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不纯》作者:音痴阿猫   猫系美人智取犬系攻   作品简介   犬系酷哥调酒师攻X猫系温柔美人酒吧老板受   酷哥调酒师李牧只想搞事业,但因为长得太帅,差点被富婆姐姐当成了金丝雀。酷哥本哥怎可甘愿吃软饭?这结果当然是抵死不从而后顺利丢掉了工作。   一个阴差阳错,李牧救下了被醉汉调戏的大美人岳人歌。美人笑眯眯地说:“不介意的话,你要不要来我家?”   李牧当场翻了脸,义正辞严掷地有声,“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数日后。李牧:“真香。”   配角:梁川,赵升焉,朱珠等。   一个正经的调酒师职场文,总之就是一边打工一边恋爱。每晚19:00准时更新。   小伙伴们请关注收藏评论小海星哦~猫妈爱你们!作者微博@音痴阿猫cat,欢迎来玩耍~   Tag:HE年下职业甜文 第1章 想好了,我辞职   “想好了吗?”   袅袅白烟从鲜红的唇边升起,又消散在浓墨一般的夜色中。   李牧手心一片泥泞,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发现喉咙干渴得像一片荒漠。   “想好了,我辞职。”   香烟被狠狠地杵灭在烟灰缸里。“你确定?”   李牧抬起头,视线落在墨绿色墙纸镶金的条纹中。“我确定。”   推开包厢的房门,利口酒与威士忌的香气弥散在四周。音乐声松弛,恰巧盖过了满屋子的窃窃低语。李牧整了整衬衫的领口袖子,定了定神。   “牧哥,快!”吧台临时顶替他的同事慌乱之中抓到了救命稻草,手还在忙着,简直全身上下都在向李牧求助。偏偏今晚客人多,李牧被临时叫去,一个调酒师根本忙不过来。   “先生,喝点什么?”李牧擦了擦手,身上还有薄荷香烟残留的味道。   斜倚在吧台上的男人显然是从另一家过来续摊的,已经六分醉,浅褐色的额发垂在眉梢,眼睛是绿色的,如猫眼石一般。唇角勾出一抹带着辛辣的笑,声音低沉,“水割——要带霜。”   带了一点点南国的口音,并不难听。   李牧忍不住抬眼打量对方,笑了笑,“好的。”   那男人饶有兴味地,一手撑着腮帮,眼里带着笑意关注着李牧的动作。李牧利落地取出两块冰,放入杯中,取一只长柄勺开始搅拌。几分钟后,玻璃杯上渐渐泛起淡淡的霜。李牧的手在苏格兰威士忌和日本威士忌之间略微停顿,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征询对方的意见,“您喜欢哪一种呢?”   “苏格兰。”男人爽快地选择了前者,目光落在李牧的下巴处,视线稍稍往上一偏,李牧长了一双漂亮的、便于亲吻的唇。   “您的酒。”李牧将酒推给他。   绿宝石接过,修长的手指在玻璃杯沿上落下指印。连带手腕上那只漂亮的蓝气球在暗哑的灯光下兀自生辉。他晃晃酒杯,啜饮一口,放下杯子,露出无害的笑容,“再来一杯拉莫斯金菲士怎么样?”   李牧开始认真打量他。   “怎么了?”绿宝石脸上仍挂着笑容。   “没什么。”李牧微笑,“您今天应该喝了不少酒。是不开心吗?”   “哈!”绿宝石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敛了起来,李牧又道:“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倾听——反正我们也不认识。”   话虽如此,可那样优越的长相,殷实的身家,李牧想象不出,对方的烦恼是什么。   难不成,失恋?   绿宝石没说话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别处。   同事阿侃偷偷用胳膊撞了李牧一下,李牧瞅了他一眼,摇摇头。而后抬头冲客人:“这个可能会慢一点。”   对方倒是很大方,笑容满面,“没关系,我不赶时间。”   李牧点头,取出长饮杯,往里依次加入小冰块,搅拌起霜。而后依次在摇酒壶中加入金酒、黄柠汁、奶油、橙花水、糖浆,动作干净,最后加入弹簧,开始shake。   漂亮男人笑得满室生辉,李牧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金菲士需要长时间的shake发泡,刚入行的时候李牧调过几杯,基本省去了去健身房举铁的钱。   3-5分钟后,李牧又往里加了冰,继续shake,最后加入蛋白。陆续有客人驻足,巴斯滕开业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牧有过如此完整而精彩的表演。   不知过了多久,李牧终于放下了摇酒壶。当美丽的泡沫如云朵般一点点从长饮杯的杯口浮起,众人开始爆发惊叹与口哨声。   “bravo!”   “谢谢。”绿宝石冲他眨眼。李牧点点头,甩了甩手,没抽筋,真幸运。   相比之下绿眼睛的第三杯酒还算正常,中规中矩的气泡型。绿宝石喝完三杯,安安静静地结账离开。李牧礼貌地冲他告别,男人只笑了一笑,走了。   李牧一直目送他到门口。   虽然不讨喜,但那毕竟那是他在巴斯滕的最后一位客人。一位好看的客人。   2月的花都,空气里都透着丝丝的凉意。他却只穿薄薄的一件丝质衬衫,脖子上一条细伶伶的银骨链。外国人——大概是吧。他中文说得很好,没有什么口音,却能看得出异国血统。臂弯上搭着一件看不清是粉的还是蓝的西装。   绿眼睛里全是李牧看不懂的情绪。   “辛苦了。”阿侃过来替班,李牧静静地洗手,操作台已经清理得整洁干净,“那我先回去了。”   “哎——一会儿我们去吃烧烤啊。”阿侃凑过来。   李牧淡淡地拍了拍同事的肩,“我辞职了。”   “牧哥?”阿侃一脸惊愕,被李牧的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这么突然?”   “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李牧说,“先走了。”   一出门,冬日的冷风迎面吹来,李牧下意识地拉起了厚呢外套的领子,低了低头,把自己藏在残留的余温里。   凌晨一点,难得下班得这么早。他看了眼手表,平日里都是两三点才能回家。做这一行就是这样,昼伏夜出已经成了习惯。末班的地铁早就没有了,李牧打了个呵欠,准备去坐夜间大巴。   没走出几步,瞧见不远处几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呼喊和咒骂声被风裹挟着送到他的耳边。李牧顿了顿足,往那边看了一眼。   酒吧街这样的场景其实很常见。借着酒精的催化,纵情声色抑或逞凶斗狠,人人褪去伪装恢复本性。想来大概是几位喝醉了,发生了点争执。   被推搡着的人影身材有些纤弱。李牧皱了皱眉,脚步比理智更先一步往斗殴现场走去。   “跟哥哥们走吧?嗯?”   被挟制的人发出反抗的呜咽声,漂亮的长发糊在脸上。喝醉了的矮胖男人拽着美人的胳膊,笑嘻嘻地喷着酒气,“这么冷的天,小美人冷不冷啊?”   岳人歌心里啐了一口,酸臭的肉体的气息比发霉的乳酪还难闻。猪头脸的力气偏偏还挺大——能不大么,这老兄的肚子起码六个月,再怎么菜,体量也摆在那里。   今晚要回去,怕是有点难度。   “干什么呢?”青年的声音朗朗响起,猪头脸一愣,扭过头,对上李牧一张冷脸。   “关你屁事!”猪头脸色变了变,“这我女朋友!”   “放屁!”岳人歌趁机挣脱出来,对准猪头的裆部狠狠一踹,“我是你爷爷!”   “小丫头片子!”猪头脸痛得龇牙咧嘴,怒向胆边生,作势要往前扑,李牧抬腿一绊,反手一拳砸在猪头的六个月的肚子上,“呕——”那一肚子黄汤喷涌而出,李牧避之不及,溅了一点在衣服上。   够刺激的。胃酸和龙舌兰、伏特加的混合,不是什么美妙的气味。“上!”刚才围观的几个醉汉蜂拥而上,李牧猝不及防,背上挨了一拳。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冲正在发愣的家伙,“跑!快跑啊!”   醉猪虽然是醉的,但毕竟还是有力气。李牧格开一个,腹背不慎受敌,吃痛往下狠狠一跪。李牧就地一滚,两腿夹着其中一人,用力一搅,先带翻对方。借用腹部力量一跃而起,三拳两下再打晕一个。得亏那帮人是喝醉了,动作变形走歪不少,力气送到拳头,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那帮醉汉哪里料到,半路杀出个会点功夫的李牧来。打了几个回合发现占了下风,逞凶斗狠的气焰消散了大半,更把美人丢在一边,一个个吱嗷乱叫落荒而逃。   李牧眼角余光见到那些人是跑远了,心里稍稍一松,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余光里银光一闪。李牧下意识地抓住,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耳畔传来一声惊叫:“他有刀!”   李牧下意识抬手一挡,恰好砸在刀刃上。醉汉也愣了,估计也没料到李牧竟这么生生地挨了这一下。   疼痛来得有些延迟,自掌心迅速漫开。李牧皱了皱眉,指尖颤抖,松开了刀刃。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滴落,猪头比李牧更快吓破了胆。过了两三秒,他颤颤巍巍松开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杀人了——杀人了——”剩余几人从地上蠕动着起身,转眼间溜得一干二净。   李牧缓缓地抬起手,看着一滴鲜血从指尖淌下。   “你没事吧!”隐约的香风迎面扑来。李牧抬头一看,美人蓬头垢面,漂亮的长发已经结成一团,绿宝石一般的眼睛似乎有泪,因为在发光。   “你是……”李牧怔了一下,目光往下滑,落在对方平坦的胸口上。   “草!那帮萎人,下面不行,眼睛也不行。”岳人歌啐了一口,抓着李牧的手,看了一眼,手臂一挥,“我们打车去医院。”   “不用——”李牧想拒绝。   岳人歌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失血过多英勇牺牲怎么办?”   李牧说其实伤口不深,也不至于失血过多,同时牺牲这个词也不是这么用的。但是对方显然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听他解释。很快他们拦到了一辆出租车,李牧先被推了进去,紧接着对方也坐了进来。   “第一医院,快。”   李牧降下车窗,2月的冷风吹了进来。右手掌心阵阵作痛,漂亮男人摸出一条领带,抓过李牧的手,开始给他包扎。   “你救了我,谢谢。”对方说。李牧转头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俱是真诚,“认识一下,我叫岳人歌,你也可以叫我Leo。”   李牧感觉那条领带在他手心扎紧了。他看见岳人歌身后的车窗外不断闪过的霓虹灯,最后视线落在对方的眼睛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掌心的微痛突突地跳着,连同太阳穴也一起跃动着。岳人歌的眼里有闪烁的霓虹灯,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新世界。李牧如同受到蛊惑一般,顺从地开口,“……我叫李牧。”   --------作者说------------   新故事开始了!还请多多收藏留言海星关注作者主页~爱你们!明天开始19:00更新~ 第2章 你不会喜欢男的吧?   李牧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阳光拓在惨白的床单上,有微弱的暖意。他动了动手,右手上已经扎好纱布;低头,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李牧小心地转动着脖子,这里是医院。看样子他是在这待了一整晚。   头脑里有点混沌,昨晚后半段是怎么过的,李牧已经有点记不清了。不过……床边还趴着一个人。   粉蓝色的西装。肩膀瘦削,褐色的长发下是一截雪白的皮肤。微弱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有了点圣洁的错觉。   李牧清了清嗓子,岳人歌动了一下,不称职的陪床终于醒了。   “你醒啦?”岳人歌一见李牧睁着眼,懵懂中还有点激动,嗓门儿不自觉地拔高了,“哎你吓死我了,昨晚一进医院你就晕过去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手还疼吗?”一边说着一边在李牧脸上手上乱摸,“还好还好,没烧。”   李牧被挠得一阵痒痒,下意识地将脸往旁边一偏。尽管对方不是女人,但也没有哪个男性喜欢被同性这样摸来掐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岳人歌缩回了手,双手攥着床单,眼巴巴地看着李牧。   “……渴。”李牧金口一开,对方手忙脚乱给他倒水。   岳人歌端着塑料杯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才把杯子递到李牧唇边,“不烫的。”   李牧心里梗了一下,犹豫数秒,舔舔嘴唇,歪着头把水喝了。   刚受了伤,人还虚弱。李牧喝完水闭上了眼,耳根子却不清净。岳人歌又絮絮叨叨在他耳边汇报:“我已经报警了,那几个人已经被抓,剩下的事你不用担心。你治疗的费用我会替你出,至于你的工作,我记得你,你在巴斯滕上班的嘛。要不要我陪你去请假?你们老板要是扣你工资,我赔给你……”   “不用了。”李牧睁开眼,对上岳人歌诧异的小表情,眼神又不自觉地飘忽,落在病房落了灰的电视上,“我辞职了。”   “啊?”岳人歌怔了一下,话匣子又打开,“为什么?是因为昨天的事吗?还是……”   李牧感觉自己被丢到了动物园,而且还是在鸣禽馆。他皱了皱眉,提出一个新的要求,“我饿了。”   “哦,你饿了?你要吃什么?”岳人歌的羽毛几乎要扑棱起来了,“我去给你买。”   “随便,我想喝粥。”李牧说,“……再加个茶叶蛋。”   岳人歌飞出去了。李牧叹了口气。   他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除了右手,其他全是轻微的挫伤,并不严重。李牧环视一圈,没落下什么东西,一瘸一拐地往医院前台走去,缴清了费用。   要出门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岳人歌提着早餐走进来,迅速往旁边一躲。没有了暧昧灯光,岳人歌依然有种超脱俗尘的好看,尤其那双碧绿的眸子,仿佛尊贵的波斯猫,自是与这世间的芸芸众生迥然不同。   李牧等他上了电梯,将外套的领子立了起来,顺着迷茫的人群,走出了医院。   阿侃打过三次电话,李牧没接。他错过了巴斯滕的烧烤聚餐,同事们纷纷用脏话表达了热切的不满。   李牧收起了手机,站在东街口的天桥上,看着城市苏醒。他低头嗅了嗅衣领,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腥味。   阿侃的第四个电话打了过来,李牧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你去哪儿了?”阿侃听起来很着急,“你没回家?”   “啊。”李牧含糊其辞,“嗯。”   “啊?嗯?什么意思?”阿侃有点生气,“哥哥,我可给你打了个好几个电话,我还以为你……”   “就有点事。”李牧轻描淡写地,“以为我怎么了?跑去自杀啊?”他难得开起了玩笑,“没事,真没事,我出门转了转,马上就回来了。”   “哦。”阿侃听起来像是感冒了,吸了吸鼻子,“没事就好。”   李牧挂了电话,决定走回去,东街离他家其实不远。七八点钟的光景,一整条街热热闹闹的,豆浆,油条,饭团,烟火气从一个个笼屉里涌了出来。李牧买了两个包子,一荤一素,觉得自己今天受伤,理应多补充一点营养,又加了个茶叶蛋。   走到楼下的时候,李牧已经开始犯困。但他强忍着没抽烟。两个包子在路上已经解决掉,李牧站在小区门口,笨拙地剥着鸡蛋壳,急切地将鸡蛋塞进嘴里,趁着分拣垃圾的阿姨不注意,将垃圾丢进黄色的桶。   他跑得飞快,身后传来阿姨的叫骂。   推开家门的时候,李牧松了口气。   阿侃没在,李牧三两下剥掉脏兮兮的外套,哆嗦着冲进浴室,举着手洗了个澡。浴霸早就坏了,一直没换新的,李牧一边洗一边抖,感觉自己霹雳舞神功已经练成。   他粗略地搓完澡,套了件衣服,擦着头发出来。阿侃冒着寒气提着早餐一溜烟冲进屋,“吃早餐了没?”   “吃过了。”李牧还是接过一杯豆浆,戳了两次才成功插了吸管,尝了一口,“豆浆粉泡的吧?”   “能有的吃不错了。”阿侃白了他一眼,瞅见李牧的手,一把抓过,大惊小怪,“你怎么回事?啊?怎怎怎么受伤了?”   “一点小伤。”李牧不动声色地把手缩了回来,“去医院看过了,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哎呀!”阿侃的眉毛一下皱了起来,他一张圆圆脸,五官简单得像简笔画,唯有这个时候表情生动。李牧拍了拍阿侃的肩,“哎什么哎。”   “手可是调酒师的生命!”阿侃义正言辞,痛心疾首,“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护你的手呢?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李牧一边把手往身后藏一边躲着室友,“别看了,这点小伤算什么。再说了,我现在已经不是调酒师了。”   阿侃顿时静默下来。过了两三秒,仍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真不干了?”   “啊。”李牧愣了一下,还是点头。   李牧是巴斯滕的主调,在这一带都算小有名气。入行不久便声名大噪。技术好不好倒另说,主要是人长得帅,随随便便往那一站,就有大把大把的小姑娘来买单。   没有人知道李牧的家庭背景,他也从未对别人说起过,更没人知道李牧的感情状况。   但帅哥只爱美酒不爱美女,那倒是真的。   花都的富婆花重金要包养李牧,被李牧拒了。鲜花和名表,乃至豪车都打动不了他。阿侃看得眼花缭乱,那可是江诗丹顿,劳斯莱斯啊!   可落花有意,李牧无情。在富婆买下巴斯滕,成为巴斯滕的老板的时候,李牧选择了辞职。   为什么?   李牧说,他只想做个调酒师。   “啧,人家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不算太大,虚岁四十!漂亮姐姐!”阿侃忍不住唏嘘,“你说王姐到底哪里不好?”   李牧没回答。李牧要是能回答那就怪了。阿侃吧唧吧唧吃完一个饭团,突发奇想,“哎,牧哥,你不会——喜欢男的吧?!”   “瞎说什么呢你。”李牧瞪了他一眼,随手弹了弹阿侃的脑门儿,“玩笑也不能随便开。”   阿侃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有些男的长得也不错……哎,我刚回来的时候,楼下还坐着个大美人!外国人!长头发,瘦瘦高高的,啧啧,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女的……”   “外国人?”李牧捏了捏已经空了的豆浆杯,“楼下?”   “啊。”阿侃眨眨眼,“就进来那地儿,你回来的时候没看见?”   “没看见。”他随手将豆浆杯丢进垃圾桶。“一会儿你出去帮忙丢个垃圾。”   “我没听见!”阿侃连忙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我不听,今天轮到你,就是你!”   李牧睡了个囫囵觉,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还好,没有充血。他眯着眼睛找了半天的手机,睡着的时候被碰掉了,点亮屏幕,几个未接来电,他没理。   中午一点。人很奇怪,明明昨晚折腾了大半夜,白天眯这么一会儿人又好了。阿侃白天要去学校上课,留他一个人在家。   李牧猫着腰进了厨房,翻箱倒柜半天,发现一个悲惨的事实:家里一包泡面也没有了。   孙侃这小子!李牧咬牙骂了他一句,找了件外套,穿着睡裤准备出门。   玄关处还放着两袋垃圾,阿侃贴心地留下字条:“已经分类好了,大袋丢蓝色桶,小袋丢绿色桶。爱你,么么哒。”   李牧翻了个白眼,提着垃圾出了门。   老楼就是这样,就算是大白天也昏暗得像鬼屋。李牧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想着一会儿去小区门口吃碗牛肉稀薄的拉面,再回来睡一觉。然后再想想找工作的事。   花都花都,名副其实,是彻夜不眠的花花之城。消费贵成本高,李牧不能坐吃山空,李牧要赚钱。   上沙区酒吧多,除了巴斯滕,还有狄俄尼、花朗、百里香……热热闹闹拥簇了一条街。一到晚上,那里灯红酒绿,金酒和威士忌的香气混着柠檬与苦精,一直飘过金沙河对岸。   李牧盘算着到底是该去百里香还是狄俄尼,没留神眼前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一脚迈出去已经收不回来了。   “我靠!”李牧大叫一声,下意识用右手拍向栏杆。   --------作者说------------   日常求海星求收藏求评论~我是勤奋更新的猫猫 第3章 要不要来我家?   “我靠!”李牧大叫一声,下意识用右手去扶栏杆。   “Juses!”对方也叫,身躯笨重地碰撞在一起,顺着台阶一直滚出好远,还不带刹车。李牧结结实实地压在某个人身上,被嶙峋的骨头硌得发疼,借着微弱的光看见大的小的两个垃圾袋一直飞到五米开外,与迎面走来的秃头大爷来了个扎实的拥抱。   “……小伙子?”大爷被打懵了,小心翼翼地掂着手上的垃圾袋,犹豫地,“这是你的吧?”   “是是是,是我的。”李牧慌张地爬起,没留神又踩了身下的人一脚,对方悲惨地“嗷呜”嚎叫一声,李牧这才发现这个害他摔跤的罪魁祸首。   他捡起垃圾袋,向大爷鞠躬道歉,然后踱到还趴在地上的某人身边,对着那双含泪的绿眼睛,“能起来吗?”   “不能。”岳人歌苦着脸,冲李牧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honey,我觉得我骨折了。”   岳人歌当然没骨折,李牧也不会允许他骨折。   李牧叹了口气,一把将人扯了起来,不出意外收获一连串的惨叫,“痛痛痛痛痛!”岳人歌眉毛眼睛挤在一块儿,委屈地埋怨,“你调酒的动作那么温柔,现在怎么这么粗暴!”   李牧不搭理他,把人歪歪扭扭地扯起来,跟拍被子似的拍拍岳人歌身上的尘土,又往对方的锁骨肋骨上飞快地戳了一遍,看见那张雕塑般精致的面孔一下皱起眉头,楼道里微弱的光线下,那张面孔忽然变得鲜活起来。   李牧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转身就往外走,“放心吧,你没事。”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岳人歌追上他。   “你要是有事,就去医院。”李牧挥了挥手上的垃圾袋,“你觉得呢?”   岳人歌搔了搔头,“你去哪?”   “吃饭。”李牧加快了脚步。   “我请你。”岳人歌黏得更紧。   李牧对此人坚持不懈的热情感到好奇,“为什么?”   “报答。”外国友人的道德教育做得很到位。   李牧挥了挥手,“我刚还把你撞飞了呢,不必报答了。”   岳人歌在垃圾分类点前拦住了他。阿姨还没来,李牧没犹豫,将垃圾全部丢进了红色的桶。   转头看见岳人歌盯着他。“干嘛?”李牧没好气地问。   “大袋蓝色桶,小袋绿色桶。”岳人歌认真地纠正他,“你丢错了。”   真特么神烦,身边全是垃圾分类小能手。李牧分得清各类酒,但就是分不清垃圾。他有点头疼,没理岳人歌,径直往前走。岳人歌跟橡皮糖似的,李牧走一步他跟一步,黏得死紧。   李牧放弃了挣扎。   走出几步,他转头冲岳人歌说,“我要吃饭。”   岳人歌点头,“我请。”   “行。”李牧说,“我吃完你就回去。”   岳人歌选择性失聪,三两步跟上李牧,问他,“你早上怎么跑了?”   早点都买了,护士说还得输液呢,怎么就跑了呢?   “我觉得没什么事,提早出院不好么。医院又不是旅馆,我想住几天就住几天。”李牧淡淡地,觉得这个问题很蠢,“再说了,也不是你出钱。”   管我什么时候走。   “我可以出。”岳人歌又轴上了。李牧有点无奈,停下脚步,岳人歌没留神,撞到他的肩膀。看着人高马大的其实身量不重,岳人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李牧伸手扶了扶他,才发现右手纱布上蹭了灰。   真特么绣花枕头一包草。但绣花枕头确实漂亮极了。岳人歌长得高挑,腿是腿腰是腰,量身定制的西装与他极为合贴。欧洲人优越的五官到哪里都令人过目难忘,那双眼睛在阳光下变幻着颜色,像是王冠上的猫眼石。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李牧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仍透着不快。   “对不起。”岳人歌站好,迅速道歉,“我早上没见到你,就去打听了你的地址,你们这边有门禁,我等了好久,才有人进出,我就……”   “你等我做什么?”李牧把手收回来了,刚才那一蹭,伤口隐隐作痛。   “你既然帮了我,我总得回报你。”岳人歌的表情很认真,“你这样跑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我说过我没事。”李牧闷哼一声,甩手往前走,“你心里过意不去那是你的问题。好好调整调整,实在不行去看看心理咨询。对了,”他善意提醒,虚虚地指了指岳人歌的脸颊,“你脸上,蹭上灰了。”   岳人歌一边搓着脸一边挨着李牧进了小区门口的牛肉馆。   过了饭点,牛肉馆里很安静。老板娘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看吵闹的短视频。   “老板,大份牛肉拉面。”李牧坐下了,对岳人歌的跟屁虫行为并不加指责。“老板,一样。”岳人歌满饭馆找手消液,还给李牧挤了一点,言辞恳切地再三强调,“我请客,我请客。”   李牧看了他一眼,爱请就请吧。要是这点小心愿都不能满足对方,指不定这家伙会缠着他直到天荒地老。   李牧回头冲老板娘,“再加一份卤牛肉!”   不吃白不吃,顺便也让对方出出血。   在苍蝇馆子跟穿得人模狗样的外国友人吃牛肉面,挺怪异。岳人歌从落座就开始拿着小纸巾来回擦着油垢浓重的桌面,想也知道收效甚微。不多时,桌边便堆了好几团纸巾。   李牧不看他,只是掀开装辣子的罐子瞅了一眼,又从一堆黑黢黢的木头筷子里挑了一双看起来不那么黑的,递给岳人歌。   面上来了,李牧先加了一勺辣子,开始埋头吃面。   岳人歌吃了两口牛肉就停下了筷子,一脸慈爱与怜悯地看着李牧。李牧早饿了,一碗面吃得生机勃勃。热乎乎的汤水顺着喉咙灌到胃里,浑身发热,连手上的伤口都在兴奋地微微胀痛。这面不经吃,三两口就没了。李牧喝了小半碗汤,有点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看了岳人歌一眼,“不饿?”   挑食的人摇摇头,“你吃饱了吗?”言下之意,这你也能吃?   李牧没接收到岳人歌的信号,盯着岳人歌的面碗。岳人歌把自己的那份也推给他,“你要是不介意……”   “我只是不想浪费。”   李牧打了个饱嗝,抽了张纸巾抹了抹嘴,背上微微冒出了汗。风卷残云吃了两碗面,又干掉了一盘牛肉,食物几乎顶到了喉咙口。难怪岳人歌那么瘦呢,就吃一点点,食量比麻雀还小。   “你也请我吃过饭了,咱们扯平了。”李牧说,“你回去吧。这个地方……”   他打量了眼岳人歌身上剪裁精致的西装,一看就是上好的材质,和他平时穿的粗制滥造的西装制服迥然不同——领口处还别着一枚精致的波斯猫胸针。   岳人歌没动。   李牧想了想,准备起身,被岳人歌一下按住了手。   岳人歌的手很凉,大约是因为冷。李牧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要抽回手。岳人歌并不介意,反倒是笑眯眯地,“既然吃了饭,那我们该好好谈一谈。这个地方我不是很满意,要不要换个地方?”   谈?谈什么?   李牧自觉没有亏欠对方,毕竟自己才是见义勇为不幸负伤的那一个。他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他弄脏了岳人歌的领带。可那也是岳人歌自己给系上去的,总不会叫他赔偿吧?李牧梗了一下脖子,“有什么话你就在这说。”   “那好。”岳人歌知道他是一根硬骨头,也不再坚持。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李牧。李牧接过看了,全英文,title非常简陋,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便顺手把名片塞到口袋里。   岳人歌并不为对方的失礼而恼火,脸上仍挂着笑。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又将烟盒递给李牧。   李牧犹豫了一下,接了。   老板娘不满地咳了一声,岳人歌好脾气地冲她合了合双手。   李牧没有点燃香烟,只是夹在手上。   “李牧——没记错的话你是叫李牧对吧?昨天晚上你帮助了我,还受了伤,还丢了工作,我很感激,也很愧疚。”   李牧没说话,只觉得这个场面十分怪异,看上去像是一场表彰大会,出席嘉宾除了李牧,还有一罐辣椒油和醋瓶。不远处的老板娘正冲着手机咧嘴大笑。   岳人歌的表情严肃认真,将李牧从乱七八糟的遐想中拉了回来,“我听说了你的事。你是一个好bartender。这份工作丢了也不要紧,整个花都这么大,以你的能力不会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李牧皱着眉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岳人歌口音纯正,一字一句,砸在李牧心尖上,“我想报答你。我想给你介绍一份新工作,能够施展你的才华;而且,这个地方居住条件实在太差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来我家?”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帮助了,岳人歌想。他双手抱臂,很有点志在必得,像是完成一场特殊的面试。没有人不会接受这份offer。   李牧推开碗站了起来。面汤剧烈地晃动着,洒了一点在桌上。岳人歌吓了一跳。   李牧黑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岳人歌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错愕,“谢谢你的好意。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岳先生——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名字的话——我绝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   --------作者说------------   傲娇李牧上线~ 第4章 哎哟!来晚了!   这回岳人歌没有再追上来。   李牧吃完了面,胃里沉甸甸的,他疑心自己刚才可能吃了一头牛。手上的伤没那么痛了,他抬起左手搔了搔头,拐进小区,一眼看见穿着橘红色马甲的垃圾分类阿姨,他赶紧贴着墙边溜了过去。   岳人歌的表情恳切得不行,这让李牧拒绝他的时候产生了一股难以名状的负罪感。但这近乎施舍一样的回馈,他不喜欢。   也不需要。   上楼开门——还没来得及拧,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李牧还没来得及疑心是不是遭了贼,看见沙发上坐着的表情严肃的女人,连忙挤出笑脸,“红、红姐……”   “别叫姐,叫妈得了。”房东咧着一张鲜红的厚唇,冲李牧翻了个白眼,粗壮的胳膊环抱着,紧紧勒着垫高了的胸脯,“房租还交不交了?啊?上周我就提醒你们了吧?回回保证点头好好好,次次交钱拖泥带水,还是不是爷们了?”   “姐,你消消气。”李牧一个头两个大,转身给房东倒了杯水,“上次房租是我交的,这回轮到我室友,他出去上课了……”   “别跟我扯这有的没的!”房东刚接过水杯,一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李牧的话,“小孙说这个月退租!房租你来交!”   晴天霹雳,李牧愣在原地。   “退租?怎么可能呢?他今天早上还……”李牧有点手足无措,“我……姐你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房东斜睨着看他,厚唇撅得老高,也不阻拦。李牧颤抖着用左手按下通话键,孙侃的电话已经关机。   李牧尴尬地握着手机,房东冷笑一声,“他没跟你说?”   李牧不知该怎么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今天早上他人还在呢,也没跟我提这事。再说了,他东西应该也还在——”   说着,他推了一下孙侃的房门。门没锁,一下子开了,对着一面白墙,李牧僵直在原地。   人去房空。   床单被罩都没了,连窗帘都拆了,墙面上光秃秃的像是一张寡淡的脸。那个被李牧嫌弃得不行的狗窝现在比李牧的口袋还要干净。李牧一眼便看见留在床头柜上的便笺条。   孙侃的字还是跟狗爬似的,李牧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念出声。   “牧哥:对不起,我可能没法在这住下去了。孙侃。”   “得啦,你们的事我不管。”房东见李牧也不像是装的,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下来,“小伙子,咱们也认识有段时间了,你红姐我什么脾气你也清楚。不是我针对你们啊,现在房租都涨到什么情况啦?我给你们的价格,就这个地段,全花都找不出第二个!”   房东唾沫横飞,李牧只能连连称是。   “现在行情不一样了,你红姐我一家老小也得生活呀!你这一拖二欠,我明天就得上菜市场捡菜叶去!”房东又继续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过时不候。到时候你自觉点,咱们好歹相识一场,也别闹得太难看。”   说罢,手一甩,扬长而去。   李牧沉默着,目送房东离开。   阿侃失踪了。   李牧从理工大学出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孙侃早已办了退学手续,上周的事。   具体什么原因不知道,酒吧的工作是今天早上辞的。李牧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用力地搓了搓脸,他现在只想知道,他接下来三个月的房租该怎么办?   他的钱存了定期,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医药费又去了一大笔。在花都,活着的每时每刻都需要钱,李牧现在不是娇贵的病号,他是铁打的打工人。   “不如来我家啊?”岳人歌那张漂亮的面孔在李牧的脑海里一晃而过。不行,绝对不行。   找工作迫在眉睫。   花都这么大,酒吧那么多,总有他能够容身的地方。李牧的要求不高,巴斯滕那样中等水准的就可以。当然,现在还要附加一条,提前预支工资。这样才能一解燃眉之急。   “不好意思,我们这儿不缺人。”   “我们不招学徒。”   “我们有试用期的,工资试用期后再结,你看可以吧?”   李牧脸上挂着笑,推开了酒吧的门。冬日的暖阳金贵,堪堪施舍一点便又收了回去。迎面扑来的冷风呛得李牧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敛了敛外套,找了个台阶坐下,在兜里里摸了半天,摸出仅剩的一支烟。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将烟点了。   白烟升起,将李牧的面容变得模糊,他想了想,给老友拨了一个电话,语气难得地温和起来。   “赵哥,最近生意做大了都不理我们了?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哎,也不是,就是闲着。我原来的工作?哦,就放几天假而已。”   手机铃声坚持不懈绵延不绝地响了一遍,好不容易歇下来了,闹腾的铃声又敲锣打鼓重新开张。一只手有气无力地从浴缸绵密的泡沫中探了出来,终于在铃声快响完的时候接听了电话。   “嗯?”声音懒洋洋的。   “Leo?我靠不是吧你,还在睡?”对方的声音在人声鼎沸中若隐若现,“出来玩啊?”   “不去了……”岳人歌伸长胳膊抻了个拦腰,“玩了两天,今天晚上我得去店里看看。”   “不是吧?玩儿你还觉得累?”   当然累了。   在医院折腾了一晚上,本来就缺觉。好不容易逮住李牧,热腾腾的一颗心捧出来结果人家不领情。岳人歌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真是身心俱疲。   对方啧了一声,“哎,我跟你说,今天你要不来真就亏了。这边帅哥不少,个顶个的养眼!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确定不来?”   岳人歌喜欢帅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话一撂下,这边岳人歌睁开了眼,被帅哥伤了当然也要用帅哥补回来。“真的假的?你小子的审美我不相信啊。五官齐全的你都能给我吹得貌比潘安,回头不好看我戳瞎你的眼。”   知道岳人歌是动心了,对方顺坡下驴,“真的。李牧你知道吧?他那个级别的帅!”   突然被这个名字刺了一下,岳人歌有点闹心地皱了皱眉。“尽吹牛,他真人也没那么帅。行了,我就去一下。不过先说好了,今天不喝酒,晚上真得回狄俄尼看看。”   喝酒误事,他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地想,还危险。   好友把电话撂下了。他盯着窗外烈火一般的夕阳,又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起身,浴室的地板上留下两行湿漉漉的脚印。   “你这手怎么了?”果不其然,一见面,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问。李牧缩了缩脖子,脸上没表情,干巴巴地,“打架。”   “几岁了你,还打架?”花朗的老板赵升焉嘴里叼着根烟,吐出一口缭绕的烟雾,放下手上的粘毛器,拍了拍李牧的脸,“你瞧你,这么不爱惜自己,也就这张脸能用了。我看看,脸伤了没有?”   李牧不言语,只是把头往旁边一偏。赵升焉把半支玉溪杵灭在烟灰缸里,一口烟喷在李牧脸上,“你小子辞职了对吧?”   李牧总算抬头瞅了他一眼,赵升焉笑了,“你骗谁都骗不过我。哥哥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漂亮国学你的机械设计呢。算了,辞了就辞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出来混,难免有缺钱的时候。”   三言两语,把李牧想说的都说了。李牧酝酿了半天,只能点点头。   赵升焉又问他:“会弹吉他不?”见李牧点头,丢了把吉他给他,“驻唱的今天来不了了,你去顶一顶。”也没谈价钱,李牧了然。赵升焉拍了拍李牧的肩。   “听说……富婆姐姐挺漂亮的?”老赵追着他问了一句,李牧没抬头,拨了一下弦,“你也这么八卦啊?”   老赵笑了,“我就了解一下,了解一下。”   “挺漂亮的。”李牧回想了一下,诚恳道,“真的。”   赵升焉仍是笑着按了按李牧的肩,“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回家继承家业?还是继续干这一行?我这儿暂时是不缺人啊。但最近挺多酒吧都在招人呢,你多去试试,总有机会的。”   李牧笑笑,点了点头。   吉他,李牧是会的。只是这把吉他弦有点硬,大概是有些日子没弹了。他拨弄了一会儿,总算觉得顺手了些。他小时候是左撇子,硬是被矫正了过来。眼下右手伤了,左手还能用。   “我要唱什么?”李牧终于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随便。”老赵挥了挥手,“如果客人有点歌,那就按客人的要求来。”李牧点了点头,他会的歌不多,但愿今晚能顺利过关。   花朗是个花园式酒吧,外边搭了个台子,装饰得很有点异国情调。音响设备早就调好了,李牧顺势坐在高脚椅上,试了试声音。晚上六七点钟已经有了不少客人,但没有人注意到他。李牧的左手按在琴弦上的时候,只觉得心突然放了下来。   岳人歌是被朋友从车上拖下来的。“老赵跟我说今天来了个帅哥,他说帅,那肯定是帅。”岳人歌无奈,踉踉跄跄地跟着走,“万一不帅怎么办?你要赔偿精神损失费!”   “岳总你可真难伺候,我可是叫你出来玩耶,不要搞得好像在经营酒吧好不好?”朋友笑骂一声,“哎哟,来晚了!人家都已经唱上了。”   岳人歌顺着友人的声音往台上一看,暂缓了脚步。   --------作者说------------   又见面了呢~猫妈端着保温杯 第5章 帮我把这个给他   一脚踏进花朗的院子,岳人歌的脚步就顿住了。   天已经暗了下来,夜幕是灰蓝色,被酒吧橘红的灯带点亮。冬末春初的夜晚里涌动着撩人的暖意,像一杯刚好可以暖手的柚子茶,在氤氲着柑橘香味的夜色里,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李牧。   黑色的毛衣,牛仔裤运动鞋,像个从学校跑出来的男大学生,捆着纱布的那只手扶着吉他,另一只手技术并不娴熟地拨弄着琴弦。时不时有人看他,然后低声说两句话。说些什么岳人歌不清楚,但他知道,李牧耀眼得近乎夺目。   太纯情了。李牧长了一张青春年少的脸,浓眉,垂眼,行若游龙的笔锋勾出他温柔得如同一池春水的侧脸。   传闻李牧是寡言的,的确如此。可他为什么需要多话呢?漂亮的人是不必用音量来彰显存在感的。   李牧低着头拨弄吉他的弦,弹完漫长的前奏,开始唱歌。   他的声音传过来了,不大也不小,带着细微的颗粒感,好像一条开春刚刚解冻的河流,从花朗白漆木制的舞台上一直淌向岳人歌。   他被那场名为李牧的浪潮瞬间席卷淹没。   酒客们并不欣赏音乐,音乐本身似乎也并不在意被人忽略。过了一会儿,岳人歌动了一下,问好友,“这什么歌?”   朋友想了一下,并不确定,“乌兰巴托的夜?”   李牧不经意地往这边看了过来,岳人歌下意识地往好友身后一躲,把好友吓了一跳,“你什么毛病?”   他踢了对方一脚,“没站稳。就坐这儿吧,”他选了最靠角落的那个位置,“舒服。”   李牧在这里唱歌,岳人歌心不在焉地用酒单挡了半张脸,眼神时不时往台上瞄。李牧唱歌认真,唱完一曲,有稀稀拉拉的掌声,他抱着吉他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岳人歌忍不住笑了一下,对上好友不解的眼神,瞬间绷着脸,把酒单往桌上一摊,“你想喝什么?”   有人点了一首欢快的情歌,李牧看上去很犯难的样子,他拿着手机开始查原曲,折腾了一分钟后又开始唱。   好友冲岳人歌打了个响指,成功吸引了岳人歌的注意力。好友挑眉,“我看那人跟李牧有点像啊?”   “是吗?”岳人歌梗了一下脖子,假装无所谓,“太远了,看不清。”   “叫你坐前边,你又不听。”好友“嗤”了一声,又伸脖子往前边张望了一会儿,“仔细一看,又不像。再说了李牧也不该在这儿吧……不是说王馨妍已经把他包了吗?王姐可真会挑人,我要是喜欢男的,也得找这样的。哎哟,说不定人现在在哪儿浪呢……”   “喂。”岳人歌屈指敲了敲桌面,皱眉,“你什么时候嘴这么欠啊?不是说没被包……这不是有没有被包养的事儿!”   “我……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被岳人歌这么一怼,好友怔了一下,“Leo?不至于吧?”   “很至于。”岳人歌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还约他出来玩呢,怎么着也得给别人面子,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下来,“以后咱还是别聊这个话题了。”   “好好好,您是大爷呢。”没心没肺的富二代端起迈泰,乐滋滋地,喝了一口夸张地嚷嚷,“哎,这个好喝!”   岳人歌当然没心思喝酒,好友的话都从耳畔穿过。那当然是李牧,岳人歌的眼神还不差。除非有个跟李牧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恰巧也伤了右手。   可是李牧为什么会在这里唱歌?哦,他辞职了。岳人歌又瞄了一眼台上,李牧换了首曲子。可他着急出来赚钱,岳人歌想,大概他急着需要用钱。   李牧开始唱一首英文歌,发音不赖。岳人歌靠着酒单掩护,眼神偷偷往台上飞,忽然灵光一闪,开始脑补。   下沙区城中村连声控装置都罢工的小破楼,光秃秃的两居室,桌子永远都擦不干净的苍蝇馆子。家境贫寒的男大学生出来打工补贴家用,因为过分美貌险些被包养,而他出淤泥而不染,要自力更生,当然现在运气不好,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岳人歌脑洞大开,一阵霹雳火花带闪电,给自己构建了一条完美的逻辑链。   不错,就是这样。   李牧多么帅气美丽,可他的生存环境多么糟糕——这糟糕的处境更让李牧像是落在沙土里的珍珠一样耀眼夺目。   岳人歌最喜欢美丽的人和事物,只要他看到了,就不会允许这样暴殄天物的事情发生。   “嘿,醒醒。”好友伸手在岳人歌面前晃了晃,岳人歌回过神,白了对方一眼,清了清嗓子。   “帮我把这个给他。”尼格罗尼送上来的时候,岳人歌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侍者,“给那个唱歌的。”   “需要留您的名字吗?”侍者问。   “不用。”岳人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拍下两张钞票,拉着好友起身离开,“不用说我是谁,你给他就行。”   李牧对着灯光来来回回将名片看了好几回,问侍者:“人已经走了?”   侍者也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小心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嗯,他说名片给你就行——你不认识他?”   奇了怪了。李牧将名片攥在手心,硬质的棱角带来细微的疼痛。是狄俄尼主理人梁川的名片。   梁川谁不认识?花都酒吧界的大佬,何方人士,师承何处,暂不可考,总之,神秘得很。当然,李牧也可以单方面宣布认识对方,此前他也慕名去狄俄尼一睹大佬神颜。   ——只是没见到。   其实要想见到梁川的机会很多,但他的客座调酒往往人满为患,他的大师课,李牧总是没机会去。资源是有限的,而李牧总是晚了半拍。   “哦豁,你小子发达了。”赵升焉凑过来,把李牧吓得一激灵,不轻不重砸了赵升焉一拳,“老赵,你搞什么?”   一支玉溪在老赵唇边摇摇晃晃,“有了这名片,你就能去狄俄尼应聘了。”   李牧把名片收了起来,“少哄人了。我哪够格啊。”   全花都最好的酒吧,年年登上亚洲五十的榜单,出了多少酒界名人——哪里是他一个无名小辈说去就能去的?   赵升焉神情凛然,“你这就不对了小李。有句名言怎么说来着?做人要是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咱们这行,虽说要做出成绩很难,但门槛也不高,只要是个健全人,就具备了入行的条件。你四肢健全,智商正常,怎么就不够格了呢?”   李牧哂笑。得,一点也没被安慰到。   赵升焉叼着烟,拈着李牧手中的名片,虚着眼看了又看,“不错,确实是梁川的名片。这小子嘛,技术倒是不错,就是性格怪了点,想当年,他——我是说,你要是有机会跟他去学个一年半载,比在外边那些乱七八糟的酒吧里混日子强得多。”   李牧苦笑,赵升焉拍了拍李牧的肩膀,自顾自地替他畅想未来,“只要你敢想,就没什么做不到的。去试试嘛!被拒绝了又能怎么样呢?你看你,连富婆姐姐都不要了,还怕这个……”   这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李牧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胳膊肘一横,留下老赵吃痛的叫声,“臭小子,小心我不给你工资!”   到了晚上,还是有点儿冷。不知什么时候天已变得灰霾,风吹得疾,李牧裹紧了外套,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他出了花朗,径直往大道上去。名片还被他揣在兜里,边缘已经被手汗浸湿泡软。真的,假的,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不妨碍李牧变得微微兴奋起来。   如果能去狄俄尼——整个花都最好的酒吧,李牧抬手搓了搓脸,掌心下的脸颊微微发热,不知道是因为唱歌,因为风,还是因为莫名其妙开始快速跃动的心。   去试试,去试试看。就算被拒绝了,又会怎样呢?打不了再去打些零工,在别的地方多浪费一点时间。   浪费时间。李牧的脚步顿住了。   “我供你上学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去调酒?”   “非要走一条根本行不通的路,你何必呢?”   “难道全天下就你一个人喜欢这个吗?真正去做的又有多少呢?真正坚持下来的又有几个呢?”   “回家吧,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平平顺顺地过日子,我们也安心。”   李牧吸了吸鼻子,掌心抽痛。他抬起头看着花都灰霾的天空,先是一两点,接着许多白色小点纷纷扬扬地自天空盘旋而下。   下雪了。   这是李牧在花都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这也是此后十年内花都下的唯一一场雪。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下雪了”,附近的居民们纷纷从高楼里涌了出来,大家拍照留念,甚至有人开始用那些少得可怜的雪花捏雪人。   李牧抬着头,他只是抬着头,其实他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努力想要睁开眼。雪落在他的脸上,冰凉。他的厚呢外套里其实只穿了一件黑毛衣,但他不觉得冷。   他的血液像沸腾一般,李牧决定,明天就去狄俄尼碰碰运气。   --------作者说------------   天冷了,喝杯柚子茶。 第6章 我给你找了个人   放入大量冰块,以伏特加为基底,奠定浓烈的口感。青柠汁用以增加酸度。最后是姜汁啤酒,并辅以适量的樱桃可乐。   梁川看了眼坐在吧台最边上面带微笑的男人,把莫斯科骡子推到岳人歌手边,“岳总,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添乱的?”   “怎么说话呢?”岳人歌佯怒,脸上还挂着笑意,修长的手指勾着酒杯的耳朵,“我来,当然是来看大家的情况的。”他笑着呶嘴,“你看,那边有个瓶子摆得不正,标签没有正对着顾客。”   梁川不以为意,抬眼一瞥,还真是,当下背后冒出一层冷汗。脸上当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使了个眼色,吧备赶紧过去把瓶子摆正了。   岳人歌没再说什么,酒搁在一边,一手撑着吧台,浑不在意地往店里看去。狄俄尼不算太大,花都寸土寸金,岳人歌当然还是竭尽所能将空间利用至极致。   饶是如此,狄俄尼还是人满为患。   “服务生新来的?”岳人歌看着穿梭在人群中的服务生,觉得眼生,随口一问。梁川抬头看了一眼,“来了一个多月了。还是学生,隔几天来一次。”   “不是说不招学生吗?”岳人歌有点不高兴了,“学生就让他好好读书。晚上上班白天上课,哪有这么玩的。迟早得挂科。”   梁川笑了,“万恶的资本家,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起别人的学习来了?”   岳人歌不接他的茬,待梁川准备做一杯血腥玛丽时,他忽然开口,“最近招人招得怎么样了?”   “还那样。”梁川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都巴不得来镀金呢,踏实的没几个。我觉得不招也罢,咱们几个顶一顶,最近累点也没事。”   “我给你找了个人。”岳人歌笑眯眯地,“保准你满意。不过,”他故作神秘,叫梁川过去,贴着他的耳边,轻声,“得你亲自来面试。”   “什么人啊?”梁川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的表情,“再说了,以前不都是你来面试吗?”   岳人歌苦恼地想,这该怎么解释呢。   别觉得酒吧神秘,酒吧招人和其他企业差不多。投简历,或者压根没有简历,毛遂自荐也行。负责人面试,觉得可以就开始上班,非常简单。梁川是狄俄尼的主调,也是实际运营中的主舵手,但大部分时候,尤其涉及到人事与管理,基本都是岳人歌在把持。   面试更不用说,能进入狄俄尼工作的,都得过他这一关。   “觉得该给你点锻炼的机会呗。”岳人歌笑嘻嘻地打哈哈,“老梁,业务精没错,但你也要全方面发展,提升自己,对吧?你看你,十一年前你就跟着我了吧?都骨灰级的元老了吧?你就没点什么心思?嗯?我看那个赵什么,自己开了个酒吧,很像样嘛。”   眼下吧台客人不算多,梁川干脆把血腥玛丽交给了副手,拿着抹布擦了擦手,两手撑着操作台,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岳人歌,“怎么又扯到他身上去了?人家家里有矿,我能比吗?怎么,你这是要赶我走啊?”   “看来你对我是真爱,想跟着我到天荒地老。”岳人歌还是笑。   梁川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半晌,扯着嘴角冷冷一笑,“你想得美。做完这一年老子就回家养老去。”   这话当然不可信,岳人歌也不是真赶他走。说心里话,岳人歌当然希望梁川能一直做下去,但那真的对梁川好吗?   “我得去百里香看看。”岳人歌把杯子往旁边一推,站了起来,“面试的事交给你了。”   “人什么时候到?”梁川见他要走,赶紧叫了一声。   岳人歌的脚步顿了顿,音乐声好像忽然大了起来。他歪着头想了想,旋即露出笑容,“最迟明天。”   下午四点半。   阳光不温不火,像是一颗放到半蔫的老橙子,淡淡的光透着云层洒了下来。狄俄尼大门半掩,只有一个阿姨在门口拖地板。   李牧深吸一口气,检查了下衬衫的纽扣,捏了捏手心,迈腿准备往里走。   “哎,小伙子,现在还没开业。”阿姨的拖把一横,挡住了他的去路,“六点再来。”   “我……”李牧出师不利,“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找……”他从兜里翻出边角已经被盘出毛边的名片,“我找梁川。”   阿姨迟疑的目光在名片和李牧的脸上来回徘徊。阿姨的对讲机里传来男人的声音,“阿姨,让他进来吧,我约的人。”   李牧被放了行,心里微微一松,没留神脚下的门槛,好险扶了一把。差点被绊倒。李牧听见阿姨低低笑出了声,没敢回头,有点仓皇地进了屋。   狄俄尼是speakeasy式的酒吧,从外边汉堡店不起眼的大门进来,左手边一道暗门推开便是一道长长的阶梯。墙上一盏壁灯幽微发亮,映着脚下的路。李牧一步步往下走,木质台阶连接着碎花地砖,一直走到底,就能看到数米长的大吧台。以及吧台背后一堵恢弘的由各色美酒筑成的高墙。   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剃着板寸,姿态从容。手起刀落,切开青柠,在高脚阔口杯的杯口擦了一遍,沾上纤细的白砂糖。伏特加,橙皮酒,柠檬汁,大量冰块,均匀摇晃数秒,观者尚未回过神,乳白的酒液已隔着滤网缓缓注入杯中,分毫不差。   李牧不敢眨眼,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许多。一颗翠绿的樱桃坠入乳白的酒中,在方寸之内涌起一股小小的风暴。   井山计一设计的“雪国”,已然成为鸡尾酒中名画般的杰作。没想到一来狄俄尼就能欣赏到这样的经典之作,果真不虚此行。   男人抬头看了李牧一眼,将酒杯往前一推。梁川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多年,李牧也就粗略见过他一面,早就淡忘了对方的样子。李牧迟疑地开口出声,“你好川哥,我是李牧。”   男人有点儿茫然地歪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从里屋传来严厉的呵斥,“倒了,重来!”   李牧一震,环顾四周,实在不知道这声音从哪里来。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牧转头,先是看到一双鹰一般的眼睛。   “川哥。”吧台里的男人出声了。   这才是梁川。李牧连忙后退半步,“川哥。”   梁川脱下黑色的风衣外套,径直走到吧台,端起方才那杯“雪国”,端详数秒,“伏特加要多少毫升?”没等对方回答,他随手将酒杯一扬,酒液和绿樱桃倾泻而出,“作为一个bartender,你连最基本的配方都记不准?”   被训的男人低着头,一个屁也不敢放。李牧开口,“伏特加是倒了两次,45毫升,剂量是没错的。”   梁川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李牧,挑了挑眉,“我问你了?”   李牧噤声。   看来赵升焉说得没错,梁川这人脾气怪得很。调酒本来就是服务行业,除了酒要调得好,服务也得到位。于是十个调酒师里,十一个都小嘴抹蜜能说会道。可梁川似乎并不符合这一标准。   “哦,你是来面试的那个。”梁川又看了李牧一眼,想起了什么,语气并没有缓和多少,“岳……算了,你跟我来吧。”   