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天光》 故事的起始 甩了甩在酒精里泡的发白的手指,易周仔细用无菌毛巾将手到手肘上残留的盥洗水擦得干干净净。 她套上浅绿的无菌手术服,摆弄了一会脖颈后的带子,用力过大,扯成了死扣。 华康德撩开她散在颈子后面的碎发,手指灵活地穿梭,帮她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放手。”察觉到华康德动作的停滞,易周冷冷地对他道。 华康德一手绕过去从后面扣住她的下颚,再不迟疑地对着她雪白的后颈吻了下去。 “哐啷”一声,三秒后易周从盥洗室出来,面部表情抽搐。过了一会儿华康德捂着肚子痛苦地皱着眉头也走了出来。 华康德是中美混血,有着外国粗犷男人一切令人艳羡的外貌特征,犹无论放在那里都是很扎眼的,外放的性格自然也是扎人的狠了:“易医生,接着。” 易周接着他扔过来的围裙,系在腰间,平心而论她很不喜欢系这种防水布料的围裙,这叫她觉得自己是个屠夫,不过要真的到了手术台碰见大出血的患者,内衣裤都会被血染透。 这台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易周主刀,外聘的高职人员华康德居然亲自请缨只当了个助手,总有些故意成分,手术里面其实只有主刀一直处于高度的劳作状态。 迈出手术室的大门,易周脚上像栓了铁块,步子都是沉甸甸的,所幸餐厅是十分人性化的,这个点还开着门,她点了一碗梅菜扣肉,一碗尖椒鸡嗉,油亮的水光浅浅浮在肉质纤维上,易周颤颤伸出筷子。 “刚给人切除了一摊内脏,你还真的吃得下,好食欲。”华康德端着餐盘在她眼前坐下。 她又送进嘴里一块焦黄的鸡嗉子,咬得嚓嚓响。 华康德露出一个明显被恶心到的表情,拾起筷子对付眼前的清汤寡水,他使筷子的手法周正,一张英俊帅气的外国脸筷子到他手里总能被用出几分刀叉银具的高雅味道。 周围的小护士开始不由自主地侧目窥看。 易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五条未接电话,都是来自一个人,她用手指划掉,不做理会,华康德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号码显示的名字——“时琛”。 确是个顶有名的人。 来电再一次连接过来,易周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接了:“喂——”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低沉的嗓音:“你现在在哪,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在等你吃饭。” 易周从善如流地回答:“我在手术室外面,医院忽然安排我加班,很忙。” 时琛听起来很不开心,他极少对易周掩饰自己的愤怒:“哦,我怎么看你吃得挺好,闲的要死的样子。” 易周抬头看到那人正朝她走过来,纯手工的黑色西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无聊,易周心想,又塞了一口鸡嗉到嘴里。 时琛的脸色沉沉:“每次请你都要三费波折,兴师动众,下次我就没有这种好脾气了。“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对面坐着的华康德脸上走过,落在易周没吃完的餐盘上:“你又乱吃东西。” “我就喜欢这种东西,吃不惯你家的饭——” “你——”时琛压着火气,调整自我心态,又恢复正常语调:“你还想吃这些,叫刘妈弄,今天你必须回去吃晚饭,你知道今天是妈妈的生日。” 那是你妈妈,哪里是我妈妈? 易周只能叹气:“好,我回去。” 时琛嘴角露出一丝胜利的笑意,真的是很难得,从时琛出现到现在的气场很难想象他居然会笑,华康德蓝色的眼睛捕捉到这一丝笑,心道这个人还真是有点能叫人神魂颠倒的能力,长得好的名气倒也不虚。 这么一想他就抓住了易周的手腕,说:“你吃完饭,我去接你。” 这话说得极其暧昧,时琛刹那间把目光游移到华康德的脸上,易周却不咸不淡说道:“不用。” Rolls-Royce在流通得四平八稳的路段上行驶,华康德给她发了一条短信:等你。 她意味到今晚又不会太愉快,迅速回复了一条空白信息。 驾驶座上的时琛看到了她手机滑动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讽刺道:“你真有勾搭人的本事,总有些瞎了眼的能跟你滚上床——” 易周眼睛看着窗外高架桥上的迷离灯火:“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她轻描淡写道:“你这种愤恨的语调是在吃醋?” 时琛紧盯着后视镜里易周的脸,像豹子盯着猎物,下一秒就能把她撕扯殆尽,他一字一咬牙:“你、想、得、美。” 同时车刺啦一声轮胎死命摩擦着地面的声响,易周因为惯性险些撞倒到前座上。 他是故意的,易周在心里嗤之以鼻。 时琛从小就有良好的教养习惯,但是人内心的腐败是在表面看不出来的,而他总能把表面功夫做到面面俱到,他下车后转到后面,亲手拉开了后车门,做了一个标准的动作:“你就是心情不好也请微笑着赶紧下车,易小姐。” 面前这栋青色草地围绕的白色的大宅子,她从前生活过许多年,至今看见它心里还是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深深的陌生与疏离感。 换了鞋子刚进了玄关,一个女子就匆匆过来,那人穿着白色的真丝衣裙。不胖不瘦,刚是很美好的体态,若不说真的不知这会是已经生养了一个二十二岁的时琛的母亲。 “易周……你回来了,我很想你……”她低着头飘飘地笑,有些神经质地揉搓着衣角。 真的是很奇怪地一件事情,总听说大门地的后母对后继女狠毒,但在时家反而是后母怕她到不行。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 “妈妈,我也真的很想你”她拉着母亲的手解释道:“只是最近因为大学的考试和医院的工作实习都很忙。” 她拥抱了母亲,面上一派依依母慈子孝的微笑表情。一家之主的父亲时贺站在身后,一惯威严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只有时琛知道她的装模作样,对她的这种道貌岸然十分嘲讽,走过她身边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你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 她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在心里回敬了一句:明明是你叫我装模作样。 时琛就是个矛盾的集合体,偏偏自己不觉。 客厅里还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女人右手边携了一名可爱的少女,那女人正用不太友好的微笑看着易周。 这位是名义上易周的舅母和舅母的女儿沈未,关系远到了四代血亲外,这种日子在这,不得而知,是为了和时琛未来联姻打好底子。据说这位舅母是仓颉制药的主夫人。 “易周啊,一阵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啊。”舅母说。 母亲的脸绷紧了,她知道易周与这位舅母见了几次都没有什么愉快回忆。 “小未也越来越像大姑娘了。”易周接了话,没有母亲不喜欢别人听着称赞自己女儿的,舅母脸色几分缓和,母亲也松了一口气。 易周淡淡笑着,无论如何她还是不愿意惹母亲不高兴的,毕竟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沈未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握着PSP,一旁窝着的时琛手指在屏幕上滑着,不知道说了什么,闹得沈未恼红了一张俏脸,沈未很可爱,十九岁的女孩子有着花一样粉嫩嫩的脸蛋和水汪汪的眼睛,叫她总看上去像十五六岁的孩子。 舅母说:“小琛人很优秀,是个有才干的青年,小未的父亲和我都很看好他,你看两个孩子,模样也般配,就是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想的,不过在一起一定很合适,你觉得对不对?” 易周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但是很诚挚自然的样子:“我也觉得应该好好商量这件事了。” 故事的起始2 餐桌上,舅母用小勺子优雅地舀了一勺浓稠的番茄鳕鱼汤,尝了一口用手帕捂住嘴将一小块皮吐了出来:“番茄的果汤打得不干净,”她看了一眼基本没动筷子的易周,抬高了几分声调说道:“你大学还没毕业吧,听你妈妈说你已经在莱顿医院实习了?我是不太赞成一个姑娘家当外科医师,每天刀子拿着手里的,不过莱顿是私立顶尖医院,想必赚钱不会太少了。” 易周知道这些人都不会把她那点工资放到眼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舅母又说:“那你没什么必要在大学进行学业了吧,实习期不是也要结束了,可以直接工作了吧……” 一般来说临床医学五年,易周却在第三年就得到实习机会,实习的结果很好,华康德甚至一直安排她主刀,院方已经商量要直接留下她,可是她最近一直在忙记者证的考试,这件事也迟迟没定下。 “你们那的主任华康德,是院长的儿子吧,跟你关系是不是挺好的……” 舅母旁敲侧击终于引到点子上了,仓颉制药一直想跟莱顿这种跨国顶尖医院合作,交往关系却一直处于一种很暧昧的状态,没有突破口。 易周慢条斯理撕下一条面包,当做没有听见舅母的话把面包塞到口里自顾自认真咀嚼。 舅母被易周的态度噎了一下,眉毛几乎竖起来,刚要出口呛人,一碗冰糖莲子汤端到她面前,时琛笑着转移她注意说:“舅母,你尝尝,刘妈的莲子汤熬得越来越好了。” 舅母轻哼了一声:“小琛还是你懂尊敬长辈不像有些人……装聋作哑……” 易周当没听见她指桑骂槐,慢慢把眼睛往上移,看了时琛一眼,时琛毫不客气地回看过去。那碗冰糖莲子汤本来是时琛吩咐刘妈给易周单独熬的,易周刚才什么也不吃就是等这碗。 可是谁叫你自己惹祸呢?时琛回瞪回去的眼睛里写满了这句话,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 然后易周时不时地给他送过去的平平白白的眼神几乎叫他炸毛。 一顿饭就在这么古怪的氛围里结束了,舅母离开时黑着脸,沈未显然还想和时琛再玩一会游戏,可是舅母拽着她上了车。 时琛对易周说:“舅母是长辈,说话就要听着,哪怕先应承顺了,真的以后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易周嘲讽道:“我学不会你那一套左右逢源。” 时琛也烦躁了,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道:“去送送舅母。” 易周冷着脸,再挂不住笑,却还是走到舅母的私家车旁边。 舅母坐在车上,忽然说道:“你不要真以为自己能傍上莱顿家,别忘了你姓易,连时家人都不是,你以为你实习晋升的名额是谁背后安排的?” 阿斯顿马丁扬长而去,易周在那一刹那煞白了脸。 “易周……”时琛试图去拽她的胳膊。 易周猛地甩开了他,大步走出了这栋白色大宅子的大门。 路灯昏黄,宽阔的公路两旁生着荒草,茂草深处,不知名的夏虫歇斯底里地鸣叫,仿佛要呐喊尽了自己在这夏末死亡前最后一点生命的光亮。 艳红色的帕加尼zond上斜倚着一个棕卷发的型男朝易周慵懒地挥了挥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双轮廓分明的灰蓝眼睛:“我等了你三个小时,要奖励。” 易周回复了他的短信,就算是空白的,华康德也知道今晚有戏了,只是看易周的脸色苍白得不自然,脸色也冷得吓人。 易周抬起十公分的高跟鞋在车上重重踹了一脚:“我晋升的名额又是抢了谁的?”她又狠狠踹了一脚:“我是走后门塞进来的嗯?你安排我手术也是,要签任也是?” 易周狠狠发泄着自己的怒火,那双名贵的高跟鞋被生生踹断了底跟,然后易周把高跟鞋当成废物跩了出去。 华康德知道现在易周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解释了,他干脆地探出身子去,钳制住了她的脖子,低头去追寻她的嘴唇。 易周学过几年自由搏击,发疯了力道更是不小,华康德颇费了点力气才控制住了他,嘴下才死命啃咬起来,直到易周不再挣扎,他直接把舌头探进她口里,那条小舌头灵活得跟一条小蛇一样与他死死交缠。 时琛从来不知道别人一个吻也能激烈到崩毁他理智的程度,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一手拉开了易周,一手捏成拳头砸到了华康德的脸上。 华康德又岂是那种被动挨打的人,也是毫不留情一拳,时琛的嘴角立刻乌青一片。 看着这场闹剧,易周没脸没皮蹲在地上咯咯笑了起来。 时琛盯着易周,气愤不已,她的嘴还因为方才激烈的吻微微泛着糜烂的红肿,那张艳红的嘴里吐着笑声,时琛暴躁地一把拽起她来:“跟我回家!!” 易周疯疯癫癫笑着:“我不回,你是谁啊你?” 时琛暴怒:“我是你哥哥!” “哦,哥哥,”易周扔掉左脚另一只还好的高跟鞋:“哥哥,谢谢你帮我打点好了工作,帮我把未来铺了路,你是不是还要管管我跟谁结了婚,上了床?” 时琛的眸子暗沉得像一滩深不见底的黑水,大手紧紧捏着易周的肩膀,力道大到疼得叫易周蹙起眉头。 她推开了时琛,上了华康德的车,车子飞驰出去,易周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那个男人,孤零零站在黑夜里,忽然觉得这时候下个雨应当会挺应景的,狗血剧。她露出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笑。 “你说那小子会不会追过来?” “不会,”易周靠在皮质车椅上,喃喃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那个人永远不会属于一个人,他是属于家族的,大义得很。” “呵,”华康德擦擦眼角:“下手真重。” ——————————dadada—————————————— 两人几乎是从玄关地板一路滚上那张海蓝色的床单的。 易周已经模糊的意识依稀浮现起,第一次他们两个人在这张床上做,她曾经说过自己喜欢海蓝色,高/潮的癫狂余韵把整个人都从头到尾麻痹时,她会觉得自己像一尾溺死在海底的鱼。 察觉到易周的走神,男人十分不满地加重力道,下体死命往易周身上一顶。 易周闷哼一声,双手在男人窄劲的腰间游走,再往下,交合处一片黏腻的湿滑,她手指灵活的探索动作叫男人呼吸加重了几分。 他去勾她的下巴,热汗粘湿黑发丝丝缕缕贴在她的脸上,那眼眸涣散,不是沉溺的失焦。而是平静的空茫。 取代男人挫败感的是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与毁灭身下女人的欲望,他撕咬着她胸前两团雪白的软肉,齿痕斑斑,巨物疯狂挺进。 她的小脸完全被灭顶的痛苦覆灭,男人也抽动了最后几下,失神地压在她身上。 易周从床上爬起来,随手用衣物擦干净了腿间的粘液,有条不紊地一件件穿上衣服。 华康德看着她冷酷的行动恨恨地想还是做得不狠。 “厨房有莲子。” “不用了。” 大门哐一声被甩上,真无情,华康德菲薄。 第一次看见易周这两个字是在父亲的私信上,未成年被扔到国外自赚学费,凭一己之力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他讨厌极了一切投机取巧的人。 见到本人是在实习生的见面会上,那个雪白的女孩子有着太过冷艳的五官,偏偏脸上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叫人看了就有撕碎的欲望。 后来不知是谁把谁滚上了床,一来二去……易周极高傲,她有着叫人惊叹的手术力,令人侧目,完全有资格脱颖进入莱顿。 也许明天……明天他一见到她就得告诉她,她很优秀,真的很优秀。 可是第二天只有一纸辞职信,工工整整的落款“易周”。 电话打不通,人找不到。 她真的过于高傲。 三 绿皮火车鸣笛的声音像易周在北京老巷淘来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黑白影碟里传出来的。 不过到底是少了那一分年代的厚重感。 火车上的空调微微有点发冷,于是她下火车了被扑面而来的热浪迷得险些睁不开眼睛,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得跑这么远。 甫一到出站口,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的行李箱,喋喋不休:“自旅游……古城到玉龙雪山一趟一位一百……” 易周拉过行李箱杆,不见怎么转,一掰,那男人手一麻松开了,也没料到怎么这么个女孩子有这么大劲,一时间愣在那。 “让开。”客客气气一句话,却冷得周围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再有想去拉活的黑的也纷纷避开了。 易周此时心情很好,再也不用碍着面子笑给别人看,她浑身的气场冷得跟一台制冷冰箱一样。 “哈哈哈,看你这张臭脸,还跟以前一样。”身后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刘斌椅在他那台二手面包上,朝她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 “现在是旅游淡季,没什么人,挺清闲的……” “嗯。” “这个时节正好是雨季,今个难得放晴了就是热得要死……” “嗯。” 刘斌说了一路话,易周的反应始终是淡淡的,刘斌摇头感慨:“要不是知道你的尿性,你个死脾气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刘斌的酒吧在五一文化街的一间地下室。 入口在一面几乎要被两边门楼挤压干净的小砖墙上,小砖墙刷成与四周古色古香的店面风格迥乎不同的暗黑色。 “倒是很醒目。”易周评论。 “那是。”刘斌说。 往底下去的走廊因为灯光太暗的原因看上去格外深,地下走廊尽头正对着一幅漆在墙上的喷绘。 粗糙的笔触绘着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相互纠缠。 不加调绘的笔锋,野蛮的交合动作,不平的墙面凸起的地方刚好在女人两峰。 易周不由嘴角微微上弯了一下:胸大腰细腿长,画画的这男人有不错的审美。 吧台上还趴着几个宿醉的人,一个背着吉他胡子拉碴的人嘴里还哼哼着不成调的歌。 刘斌开了两盏壁灯:“去年,也是这种多雨的时候,有个男人饿倒在酒吧门口,我就把他捡回来了。” 易周点点头。 刘斌说:“那个男人不错,人长的好,不多话,能干活,可惜呆了一个雨季就走了,临走在墙上画了这幅画。” 背着吉他的男人这时晃晃悠悠眯着眼睛直勾勾用情色的眼神盯着易周道:“嗝……男人这一生……能有什么大追求……钱!女人!做漂亮女人!哈哈哈哈……” 刘斌显然看他抽风惯了:“发酒疯就出去啊。” “还有自由,”易周突然转身:“性,和自由。” 每个人本能地追求身体和精神的解放,性爱解放了身体,精神又渴望着自由。 宿醉的男人哐啷从旋转座椅上摔了下来,五官扭成一团,边狂笑边往外跑:“哈哈哈……自由……哈哈哈哈……” 这刺激可够狠,刘斌叹了一口气:“小妮子你是故意的吧。” 易周一派无知地歪头说道:“这画是这么告诉我的。” 你说这里萍水相逢的穷游旅人,流浪歌手,哪一个不是怀揣着一腔追求自由的热血奔袭到四处?可是人生又有几分如意? 酒吧从来不少失意颓唐买醉的过客。 “唉,这人把钱包都能拉下。刘斌打开裂了口的皮包,里面几张碎钞票,没有关于那个人一点的身份信息。 “还好他还记得带上自己的吉他。”易周说。 “嗯。”刘斌将钱包搁置在储物柜里。 刘斌的酒吧撑起来就有些勉强,楼上是别家的旅馆,酒柜后面就放了一张床,起居都在这。 刘斌帮易周把黑色皮箱扔到床上,心思自己在外面沙发上窝窝也行。 仿佛看透了刘斌的心思,易周倚着墙说:“我不在这留宿。” 刘斌挠头:“你看得起哥们就在这住,外面旅馆也不是那么好……” 易周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拿出皮箱里的数码相机,替换储存卡:“我出去一趟。” 刘斌愣了一下:“带着伞!” ――――――――dadada―――――――― 果真是下了雨,原来方才的闷热都是下雨的前韵,可是天空分明还挂着太阳。 易周只把相机罩在雨伞里,整个身子暴露在晴好的雨天里。 她十分焦躁。 这种焦躁是不可名状的。 雨中丽江古城的青石板路干净清洁,没有来往人的喧闹,小巷子原来的住民三两扎在自家老屋子门口望雨。 她举起相机缓慢调动焦距,镜头里有一只老猫舔着自己被水濡染得油亮的皮毛,雨中的古城美似一副古画。 她拍了两张,翻看过后又删除了,真是不懂报社为什么会有这种报道任务。 她恶狠狠冲着那猫低吼,老猫被这个奇怪的女人吓得炸毛,不甘示弱地边怒吼边倒退。 这不对,古城宁静祥和的环境只会给她带来毁灭,她需要更……疯狂的、癫倒她神志的东西…… 她尝试了几次也没能把半湿的烟点燃,烟瘾上来她愈发烦躁,恨恨地揉皱了烟盒,老街尽头的杂货铺却在搬家,她看着赤裸上身的男人在门里门外进进出出,打量着男人因为长久体力运动锻炼出来的好身材,她一时忘了自己是来买烟的。 然后她看到了一台摩托机车,与处理的杂货堆在一起,被遗忘年久的样子一下子引起她的注意。 是台藏绿色的越野摩托车,老牌子鑫源的初代,至今已不再生产。 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对易周说:“这台机车还是我老头子年轻时候买的,就没骑几次,还是好好的,他就知道造……姑娘看你有眼缘……四千五……” 易周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却莫名惊了那女人一跳。 那胖女人刚要改口,易周从包里抽了五千给那女人,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年久未启的发动机因为老化发出呜呜的噪音,却又那么像是喜极而泣的哭喊,易周一路彪回酒吧,雨水打在脸上,碎成碎片。 刘斌知道她花了五千,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就算X1也不像,就是个普通版,不光单杠,排量还小,满算五六年下来顶多……” “顶多两千。”易周替他把话说完。 刘斌被噎了一下:“钱多撑得。” 易周捻了手里的残烟 轻轻笑了笑,她手里一共六千现金,加上自己卡里的也不过五万,这两年报社工作,医生实习,大学开销,手里根本没攒下多少钱。 而她从来不屑用时琛给她的那张银行卡。 她把皮箱放在车上,戴上头盔,头盔是刘斌的旧物,要大了那么一些,碎发微微遮了脸:“我走了。” “走?”刘斌吼:“你他妈的去哪,快黑天了!!” 摩托车嗡鸣一声,易周的背影永远是那么果决到――无情。 “妈的。”刘斌骂了她一句:“你说你这个人谁留得住你。” 易周说不会留宿,果真不会留宿。 她没想过自己要去哪,记得曾经她转到报社的采编部,被避开的敏感话题,夸大而又无实的事件,她当时强烈的厌恶与不满情绪惹了带她出访的李导立前辈的嗤笑。 而现在她也需要花很久时间才能想起当时自己信誓旦旦要揭露真实的心境。 生活是否是该逆来顺受。 四 易周沿着国道飙车到深夜,路旁掉漆的蓝色标识牌指示着楚大高速,不远处有一个收费站,易周从小通行道开过去,收费站的工作人在她背后大喊大叫。 她一扭手柄,加大油门。 怒骂声被甩在身后。 一连闯了两个收费站,在大保高速遇到第三个的时候,易周只能感叹一句世风日下。 收费亭的男人睡得死沉,易周几乎没发出声响驶过了升降杆。 然后摩托车发动机突然咔哒发出一声闷响。 熄火了。 被惊醒的男人迷迷糊糊抬头看着堪堪停在他眼前的易周:“姑娘,你真的是我见过最遵纪守法的好人。” 易周望着男人真诚到傻乎乎的表情,默默停下了准备重新启动的手,交了过路费。 又开了一段路,摩托车提不起速,又一次熄火,再也重新启动不起来,没油了。 易周把摩托车停下,蹲在路边,此时天快明朗了,远天呈现出一种半通透的灰蓝,稀疏几颗星子也黯淡下去。 偶尔一辆车在她眼前驶过,只留下一个淡漠的光点,然后消失不见。 人情冷暖。 她索性把摩托车甩进路边,自己也倒在路边的草丛里,鼻息之间是雨后湿润的泥土气和清晨草叶上的露水味。 她睡过去了,竟然格外安心。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她吵醒。 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对她尴尬地笑了笑:“我的车在路上报废了,我从北边往这走了三个小时了……” 易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男人竟然有些紧张起来:“姑娘你的摩托车是不是没油了,上航瑞高速到最近的保山市还要三十公里,我把我车里的油抽出来了,或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忙,你带我到保山市……” 真是蹩脚的借口,易周眼睛在男人拎着的油桶和沾满汽油的手指上扫过,她从贴身衣兜里拎出了钥匙,扔在男人脚边。 男人眼皮跳了一下,飞快捡起钥匙:“谢谢,谢谢。” 易周点了一根烟,清晨草地的露水完全打湿了她的头发,叫她看起来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湿发贴在脸上,看不出表情:“谢什么,互帮互助。” 年轻男人嘿嘿笑了两声,汽油逐渐灌满油箱。 易周皮笑肉不笑地掸了掸烟灰:“你是个细心的人。” 男人眼皮又跳了一下,干笑:“怎么说?” 易周淡淡道:“随时兜里都揣着软皮橡胶管子,看起来随时防备车报废、用着转移汽油吧?” 男人脸一黑,扔掉油桶,飞快翻身跳上摩托车,右手把油门扭到底――摩托没有发动,他整个人被踢了出去。 一系列变化就在短短的几秒钟,那个男人有些发懵,他行骗生涯可能还从来没那么挫败过。 但多年的经验使他一瞬间理清了思路,那个女人扔给他的必定不是摩托车的钥匙,而且从踢他的精准度来看女人必是个练家子。 眼睛余光瞥见有交警车开过来。 男人立刻滚到摩托车下面,抱着脑袋大声呻吟起来。 穿着警服的男人过来察看情况,男人死死抱住他的大腿,痛哭流涕:“啊……你说没有王法了……我被她的摩托撞了脑袋还要挨打……” 痛苦的神情活像受了一万点暴击。 易周两根手指夹着烟,对着交警绽开淡淡的笑,交警愣是被她这暧昧不明的一笑闹成了大红脸,这交警竟恰是易周在收费站遇见的那个。 而这交警竟也恰好是认识抱着他大腿的这个男人的:“唉!你……你不是有过两次前科的那个偷油偷车贼吗?” 世事有时就是这么无常。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贼被极富有正义感的憨厚交警带上车,那小贼恨恨对易周说:“你会有报应的。” 蹩脚的普通话,一板一眼的诅咒,易周险些笑出声。 憨实的交警捏着扁平的帽沿低着头笑:“姑娘你抓到了坏人,你是好人。” 这话都说了两遍,这小交警夸人也不新鲜,易周的眼睛赤裸裸地看着男人,易周不会看错,那薄薄的交警制服下面应当是副不错的男人躯体。 “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不必了,谢谢。”易周拒绝了,男人太过单纯的性格不适合当一夜情的对象。 易周戴上头盔准备离开,却看那小交警又把车倒了回来,他红着脸拦下易周,用一板一眼的语气红着脸问:“不好意思,姑娘,请出示你的驾照。” 后座上偷车贼阴险地看着易周。 那小交警一直用“你是好人吧”的目光殷切传达给她,易周终于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一瞬间准备揍人跑路的念头。 然后她因无证驾驶机动车被开了罚单,交了罚款。 果真是世事无常。 ――――――――dadada―――――――― 易周到了保山市已经是早晨,刚是饭点,她坐在一家面馆外面油腻的桌椅上翻看数码相机。 她给那小交警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不善面对镜头,笑得腼腆又纯真,板正的制服却穿得比那些她从前采访过任何自带威严的警长还要合身。 她有些说不出的喜欢。 包里的钱交了罚款所剩无几。她点了最便宜的素面静静坐着等,眼睛找寻最近的中行取款机,她并不是在很繁华的地段,一溜平行矮店门都是自家开的店铺,犹可见不远处大片的农田。 一个男人在街口杀猪。 尖刀整根捅进猪的颈子,漂亮地反手旋转九十度,鲜血因为压力喷射了一地。 几乎没有给猪嚎叫的余地,干净利落,易周的手指开始怀念手术刀切进皮肤的质感,肠线穿透皮肤的美好画面。 一台大手术对易周来说,就是完成一件艺术品的盛宴。 店里的伙计看见易周盯着开膛破肚的猪诡笑,浑身发毛,扔下素面就折了回去。 店里帮忙的伙计是个不过十六七的女孩子,圆脸肉肉的,看上去有些憨实。 明明是该上学的年纪。 “你说给一千五哩!傻逼!混蛋!不要脸!” 那女孩一甩抹布,指着店主破口大骂:“傻逼!混蛋!不要脸!”兴许女孩会骂的也就那么几句,店主被骂火了一把揪住女孩的头发扯到跟前:“你个小崽子,告诉你、老子就是不给你钱她妈的也行,少在这得了便宜卖乖!” 女孩张口朝揪她头发的手咬下去,那五大三粗的店主甩手一巴掌,女孩子直接摔在易周的桌脚,面条洒了一地。 易周的脸和肚子同时抽搐了一下。 之后易周三两下拆了一张桌子,踩上了摩托车,那女孩抽着鼻子从钱柜子里数够了钱,踹进兜里才坐在易周后面。 飞来横祸,店主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揣着钱扬长而去。 五 女孩叫李玉,按照她指的路,易周越开越偏,视野里只剩下大片大片半青半黄的农田,车停在一个红砖砌的瓦舍。 墙面没有粉刷,外面是一圈篱笆,打开简易的篱笆门,一群鸡扑腾着飞跳出来。 屋内空无一人。 李玉说:“这是我叔叔婶婶的房子。她们不住这,暂时给我住着。” 李玉刚才哭过了鼻头还是红的:“我也顺带给她们看园子哩,婶婶说八九月田里甘蔗正要熟了,防着人来偷。” 易周却不知她细胳膊细腿真的有人来偷她又能怎么办。 李玉做午饭,易周在旁边看,她对什么饭不感兴趣,只是觉得灶台很稀奇,她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只是奶奶家住在老城区,电器虽老了些还是颇为实用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土坯的灶台。 填柴、引火、刷锅台,女孩的动作十分熟落,她示意易周去拉风箱,一股一股带起一阵风,火苗也跟着一蹿一蹿,易周觉得挺好玩。 一锅水煮面加了酱油和盐味道居然还不错,两个女孩对着头吃,不经意对上眼,相顾一笑。 李玉问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易周本来想说记者,但觉得自己太不成调子,临床医师也没牌照,便说:“在报社打工。” 李玉哦了一声,捧着碗:“你们都有文化,才能找到这种大工作……你是在外面调查吧,怪不得有武功哩……万一碰上坏人还能打……” 李玉说着说着眼神便空了,只直直盯着碗上飘浮的零星油汤出神。 易周铛啷一声放下碗,李玉回过神笑了笑:“你接下来要去哪?” “没想好,”易周擦擦嘴,或许她应该回去做完古城的采集然后回报社……她自嘲地摇摇头:“那你明天呢?” “我?啊……我当然再去找工作……要不没饭吃哩……” 突然眼泪沿着李玉晒得黝黑的小脸上大滴大滴滚下来,砸在碗里,仿佛感受到了女孩的悲伤,风也停了,四周静得出奇。 易周点了一支烟,慢慢吞吐着烟雾。 半晌,易周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说:“好姑娘,你很努力,做得很好。” 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嗯。”李玉裂开嘴笑了泪水却越流越急,她受了很多很多委屈,吃了很多很多苦,可是她还是要巡回往复坚持下去。 可是她真的很难受。 一次就好,她希望有人能摸摸她的头说她做得很好。 她以为这天来了她会笑得很开心,没想到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好似要把迄今为止受的所有的委屈都流出来。 易周住了一晚,清晨大早,远天还未破晓,易周准备上路了,她戴上头盔,冲李玉摆摆手。 李玉扑上来抱了她一下:“昨天谢谢你哩,不然我要不得那么多钱。” 她眨眨眼:“我其实是缅甸果敢人哩,偷渡过来的,没有身份证,老是打白工,人家不给我工钱……” “可是我能上哪说理呢?我就怕被政府知道我偷渡再被遣返回去……” 易周怔了一下,李玉必定是信任她才和她说这些。 “果敢老街在打仗……我阿爹阿妈还守着老屋子……我说在老街没有前途哩,可是他们不肯走,我也担心他们。” 易周摘下头盔,双手抱着相机:“我能不能……给你拍张照片?” “啊?”李玉红着脸整理了一下头发:“我不上相哩……” 易周的焦距定在远天那一线光明上,女孩的笑容模糊成绰约一个剪影。 “你很漂亮。”易周说。 东方破晓,刹那光芒。 ――――――――――dadada―――――――― 孟定清水河国门,过了桥有两栋拱形的小房子,那就是缅甸政府的移民局。 职员很远就注意到一个女人,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似乎能泛出光彩来,当地的人长年接受阳光照射,从未有这样的好肤色。 那女人走到他眼前,他又惊艳了一下,实在是很细腻精致的五官,像油印画里一笔一笔勾勒出来的。 一沓文件扔在他眼前,那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慌忙低下头去看文件,冷,这个眼神冷得直透骨头。 直觉这个女人不是好惹的,他翻开文件第一页,故作镇定地去查看,却又愣了一下。 暂住证办理申请。 按照流程签证收钱盖章,女人收好了文件,走出移民局,翻身上了一台墨绿色的越野车。 职员还在发愣,自从果敢开始打仗,他经手的都是离境申请,这还是……他办理的第一份入境的申请。 他办理时匆匆看了护照上女人的名字:易周。 也是特别的名字。 ―――――――― 果敢隶属缅甸,毗邻云南,当地的九成以上人口都是汉族。 缅甸联邦政府军与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呈剑拔弩张的事态,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战争氛围下,果敢的政府地老街却格外平静。 那是一种常年淫浸在毒品,赌博等诸多暴乱因素下极返出来的安宁。 老街的建筑与人物在她冰冷的镜头下扫过,一个倚门对着街上来往男人媚笑的女人察觉到了易周的注视,垮下脸,扭着细腰转身进到黑乎乎的屋子里。 易周看了看那女人进去的地方,挂着白底红字写着“美仕发廊”的招牌。 这里不止有毒品和赌博,还有女人。 沦为娼妓的女人。 外面看来再普通不过的发廊,洗浴,杂货铺,都有可能是一处温柔乡。 这里的建筑似乎还维持在中国大城市边缘的集镇模样,街道尽头一栋略大的一层建筑引起了易周的注意。 挂了一行红灯笼,开了三个门,一扇漆着红漆的铁门两旁开两个侧门,一左一右挂着一对门联“小施勇气 得春夏秋冬禄 大展身手 获东南西北财” 呵,易周心想,相当讨喜的赌场。 她也就停步打量两眼的时候,一个保安模样的年轻男人走过来撵她:“我们这白天不营业。”男人语气有些不善:“你走开。” 走到哪都不惹人喜欢,易周遭了一路白眼,她慢吞吞把相机收进黑色皮箱,发动摩托车。 老街的人向来都是对外来记者充满敌意的。 啪嗒一滴水打在脸上,她抬头望着暗沉沉的天,云层卷着雨水,终于兜不住要倾洒下来。 她提前带了雨披果然是正确的,刘斌说是军用防水布料,从头盖到脚密实得紧。 老街的酒店少,住宿费甚至在200美金以上,易周从最后一家酒店出来,心情很复杂。 下雨了,街道便空落起来,易周推着车,冷不防被撞了一下。雨披盖住了两侧视线,她转过身才看到方才撞她的人。 是个女人,全身淋透了,手里紧攥着一支笔和一个本子,蹲在不挡雨的屋檐下全神贯注写着什么。 易周低头看那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着数字的格子和计算公式……像是在计算百家乐的赔率。 易周再去看那女人,那女人也忽然抬起头来,冲着她呲牙咧嘴地一笑。 满脸脏污,眼神空洞,竟是个没有神智的疯女人。 易周不再多看,推车踏入雨幕,与那蹲在赌场外面的疯女人和她身后的赌场渐行渐远。 刚推车拐进一条巷子,但听见铛啷一声闷棍击打在车头上,易周猛地扭紧油门,摩托车嗡一声脱手而出,直挺挺撞上一个人,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易周踢了踢那个男人,昏过去了,男人拿的棍子足有手臂粗,妈的,这要是砸在头上,弄不好就能闷死人。 幸亏是摩托车挡在前面,冷不防来个袭击谁招呼得了,易周后知后觉才觉得心惊,又上去踢了那个男人两脚才解气。 抢劫抢到姑奶奶头上来了。 易周才发现箱子挂在摩托车上,匆忙打开查看,数码相机没摔坏,易周松了一口气,扶起车子。 推出去时,险些与巷子对面跑过来的一个人撞上,男人看到易周与倒在易周身后的男人,脸色一变,把手里的箱子朝易周身上狠狠砸了过去。 这次有了防备,易周偏开身子,箱子在墙上撞了一下,掉在易周身上,她兜手用雨披撑在怀里。 扔箱子砸易周的男人却趁机钻过易周身后,拖起地上半昏半醒的人拐到另一条巷子,跑了。 “草……这都什么事……” 易周一声怒骂没出口,整个人就被一股蛮力抓了起来,她真的来不及反应,一只手整个揪起了她套在外面的衣服和雨披,手肘狠狠撞在她肚皮上,哐一声整个人被压在泥泞的地面上。 易周身子和肚皮很软,抵在她肚皮上的手肘用力到一半突然撤开,就算这样她感觉自己的肠子几乎要被压下去了。 “我、草、你大爷。”易周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个时候激怒来人很不理智,从反应速度来看这个人的武力值远在易周之上,可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身上的雨披已经被扯开滚了一身泥水,她忍着疼爬起来擦了一把脸看清来人。 站在她眼前的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真真抵得上男人这两个字,独站在那儿便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易周椅在墙面上,衣衫不整,直勾勾看着男人的身形。 因为逆光,男人的脸很模糊看不清表情:“你的同伙往哪跑了。” 没有一点请教意思的审问语气。 易周充耳不闻,就那么盯着他看,似乎要用目光把这个男人戳出一个洞来。 男人沉默了三秒钟,似乎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何如此镇定,他沉声说:“我不打女人。” 充满警告意味的话,直接激怒了易周,她一步上前仰头跟男人对视,冷笑:“那我他妈身上的伤哪来的?天上掉的?” 映在易周视网膜上的是一张男人骨骼分明的脸,刀削霜刻似的五官,双眼皮的印子笔直地拖到眼尾,衬得男人的眼睛愈发冷厉。 男人真的没想过这个女人会这么呛人,就那么毫不吝啬地坦露着前胸腰际的大片肌肤,青紫色的撞痕在白得过分的皮肤上十分刺目。 他险些被晃了眼,然后终于失去了耐性:“把箱子老实交给我。” 别逼我动粗。 这是他没说出来的话。 “呵,”易周拎着箱子又近了一步:“我就不给了怎么着。” 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是处世之道。 不,她只是单纯想找这个男人茬而已。 男人额头的青筋跳了一跳,确认她真的跟自己杠上了之后,不多言语、劈手去夺。 然后结结实实砸在她手腕上,易周眉头一皱,并没有松手。 他反倒愣了一下,刚才他的动作算慢,完全够女人反应松手躲开,他没想过这个女人会这么杠。 易周另一只手捏拳朝他下颚捣过去,速度和姿势都很有嚼头,是练过,男人想,张开手捏住了她的拳头。 却是虚晃一招,一只脚踢向他胯下,他本能地抬腿一扫,去势太狠,易周直接向后张倒,却未倒,她的一只脚腕被男人捏在了手里。 一扯,双手被反剪压在墙上,箱子也被夺了去。 显然没想到她会出这种下三滥的招,男人的声音不再那么波澜不兴:“路子挺野啊?嗯?” 想给她点教训,男人的手缓缓用力,易周的身子被向后压出一个弧度,一条腿还被迫向上抬着。 饶是她身子软也受不了这样大幅度的姿势。 疼,易周侧着半边脸咬牙看着男人。 “越哥!越……”一个矮个少年看见这一幕,那个哥字被硬生生噎了回去。 不为什么……这个后入式的姿势……实在太暧昧。 被叫做越哥的男人神定气闲地压着她,对少年说:“说事。” 少年想起自己要干什么来,着急说:“顺子在东郊老城区找着那俩人……”他看了易周一眼,犹豫了一下,改口说:“事情很急,四哥叫你赶紧去。” 两个人……男人嘴角抽了一下,松开易周,两三步跑到少年跟前,两人转身消失在巷子口。 易周揉了揉手腕,在心里问候了一下他老祖宗十八代。 相机没摔坏,还好她的储存卡都放在兜里,她嘴角淡淡勾起一个笑,拎起了摔在雨披下面的箱子。 几乎和易周那个黑色皮箱一样的大小和材质。 那个男人拿走的是她用来装相机的黑箱子。 对,她就是跟他杠上了,打了人就跑,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道理,她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 六 天快暗了,街上开始点灯了,她骑车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租房的广告,身上的泥水板结了,黏得难受,她想要是再找不到住酒店算了。 她现在只想洗澡换衣服。 车灯照亮的地方有个女人晃晃悠悠走过去,蓬头垢面,攥着个本子。 是那个疯女人,她晚上竟然也是要回家的么? 易周凭感觉跟那个女人走在后面,穿过三条街,道路乍然开阔,一侧矗立着一栋白墙蓝顶的房子。 疯女人不知道钻到哪个角落了,房子是没有门的,大喇喇开着,她进去看了看,里面是六合对立的独房,中间一个小院,竟是与时家的宅子一个构造,只不过没有那么有气势,破败很多。 正对大门的黑洞洞的屋子突然传来一个嘶哑暗沉的声音:“你是……” 易周背上一股冷气飙升。 那声音时断时续,从黑暗里传来,“咳……你是……哎站住!” 一声尖锐爆吼,她真的神使鬼差地站住脚了。 这么诡异任谁都要撒腿跑,易周却腿软了,她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鬼。 嗒嗒嗒几声后,一只干枯的手爪子搭上了她的肩膀:“哎……你是不……要租房子……” 扭头看到一个瘦得过分的男人,手脚都很细长,脸白得像死人,盯着易周的眼睛时时难以聚焦,说话也一顿一顿,似乎要花很大力气才能说完一句话。 易周嗓子哽着,一时间忘了要干什么。 死人一样的男人接着说:“我……这房租便宜……就住了我……和……一个小子跟他女人……对院有个照应……” 他说着话舌头就不受控制地吐出来了,口水沿着嘴角嗒嗒拉拉淌。 易周简直毛骨悚然。 “哈哈……白粉打多了……那个量没打死你个老不死的真是运气好……”一个女人突然从旁近一间屋子里探出头来笑着说了一句。 站的远易周只能看清女人像涂了血的红唇。 “滚……死婊子……当心我跟蒋小子说你背着他抽4号。”瘦男人瞪了她一眼,女人哼了一声不说话,瘦男人又问易周:“你要挑……哪间……” 好像已经定好了她要住这。 那女人突然掐着嗓子高声说:“哎呦,老甘,你就别费心思了,快叫人家小姑娘走吧!” 易周顿了一下,忽然抬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人从偏门进来。 她嘴角抽出一个僵硬的笑,玩味地盯着那个刚进来的人:“我住下了。” 女人心有不甘地咋了一下舌头,老甘不住抽搐着点头:“哪……间……?”。 她指着男人旁边的空屋子:“就要那间。” 那个高大的男人淡淡看着易周。 正是被叫做越哥的男人。 人生何处不相逢。 ――――――――――――dadadadada―――――――― 租住的屋子里面很干净,干净到只有一盏灯泡,还是钨丝的,一圈一圈散着黯淡的光,只够照亮丁点的地方。 原来这宅子阴森森的,灯泡也有一定功劳。 她扫干净一块地面,钢钉还硬实,她挂上睡袋。 里面有几个小独间,洗漱池和浴室竟然是分开的。 扭开喷头按钮,扑簌簌掉了一层铁锈,门坏了,阖不死,看把手的损坏程度,应该是硬物一次性撞击毁坏的,几乎所有的门都这样。 看起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小的动乱。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住进了死人间。 有脚步声响起,每一步都断得干净利落,像军人喊着号子走步。 隔着一扇虚掩的门,突然停步:“今天的事,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哦?”易周伸手试水温,冷水的按钮坏了,喷头喷出的水微微有些烫。 “我们抓到那个两人了……后来打开箱子……箱子里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你什么意思,是来兴师问罪的?”易周背对着他,脱下脏兮兮的外套:“你的意思是我拿了?”。 “是。” 铿锵有力。 “不是。”易周哂了一下,语气同样毋庸置疑。 沉默。 空间里耳闻的只有浴室喷头哗哗的水声。 两人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逐。 虚里不管是真掖着什么还是唱一出空城计,台面摆出来了,先却步的那个就是死路一条。 男人声音愈发低沉:“把东西给我。” 易周脱了最后一件衣服,热气腾腾的水打在身上,白皮肤上很快浮起一层红晕似的颜色。 “你叫什么?” 她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男人又说:“箱子里的东西你是不是看过了。” “你叫什么?” 执着得异常的女人,男人顿了一下,说:“蒋越。” “嗯……蒋越……”她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似乎能从里面咀嚼出什么味道来。 “东西……” “蒋越,我叫易周。” 男人突然发现这个女人根本不能沟通。 虚掩的门突然被拉开,白色的宽大衬衣裹着一个纤细的女人,女人浑身散发着蒙蒙的水汽,连眼睛也像是被水润了一样,湿漉漉的:“蒋越,我易周看上你了。” 这是宣战。 蒋越深深看了她一眼,这目光太沉,像压了千斤的东西,然后他转身就走。 就算这是宣战,他也没有接受的必要。 ―――――――――――dadadadada―――――――― 易周把箱子锁在了摩托车后面的置物箱,里面的东西没看,那玩意是个密码箱。 箱子她不是打不开,只是一直没有时间,记得以前单元楼下面时常摆摊的钥匙匠曾经告诉她密码锁转轮的缝隙有个凹槽,卡到十二点方向,顺时针转三或五七就能打开。 已经快深夜了,她还没睡,尽管这卑鄙了点,她得趁着蒋越睡着后出去把外面的摩托里的箱子拖进来。 她肯定隔壁也是醒着的。 因为这墙隔音效果太差了。 “赌场新来的那个女的,叫刘丽,人长得不怎么样倒是挺骚的,你见过,上次来的烫大卷发的那个。”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点娇媚的沙哑。 易周脑中对女人的模样只堪留住了那一点红唇。 “记不太清了。”是蒋越在说话。 易周拾起丢落在地上一只布满灰尘的玻璃杯,倒扣在墙面,侧耳过去。 女人声音瞬间清晰了几分:“她哥扎了个外企工作的男的,进了局子,刘丽说给他哥挣保钱,说得一套套的,把开大都虎了。呵。”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像质地不纯的绸布衣服剥落的声音。 “越哥。”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在这沉夜里更显得媚。 蒋越:“你今天又领着开大那帮人来家了吧。” “陈晓菲那贼妮子还惦记着你,拐弯抹角问你在不在,四个人磕药嗑多了,晓菲拉着阿龙滚上床了……哈,你真应该看看那贼妮子清醒过来那张脸什么表情……” “郝清扬!”蒋越声音低低沉沉的,压了一丝怒火。 女人像是更兴奋了些:“我看着他们滚,没跟着混,我不想呢……” 床板下压的闷声。 蒋越说:“你磕药了。” 郝清扬低笑:“我忍不住,看着他们难受,怕受不了啦,吞了两片迷幻片,脑子里你的脸老是在眼前晃……越哥……多久了……我想你多久了……” 女人的声音带着勾子,又带了几分说不尽的缱绻。 衣服布料的摩擦声、年久的木床板受不住压力的吱呀声,女人嘴里唔噎不清的喟叹。 欲火从下腹往上一路窜到了盛满血的心脏,大力挤压着全身淌着液体的管脉,几乎要叫易周失了冷静。 她后退两步,哐一脚踢在墙面上。 脚震得发麻,墙那边的人置若罔闻地动作愈发响了,女人媚叫得像发春的野猫。 她倚着墙面,听着那边声音,抽完了一根烟。 然后轻手轻脚走到外面,打开摩托车的后置箱。 借着手机荧幕那点光开锁,密码箱上的锁比她想的要复杂,铝合金的轴轮,看上去不是劣质玩意。 或许是那女人叫床的声音太过叫人血脉喷张还是别的什么,她现在有点烦躁,密码箱嘣了几声,没有要开的迹象。 果然要是开锁这么容易钥匙匠都失业就算了。 她拖着箱子走远了一点,扔到草堆里,搬了一块石头狠砸下去。 掀开盖子,里面是整齐码放的玻璃瓶,拿出一个玻璃瓶,接着手机光看清瓶身上贴着的小标签:甲基苯丙胺。 另一瓶装着透明粉末的瓶子上写着二乙酰吗啡。 整一箱子纯度极高的毒品,易周脑子卡了几秒钟,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接近。 刀子反射的微光进入她视线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她只能调转身子,刀子擦过她左胸膛,整捅进肩膀。 易周不躲刀子,手肘后击捣在那人胳膊上,顺势一扭,那人发出一声痛呼。 易周刚要大声求救,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怎么回事,一个妞都搞不定。”捂住她嘴巴的人压住了她受伤的胳膊,她能感觉到刀子又往深里扎了几寸。 “妈的,这女的有两下子。”一开始袭击那人抱着手臂甩了甩,压不住火吼了起来:“草!脱臼了!” “你给我把枪收回去!脑子犯抽了?” 恼羞成怒的男人突然抽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鼻尖。 这情况简直不能再坏了。 “我就吓吓她,老侯,刀子给我。” 男人收回手枪,扯住易周的一只胳膊,用脚在关节处大力一踩。 她睁大眼睛,呜咽声全被一只手堵在嗓子里。 “哟,老侯,你摸摸,这女的身上真嫩。”男人留恋着手掌抓住她胳膊的触感,俯身去仔细看易周。 “你俩弄死个人都不痛快!赶死啊?”原野后方传开一个人压抑的吼声。 “玩女人你也看个时候!”被叫做老侯的人也训他。 “我知道了……男人不满地嘟囔着:“哪能碰上这种好货色……哎呦!” 易周趁男人分心的一刹那踢在他腿弯,一个挺身双腿反剪住捂她嘴巴那人的脑袋。 “草!弄死你个小婊子!”男人恼羞成怒。 一把手枪抵住她后背,同时一声清脆的枪响。 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枪响声接二连三在耳边回荡。 身后的人直挺挺倒下了。 她匍匐着身子,黑暗中五六个人沿着刚收割的堆积起来的稻谷线往前围拢追逐另一些人。 拿枪冲在最前面的人,即使看不清脸,易周也不会认错他的身形。 她那一瞬间脑子充血,气红了眼,顶着接连不断的枪响,发动了摩托车,不管不顾朝着那人就撞过去。 摩托车开了大灯,咫尺的距离叫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刺目。 下面是个很深的碎石坡。 她突然被一股大力提起来扔了出去,摩托车嗡一声狠狠甩下坡去,大灯的光跟着晃了一下,仿佛碎了满天。 易周的视野在强光中印下远近六个人脸,不一样表情的,其中一张恨不得把她捏碎成粉末的脸。 是蒋越。 七 “这是小王,李医师的徒弟”时琛介绍:“你的新医师。” 易周说:“李复新呢?叫他来。” 时琛把易周推进去:“你坐好,李医师在荷兰参加讲座,小王也是高材生,有名气的心理专家。” 小王听到这句话冲时琛礼貌地笑了笑。 “我不喜欢她。”易周站了起来。 时琛脸上挂着笑,好声哄她:“你坐下,就这一次。”他对小王指了指:“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她,我就在外面。” 他出门还看了易周一眼,意思叫她老实配合。 小王翻了翻易周以往的病例,有些涉及到私人的问题描述得很晦涩,但是还是能从以往病例看出点东西。 小王看了一眼坐在宽大卧椅里那个白得似一团棉花的女人,她右手扭住扶手,似乎用了点力。 “最近你的情绪有没有大的起伏?” “没有。” “有没有疯狂地只想一件事?” “没有。” 小王用笔认真勾上两个对勾:“那你可以跟我谈谈最近在想什么,或者你对周围人是如何认知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 敌意,小王感受到了,她根本不想配合。 “你不必固执,我也没什么好探查你的,你大可不必多疑顾虑。” 易周手指抓扶手太紧,掌心微微出了汗:“就凭你,勾搭得上时琛么,我用顾虑?” 小王一怔,把笔往桌上一拍,跳起来的时候险些刮了新买的短裙:“过度固执,敏感多疑,过分警觉,心胸狭隘,好嫉妒,典型的偏执型人格障碍。” 易周撑着椅子:“我看你是认知障碍。” 小王笑起来:“我看你不止鉴定的一种精神疾病,情感不稳定,抑郁焦虑,病例上前后两次自残现象,经常以自杀的姿态威胁或要求帮助,边缘型人格障碍。” “我他妈碍着你了?” “情绪急躁易怒,表现出向外攻击、鲁莽和盲动性,”小王上下打量着易周:“缺乏自制自控能力,稍有不顺便大打出手,不计后果。心理发育不成熟,判断分析能力差,容易被人挑唆怂恿,对他人表现出敌意、攻击和破坏行为。” 这个女人简直和苍蝇一样,嗡嗡响,易周眼前开始花,她觉得这个女人该闭上嘴,当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说出“攻击型人格障碍”的时候,易周十分配合地把椅子扔了出去。 窗玻璃碎了一地,呲啦呲啦的碎声显然比苍蝇嗡嗡叫悦耳许多。 时琛进来抱住了她,她动不了,也要喘不过气,一改之前阴冷带煞的表情,眯着眼露出了一个淡笑。 笑容天真无邪,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她才是受害的那个。 小王惊魂甫定地站在一旁,推了推金丝眼镜,气得发抖:“多种障碍人格的精神性分裂!” 时琛抱着她摆手示意:“王医师我知道怎么回事,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她谈谈。” 时琛把她按到沙发上,脸色很不好,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 易周深呼吸了几次,吞了一片阿米替林,过了一会,脑袋里的眩晕感才消失,她慢腾腾把自己缩进沙发里,轻缓地吐息。 “易周你就不能好好把病弄好?” “我很好。” “很好?”时琛的手插在头皮上,抱住脑袋:“你能不能别跟我未婚妻闹,筱筱伤了三次,她也快受不了你了。” “我这个病遗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妈纠缠你爸爸,最后是怎么个下场。” 时琛坐着的地方背着灯光,侧身投成一个小小的暗影打在他脸上,那双眼愈发沉得叫人心悸。 “易周,我的错。”他说:“求求你,放过我。” 易周点了一根烟,她的手又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她沉默了一会,说:“好。” 滚烫的烟头熄灭在手指间。 那零星的光芒不过一瞬,倏忽明灭。 —————————— 蒋越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低着头想事情。 门响了一下,一个剃着寸头的少年叫了一声:“越哥。” 他说:“清扬姐在找你,把顺子都要烦死了。” 蒋越直起身:“冯三,你看着她,她应该快醒了。” “别,越哥!”冯三一副炸毛猫的神情:“你知道我一向跟女人不对付,而且这女人……太野……” 冯三见了易周两次,两次她都在发疯。 蒋越又拖凳子坐下:“你去跟清扬说我办完事就回去。” 冯三如获大赦,欢天喜地跑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易周就躺在旁边的床上,闭着眼睛。 她头发上缠着枯草,眼圈下有淡淡的青黑色,白衬衣领口沾着血渍。 脖子肩膀上斑驳着青黑色的瘀肿,想来扼住她的那两人用了不小的力气,肩膀上的刀伤很深,但没伤到筋骨。 她皮肤太通透,甚至能看清皮下淡蓝的管脉,那些伤看上去就有几分触目惊心。 她闭着眼闭着嘴一动不动,似乎做了不好的梦,眉头一直紧紧拧着。 十分十分痛苦的神情,他从来没在她那张高傲到薄凉的脸上见过。 神使鬼差地,他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头,冰凉的触感。 她忽然动了一动,仿佛从惊噩中警醒过来。 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洁白的落地窗帘,阳光从窗帘缝隙里窥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 要不是屁股底下的床太过糙滥硌屁股,她醒来时就要以为自己还在上海那家与世隔绝的精神疗养院。 想想这几天的经历过的,仔细回味住在疗养院的那一年,日子竟也算不错的。 最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睁开眼看见蒋越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于是她抄起手边一切摸得到的东西朝他脸上砸。 睡了一觉怒火丝毫不减。 右胳膊上了夹板,易周左手揍人力道还是分毫不逊色的。 蒋越制住了她打人,还得注意不能弄伤了她,而易周没讨到好处是不死不休。 蒋越咬牙:“你刚起来发什么疯!” “我他妈发疯?”易周一脚踢向他胸膛:“谁疯了?你他妈拿我当饵!” “你就是个疯子,要不是你开车撞过来,我早就抓着他了!”蒋越躲开,顺手抓住她的脚。 “你给我滚,你妈的活该!”易周另一只脚反旋去踹他脑袋。 蒋越揪住她,把她的腿折叠在胸前,欺身压过去,稍微用了点力。 肩膀上的痛感丝丝绵延,麻痹了她其他的感官,她抬眼盯着蒋越不动若冰川的黑眸,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蒋越,我他妈差一点点就死了。” 你拿我了的命去赌。 易周的脸就在离他鼻尖不远的地方,他可以明晰地看见她透亮的瞳孔里清楚地映着自己的影。 从一开始他选择留在这里,他已经输了。 蒋越的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八 易周静静看了他三秒,冷着声音说:“放开我。” 蒋越有一秒的迟疑。 易周说:“你压着我伤口了。”她脸色惨白。 蒋越松开手,仍是留了一分心防备她袭击。 易周躺下去,微微蹙着眉头。 蒋越说:“你不闹了?” 易周说:“现在没必要了。”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易周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足够了。” 足够了。 蒋越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混蛋。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冯三嚷嚷:“越哥,我忘了给你留饭……”他提溜着一包油腻腻的塑料袋进来,看到病床上那个苍白的女人已经坐起来了,极淡的瞳仁偏过来看着他。 他咽了口唾沫,呲溜转身出去了。 易周说:“进错了?” 蒋越:“他是冯三,老毛病了,见着女人就害怕。” 走廊上,蒋越抓着了冯三:“正好你还没走,问完易周话我开车咱三个一起回去行了。” 冯三苦着脸:“越哥,你问,我在外面等着行不?” 蒋越大力拍了他肩膀一下:“男人,以后还要娶媳妇,总不能以后连自己媳妇都不敢碰吧?” 冯三低头:“不是,越哥,我喜欢温温柔柔的女人,虽然那个长得像白兔子,可我不敢看她,眼神跟狐狸一样,忒吓人。” 蒋越要笑不笑地勾了一下嘴角,从冯三手里接过塑料袋。 他端着粥和油饼小心走到置物柜旁边放下,易周缓缓转回头看他。 眼睛扫过来,蒋越习惯性交接了一下。 她的眼睛瞳仁颜色非常浅淡,剔透,盈亮,大部分时间看上去,不像是人应该有的物件。 冯三说像狐狸的眼睛。 却不贴切,蒋越一时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蒋越把粥摆在她眼前,她看了看,晃了晃自己带着夹板的右手,对他说:“你喂我。” 蒋越一言不发地把汤匙塞到她左手里。 她眼珠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落到汤碗里,不吱声,拿左手把粥一勺勺送到嘴里。 只是不时汤匙落到搪瓷汤碗底部,故意敲得叮当响。 宣泄她的不满。 