萌,“赵姐,咱俩一块走!”   沈维同情地拍拍孟天华的肩,“她就那样神经大条,习惯就行。”   孟天华被他一安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没有吭声,沉默着埋头跟上。   沈维挠挠脸,看他也没有和自己聊天的意思,便凑到了夏濯旁边。此时孔满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貌似在和两人分析剧情。他对周围的景不感兴趣,而且这大雾下什么也看不清,于是竖着耳朵凑热闹般听了听,可刚听了个开头,孔满却又闭嘴不讲了。   沈维本来就肉感十足的脸顿时鼓了起来,“怎么了啊,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下一秒,夏濯抬头向前望去,眼神锐利。   其他两人也脚步慢了下来,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沈维顺着夏濯视线所看的方向望去,发现前面被雾气缠绕的女人变了个模样。她身上的粗布衣换成了一袭青色纱衣,梅花百褶裙拖着地,裙摆绣的几只蝴蝶在白雾缭绕中翩翩起舞。银簪将她满头乌发挽起,上端拖下来的碎玉时不时撞在一起,铛铛作响。   没人再出声,饶是后方还在聊八卦新闻的刘倩语也住了嘴,大家都注意到了异样。   在所有参与者警惕她的同时,她却像一个人走在家中后院那般闲然自得,每一步都经过精心丈量过般,脚上干净的素色绣花鞋踩在松松软软的泥土上,却没留下任何一点印子。不是说她步伐轻巧,而是说她形如鬼魅。她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词也听不清,似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一时兴起便跟着哼一哼。   在雾中弯弯绕绕了这么久,她那戏唱不完,重重复复都是同一段。几人又走了大半个小时,她忽然潜入了前方的密林里,销声匿迹了。高大的树木交叠生长,夏濯大步追上,他拨开已经半人高的杂草,面前出现了一个土坑。被周围的绿植一层层掩盖,不走到很近的距离极难发现。   不到两米长,大约一米宽。   刚好可以埋一个人。 第198章 神女庙(十二)   坑旁边有乱糟糟的泥土,被水浸泡后变得黏湿,周围还残留着一部分铲子挖开的痕迹,不是很明显。   本以为有人特地在这里挖了个坑,可再走近些,那种熟悉的味道又顺着空气钻入了他们的鼻腔——尸臭味。   “好多虫子……”赵晓萌捏着鼻子往后退了退,有些遭不住。尤其是那些虫子被水泡涨后的样子太恶心,差点把她刚才吃点早餐全都吐出来。   “要不要捞捞看?”沈维提议。   “谁捞?要捞你来。”刘倩语对他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啊这……”沈维一阵犹豫,被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这姑奶奶真看不得他好。   他就地挑了一根长树枝,像拨海草一样将那些肥胖的蠕虫尸体往两边推开,在浑浊的泥水中翻江倒海,不一会儿把埋在下方更浓的气味全给搅了上来。   刘倩语拳头硬了,冷酷无情道:“再这样下去,今天这里就是你的坟墓。”   沈维:“……”   他努力得眼泪都被熏出来,对这种指责愤愤不平,刚想怼回去,手下一种不同的触感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直以来树枝戳到松动的泥土中都很软,但明显刚刚碰到了什么硬物,手上动作着,他嘴里也不停的念念叨叨:“这儿……哎不对,好像往左一点。哎哎哎,来感觉了来感觉了……”   半天没看真有什么东西浮出来,刘倩语怜悯地看向他:“还有什么遗言吗?”   “不是!我真碰到东西了,就在这儿。”使不上巧劲让沈维也很为难,他脑门上急出点细汗,一扭头看到夏濯抱着手臂站在一棵树下,连忙朝他招招手:“夏老兄快来帮帮忙。”   “我来吧。”关渝舟看夏濯脸色不算好,便上前接手了这份工作。   他话不多,只有夏濯讲话的时候会搭上一两句,但句句都能讲到重点,是沈维几人眼中公认不好接近的大佬。又有先前他坦言和原住民要道具那一出,沈维有点怕他,此时受宠若惊地往一旁让了让,就差从口袋里掏根烟出来替他点燃了。   “您请,您请。”说完,沈维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关渝舟接过他的树枝,又在周围找了根差不多粗细的,就着他刚才下手的地方微微一挑,将一跟银色的簪子夹了上来。   沈维茅塞顿开,他一拍大腿:“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害,这二十多年跟白活了一样。”   关渝舟用水把簪子冲洗干净,夏濯往这边走了几步,“是不是刚才她头上的那根?”   正想着接过来仔细看一看,一旁视线低处传来有些细的声音,“我、我发现了这个。”   夏濯差点没听出来是谁在讲话,循声望去看是孟天华。他蹲在一旁,草丛差点把整个人都给遮住,手里艰难地扶着快大石头。那石头棱角不平,和四处可见的普通石块没什么大的区别,但他这一扶,让背面有被利器刻过的痕迹也暴露在空气中。   泥沙填满了裂隙,他们折了几根草一点点地擦,这才让那些痕迹逐渐清晰。   ——故显妣贤妻刘氏之墓。   立碑人是刘子衿。   赵晓萌捂着嘴吸气:“那个女人把我们带到她坟这儿来了!”   “坟在这……尸体呢?”刘倩语有些悚然。   不会是诈尸了吧?自己从坑里爬出来?还是她们刚撞的那个鬼就是实体?   “想什么呢,那些铲子的痕迹还有呢,尸体肯定是被挖出来了。”沈维指着坑边,让她认清事实。说完他又想起来:“对啊,今天你不是还问李孙氏那姑娘在哪儿吗?她肯定是知道,哆哆嗦嗦地隐瞒什么呢。”   “硬问也问不出什么。”夏濯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簪子放在了关渝舟那里,上面的花纹很精致,碎玉被金线穿在一起,在地下藏了这么久依旧完好无损,应该是刘氏从京城出来就携带的东西。   也是遗物。   拿在身上说不定半夜要鬼敲门的,沈维想了想,这句话还是没讲。毕竟要是真到鬼敲门了……到时候还不知谁怕谁呢。   几人在附近又找了一会儿,雾就差把他们眼睛给糊住了。实在没什么发现后,他们便准备打道回府。   墓碑没法带回去,孟天华说那是他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原本半截都埋在了地下,上面还有几个被雨水给冲开的泥脚印。一听描述懂得也懂了,这应当是来挖尸体的人把碑给掘了,甚至有点想把它给抹消的意思在里头。但这也打消了夏濯对刘氏死亡的其中一种猜测——刘子衿给她立了墓,至少证明他对妻子的感情还是认真的,至少是看重的,大大减少了他杀害妻子的可能。退一步讲,如果两人真有仇,那估计在客栈的时候就打起来了,怎么还有闲工夫来找参与者恐吓?   “完了完了,我没记来时的路啊。”沈维回头一看,蒙了。   这里往前后左右都是相同的景色,也没什么特殊的标记,他们一心全放在刘氏身上,现在仿佛又回到了离开客栈的那天早上,往哪儿看都一抹黑,分不清路。   正说着,他看一旁浮了个灯笼出来。   关渝舟随便提着灯笼看了看亮度,然后抬脚往前,淡淡道:“走吧。”   沈维觉得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一点点。   这就是运筹帷幄吗?要是当初没这个灯……还真说不好他们能不能找到土坪村,没出新手镇就已经游戏结束了。   “关老师。”夏濯跟着走了一会儿,期间一直盯着那盏灯。那上面的奠字实在有些显眼,白底黑字,越是单调的颜色反而越显得沉重。   “怎么了?”关渝舟转头看他,语气温和。   “这个灯笼会不会其实并不是指向土坪村?”   关渝舟一挑眉,喉咙里冒出几声低笑。   夏濯一见他这反应就知道了,灯笼没这么简单。   “那你认为会指向哪里?”   “嗯……不知道,只是刚才突然猜的。”   他想不出来,关渝舟也什么都没多讲,只亲昵地捏了捏他的指尖,仿佛也没有准确答案。   来时走了那么久的路,回去只用了短短二十分钟。   但他们总计耗了很长时间,哪怕出门挺早,现在也已经过了晌午。远远就看李孙氏守在村子岔路口那儿,神色焦急。见他们身影出现,猛松一口气似的快步迎来,不等她说什么话,关渝舟轻描淡写一句“不好意思,跟丢了”就把这事儿给带了过去。   这边刚汇合,从山上一窝蜂涌下来一批人,这是上午的仪式结束了,到饭点后各回各家。王老伯大摇大摆走在后方,旁边没人敢和他搭话,他也自动将这理解为是敬畏,路过李孙氏时轻轻掀起眼皮:“饭做好了?我可为了你们村耗了一上午心神,你当家的也马上就下山了。要是忙活这么久,还得空肚子挨饿,那……”   他话未道尽,李孙氏却顿时顾不上夏濯他们了,白着脸匆匆往家赶,怕极了自己的丈夫。   言语输出过后,王老伯似是舒心了,背着手慢慢踱步。刘倩语在他背后狠狠猝了一口,“呸!欺压女性真不是个好东西。”   “算了算了,和他生什么气,恶人自有恶人磨。”沈维说反正蜈蚣脸也不打算留他活口,就让他享受一下人生中最后短暂的时光吧。   回到李家没多久,蜈蚣脸便回来了。他看灶房里饭还没好果然又进去发了一通火,出来后好言好语地和夏濯他们道歉,说怠慢了客人,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一下自家娘们,让她识识礼数。   “没关系,上午她带着我们也累坏了。”夏濯毫不在意地挥挥手。   蜈蚣脸在他们对面坐下,说自己酒量不好,昨天不知怎么就醉了,结果撞到桌子还把伤口给撕裂了,让他们看笑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完自己,他又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他们上午都去了哪里,夏濯说就在周边转了转,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小村落也有小村落的景致,至少比起忙忙碌碌的京城,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祥和模样。   “哈哈,那是,那是。”蜈蚣脸点着头,看了眼门外的天色,“来接公子的人应该也快到了,若不是时间上不允许,还真想多留各位几日。”   夏濯唇角一弯,“李兄这是客套话?”   “那哪儿敢,自然是真心实意。”   “那便多留一日吧。”   “嗯……啊?”   蜈蚣脸有些愣神,他迟疑地看过去,“您方才说什么了?”   “我说,我挺喜欢这小村子。”夏濯略一顿,又说这次出城其实是有家父叮嘱,一是出来体恤民情,二是出来谋取商机。看这村子挺不错,是个落脚的好地方,以后说不定能通过那条河搞贸易,带动全村人民共同富裕。   套话一句接着一句,不仅直把对面人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也把旁边围着的若干参与者听得险些给他冠冕为王。   “哦哦,哦,那是好事啊,好事!”蜈蚣脸激动起来,明显自动脑补了这帮人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一切按您的来,家里不缺住的地儿,尽管放心。”   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夏濯本来还在愁怎么赖皮地留下来呢,没想到这原住民自己撞上来了,这不替他省事了吗?   有了他这一番话,家里那个来接人的马车也不用存在了,省的他还得想什么理由来圆谎。   随便扯了会儿话,李孙氏埋着头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一个地上菜了。王老伯也施施然从楼上下来,蜈蚣脸不敢和他抢菜吃,夏濯连虎毛都摸过,还怕他这点小角色?一顿饭直吃得这老头吹胡子瞪眼,险些当场摔筷子走人。   直到快怕人惹急了,夏濯才翻掌冲着他问道:“这位是?”   王老伯袍子一撩,鼻孔出气。蜈蚣脸赶紧介绍:“是从外头请来的堪舆师,村里最近在立庙,特请他来看看。”   夏濯感兴趣似的“哦?”一声,“立的什么庙?”   蜈蚣忙道:“小庙,小庙。祭天地,请神来保佑村里后代平安的。”   他打算糊弄过去,旁边王老伯不明所以地摸着胡子笑了一下,那笑容刺得他眼皮一跳,埋在嘴里的牙不动声色的紧紧一咬,心说这人知道了所有,果然留不得,得快些下手了绝后患,省的夜长梦多。   “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这……怕是有些不妥……”   “之前在别处也看过人立庙,难不成你们这庙立的有些深层次的讲究?”   蜈蚣脸说不出个所以,只好随便找个理由:“入夜后山上风大,怕到时……”   王老伯戏谑地插了嘴:“李大当家,反正也没什么掖着瞒着的,咱们坦坦荡荡,立个庙而已,别让这几位公子认为村上在做什么烂勾当。而且我看着几人体格健硕,不像是弱不禁风的,让他们看一看也无妨。”   夏濯投去欣赏的目光,心说虽然看不惯这人,但这是他到现在为止说过最像人话的一句话了。   懂行的人也不拦着,蜈蚣脸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他下什么决心一样点了头:“好,好罢。王高人说得对,咱村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那诸位下午便好好歇着,等到时候了,和我们一同上山去。”   最近几日不用下地忙活,到了饭后整个村内便静悄悄的。立庙的事一日不成,村民便一日不敢在外多待,没过多久,桌前的两位原住民一个上楼一个回房,估摸着午休去了。   等外面安静后,李孙氏这才从灶房里出来,收了桌子上的餐盘端回去洗。夏濯还有事想问她,和关渝舟勾勾手,两人一前一后地跟了进去。   土砌的炉灶被火熏得乌黑,一旁摆了个断腿的小凳子,地上的小碗里放了块啃了一半的粗粮饼,她刚才就是在吃这个。看到他们进来,李孙氏略显慌乱,抓着抹布的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搁,似是觉的这脏乱的地方容不下这两位,又觉得不知怎么相处,因此尴尬地立在了那里。   夏濯笑着说:“辛苦嫂子了,我就来问点事儿。”   李孙氏迟疑地点头。   “晚上既然要和李兄一同去立庙,我和几位朋友一商量,觉得去拜一拜先祖才对。但回想我们上午在村西兜了一圈,却没看见哪儿是墓地,所以才来问问您。”   面前的女人闻言略微放松了肩膀,这看样子并不是个敏感话题。   李孙氏也带了点笑意:“我们村上没这么多说法,都是粗人,不讲究这些。”   “您这不讲究,但我们心就不安了。”   见他态度坚定,李孙氏这才说:“村上的坟都起在西边的小坡里,那儿前能观水后能傍山,除了个别的,村里所有人都埋在那儿。”   “怎么才算个别?”   “村里的规矩,犯下大错的人不能进祖坟,一般都会……”   李孙氏顿住。   “会怎样?”   “会……丢进祖坟前的河中,以慰先祖。” 第199章 神女庙(十三)   刘氏死后,尸体没有资格埋进土坪村的坟地里。   她被丢弃在河中,但刘子衿却瞒着所有人将她捞了回来,挑了靠近祖坟的坡下一处角落偷偷给埋了。   按照李孙氏的说法,犯错的人才没资格,那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夏濯一下午都在想这个问题,但又什么也想不出来。   除了必要的休息,很少会有人选择白天在梦境里睡觉,此时他们所有人都趴在二楼的窗户前无目的性地眺望远方。   说是无目的性,因为实在看不见什么,远处近处皆白茫茫一片。但随着时间越来越向夜晚靠拢,经历过一场大火的参与者稍显焦虑,眼看天色又暗下来,孟天华忧郁又气音微弱地问:“要是又像之前一样怎么办?”   他本来是在和刘倩语说话,沈维都没听清,但却没逃过夏濯的耳朵。   夏濯懒懒散散地搭腔:“所以才一起行动喽,把你们都摘干净了,最坏不过重来一回。”   孟天华一梗,觉得好像被安慰到又好像没有。   的确一起进入庙里的话,外面起再大的火也不会被泼脏水到自己头上,但不也意味着一切没有进展?这不都在浪费时间?   “怎么会没进展?”夏濯狐疑地看他,面上都是对他这句话的不理解。   孟天华一惊,捂着嘴:“抱、抱歉,我把我想的说出来了?”   刘倩语觉得他说的不太对,笑着拍拍他,“你还是太紧张啦!”   夏濯挺直了背,“‘每走一步都走向一个终于要达到的目标,这并不够,应该每下就是一个目标,每一步都自有价值。’”他稍稍偏过头来,看向那个眼神畏畏缩缩的男人:“每一个线索都是有用的,这不是最基本的道理吗?如果你不愿意,大可别跟着我们一起走,免得再浪费你时间。”   孟天华没想到他会专门针对自己发表什么言论,略显尴尬道:“我也没这么说……”   夏濯转回去,心道分明就是这么说的。   他都还什么都没说呢,反而轮到别人抱怨起来了。   他也挺躁的,都进来这么久了,还弄不清梦境究竟要他们干嘛。而且提示也跟灭迹了一样,除了刚开始跳出来过,到现在就没任何音讯了。   勤勤恳恳地收集线索,还被人说浪费时间。   “生气了?”关渝舟瞥了一眼在一旁不知所措的人,不温不火地哄他:“为了不相干的人没必要。”   “没有,就是想了这么久事烦的。”   “嗯。要是不喜欢他,我来解决就好。”   夏濯闷闷地噘着嘴,这话他怎么接?   他们说话声音没有刻意收着,落在周围几人耳中造成的惊悚程度高低不等。   什么叫“解决”?   沈维不禁频频投来视线,看那关博导是含笑说出这句话的,那应当就是在开玩笑吧?他一扭头,就看孟天华不吭声地低着头,半个人都躲在刘倩语身后,好像还不服气。   “我都道歉了,话也是无心说的,而且墓碑也是我发现的,怎么说线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吧,就要把我踢出去,他俩拽什么啊?”   怕丢面子还是怎样,自诩嘀咕声只能让刘倩语一人听见,孟天华说完还冲夏濯示弱般讨好地笑了笑。   夏濯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嗤地笑了声。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吧,和他玩这个?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他已经好久没怼人了,正迈步上前跃跃欲试呢,刘倩语以为他要动手,忙上前一步说了几句缓和的话,沈维一头雾水,但也过来替同伴道了歉,气氛非但没有转暖,还因夏濯冷淡的反应变得更加僵硬。   好在这时,原本寂静的村子里开始有人活动了,陌生的声音在楼下随着敲门声响起:“李嫂,李大哥准备好没?差不多到时候了,咱们得上山了。”   “先跟着剧情走吧?大家团结才是最重要的,剩下等梦境结束了再说也不迟的。”赵晓萌心里有所掂量,这时才站出来劝了一句,两边谁都不惹。   夏濯冷眼看向那三人,勾着唇讽刺:“你们是他爹妈吗?他自己说了什么心中有数,光知道躲在你们后头,起了点微不足道的作用后就沾沾自喜尾巴上天了?”   他能听见!孟天华这才真的畏惧起来,尤其是青年身后那个男人的眼神让他冷汗嗖嗖直冒,仿佛是在看什么已死之人。他呼吸不受控地加重了几分,但设想里被揍或者从楼上扔下去的事端并未发生,说完话后夏濯就移开了目光,不屑于多在他身上再花时间一样,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楼下。   李孙氏从里拉开门,看着外面似浓烟一样的雾气,忧心忡忡地问:“这大雾天的不碍事?万一出什么意外了……”   那人“哎哟”一声,也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在客套,“高人说就今日宜烧香立庙,总不能听您一言就错过个吉日吧?要是觉着不妥,您吹吹耳旁风,李大哥一高兴说不准就答应了。”   李孙氏哪里敢?她看见丈夫听动静出来了,立马垂着头躲回了屋里。   “和那娘们说什么呢?”蜈蚣脸理着衣服。   “哈哈。”那人笑了,无非是说妇人管得宽,整日在家头发长见识短,一窍不通还想插一手。   王老伯从客房里出来,脸上还带着点睡出来的印子。他心态是真好,这时候压根预知不到晚上会出什么事,觉着自己就接了个普通的活,还事少赚多,推开门时嘴中还哼着曲儿。   “都在这儿了?走吧,时候到了。”他招呼参与者一嗓子,带头下了楼梯。   “我就不去了。”孔满站在最后,一动未动。这话是冲着夏濯和关渝舟说的,看所有人都回过头,他解释道:“肚子不大舒服,怕拖后腿。”   夏濯和他一对视线,明白了,“好。”他顿了顿,又说:“自己当心。”   村民在山脚下汇合,有人扛着麻袋,里面放的是一模一样的迎神面具。有村民挑了火把,有的就拿面具,看来两者之间只能选一个。   “他们迎神时在庙外有发生什么事吗?”夏濯问沈维。   沈维以为他都不愿理人了,一听立马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说:“没有,放心!那天我和孔哥都盯得紧紧的,外面没什么奇怪的事。”   夏濯点点头,伸手从中拿了个面具出来,还是进庙里看看。   火把接二连三地点燃了,烟熏的气味渐渐浓郁。王老伯站在最前头,领导上台一样说了几句发言词,收获了一系列恭维才满意,“你们先去上边儿待命,我和李当家去舀桶水来。”   有人答应一声,浩荡的队伍便朝着神女庙出发。   要是真有点骨气,孟天华应当直截了当地脱队,真这样夏濯还能高看他一眼。但现在他却也跟了上来,丝毫没有把人惹恼的自觉,埋着头跟在最后哼哧哼哧往上走。   夏濯懒得理他,勾着关渝舟手腕,“哎关老师,刚才我讲那句名言是谁说的?聂鲁达?”   关渝舟一直沉默不语,似是在思索什么。听见他这话还恍惚了一下,随后好笑道:“只记得聂鲁达一人了?”   “也不是。就是觉得自己太博学多才了。”   关渝舟掀开嘴皮,轻飘飘地说:“确实。”   到庙前时大家一言不发地原地等候,一切都和上回一样,只不过这次他们名正言顺地混进了队里,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躲着偷偷摸摸观看。   等天黑了,王老伯和蜈蚣脸到了。   戴面具的进庙里,拿火把的在外面站着,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至少在夏濯眼中是这样。   和上次没什么变化,那不就是有条不紊?   蜡烛照旧点不燃,刘氏照旧现了身。   一系列操作不光把村民们又吓出心脏病,还给其他几个参与者带来了不小的视觉刺激。   现在蜈蚣脸噗通跪地,抱着王老伯开始承诺给他三倍报酬。   夏濯回忆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在这三倍报酬后,两根蜡烛总算亮了。   “好了,成了。”王老伯说着一模一样的话,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还不等把脚边的人甩开,圆形的球从堂屋里悄无声息地滚了出来。昏黄的烛光照出了黑发上的淋淋水色,那两颗无瞳的眼珠惨白如纸,死不瞑目地睁着,黑白交错极为冲突。   沈维心里咯噔一下,卧槽,这就是他之前不小心踢出庙的脑袋?他屏气不敢呼吸,一动不敢动地盯着那颗头,心跳越来越快——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颗头突然被横插进的一只脚原封不动地踹了回去。   头撞到堂屋的门滚入一片黑暗里,瞬间就没了影。   一片诡寂之中,只有那左右两扇门发出冗长的吱呀声,被惯性给带上了。   “那、那什么东西?”蜈蚣脸惊魂未定。   夏濯不动声色地收回腿,静静等了片刻,庙外一地的火把果然没再燃起。这边安静下来,陆陆续续有逃走的村民折回来,被心还悬在嗓子眼没下来的蜈蚣脸劈头一顿骂,倒是原地不动的参与者被戴上了好榜样的头衔。   “让香烛继续燃着,今日翻了篇这庙就立成了。”王老伯边说边迈步往外,舒展了一下老腰。   夏濯看向已经没有动静的堂屋,眯着眼衡量着什么。   