李牧有点忐忑地跟在梁川身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在营业状态的狄俄尼,除了面对梁川的紧张,更多的还是兴奋与激动。   梁川推开会议室的门,径直走了进去。李牧跟到门口,犹豫半晌,也跟了进来。一抬眼就看见左边墙面上摞得整整齐齐的均是过往的荣誉,李牧眼尖,一眼就看出摆在正中间的是去年狄俄尼荣登亚洲五十榜单的奖杯。   世界上的酒吧那么多,但做到顶尖的屈指可数。李牧忽然觉得脚下的那片土地也变得神圣了起来。   这里是全亚洲最好的酒吧,没有之一。   所有调酒师的梦想。   所有酒类爱好者不可不去的圣地。   而他现在站在这里,李牧觉得,自己站在了世界中心。   李牧还在兀自心潮澎湃,那边梁川坐在椭圆型会议桌的一端,双手合握,“坐下吧。”   李牧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拉开椅子坐下了。   梁川离他不过五米开外,但李牧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背后一大片白墙衬得梁川的脸色更加阴沉,李牧想,他调的酒肯定特别好喝,不然酒客怎么能忍得下这张臭脸。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臭脸终于发话了:“既然是来面试的,你总该自我介绍一下吧?”   一句话把李牧一下打醒,他是来面试的!他赶紧打开随身携带的背包——那包还是在国外上学的时候买的——掏出一枚薄薄的透明文件袋,抽出一张彩页,起身,毕恭毕敬地递到梁川跟前,“川……您、您好,这是我的简历,请您先过目。”   梁川抬了抬眼皮,看到密密麻麻的字眼暗自倒抽了口冷气。抬头看见李牧认真诚恳的眼神,捏着简历又努力看了看。   大学毕业,嗯,不错。读的这什么学校?UPe……算了,看不懂。梁川很苦恼,他的英文不差,但仅限于与酒类相关。   那边李牧还跟小狗似的乖巧地坐在那里,一双大眼睛盯得梁川心里直发毛。最后他想起岳人歌亲授的面试大法,重振精神,盯着李牧,慢吞吞地发出灵魂拷问。   “说说你的梦想是什么?”   --------作者说------------   恶婆婆来了~ 第7章 我也没有求你   “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话一出口,梁川自己都尬住了。李牧也愣了,狄俄尼的面试居然上来就问这么大的问题,真不愧是荣登亚洲五十榜单的酒吧,这格局,这气魄,这……   “咳,”梁川清了清嗓子,“既然来面试了,我们总得知道你的职业生涯规划是什么样吧?你是想一直在一个地方干呢,还是……”   李牧了然。   李牧犯了难。   能进狄俄尼当然好。那是多少调酒师,或者想要成为调酒师的人的梦想。但是做一个调酒师就是终点了吗?不,至少对李牧来说,不是。   梁川神情严肃,李牧发现他不过是长得凶。一双剑眉紧皱,目光炯然,看着就有威慑感。   “不,”过了一会儿,李牧开口,“我并不想在一个地方干一辈子。”   梁川紧皱的眉头没有舒展,眼神反倒更严厉了些,“怎么说?”   “这里是全花都,甚至整个亚洲最好的酒吧之一。我来这里,想学习最好的技术,最好的服务,但我的最终目的,不是成为这里的骨灰级员工。”李牧看着梁川,一字一句地说,“您刚才问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很简单,我想做一个优秀的调酒师,我想做一个好老板,我想开一间属于我自己的酒吧。”   “……”梁川抿着嘴唇,过了一会儿,“然后呢?”   “然后?”   “开了酒吧,然后呢?”梁川说,“这不会是你的终点吧?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真是再平庸不过的梦想——然后呢?”   “然后——然后——”李牧不知水深水浅,但他总是要淌水过河,“然后,我想像你一样,我想……”   “行了。”梁川打断他的话,李牧噤声。梁川站了起来,他不算太高,但压迫感却很强。李牧看着他走近,连呼吸都不自觉慢了一拍。   白墙上的各类奖杯散发着铜器暗哑的光泽,天色渐渐向昏,暖红的夕阳缓缓下坠,映着李牧的脸也变得红彤彤的。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梁川开口,声音冷冽,“要技术没技术,论吃苦——”他上下打量了李牧一眼,“我看你也吃不了苦。”   李牧一听,顿时知道没戏。不仅是死刑,还是死刑立即执行。   梁川话锋一转,“不过,你有句话说对了。”李牧抬起头看着他。   梁川一张脸还是那样臭,“在我们这里,确实可以学习到最好的技术,最好的服务。”他顿了顿,“我们这里需要一个吧备。一个月工资三千,包食宿,要有三天试用期,你愿意来吗?”   李牧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我被录用了?”   “也不是录用,不是说有三天……”   “我愿意!”李牧“腾”地一声站起来,往前一跨步,抓着梁川的双肩,“我愿意!”   梁川顿时有些窘迫,“你先放……”   “谢谢!谢谢,我一定会努力的……”   梁川挣脱了李牧,脸色愈加臭不可闻,“你要谢的人不该是我,如果不是我们老板,我才不想要你。”   老板?   李牧不解地瞅了瞅梁川。   “你不认识我们老板啊?”梁川奇了怪,“不对啊……”   李牧眼神好,一下瞄到旁边柜子上摆放着的酒吧全体员工大合照。清一色的亚洲面孔,唯独正中间披着红围巾,笑眯眯的绿眼睛让人过目难忘。   不是岳人歌,那还能是谁?   李牧顿在原地。   “Bon courage!”岳人歌吹了一记口哨,斜倚在门口。毛衣的领子优雅地堆在干净的下颔边,褐色的长发用皮筋扎起来了,但扎得很随意,飞出几缕碎发。“恭喜你加入狄俄尼。”   李牧的脸色变了。这个笑盈盈的男人像是戏耍他似的,早早候在一边看他的好戏。“岳总。”梁川结束了任务,松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岳人歌的肩,“马上要开门了,我得去忙我的。”   “嗯。”岳人歌笑眯眯地,转头看向李牧,一派意外地歪了歪头,“你不去帮忙?吧备可不好当。”   “岳总。”李牧倒抽了一口冷气,于是连带语气也冰冷了起来,“我想,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好啊,谈谈。”岳人歌抬起手看了眼时间,“你想要怎么谈?这样吧,明天你才正式上班,要不要咱们一起吃个便饭?”   李牧有点焦虑,从落座到现在,屁股就没好好地黏在椅子上。   上沙区酒吧街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地方是岳人歌定的,新加坡菜。正值晚饭时间,窗外人来人往,和平广场边上的圣母教堂尖顶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   “抱歉,刚刚接了个电话。”岳人歌走了进来,他单手解开扣子,利索地脱下西装外套,在李牧对面坐下。侍应生送上菜单,李牧听见他低声说了“谢谢”。   “吃什么?”岳人歌接过菜单,又向李牧推荐,“他们家的鸡肉味道不错。”   “……随便。”   岳人歌好像真的就是来吃饭的。他点了很多菜,菜名被他温柔地说出来,就感觉滋味应该不差。李牧看着岳人歌,气一点一点地消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他,李牧就觉得自己无法生气。   好不容易点完了菜,岳人歌又给李牧倒了水,施施然开口,“找我有什么事?”   李牧端起水杯,猛喝了一口水。他理了理思绪,尽量选择了一个不那么直截了当的方式,“梁川的名片,是你给的吗?”   岳人歌双手抱臂,微微往后靠,眯着眼看着李牧。“是。”他点头。   “那,”李牧没料到岳人歌这么干脆利落,反倒有些不知怎么继续问。他犹豫了一下,“梁川那边,也是你……”   “我只是跟他说,如果他觉得你可以用,就把你留下。我们这边刚好也缺人,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岳人歌一只手搭在餐桌上,指尖点出一串无声的音符,“我还没有那么大能耐,逼着他去录用一个他觉得不合格的人。”   李牧看着他,“梁川说我不合适,但是因为你,他同意我去狄俄尼上班。”   梁川这孙子迟早要撕了他那张嘴!岳人歌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要这小子承认别人跟要了他老命似的。不过在李牧面前,岳人歌依然完美地控制住了情绪,声音平静,“既然让你去上班了,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李牧的表情认真起来,“岳……”岳人歌补充:“叫我名字就行。”李牧调整了一下情绪,“岳先生,你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很高兴。”   岳人歌的心稍稍松了松,这小子还是挺识相的。   “我来花都这么多年,确实也很想找机会去狄俄尼……也不能说是工作了,就算去打个下手,见见世面,我也觉得够了。”李牧有点难过。把心剖开,很难;剖开给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懂的人,更是一种挑战。   “我知道我能力不够,梁川也说了,我达不到他的标准。如果我因为你的关系去狄俄尼……”   “那又怎么了?”岳人歌扬声。   李牧恳切地看着他,“我不能去。”   不能去?岳人歌往后仰了仰身子,与李牧拉开了点距离。李牧的表情很诚恳,他不是那种臭烘烘的硬石头——如果李牧是这种人,岳人歌才懒得去碰。可李牧不是,李牧是那种有礼有节的坚守,是迎风而立的竹与松——总而言之,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你自己也说了,你很想去狄俄尼。”岳人歌叹了口气,“白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觉得可惜?”   李牧的眼睛亮了亮,低头摆弄桌上的餐具,“当然可惜。”   “那你为什么拒绝?就是因为我这层关系?因为我的引荐你觉得很丢人?”岳人歌仍是笑着,话却一点点说得狠了,“李牧,你这是在瞧不起谁?”   李牧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岳人歌继续道:“你是瞧不起梁川,觉得他会真的用一个自己觉得不合格的人?还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岳人歌看人的眼光太差?哦——我知道了,你本质上是瞧不起你自己,觉得自己不行,不配,没胆子罢了!”   李牧没反驳,岳人歌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我知道,你希望能够依靠自己的实力去争取,这很好。可是你毕竟不是万能的。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借助别人的力量并不可耻。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可是我……”   “可是什么?”岳人歌让李牧抬起头,凝视着李牧的眼睛,“自尊心有那么重要吗?比未来的发展、比你的前途还重要?”   李牧无可反驳,因为他知道岳人歌说得对。也许是因为长得好,李牧向来不缺少善意或别有用心的帮助。如何辨别与取舍,对他来说,才是最难的课题。   他不过是想踏踏实实地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什么实现起来却那么难?   岳人歌招手,叫侍应生前来结账,转脸面向李牧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生冷。   “狄俄尼不想去就不去吧,我也没有求你。店里还有事,我得去忙。这顿饭就不陪你吃了,李先生,请你自便。”   --------作者说------------   Bon courage!法语,“勇敢去做”之意。   李牧就是一个自尊心强的小孩,岳总也是善意的,但这个摩擦不可避免。   岳总:老婆真难哄(呸,谁说是你老婆了) 第8章 怎么,变心啦?   “honey?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震耳欲聋的K歌房里,香气伴着低语送到岳人歌耳边。   被漂亮女伴点醒,岳人歌猛地回过神,“怎么了?”   “哈,约人家出来玩,结果自己全程走神。”姑娘佯怒,撅嘴,“下回你再约我,我可不理你了。”   岳人歌赶紧冲同伴使眼色——本来他就是个挡箭牌工具人,谁知道姑娘对他颇有好感,莫名其妙就成了主角。好友连忙上来接棒,岳人歌松了口气,找了个借口,出了包厢,从兜里摸出香烟盒——该死,居然都抽完了。   烦躁的时候烟瘾就蹿了上来。岳人歌摸了摸脖子,还是决定去买包烟。没走出几步他又拐了回来——先前喝了太多水,刚才不觉得,现在他尿急。   这世界可真是小得可怜。刚到洗手间门口,岳人歌就顿住了脚步。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其实不是特别熟,岳人歌知道,那家伙他也就最近才认识。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李牧了。   先前那顿饭李牧当然也没吃,不过他打包了。眼下手头没收入,他必须找工作,赵升焉也是好心,帮他在KTV找了个临时的活。包吃住,活儿也不算重。   “你这样可惜了。”老赵听了他的经历连连摇头,“这机会下回砸你头上大概得几百年以后。”   年轻气盛的劲头一旦下去,仔细想一想,李牧也觉得自己挺不识好歹的。但事已至此,再也没后悔药可吃。   头天晚上上班的时候李牧就领到了制服,不合身,但能将就。上班不到一个小时,就有客人反映说厕所坏了,理所当然,李牧就该来看看。   KTV的厕所一般都不太干净,因为客人会喝酒,喝多了就会吐。一进去就是一股浓烈的呕吐物的酸气,李牧皱了皱眉,先把通风的天窗开了,一股冷冽的空气涌了进来。   李牧开始清理马桶。确实是堵了,不过同事说那是常态,他按了几下冲水键,水流虚弱得像是老太太的呼吸。他想了想,开始拿马桶搋子助攻。下沙区那间小破出租屋的厕所也基本是这个德行,李牧处理起来很有心得。   岳人歌确定那是李牧。他忍着尿急静静地欣赏完李牧流畅的通马桶表演后,并在李牧发现他之前选择去另一个厕所。虽然岳人歌单方面宣布过他们是朋友,但他知道李牧并不喜欢这样的意外相逢。   李牧冲完马桶,又洗了个手。他仔仔细细冲了两遍,小心避开还未完全好的伤。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冲着水渍斑驳的镜面整理了一下头发。保持微笑,很好,这是工作礼仪。镜子里的李牧并没有多大变化,低劣的黑色制服跟他在巴斯滕的制服看起来很像,但他知道那是两回事。镜面的边沿已经生了黄色的水锈,李牧抽了一张纸巾,沾了点水,试图擦拭镜面。   他费力地蹭了两下,终于还是停住了。   勉强保持的微笑在斑驳水渍中一点点崩塌,有客人走了进来,李牧赶紧低下头。伴随着拉链和放水的愉快声响,黑色布料下的肩膀细微抖动了两下。但很快,李牧抬起手臂胡乱地擦了擦脸。   凌晨四点,和平广场的地砖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咔嚓作响。李牧缩着肩膀在广场上兜转了两圈,还是没有停下。   昨晚手机铃声响了两回,他都没接到。凌晨下了夜班,才看见几个小时前的未接来电。   他想了想,盘算着这个时候对方大概已经醒了,才重新把电话拨了过去。第一遍没接通,打了第二遍,立刻就接了。   “妈。”李牧呼出一小团白雾,“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老妈那边很安静,听得见轻微的车轮碾压马路的声音,“你是已经起来了,还是压根就没睡?”   “……”李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扯谎太明显,说真话,肯定又会被骂。老妈显然也知道李牧的情况,拉东扯西地说了几句,最后回归到正题上,“家里最近挺需要人手,你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回来比较好。”   李牧一听,熟练地打哈哈,“我这边手头上事情多着呢。”   “来来回回还不是那几样。”老妈嗤之以鼻,“酒,酒,还是酒。你成天折腾这些玩意,能有什么出息?”   李牧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最近还这么早去公司呢?”   “嗯,人老了,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做点事。”老妈的语气很平静,“你哥最近刚忙完一摊,我让他休息两天。”   李牧哂笑,“怪不得我给他打电话他都没空。哥也够辛苦的。”   老妈揪着这话头,开始劝李牧,“你这臭小子,知道心疼你哥,不知道心疼你老妈?玩够了就回来,听到没?我送你出去读那么多年书,不是让你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卖酒的。”   李牧虚弱地辩解,“怎么就乱七八糟了,再说了,我这也不是卖酒……”   老妈把他跟搞推销的混了。   “反正去那边能做什么正事?再说了,你搞什么调酒,不就是让酒卖得更贵一点?本质还是卖酒。”老妈三言两语堵住李牧的话头,“行了,我快到公司了。你好好想想,别总觉得自己年轻,没几年时间的。妈也老了,你们早一天接班,我也能早一天享享福。”   老妈先把电话挂断了。风吹过来,李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广场上找了个挡风的地方,蹲住了。   他现在到底在干嘛呢?浪费时间,浪费青春。甚至连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卖酒都做不到了。他靠在广场的遮阳伞下,在大衣外套里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到,除了一支抽了一半的香烟。   那是岳人歌给他的。他攥着烟盒把香烟递到李牧的跟前,李牧就拿了。是万宝路,好烟。李牧想,人其实是一种很贱的生物,物质匮乏的时候觉得什么都珍贵,连半支残烟都留着。   或许珍贵的并不是因为香烟。李牧说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那个给他递烟的人,好像与一般向他施舍好意的家伙有所不同。   他把烟夹在指间,并不点燃。只是凑到唇边,假装自己在这个寒冷的清晨,又从那个陌生人那里得到了某种慰藉。   俯身,眯眼瞄准,试探推杆,视线凝聚在白球上。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岳人歌的目标自在他处。“岳总,你这个角度不行啊。绿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梁川抱着胳膊,指点江山。   岳人歌不理他,嘴里还叼着烟,反复试探推杆。来来回回不下十次,看得梁川直打呵欠。忽然用力一击,缤纷的彩球满桌乱滚。好巧不巧,那颗绿球七拐八拐,还真就进了洞。   梁川呵欠打到一半,惊得目瞪口呆。   “Yes!”岳人歌小蹦了两下,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啪”地将烟点燃,猛抽了两口,很舒快地出了口长气,冲梁川抬了抬下巴,“服不服?”   “邪了门了。”梁川失笑,还准备拍几句马屁,手机响了。陌生来电,梁川没理。铃声响了一遍,开始孜孜不倦第二遭。   “要接就快点接。”岳人歌还在钻研下一步球,“这一杆你来打。”梁川只好把电话接了,有些不耐烦地,“你哪位?”   “我是李牧。你们……我今天来上班,还来得及吗?”   梁川看了眼正在专心钻研球局的岳人歌,张了张口,过了几秒,“行,你今天下午先来吧。”   “女朋友?”岳人歌漫不经心地。他把长发扎起来了,脸侧有一绺头发不够长,逃离束缚,就这么随意地垂在脸侧,猫眼石一样的眸子盯着小小台球桌上的风云变幻。没有听到梁川的回答,他抬头看了梁川一眼,“怎么了?”   梁川似笑非笑,摊了摊手,“你猜是谁?”   “有屁快放。”岳人歌把球杆丢给梁川,“林菲菲?你不是老说要追人家?”   “都什么年代的破事了,人家孩子都有了。”梁川笑着摆摆手,“再猜。”   “不猜了。”岳人歌从另一张桌上拿了瓶水,拧开。   梁川卖够了关子,终于将答案和盘托出,“是李牧。”   岳人歌捏着矿泉水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过脸上的表情没变。他又举起瓶子喝了一口,“哦,是吗?好事。”   梁川奇了怪了,“不是你哭着喊着要人家过来吗?怎么,变心啦?”   岳人歌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白了梁川一眼,“一,我没哭着喊着要他来。二,‘变心’一词用在我身上不恰当。人是你梁老板的,能不能用,还是你来定。”   这话说得,一套一套,看上去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梁川什么人,一瞧这架势,就算不明真相也大约明白了六七分。他笑了笑,随手拿杆子击了一记球,“人家说好了今天下午来店里。之前面试的那几个实习生今天也会来。岳总,您好歹也是我们狄俄尼的老板,不知道您有没有空,邀请您来参加新员工入职仪式?”   岳人歌接过杆子,不回答。他弯腰,试推,视线模糊又聚焦。长杆出击,彩球纷乱滚动,一黄一红两颗球纷纷落洞。   “好!”岳人歌握拳叫了一声,冲梁川挤挤眼,“看见了吧,我岳人歌想要办到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作者说------------   岳总牛逼!给岳总打call! 第9章 你真的是个好人   狄俄尼一般下午六点开门,岳人歌到店里的时候离开业还有一个小时。大家都认得岳人歌,尤其是老员工都知道,狄俄尼是他一手扶起来的。最早就是他做主调,后来才交给梁川,而他转型做幕后。   除了狄俄尼,离此地五公里开外,岳人歌还经营另一家酒吧“百里香”,是一家以轻食搭配白酒鸡尾酒为主题的创意型酒吧。他还兼任品牌大使,偶尔出任客调——总之是俗务缠身,除了一周开一次例会之外,岳人歌来店里的机会并不算很多。   梁川换了工作服,低声跟几个调酒师交代工作事项。岳人歌在店里转了一小圈,检查了最基本的卫生问题和人员轮班表,背着手晃晃悠悠往外踱去。   和平广场沐浴在初春暧昧的夕阳余晖下,远远地,他看见李牧披着霞光走来。李牧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外套——岳人歌几乎疑心这小子是不是没有别的衣服可穿。他也提早到了。当然,新人总是这样。岳人歌从兜里摸出香烟,垂着眼,低头把烟点了。   抬起头的时候李牧正看着他,岳人歌又吸了一口烟,犹豫了下,冲对方点点头。   “好巧。”李牧先开了口。   “……嗯。”岳人歌并不否认。但他有点犯了难,不知道怎么继续把话接下去。问他怎么过来了?话语中难免会透着令人误解的尖刻;问他昨晚做什么去了?那肯定会让李牧难堪。白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逡巡徘徊,岳人歌的视线顺着李牧的肩膀一路往下滑,最后停在李牧的右手上。   “……手伤好点了没?”   李牧抬了抬手,纱布还是照旧捆好。他屈了屈手指,有点腼腆地冲岳人歌笑了笑,“好多了。本来伤得也不深。”   “哦……”岳人歌点头,“那就好。手很重要。你的伤要是一直没好,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李牧怔了一下,想笑,但理智告诉他要忍住。嘴角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眼睛亮了亮,“谢谢岳总。”   岳人歌心里骂了一声,这小子怎么专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李牧刚剪了短发,毛茸茸的,看上去手感不错。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岳人歌狠狠地吸了口烟,随手杵灭在手边的烟灰台里。李牧绝对是个祸害,他咬牙切齿地想。   “岳……”李牧又开了口,岳人歌抢道:“叫我名字。”   李牧露出一丝的犹豫,毕竟岳人歌的名字叫起来不那么顺口。心地善良的岳总决定放他一马,“那你跟他们一起叫我Leo吧。”   “Leo。”李牧的表情松快了些,“谢谢你。你真的是个好人。”   岳人歌被这猝不及防的好人卡击闪了腰,表情尴尬,“……谢我干嘛?”   “那天你说得对。”李牧没敢看岳人歌的眼睛,低着头瞅着局促的鞋尖,“自尊是很重要,但也不能一味地为了维护自尊,不去接受别人的帮助。”   “啊。”岳人歌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怎么办,这时候不来根烟他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李牧还在诚恳地发表挨训感言,“其实之前我对你是有点偏见,以为你是……算了,但我发现你这人真的挺好的,真的。Leo,我……”   “行了。”岳人歌搔了搔后脑勺,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先把这个絮絮叨叨的小子给搂住了。李牧长得真是高,奇了怪了,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岳人歌还比他矮了小半个头。岳人歌有点费力地抱了抱他,伸手在李牧的背上拍了两下,李牧的身体挺僵的,大概没料到外国友人会来这么一遭。不过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岳人歌就把他松开了。   暖橘色的余晖把岳人歌的五官熏得很暖,那双绿色的眼睛让李牧想起了碧莹莹的苦艾酒。岳人歌后退半步,帮李牧理了理外套的领子,手指顺着领子滑到肩上,轻轻地掸了掸肩上的灰尘。岳人歌的动作很轻,李牧不敢乱动,只任凭岳人歌摆弄玩具似的帮他调整着细小的瑕疵。   过了一小会儿,岳人歌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样,满意地点了点头,冲李牧道:“别的话咱们就不多说了。你要是真的想谢我,咱们有的是机会。”   简短的欢迎仪式过后,梁川让李牧去后厨帮工。   “哎,那个谁。”李牧转过头,是艾米,女生紫红色的短发很显眼。他想起来,方才梁川介绍过的,她是酒吧里唯一的女调酒师,同时也负责一些内部的杂事,比如,员工宿舍的分配。李牧站定,“你叫我?”   “不然还有谁?”艾米两手叉腰,俏丽的眉毛神气地挑了挑,“宿舍已经满了,暂时腾不出地方来。帅哥,你应该有地方住吧?”   李牧看着她光洁无暇的脸,点头,“有的。”   “那就行。”女孩笑了一下,露出两颗虎牙,“不好意思啊,论理来说你现在也不是正式员工,是不能安排住宿的。等过段时间,如果方便的话我再帮你协调一下。不过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李牧点头,“谢谢姐。”   女孩苦着脸,“帅哥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啊?我才28!姐这个称呼可不能乱叫,尤其对客人,知道吗?”   李牧被她叽叽咕咕一串话怼得毫无招架之力,半晌才磕磕绊绊挤出一句,“知道了,艾米……姐。”   李牧当然没地方住。   他交不起房租,早些天就已经从破居民楼的合租小公寓里搬出去了。在KTV那好歹还提供一张床位,下定决心来狄俄尼之后,他把行李寄存在火车站的存包柜里,还等着安排了住宿后直接入住呢。   花都大,居不易。狄俄尼所在的上沙区更是寸土寸金。李牧打开电量只有百分二十的手机,查了查附近的租金。月租四千,押一付三。他把手机收了起来。   打烊后的酒吧安静极了。吧台一片狼藉,用剩的水果,沾满汁水的利刀,随意丢在水池边的抹布。另外两个实习生在收拾客人的桌面。李牧握了握拳,开始干活。   天真冷啊。明明说是已经到了春天,可李牧的手还是被水冻得通红。擦拭好今天用到的酒瓶,按照标签朝着顾客的方向认真摆放。今天用到的各式玻璃杯都要一一洗净擦干。把不用的水果装好,用抹布擦拭干净台面,分拣好垃圾,再和同事一起把地板拖干净。   实习生是整个酒吧社会结构里的最底层,忙活完这些,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李牧搓了搓手,举到唇边呵了口气,透过白色的雾团看着城市的霓虹灯变得模糊起来。疲倦的同事纷纷与他告别,只留李牧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街头,不知何去何从。   新生活好像已经开始了,但又与以前相比,似乎找不到什么不同。   李牧摸了摸肚子,饿了。   不远处金灿灿的M形标志让李牧忽然心头一热。   他没试过,但他知道有人这样操作。调酒师们下班往往是在凌晨,地铁早停运了。如果有夜间大巴,或者自备的代步工具当然好,可李牧一穷二白,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部手机,只能去24小时营业的店里凑合一晚。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他不屑于吃这些东西,但是现在李牧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拉好外套的拉链,呼出一团雾气,往那处光明的地方奔去。   岳人歌今天应朋友之邀参加了一场客调,活动气氛热烈,坚持下来才发觉自己已经站了七个小时。上次这么拼还是两年前。岳人歌没喝酒,但还是叫了代驾,舒舒服服靠在后座上放松自己的双腿。   调酒师不陪酒,所以并非个个都是酒鬼。岳人歌塞着耳机听音乐,看着花都的夜色从他眼前划过。小车驶进上沙区,他忽然出声,“前边停一下,我去买杯咖啡。”   “这么晚了还喝咖啡啊。”司机嘟哝,但还是把车停在路边。   凌晨的M记食客稀少。岳人歌把帽檐压得很低,竖起的风衣领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岳人歌刚一推门,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李牧。   那小子手里捧着一个汉堡,吃得正欢,手边还放着一个,也是,这么贫瘠的汉堡,怎么能填满空虚的胃?   跑到这里吃夜宵来了。岳人歌想。后边有人轻声说“借过”,岳人歌往旁边让了一让,门口响起叮当的响声。好巧不巧李牧不经意地往门口一看,岳人歌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避。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好躲的。大概是因为大部分时候他看见李牧,恰巧都是人家特别狼狈的时候。   他只是不愿李牧尴尬。   岳人歌躲在门口,悄悄地看着李牧。李牧飞快地吃完了两个汉堡,又要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下,而后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收拾好垃圾,还顺便洗了个手。   然后他找了个更靠里的位置,调了调姿势,趴在桌面上,睡了。   司机足足等了十五分钟,岳人歌才带着寒气钻进了车里。   “抱歉,久等了。”岳人歌低声说。   “您不是去买咖啡了吗?”司机见他手上空空,好气地问。   岳人歌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买。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像是对司机,又像是对自己,“咖啡洒了,白去了一趟。”   --------作者说------------   猫:岳总喜提好人卡 第10章 因为喜欢啊   “李牧?你叫李牧是吧?”李牧转过头,叫他的是跟他一起试工的同事。狄俄尼没有统一的制服,更没有所谓的胸牌,只有一条牛仔围裙。李牧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你是……”   “毛毛。毛小军。”对方笑着先自报家门,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听艾米说你学历好高的?之前在国外读书来着?”   “……就是出去混了两年。”李牧有点不好意思,“学历高倒也谈不上。”   做酒吧这一行,门槛不高,很多人学历有限。读个本科出来,就是高知分子。更何况李牧还混了个Upenn。   毛小军一连啧啧了好几声,“你这说话的调调都像读书多的。哪像我,念完初中就出来混了。不过,咱们现在一样,都是同事、同事。”   今天是试工的第三天,李牧已经适应了在狄俄尼的工作节奏。他正忙着帮调酒师们准备好要用的水果。毛毛又说了:“哎,你为什么来干这一行啊?”   李牧一边把水果的叶子摘下丢进塑料袋里,挑去已经瘪掉、烂掉的次果,一边应付着道,“因为喜欢啊。你要不喜欢能来干这一行?”   工资低,作息颠倒,甚至连房租都不一定交得起。爬到金字塔顶尖的是有,但那是人中龙凤,凤毛麟角。   毛毛嗤嗤地笑了一声,惹得李牧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毛毛顿时正色,“是,要不是因为喜欢,我还真干不下去。我刚出社会那会儿,第一个打工的店就是酒吧。那时候做服务生,还搞卫生,什么杂活都干。每天最开心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看人家调酒,好家伙,要多帅就有多帅。什么莫斯科骡子,威士忌水割,London Mist……混了几年换了好几家店,这是我待过最好的。唉——”他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但你说咱们干的活怎么就总是这种边边角角的呢?该扫地板扫地板,该切水果切水果。一点真才实学都不教。我看,我们就是被骗来做苦力的——”   厨房的门“刷”地一下被推开,毛毛吓得浑身一抖,李牧抬头,是梁川。梁川还是老样子,板着一张臭脸,也不知道他在门后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些话他听进去了多少。他冲着李牧,“水果好了没?怎么磨磨蹭蹭的。”   “已经挑好了,也洗干净了。”李牧赶紧把果子装好递给他。梁川并不接,“收拾完到前台来,今天你负责点单。”末了,瞥了一眼在一旁畏畏缩缩的毛小军,“就算是实习生,我们也是给钱的。既然拿了钱,就不要用上班时间来说闲话。”   前台和后厨是两个世界。   前两天李牧在后厨混,处理水果,清洗杯具,打烊之后打扫战场。任务虽然繁杂,但毕竟只是跟物品打交道。前台就不一样了。   他掀开厨房的门帘,音乐声陡然响了好几个度。宾客满座,调酒师们手中的摇杯耍得令人眼花缭乱。客人们喝得正开心,服务生蝴蝶似的穿梭其中,送去各色酒水,时不时有人要求加单,负责点单的服务生见到李牧,拍了拍他的肩,把工作台交给他。   就这样?   李牧怔住了。没有人教给他怎么去操作这台机器,可是这里是职场,不是学校,他自己不问,同事自然默认他什么都会。李牧背后冒了一层汗。“我要一杯G&T!”有客人下了单。   G&T?   李牧满脑子问号。   “就是金汤力。”梁川恰巧站在他身边,“你不会连最基础的酒水知识都不懂吧?”   “……对不起。”李牧盯着点单机页面。其实不算太难,傻瓜式操作,戳两下就会了,“一杯G&T!”艾米打了个响指,吧备开始给她递上需要的基酒和材料。   李牧在心里默默记住了一个新的知识点。   “一杯马天尼!一杯锈钉!三杯尼格罗尼!”李牧运指如飞,飞快地下单,调酒师们根据各自的工作进度调制出各色酒水。真如一场鏖战。   “一杯Mint Julep。”李牧按下确认键。机器的页面卡住了。   他又戳了两下。“一杯马天尼!”   机器坏了。   正是生意最忙的时候,机器偏偏坏了。李牧看了一眼有条不紊忙碌的调酒师们,心跳几乎要漏了一拍。   “一杯莫斯科骡子!”“一杯New York Sour!”   李牧将汗湿的手心在围裙上擦了擦,从兜里掏出一便笺本,找了张椅子,爬了上去。   “各位,不好意思,麻烦各位安静一下。”李牧站在椅子上的时候感觉腿有点儿发软,但他必须喊出来,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这臭小子!”梁川一抬头,眉头皱起来了,“不好好干活在那干什么?”   “不好意思,很抱歉地通知大家,我们的点单机现在出了故障,需要时间修理。”李牧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不那么抖,场子里有四五十双眼睛盯着他,胆子再肥他都有点儿犯怵。   “为了不影响大家今晚的体验,我们将会采用人工下单。”他扬了扬手上的便笺本,“可能会比机器下单慢一点,但我们会尽量满足大家的需求。”他环顾一圈四周,发现有不少外国客人,又用英文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祝大家在狄俄尼有个美好的夜晚。”李牧觉得自己的腿都要软了,可是他不能倒下。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吧台柜员,但他要把顾客的需求传达到位。他珍惜自己的位置,他必须站稳自己的位置。   “机器坏掉之前,客人点了一杯Mint Julep,一杯马天尼,一杯莫斯科骡子,还有一杯New York Sour。”李牧的声音微微有些抖,可能是因为这室内有点儿太闷热了,他的额头上沁出了一丝汗。   “这点单机怎么老坏。”梁川嘟哝了一句,拿了一瓶伏特加,“回头开例会的时候得跟岳总提一提,咱们好歹也是嫡长子,别过得跟小妈养的一样。”   喧嚣散去,酒味弥漫,毛毛用消毒水拖了两遍地板,李牧把今晚用掉的便笺纸整理好,开始调试机器。   “还不走啊。”毛毛背着包杵在门口,“吃夜宵去?”   “我这边还有点东西得弄完。”李牧笑笑,“你先走吧。下回再一起吃。”   “不是吧,你还要搞这个?”毛毛惊讶了,“不是说坏了么?反正老板有钱,换台新的得了,你还费那么老大劲。”   “我就是看看,要是能修好不更好么。”李牧不再搭理他,毛毛自觉没趣,抓了抓脑袋,走了。   李牧没接触过点单机,但原理他还是知道的。梁川说这台机子之前坏过几次,也是同样的问题。李牧蹲下先看了看线路,还是新的。   “这么晚还没走?”李牧抬起头来,先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接着是两条穿着笔直西裤的长腿。岳人歌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夜宵。”   “岳……岳总。”李牧慌忙站起来,蹲久了头晕,他下意识扶了一下吧台。   “先吃点吧。”岳人歌把东西往吧台上一放,“干一晚上了,肚子也该饿了。”   “……我不饿。”李牧说。那是屁话。晚上就吃了碗没什么牛肉的牛肉粉,再加上一晚上的超强脑力劳动,李牧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脊梁。   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周遭安静,被岳人歌听得一清二楚。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三明治,“可能有点儿冷了,你赶紧吃。”   再拒绝那就是矫情。李牧只好接过,找了张矮凳子坐了,老老实实开吃。   岳人歌看着李牧把一个三明治啃完,又给他倒了杯水。   “岳总……这么晚也还没回去?”李牧把包装纸收拾好了,抹了抹唇边的黑松露土豆泥,没话找话。   “嗯,过来看看。”岳人歌点头。新店开张就是屁事多,他刚处理完百里香那边的鸡零狗碎,刚喘口气就接到梁川的电话,忙了一天的梁主调把今天点单机如何在关键时刻报废的事一五一十跟他吐槽了一遍。   核心主旨,就是要从岳老板兜里抠点钱,买个新的点单机。   “点单机报废了,那你们怎么办?”   “那个谁,就是你非要开后门招进来的那个,找了张椅子,上去嗷嗷说了一通,改人肉点单。”梁川道,“虽然长得像个小白脸,但这件事做得还算靠谱。哎,岳总,我看这小子倒是有点你当年的风范啊。”   梁川平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这句话莫名其妙踩在了岳人歌的爽点上。本来累了一天,他完全可以回家休息,但岳人歌还是决定过来看看,虽然能不能见到人并不确定,但他不由自主地就转了过来。   “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岳人歌清了清嗓子,“你做得很好。虽然有些地方也许做得还不够,但是你真正把这份工作放在心上,让我觉得,当初把你叫过来这件事,我没做错。”   李牧抬头看着岳人歌,幽暗的灯光下,岳人歌的眸子闪闪发亮。他的眼睛自然是漂亮的,可是李牧从未像此刻一般,萌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   他从岳人歌的眼里看到了希望。   --------作者说------------   应急小能手上线~ 第11章 你不必叫我岳总   李牧看着岳人歌,岳人歌也不怵,大大方方回看过来。最先不好意思的还是李牧,他将有些飘忽的眼神收了回来。   “……岳总,其实您不必这么客气。”李牧小心地斟酌着词汇,眼神落在鞋尖上。他穿的还是两年前买的运动鞋,有点旧了。岳人歌穿着锃亮皮鞋的脚点了点地面,“李牧,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低头做什么?”   李牧抬起头了。   岳人歌的面孔忽明忽暗,线条温和。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幻着颜色,李牧出神,忽然听岳人歌开口:“今天你怎么会这样做?”   李牧回过神,知道他问的是点单的事。“因为修机器需要时间,而我们要先满足客人的需求。”李牧没有犹豫,“大家都很忙,现场人手不够,我只能先用这种方法保证运转。”   岳人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修点单机。”   “哦……”岳人歌故意拖长了声调,“梁川跟我说要买个新的,你去修它不是白费劲吗?”   岳人歌话里带着些微笑意。   “对不起岳总,”李牧道歉,“我……就是看看,就算要买新的点单机,也不会那么快就到。如果修好了,这几天顶一顶也是好的。”   岳人歌摇头,心里却在想,一个实习生,一个根本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这里工作的临时工,为什么对这份工作抱有这么大的热情?   不是说这份热情不应该,恰恰是太应该了。酒吧业这十年间经历了飞速的发展,就业环境已经比起草创时期好上许多,但这样怀着一颗赤诚之心,毫无保留去付出的人已经比大熊猫还要稀有。   李牧见岳人歌摇头,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于是不敢再出声。他拘谨的样子有种少年的青涩感,鼻尖上还沾了一点土豆泥,看上去有点儿滑稽。岳人歌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李牧还没回过神来,鼻尖上微微一凉。   岳人歌的面孔忽然凑近,让他产生了一丝紧张。李牧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但身体却板直僵硬。鼻间飘过一缕淡淡的茉莉花香。岳人歌微微皱了一下眉,人和手帕一起收回去了。李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岳人歌尴尬地咳了一声。   “你……是不是最近比较忙?”   “啊?”李牧愣了一下,看见岳人歌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已经三天没洗澡了!   李牧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对、对对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慌乱之下左腿绊到右腿,直接在岳人歌面前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就这样他还不忘拒绝岳人歌伸来的援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起来!”   岳人歌笑着把他拉起来了,李牧窘迫得脸上红得要滴血。“对不起岳总,我……我回去一定……”   “好了。”岳人歌笑够了,轻声把李牧还未说出口的话截断,“我说过,你不必叫我岳总,就梁川那个嘴欠的成天乱叫。你跟大家一块儿叫我Leo就行。”   “还有,你不必向我道歉。我知道这附近租金贵,大家有时候下了班,晚上不好回去。听说宿舍最近也没空位,没及时解决,是我的问题。”岳人歌说话的时候调子慢慢的,听起来像是春风,挠得人心痒痒,“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这里有沙发,你要是累了,下班了也可以在这凑合凑合。那边有淋浴间,有更衣室,你都可以用。”   岳人歌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他都懂。李牧被他轻轻巧巧的一番话震住了,岳人歌笑着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李牧才道:“可是我还没有被正式录用……”   “这跟你有没有被正式录用没关系吧?”岳人歌翘着腿,“再说了,你对自己能不能被录用,这么没有信心?”   “也不是……”   “事先声明啊,决定你能不能留下来的不是我。”岳人歌晃了晃手指头,“是你未来的同事们。所以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   李牧打开花洒的时候,忽然悟到了两件事。一是他说不过岳人歌,二是他应该等岳人歌走了之后再洗澡。   “咚咚。”岳人歌敲了敲门,李牧吓了一跳,岳人歌的声音从门板外传过来,“我把东西放外边了。”能隐约看得见人影,不过很快那人影走开了。李牧应了一声,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他在紧张什么?   带着茉莉花香的手帕轻轻拂过李牧鼻尖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有点儿痒。甚至心里还吐槽了一下一个男人随身带着手帕会不会有点娘。但是岳人歌那双碧绿色的眼睛让他的心跳停顿了一秒,花洒的水喷下来的时候,李牧感觉到了冷。   “李牧。”岳人歌敲了敲门,“我不是想打扰你,但是……也许你没有开热水器。”   李牧悄悄打开门,岳人歌不在。他舒了一口气。没有换洗的衣服,他只能把身上的那套再穿回去。可是,李牧低头一看,衣服没了。   “那个……”李牧一手攥着浴巾,一手扶着门,小心翼翼地,“岳……Leo?”   没人?   衣服没了?   李牧晴天霹雳,他浑身上下就这么一套衣服,现在该怎么出去?   就在李牧满脑子飘弹幕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听到开门声。李牧竖起了耳朵。   “he……hello?”李牧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演鬼片了。大概是有个女鬼把他衣服偷走,李牧要是不答应跟她成亲他就永远不能从这个浴室里出来。   “啊,抱歉抱歉。”岳人歌提着袋子一路小跑过来,“我回去拿了点衣服给你。”   衣服?   岳人歌把袋子递给他,“现在服装店都关门了,我家住得近,就赶紧回去给你拿了两套,都是新的,没穿过。我看我俩差不多高,应该能穿,就是不知道上身合不合适。”   李牧接过袋子,不可思议地,“你……刚刚特意跑回去了一趟?”   “不远,两步路。”岳人歌说,“你快把衣服换上。再这样下去你该冻感冒了。”   说着就往前台走。   李牧提着袋子,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感激?当然有,这些天岳人歌帮了他这么多次,只是为了回报自己小小的见义勇为;是愧疚?也有,他还什么都没做出来,只不过是个最基层的服务生,却受到岳人歌这样的优待。还有点李牧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绪,他吸了吸鼻子,拿出了袋子里的衣服。   旁边的矮几上还放着半杯咖啡,烟灰缸里有半支香烟的残骸。岳人歌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他的外套本来是搭在扶手上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在地。   李牧从浴室出来,率先看到的就是岳人歌现在这副样子。   他想了想,放轻了脚步,走近,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外套。犹豫了一下,给岳人歌披上了。   其实仔细看,岳人歌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疲态。李牧不知道他的年龄,但应该不会太老,也不至于太年轻。眼睑下已经有了淡淡的黑眼圈。是没休息好吗?看样子是的。已经做到这样的高度还是整日的奔波操劳,李牧想,他凭借一腔孤勇和热爱走上的,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路?   而他会坚持走下去吗?   岳人歌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他,盯得很认真,直瞅得他发毛。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是看见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慌乱的脸。   “你……你刚才睡着了。”李牧见他醒来,有点手足无措,好像是自己把岳人歌吵醒了一样。岳人歌眯着眼,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伸长胳膊伸了个懒腰,“几点了?”   “……四点半。”   “沙发太舒服了。”岳人歌笑了一下,“本来只是想靠一会儿,没想到一下就睡着了。哟,”他看了一眼李牧身上的衣服,“还挺合身。”   李牧穿的是岳人歌的衣服,岳人歌的眼神不错,两人身形差不离,除了上衣有点儿紧,其他都合适。李牧有点不好意思地,“我的东西都还存在火车站,天亮了我就去取。您的衣服我……”   “你就穿着吧。”岳人歌挥了挥手,视线从被李牧撑得有些紧绷的衣服领口滑了过去,“我衣服多,不差这几件。再说了,你穿得比我好看。”   “那……”李牧只能老实受着,“我的衣服呢?”   “哦!”岳人歌拍了一下大腿,“我顺便带回去洗了。等晒干了我就带给你。不介意吧?”   李牧一颗心早就被岳人歌一番话揉得又酥又软。感激的话涌到喉咙口,又不知道怎么说该更合适,怕一不留神又给人家发了好人卡。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岳人歌起身,拿起外套,往门外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开例会,讨论你们几个的实习表现。你要是有时间,不妨来听听。”   岳人歌说:“不管你最终有没有被录用,我想,这对你都是有帮助的。”   --------作者说------------   嘻嘻~投海星了吗~收藏了吗~欢迎来我的微博@阿猫猫的地盘527 玩耍~ 第12章 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李牧几乎一晚上没睡着。   酒吧的沙发很舒服,一躺下去骨头就跟酥软了似的,趴了三天的M记,猛地一接触这么柔软的沙发,李牧整个人都要化了。   身体疲惫,可脑子却还精神。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滚来滚去。岳人歌一句话说得轻巧,可李牧记在心里,反倒忐忑了起来。   “不管你最终有没有被录用……”他会被录用吗?   岳人歌也不能做决定。这话什么意思?李牧翻了个身,面朝着沙发靠背,夜色中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分明。衣服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气。   岳人歌对他这么好,如果自己无法留下来,是不是辜负了对方?明明是自己的事,李牧竟然开始在意别人的情绪。   李牧甚至有些后悔这些天他没能再努力一点,哪怕擦杯子的时候再认真些也好呢——虽然这些别人也未必看得见。   庸人自扰。   等到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的时候,李牧才勉强睡了一小会儿。一觉醒来已经十一点多,他吃过中饭,就开始打扫卫生,擦瓶子,准备水果——做一切吧备在开档的时候该做的事。   酒吧是几乎没有休息日的。在酒吧工作,一般来说一周一休,或是一月四休,具体情况因人而异。普通人的双休日是没有的,因为那恰恰是酒吧最忙的时候。   李牧盘算了一遍:今天是周六,以他以往的经验来看,今天晚上不会轻松。平时四点多他就要开始和同事一起准备酒吧开业的工作,而今天下午三点开会,李牧不确定会议什么时候会结束,但他可以确定,只要他在岗一时,手头的工作就要做好。   一切准备完毕,有人就已经来了。   “哎哟,你吓我一跳。”先到的是艾米,紫色短发依然让人挪不开眼,她嚼着口香糖,声音含含糊糊的,“你怎么到这么早?”   “……反正闲着没事,我就先来了。”李牧不愿解释自己昨晚在这休息,随口扯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艾米看了一眼吧台,满意地点点头,“做得不错。怎么样?做吧备还是能学到一点东西的吧?基本功练起来不能快,别总觉得碰到酒了就算上道。”   李牧不知道她话锋指向谁,只好笑笑,艾米又说:“毛小军说他不干了,你知道吧?”   “不干了?”李牧有点意外,“怎么会呢?”   昨天还在一起抱怨工作,下班了还相邀一起吃夜宵,怎么这就辞职了呢?李牧手上还抓着抹布,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今天一早给我打的电话。”艾米叹了口气,径直走到吧台后边,细心地调整好酒瓶的位置,“可能有更好的去处吧。”   李牧不接话了。以他有限的想象力,他不知道在现有的条件之下,还有哪里能比得上狄俄尼。   “艾米姐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他又重新抹了抹桌子,没话找话,“不是才刚过两点?”   艾米一听,转过身,双手撑在吧台上,“我么?我喜欢。除了吃饭睡觉,这里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   她的眼里亮闪闪的,李牧想可能是窗外的阳光落在她的眼里。“以自己喜欢的事为业为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的呢?”   “那……”李牧话到嘴边,生生刹车。他想问,难道毛毛不喜欢吗?他为什么要放弃?李牧想不明白,是因为他的喜欢还远远不够?   这些问题,可能也只有毛小军本人知道了。   “小朋友。”艾米认真地看着他,“岳总跟你说过的吧,一会儿就要开会了,他说你会来。你觉得,你最后,能留下来吗?”   还是那间会议室,满满当当全是人。从岳人歌、梁川,到艾米等几位调酒师,以至于服务生,全都济济一堂。   开会。   李牧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狄俄尼有这么多员工,平日里大家各司其职,一忙就是大半天,私底下聊天的机会并不多,于是有些人看着便有点眼生。李牧有些忐忑地在角落找了张椅子坐下,看见跟他同期进来的实习生朱珠,冲她打了个招呼。   “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开始吧。”主持会议的是梁川,“今天讨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本周水果采购的预算超支。”   水果是各大酒吧必不可少的重要配角,新鲜的水果能为酒水增添独到的风味。水果的预算超支?李牧竖起耳朵,这个问题虽然实际,但与他设想中的例会上能提出的问题,有点搭不上边。   “我先来说一下这个问题。”戴眼镜的瘦女孩先举手发言,“这次水果采购开销超出预算是事实。一是因为今年水果普遍涨价,我们做预算是根据去年的价格做的,所以难免会有些金额上的浮动;二是当下的时令水果是草莓、凤梨,价格普遍偏贵,而草莓的时令期短,为了配合当下酒单,我们必须在短期内购入大量草莓并做好储存工作,才能保证相应酒品的供应,所以导致水果预算超支的情况出现。”   “这是事实,但是水果预算超支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梁川说,“何况物价上涨和时令水果是长期存在的问题,你在做预算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过?”   