等易周吃了一半粥,蒋越从贴身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深墨绿色的证件本递给她。 蒋越的手杵在易周前面,易周低头不抬,搅着碗底。 这女人刚才一直打量越哥,这会儿当做没看见了。从门外往里窥看的冯三心道,这女的真能作事。 蒋越把证件本摊开,念:“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别缉毒队,第三队队长蒋越。” 易周抬起眼,证件本右下角钢印凿凿。 “我们这三年一直在追查一个犯罪团伙的中间商,他代号乌鸦,负责中转,把毒品偷渡到中国境内。”蒋越的语气变得严肃:“我们一队人卧底在老街,昨天第一批货中转,差一点就能抓到他。” 蒋越说到这语调有些压抑,要说他真的对易周没有一点芥蒂,是不可能的。 虽说是他算计她在先,而且他们到现在也没调查出乌鸦是谁,昨晚他快追到的也未必就是那人。 但是蒋越现在,必须把事情尽可能在语间推错在她身上:“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配合调查。” “包子。”易周下巴冲塑料袋子扬了扬。 蒋越站着不动。 “包子。”易周又说了一遍。 不管说什么,这女人真的一点愧疚心也刺激不起来。 蒋越不说话,一手抓起包子递给她。 包子刚递到她眼前,易周俯下身子,稳而准地凑到他手边用嘴咬下一口。 蒋越的脸彻底绷起来了:“你不达到目的不算完是吧?” 易周舔了舔嘴角:“皮儿厚了。”舌头一润,嘴唇舔上一层油,微微泛着润亮的光泽。 蒋越不跟她在这话上缠:“昨晚灯光亮那一瞬间,你正对着那面,有没有看到人?” 易周想了想:“前面六个人,我都看到了。” 蒋越手抓紧了袋子:“那些人都有什么特征?” “想起不来。”易周说:“光注意你了。” 她眼神直勾勾的,毫不避讳眼底的欲望,这么坦坦然然地表露在面上。 蒋越和她对峙着,冯三扒着门,忍无可忍地跳出来怒吼一声:“谁谁谁!谁也不准抢!越越越哥是……” 冷不丁对上易周的眸子,戛然而止,剩下的话憋在肚子里怎么也出不来,冯三又想拔腿跑。 车上,蒋越开车,后座坐着易周和冯三,冯三的屁股捻了一路座子,针扎似的,易周歪头看着窗外。 易周和蒋越闲适得很,各想各的,冯三要被沉闷的空气压死了,车一停就先跳了下去。 易周要下车,习惯性用右手去拉,手上带了板子没使上力,门却开了。 蒋越拉开门就转身进去了,易周没来得及嘲他两句。她看着蒋越挺拔的背影,哐一脚踹上车门。 “越哥……”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婉柔嗓音。 易周心下比了比,这女人在床上叫这两个字要更加动听些。 郝清扬从屋里哒哒跑了过去:“我昨晚听见乱枪响了,真害怕,顺子打电话说你没事,可我总是见不到你人不放心。” “我没事,”蒋越说:“别哭了。” 蒋越背对着易周,易周看到他微微低着头,听声音比平时说话还要轻了几分。 易周的视线往下走,落在女人握住他的手里,女人握他握得紧紧的,用力到指节泛白。 蒋越没有挣开。 她去摸口袋,却没有在一惯的右裤子口袋摸到烟盒。 “抽烟?”一只干枯干枯的手拍了她一下,她知道这人不是鬼还是吓了一跳。 房东老甘瘦得在大白天更扎眼:“你抽?” 易周从他手里抽了一根,竟然是一盒中华,她平时都不抽这么好的,而老甘看起来也不像有余钱的样子。 老甘慎慎笑着:“我抽白粉以后这东西就搁置不动了,还是以前我女人……”他怔了一下,改口说:“赵富春买的一条。” 易周半捂着手,老甘湊打火机给她点上,她问:“赵富春是谁?” 一旁的冯三心思这女的是没眼见还是就喜欢戳人痛处? 老甘哈哈笑了一声,也不避讳:“就是那满大街拿本子在赌场门口转悠的疯子。” 易周抽了一口:“怎么疯的?” 冯三心道,绝对是喜欢戳人痛处,没准了。 老甘拖凳子坐在门口:“还能怎么地,赌钱赌输了,本来也是个富婆,在场子玩那一牌百家乐,输得干干净净,就那么疯了呗。” 老甘说话,眼睛直瞅着地面,可瞳孔是涣散的。 易周还想问什么,冯三气不过腼着脸上前一步:“你有完没完?” 易周看着冯三那张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朝他走了一步。 冯三退了半步。 易周又朝他走了一步,冯三后脚才向后迈出去,瞅着易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瞬间涨成了气球,不能被个女的看不起是不!他不动了,抬眼回瞪易周:“你一个娘们,成天咄咄逼人的比爷还爷,女人就应该……” “你还是个处。”易周突然说。 她两指夹着烟,眯着清透的眼,眼里都是戏谑。 老甘哈哈大笑。 冯三一张干净清气的脸涨成猪肝色,怎么能有这么无耻的女人。 蒋越跟郝清扬进屋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冯三正气愤得跳脚,老甘哈哈笑着,易周嘴角也勾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清晨的微光笼在她身上,那一丝淡笑也沾染了一点阳光的味道。 他刚才那一丝以为易周和别人处不好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想。 他转身同时,易周才转头看他。 那叫郝清扬的女人有保养得不错的蜜色肌肤,脸上的妆很浓,却也很精致,难估计这人的年龄。 易周在老甘边上的门槛坐下:“那女的”她指了指:“郝清扬跟蒋越什么关系?” 老甘嘶一声笑了:“怎么,看上蒋小子啦?” “嗯。”易周说。 冯三和老甘都愣了,老甘先笑了出来:“真有意思,真实诚!” 老甘说:“郝清扬在这一带混不少年了吧,本来就是果敢人,反正我后来来的,没五六年,赵富春疯了之前盘的房子,她就租进来了,蒋小子后来过来,说是她和蒋小子以前就认识,在一起早就有小五年了。” 老甘知道的肯定是半真半假,不过结合蒋越说的,两人住一块少说有三年了。 冯三说:“清扬姐和越哥在一起好着呢!你别想!” 易周吐了一口烟:“在一起可以分,就算结婚了也可以离。” 冯三噔站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 易周眼神很冷,很静。 她不开玩笑,她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她很确定。自从她从上海精神疗养院出来,她从未有过如此空前强烈的欲望。 她想要他。 九 “我们这边情况不好,过境了就跟丢了那批货,明还是那辆车,抓住那司机,也是一问三不知,线索又断了。” 信号不太好加上蒋越的那只手机实在太旧,电话那头顺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那女人说什么了?” 蒋越说:“她看见前面人的脸了但记不起来。” 电话那头的顺子默了一会:“人不是真的忘记了东西,只要一点刺激,还是能辨析那块记忆,”顺子的声音掺杂着电话的呲呲声:“蒋越,其实就算她记不得了,也不要紧……你知道该怎么办……” “嗯,我知道。” ―――――― 易周带了一台数码相机和一台只有婴儿拳头大的摄像机。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数码相机挂到脖子上。 冯三走了,老甘蹲在屋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睛看着明晃晃的天,想着今天一般不会下雨,他想着想着脑子就空了,然后看到一个皮肤精白的女孩脖子挂着相机,站在他眼前。 他神思慢慢聚拢起来:“嘿,易周儿,坐。” 易周说:“跟你聊聊?” 老甘晃着脑袋:“行,”他想了想说:“不拍照。” 易周说:“好。” 老甘叫易周自己进屋拿凳子,易周环顾了一下屋内,一张木板床,两只很长的桌子,桌子和地下堆满了各种小玩意,什么都有,墙上挂着去年的挂历和各种油墨印画。 易周拾起一只挂铃:“这些碎玩意都从哪弄的?” 老甘背对着她坐着,一动不动:“打仗时候,从别人家里拿回来的。” 老甘说:“也没什么用,就是瞅着稀罕。” 易周拿凳子坐下:“打仗那会,你怎么不跑?” 老甘咧嘴笑:“跑,我跑不了了,一辈子困在这了。” “毒瘾太大,人都打废了,哼。”郝清扬从中院经过,说了一句。她站在门口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提溜着小包转身出去了。 蒋越斜倚着门框往易周那边看,没有要走的意思。 老甘瘆瘆笑了两声,闭上眼:“我记得我那年才二十三,捞着爹妈攒下来的三万块钱偷渡过来,想着开饭馆发财,前几年是挣着不少钱,揣着金子口袋,人模狗样的,”他仰着头,凹瘪的脸颊迎着光,脸上焕发出一种奇妙的光彩:“然后遇着赵富春,她也是江南来的姑娘,那时候她皮肤白啊,嫩啊,笑起来和你一样……” 易周想起那个蓬头垢面,抱着本子蹲在赌场外面的疯女人。 现在的赵富春。 “啊啊啊……啊……我……富春……”老甘突然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嚷声。 那声音混杂着痛苦和愉悦,他顺着墙根满满滑了下去,睁大双眼,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咕噜声,口水和汗水一齐淌了下来。 易周眼皮突跳了一下,蒋越走过来扛起他薄得纸一样的身子,扔到床上,老甘像是恢复了一点神智,轻轻拍了拍蒋越的胳膊,哼哼叽叽在盖着一层床单的床板上妞动着身子。 他是彻底沉迷在毁灭性快感世界的一只可怜的小虫。 老甘胳膊上的袖子被蹭上去,皮包骨的手臂上大大小小,全是针眼。 恶心,可怖,叫人胆寒。 “他老是凌晨打,这阵劲缓过来了就这样。”蒋越扭头对易周说:“我们出去吧。” 蒋越觉得易周会问什么,她果然问了:“你会修车么?” 他看了看易周,易周的脸上淡淡的,没有多余的表情。 看不透,猜不透。 部队给他们配了一辆二手本田,果敢这边路簸,老坏,自己动手修,工具都齐全。 蒋越检查了一遍易周的摩托车,这一摔倒是没太大毛病,外壳有点损,估计换不了,不过也不打紧,就是前胎磨损重,需要补,开发动机排气管的烟量异常,火花塞也不行了。 确认之后蒋越着手开始修,易周盯着他看。 他手指沾了机油,指端的螺纹反而更加突显,指节掌心有一块块茧,五指握着扳手,手掌宽大有力。 她想像这样一双粗糙砥砺的手磨砂在全身会是一种怎么样粗重的刺感。 他的手掌连着一双腕子,腕侧尺骨突起,很好看,很性感。 易周是思绪钻过覆盖在他手臂上的袖子,陷入意淫。 “让开。”蒋越说话的声音也是低低沉沉的,含着磁性。 易周站在摩托车边上不动,眼里赤裸裸的情欲。 蒋越危险地眯起眼睛,扔下扳手,扳手砸在一堆工具里发出哐一声闷响。 “往边上让一让,”蒋越试图叫自己口气听起来能好一点:“你碍着我换零件了。” “哦。”易周后知后觉地往边上挪开了一点,还是紧挨着蒋越。 蒋越低着头,装零件,他集中一件事的时候,暗红的嘴唇轻轻抿着,眼尾和眉毛都很直,像绷着一张弦。 真的一点点也没把她放在眼里,易周想。 门口沙沙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易周侧身,看到一个男人,国字脸,胖乎乎的,眼睛很有神。 进来先高高兴兴叫了一句:“越哥!”男人笑起来很讨喜。 然后男人看到站在一边瓷娃娃似的易周,吐了吐舌头:“呀,美妞儿,真漂亮,不是果敢人吧?” 易周不怎么讨厌这个男的脸上夸张的表情,毕竟谁被人夸漂亮也气不起来。 她指了指自己:“易周。” 男人呲牙笑:“我叫吴开,朗明夜场的小领班,他们都叫我开大。” 开大朝易周伸出右手,看见易周吊着三角巾又换了左手,蒋越站起身:“什么事。” “啊!”开大恍然,放下刚才想和易周握手动作手势,说:“晚上有个酒席,越哥你上次帮我摆平那帮人,我还没好好谢谢你,昨天来找你,你娘们说你不在,今天务必要赏光。” “我上头的人想见见你”开大两只小眼一挤:“店里新来两个不错的姑娘。” 蒋越还没说话,易周上前一步,握住了开大左手:“我可以和越哥一起去么?” 开大一愣,回握了易周的手:“当然,当然可以,我领着你,大家一起玩。” 易周说:“我可以带着相机么?” 这才是目标。 易周微微仰着头,脸上挂着笑,人是剔透的,笑容也剔透。 开大心头突一下:“行,”他痛快:“在外厅照照不要紧,以前老板给夜场宣传时候也请电视广告记者来过。” 易周得到准许不着痕迹地放开手,开大还乐呢,易周把手别到后面,在衣服上擦了擦。 吴开这人身上,有邪味,不是个善茬。 “谢谢哥。”易周还在笑,如沐春风的。 这一声哥叫得开大心里发痒,乐乐呵呵把蒋越忘一边了。 蒋越认识到易周这女人,不仅装腔作势拿手,装模作样也有一套。 也就没那么一会,有车来接,开的黑色保时捷,在这算相当有钱了。 易周换了一件到小腿肚的白色连衣裙,七分袖,扎腰,裙摆坠了一圈蓝色碎花。 露在外面一截小腿,形状优美,笔直、修长。 她把头发一甩,转头问蒋越:“好看么?” “好看。”蒋越说:“你快点。” 易周撇了撇嘴。 外面汽车喇叭响了两下。 开大豪不吝啬溢美之词:“妹子也就你穿白的压得住啊!” 开车的是另一个男人,看着二十出头,头发留得半长,几乎要盖着眼睛。 开大给易周介绍:“这是我哥们阿龙。”说完他顺手在阿龙身上一拍,阿龙的背反射性地弓起一个弧度:“越哥,易周姐。” 笑得恭恭敬敬的,这算认识了。 朗明夜场地上三层,在老街算是上档次的建筑。 缅甸赌博合法化,大小赌场遍地,越是这种大型娱乐城,越不怕惹事。 进前玻璃门,保安跟开大一点头,过了前厅就听见轰隆的音乐声。 开大说:“一楼迪厅,二楼赌场,三楼有小隔间,一会我们上去吃饭。” 四人坐电梯,易周看着那标了1的按钮下面还有一个。 “地下还有一层?” 开大说:“放杂物的,没啥,员工进。” “哦。” 电梯在三层停下,三楼的地面是大理石的,比一层瓷砖地面要高级得多。 开大手机这时候响了,他走到一边接了个电话,易周打量了一会,开大挂了电话,拧着眉说:“哎,越哥,老板提前来了,我们先去看看。”他歉意地对易周说:“妹子不好意思,叫阿龙先陪你下楼逛逛。” “好啊。”易周干脆地转身就走。 “易周。”蒋越突然叫她。 她顿步,转头。 蒋越说:“别作事。” 易周脸上的笑格外灿烂。 ――――――――――dadadadadada―――――― 十 易周摁了个二,阿龙好奇:“姐你也会赌?” 易周说:“知道怎么玩。” 她以前做时琛女伴去澳门开会,陪着客户去过澳门赌场,有时看着时琛跟客户玩两把。 易周走过前台,保安脾气有点冲:“不准带相机,禁止拍照。” 阿龙拉着保安:“这是开大叫着我带着玩的妹子,不要紧。” 保安为难:“开大也不行啊,上头直接吩咐,赌场里面不准拍照。” 阿龙还想争辩,易周把相机锁箱子放下了:“我出来再拿。” 阿龙愣了愣,跟着易周进去了。 赌场里面窗帘紧阖,灯火通明。 绿缎子面铺桌台,上是甘一点、轮盘、百家乐,跟澳门赌场差不多,易周注意到有几张小桌子还开了骰宝。 铺缎通道一侧摆了一排角子老虎机,一个青年坐着离易周很近,老虎机界面跳跃滚动的红蓝指示灯的光打在他脸上,像是他的脸在诡异变换颜色。 筹码撞击机器内壁的哐当阵响,青年抓回一把,直接摁了赌大,加注了三个筹码,拉动拉杆。 滚轴转动,指示灯急剧变色,青年的眼跟着一秒忽闪绿下一秒变蓝。 滚轴停了两只橘子一个草莓,机器开始吐钱,青年嘴角往上大大咧开了,抓筹码,又投进去。 易周站在边上看,青年抬起头,跟易周搭话:“我估摸着这次是这个花色,第一个卷草莓轮完了就是橘子。” 易周说:“你玩了多久了?” 青年边拉杆边说:“不知道。” 易周说:“我进过不少赌场,都是这样不透光的玻璃,拉着帘子,开着白灯,里面一直透明。” 青年没分神去跟易周闲聊,他脸上难抑的兴奋:“我这回要赢够本了。” 机子又哗啦响。 易周淡看了青年一眼,走开了。 阿龙说:“角子老虎机这种,一卷设定好的东西,玩个百八十轮是能摸出个大概规律。” “老虎机的回返率也就是百分之八十上下。”易周说。 阿龙不说话了。 老虎机来回输赢只是给你一种你抓得住规律就赢得了的错觉。 而那个青年为了这个模糊的规律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赌场灯火通明,刻意与外室隔绝,早已叫青年不知尝试到了今夕何夕。 他不明白,易周再提醒也叫不醒。 易周突然看到一台赌桌上扎着头发,穿戴黑白领衬的女人。 阿龙顺着易周的视线看过去:“嫂子是我们这的荷官,今天她值班。” 阿龙说的嫂子,自然是郝清扬。 易周摸兜,什么也没摸出来,她说:“阿龙,借我点钱。” 阿龙掏钱包,半天也就拿出总共不到五十块钱,他有点窘。 易周数了三十,转去柜台,换了两个十块两个五块的筹码。 阿龙苦笑:“易周姐,这点钱上不了桌,大部分最低押注五十。” 易周说:“我们先去小桌玩,玩够五十上大桌。” “就这么几个筹码,哪能赢钱,真得到了赢钱的份,不先压相当数额不行。”阿龙说。 他在开大手下干了小三年,相对也就能摸清一点底,而且这赌场能开这么长久……暗箱操作少不了,真想赢钱,难。 阿龙开始琢磨从哪给易周多借点钱,开大安排他照顾易周,怎么处处被易周迁就了,保安那也是,他知道易周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 阿龙跑去借钱,易周已经在玩骰宝这看了一会了。 骰宝还是中国传下来的一种赌博游戏,古代是开单双,现在要复杂一些,有小大、三军、围骰、全围乃至点数可以压。 易周以前去过的澳门赌场,骰宝的桌,安了圆底骰盅透明玻璃罩,按钮一按,很机械化。 这里由荷官摇盅,荷官统一穿着黑白领衬,撸袖子露了大半手臂,前胸纽扣开了一颗,摇盅的手势漂亮,胸前的肉跟着一动一耸,赏心悦目,自然围了一圈男人。 桌面少有人压点数,点数最高一赔五十,但几率小。 这桌荷官坐庄,周围人都很少有押的,都看一个坐台一个男人跟荷官压大小,男人压了不少,却输一把大的,周围人都跟着起哄。 他看上去镇定,实际上很不镇定地把其余的筹码全压在大上,有人陆陆续续压在男人对面的小。 荷官开局,是大,男人赢了。 接下开了两局男人竟然都连赢。 周围人哄闹着跟着男人这次把余码全压在大上。 易周放了两枚十块的筹码在小上。 旁边一个人呲笑一声:“美女第一次玩吧,赌场转运,有三有四,这把你应该跟闲。” 易周笑而不语。 开盅三三二,开八,小。 易周赢回双倍筹码抽身走了,余桌一阵叫骂声。 阿龙借钱回来,看着易周手里多了一把面值很小的筹码,但是加起来竟然也有两三百了。 阿龙吃惊:“易周姐你怎么赢的啊?” “庄家杀多赔少,跟着赌注少的一方压注,一次压一点点,看准时候就能翻。”易周把借的那三十还给阿龙。 阿龙半懵半醒点头:“人要知道这么回事还怕输么?” 易周点了一支烟:“可是人贪。” 贪心不足,一把把抛出去想着一次赢发,谁能赢够一点点就收手? 易周手指晃了阿龙一下:“怎么,没见过抽烟的?你不抽?” 阿龙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揉着头发:“我抽,”他腼着脸笑:“就觉得易周姐你抽烟时候挺帅的。” 易周挑了挑眉毛。 她准备上郝清扬那桌赌,转一圈发现那边换人了,现在站着的荷官是别个女人。 阿龙率先一步冲上去了:“丽丽姐,你轮班啦?” 被叫做丽丽姐的荷官笑着说:“刚才开大来人叫清扬一起上去吃饭了。” “不……不是……”阿龙眼神有点飘:“不应该晓菲轮班了么……她呢?” 丽丽说:“在一楼,她哥哥的一帮哥们来找她。” “啊?”阿龙急冲冲往下跑。 易周觉得蛮有意思就跟着他下楼。易周有点印象,刚来那天晚上,她偷听蒋越和郝清扬说话,记得郝清扬提过陈晓菲这个人。 说是她哥哥捅了人在局子里,而阿龙又跟陈晓菲有个什么……关系…… 一楼迪厅五颜六色的灯光扫射在每一个人脸上,音乐轰鸣,青年男女在每一个角落随着节拍甩来甩去。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疯魔。 人太多,阿龙找了一阵才发现易周还跟着他,他拉着易周到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易周姐,你先上三楼,03间,我去找找晓菲。” “你不去?” 阿龙攥着拳头:“我不放心她,你不知道她哥哥都交了些什么混蛋朋友。” 易周勾了勾嘴角:“不放心?” 阿龙支支吾吾:“我……有天我们一起玩……开大给了我一板迷幻片,我磕了两片就晕乎了……跟晓菲发生关系了……” 阿龙脸红了,即使在镁光灯下也看得出来:“我得对她负责。” 易周忍不住笑了笑。 开大挑小跟班,确实精明,阿龙这种实心眼的性格绝对会对他死心塌地的。 阿龙说着话突然推开了前面两个人,一把拉住了一个女孩。 “晓菲!” 那女孩被拉住的一瞬间身子颤抖了一下,转头看到拉住她的人,当场眉毛就竖起来了:“阿龙。” 陈晓菲想甩开他:“阿龙你别拽着我,我有事。” “你那天后一直躲着我,”阿龙结结巴巴不肯放手:“我想跟你说清楚……” 易周手里的烟到头了,落了一簌烟灰,陈晓菲和阿龙还在拉扯不清,这时她手机突然响了。 陌生号码,她手指划到红色键,结果手机又一次锲而不舍地响起来,她走到走廊接听,电话那头的声音唰冲进耳膜:“易周!” 她把手机拎得远了一点,电话那头男人的吼声还是那么清晰入耳。 “你以为你电话换了,自己的东西卷走扔了跑到缅甸去就真的一切都完了吗?!” 易周能想像他现在的样子,他说话越狠面上越冷静,就像他越是撒谎眼珠越不转的伪装毛病。 “易周!”他慢慢恢复了正常语调:“你回来。” 她平静地说:“时琛,你管不了我,以前是,现在更是。” 迪厅的音乐猛得更大了,像是贝斯手猛敲错了架子鼓,一时不可名状的喧哗。 时琛的声音很闷,压着一丝火:“你那边什么声音,你又在跟谁鬼混?” “嘘,”易周倚着墙,半闭着眼:“你听。” 舞厅断断续续传来的是一首陈淑桦唱的老歌: “醒时对人笑。 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 时琛更觉得莫名其妙地烦躁:“易周,你胡闹够了没有……” 易周没说话,侧耳凝神听着那音乐,陈淑桦的歌声仿佛穿透了一百年虚无缥缈的光阴―― “红尘多可笑。 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 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易周,”时琛咬牙切齿:“你逍遥不了,你的逍遥是疯魔,它是一种病。” 疯魔是一种病。 她啪一声把手机拽在地上。 顺着墙根慢慢蹲了下去,深呼吸,她浑身都在抖,像被扔到深不见底的冰窖,冷,冷得发麻。 她紧紧抱住双臂,紧一点,再紧一点。 “易周。”蒋越推了她一把。 易周猛抬起头,蒋越怔了一下,他骂:“在这蹲着,你是不是有病。” “我是有病。” 刚刚蒋越在她脸上看到的满目惶恐仿佛都是错觉,她眼睛还是一惯的疏离又剔透,嘴角挂着薄凉的笑。 她说:“我是真的有病。” ―――――――――――――― 十一 雨滴滴答答下,连绵不绝的势头,老街进入雨季,雨水总是说来就来。 老甘杵坐在门口,一动不动,恍若早就坐成了一具干尸,只等着狂风来将他吹成灰。 自从他吸毒以后就很少吃东西了。 吸毒后短暂的空白期,他看什么都很模糊,一个在热燥天还裹着棉服的女人从雨幕中一步一步挪近。 “富春……” 这两个字从嘴里艰难吐出来,湮灭在风雨声里。 女人恍若未闻,恍若未见,从他身旁漠然走过。 他牙齿狠狠咬在舌头上,却并没有产生很强烈的痛觉。 毒品的后遗症。 然后他模糊的视线里又出现一个女人,很白,白得像天山的雪,她好像在对他笑,是年轻的富春。 “老甘,让个地儿。”她说。 “易周儿。”老甘语气里有惊觉和明显的失落。 易周就站着等着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缓慢地给她腾出个能坐的地方。 老甘问:“蒋小子呢?” 易周说:“我自己先回来了。” “哦……怎么不一起……”老甘脑子转过弯,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了,清扬跟他在一块呢吧。” “嗯。” 老甘笑:“你怕她?这俩人感情好着呢,三年我没见她们吵过一次。” 易周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老甘又笑了,但是笑起来也没精神头。 他拖着身子去屋子里头,拉开了最底层抽屉,拿出一个透明油纸塑料密封的一点白粉。 他又翻了一会,找了一根汤匙和打火机,顺手甩给易周一封拆开的中华烟。 “在这买包2号白粉贱,我二三十块钱能撑一天,”老甘用泡了热水的纸巾仔细擦汤勺,他对易周说:“掏耳勺借我。” 易周扔过去,他就点了火柴头大小的海洛因,他手有点晃,易周替他拿平了汤勺。 “你现在打喷嚏我饶不了你。”老甘絮絮叨叨的。 一大滴水浸透了那点海洛因,老甘点着打火机烧,勺子里的溶液瞬间蒸腾了,冒着水蒸气。 打火机的光灭了,四周一下子又罩进昏暗的雨幕。 老甘轻轻吹气冷却汤匙,易周拆开一盒烟,她记得老甘说这是赵富春以前买给他的。 忽然一道闪电坠落,紧接着轰隆隆的雷鸣,刹那明朗,易周看到正正是面对面的那间她以为是空着的屋子,坐着一个穿着棉衣的疯女人。 易周愣神时候,老甘已经拿出来一个小箱子,撕了一块脱脂棉浸满了那点溶液,针管插进棉花,一点点把脱脂棉饱满的血液抽食干净。 老甘说:“你今天下去赌场玩了吗?” “嗯。” “以前我也去玩,现在走不动了。”老甘问:“你觉得怎么样?” “也就那么回事。”易周说。 “你没迷进去,”老甘念叨:“就好,就好。”他挤出针管里的空气,卷起裤腿,他很瘦,皮下凸起血管很明显。 “我胳膊的针眼太多怕吓着你。”老甘说着,把针头刺入大腿内侧的血管。 易周说:“针头没消毒,你不怕染病。” “哈……能早死……就好……”他拔出针头,暗红的血在针头上滴滴啦啦,同时老甘往后一仰,摔在地上。 老甘断断续续呻吟起来,胸口一起一伏,好似要把干瘪的胸腔撑爆了一样。 已经见识过了加上提前有了心理准备,易周这次泰然地把老甘拉起来往床边走。 老甘很轻,几乎没有重量,他被易周拖着,已经神志不清了,口水滴了她一肩。 老甘眼睛看着易周的方向,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笑。 易周附身贴近他:“老甘,我是谁?” 老甘想去摸她的脸又抬不起胳膊:“富春。” 她想了一会,跟他说:“老甘,我疯了。” “富春……”老甘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我……不该磕药……我……你听我说……我不该……背着你找女人……” 他拼命挺着身子,干枯的手指在眼前乱抓,仿佛失明的人要抓住最后一点光亮。 那么,那么不顾一切又拼命的绝望神情。 “我……不该逼疯你……”老甘眼泪鼻涕口水一齐淌了下来:“是我……是我逼疯你的……” 是我……逼疯你的…… 他的喉咙呜咽着,像残喘的兽,发不出一声成语的调子,只能可怜地,可怜地,不能停止地嘶吼。 易周握住了老甘在空气中乱抓的手:“我原谅你。” “你说……什么……”老甘紧紧抓着她,力道大到仿佛要将她的手磨成齑粉。 易周轻声说:“我原谅你了,老甘。” 她怕他听不到,又一次在他耳边重复:“我原谅你。” “呵,”老甘慢慢松开了她的手,绷成一张弓的身子缓缓松弛下来,他眼里仿佛又凝回了一点光。 他用眼里那点要灭掉的微光看着她,半晌,他说:“你不是她。” 易周平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同样平静又安定。 “你不是她。”他说:“因为我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原谅我。” 永远不可能。 ―――――――――――――――― 是老甘自己不肯原谅自己,日日守着对门的疯女人,日日苛刻折磨自己的心。 他用一层白粉把那块伤铺盖起来了,易周却又把它挖出来晒了一晒。 以前别人说她恶劣她不以为然,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烂透了。 她把老甘的事记录在纸面上,读了一遍,觉得不太好,撕掉那张纸又重新写。 “我们需要做的是把事件原本的面貌交代给别人,切忌掺杂个人感情。”编辑部的李导立曾经这样交代她:“你可能是这样想的,每个人看法不同,你不能把自己感官融到报道里去诱导别人。” 李导立说:“记录事实,这是你对他们最大也是最基础的尊重。” 尊重……易周使劲捏了捏额头,又要重写了。 摩托车的大灯照得屋里透亮,她右手吊着不方便,本子搁在腿上写,写了太久右手压麻到没知觉。 外面有人走近,三个人交错而顿的脚步声,易周的耳朵听得出里面有蒋越的。 她没抬头。 一个女人抽抽嗒嗒地哭:“清扬姐,越哥,谢谢你留我……” 陈晓菲抹着眼泪跟在两人后面。 郝清扬看着她哭那样,不耐烦地一指,说:“你就住那边那间,这就空房子多,我前年堆杂货在那,扔了一张大床。” “我……我……”陈晓菲泪止不住似地流:“我自己睡,害怕。” 她眼神在蒋越身上一拐,又低头看地面,可怜见的。 抓住她这点小动作,郝清扬当时语气就酸得刻薄起来:“你那哥哥朋友砸你门上来,我们管你个地方躲躲就不错了,轮得到你挑三拣四的,你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吧,”她有一点嘲:“苍蝇还不叮没缝的蛋呢。” 陈晓菲眼眶红了,拼命忍着泪似的低着头。 “清扬。”蒋越语气压得有点重,郝清扬也闷着气。 蒋越说:“清扬你今天晚上陪着她去我们房里睡,我睡杂货间。” 他说完大步走开了,郝清扬哼了一声,拎着包扭着腰走在前面,不满地嘟囔:“陈晓菲,没下回了啊!” 易周屋子里的光透亮,蒋越看了一眼,易周缩在那一束光里,趴在腿上认真写着什么,仿佛没注意到他。 那个过去问问她的念头也就在蒋越脑子里停了一秒,然后他就把这个念头甩在了脑后。 当易周要做一件事时,不做到自己满意她就会一直重复进行。 李复新说这是神经疾病带来的偏执性症状。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毛病,她在主刀手术时有超乎寻常的完成度。 夜深了,隔着一面薄墙,另一边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郝清扬:“你别坐这,我要睡觉。” 陈晓菲委屈:“那我睡哪啊?” 郝清扬:“桌子底下有张折叠床。” 喀啦喀啦的声音过后,郝清扬说:“给你被子。” 陈晓菲接过来之后郝清扬就关了灯,又安静了好一会,陈晓菲看着郝清扬翻了个身,显然没睡着,她说对郝清扬低声说:“姐,你见没见着那个叫易周的妹儿。” 郝清扬烦躁:“废话,她就住我旁边。” “真白真好看啊,”陈晓菲撑起身:“姐你看没看着,她身上那件白色连衣裙,我在一本时尚杂志看过,外国o……什么的大牌子,好几千呢。” 陈晓菲说:“什么来头啊,那个女的。” 郝清扬说:“是中国人,说在报社干个什么的。” “不信,那个哪来挣那么多闲钱,再说现在果敢这么乱,脑子抽了往这跑啊?” 郝清扬啐了她一口:“买不起,男人送的呗。” “也是个狐媚子样,”陈晓菲恍然大悟:“准是当小三被正宫的追着打,跑这来躲着了。” 郝清扬咕囊一声翻了个身,突然背后的墙面哐地猛震了一下。 两个人对眼看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易周敲墙右手震得有点疼,不过发现胳膊的毛病已经不大了。她拆了碍事的吊巾接着写。 写到最后收笔,外面已经微微明朗了,看了一眼手机,不到凌晨四点。 她闭上眼睛想眯一会,结果满眼睛都是星星,写报道时候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着,这一会放松劲全反上来了。 她准备去冲冲脑袋,但房间里面的浴室喷头不出冷水,她想起这棟房子回廊有个独立的小冲澡间,老甘说能用。 天上稀落散着星子,晨风吹得人冷。 冲澡间外面的地时常是濡湿的,因此有顽强的草从拼接的石缝里钻了出来,看上去赏心悦目的。 可是再赏心悦目在易周眼里也比不过外面竹篓里放的东西。 那放着一条男式的长裤,一件长袖衣,最上面的,是一条浅灰的内裤。 平角式的,易周拿起来端详,她比较喜欢三角式的。 她喜欢身体匀称的男性低腰内裤刚好拉在大腿外侧髋骨向下延伸出的半月形弧面。 更喜欢三角式的一动就能显出的腿沟和整个包裹着的股间那一团儿。 易周用手掌在中间罩了罩,兜不住。 “你在干什么。”蒋越的声音炸在身后,压着声量,可每个字依旧落得很重。 易周转身,蒋越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伸手就摸得到。 他显然刚冲完澡,短硬的黑发一缕黏在一块,透明的水珠贴着脸颊双鬓缓慢下滑。 易周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人们喜欢办事前洗澡。 他从水里熨帖出来的模样,实在太撩人。 一秒、两秒,她没有动作,他又上前半步,影子整个盖在易周身上,隐隐一股压迫力。 “放下。” 易周挨着他很近,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和,那条内裤上他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两种味道刺激着鼻尖,搅和在一起几乎是致命的。 蒋越被她抬手鼻子又离内裤近了几分的动作刺激到了,劈手从她手里夺了回来,他轻轻咬着牙:“易周你知道你这种行为有多么、变态。” “哦,”她不疼不痒地说:“我干的变态事多了去了。” 这还算好的。 易周的眼睛很亮很剔透,能一眼看到底,可是底下什么都没有。 真的一丝羞耻的没有。 欲望就全写在脸上。 他能听见自己后槽牙上下磨擦的吱呀声,常年的军人训练叫他习惯喜怒不现在脸上。 他咽了一口气,拿起自己在竹篓的衣服转身就走。 无赖得道成仙了,缠不得,躲得。 易周觉得有一点高兴,她手测,他那活儿要比她迄今为止接触的所有男人都要大。 她嗓子有点发干,脱了裙子,内衣,扔在竹篓里,压在裙领里面的吊坠在脖颈上反射着微弱的光。 这条坠子叫她想起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我用接的第一笔单子钱买的,”泪珠形的坠子安稳地躺在丝绒盒子里,他笑着问她:“易周,你喜不喜欢?” 那时,她们还都是原本的模样。 易周摘下链子,一身不挂地进去洗澡间。 ---- 十二 郝清扬大清晨被旁吱呀一声响惊起来,她转头翻身看到陈晓菲从外面进来坐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大早上干嘛啊?” “我……对不起清扬姐……我去上厕所,憋不住了……”陈晓菲脸上划过一丝慌张,她飞快地翻身上床蒙上被子。 郝清扬在心里骂了她一句翻身接着睡,结果房门就被踹开了。 易周头发上还嘀嗒着水,郝清扬觉得她现在的脸色比以往都要白,跟女鬼一样。 她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定在陈晓菲身上:“拿出来。” 陈晓菲碰了她的眼神,抖了个激灵:“什么……什么东西……” “我放在衣服上的坠子,”她逼近陈晓菲,冷笑:“我洗完澡它就不见了。” 郝清扬看陈晓菲的眼神变了,心有讥讽地不做声闲看。 易周伸手:“给我。” 陈晓菲揪着被子:“我……不知道……没拿……” 易周一把揪住她的领口,陈晓菲不知道易周怎么力气那么大,也没想她会动手,身子一下脱离床板的感觉吓得她尖叫一声。 “易周!”蒋越一只手擒住了她的腕子:“你就没一会消停的。” 她的手还紧紧抓着陈晓菲的领子。 蒋越说:“你先放开她。” 易周转头冷冷看着他,蒋越的眼睛黑甸甸的:“你先放开。” 她松手了,陈晓菲连忙用被子裹着自己。 蒋越:“怎么回事?” 郝清扬尖着嗓子:“唉,你又不是没看见,睡得好好的,她就冲进来非说晓菲偷了她的东西,还要动手,”郝清扬给陈晓菲一使眼神:“怎么可能是咱拿的是不?太过分了。” 易周转头盯着她,看得郝清扬心里发虚:“你还瞪我!” 蒋越说:“易周你说陈晓菲拿的,你有没有证据?” “没有。” “那你凭什么污蔑她,甚至想动手?” “凭什么?凭感觉。”她嘲。 蒋越僵了一下,沉着气跟她说话:“可能是掉在哪个地方了,你先回你屋子,我肯定给你找着。” 易周看着他,眼里带着审视,蒋越眸光不动,与她对视。 易周转身,走了出去。 ―――――― 易周回屋,倚坐在摩托车上,抽了一根烟点上。 以前时琛发现她染了抽烟的毛病,跟她好一通发火,之后她戒了一次,又重新拾起来了,烟瘾是越来越大了。 手里的一支烟燃到一半的功夫,蒋越出现在门口。 “给你。”他扔了过来,易周稳稳接住了。 是她的那条坠子。 蒋越说:“我在洗澡间外面的竹篓后面找着的。” 沉默。 易周把玩着那条坠子,低声说:“蒋越,这是我给你面子。” 她的声音低到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蒋越似乎理解了一点点眼前这个女人。 就那么一点点。 ―――――――――― 易周睡了个昏天黑地,梦中依旧时时出现时琛那张脸。 阴魂不散。 她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全身骨头睡得松散了,以至于有人进来的时候她都懒得起来。 窝在睡袋里,微微眯着眼看着来人。 逐渐看清那个人,蛮板实的身材,刘海遮着眼,手里抱着个东西,怯生生的。 不是蒋越,易周想。 阿龙叫了她一声:“易周姐。” “嗯。”易周从睡袋爬出来,肩带滑下来,圆润的肩头和凸起的蝴蝶骨,裸露在外面。 阿龙红着脸偏过头:“易周姐,前天你把相机落下了,我要上班了顺道给你送回来。” 放下相机他就想走。 “等等。”易周不疾不徐地套好外套:“我跟你一起。” “啊?”阿龙愣了一下,易周从他身边走过去。 “我饿了。”易周说。 “那条路上有个深夜也出摊的包子铺。”阿龙说:“不是……姐你到底去干嘛啊……” 那不是正经人该去的地方,阿龙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突兀。 蒋越站在门外,手里攥着个老式手机,手机坏了,打进电话时有时没有声音,他琢磨着该换一个了。 蒋越很高,往那一站几乎抵了半边门去。 他看着易周从他眼前轻飘飘走过,突然停步,转头。 阿龙跟在她后面叫:“姐……你跟着我去干嘛啊……” 易周对他仰着尖尖的下颌,眼神很妖:“蒋越,走,我带你嫖妓去。” 阿龙张着嘴巴,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朗明夜场所在的那一条街,基本都是一层的矮房子,到了晚上从压抑的门洞里能看到散发着绿红色暧昧光线的灯盏,以及灯泡下三两坐着的衣着暴露的女人。 道路不宽,错落停着的汽车更把道路压得闭仄。 街上倚着门墙而立的女人,明明不想,却硬是三两结伴,多了便像是自发排成一排,像架子上待客人挑选的货物。 易周啃着包子认真打量着街上的一人一景。 偶尔有男人从她们眼前过去,站街的女人就抬起头笑,交谈两句,成了就挽着胳膊进屋子,不成便又低下头,扣指甲,和边上的姐妹说说话。 她想起泰国的红灯区,曼谷三百块钱玩一次泰国浴,芭提雅的美式gogo吧十块买杯啤酒看一整夜的舞台成人秀。 被叫做金鱼缸的玻璃柜里坐着的美艳小姐,舞台上现场性爱的裸体舞娘,只着片缕的人妖。 处处是糜烂,极致的放荡。 可是这里易周只觉得说不太出来的压抑。 她闷闷的,抬头问蒋越:“看上哪个了?” 蒋越慢慢看了一圈,说:“那个不错。” 易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在一面灰墙的拐角,孤零零站着一个女人。 不如说女孩来得贴切,画着浓妆,穿着齐腿根的短裤,但确实是个十七八的女孩子。 “发育不怎么好,”易周说:“没想到你口味挺偏重的。” 阿龙没忍住笑了一声。 蒋越说:“虔信的女人都不会太差。” 易周走过去,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这女孩背后倚着的墙开了个小窗,里面就是寺庙,摆着一尊佛像。 土墙缝里插了三根香,像是刚点上去的样,袅袅散着薄烟。 女孩看到有人来了,紧张地抬眼看着。 算蒋越歪理对了,这女孩五官挺周正的,再长两年能不错,易周想。 她说:“开个价吧,一晚上多少钱。” 女孩小声说:“我按小时算的。” 易周抽了三张一百的:“够不够?” “够了。”女孩双手接过,看了三个人一圈,怯生生地走到蒋越眼前,挽着了他胳膊。 易周眉毛一挑:“松手。” 女孩懵懂:“啊……?”易周眼睛冰凉盯着她,她立刻松开手低头站好了。 “我还没上过的男人轮得着你么?”易周点了一支烟:“我这是给自己掏的钱。” 女孩吓了一跳:“我……我不知道怎么跟女人……” 易周手夹着烟:“不用,我就问你点话,你坐实告诉我就行……” 女孩一脸警惕地瞪着易周。 阿龙解释:“她是报社的……” “不行……”女孩后退了一步,断然把钱全塞给易周:“我不要。” 阿龙挠头:“你别怕,易周姐虽然有时候过分了点,是好人。” 女孩咬牙:“她是好人我才不愿意呐……” 女孩牙齿咬着下嘴唇,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憋了半天,鼓起勇气大声说了一句:“我不需要,别看不起我。” 别看不起我。 说完撒丫子跑了。 那支祭神的焚香还没燃尽,一闪一闪亮着光。 “现在去哪?”蒋越没想嘲笑她,只是头次看她吃了闭门羹还是很新鲜,他转过头,装着查看的样子:“我觉得那个还不错,接着去问问?” 易周听着蒋越跟她吹风凉话,斜眼看着他。 那眼神不像生气,反而有一丝故意的勾人。 蒋越顿了一下,恢复了平时板正的口气:“老甘以前从广州过来,也采访了这个,等你回去问问他……” 突然阿龙手机铃声打断了蒋越说话,阿龙翻盖接听了,一会儿脸色变了,他转头着急道:“越哥,清扬姐出事了。” ――――――――――――――――dadadadada―――――――― 十三 ――――――――――――――――dadadadada―――――――― 他们三个到了朗明夜场,门口焦急地站着一个女人,易周认得是那日叫丽丽的荷官。 她远远瞅着他们来了就赶紧往里面带路:“赶紧的,那四个小混混把清扬带进包间不久了,我打你电话打不通就打给阿龙……” 蒋越健步如飞,易周几乎要跟不上他。 一楼k歌的小包间,丽丽指了指,蒋越哐一脚踹开门。 易周站在走廊不动了,接着抽烟,丽丽怕惹事上身也站得老远,阿龙一个箭步想跟上去,被丽丽拽住了:“你湊什么热闹,别给越哥去添乱。” 阿龙想扯开她:“不是……我怕清扬姐有事。” “滚,你要真怕清扬姐出事,赶紧跟陈晓菲说明白断了关系。” 阿龙瞪眼:“怎么回事?” “你还问我!”丽丽气火了:“这帮人还不是来找晓菲那个婊子要钱来的,陈晓菲是跑了,叫清扬拿钱!你说关清扬什么事,还不是那个婊子指使的!” “你胡说!”阿龙跳了起来:“不是这样,我要去找晓菲!” 他脑子就一个念头,找着陈晓菲,说清楚,钱他可以帮她一起还,只要她愿意…… 阿龙跌跌撞撞跑出去了,丽丽恨铁不成刚地叹气:“叫这婊子迷了心窍去了……算了,气跑了也好。那帮人拿着刀舞画的,他个不长眼的冲上去再伤了……” 她再转头,易周也没影了。 易周跑到包间外面,被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一下,那人跑得很急,撞在半好不好的右胳膊上一下顿疼。 易周皱着眉偏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刚好也转头看着她。 那人看到易周愣了一下,然后一瘸一拐跑了。 易周觉得这个小混混眉目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到底在哪看过。 包间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三个被打的半死不活的男人。 蒋越搂着郝清扬,一只手轻轻拍在她肩膀上安抚,郝清扬一头扎在蒋越坏里,哭得直抽,可怜地像个孩子。 易周想自己白白担心了去,拿刀子的小混混再来十个二十个蒋越也不是问题。 她眯眼睛看着这情况,心想最好再来十个二十个的。 郝清扬被吓着了,怎么也拉不起来,蒋越刚抬起她腿弯准备抱起来,易周突然走过来,抬起郝清扬另半边胳膊就搭在身上。 蒋越歪头看了她一眼,易周目光笔直地往前看,紧紧抿着嘴。 他也就矮着身子把郝清扬另半边胳膊搭自己肩膀上。 易周帮抬着郝清扬,刚走一步,原前趴在地上装死的一个小混混突然扑了上来。 手里的刀子是早准备好了等着扑出去扎呢,他一半脸都是血,视线一模糊,本来准备扎蒋越报仇的,偏了点,直接朝着昏沉不醒的郝清扬去了。 易周只看着电光石火的一瞬,蒋越稳着抱郝清扬的手,一个侧踢,那刀尖的明光就朝着她面门来了。 她右手抄那人拿刀的手腕,左脚在他腿间一个错绊,同时左手在那人同侧肩膀一推,男人直挺挺向后倒去,后脑勺着地,哐一声。 刀子也脱手而出砸在地板砖上,呲啦一下。 那声音也刺在了她心里最碰不得的一根弦上。 一瞬间、脑子全是那刺透神经的顿音。 她甩开郝清扬,转身直直盯着蒋越。 那眼神说不上冷,只是看着平定地惊人,绝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该有的眼神。 蒋越张了张口,他想解释,发觉到自己竟然想解释,竟然想解释。 他咬着牙,闭上嘴沉默了。 郝清扬不安地抱着蒋越,脸上又有一点点溢于言表的欣喜。 易周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察觉到蒋越抱着她的手僵着不动了,郝清扬低声叫了他一句:“越……哥?” “嗯,我先扶你去楼上坐着。”蒋越说。 他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郝清扬躲不过那一刀如何,他实在没有办法在那种距离下夺刀又如何,易周的能力足以保得安然无恙又如何…… 在那一瞬,他终究是把刀尖推给了她。 ―――――― 易周半靠在走廊上,走廊的窗台安得很低,大腿刚好到窗沿。 于是背倚了一帘夜色。 k歌的包间隔音效果不错,走廊喝醉的人踉跄的脚步声、迷糊的碎骂声就格外清晰。 她抽烟,一根一根,味道浓得路过的人都要皱眉骂人。 一个青年从那头走廊慢慢走到她眼前,蹲下:“易周姐……” 阿龙嗓子很哑,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嗯?” 阿龙双手抱着头:“我难受。” 易周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男人哭什么哭。” 阿龙嗓子哽着气:“没哭。” 易周把他揪起来,阿龙比她长得要高一点,拽他站好有点费力。 阿龙木木地看着她,滴圆的眼眶水漉漉的,只要眨眨眼泪珠就能滚出来。 那汪眼泪太过单纯,易周一下子烦躁起来,她语气冰冷:“给我憋回去。” 阿龙眼里的泪一下子都出来了。 他显然也吓着了:“易周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易周猛扔下他快步走开。 妈的,真烦躁。 她走过拐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慌慌张张从夜场的后门出来。 陈晓菲看见她几乎是尖叫着扑上去,她身上衣服都是扯烂了的,捂着自己的左腹部,满手的血,哭叫着:“妹儿,你救救我……呜呜……” 易周嫌弃地推开她,以她左腹的伤口长度大小来看不是严重的伤,就是陈晓菲被吓疯了,瘫在地上动不了了。 易周问:“怎么回事?” “呜…我躲在后院垃圾场……有个男的推了一个女孩想那个她……被我看见了……那人手里还拿着刀子……”陈晓菲一抽一抽哭得直打嗝。 易周把手机划开扔给她,独自进了安全通道里面。 陈晓菲哆哆嗦嗦拨了一串熟悉的号,听着电话那条那个低沉的声音喂了一句,更哭得厉害了:“越哥……” 安全通道后面是个围起来的杂货院,堆了一堆黑色塑料袋扎起来的垃圾,钢丝网一行行隔开。 易周看不见人,听着有女人的低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过来。 她一步步挪近,三步远处趴着一个女孩子,嘴里堵着东西,双手折在后面被捆着。 她也看到了易周,拼命朝她摇头。 易周这才觉得不对劲。 突然从杂物后面跳出来一个男人,手里拿着刀朝她扑过来,她迅速下蹲,勾腿绊脚。 男人竟然没有下意识的躲闪动作,放空了重量压住了易周的脚。 这时又扑出来一个人,重重压在易周身上。 她看清了这个人的脸,在走廊撞过他的男人。 还不止这样,易周突然想起来在哪看到过他。 男人知道自己拼招数玩不过她,干脆跟她拼力气,不使什么套路,全身体重使劲往下挤压着她的身子,双手掐住了她脖子。 易周挣扎,四肢分开受力,根本使不出一点劲,一只手被男人截在肩窝下面,只剩一只手拼命想扯开男人的手。 男人手越攥越紧,她揪出男人掐在她脖子上的一根指头,咔嘣,折断了。 男人惨叫一声,怒骂:“你他妈还不快点过来帮我弄死她!” “我……你压着她,我捅哪啊?” “艹,往她头上弄,怎么弄死怎么来!” 另一个男人拿着刀,畏畏缩缩的,他以前没杀过人,第一次杀人还要往人头上招呼,实在难度有点大。 掐易周脖子的男人又被掰断了一根手指,他感觉自己快虚脱了,破口大骂:“操你妈!快点!” 极尽窒息的痛苦叫易周的脑子异常清醒,刀尖朝她眼珠扎过去。 刀子坠下去那一瞬,她用手握住的刀口。 反手一折捏住了刀身,沾血的刀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捅在压住她的男人的后背。 男人一声痛苦的嚎叫。 易周挣脱开束缚,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正面又是一刀。 刀子顺畅无阻切入人体皮肤搅断肌肉纤维的畅快感。 “你……就是个……疯子……”另一个人看着这一幕,吓得连连后退。 易周轻快地逼近,轻易折倒男人,一刀扎进男人腹侧。 “易周。”蒋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 易周此时骑在男人身上,手里紧攥着刀子,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银亮的刀柄滴着血。 蒋越忽然发现了易周的眼睛到底是一个什么物件。 就是她手里的这把刀子。 蒋越震惊之余心头升起一团火气。 陈晓菲被吓怕了,躲在蒋越后面呜呜地哭,易周大步冲到他眼前,刀子似的眼盯着他身后的陈晓菲。 蒋越暴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后拉:“你冷静点!” 她只顾着往前冲,蒋越没想她冲这么狠,没拉紧,外套领子呲啦撕破了。 蒋越看到她纤细的脖子上,全是紫黑的勒痕和指甲抠破的血。 他怔了一下,堵住了她的路:“你这是……” 她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一字一顿地问:“蒋越,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该死的?” 易周眼睛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像孤狼残喘着,剩了一口气也要把敌人咬死。 她推开他,冷冷说:“你让开。” 蒋越没拦着她。 她上前一把揪住陈晓菲的长头发,甩在地上,陈晓菲尖叫着拼命扒着墙面想逃跑,呲一声,刀尖擦着她的脸扎在墙上。 她惊恐地大叫:“不要!不要!我错了!我没想害你!他们逼我呀!” 易周揪起她的头发甩手就是一巴掌。 陈晓菲被打懵了,一下子不敢哭了,易周又连甩了她几巴掌。 陈晓菲的脸肿得老高,全是血。 阿龙竟然一时不敢上去阻拦。 “够了。”蒋越抓住了她又一次扬起的胳膊,虽然克制着,可是能看出他眼里隐忍的痛意:“易周,已经够了。” 她手上有很深的刀伤,再打下去非重了伤势不行。 蒋越刚松开她,她把外套重新扯上盖着头跑了出去。 被打的太疼,陈晓菲回过神来又开始哭。 蒋越说:“你还有脸哭,”他忍了一会没忍住:“你偷了易周链子那次,我其实就不该再留你。” 陈晓菲呆呆看着蒋越离开的背影,抑制不住地嚎啕起来。 可惜这次谁也不再理会。 泪掉多了,就不值钱了。 ――――――――――――――dadadada―――――― 十四 ――――――――――――――dadadada―――――― 易周跑得真是快,蒋越路上没抓住她。 回去了,老甘坐在门槛犯瘾,跟蒋越指了指易周那屋门:“刚进去。” 蒋越敲门:“易周。” 里面没回音,这门本来就是坏的,他也不客气,一推就开了。 易周蹲在地上,外套盖着脑袋,蜷成一团。 蒋越觉得有些好笑。 “滚。”易周说。 蒋越真的出去了,过了一会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手提医药箱。 他抓着易周胳膊:“转过来。” 她不抬头:“滚。” “别犯混。”他刚说完易周一胳膊肘捣过来了。 他一抓一措,胳膊被反别在背后,易周转头瞪着他,眼睛微微发红。 他扯过她右手,刀伤很深,切了的肉能看到清晰渗血的脉络。 她跟他使劲,手攥着不让他碰,被他轻易掰开了,镊子夹着消毒棉球呲啦扣进伤口的嫩肉。 她抖了一下,骂出了口:“蒋越我草你大爷!” 她越犯拧蒋越下手越快,又一下剔干净了里面的沙子,双氧水对着伤口灌了下去。 易周紧紧咬着牙,不动弹了。 蒋越顺利地涂了碘伏用纱布把手缠起来,他还细心地把五个指头都帮她分开。 纱布刚绑好,易周抬起那只手对着蒋越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蒋越没反应过来,打在左脸火辣辣地疼,看来易周使劲不小。 她还在记着仇。 蒋越愣了一瞬,易周一下子挣开了,冷光从糟乱头发遮着的眼睛里射出来:“你给我滚。” 蒋越眼睛一下暗了,一步逼近了易周:“先把伤口处理干净。” 易周后退了一步,她弄不过他,能打他一巴掌已是侥幸,蒋越越逼越进,易周后背触到了冰凉的墙面。 退无可退,她抬腿踢他,被他一个错身躲过,一条腿反倒顺势侵人了她两腿之间,抵在墙上。 私处隔着一层布料感受到他大腿的热度。 蒋越低头瞅着她,眼底似笑非笑的戏谑。 “你混蛋。”易周火大了,说出话来嗓子都是哑的。 像春夜餮足的猫儿媚惑又无力的叫喊。 蒋越眯起眼睛:“我有你混蛋么?” 他一手压着她胳膊,另一只手一扯,易周的外套拉链崩开,里面套裙的领口脱了几只扣子,雪白又丰满的乳房暴露在空气里,黑色的内衣扣着,深深盈出一个沟来。 他淡淡扫了一眼:“不过如此。” 易周挣扎着要扇他一巴掌,被他钳制地死死的。 他轻笑一声,沾了碘伏去擦她脖子上的伤。 她脖颈很纤细,形状姣好得像一只天鹅,蒋越觉得他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它折断。 易周垂眸看着他的手,那么近,关节那么清晰,隔着一小截棉签的距离,擦拭在她皮肤上。 痒痒的。 不知什么时候蒋越腿上用劲松了点,稍微撤开了,她伸小腿勾回来,私处轻轻在他腿上磨砂着。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危险地看着她,易周冷笑:“你他妈继续啊。” 她在挑衅。 蒋越一下把碘伏戳在她伤口里面。 她疼得嘶抽了一口气。 蒋越继续抹完了,扔下她,蹲下身把医药箱阖死,刚要起来,肩头一沉。 两条笔直的小腿挡在他视线里,小腿上盖着的白色裙摆坠了一圈蓝色流苏,随着风一荡一荡的。 沾血的外套嗒掉在地上。 “你他妈进来了,就别想走。” 蒋越缓缓抬起头,眼睛又黑又沉亮,盯着你看的时候,似乎能把你洞穿。 易周想被他的獠牙刺透,想被他拆吃入腹。 忽然她两只手被扣住,整个人被拽起来,紧紧抵在墙面。 她有一瞬天旋地转的恍惚,扑面而来的雄性气息迷得她头晕目眩。 她贪婪地伸出舌头去舔舐。 蒋越的身子若一座山,欺欺把她罩在里面,一动不动。 易周一只手臂勾在他脖子上,软得像一把棉花的身子在他身上摩擦。 从他衣服下摆往上撩,手指钻入衣服里面,在他身上游走,流线型的后背,凹陷的背沟,窄劲的腰肢,腹部紧绷的肌肉…… 她的舌头滑过他脸颊颧骨,下颚,一口咬在他喉头圆润的凸起,打着旋舔舐啃咬。 粘腻的亲吻声。 蒋越突然一只手钳着她下颚逼迫她仰头看着他。 她合不上的嘴唇润了一层黏丝的唾液,启开的口能看见里面微颤的粉红色小舌头。 她眼里蒙着的情欲下还多了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他粗糙的指肚碾压着她的嘴唇:“你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东西?” “全部,”她伸出舌头一点点舔过他指缝:“我想要……你的全部。” 不管是你的身体还是灵魂。 不管是你的光明还是阴暗。 她忽然猛得被提起来,甩在睡袋上,不疼,一件衣服扔在她身上,她撑起身子仰头看着他。 “不可能,”蒋越走到门口,转头说:“你死了这条心,你从我这什么也得不到。” 蒋越从那道门走出去,门框偏矮,他微微低了头。 易周抓着衣服的手紧了又松开,再看她,眼里已经是一片平静。 ――――――――――――dadadadada―――――――――― 冯三到得很快,蒋越出来时候,他蹲在院子逗猫,老甘在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冯三见女人怕,见猫狗就喜欢,也挺奇怪的,动物碰着冯三就喜欢往上贴,在警区顺子养了四年的狗见了冯三比他还亲,为这事顺子还醋兮兮好一段日子。 冯三手底下的猫看着蒋越过来,喵了一声躲开了。 “越哥。”冯三瞥了他一眼,脸有点红。 蒋越莫名其妙,老甘贼贼笑了一声:“在里面动作挺大啊,外边都听见噔噔的。” “不是那么回事,我和她什么事没有。”蒋越说。 老甘显然不信,蒋越也不想解释了:“冯三你去把她叫出来……”他一想:“算了我去吧,冯三你去把车开出来。” 蒋越站在易周门外叩了叩门板:“今天袭击你那两个男的那个事,你跟我一块过去问个话。” 易周淡淡点了个头,毕竟这事不早研究,以后她就是九尾狐狸命都不够使。 蒋越看她不疾不徐提了一双高跟鞋,就准备走的架势。 蒋越扫了她一眼:“换衣服。” 易周说:“我衣服怎么了,她妈又碍着你了是不是?” 这个人,前一秒巴着往你身上贴,下一秒就能翻脸跟你呛。 易周套裙撕了边,酥胸半裸,外套拉链锁不上,泄了一臂春光。 蒋越说:“换了。” 话里没有多余的语气。 易周转身去拿衣服,蒋越抬脚走了,再出来,易周穿了个规矩点的运动半袖包臀裙,但还穿着那双骚包的细高跟。 蒋越坐了驾驶室,冯三精着等易周坐到后面自己蹿到副驾驶坐着。 本田奔着东边去了,开了一会,瞅着不远的地方,绿草茂盛的,寻走着持枪扣绿帽的军人。 他们后面蜿蜒着一米高的铁丝网。 那一层铁丝网就是中缅边界线。 车子七拐八拐的,一头扎进草堆里了,正是前后避人的地势,没见怎么开的,边界线甩在后面去了。 易周想早知道有这么个偷渡的好路子她费钱费劲办什么暂住证。 云南边陲镇康,外围圈,车开过道,进了个农院。 外面垛着堆成小山的稻草,新收割的田地一陇一陇的,脚上一踩,干脆的草茬裂了纹,土地浸了雨又是软的,易周很喜欢。 堂屋响起一把妇人家响亮的嗓门:“老大!别忙了!去看看是不是三儿回来了?” “哎!”一个姑娘答应了一声,先出来的却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浓眉重眼的,跟蒋越亲密地对碰了个胳膊。 “越子。” “哥。” 易周在蒋越脸上找着了笑模样,合着就跟她一个人不会笑。 接着一女孩从堂屋后面转出来了,脑后一根辫子,穿着到脚踝的长裙子,满眼都是笑:“三儿,越哥,你们可到了。” “大姐!”冯三孩子似地蹿上去,女孩揉了揉他头,笑:“三儿,叫人笑话,当兵两年了还长不大,不能跟你顺子哥一样稳重点?” 接着出来一中年妇女,易周发现她脚有点跛,走路一颠一颠的:“三儿!” 洪亮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哭腔。 冯三扑过去抱住了女人,直蹭:“妈,我可想你啦!” 冯家妈妈眼睛笑眯了,含着泪:“滚犊子,想个屁!有啥好想的!” 女孩在一边跟易周小声说:“我妈就这样,说话不好听,”她笑着说:“我叫冯媛。” 蒋越也跟易周介绍站他身边的男人:“我们部队老辈,王顺。” 顺子冲易周一点头,没多说话。 易周直觉顺子不喜欢她。 冯媛领着易周去后屋院子做饭,顺子把蒋越带到一边,厢屋里绳子捆了两个人,正是那日想弄死易周那两个。 两人从窗户看着外面的顺子和蒋越,挣扎了一下,嘴里含着毛巾呜呜叫。 蒋越:“怎么样?” 顺子坐在门槛上叹了口气:“那个光头唬唬吓得不行,不过就是个小跟班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小刺头是个老油子,怎么都套不出话。” 沉默了一会,顺子说:“刺头身上两刀,光头那个背上一刀,是叫易周的那个女的弄的吧。” 蒋越嗯了一声。 “你别看那伤口吓人,处处避开要害了,器官血管一点没伤着,医院都省了。”顺子说:“一个女的下手捅人这么干脆利落也是神了……” 蒋越:“哥你有话直说。” 顺子一拳擂在他肩膀上:“清扬虽然外面小矫情了点,对你是真好,也是个踏实过的,比那个易周强。” 顺子说:“我看易周那女人不是个好驾驭的,你别动心思。” 蒋越无言:“哥你说哪去了。” 顺子:“你老是耗着清扬不表态也不是个事,人家等了你六年了。” “我知道。”蒋越说这话很认真。 顺子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还在介怀清扬以前的事……” 呲啦一声响打断了顺子说话。 易周站在那小门后面,弯腰拾起一只搪瓷缸,重新抱到手里:“吃饭。” 她说话不咸不淡的,眼睛淡淡从顺子面上扫过去,转身就走。 她那一瞬的眼神刀子似划在顺子脸上。 顺子刚才知道她在后面,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顺子一把扯住蒋越:“你掂量掂量,别跟这个女的再弄一块去了。” 蒋越相对无言:“哥,真的没弄到一块。” “那女的看你眼神就不对,”顺子手指直戳蒋越脖子:“你当我瞎啊,你这上面是蚊子咬的啊?” 蒋越这才注意,自己锁骨肩窝,斑斑驳驳深紫色的吻痕。 蒋越眼神一暗,自己没注意,竟然叫她弄上这点小动作。 许久不见的宝贝儿子回来了,冯家妈妈这顿饭做的精细,扒拉着看着自己宝贝儿子吃,笑得欢快,冯媛那女孩,见易周不动筷子,给易周碗里夹菜,又顺了几筷子到顺子碗里,低头间的,嘴角偷着翘起来了。 易周看出冯媛对顺子有那么点意思。 她吃得少,就算细嚼慢咽,一会也吃完了,站起身。 