庙成后,代表他们请的神入住,愿意接受祀奉,并且庇佑祀奉的人。   其实剧情到现在虽然还不全面,但他能拼凑出一点轮廓了。就像他之前所说,村里建庙不过是为了将之前做的事给掩盖,怕是近期发生了什么怪事让整个村子人心惶惶,所以想要用请来的神镇压作祟的鬼,把真相永远埋藏。   所以究竟该不该帮他们把庙给立起来呢?   在不知道刘氏的死因前,他并没有办法定夺。   王老伯陪着守了会儿,以上了年纪为由先下山休息去了,还不忘叮嘱蜈蚣脸多去准备报酬。蜈蚣脸点头哈腰地答应,随后果然叫了那天约好动手的村民送他回去,估计一到时候这个村子就会再多一个枉死鬼。   手染鲜血的枪手都没什么好下场,一命搭一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夏濯觉得这村子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转过身,发现关渝舟并不在身边。四下一望,才看这人在几米开外,正和沈维他们说话。   看他投来视线,关渝舟停顿下来,弯唇冲他一笑。   他太了解关渝舟了,当下就觉得这笑容里掺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等男人回了他身旁,他问:“在说什么?”   “没什么。”关渝舟轻描淡写:“只是告诉他们两根蜡烛中有一根会熄灭。”   夏濯眨眨眼,视线穿过他的肩膀,看向那边时不时盯一眼供桌再议论的人。   “告诉他们然后呢?”   “然后看他们中的某一位会不会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替我做个小实验。”关渝舟平静地添上一句:“只不过这个小实验,会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危险。”   夏濯视线打着弯挪回来,这“某位”怕不是可以直接报孟天华的身份证号码了。   关渝舟将撩起的面具重新戴好,阴影遮住了那双漆黑的眼睛,“这也是为了沈维他们好。相识一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早点甩开这人,他和刘倩语会轻松很多。”   给人下套还要打着情谊旗号,夏濯没忍住笑了,娇羞地用胳膊肘蹭蹭他的手臂,“你好坏,但我好喜欢~” 由/公/众/号/所/思/是/宁/宁/整理/分/享/ 第200章 神女庙(十四)   余光里,孟天华似是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更准确地说,是朝关渝舟腰间别着的灯笼看了一眼,生怕被发现一样,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上次这个时间段村民正忙着灭庙外的火,而他们正在堂屋里看神女像。这回那颗头被夏濯硬送回去,堂屋暂时就不去了。蜈蚣脸过来问他们累不累,要不要提前回去歇着,被拒绝后也没太大的情绪起伏,心不在焉地端了个凳子跑到庙门前坐着了。   之前的种种诡异似是幻象,此刻三根香上的烟笔直朝天,不徐不缓。   夏濯等得打起了瞌睡。他迷迷瞪瞪往一旁歪,靠到关渝舟的肩上。   男人替他拽了拽衣领,免得冷空气从中钻进去。   周围静得仿佛时间停滞,直到夏濯差点腿一软真睡过去,三道烟忽然被谁吹了口气一样拦腰一弯。这一瞬间就像激活了某个沉睡的程序,原本还尽职燃烧的烛焰剧烈地跳动起来,似是在进行一场苟延残喘的挣扎,当下有村民就怪叫一声,奔去门口找已经撑手靠墙的李大当家。   “老李不好了!里头出事儿了!你看看去,那些个香烛……”   蜈蚣脸猛地惊醒,脚下一蹬直往庙里去。他定睛一看,魂又被吓得升了半边天,“快快,去请王高人来,快去啊!”   那人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跑到高坡上时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火把直直地飞了出去,他摔了个人仰马翻,脸上的惊恐还没褪下,一回头看到地上有一根红绸在雾里飘。   风一掀,绸缎后露了双绣花鞋。伴随着这鞋一同出现的,是一阵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雾气在土坡上滚动,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仿佛站在云端,艳丽的血顺着坡往下流,那是比烈火更深的颜色,将周围的一切都映得通红。   呼——   火把灭了。   隔着这么远听见惨叫声,蜈蚣脸腿肚子都发起抖来,村民顿时又乱成一锅粥。   很快戏声便近了,飘忽不定,时左时右。   人心惶惶时,那去喊人的村民身影出现了。他手中高举着灭掉的火把,踩着戏的节拍,迈着机械而又诡异地走向人群。   有人目光落在火把上,又转到他低垂的另一只手,顿时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怎么把,怎么把红绸给扯断了!”   他从黑暗里走近,从腿到腰、从腰到肩……渐渐整个身体出现在亮处。几个村民想去拿他手里的绸缎,不等他们到面前,那颗本还在脖子上以空洞视线望着庙门的头毫无征兆地掉到了地上。再仔细瞧,那红绸硬生生卡在了他的脖子上,像是挂了一条招摇的围巾。   冰冷的躯体抽搐着跌下去,最近的那圈人眼中恐惧几乎要凝为实质,尖叫全压在嗓子里,只能大口喘着粗气。   一秒、两秒、三秒……   殷红的血如绚丽绽放的花朵,喷洒得满地都是。没了生命特征的尸体往庙门爬了爬,似是想要向谁求助,最终卡在门槛上不动了。   不知谁先往后退了一步,带动了一颗石子。   紧接着,人群像找到了突破口,再也承受不住。   “啊——!!”   “死人、死人了!!!”   “是村头的老朱!!他、他头掉下来了!!!”   山上已是鼎水之沸,山下却安静静到人都死了一样。有了先例,谁也不敢再贸然往下跑,恐怖的场面已经深深烙印近脑海中,有人当场吐了,还有人尿了裤子。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惊嚎如撞在钟上,回响一下下荡在庙内的院子中,被雾一遮,严严实实飘也飘不出去。   “你别冲动!”一旁的角落里传来争执的动静。   音量不大,有在刻意放低,不看也能听出来是沈维。   孟天华看了糟乱的外面一眼,接着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香烛,似乎在问,他这真的是冲动吗?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能算是冲动吗?   你们无所作为的才是在坐以待毙!   “肯定是蜡烛的问题,你们没听到刚才原住民在说什么吗?他说让香烛一直燃过今夜!上次庙被烧毁了香烛也没了,这次它又要灭了,问题不是出在这里还能是哪里?”孟天华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底气,像是在阐述事实,故意要让不远处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夏濯和关渝舟听到一样。   沈维求助般望向刘倩语。   确实。   这确实是说得通的。   “可是……”沈维还想再说什么,但他也有些动摇,尤其是方才关渝舟也提过两根蜡烛燃烧速度不同的事,似乎现在他们能做的就只有挽救这根蜡烛了。   “蜡烛就在他们手里!”孟天华腾地一下甩开他拦着自己的手臂,指着关渝舟说道:“他明明也知道蜡烛有问题,还攥着道具不用,不是想让大家都死在这里吗!沈维,之前那根簪子也是你找到的,凭什么也放在他们手里?你看看他们,根本就不像是有行动的样子!”   沈维给他说懵了。   这小子突然怎么回事?大家都一起行动了,找到的道具当然算在每个人头上,而交到谁手里是所有人的共识,怎么到孟天华这里就变成自己被威胁了一样?谁有本事谁就有话语权,这不天经地义吗?放到现实还是梦境都一样的。   “你是不是……”他想说,你是不是就因为对夏明斤斤计较,可他看清面前人的样子后,话刚起了头就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   孟天华瞪着一双眼睛,额头青筋绷着,因情绪激动而胸口剧烈起伏,一张脸涨得通红,看上去想要吃人一样。   刘倩语皱着眉,她是知道前因后果的,所以理所当然道:“本来就是他们带我们过来的啊,有些话还轮不到你来说。而且死不死的太难听了,等今晚的事情过去了你得和人家好好道歉。他们已经算脾气很好了,要是你和过去我们遇到的那些不讲理的人这么横,现在还不早缺胳膊少腿了?”   谁知孟天华非但没听进去,还逮着第一句不放,“就是因为一开始他们起了作用,所以你们都觉得要听他们的,这凭什么?一直这样下去最后给他们带进坑里都醒悟不过来!”   刘倩语说:“你还问凭什么?就凭你没他们厉害!”   孟天华不吭声了,反而用一种很阴沉的视线看她。   刘倩语一悚,不由得挪开了目光。   她一偏头,看见薄雾笼罩下的庙门像是一团晕不开的墨,而关强和夏明就在那团墨中随意地站着,两人脸上的面具在乱舞的火苗下反着杂乱的光。根本没有他们这般心神无主,不知夏明低声说了句什么,关强竟然朝那个断头的尸体走过去,将沾满了血的绸缎抽了出来,跟在自己家里走动一样自然。   仅是匆匆一瞥,脊背上攀附的阴冷感觉便久久无法消失。   “劝你们别惹他们。”插话的是赵晓萌。   那根已经烧到只有两指高的蜡烛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火苗正嗤嗤响个不断。   刘倩语喊她:“赵姐……?”   “我也是不久前才想起来的,论坛上提过一个人……本来我以为不是他,因为描述里他不拘言笑,气质阴郁。”赵晓萌忽然为自己当初放弃接近而感到庆幸,“不过就算不提他,你们也应该听说过‘小绵羊’和‘红玫瑰’。”   这么一说,沈维顿时想起来了。   他再看向夏明,“……夏明是‘小绵羊’?”   可传闻里“小绵羊”不是个年龄很小的男孩子吗?   “不清楚。”赵晓萌摇摇头,她顿了顿,“话就说这么多了,你们……自己掂量。当然也不用太担心,见过他们的人都说他们原则还是有的,和那些滥杀的霸权主义有很大差别。”   几人沉默下来,哪怕赵晓萌的话只是猜测,也足以让刘倩语一阵后怕。但这几天相处还算融洽,她看向孟天华,又不轻不重地劝导几句,让他一定要去好好道歉。   孟天华缓了口气,低头不语了。就在沈维和刘倩语以为他想明白时,他蓦地狠狠把挡在他前面的人撞开,跌撞着冲了出去,言语中带着偏激:“是我发现了问题,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沈维一个踉跄,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夏濯环抱着手臂,听到急促的奔跑声,不由得唇角一勾。   关渝舟正对着门,手中还攥着那条红绸,一道不起眼的血痕印在地上,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他脚边。   孟天华跑得极快,似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一起身就带起了一阵风。那风来得倏忽,扑一下吹灭了离他最近的那根、已经快要见底的蜡烛。   本来还在一脸焦虑护着供桌等王老伯来的蜈蚣脸顿时变了脸,他把人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命和钱究竟哪个重要?那还用说!当然是命!这几个客人再怎么尊贵也不能拿这件事开玩笑,这灭的是蜡烛吗?分明灭的是他的命!   与此同时,参与者听到了很轻又偏偏古怪的声音。   缥缈的戏声骤停,那怪声仿佛就在耳边。   像是上了锈的轴承,被用很大的力气强行掰弯的声音。   “吱——”   紧闭的堂屋门被像麻花一样拧成了扭曲的形状,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隐隐能看见里面惨白的神女像底部一角。   蜈蚣脸本还想破口大骂,但他的瞳孔却逐渐缩紧,他余光看到从有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几片烂得不成样子的指甲虚碰着锁骨,只一蹭就留下了一道血口。   那双手质感很怪,不知被水泡了多久,肿胀得像棒槌的手指早已没了原型,上面还泛着一层诡异的乌青。不断有浑浊发黄的脓液从紧贴的皮肤下滑落,阵阵恶臭侵入鼻腔。   蜈蚣脸身体一软,第三次晕了过去。   孟天华管都没管他,本来胆子那么小的他突然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一样,一伸手把关渝舟的灯笼抢了过来。   沈维被他这一动作吓得差点当场升天——这刺激来得可不比撞鬼时少。   却看夏濯和关渝舟毫无阻拦,似是早有准备,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一样。   他眼皮一跳,赶紧上前。   孟天华撕坏了灯笼,把里面那根发着柔光的白蜡烛拿了出来,顶替掉已经熄灭的蜡烛位置。   三根扭曲的香烟晃了晃,忽然恢复了笔直,就连它对面另一根在滋滋冒响的蜡烛也变得平静。   孟天华面露喜色,他看着已经走到自己后方的沈维,极力想证明自己一样:“沈维,你看,我说的是对的吧?我早就想到是这个方法,果然只要摆上这根蜡烛一切就能恢复平静。我也就是想试一试,没想到真的能成功了,倩语,你快也过来看看——”   沈维欲言又止,他还记得刚才那两位的模样。   很奇怪。   但又说不上来。   庙外已经被恐惧笼罩,院子里只剩下昏过去的蜈蚣脸,没再有任何一位原住民愿意待。周围恢复了安静,除了那具尸体还在源源不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以外,这一夜仿佛真的会这么平安过去了一样。   沈维迟迟张不开嘴,反倒是夏濯看着歪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蜈蚣脸,十分不爽道:“这倒是个逃避现实的好办法,怎么不把他直接吓死?也省得休妻了,等着李孙氏改嫁就行。”   孟天华听到他说话,准准地看过来,声音也比之前有底气多了:“你们霸占着蜡烛却不用,不知道灭了后会把那个女鬼放出来吗?”   夏濯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稍微有些失真,却还显得散漫,“不知道啊。”   孟天华一噎,还要说些什么,沈维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肩,指节微微向里一扣,带起了不轻不重的疼痛。   “你……”   “先别说了。”沈维松开手,面色复杂。   周围的雾气逐渐散开了。   这似是代表这场梦境即将抵达终点,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十二点的到来。   过了十来分钟,没有任何异常再发生。大家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下一秒浓浓的恐惧直接在心底炸开,血管里都仿佛结满了冰茬。   “嗙——”   在一抹还未完全消失的薄雾背后,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了。   他们闻声看去,只能看见一个村民脑袋一歪,两颗眼球从眼眶里飞出的画面。   这人死之前甚至没看清杀了自己的人是谁,脑浆直接溅出来,滴滴答答顺着旁边人的脸往下淌。   刘子衿拿着一块砖头,半边胳膊都被溅满热烫的血。不知从哪里吹过一阵邪风,他的袖子随着这风舞动,他似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通红,早已不像初见时那样清冷。   有年轻的村民不认得他,也有几个年龄大一些的,一双双眼睛里惊恐交加,充满了不敢置信。   有人颤颤巍巍地指向他,但名字还没说完,刘子衿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一个个火把掉在地上,个别被满地的血一浸熄了,其余则就着干燥的植物腾腾燃烧起来。   夏濯往后退了一步,与关渝舟低声道:“你猜的没错,果然那根蜡烛会把他引来。”   原本的蜡烛熄灭后,刘氏会出来屠村。   但把灯笼里的蜡烛替代上去,虽然镇压住了刘氏,却会让刘子衿露面大开杀戒。   这两个方向都是死胡同。   短短时间,刘子衿杀光了庙外的所有人。映着熊熊火光,他踩过门槛的尸体走进了庙里。   孟天华刚才有多气焰嚣张,现在就有多畏首畏尾,只能眼睁睁看着浑身浴血的原住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块砖上还有血不断往下流,每一滴都像死神镰刀在空气中挥舞,他想也未想,用最后的力气拽过沈维,躲在同伴身后。   “嗤。”   夏濯毫不收敛地笑了。   然而刘子衿只是弯了腰,将地上的蜈蚣脸提起来敲开了他的头。然后他拖着尸体,顺着原路离开了。   沙……   沙……   拖拽的声音渐渐淹没在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里。   刘倩语一个快步冲上来,将孟天华紧拽着沈维的手掀开,“你疯了吗!”   她知道孟天华胆小,但不知道他竟然是生死关头会把别人推出去的人。   孟天华还有些回不过神,他怔怔地揉着被打红的手背,喉咙滚了滚,仍旧不死心地看向还在平稳燃烧的香烛,“不应该的,这不会有错才对……”   “走了。”夏濯踩着一地的血,拉着关渝舟头也不回往庙门外去,“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庙外的火势与上回一模一样。他们改变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未改变。   这就好比梦境在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他们在做无用功。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无论怎么阻止,偏离的轨道都会复位。   包括头顶一片明黄的天空。   山下的村子又烧起来了。   但是村民都死了,尸体交叠在一起,没人能再喊出警示的话。   哦,不对。   夏濯想了想,还是有区别的。   多亏了他们的这根蜡烛,让村子里的人团灭得更快了。   沈维原本失魂落魄,一副受打击的模样。但一出来看见那熟悉的地狱场景,他慌张叫道:“不好,孔满还在村里!”   “你就不用担心他了。”夏濯慢吞吞地往山崖边走。   这次梦境的危险程度并不高,原住民并没有对他们下手的意思。   究竟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七人不属于土坪村,不在夫妻俩的复仇范围内吗?   既然这样的话,这个梦境的危险貌似就只存在于时间上了。   被拒绝接近的孟天华终于忍不住,他捡着被他破坏掉的灯笼碎片,一边试图把它重新拼起来,一边慌张地和沈维他们道歉。   刘倩语丝毫没有原谅他的意思,躲瘟神一样绕开了。信任一旦坍塌就没有挽救的可能性,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或许过了这一次,下回他们就不用再一起行动了。   倒是沈维追了上来,又和夏濯他们说了几声对不起,之前冒犯了,但是他们真没顶撞的意思。   夏濯随意摆摆手,他针对人又不针对团体,随后纠正了沈维期初对他们的评价,“我和关老师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都说了人的好坏从来不会写在脸上,睚眦必报就是他的准则,而且还要往更高的地方两倍三倍地报。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偏要动口又动手。   “所以你看人的眼光也不怎么准。”   他意有所指,不光指自己,还指身后那个死皮赖脸的人。   沈维无可反驳,沉默片刻,“你说得对。”   “没事儿,我也不生他气了。”夏濯冲他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些狡黠,“从另一方面他反而帮了我们忙,试出了一条错误的路。唔……对他的表现我还是能打六分的吧,凑合及格了。我和关老师一开始还怀疑他有没有这个胆子呢,原来他只是怕鬼,却不怕人啊。”   “……你知道孔满去哪了吗?”沈维不愿多聊孟天华似的,转移了话题。   “不知道啊。”夏濯说的理所当然,“只是他比你强,不需要你操心。”   “……”再说就真伤心了啊。   这次火灾发生的时间变晚了,还不等到悬崖边,熟悉的眩晕感又席卷了每个人。   一回生二回熟,夏濯心中有数,时间又要重置了。   果然,眼前的白光褪去后,他们重新回到了村外的土路上。   身后的夕阳变成了诡异的红,像是铺了一地的血,一直向不远处的土坪村蔓延。   七个人都在,似乎对大火已经免疫了,除了孟天华,其余人都没有上回那样慌乱。   孔满身上都是汗,衣服也被烧出了几个洞,他看向关渝舟和夏濯,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但在那之前,光表刷新出了信息。   Tips:   1.昼夜交替   2.物资适中   3.如果真有神明,请听他的心愿(新)   (提示将于10s后消失)   他的心愿……   这个“他”……   原来这个梦境的主人公不是刘氏啊。   夏濯看向跌坐在地上不住发抖的孟天华,伸出一只手,缓缓搭在对方肩膀位置,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这次你可是大功臣呢。轮到你可以拽啦~” 第201章 神女庙(十五)   孟天华已经被他吓得不敢说话了。   “你、你是……”是故意的。   “对啊。”夏濯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大大方方承认了。说完随后他便不理孟天华究竟会有何反应,而是问孔满:“孔哥刚才想说什么的?”   孔满从手腕上收回视线,边拍身上的尘土边道:“昨晚的火是从李家后院烧起来的。”   “李家?”   “对,按理说从李家到村口应该有些距离,但留在村内的妇孺却没一个在火烧到村口前发现走水,等路被封死了才一个两个从家里冲出来。”孔满顿了顿,他补充:“我怀疑红绸是火线,只有它才能让火以这么快速度烧遍全村。”   夏濯沉吟:“嗯……”   “但很抱歉的是,我依旧没能看见纵火的人是谁。”   沈维听到这,恍然大悟:“原来你没跟我们一起上山是蹲点去了!”   夏濯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可抱歉的,本来就没在这方面抱希望。如果真能轻易看见纵火犯,那这梦境岂不就太简单了?”   “第三次了。”刘倩语回头看了眼如血的夕阳,抿了抿唇,“我们这次第一步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夏濯瞥了眼不远处在树下一动不动的老太太,也不嫌脏,就地盘腿坐在了地上。   ——如果真有神明,请听他的心愿。   这个提示就是达成梦境的方法。   他拿了树枝在地上写下123,“刘子衿当时都和我们说过哪些话?”   沈维抓了把头发,“我就记得他说了个有老婆,别的也没什么了。”   他们当时都不敢和这个原住民靠近,搭话更是没有的事,所以能记住的只有这点。   夏濯顿了顿。刘子衿说的话很少,会不会所有的提示都在那些话中?   他先说自己迷路回不去,后面补充是因为遭到背叛所以才回不去。   当时遇到刘子衿的地方是村外,那么刘子衿的死亡地点并不是在村里?又或者说……他是自愿出去,但是在路上被背叛,所以死在外面才找不到回来的路。   但是他跟着参与者一同进村后,却没有现身,像一直在等什么一样。   他能等什么?