女孩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大家有什么想法?”岳人歌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有人举手了,“……如果水果预算难免会超支,那我们相应地从其他项目里削减一点预算怎么样?反正只要不超出总预算就行了。”   马上有人反驳:“我觉得不可以。水果可以超,那哪一项可以减呢?是各类基酒的品质?保洁费?还是你的工资啊?”   会议室响起低低的笑声,被怼的同事红着脸,“我也就是说说……不是说要阐发自己的想法嘛。”   “嗯,没关系,大家尽可能去讲,说错了也不要紧。”岳人歌也跟着笑了笑,环顾四周,最终看向李牧,微抬了抬下巴,“李牧,你来说。”   突然被点到名,李牧慌乱地站了起来,岳人歌刚刚压制下去的笑意又愉快地往上泛。“没事,你坐下说。”梁川忍着笑,“别紧张。”   李牧坐下了,双手攥着裤子的膝盖处,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李牧心里一阵发毛。   发毛归发毛,说还是得说。李牧想了想,道:“虽然我不懂预算,但我觉得有两个原则要坚持。一是要做好调研,尽量把可能出现的问题涵盖进去,包括物价上涨、物资折损等,避免因为各种突发情况随意增加开销。”   他看了一眼梁川,脸还是臭脸,但也是在认真听;岳人歌一只手靠在椅背上,手背撑着脸,正瞧着李牧。   “二是要规范……规范各项开支。此消彼长,随意调整并不合适。”李牧咽了咽口水,道,“其实刚才Sunny说得对,水果这一项超支了,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去其他项目上削减费用。酒吧整体就像一个机器,机器要运转得好,各个零件都不能出问题。所以我们的根源还是回到水果的开支上,而不是牺牲其他项目的开支去取得平衡……我说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安静。   “还有谁要说的?”岳人歌问。   “归根结底还是预算没做清楚。”梁川总结,“预算是一种参考和规范,马虎不得。尤其涉及到单项预算,要综合考虑多方面因素,甚至要有预判的眼光,这样才能把预算做精做准——”他看了一眼岳人歌,“你说对吧?”   岳人歌点了点头,“财务有什么想法?”   戴眼镜的瘦女孩耸了下肩,“那我重新调整一下预算……以后做年度总预算的时候我会附上最新的价格变动情况和通胀率,供大家参考;同时一些时令期长的水果我们可以多批少量采购,如果可以我们尽量选用本地的供应商,尽可能降低物资折损率。”   “嗯,做预算确实比较复杂。辛苦你再做一下调整。尤其我们对时令水果有一定的依赖性,你必须把这个因素纳入考虑。关于水果的采购方式,我们一会儿再详细讨论。”岳人歌敲了敲桌面,“财务不能只待在屋子里算你的数字,店里怎么运转的,钱怎么用的,你心里得有数,不能全凭想象大概估量。这种做法在某些企业或许可行,但在我们这里,走不通。”   会议进行到下一个议题,李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朱珠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真行,是不是专门研究过这个?”   李牧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只不过刚好帮着处理过水果,大概有个感觉就是了。”   朱珠又说了一些什么,李牧听不清。这场会议跟他预想得并不一样。他以为会是梁川或岳人歌为主导,给大家指出问题,提出下周的目标——但是没有,他们的话很少,甚至岳人歌几乎不怎么说话。整个会议的主导者,是全体员工。   他忽然明白了岳人歌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决定你能不能留下来的不是我。   是所有狄俄尼的员工。   “好了,最后一个议题,我们来讨论一下几位实习生的表现。”梁川拍了拍手,“除了毛小军主动提出离职,不参与考评之外,我们现在还有两位实习生,李牧和朱珠。关于这两位这几天的表现,请大家畅所欲言。李牧,朱珠,如果有些说得不当的地方,也请你们也多多包涵。”   “天呐。”朱珠小声地叫了一声。怎么会如此残酷,如果最后被毙掉也就算了,被毙掉之前还要被所有人评头论足一番,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李牧感觉自己背上一层冷汗“唰”地冒了出来。他更用力地攥了攥裤子,手心已然一片汗湿。他抬头看向岳人歌,岳人歌正微笑着看着他。李牧不解,这难道就是岳人歌所说的,对他有用的东西吗?   “好。”岳人歌屈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我们先从李牧开始。”   --------作者说------------   咳咳。 第13章 但他错了, 大错特错   “我们先从李牧开始。”   李牧倒吸了一口冷气。   会议室内短暂地沉默,大家都不知道该由谁来起这个头。过了几秒,梁川先开了口,“既然大家都不说,那我先说好了。我先把仇恨拉完了,你们也就能做好人了。”   会议室里泛起愉快的笑声,李牧跟着干笑了两下。   梁川看着李牧,“李牧的优点和缺点都比较明显。优点嘛,工作比较认真,应急能力也不错。比如昨天晚上点单机出故障,李牧就处理得很好,算是基本具备了从业的素质。”顿了顿,“但缺点也很明显。理论基础知识薄弱,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工作。而且,有时候工作效率不太高,比如在处理水果的时候浪费了太多时间。”   梁川没点明,但李牧知道他在说哪件事,有点惭愧地低下头。   “李牧人挺聪明的,眼里有活儿,思路也比较活络。和我们几个调酒师的配合还算到位。”艾米接过话茬,“就是有时候不太主动跟我们沟通……比如说明明自己暂时没有住处,也不主动跟我们提。”艾米瞟了岳人歌一眼,小心翼翼地,“不过李牧还是比较吃苦耐劳的,这一点大家都比较认可。”   李牧听得脸上一阵冷一阵热,这两位打了头阵,其他人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不少,李牧越听心里越沉。每个人都能说出点内容,而且基本没有重复,对李牧的评价都还算贴切。   从擦杯子的方法,到切水果的落刀;从摆放椅子的方式,到接待客人的态度。李牧的一举一动被放在放大镜下,一寸寸审视。挑剔的同事们七嘴八舌:这里不太行,那里不够好。李牧脸上僵着笑容,背后的冷汗已经淌了下来。   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实习生,一个平平无奇,在酒吧里最底层的存在。他以为这三天不过是走走过场,要录用谁,老板自己心里已经定了。   但他错了。   大错特错。   李牧的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等一圈人说完,他差不多也被批得体无完肤。岳人歌全程静静地听着,脸色平静。过了一会儿,他说:“接下来说说朱珠。”   “紧张吗?”李牧抬起头,对上岳人歌那双微笑的眼睛。   初步讨论完毕,岳人歌让两位实习生回避,由梁川主持,对他俩去留的意见进行统计,超过三分之二以上同意就能留下。   朱珠去上了厕所,李牧坐在会议室外的长椅上,有些茫然。   李牧见是他,苦笑了一声,“岳总,您觉得呢?”   “会紧张就是好事。”岳人歌拍了拍李牧的肩,“会紧张,会担心,说明你还会在乎,还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也就还有成长和进步的空间。”   漂亮话谁不会说。岳人歌说这些话自然有他的魅力与说服力。只是李牧现在没有这个心情,他只是苦笑。   “你为什么选择做这一行?”岳人歌给他递了一支烟,李牧谢绝,他并不生气,自己叼了一支在嘴上,而后伸手往西装内兜里摸打火机。想起酒吧内禁烟,又悻悻把手缩了回去。   “面试的时候川哥也问过。”李牧说。   岳人歌挑眉,“川哥问得,我问不得?”   “不是。”气氛忽然被俏皮地搅乱。李牧顿时觉得即使没法留下也没什么,不过是人生的又一次失败,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也不介意再来一回,即便不知道下一次机会是什么时候。   但这样畅谈的机会也是难得。不知为什么,和岳人歌在一起,李牧总觉得自己变得更健谈了些。   李牧看着岳人歌,“我真的喜欢酒。我想开一家自己的店,像你一样。我小时候……算了,我就是觉得,能开一家自己的酒吧,给别人带来快乐,是一件很好的事。”   “只是为了给别人带来快乐?”岳人歌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你真的了解这一行吗?”   是啊。李牧想,自己也许真的并不了解这一行。他的热爱来源说起来也浅薄得可笑,入行的经历也不甚美好,甚至就在昨天他还不知道G&T就是金汤力——岳人歌咬着烟,眼里映出李牧的模样,一字一句地说:   “李牧,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绿色的瞳孔里,李牧的表情有一丝慌乱,一丝不解。   “做咱们这一行,你得面临低薪资、长时间的工作、昼夜颠倒的作息,还有别人的不理解甚至不尊重。”   “有人会叫你服务员,有人会打响指喊你‘喂’,有人会教育小孩说‘如果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只能干这个’。”   岳人歌笑了一下。   “你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金钱,花上数年的时间,慢慢从一个服务生或吧备成为调酒师,甚至主调。”   “你会参加比赛,你会发现自己技不如人,发现自己不如别人会说话,你会苦恼,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天赋做这个。”   “你慢慢有了名气,别人都来看你调酒,来买你的单。你想你可以自己出去开家店了。你找合伙人,你去借钱,拉投资,租店面,搞装修。你找渠道进货,你去找那些跟你一起打拼过的兄弟,拉他们过来,组建你们的团队。”岳人歌盯着李牧的眼睛,“你忙活了半天,开业的第一天只有三个人来。”   “你交不起店租,你开始欠债,你发现经营一家酒吧和调酒根本不是一回事。你开始想办法把酒吧经营下去。好了,也许你真的很幸运,你的酒吧活了下来。”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里似乎有光,“或许你更幸运一点,它开始赚钱。”   “这不是结束,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成了老板,并不是说你就开始享福,躺在功劳簿上赚钱。就像结了婚一样——”他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你要养家人,你要养孩子,你要还车贷房贷,你会被那些鸡零狗碎的杂事压得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你可能会想为什么不找个轻松的工作随便混混日子呢?人生那么短,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可是,你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指了指会议室,“但这都是你的家人,他们不选择别的地方,选择跟着你,你就有这个责任与义务带着他们一起走下去。”   “李牧,这条路看上去或许很酷,但是真的很苦。”岳人歌的看着李牧,“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继续走下去吗?”   岳人歌说的是事实。甚至他说的,是一个成功调酒师乃至一个成功的酒吧老板,他们的人生。   他遥不可及的人生。   李牧有些无奈地咧了咧嘴角。他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岳总,既然这条路这么苦,这么难,你又为什么坚持下去呢?”   岳人歌被一下问住,短暂的愣滞后他“噗”地笑了一下,“你这人……是装傻,还是真笨?”   “我知道这当然很难。”李牧也笑了,“我知道,岳总,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岳人歌笑着骂了一句,“我看你是没想好。”   “我想好了。”李牧认真地说,“你要是不信,我也不想跟你解释。”   岳人歌惊诧,“你这小子现在胆子不小嘛,看来是铁了心以后不在这里混了是不是?”   见他不是真的生气,李牧问他:“岳总,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可是,吃了这么多苦,难道你就没有快乐的时候吗?”   “快乐?快乐当然有。”   开酒吧是一门生意,调酒是一门技术,但在岳人歌看来,这一切的背后,又都是他的艺术。酒的艺术,沟通的艺术,管理的艺术,快乐的艺术。   他在这方寸之地奢侈地投入他的青春,跟着他的人来了又走,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青春仍在,快乐仍在,人生滋味混入酒中,岳人歌百品不厌。   酸,是柠檬,调和了风味;甜,是利口酒,芬芳了舌尖;苦,是苦精,让韵味更加悠长……这些快乐,岳人歌知道,李牧会懂。即便不是现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李牧也会一点点悟透。   “这帮家伙磨磨蹭蹭的,统计结果也该出来了吧。”岳人歌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李牧的背,“走吧,去看看,他们最后同不同意让你留下。”   李牧的心又被岳人歌吊起来了。   “二十,二十一。”梁川有些笨拙地拨拉着纸片,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看见岳人歌和李牧进屋,战术性地干咳一声,“投票结果已经统计好了。”   “嗯。”岳人歌坐下了,瞄了一眼结果,脸上本来挂着的微笑渐渐隐去。梁川抬头看看天花板,然后抓了抓脑袋,避开了岳人歌的视线。   岳人歌把笔记本一合。   “在宣布结果之前,还请大家花一点时间听我感慨两句。不知不觉间,包括我,我们狄俄尼已经有二十二名成员了。”   “狄俄尼已经开了十一年,这么多年间,人来来去去,真正从开业初期就跟我在一块儿的就只有老梁。”岳人歌看了一眼梁川,拍了拍他的肩,“老梁知道我的脾气,宁缺毋滥。最困难的时候我们曾经一次性招过好几个人,但干了没多久,就跑了。我那时候怎么想的,你们知道吗?”   “是愧疚。愧疚没法让他们觉得咱们这儿有价值,值得待下去。”岳人歌道,“但是现在,我比以前稍微有了一点自信,你们在这里能够学到好的技术,好的思路,好的服务,然后有一天,你们像你们的前辈一样,离开我,自立门户。”   “时间不多了。”梁川提醒他。   岳人歌白了他一眼,“我很高兴我们今天有两位很优秀的实习生——刚才大家对他们的评价也很中肯,投票结果也已经出来了,我觉得还算是公正。哎,老梁,我们一般录取几个来着?”   “一个。”   “一个啊?”岳人歌有点可惜地摇摇头,目光在李牧和朱珠之间来回飘移。岳人歌冲李牧摇了摇头,李牧心里一沉,完了。   岳人歌又看了一眼梁川,“咱们商量个事。咱们这个制度能不能改一改啊?虽说宁缺毋滥,但如果都不错……”   梁川翻了个白眼,“反正不是我开工资。”   岳人歌的笑意更深。   “你们两个的同意票数都过了三分之二。我们缺个女调酒师,朱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他又看向李牧,“李牧,如果你也愿意选择狄俄尼,我将不甚感激。”   --------作者说------------   终于还是上了贼船。还是恭喜牧牧求职成功啦~ 第14章 比鸳鸯火锅还能混   “李牧。”   “李牧!”   李牧回过神,对上朱珠那张兴奋的脸,姑娘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我们都被录用了!”   “是啊。”李牧觉得这一切太过梦幻。他不是应该被淘汰了吗?他笨拙、效率不高,知识储备也不够。跟已经在其他酒吧工作积累了丰富经验的朱珠相比,逊色太多。   如果是一对一的PK,李牧毫无胜算。   但他居然也通过了。   “这就是民意。”岳人歌也很高兴,冲李牧眨了眨眼睛。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狄俄尼的正式员工了。”梁川万年黑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意,“这事也真是少见,难得我们一次性能招两个员工。也许今年狄俄尼要行大运了也说不定。岳总,你看,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岳人歌点点头,“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新人还什么都不懂,老梁,接下来就靠你带他们了。”   “喂……”梁川眉毛一挑。   “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哦。”岳人歌笑眯眯地,“散了散了,还有一小时开门,该干嘛干嘛去。”   “川哥。”李牧叫住梁川。梁川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两个刚刚转正的实习生正瞅着他,“什么事?”语气不善。   李牧见到梁川还是有点紧张,“川哥,岳总说,接下来我和朱珠的工作任务是由您来安排。”   梁川人其实不坏,就是看着凶,再加上语气也不怎么和蔼。朱珠压根不敢直接跟他请示,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李牧的肩上。   哦,梁川仰了仰头,是有这么回事。“行吧,”梁川想了想,“朱珠,你今天去当服务生。至于你……”梁川看了李牧一眼,闷哼一声,“今天你就负责扫厕所吧。”   扫厕所……   “怎么,不满意?”梁川满意地看着两只菜鸟面露苦色,又故意黑着脸吓唬,“马上开门了,还愣着做什么?”   两人迅速作鸟兽散。   扫厕所啊……   李牧按了按抽水马桶,马桶哽咽了一声,泛起虚弱的小水花。顾名思义,李牧的工作非常简单,把狄俄尼的两间厕所——员工用和客人用——打扫干净。   整洁无异味,当然,要是能有点香味是再好不过。   李牧屏住呼吸,把堆满卫生纸的垃圾袋提了出来,一个纸团蹦出桶外。李牧顿时破功,瞬间又屏住呼吸,抽了两张纸,把那个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的纸团丢进垃圾袋里,飞速地给垃圾袋打了个结。   厕所里通风不好,他踮脚把天窗开了,冷风灌了进来。   李牧猛地出了口气。   厕所,五谷轮回之所,藏污纳垢之地。李牧擦了镜子,倒了垃圾,拖了地板,看见走廊边上有一盆绿油油的小薄荷生机勃勃。   一时也说不清是喜是忧。   一夜之间成了狄俄尼的正式员工,李牧做梦也想不到。可正式员工就是来打扫厕所,那地位还不如做实习生,起码做实习生还能跟着调酒师在吧台边上混。   这就是他未来的生活吗?李牧发愁地看着小薄荷,拿了个粉色的小喷壶装了点水,开始给小薄荷浇水。   一盆小薄荷长势喜人,是狄俄尼为数不多的绿植。那据说是岳人歌从院子里挖来的,养了有些日子,挺金贵,需要精心照料。李牧给小薄荷浇了水,看着它挺有精神地舒展枝叶,忍不住开始嘀嘀咕咕,跟小薄荷聊天。   “小薄荷,小薄荷,你叫什么名字?”   李牧捏着嗓子,替薄荷回答,“我就叫小薄荷。”   “你来这边多久啦?”李牧理了理薄荷的小叶子,“我来这边第四天。我原以为我会在前台,最起码当个服务生,没想到过来扫厕所。”   “你不用担心。扫厕所也有扫厕所的好处。”李牧精分了,“正是因为你现在在扫厕所,我们才有机会一起聊天啊。”   “来来来,这里这里。”有喝上头的客人来上厕所,李牧赶紧把喷壶收了,站在一边给客人开了门。   浓郁的酒气将空气清新剂的香味彻底掩盖,李牧在门外听到气势磅礴的放水声,喝醉了的客人高声阔谈:“怎么好久都没看见老岳了?”   “人家忙着呢,最近不是百里香刚开业,大概都去那边了吧。”   李牧的耳朵马上竖起来,他直觉,这两位提的老岳就是岳人歌。他很少听人聊起岳人歌,只觉得他很厉害,人很好,还有点神秘。   “啧,百里香嘛,我不喜欢,还是这里好。”某位放水结束,愉快地冲了冲厕所,“他也是够能折腾的,要是我,能开一家能赚钱的,做梦都会笑醒,哪里还会再花这个精力折腾这个。”   另一位笑了,“这就是区别,这就是境界!再说了,老岳什么人啊,背后那财力是你能比的?”   对方不信,“那小子有钱?我看这钱都砸在店里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见触及到对方的知识盲点,某人很是得意,“我听说啊,他家里……可牛逼了!”   同伴顿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真的?”   “想听啊?借我支烟抽抽。”   厕所里响起打火机的噼啪声。狄俄尼是少数真正将禁烟做到位的酒吧。憋不住的客人往往都跑到厕所吞云吐雾,于是那巴掌大的地方难免烟味浓重。   两位酒客放完了水,干脆开始瞎扯淡,李牧怀疑其中一位大概是说书出身,将没头没尾没依据的八卦说得煞有其事:“你看老岳那长相,就不像咱们中国人吧?人家混血!中法俄德四国!”   “哎哟,比鸳鸯火锅还能混。”   “别打岔。”看样子是抽烟抽上头了,借着酒精的威力,侃侃而谈,“这血可不是白混的,我听说啊,他爸爸那边,还受过英国女王的接见,英国女王知道吧?超长待机的那个,还给封了侯爵!”   “哎,他混中法俄德,没混英国的呀?”   “国外的也能封。”逻辑自洽就是无敌,八卦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我还听说,他家里有个老大老大的葡萄庄园,他七舅姥爷家,专门酿葡萄酒的,一瓶卖到好几万!美金!”   “瞎扯淡吧你。”另一位听不下去了,把烟丢到马桶里,用力按了按冲水键。又开始哗啦啦地洗手,“真是,能不能说点可信的。”   李牧心里也这么想,一瓶葡萄酒卖好几万美金,那岳人歌跑到这边来做什么?给自己一帆风顺的生活增添一点苦恼?   “爱信不信,反正我信了。”另一位也不恼,“改天碰见他,问问不就得了。”   两人要出来了,李牧闪到一边,待两位客人离开,再回去打扫。   不得不说扫厕所真是一件很没成就感的事。好不容易打扫完了,没一会儿人家就给你弄脏了。每个人上厕所的习惯还不太一样,有些人准头不行,有些人喜欢扯一堆纸,有些人喜欢高难度杂技。李牧把口罩戴上了,抹干了洗手台上的水珠,叹了口气,   打扫卫生这件事,不仅没成就感,而且还得没脾气,总不能不让人上厕所吧?总不能因为别人上了厕所就不高兴吧?李牧有点丧气地冲了冲马桶。不知道上一任负责扫厕所的是谁,马桶边沿结了一层淡淡的黄垢,一想到那是什么,李牧顿时有点反胃。   比胃更加翻江倒海的是他的内心。   明知客人的八卦,能有三分真实已经了不起,可李牧还是忍不住去想,他和岳人歌之间的差距。   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岳人歌是混血,李牧忍不住去想,对方家境或许不差,或许很支持他。恰如岳人歌所说这条路格外难走,笑傲江湖的永远都是人间的极少数。   岳人歌很聪明,也很厉害。开会的时候李牧就感觉到了,岳人歌不说话并不是因为他不懂,而仅仅是想让所有人各抒己见。   岳人歌甚至愿意让员工离开他——这是怎样的胸怀和境界?李牧想,到底怎样才能成为岳人歌那样的人?   也许永远也成为不了。成功的经历总是不可复制。岳人歌与李牧之间的距离,可能他赤脚狂奔、骑着摩托车……不,坐火箭也未必能赶得上。   “发什么呆呢。”李牧猛地抬起头,岳人歌冲他抬了抬下巴,“年轻人,别刚入职就偷懒啊。”   李牧一下慌了神,手上还拿着马桶刷。想站起来,腿脚早已蹲麻。他越是奋力,重心偏得越快,最后结结实实地在岳人歌面前摔了个屁墩。   头顶传来轻轻的一声嗤笑。   李牧的脸顿时红了。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李牧抬起头,对上岳人歌那双漂亮的眼睛。他还没洗手,自然不敢碰岳人歌。“没事。”李牧挣扎着站起来,屁股很痛,脸很红,他结结巴巴,“岳……岳总,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岳人歌看了看厕所。打扫得还算干净,当然,也有不足。   “来。”岳人歌伸手,“把刷子给我。”   李牧愣了,他这是要做什么?   岳人歌把他手中的刷子接了过去,在马桶前蹲下来。   “你是不是之前没学过刷马桶?过来看看,我教你怎么刷。”   --------作者说------------   听八卦的李牧:我信了,但又没全信。   刷厕所的岳总:爱他,就教他刷马桶。 第15章 我会认真刷厕所的   岳人歌挽起袖子蹲下了,“我来教你怎么刷。”   “岳总,”李牧有点急了,下意识地要拦住他,“你不必这样……”   “怎么了?”岳人歌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我教你,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可是现在是要刷马桶。   岳人歌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他毕竟是狄俄尼的老板,李牧的顶头上上上……上司。让老板亲自教自己刷马桶,李牧觉得自己纵使有九条命,都不够作的。   他汗颜,他有点摸不清岳人歌的套路。   岳人歌显然并不把这当回事,他按了两下厕所的冲水键,拿了一瓶洁厕精,均匀地洒在马桶里,用厕刷先粗略地刷了一遍,“看见没有?你要逆时针刷,而不是顺时针。还有,”他伸出纤长的手指虚虚地一点,“坐垫和桶身的接缝处是最容易忽略的,要想让厕所没有异味,这里一定要记得刷。洁厕灵——”   李牧将洁厕灵递给他。岳人歌又仔仔细细刷了一会儿,“如果污垢有点重,你要花点时间让它们软化下来。还有就是厕所周边的地砖,你也要定期清洗。”   李牧觉得自己做事情有点太粗糙了。   为什么岳人歌连刷厕所都有一套理论?   岳人歌将马桶刷放了回去,盖上马桶盖。“冲水的时候要将盖子放下去,不然细菌会飞溅。你有戴口罩,那很好,无论你做哪一行,在哪个岗位上,保护好自己都是很重要的。”   岳人歌站了起来,挤了点洗手液,开始搓手,“扫厕所听起来是挺丢人的,是不是?”   “没有。”李牧心里虽有不满,但他知道,现在并不适合说这些。   “少扯淡。”岳人歌将手上的泡沫冲干净,扯了两张纸巾,细致地擦了擦手,“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刷马桶?”   李牧不做声了。   谁想这样呢?谁还不是带着梦想,来到这里的呢?   “我不想说‘在哪个岗位上工作都有收获’这样的屁话,”岳人歌将纸巾捏成一个小球,准确地丢进垃圾桶,“虽然事实确实如此。现在你的直接领导是梁川,你首先要服从他的命令,然后再想其他。你不是想开店吗?”   李牧忽然觉得在岳人歌面前提这个,确实有点班门弄斧自不量力,又听岳人歌说:“开店这个目标很好,但我说了,它不是你职业生涯的终点,甚至也不是起点,它只是一个中转站。你要学的东西很多,大到酒吧的运营,团队的管理,小到一颗水果、一卷纸巾的价钱……”他瞟了一眼用了一半的卷纸,“你在这边呆了几个小时,对纸巾的损耗量有什么看法?一卷纸巾能用多久?我们一般选用什么牌子的纸巾?如果我们一个月采购一次,大概需要多少钱?”   “……”   他只顾着听八卦,哪里有去观察纸巾的消耗量?李牧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你看,扫厕所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就像你之前做吧备,做服务生一样,每一份工种,都会让你接触不同的世界。你的目标既然不只是做一个调酒师,那么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岳人歌从兜里摸出一小瓶香水,按了两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honey,你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   说完,岳人歌微笑着冲李牧摆了摆手,准备离开。   “岳总。”李牧叫住他。   岳人歌顿住脚步,他缓缓地回过头,“怎么了?”   “对不起。”李牧吸了吸鼻子,“厕所……我会认真刷的。”   岳人歌的嘴角微微往上勾了一勾,似乎在笑,但那笑容很浅。李牧猛地站直,而后弯腰,向岳人歌结结实实地鞠了个躬。   岳人歌吓了一跳,“哎哟,你这是做什么。”   “谢谢你愿意录用我。”李牧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好好珍惜这份工作。”   这下岳人歌真的笑了,“行了行了,抬起头来。”   李牧乖乖地直起身子抬起头。岳人歌与他两米之遥,“录用你的不是我,是你的同事们。”   他转头看向繁忙热闹的前台,梁川刚刚做好一杯玛格丽特,冲客人说了些什么,女孩脸上露出笑容。   服务生托着餐盘穿梭于人群,点单机滴滴答答,一张又一张的订单雪片般飞出,调酒师们在吧台后将摇杯耍得风生水起。   琥珀般的酒液注入杯中,锋利的刀刃劈开冰块,柠檬皮自刀锋下滚滚而出。   这是最普通不过的酒吧夜景,是他们生活中的日常。这帮平凡的,致力于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们,选择了李牧成为他们的同事。   “你要感谢,就从能做的地方做起。”   “今天累死我了,”朱珠伸了个懒腰,“服务生真的太累了,我感觉我像只陀螺。”   李牧把卫生间打扫干净,将垃圾袋打包好,洗干净手,靠在后厨门口,感觉脊梁骨像是被抽走了似的。   “……刷厕所,也很锻炼身体。”李牧笑了笑,“今天好像客人不少。”   “是啊,有一帮人来过生日,”朱珠伸了个懒腰,“闹得不行,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把我折腾得。”   那帮人李牧也见识到了,都是二十来岁的大学生,活力四射,不久之前李牧自己也还是这群人的一份子,现在他就已经步入社会为生计发愁。只能说时间过得很快。   “川哥倒是很淡定。”朱珠把围裙摘下,叠好,放进自己的储物柜里。伸了个懒腰,“我看他一晚上都没点不耐烦的表情。”   李牧看了眼前台,“灯怎么还亮着?”   “不会吧?是我没关灯吗?”朱珠跑过来,“谁这么晚了还……”   朱珠不说话了,是梁川。   梁川还站在吧台后边,他在凿冰块。   从制冰机里取出的冰砖一分为二,一半做冰块,一般雕冰球。许多酒吧会选择通过专门的渠道买冰,狄俄尼则选择自己做。梁川戴上手套,左手持冰,右手使刀,手腕用劲,连敲几下,冰块上迅速出现了裂痕,长条冰块应声而落。他的动作干净利索,李牧盯着他的手,几乎没错开眼。   “好漂亮的手法。”朱珠感叹,“川哥的动作太干净了。”   李牧没说话,只继续偷偷观察梁川。梁川开始做冰球。做冰球的方法和冰块不太一样,梁川先将冰块修成正方体,取了支冰锥,左手握冰,右手持锥,一点点往外侧凿出,动作变得短促而绵密起来。等冰球的形状差不多出来了,梁川开始用水果削皮器给冰块修形。   梁川手中不断飞溅出细小的冰屑,李牧和朱珠几乎屏住了呼吸,看着冰球在梁川手中逐渐成型。过了一会儿,他将托着冰球在灯光下看了看,很满意似的,放进一只古典杯里。而后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倒了大半杯,用搅拌勺轻轻提了一提冰球,推给客人。   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没走。虽然身在后台看不清客人的容貌,但梁川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烦的表情。   李牧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   “都已经打烊了啊。”朱珠低声嘟哝,“川哥脾气也太好了。”   脾气好?李牧有点想笑,但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躲在后面的。”梁川突然朗声,“客人累了,你们来替我照顾一下。”   忽然被点名,偷偷缩在后面的两个人不由得一凛。李牧阻止朱珠,“太晚了,你先回去。”而后自己过去了,“川哥。”   梁川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自己转身去擦酒瓶。   李牧会意,轻轻拍了拍客人的肩,“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客人已经烂醉如泥。庞大的身躯大概抵得上两个李牧,沉沉的鼾声如低音鼓,李牧倒抽了一口凉气,只好尝试着把客人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去。   一般酒吧会在凌晨两三点关门,狄俄尼也不例外。但也加班,比如今天这样的情况。客人喝多了,喝醉了,没有人接送,总不能把人丢在门口吹风。花都虽然四季如春,但二月还是实打实的冬天,把客人随意丢在门口,出了事就糟了。   这种情况下,只能由工作人员照顾。   而现在,这个工作人员就是李牧。   梁川没再说什么,擦完酒瓶子,清洗了一下杯子,就准备下班了。朱珠悄悄过来,瞅了一眼梁川的背影,低声问李牧:“要不要我来帮你?”   “真不用。”李牧让她快点回去,“你今天已经够累了,再不休息,明天怎么上班?大不了我在这凑合一晚上,没事的。”   朱珠面露难色,最后还是走了。   狄俄尼的灯光悉数熄灭,烂醉如泥的客人已经发出浅浅的鼾声。李牧费力地拨开客人的胖腿,自己勉强在沙发的一角占据了一小块地盘。他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有冷风从窗外吹进来,李牧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起身,关了窗,从储物间拿了块毯子,本来想给自己裹着,犹豫了一下,分了一部分给睡得正香的客人。看上去像是给一只胖老虎盖了一小片馄饨皮,但聊胜于无。   喧嚣的花都已经安静了下来,连同李牧躁动不安的心。明天会怎样?会更好,还是更差?谁也不知道。李牧想得累了,靠在沙发上,连同那此起彼伏的鼾声都变成催眠的曲调。   “哟,你还没走。”李牧几乎要睡着了,猛地一睁眼,月色洒进屋里,勾勒出一层灰暗的影子。   李牧一下跳了起来,旁边的客人翻了个身,打出长长的一串呼噜。   --------作者说------------   李牧:仿佛上了个假班。   猫妈:这文的社畜味儿真浓。喜欢的小伙伴请收藏海星评论呀~~微博@阿猫猫的地盘527 欢迎来玩耍~ 第16章 你也未免太操心了   “川、川哥。”李牧认出那是梁川,结结巴巴地。梁川换了身衣服,发梢还是湿的,看样子刚洗过澡。   “你怎么没回去?”李牧以为大家都走了。   “今天太晚了,懒得回。”梁川肩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反正第二天还得过来,不如省点力气。”他斜睨了李牧一眼,“你呢?”   “我……”李牧心想,不是你叫我照顾客人的么。客人在这儿,我还能走?   “我也是,第二天还要过来,干脆就在这儿凑合一晚。”   梁川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昏睡如死猪的客人,“看样子他今晚得在这儿过夜了。”   客人留在这儿过夜,是常有的事。李牧重新帮客人盖好了毯子,想跟梁川聊点什么,总觉得不太好开口。   “你来这边之后,感觉如何?”梁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葡萄酒,手指勾着两支高脚玻璃杯,在李牧身边坐下了。梁川这人自带压迫感,李牧不由得挺了挺背。“来点儿?”梁川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灯光昏暗,李牧看不清酒瓶上的标签,但一眼便知那是梁川的私藏品。“不了,我……”   “来点儿吧,一个人喝,没什么意思。”梁川替他做了决定。   玫红色的酒水倾注到玻璃杯里,李牧擎着酒杯晃了一晃,酒水在杯壁上缓缓流淌。“手法不错。”虽然穿着朴素,但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对方是有点儿家底的。连握着葡萄酒杯的姿态都说不出地和谐。   梁川微仰着脖子,抿了一小口酒,“你来这边混,不觉得委屈吗?”   “怎么会?”李牧把酒杯放下了,“我从来不觉得委屈。”   “是吗?那就是岳总多心了。”梁川打量了李牧一眼,半是认真半是讥讽,“他还提醒我不要总是叫你扫厕所。”   梁川闷哼一声,看着李牧的脸迅速变红,“没记错的话,我这还是第一次叫你扫厕所。”   李牧一听,连板直腰背,“川哥,你误会了。”   “哦?”梁川微眯着眼睛,“怎么说?”   李牧想了想,“你现在是我的领导,安排我做什么都应该。”他记着岳人歌的话,“是我一开始没调整好心态,刚好被岳总看到,让岳总担心了。”   “那就是岳总想太多。”梁川咧嘴一笑,“是这个意思吗?”   “岳总本来就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关心每个人。今天就算不是我,岳总也照样会关心的。归根究底还是我的问题。”   梁川没接他的话,只慢慢地品着酒。李牧的姿态看似谦卑,其实又有根脊梁在那杵着。梁川以为这小子傲气得很,三两下就能折损他的威风,如果只是这样,梁川大可以找个理由让他自行告退。可没想到李牧竟然还能有如此姿态。   “喜欢酒?”梁川问他。   李牧立即点头,“是。我觉得,酒能给人带来快乐。”   梁川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转过头,看着睡如死猪的客人,“你觉得他快乐吗?”   不过是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带来神经上的兴奋罢了。梁川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见过他们的欢欣与丑陋,这些都和他所设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酒本身是没错的。”李牧答,“带来的区别仅在与使用它的人。有人会品,当然懂得它的好;有人不会,于是享受也就停留在表层。我们毕竟不能改变别人。”   梁川笑了一下,将酒饮尽,脸颊上泛起隐约的酡红,“怪不得岳总喜欢你。瞧你说话的样子,跟他当年简直一模一样。我要是有你一半会说话……算了,”他笑着摇摇头,忽然想起某张面孔,陡然有些不快,于是起身,“不提这个。”   李牧见他要离开,也赶紧站了起来。“川哥,”他从梁川身后叫住对方,“你认识赵升焉吗?”   梁川的脚步微微顿住。他有点迟疑,但那一分迟疑已经暴露了太多。李牧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梁川紧绷着的脊背松了下来,“认识。但也不过是认识而已。”   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照在李牧的脸上。李牧眯着眼翻了个身,直接从沙发上翻了下去。   “嗷!”李牧哀嚎一声,比他叫得更大声的另有其人。   李牧总算睁开了眼,和一张大饼脸面面相觑。   “啊!”李牧吓了一跳,哑着嗓子嚎了起来,对方也叫,一时间喊声此起彼伏,最终把梁川引了出来。“叫什么叫,”梁川穿着黑色的针织衫黑色的长裤,衬得脸色更难看了,“大清早的吊嗓呢。”   李牧把嘴闭上了。   宿醉了一晚的客人昏昏沉沉地从地上爬起来,笨拙地理了理衣服。梁川转身端了杯水出来,上面还飘着几枚小绿叶。“喝点吧,提神醒脑。洗手台下边有漱口水,您可以洗把脸漱个口。”   这话是对客人说的。   客人接过茶水,李牧眼尖,瞥了一眼杯子上的绿叶,“这是……小薄荷?”   梁川点点头,“薄荷提神醒脑效果最好。有时候要做莫吉托,我也会摘两片。”   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秃了啊……李牧欲哭无泪,小薄荷,爸爸对不起你!   梁川瞪了李牧一眼,“怎么,你也要我伺候吗?”   李牧赶紧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靠枕,“我我我去买早餐。”   “不用了。”客人喝了小半杯薄荷茶,叫住了他,“我得先回去了。”他圆乎乎的脸上挂着歉意,矮胖的身躯有些艰难地向两人弯了弯腰,“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我是不是还没结账?”   不等梁川使眼色,李牧赶紧去开收银机。客人一边结账一边打了个带着口气的呵欠,“不好意思啊小弟,昨晚是不是因为我,让你们忙到很晚?”   ……也不算很晚啦,反正也没地方回去。   客人又絮絮叨叨,“小弟,我之前好像都没见过你?新来的?”   “是,”李牧本来就睡得大脑混沌成一锅粥,压根挡不住客人的连环十八问,只好捧出灿烂的笑容,“一共五百二十六,微信还是支付宝?”   这位大叔心情明媚,“你们的服务真是不错,下回我还来!”   情绪复杂地将客人送走,李牧浑身跟抽了骨头似的,将自己甩在沙发上。梁川笑着踢了踢他,“这就不行了?年轻人你有点儿虚啊。”   李牧作死猪状。天知道昨天晚上他是怎么跟这位客人争夺珍贵的沙发地盘的。他应该向梁川学习,还自备了一张折叠床,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哪里像他,现在浑身上下的骨头跟拆掉了又重新安上似的,嘎嗒嘎嗒响个不停。   李牧觉得自己废了,发出一声闷哼。   梁川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一脚踢在李牧的屁股上,“看来我昨晚还没用尽全力……”   “Surprise!”提着食物的某人恰巧目睹了这一幕,梁川的脚还踢在李牧的屁股上,就听见气壮山河的一声怒吼,“梁川你在干什么!”   李牧低着头,盯着鞋尖。梁川叼着烟,满不在乎地吹出一串烟圈。岳人歌深呼吸,再深呼吸,他在努力消化刚才目睹的一切。   怎么看都像捉奸现场。   虽然早知道梁川也是同道中人,他之前和某人的那些纠葛岳人歌一清二楚。但岳人歌千算万算,也算不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近水楼台捷足先登。   更可恶的是,这两人在一块儿的样子竟然还挺和谐。   “我发誓,我真没做什么。”梁川喷了一口烟出来,“你看到的……”   岳人歌挑了挑眉,“我让你说话了吗?”   梁川耸肩,干脆闭口不言。岳人歌气急败坏,看着梁川悠闲自在地吐着圈圈,“先别抽了。”   梁川看了岳人歌一眼,把烟掐了。三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还是李牧先开了口,“岳总。昨晚有个客人喝醉了,我们留下来照顾客人。”   岳人歌扬了扬眉毛。   “是个胖子,”李牧说,“如果他没有走太远,您刚才来的路上应该能看到他的。”   这话倒是不假,那胖子岳人歌还认识。   “是王经理。”梁川说,“我怕李牧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就想着帮忙照应一下。当然,全程也没我什么事,李牧一个人就处理得很好。”   听到梁川在夸奖李牧,岳人歌的心里顿时舒坦了大半,“你也未免太操心了,这点小事还要自己亲自监督。”   梁川知道岳人歌已经不气了,赶紧顺坡下驴,“这不是担心小朋友第一天上班,情绪调整不过来么。不过看样子还是我想多了。年轻人多接触一点新工作还是好的,这样吧李牧,今天上班你来前台,跟Sunny一起做吧备,工作还是得尽快上手。岳总,你说呢?”   岳人歌脸上还绷着,嘴角却早已按捺不住勾了起来,“这是你的手下,我管不着。不过,还是要注意点分寸,能口头教育就口头教育,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   梁川翻了个白眼,“岳总,别说了,你带过来的早餐都要凉了。”   岳人歌笑眯眯地冲着他,“是什么让你产生错觉,觉得有你那一份的?”   --------作者说------------   梁川:woc,连早餐都没有?良心呢? 第17章 喜欢美女真的不丢脸   梁川委屈,梁川愤怒,但梁川不说。岳人歌很满意地看着他吃瘪,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塞到梁川手里,“你的。”   “算我工资里。”梁川倒是非常大方。岳人歌摆了摆手,“得了吧,这么点吃的我还请不起?李牧,别愣着,自己动手。”   “你……吃过了么?”李牧问他。   岳人歌笑了一下,“你关心我呀?”看着李牧闹红脸,有点得意地,“我吃过了。实不相瞒,刚刚我在路上碰见老王,他可是把你们狠夸了一通。”   梁川啃着三明治,“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来看我。果然是黑心资本家。”   “二维码在这,记得付钱。”岳人歌干脆坐实这一点,“或者直接从你工资扣。”   李牧看他俩一唱一和,低头喝豆浆。   “我去忙我的。”梁川吃过早餐,随手将垃圾一丢,“现在还不是上班时间。”   李牧和岳人歌面面相觑。   是啊,现在还不是上班时间。   岳人歌的目光充满慈爱,李牧一份三明治啃出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岳总,”李牧清了清嗓子,“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有。”岳人歌抓了抓头,顾左右而言他,“老王刚才说,你们为了照顾他,一晚上都没休息。”   夸张了,老王同志一晚上基本不省人事,怎么还能知道他们废寝忘食在照料。   “我知道这夸张了。”岳人歌说,“但是确实辛苦你们了。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客人最大,很多时候都得配合客人。”   李牧点头。以前在巴斯滕,这些事他都不必去考虑,他甚至都怎么碰过点单机。没办法,巴斯滕就是纯粹看脸,谁受人欢迎,谁的日子就好过。   虽然……李牧有点迟疑地对上岳人歌那对绿宝石一样的眼睛,这位岳总,说不看脸,也是假的。   “岳总。”李牧吸了吸鼻子,看着岳人歌那张微笑着的漂亮面孔,“其实我在这边学到了很多东西,虽然跟别的地方相比,是辛苦了一些,但是我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你能明白就好。”岳人歌仍是微笑。   “我知道你想照顾到每个人,但有时候您也知道做不到……”李牧斟酌着想要把话说得更委婉点,但再委婉也不能把主旨给丢了,“我能来这边已经很感激了,至于具体做什么工作,我都愿意接受。”   岳人歌愣了一愣,而后笑着站起来,“你是觉得我在帮你开后门了?”   “也不是……”   “李牧,也许你对狄俄尼不是很了解。我们对新员工的培训,是周期漫长,而且涵盖各个方面的。”岳人歌背着手,缓缓踱步,“每个岗位你都要去经历,去磨练,而如果我们觉得你已经达到了在某个岗位历练的目的,你自然可以去新的岗位。”   “……”李牧有点儿不明白岳人歌的意思。   “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进步得太快。”岳人歌隔空敲了敲李牧的脑门,李牧顺势一躲。岳人歌笑着把手收了回来,“李牧,可能是我没跟你说清楚。从昨天开始,你已经进入员工培训期。除了跟梁川学习之外,现在我要负责你和朱珠的培训。这和外面其他酒吧是不一样的。不过你放心,我有预感,你的困难将会比你想象得多。”   李牧吃完早餐,打扫完卫生。今天他的角色是一名吧备,那就要有点吧备的样子。他整理完基本的用具,根据梁川、艾米他们的调酒习惯,将器材摆在他们顺手的位置。   每个调酒师的习惯不同,自然牵涉到器材的使用。李牧和他们的接触屈指可数,但在实习期与他们的短暂接触中,他大概知道几位调酒师的偏好是什么。剩下的无非观察、总结、实践,如此循环往复罢了。   是谓磨合。   李牧做好前台的准备工作,又在大堂里晃了一圈,把几张倒下的桌牌重新立好。离开门还有一个小时,他伸了个懒腰,缓步踱到休息室。   梁川塞着耳机,盯着手机屏幕,目不斜视。   “最近有很多朋友都跟我推荐赤霞珠混酿,安妮我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这一款,铛铛铛——”屏幕上的圆脸美女将葡萄酒的标签对准镜头,“大家来看,这是原产自法国……”   “川哥。”李牧凑到梁川旁边,“原来你喜欢的是这一款啊。”   “谁?!”忽然有人在身边吹气,梁川三魂六魄去了一半,下意识地直接将手机扣在腿上。定睛一看,原来是李牧。虚惊一场。梁川翻了个白眼,刚才还满面春光,现在面色沉沉,“你不去干活,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好了,”李牧无辜地说,“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答应……话说,原来川哥喜欢这一款,眼光还是蛮不错的嘛。”   梁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是喜欢这一款酒!酒!不是人!”   李牧奇了怪,“大哥,你看视频不会真的只看内容吧?安妮我也有关注,大家不都是冲她的脸去的吗?”   “死直男。”梁川闷哼一声,“没文化没内涵,美女还能有美酒好看?我也就随便看看,难得有个做酒类介绍比较靠谱的……”   “哦,‘随便看看’就成铁粉了。”李牧憋着笑,“哥,喜欢美女真的不丢脸。”   梁川恨不得叫李牧用他那张嘴开酒瓶,等气息平稳了之后,眼珠子一转,“安妮是长得挺可爱的。怎么,你也喜欢?”   李牧被问住了。难得见梁川吃瘪难堪,恰巧大家又心情好,他忍不住多扯了两句,结果这笔糊涂账居然算到他的头上。   “我……”   “男人嘛,喜欢美女不丢人。”梁川得意洋洋,捧着手机重新点开视频,“你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干,就把那些酒瓶子好好擦一遍。对了,我们马上就要换酒单了,你回头联系一下阿卡,把新的酒单都印出来,记得检查。”   “你们这一季主要是以菠萝、樱桃为主打水果,所以酒单的设计都是以此为基准。”阿卡是合作文印店的老板,印好的酒单交给李牧,“今天晚上下班就可以把酒单换下了。”   李牧看着上面错落有致的酒品名称,“这些都是你想的?”   “设计是,内容不是。甚至连设计大部分也是你们岳总的想法。”女孩笑眯眯地,“我也算是资深酒友了,也接过一些酒单的设计邀约,但你们的酒单,无论是内容编排还是设计意见方面,都是最用心的。单这一季的酒单,我就已经改了十版,Leo这人,认真起来龟毛得要命。”   第一次听到一个外人吐槽岳人歌,李牧倍感新鲜。他忙问:“请问……你们这边有留存之前的废稿吗?或者……以前狄俄尼设计的酒单也可以。”   “哎哟,”阿卡笑了起来,“这可不行,这是商业机密。你要这些做什么?反正都是废了的,要是真想要,不如找你们同事问呢。哎,小朋友,”女孩子打量着他,“你是新来的吧?”   “嗯,我是。”   “那要好好珍惜。”女孩一边给他开发票一边说,“狄俄尼出来的都挺了不起。我听说……花朗的老板赵升焉,原来跟你们川哥一起开过店呢,我是没见过,那会儿我估计还在念小学。”   “是吗?”李牧好奇。   “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女孩笑着,“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晚点时候我去你们那儿喝酒。”   李牧提着那一袋子酒单走在路上,夕阳愈发浓烈,像一颗被腌得油亮的鸡蛋黄,晃晃悠悠地挂在和平广场圣母教堂的尖顶上。   老赵和梁川认识。   不,应该不仅仅是认识了。一起开店,那是不一般的交情。李牧想,老赵总说梁川脾气怪,现在想来,他们之间大概有些什么,只是李牧不知道而已。   可梁川却对此轻描淡写,这就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李牧越想越糊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酒与酒之间的关系复杂得多。他抓了抓脑袋,回到酒吧,已经有客人来了。李牧赶紧将取回来的酒单放好,冲到准备间套上了围裙。   梁川已经调好了一杯苹果马天尼,瞥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李牧,“你要是不想干,可以今天晚上都不用来。”   李牧低声道歉,按照梁川的要求,往高球杯里加了一块长条冰。   “哗啦——”玻璃杯砸碎的声音和女孩的尖叫声一并炸起。李牧的头皮顿时发麻,梁川头也不抬,盯着手中的酒杯,“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李牧只好从命。一脸横肉的客人卷起袖子露出乌黑的纹身,朱珠紧紧地将餐盘搂在怀里,眼角飙泪,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李牧将朱珠护在身后,整理了一下情绪,冲客人弯了弯腰,“先生,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那壮汉瞥了李牧一眼,轻蔑地一笑,“叫你们老板过来。”   旁边的女客见到李牧,轻轻拉扯了一下那壮汉,“有话好好说嘛。”   “先生,不好意思,是我们服务不周。”李牧脸上仍是温和的笑容,“我们哪里做得不好,还请您提出来,我们一定及时改正。”他冲朱珠使了个眼色,朱珠忙不迭地跑到梁川身边,耳语几句,梁川皱了皱眉。   “你们这边不是全花都最好的酒吧么?我要的酒你们都没有,这个店还是趁早别开了。”壮汉抬了抬好几层的下巴,正准备继续放狠话,他身边的女客抬手挡住了他的唇。   “是这样,我家先生最近查出酒精肝。”她冲李牧抱歉地笑笑,“但是又很想喝点酒。所以,你们这边有没有不含酒精的酒啊?”   --------作者说------------   梁川:弱小,无助,又可怜。 第18章 人傻没得救   没有酒精的酒?   李牧懵了。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你怎么不去清真饭店要糖醋肉呢?来酒吧不喝酒,难不成要喝果汁饮料吗?   “我不喝果汁饮料。”壮汉又发话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李牧哂笑,只能安抚客人,请他稍安勿躁。   旁边的女客一脸无奈,“谁叫你现在得了酒精肝了呀!医生说你不能再喝了,你偏不听。本来就是要回家的,你非得来这边坐……”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要开始抹起眼泪来。   “哭什么哭,我又不是死了!”壮汉一脸难堪,“这么多人,你也不嫌丢脸……”   “你不嫌丢脸,你不嫌丢脸刚才还砸酒杯呢!”壮汉他太太尖着嗓子叫起来,惹得周围的人不住地往他们那儿瞧。   “您先别激动,”李牧想了想,现在酒单上确实没有无酒精的饮品,但是……他求助地看了一眼梁川。梁川肉眼可见地叹了口气,擦了擦手,从吧台后走了出来。   “您好,我是狄俄尼的主调,梁川。”梁川走了过来,左手按在腹部,不卑不亢地冲两位客人点了点头,“刚才我从我们的服务员那儿了解到您的诉求。首先希望您保重身体,喝酒本质上也是为了快乐。如果影响到您的健康,那就得不偿失了。”梁川顿了顿,观察着客人的脸色变化,“不过,无酒精饮品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您平时喜欢什么样的口味呢?”   壮汉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他略一思忖,“酸甜的吧……”他转过头,征询太太的意见,“你觉得呢?”   “酸甜的。酸甜的好。”太太补充,“别太甜啊,你看他这肚子,该减了。”   “好的,”梁川笑着点点头,“我们马上就要换新一季的酒单了,这一季的主打水果是樱桃和菠萝。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给您调一杯改良版本的Shirley Temple,不会太甜,您一定会喜欢。”   已经给足了台阶下,壮汉即便碍于太太情面只能喝点小孩儿饮料,也只能点头。“那我要一杯迈泰。”女客道。   壮汉不满,“你就不能陪我一起同甘共苦吗?”   “有一个开车的人就够了。”   李牧舒了一口气,眨眼之间,刚才四处飞溅的玻璃碎渣和酒水已经被清扫干净。朱珠也重新回到她的工作岗位上,调酒师们忙着调出一杯又一杯的美酒。岳人歌坐在人群中间,笑着冲李牧举了举酒杯。   刚才那一切都被他看见了。李牧顿时红了脸。   “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的?”梁川取出红石榴糖浆,倒入杯中。   “那是我们下一季酒单的饮品。”李牧对两位客人的点单有印象。   “嗯。”梁川没看他,打开一瓶姜汁汽水。   “你怎么会记得?”李牧问。   “你不也记得吗?”梁川看了他一眼,“知道我们有哪些酒,是一个调酒师的必备技能。”