冯家妈妈热情道:“丫子,干嘛去?再吃点!” 她笑:“去趟厕所。” 她在门口点了根烟,溜了一圈溜到厢房去了,她推开门,地上捆着俩大粽子惊恐地看着她,嘴里咬着毛巾呜呜叫。 她认得那小刺头,野地里看着那六张脸其中一个,也是那天掐她脖子、支使光头拿刀子捅她的。 她从口袋摸出一把折叠瑞士小军刀抵在小刺头脸上,笑着说:“你老实别喊啊。” 小刺头被她笑得浑身发毛,口里的毛巾被她扯出来了,立马低声哀求:“哟,小姑奶奶啊……您都捅了两刀了还没消气啊……” 她冷笑:“你说说,到底谁看我不顺眼非要弄死我?” 小刺头:“姑奶奶,您这么美,要不是您撞破我干那档子事儿,我也没那么冲动就想把您办了啊!” 摆明了装疯卖傻不想说实话。 易周抽了两口烟,滚烫的烟头呲戳在他手臂上,化纤衣料迅速燃烧,一股刺鼻味儿,小刺头嘴上哇哇叫着:“疼死了疼死了。” 其实一点不带躲的。 易周偏头去看那个小光头,小光头身子猛抖了一下:“我真的……真的……啥不知道,他他他说你看着不该看的了,要办了你……” 一句话就把他卖了,小刺头恨恨剜了光头一眼,这水货,迟早要死在这张嘴上。 易周笑着跟小刺头说:“我不就在野地多看了你一眼么?那么值钱,不让看啊。” 小刺头乐呵呵地:“那是那是。” “我这人记仇,”易周说:“谁要想弄死我,我肯定要先弄死那个人。” 冰凉的刀口冷冷刮在他脸上,易周咧嘴笑:“还绝对要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小刺头冲蒋越嗷嗷大喊:“警察叔叔,她危害我人身安全!” 半路进来的蒋越定定站在易周后面“哦”了一声,没有要管的意思。 小刺头鼻涕一把泪一把嚎:“滥用私刑!你还是好警察么!” 蒋越:“哦。” 小刺头一脸欲哭无泪。 易周捏了一下他脸:“乖啊,不疼,你别动。” 锐利的刀口切着小刺头手肘到大拇指的皮肤整齐地划下去――划开了一层皮,白生生的,里面是粉红的肉,血流出来的极慢,刀子划了快十厘米长,血才满满渗出来。 “不疼吧,”易周安慰地拍拍他:“你手怎么开始抖了,我都跟你说别动了。” 小刺头哆哆嗦嗦:“你,你干什么……” “剥皮啊。”易周一刀霍到骨节处:“你真该看看我以前剥的兔子皮,干净,一点肉不损,这样你就不用这么害怕了――” 原本紧绷的皮肤跟皮筋拉了丝一样从骨肉上分开,小刺头控制不住眼皮往上翻:“不是我……不是我!!!有人塞给我一张纸条子叫我弄死你,不是我要弄死你的!” 小刺头要翻白眼了,蒋越狠狠掐了他人中:“谁?” 小刺头叫:“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我就一负责小片区的混子!” 一股腥骚味直冲鼻子,小刺头竟然吓尿了,那光头抱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五大三粗的汉子吓得蜷成一团。 易周似乎是上瘾了,两只手揪着小刺头手臂那豁口就要往外剥皮,蒋越一把攥住她手腕把她拖起来。 狠狠把她甩出去,蒋越用劲大,易周没站稳跌到地上。 “你他妈这些手段跟谁学的!!”蒋越爆吼。 他红着眼睛,前所未有的盛怒全显在脸上。 易周揉揉大腿:“怎么,你不觉得挺好用的么,可以发展发展专门用来问话逼供。” “你他妈有没有点人性?把不把人当人?” “狗屁玩意!”易周眯着眼:“告诉你,我当时就是这么用刀子霍自己的,拿着威胁人也是好招!” 蒋越狠咬着一口牙,大手攥住她领子,她的眼睛离他很近,他死死盯着,企图从那里面看出一点点“人性”来。 她被提地双脚几乎不着地,可是她骨头还是死硬:“你别觉得你们领个军衔钢印的就干净得不得了,监狱里面的一套弯弯道道你他妈自己还不知道?” “够了!够了!”顺子从后面一胳膊拐在蒋越脖子上:“越子!放开她,正事重要!” 蒋越一松手,冯媛立马在易周旁边扶了一把,她扶易周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蒋越的表情,太吓人,她还是第一次看着蒋越发火,竟然还是跟个女人。 顺子拖住了蒋越,把他摁着坐下,打开门一看厢房里面狼藉那一滩,什么都明白了,叹气:“自从六年前那天,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又这么发疯样子的火。”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蒋越手指插在短硬的头发里,他阴着脸:“哥我没事了,干正事吧。” 顺子看着他的模样又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 小刺头被易周吓破胆了,顺子和蒋越再去问话他一五一十交代了,当时在野地里那情况就是易周肯定看着乌鸦了,再不行就是乌鸦正好跟她看对眼了,就算易周只看了一眼,依着小刺头的话就是说乌鸦这号人多疑不留后患,非要把易周弄死以防万一。 小刺头是真不知道乌鸦是谁,这人以前没叫谁看见脸,小刺头跟那帮子人也接应了几次都不知道哪个才是乌鸦,到底乌鸦来不来,他也从来不注意,因为每次都是上边来主动联系。 在老街古玩市场,有人给他递条子叫他办事。 下边的人没有联系上面人的途径,上边人随时能找着下边人办事。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只老乌鸦一直没落网的原因。 事情还是一团乱,但总算有点苗条了。 顺子把这俩人一捆,准备带回警局,蒋越自始至终脸色没有稍微好转点。 顺子说:“你到底跟她置什么气?!” 蒋越轻轻摇头,他到底置什么气,易周说的不错,监狱逼供那一套他知道,强制数天不给睡觉吃饭喝水坐铁板凳,一点不比谁干净。 可是他就是忍不了,他就是生气,她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甚至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十五 冯媛坐在炕头上,往窗外一看,顺子押那俩人上车,跟蒋越交代话,就准备走了,她看了看,收回目光,恋恋不舍的。 易周抽了一口烟:“不去送送你顺子哥?” 冯媛脸一红:“不去。” 易周笑:“不去可没得看喽。” 冯媛说:“你还不是喜欢越哥,还故意惹他上火?” 易周挑了挑眉,冯媛突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易周捏灭了烟头,她惹他上火?怎么不是他先惹的她?顺子说他跟自己有意思的时候,他一句“你想哪去了。”就撇的一干二净,我易周是你说能撇干净就撇干净的? 易周嘴角勾了勾,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有点冷。 冯媛接着捏玉米粒子。 冯三在外屋围着冯家妈妈说话,笑得特别孩子气。 易周说:“你们家有个老二?” 冯媛:“没有啦,就我俩个,我爹在冯三出生时候带着他跟老瞎子算了一卦,说他做家里老二到了二十二会有大劫,我爹就给他起名叫冯三。” “你爹呢?” 冯媛说:“早没了,我爹还跟顺子哥他们是前辈,一次缉毒执行任务时候没有的。” 易周没接话,烟头的残灰被吹起一圈沫子,散到细小的灰尘里消失不见。 冯三跟妈妈拉了一会话,探过个脑袋来:“大姐,我也要走啦。” 他跟冯媛一笑,偏头对易周说:“易周,走了!” 冯媛轻弹了他脑门一下:“没大没小的,叫易周姐!” 冯三不情不愿地掉头就走,蒋越就是我顶头老大哥,惹了我大哥生气,我怎么能给你好脸看! 冯媛假装发怒地拧了冯三胳膊一下,冯家妈妈乐呵呵看着俩孩子,眼里噙着泪,不舍得。 易周悄悄自己走到车后座坐下了,车窗玻璃半开着,外头冯家妈妈拉着冯三嘱咐什么,一只手紧紧攥着冯三的手。 易周仍然记得,她还是喜欢抱着那只奶兔娃娃的年纪,也有那么一个女人,曾经攥着她的手,那么紧。 她一度以为她会永远牵着她走完那一条遥远到没有尽头的路。 她窝在后座软靠背里闭上了眼。 蒋越跟冯家妈妈道别完了,拉开车门,看见易周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冯三坐进副驾驶,小声嘟囔了一句:“她能一直闭着眼不睁开就好了。” 蒋越开车,傍晚风冷了,他把易周靠着睡觉的那扇车窗升了上来。 道路颠簸没弄醒她,车窗上升的履带嗡嗡声一下把她神经刺过来了。 但是她一动没动。 车倒入车库,冯三下车,打了个呵欠:“越哥我先去睡了。” 走路的沙沙声渐远。 然后车门被拉开,冷风呼啦灌了进来,她紧了紧衣服,依旧闭着眼。 “出来,回屋睡。”蒋越的声音。 她不睁眼,嘴里发出一串不清明的梦呓,转了转身子。 蒋越一手抄到她脑后,一手横起她腿弯,抱了出来。 她动了动,在他怀里调整到压不到她受伤右手的姿势。 蒋越目光一低,一扫,分明看到怀里的人上下眼睑眯了一条缝,两把小蒲扇似的长睫毛下有一对精亮的珠子滚动。 蒋越装作没注意,把她扔回自己屋的睡袋上。 高度挺高,这么一摔绝对疼,易周也不装睡了,直起身来狠瞪了蒋越一眼。 多说多上火,蒋越在她张嘴之前就大跨步掉头了。 郝清扬在赌场当荷官,少不了上夜场子,经常凌晨三点才换班,她回来小心放轻了步子,不过蒋越还是起来了。 郝清扬心疼:“你再睡会,我去做饭。” 冯三躺在另一张床上也惊醒了:“嗯?清扬姐!” 在基地拉练时候经常半夜打铃把人叫起来出操,蒋越和冯三都养成了睡深了也非常容易醒的神经。 郝清扬冲冯三笑笑:“吵你了,再睡会。” “不睡了,我出去跑圈去!”冯三翻身就跑,他这人就是识时务。 郝清扬放下手包擦了擦手:“我把米粥闷着吧,你……” “不用,”蒋越站起身:“你休息吧,一直没合眼,我出去买饭给你带回来。” 郝清扬:“冯三来了……又有任务?” “嗯。” 郝清扬手指绞着衣带:“跟易周那妮子有关系?” 蒋越一点头,郝清扬快把衣带绞成结了,她不满意地咂了一下嘴,低头说:“那我睡了啊。” 郝清扬不管跟外人多尖酸刻薄、多挑刺、她心里多不舒服,也绝对不会跟蒋越说一个不字。 她沾卸妆油把脸上妆擦了,胡乱拿水一抹脸,爬床上睡觉。 蒋越轻手把她的化妆品归置好,郝清扬的胸膛平稳地起伏,头发粘着没干的水沾在枕头上。 顺子说:“清扬等了你六年。” 一个女人,为他保留过了自己最美好的年纪,为他守过了六年岁月。 蒋越怎么可能不心软,但是他怜惜清扬,更不能跟她在一块耽误了她。 那边冯三围着街跑了五圈又转悠半天回来,将近五点了,刚到院,尖鼻子闻着一股葱油饼的香味,韭菜馅的。 院东头,老甘扎马扎坐着,易周慢悠悠伸了个懒腰,也晃荡过去坐下了。 蒋越手提着袋子,给了老甘,又顺手给易周一袋,易周从善如流地接了,扒拉开纸包,一口一口啃。 冯三纳闷蒋越和易周昨天闹成那样,怎么见面还能这么不尴不尬的。 老甘精神头很好,都不用吃东西,他咬了一口就放下了,眼睛很有神,一看就是刚打了针。 易周问他:“你以前是记者?” 老甘笑了:“我长这样能上摄影机子么?别吓着人了!” 蒋越:“你以前不是还专门来做过采访。” 老甘木了一会:“我那时候从广州偷渡过来,把身上一点钱都给人骗了抢干净了,当时遇着个外地记者,雇着我给他在妓街拍照片,我跟她们也不熟啊!可是没法那时候我实在想弄点钱。” “我真的想要钱,”老甘的目光仿佛陷入了一段久远的时光里:“我当时甚至想过偷抢。” “你说谁能愿意让我拍她们的隐私,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真的也不容易,”老甘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可真的当时很多人都愿意叫我照她们。” 易周捻了捻沾了油的手指。 冯三好奇:“怎么回事?” 老甘哈哈大笑:“她们觉得我可怜!” 冯三和易周都愣住了。 那些女人靠出卖身体赚钱,老甘靠拍摄她们能赚到钱,那些女人这样能养活自己,老甘也能靠这个吃上一口饭。 所以那些女人愿意帮他。 在立场上,她们与老甘是对等的,或者她们觉得自己比老甘好一点,愿意帮他一点。 易周想起那个在佛堂外焚香的胆小女孩,挺起自己的胸膛,说:“别看不起我。” 尊严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聊。 但就是有尊严才能被称作“人”。 但是这对易周来说太棘手了难道真的为了几张照片先把自己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可不愿意。 但是放弃这部记录稿也绝对不行。 她挎了装相机的小皮箱,推出摩托车扭开发动,机车闷得呜呜响。 冯三跳过去:“你去哪?” 易周眼皮动了一下:“怎么?” 冯三结结巴巴:“我、跟你一块。” 她立马觉得不对:“蒋越呢?”转头一看、蒋越早没了,那辆小本田也开走了。 易周把嘴里的薄荷糖嚼烂了,把手一扭开到最大,从冯三边上轧过去。 “你别……”冯三急眼了,想都没想撑着车后座的铁杠翻身坐在后面。 易周车速彪得快,冯三翻上后座就没坐稳,这么一晃差点甩出去,易周抽手拉了他一把:“抓好。” 冯三被她一拉身子贴在她后背上,冯三比她高半个头,下巴撞在她后脑勺,胳膊一下蹭在她腰上。 她长得像白棉花糖,腰细,也跟一把棉花糖一样软。 冯三惊得抽回胳膊来,又险些掉下去。 易周眼尾一弯:“没摸过女人?” 冯三脸要红炸了,他靠都不敢靠着,哪摸过,他更没遇见过易周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不过冯三现在更愁的是易周这明显奔着找越哥去了,越哥叫他好好看住了易周,看出事了越哥不得弄他! 老街古玩市场,在一条沿山的路上,本来缅甸就是多深山老林的地方,路不好修,截至二三十年钱往中国那边走东西,全都是托马帮。 果敢在明朝时候还是中国的地域,属于西南少数民族的一支,瓷器流通了小千年了,果敢古玩市场有名气,少不了来捡漏的行家。 现在路修宽了不少,汽车并排也能开进来。 山上有个小佛塔,山脚汽车停满了,人挺多,不容易找着人,冯三能稍微放下心。 别人都在看摊上摆的东西,易周眼睛看人,挨个扫着看。 “人老了就爱养个东西,家了猫抱窝了生了六个养不了了拿出来卖,”一个老头手里捋着猫毛:“一只五十!” 老头说话声大,不少人往那边看,易周瞅那小奶猫,街上就能检着,张口五十谁能要? 那老头也卖古玩,防水布上搁了一堆东西。 一个戴副细眼镜儿的男人跟老头说话:“小猫长的不错。” 老头说:“可不是!我仔细喂的!小猫难缠死了,吃个饭还挑盘子,非这个小盘不吃!” 小猫低着小脑袋,粉红色的小舌头一下一下舔着一只小瓷碗里的水。 易周捏了一下猫脑袋:“这猫挺喜欢喝水的啊。” 老头看易周的眼神凝了一瞬,笑着说:“今早吃咸鱼吃多了。” 那戴眼镜的斯文男人掏了五十:“我买只回家给小侄子玩。” 男人一手托起小猫,小猫忽然挣扎着喵喵叫,舍不得那小碗一样往前拱,男人说:“大爷,要不你那小碗送我吧,你看这猫……” “不行,”老头把水一泼,小碗揣小包里了:“我家那五只猫崽子也喜欢着呢,不能给。” 老头耿着脖子,把头一转,翻脸不认人。 易周忍不住笑了一声,那斯文男人的表情五颜六色,冯三也看出来这老头把这男的骗了。 可这个男的真是还发不出火,这就是个闷亏。 易周跟冯三接着往上走大路,易周注意了山下停的车没有本田,蒋越应该是把车开上去了,大路一直通到佛塔再转下来,是条两头通的路,返程不用掉头,想找人就更难了。 冯三到底还有小孩子性,拖拖拉拉沿摊摸摸瓷器珠子和许多叫不出名的东西,易周举着相机缓慢调动焦距,佛塔,焚烟,茂树,安静匿藏在一堆仿制古玩里的珍宝…… 她翻了翻照片,边上湊过来一个人,歪头看:“照得真好。” 易周抬眼:“谢谢。” “真有缘,遇着两次了。”又是那个戴细眼镜的男人,手里还抱着猫。 易周说:“猫卖给我吧。” “送你了送你了,我压根没想要,”男的苦笑:“我看好那个老头给猫喝水的那个小盘了,心思花五十买个小盘赚大发了,结果让人家给坑了。” 小猫在易周手里扭来扭去,显然不喜欢她,她轻轻捏了捏它的爪子,眉梢眼尾露出一点点笑意来,很漂亮,像初冬的白梅花乍然初开,不用全然绽放,就足够惊艳,男人觉得。 “那只小盘子打眼一看就是明朝的东西,花鸟纹,偏暗黑的瓷色,应该是明初洪武时期的东西,”喜欢漂亮人就是本性,男人想跟易周卖弄,表情也生动起来:“我拿出去转手,少说能赚个三四万的。这小猫也是,扒着盘子不撒手,老头说得也像那么回事,我以为真能买下猫坑个盘子来。” 易周不说话,性质缺缺地乱看,男人想吸引她注意:“你是不也是行家?我看你是老手啊,边上看那小盘都不中套。” “不是,我看不懂瓷器,”易周眼睛还在扫着旁边的人:“那碟子里的水有薄荷味。” 男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小猫抱着瓷器不撒爪,水里放了叫猫兴奋的猫薄荷! 老头算计好了,骗的就是行家,自己上套了还憋不出气来,你买了猫我也没必要送给你个盘子吧! 易周突然眼睛盯紧了山顶佛塔敞院的一点,转身就走。 男人一愣,赶紧说:“小姐,我叫杨文!” 他扔出去一张名片,易周用左手接住了,冲他摆摆手。 冯三刚才就蹲在不远处守着摩托车看两个人说话,看易周朝他走过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脸上没挂着冰碴子,冯三说:“你聊高兴了。” 有点埋怨的语调,易周把那小奶猫往冯三怀里一扔:“给你了。” 冯三摸摸小猫,心里就开心了,他早就想抱抱它了,惦记了好一会。 冯三一愣神功夫,摩托车直接从他旁边飙过去了,他这次没反应过来翻上去——易周跑了。 ―――――――― 十六 ―――――――― 蒋越按着那小刺头给的说法,在车后面挂了珠佛珠,绕过山溪涧谷,停在通往佛塔的三岔路口大路边上。 小刺头说那边不定期来人,蒋越很有耐心,可这是个运气活。 下午两点太阳最狠的时候过去了,空气里还余着点最后的浮躁,也悉数被佛塔顶端沉稳肃穆的钟声驱散。 钟声一圈一圈在空气里荡开,贩子七零八落地收摊,不一会儿主路上就走得干干净净。 原先匿藏在人群里的军人也随着陆续撤走,蒋越耳朵里的微信通信机传来顺子的声音:越子,今天到这,撤回。 蒋越重新发动汽车,沿着路笔直地下山。 这时三岔路口正通的主路开过来一台小面包车,开得挺慢,蒋越以同样平稳的车速开过去。 两车平行相并,蒋越头顶的帽子压得很低,遮着眼睛,他微微转头,冲那边的人一点。 面包车上带墨镜的男人快速地伸出左手正准备把一团东西扔给他,可一瞬间男人察觉到不对劲,右手迅速抄起一只小型土炸弹朝蒋越扔过去! 蒋越眼神一凛,手出如电,一招抓措截住了男人左手攥着的东西,胳膊肘一捣,那只土炸弹滚在蒋越车头前面,轰一声! 土炸弹做的小,威力可不小,哐一下把车前头的铁皮炸掀了。 岔路口路宽不宽窄不窄,两车一排根本掉不了头,蒋越狠打方向盘、车尾狠狠撞在墨镜男人的小面包上。 谁知到小墨镜根本没想跑路,拽了三只小炸炮砸进蒋越的车。 蒋越破门抱头,猛向前一滚,身后那车被炸得嗡一下,呲出噼里啪啦的玻璃碎片。 小墨镜倒车急转朝蒋越碾过去!那东西绝对不能被条子抢了!哪怕毁了它! 蒋越打了个滚,站住了,迎着冲面而来的汽车,面沉如水,车头擦过一瞬,他猛地暴起,跳上车盖,铁一样的拳头砸破了挡风玻璃,手爪擒住了里面人的脖子。 小墨镜被砸了一头一脸的玻璃碴子,脖子掐地喘不过气,痛苦地嚎叫起来。 这时突然车下的土层激起薄薄一层沫子,紧着一排狙击枪子扫射四下! 对方不止一个人! 蒋越扔了那小墨镜一头扎进树林深处,弯腰跑动带起的风吹干了他身上一层冷汗。 要不是刚才有车撞倒的几棵小树挡着,这会他怕已经被枪子点了脑袋! 他吃不准方向,弯腰摸着下山的线速跑,装了消音器的枪打出的声小,鸟都惊悸不了。 可是他的耳朵能听出来,能捕捉到,枪子撕裂空气穿云破雾的尖利声。 他刚才跳车时候手枪掉在车里,他要不就等着顺子他们听着动静过来,要不就折回去,最好能找着他的枪。 敌暗我明,根本不用考虑。 蒋越破林而出。 一个人突然明晃晃地撞进他眼睛里,强光下白瓷一样的反光、扎眼。 他脑子直接炸了,怒不可遏地把她连人带车扑倒在地。 易周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见蒋越猎豹一样飞跃横出,她目光清楚,能看见他发怒到微微扭曲的英挺五官,看见他麦色皮肤上细细碎碎玻璃片子划出的小口子。 同时死神擦肩而过,一颗枪子擦过易周胳膊,嵌入水泥地面,蒋越抱着她滚了一圈。 “跑!!!” 蒋越怒吼,一把把她推进林子里,两人往山上树林深里跑。 他本来清晰条理的思维回路一下乱了,他如果和易周分开跑,那人说不定会以为东西转移到了易周手上,就不一定追着谁,可易周跟着他,谁也跑不了。 他左手攥着那跟密封的小管都被他手里的汗水浸透了。 这时候断不能犹豫,一犹豫就是生死一线! 蒋越猛看到了前面不远的小斜谷,挺深的,底下是山上引下来的流水,中间修了个供游人乘坐的吊钢索滾车。 蒋越眼明手快地跳上去拔了开关,易周一步不落地跳进缆车里,蒋越大手一折把开关给拆坏了。 缆车转动,蒋越身子一半悬在缆车外面,目光狠戾,把小油管往她手里一塞:“拿好了不能丢。” 他盯着易周看的眼神简直是要把她撕碎的样,那眼神只在她面上停了一秒,然后他纵身跳了回去。 她趴伏抱着头,一排子弹在她头顶扫过去,她眼睛紧紧盯着蒋越消失的地方,接着一个穿工装裤端着枪的男人现身了一瞬,调头追着蒋越走的方向去了。 那一秒,易周的心口一阵绞痛,每一丝神经绷得要炸掉,她魔怔了,原来她早就那么疯魔地记挂上蒋越这个人了。 她纵身往对面跳,缆车已经滑到了个不近不低的高度,她一下跄在对面,身子砸在一棵树和石头的夹缝里,身上不知哪处骨头嘎嘣响了一下。 她追着往回跑,眼球充血发红。 我操你蒋越想甩了老子门也没有!!! ―――――――――― 蒋越双脚带风,身上每一块键子肌绷得紧紧的,线条锋利,衣物上淬着血,追他的人也是喋血之徒,一步不落地跟着他,枪法精准,身体素质绝对跟蒋越不相上下。 蒋越要尽量拉开他跟易周的距离,那人显然也是擅长打丛林狙击,蒋越摸不清他位置,但是每发一枪的时间间距越来越长。要不是那人子弹剩余不多了。 要不是那人在找寻制高点。 蒋越折回了三岔路口,原先带墨镜的见着蒋越又奔回来,大惊失色,本来那人眼睛被玻璃弄伤了半只,蒋越轻而易举一脚踹倒了他,顺走了掉在车下面的手枪,身子贴在本田车后面。 上膛,开保险。 蒋越手里的是一只小口径的左轮手枪,五发子弹,有效射程远不及那个人手里的狙击步枪。 他摸不准那人的位置就是死路一条。 蒋越把那小墨镜踩在脚底下,把他衣服拽掉背在他后面简单捆了个结,蒋越精神高度紧绷,手攥着枪,一个前滚翻从自己的车移到旁边的小面包车后面! 一颗子弹险之又险地从他头顶的斜上方砸进车顶铁盖。 蒋越瞬间判断了子弹袭来的方向,瞄准,嘭一枪! 三秒寂默,树丛里沙沙声响起,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穿迷彩背心工装裤,端着狙击枪,步子又沉又稳,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狠劲。 蒋越和他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各自手里黑洞洞的枪口都指着对方脑袋。 两人僵持着,谁的神经先松了一分,就得做对方枪下一缕亡魂。 工装裤的男人有点稳不住,先开口:“那管东西交出来。” 男人的声音因为浮躁有几分嘶哑,他被人逼压到这份上还是第一次,他的耐心和冷静都所剩无几,他也知道没有多少时间叫他耗着。 蒋越说:“你别废话,现在把枪放下,一会儿不让你吃大苦头。” 男人哑着嗓子笑了两声,一指扣在扳机上:“我操你祖宗,大不了咱俩一块上路!” 男人还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蒋越眼神一凛,突然一辆摩托车冲出树林,一跃而起,车胎擦着地面打了个转,驾车的人被惯性拽了出去。 易周从地上爬起来,一身一脸的血:“东西在我这,”她目光阴冷的骇人:“你敢动我男人一根汗毛试试。” 真是疯了!蒋越太阳穴青筋都爆了起来,他真想一把掐死这个女的算了。 那人也豁出去不要命了,恶狠狠说:“你不把东西给我,你就得现场看着你男人跟我一块死。” 易周定定站着不动,那小墨镜挣脱了束缚也爬起来了,男人冲小墨镜一仰头,小墨镜会意走过去:“你不动别怪我自己搜了。” 易周一双薄眼皮半垂,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小墨镜把手伸向她外衣兜,空的,他的手摸到了一把细腰上的软肉。 易周老老实实垂着眼,雪白的皮肤上几道血口子,鼻子挺翘,唇形漂亮,身材前凸后翘,小墨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小墨镜的手绕着易周的软腰掏另一个口袋,胳膊故意在她后背蹭了一下,又是空,小墨镜说:“怎么没有,放哪了?!” “在这,”易周慢条斯理地脱掉外套,一只袖子剥落,露出雪白的手臂,小墨镜看直了眼。 蒋越压着翻涌的气血,端着不动,那穿工装裤的男人眼睛余光瞥到山下开上来的车,气得发抖:“你个傻逼!那小贱货故意拖时间!” 易周一手做刀,迅速朝着小墨镜后颈劈,工装裤男人爆吼一声,朝易周扑过去,蒋越瞬间扣动扳机,子弹穿透了男人肩胛骨,血噗地溅出来。 人真的到了亡命的份上,也疯狂了,男人竟然闷倒了易周,勒住了她脖子,枪眼直戳她下巴,神情犹如狂鬼:“你他妈把枪放下!” 眼瞅下面车越来越近,男人暴跳如雷:“放下!” 他被逼急了绝对会毫不客气地扣下扳机。 蒋越把手枪一扔,小墨镜立刻捡着抵住蒋越脑袋。 男人恶狠狠:“上车!!” 两人戳着蒋越和易周脑袋,气急败坏地爬上车。 男人把易周扼得死紧,易周根本动不了,戳在她下颚上的枪管子冰凉,那是死的温度,她眼睛往窗外看,一声不发。 小墨镜开车,蒋越坐在副驾驶,眼神盯着后视镜看他们一举一动,锐利得像鹰。 面包狂飙出去,三岔路口其中一条是小路,别人都以为车开不进去,其实有路可走,是他们掐着的一条生路。 车子拐入深林的一刹那男人和蒋越同时有了动作,都掐捏了对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蒋越出手一把抓住枪管,男人横起一拳擂在蒋越胸膛!易周一口咬住男人手腕,男人手腕剧痛,他下意识地手指一动,扳机咔叩了进去――蒋越嗓子眼发出一声闷吼,一把拉住了易周的胳膊。 呲一下,子弹从易周脖子边上划过去,砸进车顶,子弹迸溅的碎片高温生生烫在易周脖子最薄的皮肤上,她一下咬着下嘴唇,不哼一声。 车里一系列晃动,小墨镜控制不好方向盘,车子一甩,两边本来就没关紧的车门呼啦开了。 蒋越拉易周时身子倾了出去,男人瞄着空子一枪杆子把蒋越狠推了出去! 蒋越身子撞在树上,巨大的冲力把粗大的树干竟然生生拗断,他双手紧紧扒着门,不撒手。 “你他妈撒手!你找死!!” 车子在树林里越开越快,横七竖八的树干捶打在蒋越身上,蒋越下半身整个被拖在碎石地上走,小墨镜不停踹在他脑袋上,可是就是弄不掉这个人! 枪匣子最后的子弹打光了,男人费了全身劲去压制手底下的易周,发狂地一枪杆子兜头捆在蒋越脑袋上! 血瞬间从他额头流了下来,一根细血柱淌进他眼睛里,瞳孔迅速布满一层血雾,他不放手,十指都是血,身上没一块好皮,他不放手。 “妈的都疯了!疯了!”男人一通狠砸乱砸。 真的都疯了。 易周拼了一口血气从男人手底下扑出半个身子,指甲扣在蒋越扒着门的手指上。 “你他妈给我滚!滚!!!” 汽车嘎转了个近一百八十度的弯,汽车侧轮抓不住地面飙浮起来,易周扣开他的手指,蒋越的指甲连着血肉被猛地霍下来,他扒不住门,扑倒在地上,摔在下面。 “啊!!!!” 车后蒋越一声爆吼,压抑到极致的感情全部喷涌而出,切心透骨的痛、暴躁肆虐的不甘、早已深种的情根、随着这一声吼,撼动山林。 易周不肯在他眼前流的泪一下子涌出来。 她没有看,不敢看,不愿看。 后面的蒋越,用双手双脚并用的奇怪姿势,满身浴血,睁着一双野兽般血红的眼,拼命地追赶。 却终是、渐行渐远。 ――――――――――――――――dadadadada―――――――――― 十七 地狱 男人一手擒着她的脖子,表情阴冷地看着前方,男人手劲很大,她觉得男人的指甲穿透了脖颈后面的一层皮,她很累,情绪安定下来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动也不想动。 掐着她的男人左鼻到耳根的地方有一条疤,创口很平整,男人鼻骨很高,眼窝比一般人都要深邃些,紧身的背心勾出紧实的腰线和成块的腹肌,除了气质格外阴桀,对易周来说实在是很合乎她口味。 她盯着男人看了好一阵,开车的小墨镜又看了一眼后视镜忍不住说:“魏平,蒙上这娘们眼,别让她瞎看。” 小墨镜对男人的口气很冲,看来男人的地位是不怎么高的,不过以男人的身手来看,想来是受雇拿钱办事的。 魏平……易周以前也不怎么关注黑道白道上的事,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魏平转头,易周与他四目对视,他一脸阴沉,一股几不可察的杀气冷不丁漫了出来。 看魏平没什么反应,小墨镜觉得有点打脸,车子嘎一下打了个弯,怒声:“魏平!道不旁漏!” 魏平慢悠悠说:“她爱看看,人到你们手了还跑得了?” 小墨镜哼一声,只剩一只完好的眼阴阴从后视镜瞄了后座那只白兔子一样的女人,心又恨又痒:“跑不了。” 魏平点了一支烟,火星划过,眼里转瞬即逝的一点光亮。 小墨镜迟早要为对魏平这么说话付出代价,易周想。 这个男人是顶顶不能招惹的。 易周转头看窗外,朝向她的树要比背向的长得茂盛些,车在往偏南的方向开。 “不看我了?”魏平忽地捏着她的脖子迫使她转头:“我长得没外面树好看?” 小墨镜哄笑了:“你脸上大疤,好看鬼……” “好看,”易周突然发声打断:“我喜欢。” 魏平嘴角一勾,笑容几分阴桀:“我好看还是你男人好看?” “我男人好看,身材好,活儿好。”易周说。 “瞎鸡巴胡说!”小墨镜刚才被易周噎了一下,这会又被她逗笑了:“小娘们你是不是吓傻了啊?”他笑:“等着爷我操到你找不着北!” 小墨镜得意忘形,魏平眼睛倏地暗下来。 车往里开,碾倒了几棵小树,竟然开进了一个山洞,山洞不是天然的,像是挖到一半的矿洞,有些矿洞打不到矿就会被废弃,有一定危险性一般没人会进去。 车开了一小段里面窄了就下车走,魏平带头,易周刚下来,小墨镜故意推了她一把,手不安分地抹掉了她肩膀的衣服。 她忍着恶心戴上外套帽子,拉链扣到脖颈。 往里走越深,易周听到类似于滴水的声音,魏平的手电筒一打晃竟然看到更多左右分支的通道,她暗暗吃惊竟然有这么深藏的地道。 过了一会,小墨镜想起来把东西给条子弄走的事,神色仓皇起来,撕了条布把易周捆了,蒙上眼。 牵着走了一阵,听着有人走路和推板车的提溜碾压声。 隔着一层布觉得光亮了点,有人说:“曹头,就你俩回来啦,怎么伤眼了,遇条子了?” “滚你妈,不该问别多嘴!”小墨镜一声吼。 易周觉得不少人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数不清,空气里有地下阴湿的潮味、血腥味和酒味。 魏平:“那边那个没死透。” 一个人嗯了一声,拖拽东西的声音:“还能用不?” 魏平:“用不了了。” 易周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举着一重物,吭砸下来,温热的液体噗溅在她脸上。 小墨镜骂:“都弄我身上了!真恶心!” 易周揩掉脸上的黏液,淡腥味,她再熟悉不过的脑浆味道和触感,却前所未有地叫她毛骨悚然。 魏平突然故意在她背后一戳,她直接抖了一下,她蒙着眼没看到魏平嘴角一丝古怪的笑。 她被关在一间小室里,铁门生锈,污泥血水满地,有一样被关在这里的女孩,断断续续地抽泣,外面人来往走动,推着拖车,拖车上毫无疑问放着死人。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的功夫,听门外有怒骂和扇耳光的声音,里面的女孩又开始哭。 “日你妈的去了一拨人就回来这几个!” “东西没了你怎么不死在那!” “这事瞒着上头!离交货还有一月……” 女孩子们的哭声搅得易周听不清外面说什么,她烦燥,压着声吼:“都闭嘴!” 女孩子们静了一瞬,又开始哭。 “嘭”一声枪响。 突然寂寥无音,然后门哐一脚被踹开。 一个面目凶煞的胖男人走进来:“人哪个!?” 魏平一指,胖子肥厚的手掌抓起捆她的绳子,一脚闷在她肚子上。 她肚子里的肉搅烂了一样疼得扭在一起,她握紧拳头一动不动 ,胖子大手甩了她一巴掌,她呛在地上,生生咽下胃里涌上来的一口血沫子。 胖子骂:“我艹你哑巴啊,会不会叫唤!” 他发狠踹,易周生生忍着一动不动,像一只没有生气的木偶。 打人要看的就是人拳脚下的丑态,哭叫,嘶喊,恐惧扭曲的脸,最惹人施虐欲,胖子踹来踹去她没反应,也觉得没劲了。 旁边的女孩惊惧地哭着缩成一团。 “呸,晦气。”胖子两小眼盯了一圈,抓起一个哭得厉害的女孩拖了出去。 女孩叫声凄厉不愿意走,胖子喘着粗气把女孩抱着摔滚了。 办事去了。 魏平嘴里叼着烟,站在外面,看躺在地上的易周,她的连衣帽盖着脸,眼上缠了一层布,看不见表情。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疼,忍着,不露锋。 冲,惹着,就爆发,谁碰了也不行。 “你敢动我男人一根汗毛试试。” 他记着这女人说这句话时候狠恶的模样,铁一样烙进他眼里。 他习惯性地咬碎了燃剩的卷烟头,咽到肚子里,拖着枪走远。 有人在后面把门重新锁上。 易周很困很火,身上不知哪处伤口发炎了,连着发低烧,意识早就昏昏沉沉的了,她躺着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 一只手解掉了缠在她脸上的布带,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易周那一瞬眼神太割人,女人吓了一跳:“我以为你昏了。” 易周瞳孔微散,露出一个笑:“姐。” 女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不过看上去还是很漂亮,穿着也端正,不像其他女孩一样哭哭啼啼的,易周直接判断是需要巴结的。 “我看你刚才挨打不说话,以为你是哑巴呐!”女人一戳她额头:“叫我婷姐。” “婷姐。”易周半撑着眼皮笑。 笑容丝丝的无邪,配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勾人心疼。 婷姐当即半抱起她:“那边睡。” 大铁屋子里有两张床,一张挺干净的,另一张睡着个人,其余女生都蹲在墙角边上。 婷姐把易周放在干净床上,床显然是一直婷姐在用。 什么地方人都分三六九等。 婷姐竟然还从铺下摸出药来给她,她也没顿,一把接过去吞了。 婷姐的水就没用上,她好笑:“你不怕我喂你毒药啊,这么急!” 易周细声:“不怕,我一看婷姐就是好人。” 婷姐噗一声笑了:“你跟我混,好好的,听话着点,姐拿你好。”她脸色突然一肃:“不然你迟早就跟她那样。” 她指着另一张床,易周转头,才发现床上盖着白布的女人,一张遍布瘀血的脸歪倒,不是睡着,是已经死了。 她伸手就去掀那层白布,婷姐一下打掉她的手,恶心道:“别看,看不下去!” 婷姐说:“昨天这女孩抬回来,肚皮上霍开个大血口子,乳房上全是铁夹子拧的伤,”她眉头皱得很深:“更恶心的是她下面,一拖滚出来许多拳头大的铁珠子,看看大腿那一圈肉都烂了。” “人抬回来眼看这就不行了,没半天就断气了,本来是个俊俏的,没人形了。” 屋里十几个漂亮女孩听这话害怕,想着自己的境地,难受地抽噎起来。 易周瞪着一双眼,看起来很害怕,细声细气地说:“婷姐,救救我。” 婷姐苦笑:“谁能救你,我在这都呆了五六年了,你长点眼见,就能活下去,”婷姐搂着易周的胳膊:“今天揍你那个胖子叫陈达成是这儿的头,以后他拖你去办那事儿,千万伺候好了。” 明明没人在听,婷姐神经性地压低声音:“给陈达成上千万别拘谨着不让玩,惹火他,这破地三天两头来挑人,惹火陈达成他一刀毙了你还好,他要是把你送给上面的人,上面那些变态的,就指不定拿你怎么玩了。” 她一指那盖着白布的尸体:“喏,就像那样。” 易周抓着床单的手一紧,右手虎口伤口撕裂,点点猩红的血迹染了白床单,像开了几点梅。 ―――――――――― 角楼状的白色佛塔巍巍立在山头,缅甸人极信佛,每每清晨六点,佛号清扬,即使山间各处生意人往来络绎,佛塔的白墙面,仍旧保持着几不染尘的洁白。 当地人说出门见佛塔,步步望菩萨。 不知菩萨是否佑她此时安稳。 人流涌动,树影婆娑,一个男人跻身在来往人群中,身形高健挺拔,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只是男人周身散发着逼人的低气压,又没有人敢多看。 蒋越面朝佛塔,早就不知在这山头走了几回,只觉人涨涨落落,天就明了。 “越子,归队。”耳朵里的微型通信器信号稳定。 “再一会,那些人要交涉,肯定只找我。”蒋越说:“只要是魏平,肯定会来。” “你看你这个状态!” “装的不像?” 顺子喷火了:“你他妈是装的吗?!” 突然有小光斑晃了他眼睛一下,石头围墙拐角处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拿着一面反光镜子,两人对视一眼,蒋越飞起直追! 男孩子体质跟蒋越差远了,他就是被陌生人拜托了拿钱办事哪能想被追着跑,身后头那男人的架势像要吃了他!快追上了,男孩吓得赶紧把手里的东西一扔。 那东西划了个弧线,漂亮地掉进别家院子,同时蒋越撑手,翻身,呼一下翻过围墙,里面一阵鸡飞狗跳。 谨慎起见其他便衣都没行动,有人拿微照相机迅速照下男孩子的身影,另几个伪装的特警状若无意地跟上了他。 蒋越手里同样一条油纸封子,拆开里一张纸条:金盛地下庄,十月三。 ———————— 拿到这张条子之后,顺子那些老部紧急开了个会,上次从魏平手里抢来的那东西是一张毒品的交货单,上面有大略的条目和一个当上级高位人物的名章,可是这东西的刑量根本不够他判几年的,没有更充足的证据根本不能把他拉下马,而且若是他一口咬定伪造还有官司要打,不逮着老乌鸦做人证不行。 这就是一个陷阱,抓住了却有可能是个绝好的突破口,到底值不值得以身犯险。 一圈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直坐在角落里闷声不语的蒋越突然说:“我去。” “我自己去,你们安插在外。” 没人说话,默许了。 后来散会,事情大致筹备交代了,顺子去找蒋越,蒋越站在白宅子小院里,手里攥着一只红黑盖的女式智能手机,眼睛反复审视着那张写着时间地点的纸。 从顺子在部队第一次接手蒋越,他还是个崽子,长者一双比成人更锋利的眼,仿佛无时无刻不顶着沉重的枷锁。但他的背脊一直是比直的,不曾弯下去。 现在顺子看着他,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顺子带着满腔火:“你真当自己牛逼了是吧,谁都玩不转你!” 蒋越抬头:“哥。” “滚!我没带过你这个死崽子!”顺子气红了眼:“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去送死!” 蒋越严肃说:“哥,这次失败了,无非是死我一个,成功了,对这个国家都有大意义。” 顺子张开想说话,却又没法反驳,他闷着火转了几圈,看着蒋越手里那张纸莫名烦躁,一把夺过来,忽然看到纸后一个印血的红泥印子:魏平。 魏平这个人是拿钱替卖命,负一身血债,在党里密文、除了几个走私倒卖大头首要通缉的犯人。 魏平做事向来不暗,名字赫赫然印在那儿,我的头,有本事来取。 道上的人都说叫魏姓阎王盯上,没有活路。 顺子眼一热,爆出压在心里一句话:“越子!你说,你其实是不是为了那个女的?!” 蒋越猛挺起身,漆深的眼珠子蒙了一把扎进眼底的冰碴:“你就是他妈这样想我的?!” 魏平小家气,记人记仇,对他来说这更多是面子、是私人恩怨。 对蒋越来说,这是国家的事、队伍的事。 独独不是他蒋越能擅自去左右的。 易周对哪一方来说都是可丢弃的,必须丢弃的。 他蒋越绝不是个不顾大局的,他都已经选择丢弃易周了,可是,这种撕心裂肺的苦痛谁能体会的了?! 顺子气结:“你怎么就能喜欢上那么一个女的!?” “我怎么能不喜欢上她。”蒋越说。 怎么能不喜欢上她,那女人矫情,一刻不作事就不舒服,那女人有疯魔,看上的东西绝对要据为己有。 可是有谁能被他拽了一次又一次,甩了一次又一次还能没皮没脸贴上来,不识时务地站到别人枪眼地下对着全世界说“这是我男人”? 他怎么能不爱上她。 顺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头就走了。 蒋越手里的手机是易周的,扔在车箱里,他不太会用的那种智能机,开机是连图标,他试了一下,错误。眼前点点浮现出那女人后稍挽发,低头盯着手机的模样,纤细的手指机上划,然后,折下来。 解开了。 他没想看她的隐私,准备关上时,手机响了,他默了一秒,摁了接听,电话那头一个略有沙哑的嗓音响起:“易周——我累了。” 那头的男人应当是那种时时习惯于皱着眉头,穿着体面的上层社会人,蒋越判断,他脑子里几乎一下就想起那日易周仿佛没有征兆的颓唐落寞。 蒋越说:“不是本人。” 电话那头的时琛一下暴跳如雷:“你是谁?!” 蒋越沉吟了一下,说:“我们得谈谈。” ―――――――――――――― 十八 ―――――――――――――― 易周一晚上没睡安生,其余铁屋子里十来个女生也一样。 不知从哪条隧道深处传来人类的求饶声、嘶喊声,和着钝器打透血肉骨头的钝音。 人间地狱。 这里不止是人口贩卖,毒品流通,更是人体器官的输送场。 大都是晚上作业,冷藏连夜运输出去。 婷姐想来是习惯了,响起均匀的呼噜声,易周断断续续睡了一会,不知云里梦里,突然一声女人的惊叫炸在耳边,易周猛地惊醒,头发湿答答黏了一脸,出了满身冷汗。 婷姐也就翻了个身,睡得死熟。 药效作用快,她感觉轻松了不少,轻手轻脚从床下翻到装药的小盒子,里面不少东西,压在最底下有一卷白透明牙线,细尼龙,很强的材质,一小盒针,她都收拾起来塞到鞋子里,细尼龙线绾在手腕上。 对边蹲抱着几个没睡着的女生看着易周塞东西不敢出声,易周眼角微弯,扔过去几根小银针,女孩不敢接,立马埋头装作没看见。 她右手放在裤子口袋,那里面里还有一把折叠小军刀,她藏着这些东西,总觉得安慰了一些。 突然铁锁开了两声响动,一个肥硕的身躯从门刚开的小缝里迫不及待地挤进来。 她拉紧了外套拉链。 “都她妈给老子起来!” 婷姐猛地从梦里睁眼坐起来:“哟,达成,哪那么大火气……” 她脸上一副媚笑情态,一咕噜爬起来,裸着半边胸膛往陈达成身上贴。 那贴着自己胳膊的柔软和其中深深的乳沟更攒了陈达成一把火,可他看着婷姐那张布着细纹的脸一下就拽了:“滚你妈,别恶心我。” 婷姐被他哐一下推在床沿上。 到底是人老了,算她床上有一把好手段没处使处境也岌岌可危,她双腿跪着挪到陈达成脚跟边边,软媚媚说:“人家就愿意恶心你,别人还不稀罕呢。” 陈达成嗤一声笑了,不轻不重踹了她一脚:“可一张好嘴,”他慢慢转了屋子一圈:“也没见你把妞儿教得跟你一样识时务一点,一个个欠整治的。” 婷姐赶忙一手拉出一个女生:“这俩新来的,我可教育好着呢!” 倆女生在她手下一抖,要害怕地哭出来,又不敢哭。 陈达成看了一眼就觉得烦,这种没脑子的一会就能惹火他,还没婷子弄着爽。 他突然看着蹲在墙角穿着长外套戴着帽子的女人,他想起他今天揍了她一顿,这女的一声没吭。 陈达成停在易周前面。 易周两只手压在一起,缩在袖子里,陈达成一把抓起她的衣服。 她不是很轻,陈达成居然一手就把她提起来了,这个胖子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陈达成提溜起这女的来,她帽沿遮着眼,脸上缠着布条盖着伤,露出一小块脸皮来,白,白得像他淘的那一套薄胎白瓷。 他邪劲一来,扯下她外套帽子,一张油印画似的小脸爆在他小眼里,女人一双眼格外好看,线条浓重,斜看着他,眼里赤裸裸的嫌恶。 他甩手给了这女的一巴掌,心里一股恶气滚上来了,日你爹的,凭什么好看的女人都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是丑,他以前是穷,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有了,钱,地位,一念就能弄死一个人,你妈的凭什么还敢嫌弃我?! 婷姐一看陈达成的脸色就知道要不好,她不敢栏,只能使劲给易周打眼色。 胖子手劲真大,打下去她眼前眩晕了几秒,半边脸疼麻了,她甩了甩脑袋,陈达成粗声粗气扯她衣服。 肥爪子没轻重,抓在她胸上,死疼。 “你别动我,”易周声音嘶哑,几不可见地皱眉:“我自己脱。” 婷姐一下松了口气,陈达成恶声说:“打机灵点了?死婊子……啊啊啊!!!!!” 三根针精准无误地戳进他左眼球里,眼球里的异物感叫他生出一种恐惧,恐惧远超连头皮的痛感,他用手想去抠出来,脑袋一晃,另一只眼的视线看到那个女人,脸色极其冷,举一把刀子刺向他咽喉。 他爆吼一声,三根针一把拔了出来,眼球炸了一片血雾,目眦巨裂,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脖颈动脉,一手握拳捣过去! 易周的刀尖呲扎透了陈达成的手背,同时一拳被他闷在肚子上! 肚腹五脏脾肺,都是脆弱的器官,最不经打,陈达成天生巨力,这一下活活要把她打散架了。 陈达成本来皮厚脂肪多,这一刀透了手,堆肉脖子也就伤了层皮,但他现在没别的心思,就想杀了这女的!!! 易周忽觉耳后风向一转,头皮瞬间发麻,她想没想往右一滚,一铁棍咔砸在她胳膊边的水泥面上,深深凹下一个坑! 陈达成发疯了一样挥着一根长铁棍,室内空间本来就不大,易周狼狈地躲来躲去,一屋子东西全被砸碎,床板木屑嘣起来,瓷杯碎了一地,女孩子们疯叫着乱跑! 易周身手灵活,每次都从他手下避过去,陈达成越打打不中,气急败坏,易周刚从床下滚过去,他拉起一个蹲在床边的女孩,照她脸上挥下去! 女孩甚至来不及尖叫,一张脸打烂了,白花花的脑浆子和着血流了出来。 陈达成哈哈笑:“你躲,你躲,我一个个打死她们!” “啊啊啊啊!不要!不要!爸妈!” 女孩子们受不了视觉刺激加上长时间恐惧死亡的逼压,甚至已经精神失常地胡乱喊。 易周鼻子一酸,她瞪着眼,陈达成再一次朝她扑过来,这一下,铁棍结结实实砸在她后背,背部一大片血肉和衣服一齐撕开,皮肉外翻。 她脑子一昏,疼地浑身痉挛,手脚不住抽搐,眼泪口水不受控制地一齐流下来。 她小看了这些人的本性,也高估了自己的身手,她的头发被扯起来的时候,她眼前模模糊糊,几乎都没什么感觉了,只看着下一秒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的头整个砸在地面上,沾了一地血。 陈达成畅快地吐气,喉咙嘶嘶响,看着手下女人半死的样子,施虐的快感到达了极点,他一下就撕烂了她的衣服。 衣服破布一样掉在她眼前,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墨绿的鞋,军用的款式,她记得很清楚,蒋越也总是穿这种款式。 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伸出一只手,拼命地,拼命地,指尖触到了鞋面一层粗糙的布料。 一声枪响。 逼仄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魏平摸了摸枪口,踢开易周搭在他鞋面的那只手:“陈达成,干的不错啊。” 陈达成一看人赶紧提起还没脱完的裤子站起来,吞吞吐吐:“四爷。” 魏平后面还站着一个人,黑风衣长靴,英伦帽子,带着口罩,十分有气势。 小刺头说他们道上的人管乌鸦,就是叫四爷。 魏平说:“陈达成,你给上头送人之前,你还得先玩玩呀。” “不是!哪敢!”陈达成赶紧反驳:“这女人野着呢,这种我不确认确认哪敢往上送。我都得叫婷子先教育着。” 这睁眼说瞎话,陈达成自己都越说越磕巴,四爷站着,也没个动静,就是逼得他慌。 他也是脑子热,竟然想把这女的玩了,可是魏平走之前也没特别交代,不就是想让他叫这女的吃点苦头的意思吗?现在回过头来倒全是他不是人了! 魏平看着陈达成左眼那个血窟窿,笑了一下,用脚踢了踢易周:“你够狠啊,是不是陈达成说的小野马不让上啊?” 易周爬了起来,跪坐在地上,支棱起脑袋,碎头发披了半身,背颈伤口狰狞外翻,而躯体更显诱人。 陈达成眼热:“四爷,要不我再给你教育教育?” “四爷,我可也稀罕呢,”魏平说:“这女人给我带回去吧。” “事没办好倒想着玩女人。” 四爷的声音沉沉的沙沙的,听上去十分中性,叫人辨不出是男是女。 魏平说:“我肯定补过,还得拿这女人用用。” 陈达成:“魏哥,这女人真的不好对付。” 陈达成明显地不甘心,魏平眼睛眯起来,拍拍易周的脸,调笑:“说,你老不老实跟老子?” 魏平眼廓较深,眼角却有点吊稍,一笑就显得阴,易周在他手心里轻轻蹭了蹭脑袋。 “真听话。”魏平一手掐住了她下颚,易周顺势抬起头,动作乖巧。 四爷不说话这是默许了,陈达成不好说,恨得心痒,却听着魏平不疾不徐地对易周说:“你觉得这个胖子该不该死?” 陈达成猝然一惊,谨慎地摸到床边的钢管:“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平抽出别在腰上的折叠刀放在易周手上:“去吧。” 易周看了魏平一眼,又转头去看陈达成,陈达成警惕地站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平不紧不慢和陈达成对峙,他的狙击枪背在后面,两手抱臂。 “你是什么东西,就是四爷挥手招来的一条卖命狗!”陈达成突然暴起,一铁棍子冲魏平砸下来,想来个措手不及爆他脑袋。 魏平侧手攥他手肘,膝盖横踢捣他肚子,一个反旋,陈达成肥硕的身躯跄在水泥面上。 易周目光微动,陈达成这一下,就算她是最好的状态,也只能躲不能攻,魏平与陈达成体格也差不少,却能以力抵力,这个男人不简单。 魏平冲她一挑眉:“过来。” 易周五指抓着刀柄,垂眼看着地上被制地动不了的陈达成,陈达成满脸惊恐,神情可怜又叫她恶心。 魏平说:“动手。” “你该死。”易周嘴唇微微噙动。 手起刀落。 陈达成惨叫一声,股间血流迅速透了裤子,那地方一团多余的器官完整地切了下来。 魏平忍不住一声笑。 陈达成用手哆哆嗦嗦捂着裆部,骇地说不出话来。 四爷说:“三月账本的额数,核实对了再交上来,下次再偷账,废的就是你这条命。” 他最后一字咬地很轻,却莫名叫人感觉到一股不可言喻的逼压。 易周拿余光去打量这个蒋越他们抓了几年抓不到的人物,他穿戴严谨,一看就是有不错的风度教养,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见过他。 四爷微微侧目,目光透过暗色墨镜,睥了她一瞬。 似乎有一丝不愉悦,转瞬即逝。 魏平抱手前走,易周抓起床单裹在身上硬着头皮跟在后头。 四爷步履匆匆,一只手抄在风衣里面:“线上遇着条子了,一号之前清了这块地。” 魏平:“嗯。” 他俩用黑话说要掀了这个小距地,易周没心思听。 两排地下道管,前后忙着人,都清一色穿着防护服,里面是作坊,有人捧着新切的内脏器官出来送到冰库,剩下的尸体切成块捆麻袋,小车整个拖出去。 易周她们走道的下面就是盖着铁丝网的化尸沟,有人推小车上铁架,通管子下去,一带一带从管口顺进去。 强酸溶液中肉块迅速化成黄色稠汤,白色骨头茬子迅速腐化变黑,一股气体翻腾冒出来,气味刺鼻。 易周撑不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胃里一个劲往外冒酸水。 她真的忍不了了,太血腥,太恐怖,太残忍,她身上的伤很重,脑子发昏,疼,真的疼得要受不了了。 “你他妈怎么了,走啊!”魏平抓着她肩膀。 突然易周一手打向他,他脸一偏,打中他肩膀,使了不小手劲,魏平火了觉得这女的是不是故意的。 可易周打完他手开始抖,胳膊也开始抖,渐渐全身都在发抖,抽搐,脸上没了一惯的锐气,柔和得像一把一捏就散的水,彷徨地像不知世上有何物。 魏平嘴角一勾,眼睛一弯吊起,一手揽腰把她抱起来。 易周没挣扎,她全身都发软,她害怕,害怕地不行,仿佛自己经历的和看见的都不是真的,她无法忍受自己那一瞬想一刀切进陈达成颈动脉的强烈欲望,无法忍受在自己手底下陈达成痛苦嚎叫扭曲丑陋的脸带给她的快感。 当魏平笑着把刀放到她手上,她觉得自己能把刀口对向自己心尖,于是她就成了一堆尸块,融碎成一滩黄水。 魏平一抖床单将她整个盖住,她缩在他手弯,眼前晃着的都是一层朦胧的白色,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要闭上眼睛。 “好了,没事了。”魏平说,隐隐一丝笑意。 易周的眼眶里的泪啪嗒掉了下来。 ――――――――――dadadadada―――――――― 十九(金色的序幕) ――――――――――dadadadada―――――――― “她背后伤口缝针面积很大,五天之内不能沾水。” “右胸前胸骨骨裂,加上有剧烈活动,裂缝较大,要安静养伤,不然会造成粉裂骨折。” “伤口发炎引起高烧,饮食清淡忌辛辣……” “滚滚滚,滚你的,都给老子滚出去!”魏平一声吼。 叨叨不完了是不是。 三个私人医生吓得灰溜溜滚出去了。 耳根清净。 魏平揉了烟丝用卷烟纸卷起来,点火,一吞一吐,呼一口深灰的烟气。 易周转醒,睁眼淡淡看着高高的蔚蓝色天花板,那上面挂着一盏巨大的欧式水晶吊灯,光华璀璨。 她抬了抬胳膊,上身没穿衣服,前胸的绷带刚好裹到肚脐上方一寸。 羽绒填充的床很软,她废了点力气才撑起身子,靠墙面窗的长沙椅上,那个男人静坐着抽烟,背后别一把老式狙击枪。 “我饿了。” 魏平纹丝不动,易周又提高声调说一遍:“魏平,我要吃饭!” 魏平:“没到饭点。” 饿也忍着。 易周嘴角一抽,憋着火,又躺下去。 过了两个小时的功夫,外厅门铃响了几声接话,服务员推了个小餐车进来,把东西摆下。 易周都闻着味儿了,没听见魏平叫她,她顶着发晕的脑子扶床下去,魏平果然自己已经吃开了。 一桌子辣菜呛地她眼疼,魏平就没想管她,她就撕了点面包兑着白水啃。 一方垫碗的小白巾边角用金线绣了“金盛”两个艺术字。 金盛城,中国靠缅边界的一处大型酒店。 不过稍微在圈子里混的开的人都知道,金盛地下建了一个半公开化的娱乐庄,各种上层混世的太子党,参掌两道商业的大佬时常出入,在此拉拢关系。 这里摧残人性的游戏是一种娱乐。 她看了一眼,匆匆移开视线,魏平吃饭很快,盘面干净,易周吃东西的动作慢条斯理,看起来很优雅,这也是叫做涵养的东西。 她吃完擦了手,干脆在沙发躺下了,魏平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抽烟。 他抽自己卷的旱烟,没减焦油的烟丝纯正,吐出来的烟雾格外浓郁,隔着一张长方桌,那点落进她鼻子的余味,极香。 “烟。”易周努力抬着尖尖的下颚,浅色的瞳仁亮亮的。 魏平扔过去一个小方盒。 上面一层条纹纸,底下一层烟丝,她学着魏平的样子卷了,最后面捻成一条线。 甫吸了半空,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旱烟太辛辣,味道直冲脑袋,胸腔震动带得伤口阵疼。 魏平睥着她咳地满脸泪的表情,嘴角浅浅勾起来。 “滴……” 魏平腰间传呼机响了一下,他没接,却自动弹出一个人的说话声音。 “五号位,人上来了,行动。” 四爷的声音很好分辨,又轻又稳,很中性。 魏平不满地咋了一下舌头,叼着没点的烟起身,抓起枪。 金盛的每一间房里都有应急通道,都在厕所上面的通风口,魏平从没有撑点的墙上一蹬就蹿了上去。 四周很静,等了一会,易周慢悠悠从沙发爬起来,自己本来的衣服没了,她从衣柜里找,都是男人的衣服款式,穿着太打眼,她翻了一阵,竟然从衣柜最底下翻出一件洋装。 大红色露单肩的长裙,胸围有点窄,她穿上后乳房被挤压出一条深沟,勒得伤口不舒服。 她走到玄关,拉开扣锁,一推。 沉甸甸刷金漆的铁门就这么颤巍巍打开了。 她轻轻阖上门,响声引起走廊间隔而立的警卫注意。 双手交叠轻贴小腹,下颚微收,挺胸收腹,目视前方,步履轻盈优美地从警卫眼前走过。 警卫眼睛微微发直。 她在大摇大摆地走过走廊,一路拐到没人的地方,突然从另一个方向冲过来的男人没头没脑跟她挤了路。 两人将将要撞上,猛一抬头,同时刹住脚。 那男人先发制人,横着质问她:“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男人穿着警卫的服装,易周吃不准,只好皱着眉毛细声说:“我记得就是这条路啊。” 男人眼睛一瞬不瞬地上下打量着易周,咄咄逼人:“你走这条路,是要去哪里?” 她委委屈屈一抽鼻子,捏着裙摆转身:“不让走我就不走嘛,你凶什么,我这就回去。” “站住!”男人一声令呵,一手紧紧抓住她胳膊,眼里精光闪现:“你到底来这干什么?!” 我去了这个点背的,碰上傻逼了。 易周用力甩开他,嘴角奋力上仰,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先生,我真的只是走错路。” 那人神色狐疑,似乎还在判断真伪,易周笑得平静,心里烦躁地很,对方显然不是单纯的警卫,事到如今只求千万别把自己卷进去就好。 “先生,没事我先走了,我男伴还在等我。”她轻轻点了个头,转身轻快地走出几步。 “啊!我记起来了!”男人一瞬间像发现了什么重大事情,兴奋地喊了起来:“是你!叫易周的人!” 她猛地停住脚,歪过头:“我不认识你。” 男人很快冷静下来,但还是压抑不住一点兴奋:“我们上头有人在找你,”男人越靠越近,压低声音:“没时间了,你得跟我走……” 易周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有人找她,他们上头,她在一瞬做了权衡,背手从裙子里抽出一把细针夹在指缝,轻轻说:“先生,我不叫易周……” “我不能跟你走……” 她刚抬起手。 噗一声闷响。 一颗子弹精准无误地从男人斜后方打透他脑壳,男人的右眼珠一下子炸裂,一大团脑肉爆了易周一身一脸。 临死前的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残了半边脑袋的身子颤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直挺挺向前倒下,血水迅速淌了满地,浸透了她大红色的裙摆。 。338 Lapua Magnum弹头威力要比以往用的7.62 NATO好许多。 距此约直径二百米的百盛花园大厦楼顶,魏平猛吸了一口烟,他隐隐约约记得以前穿这件红色洋装的女人看上去很端庄很漂亮,从来没有穿出她这种轻佻样子。 从十字星的瞄准镜里能清楚地看到易周苍白的脸色,以及她看向他所在方向的一双眼,瞳孔清透,看不出一丝的感情波动。 有意思。 易周站在原地不动,一会四个带护目镜的男人从走道移过来,拖走尸体,清理走道,训练有素。 然后收拾地差不多了,魏平晃晃悠悠从楼梯间下来,他堪堪停在她面前,食指一勾,眼角一挑,比了个极为轻蔑的手势。 到了我这,你跑不了。 想死,爷一枪崩了你。 手指在脸上一抹,垂眸看到满手的血,脑浆,很恶心,但是她平静地十分平静地抹在红色裙面上。 魏平这个人,故意的,他要是从左侧面开枪,根本溅不到她身上。 她用力擦,可是手上的血迹怎么也擦不掉,反而凝结在掌心纹路里面。 魏平在前头走,易周亦步亦趋地跟着,回了套房,刷卡,门依旧是那么随手开着。 这种放耗子的游戏,魏平喜欢得紧。 易周脱鞋进浴室,沾湿一条毛巾擦身上的血迹,她猛一抬头,镜子里的人儿用一双冷冰冰的眼也那么看着她。 下一秒湿毛巾啪砸在镜面上,水雾凝结,人影模模糊糊。 站在浴室门口的魏平看到这一幕无声笑了一下。 易周仔仔细细擦完全身,湿着头发走出来,魏平刚扣好袖口最后一枚扣子:“走。” 魏平换了西装,左半脸罩了副银色眼罩,打一副纯红色的领带,皮鞋低跟踩脚。 易周淡淡把他从头看到尾:“走哪?” “化妆舞会。” 她指了指身上裙子浸透的血:“我没衣服穿。” 她就是不想去。 魏平手猛一扬,大红色的裙摆猛在她眼前层层叠叠打着花转起来,呲啦一声,绸纱撕裂的清脆音色。 魏平随手把撕下来的裙子一扔,眼睛看着她露出来的两条笔直光滑的腿,笑得玩味:“走。” 易周眉头轻轻一皱,忍着到嘴边的一声冷笑没发。 ―――――――――― 二十(死亡的华尔兹) ―――――――――― 金盛中央酒店会场,说歌舞升平也不过,里面富丽堂皇响着华尔兹,衣着不菲的男男女女谈笑风生。楼东角那一大块还吊着手脚架呢,往里修缮了,就敢拿出来给旁人倒腾舞会。 做得也精致,用落地帘一格,那角整一片搭上爬墙绕藤的植物,枝枝蔓蔓打朵的小花儿很漂亮,像是凭空长出来的小花园。 靠着“小花园”修一排栅栏,再里放一张扇形大台桌,魏平坐在台桌前面,背靠椅子,翘着二郎腿,半垂着眼睛,手搭在一个纤细雪白的女人腿上,女人低着头用指甲锉一点点给他磨指甲。 那女人小小的,穿短红裙子,低头看不见脸,但是后背的两块露出的蝴蝶骨很漂亮,斜肩勒了白绷带,许是化妆舞会的新奇打扮。 金盛庄园的大老板金蝶打魏平一进来就盯着他看了,她还是心心念念想把这个男人收到自己麾下。 魏平嘴角轻轻勾着,挂着一惯浪荡三分的笑,勾走她眼神。 金盛庄园的东家金蝶是个女人,很妖很漂亮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大多是阴狠的。 “哟,平儿,你忙啊,四爷可要把你看死了,舍得叫你来我这儿。”金蝶掐着水蛇腰款款走过去一站停,瞟了穿红裙子的易周一眼:“怎么,好这口?” 魏平笑:“都好。” 金蝶媚笑一声:“德行,不下去开桌?” 魏平说:“不哎,四爷编排我呢。” 金蝶一只手伸向魏平的脸:“你家四爷说好听是老油子,说不好就是个老乌龟,就知道缩头,”她声音又腻又甜:“来跟我吧,床上床下都给你看个景儿……” 魏平一把握住了金蝶伸过来的小手,指尖勾缠着,极其暧昧地一圈圈轻轻磨砂着,两人调情调惯了,也不含糊,眼神互来互去挑逗。 魏平穿西服穿出别个风流味来,一只眼罩正把脸上刀疤盖住了,笑一分眼角也吊吊一分,金蝶就心痒一分,魏平这人,最会吊人味口,不近不远,就是不给你。 女人又都吃这一套,特别是从来没有什么得不到的金蝶,越接触魏平陷越深。 易周低头给魏平磨指甲,磨到最后一下,每个指甲片子都光滑透亮,魏平的手指节有枪茧,突起一块,左手要比右手重一些。 指节粗但是匀称,彰显着男人粗犷的气息。 很好看。 易周看够了扔下他爪子开始修自己的指甲。 魏平大拇指捋过指甲盖,手感还算满意,手指顺带勾了一缕她垂在腿上的头发丝玩。 金蝶眼珠一低,瞅着魏平把手搁在易周膝盖上,她带着红面纱,露出一双眼,眼型很漂亮,眼尾带着一笔上翘的勾子。 金蝶红唇一抿:“这带的是那个夜场招来的小蛾子……” “金总,”身后一个男人上前一步,鞠躬:“赵老板到门口了。” 赵天元。 这条老狗也想趁机来咬一口肉。 金蝶眼里射出狠毒的光,瞟了一眼易周,转身说:“走,去给赵老板接风。” 易周看着金蝶身旁跟着的保镖,个个高大魁梧,面容英俊,透着一股子冷劲。 金蝶正是如狼似虎的三十年纪,养个把面首兼保镖在身边玩也不是隐晦事情。 易周饶有兴致地一个一个看过去,再看金蝶,这女人听说是是少数民族,生得五官深邃,蜜色皮肤,浓妆艳抹也不俗气,不过到底是三十的人了。 