他是真的想要有人带他回来,还是其实是想把参与者给引进来?   不行,还是有些乱。   在地上写了很多关键词,他又接二连三地划掉,最终有些烦躁地咋了下舌,“他回村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渝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的树枝,将地上已经被涂抹快看不见的一个词圈了出来。   夏濯顺着他的手势,定定地看过去。   关渝舟圈的是“妻子”。   “试着从这点入手,别着急。”   关渝舟声音很轻,却恰到好处地让他有些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夏濯看着那两个字,为了自己已故的妻子才回来么……   对了。那场大火后,刘子衿从火海里抱出来一个人。虽然那具尸体已经焦化看不清,但骨架却很小,被火一烤更是缩了水,生前不会是个成年男性。   他是为了救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死了,所以时间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来?   夏濯一怔。   这个想法一旦钻出水面,他忽然觉得遮在水上的那团雾也在逐渐散开。   为什么当初刘子衿急着催他们上路——是因为刘子衿知道土坪村会发生一场灾难。他回来是想要阻止这场灾难,救出那个被他抱出来却没了生命特征的人。   这个人是他的后代?他和刘氏的孩子?但如果是这样,这孩子也应该姓刘才对,村上却没有这个姓的人了。还是说他和妻子都去世了,这孩子便被别人收养,所以改了姓?   不——   不对。   按照在庙前那些人看见刘子衿回来的反应,他们对这个人有很大的恐惧和抵触,是不可能会收留他的孩子的。从李孙氏那儿得到的线索来看,刘氏是全村公认的“罪人”,她要是有孩子也早该被逐出去了。   想到这时,一阵风无征兆地从身后刮来。   土路上的灰尘被扬起一米多高,糊得人睁不开眼。沈维本来还紧张地回头,生怕从入口方向发生什么异端,结果一转脸被塞了满口黄沙,呛得咳都咳不出来。   啪嗒。   有什么东西被这股风带来了。像是远渡而来的蒲公英,洁白而又轻盈,在空中接连打了几个旋,最终落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   那是一朵白色的纸花。   纸花的形状和大小夏濯最熟悉不过,那是他从花圈上扯下来的。从客栈走来的那片迷雾早就不见了,但这花却像撕破了异次元的空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前两次都没发生过这种情况,这成了突然出现在他们计划外的不速之客,大家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直到远处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呜呜呜……蝴蝶,我的蝴蝶……”   一半人的视线还停留在那朵纸花上,夏濯却倏地从地上站起来,直直地朝村门口的方向走去。   到婉儿面前时,小姑娘还在难过地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往下坠,止都止不住。   夏濯深吸口气,放轻了声音,“别哭了,我帮你把它摘下来。”   婉儿噘着嘴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肩膀还一抖一抖的。她睫毛很长,扑闪着看向夏濯,听见他的话后又将泪水吞回了眼眶,小声答应:“好……谢谢大哥哥。”   赵晓萌在一旁看得心都软了:“这也太乖了吧。”   要是自己班上的都是这种性格好哄又听话的该多好!还有礼貌,一声谢谢说得都让人止不住想上天给她摘星星摘月亮。   挂着风筝的树不算高,夏濯站到下方,朝关渝舟勾勾手:“老师,过来帮个忙呗。”   关渝舟抬眼看了看上面粗壮的树枝,“想上去?”   夏濯点点头,“手搭着让我踩一下,够到那根树杈就行了。”   关渝舟弯下腰,夏濯刚要抬脚,却被人轻松地抱了起来。他略微一愣,赶紧伸手扶住树干,顺势攀上了树枝。   “慢点。”关渝舟看他抓稳了,这才慢慢松了手。   “知道啦!”   这树长得还挺给面子,不高但抽出的枝条却粗,他这样一个成年男性也能轻松踩着往上爬,到高处时有一阵凉风吹来,舒服又惬意。   那风筝被风吹得噗噗响,像是极力在挣脱束缚,扑棱棱拍打着脆弱的翅膀。他小心翼翼把竹条骨架捏住,取个巧劲将它从交叠的树杈上救出。只是这漂亮的花蝴蝶破了好几个洞,重新糊起来也恢复不了原来的美貌,还不如重新再做一个。   本来想原路顺着树爬下去,但他一低头看见关渝舟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看,临时主意一变,手一松从树上跳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的沈维忍不住了:“卧槽。”   这树怎么说也得三米多高,要是直接摔地上伤筋动骨都算轻的。但关渝舟却像早有所料,在他手指微动时便展开双臂,毫不费力地将人接进了怀里。   夏濯刚搂住他的脖子,耳旁就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责备。   “调皮。”   “哪有,你又不会让我摔倒。”夏濯说得理所当然,还不忘笑嘻嘻地反问他:“难道不是吗?”   关渝舟勾起嘴角,笑了:“当然不会了。”   “那不就得了。”夏濯在他唇边偷了个吻,稳当地落了地,将破破烂烂的花蝴蝶抵到婉儿怀里,“拿好了,回去让你爹给你补补,下次放时离这些树远一点。”   婉儿点了点小脑袋,脖子上的银锁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在这片声响里,她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脆生生地和他道谢:“谢谢哥哥!”   “不客气。”   这时婉儿她爸从村里匆匆走出来,一看自己女儿旁边围了好几个陌生人,立马紧张地攥着拳迎上,不善地问:“你们是谁?”   “爹爹!是他们帮婉儿摘下了纸鸢!”婉儿扑上去抱住他的腿,抬着白嫩的小脸和这个看上去要发火的男人撒娇,“哥哥姐姐们帮了婉儿,爹爹不要凶他们。”   男人一顿,看了看女儿手里作废的风筝,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和参与者们道歉,“是我冒昧了,家中就这一块宝,还请诸位多多谅解……见诸位脸生,不知是从何处来?”   夏濯将他们编出来的故事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一听他们是被贼人抢了东西,又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个村子,男人连忙提议:“如果不介意,不如到我家中暂歇几日?”   赵晓萌眼馋地看着他身边的小女孩,嘴上却说:“这怎么好意思?”   “本是萍水相逢,但各位既然愿出手帮助小女,就是对我们家有恩。”男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正好外头天快黑了,这么晚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不安全。”   婉儿活泼地附和:“爹爹说得对!晚上周围会有狼的!”说完她龇着牙,两手一张微微握成爪状,奶凶奶凶的。   赵晓萌差点被萌晕过去,她捂着嘴颤抖地问:“小宝贝,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咳!”眼看一大一小疑惑地看过来,刘倩语赶紧拉了她一把。   “没什么没什么……”赵晓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赶紧往后缩了缩,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关渝舟浅笑着颔首:“好,那就叨扰了。”   路上男人介绍道,自己姓柳,叫柳万,会做点小生意,妻子手巧温贤,女儿健康聪慧,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总体内容和从李孙氏那听来的差不多。   “爹爹,婉儿的蝴蝶又坏了。”   婉儿被男人单手抱在怀里,走在最前。   “爹爹重新给你做一个!这次做个小燕子,好不好?”柳万宠溺熟练地哄她。   “不嘛,婉儿喜欢蝴蝶……”   “好,那就做个更漂亮更大的蝴蝶!”   “好!”婉儿高高兴兴地说:“爹爹最好啦!”   聊完了风筝,父女二人又说起了上回从京中带回来的糖葫芦。柳万说过几日再去给她捎,这回多捎几串,让她和她娘都吃过瘾。小女儿搂着他的脖子,甜声答应,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在他们身后,几个异乡人也没停歇。   “这个姓柳的是不是也有问题?”沈维偷偷摸摸地靠近夏濯,“给我透个底呗,让我心里有点数?”   其实在大致猜测到关渝舟他们身份时,沈维也是产生过畏惧心的。   但是思来想去,共处这么多天夏濯和关渝舟从没做过什么危害自己的事,反而让所有参与者都存活了这么久,好像……也不是传闻里那么可怕了。   所以,在短时间的隔阂消除后,他便把那些抵触抛到了银河系里。   谁知这话一问,夏濯还给他的是一种十分鄙视的表情。   “有时候还是得自己想想的,不然越不思考就越不灵光了。”   “……是是是。”您说话还真不打弯。   “哎~那我就和你简单说说,看在你这人怪有意思的份上~”   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有意思的沈维摆出了虚心聆听的架势。   夏濯说:“我们在那条迷雾小道里一共遇到了八个花圈,对吧?”   “是啊。”   “八个花圈,一年送一个,一共可以送多少年?”   “……八年。”这点智商他还是有的。   “对,八年。从刘氏死的那年开始计算,她到现在一共被祭奠了八年整。”   那些花圈不是在给他们增加什么丧礼气氛,而是将刘子衿八年里走过的八次路串在了一起。可他始终无法抵达村子,因此次次只能在村外留下一个花圈,以表思念。   “人类十月怀胎。”夏濯目光绕过柳万,在他怀中的小女孩身上不留痕迹地扫过。   “而这个号称是土坪村最后的孩子正好七岁出头。”   李孙氏说,婉儿绣花三日上手,再几日便得以栩栩如生。   蝴蝶。   是那双鞋上绣着的蝴蝶。   一个稚子会在短短时间就掌握一门普通人需要花费几年甚至多出好几倍的时间才能精通的技艺?   “所以有问题的不是柳万。”   而是婉儿。 第202章 神女庙(十六)   柳万家就在李家高处的坡上,距离相隔不远,不需要带路他们也能找到。   门虽然同样紧闭,但从缝隙里透出来的暖光却像黑暗中的一盏灯,温温柔柔地驱逐着他们身上的寒意。   从外推开门,婉儿立马从父亲怀中跳下,一边喊着娘亲一边欢欢喜喜地钻进了厨房。   “诸位先坐,把这里当自家就行。我去里头帮点忙,尽快让大家吃上口热乎饭暖暖身子。”柳万笑着拉了几张椅子来,又给他们把冒着气的热水壶放上来,这才猫着腰掀开帘布,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听不见脚步声后,刘倩语幽幽的叹了口气,“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瞧瞧那个姓李的,现在怎么想怎么让人窝火。”   古代的女子还真是嫁的好就命好,时代约束了女性太多,虽然时间不长,但到现在为止参与者对柳万印象都挺不错。   “赵姐,坐我旁边嘛,咱俩聊聊天。”看赵晓萌坐在了斜对面不远不近处,刘倩语朝她招招手,还不忘一屁股把紧挨着她的沈维往一旁挤开。   沈维差点没被这一下掘到地上去,他赶紧扶稳桌子,拉着脸叫嚷起来:“哎哟姑奶奶,我就不能陪你聊了?”   “边儿去,和一个臭老爷们有什么好聊的。”刘倩语赶苍蝇一样嫌弃他。   “哈?!我哪里臭了,你再仔细闻闻——”   “我警告你别靠我太近,我动手了啊——”   赵晓萌端着杯子,被他们拌嘴给逗乐了,“来了来了。”   赵晓萌坐去两人中间,一条板凳被三人占得满满当当,孟天华尴尬地站在门口,时不时还有点冷风吹到他后背上。他一路和刘倩语搭了好多话,对方都拿自己当空气,回也不回一句,是真没有要原谅他软化的意思。   于是他只好把目光投在沈维身上。   “沈……”   “哎夏明,刚刚在路上说的那些你再给我讲讲呗。”   刚起了个头,沈维忽然脑袋一转,趴在桌上满眼放光地请教夏濯去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夏濯脸上就差写上“你是不是笨”这几个字了,端起关渝舟给他满上的热水放到嘴边吹了吹,“而且这都到人家地盘上了,能不说的你就自己多琢磨去。”   沈维哦一声,透过那几缕白烟瞧他,突然前不着后地说:“你们什么时候要小孩啊?”   “噗——”夏濯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就这么全喷了出来。   “别激动啊!”沈维防不胜防,脖子一缩挤出了两层半的下巴,粗鲁地用袖子擦了擦脸,“我就是好奇,好奇!”   夏濯脸都呛红了,“你好奇个屁!”   关渝舟给他拍拍背,居然还温柔地往他小腹瞥了一眼,“有动静了吗?”   夏濯见了鬼一样瞪着眼,以为自己幻听了。   动静?什么动静?是他想的那个动静吗?   沈维同样震惊地往他肚子上看去:“不是吧,这你也会?!难道梦境还强化了这个?!”   我会个锤子会!夏濯咬牙拽过关渝舟领子,语气不太友好:“我能不能生你还不清楚?要不要再摸一把确认我到底什么性别,确认好了再给你个反悔的机会?!”   关渝舟闷声笑了笑,“你在邀请我?不过确实隔了很长时间没——唔。”   夏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这回耳朵都红了,他飞快否认:“什么邀请,我才没有!”   “真不想?”关渝舟偏过头,眼角处尽是笑意。   他这一笑就有些犯规了,夏濯抿了抿嘴,不情不愿哼哼一声:“想。”   关渝舟扬眉看着他,浓密的睫毛遮住他深沉叵测的目光。他垂首凑到夏濯耳边,声音轻到只溢出了只言片语:“那……晚上……我帮你……然后……”   看他一副淡淡的模样,要不是夏濯听到一连串少儿不宜的话,还真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像往常一般讨论剧情。   沈维:“你们在说什么呢?打哑谜似的。”   夏濯脑门冒烟,噌地回头恶狠狠道:“关你屁事!”   只是那双眼睛沁了水一样,声音也软踏踏的,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而且生起气还……挺漂亮的。   沈维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词,奈何他自认文学水平不够,只能用这两个庸俗的字来形容了。   刚才的话题太过羞耻,夏濯指着罪魁祸首骂道:“你这么八卦怎么不直接当面问刘子衿和他老婆的事?!”   沈维边替他续杯边赔笑:“哎呀,这不是没找着机会么。”   “行,下次我给你机会。”夏濯记仇。   沈维差点一口血回敬过来,“别别别,我开玩笑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么一回。”   真要夏濯给他寻机会,怕到时候是直接给他送进棺材里……啊不,是送进火坑里,连埋的力气都省了。   孟天华一句话也插不进,也不敢再在那两位面前多嘴,只能灰溜溜地坐到空角落里,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回什么叫万人嫌。   不多时,婉儿举着个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了。她眼睛亮晶晶的,似是真的很开心,走起路都像是蹦蹦跳跳的。   “今晚有鱼吃!”她坐到夏濯旁边,两条小腿在空中荡来荡去,“是爹爹用渔网打上来的,爹爹可厉害啦!”   赵晓萌问她:“婉儿很喜欢爹爹呀?”   婉儿用力点头:“婉儿也喜欢娘亲!”   帘布被重新撩起,柳万端着托盘,轻声斥责:“婉儿,去另一边坐,挤着客人像什么样。”   婉儿委屈地撒娇:“可是婉儿想和大哥哥坐。”   “不碍事。”夏濯笑了笑,他伸手捏捏婉儿的脸,“就让她坐这儿吧。”   他捏了一下就放开,指尖残存着柔软细腻的触感。皮肤是温热的,这个小女孩是实打实的活人。   短暂的缄默后,他看见了柳万身后让出来的人影。   作为一个精致小孩的母亲,婉儿妈穿着绣花衫,脸上没有粉黛装饰,却显得清新怡人。很显然她不太习惯在这么多外人面前露脸,只内敛地挨个冲人笑了笑,“小女不懂事,耽搁大家了。”   “没有没有,我们都很喜欢婉儿。”赵晓萌第一个替她辩解,“而且是我们突然登门打扰,耽误你们家了。”   不过除了她以外,因为听了夏濯路上那一番话,旁人看向婉儿的目光里或多或少都掺杂了些不易察觉的隔阂。尤其是沈维,他可是和女鬼头近距离接触第一人,一口气提着不上也不下,一边看那七岁点大的小姑娘笑得特甜,一边在心里不停犯嘀咕。   怎么看这婉儿都和鬼搭不上关系啊。   多可爱。   又阳光又开朗,怎么会是鬼呢!   柳万带着妻子在桌另一头坐下,说了几句客套话,又为家中碗筷不足只能拿杯来凑表示歉意。或许是常年经商,他能说会道,但没和蜈蚣脸一样上来就探家底,而是谈了谈在外的见识与心得,还给他们推荐了几处人迹罕见的高山流水。   夏濯就不在没必要的地方费口舌了,埋头专心吃自己的,关渝舟时不时给他夹点菜,期间游刃有余地和户主搭话。   另一边赵晓萌又是个常年和家长打交道的,不一会儿也柳氏说上了。正抬手比划着,柳氏忽然注意到她散开的袖口,“哎呀,这衣服怎么破了道口子。”   赵晓萌一顿,看着在第一次火灾中被村民用锄头割开的地方,“这个啊……不小心被树枝划到了。”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   当时在河边她没有看见柳氏,也没有看见回去救婉儿再逃出来的柳万,估计这一家三口不是死在家中就是死在回家的路上了。   “婉儿。”柳氏喊了女儿一声。   婉儿抱着碗,乖乖地抬头等她发话。   “一会去你屋里帮大姐姐补补衣服,知不知道?”   还不等赵晓萌拒绝,婉儿已经忙不迭地点了头。她看上去很兴奋,立马和赵晓萌商量上了:“大姐姐玩纸牌吗?上次爹爹去城中给我捎回来,但一直没有人能和婉儿玩……”   语气可怜兮兮的,仿佛不答应就是罪过。   但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赵晓萌却倏然清醒,她顿了顿,在她旁边的刘倩语也紧张起来。放在现在大家都在一起还好,但要单独去房间里的话,她们心中是都没底的。   “婉儿,客人还要休息。”柳万不赞同地驳了一句。   婉儿一蔫,干巴巴地应:“知道了,爹爹。”   刘倩语还在犹豫着,她是没什么主意的,不知道是进还是退。   关渝舟平静地看去一眼,“牌要几个人才能玩?”   这话疗效堪比春雨入境,婉儿立马直回了背,伸手比了个数字,“四个!”   不是一对一,赵晓萌放松了点,夏濯头抬也没抬一下,“那就去呗。”   两人前后开了口,仿佛给人喂了定心丸。等赵晓萌答应下来后,一旁刘倩语也问:“能再带我一个吗?”   “当然啦!”婉儿高兴得脸都红扑扑的。   沈维不大放心,试探着指指自己:“那再带我一个?”   “大哥哥也可以来!”婉儿咯咯地笑,又被对面的父亲逮着说了几句,亢奋劲儿这才稍缓。   一顿饭结束,婉儿立马撒欢地带着三人朝自己小房间去了。走之前沈维还想去拉夏濯——他现在觉得这对师生身边最安全,但是被关渝舟横了一眼,这才撒手不甘愿地扬长而去。   隔着一层楼,也能听见婉儿愉悦的声音,跟百灵鸟一样叽喳不停。柳万听着,也不由得露出笑容,“她平常被我们宠坏了,什么要求都敢提了。”   话这么说,但他表情却是柔和的,显然心情也很不错。   关渝舟不怎么在意,“平常没人陪她玩?”   柳万叹了口气。   “我一天到晚也不沾家,她娘也有活要做,平常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本来也打算再要一个小的陪陪她,但努力到现在都没成功。”   简单说了两句,刘氏过来收了桌子,不忘叮嘱他答应给婉儿的风筝得做,别当个说话不算话的大人。   一家子都对女儿的事上心,柳万当然不会忘,他让夏濯几人上楼去休息,赶路来应该很累了。   夏濯嘴上答应,却没什么动作,看他起身去墙角的布下抽了几根篾竹条。   如果没看错,这些竹条下就是烧火用的柴堆。   一般家里柴都不够烧,这种一看就是精心从竹子上破下来的竹条更是金贵,往常都是拿来编物品,没道理会跌价用来当柴用。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奇怪的目光,柳万摸着光滑的竹片,边做活边说道:“其实婉儿她娘最拿手的不是针线。但几年前出了一场事,她就再也不碰这东西了,也不愿拿去卖钱。原本劈那么多竹子到头也成了没用的废品,等翻过了年我计划带她们去京中落脚,这么多捎不动带不走的也浪费,所以平常我就拿来给婉儿做些小玩意。”   “几年前?”夏濯装作不经意地说:“什么事会这么严重。”以至于放弃一门吃饭用的手艺。   柳万蓦地沉默了。   就当夏濯以为他会避开不谈,一句也不会多说时,柳万才沉重地开了口。   “那时我们还没有婉儿,我跟她娘也才成亲没多久……仔细算算,已经过去整整八年了。” 第203章 神女庙(十七)   八年。   数字对上了,看来他的猜测是准确的,那八个花圈确实代表着时间。   夏濯沉吟片刻,看了关渝舟一眼。对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往下问,他便什么也没再说。   柳家原本一家三口都住在一楼,在婉儿五岁那年盖起了二楼,从那后小女儿一心都在她的空中花园上,柳万便给她在二楼露天阳台边做了个小房间。再后来没过多久,刘氏夫妻俩放心不下女儿,也从一楼搬了上来,两个房间一左一右,相隔很近。   两人挑了最靠楼梯的空房入住,里面的摆设格局和李家没什么太大差别,隔音效果依旧不好,门窗上一层薄薄的纸遮不住动静,却也方便他们掌握收集信息。   等了没一小时,刘倩语他们结束了牌局,从平稳的脚步声来看几人没遇到什么怪事,甚至沈维的思绪还沉浸在抽牌上,不停地和刘倩语说要不是手气不好绝不可能给她先跑。刘倩语发出不屑的轻哼,说人菜就承认自己菜,别一天到晚怪运气不好,再说运气也是实力一部分,自己没实力就别找揍。   说完她袖子一捋,凹起细白的胳膊秀了秀可有可无的肌肉。   眼看这对冤家又要开始争执,夏濯从里推开了门,“进来说。”   三人面面相觑,放松的神情一收,加快脚步钻了进去。   本以为这个房间就夏濯和关渝舟两人,没想到进来后看见孔满也坐在椅子上,就是不见孟天华的身影。   刘倩语眼神一飘,夏濯就知道她在找谁,“不想让他进来,我把他赶到其他地方了。”   刘倩语点点头,没有询问人具体被赶到哪儿的兴趣,而是主动谈起他们在婉儿房间里的见闻。   虽然有着年代的差距,但婉儿房间内也摆着很多玩具,光是柳万做的风筝就挂满了半边墙壁,从头到尾清一色全是蝴蝶。除此之外,柜子、化妆镜等也没少,桌面上还随意地摆着几条手工手链,不知道是亲手串的还是从外面摊子上买回来的。而纸牌的玩法他们也很熟悉,就是俗称的“叶子戏”,也就是演变至今的麻将,他们起初还担心赢了或输了会有什么说法,所以抓牌和出牌都小心翼翼,但打到最后也没发生变故,婉儿从头到尾都很高兴,等柳氏上来催她睡觉时还恋恋不舍地约了明日一起玩。   “就像是一个渴望玩伴的普通孩子。”刘倩语给出了这样的评论,想了想后迟疑地说:“我没在她身上感受到什么危险……毕竟多多少少我们也经历过几次梦境,对很多恶类的原住民都有感知,就连沈维也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劲的。”   “而且她手上功夫确实很厉害,要不是亲眼所见,这真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能绣出来的东西。”   赵晓萌手腕一抬,原本碎成乞丐服的袖口恢复了整洁,一朵金边牡丹静静地绽放着,纹络清晰且细腻。   “现在下结论确实有点早。”夏濯他摩挲着下巴,眯眼道:“至少到目前为止,婉儿和刘氏能关联上的只有刺绣和蝴蝶。”   刘倩语摇了摇头:“但是蝴蝶刺绣并不少见,很多人都会在身上绣这种东西,也不能代表什么。”   “总之,我们是没有在和她相处期间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的……”赵晓萌低着头抠了抠手,忽然想到什么般,“等等……好像也有不对劲的。”   夏濯追问:“什么?”   “一个盒子。”赵晓萌指向沈维,“是沈维发现的。”   夏濯随她的目光看过去。   “啊?”突然被叫到,沈维一愣,“怎么就是我发现的了?那明明是你们注意到,我只不过垫着脚看了看……好吧好吧,婉儿房间收拾得挺利索的,而且柜子或桌面上也有空位,但那盒子却被放在柜顶上,还盖了厚厚一层灰,奇怪的是它旁边却很干净,明显平常有人会打扫柜顶,却好像又看不见那个盒子,所以避开了。嘶……那盒子看上去还挺精致的,像是装首饰或其他什么贵重物品的,照理说不该放在那种地方,这不糟践东西吗……哎呀让我说我也说不清,这不是你们女孩子更该熟悉的?”   “除了盒子就没别的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齐声说:“没有了。”   夏濯低着头陷入了思考。   沈维舔了舔唇,试着问他:“你们呢?没上楼有什么收获?”   “刘氏的死亡可能和柳家有关。”夏濯也没什么掖着藏着的,把柳万的话重复一遍,“但具体不知道,如果真的脱不了关系,那么……”   那么就挺混乱的。   按照现在的推断,婉儿就是刘氏。但凡刘氏当年的死柳家也掺和了一部分,那柳家也是她的仇人之一,她如今表现得那么喜欢父母是真情还是假意?   “不管怎么说,明天交给你们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夏濯指节轻叩在床板上,声音不大,却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集中了注意力。   沈维豪迈道:“什么事儿你就尽管说吧,能完成的绝不拖后腿。”   “看住婉儿。”夏濯此言一出,周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他停顿几秒,接着说:“我和关老师明晚会再去庙里一趟,婉儿和柳氏那时候应该是在家的。当然这件事的危险性很高,如果你们没有把握也可以拒绝,我再想其他办法。”   孔满点头:“可以,我和他们一起行动。”   “好的,我知道了。”刘倩语也一口答应,赵晓萌同样出声附和。   沈维自顾自地叹口气,像是被刀架住了脖子,“两位女同志都这么勇了,我这时做缩头乌龟就不像话了。”   夏濯弯起眼,惬意地翘着腿:“之前不还对关老师提心吊胆的么?就不怕我故意让你们送死?”   “哎呀,哪有,你不要乱讲。”沈维胡乱摆两下手,“还是那句话,我坚信我看人很准的,你否认也不行,我不爱听。我自认为没得罪过你俩,你们也没有加害我们的理由。敬可以畏就算了,我和小刘同学一直都推崇合作至上,可惜真正愿意合作的没几个,这不是信你们本事大不会轻易反水嘛。”   关渝舟挑了挑眉,“对我提心吊胆?”   那哪能说是认出了他身份,沈维干笑两声,借口道:“怕和夏明多说几句话,就会遭到你的暗杀……”   关渝舟嗯一声,幽幽说:“是会这样。”   “……”沈维眼睛一瞪,立马闭紧了嘴。   大哥,我开玩笑的,你这样我真不敢再开口了。   “你们不打算管那位胆小鬼了?”   “要怪就怪他自己吧。”刘倩语替沈维作了答。   夏濯本以为她是个多愁善感爱惜弱小的女生,毕竟刚开始她愿意冒险陪人留在村里,但没想到她在这方面看得挺透,能深交的就多照顾,遭背叛就立马抽身,绝不纠缠。   这样挺好。   时间虽然一直在重置,但参与者身体上堆积的疲惫却没能随着回溯而消失。具体算下来,他们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草草说完明日的计划,大伙儿很快便原地解散。   将蜡烛放到床头后,关渝舟在夏濯身边躺下,还顺势替他掖了掖被角。   想起他在吃饭间说的话,夏濯古怪地扬起脸:“……不来?”   昏暗的环境下,关渝舟那声笑音分外清晰。夏濯一顿,猛地往墙边滚了滚,“好困奥,晚安关老师。”   他确实早就困得眼皮打架,一躺下昏沉感就更强烈了,手脚都懒得再抬。   关渝舟拦着他的腰把人拽回来,顺势吻了吻他的耳尖,低声道:“先欠着吧,以后再补上。”   夏濯嘟哝了句什么,等关渝舟再看时,人已经睡着了。   或许是太累,这一觉没做什么梦。   从深度睡眠中醒来时,夏濯听见了门外清浅的脚步。   哒、哒、哒。   不是很明显,但脚步声中还掺杂着沙沙拖拽物品的声响。   夏濯屏息等了几秒,大致听清声音是从走廊里侧一直朝外延伸,已经路过他们门口,顺着楼梯下去了。   漆黑一片的走廊里密不透光,那人没有点灯,似是已经对地形很了解,已经行走过无数次。   “醒了?”   温热的呼吸打在脖子上,夏濯一抖,完全清醒过来。   他抿了抿唇,问关渝舟:“你也听见了?”   “嗯,是有原住民在行动。”   “现在什么时候了?”   “还早。”关渝舟推算了一下,“大概刚过十二点。”   这么晚根本不是该起来的时候……是下楼上厕所吗?   夏濯问:“要不要去看看?”   关渝舟思考了一下,这过程不长,也就一两秒时间。但在这时,对面又响起门轴旋转的声响,有参与者从房间里出来了。   “走。”关渝舟掀开被子,将蜡烛一并捎上。   门一推开,夏濯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蹲在楼梯上,正勾着头往下看。他们的出现显然给这人带来了很大的惊吓,差点就脚一滑滚下去,得亏他伸手拉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是你们啊……卧槽,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今晚就交代在这里了。”沈维长舒一口气,惊魂未定地顺着胸口。   夏濯面无表情地揉了揉手腕:“你回去该减肥了。”   沈维:“……”对不起。   “你怎么出来了?”   沈维很委屈:“那俩姑奶奶睡的床,我打的地铺,脚步声听得贼清楚,跟在我头上碾过去似的。”   “先别说话。”关渝舟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静下来后,他们注意到楼下的脚步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门锁被抽动的吱呀声。   风呼啸着从房子外灌进来,门被不轻不重推到墙上,刺骨的温度随着楼梯一路往高处攀爬,冷空气在这一瞬占据了整个走廊。   沈维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小心翼翼地问:“呃,那啥……要跟吗?”   夏濯递给他一个“你在说废话”的眼神,放轻脚步扶着扶手下去了。   除了关渝舟手中攥着的那节蜡烛,周围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夜色如粘稠的墨水,看一眼像是连带着人的视线都会被吞没。   一楼静悄悄的,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沈维盯着大敞的门,眼神就像是在打量洪荒猛兽,仿佛一旦跨出这个房子,等待他们的就会是迷失。   那股阴冷的气息顺着门框蔓延,一片黑寂中沉淀的无形压力也开始向身上转移。   在失色的场景中,一个矮小的身影正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村子另一边走去。   婉儿换了一身红色的衣服,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像是失了魂在梦游,每一步都迈得机械且僵硬。   “害怕了就回房。”感受到身后人变得急促的呼吸,夏濯劝诫一句,“出去了你就不能拖我们后腿了。”   沈维一咬牙,眼一闭率先跨了出去。 第204章 神女庙(十八)   和白天干燥的氛围不同,一踏出那扇门,阴暗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越是向外面走,那股阴森诡异的感觉越是清晰。   钟表上的时针已经踏入新的一天,还未聚集成型的薄雾堆成絮状,漂浮萦绕在四周,夹杂着一股怪味混合在一起。   沈维努力地咽了口唾沫,将险些冲破嗓子的呕吐感吞回去,迟钝的回想起这味道在这次梦境中出现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庙里有,上回去的土坑旁也有。   死人的气味虚无缥缈,像一缕丝线,迎着风从前方矮小的影子身上飘来。   “她手里拿着什么?”比起知道柳婉儿要去哪,沈维对她手中提拽的东西也很有探知欲。这声音在他醒来时和脚步一起收拢进耳朵,沙沙沙的跟小猫抓地板一样挠得他浑身都痒,奈何现在视线受阻,能勉强在一片黑里跟上人就不容易了,实在分辨不出其他。   夏濯蹙了蹙眉,他也不清楚。倒是关渝舟低声说:“竹条。”   夏濯表情松了松,问:“柳万从柴堆里抽出来的那种?”   关渝舟点了下头:“嗯,应该是一样的。”   竹条?嘶……不像啊。沈维拧巴着脸,更疑惑了。   竹条都是一根一根的,但婉儿攥着的却缠在一块儿,是用竹条编起来的东西吗?   三人跟着走了十多分钟,将村落渐渐甩在后方,似是离地点越来越近,婉儿的速度也放慢下来,谁都没再说话分神。   他们上山几回,自然能在高处将一切纳入眼底,因此在每个方位大致有什么夏濯心中早就有数,换做是刘倩语他们,应当在半途就能认出婉儿此行的目的地会是哪儿了。   果不其然,在那片小林子快走到头时,杂草丛后方露出平敞的河堤。零星几棵树遮不住漫天的水汽,泥土的腥味更是铺天而来,汹涌的浪拍岸时发出的声声巨响间或震着耳膜——婉儿来到了刘氏尸体被丢的那条河前。   河水不长眼,平日里大人是不允许小孩子接近的。又或者他们曾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觉得这条河沾了晦气,从不会让孩子来附近玩耍。   比起翻腾的水浪,所有的一切都似是陷入了相对静止的状态。   婉儿直立在河堤上,她背对着来时的方向,只垂着头看向脚下一次又一次溅湿她红衣的河。   “我听说鬼死后会不断重复死时的事,她不会也是在无意识进行这种事吧?”沈维毛骨悚然地躲在草丛里,单手拨开一片叶子,又害怕又担忧。   “不是。”关渝舟否认了,“她是活人,不是鬼。”   “哦……活人就行。”听见这么说,沈维放松了一点——活人总比真鬼强。他脑子不太灵光地转着,隔了那么两秒,恐惧忽然上升了一个高度,圆滚滚的脸上两个眼睛也倏地睁大了:“她既然是人,为什么还会来这里……她、她有前世的记忆?!”   如果有前世的记忆,那这具七岁的身体里装着的岂不是一个充满怨气的厉鬼?可偏偏在别人面前这个鬼都展示着一副阳光乖巧的模样,整日都天真烂漫,宛如一个从天上掉落凡间的小天使。   照李孙氏的话说,这里没有人不喜欢婉儿。   但刘氏却恨不得他们所有人都死。   沈维又说:“而且为什么复仇还要等这么些年?这都过去八年了,她要是个厉鬼不是早就一巴掌拍死一个了?”   对啊。   为什么相隔这么久,刘氏才选择复仇呢?   夏濯抿着唇想了想,很快想到了。   “因为她死时下了咒,大概这个诅咒就是让村里以后不会再有子嗣。而她恰巧投胎进了同村的柳家,在她转世的那一刻,诅咒生效了。婉儿从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个普通的孩子,她并非是有上一世的记忆,而是村里苦于生不了孩子要请神,他们也猜到是刘氏的死导致了如今现状,他们请神并不是真要子嗣,而是在压制——那具不翼而飞的尸体肯定就在神女庙里藏着。村民找到刘子衿当年埋的土坑将尸体挖了出来,镇在庙里让她永远不能再作祟。”   入土为安,但现在土被动了,让掩埋了那么久的怨恨重新冲出云层,灾难也就日渐靠近了。   “嚯……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思绪清楚了。”沈维咂咂嘴,“想通了想通了。所以现在操纵着婉儿的是当年刘氏残存下来的怨气?”   “对。”夏濯看向不远处的人影,“它可能早就在影响婉儿,因为毕竟灵魂是同一个。如果庙真的立成了,对她而言应该是不好的事,所以她会在村民都在山上、香火灭掉无法压制她的时候上身,操纵婉儿将整个村子都烧了,这样就完成了她的复仇,可是……”   可是同样的,她也会死在这场火里,不但是残存的那点意识灰飞烟灭,就连转世后无辜的柳婉儿也会葬身其中。   沈维放轻了声音,“所以你才让我们在晚上看住她……你想让她活下来。”   “不是我想让她活下来。”夏濯纠正,“是刘子衿,她的丈夫。”   他那天抱的小小一团的人,一定就是死在火海中的柳婉儿了。   “可是上一次刘子衿出来后……”沈维脸色白了一瞬,他一想起和这个恶类脸贴脸的经历,身体残存的畏惧本能地冒出了头,吸着冷气道:“他、他不是跟疯了一样杀了那么多人吗?他要是真想去救婉儿,就不该出现在庙里,而是柳家啊。”   “他救不了。”夏濯很笃定。   他要是救得了,还要引参与者来干什么?   他要是救得了,梦境早在他们带刘子衿回土坪村、踏入土坪村那一瞬间达成了。   所以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至于你说的他跟疯了一样杀光了庙前的所有村民,是因为这个。”夏濯伸手,拿来了关渝舟手中的蜡烛。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白蜡烛是祭死人的,本来这蜡烛应该就是白色,包括村民当时点燃的那两根也是白色。但是,他们现在在祭的不是‘死人’,而是‘厉鬼’。”   一个想要回来索命的厉鬼。   用白蜡烛祭奠是正确的事,但又会导致错误的结果。   白蜡烛一点燃成为祭品的一部分,刘氏的怨气光靠香就压不住了,自然会影响随着传召而来的刘子衿。   在庙里蜡烛滚到了地上,蜈蚣脸捡起来时被盘子割破了手,鲜血染到了蜡烛上,误打误撞没让事态变得严重。因此梦境那时就在苛刻的环境里告诉参与者——他们需要补上的是与之相反的、不该用在祭奠过程中的红蜡烛。   所以关渝舟当初提议让孟天华来完成这个“小实验”。   关渝舟还是比他多想一步。   可恶。   可能在他告诉关渝舟这句话、并且第一次看见庙里的蜡烛时,这家伙就想到这一点了。   于是夏濯略显不甘地瞄了关渝舟一眼。   关渝舟挑眉回望过来,温声问:“怎么了?”   夏濯哼哼唧唧半天,没说出个所以,河边的柳婉儿先动了。   她站的时间太久,他们本来还以为她会一直站到天明。这一动也把刚才闲聊时稍微软化点的气氛重新提严肃起来,三人藏得更隐蔽些,专心地看着对面。   柳婉儿捧起手里的编织物,转而唱起了歌。   那种阴森的戏用一个七岁孩童的腔调唱出时,沈维的身躯狠狠抖动了一下,鸡皮疙瘩顺着后背不停往外窜。   她在原地转了个圈,亮白的东西攥在手心里,是一把成年人手臂长的刀。然而很快她优雅的姿态一变,那把刀狠狠破开竹片,深深刺入脚下的土地。   尖锐摩擦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   她不知倦一样一下又一下不停重复着动作,一刀刀不像在破竹,更像在捅什么人。河水拍在岸堤,像是自她身后张开了一张巨口,正随着攀升的怒意而狂吠。   三人又听到了那个问题。   [是我的错吗?]   [是我的错吗?]   透过跪在地上的小女孩,他们仿佛能看见那位身穿百褶裙的少女。   竹屑飞散,又随着水汽沉入地面。泥土粘在锋利的刀面上,在黑暗里看去像是涂上了大片血迹。   沈维捂住一边耳朵,咬着牙问:“她到底在拆什么?”   夏濯无法回答。   本来就没看清,现在被破坏成那副模样,更是认不出来了。   “你们在她房间里没见过这种样子的东西吗?”   虽然不认识,但从轮廓来看是个椭圆形状的球。   沈维回想一下,面露茫然:“没有啊。她房间里用竹条做的东西中最大的就是风筝了,其他都是小件品。”   关渝舟突然道:“猪笼。”   这两个字夏濯觉得很熟悉,但又记不起是什么。   反而一旁的沈维一激灵,刻在灵魂般脱口而出:“浸猪笼的那个猪笼?!”   这东西他可听过不下七八回了,但也是头一次亲眼所见。   关渝舟点头,简单和夏濯介绍了两句:“是封建时期的一种私刑。把人放在猪笼里投入水中,重则让水没过头顶活活淹死。”   “但据说这种刑罚不都是针对通奸的人吗?”沈维很讶异:“她难道是也……她不会和刘子衿不是夫妻,而是偷情来的吧?哎不对不对,那块墓碑上写明了是‘贤妻’刘氏了。”   古代女子很重清白,若是在男女之情上没了道德,被浸猪笼则是最常见的惩罚。   一个村子位高权重的决定着一切,只要挥挥手就能轻而易举进行审判,杀生之权更是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   河堤上的婉儿还在低低地重复:是我的错吗?   她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似是磨破嘴皮也想要一个答案,但却没人能给她回答。   “不是通奸。”夏濯张张嘴,想到什么一般:“……她裙子下一直在流血。” 第205章 神女庙(十九)   柳氏当年拿手的是编织,所以在土坪村决定对刘氏做出处罚时,用的也是她编的东西。   或许一开始柳氏并不清楚被拿走的猪笼用在什么途径上,后来才知道是弄死了一条命,因此负罪感让那双手再也无法编出东西了。   而对刘氏施暴的人,定是如今李家那位掌了村中重权的蜈蚣脸,他向来看不上自己老婆,反而早就垂涎起刘氏的姿色。   不……应该不止这一人。   夏濯歇了片刻,继续想着。   既然刘氏当年是死于私刑,那就能确定那天和蜈蚣脸对话的男村民杀死的是刘子衿了。他不可能平白无故替人杀人,肯定是八年前也蹚了浑水,因此同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才能让蜈蚣脸的使唤变得理所当然。   ——别忘了,咱俩可是合谋。   这是蜈蚣脸的原话。   婉儿一边问,一边低声哭泣。她抬头注视着天空,老天爷却不为所动,她耸动的肩慢慢放松,眼中不再掉泪。   周围暴动的环境也随之安静下来,水面奔腾的声响平息,茫茫天地间似是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小身影。再浓的黑暗也无法将她身上萦绕的淡淡白光吞噬,但随着她缓缓抬头,被水淋湿的长发下露出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和她特地换上的鲜红色长裙配在一块儿,沈维心里发着寒,总觉得她在往他们藏身的地方看。   坐立难安之际,他手臂忽然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卧——”   “别喊。”夏濯赶紧踩他一脚,把他差点呼之欲出的脏话给踹回肚子里,“涂点护手霜压压惊。”   护手霜?   关渝舟奇怪地转头看去,那边沈维已经将圆盒子接过。   他目光在通体乌黑的盒子上停滞一秒,随后默默收起了蜡烛。   ……这哪门子的护手霜。   他家小男友又开始折腾人了。   沈维一边心跳咚咚咚快得不行,一边将盖子转开,小声念叨:“护手霜?你们入梦还这么精致吗?在这里保养应该不起作用吧……”   夏濯悠悠道:“看到婉儿现在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一位也喜欢穿红裙子的朋友,这玩意就是从他那儿拿来的。”   沈维:“……”我好像猜到了是哪位。   他心说这可得沾沾光啊。   沈维二话不说,从中挖了一块左擦擦右涂涂,争取让指甲缝也填上,从中吸取一点大佬的气魄。   飞快做完了一系列动作,他吸吸鼻子,警惕地环顾起来:“夏明,你闻到什么怪味没?”   “什么怪味?”   “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蜡油的味道……”   夏濯把盒子收回去,平静地目视前方:“是那根蜡烛的味道吧。”   “回去吧。”关渝舟忽然道。   “现在走?”沈维看了眼柳婉儿,朝前努努嘴,“她不是还在这吗?”   “让她先回去的话,我们就会被关在门外,而且该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关渝舟望了眼天色,“要不了多久就会到村民的起床时间,我们需要赶在那之前回去。”   “哦,哦,好。”沈维也就随口一问,连连点头后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确认到了不会被发现的位置才扶着树颤颤巍巍站起来,蹲了这么长时间两条腿都没知觉了。   三人原路返回,雾比来时浓了一些,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氛围中,覆在上方数不清的红绸压得极低,似是要将一座座楼房全部压垮。   之前要刻意迎合婉儿的行走速度,现在就没必要了。到达柳家楼下时,夏濯短暂地停留几秒钟,一回头看去,身后沉睡在夜晚的民房破败又清冷,活像竖起来的巨大棺材,就连空洞的空地都让人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下一秒,关渝舟牵住了他的手,“淼淼,上楼了。”   夏濯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除了他们三人外,没有参与者醒来。   或许醒了也没出来活动,都在被子里等待着天亮的到来。   回到二楼后,沈维生怕他们扔下自己,连忙紧跟着一个劲儿地挤进房间去。   夏濯打了个哈欠,略显嫌弃道:“你跟我们一间房也得睡地板,没得商量。”   沈维一噎:“我不是来睡觉的!”   关渝舟把蜡烛放回床头,暖色的光填充起半个房间。   夏濯贴着门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那你是来放哨,让我们能一觉睡到天亮的?”   “行行行,我放哨……我靠!”   沈维突然冒出惊慌的叫声。   另两位闻声望来,看见的就是他举着自己的双手不停翻看,脸色瞬间难看得要死。   沈维惶恐地走到蜡烛边,确认两只手都成了黑色,顿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靠,我靠……我手、手怎么都黑了?”   夏濯上前一步,也震惊起来:“怎么回事?你先离我们远点!”   沈维听了他的话,觉得自己情况严峻,顿时抖着手,连带着两条还没恢复利索的腿都在发颤。   “会不会是被诅咒了,因为我偷偷跟踪了她,她、她就诅咒了我?!”   他之前看过一个鬼神传说,在恶鬼准备杀人时,会在目标身上留下黑手印,有点像一种告诫函的意思在里头。这么一想,他更是认为自己即将一命呜呼,六神无主地看看男人再看看青年,“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比如、比如我现在把手剁了有没有用?!能不能让诅咒失效?!”   关渝舟:“……”   夏濯捂着嘴,伸手一指:“你脖子上——”   他没说完,沈维便大惊失色,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我脖子上也有?!”   夏濯沉重地点点头。   沈维愣愣地掐着自己脖子,眼中布满了绝望。   剁手可以砍脖子可行不通啊。   这时夏濯手指又向上抬了抬:“你耳朵——”   “耳朵上也有?!”