李牧赶紧把方冰递过去了,梁川点了点头。   “我们的酒单都是大家一起开会讨论过的,所以大家都知道目前我们会供应哪些饮品。当然,如果客人有特殊的要求,如果这些饮品暂时不在我们的酒单上,我们也会尽量满足。比如今天这位。”   梁川转过头看着李牧,“酒单是死的,人是活的。调酒师的工作绝不仅仅是跟酒打交道,我们是在跟人打交道。”   去倾听,去感受,去安抚。人为什么要喝酒,因为快乐,因为难过,也有可能因为既不快乐也不难过。   酒不过是情绪的调味品,是生活的安慰剂,比酒更重要的,是喝酒的人。   梁川敲了一下铃,朱珠赶紧跑过来。梁川看着满座的客人,“如果哪一天你能独立把客人安抚好了,你就成功了一小半。”   朱珠把酒水重新端过去了,李牧看着壮汉手里那杯鲜红色的饮料,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其实可以不来的。”   “那毕竟是他们的事。”梁川说,“既然他们已经来了,让他们开心,便是我们的职责。李牧,哪些是我们该做的,哪些不由我们负责,一定要分清。”   见李牧还在愣神,梁川冲他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开始干活。”   “小薄荷,今天你好像又秃了啊。”李牧给小薄荷浇水,时不时喃喃自语,“哦,我看看是谁?是梁川叔叔对不对。他就喜欢辣手摧花——”   客人从身后晃过去,李牧赶紧闭上嘴,不多时,身后就响起一片潇洒的水声。   这狄俄尼也真是,养盆薄荷放在洗手间门口,他想起今天早上喝了薄荷茶的顾客,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薄荷,我刚看了酒单,这三个月你要努力长啊。”李牧又开始嘀咕了,“有莫吉托,估计做不了几杯你就聪明绝顶了。哦,你问我还有什么,我想想,还有苹果马天尼、迈泰,对了,这个月我们会推出香蕉派,可好吃了。”   “一个人在这嘀嘀咕咕地干什么呢。”岳人歌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李牧吓得手一抖,大半壶水差点悉数浇到花盆中。   “岳、岳总。”   “薄荷照顾得不错。”岳人歌看了看日益秃顶的小薄荷,点了点头,“我听说给花草听音乐,会让它们长得更好。你要不要试试看?”   听再多音乐,也经不住梁川三天两头地薅。   “我会试试。”李牧认真地说。   岳人歌笑着摇摇头,眼角溢满笑意,好像在说李牧傻。李牧不明所以,最后岳人歌只拍了拍他的肩。   李牧瘪了瘪嘴,原以为会挨一顿训,或者听岳人歌说一堆大道理,做好了准备接过什么都没有,还挺让人失望的。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抖M?李牧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不不,李牧是多么正常的一个大好青年,他蹲下来,盯着生机勃勃的小薄荷,“你说对不对?”   一眨眼一个月过去,李牧是肉眼可见地忙起来了,岗位轮转得飞快,往往不等李牧反应又跳换了新的位置。前些天发了工资,手头也稍稍充裕起来,李牧不好总是在酒吧里睡,在城中村找了个合租的两居室,趁着休息日搬了个家。总算是重新将生活恢复到了原来的水平。   搬完家的那个周天李牧没上班——他工作一个月以来第一次用了假期,岳人歌给批的,让他享受一下员工福利。   “别搞得好像我们这边都不让你们休息似的。”   万恶的资本家。梁川听到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哼了一声,“连双休都没保证,还把人pua得感恩戴德。”   岳人歌以扣工资为要挟,警告梁川谨言慎行。   而李牧只是笑。   “可怜的娃,你真是傻。”梁妈妈一脸无奈地摇摇头,“生病可以医,但人傻没得救。”他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李牧的脑门儿,“你啊,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钱呢。”   “我可舍不得卖他,多好的孩子。”岳人歌道,“李牧可是我们的宝。”   梁川被恶心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岳人歌准备继续开口之前挡住了他的话头,“停,停,你说得都对。”   没得救的李牧躺在那张嘎吱作响的小木床上畅想未来。这一个月他陆续做了许多岗位,服务生,吧备,清洁工,甚至财务。李牧觉得自己像是一枚零件,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安,有时候甚至他都还没做好准备,就被丢到了新的岗位上。   刺激吗?很刺激。   而他也喜欢这份刺激。   只不过,李牧又翻了个身,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习成为一个调酒师?一个真正的与酒为伍的人?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拓在单薄的被子上。李牧抬起手,阳光将他的手照得红彤彤的,他看得见手背上浮现的青筋,仿佛一条条细小的涌流的河。   河流落在李牧的眼皮上,他感觉到脉搏汩汩跃动。   一声尖锐的鸣笛,楼下的摩托车呼啸而过。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由远及近。过了一会儿,铃铛声还没停。李牧睁开眼,是他的手机在响。   “朱珠?”   女孩的声音细细的,有气无力地,“李牧,你今天有空吗?”   朱珠是个活泼的女孩,平时叽叽喳喳个不停,梁川说有她在简直就像有了一百只麻雀。在李牧的印象中,这个女孩永远都是话多的,朝气蓬勃的。   “怎么了?”李牧抓了抓头。   “我想请你吃个饭。”朱珠说,“突然放假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朋友也约不到,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语气有些疲惫与黯然。   去,还是不去?   论理,他们之间谈不上多熟悉。但在狄俄尼,他们都是最底层的员工,处境和地位都是相似的。平时朱珠帮了他不少,李牧都记得。   何况朱珠平时也不常约人,看样子是有些话想跟李牧说。   李牧没来由地想起毛毛。他的心里忽然一跳。   万一,万一隔天又见不到了呢?   在这一行里,人与人的缘分都极浅淡,于是李牧格外珍惜。   “你定时间地点。”李牧捏了一下手心,“我来请你。”   --------作者说------------   梁妈妈又做错了什么? 第19章 来不来,一句话   朱珠远远地冲李牧招手,李牧微微怔了一下,“都有点认不出你了。”   平时上班朱珠都不化妆,只简单地涂了个口红,李牧虽然不懂,但明显感觉到今天的朱珠有点不一样。   “你到很久了吗?”李牧坐下,服务员递上菜单,他看了眼价格,“我来请你。”   “是我约你出来的,当然是我来请。”朱珠点了杯饮料,看着李牧下意识板直的背,“其实你不用太紧张,我只是觉得烦闷,就想找个人聊聊天。”   李牧抓了抓头,“哦,那聊。”   朱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牧,我平时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逗啊。”   对方这么一说,李牧更感觉有点放不开。这种情形似曾相识,李牧知道自己一贯是受姑娘喜欢的,女孩子表达喜爱的时候,会散发出一股微妙的气场。   “……其实岳总他们也很有趣的。”李牧下意识地将岳人歌搬出来,“我……”   朱珠叹了口气,“你是真喜欢这份工作啊?好不容易都休息了还提到他们。”   一听这话,李牧微微一愣,“你不喜欢吗?”   朱珠比他入行早,经验更丰富,工作上出的错也更少。就连梁川这样轻易不夸人的吝啬鬼,也难免会称赞一句朱珠是他这些年见过最有潜力的调酒师预备役。   李牧也曾暗自将朱珠定为自己的目标。短期内,如果能达到朱珠这样的水准,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可今天,朱珠妆容精致的脸上竟然也有了些许疲态。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她勉强扬起一丝笑容,但那抹微笑很快就消失了,“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有时候会觉得迷茫。”   李牧点的饮料也端了上来。他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注视着女孩的脸。   “你接触调酒是什么时候?反正我家里就是卖酒的。”朱珠仰着头,好像在看天空,又好像在看李牧看不见的地方,“所有人都说我应该从事跟酒相关的行业,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真好,李牧想,我和你截然相反。   “我大学念了酒店管理,”朱珠说,“也在酒店的餐饮部工作过,还系统地学习过调酒的知识,甚至可以说,大部分调酒师会的东西,我都已经会了。”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李牧想。   “你肯定要问,既然我都已经会了这么多,那么我来狄俄尼做什么。”朱珠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上一家酒吧辞职吗?”   李牧摇头。他不擅长探听别人的八卦。   “因为那家店打着培养调酒师的名义,让实习生长期打杂。我在那边只学会了端盘子。”朱珠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前问李牧,“不介意吧?”   李牧摇头。   很正常的经历,李牧想。   大概所有起点高的人都有这样的苦恼。会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对一些细小的知识与收获容易不屑一顾,甚至过早产生厌烦感,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容易过早放弃或离开。   朱珠的履历比李牧的漂亮许多,哪怕按照她所说的“浪费时间”在一家酒吧里“端了三个月盘子”,那也是比李牧用三脚猫功夫当了几个月调酒师要好得多。   “所以你担心,你现在在狄俄尼也是重蹈覆辙?”李牧听完,小心翼翼地替她总结,“是这样吗?”   朱珠笑了一下,“你真的很聪明,听说你还留过学。”   “听谁说的。”李牧有点不自然,“都是乱讲。”   “别不承认了。”朱珠笑了,“高学历也不是件坏事。再说,你这么帅,议论你的人太多了。只不过,大家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   李牧不知道该作何反驳,只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我也只是吐槽一下罢了。”朱珠悠闲地吐了一串烟圈,眯着眼,语气也一并变得懒散起来,“在这里学到的东西也不少,但对我来说,还是不够。”   李牧知道,他和朱珠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我的目标是不是定得太高了。”朱珠说,“我的目标是26岁的时候当上主调,可是我现在已经25岁。”她摇摇头,“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李牧想说或许你可以活到96岁,就算36岁的时候当上主调也为时未晚。可是他知道,一个好胜的人不会满足于这样的安慰。甚至李牧自己,也都有点着急。   如果就这么蹉跎光阴,年复一年下去,面对家人,他除了没有底气的倔强,还有什么呢?   到最后,还是朱珠抢着买了单。李牧喝了点酒,一个人散心。天色已经有点晚了,平时这个时候他已经在狄俄尼准备当天的工作,根本无心欣赏风景。   花都初春的夜晚,一大片绯红的云霞,姿态旖旎地蔓延了大半个天空。流金般的暮色铺满大地,李牧看着老树抽出新芽,忽然有点感慨。不远处传来叮叮咚咚泉水般的音乐声,他循声望去,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小子最近是发达了,得亏老哥我今天把你逮住了。”李牧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赵升焉。这花都说小不小,说大也就那么一亩三分地,不知不觉,竟然都走到人家店门口了。   赵升焉瘦了。剃着小平头,脸上的婴儿肥消了不少,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还是固定搭配。李牧亲密地用胳膊肘顶了顶赵升焉的肚子,“不错嘛,哥,最近减肥了?”   赵升焉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减什么肥,最近忙得,哎哟,肉是蹭蹭地掉。来来来,进来坐。要是我妈在,肯定得给我做五花肉了。”   “如果有肉吃,记得叫我。”李牧脑海里马上浮现五花肉的倩影,条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   赵升焉又好气又好笑,上下打量了李牧一圈,“你最近变了不少嘛。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梁……岳人歌那小子对你还可以吧?”   李牧被赵升焉拉扯着坐下,把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五一十跟赵升焉说了。   李牧一向对别人都留几分心眼,赵升焉除外。他在国外酒吧打工那会儿就认识赵升焉了,说起来还是老赵把他正式引到这条路上。只可惜花朗一直不缺人,李牧又有股子傲劲儿,觉得到花朗,多少还是沾着赵升焉的光,他又没经验,对不住赵升焉开的工资,于是不肯。   赵升焉好脾气,够义气,在圈子里人脉广,也知道李牧的性格。年轻人嘛,谁还没点个性呢。本着大哥照顾小弟的精神,这些日子以来,巴斯滕,乃至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工作都是他介绍给李牧的。   听李牧絮絮叨叨说了一圈,赵升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狄俄尼在培养人这块儿做得不错,他们也不按照基础来招人,这是岳人歌一贯的风格,我也不好评价。不过,”他笑眯眯的桃花眼眨了一眨,“你真的愿意一直刷盘子擦瓶子?”   李牧怔了一下,不知道赵升焉这话从何说起。   “据我了解,狄俄尼的培训周期不短,你得需要耐心,慢慢磨。入门培训两到三个月不等,接着你才能开始练基本功,等你真正能上手调一杯简单的马天尼,估计得一年以后。”赵升焉似乎比他更了解狄俄尼,“等到那时候,你还有这份激情和热情吗?”   李牧听得背后不觉冒出薄薄的一层冷汗,如果真是这样,朱珠那个“26岁当上主调的愿望”,几乎是不可能。   看到李牧的脸色微微变了,赵升焉满意地笑了笑,“怎么样?年轻人?怕了吗?”李牧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怕了吗?   与其说怕了,不如说是担心。   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下一步怎么走,未来怎么样,都会带来无数的挑战与担忧。   “哥哥这边最近缺人,我看你还蛮不错的,怎么样,要不要过来帮个忙?”赵升焉搂着李牧的肩膀,“他们给你开多少钱,我给你再加两千。来不来,一句话。”   李牧提前一个小时去了狄俄尼。梁川给了他钥匙,让李牧提早过来准备。推开店门的时候李牧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熟悉的气味,他喜欢的气味。   梁川最近开始让他固定在吧备的位置上工作。在犯了一些小错误之后,李牧逐渐对工作有了熟悉感和掌控感,配合起来默契度也高了许多。李牧绕到吧台后,吸顶灯的微光洒在他的脸上,造型各异的酒瓶整整齐齐立在背后的大置物架上,李牧拿了一瓶酒下来,是伏特加。   他开始擦拭瓶身,动作温柔,犹如对待自己的情人。   擦酒瓶不是因为洁癖,而是担心落在瓶盖、瓶身上的灰尘随着酒瓶的开启落入酒液,造成污染、影响风味。李牧对待这项工作很认真,一边擦酒瓶,一边低声念出它的名字,末了将瓶子端端正正摆好,标签正对着顾客的方向。   什么酒摆在哪里,哪些酒快用完了,李牧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如果说吧台是调酒师的战场,那么酒就是调酒师的武器。他不必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李牧明白,他起码得知道这些武器在哪里。   他站在高墙之下,仰望着各类美酒,闭着眼睛,犹如指挥演奏一般。   “金酒、朗姆、利口酒。”李牧抬起手臂,在虚空中点了一点,“龙舌兰、伏特加、青梅酒。”   狄俄尼索斯,请给予我们现下的欢乐。因为梦想如此遥远,凡人不敢奢求。   --------作者说------------   赵妈妈要挖人啦! 第20章 我们的欢乐不会死   岳人歌今天来狄俄尼,也就提前了半个小时,就看见李牧的“做法”现场。他环抱双臂,斜倚在门边,不上前,不出声,不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等李牧絮絮叨叨把那排瓶子都擦过一遍,心满意足地转身,一抬头,正巧对上岳人歌的目光。   “下午好。”岳人歌姿态从容,优雅地直起身体,拍了拍西装的下摆,“我打扰到你了?”   李牧连忙摇头,“您……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来看看。”岳人歌走了进来,阳光被他落在身后,来不及跟上。   “最近进度怎么样?”   “还是做吧备。对吧台的情况比以前熟多了,和大家的配合也默契多了。”李牧低头笑了一声,“川哥骂我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哦。”岳人歌若有所思地仰了仰头,好像在看天花板,又仿佛目光没有固定的着落点,过了几秒钟,他转向李牧,“说起来,好久没调酒了,今天刚好练练手。来,你配合我。”   李牧有些意外,“您……调酒?”   “怎么,不像吗?”岳人歌摘下西装外套,轻轻往旁边的椅子上一丢,而后卷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不会调酒怎么开酒吧?你们要是合起伙来蒙我,那我不是亏了?”   李牧哂然,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岳人歌向来为人低调,多年前转型至幕后,就鲜少拿那些光鲜的过往说事。于是李牧一度以为他不过是继承家业的富二代,也许懂管理,但并不懂酒。   岳人歌站在吧台后,取出一支马天尼杯。李牧瞬间知道了自己的位置,他是一名吧备,他需要辅助调酒师完成工作。   两块方冰,放入杯中,用以冷却。李牧将冰块放入杯子的时候感觉手在抖。他疑心自己听到了岳人歌轻笑一声。抬起头,只见岳人歌取出搅拌勺,开始旋转冰块。   手法娴熟,长勺如丝带一样与岳人歌的手指交缠。玻璃杯壁上泛起淡淡的白霜,或许是灯光的原因,冰块闪着银白色的光,像是被精心抛光过的钻石。   岳人歌停下搅拌,李牧已将摇壶准备好,店里惯用的是两杯式样的摇壶,岳人歌瞥了一眼,微微皱眉。李牧心领神会,取出三件式摇壶,放在岳人歌手边。   金酒,伏特加,莉莱白,岳人歌姿态优雅,酒液自他指间倾洒。李牧趁机加入大量冰块,直至溢满摇壶。岳人歌并不看他,扣好摇壶,肩部发力,整条臂膀游若蛟龙,摇晃数下。   这边李牧已将过滤网放至岳人歌手边。静置稍许的冰块需要再度旋转冷却玻璃杯,调好的透明酒液缓缓注入杯内。这边李牧已将腌橄榄准备好,岳人歌看见,冲他摇了摇头,“柠檬皮。”他说。   不过短短几分钟,李牧觉得自己好像跑了一趟5公里,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   岳人歌很满意地瞅了瞅自己的得意之作,而后将调好的酒递给李牧,“给你。”   “我?”李牧意外。   “嗯,纪念我们的第一次合作。”岳人歌笑意盎然,“你应该挺能喝的吧。”   李牧犹豫,“可是,按照店规,上班期间不能饮酒。”   岳人歌使坏,“可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   李牧无奈地笑笑,“可是……川哥要是知道了,今天肯定得挨骂。”   岳人歌哽住了。这倒是事实。梁川那家伙是狗鼻子,一嗅一个准。调酒师不是陪酒师,狄俄尼不成文的规定,上班前、上班时间都不能喝酒,一旦因为饮酒影响工作,轻则扣工资,重则扫地出门。   还是梁川教导得好啊。他岳人歌拿不下的人,倒是被梁川训得服服帖帖,回头真应该跟这家伙好好请教请教。“那我就只能自己享用了。”岳人歌举起酒杯,李牧只好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Cheers。”   岳人歌喝了小半杯,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李牧只好把自己碰过的那只杯子洗了,一边干活一边跟岳人歌汇报自己近期的工作心得体会。   “还受得了吗,在梁川手底下干活。”岳人歌的手指在擦得干净的台面上轻轻摩挲,“这家伙脾气不太好。”   “……是有点个性。”   上周因为李牧拿错了过滤网,就被梁川骂得狗血喷头。明明用哪种都差不多,就连艾米有时候都说不清个所以然,却都能成为梁川怼人的点。   “最近是不是没钱,当家产的时候顺便把眼睛都租出去了?”   “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分不清,鸡鸭鹅能一样?鹅鹅鹅都能被你唱成木兰诗。”   “别干了别干了,出门左拐收破烂去。你把自己送上门就能卖个好价钱。”   凡此种种,有时候艾米都听不下去,叫他文明点,还会被梁川回怼,“我怎么不文明了?我说脏话了么我?”   ……好像勾起的都不是特别愉快的回忆。   李牧忽然意识到岳人歌这问话里有坑,赶紧补救,“不过川哥教的东西都是好的,都很有意义……”   岳人歌半天没说话,一抬头,李牧看见的是张忍俊不禁的笑脸。   “你真的很怕他。”岳人歌笑着说,“是吗?”   倒也不是。李牧没有什么真正害怕的人,只不过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梁川脾气坏不好惹,自然都想精准避开他的雷点,小日子过得舒坦点。   李牧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这样承认会让岳人歌更好接受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其实,梁川人不错,真的,你们哪里有进步,他都看在眼里。”岳人歌说,“虽然……有时候说话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好听。”   李牧笑笑,不说话。   “梁川说你最近情绪不是很好。”岳人歌干脆开门见山,“是因为他骂得太狠了吗?”   岳人歌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李牧的心思,他脸上的笑容略微僵了僵,下意识地否认,“也还好啊,川哥是不是想太多了。”   情绪倒也不是不好,只是心里存着事。   赵升焉抛来橄榄枝也有一周了,李牧一直拖着,赵升焉倒也不催他,只是说这次机会难得,也是长期稳定的活儿,如果李牧真的想来,他热烈欢迎。   花朗跟狄俄尼肯定不一样,去了就是调酒师,李牧原先想自己是不是能力不够,但赵升焉叹一口气,“背个配方,多上手几次的事,你觉得有多难呢?”   是啊,背个配方,多上手几次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梁川还没有让他做呢?   “你有心事。”岳人歌看着李牧的眼睛,“你有很重的心事。”   知道岳人歌有看穿人心的本领,可李牧知道这个话题是万万不能跟眼前这个人聊的。他轻轻咳了一声,“我只是在想,我们做这一行,到底是为了追求什么。”   “追求什么?”岳人歌微微一怔,而后眼角微眯,笑了笑,“你现在思考这么深刻的问题?”   “总是要思考的。”李牧重新抹了一遍吧台,“倒不如现在想清楚了,有了方向,以后才不会后悔。”   “是为了快乐。”过了一会儿,岳人歌说,“为了自己,和别人的快乐。”   “知道为什么我们叫狄俄尼吗?”岳人歌说,“那是酒神的名字。它为世人带来迷醉,布施欢乐与慈爱。它出身不伦与卑劣,不被祝福但重生不死。欢乐是不会死的。Honey,就算有一天我们死了,但是我们的欢乐不会死。”   春分已过,世界昼夜平分。夜晚开始被压缩,用以浪漫与享乐的时间逐渐变短。赵升焉等了整整一周的电话,到现在都还没有响。手头已经攒了好几个合适的人选,他把那些简历看了又看,而后又重新倒回在自己的沙发皮椅上。   他起身,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电话突然响了,他差点将咖啡碰翻。手忙脚乱擦了擦手,在铃声即将断掉的那一瞬间,赵升焉接了电话。   一接电话,他的脸上便浮现起笑容。   “哎哟,小老弟,想了这么些天,终于考虑清楚了?哥哥我等得黄花菜都快凉了——”   “赵哥,”李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不带有太多的情绪,“谢谢你给我提供了这次机会。我回国这段日子以来,都是你在帮助我,如果没有你……”   赵升焉勾着唇角笑了,“哎哎哎,咱们兄弟之间不兴这套。你想什么时候过来?要是能赶在这个月底之前报到,我给你多算半个月工资——”   “赵哥。”李牧很愧疚地,但又不得不打断了他,“对不起,我来不了了。”   赵升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想了很久,觉得现在的我还是更适合狄俄尼。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我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想清楚。”李牧说,“还是谢谢你给我这次机会……”   “嗐,你小子,”赵升焉的语气没有方才那般兴高采烈,但还是昂扬的,“没事儿,这有什么……”   “但是我们有位同事,她听说您这边需要人,想过来看看。”李牧说,“她很优秀的,有丰富的经验。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回头我让她联系您?”   “行啊。”赵升焉一口答应,“你介绍的人还有错么?让她抽时间过来吧。倒是你……”赵升焉顿了顿,“你做什么决定我也都理解。要是你哪天想来了,跟哥说一声,这里总有你的位置。”   --------作者说------------   赵妈妈:终极是错付了 第21章 说不心动我就是在撒谎   朱珠离职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狄俄尼。李牧一边擦着酒瓶,一边竖起耳朵听同事低声议论。   “去的还是花朗,听说直接就能当调酒师。”   “花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川哥最瞧不起的就是这样的酒吧。我宁愿在这里擦酒瓶子。”   “哎哟,也轮得到你来选?你到哪都是擦酒瓶子的!”   八卦到最后演变成了人身攻击。李牧听见梁川不经意地轻咳一声,大家瞬间噤声,不一会儿便作鸟兽散了。   “李牧,”梁川叫他,“差不多了,你可以下班了。”   李牧把洗好的杯子整整齐齐码好,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也才一点半。”   “你是不是熬夜有瘾啊。”梁川闷笑一声,刚才的八卦想必他是听到了的,但脸上却不见任何恼怒的表情,“听说朱珠是去花朗做调酒师了。”   “……”李牧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确实有点水平,但也不至于能立刻做到这样的位置。”梁川不咸不淡地评价,“你呢?是不是也有点心动?”   “……说不心动我就是在撒谎了。”李牧对上梁川的眼睛,神色坦然,“但我知道自己现在还有很多问题。”   “是嘛。”梁川本来想挖苦他两句,没想到李牧自己先把弱点抛出来。如果真要这样说梁川反倒不好意思了,半晌,他讷讷地,“……能有自知之明倒也挺好。”   朱珠离职手续办得很顺利。本来酒吧就是各种小微企业,不像那些大公司七审八问,顶多扣点钱,最后也就放人走了。   赵升焉录用朱珠也不全是因为李牧的推荐,而是真的对她满意。他对朱珠这样的人居然也在狄俄尼做服务生表示惊讶,摇着头连说好几次梁川真会埋汰人。   这些都是朱珠告诉他的。   跟他同一批进来的,都已经率先走向了李牧向往的岗位。   羡慕吗?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   但机会是李牧自己放弃的,也怨不得别人。   李牧将酒瓶子一一摆放整齐,舒了口气。店里的人几乎走得一干二净,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   花都夜色正浓,春风沉醉的夜晚,晚风带着熏人的暖意。李牧关了店门,准备先去不远处的M记休息一会儿——他租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有一定距离,走路太远,也没有夜间巴士。李牧的下一步计划就是买一辆电瓶车,这样晚上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嘟嘟。”车喇叭在李牧身后叫了两声,李牧下意识地避开,车辆往前开了一点儿,在李牧身旁停下来,“晚上好,上车吧。”   斑斓的灯光落在岳人歌的肩头,深褐色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头,酒红色的丝绒衬衫如同盛放过度的玫瑰,墨镜挂在鼻梁上,一双宝石绿的眼睛似笑非笑。李牧冲岳人歌摇摇头,“不了岳总,我很快就到。”   “我说上车。”岳人歌没有将车开走的意思,“顺路。”   李牧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   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   “是香水,”岳人歌说,“还没到茉莉的季节。”   “哦。”李牧知道是自己的动作太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地并着腿,笨拙地扣好安全带。他似乎听到岳人歌轻轻地笑了一声,连带着自己的心跳也漏了一小拍。   车开始向前滑动,岳人歌将车顶的天窗打开,和煦的晚风吹气李牧的衣领,拂过他的脸颊。他仰起头,看见夜空中点点星辰闪闪发亮,深蓝色的夜幕如丝绸般柔软。两旁的行道树争先恐后地向天空伸展着枝叶——哗啦啦,哗啦啦,是春风带来一场静谧的海啸。   嫩绿的碎叶落在李牧的鼻尖,落在岳人歌的头发上。   “听说你住得有点远。”岳人歌开口,“今天刚好有空,就顺便一起走。”   李牧把叶子拢在手心,“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话的语气不好拿捏,容易像责备,更容易像撒娇。岳人歌听了,仰头一笑,而后转脸看了看李牧,“是啊,我就是什么都知道。”   “我还知道,朱珠的那份工作,是你让给她的。”   李牧心里猛地一跳,有点意外地看着岳人歌。   “别紧张。”岳人歌似乎擅长拿捏李牧的情绪,“赵升焉跟我也熟,他最近缺人,这我也知道。不过他似乎更看重你,怎么,听说你是不愿意去?”   “……”李牧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说不愿意,传到赵升焉的耳朵里,得罪赵升焉;说愿意,直接得罪眼前的这个人。   岳人歌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微微一笑,“你也太谨慎了。”   李牧顺坡下驴,“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答。”   “其实你倒不必害怕我生气,”岳人歌将车子开上大桥,头顶上的星空变成了混沌的云层,被风扯碎,“我知道你们迟早都是要走的,就是这样,大家都有各自的前途。所以李牧,你不必对我有什么愧疚。”   李牧点头,岳人歌打开音响,干脆让音乐填补这份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尴尬。李牧说的地方离上沙区有点距离,驶下大桥,往破旧的老城区拐。岳人歌越开道路越是诡异刁钻,距离终点200米处,导航终于失灵。   “其实就在附近了,”李牧挣扎着要下车,“我走走就到。”   “这什么破地方。”岳人歌忍不住抱怨了一声,“我能把车开出去吗?”   “其实可以,要往那边拐。”李牧判断了一下黑漆漆的夜色,“不过现在开可能会把车刮了。”   岳人歌一脸绝望,深夜不宜泡小鲜肉,泡着泡着就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您……”李牧看着岳人歌一脸晦气的模样,“要不,到我这边休息一下?”   “太晚了吧。”岳人歌看了看四周,这不是他习惯的环境,“你不是还有舍友?”   李牧不说话了。   “那边有个停车位,”岳人歌说,“我想可以把车停在那里。”   下车的时候,李牧看清旁边停了一辆三轮板车,又瞅了一眼岳人歌的保时捷,苦笑了一下。   城中村的居住环境不怎么样,花都高楼林立,唯有这一带全是低矮的楼房,外边连个小区都没有,更别提绿化。家家户户晒衣服,全都是拿根竹竿支着,风一吹,飘飘摇摇,好像一张张五颜六色的帆。   眼下灯光全暗,五颜六色是看不到了,只看见黑乎乎的一幢幢影子。岳人歌跟在李牧身后,小心翼翼,忽然一阵黑影从他面前蹿过,岳人歌忍不住大叫一声。   “啊——”   “喵呜。”   野猫踩着垃圾桶盖子灵活地蹿远,不知道是猫吓到了岳人歌,还是岳人歌吓到了猫。   “没事吧。”李牧忍着笑,安抚大惊小怪的老板。岳人歌哪里适合出现在这里?他是每根羽毛都漂漂亮亮的花孔雀,这里是藏污纳垢,混乱不堪的垃圾堆。   “没事。”岳人歌的嗓门儿都快劈了叉,但还是强装镇定,“你住哪栋楼。”   “就这了。”岳人歌指了指眼前的破楼,“我住五楼。一会儿咱们轻点,我舍友可能已经睡了。”   开了门,家里黑漆漆的一片,先是看见一片灿烂的星空。李牧心想说你们这儿视野还真好。开了灯才发现,视野确实不错,因为连窗帘都没安。李牧低头看了一眼拖鞋,知道舍友今天没回来,这才提到了嗓门,“进来吧。”   岳总两手揣兜,落落大方进了李牧那一亩三分地的小土窝。   “鞋子就直接穿进来吧,没关系的。”李牧弯腰从冰箱里拿出两罐饮料,“抱歉,烧水壶昨天坏了,只有这个。”   岳人歌接过,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果汁饮料。不过岳人歌并不喝,他在客厅转了一圈,最后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嘎吱”响了一声,岳人歌的屁股跟着往下一沉,他脸色一黑。   “沙发是原来的房东留下来的。”李牧赶紧解释,“可能有点坏了……”   这不是有点坏,这是被降龙十八掌打得筋脉尽断好吧!见李牧要在他身边坐下,岳人歌只好往旁边一挪,可怜的沙发再次粉碎性骨折。   “平时这沙发有人坐么?”岳人歌尴尬,“不会就是个摆设吧。”   李牧沉默了几秒钟,点点头,“我们一般都站着,这个沙发确实不常用。不过您放心,今天晚上我睡沙发。”李牧诚恳道,“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在我的房间凑合一晚上。”   李牧的黑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者岳人歌的表情。岳人歌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也许是他睡惯了舒服的大床,根本不习惯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将就。这可就难办了。李牧犯了愁,附近的酒店档次不高,最近的也要走个一公里,这么晚了,总不能再让人折腾一回,而且岳人歌也是为了送他回来才……   “行了,就这样吧。”还是岳人歌先拍了板,“就听你的。”   李牧松了一口气,又听岳人歌问:“你们的洗手间在哪里?我想冲个澡。”   “那边。”李牧给岳人歌指了指。   “谢了。”岳人歌点头,进了浴室。   等到水声响起来的时候,李牧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岳总,岳总!”   岳人歌衣服脱了一半,“怎么了?”   李牧无奈地发出穷鬼的哀嚎,“我才想起来,热水器坏了,没有热水啊!” 第22章 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两双眼睛的目光,一个在高处,一个偏低。   岳人歌穿着不符合他身份的破旧睡衣,李牧终于给他弄了一杯桂圆红枣茶,重新蹲回他的位子上。岳人歌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知道李牧穷,但不知道李牧这么穷。穷得连杯热水都端不出来。岳人歌洗了个冷水澡,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每打一个喷嚏,李牧的心都跟着揪了一揪。   李牧的卧室不大,十平方米而已。摆上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再多的也放不下了。岳人歌吸了吸鼻子,环顾四周,端着李牧给他买的热茶抿了一小口,“你……就住在这里?”   李牧老实点头,然后就勾着脑袋,垂头丧气。岳人歌知道,那是他愧疚的表现。   “热水器坏了怎么不修?”岳人歌叹了口气,“虽然现在天气转暖了,但洗冷水澡还是——阿嚏!”   李牧赶紧站起来,“你还是赶紧喝点热的吧,不然真的着凉了。我……我给你找点感冒药。”   “回来。”岳人歌心里叹了口气,“家里要是有早就找到了,现在这个点你还能上哪买去。”   李牧悻悻地回来,重新坐下,岳人歌的心软了又软,“行了,今天是我来打扰你,被子也只有一床,你要是跑去睡沙发,我们俩明天都得感冒。”   李牧歪了歪头,不知道岳人歌想要说什么。   岳人歌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平时李牧聪明得要命,什么一看都会,现在怎么傻成这个样子,从楼下傻到现在。   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是说,为了不影响工作,今天晚上你也睡在这里。”   “这里?”   岳人歌点点头,“你放心,也就三四个小时,当露营了。”说完岳人歌自己都快笑场,可不是么,露营,客厅连个窗帘都没有,破窗户被风吹得哐哐直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屋。   李牧“哦”了一声,想了想,“那我关灯了。”   “行吧。”岳人歌挥了挥手,大喇喇地躺下。虽然也算“睡”到了帅哥,但真的只是“睡”到了帅哥。   灯一灭,人会产生短暂的失明。是真真正正看不到东西,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岳人歌看不到东西,其他的感官便更加敏锐,他开始听。他听见李牧的脚步声从门边传来,拖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李牧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下,床尾一沉。岳人歌抓了抓手心。   然后是轻轻的一声喘息。   他知道李牧是在他的身边躺下了。   李牧的床比较大,躺两个人不成问题。看见这张床的时候岳人歌还不怀好意地调侃他是不是别有所图,结果和那张瘫痪的沙发一样是房东赠送。   毫无美感可言。   不过这床被褥,甚至连枕头都是李牧的。   李牧将枕头让给了岳人歌,他在岳人歌身边躺下了,根据岳人歌不靠谱的估算,他们只相隔一个拳头的距离。   这确实是他们之间最近的一次,也许这很浪漫。李牧甚至能闻到岳人歌身上传来的沐浴乳的香味。   然后岳人歌开口了。   “李牧。”岳人歌说,“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李牧手忙脚乱地坐了起来,一用力把岳人歌的头发压得更狠。岳人歌一边笑一边骂。李牧手忙脚乱,恨不得把自己甩出去,“我、我现在还压到你的头发吗?”   岳人歌几乎能看见李牧那张张皇失措的面孔,“好了,没事了。”他抓了抓长发,顺到了一边,“长头发就是这样麻烦。”   其实他的头发也不算太长,男人留这样的头发,至少岳人歌留这样的头发,并不会让人觉得娘,只会觉得他真好看。   “可是很好看。”李牧一不小心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等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收获的是岳人歌的一声浅笑。   “是吗?很少有人这么说。”岳人歌撒了个谎,“我很高兴。”后半句却是真的。   李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不困,熬夜的后遗症有时候是失眠。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得见吊顶灯上残留的淡淡的光痕。岳人歌在他身边平稳地呼吸,李牧忍不住侧过脸,假装努力入睡。   月光淌进了屋内,漫过岳人歌平静的侧脸。如果这世间真有酒神,李牧宁愿相信,那便是岳人歌的模样。   “睡了吗?”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岳人歌说:“李牧,你要不要考虑搬来我家。”   李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阳光肆意流淌。朦朦胧胧睁开眼,被子全盖在他身上,微微闷出了一身汗。他愣了一会儿,猛地坐起来。旁边的枕头上还留有浅浅的凹坑,桌面上还放着昨晚喝了一半的桂圆红枣茶。   李牧抓了抓头发,双脚在地上找鞋。他走到桌边,一张便笺条用杯子压着。   岳人歌龙飞凤舞的汉字写得漂亮:   你还在睡,我就先走了。   昨晚谢谢你。   晚上见。   岳。   李牧将便笺条攥在手里。谢谢我?他茫然地想,他做了什么吗?   “李牧。”梁川没好气地冲他吹胡子瞪眼。李牧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稍息立正,“川哥。”   “昨晚没睡好?泡妞去了?”梁川斜着眼睨了一下李牧的腰,“年轻人,要学会节制啊。”   熟了一点之后,大家偶尔会开一点颜色笑话,梁川更是此事的资深爱好者。本来也没什么的,偏偏今天李牧听进去了,半天没回应,抱着瓶子跑到角落默默擦了半天。   脸上的红晕一直漫到了耳后根。   梁川奇了怪,莫非这小子昨晚还真的泡妞去了?工作到这么晚还能活力四射,年轻人果然潜力无限……   “梁川。”岳人歌笑眯眯地冲他打了个响指,“查岗。”   “查我的岗?”梁川见是他,翻了个白眼,“岳总今天终于想起狄俄尼了?前些日子在百里香夜夜笙歌,老弟我提醒你,小心肾亏!”   李牧远远地看见岳人歌,只觉得好像还是在梦里,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李牧。”岳人歌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衬衫,领口敞开,露出一截白色的脖颈,“昨晚睡得好吗?”   不远处梁川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了。什么情况?   李牧被他这么一问,“你怎么没打招呼就走了?我还想请你吃早饭呢。”   “看你睡得太香。”岳人歌微微一笑,“我从来不打扰别人做梦的。”   梁川耳朵尖晃了又晃,一截对话听了七七八八,再加上自己满脑子的黄色废料,经过简单粗暴的推理,梁川得出结论:这两人有一腿!   苍天呐大地啊,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啊!梁川恶狠狠地瞪着这对奸/夫/淫/夫,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单身狗的面就敢公开撒狗粮啊!   岳人歌还想说些什么,梁川重重一咳,“借过啊借过。”抱着水果硬生生从这两人之间穿了过去。   猛地被梁川这么一冲,岳人歌有点尴尬地笑了一笑,想把刚才的话题接上,“让一让啊让一让。”梁川又捧着两瓶酒过来了。   “看来这里是不能好好说话了。”岳人歌笑着说。   “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了?”梁川亮着嗓门儿,“岳人歌你不能血口喷人呐,有什么话就直接敞亮地说呗,反正这里又没外人。”   “梁川,”岳人歌笑眯眯地,“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男人不能憋着,久了就容易生病。”   “呸!”梁川追着岳人歌踹了一脚,“少打扰我们工作。李牧,送客!”   “得,被讨厌了。”岳人歌无奈地耸肩。李牧只好把他送到门口,他不明白只是正常说两句话怎么就这么让梁川受刺激。可能真的如岳人歌所说,太久没谈恋爱了吧。   “我不打扰你们了。”岳人歌站在门口,故意高声说,“回头我来检查营业额。”看了看四周,又压低嗓门,“考虑好了没有?”   “什么?”李牧微微一怔,岳人歌那双绿眼睛里,映出自己茫然的表情。   “来我家住啊,昨晚跟你说的。”岳人歌倒是很坦然,“你不会忘了吧。”   “这……”李牧摇头,“我不是住得挺好的……”   “离这里十公里,没停车位,没小区,客厅窗户没窗帘,哦对了,没有热水器。”   “热水器只是刚好坏了。”李牧纠正。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吧。”岳人歌笑了一下,“这条件太差了,我打听过了,一个月居然还租1000块。这钱可真好赚。”   梁川又叫了一声李牧,李牧应了一声,又转过头对岳人歌说:“岳总,您先回去吧。”   “你来不来?”岳人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卯上了这个劲儿,“你不答应我就不走。”   李牧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先哄着他,“好好好,你先回去,我看看再说。”   “那我晚上来接你。”岳人歌得逞地笑,“别忘了。”   李牧一脸生无可恋,岳人歌这是又吃错了药?他就算可怜,那也不是灰姑娘,他不需要南瓜马车和王子的水晶鞋。   “不错嘛。”梁川幽幽地从李牧背后冒了出来,吹了一记口哨,“马上就要成为老板娘了哈。”   “别这样说,川哥。我是男人。”李牧收回目光,“你这样说,岳总恐怕也不会高兴。”   --------作者说------------   咳咳咳咳年轻就是好啊 第23章 只有你合适   下班时分岳人歌准时出现,李牧瞅了梁川一眼,皱着眉冲岳人歌摇了摇头。虽说已经可以走,但是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梁川离开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下班。   岳人歌也不恼,无奈地笑了一笑,自己找了张沙发坐下,双手抱臂,翘着的二郎腿晃晃悠悠。梁川一次两次视而不见,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李牧,你先下班吧。”   李牧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梁川咬牙切齿,“还不是某些人在这里太碍眼。连点单机的钱都不给出,小气。”   某些人当然指的是岳人歌。   岳人歌笑眯眯地接李牧上了车。   “岳总,以后还是不要这样的好。”李牧系上安全带,“川哥都不高兴了。”   “这么在意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我妈。”岳人歌心情很好,点开音响。李牧对这个说法很不以为然,他在意梁川的感受当然不是因为他和岳人歌有什么血缘关系,而是因为那是他的直接领导。   岳人歌惹了梁川,梁川自然不会冲岳人歌发火,但李牧就是一个现成的出气筒。   “……以后不会这样了。”岳人歌又补充。李牧有点意外,岳人歌伴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这回你记得路,以后就自己来。”   还是那样自说自话。   “我又没有……”李牧想反驳,忽然又气馁,什么时候他说话,岳人歌能真正听得进去呢?   李牧闭了嘴。岳人歌只是一味地对他好罢了。   岳人歌的公寓就在酒吧街附近,开车过去5分钟,周边全是高档住宅区。车子越往岳人歌家开,李牧越是感叹,原来混得好能好到这个程度,在均价7万一平的地方也能有立锥之地。   倒也不是倾慕繁华,只是觉得,生活在世界的中心,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多么令人羡慕。   “醒醒。”岳人歌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李牧回过神来,对上岳人歌微笑的脸,“到了。”   李牧怔愣,抬头是高耸入云的公寓楼。岳人歌将车停好,先下了车,而后走到李牧这一侧,替他拉开车门。   李牧感觉自己踩在水泥地上的双腿都有些发软。这里他知道,和同事八卦的时候偶尔会提起。但李牧从没来过,只是远远地看一看。   “怎么了?”岳人歌关切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太累了?”   “没有。”李牧赶紧振作,打起精神,“我只是……觉得这里太好了点。”   “还好吧。”岳人歌笑了笑,抛着车钥匙,引着他往前走,“你只要不嫌弃就行。”电梯的闸门拉开,李牧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伸手使劲搓了搓脸颊,缓缓地舒了一口长气。   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皇宫里彻夜举行的盛装舞会?王子邀请他跳的第一支舞?半夜十二点过后他会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岳人歌站在他身边,电梯门开了,他伸手替李牧挡了挡电梯门,侧身让李牧先出去。   十七楼,在这座城市,这样的高度,一般看不到什么。但是这里可以,因为地块好,地势高,还没有遮挡。岳人歌开了门,“啪嗒”一声,顶上的灯光如月色一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屋里的每个角落。   岳人歌先进去了,他随手将车钥匙丢在玄关的矮柜上,他拉开窗帘,一大片璀璨的夜空像是丝绒缎子上嵌满了碎钻。   李牧想起了城中村的天台,在一片五颜六色飘飘摇摇的衣裳中,他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一小块天空。   他环顾四周,他的心忽然剧烈跳动了起来。整面整面的墙上、柜子上。桌子上甚至地上,全是酒。   “这是我买来放酒的地方。”岳人歌有点满意地打量着房间,“平时也是空着。”   “你不住这儿?”李牧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住楼上。”岳人歌笑眯眯地,“床倒是有的,被子也刚换。我以前会过来住一住,抱歉,可能生活气息太淡了。”   李牧笑着摇摇头,天堂当然是不需要生活气息的。但是,他不能住在这里。   李牧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为什么?”岳人歌有些意外,“你觉得不够好?我回头再叫人……”   “不,岳总。你先听我说。”李牧抬起手按下话头,“我没有说这里不够好,这里太好了。”   岳人歌仍是不解。   “这么好的地段,这么舒服的房子,真的要租肯定是不便宜的。以我现在的工资,租不起。”李牧说,“您肯定会说,不收钱,或者便宜租给我,但是……”   “但是为什么,对吗?”岳人歌看着他。   李牧诚实地点点头。   狄俄尼有这么多员工,肯定有人条件比他更困苦。但为什么,岳人歌偏偏给他这样的优待?   “我需要有人帮我管理一下我的酒。”岳人歌说,“需要一个懂酒,爱酒,而且不贪心的人。”   岳人歌走到窗边,看着夜色下的都市被璀璨的霓虹装点得五彩斑斓,“想来想去,只有你合适。”   “可是……”   “好啦。”岳人歌不快地皱眉,“李牧,你怎么总是这样,接受一点帮助跟要了你小命似的。理由有很多,我可以说个三天三夜,你要听吗?我一个个说给你听。”   论蒙混过关,李牧不是岳人歌的对手。岳人歌总是这样,有好东西,软硬兼施,什么办法都用上,也要塞给他。   “我……”李牧还想找出理由反驳,岳人歌拿出一瓶酒,递给他,“看看。”   李牧意外,“还有用樱桃酿的白兰地?”   “是啊,没见过吧。”岳人歌点点头,“你现在会读标签了,进步比我想象得要大得多。”   猝不及防被夸奖,李牧的耳根热了一热。   “这世界上的酒是很多的。鸡尾酒说白了,到底还是舶来品,想要做一个好调酒师,首先你得懂英文,其次,你要见过足够多的酒。”岳人歌把那瓶白兰地接过去,放在一旁,“了解每种酒的历史,特性,可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是基本功。我只是在尽我所能,为你提供一些学习的机会。”   满墙满屋的美酒,来自各个国家、地区,穿越了数十年甚至几十年,在方寸之间,与李牧相遇。   这份相遇需要足够的幸运,而这份幸运,就是岳人歌。   “你为什么——”李牧还是想问,岳人歌率先伸出手,“嘘。”食指轻轻挡住了李牧的唇。   “因为我愿意。”暖黄色的灯光下,李牧看见岳人歌的眼里泛着光。那是希望的光,就像之前许多次岳人歌劝服他接受馈赠一样,好像有无数的声音在李牧耳边喃喃低语,“你不是想要实现你的梦想吗?接受它吧,这样你就会离梦想更近一步。”   “……好吗?”   李牧回过神来,岳人歌已经不见了。满屋子里全是酒。什么品类都有。这场景虚幻得不像是真的,仿佛女巫施展的障眼魔法,魔棒轻轻一挥,所有的一切就会消失不见。   “岳总!”李牧着急了,叫岳人歌。   岳人歌从洗手间甩着手上的水珠,“怎么了?”   “我……”李牧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他着急了。他要怎么办呢?他该答应吗?他拒绝过岳人歌,于是只能去KTV里扫厕所;如果再拒绝一次,又会怎样呢?他为了这一辈子的前途,是不是只能在岳人歌面前选择顺从?   要做这样的选择,势必要面临一些折磨与痛苦。李牧不是那种“顺势而为”的人,相反,他有一点不合时宜的倔强。这份倔强让他有一份坚毅的品质,也让他有了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我先送你回去吧。”岳人歌轻轻按了按他的肩,“是我不好,今天一时冲动,吓到你了。搬家毕竟还是大事,你需要时间考虑,我不该强迫你。”   “你……”李牧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岳人歌安抚地将李牧肩头的碎叶拂开,“时间不早了,走吧。等你想清楚了,你再告诉我,好吗?”   离开业还有十分钟,李牧在洗杯子,水流缓缓没过他的手背,冲散了泡沫。他动作依然娴熟,干脆,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以往慢了半拍。   “小伙子,还认得我吗?”李牧抬起头,对上一张胖乎乎的笑脸。好像发过了头的面饼,眼睛是两颗黑豆。李牧对着那张脸回忆了半天,想起了那天被挤到沙发角落带来的酸痛感。   “是你啊,王经理。”李牧终于想起他了,“好久没来了啊。”   “这不是来了吗?”王经理笑呵呵地,伸出胖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上次喝多了没回家,被老婆骂了一顿,罚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好不容易捱到这个月,这不赶紧就来了。”王经理一看就是个和气人,说起这些的时候半点没生气,“哎哟,换酒单了。”   “是啊,我们这一季酒单的主打水果是菠萝和樱桃。您喜欢什么口味的?”李牧赶紧给他介绍。   “嗯,来杯迈泰好了。”王经理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哎,别叫你们川哥,你来给我做一杯怎么样?”   李牧心里一沉,脸上的笑容还是没变,“不好意思啊王经理,我现在还只是吧备,还没学会调酒呢。要是随便做了,回头砸了狄俄尼的招牌。您稍等,我们川哥马上过来。”   “这样啊。”王经理有点惋惜地叹了口气,“我还想说多照顾照顾你的生意呢。也罢,等你出师了,第一杯酒留给我,我给你捧场!”   “谢谢。”李牧笑了笑,把杯子放在梁川手边,“一杯迈泰。”   --------作者说------------   喵喵。