舞厅两排着燕尾服的侍者排站,折门外悠悠走进来一堆人。 金蝶笑盈盈迎上去。 那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胖男人不用说就是赵天元,胖男人拿一精致的小手绢擦汗,笑眯眯和金蝶说话。 易周听不见,不过无非也就是话里藏刀地客套几句。 金蝶也是从缅甸老林匪窝里出来,种毒品发的家,人体器官倒卖打得投资底暴富,估计那些器官输送场子遇着漂亮女的就挑金盛庄来当陪客,黑道生意做全了。 赵天元这人名声也不小,短几年就资产迅速暴涨引人关注,在媒体底下出名,背地黑道上买卖也少不了,在这边吞了金蝶不少生意。 上次四爷安排处理据点,肯定是人体器官走私败露了,想来中方军在调查金蝶,赵天元不是想看好戏就是想趁机分一杯羹。 赵天元此人厉害,可本尊真的叫人看不下去,易周觉得无趣,却冷不丁看到赵天元身旁站着的男人。 黑西服,不系领扣,架着黑墨镜的鼻骨挺直成冷酷的线条,嘴唇抿成笔直的弧度,在背后、在暗影里,沉默地站立。 她的目光没有停伫,淡淡扫过去,然后低头看自己的指尖。 赵天元和金蝶交谈了一会就一齐出去了。 易周的心脏猛地那一跳扯得五脏六腑都有点疼,过了一会她又回看过去那边一大片人。 突然她头皮钻疼了一下。 “看什么呢?”魏平轻笑一声,扔掉从易周头皮扯下来的一缕长发,手指又打折旋拨弄她发稍。 易周抬头怒视着他,魏平和他笑起来不一样,总让人觉得阴毒。 “走,陪我跳一支舞。” “我不会。”易周烦躁。 魏平揪着她胳膊一把拽起她,疾速后退几步,一手揽住她的腰,踩着音乐的点子漂亮打了个旋。 红毯中央舞动着的男女一声交叹没出口,突然会场顶端挂着的琉璃灯罩啪啪啪炸裂了。 人们尖叫,整个舞场极度混乱,高调的华尔兹和着嘈杂声无所顾忌地响着。 人们朝门口奔逃,而红毯上魏平交扣着她的手轻柔而缓慢地随着拍子交替舞步。 易周的指甲扣着他手背,几乎要扎进肉里:“神经病。” 魏平:“呵,见着相好的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滚。” 魏平促狭地笑:“原来赵天元跟军方掺和一块了,我说他怎么五年就升到这个位置。” 钢筋吊铁骨的坠灯摇摇欲坠,魏平搂着她的腰转了个身,后退一步,撞在一个逃命的女人背上,女人被撞倒在地,同时巨大的吊灯坠落。 女人在她的眼前,瞬间被砸成肉模糊的一团。 音乐持续地响着,魏平死死攥着她的手在混乱与死亡的空间里跳跃着血糜的舞步。 电路崩坏电花点燃了落地帘,火舌迅速蔓延,卷着一个被砸倒墙面困住的男人,男人在火中痛苦地嘶喊。 腿部受伤的女人嗷嗷叫着往外爬。 “魏平,你他妈就是变态。” 易周眼瞳里倒影着火光,一字一恨。 “你不喜欢?” “不喜欢。” 魏平猛低头痴痴看着她的眼,嘴角轻轻一勾:“你撒谎。” 东面墙体轰一声倒了,魏平掐着她的腰奋力朝隔帘的钢筋架子上一跃。 她被魏平压在底下当肉垫,整个身子结结实实砸在粗钢筋上,嘴里呕出一层血沫子。 上方倒塌的中央舞厅喷出满天火星卷着浓烟,嫣紫了一方夜幕。 魏平身子压在她上面,手指顺着她裙子根部深入她双腿之间。 魏平的眼里猩红,闪烁着喋血的光,他说:“堕落吧。” 易周,堕落吧。 跟我一起。 “滚你妈……”易周疼得嘴角抽搐,她努力露出一个笑,嘴角涎了一丝血水:“你下地狱,没有人能陪你,就你自个儿。” 就你自个儿。 魏平脸上的笑消失了,他暴怒,一只手掐着她脖子把易周拽起来。 手上用了狠劲,易周听见她的后颈骨在吱吱作响。 上一次她还害怕,这一次只是觉得,这样死了会不会很痛快。 “魏平!魏平!!!!!” 传呼机爆出呲啦一声。 魏平的手一松,易周头软绵绵往后仰。 四爷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恼火:“他们留了后手,上午一拨子事都是幌子!东南河道炸枪子了!” 四爷镇定不下来,一拨招来的散人怎么跟疯了一样往这扎!太乱了!魏平这个人又只顾着自己找刺激,没一个对付的住的! 魏平脸色阴沉沉的,一只手捞起易周扛在肩上,踩着钢筋十字接点往下下,靠近墙面时候往下一荡,从怀里掏手枪嘭一枪打碎了下一层楼钢化玻璃,纵身跳下去。 一个穿黑燕尾服早等在那的男人脱了碍事的外套把狙击枪递给魏平,看着半死不活的易周,拘谨地问:“这女的……” 魏平脸铁青,把易周往地上一扔:“带回去看住了,我过去趟。” ―――――――――― 二十一(惊鸿一瞥) ―――――――――― 易周睁着眼,眼球上始终覆着一层水光,迷迷离离的,脑袋放空了,视线里仿佛看得见撕裂的时空,无数小小看不见脸的小人在时空夹缝中扭曲挣扎。 魏平的跟班叫王行,跟了魏平快六年了,他了解魏平的脾气,了解魏平混的人,可除此之外他到底干什么,一无所知。 不过魏平对个女人这么执着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当年就是梅子姐,魏平也鲜少上心。 私人医师给易周把伤口处理完就走了,地上拆了一堆血迹斑斑的绷带。 这女的挺能忍疼。 也真漂亮。 王行想,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她仰头倒在真丝大床垫上,衣服撕烂了一大块,露出修长的胳膊,腿,饱满的胸,雪白的脸微微仰着,眼神失焦。 门响了一下,王行收回目光,笔直站立。 “四爷?” 走进来一个穿黑衣黑帽的男人,不是魏平,意外是四爷。 四爷衣摆不甩,径直走过去抓起易周的衣服,照脸啪啪两耳光子,易周没使上劲,衣服呲啦撕开了,破成一块布。 王行目瞪口呆,四爷这得多大气进来就为打人。 “四爷,您这要不连我一块揍了?”魏平阴森森的声音陡然响起。 王行猝然一惊,房门外投进魏平拉长的影子。 “他妈还想设局把军方那一分支铲了,结果让人家先把门砸了!”四爷爆火:“港海周佬放了一个亿买这娘们活人,大小黑帮炸点了,疯了一样往这扎!这娘们留身边就是个祸害!” 周佬什么人,说一不二的,要吃回易周了。 现在这情况,杀不是,留不是。 “她背景不浅,也是点背的摊上,我们手下管的四个黑帮据点反了,一个个只望着捞一亿自立山头,投在那些地建的酒店度假区收不回来,年底折不了本,我们全部两亿的投资都打了水漂。”四爷声音越说越抖。 “平子我也不是赖事儿的人,当初你硬要把这娘们留下,现在海事了你得给我个交代。”四爷咬牙:“说到底我当时就不该由你,你除了疯还能干什么,这些年你跟在我手边,全部的生意操作不都是我一手整顿起来的……” “四爷,我叫你爷叫了十年,你还真的把自己当爷了?” 魏平突然缓缓吐出一句话,眼角微吊,目光阴冷,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毫不留情。 四爷忍无可忍,勃然大怒:“魏平,你他妈记得你今天说的这句话!” 四爷怒气冲冲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玄关铁门哐震了一声。 魏平用一根手指揩了揩嘴角,弯了一弯,抬眉:“王行你出去。” 王行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听这话得到恩准了一样忙不迭滚出去了。 易周被甩两巴掌甩的脑袋都迷迷糊糊的,慢悠悠重新爬到床上,忍不住笑,她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魏平做到她旁边,软床立刻下塌了一大块。 魏平掏出小铁盒子卷烟,易周赤裸着半个胸膛,浑身除了一条蕾丝内裤就是绷带,大字形躺在他旁边,嘴角上扬出一个傻不拉几的弧度。 魏平眼睛几不可见地弯了一弯,用手拍了拍她被打肿的脸:“傻了?” “嗯。”易周偏了偏脑袋:“别碰我。” 魏平手上全是烟味和锈血味,恶心吧啦的。 她这一躲,魏平上来邪劲了,非要把手往她脸上摸,易周皱着眉头扭来扭去,白水蛇一样柔软有致的身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蹭来蹭去。 蹭出火来了。 魏平眸子愈发昏暗,他咬着没点的烟丝,欺身压下去。 易周往边上滚,用脚踹他裆下,被他一顶,双腿都被锁实了。 易周手上功夫也是不弱的,两人手指关节非常有技巧性地相抵相缠,肩肘关节互击,易周毒,挑人身上薄弱处砍,魏平也不是怜惜的人,手弯翻转,绕到她背后,指甲扣进她左肩那道伤口里。 她疼地嘶嘶头脑发涨,胳膊使劲抵住他肩胛骨。 魏平一低头,舌头顺势启开她疼得咬不住的牙关,顶进去一嘴烟丝。 易周发狠去咬他舌头,结果魏平及时抽出去了,后手一锤,她呛了一口气,烟丝顺着她喉管咽下去了。 那味儿简直跟加浓毒药没有什么分别。 她拼命挣扎着推开他,头朝下干呕,呕出几条棕黑的叶子,嘴里滴滴啦啦吐了一滩口水。 魏平搅碎了嘴里另一点烟叶子,细细品着苦涩味儿,薄眼皮吊出一条血坏的弧度。 易周吐够了,蜷在床头边,冷冷看着魏平。 “晚会儿折腾你,”魏平扔给她一条裙子:“穿上,走。” ――――――――――dadadada―――――― 金盛地下庄有两层,复制地面娱乐城的结构。 倒一开赌,倒二打擂。 易周穿着深v的开胸露背的裹腰红礼服,踩着细高跟,挽着魏平的胳膊走在他身侧。 从悬梯下去,应试生殷勤接待,不少大老板公子哥都进来了,作为主办的金蝶不出来接实在有点没礼数了。 魏平偏头跟她咬耳朵:“金老板准是又叫哪个男的勾魂儿去了。” 反正都是来找乐子的,人们进去就分散开,中间是赌桌牌面,两侧排起来的餐桌放了不少东西。 易周早就饿了。 魏平领着她往餐车那面走,她拿了银筷子上手挑了三片培根迅速往嘴里塞。 魏平轻笑一声,吃这么快还能不掉优雅的,真的佩服。 实在鲜少有人凑到餐桌这,两个小招待员不由往这边看。 易周迅速敲碎了一只螃蟹的壳子,把肉挑到嘴里。 魏平说:“好吃?” “嗯。” 魏平垂眸,低下头,握住她的手腕,她手上有一只刚剥皮的竹节虾。魏平就着她的手把那块肉送到嘴里,笑眯眯说:“是好吃。” 她有点肉疼,小招待员往这边好奇看得紧,她只能大度地捡方手帕给他擦擦嘴。 “魏先生,招待不周请见谅。”一个端着盘子的美女侍者一鞠躬:“金老板特地嘱咐见您来了带您去,可是这会金老板和赵老板刚上桌开盘,要不您先等等……” 这美女说话的眼神明显挑逗着魏平,看来两人关系也“不浅”了。 魏平说:“带我去看看。” 美女笑着说:“好。” 魏平虽然笑容不减,眼神一点点暗下来了,像是要潜伏在草丛的老虎,跃跃等待捕猎的时机。 他轻轻说:“带你去看看老相好。” 易周冷着脸,没什么表情。 远远看着就中间那一群最打眼,一张方桌上,对坐着金蝶和赵天元,金蝶后面跟着八个形影不离的英俊保镖,再外面环绕了十几个接客陪酒的莺莺燕燕。 易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赵天元身后的男人,男人背面呈现完美的倒三角,腰背肌肉紧实贲张,头发短到头皮,可以看得到他后脑勺一块突起的骨头。 单是一个背面就足以撩动她全身的情欲。 她在看他,金蝶,也在看他。 金蝶说:“赵老板,今晚赢了我不少啊,不如陪咱赌最后一盘?” 赵天元抽粗雪茄挤兑着小眼:“来,怎么不来,我今个手气好!” “这局不赌筹码,我压上三陵那个庄子。” 赵天元眼睛蹭一下亮了:“金蝶你可想好了,你想让我压赔什么我都跟,你可别反悔。” “好,爽快,”金蝶慢悠悠转着手上的翡翠扳指,眼神直勾勾钉在赵天元背后带墨镜的高大男人身上:“我就要你刚才从我这赢的全部筹码加上你后面那个保镖。” 赵天元一愣,侧脸说:“蒋越哟,金大老板可瞧上你了。” 真的连名字都不带换换的,易周冷眼从蒋越没表情的脸看到金蝶那张妖里妖气的脸上。 蒋越默不作声。 金蝶娇声:“赵老板可说了,什么都赔给我。” 赵天元犹豫了,他到底是个商人,三陵那块地对他诱惑太大,虽然他之前答应周佬往身边排人,一下子插了四个保镖,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他考虑为了周佬个话赔了三陵一块地值不值当。 赵天元说:“金蝶,你先跟我说咱赌什么?甘一点,轮盘还是二十四?” 赵天元这是动摇了,想跟金蝶赌。妈的,易周咬牙,蒋越站着不出声跟死了一样,就那么想跟那个妖婆子去? 突然易周的腰狠疼了一下,魏平笑着拧她腰上的肉,高声说:“金蝶儿,赵老板这是怕你在自己家台面上使诈出千呢。” “平儿,”金蝶轻轻咬着尾指:“来坐我旁边。” “不哎,我坐这远看着就行。”魏平坐在高脚凳上翘着二郎腿,揽着易周的腰,易周顺势坐在他腿上。 金蝶啐他:“有新人忘了我这个老人儿了。” 金蝶回头对赵天元说:“你怕我桌上有机关,那咱就打兵虎枪。” 兵拿枪,枪打虎,虎吃人,这带连小孩子都知道的游戏。 金蝶说:“咱改改玩法,叫我们周围这二十个人拿纸片写上兵或枪或虎,放纸箱里,你我一人一次抽三张出三局,按赢次多少来算,怎么样?” “行!”赵天元一拍桌子:“不过这次我要让你的人来代我赌。” 金蝶在心里冷哼一声,老狐狸,到这份上还疑神疑鬼。 她转头说:“好啊,赵老板这么说了,谁来替他陪我赌这一把?” 周围人窃窃私语嬉笑了几句,没一个站出来的。 “我。” 突然大厅里响起一个冷冷的嗓音。 易周站了起来,轻轻扫了一扫大红的裙摆,剔透的瞳仁映着在坐所有人的脸。 “我替赵老板赌。” ―――――――― 二十二(万恶局) ―――――――― 金蝶说:“赵老板,可行?” 赵天元敏觉金蝶看这蒙面美人的眼神恨兮兮的,不如给金蝶做个顺水人情:“行,就她。” 金蝶一伸手,先前来招待的那个美女轻柔拖开长凳子:“请坐。” 易周在金蝶对面坐下,金蝶看着她笑了笑。 她鲜红的指甲轻轻扫过桌面的红绒布:“这样赌未免我也太吃亏。” 赵天元说:“不能反悔的啊!” “别急嘛,”金蝶抬眼:“该给赵老板的自不会少,我想跟这位姑娘也加一次注。” 两个侍者上前分别给金蝶和易周面前摞了一堆筹码。 金蝶说:“一个筹码十万,统一百个。” 一千万,四座哗然。 易周说:“我一分也没有。” 金蝶笑着摆手:“这钱,我给你,赢了、都是你的。” “输了呢?” “够一百万,一片手指甲。加注无上限。”金蝶一双眼射出狠毒的光:“赌不赌?” 易周冷冷说:“开。”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激动的,兴奋的,一下子点染了全部人的心情。魏平一手撑着头,嘴角挂着三分笑。 蒋越沉默不动,拳头不自觉攥紧了。 荷官抱着一个不透明的纸箱向每一个人展示没有机关。 二十个人,一人发了一张纸一支笔,想了想,下笔写。 易周抬眼看每一个人的神色,周围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易周身上,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赢了是一千万,输掉全部便拔光所有的指甲,人残忍的那部分天性完全暴露出来,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够让人兴奋。 这场赌博看似同猜拳一样全凭运气,可也是有规律可寻的,若是拿到牌面里面哪种多,那么估计在全部中占的比例也同样大,以此也能推断对方的牌面。 可问题是,三张牌,实在基数太小,又只能进行三局。 她至少赢两局。 若不然,保证在最后一局里,最后一张,翻全盘。 荷官抱着箱子朝她走过来,箱子很小一只,压了一叠牌,中间直接抽,也是为了防止荷官窥牌。 易周抽出一张,顿住了手,她的眼珠慢慢转到金蝶脸上:“弃牌规则。” 金蝶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交给你订。” 易周说:“三张牌,一个人要是选择弃两张,必须把这两张给另一个人看,而另一个人,可以选择扔自己任意两张而不揭牌。” 不过是想孤注一掷的打算,金蝶在心里冷笑一声:“随你。” 易周和金蝶依次抽了三张牌。 “三枚。”易周推了三个筹码。 金蝶同样扔了三个筹码。 揭牌,易周一张人,金蝶一张枪。 金蝶说:“开门红,姑娘好手气。” 易周码了一摞筹码:“赌五十枚。” 毫无理智,周围人一阵激动。 “跟。” 金蝶一把推出去五十枚筹码。 易周一张枪,金蝶一张人。 输了,简直是拱手送给金蝶一样。 金蝶微微一笑:“我收下了。”她推出最后一张牌:“请押注。” 易周轻轻转着桌上的高脚杯,淡淡说:“五十枚。” 边上一个围观的瘦小男孩子忍不住低声说:“你心也太宽了,正常人没有这样赌的,输一次就什么没了。” 这个游戏其实只要易周一枚一枚压,就算压三乘三小局也基本不会损失太大…… 银制的高脚杯光亮,映着头顶的琉璃灯的微光,半圆形的扇面扭曲了折射在高脚杯上背后蒋越的脸。 她对那个男孩说话,却透过镜面在盯着蒋越的眼睛:“一点点赌又有什么意思呢?赌博本来就该是这样。” 赢了,金山银山,输了,倾家荡产,最多一条命。 她既然敢答应,就不怕。 荷官揭牌,两个人都是一张人。 平局,有惊无险。 魏平歪头眼神若有若无地勾着站在易周背后的穿低胸包臀裙的美女,那美女丁娜也是个跟金蝶一样的少数民族,长的好看。 丁娜跟魏平滚过一次床单,这女人就一双眼,最活气,在席间悠来转去的,一抛一收,一股阴谋的诡异气氛悄无声息弥漫。 金蝶怎么是会让别人有机会拿走她东西的人,她心眼比针眼还小。你不是还给平子磨指甲么,我把你指甲全拔了怎么的? 金蝶既然赌了,是一定有法子出千的。 魏平和赵天元都心里有数。 开第二局。 抽三张牌,易周扔了三个筹码,金蝶跟了,易周一张虎,金蝶一张人,易周收回六个。 第二张易周又抛了五十个,金蝶跟了五十个,易周一张人,金蝶一张虎,金蝶又赢走易周五十个。 易周手里只剩下六枚,她全压到桌子上。 荷官诧异地看了看易周波澜不惊的平静神色,揭牌:“金老板和这位姑娘都是两张人,平。” 金蝶一双棕色眼珠里一闪而过一丝愉悦的神色,笑说:“最后一局了。” 荷官重新发干净的牌给周围的人,大家开始写,易周慢悠悠晃动着高脚杯,镜面里站在易周斜背后的蒋越轻轻捏了一下右手。 荷官重新把箱子交到易周手里,易周一手压着箱子,转头对赵天元说:“赵老板,我这局可是给您赌的。” 赵天元一愣:“怎的?” “分我一千万。”易周干脆利落。 赵天元颤着肥胖的身子哈哈笑:“听你这话,你这是确定给我赢了三陵?” 易周把脸上的面纱撩到耳后,忽而一笑,天真散漫:“我当然会赢。” 赵天元瞅着易周面纱底下的笑脸眼珠子都亮了。 这美女怎么那么有意思呢?赵天元一拍手:“赢了就分你一千万让你还金老板的钱,输了别怪金老板拔你指甲!” 易周从最底下抽了三张牌,看了一眼扔到桌子上两张:“弃牌。” 那是一张虎和一张人。 金蝶一时摸不准易周的动作,眼底暗红,手指紧紧碾着纸牌,正准备扔下去两张却听易周轻轻柔柔说道: “金老板,要小心出虎。” 金蝶面色一变,眼睫闪动,面部绷紧使她本来立体的五官显出得冷刻。 是诈?还是? 丁娜指使她的人在牌里写人和虎,大家都知道规矩,人有九张,虎有八张,其余三张是赵天元保镖写的,估算二十张里最低有九张虎,九张人。 枪是二十分之一×三分之一的概率。 就是说只要金蝶出虎,就是稳赢。 她弃牌就是孤注一掷,不过是想诈牌。 金蝶想到这冷笑一声,扔掉两张牌。 “金老板,未免太看不起我。” 易周浅色的眼珠仿佛泛着微光,看似毫无防备的一笑煞是好看,她揭开留下的最后一张,牌面上字体端正横折勾细节出又带几分隐晦的张狂。 那字,是枪。 金蝶面色发白,强撑出一丝笑意,丁娜冲上去想扶着金蝶,被她一把推开:“赵老板,三天内我金蝶绝对把三陵的地契和房产交到你手上,说到做到。” “哎呦,哎呦,”赵天元乐得颠颠的,合不拢嘴,还得客套着:“不好意思啊金老板,哎呦,真大度!” 金蝶气得不行还要强忍着保持风度,昂首挺胸走了,后面人没辙只能赶紧跟着。 赵天元抱着肚皮笑,冲易周一招手,亲热道:“姑娘,你叫什么?” “易周。”她也冲着赵天元那张满脸肥肉的脸笑,颠倒众生的,而蒋越站在赵天元后头,目光冷峻,似无所视。 赵天元:“易周儿,奇怪的名,你是谁的人……?” 不像是金蝶夜场的陪酒。 忽而一只手拦后面搂住了易周的腰,魏平嘴角微弯,隔着一层丝绸布料暧昧地磨砂着易周的腰窝,说:“赵老板,这小蛾子会装,性儿野着呢。” 他这话,有意无意冲着站在背后的蒋越甩。 赵天元看着魏平那只不安分的手,把小眼一眯:“魏子自来艳福不浅。” 跟魏平打交道的,金蝶,赵天元,道上聚的这几位大佬都不少,魏平这号子从来不怕抛头露面,四爷主事,露头场面的基本都是魏平。 魏平意味深长地笑了:“赵老板抬举了,我这快混不了了,还指望以后您能给口饭吃呢。” 魏平的手越来越放肆,摸到她背后腰间脊椎骨那一块,易周抖了一下,她那块最敏感,魏平一碰,她在那一霎变了脸,极快推了他一把。 赵天元瞄着这点动作,酸他:“你们这号人在这捏着毒品,走着油子,手挽军火,傍着美女的,能看上我那点地方?” “赵老板贵人多忘事,”魏平把易周抓到怀里,一只手紧紧掐着她后腰骨那块敏感的地方,眼尾一挑,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味从他眉梢眼角蔓延:“那还是五年前吧,红河口,赵老板那时候多险啊,我还偷着帮过您一把呢。” 五年前,红河口。 赵天元脑子里一根弦嗡响了一下,他到底是见惯场面,经历过生死波折的,马上冷静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倒没看着后面跟着个狐狸尾巴。” 魏平,你狠。 赵天元气得不行,气都开始抽。 魏平一手搂着易周,两指塞赵天元西服上衣口袋里一张黑色的纸笺,动作轻佻:“赵老板,有空联系。” 易周几乎是被魏平钳制着走的,魏平一直保持着笑脸,她从魏平身上闻出一股危机的味道,很骇人,那淡淡的不协调感,是杀气。 针对赵天元的,针对蒋越的。 针对她的。 魏平背影消失在金色大厅后面。 赵天元身边一个高大的保镖往前走了一步:“赵总……” 赵天元手一抬,那保镖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赵天元身边就这个刘谢信得过,其余都是周佬的人,周佬这人摸不着底,不明不暗的,这事得密着商量。 他想想这一切都得浑身冒冷汗。 五年前,他还是红河口的那边地头蛇,纳一块产罂粟的好地皮。那时候赵天元在外办事碰着周佬,他识时务投靠了中国军方,开始洗白,为了防止背景泄露他狠手杀了一批红河口工人。 那些淋淋血债。 就算他后来再怎么给中国军方办事,一旦败露,还是逃不过一死。 他以为滴水不漏,千算万算没想到,能被魏平拿了把柄去。 好死不死竟然是魏平。 赵天元觉得呼吸不畅,他口袋里魏平放的黑色便笺现在他看起来简直就是催死符。 周佬这边也不是好糊弄的,他还得把那个叫易周的妞儿完好无损送过去。 一个头两个大,赵天元气呼呼的心思先找个妞儿败败火。 ―――――― 二十三(欲来山雨) ―――――― 金盛地下庄虽然只有两层,但是一层就有近十二米,从负一层到负二层安装了电梯。 外格是网栏状的活动拉门,里面是罩着红绒布的电梯,很古典。 易周先进去,魏平在她身后,她伸手按了个负二,里面还站着一对衣着华丽的男女。 电梯开始加速,易周头轻微晕了一下,眩晕那一秒,魏平突然从后揽住了她的腰,雄性的鼻息喷洒在她耳窝后:“小心。” “别恶心我。”易周用仅两个人听得到的语量冷声说,她脸上还挂着温柔至极的笑。 在电梯里另外两人看来,这一对,十足亲爱。 只有易周嗅得到魏平身上山雨欲来的血腥气。 电梯叮一声开了。 易周挽着魏平的胳膊款款踩着地毯走,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无可挑剔。 差不多是子午夜,大厅餐桌排了长龙。 人不多,也不算少。 往里过长廊下去,是个竞技场,往外小场与小场之间几乎没有阻隔,只隔着一圈圈铁栅栏。 这里人赌博交际。不过赌的是人命,交际的是肮脏生意。 会餐的地方在正中央,一眼望遍陷入生死局人们的百般丑态。 桌子上的料理不是酸辣就是荤腥,易周挑了几样看上去不错的,用叉子叉起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再迅速而优雅地用手绢包着吐掉。 难吃。 魏平一歪头,易周一手拿着叉子一手半托,送到魏平嘴边一块生章鱼。 魏平低头咬了:“缅甸周边气候太湿热,不吃腥辣的东西会潮坏骨头。” 防潮最有用的不是食物,是烟。 魏平从怀里掏出小铁盒,撕了一张条纹纸,笑着偏向易周。 易周摇头。 魏平捏了一指烟丝,两指再一捏卷成卷,咬在嘴里。 易周这个角度,正看见他两片薄唇咬着一根烟,稍微露出一点牙齿,很整齐,一吞一吐,浓郁的烟香气迅速弥漫。 明知土烟的味道是多么辛辣,还是忍不住被它的味道吸引。 易周轻轻嗅了嗅,忍不住低声说:“给我。” 魏平笑了一声,低头不由分说地把嘴里的烟渡到易周嘴里。 “魏先生,”背后响起一个偏细的男性嗓音:“韩老板叫我来叫您。” 魏平猛一回头,眼神吓得那小招待员往后一跳,他还是颤着说:“韩老板叫您。” 易周不动声色地和魏平拉开距离。 隔了一条长桌,一个围在一些男男女女中间的年轻男人朝他招手:“平子!哈哈哈哈!坏你好事了吧!快给爷过来开新局。” 男青年人长相是还算不错的,这人也有不小的名气。 易周认得那人是韩城,是韩中辽的外孙,韩中辽原来是叫古吉拉的巴基斯坦人,在中印关系紧张的时候一度在战略上帮助中国得到和缓。 巴基斯坦政治紧张时候他就进入中国了,算还他个恩情,帮他娶了个中国女人,拉户籍到中国,他在中国官做得顺风顺水,虽然官衔不是顶高,可大家心知肚明的,权利地位到底是高一等的。 到了韩中辽儿子辈就不行了,孙子辈的韩城更是个败类。 闹了几次大丑闻,比他爷爷还出名。 魏平眉毛一挑:“上次韩少答应我的事还没办,自己捞钱丢了我们这些小的,都不爱见你。” 韩城隔老远伸长脖子:“平子!哎呀!我这不还没从我老爹手里捞着军章章么!不是我不通,过两年上位了肯定给你批!” 一般着中方军国大院的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家一辈只提拔一个,到了韩城这辈只剩一个孩子,也就默认了韩城,这人就更加有恃无恐。 “开局了,开局了”韩城笑:“平子快滚过来!” 魏平一捏易周的腰:“等着。” 他快步走过去,眼角吊着一两分笑意,几个漂亮妹子围着魏平坐下。 韩城凑凑过去:“你怎么不叫那妞儿也过来……” 韩城脸上露出一点猥琐的笑。 这人这样就是在动歪心思了。 魏平拾起桌上的牌面,不轻不重地扣了两下:“玩二十四?” 魏平不接话,韩城觉着氛围不大对,咕囊一声:“至于么。”一拍桌子:“开开开,愣着干嘛,洗牌啊!” 边上人美女娇嗔几句,手法娴熟地码牌。 那边易周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低头戳盘子里的章鱼,章鱼是活的。 一段一段地活生生切开,肉丝还连着,在银盘子里蠕动。 易周盯了一会,叉了一块放在嘴里,那不成气候的尸体碎块不甘毁灭地用最后一点力气蛰了她一下。 但很快被她嚼碎,咽下去。 土烟燃的比较慢,易周捏在手里,轻抖了一下烟灰。 那小招待员还站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她。 就这么站着看了她好一会,易周偏头,慢声:“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那小招待员脸腾红了:“我,我,我没事,我就是,站在这,我管这里。” “在一楼时候我看您和金总赌的时候,我在边上。”他结结巴巴一会,红着脸小声说:“我还跟您说过话。” “嗯,想起来了。”易周就觉得这孩子声音有点熟,她当时只注意蒋越去了,也没仔细看这个孩子。 “你叫什么?” “啊?我,”他瞪着眼:“他们都叫我小宁。” 他说话睁着圆眼,张着嘴巴,眼睛也很干净,表情全然外露,慌慌张张的。 很像……小动物。易周突然恶性质地想到冯三肯定会喜欢。 “小宁!过来!”南桌一个女人朝他招手。 “哎哎,过来了!”小宁又忙不急应声,刚跑出去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再啪嗒啪嗒跑回来,在易周面前一鞠躬,又啪嗒啪嗒跑回去。 易周没忍住噗一声笑了。 孩子太可爱了。 ―――― 小宁跑到女人眼前,恭敬叫了一声:“丁管。” 这女人正是丁娜。 丁娜才看了他一眼,他的脖子不自觉往后缩,丁娜笑着戳他:“瞧你那怂样,你要是稍微刚硬一点,用得着给男人玩屁股么?” 小宁身子一抽,手指抓着衣服,用力拧得指节发白。 丁娜眼神一点桌子上用圆口玻璃瓶装的红葡萄酒,对他说:“把这东西,端过去给那女的喝了。” “谁?”小宁抖了个激灵。 “你说呢?”丁娜笑得柔媚,眼神却是透着一股子毒劲:“事情办不成,就等着我再把你的名儿挂回红簿吧。” “上次那袁二少可还惦记着你呢。” 袁二少这三个字落进他耳朵里,一下子炸响了他最弱的神经,要不是丁娜扶了他一把,他几乎就要腿软跪下:“丁管,我,我,我招待员挺好,我喜欢当招待员,别让我……”他几乎要哭出来,哽着说不下去。 别让我当兔儿倌。 丁娜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哎呦,不怕,把事办好了,你还好好在这呆着,没人动你。” ―――――― 二十四(地下庄) ―――――― 易周独自靠在长桌靠窗的一边,捏着手里的烟,抽了一口,忍住了没有咳嗽,缓缓吐出来,烟里的尼古丁酥了骨头似的,她微微眯了眼。 她看见有人从入口进来。 那人也看见她了,领着保镖朝她走过来,易周放下手里的烟,轻笑:“赵老板。” 赵天元八字小眼一闪:“怎么抽这烟?受得了?” 易周轻轻掸了掸烟灰,低头:“魏平舍得给我一根就不错了。” “魏子对女人从来就寒碜,”赵天元肉脸一横,从兜里拿出一盒金枝的南京九五:“来,你赵老板这儿有。” “赵老板的烟,我也是抽不来,”易周眼睛微微往上挑着看人,显得格外单良:“这种我都抽不来,我习惯了,还是喜欢软黄山那种……” 赵天元觉得易周那小模样怎么那么好看,他心里被她勾得颤颤的:“那种便宜烟,这不为难我么!” 赵天元一想,转头说:“哎,蒋越,我记得你不是抽黄山么?” 蒋越不说话,上前一步,从裤口袋拿出一盒被压得不像样的烟盒,放在手里。 “谢谢。”易周往前一步,伸出手。 她只要伸出手,她的男人,就站在她眼前,她只要伸出手。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指尖碰到烟盒,抽回来时候,那么不经意的,似尔不经意地,在男人手心里刮了一下。 猫挠痒痒似的,挠在心里。 易周忽然抬头笑,说不上来是对谁笑,就那么笑了,瞳仁剔透。 蒋越隔着一片子黑墨镜,锋利的眼神悉数藏在后面,嘴巴抿成一条线。 这女人笑得像偷得腥的猫儿。 赵天元捕捉到一丝异样,他也不敢确定,就不做表现,眯眯眼笑着说:“易周儿,我领你去竞技场玩儿呢?金老板今晚出了拳手森泰,有盘翻……” “我……”易周还没说完,瞥着魏平下桌走过来了,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己从盒里抽了一支黄山点上。 魏平一把搂着易周:“哟,赵老板叫我家小宝贝儿,怎么能把我扔下?” 老子同意了么? 赵天元呵一声:“魏子,走着?怼一场?” 魏平掐着易周手臂,不知道魏平哪根筋又不对了,勒得她死疼,她皱着眉头暗暗跟他使反劲,挣不开。 “易小姐……”站在边上的小宁端着托盘,突然小声问:“用酒水么?九二年的赤霞珠……” 易周找着理由了,示意让魏平松开她,小宁手足无措地端着一杯葡萄酒,气氛太古怪加上他心里发虚,他害怕,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易周刚要伸手拿起来,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托盘整个被打翻,没用多大劲,小宁吓得跌在地上。 魏平眼睛虽然是上挑笑着,可阴的骇人:“不好意思啊,手滑了一下。” 小宁被洒了一身的酒,又慌又怕,但是不敢出声,紧咬着嘴唇,瑟瑟发抖。 魏平对赵天元说:“赵老板,里请,我还真的一直想和您弄一盘。” 赵天元手一挥:“走。” 这些人就要走了,怎么办,他没办好事儿……小宁也不知道到底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多人的脸在他眼前乱转,狰狞的,诡笑着,仿佛又回到以前的日子,没日没夜地折辱了他一遍又一遍…… “别哭了,真是。” 忽然他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很轻很缓,一张微微带笑的脸儿在他模糊的视线里,突然拉进。 易周拾起地上碎掉一半的酒杯,仰头喝掉剩下的一点残酒。 一滴暗红色的酒液顺着她长而优美的下颚低落在他眼前的地板上,他忽然觉得茫茫然。 易周笑了一下,揉碎他的头发:低声极快说了一句:“刚才,谢谢。” 易周起身,大红色的裙摆从他视线里飘过,张扬到刺伤的颜色。 魏平嘴唇有意无意地擦着她的脸说话:“你什么时候对我也这么烂好?” 易周劣笑,推开他:“做梦。” 小宁呆呆地坐在狼藉一片的地板上,目送那些人越走越远。 过了好久,眼泪才决了堤坝,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 他生怕第一次觉得这么绝望。 他呵,原来同那些欺辱他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君君是伤感的分割线—————— 金盛地下庄负二层中央是个层层往下的回环形斗场,仿古罗马样式,斥巨资打造。 几乎是座无虚席,每个人面带疯狂,一面电子屏上相压博弈指数增长得叫人眼花缭乱。 广播里富有磁性的男声解说越来越快。 最底下红蓝两名拳手的对决已处于白热化的状态。 中央贵宾台,金蝶倚靠在桌台上,抓一把筹码抛下去:“蓝方加注两百枚。” 边上的站侍用便携投注机子加码,超大电子屏上的蓝柱突然翻了一翻,与红方押注齐平。 台上的红方拳手本来都要昏死,这时突然爆发,纵蓝方拳头劈头盖脸打在他身上,他吼着向前扑,蓝方节节后退,突然红方一计直拳,蓝方倒下了。 裁判吆了六个数,蓝方没再爬起来。 一拳KO,裁判高举了红方选手的拳头,一声锣响,解说员高呼,全场轰鸣。 金蝶输了两百万,她面色不改,依旧洒洒然,推出去一把筹码,吩咐身边一个保镖:“场上那个马斗领来的红队的,过了今晚,别让我有机会在这世界的任何角落再看见他的脸。” 魏平从楼梯走下去,笑:“刚来就听着金总唬人,今儿可火气不小。” 金蝶没站起来,懒洋洋对丁娜说:“给赵老板和平儿看座,后面人叫他们离场,不清不净的,烦心。” 后面人陆续被安保赶走了,赵天元在金蝶左边方桌坐下,金蝶歪头对赵天元说:“赵老板也想来赌一把?” 赵天元:“听说你今儿出了你那边胜手森泰,怎么没瞧着?” 金蝶说:“还没上场呢,压后,没对上合适的,”金蝶红唇轻弯:“赵老板要真想赌,你出一个人,我金蝶赔上森泰跟你赌一把。 ” 赵天元说:“金总拿我寻开心呢,我手下哪个是森泰的对手?” 说真的他身边只有刘谢知底,其余三个保镖都是周佬的人,拿出去试水,他得掂量好了。 魏平和易周坐在另一边圆桌上,两人对着头,赵天元和金蝶在那边打夯夯,魏平捉了易周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捏着玩。 台上一开始赢了上场的红队男人还没下场,台下坐了两场的男人戴了拳套慢悠悠走上台了。 金蝶说:“喏,森泰,上场了。” 森泰长得魁梧,炫耀性地裸露着全身,浑身只穿了一条四角的短裤,短裤中间那一团勾出沉甸甸的轮廓,手臂腹背肌肉都紧绷成块。 一上场,那不识森泰的红队男人轻蔑地醒了一下鼻子。 两人对站,裁判手落。 红队男人暴出一拳,也就一秒功夫,森泰一手格档防住他的拳头,一脚横出,照着他的肚子噹一腿踢! 男人倒地人事不醒,这场赢得是毫无悬念。 只是这个倒地的男人算是废了,易周被魏平捏住的手紧了紧,森泰的招法太阴狠,全部照着命穴,薄弱的地方打,才能一招击倒对手,就最后那一脚,恐怕那个男人脾脏不碎裂是不可能的。 她的神经从踏进这个角斗场就一直紧绷着,脑袋异常清醒。 这个非法角斗场,非赢即死伤。 看台上人花钱买乐子,斗场上人拿钱,卖的是命。 她呼吸有点不畅,口干舌燥,有点说不上来的兴奋。 违和,可是她清醒知道自己没醉。 “喝醉了?才那么一口酒,”魏平捏了捏她潮红一片的脸,低低笑着说:“你看好。” 他耳语:“好好看着我。” 易周有点懵。 魏平猛一昂头,站起身高声:“赵老板不是要和我赌一盘么?来,我亲上。” “平子稀奇啊,”金蝶冲魏平抛了个媚眼:“我砸你个面子,押你三百万。” 赵天元说:“那我压森泰……” “别啊,”魏平笑着打断:“赵老板成心找我茬呢,我怎么弄得了森泰呢?” 金蝶咬着小指尾笑:“也是,平子从来没上过我的台,第一次就对上森泰未免有点不公平,”她侧头:“既然赵老板要和平子玩,还是从你自己手底下出人更有诚意吧?” 骑虎难下,这形势非逼着他来了。 赵天元在心里嗤了一声。赵天元后面的刘谢脱了外套,上前一步。 赵天元摆手:“你不用。” 刘谢愣了一下,退了回去。金蝶瞄着赵天元背后的一个男人,笑得阴阴的。 赵天元说:“蒋越,你来。” 蒋越从后面走到前面来,摘掉墨镜。 她的男人,飞眉冷目,五官刚毅,削得极短的发,两鬓露出淡青色的头皮,周身一种冷硬的质感,若刀刃,若冷枪。 易周脑袋发涨,手指抓着椅子扶手,手心沁出一层汗。 热,燥,说不上来的奇特感。 ――――――――――dadadadadada―――――――― 二十五(生死场) ――――――――――dadadadadada―――――――― 魏平脱下外套,撑着边缘绳,一个翻身跳上了格斗台,动作潇洒。 解说员一声惊叹,点染了全场的氛围。 他只穿一条工装裤,一身肌肉精健,偏棕色的皮肤,骨骼突显,连带胸膛每一处斑驳的刀伤,枪疤都独具野性。 上吊的眼角一贯三分笑意,琢磨不透的,脸颊上那道疤在金蝶眼里都那么好看。 金蝶笑着说:“我再押谷玉饭店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妈的。 赵天元一咬牙:“那我赌上我上海集团的最大分公司!” 解说员激情的声音传递在整个角斗场:“金总和赵老板都下了血本啊!这一番一扯一个亿!咱也不能对不起两位大老板的热情是不?!” 场子哄笑一阵,气氛一下子炒起来了,大屏幕上的押注紧跟着哗哗往上涨。 再闹到这份上,不管是光钱不钱的问题了,场上哪个赌钱不是在地方有头有脸的人?那是尊严跟面子的事,赵天元和金蝶两个这都是输不起的。 蒋越默不作声流利地褪掉了西装外套,裤脚撕开,上身剩一件紧绷的灰色背心。 易周单从他的背面,看到他后腰背部近乎完美的倒三角形,肩胛骨宽阔有形,衣料绷出他的腰胯的紧实弧度。 想叫人褪了他身上碍事衣服,然后…… 易周口有点干,牙齿碰着高脚杯的杯口,似乎要把杯子咬碎,吞下去。 隔了一个座儿的金蝶笑眼看着台上,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不轻不重落到易周耳朵里:“哎,这个叫蒋越的中国男人,长的招人,我还挺喜欢,打残了怪可惜的……” 别人没见过魏平出手,她早年却见过不少次。 魏平摸爬滚打在枪子雨里来去十来年,可不只是靠枪法活过来的。 蒋越扭了扭腕骨,从容从台阶走上台,森泰走下去,把拳套和头盔递给他,蒋越接了,扔在一旁。 金蝶惋惜:“跟平子打,不带头盔的,这还是第一个。” 赵天元说:“难不成魏子学的是跆拳道?”他话里有一两分轻蔑。 跆拳道大的都是腿技,特别是绝杀技,幅度太大,闪避都是相对容易的,在格斗场鲜少有人用跆拳道。 金蝶说:“别早下判断。” 就算跆拳道动作大。 “万一被踢中……”金蝶笑着摇头:“那可是直接进医院抢救室。” 这次裁判换了个身材火爆的妹子,踢着高跟鞋往台中一站。 蒋越红方,魏平站到蓝方场地。 蒋越和魏平相对,蒋越定定不动,魏平慢悠悠转动着肩膀,眼角上挑,带着笑。 美女裁判说:“两位选手互礼……啊!” 话音未落,美女吓得一声尖叫摔倒在地。 魏平突然后脚蹬地前攻,一记直拳。 蒋越双手前挡不及,拳头擦着他脸颊过去,整个人向后仰了一下。 赵天元差点站起来:“还没敲铃开始就出手,也太卑鄙了吧?!” 金蝶一声冷笑:“赵老板你逗我玩呢?我的台子上,成王败寇,就这么简单,讲什么卑鄙不卑鄙?” 上了台就是生死场,你还跟我讲江湖道义?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赵天元押注太大,他也不知道蒋越和魏平深浅…… 他把蒋越叫上去,立场已然是动摇了。 魏平紧接一计高腿踢,在动作未完成间隙,蒋越弯腰,双臂前挡,左拳当中击出。 赵天元一眼认出:“泰拳。” 蒋越这一招却是左刺拳,虚晃一下,魏平重心堪移,蒋越右拳重击而出。 “漂亮!右直拳为重拳,发拳时身体变化幅度大,最考验时机和力道!很少有人能把握这么好!”解说员看到接下来魏平的动作愈发激动:“蓝方竟然躲过了重拳!何等的速度!” 金蝶勾唇:“赵老板,如何?” 跆拳道大幅度动作修以超常的速度,几乎是……无缺的。 “还不一定呢!”赵天元哼哼:“才刚开始,我的保镖也不怂!” 泰拳攻防都是空手格斗中比较好的一种,况且拳击本身都是现代格斗术的基础,最适应实战。 虽这样,赵天元心里真的没底。他都想好了,要是蒋越输了……一不做二不休…… 易周眼睛紧紧盯着台上两道身影。 拳击打上盘,跆拳道攻下盘。 互打短处。 魏平攻击又都毒辣,几乎招招攻蒋越薄弱,动作之快行云流水,蒋越挨了几下,不断后退躲闪。 解说员:“红方抗了近十下了!情况似乎不利!” 蒋越目光冷定,在又一次魏平欺身时突然暴起出上勾拳,力度和准头都很有点处。 解说员大声:“红方原来是伺机而动!”他叹一声:“可惜!蓝方的速度……” 电光石火之间,魏平后侧仰倒,拳风擦着他的下巴空空砸上去。 不中。 突然一道疾风朝着他下路攻过来。魏平神情一凛。 一击膝踢重重砸在魏平身上,他踉踉撤腿,稳住身子。 “居然是膝踢!红方拳手居然用了腿技!”解说员一声喝彩:“泰拳居然能兼修腿攻!绝了!” 四周暴喝,场面一下子进入白热化状态。 魏平稳住下盘,一笑森森然:“不错。”他身上骤然下降的气压叫蒋越不得不正视―― 解说员:“蓝方再一次施展了高腿踢!他想速战速决!” 蒋越握拳用前臂护着头部,瞄在他动作间隙――在魏平的脚尖堪堪要击在他小臂上时突然诡异地划了一个弧度! “这是什么情况!”解说员猛地站起身。 能躲过!蒋越迅速低头,魏平的腰侧此时是空门! 正中直拳! 也就是那一霎,魏平双肘砸在蒋越后背! 双方同时受击,身体骨骼碰撞发出极恐怖的碎裂声响。 再不要命的格斗手也没有这种两败俱伤的狠法!赌徒的兴奋度简直又上了一层楼。 解说员唾沫横飞:“拳手用腿,跆拳道用拳的!这两个人太神奇了!” 金蝶忍不住也拍了一下手:“这是今年最好的一场。” 够刺激。 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易周的狠狠掐着玻璃杯才镇定下来,她眼前发昏,她拼命忍着,眼睁睁在底下看着蒋越在台上不要命地折腾。 易周注意蒋越方才都是右腿在前站着,这次却换成了左腿,恐怕是右腿受击太多也撑不住了。 两个人体力消耗太大,必须在最后几招解决了对方。 魏平也动了杀心,迅速后跳一步,又是去势狠戾的高腿踢,蒋越这次却没躲,弓腰向前突刺,那一拳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打在魏平胸膛,魏平在飞踢的时候身体悬空,就这么豪无防备地被砸飞了出去―― 赌徒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 魏平身子砸在边缘绳上,边缘绳重重向后拉扯,突然反弹,去势若电! 出招飞起膝踢撞在蒋越脸上! 魏平眼底猩红,吐出嘴里的血沫子,蒋越的眉骨被打得也血糊一片。 解说员:“居然是毫不相让!!!这种动作是在拍功夫片吗?!!!” 混着血的汗水沿着蒋越棱角鲜明的脸淌下来,顺着耿直的脖颈,滚进胸沟的肌肉里。 易周嚓一下捏碎了手里薄坯的玻璃杯,玻璃扎碎手,狠狠掐进手心,丝毫不觉得疼。 蒋越与魏平同时飞身而起,双双前臂骨骼撞击,魏平从侧出拳偷袭,砸得蒋越眉骨爆裂,血一下喷出来。 蒋越对魏平施抱腰,绞杀! 魏平同时锁住了蒋越的脑袋! 僵持战! 两人的面色渐渐青紫,血管暴涨。 先松手的那个,就是最先窒息而亡的!活下来的便是胜者! 押注的全场赌徒疯狂呼喊双方名字,大声助威。 赵天元擦汗的手绢都湿透了:“悬。”他死死注视着台上,仿佛这样就能把台上两个人掰过来一样…… 在煽动全场的呼和声中,金蝶摸了摸手上的祖母绿翡翠扳指,先前当裁判那个美女耳朵边小型通讯器里传出金蝶柔柔媚媚的冰冷嗓音:“这个蒋越,留不得。” “收到。” 金蝶嘴角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轻轻随着周围疯狂的赌徒拍着手,似乎也专心投入这场战斗助威…… 赵天元手下怎么可能挖得到这种素质的保镖?魏平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一个小人物? 魏平可以找刺激,金蝶可不是个没命玩的。 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都要排除。 易周的眼神难以聚焦,一阵模糊,一阵蒋越的脸又那么清晰,仿佛他额头充血而狰狞的血管、蓄力而绷紧的每一块肌肉,都无限在她眼里放大――孰生孰死。 只要魏平先死,蒋越就能活下来。 就这个念头。 易周微微偏头,放着丝绒垫子的真皮座椅上,放着一件黑色西服,西方内侧口袋有一把小小的玩意。 黑色的左轮手枪。 ―――――― 裁判员在接到金蝶的指示后,从大腿内侧的裙摆下面抽出一把手枪,她慢慢地在人群中移动。 赌徒们兴奋而狂热,眼睛全部聚集在台子两个人身上,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找到了最佳的狙击地点。 借着宽大的袖摆,掩藏手里的高压枪,极慢地举起。 神不知鬼不觉混在人群里,隔得距离稍微近一点,找准位置,高压枪的针刺透脖颈后面三寸的穴道,即刻死亡,不留痕迹。 她看见台上叫蒋越的男人刚毅的眉眼,心里不由暗叹了一声可惜。 她抬起枪。 手指搭上扳机。 “嘭”一声枪响。 她愣住了。 高压枪射出来的是气针,没有那么刺耳的爆破声。而且她还没有扣动扳机。 场中央的铜罗被子弹砸了一个坑,一圈圈荡开震耳的嗡鸣。 四周忽然出奇地静。 蒋越和魏平条件躲闪互相推开了对方,不过现在没人注意这场战斗结果。 贵宾席的四角高座椅上,一个穿着大红裙子的女人,白到没有血色的皮肤,淡色的瞳孔似乎微微泛着光,手里大喇喇捏着一把左轮手枪。 她在笑。 那笑容却怎么看怎么不真切。 ―――――― 易周看所有人的脸都是扭曲的,仿佛眼球浸没在水底,水面倒影的一切都泛着粼粼水波。 没射中魏平,真可惜,她想。 然后她再想不到别的东西。全身好像被谁在爱扶着,快感一波一波地麻痹神经,从头到尾,叫她想呕吐,又感受到一种类似于高潮的快感。 她要是能看清一点东西,她下一颗子弹就该对准金蝶这个老婆子。 她被下了海洛因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什么时候? 脑中一晃而过小宁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她觉得好笑,事实上她此刻确实嘴角微微上扬,她闭上眼,意识一片模糊。 ――――――――――――dadadadada―――――― 二十五(地狱鬼) ――――――――――――dadadadada―――――― 金蝶猛站起来厉声道:“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一队警卫从最上面站岗处鱼贯而下。 魏平从擂台上翻下来,最先冲上贵宾台。 易周晃晃悠悠,刚扶着椅子站稳。 突然哐一下拳头砸到肚皮,她后背撞在椅子上,闷得胸腔狠疼。 她狠皱了眉头,又瘫倒在椅子上,她看见魏平的脸,看不真切,那张催死一样的脸猛地被拉到瞳膜上。 她想躲,魏平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揪起来,甩在地上。 温热的液体滴滴啦啦从她额角流下来。 她迷迷糊糊抹了抹,擦在裙子上。 警卫见状都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杵在一边。 金蝶一声冷笑:“平子,你这是做给谁看?” “我养的小玩意敢拿枪指着我,你说我不该教训教训她?” 魏平抓着缠在她身上的绷带,把她扯到自己坏里。 魏平用力太大,易周微微张着嘴,难受地呼吸。 金蝶一拍桌子:“魏平!我平时够纵着你了!没人在能在我场子上闹事还完整出去的!” “哦?”魏平眉峰一挑,一双眼吊出阴骇的笑意:“你暗地使把戏还没玩够?” 我由着你给这小玩意喂了冰毒都够给你脸了。 “我手里的东西,要死也是经过我手,”魏平眼神又阴又狠:“没人能替我处置。” 他把半醒不醒的易周拦腰扛起来,弯腰捡起外套。 四周人纷纷给他让开路。 他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出去。 ―――――――――― 易周觉得浑身上下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孔都很舒服,似乎要随着一点风,飘到天上去。 但胃里又在不断翻腾,觉得很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魏平进门,没开灯,偌大的房间冰冷昏暗。 魏平看了一眼易周满脸是血的懵懂模样,冷笑了一下,拖进浴室,扭开冷水,把她的脑袋摁了进去。 水面咕嘟冒出水泡,魏平手底下的女人开始扑腾,挣扎也是无力的,好似一掐就能捏碎。 他把她的脑袋摁下去,等她爪子没劲掐人了再提上来,反复几次。 直到手里的人变得更加软绵绵,眼睛玻璃珠子一样一动不动,一眨不眨。 他看了一眼,把她扔在湿漉漉的红绒地毯上。 易周慢吞吞爬起来,哇一声开始吐水。 水吐得不能再吐,她呕出一些黄色的液体,略微粘稠,很难闻。 她摸着墙站起来,踩着门框扑通一下摔倒在浴室外面。 先前那种从头麻痹到脚趾的快感消退后,全身都轻飘飘的,徜徉在闷湿的空气里。 外面好像在下雨,她觉得。趴在地上不想起来。 魏平陷在沙发里抽烟,夜色包裹着他,烟头一点橘黄的光抖动在手指尖,微微温热。 他刚才差点被扼死。 要是易周不开那一枪,他清楚地知道最先被扼死的那人是他。 他玩命跟形形色色的人赌过多年,从来没有输过。 就这一次。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碎那点光亮,一步一步朝着易周走过去。 他把枪扔在她手边。 “开枪。” 易周抬起头,毫不迟疑抓住枪,手还举不稳东西,枪口对准了他。 她费力扣动扳机,嘭一声,同时魏平飞起一脚。 她撞出去老远,撞在墙面上,疼得身子绷成一张弓。 “妈的,你和你男人真是一对儿。”魏平抿着嘴角笑。 都一样的不要命。 都一样的是疯子。 腕表的指针还有十分钟分针指到十二。 他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一个瘦小的男人条件反射往后跳了一步,然后重重弯下腰:“魏先生。” 魏平说:“金总叫你来的。” 肯定的语气。 小宁腰弯得更厉害:“是……是……” “呵,进去吧,”魏平转头就走:“别做多余的事。” 小宁又是一哆嗦,不由自主地捂了捂口袋里的东西。 金蝶这小心性,故意的,叫小宁过来气他。 小宁进了玄关,里面很暗,他一时不适应,瞎子一样看不见东西,他摸摸索索去找开关。 突然自己的脖子被扼住。 他吓了一跳,那人手上没有力气,软绵绵的,他没有推开。 任由那双手把自己推倒撞在墙面上,脑袋碰到开关,中厅天花板的琉璃灯霍一下全亮了。 易周脸色死白,一双眼却亮得骇人,双手掐着他的脖子。 小宁心里又畏又酸,轻轻叫:“易小姐……” 易周真的想弄死他,手上怎么也使不上劲,掐了一会儿反而累得浑身虚脱。 她瘫倒在他肩膀头,小宁把她扶起来,搬到沙发坐下。 小宁在茶水间温了薄荷水端在茶几搁下,易周轻轻挑了挑下巴。 小宁受宠若惊地端过去。 印着青瓷的茶杯,放在易周眼前,她伸手接了,狠狠往他脸上砸。 碎片割了他一头一脸,小宁站着,眼泪掉出来,可是他愣愣地不躲,不动。 易周渐渐皱起眉,她很烦躁,心里压着火,混身上下的伤口也醒过来了似地开始疼。 她把礼服扯开,扔在脚边。 匀长的四肢,纤细的腰,绷带勒得胸形饱满。 小宁又呆了呆,易周发白的皮肤上遍布淤伤撞痕,后背的绷带几乎被血浸透了。 他红着眼睛去药柜翻,艾克利,活血膏,碘伏,一把小银剪和纱带。 “易小姐……我帮你……”小宁慢吞吞挪在她边上跪下,易周低低埋着头,碎发散下来。 他沾了碘伏擦她的伤口,她没有动,小宁渐渐安下心,轻轻地碰触。 伤痕几乎遍体都是,并且发紫变黑,他越擦药心里越难受。 绷带已经不能用了,他仔细用小银剪切边剪断绷带。 易周很疼,他能感受出来,她的身体一直在轻微地战栗。 绷带撕开,后背一道粗针线缝的伤疤,歪歪扭扭,已经开裂,血痂呈现黑红色。 易周的后背本该很漂亮,凸起的蝴蝶骨,肩头圆润,从后能看到前胸两团从两侧露出的半圆弧线。 她本应该是极其高贵的人,跟自己不一样,小宁想。 他处理了近两个小时,直到窗外晨曦微光透过落地帘子透进来了。 他最后拿起白纱带。 易周抬起胳膊,小宁的手从背后绕过去,沿着伤口裹圈。他手上动作很小心,避免碰着她的身子,歪着头尽量不看,微微红了脸。 系上扣之后他慌忙抱着剩下的东西塞到药柜,在洗手间洗干净手,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慌乱又一丝丝掩饰不住喜悦的表情,羞愧红了脸。 女人是一种那么美好的生物。 他从来不知道。 “你说你要是稍微刚硬一点儿,像个男人一点?用得着给男人玩屁股么?” 他第一次陪客陪的是袁二少,丁娜就是这么跟他说的,那眼神讥讽的,带着一丝怜悯的,似乎像是在看一条可怜的小虫。 他擦了一把脸,从洗手间走出去,重新拿出一套茶具沏茶。 云南亚热带产普洱,储藏了十年的湿仓普洱正好是味儿最醇香的时候,能消火,能解毒。 毒。 他想到这脑子里嗡一下,他掏出口袋里的白色密封纸包,里面是薄薄一层白色粉末。 四号海洛因。 他来的时候丁娜给他的。 他闻到了一股烟味,从他后面传过来,他一转头,魏平站在玄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攥紧了手里的纸包,又开始不争气地哆嗦。 突然里间传来一声闷响。 魏平走进去,他也擦擦手跟着过去。 易周从沙发上摔下来,手里扯着海蓝的沙发罩子,蜷缩在地上。 小宁放下茶盘赶忙去扶她:“易小姐……” 易周把自己整个裹在沙发罩里面不肯出来,小宁费力把她扶起来,易周缩在他手弯里,抖得很厉害。 “易小姐,”他觉得不对,使劲撕开蓝色罩子,易周露出一个脑袋来,乌发凌乱,一脸灰败的死白色,眼里发出凶狠的光。 “滚!!!操你妈!!滚!!!” 易周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狠狠把小宁砸倒推了出去。 嘶骂着把自己紧紧裹起来,拼命往沙发底下的缝隙钻。 小宁跪倒在地上,一下子哭了出来,是他害的。 都是他。 魏平呸了一声,推开小宁,弯腰去拽试图把自己往沙发底下藏的女人。 她把自己全身都嵌入了沙发底下,魏平去抓她,她发狠一口咬在他小臂。 “呵,毒瘾发了还会咬人,”魏平舔了舔手臂上出血的牙印,阴森森说:“又欠教训了。” 魏平双手扳住沙发沿,霍一用力!沙发轰一下翻过来滚了出去。 易周怪叫一声拼命往后蹭,魏平捞起她一只脚往后一扯! 易周被从沙发罩里剥离出来,她失控不安地乱踢乱打,魏平挨在身上,不觉得很疼。 手底下的小玩意,好似脱了一层壳子,连同灵魂一起。 初见时这个女人多么漂亮,高傲到不可一世的气场,傲然看着你,仿佛每一寸都是剔透清亮的,不可攀升的,高高在上的。 再看看现在她的模样。 在他手底下挣扎,无力地翻腾,满目惊慌,恐惧,不安,痛苦。 一股前所未有的毁灭般的快乐与满足与充斥了魏平早就不曾振奋过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鼓动全身神经,那感觉,就是他十一岁,第一次端着枪,射穿一个男人头颅时候的酣畅淋漓。 魏平极其兴奋,他拖拽着易周到药柜底下,找着一支密封消毒针管,转头看小宁。 小宁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睁大眼睛,转身就跑。 魏平飞起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夺去了他口袋里的白色粉末。 一管粉末迅速在溶解剂里化开。 “不!不行!”小宁哭叫着扑上去撕扯魏平,魏平一只手掐着易周的脖子把她摁倒,银亮的针头对准了她的皮下泛青的血管。 易周恍惚间又回到那天的舞会,魏平拉着她跳舞,许许多多的人在她的身边,在痛苦中挣扎死去,然后是爆炸。 浓烟怪物似地聚成团。 魏平的头顶有一方嫣紫的夜幕,火星喷散,光打在他脸上。 他的脸诡异的妖阖。 “堕落吧!” 他也这么对她说。 针管刺透了皮肤嵌入身体,液体活物似地一下子沿着血管跑蹿到每一处,疯狂钻动神经纤维。 太阳穴的血管在跳,眼球也在跳。 胸口仿佛漏了一个大洞,形成一个漩涡,旋转着把她搅碎成一片一片,拖向深海地狱,她难以呼吸只能拼命张大嘴。 黯淡无光的地狱里,巨大的水压挤压全身,魏平轻轻抱起她,给她擦掉不自觉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汗水。 动作轻柔地好似情人。 “听话,陪我一起。” 你和我一起。 ――――――――――――――――dadadadada―――――――――― 二十七 ――――――――――――――――dadadadada―――――――――― 小宁在金色走廊的青色大理石面上匆匆小跑着走,贴着墙根。 偶尔在拐角碰见路过的人,西装革履的,或雍容貌美的。 他立刻退到一边,深深弯腰鞠躬,等那些人走远了,他再一路小跑。 他一双眼大大的,生气,脸儿有点婴儿肥,看上去很干净,跑得很轻快,透着一股子开心劲。 他要去照顾易小姐。 起得比谁都早。 刚凌晨五点,这时候就连刷夜场的大老板和赌徒都睡着了吧。 他跑上了楼,觉得有点慢,去坐电梯,一般他都不坐的。 他摁了五层,里面还有人在往下下,他等了几秒后,电梯叮一下开了。 里面一男三女走了出来。 他认出了丁娜,立刻退到一边。 丁娜在前面,一个年轻男人搂着两个女人在后面。 他们从他面前过去。 他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听见丁娜说:“小宁,你过来。” 丁娜转头笑着冲他招招手。 小宁起身跑过去。 丁娜说:“这次吩咐你照顾易小姐可勤快了啊,你照顾好了?” 她说到“照顾”两个字时轻轻咬了一下牙。 小宁低着头:“好,我肯定……照顾好。” “怎么,这小伙子,畏畏缩缩的”那年轻男人醉醺醺的由两个美女扶着,手一直比划:“挺直腰杆!怎么说个话还不利索……” “韩少说什么你没听见?”丁娜笑对小宁笑着说。 他把腰站直了,大着声音说:“听见了。” 韩城不满:“下巴沉啊,不能抬起来?” 丁娜一声笑,小宁勉强把头抬起来,眼神游移。 微微哆嗦着,脸儿肉乎乎,杏眼干净,闪着畏缩的光。 “哎,还挺可爱的……”韩城眯着眼伸手去捞他下巴。 小宁吓得往后一缩,韩城没捞着,脸色一下不好看了。 丁娜看了一眼韩城,心思一动,拍拍小宁的肩膀:“还不走,易小姐是要留给我照顾么?” “哎,是,对不起,我这就走。”小宁如临大赦,一溜烟蹿进了电梯,电梯门一阖上,他心才重重落下来。 他害怕丁娜,六年间,一件一件事,潜移默化地,形成一种枷锁,叫他畏惧她,又依赖她,从不敢反抗。 丁娜调教人从来有一把好手段,这也是金蝶看重她的原因,丁娜这个女人最会把握人心。 韩城刚要发作,丁娜从后面一抱韩城的脖子,腻巴巴吹气:“韩少,走嘛。” 边上两个美女跟着笑。 丁娜红唇咬着他耳根,睫毛纤长,眼神暧昧,韩城给捋顺毛了,摸了她屁股一把:“走走走!” —— 四零幺的门虚掩着,小宁还是在外面摁了门铃,等了许久没有听见声音,才推开门进去,并记得仔细关好门。 里面光线昏暗,所有的窗帘都是落下的,阳光企图透过帘子,却只落下薄薄一层暗影。 易周椅在美人榻,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别处。 那一秒,小宁的心突然顿疼了一下。 “易小姐早上好。”他小声说完,退到小厨房。 他在小厨房用准备好的食材煲汤,煤气灶淡蓝色火苗跳动,他呆呆注视着,回想上一次易周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 易周抱膝坐着,她面前的玻璃几案散着一把药片,一只四角铜制小香炉。 她拿起来,香炉上雕刻了一只面目狰狞的三头兽,在西方,三头兽是地狱的门犬。 还有两只注射器,一只灌着百分之四的海洛因,一只用过了。 那一只在魏平走的时候被打进了她手臂。 那种类似高潮的酥麻感减轻之后,她现在精神很好,她觉得自己从来没那么舒服过。 小宁放下锅子,乘了一碗粥,抱着给易周。 易周接了,用调羹慢慢搅动着,小宁做的滑鸡粥卖相很好看,她尝了一口,香喷顺滑。 小宁看着她,满脸写着期待。 她慢吞吞吃,一只碗见底了,小宁收拾空碗,很开心地忙活。 小宁怎么看怎么是个干净单纯的孩子,难怪易周当时不会怀疑这个孩子会给她下毒。 易周说:“你在金盛几年了?” 小宁在倒茶,听见声音愣了一下,才认识到易周确实是在和他说话,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十一年了,我从小就在这了。” “几岁?” 小宁摇头:“我不知道我几岁,我被送过来的时候,还很小,我记不得当时自己是几岁。” 他是被拐卖过来的。 “我今年大概快十七岁了,”他说:“当时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六个孩子,之后被分到别的地方,我再没有见过他们。” 小宁想起以前的事,忽然就多提了很多:“六年前夏天我跟着丁管工作,她一直对我很好――” 他又认真想了想:“真的对我很好,教我怎么做,怎么说话。” 他那时觉得丁娜跟妈妈一样。 直到发生那件事。 易周抱着香炉,偏头看着两片窗帘中间一点缝隙,有光从那透进来。 小宁忍不住问:“易小姐,你的妈妈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和你一样的人? “嗯……是个有病的女人。”她说。 小宁摸不着头脑。 易周眯着眼睛看窗外,轻轻笑:“但是对我很好。” 她说这话时,整个人都是温柔的,仿佛微微发着光,小宁一瞬看呆了。 他猛回过神,立马端着餐具跑到厨房。 他心跳得厉害,他这是,怎么了?他努力叫自己平定下来。 洗完了碗,墙上的挂钟响了,已经下午一点了,他心一紧,易周的药效要过了,她又该发作了。 他跑出去,易周剥开铝箔包裹的药片,说:“你可以走了。” 