沈维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脑门——”   “脑门?!怎么会这么多!”   “你看。”夏濯搬来铜镜,放在他眼前。   沈维定睛一瞧,眼前阵阵发黑,果然夏濯说的地方都有黑印子!   “完了完了完了……”沈维掐了掐自己人中,给自己续上一口气,半死不活地往墙上一靠,气虚地喃喃:“你们都没事,就我身上有,肯定是我刚才在外面哪里做得不对。”   夏濯又看向他的脸:“你鼻子下也有黑印了!”   沈维嗓子都吓哑了:“这里也有?!”   关渝舟:“…………”   那边夏濯抓住沈维手腕,将他的手往灰色的墙上一按,然后夸张地指着墙壁:“她竟然还诅咒了墙!”   沈维:“什么?!墙也……”   啊?墙?   沈维低头用胳膊蹭过掌心,成功蹭掉了一点颜色。   沈维:“……?”   夏濯拍手恭喜他:“哇好棒,你找到了破除诅咒的方法!”   沈维凑上去嗅了嗅,一股蜡油味。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夏濯。   夏濯笑嘻嘻地拿出鞋油,大方道:“送你五个积分!收好啦!”   哎,这分花的可比那根葱值。   顶着一张花猫脸的沈维无话可说了。他忍了又忍,“你——”   “嘘!”   夏濯忽然敛了笑,打断了他的话。   沈维觉得他又在戏耍自己,重新张了张嘴,关渝舟却一步上前将蜡烛盖住了。   眼睛无法习惯突然而至的黑暗,但耳朵却听到了楼下关门的声音。   哒、哒、哒……   婉儿回来了。   即使看不见,皮肤也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寒意。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可就在与他们仅隔了一扇门距离时消失了。   夏濯正分神听着,关渝舟却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拽到床上塞入了被子里。沈维见状,脑子里一片混乱,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连滚带爬地也跟着往床底下钻。   等待了数秒,周围静得仿佛时间停止了。趴着的姿势太累,沈维小心翼翼地想翻个身,正在这时,空气中却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卟。   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什么——有人戳破了他们房间门上的窗户纸,正透过小洞往里窥伺。   他脑子里瞬间有了画面。   刘氏肯定是发现有人跟她一起出了门,正在一间屋一间屋地排查。这时候谁要是动一下估计就直接上暗杀名单了,沈维现在姿势再怎么痛苦也强忍了下来,冷汗也一点点出现在额头上。   他在心里数数计时,数了三百多下,就在腰酸得快要失去知觉时,离开的脚步声总算响起,似是确认了第一间房里没有异常,婉儿拖着步子转身往对面去了。   沈维猛地松了口气,心说还好,再多呆一会万一他没忍住惹了麻烦,不被原住民追杀也逃不了那两位的魔爪。   他慢腾腾地放松四肢,打算暂时就躲在床底下不出去了。没想到刚一动,口袋里装的盒子就啪嗒掉到了地上,还在老旧的木板上咕噜滚了半圈,最终撞在床柱上。   一连串声音在这种环境中犹如一道道惊雷。   沈维顿时汗如雨下,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感觉全身血液在瞬间被冻住,这种恐惧来得比刚才以为自己被诅咒时还要猛烈。   这下是彻底完蛋。   门外婉儿寻声走了一步。   哒、哒,哒。   脚步声重新停在了门前。   别进来别进来别进来……沈维也顾不上信仰什么教派了,又是画十字又是双手合十,胡乱中西结合地祈求。   然而事不遂人愿。   吱呀的声响似是死神逼近的警铃。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股冷气涌入房间中,顺着脚底板直达头顶。   沈维捂着嘴不敢呼吸,眼睁睁看着一双小巧的布鞋闯入视野,在干燥的地面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他原本还想着只要她不低头看床底就不会发现自己,但在看见她手里攥着的东西时愣住了。   沾着泥土的刀锋在夜色下闪烁着慑人的光。   婉儿有刀。   而暴露在她视野中的,是夏明和关强。   今晚他们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早就把计划一五一十告知了自己。哪怕没有这两个人,他也知道达成这个梦境的方法了。   而且那个制造出意外的盒子……是夏明给他的。要是夏明不捉弄自己,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局面?   只要老老实实躲着,他的存活希望比他们都大。   理智上这么想了,可真到那把刀动的时候,沈维还是一个鲤鱼翻身,他手肘一撑地,“嘭”地就要扑出去。可几乎是在那同时,床板不堪重负地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夏濯遮住了床下的异动,裹着被子一骨碌往里滚去,将后背露了出来,身体因均匀缓慢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婉儿抬高的手臂重新落了回去。   她静静地在床边站了一会,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直到脚步远去,沈维心脏还在剧烈咚咚乱跳。   草。再被吓一次,没心脏病也要有了。   床上传来一个悠哉的哈欠声,“好困,再睡会吧。”   另一人低低地答应,“睡吧,到时间我叫你。”   沈维:“……”为什么你们还这么平静啊!刚才差点就出事了!   他闷声问:“……我可以出来了吗?”   夏濯闭着眼,“我又没囚禁你,问我干嘛?”   沈维放心不下:“万一她又回来了呢?”   “那你搁下面呆着吧。”   沈维还真就在床下躺平了。   片刻他又像是被好奇心折磨得浑身不舒坦,疑问隔着床板又冒出来:“那啥……她怎么突然走了?”   夏濯:“要不把她喊回来陪你一起睡?”   沈维这才安静地闭了嘴。   夏濯往关渝舟怀里钻了钻,心说这家伙果然有点笨。   都笨到差点冲出来主动送死了。   好像大部分参与者都把恶类原住民想得太绝对化了。觉得碰上了、惊扰了就是死路一条,因此做事找线索时总畏首畏尾,让进度进展得很慢。但只要闭着眼不承认自己醒着,刘氏又抓不到他们马脚,而且她不会轻易对婉儿产生好感的人下手,不论是替她摘了风筝的自己,还是陪她玩了游戏的沈维几人。   经历过一次次梦境,结识了一位位原住民后,夏濯从中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些身怀怨恨无法解脱的原住民,曾经都是活在不同世界上的人。他们在解着死人的执念,而督查者解的却是他们的执念。   原住民、参与者、督查者——这三位结成一体,组成了一个循环的系统。   他对星海存在的理由有了猜测。   浅眠不到两小时,柳氏夫妇率先起来活动。   一晚上少了那么多的睡觉时间,夏濯被关渝舟喊起来时整个人还是昏的,他想着昨晚自己已经努力过了,于是正大光明地赖了会儿床,等其他人都陆续下楼吃饭才慢吞吞地穿鞋子。   “沈维走了?”   床下空空荡荡,但一大半的灰尘都被扫干净了,不用看都能想到沈维衣服上会有多脏。   “刘倩语出来找他,他就跟着回去了。”关渝舟从楼下弄了点热水上来,将床边的窗户推开,看了眼外面的天气。   夏濯边擦脸边从他身旁挤过来,眉梢一挑,叹道:“柳家这房子盖的是个好位置。”   从这往下看大半个村落都收在眼底,而看得最清楚的自然是离他们最近的李家,从这个角度想要扔东西进院子轻而易举。   呼吸完凉爽的空气,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两人是最后下楼的,其他人都坐在餐桌边,但昨晚的位置照旧给他们留了出来,一长条椅子上只有换了素裙的婉儿轻轻晃着小脑袋。   看他们来后,婉儿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哥哥,婉儿替你们盛饭!”说完放下碗跳到地上,跟在刘氏身后热切地钻进了厨房。   赵晓萌放下筷子,“我们听沈维说了……关于昨晚的事情。”   喜欢的小孩竟然是刘氏的转世,似是有被打击到,她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夏濯点了下头,既然都知道,就不用再浪费自己口水了。他并肩与关渝舟坐下,很快那边婉儿便和刘氏一前一后回来,她像急于把粥送给夏濯,身后的刘氏不停让她慢点别摔着。   “大哥哥,给你!”她抬着手臂,等夏濯接过后垫着脚坐去他身边,小腿交叉摇晃得更欢了。   夏濯随口夸了她一句,看她扬起的大大笑脸,忽然问:“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婉儿皱着小脸撅起嘴,很用心地思考了一下,“婉儿想快点去京城。”   “想搬去京城?”   “想!婉儿还没去过村外,爹爹说京城又大又漂亮,会有很多玩伴,还能吃到没融化的糖葫芦,婉儿想去京城。”   她继而歪头看向赵晓萌:“等婉儿住在京城里,就能天天和大姐姐们玩啦!”   赵晓萌愣了愣,隔了两秒才牵起一个笑容,“是呀。”   “大姐姐,吃完饭和婉儿玩好不好?”   小孩满眼都是期许,让人压根无法拒绝。   赵晓萌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心说管她什么转世不转世的,婉儿就是婉儿而已。   心中清楚他们是不会有以后的机会了,她伸手摸摸婉儿的头,“好呀。” 第206章 神女庙(二十)   用完早餐,赵晓萌三人照旧去了婉儿房间,夏濯见无事可做,又回房间补了会儿觉,美其名曰养精蓄锐,整顿好自己才能发挥最大的水准。   中午临近吃饭,柳万才从外头回来。他对着几人连连表示了歉意,只说这两日村里有事要忙,所以没什么时间招待各位,还请见谅。   至于在忙什么事他们都心知肚明,知道的都知道了,就没再多问他什么。倒是柳万自己提了几嘴,说是村里要供神,所有男人都得出一分力,等过了今日再亲自带他们到四周转转。   几句客套话应付过去后,参与者们心不在焉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你们下午是和他一起走吗?”   孔满来了两人房间一趟,说是闲来无事随便聊聊,但他全程手握成拳置于膝盖,显然是随着时间推移也变得紧张。   问出这个问题时,关渝舟正在看夏濯手上留下的伤。   其实夏濯起初都忘了自己还受伤的这回事,早在第一天过去后,破皮的地方就不痛了。但关渝舟却让他换了好两回纱布,愣是缠到了今天才解开,他差点都认为自己不是磕碰了一下,而是被拿刀砍出了骨头。   “和柳万一起还要应付很多人,那样会变得麻烦。”关渝舟淡淡道,指腹在结痂的地方蹭了两下。   他的意思就是像刚开始时一样选择潜入。   “早说了没什么大碍,再晚两天拆痂都掉光了。”夏濯抽出手,顺势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有些埋怨他对自己太过谨慎,把自己当什么温室花朵的臭毛病怎么改都改不掉。   关渝舟笑了笑,好脾气地揉了揉被拍的地方,“那就好。”   孔满面露古怪,他心说还真没见过有谁对个擦伤这么上心的,要知道梦境的伤又不会带到现实中,就算完全搁置不处理,只要不致命就无大碍。外面最近的确有风声说那个通常独来独往的徘徊者身边多了个小情人,论坛里很多人笃定是谣言,但现在亲眼所见的事实就压在谣言之上,甚至本人似乎比这位小情人还陷得更深,被吃得死死的。   “好,那你们晚上当心……算了,当我没说。”孔满耸了一下肩,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   “嗯。”关渝舟却点头应了他的好意,看上去此时心情很不错。   夏濯趴在他肩头,懒散地提醒对面人:“别让孟天华再出来惹什么麻烦,最好是把他关在房间里,在事情告一段落前就别放出来了。”   “我知道,我会盯着他的。”   “他现在在哪儿呢?”   “在柳婉儿那边,和沈维他们一起。”   夏濯撇了撇嘴:“还想着让沈维原谅他呢?人家又不是和他一样傻。”   孔满没说话。   夏濯有些想赶人了:“你不跟他们一块儿去凑热闹?”   “算不上凑热闹吧……是要去的,但是觉得在那之前先和你们聊一聊比较好。”   夏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好聊的。反而关渝舟静静地看了男人几秒,开口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孔满露出一个一瞬即逝的笑意,“是有一点。”   夏濯坐直了些:“什么?”   孔满说:“其实那天晚上,我遇到了村口的老太太。”   “那个老太太?她怎么了?”   “我觉得她也不是一个活人。”孔满回忆了一下,叙述道:“因为一开始猜测火是从村口向里蔓延的,所以我就蹲守在了村口。那时天已经黑了,她还在树下没有离开的意思。毕竟要提防她几分,所以我留了点余光保证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   确实不是个活人,这点夏濯已经见识过了。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李家先着了火,并且火势一下就往四周扩散,整个村子留守的人都没有反应,他们待在家里像是没有感受到,就连完全被火吞没的李家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李氏当时应该在家的吧?那个老太太却在那时从凳子上起来了,她就站在树下望着村子,也没有惊慌失措,很平静地看着,然后转身往反方向去——就是我们来时的那条路。我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她刚踏上小路后人就消失了。仿佛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看这一幕一样。”   夏濯沉思了一下,“但火不是她导致的。”   “对,不是她,她只是在旁观。”孔满问:“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夏濯反问:“你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才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相关信息。”   “之前你怎么不说?现在才来讲。”   孔满坦白:“觉得无关紧要,她并不是关键人物,所以说不说无所谓。”   夏濯垂着眼思考了一会,他只在梦里见过这老太太穿寿衣的样子,一个死人却迟迟留守在村头,就为了等一场大火烧掉所有?虽然不确定,但这位老人应当是和刘家脱不了关系,尤其是她还和自己说了一句提示,更像是在告诉参与者她同样站在刘氏那边,想要让刘氏解脱。   搜寻答案无果,他戳了戳关渝舟,对方摇了摇头,也没准确的想法。   “好吧,我去找沈维他们了。”孔满顿了顿,从凳子上起来,“要是晚上原住民问起你们,我会说你们不舒服在房里休息。”   夏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闻言点头答应:“ok,辛苦了。”   孔满离开,给他们带上了门。   夏濯盘腿坐在床上,托着下巴朝门上那个小洞发了会儿呆,“会不会是刘氏的母亲?”   关渝舟说:“和刘氏父亲殉情的那个?”   “对啊,我猜的。”毕竟殉情了就死了,过来看看女儿也合情合理。   “有这种可能性。”   但剧情里根本没提到过这位人,再怎么推论也毫无支撑,没一会夏濯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傍晚时分,居家休息的村民们陆续往山下聚集了。   夏濯扒着窗,俯瞰着村里的一举一动。他看见蜈蚣脸出了门,李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起初还有些零散的妇人在村里游逛,等天稍暗后全归家闭门,道路上瞬间空空荡荡。   “差不多了,走吧。”关渝舟说完,自己撑着窗沿跃了出去。他悄无声息落了地,随后朝往下看的小男友张开手臂,温声说:“来。”   夏濯咕哝了句什么,踩着框跳下去。等被接住后,他虚搂了下关渝舟的脖子,很快又放手平稳地踩在地上,“下次换我接你。”   关渝舟意外地看他一眼,嘴唇微微抿着,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这副模样落在夏濯眼中,仿佛就是再说“你能行?”   “看什么?我也是男人!”夏濯掐着腰冲他凹了个造型。   “是是是。”   “……分手三分钟。”   关渝舟搂紧了他,严肃地驳回:“一分钟也不行。”   “五十九秒。”   “不行。”   “那下次我抱你。”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胡说什么?”   “那你不让我抱你。”夏濯故作委屈地吸了下鼻子。   关渝舟好笑地否认:“……没有的事,让你抱。”   一边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对话,他一边绕开村子的主干道,半拖半拽带着人一路往山上去。   有了树丛的遮挡,两人顺利赶在王老伯他们打水回来前劫了两个面具,藏好昏迷的村民后成功混进了人群里。   “这里原本应该是刘子衿的家吧。”等待期间,夏濯打量着不远处匿在雾中的房子,和关渝舟窃窃私语。   它有明显翻新的痕迹,是因为觉得两人死得晦气,所以才想着把他们的住所也给感化了?   “是的。”关渝舟扫了眼被模糊了的牌匾,“我们不是进去看过?厅堂中有被拆除的痕迹,村里人应该是把所有房间打通了,腾出来的空间用来放神女像。”   “那刘家原本的东西呢?”   “不清楚。也许是扔了,也许是被其他人瓜分了。”   另一边人群变得躁动,蜈蚣脸和王老伯穿过竹林,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两位主心骨一出现,一直游荡在村民间的惶恐不安顿消,不约而同地向他们靠拢。   关渝舟和夏濯随着大流,跟其他戴面具的人一同进了庙内。   王老伯在供桌前点香念词,朝天地跪拜。三根香一立,刘氏出现在堂屋门前,吓得蜈蚣脸满地摸蜡烛,在白蜡烛上分别留下了鲜红的血印子。   在此之前,所有的剧情都和前两次相差无几。夏濯也没意识到哪里有变化,直到那个女人咯吱咯吱地抬起头,一双眼透过杂乱的湿发望向他时,他才察觉到这次竟然没有听见那种毛骨悚然的哭音。   刘氏就站在那儿,下身的裙子被血淋了个透。血水沿着她的裙摆滑落,滴在地上摔成粉碎。   夏濯隔着面具与她对望,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刘氏突然动了。她慢慢地蹲了下去,然后重新低垂下头,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听不见抽泣的声音,但却能看见那个瘦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在穿梭的浓雾后轻轻颤抖。   不清楚究竟过了多久,或许比前两次都要漫长,蜡烛终于在一阵手忙脚乱中点亮了。   “好了,成了。”   堂屋前的影子消失,王老伯如释重负地道。   夏濯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可他等了十几秒,那边蜈蚣脸已经出去了,也不见头从屋里滚出来。   “怎么回事……”他诧异地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古怪地看向关渝舟。   就因为他们和婉儿打过交道了,所以剧情又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关渝舟皱着眉,他在院内扫视一圈,或许有了先前的事作对比,显得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对劲。   “再等几两分钟看看。”   夏濯点点头,冷眼看着其他明显松懈的村民。随后他稍稍屏住呼吸,感知起附近的动静,预防意外来得太过突然。   “关老师,你说村民把刘氏的尸体挖出来后,是重新丢回河里了吗?”   关渝舟沉默了片刻,似是经过了快速思索,低声否认:“没有扔回河里。”   “是吗……”夏濯嗅了嗅周围的气味,嫌弃地直皱眉,“那果然重新埋在院子里了。”   “不等了,你去把蜡烛换了吧。”关渝舟抬起一只手。   “好。”夏濯下意识去接,可刚摸出一把,整个人都凉了下去。   他摸到了一个手感湿滑的东西,有些像湖底生长的水草。   供桌上的香烛滋滋地闪烁,岌岌可危的烛火竟是噗地灭了,挣扎了几秒后只重新复燃了一个。周围的光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原本稍显拥挤的院落也变得空无一人,笼罩在高空的雾没了牵制般朝下涌来。   紧接着,那湿漉漉的东西从他手背上滑过,一直缠上了他的手腕。   那是刘氏的头发。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睁着眼看向身侧的黑暗。   下一秒,关渝舟的声音从旁边幽幽传来,冰冷又机械,声音中以往一直存在的平静和温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竭力压抑的癫狂和怪异。   “你怎么还不去?”   阴恻恻的冷风扫过头皮,夏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而关渝舟的声音越来越细,越来越尖。   “你为什么不去?”   “你快去啊,为什么不去!!”   一声比一声扭曲,尖锐得像是能刺破耳膜。   怨恨,愤怒,气恼……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糅杂成一片,已经清晰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嗓音。   就是这道嗓音一遍又一遍问着:是我有错吗?是我的错吗? 第207章 神女庙(终)   滔天的怨念迫使夏濯头晕脑胀,他攒着一股力猛地将缠在手上的头颅甩出去,黑暗一点点接近,与之一同的还有那股阴寒的气息。   地上的杂草开始快速腐朽,新修的高墙出现裂痕,喘不上气的压抑追逐着他。   烛光勉强照亮了雾中的人影,头顶一阵阴风闪过,锋利的指甲朝他的脖子抓来,夏濯往后一跃,躲得有些勉强,留下了一道不算深的血口。但就是这一跃给他争取了额外的机会,顺势将掉在地上的白蜡烛捡了起来。   “你们都想压制我,都阻止我向他们讨公道——”刘氏的声音忽远忽近,沙哑的声音如同锋利的刀子,“难道就是我的错吗?他们就不该得到报应吗!”   见她这样,夏濯心中并没有感到恐惧。他抹了把脖子上的血,将蜡烛擦成红的,“你不是已经给了他们报应吗?”   “那怎么能够!远远不够!”这般怒吼着,刘氏再次扑了过来。   人的体力可是会消耗的,夏濯不欲与她做多纠缠,一伸手快速替换掉了那根已经熄灭的短蜡烛。   哗——   原本无论发生什么都始终如一的平稳火苗,忽然向上窜出了半米高的火焰。这火焰犹如某种信号,擦亮了整片天空,露出了一轮血红的月亮。   剧烈的震感从脚下传来,墙皮腐烂脱落,高墙轰然坍塌,地面像是浪花一样翻滚,顷刻间吞噬掉了正片高坡。写了“神女庙”三个字的牌匾当啷掉在地上,鲜红色的印记残留在四面八方,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被侵蚀后留下的痕迹。   