小伙伴们请多多收藏海星评论嗷~这对猫猫而言很重要! 第24章 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一杯迈泰。”   配方,李牧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真要叫他做,他也是能做得出来的。只是,他现在只是吧备,未经允许,他不能擅自调酒。   四周酒客满是喧欢,李牧的情绪沉在水底,无人知晓。   王经理今天心情很好,拉着李牧说七说八,李牧笑着应付,心里祈祷这位老兄可别又喝多了,回头还得是他留下来照顾。   “你们酒吧之前是不是有个女孩。”王经理忽然说道,“齐刘海,扎马尾的那个。”   李牧给他递上一小碟橄榄,一时想不起他说的是谁。王经理皱着眉想了一小会儿,忽然眉头舒展,胖嘟嘟的肉手拍了一下桌面,酒杯里的液体几乎要晃荡出来,“我想起来了,朱珠!”   李牧转过头,下意识地重复这个名字,“朱珠?”   “嗯,之前不是还在你们这儿做服务生来着。名字挺特别的。”   李牧微微笑了一笑,又听王经理道:“前些日子我在花朗见到她了,不得了,已经是调酒师了!”   李牧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僵,但很快又松弛下来,帮王经理递上他点了的迈泰,“是吗?”   其实朱珠离开狄俄尼之后,他偶有得到对方的消息。整个花都说大不大,何况圈子就那么点,若真的想要探听某个人的现状,实在是容易得很。   听闻对方的现状,李牧并不觉得奇怪。朱珠是有天分的,又肯努力。飞上枝头变成凤凰,枝头当然重要,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那本就是珍禽,而非草鸡。   朱珠终于还是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而李牧呢?   连摇壶都碰不到。   王经理这边还在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李牧早已魂游天外。忽然,手上吃了痛,李牧回神,对上梁川肃穆的表情,连忙低头道歉。   又听梁川冷冷地说:“你道什么歉。”   李牧没吱声,帮他往高球杯里加满了冰块。   是的,他道什么歉,李牧的心早已不在当下。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飘到了他最初梦想的起点,不足一米高的小小孩童看着玉液琼浆从杯间洒落,夹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浸染了各色醺醺醉态,他便把这人世间最庸常的欢乐当成自己毕生所求。   “李牧,要专心。”过了一会儿,梁川将一颗柠檬往李牧怀里一抛。李牧接住,得了一句良言。   今天是周日,酒客不如前些天多。大家知道第二天都要上班,于是娱乐不约而同有了节制。   李牧擦好最后一只玻璃杯,看着水珠顺着凹凸的花纹缓缓淌下,意识到一个问题,今天岳人歌没来找他。   失落吗?并不。   反倒是觉得逃过一劫,因为岳人歌抛出的问题,他还来不及想好。   “我先走了。”梁川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板,发出空洞的“咚咚”声。李牧冲他点了点头,看着梁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狄俄尼所有的灯光,都只为他而亮。   难得有这样一个独处的机会。和酒一起。   今晚的喧嚣已经褪去,方才还坐在这里的酒客,点了两杯马天尼。角落里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孩今天失了恋,一整个晚上都闷闷不乐。服务生打碎了一只杯子,引起一阵尖叫。李牧伸手按在已经被擦拭了不知多少遍的吧台上,想象自己有一天站在这里。   以另一种身份。   摇壶摆在它该有的位置。梁川喜欢用三件式的摇壶,看起来轻巧,银灰色的面上泛着一层优柔的光。梁川用它调各种酒,加入伏特加,或者威士忌。   刀具安静地插在刀架上。它凶悍,轻易不出场,但出场必定惊艳四方。梁川有一把好刀,敲冰块动作轻巧,削水果皮也很灵活。李牧觉得它仿佛长在梁川手上,用刀干脆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差。   再就是量酒器、搅拌勺、过滤器了。每个人喜欢的都不一样。李牧一个个拿起来看,那些都是由他清洗的,他接触它们无数次,却从未真正地使用过它们。   朱珠已经当上调酒师了。   当朱珠一脸严肃地跟他说她会在26岁之前当上调酒师,李牧还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但是现在,对方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李牧还在原地打转。   李牧笑了一下,自己是在做什么?后悔当初没有接受赵升焉的邀请吗?   离调酒师还有距离,李牧知道,就算自己去了,也未必能做出什么成绩。   眼下酒吧里只剩下他一人,李牧转身看了看满架的美酒,忽然想给自己调一杯酒。   自从他来这里,还没正儿八经地调过酒呢。   虽然不允许,但又没关系。反正也没人会知道。   梁川,不好意思,你的工具,我暂时先用一下。   三份金酒,一份伏特加。量酒器许久没碰,剂量一时有点掌控不准。知道伏特加放多了,李牧歪头叹了口气,不练就手生,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马天尼的配方太多了,据说在专门的书籍上能找到两百多种。李牧只拣自己印象最深的来,小时候看电影,最迷恋这一段,也曾傻里傻气地模仿男主人公来一句,“A dry martini,Shaken,not stirred”。   要晃到够冰的时候再倒出来。李牧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手被冻得厉害。暖气已经关了,夜晚还冷。他估摸着差不多了,再小心地把酒倒进杯子里。   一定是马天尼杯,杯子和酒讲究搭配,否则将不伦不类。他有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柠檬皮!只是不能平白无故消耗一颗柠檬,他想了想,做了妥协,往酒里加了一枚橄榄。   所有的心情都浸入澄澈的月色里。李牧忙活了一阵——动作不娴熟,比例掌控得也不到位,每个动作都磕磕绊绊,但又勉强完成。他是有些日子没真正调酒了,好在没人看,再笨拙都是自己的。   李牧想端起来尝一尝,不管难喝好喝,尝一尝也好。伴着春夜萧索的寒气,冷冷的一句话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别喝了,肯定很难喝。”   李牧手一抖,半杯酒泼到衣服上。   梁川双手抱臂,斜靠在门边,“狄俄尼吧规第十五条,非调酒师,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用酒。第十六条,未经允许,不得随意使用他人专属用具。一经发现,严肃处理。”   “……川哥。”李牧顾不得擦拭身上的酒污,“对不起。”   这臭小子,道歉倒是还挺快。   梁川挑衅般地挑了挑眉,冲身边的人说:“你的心肝宝贝现在带头触犯规则,我是管,还是不管?”   李牧抬起头,这才发现,隐藏在梁川身后,还有一双失望的绿眼睛。   岳人歌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了血霉。   他不过是在附近转转,顺带幻想偶遇一下李牧,谁知道被下了班的梁川逮了个正着。梁川这家伙自然不会放弃蹭车的机会,岳人歌只好载他一程。谁料快到家梁川这孙子发现手机没带,于是两人又折了回来——好巧不巧,恰恰将李牧的作案全过程尽收眼底。   “人证,”梁川指了指自己和岳人歌,“物证,”又指了指吧台上剩下的半杯马天尼,“都在。”   岳人歌还能说什么,岳人歌只能说你看着办。   “很好。”梁川欢欣鼓舞,“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李牧没吱声,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岳人歌拽了一下梁川的袖子,“至于吗?”   “很至于。”梁川嬉皮笑脸地瞅着他,语气却难得地严肃正经,“岳人歌,现在这狄俄尼是你管还是我管?如果是我管,那就听我的;如果是你管,那我明天就辞职。”   岳人歌无奈了,“你这又是何必……”   梁川眯着眼,笑了一笑,“看来岳总是想自己来管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   岳人歌手下两家店,平时杂七杂八的破事一堆,来狄俄尼都是忙里偷闲。梁川专拣他的软肋捏。   “岳总,川哥。”李牧默默地收拾好吧台,把沾了酒污的围裙摘下,攥在手里,“川哥说得对。我违反了规定,论理是该接受处罚。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我自愿接受处罚。”   “可是……”岳人歌还想挽留,被梁川的眼神顶回去了。   “行了。”梁川很满意地点点头,“算你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吧台收拾好没有?你用的酒我就不跟你算钱了。我会让财务联系你,这个月你上了十天班,我让她给你按半个月结。”   李牧面无表情,“……谢谢川哥。”   “我好吧?真正实现人性化管理。”梁川洋洋得意,瞅了岳人歌一眼。岳人歌不理他,一甩手,走了。   “哎哎哎,走那么快干嘛!”梁川冲岳人歌的背影嚷嚷,又转过头,瞟了李牧一眼。他似乎是累了,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叮嘱李牧,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啦,下班啦。天天待着不累啊?出去走走,不一定非得在这儿待。行,行,你想待就待,不过你要走之前,记得把门关了。”   --------作者说------------   梁川只是婆婆心理!别喷别喷……猫猫小小声地说。   小伙伴们海星评论摩多摩多~~~ 第25章 不愿听我的话了?   狄俄尼的灯光很快就灭了,像是灯盏里飘忽不定的一簇火。岳人歌悬着心,直往门口张望。   梁川靠在副驾驶上,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人又不会丢。”   “闭嘴。”岳人歌言简意赅。   梁川吃瘪,翻了个白眼,把座位往后放,优哉游哉翘起二郎腿。不多时,酒吧的门开了,闪出个人影,不用猜,就知道是李牧。   李牧没有去M记,目标是他在城中村的那个小屋。   岳人歌等人走了一小段路,发动车辆,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怪傻的。真要上去跟人说话,上去就是了。可是岳人歌不。他知道李牧现在需要一个人待着,任何好意不过都是画蛇添足。   李牧走得不快,背着他常背的那个有些年头的旧书包。天暖了,他穿了一件袖子洗得起了毛边的衬衫,裤脚一直漫过脚面,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   岳人歌刻意保持着距离,人影在他的视线里几乎变成了一个豆大的小点。梁川觉得好笑,岳人歌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刚想开口调侃两句,岳人歌踩了刹车,梁川猛地往前一扑。   “喂!”梁川刚把嗓子扯起来,对上岳人歌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又自觉降了声调,小声嘟哝着,“危险驾驶你知不知道。”   “下去。”岳人歌说。   “什么?”梁川诧异了,“哥哥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你把我丢在这么个狗不拉屎的地……哎,你不会是想打击报复吧?我去,至于吗?我开玩笑呢你看不出来?行行行,我明天,亲自,把人请回来,好吧?”   “我说,下去。”岳人歌丢过一只皮夹,砸在梁川胸口,“打车去。”   梁川把钱包又丢了回来,“你傻逼吗?这年头谁还用纸钞……”   岳人歌把车开走了寓言。   “喂!”梁川又叫了一声。岳人歌头也不回地,向李牧开去。   李牧走了好一段路,站了一晚上,本来就困,身体上比精神更快地萎靡下去。他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碎石块。深夜的花都也陷入困倦,远处的霓虹灯强撑着眨着半醒半睡的眼。   他停下脚步,仰着头,看了一眼混沌深蓝的夜空。忽然觉得命运是如此滑稽。   倒也不是因为不难过,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他还来不及反应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离开了狄俄尼,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甚至连调酒都不会,哪里还会要他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李牧茫然了。他站在路边,偶有一两辆车从他身边开过,车灯一闪一闪,刺痛了李牧的眼睛。   发酸,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李牧慢慢地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臂弯里。   过了好一会儿,李牧发出了一声被挤压的、长长的悲鸣。   一辆车缓缓开了过来,停在李牧身边。穿着皮鞋的双脚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   李牧没有抬起头,他的哭声压抑着,哪怕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里,他还是不敢哭出声。   连星星都保持沉默,茫然无措地眨着眼。   春风不解人意,只是兀自地撩拨着本就纷乱的情绪。   岳人歌跟了他十几分钟,此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见李牧没反应,小心地把外套披在李牧肩上。   李牧耸动的肩顿了一下,但没抬头。   “我送你回家吧。”岳人歌说。   李牧没有应答。岳人歌知道他是听见了,也没再重复这个不痛不痒的提议。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李牧吸了吸鼻子,然后站了起来。   好看的人真是什么时候都难掩好看。清清朗朗的月光下,李牧漂亮的下颔线,温柔的眉眼,因为刚才那一场宣泄而变得发红的眼角,像是匠人烧就的漂亮陶瓷。冷,柔,但骨子里确实硬脆的,岳人歌克制着自己,别上手去碰。   他不否认自己确实看重一个人的颜值,但这又有何妨,岳人歌颜狗得坦然,一点都不引以为耻。美貌是多么稀缺的资源,何况李牧又不仅仅是拥有美貌。   “今天的事……”岳人歌想了想,尽量说得委婉,“你先休息一段时间。机会还有得是,你要相信你自己。”   李牧看着他,过了半天,“对不起,岳总。”   岳人歌哪里需要他道歉,一时冲动,伸手揽着他,“是我不好,抱歉,是我不好。梁川那个人……是有点那什么。我应该及早提醒你,而且,也有我的问题。”   李牧摇头,“我没有遵守规定,是我的问题。只是……”他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对上岳人歌的眼睛,岳人歌在那双眸子里看见自己的表情,好笑又复杂,李牧对他说,“岳总,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还没学会什么,给你丢脸了。”   如果李牧此刻顺势撒个娇,推卸推卸责任,以岳人歌此刻的心境,难免不会做一次昏君。但李牧不。李牧的自尊不允许。错了就是错了,他认。李牧清楚,做一只撒娇的小白兔,干脆直接贴上岳人歌,猛吹枕边风,这样的日子一时半会是会过得,但未必能够长久。   岳人歌心疼了又心疼,知道对方不愿落人以把柄,为李牧自己,更是岳人歌。这么一想,情绪便又复杂了几分,过了一会儿,他只挤出一句,“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李牧把岳人歌的外套脱下还给他,“我家很远,也没有停车的地方。您不方便。”   “那去我家。”岳人歌斩钉截铁,“既然明天不上班,就来陪我喝一杯。说起来,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们俩好像还没正儿八经喝过酒。”   见李牧犹豫,岳人歌又补充,“怎么,不是我的下属,就不愿听我的话了?”   “不是……”   “那就上车。”岳人歌上车,发动了车辆,从车里探出脑袋来,漂亮的褐色长发拂过他的脸颊,“就当陪我这个孤寡老人聊聊天,好吗?”   李牧苦笑着摇头,最后还是拉开了车门。   岳人歌的家,李牧去过,又没去过。知道是哪个小区,短短几日之前他有幸造访。但也不算正式登堂入室,他不过见了岳人歌的藏酒仓库,当下就闭嘴惊艳。   李牧一路沉默地跟着岳人歌,亮堂堂的电梯里他看着自己的脸。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早已敲响,灰姑娘仓皇逃离舞会现场,只留下一双水晶鞋。   王子必须开始失物招领,而岳人歌没去十七楼。他按下数字键,面对李牧的疑惑,并不做解释。李牧又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岳人歌开了指纹锁,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了外套松领口,转身对李牧说:“随意点,这里有拖鞋。”   李牧有些惊愕。与想象中的奢华不同,岳人歌的家实在是有些过于简陋。地上一色奶白的大理石瓷砖,这个季节看来是有点过于清凉。四周更是雪一样的墙壁,玄关正对着阳台,只悬了轻纱式的白帘。岳人歌穿着考究时髦,没想到居家环境与他本人风格大相径庭。   “进来啊。”岳人歌转头笑着看他。   李牧回过神,按捺不住感慨,“……你这里比我那还简单。”   岳人歌想起李牧家客厅缺了窗帘的破窗户,脸色不改,“见笑了。”   说喝酒,确实是有酒。岳人歌家还有一个大得离谱的开放式厨房。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屋子的主人并不常下厨,屋子锃光发亮,连同岳人歌手上的葡萄酒一样夺人眼球。   岳人歌手上还有两支玻璃杯,杯脚轻轻一磕桌面,摆在李牧面前。岳人歌把酒瓶递给李牧,教他看酒标。“这是朋友的酒庄产的霞多丽,用的是中性木桶,黄油味不重。”说着给李牧倒了一点,柠檬黄的酒液堪堪满到杯子的三分之一。岳人歌给自己也倒了一点,不急着喝,手腕轻转,晃了一晃。   见李牧手足无措,笑着跟他示范,“像这样,品酒的时候可以先晃晃杯子,让酒的香气漫出来。再闻,离得远一点。你可以闭着眼睛去感受它的味道……”   岳人歌笑着说,“慢点喝,一口是品,酒是难伺候的,它不是解渴的工具。”   李牧赧然,将酒杯放了下来。“岳总。”   岳人歌仍是微笑着看他,“我说过,其实你可以叫我Leo。”   短暂的停顿,过了一会儿,李牧重新开口,“Leo。”   “我在。”岳人歌笑着看他。   “其实你不必教我这些。”李牧坐在舒适的大沙发里,脊背仍挺得笔直。是的,他也没必要学这些。尽管他的内心是乐意的——可是,他连明天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又何曾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品一杯霞多丽?   李牧不敢再去看岳人歌的眼睛,“我明天会去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真的在这一行走下去,什么时候会用到今天你教我的这些,我也不敢预测。我值得你费心教我这么多吗?Leo,我很怕你失望,我已经让你失望过一次了。”   他不能让岳人歌再失望第二次。   岳人歌笑着放下酒杯,静静地等李牧说完,“你怕我失望?”   “嗯。”李牧低着头。   “抬起头。”李牧听见岳人歌说。   他不明所以,听话照做。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映着他茫然的神情,嘴唇上忽地一片柔软,鼻息间的风缓缓流过。   岳人歌又往下压实了些,李牧眨了眨眼睛,脑子里“轰隆”一声,一片空白。   --------作者说------------   一记带点弯的直球~ 第26章 春天已经来了   岳人歌的唇很软,带着淡淡的酒香——是霞多丽的味道,单宁的涩味留在舌尖,泛起回甘。时钟滴滴答答走得轻巧,偏偏此刻静得出奇,春风自窗外拂来,吹起轻纱白帘,如同海面上静默的帆,就这么迷了李牧的眼睛。   岳人歌脖子上的银色项链垂了下来,落在李牧的胸口。李牧往后仰,再往后仰,支撑不住,靠在棉花一样的沙发上,岳人歌的手撑在他身旁,欺压过来。   李牧抬手推了他一把,但并没有推开。   岳人歌又吻了下去。   项链敲在李牧的心口,一道裂缝悄悄裂开,风与光一齐涌了进来,刹那间千万朵鲜花勃然而放。   李牧只觉得自己颊边微微一冷,下意识地想转头去看。原来那是岳人歌的表带,岳人歌的手指拂过他的发梢,抵在李牧的脸上。   “Leo……”李牧叫他,他想说什么呢?酒不能再放,再放就不好喝了?还是想说,你不该吻我?   可李牧终究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岳人歌起身,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重新坐回他的位置上。   李牧也直起身,手边是那小半杯霞多丽。李牧慌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丰满的单宁与果香在口中弥漫开来。   “我……”岳人歌艰难地开了口,李牧的脸早已红透,两人对视,偏偏视线交错分开。开口忽然变得如此艰难,一时间竟然让步给了沉默。   “你要吃点什么吗?”岳人歌忽然站了起来,“我想起冰箱里还有点吃的……”说着他便起身,李牧想阻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放任对方借由翻箱倒柜来逃避尴尬。   岳人歌的厨房当然不会有什么足以果腹的东西,打开冰箱是两棵葱并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鸡蛋。李牧跟在岳人歌身后,“不用了,其实我也不饿。”   岳人歌悻悻关上了冰箱门,“我……”   “太晚了,”李牧开口,“我现在看东西都是重影。不介意的话,我今晚就睡沙发吧。”   他自顾自地安顿好了自己,没等岳人歌开口,又道:“谢谢你,岳总。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岳人歌的脑袋上裹着毛巾,穿着睡袍在卧室里走来走去。   客厅里一片寂静,灯光俱灭,李牧显然是睡了。可岳人歌却睡不着了。   唇上的触感鲜活得令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画面闪回,岳人歌眼前仿佛仍能看见那双黑亮的眼睛。李牧的眼睛很平静,像是海面上涌起又落下的潮水。带了一点惊慌地看着他。   岳人歌甚至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的罪恶。   李牧装作没事人似的睡了。岳人歌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他在卧室里转了不知道第几圈的时候,终于听到客厅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岳人歌赶紧把耳朵贴在墙边。   窸窸窣窣的,像是在找拖鞋。拖鞋找到了。慢慢地往厕所挪去。李牧这是踮着脚走。岳人歌把脑袋靠在墙上,轻轻撞了两下。李牧上完洗手间,又慢吞吞地回到客厅。   今晚过去,他们便再没有理由见面。   李牧将离开狄俄尼,而岳人歌也有自己的事业。这段短暂的缘分走到现在或许已经足够不容易,岳人歌靠在门边缓缓往下滑,最后坐在木地板上。   李牧当然也没睡。   他认床。   靠在柔软的大沙发上,犹如夏日平静的海面上,有了一点晕沉的醉意。   手指轻轻触着唇,岳人歌吻下来的时候微闭着眼,漂亮的褐色长发丝绸一样落在李牧的脸上。被一个同性亲吻,确乎是生平第一次的体验,但李牧并不觉得厌恶。只是他还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他本就来者不拒,还是因为那是岳人歌。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岳人歌要吻他;而岳人歌与王姐张姐之类,有没有本质的区别。   问题太复杂,李牧又喝了酒,千头万绪结在一起,就更难以想明白。他翻来覆去,也知道一墙之隔的岳人歌也根本没睡——他不知道才怪,岳人歌的自以为动静甚小,实际上走来走去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都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一夜无眠。   李牧是凌晨时分稍稍睡了一小会儿,半醒半昧地养精蓄锐,忽然听见旁边卧室轻轻地一声开门,他便醒了。   “吵醒你了?”岳人歌见他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   “早上好。”李牧摇摇头,冲他笑了一笑。   即便他笑得无心,也依然让岳人歌的心微微一颤。春日的阳光迟迟而来,轻漫过窗台与餐桌,柔软地铺了一地。李牧就这么坐在阳光里,穿着普通的衬衫,脸上还有略显邋遢的睡痕,与岳人歌保持着小心翼翼的疏离与距离,跟他说早上好。   “……好。”岳人歌懵了一下,“好。”   难得他显出一副呆相,李牧觉得好笑,也很想笑。不经意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我该回去了,岳总。”   这一句话提醒了岳人歌,“一起吃个早饭吧……”   “不了。”李牧摇头,“今天我舍友搬家,我得回去帮个忙……昨晚谢谢你让我留宿。”   岳人歌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到狄俄尼,会不会就不会有昨晚那一出闹剧?他说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对不起李牧。   “你会找到更好的工作的。”岳人歌憋了半天,说。   李牧笑了一笑,伸手拍了拍岳人歌的肩。他从未这样做过,以前觉得太轻浮,毕竟那是岳人歌。岳人歌一把揽过李牧的腰,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岳总。”李牧有些诧异,但还是犹豫着伸手,缓缓回报住他。岳人歌很不高兴地搂紧了他,李牧无奈地改口,“Leo……”   岳人歌松开他,很生气的样子,“你会过得很好的,你放心。”   “我知道。”李牧点头,“我知道。”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李牧松开手,低头整理好衣服,“地铁现在已经开了,我回去很快。”   岳人歌不再坚持。李牧关上门的时候,一阵风涌进了屋,吹起客厅里云雾似的帘子。李牧把这一切关在了身后。当啁啾的鸟语从云端飘到都市十八层的高楼时,岳人歌知道,春天已经来了。   李牧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舍友还在房间呼呼大睡。李牧站在客厅里看了一小会儿窗外,阳光把五颜六色的衣服晒得热气腾腾,他靠在门边,忽然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吻。   他没说,他也没问。   就当那是深夜剧场里一场即兴演出,没有任何剧本彩排,过后也概不负责。现实生活总是需要一点梦境点缀,李牧感慨这梦多么好,足够他甜上许久。   却不敢认。   他和岳人歌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短暂的缘分相遇,已是足够。李牧还会继续在各种灯红酒绿的底层摸爬滚打,但他的生活里不会再有岳人歌,不会再有他漫不经心又自然而然的照拂。   可惜吗?很可惜。遗憾吗?当然遗憾。可是李牧不会因为对这一番温柔的眷恋就回头。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的理想不允许。   ……虽然此刻,李牧自己也不清楚,他将会往何处去。   室友起伏的鼾声短暂地中断了一下,又开始新的调子。李牧推开卧室的房门,把自己丢在窄小的单人床上。   已经结束了,这一切,他想。   连同那个玫瑰色的吻。   李牧是被一串热闹的铃声吵醒的。他一只手捉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瞪着屏幕上的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要死啊?这么晚才接电话?”对方泼辣的声音如同辣椒油,滋啦一声浇得李牧耳朵发烫,“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   “艾……艾米姐?”李牧迟疑。   “不是说了今天提早过来搬水果的吗?你忘啦?”艾米尖着嗓子,“就我一个人,怎么弄啊?你还在家?”   李牧不知道要怎么跟艾米解释,按照梁川的指示,他今天确实可以不用上班了。但李牧决定不解释,“我马上过来,半个小时后到。你稍等一下。”   艾米逮着他又是一通训,李牧一边换好衣服一边急急忙忙出了门。离职人员在面对职场问题的时候总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超脱。也许是因为置身事外让他们不自觉地开始冷眼旁观。   李牧任由艾米责备他的忘事,工作日的地铁比上下班时段空余了不少。开往上沙区的跨海路段有一处长达十分钟的海景,今天天气很好,李牧靠在窗边,看着零星几只渔船在碧蓝色的海面上漂浮。   璀璨的阳光如碎钻一般,洒在海面,灼灼地夺人眼球。沙滩蜿蜒曲折,一星半点小小的人影在远处大桥的阴影下晃动。   每天都会看到的景色,今天看来竟然有那么一点不一样。李牧觉得人可真是有趣的动物,失去了,才会有那么多舍不得。   他低头给艾米回消息,脑子里却又不经意浮现出岳人歌的脸。李牧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霞多丽的味道好像还在唇上,久久不曾散去。   --------作者说------------   嘻嘻,怎么可能跑得掉 第27章 梁川内心哔了狗   李牧到的时候艾米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双手叉腰,气势汹汹,还没等李牧开口,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喷:“之前跟你说的你忘啦?你这小子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记性?这么多东西你要我一个人怎么扛?昨晚是不是泡妞去了?一副肾亏的样子。”   开头骂得无凭无据,最后两句却好巧不巧踩在点上,李牧的脸一下红了。艾米见他没吱声,只当他理亏。李牧就是这点好,挨骂就挨骂,甭管服不服气,当下都不会给对方找不痛快。   骂完了气也消了,艾米姐拍了拍手,指挥李牧一起把刚进的货搬下去。“你抬前头,对,往前走,我殿后。”李牧照做。   下午的狄俄尼很安静,speakeasy式的酒吧有一道长长的阶梯,好像通往仙境的秘密通道。李牧身体微微往前倾,吃了大部分货物的重量,一点一点往下走。   刚进了一批新的酒,有点儿沉。他走得慢,艾米时不时在身后唠叨,“这底下是有万丈深渊啊,看你走得这么小心。”   李牧不答她,心里却恍惚。艾米显然不知道梁川早已将他除名。这活确实也快些做完,毕竟他干完这一摊就得走人,要是让梁川再见着他,还不知道会不会闹出更多的不愉快。   这么想着,李牧的脚步便急上了几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欲速则不达。李牧这边加快,后边的人又跟不上。离底下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李牧先是觉得越发地沉,心里一乱,只听“嘎嗒”一声,他叫了一声“糟糕”,身体重重往旁边一偏。   楼梯狭长,要滚下去是不容易的。李牧狠狠地将身体压在墙上,重重的一箱酒几乎嵌在他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半边身子,从胳膊到手腕,麻麻地起了一阵火辣辣的疼。李牧一下闭上了眼睛。   “李牧!”艾米惊叫一声,手忙脚乱替他分了一半的力。几乎是强撑着把一箱货物搬完,李牧脱力地歪在一边,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   “你没事吧……”艾米扑上来,要查看他的伤情。   李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就撞了一下……”   “啊!”艾米尖声叫了起来,“你流了好多血!”   李牧当然没应她,因为他已经昏过去了。   走在路上掉下水道,出门连着没赶上两趟公交,生活中遇上那些倒霉事概率或许比想象得高得多,但李牧躺在医院里,病因那一栏写着,“因搬运重物导致骨折并轻微擦伤”的概率,也属实可以买张彩票。   李牧悠悠睁开眼,先是看到雪白的一片屋顶。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几个小时前的昏厥似乎也顺带伤到了他的脑袋,他在努力回想断片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你可终于醒了!”岳人歌急急忙忙探出一张脸,和李牧凑得极近,几乎都能看清对方有几根睫毛,差点把李牧吓了一跳。   “岳……”   岳人歌几乎热泪盈眶,一把抓住李牧的手,“你总算是醒了!”   “……”李牧额头上青筋暴跳,过了三五秒,他抽了一口冷气,“疼。”   岳人歌赶紧把手松开,“对不起对不起。”小心翼翼地给李牧吹气,“还疼吗?”   疼吗?李牧几乎可以说是麻木了。他试图动了动手,不行,胳膊基本属于要废了。尤其是右手,他惯于右手使劲,站不稳的时候也是右边的身体先吃了墙面的冲撞,不用刻意去感受,也知道那边伤得最重。   “医生说你右手骨折,恢复需要时间。”岳人歌见他眨巴眼睛大概是想不起发生了什么,“怪我,我该给狄俄尼修个电梯,之前梁川建议我,我没采纳,是我害了你。”   ……还能这样背锅?李牧奇了。   麻药的劲儿过去,疼痛感像蚂蚁啃骨头似的一点点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他忍不住皱眉。岳人歌看见,以为是梁川这个名字让他不愉快。   “我不提他,不提他。”岳人歌小心地双手拢着李牧的手,“我已经找人认定了,你这个属于工伤。你的合同还没解除,现在属于在职人员,该赔的一定会赔。”   “……”李牧看了看岳人歌,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就好好养伤,医疗费我来出。”岳人歌是要把模范老板做到底了,“我保证你原样出院。”   李牧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窗外的春光。医院的院子里栽了一棵梨树,雪一般的花开了满枝。风一吹,飘飘摇摇,如粉蝶,又如飞雪,李牧心头白茫茫地一片,又轻,又软,还有一点难过。过了半晌,他说:“我这手能好吗?”   “能好,当然能好!”岳人歌点头如捣蒜,生怕李牧再遭打击心灰意冷,“我帮你找了最好的医生,你年轻,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快。你现在正好放个假,能你恢复好了,我……”   岳人歌这话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恢复好了,他能怎么样呢?   李牧实际上已经不是狄俄尼的人了。出了这一档子事,岳人歌出医疗费照顾,已经是仁至义尽。在这之后,又能如何?全看各自的命运。   岳人歌止了话,李牧也不开口,两人这边默默无言。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那就干脆以身示范做点好事,可是岳人歌从小都是被人伺候的命,压根不知道怎么照顾病人,看着李牧胳膊吊着替他觉得难受,想要帮他挪个位置,动作又难免粗糙,李牧忍着疼,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还不如不照顾。   这番“疼爱”,是个人都受不了。   门外还有一双眼睛盯着,看到岳人歌狗拿耗子,手足无措,就觉得好笑,他在门外站了半天,闲极无聊,正欲抽根烟解解乏。刚把烟叼上,就被艾米踢了一脚。   梁川正欲发作,对上岳人歌的一双怒目,只好把烟收了,笑嘻嘻地推门走进来。“工伤啊。”   李牧面色平静,见到梁川,既不难过,也不愤怒,跟平常似的向梁川打招呼。岳人歌坐在一旁脸色难看,梁川在病房里慢吞吞地绕了几个圈,最后才开了口,“今天这事,纯属意外。本来你现在也不算狄俄尼的员工,是我没通知到位,才又叫了你来。如果你不来,今天就不必受这番苦。归根究底,我有责任。”   他看了眼岳人歌,“刚才我们岳总也说了,医疗费和后续的恢复,我们都会负责。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有良心的企业。员工在我们这儿受了伤,总不能这一点责任都不负。你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一个人来我们这儿,就算要离开,也得完整无缺地走。”   岳人歌的脸色明显是缓和了些。梁川内心叹了口气,照原计划把表面文章做完,“至于让你离职的事,我们也重新考虑过了。虽然你有很多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但在狄俄尼,也算是尽职尽责。尤其是这回你又受了伤,所以我想,等你恢复了,就让你回来。”后面的话当然是昧着他自己的良心说的,“李牧,只要你愿意,狄俄尼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梁川已经演完了他的戏份,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李牧配合他完成这场演出。不消说导演自然是那位笨手笨脚把病人折腾得吱嗷乱叫的岳老板,梁川心很累,梁川想下班。   梁川发誓,以后折腾谁,他都不想再折腾未来的老板娘。   四下俱静。   李牧胳膊不能动,但他眼睛好得很。梁川杵在一边仿佛刚刚进了谗言的佞臣,岳人歌神色自若,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李牧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也知道问题的最优解是什么,他只需要顺坡下驴,只需要轻轻地点个头,说个“好”字,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   李牧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番有没有说“不”的权利。接下来的气氛好与坏,几乎全都落在他一句话上。岳人歌仍在多余地帮他掖着被角,李牧又被闷出一身汗,内心叫苦连天,梁川算什么大BOSS,岳人歌才是真正的祖宗。   李牧思来想去,时间几乎都要过去了一个世纪。梁川在床边站着,也不笑了,就等着李牧一句话好让他解脱。   “……我想跟你谈谈。”李牧道。   “你出去。”岳人歌说。   “不,是跟你谈。”李牧的目光钉在梁川身上,“川哥,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梁川内心哔了狗,岳人歌看他的目光几乎杀人的心都有。你找我谈什么?你跟我有什么好谈的?岳人歌把你当心肝宝贝我把你当驴粪蛋,就算要执手相看泪眼也应该是你的岳老板好吗?   “我和川哥有点误会,我想是时候解开。”李牧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杀伤力,三两句话的事,说开了就好了。”   “那我出去。”岳人歌让步了,又指指戳戳梁川的胸口,“好好说话,别动手。”   梁川无奈地举起双手,目送岳人歌出了病房。   “说吧。”他冲着李牧把手放下了,“我赶时间。”   --------作者说------------   梁川:喵喵??? 第28章 你放心,我不在意。   碍事的岳人歌离开了,现在就剩下他们师徒两个。这是哪门子的师徒——梁川斜睨着眼,盯着李牧,视线从那只打着石膏的残废胳膊一路滑到李牧的脸上。   梁川笑了一声。   即便是这般狼狈的模样,也难挡李牧清俊的面容。出入声色场所,漂亮的人物梁川自然是见过许多了,他不是眼界狭小之辈,却还是忍不住感慨岳人歌这昏君当得也是不无道理。   “说吧。”他清了清嗓子。   李牧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他,“你在耍我。”   如一把利刃刺来,梁川的笑意猝不及防被钉住,他脸色一僵。   “你本来就不想开除我,对吗?”李牧将他的表情捕捉了七分,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言下之意,耍我很好玩吗?很好玩吗?   梁川是老江湖,方才僵住的笑容此刻又渐渐消融,没在他已经微微起了皱纹的眼角里,“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怎么就不想开除你?老子天天都想开除你!”   这话说得带了情绪,失了稳重,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   还是李牧的脸色先缓和了过来,“为什么呢?川哥,我是哪里让你看不惯了。”   传说梁川的脾气古怪,他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喜欢;看不惯的,上赶着提鞋也不要。可是这人的喜欢厌恶偏偏又没有标准,李牧虽不至于苦恼,但还是疑惑的。   梁川脸上还是冷笑,他看不惯李牧的地方很多。这其间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梁川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李牧聪明勤奋没得说,是个人都喜欢他,可是这样的人简直就像开了金手指,走到哪儿都buff加持,这让梁川很不爽。   年轻人,不经历点磨练怎么行?梁川严父上身,代岳人歌给李牧本就烈火煎熬的生活里添了把柴。   看着麻烦的烈火越烧越旺,梁川满意地拍拍手,这才像样。   两人这边面面相觑,陷入短暂的静滞,那边岳人歌扒着门缝偷听偷看。过了一会儿,听李牧缓缓开口:“川哥,我知道,以前你做学徒的时候,也曾经偷偷拿店里的酒来练手的。我知道店里的规矩不能破,有错在先我先承认。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当初也曾经这样做过,现在反倒是不允许了呢?”   是啊,规矩是人定的,或许曾经有它的道理,但这个道理符不符合时代潮流,是值得时时拿出来商榷品味的。李牧回到家后心灰意冷,恰巧赵升焉给他打电话要他来店里小坐,顺便得知李牧被辞的消息,很是惊讶。又一听背后的原因,赵升焉顿时破口大骂:“梁川这孙子,自己当初还不是偷摸拿店里的东西练手,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么!”   这段往事也就少数几个人知道,从李牧口中说出来,梁川一时也说不上话来。李牧看着他的表情由白变红,又红变青,总之色彩缤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梁川上哪现学了变脸的绝活。   岳人歌急得跳脚,李牧这个死孩子,还真是打蛇打七寸,三言两句居然当场揭了梁川的黑历史。以梁川的个性,好不容易演到现在的草台班子舞台剧现在也得谢幕收场。   李牧也不奢望梁川回答,李牧只等着挨骂。孰料,等了好半天,一声骂也没有,只有一声轻笑自头顶落了下来。   梁川笑了。   这场面相当可怕。   不得不说梁川其实也有一副好皮囊,只是严肃惯了,看上去像是不会笑。就算偶尔调动“笑”的技能,也不总是那么纯粹,要么带着嘲讽,要么干脆就是寒冷。这还不如不笑。   可此刻,梁川倒是笑得非常坦然。   他抱着胳膊在李牧的床边转了两圈,最后在床边坐下了。   看着李牧的胳膊,伸手碰了一碰,李牧登时闭了闭眼。梁川笑:“都疼成这样了,还忍着?”   “叫出来又不会好多少。”   骨头硬,是他梁川喜欢的性格。可惜,过刚易折,强极则辱。梁川自己年轻时就吃了不少闷亏。他一只手按在李牧的肩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做这一行,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们这是服务业。”   “服务业有服务业的职业素养,你是跟人打交道,而不是跟物打交道。和人相处,不是一两条规则就可以概括出来的,今天我拿这个规定压你,明天我还有别的办法。很多东西,你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所以,好奇心不要太重。”   说句人话,就是好奇害死猫,你川哥定下的规矩,老实遵守就是了,别天天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是……”李牧还想挣扎。   “我知道,你想上手嘛,想练嘛,想美美地调杯酒给某个人喝嘛。”梁川眼角的余光扫过贴在门边的那张大饼脸上,忍不住怪腔怪调,声量拿捏得刚好,恰巧让某个人也听到,“但是,这急不来。我知道你很聪明,学东西也快,但这还是急不来——李牧,你多大了?”   李牧懵懵地,“二十二。”   真年轻!梁川在心里感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都还不知道在干嘛呢。李牧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慢慢去学习,慢慢去沉淀。   其实李牧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梁川只是想给他压点砝码,在雏鹰展翅欲飞的时候,让他磨练心性,起步得更加沉稳些。梁川做了这么多年浪子,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态,比起三迁孟母,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说对了,”梁川说,“我确实本来就不想辞你,你做得很好。李牧,我现在问你,你还愿意继续学吗?”   学调酒,学关于酒的一切,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的未知,你还年轻,还有无限尝试与犯错的机会。   李牧看了一眼门外,岳人歌早就把脸贴在门边玻璃上,满怀期待地冲自己眨眼睛。这人怎么这么好笑,李牧叹了口气,“岳总。”   岳人歌进来了。   “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梁川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岳人歌,“话也说开了,留不留下,李牧一句话的事。”   岳人歌期待地看着李牧,想去握他的手,李牧警觉地将手缩到一边。岳人歌只能搓自己的手,过了半天,李牧说:“我的伤还需要时间恢复。”   “伤好了再来呗。”梁川听罢,一甩手就往外走,“不过可别让我等太久,给你两个月时间,不行我就换人了。”   岳人歌和李牧闻言,对视一眼,笑意不觉绽于脸上。岳人歌一时激动,又想拉李牧的手,李牧无奈,把左手伸给他,岳人歌一愣,又笑着握了一握。   “岳总。”李牧开口。   岳人歌翻脸,“还叫岳总?”   “Leo,”李牧从善如流,声音像窗外春日的阳光一样,在叶片上明快地跃动着,“谢谢你。”   岳人歌别扭地牵着李牧的手不放,很珍惜地摸了又摸,“让你受苦了。”   李牧没回话,他只是看着岳人歌。梁川口不择言,误打误撞也是说中了他的部分心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调酒对他来说,已经不完全是自己的事,继承父亲的遗志,为了旁人的开心,还有……为了身边的这个人。   李牧想了很多。   昨晚辗转难眠的时候,今早搭乘早班地铁的时候,回到那个空荡简陋的家的时候,李牧愕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岳人歌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他的生活。陪着他走,过于温柔又异常执着地,向李牧付出一份又一份的好意与真心。   对他好的人很多,但和王姐张姐不一样的是,岳人歌从不让他反感,护着他那一颗脆弱的自尊心,也真心实意地期待,李牧能变得更好。   就算是为了让岳人歌喝上一杯他亲自调的酒而努力,又有何不可呢?岳人歌为他做的这些,难道还不值得这一杯酒的回报?   而李牧想交付的,已经远远不止是这一杯酒了。   想到这里,要说什么,李牧心下已经坦然。   岳人歌的手动了动,维持着一个姿势待得久了,难免肩酸背痛。李牧今天已经够累的了,他即便是有再多的话想说,此刻也得忍一忍,病人需要静养,他还需要回去熬一大锅骨头汤,这样才恢复得快。   不然谁知道梁川这王八蛋会不会临时变卦?   “我先回去……”岳人歌慢慢地将手抽了出来,想再替李牧把杯子盖好。动作已经极尽温柔与小心,但大约还是弄疼了李牧。李牧皱眉了,他皱眉还是那样地好看,岳人歌想替他抚平眉间的愁绪,不要发愁,不要发愁,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李牧就伸手攥住了岳人歌的衣领,一股蛮力迫使岳人歌弯下了腰。岳人歌手忙脚乱,想找个地方支撑自己的身体,又怕碰着李牧的手,满床的棉被竟没有一处他可以着力的地方。   然后额头上浸润了一片温热。   “当——”好像深山古刹里庄严的一声晨钟,惊起无数蹁跹的鸟群,岳人歌睁着眼,而李牧双目微阖。   那睫毛轻微地颤抖,伴着鼻间的喘息让岳人歌的心跳静滞了一秒钟。   真美,他想。岳人歌的思绪被搅乱,他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庭院里,落在郁金香上的一只蝴蝶。   李牧松开了手,眼神里全是混乱。   “对不起。”他气息甫定,“我不是……”   “别说话。”岳人歌微笑地制止了他,“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不在意。”   --------作者说------------   岳总:芜湖~他亲我了耶!!!!   亲了就是好事! 第29章 川哥川哥川哥   春风得意,快的不仅是马蹄,还有李牧右手的康复。年轻就是好,昨天还病恹恹的,没过多久就又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了。李牧拆绷带那天,岳人歌特意推掉了所有的活动,小心翼翼地看着绷带一点点从李牧的手上取下,激动得恨不得当场给李牧一个熊抱。   还好,被医生制止了。   “现在虽然恢复得还不错,但也不能干重活。可以适当做点复健,别太过。”医生叮嘱,“动作啊什么的轻点儿,给点时间让骨头长结实了。”   “一定一定,没问题没问题。”岳人歌点头如捣蒜,先替李牧应下了,“保证做到。”   医生奇怪地看了看这两人,都长得漂亮,一个清俊一个热烈,像是朋友又像是家人,熟络之中,又刻意保持着些许距离。   混血的那个简直是当妈的性格,之前住院那阵子,巴不得直接给人喂饭。到最后,往往是患者妥协家属,苦着一张脸被伺候,画面滑稽得不得了。   “谢谢医生。”李牧等岳人歌发挥完了,总结陈词。怎么回事,竟然有种被人闪瞎眼的感觉?医生挥了挥手,慢走不送。   岳总高兴,岳总兴奋,岳总开着新买的保时捷,请李牧上车。   李牧在风中凌乱。   来,是各自来的。李牧还住在他那个破破的小出租屋,没办法,交了押金,交了房租,他不是钱多到没处花,必须得俭省度日。岳人歌劝了几次,没办法,山不过来他便过去,岳总如此纡尊降贵,李牧的心脏也是强大,每天被纸醉金迷的堕落生活诱惑一百遍,还能坚持在城中村抠脚。   “上来啊。”岳人歌靠在驾驶座上,“带你去吃饭。”   李牧左右张望了一下,已经有人停下拍岳人歌那辆豪车。他赶紧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上车。   岳人歌点开音响放了歌,徐徐打开顶棚天窗,暖郁的春风吹起李牧的发梢。仰着头看,原来车道两旁的树都开了花,粉粉白白,连绵成了花云,风一吹,满头满脸的氤氲。交错的枝丫与浓密的花叶之间挤出一片窄窄的蓝天,蓝得透彻,像是从海里捞出来的一片水晶。   阳光斑驳地落在李牧的脸上、岳人歌的肩上。岳人歌穿了一件白底绿叶的衬衫,褐色的长发束成马尾,漂亮得仿佛一幅画。   他心情很好,跟着女歌手略带沙哑的嗓门小声哼哼,李牧转过头看他,好巧不巧,岳人歌也瞄了他一眼。   “开车呢,要专心。”李牧说。   “知道。”岳人歌勾了勾嘴角,调侃他,“这么喜欢我?”   李牧闭着眼装睡,却连耳朵都红透。   岳人歌放声大笑,笑声爽朗。那天的吻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意外,李牧不说,岳人歌便也不再提。   李牧仍在犹豫。而岳人歌很自信,李牧犹豫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   小心地抬了抬已经恢复的手臂,李牧看见上面留了一道浅浅的疤,岳人歌曾经心疼地捧着看了又看,问医生能不能想办法去掉,李牧还是坚持留着。   留着也好,留着就会记住。李牧把手搁在额前,微微眯上了眼。“下午我想去狄俄尼,”他说,“既然已经出院了,还是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上。”   岳人歌没有立刻回应他,过了一会儿,李牧听见他说:“好。不过你得住我家。”   李牧笑了一笑,“不要。我有住的地方。”   岳人歌退而求其次:“没说跟我住一起,你就住我楼下,我们做邻居。”   李牧还想说些什么,被岳人歌抬手挡住了唇,“答应我,好吗?”   李牧当然没答应,他刚交了房租,现在还不能退。他也没坐岳人歌的保时捷,自己坐地铁去上班的。许久没来了,看着如洗的碧空被骄阳灼染得炙热,李牧有点儿恍神。不知道现在狄俄尼那边怎么样了?老话说,近乡情更怯,对李牧而言,与其说是怯,说是兴奋还更准确些。   四点半,酒吧还未开门,以前李牧总是提前一个多小时到店里做准备。李牧担心自己是不是到得早了,走到门口,他试探地推了推门,门没锁。   顺着长长的阶梯往下,壁上已经点起星辰般的灯火。细弱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下来,李牧一步步往下,心也跟着一晃一荡。   先是听到一阵细碎的晃动摇壶的声音,冰块顺着刀锋丁零当啷落在盘子里。利口酒的甜香漫了过来,李牧觉得亲切极了,他三步并做两步,急急忙忙往下走。   “哎哟,舍得回来了。”梁川放下手上的摇壶,两手撑着吧台,促狭地冲李牧眨了眨眼睛。许久没见,只觉得梁川好像更沧桑了些。“第一医院的护士姐姐漂亮吧?”   李牧没有接他的茬,“之前你说两个月,我不敢超期。”又问,“你染头发了?”   梁川笑眯眯地指了指额前的那撮白毛,“是啊,好看吧?”   你的审美我不敢苟同。李牧不回答,听见后厨有人叫梁川,梁川应了一声,转头看了眼身后,有两个李牧不认识的身影。“最近我们新招了两个实习吧备,干活还不错。”   李牧微微怔愣,在努力消化这番话的意图。   “能干的人实在太多了。”梁川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厉害,不仅学历高,学东西快,也比我们以前懂得多了。”他冲李牧笑,直笑得李牧一颗心几乎要慢慢冷下去,“你说是吧?”   言下之意,李牧即便是愚钝,大约也能猜出一二。他不确定梁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应答是起码的礼貌,“你说得对。”   捕捉到李牧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梁川又是一笑,伸手拍了拍李牧的肩膀,“还愣着做什么?来了几个实习生你就受不了了?你可是正式员工!”李牧讶异地看着他,梁川摸了摸脸,“看我做什么?是我长得太帅你不认识了么?你应该高兴才对,现在杂活有人干了,你啊,就老老实实跟着我学调酒吧!”   这人生该死的大起大落,跟着梁川混,强大的心脏是必需品。李牧连忙挺直了背,就差原地给梁川敬了个礼,“师傅,你说什么都对!”   “还师傅呢,好歹出过国的人怎么这么土啊。”梁川展颜,眼角挤出细细密密的皱纹,逗他,“快去收拾收拾,趁现在还没开张,我有空教你点儿。剩下的,就靠你自己练了。”   论喜欢的人太热爱工作是怎样一种体验?