小宁知道她要干什么,想去伸手抢香炉,易周忽然抬头,眼神冷得像刀子:“滚。” 她把一把药片填进香炉,香炉慢悠悠升起紫色的烟雾,她吸食了一口,烦躁到想杀人的劲一点点消退下去。 小宁突然大步上前,鼓起极大的勇气把她抱在怀里,不说话。 易周枕在他肚皮上,她知道小宁在哭。 他就喜欢哭。 易周说:“你不走是想跟我一起尝尝迷幻片什么味么?” “嗯,”小宁带着哭音,抱着易周的头:“易小姐你让我在这陪着你吧。” 毒品麻痹了她的神经,她一点一点安静下来,眼前五光十色,许多东西在跳跃,扭曲。 “给我拿痰盂,我想吐。” 小宁抹了一把眼泪,松开她跑去厕所。 易周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从极高的大厦往下跳的女人。她跳了下来,女人的脸因为疯狂而扭曲,束着的头发在空中散开,一根根发丝鬼一样漂浮,然后坠落地面,碎成血糊糊一团。 女人的五官和她很像,不过碎掉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人全身的血原来有那么多,她喜欢的奶兔子娃娃也被濡得湿漉漉。 一切跟一场电影一样。 几个镜头,就晃过去了。 她抱着香炉从榻上滚下去,一点点往前挪,香炉散发着阴郁的紫色烟雾,很漂亮,叫什么都看起来很漂亮。 她头脑不清醒,她一会觉得自己还站在高顶大楼下面守着女人七零八落的骸骨,一会觉得她置身在旋转木马上,有个男人在后面抱着她,全世界都在飞速地晃,她很快乐。 她伸出手去摸那一点阳光。 那帘间缝隙的一道光,仿若某人火热的视线――她渴求的,恨不得为之粉身碎骨的―― 小宁拿着痰盂出来,正看着落地窗大大开着,风涌进来,帘子飞扬――光芒肆无忌惮地洒落,易周踩在阳台白色的大理石围栏上,晃晃悠悠张开手臂。 他冲上去从后抱住了她的腰,死死勒着不撒手,他得把她拽回来,必须把她拽回来。 易周短促地尖叫一声,跌在小宁身上,她向前弓着腰,把头埋在两条围栏的空隙,眼睛向前张望。 小宁的心在抖,全身都害怕地在抖,他哭着问:“易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易周说:“那边,有人,在看着我。” 她指着屋子那边一片原始的雨林,风吹树叶发出唰唰的声响,只能看到茂密遮天的浓绿。 一只鸟儿偶然惊落。 小宁紧紧抱着她,带着哭音说:“不是,那不是,没有人。” 那只是迷幻片叫你产生的幻觉。 易周慢悠悠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她拨开小宁的手,似乎回复了常态,走进屋子里,背对他淡淡说:“关上窗,你走吧,我睡一会。” 小宁退到外面,站在走廊,失魂落魄。 照顾她的每一天都是惊心动魄,一阵快乐地要飞到天上,一阵又重重地跌入谷底,他不觉得畏缩,只是害怕,却又不同于以往的那种害怕。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他意识到一件事情。 —— 突然他腰间的通讯机嘀嘀响,他慌乱打开。 那头传来丁娜的声音:“到顶层套间外面等着。” “就到。”他弱弱说。 ―――――――― 二十九(还是没人看) ―――――――――――― 后半夜小宁疼晕过去了,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人。 他爬起来捡自己的衣服,突然门敞开了,他吓了一跳,把自己缩在被子里。 进来个漂亮女生,四下看了看 烂糟糟的床单血迹暗红,jingye凝固在上面。 床上的青年脸色苍白。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快点出去,这间该打扫了。” 她撇嘴:“看把你爽的,过来叫你几次也没弄醒你。” “对不起。”小宁飞身捡起衣服套在身上,冲到浴室。 浴室外面的女孩子生气地抱怨:“耽误我打扫时间了,我下面客厅站晚了你负责?” 女生就站在外面站着,隔着磨砂的玻璃门,还能看出影子来,小宁又羞又愧地想挡住自己的身体:“真的对不起,你先走吧,我会打扫的,真的。” 那漂亮女生哼了一声:“你可打扫仔细了,别弄不干净推我头上。”接着她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丁娜叫她来检查,检查什么玩意?有什么好检查的? 就一个兔儿倌和满屋子血和jingye怎么下得去手?! 她看着就反胃,趁早走了算了。 ― 小宁打开浴室喷头,冷水打在他身上,他清醒了一些,昨晚他昏过去的时候,看来没少被折腾。 全身各处都有青紫的掐痕,大腿内侧和屁股尤其严重。 他掰开肛口,疼得眼前一昏,jingye和着血水沿着大腿根淌下来。 滴在瓷砖地上,他呆呆看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液体被水冲刷,在排水口形成一个小漩涡。 然后消失不见。 真的不见了就好了,他想。 擦干净后套上制服,制服上衣扣子崩掉了一颗,也不打紧。 他把地面彻头彻尾擦完,收拾床,床单需要更换,他得快点弄完。 他想去看看易小姐,非常想。 一抖被子,一个小物件啪嗒掉到床下。 他弯腰捡起来,那是个银色的U盘,U盘的下角刻着一朵紫荆花,花瓣上有三个字母。 TSD。 “紫荆花并tsd是金盛绝密文件的标志,接触不到,如果哪天你接触到了,不是成为左膀右臂就得立刻死无葬身。” 丁娜曾经说过,很无心的话,可是小宁把丁娜的每一句放在耳里,记在心上。 他思绪滞了一秒,神使鬼差地把U盘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 他加快速度,打扫完了之后锁上了套间门,口袋里的东西似乎很沉,压在他心口上,叫他心慌,他低着头跑,险险撞上一个人。 那人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摔倒,他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 那男人不着痕迹地放开他的手。 赵天元走在前面,那男人转身依旧自己刚才的路。 男人高高的,身形挺拔,单一个背影就能叫人看出他的沉稳,他的气度。 这样的人总叫过眼难忘,更别说三日前他与魏先生有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小宁把手里的纸条收进袖口。 那是刚才那男人扶他的一瞬塞到他手里的。 ――――――――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易周抬了抬头,把香炉扔下。 过了一阵,小宁进来了。 “易小姐中午好。” 明明都快晚上了。 小宁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去做饭。” “嗯。”易周点了点头,小宁去到厨房。 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从厨房的敞开的门缝里看到他忙碌的样子,慌里慌张的。 易周悄无声息走到玄关,走出大门。 她从走廊的东窗踱到尽头西面的窗台,站岗的警卫一动不动,警卫里面有一个是王行。 只要易周不超出他的视线范围,王行连眼皮也不会眨一下。 易周趴在窗台好似望着外面出神。 玻璃窗反射着她背后的情景,十米间隔一个人,一楼层排四个,王行在正门口,暗暗盯着她的动作。 她出其不意能放倒其余两个,单对付王行估计会很吃力。 困着她眼下有什么用?他们嘴里的周佬又是谁? “易小姐!易小姐!易小姐!”小宁叫着从四零幺跑出来,被几乎没有的门沿绊倒,四叉八仰躺在地上。 他睁眼看见一双纤细瓷白的脚,又叫了一声:“易小姐……” 易周停在他眼前:“叫什么?” 我还能没有了不成? 小宁的脸刷红了,他手里还握着汤勺,一出去看到客厅没有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慌了。 ―― 小宁给她熬粥,三天来顿顿都是不重样的。 从鱼蓉粥到莲子羹,都贴着她的要求来。 易周两手捧着碗。 小宁脸色发白,时不时瞟着墙上的挂钟,心神不定。 就快八点了。 易周慢悠悠碰着粥吹气,小宁端正跪坐着,小声说:“易小姐,八点时候……” “你怎么了?” 易周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小宁好不容易憋出口话卡住了,懵懂地看着她。 “你好像是不舒服,”易周眼睫微垂:“来的比较晚,走路姿势很奇怪,脸色也不好。” 而且一脸快要哭出来却拼命忍着的表情。 小宁呆呆听着她说话,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勾起来:“谢谢,谢谢易小姐。” “我没事。”他声音带着几分快要哭出来的颤抖,却又是十分欢快的语调:“我没事,真的谢谢易小姐,谢谢你。” 汤匙敲在空落落的碗底发出叮一声,易周放下碗。 小宁双手去接,却突然把捏着碗的手一同握住,同时他把一张纸条塞到易周手里,抬着头,眼睛又圆又亮:“易小姐,八点的时候,您跟我走。” ――――――――――dadadadada―――――――― 王行笔直地站在走廊北侧,南窗投下昏暗的光线,再外是橙红色的天。 这是要下暴雨的征兆,今晚注定不会太安静。 斜后侧的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走出个穿大红裙子的女人。 他视而不见,那女人却在他眼前站定了。 易周双手捧着一只印着蓝色瓷花的碗,翠绿色的菜花掺杂在纯白的米粒里。 她问:“你饿吗?” 王行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定定看着前方。 “哎呀。” 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哐一下全砸在他脸上。 易周眨着一双无辜的狐狸眼:“手滑了。” 王行脸色铁青,伸手抹了一把脸,边上同站岗的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易周从容不迫地拿着空碗一甩裙摆走了回去。 门关上去那一瞬,里面嘭一声巨响,似乎地面都颤了三颤,紧接着建筑物外面荡出接连不断的清脆枪响。 王行神思一凛,推门破入。 倏尔一道来势凌厉的风冲着他面门而来。 他一手格档,易周的小腿狠砸在他小臂上。 王行一瞬间反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向上一提,企图破坏她的平衡。 易周却抽出用来支撑平衡的另一条腿借力横扫他的天灵盖! 够狠! 王行警惕起来,迅速矮腰闪避。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小宁握着个茶盘子站在后面,茶盘子和王行的脑袋亲密接触凹了下去,他一直站在后面,太没存在感以至于没被发现。 易周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小宁第一次下手打人,他有点缩,可是易周被他抓着他想也不想就砸了,打下去了才后怕。 他对着昏迷不醒的王行鞠躬道歉。 王行被拖进里面关起来,易周给他比了个手势,小宁一点头,跑出去叫其他的警卫,一脸惊慌:“快,里面出事了。” 走廊上三个人看他脸色,立刻跑进去,然后一个接一个被偷袭放倒。 易周迅速换了小宁的备用衣服,两个人走出去,下楼。 小宁的手僵硬地搭在前面,易周捏了一下他的手:“放松,你会没事的。” 小宁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太顺利了,有点不放心。” “驻守警备持枪么?” “酒店内的是不会,前年因为出了事,一个警备差点打死了堂公子,然后就禁止持枪。” 小宁想了想:“本来金总的配备枪支都是走私来的,现在就是金总特别训练的那些保镖手下的分支队有枪。” “嗯。” 两人加快脚步,走廊监控一直在运行,虽说在八点到八点十分会有十分钟信号干扰,避免摄制他们拐进了紧急通道。 “一般楼层有配备警卫,紧急通道的电梯是直降式的,”小宁说:“打贵宾卡进,而且为了防止紧急事故踩踏中间不停载。” 紧急通道很黑,墙面一个塑料小人的标致闪着绿光,小宁摸到了魏平的贵宾卡,他换了一张,用了三零五一位客人的备用卡。 电梯面显示有人从九楼下降,然后电梯到一楼再升上来。 九楼,小宁想,那个是全封闭的放文件的地方,谁从那儿下去了? 电梯叮一声开了,小宁刷卡一步跨进去,却突然被易周抓住手拽回来,摔了个趔趄。 昏暗的电梯里伸出一只手,突然掐住了站在前面的易周的脖子。 然后咔一声拔开保险拴的声音,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她的脑袋。 电梯里的人完全从里面走了出来,小宁畏畏缩缩叫了一声:“辛格先生。” 金蝶养的那一堆保镖兼杀手里面最得意的五个人之一。 “辛格先生,您怎么会……” 怎么会在里面?电梯只能从上往下载人啊! 辛格森森一笑,端详了一下手里穿着金盛制服的女人:“我以为谁能动用紧急电梯,没想到不是要抓的小贼反倒是想逃的小兔子。” 他从九楼下来,就没从电梯里走出去,然后电梯带着他上了四楼。 金盛丢东西了?草,易周皱眉,下次出门得看看黄历。 枪管咔哒上膛,抵在易周喉咙,她脖颈细白的皮下面管脉淡蓝,手感也细腻,跟金蝶那浓妆艳抹糙老婆子皮肤到底是不一样,辛格大力捏了一捏,看着女人精致的脸儿上淡淡皱起眉头:“难怪魏平把你当个玩意养着。” 易周歪过头,哼一声。 辛格突然来了邪火,咧嘴一笑,问易周:“你说,那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不是,不是,不可能!我们只从四楼到这而已,”小宁跪在地上,抢着打断,要哭出来:“辛格先生,不是的,真的。” “嗯?”辛格露出嘴里两颗金牙:“让我来搜一搜?” 他一把撕开了易周的衬衣,内衣扣崩开了。 辛格眼里发出猥琐的光,他能不知道不是这娘们干的么?九楼遍布着红外线探测和脑电波分析仪,这娘们有通天本事神不知鬼不觉进去九楼套房拿东西? 他下体那块都硬起来了,再去撕她的套裙,易周悄悄展开了手腕上缠着的一管鱼线,装作反抗地抵住了辛格的脖子。 她忍着那只粗糙的手扣挖她的底裤。 只要他再靠近一点。 她就能用鱼线切了他的脖子的大血管。 “你放开!!!!”小宁突然尖叫着跳起来,一口咬住了辛格要戳进易周下体的那只手的手臂。 狠到撕下一口肉来。 “你个小兔崽子!!!” 辛格飞起一脚踹在小宁脸上,小宁飞出去砸在墙上,右半张脸一个血脚印,鼻血喷了出来。 看那惨样,辛格气消了一半:“给你看个免费AV你还不乐意是吧?” “金蝶叫我找着你把你活着抓回去,你这不是找死么?” 他把枪口指向被打蒙的小宁。 ―――――――――――― “别――”易周被掐着脖子,泄出一声嘶哑的话语。 小宁半蜷缩着身子,想爬起来,可是身子软了,爬不起来。 忽而一道暗影投在墙面,倾斜下去。 辛格的枪口在一瞬从小宁身上移到通道口的另一边。 “谁在那?”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端着枪的高大男人从拐角跨过来。 辛格暧昧地笑着看来人:“蒋越,当日地下庄一战,我当真记住你了。” “不过平局。”蒋越淡然,视线环视了一圈,无所谓地笑了笑。 辛格忽然觉得不爽:“你是赵天元的保镖吧?那我们也算同行,怎么跑到这来瞎晃悠?” “办事,不便说,”蒋越收起那一点笑容:“听着声音,过来看看,你这是?” “处理个吃里扒外的小崽子。”辛格掂了掂手里的重机枪,瞥着蒋越手里的MSG90,眯着眼笑:“远距离狙击步枪,看来赵天元手下的保镖不止拳脚好,枪法也不差。” “一般,”蒋越晃了晃手里的枪,面带挑衅:“要赌?” “赌!” 这些人都是一听赌就来劲,辛格两眼发光,兴奋说:“就同时开枪,比谁最先打爆他的眼珠!” “输的赔一百WAP的子弹。” “来!” 两人的枪口同时对准了墙角的小宁。 辛格放开了易周,易周突然一个猛冲,侧身回旋高腿踢。 辛格枪眼转向她,易周对着枪不敢防被辛格一脚踹翻在地。 他的脚在她肚皮上大力碾了几圈,易周的眼神还是狠的:“擦,你……唔……” 辛格脚下猛一用力,易周胃袋一阵撕扯,呕出一口酸水。 辛格冷笑:“操谁?不能老实的,我不草了你不错了。” “呵。”蒋越也笑了一声。 易周猛抬头去看他,蒋越面孔冷酷,从下往上睥着她,她趴伏在地上,蒋越眼神淡漠而讥讽。 那眼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一丝杀气不见,只是冷漠。 易周忽然被这眼神刺得很疼很疼。 这人是蒋越。 是蒋越。 ―― 辛格扬手示意:“三。” 蒋越拿出消音器,装在枪管上,抬手,脸上像冰刀一样的冷到极致的气息不是假的。 辛格:“二。” 易周的心口揪起来。 “一。” 电光石火的一瞬,蒋越枪口偏转了个角度,对上辛格的太阳穴。 噗一枪。 辛格直挺挺倒下了,脑浆,血液的混合液体喷射了易周一脸。 她拾起烂成一团的衣服擦了一把连,紧紧咬住了下嘴唇。 蒋越脱下衣服迅速给她披上,把她裹了一圈。 外面枪响不断,声音就在头顶,还有不容易透出来的脚步声。 金蝶开始清人了,那些人正赶过来。 蒋越想把易周拽起来,易周不起来,她嘴唇在哆嗦,蒋越没办法蹲下去,单膝半跪在她眼前,弓着腰,手指摸上她的脸。 她脸上糊了一滩液体,她一歪头躲开蒋越的手,一手做刀狠劈在他肩膀上,破口大骂:“蒋越你他妈混蛋!” “好好好,我混蛋。”蒋越黑着脸,打横抱起她。 走进电梯,刷卡,电梯门将要阖死。 小宁在漆黑的走道里,呆呆地坐在地上。 “记住眼前这个死人,跟你没关系,你是受害者。” 门还剩一点点缝隙,蒋越最后说:“张席同志,谢谢你。” 蒋越站的笔直,目光冷定,身姿若一把不动成锋的利剑,庄严而高贵。 ―― 小宁原来的名字叫张席啊,许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捶了一下自己的腿。 枪对准他的时候,他那么害怕,以至于现在身上都是软的。 真没用。 小宁用手背揉了揉眼里险些滚出来的泪水。 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和易小姐站在一起吧。 一次又一次。 ―― 他始终是被留下来的那个。 ―― 小宁扶着墙摸出去,警备队在四楼扫查,发现并迅速包围了他。 小宁满脸干掉的鼻血和一个赫然的青紫脚印,十分狼狈,指着里面弱声说:“有,有,死人。” ―――――――――――― ―――――――――― 二十八(卑微到尘埃) ―――――――― 韩城这一晚是丁娜陪的床,他觉得丁娜这妞够劲,不知道当年为什么金蝶把丁娜送给魏平他还不要。 他套上裤子,想了想:“唉,魏平和你老板认识不少年了吧?” 丁娜趴在床上懒洋洋摸着他腰窝:“二十年了吧?金总和魏平的爱人是姊妹来着。” “哟?魏平还有爱人?” “有啊,叫梅子,病怏怏的个女人,死五年了。” 韩城想想魏平那放浪样就勾起好奇心来了:“那个梅子肯定功夫不比你差吧?” “讨厌,”丁娜媚笑着掐了他一下:“梅子姐那小家子气的怎么能比得上我?” “那能把魏平那号人拴手里这么多年?” “人家心宽啊,不管魏平在外面怎么疯人家都不管,”丁娜说:“魏平其实也没见怎么看重梅子,她就是扒着魏平不放,魏平被赖着也无所谓,两个人一扯就扯到那个女人病死。” 丁娜弯腰去捡内裤:“不提魏平了,金总还想见见你呢,到点了。” 韩城也不傻:“合着床不是白上的啊,我说你怎么舍得陪我。” 丁娜撒娇似地推搡了他一把:“怎么把人家想那么坏?金总就是想跟你谈个生意。” 突然摆在前面的液晶屏突然跳了一下,现出个人影来。 韩城吓了一条:“我去,金总您真吓人。” 液晶屏里面金蝶坐在老板椅上,椅子装修的金碧辉煌的,她指甲点着镶金椅子扶手,直奔主题:“还是上次那事,韩少答不答应吧。” 金蝶脸上没笑容,气氛一下严肃起来了。 韩城打太极:“我跟四爷处不错,我还欠魏平个人情呐……” “韩少是那种会还人情的人?” 金蝶冷笑:“我就跟你说吧,军方瞄上四爷很久了,最近我这块地上一直炸枪子,估计过一阵就有一次大火拼,那只老乌鸦离倒槽不远了,韩少可掂量着。” “火拼?!”韩城提裤子站起来:“不行我得回大陆去!” 这人也就这点出息,金蝶在心里嘲讽,面上淡然说:“韩少你想想你还敢叫四爷的人送?不得被瞄上,也就我能先把你弄出去。” 我也能叫你闷死在这。 韩城听出来这话头,说:“我抓着四爷的底子,才敢跟他合作。” 这孬种做生意倒是不傻。 “丁娜,把U盘给他,”金蝶说:“我历年生意账目都在里面。” 丁娜贴身衣物里掏出一个小盒递给韩城,韩城点头:“行,行,行。” 老乌鸦倒槽了他还得接着做生意。傍上个金蝶也不错。 —— 金蝶暗地里鼓动他一年了,这人明着和四爷关系那么好,背地里也在撬墙角。 想来这些年金蝶把各点子都打通好了。 以前都是四爷从金蝶和其他道上大佬那提毒品,四爷走货,最后销售给韩城,韩城再转手倒给圈里的太子党接着散到下面分卖。 有时候也倒倒皮肉,不过基本是走毒品。 金蝶想撬了四爷走货这一块很多年了,大量的钱基本都折在中转这处。 反正他们这怎么斗,韩城都管不着,韩城钱一样来。 中国党风抓得严,他爸平时给他的那点钱怎么够他挥霍的? 韩城拿了U盘说:“金总什么时候送我走?” “别急,耽误不了韩少的,明儿晚你跟着走货的出省。” 金蝶说:“东西可收好了。” 韩城闭着眼点头:“得得,金总放我再睡儿一会。”他倒头把被子蒙上了。 金蝶给丁娜打了个眼色,丁娜一点头。 显示屏啪一声全黑了。 韩城这是不乐意了,这桩生意再怎么说也是半胁迫着韩城点头的,他那个少爷脾气不当面发火不错了。 丁娜拽被子没拽动,韩城在里面扯着不撒手,丁娜娇滴滴哄:“韩少,您不理我啦?” 韩城在被子里恶心地翻个白眼。 丁娜放下他,穿鞋子走出去,一开门,把门外等着的小人吓了一跳。 丁娜声音轻柔:“进去吧,知道怎么做?” 小宁声音很小很细:“知道。” “还不快去?” “是。” 他走进那间套房,门在他身后慢慢关上。 —— 韩城听着有人进来,烦躁地大吼一声:“怎么还不走!爷要睡觉!” “我……不……” 这声音清软的他一酥,韩城猛掀开被子,看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穿着干净的白色制服,站得比直,缩着脑袋。 他在害怕。 “这不是……哎……”韩城想起来了:“那个弱鸡子!” “是,是我。”小宁垂着眼睛,手指紧攥着裤子缝那条缝纫线。 这小模样,直接把韩少看化了。他声音压低了几分:“你过来。” 小宁走到他旁边,韩城一把把他拽到身边大床,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韩城能摸出手底下的人僵硬着身子。 小宁皮肤偏白,没几两肉,骨骼也不没女人细,模样也只是可爱。 可是他怎么看怎么干净。 韩城也没想过自己能对个弱到不行的男孩子硬起来。 硬了就干,韩城推到他,直接撕他的衬衣,几下脱干净小宁的衣服,压了上去。 他摸了几把他的背,形状不算好,有点隔手,可身下的人在轻微地颤抖,他下半身就兴奋地不行。 以至于都不想润滑,直接掰开了身下人的臀瓣,对准了穴口,粗暴地挤了进去。 里面很干,根本不适应,韩城一挺身硬生生挤进去一半,动了几下就顺了,那是出血了。 小宁手指抓着他胳膊,很用力,韩城听着细碎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他以为他哭了。 低头去看,小宁睁大着圆眼,盯着天花板,眼珠很水亮,很干净,却没有泪。 韩城被刺激过头了忍不住蛮横地在他身体里胡冲乱撞。 —— 小宁下半身很疼,像是从中间捣进去一把剑,生生要把撕成两半。 他疼得冷汗一直不停地在流下来,血水汗水濡湿了床单。 可是他不想哭。 他记得易小姐那天,嘴角微微上翘着,眼里含笑对他轻轻缓缓地说:“别哭了,真是。” 他到底要哭什么呢? —— 韩城一个深挺,整根没入,他顺着韩城的动作下意识地微微弓起背,他很疼,很疼,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韩城。 韩城以为小宁是回应他,一下把持不住,一股热流射进他体内。 韩城战栗着抚摸他后背脊椎骨。 ― 小宁睁着眼睛想,易小姐现在在干什么呢? 她有好好吃饭么? 魏先生有打她么? 她…… 有一点点想起我么? ―――――――――――― 二十九(我想我始终是,被遗弃的那个) ――――――――――― 后半夜小宁疼晕过去了,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人。 他爬起来捡自己的衣服,突然门敞开了,他吓了一跳,把自己缩在被子里。 进来个漂亮女生,四下看了看 烂糟糟的床单血迹暗红,精/液凝固在上面。 床上的青年脸色苍白。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快点出去,这间该打扫了。” 她撇嘴:“看把你爽的,过来叫你几次也没弄醒你。” “对不起。”小宁飞身捡起衣服套在身上,冲到浴室。 浴室外面的女孩子生气地抱怨:“耽误我打扫时间了,我下面客厅站晚了你负责?” 女生就站在外面站着,隔着磨砂的玻璃门,还能看出影子来,小宁又羞又愧地想挡住自己的身体:“真的对不起,你先走吧,我会打扫的,真的。” 那漂亮女生哼了一声:“你可打扫仔细了,别弄不干净推我头上。”接着她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丁娜叫她来检查,检查什么玩意?有什么好检查的? 就一个兔儿倌和满屋子血和精/液怎么下得去手?! 她看着就反胃,趁早走了算了。 ― 小宁打开浴室喷头,冷水打在他身上,他清醒了一些,昨晚他昏过去的时候,看来没少被折腾。 全身各处都有青紫的掐痕,大/腿内侧和屁股尤其严重。 他掰开后面穴,口,疼得眼前一昏,精/液和着血水沿着大腿根淌下来。 滴在瓷砖地上,他呆呆看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液体被水冲刷,在排水口形成一个小漩涡。 然后消失不见。 真的不见了就好了,他想。 擦干净后套上制服,制服上衣扣子崩掉了一颗,也不打紧。 他把地面彻头彻尾擦完,收拾床,床单需要更换,他得快点弄完。 他想去看看易小姐,非常想。 一抖被子,一个小物件啪嗒掉到床下。 他弯腰捡起来,那是个银色的U盘,U盘的下角刻着一朵紫荆花,花瓣上有三个字母。 TSD。 “紫荆花并tsd是金盛绝密文件的标志,接触不到,如果哪天你接触到了,不是成为左膀右臂就得立刻死无葬身。” 丁娜曾经说过,很无心的话,可是小宁把丁娜的每一句放在耳里,记在心上。 他思绪滞了一秒,神使鬼差地把U盘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他加快速度,打扫完了之后锁上了套间门,口袋里的东西似乎很沉,压在他心口上,叫他心慌,他低着头跑,险险撞上一个人。 那人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摔倒,他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 那男人不着痕迹地放开他的手。 赵天元走在前面,那男人转身依旧自己刚才的路。 男人高高的,身形挺拔,单一个背影就能叫人看出他的沉稳,他的气度。 这样的人总叫过眼难忘,更别说三日前他与魏先生有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小宁把手里的纸条收进袖口。 那是刚才那男人扶他的一瞬塞到他手里的。 ――――――――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易周抬了抬头,把香炉扔下。 过了一阵,小宁进来了。 “易小姐中午好。” 明明都快晚上了。 小宁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去做饭。” “嗯。”易周点了点头,小宁去到厨房。 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从厨房的敞开的门缝里看到他忙碌的样子,慌里慌张的。 易周悄无声息走到玄关,走出大门。 她从走廊的东窗踱到尽头西面的窗台,站岗的警卫一动不动,警卫里面有一个是王行。 只要易周不超出他的视线范围,王行连眼皮也不会眨一下。 易周趴在窗台好似望着外面出神。 玻璃窗反射着她背后的情景,十米间隔一个人,一楼层排四个,王行在正门口,暗暗盯着她的动作。 她出其不意能放倒其余两个,单对付王行估计会很吃力。 困着她眼下有什么用?他们嘴里的周佬又是谁? “易小姐!易小姐!易小姐!”小宁叫着从四零幺跑出来,被几乎没有的门沿绊倒,四叉八仰躺在地上。 他睁眼看见一双纤细瓷白的脚,又叫了一声:“易小姐……” 易周停在他眼前:“叫什么?” 我还能没有了不成? 小宁的脸刷红了,他手里还握着汤勺,一出去看到客厅没有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慌了。 ―― 小宁给她熬粥,三天来顿顿都是不重样的。 从鱼蓉粥到莲子羹,都贴着她的要求来。 易周两手捧着碗。 小宁脸色发白,时不时瞟着墙上的挂钟,心神不定。 就快八点了。 易周慢悠悠碰着粥吹气,小宁端正跪坐着,小声说:“易小姐,八点时候……” “你怎么了?” 易周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小宁好不容易憋出口话卡住了,懵懂地看着她。 “你好像是不舒服,”易周眼睫微垂:“来的比较晚,走路姿势很奇怪,脸色也不好。” 而且一脸快要哭出来却拼命忍着的表情。 小宁呆呆听着她说话,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勾起来:“谢谢,谢谢易小姐。” “我没事。”他声音带着几分快要哭出来的颤抖,却又是十分欢快的语调:“我没事,真的谢谢易小姐,谢谢你。” 汤匙敲在空落落的碗底发出叮一声,易周放下碗。 小宁双手去接,却突然把捏着碗的手一同握住,同时他把一张纸条塞到易周手里,抬着头,眼睛又圆又亮:“易小姐,八点的时候,您跟我走。” ――――――――――dadadadada―――――――― 王行笔直地站在走廊北侧,南窗投下昏暗的光线,再外是橙红色的天。 这是要下暴雨的征兆,今晚注定不会太安静。 斜后侧的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走出个穿大红裙子的女人。 他视而不见,那女人却在他眼前站定了。 易周双手捧着一只印着蓝色瓷花的碗,翠绿色的菜花掺杂在纯白的米粒里。 她问:“你饿吗?” 王行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定定看着前方。 “哎呀。” 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哐一下全砸在他脸上。 易周眨着一双无辜的狐狸眼:“手滑了。” 王行脸色铁青,伸手抹了一把脸,边上同站岗的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易周从容不迫地拿着空碗一甩裙摆走了回去。 门关上去那一瞬,里面嘭一声巨响,似乎地面都颤了三颤,紧接着建筑物外面荡出接连不断的清脆枪响。 王行神思一凛,推门破入。 倏尔一道来势凌厉的风冲着他面门而来。 他一手格档,易周的小腿狠砸在他小臂上。 王行一瞬间反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向上一提,企图破坏她的平衡。 易周却抽出用来支撑平衡的另一条腿借力横扫他的天灵盖! 够狠! 王行警惕起来,迅速矮腰闪避。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小宁握着个茶盘子站在后面,茶盘子和王行的脑袋亲密接触凹了下去,他一直站在后面,太没存在感以至于没被发现。 易周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小宁第一次下手打人,他有点缩,可是易周被他抓着他想也不想就砸了,打下去了才后怕。 他对着昏迷不醒的王行鞠躬道歉。 王行被拖进里面关起来,易周给他比了个手势,小宁一点头,跑出去叫其他的警卫,一脸惊慌:“快,里面出事了。” 走廊上三个人看他脸色,立刻跑进去,然后一个接一个被偷袭放倒。 易周迅速换了小宁的备用衣服,两个人走出去,下楼。 小宁的手僵硬地搭在前面,易周捏了一下他的手:“放松,你会没事的。” 小宁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太顺利了,有点不放心。” “驻守警备持枪么?” “酒店内的是不会,前年因为出了事,一个警备差点打死了堂公子,然后就禁止持枪。” 小宁想了想:“本来金总的配备枪支都是走私来的,现在就是金总特别训练的那些保镖手下的分支队有枪。” “嗯。” 两人加快脚步,走廊监控一直在运行,虽说在八点到八点十分会有十分钟信号干扰,避免摄制他们拐进了紧急通道。 “一般楼层有配备警卫,紧急通道的电梯是直降式的,”小宁说:“打贵宾卡进,而且为了防止紧急事故踩踏中间不停载。” 紧急通道很黑,墙面一个塑料小人的标致闪着绿光,小宁摸到了魏平的贵宾卡,他换了一张,用了三零五一位客人的备用卡。 电梯面显示有人从九楼下降,然后电梯到一楼再升上来。 九楼,小宁想,那个是全封闭的放文件的地方,谁从那儿下去了? 电梯叮一声开了,小宁刷卡一步跨进去,却突然被易周抓住手拽回来,摔了个趔趄。 昏暗的电梯里伸出一只手,突然掐住了站在前面的易周的脖子。 然后咔一声拔开保险拴的声音,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她的脑袋。 电梯里的人完全从里面走了出来,小宁畏畏缩缩叫了一声:“辛格先生。” 金蝶养的那一堆保镖兼杀手里面最得意的五个人之一。 “辛格先生,您怎么会……” 怎么会在里面?电梯只能从上往下载人啊! 辛格森森一笑,端详了一下手里穿着金盛制服的女人:“我以为谁能动用紧急电梯,没想到不是要抓的小贼反倒是想逃的小兔子。” 他从九楼下来,就没从电梯里走出去,然后电梯带着他上了四楼。 金盛丢东西了?草,易周皱眉,下次出门得看看黄历。 枪管咔哒上膛,抵在易周喉咙,她脖颈细白的皮下面管脉淡蓝,手感也细腻,跟金蝶那浓妆艳抹糙老婆子皮肤到底是不一样,辛格大力捏了一捏,看着女人精致的脸儿上淡淡皱起眉头:“难怪魏平把你当个玩意养着。” 易周歪过头,哼一声。 辛格突然来了邪火,咧嘴一笑,问易周:“你说,那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不是,不是,不可能!我们只从四楼到这而已,”小宁跪在地上,抢着打断,要哭出来:“辛格先生,不是的,真的。” “嗯?”辛格露出嘴里两颗金牙:“让我来搜一搜?” 他一把撕开了易周的衬衣,内衣扣崩开了,雪白的乳房一下子跳出来一半。 辛格眼里发出猥琐的光,他能不知道不是这娘们干的么?九楼遍布着红外线探测和脑电波分析仪,这娘们有通天本事神不知鬼不觉进去九楼套房拿东西? 他下体那块都硬起来了,再去撕她的套裙,易周悄悄展开了手腕上缠着的一管鱼线,装作反抗地抵住了辛格的脖子。 她忍着那只粗糙的手扣挖她的底裤。 只要他再靠近一点。 她就能用鱼线切了他的脖子的大血管。 “你放开!!!!”小宁突然尖叫着跳起来,一口咬住了辛格要戳进易周下体的那只手的手臂。 狠到撕下一口肉来。 “你个小兔崽子!!!” 辛格飞起一脚踹在小宁脸上,小宁飞出去砸在墙上,右半张脸一个血脚印,鼻血喷了出来。 看那惨样,辛格气消了一半:“给你看个免费AV你还不乐意是吧?” “金蝶叫我找着你把你活着抓回去,你这不是找死么?” 他把枪口指向被打蒙的小宁。 ―――――――――――― “别――”易周被掐着脖子,泄出一声嘶哑的话语。 小宁半蜷缩着身子,想爬起来,可是身子软了,爬不起来。 忽而一道暗影投在墙面,倾斜下去。 辛格的枪口在一瞬从小宁身上移到通道口的另一边。 “谁在那?”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端着枪的高大男人从拐角跨过来。 辛格暧昧地笑着看来人:“蒋越,当日地下庄一战,我当真记住你了。” “不过平局。”蒋越淡然,视线环视了一圈,无所谓地笑了笑。 辛格忽然觉得不爽:“你是赵天元的保镖吧?那我们也算同行,怎么跑到这来瞎晃悠?” “办事,不便说,”蒋越收起那一点笑容:“听着声音,过来看看,你这是?” “处理个吃里扒外的小崽子。”辛格掂了掂手里的重机枪,瞥着蒋越手里的MSG90,眯着眼笑:“远距离狙击步枪,看来赵天元手下的保镖不止拳脚好,枪法也不差。” “一般,”蒋越晃了晃手里的枪,面带挑衅:“要赌?” “赌!” 这些人都是一听赌就来劲,辛格两眼发光,兴奋说:“就同时开枪,比谁最先打爆他的眼珠!” “输的赔一百WAP的子弹。” “来!” 两人的枪口同时对准了墙角的小宁。 辛格放开了易周,易周突然一个猛冲,侧身回旋高腿踢。 辛格枪眼转向她,易周对着枪不敢防被辛格一脚踹翻在地。 他的脚在她肚皮上大力碾了几圈,易周的眼神还是狠的:“你……唔……” 辛格脚下猛一用力,易周胃袋一阵撕扯,呕出一口酸水。 辛格冷笑:“操谁?不能老实的,我不草了你不错了。” “呵。”蒋越也笑了一声。 易周猛抬头去看他,蒋越面孔冷酷,从下往上睥着她,她趴伏在地上,蒋越眼神淡漠而讥讽。 那眼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一丝杀气不见,只是冷漠。 易周忽然被这眼神刺得很疼很疼。 这人是蒋越。 是蒋越。 ―― 辛格扬手示意:“三。” 蒋越拿出消音器,装在枪管上,抬手,脸上像冰刀一样的冷到极致的气息不是假的。 辛格:“二。” 易周的心口揪起来。 “一。” 电光石火的一瞬,蒋越枪口偏转了个角度,对上辛格的太阳穴。 噗一枪。 辛格直挺挺倒下了,脑浆,血液的混合液体喷射了易周一脸。 她拾起烂成一团的衣服擦了一把连,紧紧咬住了下嘴唇。 蒋越脱下衣服迅速给她披上,把她裹了一圈。 外面枪响不断,声音就在头顶,还有不容易透出来的脚步声。 金蝶开始清人了,那些人正赶过来。 蒋越想把易周拽起来,易周不起来,她嘴唇在哆嗦,蒋越没办法蹲下去,单膝半跪在她眼前,弓着腰,手指摸上她的脸。 她脸上糊了一滩液体,她一歪头躲开蒋越的手,一手做刀狠劈在他肩膀上,破口大骂:“蒋越你他妈混蛋!” “好好好,我混蛋。”蒋越黑着脸,打横抱起她。 走进电梯,刷卡,电梯门将要阖死。 小宁在漆黑的走道里,呆呆地坐在地上。 “记住眼前这个死人,跟你没关系,你是受害者。” 门还剩一点点缝隙,蒋越最后说:“张席同志,谢谢你。” 蒋越站的笔直,目光冷定,身姿若一把不动成锋的利剑,庄严而高贵。 ―― 小宁原来的名字叫张席啊,许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捶了一下自己的腿。 枪对准他的时候,他那么害怕,以至于现在身上都是软的。 真没用。 小宁用手背揉了揉眼里险些滚出来的泪水。 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和易小姐站在一起吧。 一次又一次。 ―― 他始终是被留下来的那个。 ―― 小宁扶着墙摸出去,警备队在四楼扫查,发现并迅速包围了他。 小宁满脸干掉的鼻血和一个赫然的青紫脚印,十分狼狈,指着里面弱声说:“有,有,死人。” ―――――――――――― 三十(绝命) ―――――――――― 易周在蒋越怀里抱着,双手抵着他胸膛,抗拒的姿态,眼睛也不看他的脸,冷声:“放下我,我会走。” 电梯降到一楼。 蒋越把她放下来,易周盖着他的外套,头发糟乱,露出后颈一段雪白的皮肤。 她瘦了。 这些日子,时过境迁,当蒋越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易周却没有了之前那种想要去碰触蒋越的欲望。 她拉紧了衣服。 金盛庄园本来就是在老林里面,靠着山坳,紧急通道下去就是乱林。 一面为了防森林火灾树木的排向都是在一边迎风。 直接从另边峭壁下去就通往国道,这条路蒋越在行动前就研究了好几天。 山体上不起眼的地方砸了踩脚钉子,蒋越先爬下去了,易周看准了他下脚的地方也摸着爬下去。 她每次低头,蒋越都抬起头来看着她,她淡嘲:“看什么看?” 她浑身上下就蒋越一件外套,从下面往上一瞥就能看到她两条光裸的大腿深处,就一条花边的蕾丝内裤。 私处饱满的形状都勒得出来。 蒋越得忍着她乱发脾气,他没说话,移开视线,然后易周接着往下爬。 他又忍不住转头看她踩上钉子了没有。 骚包,跑路都要穿高跟鞋。 往下爬了几米,忽然从下往上攀升的山风猛烈涌了上来。 易周被迷了眼,一只脚没踩稳,坠了一下,蒋越眼疾手快地射出一条攀山锁,一手捞住了她的腰。 易周几乎一丝不挂,胸前两团绵软紧隔着一层内衣布料压在他紧实的胸膛上,大腿与大腿内侧磨擦着,她突然炸了毛的猫一样浑身不舒服。 “离我远点,要不要脸?占我便宜?” 语调像从冰水里泡过,一张嘴就能喷出冰碴子来。 蒋越微微压低了语调,带着一两分危险的味道:“我他妈就是不要脸了,怎么着?” 他的手从她腰上下滑,停在挺翘的臀部,狠捏了一把。 “放开!” —— 蒋越真的被她不讲理弄烦燥了,一把抓住她手腕,攀山锁往回一收,在她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易周扭来扭去:“你有病?放开……” 蒋越扳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久违地,对视。 尽管一个眉头死拧,眼含薄怒,一个又是目光冷得像审犯人。 蒋越磨着后槽牙:“你消停一会行不行,没时间跟你耗,要不我在这儿就办了你。” 易周一扭头,鼻子出气。 蒋越把她挂在后背,迅速从峭壁上撤下来,跳到一个深坑里。 山风从山崖豁口忽忽刮得易周睁不开眼睛,她倒吊着被蒋越捆着走,鼻尖就触着蒋越肌肉板实的两瓣屁股,淡淡的雄性味道和山风的清冽气息迷得她头晕。 ―― 蒋越掀开草甸子一沓干草,下面竟然藏着一辆小型的越野吉普。 蒋越把易周横着扔到后座垫子,上驾驶发动车。 耳朵里的随身联络器里传来顺子的声音:“位置?” “金盛庄东背,刚入103国道,”蒋越猛打方向盘,吉普霍一下冲出树林,突入大路:“人已救出,文件尚未得手。” 沉默了几秒。 顺子沉声说:“不是你的错。” 蒋越剑眉微皱:“是我没处理好,文件在紧要关头才被镭射光焚毁。” “金盛用的纸质文件档案,肯定会有电子备份。”顺子说:“金盛今天内部戒严搜查,线人调查说是电子文件被盗。” 蒋越皱眉。 除了他们中方这一支分队谁还会深入金盛内部?跟金蝶结梁子的不少,可是他们都没这个必要。 那个男人更不可能。 蒋越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不老实的女人:“难受就自己解开。” 易周说:“谁捆的谁解。” 蒋越无语。 通讯器里顺子说:“越子你还记得这是周佬要人吧。” 话里有话。 蒋越那边没接话头,顺子叹一口气:“安全到达目的地。” “收到。” 关闭通信器,蒋越的视线放远,突然警醒。 有情况。 ―――――― ―――――――― 国道立南北岔路,下面就是汛期上涨的河滩。 此时天快全暗了。 路口前面手灯光刺亮,黑压压一帮人。 手里有枪。 靠缅甸这块大小黑帮不少,经常为了划分势力范围和利益火拼。 更别说周佬放出一亿去买易周的活人,这块地儿简直乱出个新境界。 蒋越也预料到势必路上会遇到枪战,可是,蒋越一眼认出前面那一群人里面其中一个男人是金蝶手下的杀手头目。 显然这就不是一般黑帮了。 一个站得最靠边的人遥遥冲他们打手势:“那边!!车停下哎!!” 蒋越逐渐靠近,减缓车速。 “抱头!!!”蒋越突然一声爆喝,同时方向盘急打,车体后轮几乎飘起来,哐哐哐车尾横扫不少人,整整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圈! 掉头!油门一脚踩到底! 易周抱头蹲缩在后座夹缝里面。 乱枪打碎后窗玻璃噼里啪啦崩了一头一脸! 易周下意识地抬眼看她前面的男人,一个小侧脸,飞眉冷目,目光透过反光镜凝成极其锋利的一点。 左手控制方向盘,右手唰从后腰抽出手枪,侧头抬手点射,几枚子弹出去,几个人哀嚎倒下。 几乎是枪枪不走空。 头顶车盖子弹乱飞,深山开的国道到底不好走,飞车颠簸地易周要吐出来。 小吉普成功突刺出去,后面人手提的灯光已经远得要看不见。 突然斜里茂密的树林呜一声响,横开出一辆重货车! 蒋越猝不及防,飞快打方向盘,两车车头响撞发出恐怖的铁皮砸烂声,重货车稳定,可是小吉普被撞地栽翻,车里面两个人根本抓不住,直接从车里拽了出去。 他们两个人的身子飞出了马路,砸在向下的河滩,柔软的水生植物减轻了冲击力,两个人一路滚到汛河河沿。 沉闷的积雨云之上一声闷雷的轰鸣,没有雨丝,没有雨点,便是直接倾盆而泄――暴风雨来了。 四周一下子暗得什么也看不见,易周爬起来,擦了一把泥水,蒋越摔在她旁边,她抓住了他的手:“蒋越!蒋越!” 出口的话湮灭在风雨声里,她忽然感到恐慌。 蒋越一半身子泡在水里,他听着有人在叫他,立刻恢复了意识,从水里爬出来。 手电筒的光在草丛里扫射,那群人在找他们,领头的金蝶手下第一杀手达雷枪法虽不是最好却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近身格斗也是最强。 找到这只是时间问题。 暴雨期河水迅速上涨,水流流速加上河底碎石堪比绞肉机,过河就是一死。 蒋越手里只有一把枪,弹匣落在吉普车里,里面只剩三发子弹,蒋越清醒地分析了现在的境况。 难逃一劫。 蒋越脱下了他的外衣,给易周套在身上,把她抱到水底两块巨大的碎石之间,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在水面。 易周还拽着他的手,他大力揉了揉手心里的那只小手,像是一种无声地安慰,极快地在她耳边说:“好姑娘,往东去,自己到柳巷客栈,难不倒你!” 蒋越起身,目光远眺,冷定而锐利,猎豹一样矫健的身影,迅速移动在草丛里。 突然一声仓促的枪响。 岸边搜查的人调转了个方向:“那边!那边有情况!” 易周脸色死白,泡在水里,激流一波一波打在她身上,冰冷的刺感从头到脚地麻痹了她。 风雨依旧持续。 等那些灯光走远,她从水下浮出来,嘴唇发乌,脑袋一片空白,越跑越快,摔了几次,再爬起来,跑出了河岸。 一个骑摩托车的人行驶在国道,在她眼前停下车,看了一眼这个女人,两眼露出发现大鱼一样兴奋的光,他一把紧紧抓住易周的胳膊:“你、你不是!!” 易周猛一抬头,眼神狰狞,疯了一样扑上去,一瞬间拔出男人腰间的短刀,噗一下,刺了进去。 男人不可置信地捂着腹部,易周扔麻袋一样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沾血的刀子随手扔在他脚边。 翻身上车,油门扭到底,摩托车加速度太快呲着滑腻的沾水路面几乎要飞起来,雨水噼里啪啦小炸弹一样在她全身炸开水花。 ――――――――――――dadadadada―――――――― 三十一(夜雨) ――――――――――――dadadadada―――――――― 暴风雨卷着小台风,冰刀子似的,路上几乎都没有人,谁家门前挂的橘色玻璃灯,灯光在暗风夜雨中摇摇欲坠。 她一直往东开,路上偶尔碰着人,抓着就问柳巷在哪,人觉得这个女人有毛病,为了甩开她,给她乱指路,她走错了几次,找着柳巷深处的客栈的时候,都是十二点多了。 外面就是菜市场,腐烂丢弃的蔬菜堆在一起被雨水冲刷地到处都是,她踩着枯草烂叶,在门前停下,摩托车一拽,敲门。 里面有光,有人。 门霍一下开了,开门的女人神情焦急,眼圈乌黑,看见易周,愣了一下。 “越哥呢?!” 易周眼睫毛结了水,死沉,她模糊睁开,才看清,紧紧抓着她胳膊的女人,竟然是郝清扬。 “越哥怎么没回来?!”郝清扬眼睛布满血丝,嘶吼:“他怎么没回来?!” “放开我,”易周冷冷嘶了一口气。 郝清扬手指掐得她很疼。 “凭什么?!凭什么就你自己回来了?!”郝清扬发出尖锐的哭叫声,大力撕扯着易周的胳膊,狠命乱抓:“都是你!都是你!你去找他!把越哥找回来!” 你把越哥找回来…… 你把他……还给我…… ―― 易周突然抬起一脚踹在她肩膀上,郝清扬被踹地一屁股坐倒在地,易周抽起一根长凳,啪砸向方桌,哐啷巨响。 “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在我面前发什么疯。”她瞳仁冰冷,吐字淡淡的,却十分阴毒。 郝清扬愣怔了几秒,捂着脸哭着跑到楼上。 夜不安宁。 易周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旅馆简陋的浴室,滚烫的热水打在她身上。 可是她抑制不住地发抖。 满脑子都是鬼魂一样凄厉嚎叫的颤音,气流仿佛在她瞳膜上流动,无声地割开不可见的波段,噼里啪啦炸裂。 她哆哆嗦嗦从胸前裹缠的绷带里面掏出一个铝纸包,剥开紫色的药片,用搁在洗漱台上的打火机点。 药片湿透了点不着。 她手被火灼伤了,丝毫不觉得疼,只是,难以忍受的痛苦,精神都好似被撕裂。 打火机坠落,她一股脑把药片塞到喉咙里,咽下去。 她深深把脑袋埋在双腿之间,莲蓬头里的热水浇在她头上。 海洛因一点点抚平她躁动的神经。 她眼神有片刻恍惚,一点绝望的空茫,然后。 恢复平静。 ―― 她还裹着蒋越的长衬衣,浑身湿透的,她不想脱下来,长发滴啦着水,顶着一条白色的浴巾蹲在桌椅都稀巴烂的门口。 门敞着,街道很暗很黑,冷风灌进来。 黑暗中有什么在移动。 她扑出去,头顶毛巾掉落在地。 蒋越在风雨中前行,柳巷客栈的门里有明晃晃的光,模糊的雨幕里有人朝他飞奔过来。 女人一张脸瓷白,五官却是浓墨重彩的。 他差点被她撞翻在地。 “你找着了嗯?”蒋越说:“我想你找不着我该去哪接你。” 易周没说话,强硬把他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拖着进屋。 楼上郝清扬听着声音急匆匆跑下来:“越哥!!” 她哭着跑过去,手指尖还没碰着蒋越胳膊。 易周忽然就那么一措身,拉着蒋越避开了。 易周眼神冷冷地睥着她,郝清扬一怔。 蒋越偏头:“柜子里医药箱拿过来。” “再拿瓶烧酒。” “哎,”郝清扬回神,擦掉眼泪,去拿东西。 蒋越脱掉上衣,郝清扬把东西放到桌子上,看到蒋越的身子,忍不住直接哭了出来。 肩胛骨一个弹孔鲜血缓慢往外渗,右侧腰间一道豁口,切断了那块腹肌的肌腱,血涔透了衣裤。 郝清扬过去拉蒋越,哭着说:“去医院。” 蒋越在易周行动之前移开了郝清扬的手,轻声说:“不用。” 蒋越灌了一口烧酒,转头去开药箱,易周却先拾起里面一把薄刃小刀子,酒精冲了刀刃,抬头,说:“你起开。” 郝清扬站着不动,防御的姿态隔着她和蒋越:“你干什么?” 易周突然抬高声调:“我她妈叫你起开!!” “易周!” 蒋越压着火,到底犯什么毛病,不能好好说话? 蒋越柔声说:“清扬你站后边。” 郝清扬迟疑地后退一步,易周上前,翻身半跨坐在蒋越大腿上,左手压在他胸膛两块紧实的胸肌之间,右手握着刀子。 蒋越说:“你手稳着。” “死不了你。” 易周的瞳仁剔透锋利,像她手里这把刀子。 这是一个医者应当有的眼神。 下一瞬,她手筋绷直,刀刃直刺入他肩胛骨,反手一剜。 一颗子弹叮一声掉落在地板,叮叮咚咚。 剧烈的疼痛造成他大脑一瞬的眩晕,接着又是一疼,易周迅速糊了药,缠上绷带。 易周挑了一根大小合适的针,用火灼透了,穿上鱼线。 易周把蒋越摁在床上,在他胯间蹲了下去,一回头,对郝清扬说:“你出去,你在这我会分心。” 郝清扬看了看蒋越,又看了看易周,一咬牙,红着眼睛转身走了。 易周转头,左手用镊子提起蒋越下腹切断的皮肤,右手执针,旋转刺透,为避免拉伤肌肉她收线很轻,八字缝合,手法极快。 蒋越低头看着她的脸,她牙齿紧紧咬着一丝头发,神情专注地犹如在修补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蒋越说:“你会分心?” 易周手里的线刚好收尾,她故意又在他皮下扎了一下。 蒋越不吭声了。 易周伸手去解他裤子皮带,抽出来,随手扔地上,拽开他裤子拉链。 还是那条非常老式的平角内裤,勒在胯以下,髋骨凸起,腿沟性感。 左大/腿靠腿根外侧同样有个枪眼。 易周净了小刀子后又是干脆利落地一剜,深度刚好,切口也小,把子弹剃了出来。 那一下易周没打招呼,子弹剜掉的时候,蒋越出了一头冷汗,眼前白花花都是星星。 就听着易周淡嘲:“你这一亩三分地儿,还想让别人也看看是吧?” 蒋越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不是没看过。” 轻描淡写一句话。 易周啪把刀子反手插在桌面上,猛抬头看着他,眼睛冷到彻骨。 “是,郝清扬看过很多次是吧,不光是看过是吧,”她一声冷笑:“要不我去问问她到底好不好用?” “易周!”蒋越轻轻咬着牙。 他自知是自己说错话了理亏,可是易周放话太狠,他也要脸,他是个男人就不能服软。 堂风穿过无边雨幕卷着透骨冷意涌入大堂,刮得木制房梁上仅开的一盏吊灯瑟瑟乱颤。 易周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燥热。 她一条腿插入他两腿之间,左手勾住他脖颈,低头吻下去。 这个吻的激烈程度已经不能算作一个吻,只是在单纯发泄不满,发泄怒火。 舔舐啃咬。 蒋越一只手插入她的头发里,压着她后脑勺。 四片唇分开,易周膝盖发软,呼吸急促,浅色的眸子蒙了一层情/欲。 蒋越勾了勾嘴角。 易周看见他的笑,狠狠拧了拧眉毛,张嘴去啃他的下巴,新出的胡茬刺刺的,磨着她嘴唇。 蒋越由着她在自己身上胡来。 易周的舌头滑过他的喉结,锁骨,胸肌,细细吻过他下腹整齐紧绷的腹肌,把那道手术缝合的伤口边上的血都舔干净。 视线里,女人不断向下游移。 雪白的小齿扯动内裤边缘。 他神色微变。 性/器在女人手间被玩弄迅速抬头,易周手指爱抚着柱身,发出一声低低的媚笑。 蒋越有点恼,易周却一口吞了下去。 柔软的口腔内壁紧裹着那块儿上部,不能完全吞进去,平整的贝齿轻轻刮过那上喷张的血管,小蛇似的软舌在顶端打转,猛然刺入其中。 蒋越脑子嗡一下炸响,他拧着眉头,撑着床板,两处弹孔的巨疼悉数被快感冲淡干净。 易周忽然微微仰头,目光火热,眼神狐/媚。 他喉咙发出一声似兽的低吼,企图掀开她。 她却反握住他命根子,一个深/喉…… 暴雨接近尾声,雨打屋瓦,噼啪作响。 一阵强烈似海浪呼啸的感觉从下腹三寸之地直冲头顶。 他一手把女人的脑袋深深摁到底。 易周蓦地睁大眼睛。 她压着喉咙站起来,蒋越一把把女人圈到自己手臂之间,两指捏住她的下颚。 粘腻的精/液顺着易周的喉管反呕出来,吐了一床。 腥辣的味道直冲口鼻,呛红了易周的眼睛。 有点狼狈。 蒋越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好吃?” “你说呢?” 易周眼角含泪,嘴唇因为吞吐动作磨的发红,口水和一丝没吐干净的精/液在嘴角涎出一根银亮的线。 蒋越眸色一暗,低头,摄住了她的唇瓣。 只是温柔的,十分温柔地捻噬。 两人身子渐渐靠近,一寸寸厮磨。 易周低低地说:“蒋越,你救了我一次。” 话也是淡淡的,没有多余的语气。 蒋越下巴的胡茬磨蹭着她的脸颊,有点痒,很舒服。 空气里有潮湿新雨的气息,精/液的淡淡膻香,血液凝固发锈的味道。 雨水淅淅沥沥,间或雨后的街道有路过的汽车,一两声鸣笛。 一张木床,带着两人的体温。 简陋的屋子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拥而卧。 女人蜷缩在男人怀里睡着了,猫儿似的,呼吸声细碎稀小。 睡着的易周不跟平时一样张牙舞爪,眉眼平和,睫毛浓密,唇色和肤色都很淡,瓷白的脸儿仔细看有一点细小的绒毛。 蒋越俯身吻了吻易周的眉心,轻轻移开女人搭在他腰侧的手。 下床,走到走廊。 一个女人穿着单薄的衣衫,已经在那等着,张望着,许久许久。 蒋越轻声:“清扬。” 郝清扬强撑出一丝笑:“越哥……” 里屋装睡的易周睁开眼,翻了个身。 三十二(波折横生) 隔着一面木板墙,蒋越和郝清扬说话声音压得低,有一点隔音。 郝清扬说:“越哥你是不是还要回去?” 蒋越说:“嗯,冯三还有几个小年轻还在金盛,我得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郝清扬说:“你回去要小心点,别出事。” 蒋越说:“路程很快,自己回去不怕盘查,避着人就没事。” 过了一会儿,蒋越说:“顺子会找人来接易周,到时候你跟着一起走,别留。” 郝清扬说:“我还能帮着接应……” 蒋越说:“不,不用你,接下来是我们这边的事。” 长久的静默。 蒋越说:“我会锁好门,你进屋睡觉吧。” “好,”郝清扬应,才扭开把手,她却又忍不住,唤了一声:“越哥。” 蒋越顿步,回头,眸底子黑甸甸的,沉亮。 “注意安全。” “嗯。” —— 郝清扬关上屋门,眼眶全红了。 她和蒋越的关系,甚至连炮友都算不上,她的立场也只能说一句“注意安全”。 是六年了,日日夜夜看着他,是六年了。 本来他若是一直独自行走,那么她在他身边陪着,一直一直跟在他身边也好吧? 可惜再也不会了。 她擦掉了眼泪。 ―― 天好像亮的很早,郝清扬一夜没合眼,五点多出去开门。 客栈的门面,装装样子也是要正常开门的,不过柳巷太深,前面又是菜市口堆垃圾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过来。 她起床做饭,在楼下摆好了桌子,也没动,等了半天。 过了一阵,易周下楼,也不说什么,坐下拿起碗,郝清扬才开始动筷子。 这家客栈地角偏,前面住户区全是背向门口的,隔着一整条墙背,那边热热闹闹的,是个早点铺子,有人坐在那吃早饭,油条包子的味儿飘过来。 这边两个女人安安静静吃饭,郝清扬瞅易周那张没表情的瓷脸儿就来气,自己先吃完饭,桌子留给她收拾。然后跑柜台里面拿出化妆品盒子补妆。 易周慢腾腾把碗筷收拾下去,去厕所马桶蹲着。 郝清扬把嘴唇抹了三遍口红,觉得这个色度满意了,这时候外边来人了。 郝清扬一看就觉得不是顺子那边来的人,就一个年轻的男人,郝清扬混迹各大赌场四五年,一眼能看出这年轻男人身上衣服就算快皱巴成抹布了,也价格不菲。 客栈牌子立这就要做生意。 易周支着下巴蹲马桶,听着外面郝清扬大嗓门:“这位小哥住店?” 郝清扬说话这么大就是为给易周提个醒,叫她没事别出来瞎晃悠。 郝清扬翻开账本:“身份证登记,一晚上一百。” 男人一摸口袋。 郝清扬擦了擦嘴角的口红:“没钱左转不送。” 男人停下摸口袋的手,气说:“我能没钱?!” 易周冲了水从厕所出去,在拐到里屋和大厅的走廊茬路口,听着年轻男人说话:“我能没钱?!你这小破店小爷肯住就是抬举你!” “呵。”郝清扬拿着镜子擦眼影就没拿正眼瞧他。 男人气结:“你知道我是谁吗?!” 易周停步,在里屋房门后面外外看,年轻男人正面侧对着她这边。 男人的五官称得上英俊,就是看上去浪里浪气的,再加上刚逃难一样的满身是泥,暴跳如雷的样子就怎么看怎么可憎。 易周眉心一皱,怎么是韩城?还就自己一个? 不难想是金盛周边动荡,韩城收拾回大陆,可是肯定会有人送韩城,就算半路遇上火拼,保镖都死干净了。 韩城也不会往这偏僻地方走。 像是。 在被人追着逃命。 易周直觉不好,此时韩城的火气都飙到一定高度了,他到哪不是被捧着的呀,一个女人也敢跟他拽脸子! 韩城一脚踹翻凳子,准备给这不识好歹女人一点颜色。 突然嘭一声枪响。 韩城呲溜滚桌子底下了,客栈外面涌进来一帮人,拿着枪。 郝清扬手里的眼影盘啪嗒掉到地上。 领头的一个男人把韩城从桌子下面拖出来,冷笑:“韩少昨晚跑挺快的啊。” 韩城尴尬:“这不还让您抓着了么?” 在最前面领头的易周很眼熟,是金蝶最看重的一个叫拉提的缅甸男人,一般场合都在金蝶身边。 拉提把韩城一扔:“绑着。” 上来两个大汉三两下把他给捆了,一个男人说:“带回去?” 拉提说:“金盛有中国军方的人,老乌鸦也动手了,先不回去,先去矿山据点。” 他一转身,眼神吓得郝清扬一哆嗦。 人质到时候再抓,提拉举枪对准了郝清扬。 就是很自然的,随手要举枪杀一个不相干的人。 将要扣动扳机的一瞬,里屋的门哐一声响,拉提迅速调转枪口对准了走廊的门。 里面走出一个女人,双手举在头顶,没一丝表情。 拉提认出来易周,笑了笑:“哎巧了。” 拉提下巴一点,走上去一个男人去搜易周的身,他去抓易周的肩膀,手还没落上,易周拦住他手腕骨,反手狠命一折。 那人嗷惨叫了一声,疼得大半个身子都软了,易周一脚踹在他腿弯,他瞬间跪倒在地。 枪口齐刷刷对准了易周。 拉提笑了好一会儿:“小兔子手挺毒啊,是想死了?” 易周双手抬起:“没,我不想死。” 她瞳仁是冷的,很明白的意思。 我不想死,但除非弄死我,否则我他妈不忍你们,谁动我一根指头都不行。 拉提眼神玩味:“你走前面。” 易周顺手拾起桌子上的外套,走到外面去,剩下人陆续走了出去。 拉提在最后,回头看了郝清扬一眼,忽笑了笑,收枪走到外面。 郝清扬一下瘫坐在地上。 她眼眶红了一大圈,极力忍着泪,拨通了內线一条电话,低着声音说:“易周,易周落那帮人手里了……” ――――――――――dadadadadadada————―― (真不想这样,全乱了,三十一被和谐了两次 后面只能放在一起) 易周和韩城坐在汽车后面,提拉在副驾驶,有个男人在开车。 后面陆续跟着几辆清一色的军绿牧马人。 汽车是敞篷越野,刚下过雨,天还没明朗,清晨的风格外冷,刮得脸疼。 韩城刁着烟,打火机的光刚亮就被冷风刮灭了,点了几次没点着,韩城就有点烦躁。 易周盖着冲锋衣的帽子,把脸儿挡得严严实实的,支着手肘看着外面。 冲锋衣盖到大腿的一半,里面就一件白衬衣,下半身没穿,露出两条修长的腿,皮肉细白,形状姣好。 易周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头,语调冷淡得瘆人:“好看?” 韩城呲牙笑:“漂亮。” 顺手一抹自己那张沾满了干涸泥水点子的俊脸。 易周给了他个白眼儿,要不是这个傻逼自己也不会走了狼窝再入虎穴。 韩城赖笑:“来根儿?” 易周从韩城手里抽了一根烟,瞄了一眼烟盒,红河道。 两人嘴里一人一根,猫腰趴车座子底下避风地儿点上。 再仰躺回座子里慢悠悠抽烟。 提拉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两人,明明衣服糟乱,蓬头垢面的,硬是都一副有恃无恐嘴脸。 真有劲,吃准了他不敢随便弄死他俩是吧? 提拉掰正了反光镜。 汽车从没修好便被废弃的立交桥下了河道,四周黑了几秒,霍然明朗,再出来,就开进了深山老林。 