未成形的庙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座两人高的神像,还有神像下两个清瘦的身影。   婉儿取代了刘氏,低着头站在神像下。   雾气化开,刘子衿立在中央。   同样突然被传送来的,还有其他所有参与者。原本他们还在柳家看着婉儿,听她叽叽喳喳地说话,可说到一半那张小脸唰地褪了色,惨白得像个死人,一动不动地发起了呆。   几个围着她的人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出事了。   但还不等反应到底出了什么事,那种经历过两回的眩晕又卷席而来,再一回过神,人已经站在山坡上。   震感太强,夏濯正撑着地站起身。刚直起腰,身体被紧紧地抱入另一个温暖的怀里,关渝舟剧烈喘息着,一低下头,眼睁睁看着一滴鲜红色的血从夏濯搭在脖子上的指缝流出,像是一把剑刺进了他的眼中。   关渝舟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没事,哎呀,就一点小伤,我故意让她抓了一小下……”夏濯差点被他抱得喘不上气,心说他都没来得及质问刚才这家伙跑哪儿去了,这下看他慌成这样也说不出口了。   神像下,刘子衿轻声地喊了两个字,似是谁的乳名。   原本低着头的婉儿膝盖一软,随着这声呼唤跪坐在地上,捧着脸开始掉眼泪。   从失去双亲开始到现在,她流浪了许久,终于拥有了另一个小家。她和带她回去的小丈夫感情融洽,她知道无望再回京城,便也打算留在这里好好过日子。可为什么就在她放下过去时,老天爷却一定要她继续痛苦呢?   “是我的错吗?真的是我的错吗?”她泣不成声,听着快要晕死过去。   “我爹娘也是被歹人陷害,根本没做任何坏事……为何会变成这样?”   从她的独自低喃中,参与者渐渐了解到这个梦境的前因后果。   当年刘子衿将刘氏接回土坪村时,村子里许多人都看上了这位漂亮端庄的姑娘。村内闭塞,自是没见过这样一位大户人家养育出来的小姐,一举一动仿佛都经过丈量,和其他那些土生土长的粗糙女人截然不同。   从小受保养的肌肤雪白到吹弹可破,裙裳在风中飞舞着,脚下是布满灰尘的黄土地,她却宛如天人下凡不染半点尘埃,流落在外的奔波让她脸上稍显疲惫,但这点忧郁的气质却让人忍不住地心疼和想要爱护。   蜈蚣脸当时已经成家,但他在村里权势不小,觉得好东西都是他才能享有的,顿时就起了占据心思。他总想着娶了妻子还能纳个妾,也在私底下找到刘氏说了定会好好待她,但刘氏已经死心塌地认了刘子衿一人,愣是不给他半分面子,心里的疙瘩就这么结成了。在两人成婚后没多久,他和狐朋狗友喝多了酒,一谈起这事气上心头,再相互怂恿一番,几人直接跑山上把人给强按着玷污了,本说着事已至此,还是再给她个考虑机会,可那刘氏竟疯了一样拿着刀把他的脸给划了。这下真把人给惹恼,蜈蚣脸和他们串通了词,到哪儿齐齐说是刘氏趁酒勾引人,还拿刀杀人,他们这小村子容不下这尊大佛,还提出了按照村规执私刑的提议,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将人扔水里淹了。   刘子衿一回村看见这般景象,顿时吃了人的心都有。他沿着河一路走到下游,将卡在石头边的猪笼捞回,可里面的新婚妻子早已没了命。他背着尸体找人评理,却无人替他妻子说话,一言一语刀刀穿心,知道在这里得不出什么结论,他便寻了块地把人埋了,随后启程要出村报官,此时却跳出来一人说要陪他同去,结果一出村路就拿了砖头将他砸晕在地,声称家丑不能外扬,他这一去牵扯下来不知几口人得遭殃,为了村子以后的发展,就只能委屈他了。   死在了村外的刘子衿迷失了路,而死在村里的刘氏下了诅咒,一切恩怨就此开始。   “是我的错吗?”刘氏抬头看着丈夫,瞳孔里布满血丝,气氛一点点走向失控。   “根本没什么神明存在,指望恶人得到报应不过是一句笑话!想要获得伸张,我自己动手有什么错吗?!”   巨大到堪称恐怖的威压从正前方袭来,两道血泪从她眼中涓涓涌出,随着逐渐狰狞癫狂的表情,她的眉心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伤口。几滴鲜红色的血低落,在快要落地时凝成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近八年了,刘氏就藏在婉儿的眉间,依附着她的欢愉而日益痛苦。   小女孩的眸子愈发猩红,仿佛在刹那间掀起了滔天骇浪,翻腾的红映在参与者眼中,但在这片无尽头的海洋里确有一抹细微的白光浮浮沉沉。   刘氏又问了一遍。这次她没再执着让丈夫给她一个回答,而是看着夏濯、看着关渝舟、看着远处不敢靠近的众人。   年轻的新生命和已故多年的女子重叠在一起,两道交织的声音响在耳畔,却融出了种岁月沧桑。   沈维抖抖嗖嗖,咬紧牙关,心跳宛若擂鼓。但再怎么畏惧,他仍第一个站出来,壮着胆子叫道:“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欺负你的人!”   “既然错的是他们,那为何还要阻拦我?!”   刘氏没因为这个答复感到满意,反而怒意横生,平地的边沿逐渐被熏黑,像是浸染了血与火,要再次把脚下沉寂的村子烧为灰烬。   又是火!难不成还得再给她烧一次?   刘倩语白着脸道:“我们没时间重来了,就没什么办法阻止吗?刘子衿怎么不动?!”   在他们设想里,刘子衿应该会阻拦自己的妻子,毕竟他就是为此而来的。但他却楞楞地站在那儿,听着刘氏诉说她的怨恨,也共情地慢慢淌下两行血泪。   他终是什么都没能为她做,要不是他轻信了旁人,要不是他那晚不在,要不是他将她从村外带回来……   又缘何有如今这般惨境?   就算没了家,她也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坦坦荡荡地活下去的。   可偏偏就是因为他的爱慕,让她碎了一地。   这个村子的所有人都有罪,包括他在内。   刘子衿跪在了神像面前。   以血做养料的火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似是在其中随便溅起的一朵水花都能让人万劫不复。这场向内收缩的火终会把所有人烧死,包括她自己,也包括所有参与者。   “拦你是因为给他们活路?你还真会想。”   紧要关头,夏濯冷嗤了一声。   他挺直了脊背,开口说:“我体会不了你的委屈,所以我不该拦你,也觉得你的复仇是正确的。”   沈维惊呆了:“你在说什么?”   还怂恿呢?再不拦着所有参与者都得葬送在这了!   夏濯抽空瞄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复述:“我说她想复仇是对的,人受了欺负忍气吞声才是怂包吧?”   沈维:“……”   话是这么说的,但好像又不能这么说。   沈维脸都纠结得歪了,皱得更像个滚圆的包子。   夏濯本想靠近点,但一双手紧紧钳着他的腰,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视线紧锁住被红影侵蚀的稚子,“但是作为婉儿的你,新生活才刚要开始,为了一群十恶不赦的烂人而自己毁掉它,值吗?他们毁掉了你一次,你难道还要纵容他们再毁掉你第二次?”   “对、对啊,你不是说想去京城吗?你马上就能回到家乡了。”赵晓萌被呛得咳了两声,却不敢停下,紧接着说:“柳万他对你很好,刘氏她也不是存心的,他们已经在赎罪了,他们都很爱你。你的一切……你的一切都在重新开始!”   刘氏呢喃着:“我的一切……重新开始?”   她脸上稍显茫然,这给了他们得以喘息的余地,就好像紧致的玻璃出现了裂隙,稍微一撬就能完全裂开。   赵晓萌点头,眸中闪烁着点点如星的水光。   “重新开始,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很多同龄的伙伴,有更多喜欢你的人。那些害过你的人会痛苦一生,现在而言,活着就是对他们的折磨了,他们永远都不会有后代,这整个村子会慢慢的、一天更比一天的腐朽,到最后沉寂,荒废,成为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而你不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轻柔的声音中涵盖着铿锵的力度,母庸质疑地说:“你该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带着所有失去的、还未得到的,加倍努力、更好地活着。   这话像把钥匙,掂上去没什么分量,却稍稍一别就打开了成千上万斤重的锁链。   过去的苦难无法弥补,但她会有更长的未来。   刘氏没有说话,就地嚎啕大哭,仿佛是要把这么久以来的委屈全都发泄干净。   随着她的软化,笼罩着一切的红光散去,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高空。   浓重的焦味消散得一干二净,脚下还是布满杂草的土地。那座神女像随着高高低低的哭音裂出了无数道缝,白色的粉尘打着旋朝空中飞去,一具白骨没了支撑从中掉了出来。   那是村民挖出来的,她的尸骨。   刘氏回头看了一眼,指尖轻轻地摸过冰凉的白骨。随后她伸出手,将地上的丈夫搀起,摸了摸他逐渐透明的脸。   “我从不怨你……”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离开了婉儿的身体,回到了白骨之上。   柔软的土地顷刻将她包裹,如同一道无形的浪花扫过岸边,她重新回归了她的土地。   只剩下刘子衿一人抱着昏过去的婉儿,无声地落泪。   “神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夏濯靠着关渝舟,稍稍垂了眼。   绝望的土壤里,依旧开出了一朵希望的花。   嗡——   耳鸣遮住了所有声响,绽开的白光阻碍了所有视线。再一回神,他们重新站在了土坪村的村口。   身后的夕阳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将万物包在一片暖黄中。   一位老太太坐在树下,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正闭着眼睛晒太阳。   一阵默契的沉默后,刘倩语声线颤抖地开了口:“……我们,又回来了?”   沈维傻眼地看着那棵树,“不是吧,还没结束?可是刚刚……”   话到一半,老太太突然站起来了。   她在树下背着手,遥遥看着村口的方向。参与者随着她一同看去,发现原先束缚在村子上方的那些红绸不见了,只剩下朵朵橙色的云悠悠扬扬地飘着,和升起的炊烟融成了一体。   “变了!”刘倩语惊喜地跳了一下,一把掐住身边人的手臂,“我们成功啦,神女庙不盖了!”   “哎呦!”沈维捂着胳膊,苦着张脸:“您能不能掐自个儿,别老来霍霍我啊?”   老太太一反常态地拎起了凳子,有种呆够了打算回家的架势。   将所有的景收在眼底,她缓慢地回过头,朝着几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点头笑了一下,随后佝偻着往村外的小道上走去,边走还边动着浅灰的唇,似是在咀嚼着什么。   快靠近时,刘倩语退后一步,给她让出了道。   本该是悄无声息的,只有鞋底蹭动着石渣的声响,夏濯却听见了她说了什么话。   “若是真有神明……愿能聆听世间一切,愿……烛火永存。”   她没再往后看,消失在无尽的小道中。在她失去踪迹的同时,一阵银锁晃动的声响自村头传来。   “呜呜呜……蝴蝶,我的蝴蝶……”   婉儿手里攥着线盘,瘪着嘴对树杈上的风筝哭泣。   然而在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之前,有只接近透明的手从叶间探出,轻轻推了那风筝一把,将它重新抛向了天空。   婉儿一愣,她的目光在树上停了几秒,可揉揉眼睛,树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朵白色的小纸花飘了下来,擦过她乌黑的发丝。   她接住了那朵花。   “咦……”   刚才好像有人在那里。   可能是看错啦。   玩心很快重新占据上来,她看着第一次飞得这么高的纸鸢,高兴地蹦跳起来,攥着线盘快乐肆意地奔跑。   一阵风从山上吹过,将她的裙子吹动,上边绣的三两只金线蝴蝶似是活了过来,正展翅飞翔。 第208章 好吗?   近在眼前的村落被无限拉长,画面逐渐淡出视线,梦境开始结算了。   刚刚还紧张到快要窒息的氛围一下轻松,众人如释重负,沈维一个劲儿地擦脑门上的冷汗,“吓死了吓死了,还以为又做无用功了。”   他顿时就想找那两位大佬奉承几句,顺便看能不能取个经,一回头却看夏明被关强钳住了脖子,仰着发白的脸像是离窒息只差一步之遥。   卧槽。   什么情况。   怎么就打起来了?   关渝舟慢慢收拢五指,迫使夏濯只能高抬起头,像只脆弱的天鹅一样缓慢而艰难地喘息。缺氧使他皱起眉,唇缝间溢出微弱的呻吟,可事到如此他仍没有挣扎的迹象,仿佛乖乖的任人宰割,只要对方愿意,命要拿就拿一样。   “唔嗯……”   他能感受到自己脖子上的动脉一下下有节奏地鼓胀,也能感受到关渝舟体温在逐渐流失,一抬头便能看见那双匿着红光的眸子正低低垂着,不带什么情绪地看着自己,和上次在澄阳高中时状况相似。   很奇怪。   有一瞬间,他真的察觉到了男人的杀意。   他怀疑是自己出现了错觉,眼里沁着泪花,可怜巴巴地抓住了关渝舟的手腕。   原本就没愈合的伤口又被攥裂,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往下淌,那一声软软的痛呼吓得沈维回过了神,迈着腿大步上前。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但救人劝架是最关键的。   关渝舟看着血珠一路下滑,没入青年百润的脖颈没入衣领。   夏濯喉结顺着下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在对方的掌心下艰难游移。他感觉血流过的地方被风一吹痒得发毛,于是蹬腿踹了男人一脚,小猫似的指挥道:“帮我挠一挠……”   随着这一踹,关渝舟忽地松了手,他没顺着夏濯的意思替他止痒,反而用沾着血的指腹擦过他下巴上的那颗痣,又摩挲起那瓣失色的下唇,直将腥味抹开涂匀,这才玩够般满意地低下头。   和刚才粗暴的动作截然不同,此时他轻柔地吻了上去,为有些发抖的小男友渡了口气。   夏濯好歹得了空,先抓了抓脖子上那片肌肤,舒服后这才慢吞吞地反搂上对方脖子,配合着让男人长驱直入。   沈维本已经气势汹汹走到两人身后,见两人突然拥吻在一块儿了差点眼珠子都掉出来,他赶紧将刚张的嘴重新闭上,利索地脚跟一转退了回去,比过来时速度还要快得多。   麻了。   原来是情趣。   差点多管闲事。   只有夏濯知道这什么狗屁情趣,单纯是人发病了,得顺顺毛。这情况也不是一回两回,他如今已经能应付自如,反而有些享受起对方这种急躁又病态的占有举措,他晕乎乎地想,恐怕自己也病得不轻。   关渝舟吻得很凶,夏濯只觉得比被攥着脖子还要喘不上气,头脑里什么思考都停了,想要说些什么话,但喉咙却一阵干涩火辣,轻微的咳嗽被关渝舟压住,直震得他胸腔发疼。男人搂着他的腰,沾着血的手扣住他的后脑,吻势愈发深入,几乎是要将他拆了吃了。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越来越暗,半眯着却没放过他的分毫反应,几缕黑发因低垂的头而落在眉眼处,关渝舟的眼神已经完全没了隐藏,里面藏着野兽、深渊,那种疯狂像是黑夜里燃烧的火焰,一旦被锁定落入其中,便毫无抽身可能。   “呜呜呜呜呜?”   夏濯模糊不清地说了什么,偏脸努力地吸了口氧。   关渝舟顿了顿,眩晕感让他身形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晃动,等刚才莫名其妙的冲动褪去后,他头抵着头,呼吸间喷洒的热气落在夏濯脸侧,“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他们都在看!”夏濯瞪去一眼,泛红的脸上写满了“某教授公然对其学生下手不知廉耻世风日下”的字样。   关渝舟动也不动,“那就让他们看。”   “关老师,我发现你脸皮变厚了。”   “可能随了你。”   “……”曾经自诩过没有薄脸皮的夏濯无言以对,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倒是沈维躲在树后捂着下半张脸,“我没看,你们继续、继续。”   如果忽视他特地睁大眨也不眨的眼睛,这话还能有那么丁点说服力。   怕再多看就会被夏濯戳瞎,沈维这才错开目光。孔满不去扫他们兴,和其他人略一点头:“我先走了。”   沈维还没从“卧槽第一次看两男的接吻怎么也这么带劲”的震惊情绪中脱离,闻言呆傻地点了下头:“哦、哦,那再见?”   “再见。”孔满率先离开了梦境。   察觉到关渝舟身上的狂躁逐渐消失,触着他的肌肤也在回温,夏濯暗自松了口气,嘀嘀咕咕地埋怨起来了:“你刚刚好凶,吓到我了都。你之前都对我很温柔的,你肯定不喜欢我了,还狡辩。”   关渝舟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藏的暗红已经清空了。他沉默了片刻,头又开始一阵阵的疼起来,甚至花了点时间去反应刚才自己都做了什么。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一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操纵权,但又和覃念的双重人格不同。那些记忆遭到了阻拦一般延迟地传输到脑中,或许这次回去后还需要再去拜访秦医生一回。   他伸手擦掉夏濯脖子上的血迹,“还说?要不是故意受点伤给我看,我会生你的气?”   夏濯只字不提刚才的事,无辜道:“哪有,是她上来就给我划一刀,你不赖她还反过来赖我,你看你这是不是逼良为娼助桀为虐?”   关渝舟勉强扯了下嘴角,“瞎用什么成语。”   “再说又不是故意给你看的嘛……我可没有自虐倾向,只能拜托她啦。而且也没伤得很深,我还是有分寸的。”说着说着夏濯还骄傲起来,不由得挺了挺胸脯。   关渝舟看他这幅样子有些想笑,但在他再说些什么话之前,晕眩感来得更加强烈了。之前有过昏倒的例子,所以他只能拧着眉去硬抗这种疼痛,没法分心来再进行一场教育。   “怎么不说话啦?我错了,关老师,关哥哥。”夏濯没看出他的异样,只觉得他还在生闷气,于是拽着他袖口晃了晃,就当在撒娇示弱了,“我刚刚说你不喜欢我了你都不反驳!我也生气了。”   关渝舟好不容易挤出点精神:“我错了,别生气。”   “就一句别生气?也不哄哄了?”   “等等……我休息一下。”再开口时,关渝舟声音沙哑得可怕。   夏濯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关渝舟的额,顿时摸下了一层冷汗,“你怎么了?!”   “稍微有些不舒服。过一会就好。”   这哪像“稍微有些”?夏濯定了定神,拉着他去草坪上坐下,顺势解开他领口的纽扣,让他能呼吸顺畅一些。   “哪里不舒服?”   “没什……”下意识的话在看到对方的表情时被咽回,关渝舟指了指头,“这里。”   夏濯立马手忙脚乱地给他揉了揉。   “嗯,好一些了。”   “你就唬我吧,我才刚揉两下,哪有这么立竿见影的?以为我是止——”说到这里。夏濯一愣,飞快地戳出积分商城,“我买药给你,吃了就好了。我好蠢,怎么忘了还有这个方法。”   “不用。”关渝舟抓住了他的手腕,“换演绎卡,别乱买东西。”   夏濯抿了抿唇:“那你先出去,出去了也能好受。”   “等我一会就好,我还有点话想和你说。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放心。”关渝舟揉了揉太阳穴,那种撕裂的疼痛熬过一阵,凉风一吹好了一些。   夏濯劝不动,只好在旁边守着。   那边几人还在查询结算,孟天华似是觉得没什么希望能和好,在孔满走后没多久也出去了。赵晓萌加入了沈维和刘倩语的两人小圈子,她手指划了划光表,迟疑道:“我收到了一个盒子?”   “盒子?什么盒子?”沈维凑过去想看,但他看不见别人的屏幕,只看到了空气。   赵晓萌念出道具名称:“‘上锁的首饰盒’……说明上写是柳婉儿赠送的。”   刘倩语想起来了:“是不是她房间柜子顶上的那个?”   “好像是的。”赵晓萌奇怪地说:“你们没有吗?”   刘倩语又确认一遍,摇了摇头:“应该是她特地送你的,我听说某些梦境结算时原住民会给最喜欢的参与者赠礼,但我还没遇到过,哈哈。”   沈维好奇:“盒子里装了什么?”   “上了锁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开。”边说着,赵晓萌边将东西从仓库里取出。   “不会那么坑的吧,还能给了你就让你干瞪眼?”   精致的首饰盒托在手中,赵晓萌转开搭扣,露出藏在里面的独特凹槽。   “这好像是……”她愣了一下,指尖在凹槽上草草描摹了一遍,随后朝草坪上的两个人走去。   夏濯此时一心都搭在关渝舟身上了,完全不想搭理旁人,听见脚步声头抬都没抬,只一下下地给男人按虎口,“有什么事吗?”   关渝舟眼睛也随之睁开一条缝。   “是这样的,”赵晓萌没有近身,将手里的盒子递出去,“我觉得盒子里的机关和刘氏的发簪有关,所以想着与其放在我这里当废品,还不如把它交给你。”   “给我?”   “因为进来时你救了我一下,所以总觉得欠你些什么……”   夏濯看了她一眼,赵晓萌神情真挚,似是说的就是心中所想的。他没再拒绝,伸手将东西接了过来,关渝舟便把发簪取出放到他面前,继续合上眼休息。   赵晓萌唇动了动,没忍住问:“他怎么了?”   “累了而已。”夏濯不欲多说,将发簪放入凹槽,只听轻微“咔”的一声响,机关被触发,装在里面的东西映入眼帘——一条绣着蝴蝶的手帕。   他在道具仓里查看了手帕的信息。   道具名称:【白蝶的遗物】   使用说明:可以为20cmx20cm以内伤口止血,轻轻一盖并大声念“痛痛全都飞走啦”即可当场生效~(声音不够洪亮不算数哦!)   特殊说明:白蝶获得的第一块手帕,也是她开启刺绣人生的启蒙物,对于她而言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存在。   道具属性:梦境专属非卖品,剩余使用次数[8]。   白蝶就是刘氏被迫舍弃的名字,这手帕算是个挺不错的道具,相当于八个效果稍稍受限的止痛药,紧要关头是可以保命的,折成积分也有一大笔。   他把道具装回盒子里,连带着发簪一起还给赵晓萌,“打开了,拿去吧。”   “……你不要?”赵晓萌很惊讶。   “女孩子用的东西我拿来干什么?更何况这是她送你的,婉儿喜欢你。拿别人送的礼物送人不太好吧,这不糟践别人心意?没别的事就回去吧,别在这打扰我们。”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种说法,赵晓萌捧着盒子离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   她走回刘倩语两人身边,忽然回过头,高声喊道:“我可以和你们交换联系方式吗?下次一起行动,手帕就算寄放在我这里——”   夏濯摆摆手:“不行,男朋友会吃醋。”   关渝舟没反驳,默认了这个说法。   夏濯忧心忡忡:“关老师,你真没大碍吗?”   关渝舟长舒一口气,眉间的郁色消散,声音有精神了些:“真没事,现在好多了,每次头疼持续不了多长时间,这次回去我找医生看看,放心。”   又来了,又让他放心,明知道这心根本放不下。   夏濯一撇嘴,往后一仰躺倒在草坪上。微风吹拂而过,他隔着衣服攥住脖子上挂的戒指,头顶忽然压下来一片阴影,将阳光完全遮住了。   关渝舟亲了亲他的鼻尖。   夏濯:“……嗯?”他撑着手臂想起来。   关渝舟阻止了他的动作,唇一路向下,轻缓地覆过他脖子上狰狞的手印,“抱歉……对不起,有些失控了。”   夏濯完全没放在心上,反而有种开启了新大门的迹象:“没事儿,你又不会真伤害我。我听说他们在床上也会玩窒息这一套,下次试试?”   