论独守空房是怎样一种体验?岳人歌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换了个姿势,和电视面面相觑。时钟滴答滴答,李牧还没回家,简直无聊到爆炸。   明明已经叮嘱过梁川,李牧这手伤才刚好,虽然人已经是到岗,但工作还是得注重松弛有度。   说人话,就是人家去上班就是意思意思,到点了就让人赶紧回来,岳总现在一个人待着很寂寞啊!   可惜,没有人理他。   梁川向来是不大听他的话的,李牧呢,看见酒瓶子估计整个人就一股脑扎进去了。这俩人都是为了酒五迷三道的角色,岳人歌能不懂才怪。偏偏心存幻想,心存幻想的结果就是独守空房。   岳人歌落寞地往屋里看了一眼。   虽然未能劝服李牧搬家,但岳总的同居愿望还是变相实现了。也不知他是使了什么办法,总而言之,李牧的舍友退租,岳人歌大摇大摆地搬了进来。这一晚上他也没闲着,先是让钟点工把这空置已久的小屋打扫了一遍,他又亲自上阵,费心布置了好半天,虽然那些破烂在他看来大可以一丢了事,但那毕竟是李牧的东西,他不能随便乱扔。   居然还有一只电饭煲——李牧还很认真地跟他说,他能用电饭煲做四菜一汤。瞎扯吧就,岳人歌虽然不信,但他依然给电饭煲留了一席之地。   衣服挂好了,书也摆好了,牙杯牙刷整整齐齐,看上去不太登对,但也成双成对——岳人歌还心机地没带床品,好不容易追到了美人,怎么能不把洞房大事提上日程?岳人歌倒是很想让李牧直接入住他的家,但是山不过来,岳总便过去。   岳人歌又打了个呵欠,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李牧不让他去接,就没有理由再去店里晃荡。更何况还有梁川在那当电灯泡,岳人歌让自己在骨折的沙发上摊成了一张饼,盯着天花板拿鼻孔出气。   忽然,门口玄关处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响动,岳人歌呲溜一下坐起,跟仓鼠似的往门口张望,手忙脚乱起身要去迎接。   李牧推开门,玄关的一豆灯光温柔地倾泻而下。岳人歌从客厅跑出来,张开双臂就给李牧来了个熊抱,“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怎么在这?”李牧诧异地张开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抚上岳人歌的背,“今天川哥还让我早点回来呢。”   岳人歌没回答他,松开人,埋怨:“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   李牧还真的认真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半。”   真不上道,十二点半还算早吗?   岳总理智脑下线,脑袋还在李牧的肩膀上靠着,“累吗?今天晚饭你都没吃多少,饿不饿?”   暖呼呼的呼吸从脖颈处吹来,李牧不觉心跳漏了半拍。“不饿。”想了想,跟岳人歌汇报了店里的情况,“最近店里变化真大。来了好几个实习生,做事靠谱,搞得我都有压力了。”   “你是最好的。”岳人歌补充。   李牧笑了笑,“可他们也是真的优秀。今天晚上真忙,客人真多,这一季的酒单很受欢迎。对了,川哥说,下周我们要开会讨论新的酒单了,而且你知道吗?今天川哥开始教我调酒了!”   说是调酒,不过是开始教些基本功,学英语练ABC的难度。但李牧很兴奋,毕竟来狄俄尼这么久了,总算是正儿八经开始接触这些了。“川哥还说,我学得快,没过多久,就能开始调酒了!”   岳人歌直翻白眼,川哥川哥川哥,拜托搞搞清楚,我还在这边,夜深人静,美人在前,老把师傅端出来做什么?李牧还在兴奋地叨叨今天的见闻,岳人歌气鼓鼓地,打断了李牧的话。   “烦死了,能不能别说他。”岳人歌抗议,“小心我明天就把他开除了。”   --------作者说------------   岳总:烦死了!开除梁川!   梁川:喵喵?? 第30章 宝宝,是爸爸对不起你   岳人歌刚喝了一杯薄荷茶,唇齿间有淡淡的清香。李牧犹豫着,伸手揽住了他,不敢太用力,只是虚虚地抱着,好像就此拢了一捧月色,另一只手在岳人歌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好啦,好啦。”   “想我了没?”岳人歌盯着李牧的眼睛问,“不许不想我。”   李牧哑然失笑。“我想你做什么。”他歪着头,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气,觉得不对劲,这气味似曾相识,“等等,你是不是……”   岳人歌茫然地看着他,忽然李牧惨叫一声,连忙奔到阳台,甩来一句话,“你是不是薅了我的小薄荷?”   岳人歌尴尬了。   小薄荷是李牧养在酒吧里的那一盆,一直说不清它的主人究竟是谁。说起来最早还是岳人歌把薄荷从院子里挖出来的。之前也是你浇一点我浇一点,莫名其妙就长大了。不过没爹的孩子就是倒霉,哪天大家需要用薄荷,你掐一把我薅一下,小薄荷青春年少,就开始秃瓢。   后来李牧负责接管,自然而然把小薄荷养了起来。久了也知道这孩子在狄俄尼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李牧觉得这薄荷可怜,于是跟梁川报告,能不能把这薄荷带回家养。   本来就是无主的东西,上赶着有人认领也是好事,梁川没多想,大手一挥,准了。   李牧就成了小薄荷的爹。   岳人歌在李牧那个小破屋里看着那盆薄荷发笑,大男人养盆花本来就怪,还养个薄荷,李牧还郑重其事地介绍那是他闺女,岳人歌更觉得滑稽。   不过杀手里昂不也养个植物么,还成天跟人家说话,李牧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这更奇怪了。   岳人歌毕竟不像李牧,薄荷就是薄荷,拿来做莫吉托,或者泡茶,都不错。   小薄荷好不容易长得丰盛了些,又惨遭毁容。   李牧欲哭无泪。   “对不起对不起,”岳人歌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你摘了几片?”李牧兴师问罪。   “……五片。”岳人歌小心地伸出左手,心虚地张了张爪子。   李牧心疼地抱住花盆,“宝宝,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没能保护好你……”   岳人歌:“……”   醒醒,醒醒,你老公在这,有了孩子不要老公?   何况你孩子还是棵草。   草。   所以说爱情是伟大的,爱情让岳人歌放下吐槽,默默地走到李牧身边,陪他蹲下了。“对不起,”岳人歌温柔地用肩膀碰了碰李牧的肩,“是我不好。我不知道。”   李牧没说话,岳人歌心里一紧。   “我不知道这薄荷对你来说这么重要。我错了,以后我怎么对你,就怎么对它。它是你闺女,以后也是我闺女!”   人生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岳人歌不管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地脑残,他现在只要李牧开心。   “……起个名字。”李牧说。   哈?   岳人歌傻眼。   “起个名字,你就会把它当成有生命的存在。”李牧认真道,“以后你就不会薅它了。”   屁,我只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薅。岳人歌想。   岳人歌咧了咧嘴,想了半天,“叫李芳芳吧。”   李牧愣了:“什么?”   “木子李,跟你姓。芬芳的芳,跟她本人……本薄荷一样。”胡说八道就胡说八道,岳人歌面不改色心不跳,盯着李牧的脸,如愿以偿看见李牧脸上泛起笑容。   傻小子,真好哄。   可就是这样的傻小子让岳人歌心动。“不早了。”他说。春夜正浓,岳人歌说话的声音极尽温柔。暖风一样地拂在李牧耳边,李牧茫然地看着他,万家灯火俱灭,李牧的眼里,只有岳人歌的身影。   远处灰暗的轮廓是不久就要落成的高楼,花都是繁华的,并且将一直繁华下去。可就在这无限的繁华之中,那一点点温柔如同朦胧的月光一样,缓缓地倾泻而下,落在李牧的肩头,落在岳人歌的眼睛里。   满脑子的黄色废料几乎就要溢出来,岳人歌心旌荡漾,看着李牧略带一点血色的唇,几乎就要脑门子一热吻下去。卡司到位,BGM响起,几乎就要定格成一副美好的画面。   忽然,李牧一把按住岳人歌的肩膀,开口:“我想起来了,我得买个东西。”   “什么?”岳人歌正在兴头上,忽然被打岔,有点蒙圈,黄色废料已经溢了出来,他自作聪明,立刻曲解成了另一番意思。   “你是说……”岳人歌有点忸怩,“你现在……还需要做点准备,不用那么急。”   李牧奇怪,“弄个电子秤需要做什么准备?川哥说练习使用量酒器,要是有个电子秤最好。”   岳人歌萎了。   川哥你妈啊,谈恋爱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提川哥!   李牧见他脸色风云变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缩了缩肩,不敢吱声。岳人歌“嗷”地一声长叹一口气。先把自己捶一百遍,看着一脸无辜的李牧,叹了口气,“买买买。”   后悔,当事人说道,现在就是后悔。岳人歌抓狂地望着月亮,当初自己为什么不乘胜追击,一下把李牧吃定?非得大费周章,曲线救国,现在地球都不知绕了几圈了,岳人歌隐约担心,这样多折腾几回,自己迟早会出问题。   这不能怪李牧,李牧的心思全在调酒上。   梁川说带他,那是真的手把手,毫不保留地将所学一一倾囊相授。先前李牧已经把酒吧的基本情况摸了个底朝天,酒放在哪里,工具的使用,一些常见的配方,他都已经了若指掌。   但理论的丰富不能取代实践经验。当李牧拿起量酒器的时候,梁川就确定了一个事实,李牧之前并没有系统地学过调酒。   工具是基本都认得,基本的功能也记得差不离,但一上手便是露怯。那天晚上李牧自己调酒的时候梁川便一眼看出的动作的问题,说不出的别扭。   调酒的姿势好不好看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要与工具磨合。你说一支搅拌勺怎么拿真的很影响一杯酒的味道吗?倒也未必。可调酒师一晚上不会只调一杯酒,如果要进行大量的重复操作,如何更省力、效率更高,便是李牧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说人话,就是动作要学,姿势要改,李牧既然要学调酒,那就得有勇气重头再来。   梁川取了两只量酒器,摆在李牧面前。梁川介绍:“这就是量酒器。”   “大部分量酒器都有刻度,”他拿起一只量酒器,是两个圆台,小面相接拼在一起的样子,“你可以根据这个刻度来判断酒量的多少。”   李牧点头,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   “但是,不能仅仅依赖刻度。”梁川把量酒器放下了,“比如,此刻你手上的量酒器没有刻度呢?”   这当然是个杞人忧天的问题,现在是教学,李牧当然不会傻不愣登地说去买个有刻度的量酒器。梁川的意思他懂,身为调酒师,手上的量酒器有刻度,莫不如自己心里有刻度。   不同配方的鸡尾酒,除了基酒、平衡及点缀的区别,酒的剂量多少也会带来风味的迥异。多一点,更醇厚,抑或更苦涩,都是常有的事。鸡尾酒的魅力或许便在于此,永远都有变化的可能,永远都有进步的空间,永远都有创新的角度。   梁川见李牧不反驳,知道他是理解了自己的这番意思。他取了一瓶橙子口味的利口酒,取了量酒器,手腕一甩,胳膊一抬,姿态优雅地倒了一部分在小容器里,而后微微倾斜手腕,佳酿便落入摇壶中。   这是放慢版的教程节选,李牧几乎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梁川见他有点呆,把酒瓶子和量酒器一并塞到他怀里,“两个原则,一是握平,不能前倾或者后倾;二是要准确地倒出你所想要的毫升数。你心里念个数,如果倒出来差个一两毫升,那就差不多了。你找找感觉,要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停下来想想。”   李牧还想问什么,梁川抬手制止了他。这不是梁川不愿意教,而是店马上就要开门了。   “哦对了,你可以准备个电子秤。”梁川转身要去后厨,走了两步,又回过神,提醒李牧,“一开始你按有刻度的来练,久了你用电子秤,感觉自然就出来了。这个量酒器就给你,既然真的要做,就踏踏实实把基本功练好。”   李牧很想问他这个步骤得练多久,梁川就被人叫去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牧心里牵挂着这事,大概也因为梁川头一回教给他一些“真正的东西”,现在李牧看梁川,不自觉竟然觉得对方帅了许多。   他本来就不是心思深沉的人,结果一不留神,让岳人歌吃了个莫名飞醋。   李牧越想越觉得好笑,不自觉地一抹笑意浮于嘴角。岳人歌无奈,赏了他一个脑崩儿,“我看你是越来越傻了。”   “傻了就嫌弃了?”李牧从背后抱住他。   岳人歌心里砰砰砰地一阵鲜花怒放,热血上涌,转身把人搂住了,“你说呢?”   --------作者说------------   嘻嘻嘻嘻 第31章 你少拿这种眼神看我   还没到晚上九点,酒吧早已人头攒动。   狄俄尼的生意一向平稳,算不上大爆,但总是热闹。吧台那边几个调酒师忙忙碌碌,丁零当啷的声响连绵成一片。举起手中淡紫色的酒杯,岳人歌看着在梁川身边忙碌的李牧。   帅,真帅。   欲盐否   李牧的头发剪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两只星目璀璨生光。他是那种正派小生的长相,端端正正,每一寸都生得令人赏心悦目,看着只觉得阳光从心底缓缓流淌。   岳人歌小酌一口,靠在沙发上专心欣赏老婆。   李牧只觉得今天上班浑身不自在,好像有两道目光直直地从远处射来,盯得他浑身起毛。想要抬头去寻,店里人多,容不得分心,过了一会儿,又被梁川叫过去了。   梁川只瞄了一眼盛放冰块的铁盘,不多言语,李牧心下了然。   冰块是酒吧里的必需品和易耗品。和普通的冰块不一样,放在酒里的冰块需要全透明,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制作这样的冰块实属不易,不过现在大部分酒吧已经向专门的厂家购买,甚至切好,不再自己亲自去做了。   眼下冰块的补给不够,这个简单,再去买就是。   李牧取了整整一盘冰块回来,沉甸甸地,往梁川身边一放。“这是最后一点了。”他说,“我回头给厂打个电话,叫他们明天送来。”   “下班后留下来。”把冰块放置归位,梁川说,“我教你凿冰块。”   凿冰块也要学?   李牧眼下已经将量酒器和搅拌勺玩得飞起,岳人歌没有食言,给他弄了个电子秤。李牧每天拿着那些小玩意儿不知昼夜地练,岳人歌陪着他,笑着说那长长的搅拌勺就是李牧的魔法棒。   叽里咕噜说出一串咒语,南瓜变马车,寒窑变皇宫,灰姑娘……不,灰小子变公主。   李牧进步得飞快,饶是梁川如此吝啬赞美的人,也勉勉强强给他一点认可。就在李牧以为下一步就是拿着摇壶开始左晃晃右晃晃帅气地调酒的时候,他老人家轻飘飘一句话,将李牧一招打回解放前。   你让我学凿冰块?   李牧不解,但李牧不说。他应了一声,给梁川的摇壶里加满了冰。   梁川瞄了他一眼,给摇壶盖上了盖子。   最后一个客人是凌晨一点半走的。灯火寥落,寂寂地洒在棕褐色的吧台上。刚刚拖了一遍地板,还有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桌椅已经摆放整齐,仿佛刚才的喧闹与肆意,都成了梦里的场景。   说来也好笑,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真?李牧常常走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一次两次,都不自觉弄混了这一切。   李牧一边收拾吧台,一边想着一会儿该给岳人歌打个电话报告今晚加课。其他几个实习生被梁川差走,李牧把七零八碎的东西收拾好,等着梁川来教他。   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李牧往后厨张望,梁川在跟人打电话。   他微微弓着背,黑色的衬衫在他的脊背上拉出一道弧线,后脑勺翘起一撮毛,应是昨晚睡坏了发型。梁川粗声粗气地,“我的事你不要管……你烦不烦?”   跟恋人吵架了?   李牧竖起耳朵,梁川那样子看上去不像是有伴侣的——人是长得不难看,甚至有点儿小帅。可如果有对象,谁还每天泡在酒吧里呢?   又听梁川道:“这个周末我没时间!你来?你来我也没空见你。忙着呢,就这样。”   果然是吵架了。   李牧迅速得出结论,梁川也真是直男,有话不能好好说?   其实李牧自己都还是新手菜鸡,但不知道为什么胆子就很肥壮。   梁川挂了电话,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把手机揣在兜里,双手叉腰,吹那不存在的胡子。李牧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这位老兄还有自己在这儿等着他开小灶?   “出来。”梁川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不等李牧犹豫完,梁川便朗声将他炸了出来,“躲在后边干什么?”   嘿嘿,嘿嘿,李牧只好挠着头出来,“川哥,今晚还上课吗?”   梁川翻了个白眼,“去把制冰机里的冰块取出来,之前就冻上了,现在应该可以用。”   狄俄尼有自己的制冰机,这玩意儿不便宜,还有点占地方。李牧之前一直没怎么注意这一块,冰块么,到底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好的冰块当然能影响酒的口感,但就算没有,李牧觉得,好像也差不到哪里去。   心里直犯嘀咕,但李牧还是照做。一大块冰摆在案台上。这是极漂亮的一块冰,方方正正,底下一层白,是冻的过程中将杂质逼到了底部。其余部分一片透亮晶莹,森森地冒着寒气。李牧隔着冰块,看见梁川那张严肃的脸。   “冰块是很重要的。我们必须用透明的冰块,这样的冰块融化速度慢且均匀。不少鸡尾酒的调制都要用到它。如果我们采用普通的冰块来调酒,不仅无法控制水分的比例,更直接影响到酒的口感。”   梁川没有刚才吵架时的剑拔弩张,讲课时带着教师惯有的严肃,“其实冻冰块用常见的矿泉水就可以,保证基本的质量卫生;冻的方法更关键,用专门的机器来冻,结冰的方向有所不同。我们的机器就是从上往下开始结冰,这样就能把杂质沉在底下,能最大限度地产出透明的冰块。”   梁川三言两语将制冰机的原理讲清楚,看了看李牧,“明白了吗?”   李牧当然都懂,他犹豫了一下,“可是现在已经有订购冰块的途径了,我们为什么要自己做?”   凿冰块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一不小心还会工伤。冰块很冷,即便是带着手套,大夏天地凿冰块切冰块也冻得人难受。之前在巴斯滕,大家废弃了自行制作冰块的传统,原因就是这个。   当然,李牧不是怕吃苦,jigger和stir练习他不怕,那是必须用到的,但凿冰既然有专业人士取而代之,那又何必自讨苦吃?   李牧只是习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懂就问,而梁川很不喜欢这样。   这位老师挑衅地扬眉,“看来你是有自己的想法咯?”   这话问得很危险,结合梁川这人的性格,按照往常,众人就该赶紧圆润溜走抱头鼠窜了。但李牧头铁,他点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确实没有必要,我们完全可以优化一下。”   梁川把手上的匕首“咣当”一丢,把李牧吓了一跳。梁川仍是笑着,却笑得狠拧,“我原先以为你还算是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地学东西。没想到才过这么几天,你就原形毕露。”   李牧冤枉。只不过是正常提提意见而已,又不是真的不学了。他知道梁川的脾气,此刻不便跟他顶嘴,眼神却毫无畏惧,直愣愣地迎上对方的目光。   梁川冷笑了一下。   李牧背上一紧。   “你少拿这种眼神看我。”梁川脸上的笑容褪去,“提意见也是你能提的?能不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李牧同学,想优化?你才学了一点皮毛,还早着呢!”   李牧知道自己说话不当心了,梁川有本领,但性格古怪,一不留神哪句话被他记在心里曲解,回头再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他收回目光,将视线集中在面前的地板上。   梁川在气头上,刚才心里憋的火干脆一股脑冲李牧这个无辜的背锅侠撒了出来,“不想学就别学,老子愿意教你,你还在这里挑三拣四?干脆回头扫你的厕所养你的薄荷去,省得互看不顺眼。读书真是读傻了,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你出门问问看,到哪里还能像这边这样学点真本事?”   李牧被一通狂喷,一肚子气翻江倒海就要涌上来。他想回怼,但理智空降,那是梁川,真要怼他,就把自己的前途都葬送了。李牧忍了又忍,只当他本人不举被老婆抛弃,怒气攻心看谁都不顺眼,过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对不起,川哥。”   梁川怼完了,怼爽了,可是心里突突一阵狂跳。这鬼天怎么这么热?不是还没到夏天?他只觉得有点儿晕,案台上的大冰砖悄悄消融了不少,滴滴答答淌了下来,流出一汪小小的湖泊。   梁川一手撑着吧台,喘了口气,重新稳了稳心神,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些,“算了,我今天本来心情也不好。这样吧,你把冰放回去,收拾干净。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李牧不再过多言语,端着冰块拔腿就跑。   梁川撑着吧台缓了好一会儿,心想莫非自己这是到了更年期,发个火都能头晕。大概真的是被气坏了。   小小的冰块,实在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想学就不学,李牧说得也对,现在多少酒吧直接向外面订购冰块,又便宜又省事,何乐而不为。   但梁川就是这么拗。至于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个中缘由,大约也只有自己知道。   梁川面冷,嘴毒,大家都怕他。可说他讨厌李牧,那恰恰是错了。在酒吧做了这么多年,也陆陆续续带了几个徒弟,梁川掰着指头细数,能比得上李牧的,也没有几个。   何况,多少次暗暗想过,眼下的李牧和当初的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   正因为欣赏,所以希望他走得蹄疾步稳,希望凭一己之力让对方绕开许多障碍与弯路。何况正是初学阶段,学什么东西都要扎扎实实打好根基,对方觉得繁琐也好,迂腐也罢,就不在梁川的考虑范围内了。   可惜,他空有一颗爱徒之心,行为却粗糙又莽撞。好好一堂补习课,变成喷人现场。   关心则乱。   所有他在意的,反而因为他的在意,最终都离他远去。活了三十来岁,怎么还是不懂这些。   梁川闭着眼,抬手揉着太阳穴,半天,缓缓出了一口长气。   李牧又是最后一个离开。   被喷当然不好受。李牧觉得自己似乎又搞砸了。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关灯离开。临走前又瞥了一眼这里。   狄俄尼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李牧想。明明在这里有这么多的不愉快,可为什么,他总是舍不得离开?   也许是因为自己无能吧。李牧哂然。如果他是朱珠,那又会怎样?也许早就展翅高飞,天空辽阔,总有地方任他翱翔。   但他谁也不是,他只是李牧。   李牧落寞地关了门,为自己今天说错的话而懊丧。已经两点多了,万籁俱寂。不知道岳人歌睡了没有。既然已经这样迟,李牧想,干脆走回去,也不差这一点。   正这么想着,远处的车前灯冲他亮了亮。李牧有点儿惊愕,看见有人从车上走下来。   “我闲来无事出来溜溜。”对方把漫长的等待说得轻巧,“顺便来看看你今晚怎么样?”   --------作者说------------   川哥最近情绪有点不稳定哈。小李纯粹是被误伤,误伤 第32章 你的人是骂不得了   李牧愣在原地,先是辨别出那瘦高的轮廓,接着看见岳人歌那双宝石绿的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李牧迎上去,脚步有些滞缓,站了一个晚上,累的。   “刚来没多久。”岳人歌抬手看了眼时间,“上车,回家。”   李牧没动,岳人歌疑惑,叫了他一声,“怎么了?”   李牧扬起脸,笑笑,“没有,就是累了。”   岳人歌犹疑,李牧从来不曾说过累。今天的反常,让他有些意外。大概是发生什么事了。   但李牧不是个擅长撒娇告状的人,他有问题,一定会藏在心底。岳人歌想了想,“反正都这么迟了,不如我们散步回去。今天太晚了,不如先睡在我家。”见李牧抬起头,岳人歌笑眯眯地,“本来想晚饭后一起散步的,但知道你没时间,所以特此申请。”   李牧没有拒绝。   花都的后半夜,静谧得令人意外。如果你习惯了她素日里的喧闹与繁华,便会疑心这是另一个地方。其实哪有什么永远的热闹,歌笙停罢,灯火将熄,极繁过后的宁静,是带着些微喘息的、佳酿上脸之后的暧昧与困倦。   从酒吧街到岳人歌的家,不长的一段路,却被他们走得很长。   窄窄的斜坡,一旁是亭亭行道树,一旁是点点夜灯。很适合散步的地方。   两人并肩而行,没有牵手。岳人歌几次碰到李牧的手,不过是自然摆动偶尔碰到,他想捉住那只手,但李牧一脸倦意,好像并没有心情。   岳人歌几次想问话,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不问“发生了什么”,因为李牧一定会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牧背着包,包带把他的衬衫勒歪了。领子不合规矩地解开,好像这样能够喘口气。轻柔的风吹过来,吹过他们之间所有静滞的气息,一盏盏亮起来的灯火沉默地睁眼,目送他们回去。   岳人歌忽然很担心,李牧反而不像以前那么快乐了。“如果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跟我说。”岳人歌拉住李牧的手,“答应我。”   呵欠。   把困意酝酿成浑圆的泡泡,再一点一点从腹中挤出来。偏偏此刻还不能明目张胆地犯困,李牧又把那一团困意压了下去。   昨晚失眠。岳人歌把他送到家,没有强行留宿。李牧睁着眼失眠了大半夜,天快亮了才勉强睡了一小会儿。   答应了岳人歌陪他吃早餐,于是补觉的机会也遗憾失去,撑到下午,整个人几乎被掏空。   “李牧!”   李牧吓了一跳,努力打起精神,两只熊猫眼对着梁川的一张臭脸。   “你在搞什么?不是说叫你拿利口酒,你给我白兰地做什么?”梁川眉间紧皱,“昨晚干什么去了?没睡好?”   “对不起,川哥。”李牧从善如流,现在他认错极快。工作上确实犯不着和谁较劲,别人骂就骂了,也不过如此,总不会少块肉。   何况今天是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梁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自己取了利口酒,李牧忙不迭地替他加冰块,被梁川挡住了,“你先别做了,去休息一下。”   李牧愣了一下,见梁川神色如初。知道梁川不是在为难他,点点头,一边解开身上的围裙,一边要往休息室走。   “半个小时后再回来。”梁川道,“不然扣工资。”   休息室的空气有点浑浊。李牧开了窗,淡淡的天光从一方小窗外投射进来。他在躺椅上坐下了,身体像是没了骨头一般黏在上面。梁川今天神色如常,好像昨晚不曾发生过什么。他这人就是这样,最后搞得好像是李牧自己当方面斤斤计较一样。   李牧一边强迫自己闭目养神,一边脑子里飞快地转:今天晚上还要留下来吗?梁川还会愿意继续教他吗?   以前都是梁川主动提的,也不知道现在拜托梁川教他,对方还愿不愿意?李牧也是要面子的,要提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梁川怼起人来那是毫不留情……   李牧有时候讨厌自己,总是容易想得太多。想别人,想自己,事情都还没开始做,率先脑补一万字,总有一天要把自己累死。   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李牧半眯着眼睛。是老鼠?酒吧里也有老鼠?他清醒了一半,呆头鹅一样左看右看,最后操起一支扫帚,溜到半掩着的门边。   那细微的声响又停了。是密谋的安静。   李牧屏息,绕到门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倒是没什么进来。李牧不敢喘气,高高挥起了扫帚。等那发出声响的始作俑者一出现,他便铆足了劲儿,一扫帚挥了下去。   “嗷!”有人惨叫了一声,在前台调酒的梁川吓得虎躯一震。   岳人歌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半眯着眼睛,鼻孔里还塞着纸巾。李牧这一扫帚可够狠的,岳人歌刚冒头,就予以迎面打击。这一招实在猝不及防,岳人歌的鼻子撞到了墙边,当即鼻血喷涌,灿烂至极。   李牧手忙脚乱,“怎么是你!”   岳人歌又痛又无奈,“怎么不会是我!”   梁川抱着胳膊看热闹,“岳总,该不该算工伤?”   岳人歌翻了个白眼,“滚蛋!”   原来岳人歌今天悄悄潜来狄俄尼,大半是为了工作,还有一小半不可泯灭的私心,是为了李牧。今天早上就看见这小子魂不守舍,岳人歌等着他说,自己心里也焦急。李牧前脚去上班,他后脚就跟来了。也不惊动大家,自己找了个角落,拿酒单遮脸,观察李牧的情况。   恰好看见梁川在训李牧,而后李牧就往后厨走。岳人歌坐不住了,他得去看看。于是弄巧成拙,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李牧懊恼地挠头,“你干嘛不敲门呢?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   岳人歌的鼻血止住了,却仍仰着头,一只手不闲着,敲李牧的脑袋,“还以为什么?以为我是小偷?”   李牧老老实实挨敲,“我还以为是老鼠。”   岳人歌:“……”   梁川爆笑,拍手,“你也有今天!”   岳人歌无奈,等梁川笑够了,“你们先去工作吧,我要静养。”   梁川最喜欢看他这副样子,扒着门边,“真不用送你去医院?”   岳人歌看了看梁川,“来,梁总,你陪我聊会儿。”   “吧台可离不了我。”梁川拒绝。   “放屁!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岳人歌忍不住骂了脏话,“李牧,你去帮忙。顺便把门带上。”   门关上了,梁川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敛去。   岳人歌虽然狼狈,但还勉强维持着绅士的风度,坐直了,整理好衣服,伸手碰了碰塞在鼻孔里的纸巾,“这血应该也快干了吧?”   梁川好整以暇,“说吧,什么事?”   岳人歌看了他一眼,把染血的纸巾团在手里,拍了拍沙发,“坐。”   梁川没动,双手插兜,在岳人歌面前溜达了两圈,“因为李牧?”   “嗯,”岳人歌不跟他兜圈子,“李牧现在表现得怎么样?”   “打算裁员啊?”梁川一脸坏笑,“可以啊,我觉得现在实习生也够用了,不缺他一个。”   “梁川。”岳人歌的声音拔高了。   梁川正色,一屁股在岳人歌身边坐下,随手从兜里摸出一支烟,递给岳人歌。被岳人歌轻轻挡住。   “你骂他了?”岳人歌猜测。   梁川把烟点燃了,袅袅的烟气从指间升腾而起,过了一会儿,他笑道:“怎么,你岳总的人,现在是骂不得了?”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岳人歌摇头,“就是问问。你不觉得他最近状态不好?”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骂过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还要一个个去道歉?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这点承受力都没有?”梁川强词夺理,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岳人歌,“岳总,我看你一谈恋爱脑子都没了。真这么爱惜人家,不如直接放家里养啊?也别让他接触我们这些俗人了,每天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不用受这闲气,岂不是更好?”   岳人歌笑道:“你以为我不想?”   梁川知道岳人歌就是这么个德行,含着烟笑:“不是我说,你跟他压根就不是一路人。现在他弱,靠着你,自然什么都好;哪天他翅膀硬了,总是要飞的,到时候你还会舍得?依我看,你若没有这个心胸,这段关系,迟早要掰。”   岳人歌本来只是想简单过问,替李牧解解心病。没来由又被梁川怼了一通,岳人歌含笑反讥,“梁川,我劝你这个毛病要改一改。换做是谁,听你这样说话都会想打你。要不要给你介绍个对象?喜欢什么样的尽管说。”   言下之意,你就是单身太久憋出了病,谈个恋爱可能人还正常点。   “别,别,我谢谢你,我这样就很好。”梁川寻了个塑料杯,将烟往残水里一丢,那烟倏地一下便灭了,腾起虚弱的一缕烟。梁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岳人歌,“他留不留,咱们都说了不算,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见。如果真要在这儿干,一切都得听我的。”   “好。是我多事了。”岳人歌也起身,“一切都随你吧。今天就当我没来过,他能不能成器,还是靠他自己。我操心太多,反倒被你嫌弃。”   梁川拍了拍他的肩,推开门。前台的喧嚣伴着风涌来。岳人歌靠在门口,从一色忙碌的背影中认出了李牧。   岳人歌看不见他的表情,其实又何须非得看清李牧的表情。那自然是有笑也有泪的,岳人歌笑了一笑,低头摸摸鼻尖,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   --------作者说------------   梁川:臭情侣!!哼!!! 第33章 身体还是很诚实   人有时候走背运,喝凉水都塞牙。   李牧现在属于呼吸都能呛住的节奏。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那时候被梁川训了一顿训出PTSD,见到梁川,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削柠檬皮的时候还一不小心划破了手。   鲜血涌出来的时候,李牧有些麻木的脑子才获得了短暂的清明。   艾米给他丢来绷带,狐疑地,“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家里出事了吗?”   李牧只是摇头。   状态这东西,说丢就丢了。梁川自那天以后没有主动提出晚上留下练习的事,李牧也不好主动提。但是每天晚上他却是最后一个走的,练习用jigger,练习搅拌,因为之前的那起小小的风波,他谨慎了些,不再拿酒吧的酒做练习。   搅拌勺再度不小心撞到杯子边沿,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那是不合格的表现。   李牧有些泄气,停了下来。搅拌勺细长优雅的勺柄仍缠在他的指间,刚刚恢复没多久的右手仍是有点发酸,出院的时候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过度劳累。   眼下算是过度劳累吗?李牧往吧台边沿一靠,手中的搅拌勺垂了下来。   过了午夜十二点,仙女教母的魔法已经失效。马车变回了南瓜,车夫变回了老鼠。   岳人歌来狄俄尼的频率不变,而李牧却感觉隐约哪里变了。   他询问这边的生意,参加每周的例会。有时候过了下班的时间,岳人歌会在外边抽一支烟,等李牧出来。有时候则不。   来接李牧的岳人歌不会开车,他们会一起慢慢回家。李牧当然没再提狄俄尼的事,而岳人歌也没再问。他们仿佛仍只是普通的上下级,或许也是谈得来的朋友。岳人歌总是健谈的,仿佛无所不知,而李牧却不愿对他提及工作上的事。   至于为什么……他总是想起那天在医院,突如其来的一个吻。   “一会儿开例会。”梁川敲了敲李牧面前的桌子,“月度小结。”看着李牧一脸愕然的表情,坏笑,“你不会没准备吧?”   除了每周例会,狄俄尼内部还有每月雷打不动的月度小结,推衍之,还有季度大会。听起来吓人,但一般是长会短开。也不知道岳人歌从哪里学来的经验,还叫全体员工写月度小结,当场宣读每月心得,具体本质就是翻出你近期的黑历史,然后当场鞭尸。   听起来有点形式主义,实施起来丝毫不含糊。梁川有时候觉得岳人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天才。   折腾人的天才。   李牧当然写了,越写越丧气。还没等别人批评他,他倒先把自己批得体无完肤。   他没回答梁川,只是笑了下。手上的伤口早已结疤,淡淡的一小块,生疼的记忆却鲜明得很。   “岳总也会来。”梁川见他不答,便只提醒他,“表现得好一点。”   李牧想问问梁川,他那已经中止了半个月的学习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可是没等李牧问出口,梁川早已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狄俄尼开会,玩的就是紧张和心跳。月度会议定在星期一的上午九点。李牧起了个大早,第一件事就是把之前早已拟好的发言稿看了一遍。   他没有这样的经验,总结一般都是自己写给自己看,念给别人听,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他都没把握。   他也不知道问谁。   问艾米,艾米含含糊糊地说,平时做什么就写什么;问梁川,换来的嘲讽比建议多。问那些比他菜得多的真菜鸟,李牧又觉得真不如不问。真正的顶头上司就住在他楼上,李牧看着满墙令人晕眩的美酒,还是打定主意,对岳人歌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的结果就是,临开会的前一个晚上,李牧失眠了。   岳人歌当然也是没睡,一睁眼便全是冷若清霜的月色,和李牧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梁川的那番话。想帮,又怕帮得不对。他头一次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而人一想多,行动便被拘住了。岳人歌多么外放的一个人,让他生生地控制自己,实在是为难又为难。   于是,李牧顶着台灯熬夜奋战在文档上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熬红了眼。   于是,岳人歌卷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干脆躺成“大”字,叹了口气,“烦死了!”   这两个,一个怕关心则乱,一个怕给对方增加负担。人和人之间,若是坦然一点,烦恼或许便不会那么多了。   九点的会,那帮人八点多就陆续到了。   李牧还没进会议室,就听到梁川粗着嗓门接电话,听起来又像是吵架。李牧还想驻足多听一点儿,就被几个同事拖到一边。   “完蛋了我真的写不出来!”刚来的一个实习生叫,“我高中都没毕业,怎么写得出这个东西?饶了我吧!”   另一个放弃抱怨,勤劳地抱大腿,“牧哥,你上过大学,有文化,帮我看看,这段该怎么改。”   临时抱佛脚,还能临时到这个程度。   李牧想拒绝,无奈同事太热情,他无法推辞。那边梁川骂骂咧咧挂了电话,好像听到门口有什么动静,一跺脚迎了出去。   岳人歌来了。   他穿一身蓝霾色的衬衫,像是阴天下沉静的海。褐色的长发束成马尾,李牧这才发现原来他的五官可以这样冷冽严肃。梁川撵着岳人歌不知道说了什么,岳人歌点了点头,不经意地,往李牧这里一瞥。   旁边的同事顿时集体高潮。   “我靠,岳总太帅了!”同事道,“我觉得我可以。”   另一个道:“少没节操,你看看岳总的脸,再看看你的脸,你可以他不可以。”   李牧汗颜,这俩都是男的。   又听“可以”同事道:“不过对岳总而言,男的可以女的不可以。”   另一位好奇了,“真的假的?快说来听听!”   李牧安静如鸡,不敢作声。   李牧和岳人歌之间,渐渐地变得无法定义。谁也没承认,但岳人歌毕竟搬过去了,三不五时和李牧同处一个屋檐下。行为上确实没有再多逾越的地方,但要跟人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只是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论谁都无法相信。   无名也无实,却也不是真正的一片空白。   其实也没什么,这里横竖都是岳人歌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上混,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呢?   李牧知道,那不过都是为了护他。   岳人歌只往这看了一眼,微不可见地冲李牧点了点头,而后转过头继续跟梁川说话。李牧身旁的两个同事哪里还记得一会儿的发言稿,早就把那一星半点的焦虑抛到九霄云外。   李牧没有参与这没有营养的谈话,眼看着会议就要开始,进了会议室,自己找了位置坐下了。艾米看见他,招手叫李牧坐到她身边。“紧张吗?”她问。   李牧笑着摊开手掌,“心里是不紧张的,身体还是很诚实。”   岳人歌进来了,会议室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走,攒动的人头也静了下来。躲在门口八卦的两位同事见状,赶紧悄咪咪地溜进门,东张西望地找了位置坐下。岳人歌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头,点了点头,“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了。”   会议还是梁川主持,这厮的主持风格相当简练。反正会议流程很简单,每个人做五分钟的月度总结陈述,而后大家对他的近期表现进行批评——只是批评,没有表扬。   据说最初的版本里是有表扬的,但梁川这个佞臣说,光表扬有什么用?十句表扬一句批评,批评最后都成了陪衬。   于是干脆删繁就简了。   梁川简要地宣读了规则,看了岳人歌一眼,岳人歌点了点头。梁川又挺了挺胸膛,“那我们就开始。先从左边,艾米,你是第一个。”   李牧觉得此刻仿佛遥远的中学课堂,有着过于相似的氛围。端坐着的学生,只允许有一种声音的课堂,以及严苛的班主任。   他虽然出过国,中学时代接受的却是最常见的应试教育。在那个时候,上课发言是罕见的,表达自己的意见,甚至接受别人的批评,对循规蹈矩,只知道接受他人意见的学生而言,都不啻于一种巨大的挑战。   他没听艾米说些什么,他在想自己的事。读书时代李牧不算是好学生,最怕的就是当众说话。再看岳人歌坐在那,好像在听别人说些什么,听得极专注;又仿佛他在想别的事情,嘴角还挂着一丝莫名的笑。他还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赞同。李牧茫然了,他茫然的不是自己该说些什么,而是接下来,他们会对他说什么。   岳人歌正在微笑,接下来,他还会对自己微笑吗?   这一段时间谈不上良寓家番好的表现,让李牧感觉到了心虚。   岳人歌看向自己的时候,他感觉到真正的紧张。   宛如灰霾色的海忽然开始翻涌起巨浪,以不可抗拒的态势,将渺小的存在全数淹没。   “李牧。”梁川叫他的名字,把李牧从混沌的思维中捞了出来,“到你了。” 第34章 不会跑到这儿来哭了吧   李牧慌忙站了起来,所有的视线齐刷刷射向他。他只觉得如芒刺在背,抬眼匆忙看了一眼岳人歌,岳人歌仍是方才的表情,似笑非笑。   李牧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不知道改了多少遍的稿子,开始念。   磕磕绊绊。   不像是稿子,倒有几分像是他现在的生活。   好像所有的路,顺畅的部分走完了,接下来便是无穷无尽的坎坷。自从正式成为狄俄尼的员工以来,他做了什么?又学了什么?屈指可数,倒不如不数。   李牧几乎有点念不下去,喉咙发干,好像有刺卡着,令人难受不已。   满心的,都是愧疚。   对自己,也对他人。   明明排除了万难获得了如此珍贵的机会,可落到李牧手上,倒像是暴殄天物。   岳人歌若有所思,看上去有几分心不在焉。等李牧念完,他仍是一只手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梁川戳了戳他,他才回过神来。   “念完了?”岳人歌回神的姿态有些松散,像是刚刚苏醒的豹。他只瞥了李牧一眼,又扫向众人,“行了,那大家都来说一说,李牧这一个月的表现。”   “我觉得李牧的表现还不错。”艾米率先发言。也许是上次让李牧意外负伤,她心怀愧疚,也许是因为知道李牧和岳人歌的另一层关系,“很认真,也很负责,进步得很快。”   “停,停。”梁川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你在这儿也这么久了,连规则都忘了?说好话干什么?浪费时间。”   艾米的脸微微红了红,“我只是想说客观事实。”   梁川看向岳人歌。   场面一度静滞,本来想发言的几个人也开始观望。过了一小会儿,岳人歌发话了,“梁川说得对,优点大家都有目共睹,咱们节约时间。”   艾米悻悻地,坐下了,四周一片寂静。吃瓜群众们内心翻江倒海,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李牧是岳人歌推荐进来的大家都知道,吃瓜群众们即便不明真相,也有一个模糊的判断。   何况,与他共事的日子里,基本也都认可了李牧的人品。   大家面面相觑。   梁川含笑着看岳人歌,想不到吧,你家小朋友群众基础还整挺好,要批评,看谁头铁,能起得了这个头。   岳人歌的脸色沉了沉,变得有点难看。   沉默了半分钟,依然是无人发言。岳人歌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既然大家都不说,那我来说。”   李牧不由自主地板直了背,看向岳人歌。   即便是批评别人,岳人歌的表情与姿态依然是柔和的。其实岳人歌鲜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他总是笑,平易近人的模样,仿佛带了春风。大家也都对他很有好感,毕竟谁不喜欢温柔的美人。   李牧站着,岳人歌坐着。隔着椭圆会议桌,几米开外的距离,气氛却凝滞,仿佛谁也不认得谁,仿佛他们真是纯粹的上下级。   其实这样才对,上下级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之间最原始和最长久的关系。   岳人歌开了口,“优点我就不说了,今天只谈缺点。如果说得不对,无则加勉。”   李牧背后又是一凛。   “李牧最大的缺点,就是急功近利,求胜心切。”岳人歌看着他,“这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在做当前的工作事摆不好心态,容易出错。虽说这种心态可以理解,但理解归理解,这并不能成为借口和依据。”   这话太重了。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有人犯嘀咕,李牧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岳总?要知道,以往这样开会,基本都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完,岳总像吉祥物一般总结陈词,那就结束了。除非犯了极严重的错误,不然是轮不到被这位这样批评。   大家还是有记忆的,几个月前岳总如何在会议上钦点李牧回答问题,如何毫不掩饰地表露欣赏,记忆犹新。   怎么,这世道竟然也变得这么快么?   众人揣测之际,又听岳人歌说:“除了急躁之外,另一个问题就是自己的位置摆得不对。作为新员工、初学者,学习是第一位的。有疑问当然好,但要在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方法提出来——这大概也是表达沟通能力的问题。”   哗——大家这下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大概率这是得罪了梁川!谁不知道梁川现在正带着李牧学调酒。梁川的脾气谁人不知,大概是这愣头青不分轻重擅自发表意见,把川哥给得罪了!   再一看梁川的表情,微眯着眼,嘴角勾笑,一副你们打架我来吃瓜的样子,几乎坐实了人民群众的猜想。   小小的一间酒吧,不过几十号人,但再小的地方再简单的机构也难以阻挡人民群众一颗吃瓜的心。   吃瓜群众顿时脑补一出大戏,李牧这边听了,额头心里直淌汗。别人说他,他也许脸皮厚些——毕竟也是被骂惯了的,可这是岳人歌。岳人歌温声细语,偏偏砸出来的又都是重话,字字诛心,刮着李牧的耳膜,也把他的心揉得又酸又疼。   能反驳吗?不能。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仔细想来,也觉得不无道理,句句都算是事实。   以为岳人歌不来,什么事都不知道。   更以为岳人歌向着他,什么事都安慰着他,没想到今天这一番批评,比梁川还狠厉。   李牧有点委屈,但面上仍保持着平静。手上捏着的纸张微微颤抖。岳人歌停了下来,“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有意见就直接说。”   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岳人歌冲李牧道:“你可以坐下了。”   会开到哪里,李牧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跟踪。批评完他,好像紧绷着的气球里稍稍漏了点气。李牧的脑子里是一片混沌,他坐在一旁,看着岳人歌若无其事一般在一旁听着,时而点头,时而皱眉,他忽然意识到,岳人歌不是一个吉祥物,他是一个真正的老板。   这种割裂感让李牧感觉到真实,又仿若一场梦境。   “我去上个厕所。”会议进行到中间,李牧弯着腰,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艰难地挤了出去。   春天的尾巴眷恋着人间,树梢上的叶子已不再是嫩黄,开颓了的花儿历经了三个多月的喧嚣,已经露出了疲态。李牧在狄俄尼的门口点了一支烟,他已经很久没抽烟了,这座都市刚刚从酣睡中苏醒,睁着朦胧的睡眼,酒吧门口萌生的杂草,看起来还更有生命力。   他和这杂草不也一样?即便生在这富丽堂皇的朱门,也依然难掩草根的命运。李牧手里夹着烟,任由升腾而起的烟雾迷住自己的视野。未来在哪里?要不要继续做下去?李牧不知道。   烧完了一支烟,盘算了一下时间,李牧打算回去。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看见未接来电,他犹豫了一下。   知道此刻最不适合接电话,但不知为何,眼下这个电话,他很想接。   “妈?”他哑着嗓子,忍不住眨了眨眼。烟熏的,眼睛发酸。   “你还记得你有个妈?”老妈的声音在李牧耳边炸开,“都多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被卖了呢,你再不接电话我都要报警了。”   “……不是说了么,最近工作有点忙。”李牧想道歉,又不知从何说起,“我这份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其他工作不太一样。”   “哦,还是原来那样?睡到中午,凌晨下班?”老妈叹了口气,“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这又是何必呢?做什么工作不好,偏偏要做这个?家里短你的钱了?还是没事情做?”   “妈……”李牧叫了她一声。   叶琳被李牧这么一叫,心里软了一软。李牧向来不是个省心的孩子,以前他们总是争吵多过交流。李牧这一声“妈”,竟也久违地唤起她的母性,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些。   “小牧,你喜欢做什么,我一向都是支持你的。唯独这个,我不希望你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她顿了顿,努力把以往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儿压下去,但求让这个不省心的儿子能听进去几分。   叶琳缓缓道:“先不谈职业前景,单论这份工作本身,你觉得是份好工作吗?工作时间不固定,跟正常人差个十万八千里;收入也不高,每个月你能剩下多少钱?最最要紧的,妈妈实在不想让你受苦。就算自己出来开店……你要真的想开店,倒不如回家,家里也需要你。现在你哥一个人,管个厂子也像模像样了。”   李牧不知说什么,他无言以对。叶琳没听他回答,也只当他听进去了,“我知道嘛,你喜欢这个。跟你爸一样。但是这能当饭吃?自娱自乐一下差不多了。你在外面学了那么几年,再怎么样也够用了。自己会调一点喝的就够了。就算学得再好,拿了什么冠军,说出去,又有几个人认得你?”   李牧默然。他知道老妈说得对。这一行本来也不算得大众,更谈不上大富大贵。梁川在这里做了那么多年,已经是一流的调酒师。照样也是租房住。岳人歌?他是例外,不算数的。   更何况,他离顶尖,还有十万八千里。他甚至连冰块都还不会切!他连调酒师都称不上,现在不过是一介平庸的学徒。   而这一切,老妈根本不知道。   她以为自己已经在花都混得风生水起,最最起码也是个主调了。   李牧只是苦笑。   其实何须她劝他回家,李牧懊丧地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叶琳说了半天,没听到李牧的反驳,有点诧异。连叫了李牧几声,李牧才反应过来。   叶琳又好气又好笑,“说了半天你究竟听进去没有?”   “什么?”李牧有些讷讷。   “我说,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没……妈,我现在有点事。”他回过神,匆忙地挂掉电话,“回头我再打给你。”   心烦意乱。好像一团乱麻,纠缠着,把他整个人束进去一般。   李牧靠在门口,指间的烟已经燃得极短,烫到他的手。李牧吃痛地皱眉,赶紧把烟丢到地上,用鞋尖碾灭。真是好笑,好不容易抽支烟,结果全部喂了空气。   “我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呢,原来在这里。”身后响起带着笑的声音,“不会是跑到这儿来哭了吧?”   李牧回头一看,那嘴角含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岳人歌。   --------作者说------------   社畜落泪.jpg。这职场的感觉让我害怕,下一篇文不如写个欢乐点的吧 第35章 哎哟,后宫失火了   李牧慌忙站好,将手机揣进兜里,茫然地冲岳人歌打了个招呼,“岳总。”   岳人歌眼角带着笑,春风将他的发梢吹起,“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看李牧走出去的时候,岳人歌第一反应便是也跟着出去。不过总算他的理智在线,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再怎么样,也不该众目睽睽之下去追一个小员工。   梁川在一旁打趣,“哎哟,后宫失火了。”   岳人歌连个白眼都不想给。   其实今天的这一番话,岳人歌不想说,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说。李牧现在的状态是不好,把问题点出来,对他本人也有益。偏偏现在大家都喜欢他,知情的几个人也看着岳人歌的面子,往往夸奖多过批评,这样下去,对李牧本人的成长,百害而无一利。   岳人歌本想让梁川唱这个黑脸——反正他的人设已经那样了,再多说一点坏话也不会怎样。可偏偏梁川不配合。这家伙一双狐狸眼笑得诡诈:“别啊,老是我说多没意思。再说了,你想让他恨透我么?那以后我还教不教他了?好歹也要维护一下我的形象嘛。”   岳人歌不回答,又听梁川说:“其实这话你说最合适。一来,把公事私事分清,断了他心里存着的那点依赖你的想法;二来,也给别人做个榜样。甭管知情的不知情的,拿李牧开刀,以后大家做事说话多少都会认真几分。”   这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大家其实也隐约猜到,李牧和岳人歌的关系远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岳人歌情感上着实不愿意这样做,但理智上告诉他,这样可行。   “可是……”   岳人歌仍在犹豫。   梁川不愧是佞臣,揣度领导意图做得相当到位,“你就是担心他不理解,生你气?放心,气肯定是会生的。但依他的性格,工作上遇到的困难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次表面上你是批评他了,但也给了个由头,正好,你俩也好好谈谈。”   岳人歌看了梁川一眼。就你会说话,把该说的全都说了,还让岳总说什么?   梁川仍是笑,于是这一切便定了下来。   