一开始一段路窄,汽车刮擦着树枝硬生生挤进去,到后面就广了,竟然是一座外套水泥壁垒的建筑,车辆陆续停在露天一块空地上。 提拉想警告一下两个人老实一点,一转头,两个人自己拉开车门先下去了,他觉得来火。 四个部下会意,举着枪把两个人往里赶。 易周走进水泥搭了一圈的围墙,里面是个四面通窗的建筑,中间是个圆顶小楼,三层楼高的样子,适合当瞭望塔。 “全羊馆”三个大字的招牌砸烂在一边。 看来以前这是个林间酒楼。 拿枪的男人没让她多看,呵斥她往里面走。 大堂破败,处处蒙着灰尘,二楼一间储酒用的仓库,易周和韩城被带到里面。 韩城站住还想说什么,被一个人一把推了进去,门就落了锁。 “草。”韩城一摸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仓库很宽敞,估摸近五十个平方,三个镶铁栅栏的窗口,正中还有个小天窗,天窗上面还铺着防盗网。 天窗的高度不是爬不上去,不过肯定跑不出围墙就能给瞭望塔的狙击手给秒了。 易周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韩城也凑了过来。 他瞅着地上那灰,一脸嫌弃,脱下西服外套铺地上,才坐下。 微弱的阳光从头顶的窗格斜射下来,被铁栏杆割裂成一道一道的,半明半暗映着女人帽子下遮住的脸儿。 空气沉闷,深林里的鸟都不叫喊。 “你跟,”韩城抓耳挠腮想找点话头:“你跟魏平上过没?” 易周抬眼看他,韩城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又一抹脸,觉得自己这动作帅到颠倒众生。 静默了一秒。 易周说:“没有。” “没有?!”韩城张大嘴,想了想,脑补:“是不你宁死不从逃出来了?” 他猛站起来一拍手:“嘿,我这不害你又被抓了嘛!” 这傻逼。 易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回事?” 韩城一屁股坐下:“我弄掉了……弄掉了金蝶那老婆子给我的一个小U盘。” 易周心头一动,许多东西都连上了。 她问:“被谁给偷了?” “反正我是跟那老婆子说被谁偷了,”韩城声音压低几分,嘿嘿一笑:“其实让我给随手扔了。” 他压根就没想合作。 易周扯了扯嘴角:“你可以。” 韩城哼一声:“我管它里面什么东西,真的假的,威胁小爷做买卖就不行,小爷不吃那一套!” 金蝶真是千算万算还是没提防摊上韩城这么一个楞货。 韩城说:“我都快出她家地皮了,金蝶那人不放心非要给我查查那东西在不在我身上,哎呦,我当然没有了……” 然后遇着火拼,他自个趁乱偷逃了,结果还是被抓了,还拐带了一个易周。 易周陷入沉思,照这样,金蝶得气疯了,在东西没找着之前铁不让韩城走,但是也没办法动韩城。 那么金蝶以为东西被顺走了,她第一个怀疑的,绝对不是中国军方,因为蒋越盗取文件失败是在韩城发现U盘不见之后。 金蝶第一个怀疑的,绝对是老乌鸦,那个四爷。 这就得窝里反。 突然屋门吱呀一声响打断了她的思路,一个男人指着韩城:“你出来。” 韩城:“我就不出去!” 男人黑着脸走进来,把韩城提溜出去重新关上门。 韩城哼哼两声自己往前走。 下一楼,要亮堂很多,大堂里面传来嘻骂声和搓麻将的声音,有几个男人格外兴奋,胡牌骂出两句脏话。 拉提坐在一边,看着韩城被带下来,示意他坐下,一笑:“韩少也来两局?” 韩城说:“不不不,我不会。” 韩城其实会玩但不好这个,不如说跟一群老爷们打是最糟心的。 拉提说:“韩少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韩城说:“我想吃饭。” 拉提散漫地笑了笑,跟旁边一个男人说:“给韩少对付点东西去。” 韩城想起门外砸烂的招牌:“我想吃羊肉。” 拉提看了韩城一会儿,把韩城看得浑身不舒服。 拉提说:“韩少我也是办公事,东西找不着,谁也得玩完,您就不能配合配合?” 他劈开腿坐着,手里支着枪杆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 “不是我不配合,我真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时候!” 拉提摸枪的手缓慢下滑。 韩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们老觉得我撒谎,我说几次了都……” 突然“嘭”一声枪响。 搓麻将和叫嚷的声音一下停了,只剩韩城嗷嗷惨叫的声音。 拉提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发烫的枪眼贴着韩城的脸,表情漠然:“韩少能不能长点心?” 韩城抱着胳膊,疼得眼前白花花的,那枪眼就在他脸边上,韩城在地上滚,又怕又疼都要哭了:“唉唉唉唉,我知道了,我当时跟那小兔子在一起呢!你你你,你把他叫来!就那时候!你问他!!” “什么小兔子?” 韩城抽了一下鼻子:“那个叫小宁的兔儿倌……” ―――――――― 三十二 这章是三十三貌似 ―――――――― 易周坐着都快睡着了,仓库门打开了,韩城被扔了回来。 易周掀了一下眼皮,韩城脸色死白,捂着右胳膊,站着直哆嗦。 他哆嗦了一会儿,易周问:“你怎么了?” 站那不动真碍眼。 韩城说:“我……我……我中弹了……” “我是不要死了啊?”他哭丧着脸。 易周叫他过来,韩城慢吞吞走过去蹲下,她要掰开他手,疼得韩城一躲:“你干什么!” 易周烦躁:“给我看看!我学医的!” 韩城将信将疑松开手。 他右臂那一块衣服撕破了,血透了一块。看里面,子弹就打透了一块小皮肉,这连伤残都算不上。 易周撇了撇嘴,转身不理他。 “唉唉,要不要紧啊……”韩城一看易周爱搭不理的着急了,下狠心往自己伤口一看,再一看:“嘿,好像没事。” 易周翻了个白眼,努力把自己从腿到脚趾缩在冲锋衣里。 夜风阴冷,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了下雨。 雨水打在树叶上,闷闷的声响。 韩城也觉得冷,装睡,一副迷糊脸往易周身上贴。 后背肌肤贴合的那块很快就暖了起来,易周也往韩城那缩了缩。 两人背靠着,后脑勺半抵在一处,贴着睡过去。 ―― 窗户漏风,吹了一晚上,易周早上醒的时候有点头疼。 韩城靠在她肩膀上,压得她大半个身子都麻了,她皱着眉头,一把推开他。 韩城惊醒:“嗯?卧槽?怎么了!” 易周站起来往窗外探看:“有人来了。” 一辆小型货车停在空地,下来了十几个蒙着面罩穿一色衣服的人。 “是不是来救我的?”韩城一咕噜爬起来,往外看。 易周数了数,十一个人,虽然都蒙着脸,看体型里面有两个女人,十一个人前后行进迅速整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队伍。 最前面的男人忽然侧首,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木枝干,射向这边,眼神阴桀。 韩城激动:“魏平!魏平!平子……唔……唔……” 韩城扯开易周捂着他嘴的手:“你干嘛!” 易周:“叫什么叫!” “我……” “你还真以为他是来救你的?”易周冷冷看着他:“他如果不是来帮金蝶的,就是金蝶被军方堵了他带人逃这来的。” “那又怎么……” 易周冷笑:“你再看他车后面,是不是还有人?” 话说完,货车上面又下来几个人,两个短打扮的男人,六个女人,都像是附近住民,头上都缠着头巾,被魏平的人持枪压制着。 易周戳了他一下:“这些人质,加一起都比不过一个你。” 不如说揪着韩中辽的孙子,跟中国军方对峙是最有力。 与此同时,魏平一帮人朝里面打了旗子,被放行进去。 拉提背着枪出来,魏平脱下面罩,露出脸。 拉提心生警惕:“魏平,你怎么找来的?” 魏平解下枪,笑说:“这不帮金总个小忙……”他从后面把一个瘦小的男人推出来。 小宁被他差点推倒在地上,畏缩地低着头。 拉提放松了一分警惕:“这就是韩城说的?” “可不是。” 魏平抓着小宁的衣领,上前一步,动作悄然而诡异。 拉提觉察到杀气,可已经晚了,魏平在他放松的一瞬突然发难,一把匕首明晃晃精准捅进了拉提左胸第四块肋骨处――那是心脏的位置。 血顺着匕首滴下来,拉提仰头倒下。 几乎同时,枪子嗒嗒塔几声响,干脆利落的,魏平的人招呼不打把提拉的部下解决得一干二净。 人就在眼前被开枪打死,尸体七零八落,血迅速沿着水泥面的纹路淌开。人质极度恐惧,却又不敢叫喊,女人们捂着嘴,发出闷闷的哭声。 尸体简单清理,被堆到一边,这时,车厢后面才跳下来一个人,穿着黑风衣,戴着高顶帽子,脸色阴沉。 是四爷。 魏平说:“你们把人带上去关着。” 魏平背着枪绕到外面,四爷在原地转了一圈,气道:“魏平,干什么去?!” 魏平没回头,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茂密的草丛绕到侧墙。 二楼有个斜面顶子,天窗开着,一个女人攀着防盗网往下爬。 魏平从下往上看她,女人没穿裤子,内裤的颜色是黑的,蕾丝边,魏平还算喜欢。 易周发觉到魏平在下面,皱了皱眉,倒了个身,冷冷看着他。 她还以为魏平能和拉提干一阵。 金蝶的人也太废物了。 魏平挑着一双吊稍眼:“下来。” 易周当做没听见,往上准备爬回去。 魏平踩着底下一块石头,一借力,跳了一下,一只手抓住易周的脚踝。 猛一拉。 易周轻轻惊叫一声,没抓住,摔了下去,魏平接住了她,一只手顺势从她背后绕过去,把她圈在怀里。 易周难受地皱了皱眉。 魏平笑说:“跑?” 易周没说话。 “魏平!” 四爷声音不高,可是压抑的语调自能突显他的怒火。 韩城刚从天窗艰难爬上去,往下一看三个人,他看着了四爷,他也不是那么傻,一看就知道魏平和四爷准是被军方逼的走投无路了,易周说的是真的呢。 他老实就好,又从天窗爬下去。 四爷脸色阴沉,极力压着火:“魏平,本来我们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你非要拉着一队人跑着来跟军方对一票,掺和一趟浑水!我本来还以为你能是因为金盛文件,为着点我们的自己的事儿……” “你……你她妈的……”四爷喉头哽了一下,又接着说:“你是为了个女人?还是为了给自己找刺激是吧……” 当时四爷他被金蝶突然为了什么文件喊打喊杀的围剿了个错手不及,魏平揪住了金蝶要找的小宁,把他从围剿里救出来,本来以为魏平是为了……为了他…… 四爷再说不下去,转头就走。 易周望着四爷的背影,眨眨眼。 魏平在易周浑身上下掐了一遍,用手劲大,掐一下疼一下,易周要躲,躲不开。 魏平说:“瘦了。”又一低头在易周胸上一扫,笑:“不该瘦的地方还是没瘦,挺好。” 他凑近她耳廓,声音暧昧:“你男人滋润你了?” “是。”易周冷笑一声,舌头舔了一下干涩的嘴角。 那段小舌头,小小的,水润,偏浅红色。 她确实瘦了,那一双淡色的眼因此在脸上就格外明显。 魏平眸色暗沉,直直望着她,易周与他对视,她的眼珠看上去很浅,一眼就能望到底,底下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有。 魏平对那眼睛恨到极点。 他甩手打了她一巴掌。 易周半点不防御,被他打翻在地上,磕了一脸泥。 走过一个人来。 魏平说:“带进去跟人质关一块。” “是。” 一个人拽她,易周跟着站起来,擦了一把脸,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魏平站在原地,摸出小铁盒,抽出一张条纹纸。 上面窗口弱弱传来一个声音:“平子唉……”韩城一张脸挂着讨好的笑。 “韩少,消停点……行不行?” 魏平点燃嘴里的烟,呼一口气。 韩城闭上了嘴,缩回头去,他心脏竟然在打颤。 那样的魏平,只要一眼,都觉得恐怖至极。 浑身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看向你的时候,像是无底的深渊地狱的恶鬼,猛然仰头窥望。 ――――――dadadaddadadadada————审核大大怎么想的都给过了然后我后面全乱了,不过给过了好开心——————―――― ———————— 金盛城,金蝶和各路闻味儿蜂拥过来的地头蛇和霸犬火拼白热化阶段过了,各路人退居一步,暂时对峙。 金蝶也好歹权居一方近十年,也不是吃素的,局面很快被她一手稳了下来。 光是缅甸大小地头蛇,金蝶亲自与他们谈判不下三场,他们却都紧咬不放,里面肯定混进了别的势力从旁煽风点火。 她才意识到还不是老乌鸦的问题,中军瞄准的不光是老乌鸦,还是她。 她这两年也倚仗着一位政治大头能放轻忌惮把黑业做大。 看来中军这是要彻底肃清这支势力了。 文件、文件、文件。 中军不开始动手肯定是文件还没落他们手里,证据还没坐实。 金蝶想了近三个小时,想不透,理不出思路,她觉得慌张……恐怕这次真的要……山穷水尽了。 她红色的长指甲搓在全鎏金打造的高脚椅上,用力到生生拗断。 她不甘心。 邮件发送过去已经进一晚,丝毫没有回音,那个人,看来,也是准备撒手不管了。 金蝶怒恨得几乎要啖他血肉,当初那人一手纵容她做大,现在想全身而退?她极快地打了一行字,邮件加密再次传输出去。 ―――― 超精密的网络阻断机器高速运转,在金盛的网路IP邮件发出去的一刹那截获。 技术员在解锁加密,十跟手指弹钢琴一样快速敲击键盘。 蒋越站在一边,技术员眉头紧缩,聚精会神盯着显示屏幕,屏幕上条形数据快速下滑。 蒋越问:“怎么样?” 技术员边破译边说:“不好弄,设了两层加密,一方破译有差错,第二层会直接破坏内容。” 蒋越走到一边又走回来,他帮不上忙,只能等着结果。 他们现在处于缅北毗邻云南的一家玉石器店面里。 缅北向来不乏重镇,盛产各类珍奇玉石翡翠矿藏,黑帮割据是早的,这一块势力更是争夺的狠,迟迟没定夺,虽然3d枪战不时上演,这家玉器店有周佬坐后台开得稳稳当当。 一辆Lamborghini从店面后门开进去,停在敞院。 一个小伙计蹲在后院打瞌睡,车开进来,车上下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袖口的纽扣都扣得一丝不苟。 小伙计猛然惊醒了:“你怎么进来的……” 男人大跨步从他身边走过,豪不理会。 他说:“你这人……” 他差一点就抓着那人胳膊了,结果被一只手给打掉了,他委委屈屈收了手:“掌柜,你干嘛啊。” 穿着藏青色长袍的儒雅中年人没好气地敲了他一下:“小子,这才是你真正的顶头上司!” 掌柜用眼神点了一下前面快走的男人给他警告示意。 那男人一身挺括的西装,身姿挺拔,刀削斧裁似的气势。 就是……也太年轻了吧! 小伙计吃惊地张大嘴:“周佬!” 小伙计又被掌柜敲了一下脑袋。 这还是屈指可数的人,才知晓时家财阀的年轻总裁就是隽了“周佬”这个头衔的人。 小伙计看掌柜脸色不大敢接着问,他心里还有个小疑惑,周佬这个名号打了黑道白道不止三十年了吧?怎么可能是才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男人? ―― 时琛拉开门帘走进去,蒋越看到他,礼节性地点了个头。 时琛问:“易周呢?” 蒋越说:“顺子去接她了,她目前很安全。”顿了顿,他说:“赵天元在哪?” 时琛说:“没他的事了,他跟我说过之后就走了。” 蒋越微微皱眉,他对赵天元还有点疑虑,这个人……应该多注意一下。 一边技术员兴奋地敲了一下键盘:“破获了……” 蒋越立刻转身。 技术员眼神扫过一排排编码:“好像是固定暗语……需要再翻译出来……” 突然页面自动跳转。 技术员眼神一凝,手指快速操作,几秒钟后,连线彻底断了。他懊丧地抱头狠搓了一下头皮。 蒋越皱眉:“怎么回事。” 技术员忿忿说:“他们用的是临时创建的空间客户端,隐藏太好我没注意,邮件被快速撤销了……” 蒋越问:“能不能扒邮件传输连接的IP地址?” 技术员点击了一下,跳出来一排数字:“我刚才补救了一下,这个地址还留着……” 他搓了搓皱成包子的脸:“就是怕会有披马甲的情况。” 用的是别人的用户信息,根本就抓不住真正用这个马甲的人。 蒋越的脸色也一点一点沉下来,深黑的眸子看着外面帘子缝透的那一小片天。 文件不知所踪,信息也没抓住。 蒋越耳朵上的通信机滴滴响了三下,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顺子。 蒋越说:“哥。” 时琛一听,用考究的眼神看着蒋越,语句措辞得体却冷漠:“我帮你们不少吧,这次安排人还得靠我,至少让我知道点情况?” 蒋越嘴唇微抿,打开扩音键。 顺子说:“有没有截获?” 蒋越:“失败了。” 顺子默了一会儿,说:“我们接到消息,金蝶的一队部下撤到了绿旗山头。” 蒋越说:“派我过去。” 顺子心思沉重,要是可以,他真的不想蒋越和冯三再去涉险。 特别是蒋越身上伤本来就够严重了,还在这死撑着,可是情况紧急,只能让最近的蒋越这一队去。 顺子说:“可你知道消息是谁放给我们的吗?” 蒋越怔了一下:“魏平。” 一点不错。 顺子说:“他们还挟持了人质,大约八九个的样,里面还有韩师长的孙子。” “还有个事必须跟你说……你得……”顺子舒了一口气,语调再放轻也是沉重:“人质里面,有那个易周……” 蒋越脑子嗡一下。 时琛猛把桌面上的茶杯拂下去,吼道:“你说什么?!” 一盘青花薄胚上好的白瓷杯在寂静的门房内摔碎的声音刺耳得似乎要割碎耳膜,听得人心惊。 ――――――――――――dadadadada―――――― 三十三(四) ―――――――――这个应该是三十四—— 易周和满屋子十个人质被关在二楼仓库。 小宁就靠在易周旁边的墙壁上,蹲坐着抱着膝盖。 小宁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再看见易周,而且就在他旁边……他以为……自己肯定会……死了的。 因为隔着易周就是韩城,小宁不是特别想看见韩城,他无意识地就往易周后面缩。 易周觉察到小宁往她这边靠,她没动,小宁的手轻轻抓住了她的衣角。 韩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就开始神经极度过敏,他认清了,才认清了!金蝶肯定不会把他怎么样,因为他是韩中辽的外孙,落魏平手里就不一样了! 他一脚踢翻了一个草编的破篓子:“我没看出来!魏平是那么个狗玩意!” 他当初跟他谈生意,处处顺他心意,不捞好处,他还以为魏平能跟其他人有多不一样!原来他才是藏最深的一个,要是没这次事,他还指不定没认清魏平就给他利用了! 魏平在这发火。 那小宁低声问易周:“易小姐,你饿么?” “不。” 易周脸色微微发白。 小宁从口袋摸出一颗糖,摊开在手心里。 干净的圆眼睛向上仰视着她,有点希冀,有点小心翼翼的欢喜。 易周迟了一瞬,伸手去拿。 她迟疑的时候,另外伸出一只手来,先一步夺去那颗糖,手指一捻玻璃糖纸飘到易周脚边。 韩城把糖扔到嘴里。 小宁愣了愣,一下忍不住小声抗议:“你怎么这样啊……” 韩城咬着糖,抄着手,不屑说:“怎么了,不就是颗糖么?不先给我啊,你跟这女人这么亲?比我还亲?” “小爷还跟你上过……” 韩城嘴里的“床”字没出来,仓库门突然从外被打开了。 韩城条件反射抱头蹲下。 易周冷冷看了韩城一眼,捡起地上的玻璃糖纸。 进来的人是四爷。 他指了指易周:“你跟我出来。” 小宁往后拉了拉易周的衣角,易周站起来,那一小片衣角从小宁手里挣脱。 仓库外面有站岗的两个人,左边一个看四爷领着易周出来,上前移了一步,另一个人瞪了他一眼,那人略带疑惑地重新站好。 就在仓库旁边,是一个小耳室,之前还是酒楼那会儿这里是个茶室的小包间,桌子还是上好的梨花木。 四爷拂了木凳上的灰尘,坐下。 桌子上摆着用厨房拾的水壶煮的一壶水。 易周冲了茶杯给自己倒了一点。 四爷把她从头看到尾,忽然说:“高跟鞋,很好看。” “哦,”易周随手拉了一个凳子坐下:“谢谢。” 语气里明显的不耐烦。 四爷笑了笑:“我就想跟你聊聊天。”他往窗外看了看。 窗下有两个人,魏平安排的。 他们这一队把魏平归到指挥官的位置,剩下分别两个狙击手,两个重机枪手,两个爆破员,四个武装士兵。 靠人质的这块北墙肯定是中军最先突破的地方,安插两个狙击手的布置最合理。 守门两个武装士兵,重机枪手前后各一,魏平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在瞭望塔。 距离天全黑下来还有一段时间。 他还有一点时间。 他收回神思转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 女人一头长发散碎的落在宽大的衣领里面,更显小脸雪白,五官浓重。女人都是一种怎么样幸福而美好的生物,穿着华美的裙子,踢踏着细高跟,佩戴美丽的珠饰,肆无忌惮地用着娇美的嗓音同男人说话。 四爷的眼里一丝几不可见的悲伤淌过,他拿起杯子,水已经凉了。 “我时时想起梅子,”他说:“病怏怏的女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病歪歪十来年,五年前终于死了,那时候,我高兴地恨不得放两鞭炮。” 四爷摘下帽子,他头发剃得极短,五官在脸上就很突显,一双眼线条略柔和,细长。 “梅子死了之后,魏平身边再没有固定的人,这样很好,”他微微眯起眼睛:“只是五年后,魏平又带回来一个你。” ――――――――dadadadadadada―――― 时逢雨季,缅北的天已经许久没有放晴了,丛林阴冷潮湿,蒋越在弯腰行进的过程中,身子擦到林间树叶枝干,攀附在上面的细小水珠扑簌簌落下了,有一些黏在他衣服上。 这样的糟糕的天气对蒋越来说却是不错的掩护。 他又迂回推进了十五米,找到了一个最佳定点,他透过夜视镜再一次捕捉了对面两名狙击手的大体位置。 不能再前进了,再移动的话很容易暴露在那两名狙击手眼底下。 可是他的位点尚不是最好的。 他足够耐心,锐利的眼睛透过夜视瞄准镜全部注意力瞄准了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面对的是一支最狡诈而精良队伍,棋行一险,若是不解决了敌方中心枢纽的狙击手,接下来的行动也无从开始。 冯三还在前方待命,他不能失手。 刺骨的雨水打透了他的迷彩服一点点侵入陈年或新旧的伤口。 隐隐作痛。 他大约蹲锯了两个小时了,宛若成了一具毫无生命特征的尸体。 忽然树林里风起了,高大的树木随风摆动出合适的弧度,在纸条树叶互相拍打哗啦作响间――他神不知鬼不觉移动了两步。 制高点处两名狙击手向下扫视,视线探查过蒋越隐蔽的那块位置,未发现异样,又移开视线。 有惊无险。 蒋越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嗒嗒塔”清脆的枪响荡涤在林间。 冯三那边的正面突破已经开始了。 两名狙击手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守着自己的岗位,神色不曾慌张,只是加紧了扫查。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分钟。 蒋越等待着,心沉如古井。 在一名狙击手的枪口扫过盲区的那一刹那,哒一枪! 血水从那人脑壳里飞溅出去。 据此精确二十三米的位置,另一名狙击手捕捉到异动,瞄准镜恰恰调转对准蒋越的一瞬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 另一颗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头颅! 蒋越扔掉狙击枪,飞跃而出。 丝毫不给自己松懈的机会,时间拖沓不得,他关系着不仅十一名人质!还有冯三那些在前方奋战的队友! 耳朵里的通信机器嘶一声,顺子语速飞快:“在东方发现疑似乌鸦领三人钳制着韩城先突围,现二楼最北仓库应关押十名人质,在林间拆除两处炸弹,一名爆破员在仓库东间,小心爆破陷阱!” 蒋越抓住后墙栏杆,一个翻越左手攀上了二楼防盗网,身子一荡,同时右手从枪袋拔出手枪! 里面的爆破员早就端着枪对准了窗口! 蒋越没有选择破入,而是在身子在窗口一荡而过的几秒钟内打枪点射了三发子弹! 两发子弹打碎了玻璃,一发子弹命中了里面的人。 蒋越翻身跃入,给敌人补了一枪毙命。 人质就在隔着一层水泥墙的另一边,走廊对面的门开着,蒋越猫着腰从这边穿越走廊。 两名武装士兵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蒋越对着开枪扫射,一个前跃突入对面房间。 天色暗沉无光,走廊深黑,只能辨别出人体大体轮廓。 枪子击中了其中一个人,不是致命伤,且同时也无人增援。 说明冯三那边进行很激烈。 他手里两把M1911,一把空了,另一把只剩下最后两发子弹。 他扔掉空的一把枪,抽出一把军刀。 再不迟疑,下一秒,冲入走廊,向前翻滚躲过敌人扫射的致命枪子,一发子弹解决了其中一人,左手军刀精准而迅速地割破了另一人的咽喉。 血水溅了他一身,不光是敌人的血,一颗散弹也打入了他的手臂。 高度紧绷精神状态下,他不觉得有多疼。 伸手拉仓库的门,竟然是没锁的,他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轰”一声。 墙体四分五裂。 里面有人!唯一的念头迫使他不退反进,冲了进去,黑暗中土石硝烟滚滚,外面投射进来一点几不可见的月光―― 那一瞬,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干净。 “蒋越……” 女人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惯有点慵懒的尾音。 银色的黯淡月光勾勒出她的轮廓,脸色微白,眼珠剔透。 硝烟渐渐散去,头顶炸裂的一方房顶上,是月亮出来了,人质从震惊与恐惧中睁眼眼睛,四下看了看,竟然都奇迹般地相安无事。 蒋越定了定颤抖的心神,朝易周伸出手。 四周仍然有些暗,看不清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易周把手搭在蒋越手心里,仰头望着他,忽眨了一下眼,手掌与手掌相交的时候,一根手指飞快地在他手心里划了两个数字。 十,十一。 蒋越目光飞速扫视每一个在场的人。 本应该有十名人质,现在刨除他之外竟然有十一人! 第一次爆破是幌子,有一个敌人在混乱时候混了进去! 蒋越心里一紧。 不挟持人质逃跑反而混入其中,那名敌人到底想引燃第二次爆炸同归于尽还是……出其不意一举击杀自己来翻转形势与同伙接应。 蒋越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身后坍塌了一半的门框,沉稳的语调不容置否:“站起来,一个个排起来从窗户爬下去。” 走廊可能还安装有炸药不能走,而仓库坍塌了之后窗户向下都有碎石,不难爬下去。 人质相继站起来,攀着石头小心下爬。 “下去后直行下山。” 五分钟后下去了八个人,易周站在蒋越旁边,小宁站在最后,他前面还有一个带着头巾的女人。 小宁往前走了走,易周还在后面,他有点犹豫,回头看。 蒋越把易周挡在身后。 小宁没忍住,转身了:“易小姐……” 突然小宁背后带头巾的女人反手从衣服里抽出一把寒刀,一手要擒制小宁。 蒋越手出如电,一刀割向那人的咽喉,同时一计扫腿,小宁一下跌倒在地上,那人的刀子擦着小宁的头皮过去,却一刀捅在蒋越的肩膀里。 蒋越的匕首擦过那女人脖颈,一行血飞溅出来。 那人仰头倒下,意识尚还残留一分,她左手在口袋里,就没有拿出来过。 若是击杀不成功,她是准备同归于尽的。 她用最后的力气摁下了口袋里的爆破按钮—— 蒋越神色一变。 三十五(诀别,永别) ――――――――――dadadadadadada―――――― 他的耳朵听到了埋藏底下的炸弹在爆炸之前发出的一声。 “滴――” 蒋越一手捞起一个人,只那一瞬,前所未有的力气爆发,他抓着易周和小宁,几乎要把两个人举起来,提携着飞速跳下断墙―― “轰!!” 摇摇欲坠的水泥墙炸裂成砖头大小的碎块,噼里啪啦砸下来。 爆炸的余波震得易周一阵恍惚,她被蒋越压在怀里带着跑。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她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分明听见那宽阔的胸膛传来的不止一声闷响。 她叫:“蒋越?” 蒋越不知道是不是说了什么,她因为爆炸冲击耳鸣的很厉害,什么也听不清。 是一连串的爆炸――参天古木接连轰然倒下,土石炸裂的粉末满天,炸药过后的硝烟弥漫,建筑物和树木的到处横躺,哪也没有路。 通讯器对面的顺子听到爆炸声疯狂叫喊:“越子!越子!!隐蔽!!” 蒋越眼前还是花的,上下的视野好像都颠倒了,他摸到身下护着的两个人,狠甩了一下脑袋,把两个人往前面推:“爬上去!” 易周脱掉高跟鞋,踩着歪倒的老树爬上去,小宁也踉踉跄跄往上爬,易周拉了他一把,靠不稳,摔了下去。 蒋越也翻身一跳。 这下面是一处用石头垒的深坑,向里凹陷,借着草木遮掩非常隐蔽。 蒋越眼前看东西重影,他伸手摸着了易周,从脸往下,胳膊,腿,都摸了一遍。 “没少。”他说。 蒋越的头发脸上全是沙子,连睫毛也蒙了一层沙。 易周眯着眼仔细看清了他的样子。 小宁站在蒋越背后,看见蒋越背后到大腿血肉模糊的一片,甚至能到外翻的皮肉里露出的一点骨头,皮肉都是烧焦了的,他捂着嘴哭了。 突然外面传来枪子打在石板上的炸裂声响。 魏平的声音在风中犹如厉鬼呼啸:“他妈的出来!!这么简单就死了??!!” 透过头顶交叠树木缝隙看到硝烟里,有人影移动。 不止一个人。 易周看到了站在废墟最上面端着狙击枪的魏平,鹰一样狠戾的眼神搜寻着四下。 一个落逃未成功的男人在混乱的废墟里逃命。 魏平却没有劫杀人质的意图,他眼底闪着血红的光,只在搜寻蒋越。 男人以为魏平要杀了他,慌张地大叫逃跑:“救救我!”他在惊恐中发现了树下压着的凹洞,里面有人。 他叫着跑过来。 突然一排子弹击中了男人,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易周好似能看见男人身上崩出来的血花。 “救救我!救救我!我被打中了!” 男人的脸因恐惧而扭曲,朝他们伸出手。 魏平尚且还没发现什么。 男人叫着拼命朝他们爬过来:“救救我!” 蒋越手指轻轻抖动,他看不清东西,听声音也很模糊,可是他知道有人在求救。 他去摸别在枪袋的手枪,里面只剩一颗子弹。 易周却劈手夺了过去。 开保险,上膛。 她把枪口对准了那个在血泊中挣扎的男人。 “你干什么!!!”蒋越几乎要压抑不住声音吼出来,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易周脸色死白,瞳仁亮的吓人:“让他早死早超生。” “易周!” “他本来就活不了了,还想暴露我们的位置把我们也弄死吗?!” 女人的一双眼,多么好看的一双眼,瞳仁清浅,却从不像人该有的物件。 蒋越锉着后槽牙,一字一字咬得要滴出血来:“易周,你有没有一点点人性?” 蒋越的心凉到了极点,愤怒到了极点,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拖着残破的身躯,抓着树木枝干爬上去。 “蒋越!”易周咬牙。 “易小姐,”小宁瑟瑟站了起来,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U盘,放到易周手里,飞速说:“易小姐,这个给你,对不起。” 我是多么懦弱的一个人。 他说完哭着爬上去,朝着相反的方向,他拼命跑,跨越了一地草木的尸骸,冲进了硝烟中。 魏平余光窥到有人朝他的方向移动,从那个半死不活挣扎的男人身上移开视线。 一个人影向他比直地移动过来,硝烟沙尘中什么都看不清,只是那人的动作坚定而又义无反顾。 他笑的残忍,对着那人影举起了枪。 噗一声。 子弹正正穿透了心脏。 分毫不差。 小宁仰头倒下,圆圆的脸儿挂着泪。 他总爱哭。 什么时候都在哭。 他懦弱,畏缩又恶毒,就像他帮丁娜给易周喝的酒里下海洛因,就像他明知道蒋越在找他手里的U盘但是还是没有当时给出去。 然后拼命地想错的不是自己。 他曾经只是想就算是苟且的,也要一直一直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然后干什么呢? 就这样一直哭着,蜷缩着,然后一切真的就好了么? 贪图着易周给他的一点点笑容,然后在自己的世界里可耻地沾沾自喜。 为了能继续苟且下去做尽了坏事却全部推错在别人身上。 何时,何时他变成了自己最憎恶的模样。 ―― ―― 在魏平射杀小宁的这一点时间,蒋越把男人拖进了凹洞,一回头,易周却不在下面。 不知何时风起了,高速地,从上往下,疾速打着旋。 蒋越耳朵里的通信器顺子在说话:“蒋越,原地待命!我们到了!” 一架直升机在阴霾的天空旋转,越来越近,警车鸣笛的声音响彻山谷。 魏平吐了一口唾沫,背枪,一个翻越跳下了废墟,扎入深林,如同一只兽迅速穿梭。 中军开始清绞了。 看来四爷是被抓获了,这么快,废物一个。 缅北属于无政府割据状态,制空权虽然一直不明晰,不过连直升机都能开进来,军方是拉上当地不小的势力了。 魏平恨恨地沿着事先摸好的路子下山。 ― 易周站在废墟里,她脚下是小宁的尸体,已经没有什么生理特征了。 死了。 易周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玻璃糖纸,当时小宁就把它摊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又欢喜地同她说话。 易周把糖纸扔在地上。 头顶私人飞机缓慢停在天空一个不高不低的高度,螺旋桨高速旋转带起的飓风刮得易周衣服都撑了起来,一头散发乱飞。 飞机上垂下来一副爬梯,一个男人从爬梯上爬下来,到最后几格直接跳到她眼前,把她狠狠圈在怀里。 时琛的脸颊蹭着她的后脑勺,声音有几分颤抖:“易周儿。” 易周没拒绝他,过了一会,她像是才反应过来,她淡淡说:“你勒着我了。” 时琛轻轻放开她,有点不舍。 汽车一辆接一辆开进来,停在一边,医护人员把坑里的男人抬上担架,其中一辆本田车上下来两个人,朝着蒋越走过去。 冯三远看着浑身是血的蒋越吓了一跳:“越哥!”冯三刚要跑过去找他,顺子把他拦住了。 顺子看了一眼站在上面的三个人,说:“不让蒋越疼一疼,他看不清这个女的。” 冯三瞪着眼。 废墟上,易周的一只手还在时琛手心里攥着,她回头,跟蒋越说:“我要走了。” 很平静,很平静的语调。 疾风吹散硝烟,吹乱她的头发,一张脸掩在乱发后面。 他求助于时琛的时候,该是早知道该有今天这种场面。 “好。”蒋越回答的同样十分平静,又干脆。 他上前一步,张开嘴。 然后又紧紧抿着嘴唇。 他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蒋越的脸色如常得叫人害怕,眸光沉黑,冷硬到没有一丝表情。 “易周,”蒋越说:“你现在,一句话,说清楚,你把我当什么?” “当什么……”她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好似一时没明白:“我以为,你知道。” 她思索了一会说:“我想上的人,不少,上过的人,也不少,不缺你这一个。” 蒋越突然上前,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逼迫她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时琛觉得氛围古怪,他有足够的涵养,忍着不发声,但是他忍不了了,他也一把攥着蒋越的腕子,怒声说:“你放开她。” 蒋越只逼视着她的眼睛:“易周,你再说一遍。” 易周深深望着他,男人五官棱角分明,眼睛锋利,薄唇撕裂了一道口子,血干涸在上面。 真的怎么看怎么性感。 她说:“我想上你。” 仅此而已。 蒋越松开手,时琛拉着易周爬上爬梯。 直升机缓慢上升。 蒋越说:“易周,你有种。” 易周忽然就笑了,笑声从唇角溢出来,被刺骨的风吹散,支离破碎。 时琛攥紧了拳头。 易周蜷缩在直升机真皮座椅上,裹着冲锋衣,冲锋衣是蒋越的,只是早就没有他身上的味道了。 她两根手指剥开一个铝纸包,手指一直在颤,几乎要拿不稳掉地上。 时琛暴躁地站在易周前面,突然看到她往嘴里塞东西―― “你这是什么!” 他扑上去夺,易周反一口吞下去一半,剩下的四五个药片啪嗒掉到地上。 药片的这个颜色。 时琛脸色刷白,抓着易周的肩膀,用力到几乎想把她掐死:“你怎么回事!这是毒品!” 易周把头埋在双腿之间,身体因迷幻片的作用,缺乏海洛因那种用火焚烧心脏的焦躁感得到暂时缓解,她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看什么都很恶心。 看着时琛的脸尤其恶心。 “你松开我,”她挣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松开我!!!” —— 三十六(恍恍然) ―― 也就不到一个钟头,飞机降下来了,在平滑的起降轨道滑行了百米。 最后要停住的时候,咔一震,不知道是不是碾着什么东西了。 她本来不晕机,现在却恶心的厉害,时琛把她抱下去的时候,她没忍住吐了。 时琛听见呕一声,把她往肩膀上扛了扛,微微皱了眉头,拍着她后背给她顺气。 易周模糊看清周边景物。 私人疗养院。 她冷冷勾起了唇角。 从这个鬼地方跑出来才几年?她又回来了。 时琛把她抱到二楼卧室,放在沙发上。 距离有点远,易周也不轻,时琛出了一层薄汗,他一根手指扣了扣脖颈的领结,拨通了电话:“李医师?你好……易周回来了……我想……” 时琛只轻轻拧着眉毛,看了倒在沙发上的易周一眼,眉宇间的暴虐却怎么也压不住:“她情况不好,回来之后,沾上毒瘾了。” 易周朦朦胧胧看着他,他整个人好像离易周很远,她只能看清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好似一只会说话的木偶。 她一次磕了太多迷幻片,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她赤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她好像不是特别认识这个地方了,她得熟悉一下。 她看着一个开着的房间,很暗,她想走进去,突然时琛一把抓住她的腕子。 她回头,眼神迷离,嘴角微微上扬,这样很安静,很美好的样子,叫时琛微微一愣,本来要对她发火,竟也不忍心,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团东西,叫他难受,他说:“我公司有事,出去一趟,你不能乱走,李医师正赶过来。” 易周机械地点头,然后踩着地板走她刚才的路。 时琛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掺杂了许多东西。 她推开门,里面的声控灯就亮了,壁灯是明晃晃的白色,打在一面玻璃柜上,玻璃柜里全是她的高跟鞋,各式各样的。 她想起她脚上的那双被她留在缅北的林子里了,那双圆头细高跟桃红色鞋面的。 她挑了一双枚红色的高跟鞋,又从衣柜里拿了一条收腰的抹胸裙子,穿上了,站在全身镜眼前看。 裙子是露后背的,在背后肩胛骨那一道伤疤好似一条巨大的虫子攀附着。 真丑,要是她来缝合肯定不会留这么难看的疤。 可能会细一点。 她重新换了一条裙子,穿上长襟外套。 化妆,涂上很浓的眼线,用大红色的口红。 时琛叫的钟点工在楼下打扫卫生,是个头上打着方巾的中年女人,她用生硬的普通话说:“老板叫我不要让楼上的小姐出去。” 易周说:“那个女人还在楼上。” 中年女人神色狐疑,楼上有两个女人?她拿着拖把上楼。 易周走出玄关离开别墅,没走正大门,穿越一片人工草地,脱了高跟鞋从围栏爬出去,再穿上。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到歌舞伎。” 开车的司机听了这个地名上下打量了女人几眼。 心道长得这么好看,却是那种人,八成也在里面当小姐什么的吧? 所有的城市乡镇都有那么一块地方,乡下一点人们叫窑子加以鄙夷,大城市因为披了一件华丽一点的衣裳,就是红灯区。 听起来高端许多。 易周靠着车窗,夜风刮在她脸上,她看见街上五彩的霓虹灯管和颜色糜烂的招牌,修饰高档的酒吧店面。 她下车,扔下一百块钱,司机见她没要找零,咕囊一声就开走了。 一家叫“森林”的酒吧,易周走之前这里还因为聚众吸毒和嫖娼被查封,现在已经重新开业了。 一楼音乐厅里面安置了许多树,假的,所以一直郁郁葱葱。 乐器声震耳欲聋,穿着闪色衣服的乐队架着鼓,吉他,毫无音乐感地弹唱,年轻的男女在舞池里疯狂扭动身躯,她要翻身挤进去。 一个保安一样的男人一步抢上来说:“音乐厅要买票。” 易周根本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弹吉他的男人右手一拨动弦,她的脑袋就嗡嗡响。 “哎,老赵,老赵,这不是你么?” 突然一个男人亲昵地从正面扑上来抱住保安。 保安傻了:“我不姓赵……” 这时候另一个男人从后面击倒了保安。 易周歪头看着。 击倒保安的那个男人抓住她的手:“发什么愣,快过来!” 保安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易周和那两个男人早就挤进人群里不见了。 两个人趴在护栏边缘,易周旁边的男人留了很长的头发染成了绿色。 易周仔细辨认了他:“我不认识你。” “你不记得了啊,七月底,这不是有一起聚众吸毒抓起来的人么,我当时就在里面,”男人一撩头帘:“你当时还来采访来着。” “哦。”易周模糊应了一声。 男人说:“看你这样……磕药了吧?” “嗯。” 男人笑笑,有点讥讽,手比了个话筒的:“我采访采访你?” 易周微微皱眉,趴伏在围栏上。 她画了很精致的妆,大红唇,深眼线,裙子紧绷出身材曲线,前凸后翘。 那张脸终于不像男人头一次见她时候的高高在上。 她像是空了什么东西。 男人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一只手缠上她的腰:“我叫阿k。” 易周不自知地点点头,阿k忽然看见舞池边上那个保安捂着脑袋对三个警卫指指点点。 他说:“该走了。” 他们从跳舞的人群中挤出来,易周踩了好几次别人的脚,引了几句怒骂。 阿k狂笑,拉着她的手跑。 跑累了,阿k停下来,吞了两片药,他出了一身汗,晚上没有什么人,现在看看手机,十点了,还能赶上地铁最后一班车。 易周被他拽着跑出来,阿k依旧握着她的手指,问她:“跟我去玩?” 易周点头。 地铁站里面有空调,车厢里灯光炽白,把阿k的绿色头发照得更绿。 他的手开始不老实,在易周腰上逐渐往下摸,易周反手一措,疼得他嗷叫一声。 易周还是一副迷蒙着眼的样子,阿k悻悻松开手。 易周说:“上次你被抓局子这么快放出来了嗯?” 阿k:“第一次吸毒只记名拘留,我不能被记第二次啦,要不就要被送进戒毒所……那个鬼地方……” 他很兴奋,一直在搓手,左右两边车厢座位空落落,没几个人,有下晚班的白领男人,有一个像是女学生的女孩子。 “嗑完药就难受,老想女人,不过也硬不起来,可就是想要……”阿k更像是自言自语,眼睛一直不老实地瞟着四周:“我好难受啊……” 他突然快步走到车厢角的女孩子眼前,伸手抓她的胸脯,然后嘴就吻下去。 女孩子尖叫,声音被他强势地吞到肚子里面。 车上其他寥寥无几的乘客先震惊,后愤怒地冲上去打阿k。 地铁进站车门开了。 易周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她一直笑。阿k被打得落荒而逃。 易周大笑着和阿k跑出站台,冲到地面上。 地面的冷风冲荡着全身每一个毛孔,全身都好似在畅快的呼吸―― 阿k蹲在马路边不受控制地流口水,呕出黄绿色的酸水:“那个女的吃了鸡翅……” 突然一辆黑色的Rolls-Royce戛然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男人黑着脸,怒气冲冲,一手把易周揪起来:“笑那么开心?嗯?” 阿k晃晃悠悠站起来:“有钱了不起了啊……” 哐一拳,他被时琛打倒在地上,再没力气爬起来。 易周被他塞上车,时琛记了这块路段,打了110:“喂,歌舞伎外环北路,有人聚众吸毒……” 时琛向来这么小心眼。 易周在心里嘲他,从后座爬起来,把脑袋搁在前座靠背上。 她妆很浓却很好看,显得格外妖艳,一脸迷糊是样比任何时候都柔顺,就是在勾引人。 时琛眸子一点一点暗下去:“把毒戒了,别再出去鬼混,我请了李医师和一支私人医生,你毒没戒掉之前在别墅呆着,哪也别想去。” 车开进私人疗养院的别墅外面,易周赖在车上不下去,时琛把她给拽出来,她靠着时琛,手在他身上乱摸。 李复新和其他人早就来了,看着易周和时琛两个人的动作,也识趣地装作没看见,接着商议戒毒方案。 易周被放到二楼大床上,她缠着时琛的脖子,猛把他掀倒,跨坐在他身上。 时琛从下往上眯着眼看着身上的女人,头发披散,眼神迷离。 她的手伸到他衣服里面,从小腹摸到胸膛,仔仔细细地。 像是努力在回味什么。 她慢慢停止动作,一缕发丝滑到嘴边,她咬着头发,含糊地说:“不是……” 她碰到过更好的…… 她脸上一瞬的绝望与悲伤深深刺激了时琛,他从没有这么显而易见地暴躁,把她摁倒在身下,咬她的嘴唇,脖颈。 他是完了。 “哐啷。” 时琛猛一回头,房间门开着,有光从外面透进来,一个女人站在那,慌张说:“我……来给易小姐打针……” 时琛从床上下来,从她身边走过去,顿了顿:“你看到了什么……” 她说:“什么都没有……” “谢谢。”时琛低声说,走开。 女人捡起铝制的医药盒,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是李复新最优秀的徒弟,从李复新接手照顾易周开始,她就一直出入在这里。 王瑜咬紧了下嘴唇,为什么总有些人这样? 她学了八年心理精神分析学,也总想不明白易周明明什么都有了,一副好皮相,最好的家势背景,凭什么还要没事抑郁自杀犯病吸毒?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总有时琛那样站在顶点的男人。 可上帝只把这样的人配给他眷顾的人。 这个世界多么不公平。 上帝果真要眷顾一个人,就把所有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都给予她。 ―――― 三十七(白梅子) 同时缅北,绿旗山,四爷被顺子领着人包抄抓住的时候,没有发现魏平,魏平没有和老乌鸦一起走。 然后他恍然大悟魏平的目的还是在蒋越这,他重新赶回去,蒋越还算活着。 魏平跑了。 魏平抄南路下的山,中军一大帮人在周边排查,他藏着跑。 在这种地形打了十几年,魏平最善于躲藏隐蔽和狙击。 可是他不能放枪,否则会引来人。 赵天元也领着一队人从南边上山包抄,山南格外抖,连路没有,真的是用爬的,赵天元一身横肉,爬到一半就累软了,招手:“你们先上,你们先上。” 魏平潜伏在长者荆刺的茂草里,敏锐如蛰伏的野兽,细微的草木摆动声进入他的耳朵,他攀着一棵老树迅速爬上去。 有两个穿着规整便装军衣迷彩的男人,很快走近。 魏平低头,微微屏息。 那两个人在草木里左右乱戳了一阵,没发现魏平。不远有杂乱的脚步声,两个人绷紧神经,看见来人心神一松,放下枪,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赵先生。” 赵天元摆手,大喘气:“多礼了多礼了,你们才是军官……我就是个帮忙的……” 两人纪律严谨,不多寒暄,接着搜查。 突然头顶哗啦一声响。 两个人迅速抬头,一只小猴子在高树上拉着树枝荡到另一棵树,视线偏转。 那个隐藏在树杈后面的黑影,显然是人! 两个人不约而同举枪。 突然“噗呲”一声,短刀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捅穿了两个人的胸膛。 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于非命。 赵天元用小手绢擦擦汗,踹了尸体一脚,吩咐手下人:“找个地方抛了,处理干净。” 刘谢领着几个人把尸体拖走,魏平轻巧从三四米高的树上跳下来。 魏平从赵天元手下接了一套一样的制服,快速换上。 赵天元忍不住讥讽:“平子当时威胁我的时候多嚣张啊,现在玩大了吧。” 落今天这个地步,多方围剿,东躲西藏。 魏平没回话,跟赵天元手下站一边下山。 赵天元想想魏平手里拿捏了他当时在红河谷屠杀的照片威胁他就来火,五年前的东西他能留到现在用上心思也真是深了! 他又忍不住酸他:“你这个人倒是惜命哈?” “对,我这个人,没别的东西,就一条命最要紧,谁要想拿我命,我就绝对不会放他活着喘气。” 赵天元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直接把魏平戳火了。 魏平眼角挑着,笑眼中的暴戾仿若镰刀,能一寸一寸剜透人的骨头心脏。 ―― 四爷坐在审讯室的木板凳上,顺子坐在他对面,拿着一支笔,笔尖下的纸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写上。 持枪的警备一左一右站在四爷背后,身杆挺拔,目光笔直。 空气在沉闷黑暗的审讯室缓慢流动,一盏灯在头顶散发着惨淡的光。 这个僵局持续了一晚上。 顺子捏着额头放下笔:“你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四爷手抄在风衣里,晃晃悠悠:“我说了,我不知道。” 顺子一锤桌子,纸笔哐跳了一下:“我看你是想在禁闭室磨磨脾气!” 每个监狱区警察署都有那么个禁闭室,犯人打架闹事严重,或者新犯人跟警官横都扔进去关着,不到三天出来乖的跟老鼠一样。 四爷把下巴埋在风衣竖领子里,说话声音不高不低,隐隐含着不屈就的威严:“横竖都是一死,我今天进来,就没想过要竖着出去。” 顺子一晚上没睡觉,又困又烦头有点疼。 这时候审讯室的铁门开了,门框跟男人的身高比有点矮,男人微微低了头:“哥。” 顺子冷脸:“你现在应该在医院病床躺着。” 伤好齐了?能下地了?! 蒋越避而不谈:“医院饭不好吃。” 顺子更加头疼,监狱的饭就好吃了?! 清河监狱可以说是中国上下最大管理制度最森严也最偏远的一所监狱设施。 关押的都是重大刑事罪犯,没有低于二十年刑期的犯人,隔离设备太高端,鸟飞进来都不容易。 顺子起身:“管理科弄好了?” “没有,”蒋越说:“他没有户籍信息。” 顺子一愣。 四爷帽沿压很低,半露出一双眼。 蒋越对四爷说:“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顺子说:“想什么呢!” 蒋越:“没事,就在一区食堂吃。” ―― 清河监狱男女严格分开管理,最大的食堂在一区,也分割两个完全一样的紧挨着,全钢筋板的厚墙另一面就是女狱食堂区。 在食堂边上巡视的警备是个长得很清俊的小哥,看着蒋越进来冲他一招手:“越哥!” 蒋越冲他点点头,仰头看了一会菜单,问四爷:“你要吃什么?” 四爷扫了一眼说:“随便。” “我要红焖排骨,老白菜,黄瓜韭菜。”蒋越说:“他随便。” 四爷无语:“……我跟他一样。” 蒋越掏饭票,两个人找个地方坐下。 监狱食堂里面闹闹哄哄,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四爷转头,却发现是先头那个小警备跟犯人在聊天。 四爷说:“犯人跟警员关系处挺好啊?” 蒋越嗯了一声。 四爷在蒋越脸上巡视了一会儿:“听你说话端正,老家是北京的?” “不是,隔着不远而已。”蒋越的筷子轻轻在不锈钢餐盘里敲了一下:“你说话带点江西口音。” “别想套话,”四爷笑了笑:“我就是在江西做过生意。”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的人……早忘了。” 四爷说话云淡风轻,他坐姿端正,细节处的动作都极有风度。 蒋越却总觉得这个四爷有哪里不协调…… 食堂外面是全覆盖篮球场,中间隔着一溜铁丝网,女监狱区的犯人从食堂出去是要经过篮球场边上的。 篮球场上男犯人分成几波打球,蒋越和四爷走到这边,球场的战争如火如荼。 身体精健的男人在大冷天脱剩一件发灰的白背心,囚裤绾到膝盖,汗水泅透了衣裳,紧贴着胸肌,板实,漂亮。 周天各个班打球赛,正这一轮是淘汰进级赛,七班的积分垫底了被停赛处罚终于捞着上场了,个个摩拳擦掌。 跟着硬碰硬玩,一个人抢到球,对手三个人夹击故意去磕他,裁判吹罚哨,结果就在三秒区,抱球的七班班长一个稳步跳跃,投球,刷进了。 一面铁丝网后面驻足的女犯人嘻嘻哈哈,两三簇拥着,大胆而暧昧地朝篮球场上的男人加油叫好。 火热的视线下男人更加起劲耍帅。 四爷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一点笑。 男人和女人这两个“种族”在哪里都是相互吸引着。 蒋越说:“你老实配合还能争取减刑。” 四爷脸忽然就冷了:“缓期死刑?还是减到无期?” 蒋越说:“在缓刑期表现好,不是没有可能再次减刑。” 四爷的手指节抓在铁丝网上,死死扣着:“然后等七老八十再出去?” 蒋越微微压重了语气:“你知道魏平现在怎么样了吗?” 四爷身形微微一颤。 蒋越说:“你被抓了,他早就设计好跑了。” “再我们已经破获了金盛的文件,这些年你们的资产和交易明细。结算清查的时候我们发现,那些资产无端移名他人帐下,现在有些注册资产甚至已经合法化。”蒋越的话语一字字带着像是某种实质性的逼压,重重砸在他心口上:“资产注册人的名字是个早就不曾露头的女人,或许已经死了还是其他。” “白梅子。” 蒋越说出这三个字。 四爷的眼前嗡嗡炸开光亮,他恍惚了片刻,心头像是一把顿刀挫进去,深深的,把他本来以为已经过去的疤痕再次撕裂,捅出血来。 他紧咬着牙关 _____dadadadadadadada 三十八() ―― 第二天一早,独牢里沉默坐了一整夜的四爷扭动僵硬的身子,敲门拍醒走廊上险些睡着的警备:“我有话要说。” 他哑着嗓子:“只叫蒋越。” 审讯室外面,顺子也惊讶到底怎么老乌鸦突然转性要交代了,又只找蒋越,他不大放心,站在门外,密切关注里面有什么动静。 四爷坐在带着一个小靠背的椅子上,闲散又不失风度的样子,完全不像要有什么异动。 但要是仔细观察,能看出他眼神里的淡淡的灰败。 蒋越安静等着他开口。 沉寂了好一会,四爷摘下帽子,露出剃的极短的头发,笑:“事到如今我要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肯定也不会信吧?” “魏平……干的真是漂亮……那种人……” 当时在绿旗山,他混不觉自己给魏平当了调虎离山的靶子,自己处心积虑以为从他手里挖过去的人,也从不跟自己是一伙的,背地里计划了那么多年转移的资产竟然也不在自己名下,原来魏平早有一手…… 他伸手端起桌子上冷掉的水,脸色平静,可是蒋越看到他拿水杯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四爷沉了一口气,用他那独有的富有磁性的中性嗓音笑着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老乌鸦。” 蒋越猛抬头看着他。 他突然扯开风衣的领子,站起身,起来太猛仰倒在后墙上,狠撞了一下,可是他混不在意:“不信是不是?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他哈哈大笑:“被别人叫了那么多年四爷,我自己都要险些以为我……” 他的喉头痛苦地上下滚动,只是那上面,的的确确,是没有喉结的。 这个四爷,竟然是个女人,从来都是,也从来都不是。 蒋越:“你冷静一点。” “我给他当幌子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四爷”笑到最后,声音都是哽的:“估计你们也知道我们在和韩城做生意,他洗白的资产是谁经手的就不用我提了吧。” 韩城顶多是个贪心的二货,没什么大的头脑,各种走黑货这么几年还没翻船怎么可能没有人罩着他?对于韩城的老爹韩国虽然没军权但是他的位置,资产审批文件不是难事。 “我用魏平户头时候截过几次通信记录,”他慢慢闭上眼:“我把记录加密存在阮河片我一家出租屋的老式电脑里。” 让这一切都完了吧,完了吧。 四爷睁开眼,眼底透彻着荒凉与灰败笑声淡淡的,叫人心悸:“我给你们提供需要的线索,那么魏平是不是就没有用了?” 蒋越握着笔尖的手微微一滞。 魏平那种手上有着不计其数血案的重大通缉犯,如果确实是没有什么生擒的必要,在抓捕过程最上选择无疑是当场击毙。 蒋越收起审讯纸,站起身:“你积极配合,我会争取给你记上一笔。” 四爷看了看他跟棺材板一样例行公务的冷硬表情,忽然就嘲了嘲:“你跟那个女人是不也这么一张死人脸?” 蒋越抿了一下嘴:“别跟我提她。” 竟然是有点脾气上来了,四爷又忍不住笑:“我提易周一个字了吗?” 蒋越皱了皱眉,转身走出去。 “那女人和魏平是一号子人,看起来有一堆真心去挥霍,捧着你的时候好像你就是全世界,厌弃了之后她妈就连块抹布都比不上,随手可弃。” 四爷说:“被扔下之后花多少年去贴他冷脸都捂不热,他不要了,就是不要了。” 蒋越听到这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回头,淡淡说:“那是你一厢情愿。” “哈……”四爷被他抽了一计耳光,狠狠打了脸,发狠说:“我干过唯一成功的一件事是没有在绿旗山就杀了那女人……让她下半生被毒品折磨到生不如死不人不鬼……” 蒋越的耳朵接收了他这句话,大脑却迟迟反映不出来。 毒品。 她染上毒瘾了。 他呆了一瞬,大跨步走出审讯室的大门。 四爷十指交叠扣在膝盖上,用力到指节掐出淤青,才能叫自己神智清醒不至于崩溃。 她想起那天在绿旗山,她对那个女人说,白梅子好不容易死了,魏平却带回来了一个易周。 易周却用一种淡到近乎是悲悯又嘲讽的眼神看着她,说:“魏平从来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你怎么不明白?” 她问她:“魏平有没有骂过梅子?” 问她:“魏平有没有打过梅子?” 问她:“魏平有没有折磨过梅子?” 四爷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易周眼里到底是一种怎么卑微而又可悲的形象――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否认,否认魏平在白梅子死后已经一无所有的事实,否认魏平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事实。 否认她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争取不到一点点他的怜悯的事实。 她为他舍弃了女人的身份,却在他眼里连个女人都不是。 她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脖颈,指甲抓出一道道血痕。 幽暗的禁闭室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原来,魏平给她的伤害,一万次也不会麻木,一万次也不会习惯。 ――――――――dadadadadadada―――――――― ―――――― 三十九(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已经许久没有见光的房间,现在是几时?几刻?几分?几秒? 不知道。 易周终于体会到了到底什么叫一分钟就好像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落地窗帘始终紧锁着,彻夜不灭的微光从头顶的琉璃灯罩淡淡散发着不协调的味道。 不协调,不协调,不协调,哪里都不协调。 她把被子枕头撕扯到不能再撕扯,房间里一件硬物都没有,所有的东西砸到地板上,都不发出一点声响。 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像是被什么逼压着,满腔情绪无法发泄,只能不断膨胀。 咔啦啦,三重门锁从外面打开的清脆音色。 她慢慢转过身。 时琛进来,就看到柔和的灯光下,易周穿着一条薄蕾丝睡衣,赤足站在地板上,周围枕头的羽毛和被子里的棉絮纷飞。 时琛把晚饭端进去:“要吃吗?” 她淡淡扫了一眼,鱼容饼,莲子粥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她说:“我不饿。” 时琛重重搁下餐盘,哐一声:“怎么可能不饿,都一天一夜了!” “不饿,”她突然抄起不锈钢盘子的底座,狠命砸:“我他妈说了不饿!” 瓷碗碎裂的呲呲声,不锈钢盘子的坠落声,割裂着耳膜神经,十分悦耳。 “你――”时琛嘶了一口气,咬着舌头才把怒火压下去,挤出来一句:“不饿不吃。” 他简单且快速收拾一下,出去重新从外面锁上门。 他能听见里面易周毫无快乐可言的细细笑声。 时琛暴躁不堪:“李医师,她那个样子!” 李复新说:“她本来就有遗传性的精神人格障碍,偏激且易躁易怒,加上海洛因本来就有极强的戒断反应前几天会产生烦躁不安,心慌易爆发的行为反应也是正常的。” “时先生要理解易周儿。”李复新神色严肃:“之后的戒断反应会更加严重。” 更加严重…… 时琛捏着额头,眼前一阵发昏:“她这样……就好像又回到过去……” 回到她尖酸疯狂到极点的时候,在他工作的写字楼,拿着一把壁纸刀在他未婚妻面前割自己的手腕。 他至今记得她血流了一身,还笑吟吟的模样。 “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易周儿根本没从过去走出来。”李复新扔下这么一句话,夹着文件走了。 时琛微微发愣。 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易周儿根本没从过去走出来? ―― 李复新想质问他这句话许久了,今天终于说出来,却是太晚。 十五年前,他正在准备一篇心理学术论文,助理打电话说业界身价无双的时贺在心里诊疗室有预约,他确实吃惊了一下。 那天刚好是大中午,被布置地充满着温馨放松气愤的心理诊疗室,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现在细细想来,时琛的脸和他的父亲时贺一样,总是含着不怒自威的气魄,好像从不会笑。 但当时他首先注意的,是时贺手里牵着的一个孩子,穿着白棉布碎花的连衣裙,皮肤竟然要比衣服还要白几分,一双浅色的眼,剔透到冰冷。 那双眼睛深深刺痛了他。 那个女孩儿是年仅十岁的易周。 时贺说:“她的母亲在她面前坠楼了,孩子可能受到了刺激,很久都不说话,也不哭,”他用公式化的语气说:“她的母亲有精神疾病,这个病有很大可能遗传,所以我比较担心她。” 总是混迹商场的人,有他该有的狡诈,只说是“坠楼”,绝口不提“跳楼”。 后来很久一段时间后,李复新才知道,易周的母亲是为了这个男人精神疾病发作绝望中跳楼自杀的。 