关渝舟:“……”他那些慌张和悔恨莫名其妙就被夏濯给弄没了一半。   “还疼吗?”   “不疼,你吻技又有提高,值得表扬,未来可期。”   关渝舟终于笑了一下。   夏濯也弯起眼,摸摸索索地去勾他的手,“对啦,你之前要和我说的话是什么?”   关渝舟和他十指相扣,并排躺了下来。   “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吗?”   突然说到这个,完全是夏濯意料之外的。   他知道关渝舟了解他的过去,却一直避开不谈,因此也从未追根揭底过。   所以他忽然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关渝舟又问他:“会怪我瞒着很多事不说吗?”   “那倒没有。”夏濯咂咂嘴,“你不说有你的理由,而且我刚刚也说了,你肯定不会害我。”   “在你的演绎梦境里,肯定会涉及到你的过去。”关渝舟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他,“我希望你能保持一个局外人的清醒去应对一切,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处理问题和事件,不要把自己带入其中。”   夏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关渝舟说:“这是我隐瞒你到现在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   很多人遇到自己的事就会失去判断和冷静,但夏濯在处理那么多的梦境中,最显著的优点就是冷静。他的判断能力很强,所以只要利用好这一点,生存率会番很多倍,哪怕是演绎梦境也不会影响太多。   “把演绎梦境当成普通的梦境来对待,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对吗?宝贝。等下次梦境结束,你会知道所有的一切……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关于我们如何认识,如何相爱,关于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你的成长经历……但不是现在。再等一等,好吗?” 第209章 他没有退路   回到星海,夏濯耳边还回荡着关渝舟的话。   关于他们两人,关于他的家庭……吗?   “活着回来了?”苗乌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游戏机,正噼里啪啦一通乱按。   “你在讲什么废话。”夏濯伸了个懒腰,顺手那块糖塞进嘴里,挪去他身后,“玩什么呢?”   “看不出来这是赛车?”苗乌鼻子出气,“明知故问。”   “你下次能不能把自己变老一点再用这种口吻讲话?”   “不能,除非你对我放尊敬些……哎呀啊啊啊他凭什么超我车啊!都怪你!”   “关我屁事?小屁孩就是小屁孩,游戏失误了就只会甩锅。”夏濯把游戏机抢了,“起开,我给你夺个第一回来。”   苗乌翻了个白眼,“就你?”   夏濯没理他,认认真真地吃加速球、捡道具、甩漂移。等排名从7升回3时,他问苗乌:“主神是什么样的存在?是普通人想象中的那种神明吗?”   “普通人想象中是什么样的?”苗乌义正言辞:“你别忘了我只有六岁,你不说清楚点我理解不了的。”   “你再说一遍你多少岁?”   “六岁!”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厚皮脸的?”之前还让喊爷爷,总之就在老幼两者之间来回横跳呗?   “小孩没有脸皮。”   说小孩没腰倒是正常,说没脸是什么操作?夏濯无语地摁下加速键,不和他继续扯皮了,“大部分人眼中神应该是创造万物、主宰万物的存在……大概这样吧。”   “唔。如果以这个定义为基础,那是可以划等号的。”谈到星海的最高执行者,苗乌坐得端庄多了,他严肃道:“主神的存在对于人类而言是秘密,所以具体的我也没法说,这里连接着无数位面,谁也不知道主神在哪。”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   “都来这儿了你还想当唯物主义者呢?”   “也对。”夏濯一乐,心说他都死而复生了,鬼也见过了,非人类面前就存在一个,再提什么唯物主义就显得太过于滑稽了。   看着屏幕上出现的“NO.1”字样,他轻轻松松把游戏机扔回小正太怀里,“喏,说第一就是第一。”   “要不是给你打岔了,我也能拿第一。”苗乌脸不红心不跳地领了奖励,没着急进入下一局,而是看向他,“怎么突然想问这个?研究起神魔论了?”   夏濯一耸肩:“刚经历的位面里提到神了,所以就好奇神是否真的存在呗。”   “我看看。”苗乌捡起督查者终端,操作几下便查到了他刚从哪个裂隙出来,边往下翻边道:“这种类似的事件还挺多,从古至今一直在延续,换汤不换药。千年前因为性别上的苛刻,导致近乎所有遭受性侵的人都无法伸张,到如今的现代也没好到哪去,仍有多数人因受到旁人的冷眼或过不去心中的坎而自杀,最终怨气横生……不过现世不归我们管。”   夏濯回想起刘氏剧情,忍不住咋舌:“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人还真是奇怪。”   “不过按照这村里人的做法,如果庙真立成了,神确实有可能会出现。”   “嗯?”夏濯微微茫然。   “他们塑造了神像是吧?其实在所有神像塑成时,它就只是一个容器、一尊像。但这时候你站出来告诉别人,它是财神爷,那来参拜的信众便会将它当成财神爷,一来二去的,供奉的香火日益增多,它迟早有一日会成为财神爷了。”苗乌又在档案里翻了翻,找出一则围绕扎小人展开的裂隙给他看,“这和巫术有共通之处。”   “你懂得蛮多的嘛。”   “哼,毕竟活了几十年。”   “说好的六岁呢?”   “六十和六之间的距离在漫长几千年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因此六十岁和六岁也没有区别。”苗乌用两根手指比了个等于号。   “……”几日不见,苗乌的歪理比他还多了。   “世界上稀奇事多了去了,只是人总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没遇到的自然就认为不存在。哎——走了,睡午觉去。”小正太从沙发上站起来,老头子似的伸了个懒腰,怨恨颇深道:“躺一小时我还得忙去,这种苦难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你早点成为督查者进来替我分担工作,也算是没枉费我苦口婆心和你讲这么一大堆的大道理。”   夏濯懒洋洋地说:“那你恐怕还得再等几十年。”   等他一百岁……算了,八十岁吧,自然老死享受过人生后再考虑来不来入职。   苗乌仰着小脸,跟讲什么海誓山盟的话一样深情:“我在你下次进的位面里做个手脚,这样我们就能早日团聚了。”   “……你们这儿有顾客留言板吗?我要举报你滥用职权。”   “开玩笑你还当真了?督查者拆开来就是监督、检查,哪儿真能修改内容啊。”   “那你说个屁。”   苗乌怒道:“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夏濯原话奉还:“六岁和六十岁都没差别了,我二十多岁的对你而言不就是平辈?”   苗乌语塞,显然被气得不轻,头一甩摔门而去:“谁理你,别打扰我睡觉。”   夏濯乐得清闲,拎着他遗留下来的游戏机躺在沙发上玩。还没选好游戏,门又被猛地推开,苗乌抓着门把站在那里,盯着他欲言又止。   夏濯斜去一眼,“干嘛?”   “就是,”苗乌看看地看看墙,别别扭扭道:“演绎梦境通过率不高,你自己当心点。其实它本质就是人心里的一道坎,跨过去就行了。”   “噢哟,关心我?”   “少往脸上贴金。”   “哎别走啊——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来着。”   “什么问题?你先说我再考虑回不回答。”   夏濯整理了一下语言,“有执念的人会在死后创造出位面,参与者进入他们执念凝成的位面,实际上就是在化解执念让位面消失,是这样没错吧?”   苗乌点点头,疑惑地看着他,“对。”   “而参与者也是因为执念过深才会进来,那么死在其他位面里的参与者还能创造出新的位面吗?”   苗乌一怔。他盯着夏濯看了又看,隔了十来秒才回答:“不能。”   “果然。”夏濯露出了然的神色。   参与者身上揣着不稳定因素,在现世死亡后无法化解的执念便会织出位面的网,而督查者的任务就是提前将他们带进星海,进行一场“筛除”和“隔离”。   “你们的主神应该是个很残忍的神吧。”夏濯望着高空中缓慢移动的星群,“不过这种方式最为便捷,也能将损失缩减到最小。”   苗乌并不否认,“只有看清执念的恐怖,才能有战胜它的可能——这是我上司说的话。”   因为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这些灾厄便无法避免。   世界的距离随着科技发展在无限拉近,如果现在不做行动,到时候一切都会来不及。   “当位面的重量堆积到无法承受,无辜的人也会被迫承担他人的因果。”苗乌顿了顿,又说:“而且进来的人所拥有的‘执念’是带有一定恶意的,只有捕捉到这种明确的恶意,我们才会将他拉入位面,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见一个拉一个。”   “……恶意?”   “硬要打比方的话,我想想……比如‘他不爱我就去死吧’、‘我没有钱别人也别想好过’……诸如此类。把自己想要却没得到的原因归咎于旁人,我们会将这种执念判定为‘恶意’,存在恶意的人在现世死亡后会形成位面,也就是你们参与者口中所说的……变成恶类原住民。”   夏濯也愣了,那他的执念也饱含了这种恶意吗?   苗乌摊开双手,“也不能凭借这些恶意就把参与者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来看待,毕竟——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   这观点夏濯是很同意的,“这也是你上司和你说的?”   “不是。”苗乌冷声道:“他才说不出这种高水准的话。”   夏濯不置可否。   “也不祝你能不能平安通过演绎位面了,无论如何,也就是立马来上任和几十年后再上任的区别。”   夏濯无所谓地摆手赶人,“行,好意心领了。”   不需要告别和送行,苗乌回房午睡去了。   夏濯玩了一把游戏,轻松取得了高分后,瞬间变得百无聊赖。他划了划积分商城,一次次点开演绎卡的购买界面,一次次又返回退出去。   明知道事情和自己有关,却要以局外人的身份加入……他真的能做到吗?   关渝舟说得那么笃定,说得那一瞬他也信自己是有这种能力的,但现在周围一安静下来,他又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他躺了很久,时间足够让一个人陷入深度睡眠。   就在让人以为他真睡过去时,他忽然又睁开眼睛,此刻眼底一片清明。似是考虑完毕了,他再一次点开演绎卡的说明,选择了右下角的兑换键。   【Tips:已成功兑换道具·梦境演绎卡,请参与者在60min之内完成使用。】   随着提示的闪烁,一张镶着金边的黑色卡牌出现在他手中。   夏濯摸了摸它特殊质感的边沿,冰凉的温度侵袭着他的指尖。   熟悉的触感让他瞬间想起了起初许愿时的场景,那时的迷茫和无助到现在已经完全被颠覆。时至今日,他认识了不同的人,体会到了多种情绪,再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也在刚刚想清楚了自己没有退路,他只能成功完成他的演绎梦境。   耗完了午休时间的苗乌一脸不爽地推门而出,瞥了他一眼后摇身变回了白手套,飘着打算去上任了。   “苗乌。”夏濯喊了他一声。   “?”手套转了个面向。   “恐怕要让你再寂寞一段时间了。”夏濯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黑卡,“我六十年后再来入职,到时候可别不认识我了啊,还得靠你罩着我呢~”   他将卡插入光表的卡槽,选择了使用。   苗乌在原地停了几秒,掉头不留情地飞远了,只留给他一声冷漠的“哼”。   在它传送走的一瞬间,夏濯听见它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星海上空,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愤然:“才不会寂寞呢!快滚吧你!” 第210章 沉于昨日(一)   这次入梦的昏沉感很强烈,像是半出窍的意识正以极度缓慢的速度重新回归身体,夏濯睁眼后的半分钟都没能回过神来。   这几日他在星海中做了无数设想,他想过自己会出现在各种各样不同的地方,或许是一个有蓝色窗帘的房间,或许是梦中出现过的奢华会客厅,又或者是烈日当空且喧嚣的街道。   所以等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后,他有些错愕地顿住了,甚至以为是视觉出现了问题,当低头还能看清自己的双手时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意外。   微弱的荧光将他包裹,周围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他试着转动身体,无论朝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一丝光亮,他像来到了世界的尽头,来到了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   心头起初的震荡和慌张过去后,夏濯很快定了定神,取了把手电筒出来。   光束下,空中一点灰尘飞舞的痕迹都没有,就连脚步声也被吞噬,根本得不到一点回音。   这里没有一丝温暖,只有未知领域的恐惧扯拽着他,以为已经完全克服了对黑暗的抵触,但此时他的身体冒出冷汗的反应却诚实地告诉了他,那些被他自以为消失的负面情绪实则一直藏匿在一处坚冰之下,就等着稍有温度融化表面,探头将他打得猝不及防。   他紧抿着唇,心脏在胸腔里咚咚越跳越快,就连腿也无法自制地发软,手电筒的光给不了此时的他任何安慰,反而把以往所有积攒的不安全都在此时奉还了。   他走了很久,久到完全忽略了时间,也感觉不到任何饥饿。这里更像是一片混沌未开的空间,他就是其中浮游的一粒微不起眼的分子,宛如水滴坠入大海敲不出半点声响,只等着被藏在四周虎视眈眈的崩溃情绪所蚕食。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他刚苏醒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是这样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何方。他只能不断地去看周围是否有变化,力图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   可等腿脚走到麻木,他也没看见这片黑暗中出现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或物。   他仿佛被遗弃了,头顶没有天,脚下没有地。   也没有关渝舟。   巨大的恐慌瞬间攥住了他,意识到这点后,他连路都走不动了。他呆呆地看着虚无的正前方,鼻子一酸,这么长时间压抑的委屈化为泪水填充在眼眶里,很快凝成的小水珠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死骗子。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你身边。   他分明此时就是需要的,但关渝舟却食言了。   闷声淌了会儿眼泪,酸痛的小腿恢复了些力气。他胡乱擦了一把脸,抚着胸口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有能力思考一些最基础的问题。   光表能自如使用,他现在无疑是在梦境中,所以现在他所处的地方也是此次梦境的的一部分,或许其他参与者和他处境相同,或者这一切都和他的失忆有关。   对……他失忆了。   因为失忆,所以星海无法根据他来创造出新的位面吗?   不。   夏濯甩甩头,否认了这个想法。   虽然他失忆,但他也不是毫无意识的,不可能梦境中什么都不存在。这里一定有特殊的地方,他需要寻找办法和其他人汇合。   ——我希望你能保持一个局外人的清醒去应对一切,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处理问题和事件,不要把自己带入其中。   他不是演绎人,他只是普通的参与者。以往入梦后第一时间都在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次他也不能浪费这么多时间在没意义的事情上,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正轨。   将关渝舟的话在心中默念几遍,夏濯再次看向前方的眼神变得坚毅。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一点微弱的白光正盈盈发亮,在漫天黑暗中极为显眼。他很确定刚才前面没有任何东西,这白光是在他思考时才出现的。   演绎梦境是把演绎人心里最恐惧的一件事放大……所以这里放大了黑暗,特地创造出这么一片虚无的场地?   他加快脚步,往光亮处走去。没走出多远,渐渐的那团光有了实质,他看见光的中央竟然是一扇门。   ……一扇漆黑的门,几乎有两个他那么高,直矗立在他的面前。   周围没有任何变化,他回头望向来时的地方,那片暗仍是虚无,只有这扇突然出现的门在告诉他他并没有迷失其中。   夏濯试着将指尖轻轻碰在门上,冰冷刺骨的感觉立马顺着指尖窜入体内。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与此同时耳边却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粗粝得像是鞋跟在沙石上摩擦过。   “来吧,试着伸手推开它……你心里也清楚吧,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   夏濯犹豫了一下,觉得这道声音很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就在他短短停顿的时间里,那扇门变透明了些,就连周围的光也再度弱下去,即将一同消失在眼前一样。   如果消失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下他不能再拖延,咬了咬牙将手心贴了上去,推开了一条足够让自己通过的缝隙,并很快倾身钻了进去。   在他完全进入的一瞬间,身后响起一声钝音。那些光化为了片片雾气,将整扇门包裹起来,封住了他往回去的路。   周围的颜色没有任何变化。   夏濯往前走了几步,心里愈发生寒。   几百米开外的地方,是一扇被光圈出的更高的门。   而他回过头,方才还在雾中的门消失了,身后仍是一片虚无。   ……这扇门的另一侧是哪里?会是第三扇门吗?从一扇门进入到了另一扇门,他究竟要去哪里……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他无法往回走,他只能顺着这条路不停地往前。   要是现在转身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咬着下唇,让自己察觉到能够保持清醒的痛意,继续往下一扇门走去。   ……   “先生!”   覃念是第一个和关渝舟碰面的。   被关渝舟接到疗养院后,他的情绪一日比一日稳定,每日被工作人员细心照顾着,有小黑日夜作伴,性格逐渐也开朗了一些。   “嗯。”关渝舟朝他微微点头,“看到夏濯了吗?”   “没、没有,我从那边来的……先生,这里是学校吗?”初中还没念完就被迫辍学的覃念露出了向往的表情,他藏不住好奇和憧憬,垫着脚朝高墙后那一片建筑群看去。   关渝舟紧抿着唇,眼底闪过无法抑制的痛楚。   这里是他和夏濯共同念完的大学,他们此时正站在校门口的大道上。两边栽种的樱花扑扑朔朔抖落着浅粉的花瓣,将脚下平整的石路装点得靓丽又柔和,他和夏濯就是在这样一个百花齐绽的春季相遇的。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斜上方,被灌木丛隔开的马路上接连有车驶过,非机动车道上三五成群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嬉笑而去,来来往往的年轻人背着包抱着书,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还在商讨着中午去校外哪儿聚个餐,青春洋溢的气息布满了整片区域。   覃念双眼放光,梦境中很少才能见到这样的好天气,也很少会有这么和谐安宁的氛围。他东摸摸西望望,对一切都充满了热情,等见到转弯处凹凸镜上的小黑正稍蹙着眉不赞同地看向自己时,他才猛地醒悟过来,心虚地挪回关渝舟身边,小声道歉:“抱歉先生,我、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呃,这次就我们吗?还有夏先生。”   这么一挨近,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关渝舟身上的低气压。仿佛受到男人情绪影响,他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心悸,与恐惧不同,是一种不安。离关渝舟越近身体的排斥感就越强烈,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关渝舟面色阴郁,望向马路对面的那条热闹街道,“除了他还有两位同行的,一会遇到了再说。”   “好、好的。”覃念低头盯着脚尖,拘谨地绷直了身体,心中想着:上回和先生一起入梦时,先生给人的感觉还蛮温和的,现在却仿佛一下回到了早期……听闻两位先生相识有快十年,那时候他们应该正在读大学,关先生突然心情很差,是因为夏先生不在身旁,还是因为受到了这里环境的影响……   “走吧,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我们去学校里等。”关渝舟看见校门内的告示牌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纸张,可以通过看通知来确认现在的时间,他也好掌握剧情的信息。   竟然能创造出一个让他也恍惚的地方,像是故意模糊了梦境和现实的界限。   覃念紧跟着他,两人没有校园卡刷不了闸机,本想着直接跨过去,结果却有道看不见的墙将他们牢牢挡住了。在门口站了会儿,他们发现这堵无形的墙没有漏洞,关渝舟不得已敲响保安室的门,里面的保安这才注意到还未进入剧情的参与者,推门出来询问道:“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关渝舟说:“我们是回母校探望老师的,门卡早过了期,也一直没联系上老师,能否登记后进去看看?”   覃念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探望老师?”保安狐疑地看了覃念一眼,怎么也不像是个大学毕业的学生,“那不成,上头新下来的规定,最近怕不法人士闯进校园,所以校外人员一概不得入内。”   关渝舟略一思索,回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闹得好一阵人心惶惶,起因是某个变态男子尾随女大学生并进行猥亵。