岳人歌和李牧的距离,不远,两米开外。往前迈一步,便可拥抱;抬抬手,大约也可以碰碰对方的衣角。这里是酒吧门口,临近正午时分,和平广场被明媚的阳光笼罩着。不远处的圣母教堂前,天使一脸纯真地仰望天空,尖顶在蔚蓝色的琼宇下闪闪发亮。   远处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不时有笑声隐约传来。   “你是不是生气了?”岳人歌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想摸摸李牧的头。李牧下意识地躲开。岳人歌有些意外,又听李牧解释,“怕有人看到。”   明明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   岳人歌无奈地笑笑,“你还是生我的气了。”   其实李牧没有生气,他只是迷茫。   “我知道,你是个爱面子的人。”岳人歌从兜里摸出烟,递给李牧一支,自己也含了烟,虚着眼点燃。   “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就是这样。不喜欢别人怜悯你,同情你,什么事都想自己做好。”岳人歌想了想,“大概你也是不喜欢被当面批评的。但是,如果我今天不批评你,你会更好受些吗?”   李牧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岳人歌。   岳人歌仍是笑着看向他,“工作上遇到困难,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学新的东西了,为什么只字不提?”   “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和顾虑。”岳人歌道,“你担心,这些事,如果告诉我,我可能直接找梁川,找艾米,从上至下帮你解决了——这样的顾虑确实不无道理。但你也低估了我,把我的做事方式想得太简单。”他轻轻按住了李牧的肩,力道很沉,李牧觉得自己仿若肩上压着千钧重担。   “我说了,我……我欣赏你,我想帮助你。”岳人歌诚恳地,“但我的欣赏不是你跌倒的时候给你吹伤口,那是幼儿园阿姨哄小朋友。我希望你接受我的帮助,无论在狄俄尼,还是哪里。”   “等你足够成熟了,我会让你独立。”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   岳人歌有时候也搞不清这个问题。年轻的时候,他以为,喜欢就是给足了物质,用金钱堆砌所有的喜欢和在意;后来,他以为,喜欢就是每时每刻的陪伴,只要人在身边,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现在,他遇到了李牧。   李牧不一样,他显然对这些都不喜欢。   如何陪一个人好好地成长,是岳人歌面临的,比经营好一家酒吧更困难的课题。   李牧吸了吸鼻子,“没生气。”   声音不大,岳人歌却明知故问,“你说什么?”   李牧不得已提高了嗓门,“我说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对不起你的喜欢与帮助,我的失败与无能,只会让自己更加难过。   岳人歌又笑了,“你从来就没有对不起我。你知道吗?十年前,市场调查报告就说,调酒师这一行有上万人的岗位空缺。到现在,这个缺口没有缩小。”   李牧有点茫然,不知道岳人歌想要说什么。   “我想你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行就是这样,来来去去,人员流动很频繁。门槛很低,仿佛是个人都能做;但路途很远,总会有人不告而别。”岳人歌摁灭了烟,和李牧一起抬头看向碧蓝色的天空。那仿佛是一面静谧的海,连一丝波澜也无。   “我希望你留下来,别因为一时的失败。”岳人歌说到这里,低着头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这话对你来说也许很多余,但我还是要说。别因为别人,就为了你自己。”   人活这一世,多多少少,也要为自己留一点意义。   李牧看着岳人歌,岳人歌亦微笑地看着他。那一瞬间,李牧有一种莫名地冲动,他很想拥抱眼前的这个人,无关欲望,只是纯粹地,想要与他拥抱。李牧听到从酒吧里传来的人声,李牧仓促地低下头,“……会都要结束了。”他提醒岳人歌。   岳人歌笑了一笑,“正好,那我们回家。”   “可是……”李牧看见梁川从酒吧里走了出来,蓦地和对方视线相触,梁川冲他咧嘴一笑。岳人歌见状,笑道:“怎么?看起来你有话要跟梁川说。”   李牧头皮一麻,嘟哝,“我还是先回去吧。”   梁妈妈的暗黑人设立得稳,岳人歌内心默默地给梁川点了个赞。   他们没有回城中村的那个小屋,而是去了岳人歌那间陈列了诸多美酒的神秘仙境。有时候李牧下班太晚,便会过来短暂地休息。更多时候,他还是倔强地坐夜间巴士,颠簸半小时回到坑坑洼洼,被遮了大半个夜空的市井中去。   他总是这样,舍近求远,为了一点在他人看来毫无价值的东西。   有时候岳人歌也觉得,自己在恋爱中总是太容易妥协。自己都吃不饱,还谈何工作,谈何进步呢?只能说自己是圣人转世,挂了以后能烧一缸的舍利子。   好像是因为刚才一下说了太多,于是现在两人都不说话。   岳人歌一直送李牧到了门口,他靠在玄关处,看着李牧换鞋,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问:“现在我还有资格进来吗?”   李牧失笑,知道是自己怠慢了他。明明岳人歌就是这里的主人,偏偏一副拘手束脚的样子。李牧笑着让出半个身位,“当然可以,我给你拿拖鞋……”   岳人歌挤了进来,还没来得及换鞋子,就从背后抱住了李牧。   “干什么?”李牧觉得好笑,“喂,我提醒你,你好重。”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岳人歌的声音闷闷地,从身后传来,“李牧,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带着喟叹与无奈的,一句问话。   李牧些微怔住,心里微微一颤,而后又是无尽的感叹。   他遇见过很多人,都曾热烈地对他表示过喜欢。那些手段无不是过分粗糙的:送豪车,送奢侈品,怎么大手笔怎么来。   他虽不算含着金汤匙长大,但那些东西在他看来也不算罕有。那些倾慕之心算错了李牧,唯独岳人歌与众不同。   岳人歌不一样,他和所有人不一样。他甚至有些过分小心,因此才有这番困扰。李牧垂下头,轻轻拍了拍岳人歌环在他腰上的手。   “这样就很好。真的。”他说,“已经够了。”   拉开距离,岳人歌眼里已经满溢了委屈,“我总觉得还不够……”   李牧想笑,因为岳人歌垂头丧气的样子确实像只可怜的金毛。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岳人歌的头,看着那双猫眼石一样漂亮的眼睛,呼吸像是翩跹的蝴蝶,落在岳人歌的睫毛上。   阳光洒进屋内,仿佛铺上一层鎏金的地毯。满墙的酒瓶肃穆而立,宛如众神俯瞰为情所困的芸芸众生。虽然这是一个令人伤心的下午,但李牧还是非常犹豫和小心地,张开双臂,抱了抱岳人歌。   “够了吗?”李牧问。   岳人歌亦拥紧了他。他将手臂收紧,再收紧,几乎要勒得对方喘不过气来,“够了。”他低声说,“李牧,这样就已经够了。”   --------作者说------------   川哥在挨打的边缘伸jio试探 第36章 就算他是坏人好了   “所以呢?昨天你们都做了什么?”   两条腿毫无规矩地架在茶几上,交叠着,鞋尖不停地晃荡。梁川一脸坏笑地看着岳人歌,“美人在怀,干了个爽?”   “别乱说。”岳人歌皱眉,“被人听到了不好。”   “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啊?”梁川奇了怪,“什么时候你都变成兔子胆了?”   岳人歌无语。他不想跟梁川解释,他和李牧的关系还远不到这个地步。那天下午他们确实一直待在一起,但没有谈情说爱,谈的全都是酒。   岳人歌把储藏室的帘子拉上了,因为那一排排酒基本都需要避光保存。只一抹淡淡的天光落在窗前的木地板上,仿佛最初的那个朦胧的梦。   岳人歌转过身来,拿了一瓶酒,递给李牧,“既然现在都有空,不如你调杯酒给我喝。”   不是客人,也不是老板,倒像是朋友。   身为友人的岳人歌,几乎是第一次向李牧提出这样的要求。   李牧笑着摇头,“我现在还没学会……”   “配方不都叫你记着了?”岳人歌不赞许地皱眉,“叫你来这里,就是让你用一用这里的酒的。”   “可是……”   可是,这里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酒,李牧连酒吧的酒都不敢碰,更遑论现在。   “再珍贵的酒,都是要给人喝的。”岳人歌道,“不让你碰酒吧的酒,因为那是公共物品。我不说,别人也会有意见;但这些酒都是我买的,我同意你用,你尽管放心大胆地用。”   李牧仍是不说话。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岳人歌叹了口气,双臂一展,在客厅里悠然转了个圈。   “游戏?”   “我这边有这么多酒。”岳人歌手一挥,仿佛年轻的神祇展示自己的财富,“我也知道你在国外留过学。这样吧,我挑些酒出来,如果你能念对它们的名字,我就把酒送给你。” ??? ! ! !   李牧瞪圆了眼睛。他一眼看见架子上那瓶樱桃酿的白兰地——难得一见,他惦记了好久。   “放心,没那么容易赢。”岳人歌坏笑,“准备好接招了吗?”   “所以你俩就玩了一下午的弱智小游戏?”梁川简直不可思议,他不由得起身,抓着岳人歌的肩膀晃了又晃,似乎要把对方脑子里的水控干,“老哥,你是阳痿还是心里有病?一个下午啊!够你大战三百回合把人榨干了啊?!”   岳人歌拂开梁川的手,“我跟你不一样。”   梁川:???什么意思?我感觉我好像被内涵了。   是,看酒标念酒名真的是再弱智不过的小游戏。李牧在酒吧浸淫已久,又天天忙前忙后,店里有哪些酒,怎么念,他早已了若指掌。   岳人歌如果不是低估他,那就是人傻钱多。   “来。”李牧深吸了一口气。岳人歌笑着带他走到墙边,两人一起抬头看着几乎可算得上是盛大的酒墙。岳人歌取了一瓶酒下来,递给李牧。   “来,这个怎么念?”   Becherovka。   李牧傻眼了。   转头一瞥岳人歌,对方满脸都是得逞的坏笑。这压根不是英文!   “be……beche……”李牧舌头打结,挣扎了数秒,放弃,“算了,我不会。”   “beh-ke-roh-v-ka。”岳人歌微笑着,音节如珍珠一般从他唇间滚落,“是一种餐后酒。味道嘛,”他利索地开了酒瓶,取了酒杯,给李牧斟了一点,“你尝尝。”   李牧只好接了。有浓郁的肉桂、丁香和生姜的味道,谈不上多喜欢,但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   “下一个。”岳人歌将酒放了回去,指点江山,随手又取了一瓶酒来。“Laphroaig。”   李牧见过这款酒。狄俄尼的吧台边上他曾见过,但具体怎么念,他又是从未注意。   “lah-froy-g。”岳人歌见他一脸难色,知道李牧不会,也就不再为难他,“来自艾雷岛的一款威士忌。泥煤味很重。”   接连两题败北,李牧不免有些丧气。又见岳人歌拿了第三瓶酒出来,他眼睛一亮,“这题我会,Cointreau。”   橙子口味的利口酒,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来调和口味。   岳人歌微愣,而后笑了,“是,君度。答对了。我说到做到,这瓶酒归你。”李牧接了,虽然不算贵重,但这是岳人歌送他的第一瓶酒。   “还要猜吗?”岳人歌笑着看他。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能让他如此激动。   “你要喝什么?”李牧问,“为了报答你的酒。”   “……就来一杯马天尼吧。”岳人歌说,“吧台那边有工具,都是干净的。”   这间储藏室常年不住人,开放式的厨房,厨具一概没用,调酒的工具倒是很全。李牧拿起一只摇壶,瞥见壶身上刻着L的字样,心想这大约是岳人歌自己的。   马天尼的配方有多种,而此刻,李牧却只想到他曾经调过的那一杯。动作似乎比之前娴熟了许多,他调好了配比,想起没有冰块。   岳人歌看出他的难办,道:“冰箱里有cooler,里面有冻好的冰块。”   冻好的冰块,当然就是没有切好,李牧把冰块取出,放在干净的案板上。   剩下的他就不会了,手里拿着水果刀,一脸的茫然。   “看来梁川还没教你这些。”岳人歌笑道,“那就我来吧。”   岳人歌使刀的动作极娴熟。他又不知从哪弄来一只小锤子,钉住一个点,敲两下,晶莹的冰块便随即裂开。他随手拂去含有杂质的碎冰,神情专注,仿佛雕塑家注视着心目中的女神。   李牧从未见过这样的岳人歌。岳人歌是温柔的,是有趣的,是美丽的,同时,也是专注的。   他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那块冰。   眼下的冰块已然只剩下纯粹透明的部分,体积也缩小了不少。岳人歌寻了只手套戴上,将冰块放在手心,右手使刀,利落地将冰块敲成一块块方砖。   李牧从未见过如此近距离又精彩的表演,冰屑飞溅,落在他衣服的领口,又迅速消融,只留下一小块洇湿的圆点。   雕塑家手下不出产女神,但出产漂亮的珠宝与水晶。一枚枚冰块应声落入盘中,叮当作响,不啻于珍珠落玉盘。李牧看得几乎呆滞。他不是没见过别人凿冰块,但动作潇洒优美至此,实属少见。   岳人歌完成了他的表演,耍帅一样地收了刀,心满意足地摘了手套,冲李牧微微一笑。   “可以了。”他轻轻吹了口气,“你可以继续。”   李牧不自觉已然红了脸。他慌忙取了冰块将摇壶填满。原来少了冰块,便会少这么多。   调酒师,不应只在设备齐全的酒吧里。一个真正热爱调酒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想着调酒,都应该想办法调酒。传说不少经典鸡尾酒的配方都是在奇奇怪怪的场合下诞生的,李牧想,岳人歌的用意,大抵也是如此。   小小的冰块算什么?只是手凿的冰块背后,是酒精人在任何条件下,都想为世人创造快乐的一颗赤诚之心。   马天尼调好了,李牧将酒倒入杯中。没有柠檬,手边有一小袋橄榄,只能用此取而代之。岳人歌倒不挑剔,取了酒悠然一尝。李牧的心悬着,过了一会儿,岳人歌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还有进步的空间。”   李牧知道这是“不好”的意思。他只是笑笑,倒也正常。   “但是已经比原来好很多了。”岳人歌又补充,“你的努力我看得见。”   “所以呢?”梁川下巴都要惊掉了,“你们一下午就玩了猜酒游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干?”   “我还让他给我调了酒。”岳人歌说。   梁川一脸“我不认识你这个傻缺”的表情,过了半天,道:“所以呢?”   岳人歌当然不是专程来撒狗粮的。   “我想他应该也知道自己的问题了。”岳人歌说,“既然都已经教了,那就别半途而废。明天开始就重新给他上课吧。”   李牧的心在哪里,岳人歌知道。   白纱帘笼着一下午蓬勃的阳光,他们坐在布满淡淡灰尘的木地板上,岳人歌听李牧说了一个下午的话。   说最近的情况,说他的理想。说起最近正办得热闹的比赛,李牧的眼里闪着光。话题绕到现状,那自然是绕不过梁川的。李牧顿了顿,“我知道川哥不喜欢我。”   岳人歌暗笑,想替梁川解释,想了半天,只答:“他不是坏人。”   李牧不解。他毕竟社会阅历浅,还不知道世界上竟有这样神奇的好人变种。他半天不说话,岳人歌知道他是内心不认。不认就不认吧,梁妈妈怼天怼地,本来也从不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好名声。   “就算他是坏人好了。”岳人歌微微往后仰,白色的帘子被风吹起,满满的一怀春光。他闭着眼,“他不喜欢你是他的事。我只想问你,你还愿意继续跟他学习吗?”   李牧沉默了。   风持续不断地吹,把那些情绪扬起,又落下。岳人歌就坐在他身边,他们只是安静地坐着,阳光闲散地落在肩头,风里有茉莉与薄荷的气息。躁郁的蝉鸣已经自远处开始酝酿,势必要铺满整个即将到来的季节。   花都的夏日,于悄然之间如约而至。   “我还是想学。”过了一会儿,李牧站了起来,“我今晚就找川哥好好谈谈。就算他讨厌我,我还是想要继续学下去。”   --------作者说------------   buff加满~ 第37章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一年一度的月桂调酒大赛落下了帷幕。   来自全国六个赛区的十八位选手经过激烈的角逐,最终由来自华南赛区花朗酒吧的孙想夺得本次大赛的冠军。   前三甲的另外两名由华中赛区科瑞酒吧文风,百悦酒吧李晓晴获得。”   狄俄尼,下午五点,开业前夕。   李牧竖着耳朵,听同事现场播报新闻,末了感叹一句:“这回也就是我们狄俄尼没有派出参赛选手,不然哪有花朗什么事!”   “哎,你看,还有曹扬的专访!我男神就是男神,这么多年还是不变!”   “确实很帅,看不出来,好像跟我们川哥是同一年的。”   那边同事叽叽喳喳,梁川听了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取出冰块,挥刀敲得丁零当啷响,“如果没事干就去洗杯子!地板拖了没有?养你们就是为了在这聊天的啊?”   不知道又是那句话触到了梁川的逆鳞,同事无辜面面相觑,趁着梁川还来不及发大火,赶紧圆润走人。   李牧把杯子擦好,看着梁川泄愤似的敲冰块,欲言又止。   梁川停了下来,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把刀往吧台上一丢,“剩下的你来!”   李牧赶紧接过去了。   川哥今天来大姨夫,没事别惹。   那天之后李牧找到了梁川,诚恳地道了歉,表明了想要继续跟他学习的决心。梁川正在看直播,给他的女神刷游艇,把李牧晾了十来分钟。直到直播结束,才摘下耳机,“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想继续跟你学习。”   梁川盯着李牧。他有一双奇特的眼睛。笑起来诡诈如狐狸,肃穆的时候狠厉如鹰。李牧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过了一会儿,梁川道:“可以啊。”   “但是你必须得学会凿冰。”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李牧从善如流,一口答应。   心理上过了那个坎,学起来当然就快了许多。虽然本质上和调酒关系没那么紧密,但久而久之,李牧也把敲冰块当成了解压的项目。每个人都有自己解压的办法,看直播,听音乐,对李牧来说,现在就是敲冰块。   冰块玩得好,还是能有许多新花样。李牧见过梁川拿冰块雕了枚大钻石,熠熠生辉,放在古典杯里,普通的威士忌都能身价百倍。   不想当雕塑家的调酒师不是好调酒师。   “你也想参加比赛,是不是?”   梁川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李牧被吓了一跳。见梁川悠然自得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谁知道这酒是哪里来的?上班前不许喝酒,这是明文规定,但这是梁川,规矩就是他定的。   “……也没有。”李牧答。   “少来!”梁川笑了起来,单薄的胸口一起一伏,“没想参加刚才听得那么入神。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个人很不擅长说谎?心里有什么,脸上就表现出来了?”   被说中心事,李牧垂下头。在这一行,谁不关注那些调酒赛事呢?最出名的就是月桂杯,还有百加得、君度等品牌商赞助的大型赛事。身怀绝技的年轻调酒师们都渴望在这样的场合上露露脸——一众专家评委,长枪短炮带来的高曝光度,这里汇聚的或许不是整个业内所有的英才,但多少也是一次绝佳的历练机会。   听说这次的冠军也不过只有25岁,就已经崭露头角,成为新生代调酒师的领军人物。   说不羡慕,说不向往,那是假的。   梁川见他脸上的表情,知道李牧在想些什么了。他笑了笑,“你现在还早着呢。基本功算是都掌握了,自己独立调酒的经验还不够——昨天不是有客人跟你聊天么?怎么聊了两句就聊不下去了?”   “……我没办法分心。”李牧老实道。   “那就说明你的能力还不够。”梁川道,“什么时候你能一边说话一边把酒调好了,就算出师。”   梁川喝完了杯中的酒,很珍惜地回味了一小会儿,“真不错,霞多丽就是好喝。”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李牧,“周末曹扬会来开大师课,你要是有空,就来听听吧。”   曹扬?那个曹扬?   李牧震惊了,差点没拿稳手上的盘子,“就在这里吗?”   “问别人去,”梁川翻了个白眼,“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没等李牧说什么,他挥挥手,走了。   已经习惯了梁川的脾气,李牧渐渐地不再大惊小怪。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曹扬要来开大师课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狄俄尼。   周天上午,九点,集贤广场。   授课对象,本次月桂调酒大赛的参赛选手。   众人又失望了。这次比赛整个狄俄尼没有一个人去,简而言之,这消息对他们来说,屁用没有。   李牧也失望了。   岳人歌近期出差,忙得脚不沾地,出差归来更没有时间往李牧那城中村的廉租房跑,仔细一算,竟然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见面。   李牧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去麻烦他。   可那是曹扬的大师课啊!曹扬是谁?是整个调酒业传说般的存在。年轻时一举蝉联三届月桂调酒大赛的冠军,由此崭露头角。而后前往美洲留学修习,致力于将美式鸡尾酒与本国传统融合。   除此之外,他身兼数职,名下三家鸡尾酒吧,风格迥异,又各领风骚。同时兼任某名酒的形象大使,频繁出席各类调酒大赛。早些年他还有时间参与客座调酒,现在这样的机会少了许多。要一睹曹扬的真容,也只能去比赛上碰碰运气。   李牧还没入行便早已知晓其大名,这么多年,凡是和曹扬沾边的访谈、课程,李牧一刷再刷。虽然没和其本人交谈过,但也对他了若指掌。   而现在还有大师课!   李牧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抓耳挠腮了一会儿,想到了赵升焉。   赵老兄今年带出了个月桂冠军,接电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笑。一听李牧的来意,又是一番感慨:“梁川也真是,你们狄俄尼内部难道连这个福利都没有吗?朱珠这回也去比赛了,你知道吗?”   朱珠和李牧几乎是同期的新人,李牧怎么会不记得她。   “只可惜没拿到什么名次,不过练练手也挺好。”赵升焉道,“主办方我认识,入场券虽然是没有了,但到时候你跟着我,我带你去。”   李牧激动地连叫了好几声“赵哥”。   赵升焉笑道:“爱学习是好事。老梁人是不坏,兴许这回他也是有自己的考虑。反正你有什么事,就找我。只是别让他知道,省得我又挨骂。”   赵爸爸的形象在李牧心中顿时光辉灿烂。   “既然好不容易能见着人,”赵升焉提醒他,“不如提前把想问的问题整理好。省得到时候见到人,连道儿都走不动了。”   李牧被戳中,赵爸爸说得是,最起码签名板得准备好。不然到时候只能让偶像在T恤上签名,多尴尬啊。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了,集贤广场。李牧抱了大腿,从此赵爸爸带他飞。   李牧记得很清楚,那天,阳光很好。   整个花都浸润在盛大的夏日气息里。茉莉已经开了,满街都是清甜的香气。街上卖花的老太太将清晨还沾着露水的小小白花摘了下来,串成了一串,挂在车里,戴在手腕上,都是沁人心脾的香。   李牧买了一串,揣在兜里。   李牧到得很早,在集贤广场的入口处望眼欲穿。赵升焉开着他的小奥迪姗姗来迟,在李牧面前降下车窗,“等多久了?”   李牧笑道:“赵哥最近换车了?”   “老早就买了,换着开。”赵升焉看了眼毒辣的日头,“我先去停个车,你等我下。”   大师课凭券入场。   其实李牧如果再多点耐心,等上个把月,也许会有热情群众将课程录像上传至网络。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大师课了,入狄俄尼以来,李牧陆陆续续听了不少课程,有些有用,有些暂时派不上用场——但总归也是学习。   但这确实是第一次亲临现场。李牧跟在赵升焉身后,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曹扬这回来开课,机会也是难得。以往他都是上海美国两地跑,到花都并不多。”赵升焉感慨,“也是孙想争气,让他看到我们花都也是有出色的调酒师,这才让他往这边跑一趟。”   赵升焉一提本届冠军,李牧的心里便不由得沉了沉。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那样的水平?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竟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说起来,你见过曹扬没有?”赵升焉问他,“这小子酒调得好,人也长得蛮帅。哦,说曹操曹操到,你看,他来了。”   李牧顺着赵升焉的声音望去。会场的入口敞亮,隐约走出两个人来。先是拓出高瘦的人影,接着,李牧先看到一位短发中年男子。   看得出来是有些上了年纪,但骨子里却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眉眼焕然有神。看着那深浓的五官,李牧下意识地问:“这……他是外国人?”   “混血。”赵升焉道,“听说他父亲是德国人。”   若说曹扬是硬朗的帅气,那他旁边的这一位,便是闲散的美人。褐色的长发披在肩头,浅绿色的衬衫,如初夏的绿竹,挺拔俏丽,而且,让李牧觉得眼熟。   那美人低声跟曹扬说了些什么,仿佛感觉到了李牧的目光似的,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他仿佛有些意外,又似乎了然一般,冲李牧笑了笑。   岂止是眼熟,李牧的心仿若一口钟,被狠狠地撞击,疯狂地摇摆起来。   那冲他微笑的美人,正是岳人歌。   --------作者说------------   我来了~ 第38章 高考都没这么认真   “Leo,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去花都。”   咖啡馆里没有多少客人,于是选了靠窗的好位置。暖融融的阳光像是融化了的糖浆,黏腻地笼罩了整个世界。面前的咖啡袅袅腾起热雾,将一张俊朗的面孔掩饰得模糊不清。   “那如果是我邀请你去呢?”岳人歌并不放弃,“这十年你都只在华东及首都一带活动,可是你不知道,整个中国的调酒行业已经变了许多。”   “于是呢?”曹扬好整以暇,“变化再大又如何?在我看来,酒吧的中心就这几个地带。Leo,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会选择花都这样一个南方城市?它究竟是哪里吸引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劝你来上海跟我合作,只要我们两个联手……”   岳人歌笑而不答。   过了一会儿,曹扬忽然醒悟过来,“你谈恋爱了?”   一定是这样,只有恋爱才能使人放弃部分的理智,在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合适的地方偏安一隅。   “这有关系吗?”岳人歌并不反驳。   曹扬这下子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记得这次月桂杯的冠军就是来自花都,叫什么……是不是他?我的天,一定是他。可是……”曹扬皱了皱眉,“他长得一点也不好看啊?”   冠军莫名躺枪。   岳人歌摇头,“当然不是。我连那孩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曹扬猜测失败,不甘心,“那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别扯那些虚的。以前你可从来不提要在花都开大师课,这回一定另有隐情。”   有一个热衷八卦的朋友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岳人歌汗颜,“是,是为了某个人,但也是为了花都那些喜欢调酒的年轻人。这样总可以了吧?”   曹扬一下坐直,“那他长什么样?这回有来比赛吗?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你让我去花都开大师课,哦,也就是说,那天他一定会来。”   “……我不确定。”岳人歌若有所思,“不过,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来的。”   曹扬大笑,“怕不是你俩现在还没确定关系?我从没见你这么小心。”   “他不一样。”岳人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带了一点自得,“他跟别人都不一样。”   恋爱的表情,落入吃瓜群众的眼里,都是狗粮。曹扬窃笑了一阵,“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也不妨去看看,让你这么在意的人,究竟是什么样。”   会场里来人往。曹扬由岳人歌陪着,第一次在这座南方城市正式开讲。踏入花都,曹扬就知道自己错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这座新兴的南方港口城市,还有这样多的年轻人,为这一行如痴如狂。   也许岳人歌说得对,这一行已经变了,多点开花是最新的趋势,他不应该只局限在华东和首都。   曹扬也有点兴奋,一路上和岳人歌话题不断。忽然,他的这位好友不说话了,曹扬顺着岳人歌的目光望去,顿时了然。   那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带着蓬勃的朝气,像夏日里的茉莉一样新鲜。岳人歌喜欢漂亮的事物漂亮的人,曹扬一下断定,那就是岳人歌费尽心思想要请他来花都的根本原因。   原来是这样么……曹扬想。那张漂亮的面孔他很陌生,似乎不曾在比赛现场看到过。岳人歌低声说了句什么,引着曹扬往前走。   曹扬忍不住冲那位年轻人笑了笑。   那张漂亮的面孔有一瞬间的愕然。   果然还是太年轻。曹扬愉快地吹了记口哨,“Leo,你的爱人,他来了没有?”   李牧淹没在攒动的人群里,视线却随着岳人歌与曹扬,寸步不离,几乎忘了自己这是在哪里。赵升焉拉了他一把,“臭小子,你跑到哪里去了?马上就要开始了,快找地方坐下。”   会场的位置有限,而那些有限的位置当然是要留给这次月桂杯决赛的入围选手。李牧跟着赵升焉,在后排为数不多的位置中找到了勉强落脚的地方。   “李牧?真的是你?”有人叫他。   李牧循声看去,“朱珠?”   一别好几个月,李牧陆续听到不少关于朱珠的消息。朱珠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圆圆的脸,甜甜的酒窝,她见到李牧跟着赵升焉,顿时了然,“赵哥说他要带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你。”   “是么?”李牧意外。   朱珠道:“你不知道的呀?这次大师课的承办方之一就是我们酒吧。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来,赵哥就带上了我……只是我没想到,另一位是你。”   李牧尴尬地笑了笑,他总不能说,自己在狄俄尼,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   “你最近在狄俄尼怎么样?”朱珠打开了话匣子,便一时停不下来,“你瘦了好多,是不是特别辛苦?听赵哥说你现在在跟梁川学调酒?怎么样?他对你是不是很严格?”   梁川?李牧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张臭脸,额头不觉淌下一滴汗,“川哥人挺好的,很有耐心。”   赵升焉在旁边呛了一下,疯狂咳嗽。   两个人莫名地看着他,赵升焉咳了一阵,总算止住了,“没事……孩子们,别聊天了,大师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会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只在台上打了光。方才喧嚣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岳人歌风度翩翩地上了台,简单地鞠了个躬。现场的人显然都认得他,炸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岳人歌显然擅长应对这样的局面。他轻轻地扬起手,仿佛弹钢琴一般轻轻往下按了一按,现场的喧嚣便一下收了起来。   他是这次大师课的主持人。   李牧在昏暗的台下看着他,仿佛看着熠熠生辉的一颗明珠。岳人歌简单地介绍了曹扬的简历,“这次我们请来的是月桂杯的特邀评委曹扬先生,他对花都酒吧业寄予厚望,也很欣慰近期我们涌现出不少年轻有为的调酒师。”曹扬冲岳人歌挑了挑眉,微微笑了一笑。   底下有人拍照,曹扬在热烈的掌声中站起,微微欠了欠身。   曹扬中德混血,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李牧这是第一次听他讲课,为了以防万一,还专门带了录音笔。朱珠更是全副武装,“我来拍PPT,回头咱们一起整理。”   高考都没这么认真。   曹扬讲的是以白酒为基酒的调酒创意。   PPT点开,大家笑了,一瓶山西汾,一瓶国窖1573,一瓶青花郎。   一场鸡尾酒的主题讲座,却以白酒为主角,着实令人意外。   “我是半个中国人,”曹扬开了场,“十五岁以前都在中国山西生活,汾酒在我的童年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不知道大家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对我来说,是五岁,我喝的第一口酒,就是汾酒。”   李牧对白酒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其最基本的类型。清香型白酒,以山西汾酒为代表,按工艺来分,可分为大曲清香和小曲清香。   国酒与洋酒的区别,根本在“曲”。所谓“曲”,即曲霉。酿酒师会在酿酒剩下的酒糟混入新的小麦制成的新的曲料。将曲料混入蒸好的高粱或主要的生产原料里,再历经发酵,便有了入口绵醇的美味。   曹扬介绍,“国窖1573则是浓香型代表。浓香型白酒需要在窖池里发酵,窖池里丰富的菌群能够丰富白酒的风味。1573,便是窖池的年份,在我国窖池中无人能出其右。”   至于酱香白酒则是酿造最为复杂、也最为珍贵的一款。同样需要窖池,制作工艺上也更为繁琐。除了青花郎,大家更为熟悉的酱香型白酒,就是茅台。   李牧手上的笔记停了下来,他开始思考,曹扬为什么将目光投向白酒。   毕竟,国人对白酒,总是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诚然,它是国酒,在中国的酒桌上扮演着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也正因为如此,它离青年甚远,大家放松的时候会说,去酒吧喝点什么,但绝对不会说,一起喝点茅台。   白酒是国人的,但未必是青年的。   李牧忍不住看向台上,会场的灯光聚焦在曹扬身上,欧洲的面孔,中国的腔调;鸡尾酒的课程,白酒做主角。曹扬简单地介绍了白酒的历史,同时也阐发了他将白酒作为鸡尾酒调酒原料的创意与构想。   向来是中国酒桌上独一无二的主角,和各类洋酒混合搭配,能迸发出什么样的火花,让人不免充满期待。   这一切仿佛水火不相容,却又生出一种诡异的和谐感,李牧听得入迷,他隐约知道,那是一个他未曾接触的,但一定非常向往的世界。   课程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曹扬讲得口干舌燥,有胆大的学员过来向他要签名。“你没有跟我说过还有这样的环节。”曹扬笑眯眯地冲岳人歌抱怨。   岳人歌摊手,“谁叫你这么受欢迎?我可没这个本事,提前给你安排粉丝。”   曹扬连签了好几个名,又跟几个热情的粉丝合了影,总算是闲了下来。曹扬笑着问:“你的他怎么没过来?我看见他坐在最后一排。走,带我去见见他。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这个本事把你迷成这个样子。”   --------作者说------------   还真的认真学习了喂,快去谈恋爱好吧!! 第39章 总之,我罩你   这时候要到哪里去找李牧?人群中早已不见他的影子。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凑上前去,向曹扬索要签名或者请教问题,课程结束,他便跟赵升焉打了个招呼,先行回家了。   他毕竟不是月桂杯的参赛选手,能旁听这么一节课已经是十足的幸运。就这么贸贸然挤到前面,万一人家问起,尴尬的还是自己。   何况,岳人歌也在。   他知道岳人歌看见了自己。可是李牧不敢上去打招呼。就这样见面,该说什么呢?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之前关系那样好,可是一旦将这关系冷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李牧出了集贤广场,阳光正烈。他抬手摸了摸胸口,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   岳人歌和别人站在一起,也是那样的好看。   不得不说曹扬除了业务精湛,也有一副令人艳羡的好皮囊。即便年龄摆在那里,仍存留着被时光厚待的美丽。   李牧也说不清自己在难受些什么。仅仅是因为他们在一起看上去那么和谐?还是因为更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与岳人歌之间的差距?   因为低调,很长一段时间,李牧都不知道岳人歌原来在业内有这样的身份与地位。他是梁川的老板,和曹扬谈笑风生。在花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住得起昂贵的公寓,在这样难得一见的大师课上担纲主持。   而李牧,还不是一个正式的调酒师。   在他看来,或许只有曹扬那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如此优秀的岳人歌。理智上这么认为,情绪上却不受控制。李牧骑着单车,夏日的风吹起他的头发,李牧想,岳人歌和曹扬的关系是不是很好?他们看上去仿佛比一般朋友更加亲密。   他甚至都忘了,他与岳人歌之间,除了两个含义不明的亲吻,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烦恼,来得也未免太过奇怪。   “怎么,曹扬的大师课让你失望了?”梁川点了一支烟,悠然靠在墙边,看着李牧。   李牧摇头,“怎么会?”   “那就是失恋了。”梁川摇头晃脑,“一定是这样。”   “……”你们这帮人有没有点想象力,不在状态就一定是失恋吗?   李牧低着头,不说话。   梁川仿佛天生不会看别人的脸色,仍是自顾自地开腔,“曹扬的大师课,我觉得也就那样。如果你不喜欢,那很正常。这家伙成天研究些有的没的,我早就说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李牧心想,你又知道了。   “听说曹扬喜欢男人。”梁川轻轻吐出一口烟。 ?!李牧一下转过头,瞪着他。   从未见过李牧这番表情,梁川笑了,“这你都不知道?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而且……”梁川神秘兮兮,“他最喜欢美人。”   李牧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所谓美人,那岳人歌不就是?走到哪里都光彩夺目。曹扬和岳人歌看上去关系那样好,该不会……   梁川在一旁说了些什么,李牧一概听不进去了。   “……总之,我罩你。”梁川拍了拍李牧的肩,“好好干,前途大大滴。” ???   李牧不解地眨眨眼睛,又听梁川道:“今天艾米没来,你就先顶她的位置,试试独立调酒吧。”   曹扬擅自安排了今晚的行程,他谢绝了夜游金沙河等项目,最终选择了去狄俄尼。   岳人歌笑,“你这又是做什么?”   曹扬对着镜子,仔细地比了比手上的领带,“去看看你的酒吧经营得怎么样啊?梁川那家伙现在还死皮赖脸在你那儿打工对吧?我去会会。”   “他那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岳人歌无奈,“你想砸我的生意啊?”   “哎哟。”曹扬笑眯眯地,“我是客人,他还能拿我怎么样?”   “在你的酒里加很多的苦精。”   曹扬爆笑,这倒很像是梁川的行事风格。笑够了,他又恢复往常的神色,“亚洲五十榜单,年年都是你压我一头,我就奇了怪,明明开在这样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怎么还能如此受欢迎。”   ……花都好歹也是一线城市,不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好吧。   “原来你是来刺探对手情况的。”岳人歌了然,“就这条领带吧,你都已经看了三五回了。”   曹扬开始系领带,“不,我还想看看,你的小爱人表现得怎么样。”   自从知道有这么号人物,曹扬就对好友的八卦保持着高度热情的态度。岳人歌三番五次地强调,现在双方还没有走到这一步,曹扬左耳进右耳出,“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这么帅,居然还没把人吃到嘴里?”   照他的想法,如果岳人歌不是gay,那孩子都应该三五成群打酱油了。   岳人歌无奈,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要去看可以。”最后他作了让步,“但别吓到人家。”   “哦,原来还是个雪娃娃。”曹扬笑眯眯,“看着是挺白嫩的,原来气儿大了就化了。”   李牧当然不是雪娃娃。今晚狄俄尼的生意稍稍冷淡了些,因为是周天,上班族不能宿醉,坐在吧台边上的是几张生面孔,看上去年轻得很,像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头一次以真正的调酒师的身份站在吧台后面,李牧按捺不住内心的小雀跃。开局良好,客人点的都是常见的鸡尾酒,不需要梁川作过多指点,李牧一个人就能hold住。   还有女客人借着攀谈的机会,询问李牧的情况。   “你要有粉丝了。”梁川笑着说。   李牧淡淡一笑,他原来在巴斯滕的时候,也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那时候他对调酒一知半解,充其量是个在吧台随便玩摇壶的工具人。眼下已经有了技术的精进,李牧对自己的定位和认知已经远远不同。   “帅哥,你调酒真好看,是在哪里学的吗?”已经半醉的女客人问。   李牧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眸子微微闪着璀璨的光,“就是在这里学的。”他瞟了一眼正在专心调酒的梁川,“那位帅哥是我师傅。”   梁川笑了笑,没说什么。   曹扬跟着岳人歌踏进狄俄尼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吧台忙碌的李牧。不长的吧台,前边已经坐了三五位客人,三位调酒师各自忙碌。曹扬一眼便看见了李牧——他有一张令人难忘的脸——李牧正低声跟客人说了些什么,很快客人捂着嘴角轻轻笑了起来。李牧也笑,但笑得并不过于开怀,注意力又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我们坐里边的卡座。”岳人歌说。   曹扬一脸失望,“我还想坐吧台呢。”   “都说了不准打扰他们工作。”岳人歌坚守原则。   “啊,你还是怕吓到你的心肝宝贝。”曹扬笑嘻嘻地调侃他。不,岳人歌想,我是怕你被梁川打。   曹扬和梁川之间有什么过节,岳人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想那梁川怼天怼地的性格,能不被他讨厌的才算是少数。要是一个个了解过去,那恐怕就要累死了。   “我尊重你的意见。”曹扬也不再坚持,刚好一桌客人起身离开,他便顺势坐下,离吧台有一定的距离,而吧台那边的动静,他看得一清二楚。   服务生赶紧过来收拾东西,一见岳人歌,差点叫出声。岳人歌抬手挡在唇边,微笑着“嘘”了一声,“带朋友来的。”   服务生见到曹扬——毕竟这位也是经常上杂志,业内家喻户晓的人物——忍了又忍,强行保持镇定。递酒单的手抖得厉害,压下来的惊叫声差点要掀翻天灵盖。   曹扬一本正经,“你好,请问需要签名吗?”   灿烂的人,哪怕刻意隐没在灰暗里,也难掩其夺目的光芒。曹扬和岳人歌从头到尾只安安静静地喝酒,连说话都不曾大声,李牧还是注意到了他们。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靠得极近。其实不怪他们,狄俄尼的桌子设计得比较迷你,如果是两人同行,坐这样的位置,便不由自主靠得近了些。   但那也太近了。   李牧瞄了一眼,曹扬正低声跟岳人歌说话。岳人歌微笑地侧着脸,棕褐色的长发垂在脸颊边。谈到兴起之处,两人开怀一笑。那画面很美,李牧手上使劲,柠檬汁飞溅。   “喂,柠檬可是无辜的。”梁川悠然从他背后飘过。   李牧瞪了一眼正与岳人歌谈笑风生的曹扬,虽然他是大师没错,但和岳人歌关系那么好,莫名地让李牧心里泛酸。   “专心工作。”梁川提醒他,“别老往那儿看。”   李牧吸了吸鼻子,“好。”   不去想粉红色的大象,大象的鼻子肯定就在脑子里晃。客人一直保持着稳定的数量,李牧内心却忙乱不迭。要跟客人说话,要调酒,还要观察那对漂亮的男人在说什么。   曹扬也看了过来,李牧一下躲闪不及,正与他视线相触。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牧觉得对方冲自己笑了一下。   紧接着,曹扬起身,整了整衣服,微笑着阔步向李牧走来。梁川瞥了一眼这位不速之客,脸色微微有些冰冷。   “你是新来的调酒师吗?”曹扬站定,问李牧,“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作者说------------   猫妈:曹老师有什么坏心思呢?曹老师只是想调戏小朋友罢了。 第40章 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你   “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你。”   如果李牧多读一些狗血的言情小说,他就知道这是所有花心男主勾搭女主的常见开头。   曹扬年过四十,保养得当,说出这番话,也不令人觉得油腻与恶心。   李牧愣愣地,“我听过你的大师课。就今天。”   曹扬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是李牧。”岳人歌赶紧介绍了,“这位是……”   不等岳人歌把话说完,梁川抢先一步,凑过来,把爱徒护在身后,“先生,你要喝点什么吗?”   岳人歌在曹扬身后,忍不住捏了把汗。曹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哪里有火他就往哪里蹿。梁川这个鞭炮在这,他举着火炬就跑过来了。   拦都拦不住。   李牧虽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一看见岳人歌的表情,也就略知一二。   曹扬见是梁川,狭长的眼里透出一丝笑意,“好啊,请问有什么推荐的呢?”   梁川咧嘴一笑,“您想喝什么,这里都有。”   “今天已经喝了许多了。”曹扬有些为难,“不过还是想喝点爽口的。小伙子,”他看向李牧,“你帮我做杯酒怎么样?”   “我?”李牧诧异,梁川在这,怎么还有他的事?   “对,就是你。”曹扬话里带着刀锋,“既然来了,总是要尝点新鲜的。放轻松,你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李牧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梁川,梁川的脸色不太好看,场面奇怪地静滞了下来。过了稍许,梁川松口,“小李,你做吧。”   调酒师不是单纯的与酒打交道的行业。   调出来的酒,最后都是要给人喝的。所以,和顾客进行充分的交流是必要条件。   吧台边空出了位置,曹扬顺势坐下了。岳人歌无奈地坐在一旁,他是消防队员,万一某两人对呛起来,他得赶紧把人拉开。   李牧头一回以调酒师的身份上岗,面对这位客人,不免有些发憷。他看了一眼岳人歌,有些日子没见,竟是瘦了。这些日子他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很累?李牧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曹扬清了清嗓子,微笑地看着他。   这是在工作。   李牧顿时回过神来。   “您今天来了很久了。”他率先打破僵局,“已经喝过马天尼、边车。”   曹扬有些意外,“这你都知道?”   李牧没有立刻回答,他总不能说其实这一晚上我都在注意你们。   不过曹扬很快就笑了,名人总是自信旁人更会关注他们。“观察力不错。你说对了,今晚我已经喝了不少。那你猜猜看,我现在想要喝点什么?”   岳人歌偷偷踹了曹扬一脚。曹扬脸上仍挂着笑,报以劝慰的眼神。没事儿,小朋友好玩,我跟他说两句话。   李牧假装没看到。   他现在是调酒师。   喝酒,不仅仅是为了醉——即便那是常常会出现的结果。喝酒的乐趣,更多在于各类风味碰撞所迸发的奇妙美感。从平实的地表,到浮沉的云端。所有被紧束的灵魂,在此刻都得到释放。   李牧知道,曹扬今天已经喝够了。   面对已经餍足的客人,他还能提供什么呢?多余的话不必说,那会显得聒噪。李牧小心地,“你其实已经不想喝了。”   梁川瞪了他一眼,曹扬微微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你从不喝醉。”李牧说,“我看过你以前的访谈。你说两杯是你给自己定下的标准。你还说过,保持清醒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何况,如果曹扬喝醉了,要让谁送他回去?岳人歌吗?   李牧一点也不愿意。   “可我要是还想喝呢?”曹扬打破砂锅,“这不能成为你今天不调酒的理由。”   “老曹,不如我们……”岳人歌起身,想要拉曹杨走。这看起来太像是挑衅了。李牧毕竟这是第一天上岗,他不能任由曹扬这样让李牧下不来台。   李牧脸上的表情不变,追着曹扬的背影,“无酒精饮料,您看可以吗?”   曹扬顿住了脚步,笑了,“你认真的?”   李牧点点头,“本季的酒单上有改良版的Shirley Temple。如果您不介意,我尝试着为您做一杯。”   曹扬静默了几秒,“行,你做吧。”   李牧冲他笑了笑,“谢谢。”   石榴红,作耀眼的绸布;糖浆,让甜味变得更加朦胧;柠檬汁中和了过分活泼的甜蜜,或许那还带着青春成长的酸楚。这原本是为著名童星开发的无酒精饮料,其实并不受童星本人喜欢。但这款饮料的大名还是迅速传播开来。   李牧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只有他自己。吧台的顶灯将银白的光辉撒在他的肩头,一时寂静如雪,音乐声、谈话声,都一并远去。   所谓改良,不过是把干姜水替换成了雪碧。厚重的酸与甜往往带来黏稠的腻烦感,气泡的丰盈又将严密的滋味冲淡冲散,让原本汗涔涔的夏天有了溪流与微风。   曹扬没说话,目光落在李牧手上的饮料中。好不好喝已经不在他在意的范畴了,目睹这样一场谈不上纯熟的表演,已经远盛于这几日收获的总和。   岳人歌说得没错,眼前这个小伙子确实真真正正用了心。技巧是常见的,如果把卖弄和炫耀误当成调酒的主道,便是彻底误解了这一行。   眼前的这个人,没有太多花哨的技巧,却让曹扬心里一荡。   略带腼腆地,李牧将饮料推至曹扬面前。沉默的酒客一时未发言,过了一会儿,曹扬抬起双手,缓慢地鼓了鼓掌。   “你学调酒多长时间了?”他问。   “……半年不到。”李牧老实回答。   曹扬又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怪。时间这么短,有瑕疵也难免。”   这是客观的评价。   “但是,”他顿了顿,“能做到这样,真不容易。你是在哪里学的调酒?”   李牧连忙一把扯过梁川,自豪地,“这是我师傅!”   曹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哦,不过你可别太骄傲,你离一个顶级的调酒师,还差得很远。”   岳人歌只想笑。   曹扬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脸上神色如故,“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岳人歌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回去。”走出几步,又看了李牧一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李牧目送他们远去。   人是走远了。   李牧仍是怔怔地看着门口,仿佛能盯出血来。梁川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好了,人都走了。”   李牧回过神,垂下头,低头摆弄着手头的工具。柠檬汁一不小心又榨多了。其实也无碍,因为本来就无人点单。李牧有点悻悻地停下。   梁川说:“差不多快下班了,你可以先回去。”   “我来收拾吧。”李牧道,“反正也没什么事。”   梁川意味深长地盯着李牧的背影,他一向快言快语,那句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滚了好几遍,终究没有吐出来。   他心明眼亮,看得出来。   到了一定的年纪,自觉或不自觉地,总会将情爱看得淡了些。梁川回到休息室,摘下围裙,摸出手机。   ——连爱好都会变得浅显,像他,曾经也是桀骜不驯的少年。   狄俄尼的灯几乎全关了。   新来的实习生对收档工作处理得马虎,桌面上留下淡淡的水痕。李牧细心地将今天用过的杯子洗好,一一擦净,摆进消毒柜。操作台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兵荒马乱,一切都恢复如初。   刀锋入鞘,佳酿归巢,李牧久久地站在操作台前,顶上的灯光已经变得虚弱,在他面前投下模糊的暗影。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论理,今天应该是开心的。在前台工作了这么久,今天的经历也是头一回。可心里却仍是沉重,因为见到了岳人歌,许多话想说又不敢说。   “还没走啊。”   李牧惊愕地回过头,见是梁川。   “川哥?”   梁川冲他挑眉,“都在这磨蹭半天了,怎么,舍不得啊?”   “……你不也还没走。”   梁川笑了。他对这位学生的情感已经欣赏压过了偏见。过了一会儿,他表扬李牧,“今天你做得不错。”   “……”   “你看见曹扬那小子的表情没有!让他吃瘪,爽爆了。”梁川又道,“我教出来的,怎么会差?总算没给你们岳总丢脸。徒儿,师傅没白疼你一场。”   李牧只觉得好笑,听见梁川提岳人歌,心里又是一提。可又不知该怎么应,只点了点头。   “柠檬吃多了,就喝点甜的。”梁川又道,“话该说的,也别憋着,省得到时候憋出毛病来。明天你就来调酒吧,早点来。人么,忙起来了,什么就都忘了。”   李牧回味了半天,才意识到原来梁川这是给他机会。忙一连串鞠躬,“谢谢川哥。”   “行啦。”梁川有些疲倦地挥挥手,“这也是你该得的。早些回去吧,路还长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牧听了,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几分。梁川看着他离开,过了半晌,笑着重新走进了黑暗中。 第41章 你们岳总心疼你了   城中村的夜晚像是一团迷雾,也好,把所有的晦暗掩去,只留下朦胧的月影,让人看不清真相。李牧骑车到巷口,看见一辆保时捷违和地停在路边。他单脚撑地,权作刹车,停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一位漂亮的男人。春绿的短袖,褐金的发。路灯半死不活地发出微弱的光,李牧还是能认得出来,那是岳人歌。   岳人歌显然也认出了他,“晚上好。”   李牧僵直地扶着车,停在原地。岳人歌又笑眯眯地,“怎么,不认识我了?”   过了半天,李牧道:“……这么晚了,您怎么没回家?”   岳人歌笑得人畜无害,“我也有家在这里,怎么不能算回家?”   说得好有道理。   李牧推着车往前走,提醒岳人歌,“这里不好停车的。”   “没关系,贴条交钱就是了。”