再后来十五年,他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帮她努力适应社会,却还是抵挡不住她一点点变得病态。 或许是不想让别人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或许是那天在夕阳下的房间里,缩成小小一团的女孩子轻声求他:“让我的病好了好不好?” 大概学心理学的人的心总会更容易被触动吧。 他给她开了康复证明。 如今却道不出当时对错。 李复新重重叹了一口气,心里的压抑始终叹不尽,他已经老了,五十多岁了,心脏功能一直不好,还能护着这个孩子几年? 他冲办公室埋头配药的小助理招招手:“给易周儿打一支营养针。” 王瑜应了一声。 ―― 一天一夜,足以超过迷幻片维持的时限。 失去了毒品的依赖,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烦躁和不安始终充斥着她的大脑。 她不停地走动,撕东西发泄,越发泄焦躁越汹涌,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感觉到腹疼,那种疼比硬物打击还要来的剧烈,仿佛肠肉都要绞在一起了,她不住地打寒战。 王瑜拿着营养针进来的时候,易周因为剧痛在地板上缩成一团。 她快步走过去,易周趴在地板上,浑身都在痉挛,王瑜没办法碰到她的手,只好把碘酒擦在她的肩头。 皮肤色素太少,几乎不要碘酒辅助血管就很清楚,她把针头对准,刚要扎下去,易周突然扑上来。 易周的表情太过凶神恶煞,她啊叫了一声。 易周踩过她身上,拼命往门口门外跑。 “啊――放开我――啊――痛啊――” 时琛抓着易周把她按得死死的,易周疼的浑身抽搐发软,她是拼了最后的力气在嘶叫:“放开我――疼――” 她挣扎着,嘶喊着,仰着纤细的脖子,眼睛痛苦地睁大着。 “镇定剂!快点!”随后赶过来的李复新冲王瑜喊。 王瑜回过神,跑下楼飞速拿起一支针。 时琛把易周压在大床上,锁着她的手脚,王瑜跑上来看到后愣了一下。 “发什么愣!”李复新把针抢过去,扎在易周手肘上方凸起的血管里。 易周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叫声,氯丙嗪整支被打进去,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她渐渐停止了挣扎,只剩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嘴巴小声吐出字来:“好痛……放开我……” 好痛,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 陷在海蓝床单里的女人浑身被冷汗涔透了,头发粘在苍白的脸上,眼神失焦。 像一只可怜虫。 时琛被女人这副模样压的喘不过气来。 易周仿佛置身在深不可见的沼泽泥潭,有东西在一点点把她往下吞噬,视线里琉璃灯散发的光逐渐产生波动,越来越暗,只剩一线,仅仅一线的――一线的光。 时琛把她抱起来,用沾湿的毛巾擦她额头细密的汗珠。 易周嘴唇一张一合,她在说什么。 时琛低头贴耳仔细听:“饿了吗?想要水?” “蒋越。”她说,眼眶不知道因为戒断反应还是什么,红肿了一圈。 “蒋越!蒋越!”她大叫。 时琛耳朵嗡一下,迟顿这一瞬,易周从他怀里手脚并用地爬出去。 “蒋越!蒋越!我好难受!”她叫着,叫着,一头扎在玻璃窗上,玻璃哗啦啦碎了,她被玻璃碎片刺了一脸一身的血痕。 外面是冰冷的晚风,漆深的夜幕,黯淡到没有一丝星辰――真的,他真的就在这。 眉宇深刻如刀削斧成,气势锋利如卷着寒霜剑雨―― 女人扑到他怀里,蛇一样缠着他的四肢。 他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不是不喜欢,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感情。 只此一次,一个小时的飞机,爬墙翻院私闯民宅,他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 易周,你有种。 那天在绿旗山他这么对她说,只是下半句,他留到了现在。 他紧锁着女人的肩膀,下巴蹭着她头顶的发旋,说完他想想自己都觉得疯了的话:“招惹了我,你就不要想跑了,你跑不了。” 我们是要一生不死不休了。 ――――――――――dadadadadada君君期末考试忙,会尽力更新,一鞠躬———— 四十(逃) ―――――――――― 蒋越把易周掳走了。 抱着女人从二楼窗台跳下去,翻墙进了车。 易周因为镇定剂的作用神经陷入一种迷蒙的安定状态,可是全身都很疼,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缺乏海洛因的难耐,她缠着蒋越不撒手。 蒋越没办法把她和自己一起塞进驾驶室,一下就很挤,极小的空间里,仿佛全是她。 女人身上不停冒出来的冷汗黏湿他前襟衣服,他一手握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来仔细把女人脸和头发上的玻璃碴子弄干净。 悍马扬长而去。 二楼房间里,时琛突然咳嗽了一声,生生咳出喉咙一股腥甜的血味,他打了私家警卫队的电话:“追从宅子北南门开出去的悍马。” “在它出市前抓住车上的人。”他咽下口里泛出来的血味:“只要人不死。” 李复新站在他身后,叹了一口气。 ―― 悍马上了环湾公路,窗开了一条小缝,带着潮湿气息的海风呼呼灌进来。 蒋越打开别在耳朵上的通信机,刚接通,蒋越还没说话,顺子劈头盖脸把他一顿训:“你长本事了啊?!好好的病休,大晚上从医院能翻出来,订飞机票跑上海!!跟骁龙借了车疯跑!你是不是还想上天??!” 蒋越沉默地听他说话,眼睛余光瞄到后视镜里渐渐逼近的车影,加大油门。 一时间都是呼呼的冷风啪打玻璃窗的闷响。 顺子听到声音:“车速……” 顺子话没说完,正是交叉路口,一道疾速的暗灰色车影,一晃出现在后视镜里,挤入逆行车道,擦着悍马的边越逼越近,想要把蒋越的车逼停甚至挤下去! 环湾公路就一条单开的双向车道,一面临海一面靠山,蒋越靠行的一侧围栏下面再几十米就是遍布嶙峋海石的退潮海湾壳子! 蒋越迅速挂倒档,轻踩油门,这时候第二辆,第三辆车接连从后面飞驰而来,企图断了他的后路。 骁龙的这辆悍马上了年份,发动机都有点老化,加速快了就发出嗡嗡的噪音。 顺子说:“注意限速!别招警察!” “一分钟。”蒋越说。 是只有一辆车宽的走道缝,侧边有车斜插,后方两辆车接连将要堵上最后的窄路面。 倒退的一瞬,手里配合疾速换挡,后置发动机狠叫一声,就在不足三米的倒退区间,悍马的整个车头都翘起来了! 方向盘猛转,看似笨重的悍马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侧着半边从三辆车极窄的夹缝突围出去! 然后在几秒内速度飙到最高,这辆悍马是骁龙之前玩赛车时候的改良版,本身就是部队拨下来的军用悍马,发动机被他从全动四驱改成后轮驱动,安装后置,马力甚至在360匹以上。 时隔多年,蒋越尽管很少记起从前,可从未忘掉。 一路一条车道,四辆车一个接一个咬着车尾进行惊险至极的漂移。 一分钟,蒋越说一分钟,果真一分钟,后面的车已经被他甩到不见踪影。 蒋越腾出一只手紧了紧挂在她身上的女人。 被毒品折磨着的易周发出一声细碎不清的呜咽。 疼,很疼。 蒋越揉了揉她的头发:“忍一忍。” 顺子听到蒋越的这一声细语,一惯低沉轻淡的嗓音,却软到不成样子。 蒋越说:“哥,我需要两张机票。” 内线还是有点小特权,就算没有身份证只要出具证件安排两张机票也不是难事。 顺子心里真的不是滋味,他一惯看不好易周这种人,这种人怎么能和蒋越是一路的?怎么就被她迷了心窍去?! 顺子迟迟没说话,蒋越低声说:“哥,算我求你。” 算我求你。 却不止是求这两张机票的事情。 顺子怔住了,这样的话,从未想过能从那个蒋越的嘴里说出来。 记忆里,蒋越不管是初进部队的崽子还是长到现在的稳重青年,就算一身稚气完全消退,桀骜却始终刻在骨子里,他从未低下他的头,服过一次软。 这次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讲出了求字。 顺子说不上来是心疼还是什么,终于妥协:“我给你订……不能管你了……” “嗯,谢谢哥。” 顺子想叹气叹不出。 蒋越说:“我把车停在机场外面,叫骁龙一会儿自己来取,你帮我跟他说声。” 顺子说:“好。” 时琛也堪称千里挑一的警卫队在路上没抓到人。 蒋越要去的机场特巧,也只有这一条路通,就是说走了这条路就一准去国际机场。 时琛得知警卫队抓人失败后,气得两眼发红,快速拨了一串号:“通缅飞机哪一班?!” “M211,很好,突发状况导致它晚点了,”时琛咬牙:“所有延误费用我出。” 这时航站楼里拥挤不堪,一片哄闹,临登机突然工作人员说因为上海大雾导致飞机晚点延误,不知何时到达。 大量旅客滞留,甚至有人拖着大件小件的行李包跟工作人员激烈发泄不满。 今天晚上上海空气质量那么好,空气能见度高到天上都快闪星星了,你告诉我因为大雾晚点?! 闹闹嗡嗡的时候,进站口闪进去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有人眼尖:“那人怎么进去了!” 在劝旅客冷静的工作人员也懵了,他刚要去拦,一个同样穿制服的人告诉说:“那是别的,你不用管。” 工作人员更懵了,这个人虽然也穿工作服,而且是白的,说明是自己上司,可是怎么他对这个上司的脸这么陌生呢? 不一会贴着琳琅满目的橱窗墙在人群中暴力排除障碍前行的一队警备拼着一口气往前跑,瞥着蒋越的一道身影,隔着老远大喊:“抓住他!” “别让他和那个女的进去!” 然而工作人员没反应过来,就被穿白衣服的“上司”给劈晕了,然后把入口闸门给掰了,铁门哐落下,阻断了两边唯一的通路。 那穿白衣的是个眉目俊朗的男人,迅速脱了制服混进人群。他摸了摸耳朵上闪闪的小耳坠,笑着低声说:“解决。” 顺子的声音从小耳坠里面传出来:“麻烦你一次,你都退了……” “哎,哥说什么呢,这不算私事么。” 顺子说:“骁龙,越子给你把车停一区草坪了,你开回去。” 陈骁龙说:“越哥不容易啊!我以为他这辈子都找不着喜欢的……” 顺子的声音听着就带火:“那女的有毒!” 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管她呢,对越哥好就行,再说了”陈骁龙抠了抠自己的刘海,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就是觉得,越哥吧,我以前就担心他,是不是太顾着别的东西了?” 陈骁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觉得,越哥太大义了,也不是说大义不好,就是……” 蒋越始终没为自己活过。 这样的蒋越,总是留给世界一个坚实的背影。 坚实到让人觉得极度孤单的背影。 ―― 顺子一言不发。 ————dadadadadadada,讲真君君觉得,很现实地讲,毒瘾这种东西,一旦染上,根本不可能戒了吧(认真脸)———— 四十一(你滚) ―――――――――― 果敢在下雨,雨很大,冲刷着斑斑驳驳的水泥砖,不一会儿就在凹陷处形成了小水洼,再一会儿,小水洼也被愈来猛的雨水给淹没了。 郝清扬上夜班,老甘嗑药之后睡着了,只剩下冯三蹲在门口看雨。 冯三担心蒋越到机场换汽车不好开回来,一下大雨汛期河水涨起来了,各处路也得跟着堵。 黑黑的门外出现一个人影。 冯三站起来:“越哥!” 蒋越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身上盖着蒋越的黑色大衣。 蒋越快步走进屋:“冯三,去找绳子。” 冯三不明所以但还是哎了一声跑去厢房。 易周抓着他前襟衣服,用泛红的眼睛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镇定剂的效果过了,一阵一阵的胆寒,恶心从全身渗透出来。 蒋越刚把她放在床上,她从床上跳下来就要往外面跑。 蒋越拦腰把她扛起来,甩在床上。 冯三拿着一根麻绳进来:“越哥。” 意识到蒋越要干什么,易周在他手底下挣扎:“你他妈……你敢……” 易周的脖颈被蒋越钳制在手里,易周用尽全力朝后肘击,但是以更快的速度被化解了力道,以绝对疼的姿势被别在背后,接着整个人被翻了过去。 两只手顺势被蒋越拉到头顶。 丝毫不怜惜地把她的手死死绑在床头。 “草你妈蒋越你放开我!” 绳子在她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固定在床上。 毒瘾发作时候的疼痛比什么都要来的猛烈。 绝对不能用言语形容那种痛苦,钝器击打在身上的痛苦或许一下,再一下就麻木了,血流干净,之后也就没感觉了。 可是毒品匮乏带给人的那种从身体内部啃噬的刺激感,无时无刻不折磨着神经,只是愈发猛烈而没有尽头。 意志力和其他什么,在这种痛苦面前,显得特别苍白可笑。 易周已经趋近癫狂,她不停地扭动着身子,浑身颤抖,眼睛血红:“蒋越你个混蛋!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不要忍了,我忍不住!好疼!好疼!” 极致的痛感趋势她无望而拼命的挣扎:“你放开我!蒋越你他妈放开我!” 整个床被她带动地哐哐响,手腕被麻绳磨破皮,渗出血。 蒋越把她摁的死死的,压在她身上,易周从下往上看着他的眉眼,深刻冷利的,不经意间淌出的痛苦,仿佛此刻在遭受折磨的是他一样。 易周忽觉得悲伤,但也只为蒋越这样的表情动容了一瞬。不能忍了,忍不了了,好疼!好疼! 她失去理智地大骂:“蒋越你滚,你滚,你她妈该死,我为什么要遇见你,为什么要受罪,都是你!你该死,我不要你!你滚!你滚!” 蒋越把头贴在她脸颊边上,肩膀轻微的颤抖。 可她只觉得更加痛苦,绳子勒进她的身体,她不住的打寒战,神经如刀割,恶心,呕吐出混浊成咖啡色的血,生理性的眼泪,汗水,血液混在一起,整个人都是湿的。 最后她骂不出来了,太痛苦,她的理智彻底崩溃,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乞求:“蒋越你放开我好不好?我错了 我不该招惹你,我错了,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我好难受,我错了,蒋越……放开我好不好,我陪你上/床……我做什么都行……” 蒋越只是紧紧抱着她,深深把头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一言不发。 冯三眼里泪水险些滚出来,他看不下去,自己跑了出去。 易周乞求了很久,直到最后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痛苦地嘶嘶声。 易周被毒瘾折磨,她同时也折磨着蒋越,谁也不比谁好过。 恍恍惚惚,一个小时过去,她似乎差点要死掉,已经是筋疲力尽,她呆呆望着天花板,眼珠缓缓转动,看见耳侧男人脑后突出的一块头骨。 “蒋越。”她声音沙哑。 蒋越抬起头,满脸疲惫,轻微皱着眉,擦了擦她的脸,略带迟疑:“好了?过去了……?” 易周轻轻点头,脸色惨白,剔透的眼珠子静静望着他。 蒋越眉头舒展,仔仔细细看了她一遍,竟然有点恍惚。 易周动了动勒出血的手脚。 蒋越恍然:“疼?” “嗯。” 绑的时候绳子系了死结又太紧,松不开,蒋越抽出一把小刀,挑断了绳子,断绳像一条切断的小蛇,尸体碎块纷纷砸在地面。 易周忽然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脸,那种笑脸,全然不似她刚才正常跟蒋越说话的模样,是一种空洞的,没有生气的笑容―― 理智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在得到自由的一瞬疯了一样踹倒毫无防备的蒋越,像是被谁追赶着,不顾一切地逃了出去―― 老甘在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易周鬼一样闯了进来,掀开他放白粉的抽屉,打开打火机―― 蒋越大吼一声,追出去抓她,横起一脚踹在她手臂上。 白粉四散,打火机拽了出去。 易周凄厉而疯狂地尖叫一声,扑过去捡拾散了一地的白色粉末。 摸索着,十指都沾满了地上的东西,干脆,连同泥水一起,贪婪地舔舐着。 蒋越把她提起来,狠狠一巴掌,她整个人被打翻在地上,她不管,只是疯了地把地上的白粉往嘴里塞。 蒋越暴怒,抓住她的双手,易周根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跟疯狗一样与他厮打。 全然无理智,他挡着我吸毒了!他是仇人!我要杀了他! 她拳脚相加,然后被加倍地打回来,跟毒品带来的痛苦比起来皮肉的疼根本不算什么,她张嘴一口狠咬住他的肩膀。 鲜血从她咬的地方渗出来,湿了一圈,蒋越的眼睛渐渐红了,液体湿了眼眶。 易周愣愣地,松开嘴。 她伸出沾着泥的纤细手指,想去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眼睛里滚出来的清透液体是什么。 蒋越一下把她的手打开:“你滚。” 她站在原地,呆呆地一动不动,吞掉的白粉开始生效,她的世界里什么都在晃,阴仄的门框,简陋的茶几,黏湿的土地,站在她面前的一直是那样桀骜而不屈的男人。 哭了。 他说:“你滚。” 嗯,我滚。 她拖着残破不堪的世界远离他,折身跑进雨幕。 天与海颠倒过来,倾盆汪洋流泄,她一定是跑进海里面了吧,雨那么大,那么大,然后就要注满全世界。 停靠的汽车变成各种鱼被啃噬殆尽的骨架,突然活过来冲她呲牙鸣笛嘶吼。 一条细细的线悬在天上。 她想那该是电线一类的,随即又把它否定了,肯定是谁抛下来的鱼线,咬住,就再也上不来了。 她置身的世界欢乐的奇妙,身体仿佛要舒服地分裂成一小片一小片然后飘出海面―― 可是她的心脏却那么痛,那么痛。 她想去给自己揉一揉,抓了抓心口的位置。 什么也抓不到。 只有海水盈满她手心。 ――――――――dadadadadadada―――――――― 四十二(杀了我) ――――――――dadadadadadada―――――――― 偶尔有路人撑着雨伞,从她身边走过,这条毒品赌博淫浸的老街,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也就有那么一两个人驻足看了看这个在雨幕中晃晃悠悠走着的雪白女人,然后漠视。 道路泥泞,深深浅浅的水洼,踩上去就荡开波纹。 一辆铁灰色的汽车猛然驶过,溅起半米高的雨水,冷冷打在她身上。 车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车窗里看了看她,情景对比之下女人露出了残忍的胜利笑容。 易周侧头看见,发廊的半圆铁窗趴着一个头发泛黄的小女孩,用没有恶意的好奇眼神打量着她,女孩嘴里的饼干渣子掉满了窗台。 大概是抹香鲸呕吐出来的碎屑。 她慢悠悠走过去,女孩看清楚她苍白的脸孔不知如何是好地睁大眼睛,突然她嘴里的饼干被横空夺走。 奇怪的女人渐渐走远,女孩懵了一阵,哭了起来。 雨幕中霓虹灯深粉深绿的光糜烂而庸俗,逐渐在加剧的暴雨中荡漾成模糊的一团。 什么都在发光。 被窄胡同卡住的汽车大灯,远远施工工地上长臂的吊灯,赌场门前挂着的一串血红色灯笼,地上积聚成水洼的雨水,镜面似的反射着白光。 一辆灰色的车停在她边上,她浑然不觉。 她尝试着用脚踩碎水洼里的亮光。 车门打开,易周整个人被罩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断有水滴落在她身上,她分不清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她微微仰头,暴雨形成的小水柱从男人的额头经过他线条锋利眼尾,从刚毅的脸颊淌下来。 那看起来像是从男人的眼睛里流出来的一样。 他抱着她,长着胡茬的粗糙下巴砥砺着她的脸颊。 她觉得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啊,给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她指着没入她脚踝的水洼,露出一个迷蒙的笑容,对蒋越说:“你看,一条光河。” 就在水泥混土的数米地下,有一条裂缝,星星揉碎在里面,凝聚成一条光带一样的底下暗河,住着无数发光的奇妙生物,河水朝着不知名的地方缓缓流淌。 她两脚踩入,踏碎了一池星光。 那些生物从她脚下穿梭游过:“我要……我必须得……跟着他们一起去。” 蒋越一把拉住她的手,一再隐忍:“我送你。” 易周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汽车如图误入异世界的小兽,在暴风雨中艰难而无望前行。 冯三给蒋越打电话,蒋越开着车摁了接听,冯三焦急道:“越哥!易周吸毒发疯,你怎么也跟着她疯!这天有台风登陆,出去很危险!” 蒋越说:“我们早上就回去。” “越哥!”冯三还要说话,电话滴一声断线了。 车开到即将要上山的路口,地方偏僻,施工未成的佛塔环围成一个小小的封闭岛礁,手脚架像巨大生物的身体骨架,牙尖嘴利地反射着森然的冷光。 石矿开采场盖着蔚蓝色的防雨布,底下是炸石块用的炸药桶。 森然的古木如魔鬼挺立,捍卫着他们的领地。 易周说:“你看那,那些鬼都是地狱的番犬,它们守着的后面有城堡,里面住着没有头没有胳膊没有脸的人,他们在街上走,那条河就从他们头顶上飘过去。” 蒋越说:“那不是,那是佛塔在施工,后面是圈起来的工地,里面什么也没有。” 易周:“他们在说话,你听……好像是……放一把硫磺把整个城镇都炸掉……然后他们都可以出去了……” 蒋越狠咬着牙:“外面在下雨,那是雨声,没有什么大鬼小鬼和你聊天!” 易周把脸贴到窗玻璃上,神情认真又专注,蒋越的车偏离了光河的轨道。 她突然拼命拍打着车门:“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他们在那儿!” “你看,他们把炸药拖出来了!那些东西在海面飘着!” “不能!不能让他们出来!” 暴雨猛烈冲刷着山间石土,卷着枯枝碎石劈头砸着车体,蒋越控制方向盘就要费极大力气。 呼一下,易周推开了车门,一头栽出车外。 “易周!” 蒋越推车门,狂风逆着从上往下,抵抗着蒋越推门的力气,他推了几次,一脚踹开。 易周在烈烈风暴里,拼命往上爬。 “他们要开始祭祀了,他们在跳舞,两个孩子被绑在祭台上,底下全是血,全是火光――全是炸药――” 一声巨雷骤然炸裂――“轰隆隆”! 四周在雷光里恍如白昼,因雨水而增幅的白光照射在千年古林的每一处,愈发惨白一片。 易周发出犹如受惊的小兽一样全无神智的尖叫。 蒋越死死抓住她的胳膊,近乎咆哮:“那是打雷!” 易周被他抓在手里,只觉得愈发恐慌,她拼命挣扎着:“他们要出来了,我进不去了……” 蒋越松开手。 易周挣脱了束缚,她朝着山上拼命跑。 她身上湿透的白色衣裙被猛烈的山风吹鼓而荡漾起来。 也恍若在发光。 蒋越跟在易周后面,她跑一步,摔一下,蒋越不去扶她,漠然看着她自己爬起来,滚一身泥水,接着无知无觉往上跑。 被狂风吹的七倒八歪的古木交叠,好像围拢成一条深邃的通道,通道里全然是黑暗的,只远远的有朦胧的豁口。 树木都是活的,他们在呼吸,呼出的气体有草木的清香,在树枝间雾气一般弥漫游走,丝丝缠绕。 它们想留住她,可是她还是逃到了通道尽头。 山顶是平地,采石场外架着一圈电网。 她踩着网格往上爬。 蒋越抓着她的手把她扯下来,忍无可忍:“你想死是不是!” 易周双手抱紧身体,抗拒蒋越的碰触,她说:“他们都在,我也得去……不去的话……” 吊塔上的探照灯阴惨惨的光线笔直地扫射过来,变成巨大的切割机,所到之处割裂了时空,没有固定形状的流体生物从裂缝里爬出来。 “轰隆隆”。 雷鸣电闪。 易周的尖叫声仓皇而无力。 蒋越掐着她的脖子:“你装什么装!装给谁看!你他妈不就是想死吗?!我现在就成全你!” 他的瞳仁漆黑,比子夜还要深邃,但是里面的光却要灼伤人似的亮―― 易周紧锁着眉头,玻璃一样的浅色瞳仁产生波动,仿佛一刹那间活了过来,灵魂回到躯壳,绝望,不安,痛苦,悲伤,通通满溢而出。 她冰凉的手指搭在蒋越铁一样的腕子上,乌发一缕一缕黏在苍白的脸上,冻的乌青的嘴唇咬碎出血。 “杀了我。” 她声音呜咽:“蒋越,杀了我” 蒋越的手指渐渐锁紧,易周感觉到,他指头的骨节,有力地抵着喉头。 系着灵魂的尾巴,一同被他攥在手里。 再用一点力。 烟消云散。 “你从来不知道,你是多么残忍的一个人。” 蒋越声音喑哑,如同泣血。 手劲一松,易周跌坐在长满茂草的泥地里,她呕出一口血沫子,挣扎着抓着蒋越的衣服站起来,闭着眼睛仰头去寻找蒋越的嘴唇。 咬下去。 天际的雷光恰恰在头顶绽放,耀眼到把一起都照的透亮。身体早就冻得麻痹而没有知觉,尖利的铁丝网戳进了互相撕咬的两人的衣服,扎进皮肉,血迹透了锈铁,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明明什么声音都有,风声,雨声,泥土里小虫濒死的惨叫,可是她就是能听见他在耳侧的呼吸声。 沉重的,偶尔变得急促。 那么清晰。 活着比死亡更要来得沉重。 千倍万倍。 蒋越拨开挡在她眼前的碎发,舔掉她嘴唇的血沫。 “你死,我不陪你,只要你还喘一口气,在这世界上,不管你走到哪,我都守着你。”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易周的指甲深深嵌入他背后肌理,整个人纠缠在他身上,男人的手臂紧紧勒着她,她就要融进男人血液骨头里。 她怎么舍得放手。 怎么舍得。 ――――――――――――dadadadadada―――――― 四十三(鱼水。) ――――――――――――dadadadadada―――――― 想的要好。 真当蒋越把易周捆死在床上,毒瘾反反复复折磨着她,她痛得发狂。 谩骂,求饶,用跳到脑子里最狠毒的话折辱他。 蒋越听她把自己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只淡淡说:“嗓子哑了,要不要喝水?” 易周红肿着眼,折腾到天亮,又疼又累,浑身疲软,迷迷糊糊睡过去。 蒋越垂首,看见睡梦中的女人,苍白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她双手指甲掐进掌心,发狠到扎出血。 蒋越用力掰开她的手指,把枕巾撕开系到她手上。 冯三蹑手蹑脚进来,小声用口型说:“去洗个澡?” 蒋越抽身的微微响动,易周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 蒋把被子一下拉到她脖颈的地方,转头说:“二楼好像有个浴缸。” 冯三愣了一下:“应该能用……” “蒋越,”易周被捆得死只能从被子里微微仰起头:“松开我。” 蒋越眼神考究。 易周说:“我过劲了,真的,这次没骗你,你松开我。” 蒋越不动。 易周默了一会:“我他妈要上厕所。” 蒋越弯腰给她解了绳子,盖了一条床单,易周跳下来头一阵晕,险些摔了,她推开蒋越的手摇摇晃晃往里走。 走了几步,停住:“你跟着我干什么?” 蒋越说:“直接去二楼。” 二楼的浴室和厕所在一起,隔着一个帘子,很干净,看样子郝清扬经常会打扫,蓝色的帘布也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 她蹲坐在马桶上,帘布后面模糊的是蒋越走进来,把毛巾和外套扔在一边:“洗澡再出来。” 她站起来冲了水,走到帘子前,脱了湿漉漉的白蕾丝裙,扭开扭放水,水慢慢注入浴缸,水温逐渐过渡,发热。 她把手伸进到喷管下面,手背被滚水烫红了一片。 易周隔着一扇门朝外面说:“热水器坏了,不出热水。” “嗯?坏了?”蒋越的声音先传过来,然后人走近。 易周站到一边,蒋越拉门进来的一瞬,她从侧边关上了浴室的玻璃门。 浴缸的水面勃勃冒着热气。 易周只身一件黑色的文胸,一条算作没有的黑T丁字裤,双腿细长笔直,臀部和胸肉都是滚圆的,颤巍巍被布料半托着。 易周眼里的qinhyu chiluo而坦荡。 蒋越一挑眉:“有意思?” 易周靠前一步,手指攀上他的胸膛,从衣服伸进去,在男人腰腹紧实的肌肉间来回摸索,巡回。 蒋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摁倒在墙壁里,整个人欺身上去。 她被罩在身下,一股逼压感无声蔓延。 易周仰头去吻他的唇,他牙关咬得死,舌头难以启进去,她只能在周边咬了咬,一路向下啃,从下颚的胡茬啃咬到喉头,锁骨,双手从他挺实的背肌摸到呈完美倒三角的腰胯。 蒋越说:“你折腾够了?” 他眼里的冷意刺激了易周。 没有什么比一个女人自动投怀送抱遭到冷漠对待还要打脸,况且易周本来就是心气极高的人。 易周也迅速冷了脸,推了他一把,侧头:“你出去。” “呵,”蒋越一只手压着墙,逼得更近:“你什么意思?” 易周嗅得到一丝危险的味道,她说:“我现在不想了。” “你现在说不想就不想?” 他解开皮带的声音传到易周耳朵,她整个人都浑然抖了一下。 蒋越一手握住了她挺翘的臀肉,大力捏了一把。 易周咬牙:“你混蛋。” “到底谁犯浑?” 用力一扯,本来就细成一条的丁字裤被撕碎了,掉到地上。 “草你……” 她一句话没骂出口,被扔进浴缸里,冷不丁呛了一口热水。 她咳嗽了两声,眼角被热水蒸得泛红,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黏着小脸儿。 蒋越的火突然消了一半,他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但是易周又撒谎又做作的性子总是能挑他底线。 他抿了抿嘴唇,转身,后腰却一紧。 易周趴在浴缸沿儿上,拉着他的裤腰,比直地看着他的眼:“进来。”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褪下衣裤。 健美又粗犷的身体袒露在她面前,她的目光触到他腰胯间半沉睡着的巨物,浑身一灼。 他踩进来,热水霍被压出去一半。 浴缸的大小,一个人有余,两个人便有点狭,她双腿交叠在他腿侧,脚趾尖有意无意在他腹部肌肉上画弧,越画越往隐秘的地方去。 他一手抓住她的脚握在手心里,眼神带着一两分警告:“老实点。” 蒋越提着她腋窝把她倒过来,拉到自己身前。 她的后背贴着他胸膛,女人的后背的蝴蝶骨精巧而漂亮,肩头圆润,一条疤痕从左肩斜往下,突兀地横在雪白的皮肤上。 蒋越眸光几闪,默不作声地解开她背后内衣扣子。 易周配合他抬起胳膊,脱掉内衣。 蒋越热水弄湿了一块浴巾盖在她肩膀上,双手打了洗发水给她洗头发。 男人一惯是拿枪的手揉搓在她头皮上,不轻不重的力道,昨晚浸了一夜冷雨的湿气随着热水一点点蒸走。 她有点恍惚:“你有过不少女人吧?” 蒋越没做声,手掌挡着女人的额头,冲掉她头发上的泡沫。 她一头黑发又长又软,末梢微微带点黄。 女人开始不安分,她柔软的臀肉故意摩擦着他的胯下。 白花花的肉体,tunfeng吞了他的阳/物前端,前后撸动。 “蒋越……”女人的声音沙哑,故意勾引,这两个字的尾音咬得极媚。 易周感受着下体抵着的一片要灼伤她似的硬物,忍不住浑身发软。 他手臂从后面伸过去,两指捏住女人的下颚。 女人侧头过来,乌发黏湿,长着小嘴儿,能看见里面偏红的舌头,媚眼如丝。 她的穴口顶着他粗大的硬物,她找准位置,一下狠坐下去。 两个人疼的眉头都是一皱。 她穴口还没扩张好,他又太过粗大,硬生生绞在一起,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她开始上下挺动身子,交合处不适应,随着她的晃动更加火辣刺痛。 蒋越微微拧着眉头,用力捏着她的脸:“你……” 到底这种惩罚式的性/爱在折磨什么? 蒋越制止了她的动作却突然察觉到她浑身在打颤,止不住地颤,她眉头拧成一团,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她毒瘾又犯了。 她只是死死夹着他的下体不让他出去。 她说:“蒋越,操我。” 蒋越一手钳制住她的细腰,一只手握住她前胸的柔软,下体一顶,猛地刺入。 易周的嘴唇泄出一声呻吟,然后她又死死咬着下唇忍着疼。 蒋越的手指揉搓着她前胸,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额头,眼睛,嘴唇,耳朵,肩窝,捣在她身体里面的巨物开始慢慢抽动,有深有浅。 她颤抖地愈发厉害。 只是不止是毒瘾带来的疼痛,她浑身发软,双手撑着浴缸沿才不至于叫自己倒下去。 蒋越叫她靠在自己胸膛上,极富有技巧性地挑逗她的身体,交合处逐渐通畅无阻,湿滑粘腻,每一下都深深嵌入最深处。 她的嘴唇要叫自己咬出血来。 蒋越温柔至极地吻她的唇。 他说:“易周,喜欢就叫出来。” 她眼神涣散,早不知是疼痛还是快感多一些,直觉得蒋越要把她搅成一汪春水,就这么,屈服于他身下,溺死在他怀里。 她张开嘴,难以忍受地叫出了声。 略哑的,极为柔媚诱人的呻吟。 蒋越血脉奔腾,他加深了这个吻,舌头探入她口腔。 她水蛇一样的身体,在他身上扭动。 蒋越轻柔地揉碎她胸前的果实,纤细的腰肢,挺翘的臀肉。 他加快了抽插速度,易周承受不住地放肆呻吟,身体不自觉绞紧了他的yangwu,她浑身抽搐,扬起脖颈。 眼前炸开大片大片的雷光――恍若初春的第一声惊雷,接着风雨倾洒,万物复苏,阡陌zongheng,一片片花开似锦,一片片绿浪滔天―― 蒋越一个挺身,险些被她绞断,他觉得自己迟早要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她和他不知互相要了对方多少次,不知餮足地交欢,索取,占有。 狭小的浴室里全是热水的雾气和欢好的荷尔蒙气味。 一缕阳光从小小的窗口探入。 太阳初升。 街道开始有人声。 风把雨后的清新气息送进来。 她软绵绵枕在他肩头,浴缸的水已经凉了,他把她抱出来,盖了一件衣服。 蒋越说:“以后不用浴缸了。” 易周模糊地睁开眼。 蒋越说:“太浪费水。” 她嗯了一声,脸上的潮红未褪,雪白的皮肤泛着红晕。 她想这个男人床品这样好,绝对是有过不少女人的。 四十三(鱼水) 人的意志力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 真当蒋越把易周捆死在床上,毒瘾反反复复折磨着她,她痛得发狂。 谩骂,求饶,用跳到脑子里最狠毒的话折辱他。 蒋越听她把自己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只淡淡说:“嗓子哑了,要不要喝水?” 易周红肿着眼,折腾到天亮,又疼又累,浑身疲软,迷迷糊糊睡过去。 蒋越垂首,看见睡梦中的女人,苍白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她双手指甲掐进掌心,发狠到扎出血。 蒋越用力掰开她的手指,把枕巾撕开系到她手上。 冯三蹑手蹑脚进来,小声用口型说:“去洗个澡?” 蒋越抽身的微微响动,易周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 蒋把被子一下拉到她脖颈的地方,转头说:“二楼好像有个浴缸。” 冯三愣了一下:“应该能用……” “蒋越,”易周被捆得死只能从被子里微微仰起头:“松开我。” 蒋越眼神考究。 易周说:“我过劲了,真的,这次没骗你,你松开我。” 蒋越不动。 易周默了一会:“我他妈要上厕所。” 蒋越弯腰给她解了绳子,盖了一条床单,易周跳下来头一阵晕,险些摔了,她推开蒋越的手摇摇晃晃往里走。 走了几步,停住:“你跟着我干什么?” 蒋越说:“直接去二楼。” 二楼的浴室和厕所在一起,隔着一个帘子,很干净,看样子郝清扬经常会打扫,蓝色的帘布也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 她蹲坐在马桶上,帘布后面模糊的是蒋越走进来,把毛巾和外套扔在一边:“洗澡再出来。” 她站起来冲了水,走到帘子前,脱了湿漉漉的白蕾丝裙,扭开扭放水,水慢慢注入浴缸,水温逐渐过渡,发热。 她把手伸进到喷管下面,手背被滚水烫红了一片。 易周隔着一扇门朝外面说:“热水器坏了,不出热水。” “嗯?坏了?”蒋越的声音先传过来,然后人走近。 易周站到一边,蒋越拉门进来的一瞬,她从侧边关上了浴室的玻璃门。 浴缸的水面勃勃冒着热气。 易周只身一件黑色的文胸,一条算作没有的黑T丁字裤,双腿细长笔直,臀部和胸肉都是滚圆的,颤巍巍被布料半托着。 易周眼里的情/欲赤/裸而坦荡。 蒋越一挑眉:“有意思?” 易周靠前一步,手指攀上他的胸膛,从衣服伸进去,在男人腰腹紧实的肌肉间来回摸索,巡回。 蒋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摁倒在墙壁里,整个人欺身上去。 她被罩在身下,一股逼压感无声蔓延。 易周仰头去吻他的唇,他牙关咬得死,舌头难以启进去,她只能在周边咬了咬,一路向下啃,从下颚的胡茬啃咬到喉头,锁骨,双手从他挺实的背肌摸到呈完美倒三角的腰胯。 蒋越说:“你折腾够了?” 他眼里的冷意刺激了易周。 没有什么比一个女人自动投怀送抱遭到冷漠对待还要打脸,况且易周本来就是心气极高的人。 易周也迅速冷了脸,推了他一把,侧头:“你出去。” “呵,”蒋越一只手压着墙,逼得更近:“你什么意思?” 易周嗅得到一丝危险的味道,她说:“我现在不想了。” “你现在说不想就不想?” 他解开皮带的声音结结实实打在她耳膜上,她整个人都浑然抖了一下。 蒋越一手握住了她挺翘的臀肉,大力捏了一把。 易周咬牙:“你混蛋。” “到底谁犯浑?” 用力一扯,本来就细成一条的丁字裤被撕碎了,掉到地上。 “草你……” 她一句话没骂出口,被扔进浴缸里,冷不丁呛了一口热水。 她咳嗽了两声,眼角被热水蒸得泛红,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黏着小脸儿。 蒋越的火突然消了一半,他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但是易周又撒谎又做作的性子总是能挑他底线。 他抿了抿嘴唇,转身,后腰却一紧。 易周趴在浴缸沿儿上,拉着他的裤腰,笔直地看着他的眼:“进来。”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褪下衣服。 健美又粗犷的身体袒露在她面前,她的目光触到他腰胯间,浑身一灼。 他踩进来,热水霍被压出去一半。 浴缸的大小,一个人有余,两个人便有点狭,她双腿交叠在他腿侧,脚趾尖有意无意在他腹部肌肉上画弧,越画越往下面去。 他一手抓住她的脚握在手心里,眼神带着一两分警告:“老实点。” 蒋越提着她腋窝把她倒过来,拉到自己身前。 她的后背贴着他胸膛,女人的后背的蝴蝶骨精巧而漂亮,肩头圆润,一条疤痕从左肩斜往下,突兀地横在雪白的皮肤上。 蒋越眸光几闪,默不作声地解开她背后内衣扣子。 易周配合他抬起胳膊,脱掉内衣。 蒋越热水弄湿了一块浴巾盖在她肩膀上,双手打了洗发水给她洗头发。 男人一惯是拿枪的手揉搓在她头皮上,不轻不重的力道,昨晚浸了一夜冷雨的湿气随着热水一点点蒸走。 她有点恍惚:“你有过不少女人吧?” 蒋越没做声,手掌挡着女人的额头,冲掉她头发上的泡沫。 她一头黑发又长又软,末梢微微带点黄。 女人开始不安分,她柔软的皮肤摩擦着他。 “蒋越……”女人的声音沙哑,唇齿间含糊叫着他的名字,这两个字的尾音咬得极媚。 易周感受着他的身体从后面紧贴着自己,忍不住浑身发软。 他手臂从后面伸过去,两指捏住女人的下颚。 女人侧头过来,乌发黏湿,口齿微张,能看见里面偏红的舌头,媚眼如丝。 她突然猛地一下把他全部吞入。 两个人疼的眉头都是一皱。 她没准备好,他又太过**,硬生生绞在一起,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她开始动,刺痛感加剧,似乎要将人灼伤。 蒋越微微拧着眉头,用力捏着她的脸:“你……” 到底这种惩罚是在折磨谁? 蒋越制止了她的动作却突然察觉到她浑身在打颤,止不住地颤,她眉头死死拧成一团,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她毒瘾又犯了。 她只是死死卡着不让他出去。 “蒋越……” 她乞求似地唤着他的名字。 蒋越一手钳制住她的细腰,一只手握住她前胸的柔软,猛地发力。 易周的嘴唇泄出一声呻吟,然后她又死死咬着下唇忍着疼。 蒋越的手指贴合她的心尖,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额头,眼睛,嘴唇,耳朵,肩窝,缓缓动作。 他的动作太过温柔,太过虔诚。 她无可遏制地颤抖,愈发厉害。 不止是毒瘾带来的疼痛,她浑身发软,双手撑着浴缸沿才不至于叫自己倒下去。 蒋越叫她靠在自己胸膛上,爱抚她身上每寸皮肤,寸寸销魂蚀骨。 她的嘴唇要叫自己咬出血来。 蒋越温柔至极地吻她的唇。 他说:“易周,喜欢就叫出来。” 她眼神涣散,早不知是疼痛还是快感多一些,直觉得蒋越要把她搅成一汪春水,就这么,屈服于他身下,溺死在他怀里。 她张开嘴,难以忍受地叫出了声。 略哑的,极为柔媚诱人的呻吟。 蒋越血脉奔腾,他加深了这个吻,侵占她口腔。 她水蛇一样的身体,在他身上扭动。 星星之火,迅速成燎原之势。 他加快了速度,易周承受不住地放肆呻吟,身体不自觉绞紧了他,她浑身抽搐,扬起脖颈。 眼前炸开大片大片的雷光――恍若初春的第一声惊雷,接着风雨倾洒,万物复苏,阡陌纵/横,一片片花开似锦,一片片绿浪滔天—— 蒋越的神思一阵错乱,他觉得自己迟早要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她和他不知互相要了对方多少次,不知餮足地交欢,索取,占有。 狭小的浴室里全是热水的雾气和欢好的荷尔蒙气味。 一缕阳光从小小的窗口探入。 太阳初升。 街道开始有人声。 风把雨后的清新气息送进来。 她软绵绵枕在他肩头,浴缸的水已经凉了,他把她抱出来,盖了一件衣服。 蒋越说:“以后不用浴缸了。” 易周模糊地睁开眼。 蒋越说:“太浪费水。” 她嗯了一声,脸上的潮红未褪,雪白的皮肤泛着红晕。 她脑袋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暧昧地吹气:“蒋越,以前有没有女人说你床品很好?” 蒋越说:“有。” 易周撑着和他拉开距离,四目相交。 易周说:“前女友。” 蒋越默了一会:“是。” 蒋越把她放在床上,转身,易周扯着他的手:“你还记得她?” “还能记得。” “嗯……”易周说:“她甩的你?” “是。”蒋越把被子扔到她身上。 易周从被子里探出头,过两秒,她用寻常的语气说:“怎么甩的你?” 四周很安静,易周的语气和声音都十分清晰。 “我配不上她,”蒋越低声说:“没什么好说的,睡觉。” 易周说:“你笑什么?” 蒋越说:“我笑了吗?” 易周:“你刚才笑了。” “哦。”蒋越抿了抿唇 。 易周看着他走出去,关上门,她抽了一口气,回想他刚才脸上的那个笑容,眼角微微弯了一瞬,只一瞬,却很好看。 ――――――—— 也是这天晚上。 凌晨时分。 中国内陆。 一处军区划分的私家大院。 数队持枪的士兵,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包围了韩家宅邸,行动训练有素,甚至丝毫没有惊动军区外零星几家住户小区熟睡的居民。 当正门有四个持枪军装士兵靠前的时候,韩家宅邸外同样配备枪支的武警迅速端枪对准了他们:“什么人!” 四个人各自靠前一步,从口袋里拿出证件:“来见韩师长。” 武警扫了一眼证件,却觉得不对,警觉道:“我们没有接到命令!” 来人收起证件,冷笑一声:“密令怎么会告诉你们!” 武警喝:“在我们没接到通知前你们先退后!” 兵士突然冲上前,左右钳制武警的关节,武警只来得及放两枪,朝天开了,迅速被制服,同时四面涌上来不少人,围了宅邸,缴械了其余武警――整个行动迅速而利落。 门关一破,疾速切入内部。 指挥分队中队长低声冲着里面的人喊话:“奉命抓人,立即缴械投降!” 就在后面一辆黑色军车里,党中央军纪长坐在里面,对着对讲机冷肃道:“古吉拉留活口,武警缴械,下属亲近从犯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巴基斯坦人古吉拉,中文名自取韩中辽,根据“假四爷”提供的交易目录,现已掌握足够多的证据证明他倒卖毒品,贩卖人口器官。 甚至有份从金蝶那里截获的细密谈话记录直指他参与黑庄,倒卖军火给巴基斯坦恐怖分子以及缅甸反政府军组织势力! 双方都筹谋多年,而中军就等放长线一举查获一批,把他们从中国连根拔除! 等到完全控制了韩宅,所有人均已制服,一次性突破主卧室的门,从床上揪起一个正在和女人覆雨翻云的年老男人。 女人尖叫一声用被子裹住身子。 男人瞬间吓软了,扑通跪下去,瑟瑟发抖:“我、我不……不是……” 中队长仔细辨认,脸色瞬变:“报告军委,此人不是古吉拉!” “不是?!”军委脸一黑。 古吉拉称病卧床一年,线人二十四小时严密监视,怎么人说变就变! 床上浓妆艳抹的女人围着被子冷笑一声:“你们抓不到古吉拉,他现在应该已经出境了。” 这个年轻女人却确实是古吉拉的新婚妻子。 跪在地上的老男人连连磕头:“啊……我就是个保洁……我不该起色心……是她勾引我的!是她!别杀我!” 女人冷哼一声。 军纪委阴沉了脸,古吉拉找的这个保洁工老男人和他自己的身高体型很相似。 而且要不是这个女人自愿和保洁工上床过“新婚生活”,他们根本不会怀疑古吉拉已经在昨天晚上穿着这个保洁工的衣服走了! 他神思一转,突然想到一个人——对,就是古吉拉的孙子韩城! ――――――――――dadadadadadada―――――― 四十四(受命) 易周起来的时候是中午,阴雨天即使不下雨,光线也很黯淡,她还以为天一直没亮。 她捡了蒋越一件衬衫穿上,赤脚下床。 房门把手拧动了一下,蒋越推开门,走进来,正看见女人清浅的瞳子,望着他。 他过去,把碗递给她:“冯三做的,对付喝点。” 她不伸手,好整以暇地坐着:“我没力气,你喂我。” 蒋越端碗的手堪堪在她眼皮底下停了几秒。 易周也默了几秒,伸手接:“算了,不用了。” 她的手刚要碰到碗沿,蒋越却在她对面坐下,把落到碗底的勺子送到她嘴边。 她轻轻扯了扯唇角,张开嘴。 蒋越喂她喝了几口,看了她一会,说:“吃完了去清扬那找她的几件衣服穿。” 易周说:“我不穿别的女的旧衣服。” 蒋越:“那你就这么光着。” 蒋越的衬衫穿在她身上很宽大,但长度也只刚好遮到大腿根部下一点,两条光腿露在外面,衬衣底下,什么也没穿。 易周说:“是谁干的?” 蒋越黑沉的眼珠望着她,不做声,勺子落在空碗里,当一声轻响。 那件衬衣下面,就是一丝不挂的肉体,浑圆的臀肉和饱满的前胸,昨夜风骚浪荡的极点的黑t丁字裤勒不住的那一块隐秘…… 就看了女人一眼,蒋越发觉自己想太多,他突然意识到再靠近她一点会很危险。 他一手端着碗,稍微后退一步,说:“我一会叫清扬过来。” 易周觉得自己赢了一局。 她勾了勾嘴角。 易周从浴室捡到自己的高跟鞋,郝清扬刚推门进来,易周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多余的表情。 郝清扬一瞬觉得被她的冷漠刺了一下。 她自嘲地笑了笑,把衣服放到床边,拉开立柜。 易周在郝清扬拉开上面小柜子的时候从里面抽了一盒烟。 郝清扬从底下的柜子拿出一套内衣:“干净的,没穿过。” 易周咬着烟在她眼前把内裤穿上,脱了衣服,扣上内衣,评价了一句:“内衣号小了。” 郝清扬脸红了又白:“按着我的号买的,不愿意啊?” 易周开始套衣服,郝清扬看着她的动作,她的身子很漂亮,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想看第二眼。 “易周,”郝清扬突然说:“我得谢谢你。” 易周没说话。 郝清扬说:“上次在柳巷,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是你站出来了。” “不用,”易周系上最后一颗扣子:“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你。” 只是怕要是你死在那,蒋越要算到我头上。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救了我……”郝清扬仔细看了看她淡漠的脸:“你跟越哥在一起,也挺好。” “我们六年没在一起过,都是我一厢情愿,我们两个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易周翻着了打火机,淡淡笑了一下:“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郝清扬愣了一下:“也没什么,就想说给你听听。” 易周呼出一口烟雾,郝清扬的脸变得模糊,只剩她猩红的嘴唇。 “当年我被卖到赌场‘冲喜’,被几个人破了身,我差点想死,要是没有越哥我活不到今天。” 郝清扬要走出去,她回头,最后说:“我就想告诉你,越哥没有对不起我,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易周拿烟的手顿了一顿。 ―――――――――――― 蒋越拿着碗下楼,冯三在没门的厨房里烧火,他探出头:“她吃了?” “嗯。”蒋越把空碗递给他。 郝清扬也刚下来了,嗔他一声:“没大没小的,你得叫她姐。” 冯三咂了咂舌头,掉头接着搅他的一锅米粥。 郝清扬吃了一点就去补觉了。 冯三把小方桌搬在独院,老甘搬凳子坐下,蒋越把碗放桌上,冯三问:“越哥,她还吃不吃了?” 蒋越没说话,冯三听着一个声音传过来:“吃。” 易周冲冯三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嘴,冯三差点又要缩,还好他忍住了,正常道:“易周……姐……你今天看起来脸色比昨天好多了啊?” 易周看了蒋越一眼:“昨晚睡舒服了。” 老甘噗嗤一声笑。 冯三没闹懂,嚷嚷:“老甘你喷我碗里了!” 蒋越捏了捏蒸笼的包子,拿起一个皮薄的送她手里:“没再犯瘾?” 易周摇头。 老甘说:“缓过头一两天就没大有事了,之后再犯也不会太难熬。” 冯三说:“老甘你也不戒了算了……” 老甘苦笑一下:“你是想让我早死?” 吸毒年久了,现在老甘的命就是靠毒品吊着的了,戒毒跟死没什么差别。 “喵呜……” 一只小猫在冯三脚边走来走去,瞪着眼睛仰着小脑袋盯着冯三叫唤。 冯三抽了一个小碟倒了一点米汤放在脚边,伸出舌头一点点舔,冯三满脸笑,突然想起来:“越哥,部队给你批的病假到什么时候?” 易周抬起头。 蒋越刚要说话,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蒋越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字,微微侧了侧身。 下意识的遮蔽动作。 易周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蒋越放下碗站起身,走到了堂屋里面。 小猫还是喜油腥的东西,舔够了米汤绕到易周边上打转。 那只猫还是在山上古玩街易周讨来的,长大了些,不那么奶气了,眼神也渐渐更显尖锐。 易周把包子馅撕开放到它眼前,小猫警惕地闻了一闻,两口吞下去。 易周要抽回手指的时候,小猫突然受惊抖了一下毛,一下要扑上去。 易周也没闪,于是那猫就一口咬在她指头上。 冯三吓一跳,轻吼它:“挪开牙!” 小猫仰眼儿瞪着易周,死死咬着不撒。 冯三差点拿筷子去敲它,易周眸色一冷,小猫陡然被她眼神刺软了,慢悠悠松开,还伸出舌头讨好地在她手上舔了舔。 冯三一看:“出血了!”他一下有点急:“得去打狂犬疫苗!” 老甘说:“你不是领着小猫打过预防针了吗?” 冯三说:“不一样,还是紧着点好。” “没事,不用。”易周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这点伤又死不了人。” 冯三还要说什么,易周突然淡淡问了一句:“你跟蒋越是一个时候归队?” 冯三说:“我是调班,越哥是上面批的病休,我得早走。” “哦……” 冯三啃了一口包子:“越哥这次立了大功啦!等回去肯定能升一级军衔……” 冯三讲起来就很兴奋,平时他都不愿意跟易周多说话,现在就滔滔不绝:“越哥是这几届里面最厉害的一个,部长都这么说,我们队以前最高是大哥的中尉,越哥得是第一个比大哥高的……” “哦,以前,”易周从他的话里抠出了两个字,她摸着小猫脖子上的软毛,轻声说:“你们大哥退休了?” 冯三嘴还张着,他一下说不出来话。 易周扫了他一眼,了然于心,笑了笑:“哦,我知道了,是死了吧?” 她的语调有种冷淡的嘲,嘴角笑意薄凉。 冯三气白了脸,一下把盘子摔地上,呲啦一声。 冯三转身就走。 老甘无语:“易周儿你这又是怎么了,一阵一阵的。” 找事呢么? 小猫也觉得氛围不大对,从易周怀里膝盖跳下来,跑到门外。 易周抽出一支烟,站起身。 ―――――――― 蒋越在堂屋后面接电话,确定足够远别人听不到才接了。 电话那头冷肃的声音传过来:“喂?蒋越?” 蒋越微微欠直身子,声音也又沉又稳:“是,军纪长。” 军纪长说:“我上一次见你还是三年前秋天你大哥的葬礼,你现在可还好?” 蒋越:“报告军纪长,一切都好。” 军纪长点头:“你今年也二十八了,再一年该退休找个人结婚了,我们也拖了你这么久……” 他问:“有中意的姑娘?” 蒋越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有。” “你也该早点结婚了,”军纪长会心笑笑:“从你们队接受这个案子到现在小四年了,你这次立了功,我们的案子也到收尾阶段了。” 军纪长顿了一下,声音变得略有些沉重:“我们的最后抓捕失败了,根据调集的监控录像,韩中辽做私家飞机越境,我们的人没能把他在出境前拦截。” “还好,我们全面封锁了信息,韩中辽的孙子韩城还未觉察任何端倪。韩城也参与他爷爷的生意,韩中辽逃命势必不会放着他不管。” “调取韩城的账户信息,最后一次是在拉勐,”军纪长的语气变得凝重:“蒋越,我倾向受命你先潜入。” 他说:“最近有消息传出来,有人花百万买你的人头。” 蒋越能成为确定他们位置的关键。 但是,这一次很险。 军纪长:“你已经做了很多,你有拒绝的权利――” “我去抓捕,”蒋越无一丝犹豫:“这本来就是受命给我们的任务,我不能让四年的心血白费。” “保证完成任务。”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隔着不远,易周倚在冰冷的墙面,目光穿过掩了一半的堂屋门,看见堂屋里面靠窗的地方,蒋越的背影高岸而挺拔,黯淡的阳光斜射,他脊梁比直,似刀削斧裁。 右手打了个军礼,手指如刃。 易周无端端仿佛看到了他正面的表情。 必定是庄重,冷肃,凌厉的。 军人的表情。 易周把烟头掐灭,烫在手心里。 她眼里有隐忍的悲伤与痛苦,她闭上眼,深深抽了一口气。 四十五(离) 蒋越关掉手机,走出堂屋。 易周已经没站在堂屋外面了。 他回到院子,老甘正在扫地上的碎瓷片,他对蒋越说:“冯三那小子出去了。” 冯三的盛米汤的碗里留了一半米,而冯三是绝对不会剩饭的。 易周端着碗,她抬头,两个人对视一眼,接着易周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样,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 蒋越抿了抿薄唇,出去找冯三。 老甘把蒸笼里冯三煮给他的鸡蛋剥干净壳,搅碎了混到米饭里:“易周儿,帮我把这个端去对面屋,随便放。” 他说的对面屋,是赵富春的那间。 易周接了,后头老甘又补充了一句:“别用东西盖着,她看不着。” “嗯。” 她还是第一次进去,里面简直是个杂货间,散乱的玩具瓦罐,坏掉的大件家具,两床破面的棉絮被堆在烂沙发上。 易周把碗放在靠里的凳子上,她忽然想到给不亲近人的动物喂食的话,最好的办法也是把食物放在安全又不起眼的地方等它们自己发现。 她转身,对着南墙的旧立柜那面说:“出来。” 她的声音空荡荡响在房间里。 “出来,我没什么耐性。”她冷冷说。 窸窣几下,柜子里面出来一个女孩。 深棕皮肤,大眼小嘴,五官端正。 “哦……你……”易周半笑不笑:“我记得你。” 她初来想在老街采访,给一小时三百却一口拒绝了她的那个小鬼。 她还记得这小鬼那时候主动挽上了蒋越的腕子。 女孩不知道怎么对付易周,无措的时候,她看见后面走过来两个人,大喊:“越哥!” 越哥…… 易周一挑眉。 冯三跟在蒋越后面,听见声音,睁大眼:“宋林林。” 女孩得救似地跑过易周旁边,到蒋越那去,差点摔倒。 蒋越快手扶了她一把:“怎么了?” 宋林林抓着他胳膊,要哭出来。 冯三挠脑袋,着急:“林林,你怎么了呀……” 蒋越不动声色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冯三,你领她到屋里找点东西吃。” 宋林林慢慢松开手,抹掉脸上的泪。 冯三领着宋林林进厨房了。 易周斜眼瞧着蒋越朝她走过来,冷笑一声:“那次就勾搭上了?” “骚包。”易周冷冷吐字。 蒋越:“你在说你自己?” 蒋越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拎到水池边,打上肥皂冲她的手被猫弄伤的地方。 易周问:“你跟她睡了?” 蒋越笑笑:“我买了你的生意就不买别的。” “呵。”易周要抽回手,但是被蒋越攥住了。 蒋越说:“冯三他让我告诉你他还是很上火。” 蒋越挤出易周伤口一点血,肥皂刺得她伤口疼,她微微皱了眉。 “他还让我跟你道歉,”蒋越说:“他说他知道你其实是个挺温柔的人。” 易周用力抽出手,淡淡道:“我不是。” 蒋越眸子黯淡了一点,无言。 两个人之间呛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但是两个人谁也不挑开了说话。 下午,蒋越跟冯三商量好了之后准备一起离开。 要走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郝清扬听完去收拾东西:“怎么这么突然?” 蒋越说:“果敢同盟军近期太活跃,反政府组织走了不少军火,缅政府已经预期要动这块地了。” 也就是说,战争迟早再次光临这片土地。 冯三:“先一起去我妈那住几天。” 宋林林跟在冯三后面,怯怯问:“能不能带我出境?” 蒋越转头,宋林林小声解释:“我本来有签证的……昨天就是出不去清河门,我特别着急,觉得越哥肯定会有办法的……” 她越说声音越弱,冯三安慰:“没事没事,我们一起走。” 宋林林觑了一眼蒋越的脸色,蒋越说:“一个女孩不安全,先暂时跟我们一起走吧。” 宋林林安心笑了。 蒋越掉头问老甘:“你走不走?” “我……”老甘坐在门槛上,摆了摆枯瘦的手:“我不走了。” 冯三:“老甘!” “算了,”蒋越说:“愿意留就让他留下吧。” 郝清扬对着镜子抹了抹鲜红的嘴唇,哼一声:“老甘你就让那个疯子和毒品耗死在这算了。” 老甘的喉咙发出混浊的笑音:“哈哈,我呆了几十年了!瞅过几次火拼,不是活好好的么!” 郝清扬知道劝不动,把衣服扔后备箱自己先上去了,然后周林林坐在郝清扬边上,冯三都上了,易周杵在那不动。 蒋越看着她,易周跟宋林林说:“你跟郝清扬换个位置。” 宋林林懵懂:“啊?” “我不想靠着你坐,”易周直白又平淡说:“所以给我换……” 蒋越突然出脚绊了她一下,伸手把她推进车里,哐关上门。 易周:“我操你、大爷。” 她差点压宋林林身上。 蒋越发动车子,冷脸:“操谁,你用什么操?” 冯三慌忙打圆场:“唉唉唉,你们这又怎么了,怎么我跟易周姐生气你也掐上了?” 郝清扬无奈:“从昨天就这样,你俩掐什么掐,易周作怎么你也跟着惹?不能让着她点?” 易周挪宋林林远点坐:“没事,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蒋越差点给她气笑了:“你跟谁不一般见识过?” 两人越扯越黑,一车人都跟着犯堵。 沿着老路,车七拐八拐开出边界线,往里开一阵,天都黑了街上还有光。 冯三噫一声转移话题:“今天正好是夜市大集。” 郝清扬说:“放我下去买点东西,空着手去冯三妈妈家不好。” 冯三也不爱跟两个人呆一起:“清扬姐!我帮你提!” 宋林林还呆在车上,郝清扬瞪她一眼:“你还不下来!” 宋林林回神“啊”一声。 郝清扬:“离家里挺近一会我们走回去。” 蒋越点头:“好。” 车子开到一家小医馆停下,蒋越先进去,易周下车听见蒋越跟一个人说:“她被猫弄伤了来打个疫苗。” 那穿白大褂的老头去配针,叫易周:“那边坐下。” 蒋越走到外面抽烟。 易周给老头拉着胳膊擦碘酒,她坐在小凳上,端端正正的,满脸不耐烦。蒋越忽然想笑,他忍住了,回头不看她。 小医馆前面摆摊的女人扯着嗓子吆喝:“来看看啊,金丝楠木,黄花梨,乌木,紫檀,沉香木,各种工艺手链送女友送男友送亲人……” 蒋越走过去蹲下看,视线落在一堆深紫红色珠串那里。 小贩说:“先生买一串送女人吧,这都是顶好的紫檀木。” 蒋越看了一阵,从一堆圆润的手链珠里扒出一只小小的戒指。 小贩嘴一抽,她这是遇着行家了,她小声说:“哎呀不瞒你,那一堆就是你拿那个是紫檀。” “鬃眼密,在紫檀里面也是好的一块,”她声音再压低几分:“那块脚料中间一个空眼磨不了珠子,只能磨个戒指,便宜卖给你,你可别瞎嚷嚷。” 易周打完针出来,看着蒋越蹲在摊子前面和小贩女人说话,竟然似乎是在笑。 接着蒋越走过来,把戒指放到她手里:“走吧。” 那枚戒指小小的,有浅浅的木纹和鲜艳的色泽,微微残留着蒋越手上的温度。 蒋越和易周回来的最晚,几个人都要收拾睡觉了。 冯媛给两个人留着灯,她正最后往鸡圈撒了一把食:“做点夜宵不?” 蒋越:“不用忙了。” “我去给你们热热吧。”冯媛擦擦手:“易周过来帮我烧火行吗?” 易周点点头。 蒋越把车停地里,望了望天,翻上高高的草垛。 无云的夜晚,天很高,很辽阔。 风肆意穿梭。 草垛高到将将和门框齐平,低头就能看见敞开的门里泄出昏黄的灯光,易周坐着拉风箱,安安静静的,她的脸映着灶火,显得很暖软。 过了一会,沙沙的脚步声近了。 易周仰头跟他说:“郝清扬已经在冯媛那睡了。” 蒋越嗯了一声,带着点疑问的语调。 易周:“剩两间,我不跟宋林林住。” 蒋越问:“你想怎么?” “我跟你睡。” “你让冯三睡哪?” 易周咬嘴不说话,蒋越看着她的脸,闷闷笑了一声。 易周掉头就走,冯媛出来叫他:“越哥,吃饭了。” 两个人对头吃一顿都没说话,易周回屋,宋林林在收拾东西,见易周进来吓一跳,把东西重新塞包里。 易周径直进来把衣服脱了,套了一件白睡衣裙。 宋林林见易周没注意她,渐渐放下心,她注意到易周丝质的裙子,白得像雪一样的皮肤。 她又看了看自己,心里有点酸。 她注意到易周手上的戒指,小声说:“戒指真漂亮啊,紫檀木的吧。” 易周嗯一声。 她回头,眸色清浅:“蒋越给的。” 