被抓捕时,警方从男子身上还搜到了电击器和刀具、捆绳等作案工具,事态严重到让学校领导当即做出了严守决策,还在围墙外安置了多名安保人员。案情一公布,在网络上也引起轩然大波,沸沸扬扬闹了近半年之久。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   他在这段时间里遇到了夏濯。   他抬头看着明媚的天空,不由得皱了皱眉。   “好的,我知道了,辛苦您了。”和保安说完,关渝舟转身带着覃念离开。   没有剧情中的身份,学校在排斥他们的进入、   “先生,现在怎么办?”覃念望着马路上的红绿灯,苦恼地揪着手,“我们是不是得去找那个……校园卡?”   “先去附近转转。这里人太多,不容易找到夏濯他们,你也别和我走散。”   “嗯嗯,知道了。”   “哎呀,关强强!”正说着,另一侧传来高声呼唤。   褚津和余子昂也来了,两人和他打了个招呼,同时将目光放在矮他不止一头的小男生身上。   不知脑补了什么,褚津磕磕巴巴地指责他,“……不是吧你?你、你不能身为大佬,就,就这样胡来啊……”   反倒是余子昂猜出了这状似柔弱的人是什么身份,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初次见面,你好。”   “这两位是余子昂和褚津,他们是夏明明的朋友。”关渝舟简单介绍了一下。   “啊,夏先生的朋友!”覃念赶紧冲他鞠了一躬,“您好,我叫覃念。”   “哦哦,你和夏明明认识啊。”褚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还以为这关强强又从哪儿认了个小情儿,他刚刚还在心里替人打抱不平呢。   “你们也没遇到他?”关渝舟脸色不大好看,既然覃念和他们都在这附近,没道理夏濯不在。还是说又和海岛上那回一样,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   “还没,要不去找找?我和余子昂也刚碰头。”   “嗯。”关渝舟略一颔首,抬腿向马路对面走去。   他熟悉对面的这条街,因为直对大学校门,所以店门囊括了很多种类。从吃到穿再到玩一应俱全,绝大部分学生在空余时间都会在这里消耗时间,夏濯就喜欢其中一家电玩城,经常会周末和同学一起去,呆一下午后在附近解决晚饭再回寝。   想到夏濯对游戏毫无抗性的属性,他决定先去这里碰碰运气。   过了斑马线,混入人群的褚津赶紧抓住余子昂的袖子,叹道:“这可比我们学校周围热闹多了。”   关渝舟说:“因为不止是在校的大学生,很多上班族或者年轻人也习惯在这条街上聚会,所以人流量是挺大的。”   “没想到夏明明竟然是A大毕业的,这所学校挺难考的吧。”褚津摸摸下巴,“早有耳闻A大的商业街很牛逼,现实中没机会去,现在倒是给我碰上了。”   关渝舟成绩一向优异,因此只说:“还好。”   他时不时看向光表,但灰白的屏幕上并没有任何提醒,这也意味着到目前为止他们和这个梦境的演绎人并没有遇上。   “啊,这家奶茶店!可恶,我们市里没有,据说他们家特好喝,这次我一定要尝尝!”褚津指着一家人满为患外头还排着队的饮品店咬牙发誓。   余子昂淡淡地提醒他:“我们没钱,你进去抢?”   褚津义正言辞:“我可以拿你抵债。”   “劝你省省吧。”余子昂早知他少根筋,不得不提前低声提醒他,“在没找到夏明明之前,你先老实一点。而且这次是夏明明的演绎梦境,你要是真想喝他们家东西,从这回去后我带你去,把菜单上的都点一遍也没问题,但别在这里乱蹦。”   经他这么一说,褚津对玩乐的热情瞬间熄灭,“……我知道了。”   也对,演绎梦境可不是瞎闹着玩的。   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褚津认认真真地找起了人。   正是午餐时间,街上飘着各种食物混在一起的香味。在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地方,任何事物都容易勾起人的回忆,关渝舟一家家小摊看过去,个别摊主的面孔都有些眼熟,夏濯曾是他们的常客。   除了打游戏,夏濯同样喜欢吃,在两人交往后更是会拉着自己来这边买各种各样的美食,然后故意留一点喂给他,打着不浪费粮食的名义让他也尝尝其中味道,再念叨几句“还有一家更好吃的,下次我带你去”云云,就算是预定好他们下次的约会目的地了。   他的目光落在玻璃后满是猫的店上,看着里面围着围裙正在擦桌子的店员,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柔了些。   被夏家认回去后,夏濯的零花钱翻了好几倍。   夏老爷子虽然不喜欢他,但更在意外人的评价,所以每月打款到孙子卡上的数目也很好看。但从小受到的教育已经让夏濯的消费理念根深蒂固了,他无法拿着那笔钱去挥霍,甚至动都没动,因为他和夏家不亲,骨子里还认定自己是司淼,是司家小夫妇唯一的儿子。   后来为了能给自己买生日礼物,夏家的继承人竟然偷偷跑去猫咖打了份工,被老爷子知道了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嫌他太过丢人,还没干到一个月只好主动请辞,钱不够就去自家花园背着园丁偷了一束娇艳的玫瑰,弄得手上被刺划了好些口子,气鼓鼓地让他答应自己的追求。   那年夏天,是他和夏濯认识的第十五个月,也是在一起的第一个夏季。   “唉,那儿……”   在去电玩城的途中,有一家闹中取静的书店。   关渝舟有些分心,又总在看光表,等褚津欲言又止地叫了一声才抬起头,顺着人所指的地方望去。   这一望,他完全怔住了。   阳光穿透玻璃,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洒下温暖的光辉,收银台下的绿萝一半翠绿一半深沉,一位穿着白色板鞋的大男生正抱着漫画书,用手机扫着竖牌上的收款二维码,侧脸还保留着几分在象牙塔内的稚嫩。   店主是一位中年人,正热情地指着他怀中的书说着什么。那男生听得眉眼弯弯,偶尔也会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眉飞色舞的表情下似是能让人看到他鲜活灵动的灵魂。   “那……那那那那是不是……”褚津瞪直了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个看上去刚成年没多久的就是夏明明?毕竟长得那么像!但是,不是吧?真的是第一次见面时病恹恹又得理不饶人的夏明明?   关渝舟同时记起来了。   他和夏濯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书店前。   风铃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声响,男生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看上去圣洁又美好。   距离不断拉近,关渝舟忍着内心的悸动,低头再次查看了光表。   屏幕如一片死水,仍没有任何动静。 第211章 沉于昨日(二)   夏濯觉得学习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   司叔和方姨从没在学习上对他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他能在感兴趣的区域里掌握点本领,不求他大富大贵,以后能过上平稳的小日子就行。   但他从小懂事,幼儿园往家带小红花,小学往家带荣誉证书,初中往家带评优的学期成绩单,高中往家带一封A大的录取通知书。   在某些家长的眼中,他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并没有死板地读书,周末闲暇了会约同学一起去打打篮球,寒暑假间司叔会专程请假带他去近处或远处游山玩水,他也会在拿了好成绩后和方姨撒娇说自己想要一台用来玩游戏的电脑。   原本夫妻俩是因为多年没孩子才会想着去收养一个,而在多数人的心中,领来的小孩和自己生的自然是完全不同的。但等把夏濯接回了家,方姨某日送他上了学后,在司叔的陪护下去医院里做了带环手术。无论是否还有再次生育的机会,他们都不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他们已经有了夏濯,就会全心全意将他当成亲生的来对待。   九岁时,一向人缘好的夏濯第一次和别的小朋友产生纠纷,两人在班级里打了一架。   夏濯个子没人家高,却伸手灵活,倒是和他打架的另一位小朋友哭得不停叫妈妈。老师让夏濯道歉,夏濯却不乐意,只好将司叔请到了学校。   慈母和严父,这是广大父母都在扮演的角色。那时候的夏濯是有些怕父亲的,因为司叔总是板着一张脸,工作也忙碌,很少能和他们一起吃饭,所以在司叔到了办公室后,夏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忐忑地等待着被他批评教育。   但司叔却只是看了没怎么吃亏的他一眼,便和老师说:“司淼不会随便欺负别的小朋友,请问您弄清其中的理由了吗?”   后来一调查,才知道那小孩因嫉妒撕掉了夏濯的作业本,才引发了这场战争的导火索。   那是司叔第一次接他回家,在路上还给他买了一支雪糕,“我不了解事情的经过,也没有体会过你们的委屈,所以我和老师都没有资格决定谁对谁错。但这是淼淼的事,淼淼和那位小朋友的矛盾要自己去好好解决,知不知道?”   能够在这样一个家庭中成长,夏濯的童年是幸福的。   他获得着不低于旁人的父母爱意,性格开朗又率直,等五官随着年龄增加渐渐长开后,一颗颗芳心也在为他跳动。   方姨很担心他是否会早恋,司叔却说孩子自己心里有数,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犯不着他们瞎操心。这种安慰在一位母亲心中起不到丁点作用,她像福尔摩斯一样留意着夏濯身边的人际关系,随后发现他确实对恋爱没兴趣一样,对谁都一副笑呵呵的友好态度。   嗯……各种意义上,夏濯都太令他们安心了。熟不知这是儿子在积攒蓄力buff,就等着未来的某一天给他们扔个重量级的炸弹。   而这颗炸弹的第一撮火药,在他十八岁那年滋生了。   大一下学期,开学后没多久的校园花团锦簇,每走几步都能闻到不同的香味。   春日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摇曳的簇簇花瓣上透着串串晶莹的露珠,假山池旁栽种的丛丛竹林在太阳的光辉下熠熠生辉,等不及抽出的嫩绿枝丫寓意着新的开始,入眼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温柔缱绻的梦。   昨晚和舍友打游戏到深夜,等日上三竿了夏濯才爬起来洗漱穿衣,胃部咕噜着催促他尽快进食,于是赶在正午到来之前,夏濯踩着校门外铺着樱花花瓣的大道,去了马路对面解决了温饱问题。   离开早餐店,隔壁没多远就是一家书店,名叫“Desting”,意为“命运”。   这家书店颇有名气,店内所有的书都可以自行拆封翻阅,老板是个极度爱书之人,只要办理了年度会员,无论在天涯还是海角,每个月都会收到书店寄出的一本随机图书。   至于是什么书,全看老板当月最喜欢哪本。因此也有人说,这命运是指人和书之间的,你无法预见到哪本和你最贴切,在长达一年的不断寻找和尝试中,总会察觉到自己最喜欢的类型是哪种。   心思一动间,他已经推开了那扇透明的门,在风铃声中踏入店内。   收银台大半被笼罩在阳光下,中年的老板正仰躺在竹椅上看一本外国名著。   在通往各个区域的过道天花板上,草绳悬挂下一枚巴掌大的木质运签。他好奇地抬手拨弄一下,正面雕刻着花藤和叫不上名的鸟,背面印有“出入平安,万事顺遂”的字样。   外面的喧闹仿佛被隔绝了,角落里一排桌子上零零散散坐着读者,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浓郁的咖啡香,而是一种从未闻过的清香,不像是具体哪一种花草的味道,但却能让人很快静下心来,感觉到一阵安宁。   他悠哉地逛着,漫无目的地在里面游荡,很多名著他都略有耳闻,此时却没什么兴致去翻阅,最终一绕驻足在了休闲读物区。让他感到惊喜的是一直在网上阅览的某部漫画竟出版了实体,在无意看见的那一刻他就想要将其买回去,但整片书架上只剩了一本,不知这最后一本是用来试阅的还是也能售出,在原地站了会儿后,他拿着那本书去收银台找了老板。   老板带着圆框眼镜,在阳光下半眯着眼,见他走近后随和地笑了笑,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老板,这书卖不卖啊?”他把书正面翻过来,“我看只有一本了。”   “卖,喜欢都卖,你要是看上哪盆花了我也卖。”老板笑呵呵地拿过书,看了眼封面又还给他,“这本故事情节挺有意思吧?有发行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儿子就叮嘱我一定要留意着购几本来。看他那么感兴趣,我也就试着翻了翻。”   “是挺有趣的,最近挺流行这些穿越异世界类型的故事。”说起故事情节,夏濯绕着里面的角色多聊了几句。   老板一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等后面有人来结账,才不得不结束了这场闲聊,“这本被人拆了,你要是想要新的,我给你重新订一本来。”   “不用,这样就行。”夏濯无所谓地翻了翻内页,“没哪儿损坏的,赠送的书签也在。”   老板点点头,“再下一卷估计一个月后就上架了,到时可以来看看。”   将书装进纸袋,夏濯心情愉快地走出书店。他想着,下午可以找个奶茶店坐着,慢慢将书重新翻阅一遍。   他踏上寥寥几个台阶,高处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抬头一看,迎面正走来一位年纪相仿的男生。店门前那片狭窄的空间只能容纳两人并肩通过,夏濯站在正中央,一条腿弯在第一道台阶上,两人同时停了脚步,一个微微低着头,一个顺势抬起头,视线无可避免地相交了。   阳光从侧面照在那人脸上,夏濯看见他那双如黑曜石般澄亮的眼睛。   “你好同学,能让一下吗?”高处的男生在他杵着好几秒没动后,忍不住出声催促。   “啊,”夏濯如梦初醒,他眨眨眼,“不好意思。”   男生稍微动了动,他也赶紧朝右闪去。谁知两人避让的方向却碰上了,距离在顷刻间拉近了一些,两人皆是一愣,又同时往另一边躲开。   夏濯的鼻尖蹭上对方胸口薄薄的毛衣,一股微的酥麻泛上来,好像有一丝春风混着柠檬洗衣液的味道流入了肌肤,扩散到全身,让人感觉莫名的温暖和舒适。   他一颤,没忍住笑了出来。   “……噗。”   那男生迅速弓身错开,“对不起,这里实在太窄了。”   “没事没事,”夏濯摆摆手,“你来买书的吗?”   来书店不买书还能做什么?这很像一句拙劣的搭话手段。   “嗯,来选一些专业书。”虽然觉得奇怪,男生却如实回答了。   “哦哦,那你快进去吧。”夏濯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有些害臊地蹦上平台。   男生略一颔首,礼貌地说了声“再见”,转身进去了。   夏濯盯着门上还在旋转的风铃看了片刻,抓了抓耳朵,攥紧了提袋,顺着人潮往下个目的地走去。   虽然学校最近管控很严,但并没妨碍大部分学生出来闲逛,周围叽叽喳喳的谈话声一波接着一波,陷在着旋涡的中心里,他的心也被干扰了一样,随着高高低低的音量也噗通噗通跳。   还没走多远,浑身却微微冒了汗,他伸手拍上一侧脸颊,指尖下的温度比正常时要高一些,睁眼闭眼间全是对方的脸,就连空气中浓郁的花香也没能盖去他记忆里嗅了不足一秒的柠檬味。   选专业书啊……应该和他不是一个系的,之前从没见到过。   夏濯去了奶茶店,点了一杯习惯喝的饮品,随后到二楼打开刚买的漫画。   奶茶店比书店吵闹得多,楼下尽是学生点单的声音,一旁的大桌上还有人在打牌。   每翻几页,他就不由自主透过窗往来时的方向眺望一回。或许是不经意间错过了,太阳快落山也没再看见那位穿着黑毛衣的男生出现,这种失望很细微,不细细去品根本察觉不来,何况他情窦初开,更是不能体会。   舍友群里有人问他现在回不回来、路不路过食堂,收到答复后一个学一个嗷嗷待哺地喊他叫爸爸。周围的人陆续离开了,但又有新的一批换进来。气温降了下来,夏濯合上书,将喝完的塑料杯扔进垃圾桶,提着袋子一边回消息一边慢吞吞地往学校回。   到了斑马线前,他抬头盯着对面红色的禁止通行标志,后知后觉地想:蠢死了,早知道那人会回答他的问题,他就应该问对方名字才对。 第212章 沉于昨日(三)   光表没有反应,说明眼前的“夏濯”只是捏造出来的虚假人物。   关渝舟心知肚明,却无法不在意,他紧紧盯着对方的面孔,似是要把这时刻的男生模样印在脑海里,方便往后随时拿出来重新翻看。   他对和夏濯初遇场面印象并不深,因为对他而言那只是一场与陌生人的萍水相逢,两人在店门口交谈的细节也记不清了,往后没过多久夏濯就过了19岁生日,所以他对于18岁的夏濯是一无所知的。   “不跟上去吗?”余子昂打断了他的思绪,指了指已经拎着袋子目不斜视从他们当中走过的少年,随后又皱眉说:“这是不是有点奇怪了。”   他和褚津也经历过演绎梦境,或者说,所有参与者都极为关注这特殊的梦境。论坛上专门有个区域供他们议论所参与的演绎梦境,而这些梦境的诸多共同特点里,有一点很独特——场景中绝不会碰到和演绎人身份冲突的角色。换句话讲,既然这是夏濯的演绎梦境,那就不该出现几年前的“另一个”他。   “对啊,这情况真是头一回见。”褚津很意外,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反复和关渝舟确认:“那真的是夏明明?不是什么双胞胎兄弟?”   关渝舟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哪怕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也能毫无阻碍地将人锁定住。   他盯着那位他倾注过无限爱意的身影,声音几乎是咬着牙发出来的:“的确是大学时期的他。”   他抬腿追上,保持着几米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直到夏濯坐进了奶茶店,在二楼最隐蔽的角落里捧着书看得入迷。   和几人简单叙述过现实对照的事发经过,余子昂发现了其中的不同:“现实里夏明明主动和你搭话了,但梦境里的他却和你无交集,既然如此,那梦境的剧情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产生分歧。”   “难道问题最关键的地方不是夏明明本人到底在哪儿吗?”褚津不好的想法越生越多,声音也抬高了:“如果真实的人和虚假的不能同时存在,那会不会其实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覃念听得很糊涂,但看关渝舟脸色越来越黑,也意识到问题很严重,他小脸都吓白了,听从身体里另一个人格的话主动问道:“先生,那个……需、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暂时不用。”关渝舟揉着眉心,只要无法和夏濯接触,对于这个梦境来说他们就是外人,插手不了什么事,只能随波逐流。   而且正如褚津所说,人很可能并不在这里——夏濯是他违背了生死法则执意从地府里拽回来的,从许愿的那时起他就得到了督查者的警告,让他自行承担一切的后果。因此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消失在坟地的骨灰去了哪里,同样无法预料演绎开启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虽然也做过很多假设,想过一切血腥的、暴力的、更黑暗的,可现在这种有力无处出的情况是从未想过的。   刚才夏濯冷淡从身旁走过的画面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脑子,一回想他的心都在颤抖,若是真的像梦境里这样,夏濯根本没有和他相识……不,没有这个如果,夏濯明明已经和他认识了,但他在一瞬间仿佛混淆了真假,陷入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当中。   关渝舟长舒一口气,将堵在嗓子口的那股哽塞感吞回肚子里。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找到他。”   人都找不到,那一切就没有意义。   “的确,那我们去学校看看?”余子昂提议,“不过之前你们不是尝试失败了吗?你应该了解A大有没有后山或者是墙洞一类能进去的地方吧?”   “不需要。”关渝舟目光沉沉地望向角落,抬腿一步步走了过去。   哪怕被以一种很亲密的姿态注视着,夏濯仍没有反应,好似杵在他身旁的只是一汪空气。   关渝舟垂眸看着他白皙的指尖划过粗糙的书页,在黑白相间的印稿上轻轻一擦,不知里面写了怎样有趣的剧情,让看书的人笑弯了眼,喉咙里还冒出了些微的笑音。   不忍心打碎这画面一般,他贪婪地多看了片刻,然后目光一凌,伸抓住了男生的手腕。   随着冰凉刺骨的温度一同到来的,还有对方抬头后平淡的眼神。   那种毫无波澜、没有兴趣的眼神,如同在看一潭死水,明知道人是假的,关渝舟还是在刹那间心口酸得厉害。   这种触碰似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有什么东西被从暗处激活了。一道柔光将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框起来,慢慢由浅及深地勾勒出了他的轮廓,又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朝四面八方如爆炸般迅速扩散。耳边的人声都远去了,窗外的树、脚下的地、眼前的桌子……所有的景物都被光所包容,吞噬。   他们站在光的中央,褚津惊呼着想要扶住什么,靠上的椅子却化为乌有,险些让他重心不稳地摔倒。   ——你是谁?   光芒抹除万物之前,关渝舟看清了夏濯的口型。没有茫然和迟疑、不带任何的疑惑,问出这个问题时,男生像机械地在进行提前输入好的指令。   人影从面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从头顶缓慢地坠下的水晶。   我是谁?   关渝舟伸手接住它,在心中又自问一遍。但很快——只一两秒的时间,他便找到了答案。   他垂眸看着碎片上散发的璀璨光芒,脸上独留沉着和冷静。   你不需要知道。因为你不是他。   “这是什么?”褚津勾着头去看,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他却记住了碎片独特的颜色。   关渝舟正想查看信息,脚下的平地却有了变动的趋势,空白无垠的空间内建筑由远及近地拔地而起,短短数秒内更换了全新的场景。   体感温度升高了一些,从水泥平铺的林荫道俯瞰到门外,代表着春意的樱花已经谢了,原本铺了满地的花瓣早被人打扫干净,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卫人员站在紧闭的大门两侧,偶尔有学生往来,近处的垂柳已经由嫩绿变为深绿,他们正站在校园前花园的水池边。   “哇塞,咱们这是进来了!是因为碰了他?就这么简单?”褚津随手撩了一把清澈的池水,想着这估计就是A大久闻大名的文曲星池,现实中摸不着,现在可以多洗洗手,保佑他考试顺利通过。   “猜的。”关渝舟随口一说,将注意力放回光表上,不知看见了什么,眉头倏地蹙紧了。   他指尖反复操作了几个来回,可无论怎么刷新,仓库里晶石扫描出的资料也没产生变化,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乱码。   道具名称:【`"$4PHB】   使用说明:<":/?5\J   特殊说明:J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