宋林林喉咙哽了一下:“嗯……易周姐,你去哪?” 易周拾起高跟鞋关上门:“厕所。” 蒋越刚洗完澡,赤裸着背脊出来,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床上找内裤。 门啪嗒响了一下,他以为是冯三,余光却瞥着白色连衣裙的蓝色流苏边。 他抬头,易周椅在门框,目光剥过他每一寸赤/裸的皮肤。 蒋越不理她,低头从衣服堆里扯出一条内裤。 易周的高跟鞋踩在地上有咯噔咯噔的清脆音色。 她的手从后面摸到他前面,不轻不重地抚摸着。 “别穿,”易周咬他的耳根,轻声说:“我里面也没穿。” 柔软的胸脯,压在他脊梁上。隔着一层真丝料子,形状轮廓那么清晰。 蒋越掰开她的指头,转身,瞳子昏暗。 易周盯着他的脸看:“你这样的表情,很性感。” 隐忍着欲望的脸。 蒋越突然一把把她推倒在大床上。 被子一拉把她整个盖在里面。 有轻轻的叩门声。 蒋越迅速套上衣服裤子:“进来。” 门外站着的女孩,紧张地抓着衣角,怯生生地问:“越哥……今晚能不能……和你做个伴?” 易周安静地躺在衣服堆里,忽然觉得这样的情况很好笑。 她才像是来偷/情被抓包的那个。 “宋林林。”蒋越突然说话了:“别作贱自己。” “你知道,我有女人了。”他说。 一字一字重重砸在人心里。 宋林林呜咽出声,捂脸跑开。 蒋越拿开盖在易周身上的东西,易周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目光笔直又柔软。 那对眼睛在蒋越心头刺了一下。 易周张开手搂住他脖子,蒋越低头吻住了她。 四片嘴唇反反复复厮磨,易周的眼眶就湿了。 蒋越其实知道易周这几天为什么和他较劲。 他低眸:“我和冯三明天就走。” 他早就应该告诉她了。 “事情很急也很险,”他吻了吻她的眼睛:“我会安全回来。” “嗯。”易周闭上眼。 他既然把她当自己的女人,就该告诉她。 而她有承受一切的坚强与勇气。 ――――――――――dadadada―――――― 四十六(失踪) 儿子呆了一晚上就要走,冯家妈妈攥一晚上没疼够,送走冯三的时候眼里泪汪汪的。 冯三摇摇妈妈的手:“妈你这样我可舍不得走啦。” 冯家妈妈破涕为笑,作势要打他:“兔崽子,快滚吧!” 易周也没跟蒋越多说什么话,不过郝清扬能看出来两个人已经好了。 她觉得自己嫌操心。 冯三要上车了忍不住问一句:“大姐,林林呢?” 冯媛说:“她没起来呢,我看她睡得死也没叫她。” 其实是没脸见蒋越。 冯三哦了一声,脸上显而易见的失落。 女人们噗一声笑。 冯三有点小孩,喜欢讨厌都藏不住。 冯三脸黑红黑红的:“宋林林胆儿小,我得罩着她……” 蒋越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侧头对易周说:“走了。” “嗯。” 看着车开走,几人进屋,冯媛突然想起来:“哎呀,易周你的相机!” 易周猛回头:“相机?” 她的眼睛一下亮了。 冯媛边说边打开大衣柜:“很久之前越哥交给我的,他说你一定还回来取。” 冯媛把相机交到她手里,她接过来,食指找到快门键,双手有点抖。 她打开摄像机,一张张翻里面的照片,从夕阳下的李玉到老甘阴翳的白宅子,果敢肃穆的佛塔,都在。 她不是职业摄影师,她从不疼惜机器,但是她宝贝里面每一张形成的感光潜像。 她碰着相机低声说:“谢谢。” 冯媛捂嘴笑:“谢什么啊……” “媛媛!媛媛!”冯家妈妈的喊声传过来。 “哎,怎么了妈!”冯媛还没过去,郝清扬跑过来找,说:“怎么回事,宋林林人和旅行包都没了!” “什……”冯媛跑回自己屋。 冯家妈妈坐在床头:“这孩子怎么哪去了啊,哪都找不着。”她紧张说:“哎,媛媛快你用手机给公安局打电话找人……” “妈,你别急……”冯媛说:“得超过两天才能报案,而且……” 郝清扬接话:“宋林林是缅甸人,抓住就是遣返。” 冯媛说:“我们四处找找吧,肯定走不远。” 几个人都去找了,易周一个人走到屋后,她的前面是大片大片伐倒排成一排的甘蔗田,留了二期宿根小桩子似立在泞湿的地里。 另一半未伐倒的甘蔗长到两米高,一节节往上渐稀,顶端渡成几条油亮的长叶。 易周的眼睛盯着取景器目镜,拉进镜头―― 郝清扬却走过来挡住了视线。 她问:“你是不是跟宋林林说什么了?” 易周慢慢抬起头:“我能跟她说什么。” 郝清扬:“宋林林情绪不好,揣着事,又谁都不肯说,我怕她想不开。” 易周:“你想说我刺激她了?” 郝清扬也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我也能看出来宋林林对越哥……你又嘴毒……” 易周冷笑一声。 郝清扬无奈:“不管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让她出事,先不说冯三喜欢她,她出事我们良心也难安。” 郝清扬叹一口气:“易周你能不能有点心?” 实在沟通不了,郝清扬准备自己再去找找。 易周忽然慢悠悠在她身后说:“我看着了,今早上起来,两三点。” 她给相机换了一张内存卡:“她背着包自己从后面走了,我就出来抽个烟,也没想管她。” 郝清扬一听就来火:“你怎么……” “你最好也别管,”易周露出个带点冷的笑:“昨晚她换衣服时候,我看见她后腰有个黑色纹身。” “那个纹身跟在朗明夜场遇着的小刺头胳膊上的一样。” ―――――――――――― ―――――――― 郝清扬心里咯噔一声:“你这样也没大根据,可能是巧合。” 易周:“黑色纹身是五角星芒的骷髅蛇。” 基督教圣约里恶魔的形象,这种恶趣味,易周突然想到了那个男人。 “宋林林虔信佛教。”易周说:“两种,一种是她自己知道含义,自己去纹的,显然不可能。” 易周的瞳仁色浅,看上去就极锐。 “第二种她不知道,但作为一种团队通用识别标志,别人要求她纹的。” 郝清扬沉默了。 她放弃了蒋越之后,真的不打算再和那些牛鬼蛇神扯上关系,她只想本本分分生活。 易周从她身边走过去,郝清扬再没拦她。 摩托车停在棚子里,易周提了机油桶,拆了摩托车油底螺丝,等机油漏完,不紧不松拧上螺丝,再灌满机油。 易周骑上摩托,郝清扬问:“你去哪?” 她还没放下手里的活,表情晦涩。 郝清扬一脸良心难安。 易周装作没看见:“寄快递。” 她开了三公里的车去到南伞镇上,把手写的新闻稿寄回报社。 她接着拨了一串号。 电话一接起来,一个声音透着烦躁与不耐烦:“喂喂喂!有话快说,没话快挂!” 易周悠悠:“李前辈。” 李导立呼一下:“易周儿?!你还活着?” 易周声音带着笑:“嗯,给您邮这次的自由稿,这不快截止了么。” “上次丽江的拍摄任务你小子没交就没信了,”李导立气极反而笑:“你倒还记得这次的撰稿,我还以为你不想干了。” “哪能,您别冲我火,”她笑着说:“上头什么任务又为难您了吧?” 李导立哼一声,还真是:“就这会一堆没破获的内地失踪案非要我追踪报道。” “连环案?” “倒不是,”李导立翻了翻记录:“各个地方都有,太分散了,根本没头绪,可问题不少是,一大家子亲戚几个一起失踪的――” “我给你手机传个资料,”李导立说:“你也多关心关心。” 她笑了:“您别打算摊分给我。” “混小子……” 挂了电话,她走出邮局。 十二月已经算作初冬了,南伞不算冷,从邮局出来,仰头望了望,天上积雨云聚集,她开始胡思乱想。 天许久没放晴了吧? 车灯的光从狭窄的小路打过去,一辆车就要把路填满了,她推着摩托百无聊赖地等汽车开过去,漫不经心地看。 车从她面前过去,她看到半摇下来的车窗时,愣了一下。 宋林林抱着背包坐在里面。 路窄,大车转弯难,于是开得很慢。易周琢磨了一会,骑车跟了上去。 不远不近跟了没多久,车在一家旅馆停下了。 易周没敢靠太近,隔着一条巷子躲在在对面拐角看。 驾驶的是个穿夹克衫的男人,个不高,头发挺长。宋林林下车了,接着后座也下来三个人。 男人跟宋林林说了什么,宋林林就去招呼后面三个人。 易周注意男人说话时候有点对眼儿。 那三个人跟着宋林林上楼之后对眼男人就开车走了。 易周记住了汽车车牌号,掉头从另一个方向,整整绕了一圈又回到刚才的路口。 她进了对面的一家旅馆,拿出身份证,对柜台算账的老板娘说:“住店。” 老板娘扔了个103的牌号,易周领了绕一圈回来说:“我不喜欢一楼背阴,二楼213空着,就那间吧。” “那间啊,那间地好,多加一百。”老板娘把手一摊,结果易周真的扔她一百。 老板娘懵了一下,其实她就觉得这女的找麻烦想压压她,没想真给了。 “怪人。”老板娘咕囊一声把钱扔抽屉,易周背着相机包上楼了。 她进门拉开窗帘打开包立了三角架,悬台一转,对准了对面旅馆二楼的窗户。 高像素的相机不超过百米的范围甚至比望远镜还要好用。 镜头拉近,宋林林的脸清晰映在她瞳孔里,屋里还有其余六个人,其中一个并肩和宋林林站在最上面,眉飞色舞地向其他五个人演讲。 传销? 不太可能,他们不可能选在旅馆也没必要老远跑在南伞,这地什么也没有。 宋林林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 一个人说了句什么宋林林点点头,他就下楼了,易周把视线定在他身上,不由怔了怔。 这显然还是个半大孩子,最多十五六,她觉得眼熟。 翻开李导立传的大批失踪文件,果然,王建,山西报案。 本人竟然在距离山西两千多公里的南伞。 她也收了相机下楼,那男孩从对面下来径直跑到这边的小超市,一会出来,多了一盒烟。 王建刚撕开烟盒,随手扔掉盖烟的一层铝箔,瞅着一只雪白的手把那张纸捡起来了。 他往上看,手的主人也白,白的跟天山的雪一样,小脸漂亮的像油印画。 他真没见过这种等级的,脑一抽把烟递出去了,结结巴巴说:“美女……来……来一根?” 美女一笑,灿若生花。 他想完了,次奥,脑抽了。刚想拿回去烟盒,不想美女真的拿了一根,笑吟吟问:“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小孩?” “我山西的,”他一听自己被叫小孩有点不乐意:“不小了。” 易周问:“多大?” 他谎报了一个数字:“十七。” “哦……”易周执烟的姿势,漂亮,又特勾人。 王建看直眼。 易周问:“你来干嘛?” 王建挺起胸脯:“来发大财。” 易周故作惊讶,王建更加自尊心膨胀:“我跟你说哦,我铁哥们,山西初……高中第一霸的舅舅,空手去缅甸,一年穿金戴银回来。” 易周配合地睁大眼:“不信,怎么能赚那么多?” 王建说:“一个赌场拉客出钱请大舅去赌,结果呢,”他得意说:“反被大舅赢杀血本了!” 易周嗯一声:“那你要去干什么呢?” 王建:“我可会玩角子老虎机啦,大舅帮着,一准能赢!” 呵。易周在心里冷笑一声,赌场给你出几千路费请你去他们那赢他们的钱? 她欠了个身,只笑笑不说话。 然后易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想了想,说:“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王建心想能有什么事啊,不是这美女看上我了吧? 他在一抬头,易周走远了,她走到旅馆后面的小巷子里,滑动手机,拨了两个1,最后要摁下0时,犹豫了。 背后不止这么简单,要是直接抓捕线索很可能断在这里,而且。 这实在是一次很好的深入调查采访机会。 卖菜的老妇挑着担子走过去,自行车的铃声叮铃铃渐响。 她刚要收回手机,自行车从她边上骑过去,同时一个男人从拐角拼命要挤进去,不偏不倚撞在她身上。 撞她的男人停步:“对不起……” 骑自行车的人停一下看没事就走了。 易周静声不语。 一把刀借着男人夹克遮掩,抵在她腹部。 对眼儿狠声:“你一直在周围转什么,还有别的人在吗?” ――――――――dadadadadada―――――― 四十七(转折) 易周几乎是在对眼儿发声质问她的一瞬间换上了一副惊恐的表情。 “你干什么?” 易周声音微颤,眼睫扑簌簌抖动。 对眼儿还有点发疑,刀口不拿开,也没再往下扎,硬生生问:“你先说你刚才电话打给谁?” “打给谁……”易周眨了眨眼,她不想再纠缠了,正准备动手,路口突然跑过来一个人。 急吼吼叫:“易周姐,易周姐!” 对眼儿听声,手没动,侧侧头:“宋林。” 宋林林跑到近处瞅着抵着易周肚子上的短马刀吓一跳:“大城哥,你干什么?” “你认识?”大城说说话眼又对一处了。 宋林林拽着他拿刀子的手:“易周姐是我邻居的姐们,我讲好要带她一起去赌门的,”她又转脸问易周:“你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这么晚来?” “我住错旅馆了,没找着你,”易周语气里都是不信任:“是叫大城哥的?你们同路的怎么还有这号子人,靠谱么?” 大城哥对着俩小眼看了两个人一会,收回刀子,笑说:“误会,误会。” 对眼儿:“宋林你也不早说……” “我一开始以为易周姐不会来……”宋林林说:“易周姐是有个大老板哥哥吧,管她管严都不让出来。” 大老板哥哥,对眼差点要笑,赶忙说:“宋林快领那边去,不少人等着了!” “哎。”宋林林领着易周走,出了一头冷汗。 对眼儿跟在后面,笑眯眯紧盯着。 就怕跑了,这可不少钱呢。 易周走到两旅馆对面,停下:“我去那边拿个包。” 对眼儿不大放心:“拿什么?” 宋林林接话:“我陪易周姐去吧。” “那你俩快点,下午就发车了,”对眼儿有意无意叮嘱:“宋林多帮帮你姐,我刚才吓着她了,跟她解释解释。” “嗯嗯,我知道。” 易周走在最前面,进去把三角支架收了,镜头拆下来放进包里,这些东西还不能带走。 她装口袋里一台微型摄像机,三张内存卡。 宋林林站在门外嗫嚅许久:“易周姐不然你现在走吧。” 易周把相机放包里:“往哪走,你不怕我报警?” 宋林林一听报警两个字着急了:“怎么都行,求你别报警……” 易周转身,倚在墙上,抽出一支烟:“你得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吧?你这一走,冯媛她们都要急死了。” 打火机在易周手里跳出一簇火光,啪一下,宋林林不由自主跟着抖了一下。 “你找蒋越捎上你就为了偷渡引人,跟赌场沆瀣一气坑人钱财,”易周半弯眼睛:“你虔信的大乘佛法怎么能像你这样运载无量众生。” “我,我没有办法……” 宋林林双手合十,紧闭眼睛用缅语说了一句话。 她哽咽出声:“饶恕我……我必须得搭上这一班……去找我……妹妹。” ――――――――――分割―――――――― 话说韩城从绿旗山被假四爷抓着当人质下山,后来被顺子领人截了解救出来。 顺子还要他去做笔录,他才不去呢,一个屁大点官还敢跟小爷问话。 他逃出生天就拍屁股走人了。 这会呢,他自然在温柔乡赌钱。 金盛被全盘封了,他一路赌出境,海混到了拉勘迈扎央。 之后这不到半个多月,他输惨了。 赌场都是那么一套,让你输个头,再让你赢几把尝尝甜头,然后不断坑你大的。 韩城其实混京城太子圈时候,人家都让着他,就是在澳门赌场输了,底下一溜溜须拍马捧着给他借钱的,到真的各种龙蛇混迹的大赌场,他屁都不是。 输空了流动资产,心急火燎地动了他爷爷韩中辽那张黑了巨额资产的银行卡户。 结果弄了几次弄不对,银行卡被冻结了。 真的不对。 他给他爷爷打电话,正常线没人接,他和他爷爷交流还有另条线,好不容易接通了,他刚说了一句:“爷,我输了差不多一亿。” 韩中辽破口骂了他一句乌尔都语,接着吼:“倒槽了,魏平在迈扎央,他能接触你,你就弄死他,弄不死想法立刻给我离开拉勘,别被抓……” 还没说完电话线嘶一声断了。 “倒槽了”这三个字他没听进去,输钱输火了加上之前积怨,就“魏平”这两个字近他脑子里了。 好啊魏平,到底他涉及多少黑业啊,手伸那么远,怎么处处鲠着他! 他一摔电话冲进迈达赌厅,他当了一个月送钱的大头,赌场有眼见的服务生都认识他了。 他拍桌子问大堂:“你们老板哪呢?!” 一脸凶神恶煞,大堂站岗的小班美女被他给唬着了:“老板今天到晚都有约了,在二楼会客厅,您要预约吗……” 瞅着他穿过人乌泱泱的一楼大赌厅杀到二楼独间,保安上去把他拦住了:“先生,你干什么?” 韩城吼:“叫魏平来见我!” 保安死拦着他:“我不知道这个人,你让楼下大堂总监台给你查查去!二楼要绝对安静,你别在这嚷嚷。” 韩城一听就火了:“二楼怎么了?爷之前还在二楼有个独间呢,你们些狗日的把爷的钱都坑了!叫你们老板来!有黑幕!” 横里横气的,保安差点要揍他,一个小服务生跑上去拦住了:“别闹,这位是韩少吧。” 韩城哼一声。 “韩少您给个面子,”小服务生腼着脸赔笑:“别生气,我们这没有叫魏平的,我们老板姓周……” “我呸你姓周,”韩城冷笑:“是不姓韩啊,跟着老子姓的?!” ―――――――― 二楼的包厢是开放式的,需要时就放个折叠小屏风跟外面隔开。 二楼要么不开桌,要么一开底注就是十万,跟注会到百万以上。丝毫不逊色于金盛,这里是全公开的冒险场。 其中一间九人桌,赵天元跟闲输了两把,输了不少钱,他定了心神,洒钱二百万,荷官笑着给赵天元让了坐。 他为庄,荷官抛给他第二、四张牌。 他揭开牌一角,双A。 必输无疑,日。 赵天元火了,这时候外面吵吵嚷嚷的,他摔牌,一脚踢开屏风:“我/草,外面吵什么!她妈烦不烦,把老子手气吵吵没了!” “哎哎,对不起赵老板……”小服务生笑嘻嘻点头哈腰:“我的错,我这就唉……让他走……” 就在楼梯下面,闹事的韩城看见一个男人踹门出来,那男人也看见他了。 两个人都是一愣,然后第一反应都是躲。 韩城噌噌跑下楼才回过神。 他爷爷告诉他赵天元是中军养的狗,可是不对啊,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赌钱? 再一想,迈达二楼会客厅就那么正中一间,正对戏台,刚才……赵天元好像从那……出来…… 他想通了冒了一身冷汗,赵天元也是愣了一下才发觉,不能叫这小子跑了! 中军抓着这傻逼,他不得把自己也抖落出来!? 韩城也没抓瞎到那种程度,他知道自己得跑,他到门口脱了外套,也不带东西了,不要车了,还好身上剩几百,他随手买了个帽子戴头上。 压低帽沿,他想他坐摩的直接回大陆是不行了,先跟团车到仰光,再到那转国际机场…… 正好旅游团的包车从迈扎央打着牌走,韩城冲上去抓着领头拿旗的导游:“能不能带我一个,这车去仰光吧?” “你怎么不提前报班,”导游看了看他的穿戴:“有钱么?” 韩城脱下手指的戒指给他:“先这么垫着。” 导游看那祖母绿戒指认不出:“谁知道真假……” 韩城着急,他还得压着火:“你怕假?我就在你车上跑不了,你怕什么?” 导游想想也是,跟他一招手:“上来吧,还空几个,随意坐。” 韩城一屁股坐下,目不斜视,一群十几个来抓他的打手就那么从车旁边过去――他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一个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 韩城猛回神,才发现旁边坐着一相当漂亮的女人。 一头波浪卷发,脸衬的小,口鼻秀气,眼睛又特别大,看起来温柔又知性。 韩城还有点惊魂甫定也给美女安慰好了:“没事,就是没吃饭。” 车发动开走。 美女拿出一包饼干:“只有这个。听你是香港人?我叫程丽。” “哦,谢了,”韩城接了,顺嘴说:“我叫韩城。” 他刚要改口真名都晚了。 程丽笑着说:“我也去仰光啊,顺路。” 程丽有点自来熟,不过韩城对美女都不反感。 两人混一块聊了一道。 车开一个小时,快要开出腊宛,车体突然爆出刺耳的摩擦声,大巴熄火。 “操,”司机骂一句探出脑袋:“车胎好像爆了。” 他伸出脑袋才发现是非自然爆炸。 正前挡风玻璃被一斧子劈开。 他要不是去探头看车胎,现在脑袋就已经掉了。 然后接连从四面八方,出来三五辆车把这个大巴堵在路口。 车上下来将近二十个赤裸半身,纹着青龙白虎的健壮打手,手持刀斧,杀气腾腾,朝着韩城过来了。 韩城蜷缩在车座上,裤裆温热。 要死了。 ―――――――――― 蒋越开车经过一个路口,突然三辆车轧到他前面不动了。 蒋越急刹车,冯三没系安全带向前猛张了一下。 冯三看见抢道的那几辆车下来的人咂了一下舌头:“黑帮大片啊!” 那些人手里都有斧头和马刀。 大巴车上的一般民众吓得要报警,结果一个壮汉一斧子劈在窗玻璃上震掉了那女生的手机。 无助的哭喊声传到耳朵。 蒋越皱了皱眉,从脚底抽出一条伸缩棍。 不用他说,冯三也抽出电击棒,两个人甩开车门,朝那一伙人走过去…… ――――――――――dadadadadada―――――――― 四十八(ex) 迈扎央成片的赌场,流传着些许一夜暴富的神话,一场倾家荡产的,更不少。 打手板着斧子抓人讨债,在大街上把背债的打个半残的事儿,也屡见不鲜。 当地治安不严,报案了连警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理说照常是这样。 这次有点不一样。 当天腊宛村民见证了什么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就两个人,一个身材挺拔精悍的高个男人,另一个稍矮一点,也散发一种朗硬的气质,都没用刀子,一根伸缩棍,一个电击棒,面对十五六个手持凶器的打手! 蒋越上去一棍子抽掉了一个人的马刀,棍子朝后一捅猛甩开,背后扑上来的一个人顺着棍子的力道活活摔飞了。 两个人冲上去架蒋越,蒋越踢开其中一人的手腕,出手掐住了另一个的脖颈,把两个人摔在一起。 这些打手不怕见血,下死手砍人,可实在不精,动作太大,拿着刀却不会用刀。 蒋越在思索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的时候,冯三已经差不多把人都给七七八八电晕了。 冯三跑大巴车那敲敲窗:“你们都没事吧?” 这时一个美女战战兢兢抬起头,轻声:“蒋越?” 蒋越把棍子一节节摁回去,抬眼仔细看了一会:“程丽。” 程丽微微一笑:“居然在这看见你,”她默了几秒:“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我了。” 蒋越的眼睛紧紧看着她,程丽突然开始心慌,接着她看着蒋越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程丽:“你……” 蒋越一把拉开大巴车的活动门,伸手抓住了蜷缩在车座子底下的男人。 冯三噫一声,瞪眼:“这不是,我去,韩少爷!” 韩城捂着裤子,哭丧着脸。 他裤裆湿漉漉的,这是给吓尿了。 蒋越提着他的衣领把他给抓出来,塞进车。 冯三心里嫌弃韩城给他脏了车,不过他还正儿八经跟他说:“韩少爷,我们找您呢,您得跟我们走一趟。” 蒋越开车要走,程丽跳下来追上他:“你等等!” 蒋越停住,回头。 他的表情又冷又静默,程丽一下子说不出来话。 后座给韩城带铐子的冯三闻他裤裆一股怪味忍不住酸他:“韩少这输给谁钱了啊,让人逼成这样。” 韩城脸红脖子粗地破口大骂:“我/操他狗日的赵天元!” 冯三和蒋越同时看他:“谁?” 韩城怄了一口邪火,你让我死我也不让你好过! “就是赵天元!跟他娘的魏平勾搭一起!” ――――――――dadadadada―――――― 从南伞到陇川开车也只要不到九个小时的车程。 车一直开到晚上,易周戴着眼罩倚在车后座,宋林林坐在她旁边,有些紧张地看着窗外。 前面还有两辆车,都拉着赌场“客人”。 易周算大头,单独和宋林林坐一车。 开进陇川拉勐村的土路,开车的对眼踩了两脚油门,汽车蹭往边上偏,他赶紧制动,停下车。 看到路面这一堆故意洒的钉子,对眼儿又看到不远的修车铺,冷哼一声。 宋林林摇下车窗:“怎么了?” 对眼儿:“车胎爆了,等等。” 他就是自己换也不让钱给那些修车铺赚了。 修了半天没弄好备胎。 易周摘了眼罩,下车。 对眼儿从车底伸出头:“你去哪?” 易周像是没听见,慢悠悠往前走,宋林林一跺脚:“这离腊碗车站不远了,容易找车,我们自己打摩的吧!” 就是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有没有车拉着偷渡越境到缅甸迈扎央…… 宋林林追上了易周,易周摸摸口袋,只剩一把碎钱,一张卡,她若有所思地问宋林林:“你那个……‘组织’,拉一个人多少提成?” 宋林林愣一下:“拉一个人去赌场差不多到卡十万到二十万,”她想想补充了一句:“如果拉来大老板,钱就多一点。” “哦。”易周说:“那车费你垫了吧。” 一个骑着摩的的老汉冲她们尴尬笑笑。 宋林林突然觉得有些耻,脸红了红:“不要紧,我有钱。” “天这么黑了,我本来不准备驮人了,”老汉试探性报了个数:“给四十就走一趟。” ―――― 一条细窄的泥土路,两旁是成片的油菜花田,因为天很暗,一眼扫过去,黄色的花朵连成片,像浮在绿杆上的薄雾。 摩的架了宽板,坐两个人也不挤,易周坐在最末,侧头看着油菜花田,忽问:“现在是几月?” 宋林林:“怎么……?” 老汉笑说:“今年的油菜花开的是有点早。” 摩的的噪音小,听起来是新的,易周说:“买摩的多少钱?” “贵啊,三千,”老汉大声说:“就为了拉客刚买没一月,你们给的钱多,其实以前一趟都几十,现在高峰期五六块就走。” 老汉说:“我们现在在芒林寨,”他指着一条水沟:“那个就是边境线。” 水沟极浅,掩映在油菜花田里几乎要看不见。 上面是缅甸境内上芒林,下面是中国境内下芒林。 开过去就过境了,“偷渡”就这么简单。 老汉说:“下芒林前几年还有缅甸人种鸦片,中国打击之后,影响缅甸也改革了,就换种了甘蔗油菜。” 老汉摩的开到迈扎央的主路就停下了:“妹儿走吧,我得早走回家,这周边山兵和缅政府军不知道怎的回事就容易戳。” 宋林林给了钱,跟老汉告别。 易周扫了一圈两旁的一二层水泥房,都写着汉字:“现在去哪?” 宋林林咬了咬下嘴唇:“开发区对面的迈达赌城。” “我妹妹就被抓送那边了。” ―――――――――― ―――――――――― 为保万无一失,刚入陇川冯三就有人接应,秘密把韩城带走了。 蒋越先开车去了迈扎央,半路遇到的程丽本来是要跟旅游团去仰光。 她问蒋越:“你要去哪?” 蒋越说:“到迈扎央里面。” 他没说具体的地方。 程丽掐了掐手心,微笑:“我也到迈扎央里面,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蒋越:“……” 天暗了,周围又不安全,蒋越开车,程丽坐在副驾驶,程丽不开口,蒋越就一路无话。 她偷偷看着反光镜照出的男人英气而刚硬的侧脸。 岁月把他打磨的愈发沉稳而气魄逼人。 程丽想起了倒回十二年前的学生时代,她追了他整整两年,她被他的冷漠伤了一次又一次,可能就是犯贱吧,她都没放弃,才把蒋越变成自己的男朋友。 程丽忍不住开口:“你结婚了?” “没有。” 程丽说:“我现在也……一个人了……”她等了一会,想等蒋越自己问,可是他不问,她又得自己说:“我和李伟杰结婚了却发现不是那么合适。” 她笑笑:“我这个人就是心气儿不好忍不了,不到一个月就离婚了。” 蒋越沉默地开车,他无话可说。 程丽说:“我自己本来就不喜欢他,我以为即使不爱,我忍忍也能过一辈子,但是果然不行……” 蒋越嘎一声把车停在一家旅馆前面:“你别往里去了,赌场没什么好玩的,在这住一晚,明天早点走。” 程丽张张嘴,又把话咽下去。 蒋越把程丽送到里面,办好入住,转身离开,对于她的其他事,只字未提。 程丽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眼里就有了湿意,鼓起勇气说:“你说我当时要是再坚持一点……咱俩是不是也不会变成这样……” 蒋越回头,没什么表情:“没什么当时了,程丽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他走了,程丽擦掉眼角一点泪,心情复杂。 这么些年,他还是一个人…… 是不是,她还有希望? ――――――――――――――dadadadadadada―――― 四十九(迈扎央赌场) 迈达赌城,从外观看非常漂亮,赭红色的漆身,西洋式的建筑,每个分赌厅外分立二十几个穿黑西服的年轻男人。 进门的一层大厅里摆了几十台饺子机和扑克机,但几乎没有什么人,赌客大都通过大厅进到连通的各个赌厅玩百家乐和其他的赌博游戏。 二层,一个个的大隔间包房,一条禁止入内的游式回曲折来回,回廊两侧的地砖是双面钢化玻璃,从下面一楼赌厅看不到上面,上面却可以看到下面的一举一动。 一层最大的赌厅东方,绿绒布铺的赌台上,铜色小牌标明了最低下注额,最低三千起,到三十三万。 “这些旁厅玩什么的都有,规则简单,新鲜,深一点的赌客也不是那么热衷百家乐了。” 说话的男人穿着老式深灰的袍子,站在木质的回廊栏杆前,往下看赌厅,透着一股上世纪的风段,实在不是特别应景。 可也不让人觉得奇怪,他本人的气质,活脱脱像是从民国大贵家族走出来的。 他看了一眼边上吊儿郎当背着长狙击枪站着的男人,说:“跟我独处还不卸枪的,魏平你真是头一个。” 魏平笑说:“周公你知道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周公负手而立,淡淡笑了一声:“哪有你不敢的。” “你这些年手伸太远了,你如今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周公很平静地对他说出这些话:“现在我还愿意站在一起同你说话,可能隔天,即使不刀枪相见,我也不可能不对你袖手旁观。” 魏平同各地反政府军和恐怖组织扯上军火买卖的那天,就注定越走越远。 魏平笑了笑:“周公倒是眼光放的远,早就给自己铺好后路了。” 数十年前分立各大产业的几大家族都消失没落,周家是唯一坚守立场,没有涉足毒品和军火交易的姓氏,方能存活繁荣至今。 现在,周公也逐渐从赌博业抽手,手下赌厅逐渐转手和全权租赁,收取租金,洗手产业。 “我没想过要给自己留后路。”魏平拖着枪,沿着游廊慢慢走:“我没想那么多……” 周公侧身:“你到底,这些年,想要干什么?” “我就是,太恨了,我恨所有人。”他突然停步,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慢慢弯腰,他的视线从上往下,捉到了一层旁厅赌台边上,默然站着的女人。 女人的皮肤是雪白的,人也是,不染尘埃的冷漠模样。 让他恨,恨至极。 他收回目光,侧头一笑,眉目间的戾气在一刹那消失得干干净净:“我想了十几年,到现在才想好我要干什么。” “我不想活了。” “我要他们陪葬。” ―――――――――――― ―――――――――――― 迈达赌场,零二侧厅。 对眼儿领人进来就走,宋林林跟易周示意了一下跟着对眼儿出去了,几个人先后上了不一样的台桌,这偏厅人不少,赌的东西也新鲜。 台面码了三枚骰子,白色,红色,黑色。 穿红衣服有点矮胖的男人在百家乐的台子上输急了,跑这儿来赌运气。 荷官是个穿蕾丝短裙光着手臂的高挑女人:“这厅新开的,做活动,我坐庄,我赢了只收一倍赌金,如果闲家赢了,我出手付返两倍赌金。” “加注无上限,不过”她笑盈盈伸出三个指头:“每人限制三局。” 易周站在侧边,手里捏着一瓶水,看红衣男人心浮气躁地坐下:“我来赌一把。” 荷官接着说:“规则很简单,三枚骰子,每个骰子六个面,白色骰子标1、1、5、5、9、9,红色骰子是2、2、6、6、7、7,黑色骰子是3、3、4、4、8、8。” “您先随意挑一枚投掷,我后挑一枚投掷,谁的点数大算谁赢,”荷官把骰子摆开:“您放心,赌金现返,骰子也绝对没有毛病。” 红衣男人挑了白色的,押了三个筹码:“三千。” 他扔了个5。 “我就这个吧,”荷官随手拿起红色骰子,一扔:“6。” 男人输了三千,不甘心地又押了三千,说:“我用你刚才的骰子。” 荷官笑着推给他:“请便。” 男人仔细看了那红骰子,看不出什么玄机。 荷官捡了黑色骰子,两人投掷,男人是6,荷官是4。 荷官给了六个筹码。 双倍赌金赢一次翻倍赚的太简单,男人兴奋地押了一把。 “你别!”边上一个瘦高男人压住他的手:“我们就剩这些了!” “赌一把运气,不然慢慢磨,我们还不清,”他推开他的手:“赌这一次。” 其实他押的筹码,凑一起不到五万,在这个场子里不算多,可对于他们两个,输了就是赔不起的。 红衣男人挑了枚黑的,荷官紧接拾起一枚白的。 气氛有些紧张,边上聚了几个人看,荷官扔骰之前笑着提醒:“我们对面的当铺可以提供典当贷款。” 红衣男人摆手:“别啰嗦。” 他扔了骰子。 易周微微欠身,有人倏忽从后面拍了她一下。 她回头,宋林林红肿着眼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城哥说,呜……我妹妹……早就被带二楼包房去了,我怎么办啊……” 易周抽了一张纸巾:“慢点,说清楚了。” 宋林林双手接了纸巾:“二楼有老板开桌,我妹妹刚被带过去准备‘冲喜’用,”她越说越泣不成声:“她才十四岁,那么小……不能被糟蹋了……” 易周微微皱眉:“别哭了,我们上去找。” 宋林林哭更急:“我们没钱,不能上去二楼,二楼站岗的都厉害……” 易周烦躁:“多少钱?” 宋林林几乎绝望:“开间就一万,那的筹码起都是十万……” “你那现在多少?” “我……我根本一分钱都没拿着……就两百……” 连买一个一千筹码都买不到。 她们说话这会,那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赌输了,高个男人直接崩溃了:“我们全部的钱!” 红衣男人说话还算稳:“运气不好,我们……”他眼圈也红了:“我们先回去再想办法……” 连笑料不算,边上的看客看两眼也就过去了。 收骰子的荷官注意到了站在看台边上的女人,女人长得太好看,虽然站最后面,她不注意都难。 此时恰好那个漂亮女人也在看着她。 荷官冲她招招手,咧嘴一笑:“美女,来赌一把?” 易周朝她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 宋林林小声:“易周姐……我们没钱赌……” 易周把塑料水瓶放在桌面,慢声:“你刚才说可以典当。” 荷官说:“是,我们每个赌厅都跟迈扎央的当铺有长期联络,如果需要,可以直接由我们估价联系。” “请问美女的预期价格是多少?” “一百万。” 嗯……? “一百万?”荷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拿起手机,拨通当铺的连线电话:“也不是不行……请问您要拿什么典当?” 易周一把扯过宋林林的手:“就这个人。” 荷官和宋林林都愣住了。 “您在开玩笑?” 易周微微一笑:“她的眼角膜,心肝脾肺,统统押上。” 她的声音不大,咬字清亮,一下吸引了全赌厅人的目光。 魏平透过双面玻璃地砖,从楼上看到脚底下女人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的眼,好像她在说的,是一件普通至极的事。 魏平灰暗的眸子透出一点笑意,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锐利的眼锁在女人身上:“就给她一百万。” 荷官接到许可也愣怔了,她放下手机,转头:“上头说可以……” 在所有人诧异的眼光中,易周强硬地抓着宋林林的手,在契约纸上按下指印。 宋林林无声地哭,被“卖身”,那哭法让人看看就肝肠寸断。 易周全然装作没看见,她拿起换到的一百个一万的筹码,一次性抛出去。 “押一百万。” “哦!”在场所有人侧目跟着起哄:“大手笔。” 在一层的台桌,没人押到这么大过。 荷官看到易周平静的眼,突然开始心慌:“这么多一次……” 易周嘴角勾了一个淡淡的笑:“你先前说过,无上限。” 荷官咬了咬嘴唇。 易周的眼睛扫过三枚点数不同的骰子。 “拿白的,”站在边上看热闹一个男人说:“白的上面有9,一旦掷出来你肯定赢。” 易周笑了笑,随手拿起白骰子,扔出去,用骰盅扣住。 荷官挑了红骰子,抬眼却撞上易周浅笑的眉眼。 恬静到不正常的笑。 她突然心慌。 这个女人肯定知道。 知道这个游戏对后选的庄家有利。 三种骰子互相钳制,黑制白,红制黑,白制红,后选的庄家有绝对5/9的赢面。 那么……她到底要干什么……? 解开骰盅,荷官是7,易周是1。 一下输掉一百万。 四周人事不关己,都笑着说可惜。 宋林林腿软了,撑着桌子站着,颤声:“怎么办……” “再典当两百万。” 这句话一出,又是一瞬沉默。 荷官再挂不住笑脸,绷着声音说:“你拿什么赔两百万……” 易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的一切。” 你什么身份,就凭你那张皮相,卖一辈子值两百万? 荷官差点骂出来。 魏平头埋在臂弯里,笑得肩膀轻轻颤抖,这个女人,怎么那么有意思呢? 他对着电话笑说:“给她两百万。” 当易周把典来的两百个筹码一次性全抛出去的时候,荷官黑了脸。 马丁格尔法――只要输了就翻倍赌金的制胜法!但是赌金基数太大,正常人根本不会考虑! 三局内闲家的胜率会被升到七分之六! 荷官解开骰盅,她的手在抖…… 一7,一4。 扣掉第一局输的,她净挣了三百万! “卧/槽!”“天呐!发了!” 观看赌局的人都红了眼。 易周看荷官脸色发白,手也在抖,说:“剩一局,我能不能弃权?” 周围人起哄:“哎呀时来运转,多可惜啊!”“赌啊,再赢个大的!” 荷官张了张嘴,又紧紧咬着下唇,攥紧拳头,低声说:“谢谢。” 易周把筹码放宋林林手里,她瞠目结舌,脸上还挂着泪。 易周说:“去柜台换回钱,开间。” 宋林林呆呆看着三百万筹码,回神,这么多钱,她第一次见呢。 她应了一声捧着筹码去前厅换现金,站台小姐一时拿不出来那么多钱,给她开了一张支票。 宋林林拿着支票问:“能在二楼开一个包间么……” 站台小姐看了她一眼,有点尴尬说:“这个不是光有钱……” 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才能跟老板预订。 “让她过来,”一个男人从侧门走出来,一条疤痕从左鼻到耳根横在男人的脸上,他的笑容就显得有几分阴厉:“宋林林是吧,我有话跟你说。” ――――――――dadadadadada―――――― 五十(唱西厢) 每个赌厅的监控平稳运行,全方位立式电子屏上分了数个小格,每个分格连起来是便是整个迈扎央。 全在监控之下。 操作室,工作人员监视着电子屏和边上二十台计数电脑的动态。 坐班的一个年轻女孩注意到迈达赌厅分厅的异样。 短短十五分钟亏损三百万。 电话拨通到上面,周助理接了电话,坐班女孩说了情况,助理看了一眼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周公,压低声音:“走账百万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值得报告的?” “是亏损三百万,助理先生,”女孩细声:“而且那个赌厅是玩骰子,骰子的赌注超过一万已经很不合常理了。” 藤木躺椅晃了晃,伸出一只手。 助理双手把电话搬过去。 周公沉声:“查到有人出千吗?” 他杜绝赌场出千,也不允许有赌客玩千――尽管这几年刷钱手法层出不穷,他逐渐退出势力圈能管的也少了。 可他还是不允许眼皮底下有人公然挑战。 低沉老道的嗓音进到耳朵,女孩受宠若惊,她认真说:“并没有查到赌客有用任何窥牌机器的反应,反倒是赌厅的游戏设置的有些鬼……” “是一个人赢了三百万。” “一个人?”周公稍微提起了点精神。 女孩说:“是的,一个女人。” “同步监控录像。” 助理打开了连线电视。 单窗口监控放大,同时一个女人的脸放大在他视线里。 那张脸似曾相识的轮廓强烈冲击着他的大脑,他一下坐起来,握住电话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 最擅长观察周公的助理注意到了他的细节变化,助理仔细看了看录像上的女人,也想到了一个人,他张大嘴。 魏平说下“我想让他们陪葬”时的模样突然闪现他眼前,周公抓起外套疾步往外走。 ―――――――――――― 二楼的包间是开放式的,向外开,上楼梯后是个岔口,分两条走道,两条并列走道正中央有个戏台,一楼却看不到。 戏台上放了一套桌椅,桌椅上有印盒,罩起整个戏台的帘幕垂了一半。 领路的小厮说:“一层清场的时候,这常在晚上开戏,今天周老板来了,你们大概运气好能跟着一起看一场。” 正中央的包间正对着戏台,易周下意识去看那里面。 桌上还有摆开的茶杯,看来里面的人离开没多久,屏风没有全挡着,易周清楚看到包间里面还有一条走廊。 她正要细看看,小厮有意无意挡住了她的视线:“这边请。” 墙壁的隔音不错,只是开放式门,里面的人嬉笑谩骂,推骰子筹码押注的声音或多或少能听见一些。 每个包间规模不小,不是每个都有人,装修做老旧,但从黄梨木的栏杆到纯竹木的套椅也能看出安排这些人的有高品和相当丰厚的家底。 易周暗想这的老板兴许是和时琛那样的大家族的人…… 周老板……周姓…… “就到这。”小厮停住脚,他把手里的煤油灯递到走在最后面的宋林林手里,鞠躬转身走了。 房间里很暗,易周伸手去摸墙上壁灯的开关,手指尖突然刺痛了一下。 她才发现房间里还站着一个人。 她平时不可能一点察觉不到。 心里倏忽一惊,视线已经模糊涣散,瞳孔难以聚焦,她渐渐停滞了动作。 这样看来像是毫无反抗地被魏平拥在怀里。 宋林林低头站在门槛,僵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易周想了很多东西,她却独独没有想过宋林林表现出的小心翼翼和不安,是不是全部出自她对妹妹安危的担心。 “宝贝儿,我想死你了。” 魏平嘴唇压在脖颈锁骨的凹陷,冰冷,连吐息都是冷的。 她倚在魏平胸膛上,努力适应,眩晕感适应过去,瞳孔散开,眼睛却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 可宋林林分明感觉到易周的眼神像刀子,一片片剐在她面皮上。 魏平冲宋林林笑了笑:“你该走了。” 易周听见悉数的脚步声远了,魏平的喘息渐渐加重。 他掐着她的腰,手从胸脯摸到大腿,在她耳边呢喃:“衣服不适合你。” 一双手粗暴地撕开她衣服的扣子,粗糙的手指故意滑过她肚皮和胸前的软肉,她能感觉出那双手食指内侧的枪茧。 她绷紧周身,勉强蓄了一点力,随时等待出击。 魏平突然把她翻过来,抓住她攥紧的拳头,戏谑:“老实点,别乱动,我怕我忍不住。” “手抬高。” 易周微微皱着眉头,配合抬起手。 柔软的料子从胳膊上擦过去,套在身上,她摸了摸,是一件旗袍。 魏平一下拉上旗袍腰侧拉链,前胸的尺寸小了,勒得她有点气闷。 她努力聚焦,只能看清魏平模糊的身影,站在她眼前,正在打量她。 “你还真是……穿什么都没端庄样……” 穿什么都不像她。 魏平的神思只散了一瞬,他强硬地把她拽起来。 易周一下向前张倒,头撞在墙面上,她把哼声咽进肚子里,直起身,抓住了他伸过来的胳膊,自然地挽着。 魏平笑了笑,带着她走出去。 “快开戏了,”魏平扫了一眼戏台,步履沉而稳,声里含笑:“笑一笑,快开始了。” 快开始了,也就快结束了。 ―――――――――――――― 迈达是唯一一个偶尔没有夜场的赌厅,广播通告十点闭厅,赌客陆陆续续收起筹,回都几天不曾踏进去的旅馆或者赌场提供的食宿房间。 一楼赌厅人少了一半,显得略有点空旷,一个穿皮衣的男人离开赌桌,拿着筹码去柜台。 带着老年鸭舌帽的蒋越不经意间和老虎机前的顺子交换了个眼色,两人相继起身,往柜台那边走。 顺子理了一下衣领子,衣领划过嘴边的一刹那,他迅速对着别在下面的微型通讯器说:“目标开始行动。” 穿皮衣的男人跟柜台小姐说了几句话,小姐给了他一个小牌,他拿着转到后面,上了楼梯。 等他消失在楼梯拐角,蒋越随手把帽子一扔,迅速上楼,保安截住了他:“房号证件……” 蒋越走得太快,保安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过去了,紧接后颈一痛,昏倒摔地之前被顺子悄无声息拖到没有人的包间。 同时迈达后排巡逻的保安,赵天元手下守在外面走廊的保镖,都被潜藏已久的便衣警察一个个“替换”。 戏台帘幕后的小生刚用油彩笔在脸上画了一道嫩粉的妆,侧头看了一下走廊响动,没觉出什么不对,接着画下一笔。 那个穿皮衣的男人正是古吉拉,他一切向外国的通讯都被中军监控了,没法向外求救,也还不知道韩城已经被抓,自己已经被中军观察了一天。 他今天等到了魏平的信儿,要他在这见一面――他代表巴基斯坦恐怖分子团伙跟魏平有多年的军火买卖,他觉得魏平怎么地不能帮他一把。 古吉拉现在已经亡命了,如果魏平不帮他,他也得想法出其不意弄死魏平,不能留把手在这块地方。 他已经打算放手一搏了,他摸了摸藏在右手袖口的东西,走进房间。 房间灯一下亮了,两个人同时用略颤抖的语调破口而出:“魏平。” 屋里的赵天元和刚进来的古吉拉打了个对头,都发觉被魏平骗到这来了,他自己人没来! 两个人一下慌了。 赵天元立刻大喊一声:“刘谢!” 无人回应。 古吉拉打开窗就要跳,不管这里是不是二楼。 蒋越顺子破门而入。 顺子一招擒拿钳制了赵天元,他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一声嚎叫未了,顺子把枪口捅到他嘴里,他不叫了。 蒋越出腿如电,踹倒古吉拉,古吉拉反转头那一瞬,蒋越猛觉他眼里一闪而现的异样! 短短不到一秒内形势突变,硝烟味充斥空气。 一把手枪从古吉拉右手袖口划出,同时蒋越不退反进,膝盖骨抵上他的胸骨,出手抓他手肘关节。 狠一措! 头顶的壁灯晃一下,倏打出一片暗影,炸裂。 “嘭,嘭”分明是两枪。 突然的黑暗眼睛适应不及看不见东西,顺子冷汗一下出来了:“越子?” “我没事。” 渐渐适应四周,顺子看清因为剧痛昏死过去的古吉拉,关节显然已经被卸掉了。 蒋越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一点。 太险了。 一枪打在灯上,另一枪射入墙面。 没时间轻松,这里显然没有他们要抓的主要犯人!这两个人更像是为他们准备好的! “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婉转清亮的中性嗓音,道不尽的深情款款,从戏台传出,倏忽入耳。 一个青衣俊秀小生,轻摇水袖,唱着他初见崔莺莺时的惊艳。 “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那一面便已是情字入骨,再不能回头。 蒋越从包间出来。 锐利的视线穿过戏台迅速扫查了一圈,对面的走廊上,一个女孩面带慌张,拐入紧急通道口。 那女孩是宋林林。 ――――――――――――dadadadada―――――― 五十一(魍魉) 正对戏台的包间,没点灯,四周一片昏暗,由是从戏台发出的光亮,并不十分刺目,却看上去,很耀眼。 一壶茶袅袅散着白汽,水汽氤氲。 易周的眼睛还看不清,只觉得戏台有模模糊糊的光。 魏平坐在太师椅上,把易周的脑袋搁在他膝盖,手指插进她头发里,不轻不重地捋着。 易周跪坐在他脚边,不停闭眼又睁开调节瞳孔。 “别动了,”他笑了一声:“一点肾上腺激素,过一两个小时就退了。” 易周抬头,瞳孔里映不清他的脸。 她很想问问,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他要一次次抓着不放? 魏平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睛看着戏台:“你知道这是哪一出戏?” 戏台上的小生正惊斥一语:“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 满台尽做惊为天人。 “《西厢记》,”易周仔细听了一听:“第一本第一折惊艳。” “错了,”魏平嘴角一勾:“这出戏只有三本。” 魏平两指捏住她下颌:“你说这是一出什么戏?” 下颌骨被他用狠力捏得吱嘎响。 易周疼得皱眉:“我他/妈怎么知道?” 忍无可忍。 魏平把她拽起来,一把搂着她的腰,两指压在易周尾椎骨那一块,易周不由抖了一下。 “你就不能对我好点?”魏平手上用力愈发狠,笑意不减。 易周不挣扎,只发狠咬死了牙。 不远的包间两声短促的枪响落进魏平耳朵里,枪声掩盖在花旦小生的唱和中,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差不多了。 魏平半抱着她往里走,里面果然还有一条走廊。 她站不稳,被魏平带着走了一段,一把推进走廊两侧的其中一个房间里。 “就快了啊。”魏平把一团手绢塞她嘴里,拍了拍她的脸。 不知听没听错,他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歃血的快意。 易周的脊梁骨猛蹿起一股寒意。 ―――――――― 蒋越在看见宋林林的那一刻拔脚就追。 “越子!”顺子想跟着去,又不能扔下这两个,只好先站住脚,对通讯器说:“速度上来一小队人,其余人逐步包围排查,没扫到窝点前先不要惊动一般民众。” 宋林林跑的特别快,她穿过一条走廊,人一下拐进拐角。 蒋越经过楼梯口,从走廊另一边追了过去,追到里面,脚步声已经没有了。 他放慢步子,经过一扇门,一面墙,再一扇门。 忽然有粗重不一的喘息声,不止一个人。 这里的房间都没有赌客,走廊的壁灯也没有开,四周一片昏暗。 他拔枪,一手缓慢推开活动屏风。 几个黑影映入眼帘,他再动一步,那几个人依旧毫无防备,他走过去摸了几下,这几个人有死有活。 “清醒着?”蒋越问其中一个还能喘气的人。 那人缩了一下,痛苦地捏着喉咙口。 蒋越掰开他的下巴,瘀血一下呕上来沾了他一手。 这个男人咽喉有重击的伤,格斗中阴狠也狠独特的招,要能精准砸中大动脉,瘀血堵塞造成人一击死亡。 仔细看砸点面积极小,两指节之间。 很像是魏平的手法。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 蒋越踹倒立柜,带倒了包间之间的竹木隔板,劈头盖脸砸下来,压住了一个人。 宋林林紧捂着嘴巴,呆站在后面。 “没事?” “啊……谢谢……”宋林林后知后觉,浑身发抖:“没事……” 蒋越蹲下去探查压住的人,一摸,没气了。 隔板却没有打中他要害,这个人应该本来就是死的。 蒋越站起来,转身:“你怎么会在这。” 宋林林向后缩了缩。 他眼神冷淡,用逼问的语气说话,这样的蒋越太陌生。 “我……” “易周跟没跟你在一起。” 他果然问了。 宋林林像被抽了力气,她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我来找我妹妹……我……” 她想起她妹妹,想起魏平对她说的话,咬牙直说:“戏台正对的包间里面还有一条往更里去的走廊,大概……在那。” 蒋越转身大步离开这。 “咔哒”一声上膛音。 “站住,”宋林林呵一声:“我不想开枪……” 黑洞洞的枪口,抖动的手臂,抖动的声音。 宋林林哭着说:“你别去,我不会打死你的,你去那会死的……” 她举着枪用命威胁他,却语无伦次地告诉他,她不会伤害他,不会开枪。 “宋林林,”蒋越没有回头:“你知道在你开枪之前,我完全有能力先射杀你。” 声音恢复了他一惯的温柔,话语却残酷。 热泪从她眼里不断滚出来。 蒋越疾步与她渐远。 太阳穴的神经跳的厉害,蒋越的神智却异常清醒,他从来不怕死,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是他弄丢了易周的那一个月。 他怕再也见不到她。 爱这种东西,就是让人能上顶天下立地,在魍魉丛生的不归途上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却独独心甘情愿把致命软肋亲手交付到她手里。 ――――――――――――dadadadada―――――― 五十二、大结局前篇 一般走廊都是单直通间的封闭式,这条不是,一条走廊连着一个不算大的“空间”空间两开甚至三开再连通走廊,曲折绕了整个建筑面。 走廊外的双面玻璃,能看到一楼每个赌厅,大部分已经熄灯,内外都是黑的。 走廊隔十步有一盏黯淡的壁灯,只够照亮一步远的距离。 一道浓重的暗影忽闪过。 快速移动的脚步声。 来了。 魏平挟持着易周,挤进一个小间。 易周放轻了抽气声。 很快脚步声又远了。 易周松了一口气,魏平嘴角勾起,抬起握枪的手。 一楼又一间赌厅熄灯了,忽一下,地板打下的交叉暗影拉长。 蒋越一眼就锁定了那条岔路口的小空间。 放空脚步,不过五米的距离,他走的缓似数百米。 他右手握着枪,食指已经搭在扳机上。 贴近门缝,下一秒,他猛冲一步,黯淡光线跳动一瞬间,魏平漆黑的枪口抵在他额头。 而蒋越的枪口,也戳在一个人的下颚骨。 就那一瞬,枪口抵着柔软的皮肤稍微凹陷的触感,蒋越的手指抖了一下。 他没有开枪,而等他开枪的魏平也失了最佳射击时机。 魏平还没有撤开枪,蒋越先撤开了枪口! “草。”魏平骂了一句,点出去两颗子弹。 每一枪都打了个空,蒋越握着枪毫不犹豫扑上去,左手抓魏平伸出来的胳膊,用枪柄狠砸在魏平头上。 魏平头偏了一下,没砸中重要地方,伤得却不轻,头皮的血一下飙了出来。 蒋越没法打他除脑后的要害,他们两个之间夹着一个人! 蒋越锁了魏平拿枪的手,魏平果断扔掉手枪,五指反绞! 蒋越迅速错开手转抓他肘关节,“咔”一声! 同时一道微亮的银光闪过,温热的液体喷出来,一下溅在蒋越脸上。 “别动!”魏平暴吼一声。 蒋越头皮发麻的一瞬,魏平已经往后退了一步。 借着外面霓虹灯的微弱光亮,显出魏平全是煞气的脸,他左手一把小刀压在女人的脖颈上,一刀已经划下去。 易周咬着嘴唇,一声不发。 血水泊泊从她纤细的脖颈涌出来。 蒋越煞红了眼。 魏平喉咙发出一声嘶哑混浊的笑音,他刚才是用被直接卸掉关节的痛,来划这一刀! 看看他的表情,真值! 魏平一脚把地上的枪踢到蒋越脚边,冷笑:“把枪捡起来。” 蒋越弯腰,拾起枪的轻叩声传近耳朵,易周眼底泛红,挣扎:“蒋越!” 魏平挑眉,狞笑:“我本来是想看你们两个亲手杀掉一方,看来现在不行了,只能你自己动手。” 蒋越抿着唇,冷峻的五官一半落在墙面打下的阴影里。 他完全可以拿枪朝魏平射击。 魏平咬碎了牙,满口血味:“你倒可以试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手快。” 要是蒋越有什么异动,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让这个女人当场毙命! 易周拼命睁大眼睛,因为药力作用浑身酸软,挣不开魏平的手。 模糊的视线里,白杨一样身板挺拔的男人拿着枪,枪口慢慢转向自己。 “蒋越!你他妈敢!”易周冷漠的面具在一瞬间撕裂,五官痛苦到扭曲:“你不欠我,我也不想欠你!” 突然脚底的钢化玻璃裂了一道深缝,一颗子弹嵌在凹缝里。 魏平的眼皮跳了一下。 不是蒋越开的枪。 一个男人老道的声音先传过来:“魏平,放开她。” 接着一个穿软底布鞋深银灰袍子的男人走近,他手里的小口径左轮手枪对准了魏平:“就算你杀了他们两人其中一个,我敢保证你会紧接着跟死的那个、一起去阴曹地府走一遭。” 空气愈发压抑紧张。 魏平无声笑了:“周公,事到如今,再来装好人不觉得可笑?” “或许是人年纪大了,不想管太过,过往恩怨能放就放,能弥补的时候也尽力。”周公沉声:“魏平,放手吧。” 放手? 魏平眉毛一挑,低眉看了看怀里的女人,他手里的刀子抵在女人脖颈上,血已经干涸不少,黏在女人雪白的皮肤上,黑红与白对比触目惊心。 女人一双眼,瞳孔因为药物作用散开,剔透得一眼能望到底。 “很快会有人找到这里,”周公道:“魏平,多年交情,你放开她,我保证你安全离开迈扎央。” 魏平突然低头,张口咬在易周脖颈,发狠咬,稍微平复的伤口再次撕裂出血。 易周胳膊肘抵在他肚皮上。 “你他妈的……” 魏平松开手,沾血的刀子掉到地上。 蒋越瞬间起身,周公的枪口转向蒋越:“你别动。” 魏平跳上窗口,突然从后腰摸出一把手枪,咔哒一声。 上膛的声音。 易周的耳朵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具身体已经压了上来,带着她滚了一圈,猛撞在墙面上。 枪声闷在消音器里,像蒙了一层布。 “嘭”“嘭”“嘭”。 易周感觉到贴紧她的肉体重重抖了两下,像是遭遇冲击。 “蒋越?”她抬手想摸摸他。 “没事,”他握住了她的手,藏在身子底下:“这里是射击死角。” 枪子撕裂空气在头顶呼啸。 易周勉强看清他黑亮的眼,听见他在耳边说话,低沉的嗓音:“别乱动。” 她身上每一处都被他锁着,其实她是动不了的。 他们两个人睁着眼对视,浑身贴合得一丝缝隙没有。 蒋越低头自然地吻住了她,用嘴唇厮磨,用牙齿撕咬,用舌尖探入,用粗糙的胡茬蹭着她的脸。 十指相扣,膝盖压入她双腿之间。 她在这种疯狂的境地,疯狂地回应他。 疯狂地想确定彼此的忠贞,疯狂地想确定自己是彼此的不可替代。 蒋越停住时,低眉看到她眼里坦荡的痴迷。 那眼神像一把刀,深深挫在他心里最柔软,最脆弱。 最不堪的地方。 “任务,我先走了。”他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起身。 魏平打空了枪子,从窗口消失。 蒋越探出窗口看到从塔顶垂下来的一条绳子。 他略一思索,从二楼跳下去。 “易……周……是吧?” 周公握着她的手,开始他的声音有点抖,很快恢复正常:“跟我先到里面,我给你打一针解药。” 易周机械地点点头,攥紧了他的手。 ―――― 五十二、大结局后篇 赭红色的西洋式建筑外面,赌场林立,人山人海,中央广场人造喷泉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的映射下,波光斑斓迷蒙。 地下室,简陋的窝棚,找到了被诱拐关押的孩子和瘦小的妓女。 顺子发送信号:“窝点查获,被害全部救出,放手开始搜捕抓获行动!” 华美背后的肮脏一举揭露。 一刹那,水、电、通信被全面切断,街头到处充斥着发电机轰鸣的声音。 迈扎央,这座赌厅林立、妓女成群的中缅边境不夜城,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扫荡,陷入暗夜。 从迈达赌城顶端的绳子,孤零零连向最高山坡的塔顶。 迈扎央最高的山也不高,当地人叫它情人坡。 在顺子的指挥下,解救抓捕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他接通蒋越的通信线:“已经开始扫查,很顺利,你在哪?” 通信机里传来的喘息略急促,还有翻越障碍的脚步声,蒋越的声音一惯很稳:“情人坡,追捕魏平,照常进行。” 顺子说:“我带人赶去。” “驱散群众,别往上上,”蒋越扫查了一下树丛:“山里有汽油火药味。” 顺子:“诸事小心,有必要直接击毙目标,保全自己。” “是。” 如果当时顺子再仔细一点,听出蒋越声音里的异样,他肯定不会放蒋越身先士卒。 就在迈达,就在不久,他抱着她,有两颗枪子击入了他身体里。 其中一颗打中了肺叶。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口血。 山上冷风飒飒,树木颤抖嚎啕。 他半靠着一棵大树隐蔽,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扫过每一从阴暗角落。 狙击枪子从高处炸在他靠的树背面。 蒋越借着草木掩映向前飞速移动,狼一样矫健地滑过一处山石,探头出枪点射。 魏平也迅速移动,两个人在山石草木掩护下,在树林中互相追赶,射击。 蒋越背负着大哥的仇,而魏平怀揣着对世界上每一个人的恨意。 这场势必是,你死我活。 头顶倏忽有风声,蒋越抬头,魏平从头顶的高树荡过来,疾速晃过蒋越的枪口。 “嘭”“嘭”两枪。 蒋越一枪打中魏平胳膊,一枪打断了绳索。 魏平险而又险抓住了树干,枪子打下来,蒋越撑手一跳。 山石激起一排火花,轰! 事先洒的火药炸裂,汽油点引,火一下蹿起两米高。 肺里积的血液压迫着蒋越的呼吸,他眼一晕,呕了一大口血。 炸裂的山石噼里啪啦砸了他一脸一身! 火光里,纵身跳过来一个人,魏平狰狞着血红的眼,嘴角带着癫狂的笑容。 魏平当空一脚踢掉了蒋越的枪,蒋越一拳砸在魏平有枪子的胳膊上,魏平的狙击枪滚到火堆里。 两个人抽出了刀子,厮打到一起,野兽一样撕咬,欲置对方于死地。 火舌迅速蔓延,吞没火药线,一个接一个,轰轰炸响。 耳膜一下全部震裂出血。 山上山下形势大乱,人们惊恐地抬头,看到满山的硝烟红火,和,被火光映成橘红的天幕。 冰冷的液体推进易周的手臂里。 周公亲手沏了一壶茶,茶香淡淡缭绕鼻尖,仿佛要冲刷掉空气里的血腥味。 “你父亲很喜欢这种茶。”周公像在自语。 过了一会,易周从躺椅里起身,睁开眼,她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很清楚。 窗外喧哗。 她走到门外要离开。 “不陪我聊一聊?”周公说:“你或许想知道你父母的事情。” 她摇头,走掉。 她走着走着,越来越快,然后变成跑,拼命地。 山上,魏平瘫死在一边,心尖插着一把军刀,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蒋越慢慢把自己挪到一棵树边上坐下来。 他后背也插着一把刀,可是他没有力气把它拔出来。 他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从这往下看山下,星星点点的光亮逐渐在他视野里铺满了,含混到一起,剔透的像琥珀。 像她的眼睛,当情欲从她眼底渗出来时,格外亮,格外勾人…… 他肺里充满了血,但他也不觉得太痛苦。 他想他得坐着,不能倒下。 不能让她一个人。 ―――― 警铃生风掣了一夜,没几个小时,天明了,今天天气格外好,一蓝如洗。 情人坡起了一场大火。 “不少人还在上面或者附近啊,好多受伤的,还有死了的,抬下来烧的没人形的。”有人这么回忆那一天。 程丽当时也在附近,昨晚动作太大,她也没睡,不知道为什么心慌睡不着,一大早她跟着去看。 火一直烧到山脚。 “哎,你不能进,太危险,山上还有没灭的火,兴许还有没挖出来的炸药。” 程丽闻声回头,是一个穿警服的人在拦着一个女人。 女人特别白,脸特别冷,然后,她出手把拦她的人撂倒了。 围观的人也有几个哭丧着要上山找人,警察一下拦不住,冲上去几个。 那个女人跑的特别快,程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跟着一起去了。 山上全是烧焦的枯枝树叶,破碎成块的山石土沫,这似乎发生了不小的爆炸。 有微弱的声音。 女人一下子警醒,跑过去扒开石块,里面是一个被压在底下的男人,痛苦地哼着。 她只看了一眼男人的脸,冷漠地走了。 程丽很诧异,她拨打了救援电话。 易周接着往上走,整整走遍了一个山头,哪都没有,她微微放下心。 “那是个什么东西,好像是个人……不是木头桩子……”有人往后边去。 一颗烧焦的大树旁边靠着一个焦黑的东西,柱子一样杵着。 先前跟着易周上来的程丽胆子大去看了看:“真是个人,没气了。” “烧跟炭一样了,居然还是坐着的,怪了。” 晨风从遥远的天际卷着烧焦的腐烂味猛冲过来,呼一下。 易周也只看了一眼,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上来的救护人员用担架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烧焦的尸体放上担架。 易周再次往山上走,担架被抬往山下。 擦肩而过。 就这么,擦肩而过。 天还是那么蓝。 风荡涤着这片大地。 她想她得回去等他了。 她丝毫没有怀疑她是不是等不到他了。 因为他发誓过,不会让她独自一人。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