岳人歌三两步撵上李牧,“我还没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人不要皮,天下无敌。这话亏岳人歌问得出来。小半个月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日子岳人歌竟然这样忙,两人时间偏偏错开,就这么着,两人蹉跎了半月,今天才又算是见了面。   还莫名其妙,冒出个曹扬。   李牧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看见岳人歌,又觉得那满肚子的情绪,没有一个合适的宣泄的理由。   他很矛盾。   他更说不出,这一番矛盾从何而来。   “一起走回去吧。”岳人歌说。   花都的盛夏是娇俏的少女,热情,黏人,让人魂不守舍。老城区的夜晚闷热,竟起不了一丝的风,躁郁的空气沉沉地压着。背后的汗涔涔地淌下来,黏糊糊地,连同慌乱的心跳,也一并变得滞重。   一人推着车,一人空手陪着,步履迟缓,看上去像是上个世纪的老电影。月色也朦胧,映着模模糊糊的人影,仿佛这一切都变得萧瑟了起来。   这如同李牧本人的心境,很萧然的,连自己都悟不透的,更不曾对人说起的。   “这些天我去了趟上海,参加了一个比赛的评审。”岳人歌先开了口,“那边的酒吧做得很不错,你也应该去看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李牧点点头,应了,场面冷落了下来。岳人歌察觉到他的冷淡,“是不是梁川欺负你了?”   “没有,川哥对我挺好的。”李牧说,“他教我不少。”   岳人歌微笑,“你这人,几乎都不说别人坏话。”   蓦然被称赞,李牧觉得惭愧。他不擅长撒娇,偏偏也该撒娇。只是这一切,都不合适,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们并肩走着,无名无分,无凭无据。只是在这样的月色下,两只手有时候碰在一起,又像触电似的,若无其事地各自避开。   岳人歌站定,李牧走出几米开外,转过头,看见对方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你生我的气了。”岳人歌的声音仍是轻柔,“对吗?”   其实谈何生气,李牧想,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生气。他对自己现在的情况很是迷茫,这究竟是为什么,看到岳人歌,他竟会这样的卑微与难过。   他素来是骄傲的人,这位骄傲与自尊时时刻刻体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不满与不快,以前是可以付诸于脸色的。可现在,他会自卑,会难过,会变成满腔的情绪,无论如何都说不出。   那份惶惶的感觉,从未有过。   李牧将那翻腾的情绪往下压了压,过了半天,他道:“没有生气。”   岳人歌想抬手摸摸李牧的头发,但那实在过于亲昵。于是那行将伸出的手最后又缩了回去,事情终究还是搞砸了。   既然已经弃了车,既然已经走了这些路,岳人歌还是跟着李牧回到那间破小的屋子里。灯开了,李牧先进了屋。岳人歌站在门口,忽然想起曹扬跟他说的话。   “你养的不是金丝雀,你遇见的是一只幼年的鹰。”   鹰总是向往更辽阔的世界的,这岳人歌知道,他不作回答。曹扬又说:“我从他的眼里看得出,他现在很喜欢你。”   或许这边是当局者迷。岳人歌只当曹扬在说一些好听的安慰人的话。李牧喜不喜欢他,岳人歌感觉不出来。他只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些什么,或许是李牧的自尊,或许是他岳人歌的盲目。   李牧向岳人歌道了晚安,要往自己的那间小屋走去。岳人歌在他推开门的时候往前迈了一步,抓住李牧的手。   李牧诧异地回过头看他。   “曹扬托我问你,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吃个饭。”   金沙河发源自哪里,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知道。   如果你身处云端,自高处往下看,你便会惊异地发现,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仿佛是沿着金沙河两岸生长的。炽烈的阳光破云而下,高楼的尖顶如利剑般闪烁着灼人眼球的光芒。   而那林立的厂房、各色屋顶的居民楼、造型精巧的公园、甚至隐匿在深山的古刹,如小孩的玩具一般,有致错落,紧密地在花都的大地上凑出一副盛世锦绣来。那鱼肠一样的道路,交叉汇聚,往来车辆密密,若是夜晚,便能瞧见一片车尾灯的洪流。   宝嘉中心88层的空中餐厅,可以看得见花都全城盛景。金融中心、商务大楼簇新闪亮,金沙河如一条缎带自北向南缓缓淌过。李牧收回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男人——两个男人身上。   他迟疑的目光在曹扬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向他身旁的岳人歌。   曹扬请他吃饭,结果却来了四个人。   四个男人。   李牧的手心微微冒汗。从他踏入宝嘉中心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始终处在状况之外。   他求助地看着岳人歌:这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从未跟我说过的。   “这是曹扬,你见过的。”岳人歌赶紧介绍,“这一位……”   “孙煦。”曹扬旁边的年轻男人自我介绍,“我是曹扬的……”   曹扬替他接上了话,“男朋友。”   “……”   李牧脑子里一阵翻腾,男朋友?曹扬?   曹扬与孙煦相视一笑,顺势扣住对方的手,李牧又是一怔。   “虽然老岳说,这是私事,总不该随便对外人说。”曹扬笑眯眯地,“但大家也都不是外人。小孙是我的爱人,凑巧了,老家花都,我们上个月刚在美国领证。”   他顿了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虽然不喜欢这里,但总是该过来看看。而且……也是为了避免一些误会。我想应该跟你说明。”   这话已经说得再直白不过,李牧一下听懂,血色上涌,顿时烧红了脸。   岳人歌见李牧脸色风云变幻,忙着在这之间活跃气氛,“老曹,你都吓到人家了。”服务生开始上菜,先是冷盘,岳人歌在桌下轻轻踢了李牧一脚,“先吃饭,慢慢说。”   曹扬和孙煦看上去很登对。即便双方有着肉眼可见的年龄差,可两人看上去相知已久,彼此恩爱。   岳人歌给李牧夹了菜,李牧低头吃饭,心想这饭菜还没吃出味道,倒先被喂了一嘴的狗粮。曹扬说了一番两人的恩怨情仇,放下刀叉,感慨道:“茫茫人海,能遇到知己,实属不易!前些年,我在德国,小孙在上海,熬着异地恋,真是太苦。”   “可是你们熬过来了。”岳人歌说。   曹扬很是自得,情绪高涨起来,冲正在喝汤的李牧道:“和有事业的男人谈恋爱,就是得有这样的觉悟。不要怀疑你们的感情真不真诚,要知道,有时候对他们来说,感情反而排在最后。”   孙煦在上海有自己的公司,论忙碌,他们二人不分伯仲。   李牧乍一听这话,被呛了一口,疯狂咳嗽了起来。岳人歌连忙给他拍背,一边指责曹扬,“你又在乱说些什么!”   曹扬仍是笑,“反正也不知道下回才能见到你,有些话,就当我提早说了。”   他又冲李牧,“小李,我在我们中年纪最长,今天托大,你别怪罪。有些话我说了,你要是听着觉得不合适,那就当我没说过;要是你觉得有些益处,那也算是一桩收获。”   李牧知道曹扬是想跟他说些什么了,于是放下刀叉,认真地看向曹扬的脸。   “你在狄俄尼,短短的几个月,能学到这样的地步,已经是很不容易。我当年,甚至你的老师梁川,也未必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曹扬一改吝啬的习气,先是狠狠地表扬了李牧一番。   李牧知道,他意不在此。果不其然,又听曹扬说:“你现在确实还是稚嫩,但过些时候,待技巧成熟了些,也该参加一些比赛了。不管有没有得名次,都是一次历练,对你的成长,还是有些好处。”   岳人歌有些不高兴地,“老曹,扯这么远做什么。”   曹扬仍是笑,“你们岳总心疼你了。”   李牧的脸早已烧得酡红,他只以为这是酒精起到的作用。其实那一两口能起到什么作用,只不过是今天所听所闻的这一切,让他不觉心跳加速而已。 第42章 我想跟你多说说话   李牧被劝着喝了许多酒。餐厅提供的是最好的香槟,柠檬黄的酒酿氤氲出淡淡的甜蜜的香。四个人吃饭,说话的大部分是曹扬与岳人歌。看得出他们认识了许多年,几乎彼此知根知底。   孙煦偶尔配合着秀一秀恩爱,久了也不觉得晃眼,反倒让人真心羡慕起来:原来世界上真有这样真挚的感情。   “回中国这么多年,老岳,我还是觉得,上海、北京比较好。”曹扬已经喝得半醉,眼底泛起微微的红,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但平心而论,这些年花都确实发展得很快。”   “我觉得这里很好。”岳人歌说,语气里带着悻悻,“看来这次来花都还是没能改变你的偏见。”   曹扬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不置可否地笑。   花都好与不好,他们两个争执又有什么用。人们来了又去,这座南方海滨的新兴之城,驻颜的秘方便是无数追梦人的岁月与青春。   “好啦,花都也是个好地方。”曹扬看了一眼自己的爱人,调皮一笑,当着两人的面献上一吻,“我为我的失礼抱歉。”   闪瞎狗眼。   宝嘉中心连着光荣大道,两旁植满挺俏的梧桐,枝丫舒展,碎叶茂密,竟有遮天蔽日的趋势。送走了客人,李牧往嘴里塞了薄荷糖,沁人的香气从舌尖蹿了上来。   岳人歌看了眼时间,“你今天休息,对吗?”   李牧弯着眼睛笑了笑,“对。”   “那么就陪陪我吧。”岳人歌说着,沿着光荣大道走了两步,“我们也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他的背影,看起来瘦削了许多。李牧仍记得那日出于情动、于慌乱之中献上的吻;也记得岳人歌笑闹着拥上他时,身体之间传递的蓬勃的热度。一切来得浑然不觉,那个人早已牵动着他的情绪他的心。他为他嫉妒,他为他魂不守舍,他为他在晕热的夏天里,甘愿与枯燥的梧桐为伍。   李牧犹豫了一下,三两步追上了岳人歌。   寂静的夏日,眼下路上行人寥寥。梧桐安静地生长着,自细密的叶片缝隙中漏出些许破碎的阳光。李牧与他并肩走着。一如前些天的那个夜晚,不过心事已经穿云破月,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他明白了自己为何难受,也明白此刻的如释重负究竟从何而来。   但他一向不擅将自己的情绪表露,纠结半天,于是还是岳人歌先开了口。   “老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喝多,话就多,信口开河。”岳人歌说,“要是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李牧想了想,“除了秀恩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   岳人歌笑了,“你还真是耿直。”   李牧小心地看向他。   “他向来是很挑剔的,可是你却能得到他的赞扬,这很不容易。”岳人歌又说,“看来这些日子你很努力。”   李牧的心里小小地一震。他一直在想,要如何跟岳人歌提起这段日子。岳人歌不在的,他独自思念的,无从定义的一段时光。   岳人歌站定,如其中的一棵梧桐,他微笑地看着李牧,“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一下被说中心事,李牧倏地先涨红了脸。他本来就脸皮薄,血色上涌,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短短几秒之间他情绪的翻涌变化。   怪不得梁川说,他长了一张不擅说谎的脸。   李牧不说话了。岳人歌亦微笑地看着他。两旁的梧桐静默不语,风簌簌地吹着,吹动叶子,也吹动他的心帆。一切都昭然若揭,可是他们都等着对方,把这一切闲闲地揭开来。   或许是需要一个吻,或许是一个拥抱。又或许,真的什么也不需要。   “Leo。”李牧叫他的名字。有点怯怯地,又像是极珍惜的。   岳人歌笑着应了。   “我想跟你多说说话。”过了一会儿,李牧说,“已经很久没有跟你说话了。”   他的眼里有碎钻一样的光,风动叶响,岳人歌有一瞬间涌起要亲吻他的欲望。但是忍住了。岳人歌笑着抬手,轻轻替年轻人拭去额头上细密的汗。   “走吧。”他说。   别看如今鸡尾酒业如此发达,若是倒退二十年,回到远离潮湿与季风的西北小城,开酒吧还是一件非常不主流的事。   各色美酒在杯中碰撞交融,甜酸苦辣风味交错,造型各异的漂亮杯子摆在台面上,这一切都让李牧觉得新奇极了。   当年市内第一家鸡尾酒吧,就是父亲开的。   尘封往事,拂去表面的浮尘,如今回忆起来,还是历历在目。那时候的李牧个头矮小,只半人高。跟在比他大八岁的哥哥身后,仿佛一条怎么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踏进酒吧是一个闷热的夏夜。那一年,他只有六岁。   那是只有大人才能去的地方,李牧知道。晦暗的光线、鼓噪的乐声,和家里,或者李牧所知道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样。他也知道父亲并不欢迎他们,因为他总是板着脸,让他们到后厨去玩。   酒吧的经营基本上全靠父亲一人——竟然也忙得过来。当然了,生意惨淡也是重要原因。   李牧吮着不知道是谁塞给他的棒棒糖,掀开后厨厚重的布帘,看着父亲的背影。父亲不停地更换着手上的瓶子,将瓶子里的东西,倒进一个金属的壶子里。他弯腰,取了好多好多的冰块,丁零当啷地响——后厨没有空调,豆大的汗珠顺着李牧的额头滚落而下。   冰块摇晃的声响碾碎了笼罩在头顶的昏热。李牧想,那加了许多冰块的饮料,应该非常非常好喝。   父亲停止了摇晃金属壶,橘子汁一样的液体淌入闪着光的酒杯里。李牧怔怔地看着,那一刻的父亲身形伟岸,背影闪着粼粼的光,仿佛魔法师亲临人间,决定改变灰姑娘的命运。   客人们来父亲的店里,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开心的,不开心的。但他们离开的时候无不餍足。李牧实在太过好奇——这方寸之间的吧台,几味饮料的调配,竟然能产生如此巨大的魔力。   那魔力如同一粒种子,在李牧的心里扎根,发芽,缓慢而坚定地,开出了花。   岳人歌听罢,轻轻笑出了声。   李牧脸上微微泛红,大概是喝了香槟的缘故。调酒师也有不胜酒力的异类。因为岳人歌的笑,李牧的脸更红了,他有些懊恼地别过头,“说了不许笑。”   越是这样岳人歌笑得越开心,直到李牧是真的有些恼了,他才勉强止住了笑意。   “好了,好了,”岳人歌的话里仍带着愉快的尾调,“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李牧很无辜,“我不是在编故事。”   “嗯,好的,这不是编的。”笑起来的于言′时候,岳人歌的眼角有淡淡的纹,如同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他是那样的干净整洁,显现不出任何的老态。那纹是如此自然,仿佛是某种装饰。   愈方宴   李牧被那漾起的春意吸引了注意力。他出神地想,岳人歌真是一个好看的人。   好看的人笑眯眯地说:“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事。因为它发生在你身上。你知道吗?一个人能找到一份自己热爱的职业,是一份极难得的事。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见见伯父——我们一定很谈得来。”   李牧抿了抿唇,收回肆意在岳人歌脸上徘徊的视线,背着手,往前蹦了两步。过了一会儿,他又回过头,说:“我爸去世了。”   岳人歌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没有戏剧性的惊讶,“是么。”   “嗯。”李牧几乎不曾对人说起这段往事,“很多年了。”   在偏远的西北小城做着偏门的生意,终究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惨淡经营了一些时日,赔了大量的金钱与精力,本来身体就不好的父亲终究是病倒了。   酒吧关门歇业。李牧对医院变得更加熟悉。那段日子快得简直模糊,过不了多久父亲便成了摆在电视柜上的一张相片。   父亲曾经钟爱的摇壶与搅拌勺,被母亲毫不留情地丢进了储藏间。李牧扒在门边偷偷看着,不敢去捡。   李牧娓娓道来,转头笑着对岳人歌说:“我第一次去狄俄尼的时候就在想,要是爸爸还在,他一定会非常喜欢这里。”他的脸上带着笑,第一次去狄俄尼,还是他刚来花都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背着行囊,揣着一张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学位证书,在花都的灯红酒绿中寻找未来的路。   他花了80块喝了一杯酒。看了一会儿炫目的表演,而后转身离去。李牧知道,这是自己奋斗的目标。   岳人歌微微笑了,沉默了一会儿,张开手臂,轻轻地拥住了李牧。他的发丝里有淡淡的甜蜜的气味,霞多丽与茉莉花,和盛夏炙热的蝉鸣一起,温柔地托住了李牧的心。   “亲爱的,我感到非常荣幸。”   盛夏的梧桐道,往来行人甚少。李牧被这样温柔地拥着,脸上的烧久久不退。他犹豫着,想要抬起手回抱住对方。他被纷涌的情绪推着往前,再往前,就此坠入到无边的温柔里。那双手就要落在岳人歌起伏的蝴蝶骨上,忽然兜里一阵丁零当啷响。是电话。   岳人歌松开他,冲着满脸尴尬的李牧,“你接。”   李牧低声说了抱歉,刚按下接听键,梁川的咆哮破空而来,“他妈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作者说------------   猫妈:童话泥塑狂热爱好者。平安夜快乐!过节去咯! 第43章 真太他喵刺激了   李牧的手机里正播放着一则竖屏拍摄的短视频。常见的营销号的模式,令人捉摸不透的滤镜、怪异的剪辑和配音。这是一家以都市奇闻异事,戏说名流为主题的营销号。   此前,李牧从未听说过它的名字。   仔细一看,内容却引人发噱。   大部分出镜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长发女人,用了变音器的机械男声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这位花都女首富多姿多彩的情感史。一如成功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位女人,成功的女人背后,人们总是意味深长地强调,那必定有一群男人。   李牧认出,戴着墨镜的女人和他也算是有过接触,正是那时候要送他玛莎拉蒂的王姐;而在那一连串拼图式的、煞有介事的介绍中,李牧也成功出镜。   营销号给他起的代号是“某知名调酒师”。   李牧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论理,这不过是一则再普通不过的八卦视频,李牧出镜了3秒,还是不知什么时候被拍下的高糊照片。这样也就罢了,素人也有莫名红的时候,但李牧还没有资格做一个纯粹的素人。   那期视频的播放量较之以往高出许多。但人们关注的不是这位富姐究竟包过多少男人,不少评论不约而同地在问:“3:22秒的那个调酒师好帅!叫什么名字?求扒!”   李牧手指一划,最新更新的一条视频,才是让梁川不到上班就打电话质问他的原因。   《你们想看的帅哥来了!网红调酒师取向成迷:被富婆包养后又找了男人?》   李牧的手指顿了一顿,有一瞬他想退出手机页面,眼不见为净。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打电话的岳人歌,迟疑了下,还是点开了视频。   不得不说许多人对这一行充满了误解。把调酒当成了卖酒甚至陪酒,原本正常的普通人也在各种滤镜之下被塑造得如同妖魔鬼怪。营销号自称在花都酒吧界混迹多年,对这位“网红调酒师”颇为熟悉,家庭背景,从业情况,无不了若指掌。   李牧看到这里,笑了一下。十句倒有九句是错的。   他又耐着性子往下看。   营销号擅长抓住人们的兴趣点往外生发,人民群众喜欢看帅哥,也喜欢看帅哥的风流史。视频内除了大量高清或高糊的李牧照片——更多的笔墨还是着眼于李牧的情感经历。   “据悉,这位调酒师早年在巴斯滕上班,入了王姐的眼,很快就从一个普通的服务生,摇身一变成了调酒师。”营销号的语气充满戏谑,“据说,他最得宠的时候,名下有五辆豪车,还有上沙区的一套公寓——基本上就不用奋斗了。”语气又酸不溜丢,“有没有富婆姐姐,阿姨也成,我也不想努力了啊!”   屏幕上飘过密密麻麻的弹幕。   -你在想P吃。   -那也是要看脸的好吗?   -不得不说,要真有人长成这样,我也愿意养他!只要美人冲我笑一笑就好。   -前面的,你有那么多钱吗?五辆豪车,一套上沙区公寓诶!   -科普一下,上沙区房价7万一平。   营销号又说了:“但好景不长,金丝雀先生和富婆姐姐的感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们就分道扬镳。分手之后,他便在花都各个酒吧打工,据说有人看到他在花朗卖唱。”   帅哥落难总是引人同情,弹幕上又是一行行飘过。   “呜呜呜落魄美人妈妈抱抱!”   “花朗?诶,我想起来,好像有一次真的有个超帅的男生唱歌,是不是他?”   “不是吧,那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叫李牧,现在在狄俄尼上班呢。他们店里的主调梁川也很帅!”   “我见过李牧,天啊,这照片上的人不就是他?!”   “前面的,我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李牧手心里一片湿凉,脑子里嗡嗡一片作响。营销号煞有介事地东拉西扯,不指名道姓,但弹幕早就告知了真相。随即有人认出视频的男主就是狄俄尼的一位调酒师,坐实了人们的猜想。   营销号把赵升焉、梁川都拉了进来,含沙射影,意在指出李牧和他们之间都有些关系。   “你还好吗?”   李牧抬起头来,正巧对上岳人歌担忧的眼神。他摇了摇头,随手关掉了视频,“没事。”   “我已经托人去查了。”岳人歌说,“这家营销号背后是一家外地企业,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涉及到诽谤、侵害名誉权的问题,我们会请最好的律师来维护权益。”   不仅是你的,还有其他人的。   李牧淡淡地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   狄俄尼的官方微博和微信公众号的后台已经炸了。那条视频的播放量极高,吸引了不少花都本地的吃瓜群众。那些纷涌而来的问题没有一条关于鸡尾酒,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拉郎CP。   “梁川和李牧真的是一对吗?”   “李牧和赵升焉是什么关系?”   又或者,“李牧到底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   真太他妈刺激了。   难怪梁川会发飙。   岳人歌在李牧面前蹲了下来。梧桐道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公园,日光在飞檐屋顶上逗留,旋即感到无趣似的,一点点滑落。李牧看着拓在水泥砖上的深刻的影子,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这两天,来狄俄尼的人应该会增加不少。”岳人歌语气委婉,“具体情况,我和梁川会妥善应对。不如你好好休息几天,等风波平了,再回去上班。”   岳人歌想,这是保护李牧的最好的方式。   他涉世未深,尚未见到人性中最幽暗的一面。搬弄是非是某部分人用以调剂生活的法宝,用最粗浅简陋的方式为自己贫瘠无聊的生活带来一丝乐趣。至于道德底线或由此给他人带来的伤害,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那是一群贪婪的围猎者,而眼下,李牧就是被他们盯上的猎物。   岳人歌说得对,人们是健忘的。先避一避风头,也许会更好些。   即便不知道这场平地而起的风波,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不。”李牧抬起头,语气笃定,“我不能这样做。”   岳人歌很不解地看着他。   “这件事毕竟因我而起。”李牧道,“我不能一个人做缩头乌龟,让你们替我摆平。那我成什么了?我是狄俄尼的员工,是狄俄尼的一份子,我必须承担起我应该承担的那部分责任与义务。”   他顿了顿,“如果真有人来看热闹,那便让他看。看多了便不会再想看了。你们若是替我挡着,这事情便欲盖弥彰了——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越是掩盖,事情发酵得越是厉害。”   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网红明星,人们对他的兴趣热情又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横竖几天熬一熬,很快便会过去了。   “事情不像是想象得那样简单。”岳人歌不赞许地摇头,“如果遇到目的不纯的客人,会给你的工作带来不小的阻碍。他们不是来看你调酒的,而是来看你的笑话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再授人以柄,李牧,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李牧不说话了。他确实不如岳人歌想得那样多。义气或是勇气,大部分时候都不能解决问题。   可他偏偏有一颗想去担当的心。   过了一会儿,岳人歌松口,“你愿意正常上班,也好。我也知道你的这份心。但具体怎么做,你得听我的。你愿意吗?”   李牧抬眼看着岳人歌。他涉世未深,遇见很多对他很好的人。王姐也好,老赵也罢,也许是因为他的容貌,也许是因为其他。但岳人歌仿佛在他们所有人之上,李牧想,岳人歌是他在这里,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岳人歌不会骗他。   “好。”李牧点点头,“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那行,我们现在就去找梁川。”   “你他妈还有脸见我?!”梁川一见李牧,几乎肺都要气炸了,“我的祖宗,你是嫌我们这儿还不够热闹嘛?再来火上浇油?”   本来今天梁川不上班,想好好休息一下摸个鱼。点开手机便看见酒友们给他推送了这条劲爆的消息,看得川哥血压飙升,一口老血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他妈的,李牧这小子就是长着一张祸害人的脸。勾搭女的就算了,还把他这种退圈多年的中年大叔拉下水。   他现在还单身呢!以后还怎么找对象?   有不怕死的酒友还在梁川面前狂舞,“川总,不错哦,最近钓上小鲜肉了哦?”   钓你妈。梁川头顶冒火,迅速把这事往正主那儿捅了过去。   “川哥,我已经跟岳总请示过了,今天正常上班。”   梁川觉得自己的血压又不正常了。你在哪跟他请示的?床上?   “梁川,”岳人歌叫住了他,“先别急着发火。有件事,我跟你商量一下。”   梁川翻白眼,你还要跟我商量?   岳人歌笑着招招手,让梁川过去。梁川不情不愿地。岳人歌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梁川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岳人歌笑眯眯地,“你说呢?”   “可行吗?”梁川略微有些迟疑。   岳人歌点头,“只要你信得过我。”   “不信你还能信那小子?”梁川嫌弃地“切”了一声,“甭管怎么样,这事情有个了结就成。” 第44章 我们需要时间   下午四点半,李牧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窗外,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去狄俄尼的路上。他是少见的积极上班的人,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事情发酵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短短半天,那条播放量超过百万的视频,将李牧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调酒师推上了风口浪尖。   其实男男女女的情感纠葛算不上什么新奇,可这件事热度为何扶摇直上,梁川得出一个粗浅的理由:因为李牧长得帅。   好看是一种稀缺资源,哪怕是do脸do出来的,也算。何况李牧这样不折不扣的民间帅哥,丢进娱乐圈吊打一众小鲜肉;又有一技之长,在人民群众心里犹如明珠落草,更惹人心疼。   那些芜杂的声音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羡慕富婆好有艳福,一派揣测帅哥是不是不喜欢富婆更喜欢帅哥。   哪一样,都如千针一般,直刺李牧的心。   李牧忽然意识到,先前也许高估了自己的心里素质。面对那些善意的质询与恶意的揣测,他都会忍不住挂心,如果真的与人面对面,他又会如何?   但他已经答应了岳人歌,就不会选择退缩。   窗外仍是如洗的碧空,把一切都涤荡得干干净净。李牧心里俱是那些起伏的、错乱的情绪,那些粗糙的针头线脑时不时冒出来,又潜下去,把他的情绪搅得纷乱。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言,是这样可怕的东西。   梁川早早地在酒吧里待着了。他照旧是一脸的严肃,看见李牧,只不动声色地撩了撩眼皮。李牧察觉到了他的冷淡,不作声,迅速走到休息室,换了衣服,开始准备工作。   前段日子来的实习生一个也没有留下。调酒师里,李牧资历最浅,自然而然也要兼顾吧备的工作。   李牧知道自己这是有些迟了,于是手脚不觉麻利了些,开始做那些零碎的活儿。   开档、调酒、收拾。调酒师的工作出乎意料的枯燥乏味。不少人做了一阵子便觉得与想象中完全不同,最后都是带着失望离开。   等李牧重新回到前台的时候,狄俄尼已经有了零星几位客人。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六点零五分。   今天是星期一。   未免有些奇怪。   花都跻身国内一线城市,自然便有一线城市的风格与做派。李牧在狄俄尼磨练了些时日,对当下年轻人的工作规律也有了不少了解。眼下是工作日,天都还没完全黑透,现在的客人便比往日多了不少,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出是那则视频的功劳。   “愣着干什么,有人点了边车。”梁川横了他一眼,李牧只觉得皮紧了些,开始工作。   一旦忙碌起来,那些情绪便被跑到了九霄云外。   边车是由干邑白兰地、橙皮甜酒和柠檬汁调配的一款酒,历史可追溯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这款橘子汁一样的饮品有着甜美而迷惑人的外表。坐在吧台前的是一张稚嫩的面孔,看起来像是刚从女生宿舍跑出来的大学生。   “帅哥,视频上的那个人就是你吗?”小女孩认真地盯了李牧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你比视频上的好看多了。”   李牧笑了笑,取出一条柠檬皮,拉扯,淡淡的香气弥散。“谢谢。”   女孩子到底年轻,被那灿然一笑迷惑了神智,讷讷地接过酒,“我可以给你拍张照吗?”   “为什么要拍我?”李牧放柔了语气,“我们川哥更好看。”   女生和同伴相视一眼,几乎就要尖叫出声了,“你们真的是一对?”   声音压得再低,梁川还是听到了。他臭着张脸,“你们觉得像?”   小女孩们激动地点头,小奶狗配老狐狸,师徒年下yyds。梁川翻了个白眼,什么眼神。   “他是我的老师。”李牧耐心地解释,“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   女孩们的神情寥落了下来,“但是没关系,”她们说,“加油,我们都支持你。”   支持什么?李牧莫名其妙,看着女孩们真诚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有人明目张胆坐在吧台边和李牧搭话,也有暗戳戳躲在暗处观察。李牧平时的注意力只在手上的摇壶和面前的客人,今天却不同了,那些客人仿佛各自在聊天,又仿佛聊的都是他。随意地看过去,几乎都能捕捉到好奇的眼神。   “这个就是视频上的那个调酒师。”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不好看还能男女通吃?”   李牧几乎疑心自己这是产生了错觉,那些潜藏在酒杯底下的、眼神之间的窃窃私语,顺着狄俄尼暗流的风,都吹到他耳边来。   岳人歌今天不在。   其实岳人歌不在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他是老板,身兼数职,开在城南的百里香又刚刚走上正轨。可是李牧此刻很想见一见岳人歌——哪怕不久前他们还刚刚见过面。   “又走神了你。”梁川从他身后飘过去,“削几片柠檬皮。”   “好。”李牧努力抻直了背,“橙子皮……”   “柠檬皮。”梁川提醒他。   李牧微怔了一下,点点头。   学会使刀是李牧们在通往调酒师的道路上的一门必修课,每个人都在长期的磨练中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刀具与使用方式。无论是敲切冰块,还是削果皮切果肉,都离不开刀。李牧看过梁川早年的一支视频,一把德国造的飞刀使得眼花缭乱,真正的炫技。   李牧还不到这样的地步。他取了一只洗干净的柠檬,用刀在上面削出一小截柠檬皮。隐约的风又送来客人的那些窃窃私语,沉默地撞进李牧的耳朵。冷气开得很足的室内,李牧的额头淌下豆大的汗。   眼前洇了一大片刺眼的红。旋即疼痛从指尖蹿漫了上来。   “李牧?”   “李牧!”   他回过神来,撞进梁川急切的眼神里,“你受伤了!”   我受伤了?李牧低头看了一眼,鲜血漫了满手,吧台的小姑娘惊叫起来。   “没事。”李牧挤出笑容,“小伤而已。”   梁川扭头指挥其他调酒师继续奋战,急哄哄地将李牧往后厨推,“快去包扎!休息室有医药箱!”本想折返回去,又放心不下,一摇头,一跺脚,干脆跟着一起过去了。   擦去满手的血污,暴露出不小的一道伤口。梁川有点儿晕血,看得龇牙咧嘴,想碰又不敢碰,纯粹当监工,“再包一层,对对……也别包那么多,你以为是粽子啊?”   李牧听笑了。   梁川怒目,“笑,笑个屁,你还笑得出来?”   李牧赶忙收敛了笑容。疼痛漫了上来,他不由自主地皱眉。   “你今天状态就不对,”梁川见他把伤口处理好了,焦躁的情绪也压了下去,拿出往日少有的心平气和,“刚才调的那杯边车,差点忘记加柠檬汁。”   “我知道你有情绪,正常。都是人嘛,谁能不受影响。”梁川想起那几个小姑娘给他们拉郎的眼神,一口老血还咯在胸中,“但既然来工作了,就要把工作做好。今天削到手,明天呢?”   梁川说得不无道理。   李牧头一回诚服地乖乖挨训,“川哥,对不起。”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你也没欠我的。”梁川心疼徒弟,语气也不觉得软了些,“这事现在还没完,老岳现在还在外东奔西跑摆平这个事。说白了这件事虽然因你而起,但也没有那么简单。它是咱们整个狄俄尼的事,谁也逃脱不开。”   顿了顿,梁川道:“该咱们做的,咱们就做;该咱们受的,咱们就受。我们需要时间。”   是的,需要时间。   李牧点点头,“我知道。”   梁川眼角微微扬起,嘴角一撇,“你知道就好。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出来干活,今天人手不够,就算你手断了,也别想偷懒。”   “知道了,川哥。”李牧吸了吸鼻子,跟着梁川,亦步亦趋地,往前走去。   吧台前的那两个小姑娘已经离开,客人来来去去,仿佛是换了一批。酒吧就是这样一个流动性极强的地方。   李牧重新回到岗位上,所幸伤的是左手。有客人好奇地看向他,李牧有些不自然地将手缩了回去。   “别怕。”梁川悄声说。   李牧看了他一眼,目光不自觉地挪向门口。   于言′   一条长长的木阶梯,不时有人进来。衣着鲜艳的男女,华服缤纷。酒香与各色香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这座城市不缺少漂亮的人,也不缺少新奇的丑闻。   不知不觉,心底竟也生出些莫名的坦然来。李牧收回目光,准备做一杯新酒时,一位身着红裙的女子,袅袅娜娜地出现了。   那红裙的颜色正得耀眼,仿佛李牧方才手心上的那一汪血。女子亦是浓妆,两道浓眉,俏然斜飞,隐隐腾出杀气;颧骨本来就高,打了光,竟有些凌厉的神色。而那挺俏的鼻梁、丰润的红唇,致使她的五官不那么尖刻,反倒显出一丝妩媚来。   看得出有些年纪,但那年纪反倒成了她的风韵。纤长的脖颈上一串明晃晃的珍珠项链。手上一只小巧的黑色挎包,金属的纽扣闪现耀眼的光泽。   她拨开众人,穿花拂柳般,径直朝吧台走来。有人替她拉开了椅子。女子施施然坐下,目光一扫,眼波流转,妩媚一笑。   “来杯威士忌。”她说,目光又落在李牧错愕的脸上,“小牧,好久不见。”   李牧释然地冲她一笑,“好久不见。”   此女谁人不知?正是花都首富,王馨妍。 第45章 此一时彼一时   厚重的帷幔沉沉地放下,只隐约透出明晃晃的天光。室内多此一举地点了灯,光亮自四面八方而来,仿佛多了许多人造的太阳。在这鲜有人知的私人会所里,浓黑的长裙勾勒出沙发上的女子窈窕的身段。   小圆几上摆放一捧盛大的绣球花,细密繁复的皱褶,如同千曲百折的心事。王馨妍手里的那支薄荷味的女士烟,已经烧了小半截。   “我们之前约定过的,除了分红,其余时候都不见面。”   岳人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是我食言了。”   女子听罢,眼皮仍是沉重地半撩着。一只硕大而美丽的白猫低声叫着,跳上沙发,将女主人的黑色长裙踩得凌乱。这位女富豪,多数时候像是一个只知纵情享乐的继承人。她缺乏经营的天赋,却擅长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替她赚钱的工具;亦不像一般企业家低调,多年来,她一直是各类热搜与八卦小报的头条。   公关团队在她手下,倒是比一般她参股的企业还要忙碌。   岳人歌看中的,便是女股东手下的那支精兵强将。关键时刻,借来一用,总比自己出击要强。   是的,王馨妍还是岳人歌在花都两家酒吧的重要股东。狄俄尼与百里香每年的收入,都有一定份额流入她的账下。   她慵懒怠惰的态度,并未让岳人歌感到泄气。那是她惯常的方式。他耐着性子等女股东和猫咪玩耍够了,半晌,慢条斯理地道出一句:“难道你不想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王馨妍抚摸猫咪的手停了一停,淡然一笑,“编排我的人多了去了,若是一个个计较,哪还忙得过来?”顿了顿,“Leo,我以为,你对这样的事并不在意。还是说……这里有你在意的人?”   被说中心事,岳人歌倒也十分坦然。他知道营销号里说的不完全是假消息,女富豪一掷千金为博蓝颜一笑,不是江湖传言,而是确有其事。   但那又如何,此一时彼一时。   何况,李牧也从未答应过她。   伪情敌真上下级同处一室,只要心胸够广,就能轻松化解修罗场。   即便是求人,岳人歌也不卑不亢,“是的,有。”   王馨妍拍了拍猫,放跑了她。斜倚在沙发上的,似乎缺了骨头的身体总算是直了起来。乌黑的秀发瀑布一般垂坠而下,“是吗?原来你也有为了私事而来求我的一天。”   “你错了。”岳人歌道。他慢慢地说了个名字,意料之中,看到女股东脸色一变。   “是他?”   “营销号背后的公司,是在外地注册的。”岳人歌说,“新成立不久。王仁久是股东之一。”   王馨妍沉默许久,“……他想做什么?”   其实彼此早已心知肚明。   “相信你早已知道,花都酒吧业,其实已经形成划江而治的趋势。上沙区的狄俄尼、百里香、花朗、巴斯滕等,由你参股;新街口的文治、百叶、信枝有他的股份。”岳人歌说,“市场就那么大,蛋糕做不大了,便会在分配上做文章。”   王馨妍沉默,她在思考她这位同父异母的胞兄,还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加应酒业马上就要上市,不能出任何差池。”王馨妍道,“我想,王仁久是专门为此而来。”   “是。”岳人歌点头,“营销号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问题恐怕会更多。”   王馨妍微微阖上了眼,仿佛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会联系公关团队。不过,这笔钱,得由你来出。”   有钱人都是抠出来的。岳人歌耸肩,“只要不太贵。”   王馨妍俏然一笑,“或许,还能让你们多赚一点。”顿了顿,她起身,黑色绸缎长裙倾洒而下,“今晚刚好有空,我想去你们那儿看看。那孩子我也许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李牧看着面前妆容浓丽的女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而王馨妍身后还跟着岳人歌,更让他觉得奇特。岳人歌冲他笑了一笑,“这是王姐。”   “王姐好。你想喝点什么?”他问。   王馨妍微微一笑,眉梢似是带了一点风情,却答非所问,“看样子,你现在过得还不错。”   有点故人相逢的意思。梁川在一旁心里疯狂打鼓:这大姐是怎么回事?肯定不是来喝酒的。这狄俄尼人来人往,无数双眼睛盯着。您这么大张旗鼓地一来,是不是还怕人家知道得不够多?   可王姐毕竟是王姐,一脸的云淡风轻。跟李牧说了两句话,又转头冲梁川,“我经常看到你的表演视频。”   梁川怔住了。   “你是我最喜欢的调酒师。”王馨妍称赞道,“如果有一天你要自己经营酒吧,我会很高兴。”   梁川:???   “我一直没跟大家说,王姐是狄俄尼和百里香的大股东,十年来一直与我们合作。狄俄尼的发展一直都离不开她的支持。”岳人歌道,“先前她一直想来,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刚好有时间,她说想来看看大家。”   岳人歌的声音不大,内容却爆炸。喧闹的酒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咀嚼着话里庞大的信息量。王馨妍微笑着起身,玉臂一挥,仿佛上沙区的自由女神,“很高兴我的员工们能受大家喜爱。很惭愧,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与他们接触。这样,今天我请客,全场酒水免费。岳总,不介意吧?”   岳人歌微笑,“当然。”   这话如同陨石坠入地球,引起轩然大波。人们兴奋起来,“王姐万岁!”有人喊。王馨妍笑着,端起刚刚调好的水割威士忌,在保镖的护送下,晃进了旁边的小包间。   李牧看着岳人歌伴在她身旁的背影,还没来得及思绪万千,就被梁川敲了一记,“还发什么愣?今天全场免费,先打完这场硬仗再说。”   等到完全歇下来,李牧有些脱力地靠在吧台边。饶是冷气强劲,他还是冒出了一身的汗。   这是一场鏖战,女股东一时兴起的号召,竟足足让当晚的客人多了近一倍。不大的厅堂人头攒动,几个调酒师忙得脚不沾地,一整个晚上下来,李牧竟没有心情再去关心别人的眼光。   梁川有句名言:如果你觉得烦闷,忙起来就好了。   等忙过了头,抽干了浑身上下的力气,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苦恼。   李牧深以为然。   梁川拿出他珍藏的葡萄酒,悠悠然斟了一点,还没喝多少,脸上便泛起朝霞般的酡红。他看着低头擦拭吧台的李牧,“手怎么样?”   李牧这才想起,自己方才也是受了伤。他不是怕疼的人,可竟然一晚上毫无知觉。   他抬起手,纱布里隐隐透出淡红。那血应该是止住了。“还好,不碍事。”他说。   “嗯。”梁川点点头,“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别碰水。”   李牧的视线往包厢里瞟。   梁川觉得好笑。他取了一支酒杯,抠抠搜搜地倒了一点葡萄酒,推到李牧面前。   李牧微微一怔,梁川不看他,“据说睡前喝点酒会睡得更香。”当然是没有科学依据的。李牧知道梁川对这酒是宝贝得很,平时不轻易让别人去碰,今天已经是慷慨至极。   他点点头,端起酒杯,“谢谢。”可半天却没喝下去一口。   梁川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人中途就走了。岳总现在忙得很,恐怕没那个时间。”   李牧被说中心事,红了脸,却不应答。半晌,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他仰脖,一下把酒喝尽,梁川不赞许地皱眉:真是将人参果喂了猪八戒!   又听李牧说:“川哥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收拾就行。”   梁川迟疑地,看着他的这位年轻又沉默寡言的学生。他知道李牧这人,一旦下定了决心便很难再有改变。或许他此刻也需要一些时间,消化情绪,消化这一切。梁川点点头,“那你悠着点。”   夏日的夜晚,浓到深处,渐渐地开始泛出些许的凉意。梁川走出狄俄尼,未行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就连远处的霓虹灯都显露出疲态,困倦地闪着、亮着。狄俄尼的门半掩着,从狭小悠长的楼道里,闪出暗暗的光。   李牧还没回去,李牧总是最后一个回去。梁川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或许是感慨,或许是心疼,或许仅仅是触及了某段他曾有过的回忆和情愫,总而言之,梁川感觉到了沉重。   李牧会做什么?李牧又能做什么?梁川摇了摇头,这是一道难解的题。   兜里的手机循环地震动了两回,梁川总算把电话接起。一旦接起,漂亮的眉毛仿佛在打架,语气又变得不善了起来,“安慰了安慰了,我请他喝了酒,还开解了几句。什么?你信不过我?信不过我你自己来啊?”   说到后面他自己都笑了,“我的徒弟我不罩着谁罩着?这小子内心刚着呢,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他。”   --------作者说------------   转眼年末了。(后知后觉) 第46章 我等了你好久   如果你时常深夜回家,和沉默与黑夜成为了朋友,便会喜欢上这种感受。   没有白日的喧嚣,四周皆是静默,无数的眼睛暗暗地睁着,把窃窃私语咽进肚子里,消化成细密的丝,织出梦的华裳。   李牧骑了车回家。   推开门,迎接他的是意料之中的黑暗。客厅按照岳人歌的要求装上了窗帘。倒不如不装,墙壁是灰扑扑的,再怎么打扫都显得破落,沙发仍是断了筋骨的那一款,坐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李牧进门便脱了衣服,露出结实的上半身,空调坏了,他只好开了风扇。   拆下绷带,露出翻露着肉的伤口。刀口不算深,止血也迅速。他用沾了水的毛巾小心地擦拭着手心,微微的刺痛,李牧闭眼。他举着手简单地冲了个澡,然后弯腰在客厅里找到了新的绷带,再原样地捆回去,   岳人歌没有回来。   这是当然的,他必定还有许多事要忙。李牧也没有回房间,他坐在客厅里,姿态僵硬,仿佛一场漫长的禁闭。头顶的风扇卖力地旋转,一阵阵风迎面扑来。过了一会儿,李牧起身,走到门边,关了灯。   过了爱睡觉的那段时间,便总是有些睡不着。李牧坐在沙发上,白色的帘被夜风吹起,时不时拂到他的脸上。窗外是模糊的幢幢黑影,夜空也没有那么纯粹。   李牧有点想岳人歌。   因为这件事,岳人歌很忙,无论上班或是下班,总是见不到他的人影。李牧知道自己不该形成这样的依赖:他们本来就是上下级的关系,各有各的忙碌。见不到很正常,见到了,才该庆幸。   可李牧变得贪心。   闭上眼,脑子里晃动的全是方才的场景。风姿绰约的红裙女人,透明冰块晃动的水割威士忌。岳人歌和任何美人站在一块儿都不违和。他的笑容已经规划好,举止设定了程序。   世界被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剩下的,便只有李牧自己。   成长的痛苦莫过于此。正因为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又偏偏向往发挥更大的作用。事实上只能成为某个辅助甚至在一旁观望——李牧有一种自己被置身事外的慌乱与无措,不甘与屈服。   他的赧然与自卑相行相随,满腔热血无处喷涌,最后只能在狭小公寓的旧沙发上,胡思乱想然后睡着。   岳人歌仿佛已经回来。   客厅响起轻微的开门声,李牧推开门,看见的正是岳人歌。他的身形变得滞重,因为承担了太多,连肩膀都微微垮下。岳人歌看见了李牧,脸上泛起笑容。他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李牧听不清,笑着凑近要他重复。   “我爱你。”微风一样地拂过他的耳畔,把脸颊都吹红。   李牧心如擂鼓,他胸腔里的那颗跃动的心脏已经改换了节奏。他紧紧地拥住岳人歌,仿佛是抱住了冬日里取暖的火苗。岳人歌并没有挣扎,反手拥了上来。发冷的人互相取暖,呼吸也变得交缠。忽地体温上涌,李牧仓促松开了对方,脸色有了变化。   岳人歌察觉到了那分情动,微笑着接续方才的拥抱。气氛变得焦灼和黏连起来,谁也不知道那吻是如何发生的,李牧只觉得醉人,火星落入草籽堆里,不多时便蹿起灿烂的火焰。   李牧猛地睁开眼。   风已经停止,白色的帘子孤寂地垂在窗边。月色已经很好,悄悄地漫进了屋内,一地莹白的光,拓出落寞的影。李牧背后已经出了一层汗,他低头看了看,脸倏地红了起来。这场突如其来的,由他们两人参演的梦,让李牧慌乱地冲进了浴室,又冲了一次澡。   回到房间的时候,李牧看了眼手机。下班前他给岳人歌发的消息没有回音。想必对方此刻已经睡了。李牧在单人床上躺好,悻悻地安慰自己。   他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吵醒的。   手机已经滚落在地上,手指在地板上一阵乱戳。接听的时候来不及辨认对方的声音,“你快看新闻!”便已挂断。   李牧莫名其妙。   昨晚首富空降本城知名酒吧成了头条亮点,李牧一下醒来,撑着坐起,飞速地浏览新闻。配图的C位当然还是王馨妍,李牧与梁川及一众人等,全都成了配角。   -《花都女首富的守业血泪:从传统制造业到餐饮巨头的华丽转身》   -《从狄俄尼到花朗:加应旗下你应该知道的几家酒吧》   -《花都酒香地图:王馨妍的鸡尾酒帝国》   不用刻意去搜,新的舆论风向已经发生转变。素材还是那些素材,讲述的方式和重点发生了变化,给人的观感便迥然不同。王馨妍的公关团队极老练,秉持着为甲方擦屁股擦到底的精神,硬是改换主题,将桃色新闻的女主角塑造成手腕灵活、聪慧果敢的当代女企业家。   再一看底下的评论,有骂的,亦有赞的,但无论是骂是赞,全都将重点放在王馨妍身上。简而言之,李牧梁川一众人等,现在已经无人记起。   一如摆脱失恋的最好方式就是另觅新欢;引导舆论的最佳手腕莫过于制造舆论。王总常年行走在风口浪尖,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恰逢加应上市前夕,炒作一波蹭蹭热度,也是常用的手段。   水来土掩——若是掩不及,不妨乘风破浪。   李牧关掉了手机,靠在床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一切来得这样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原来海浪高高掀起之前,这海底早已翻涌不息。   这背后定有岳人歌忙碌奔走的身影。这些天他在忙些什么、做些什么,已经无从得知。李牧只知道,此刻的岳人歌一定很累。   岳人歌忙了个通宵。从公关团队的办公点出来,外头天色已亮。“岳总,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为首的是个已经谢顶的胖子,满脸油光,笑容已经有些勉强,“其实您不必整晚都跟着。”   岳人歌摇摇头,“应该的。”见助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他拍了拍手,“我给大家订了早餐,忙了一晚上,大家先吃点。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不等众人挽留,岳人歌便离开了办公大楼。   天光刺眼,盛夏的一切都显得热烈。不远处的保时捷缓缓开来。岳人歌坐在后座,闭上眼。代驾小心地问:“先生您去哪儿?”   岳人歌很想回李牧的那个小地方,很奇怪,他本是个苛刻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往哪儿跑。但他现在很累,岳人歌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睡一觉。   “上沙海景城。”他补充,“开慢一点。”   忙碌告一段落,人有一种奇妙的分离感。身体沉重,心却轻盈。岳人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李牧的消息还静静地躺在哪里。他实在是没时间回复。而李牧又是那样懂事的人,不会穷追猛打,不回他便安静地待着,直到岳人歌重新想起。   岳人歌觉得有些累。   王馨妍的话在他耳畔响起,“李牧这孩子,你要是一直追着他,捧着他,哄着他,你是永远得不到的。”她一笑,笑出眼角细细的纹。看不出有任何的妒意,岳人歌想,这话倒是出于真心。   车子缓缓驶进小区。在轻微的颠簸中,岳人歌危险地想,如果有一天,他不追了,他们之间又会怎样?   李牧会前往哪里?自己又将会在何方?   岳人歌迈着沉重的步伐进了电梯,黄铜色的光映着他瘦削的身影。因为彻夜的忙碌,脸上已经露出了憔悴。岳人歌毕竟也已经不年轻了,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让他看上去比平日里老了几岁。   而李牧却还年轻。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你追我逃的游戏,一旦一方停了下来,一切便消散殆尽。   岳人歌笑着摇摇头。   电梯门开了,他信步往家里去。那里已经闲置了好些日子,怕是已经落了些许灰尘——早知道应该先请家政——岳人歌的脚步顿住了,犹疑着是否要往前。青年蜷缩地靠在门边,双手环住膝盖,头发已经微微长长,如蓬生的野草一般。   他身边还有一大袋子的蔬菜和肉类,是刚买的。好像是忘记带钥匙的小保姆,很无奈地蹲坐在门口等主人回来。   岳人歌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他笑得很轻,像是不忍打扰没有钥匙的小孩。他暗暗笑了一阵,还是上前去,踢了踢李牧,“喂,你在这里干嘛?”   李牧醒来,朦胧地睁开眼。一脸的茫然。见是岳人歌,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他倏地站了起来,还没等岳人歌反应,张开双臂,先用力地抱住了他。   岳人歌被拥得直往后退了一退,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你回来了,”他说,“我等了你好久。”   答非所问,可岳人歌已经不想再追究。青年热烈的拥抱让他的疲倦变得又酥又软,顺着呼吸一点点飘散。岳人歌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那起伏的漂亮的背,仿佛慈父,又像是好友,“好了好了,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第47章 今天你为什么要来   李牧有些局促地,手上提着一大袋食物。他看着岳人歌换了鞋子,自己仍杵在门口,“我……我刚才去了市场,买了点东西。”   “哦。”岳人歌转过身,替他拿了双拖鞋,“请进。”   看得出缺乏人烟的样子。大部分时候,岳人歌都不在家吃饭,厨房几乎空置。偌大的一片空间,几乎蒙了淡淡的尘。李牧犹豫着,提着东西不知该往哪里站。   岳人歌洗了手,见他愣在原地,“怎么了?”   “我……我能用用你家的厨房吗?”小保姆小心翼翼地问。   岳人歌笑了,“当然可以。”   李牧会做饭,这点倒是出乎岳人歌的意料。厨房自他搬进来后便没用过,各类费用却是年年都续,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有人肯为他洗手作羹汤。   “那你慢慢做,我先去洗个澡。”岳人歌把发挥的空间让渡于他,“抽油烟机记得开,不然满屋子都是味。”   还记得抽油烟机这回事,岳人歌很自得,他还是有些常识的。   李牧点了点头。   岳人歌笑着阖上浴室的门,人是有些疲倦地,一寸一寸往下滑。   怎么就这样不经考虑,就把人带回了家里?岳人歌有些懊恼地想,大约是疲倦之后人的判断力与自控力一并下降,所以决定都变得莽撞。耳朵贴在门上,听外边的动静。先是哗啦啦的水声,冲洗蔬果。刀具丁零当啷一阵响,岳人歌想起,当年乔迁新居,还是曹扬送了一整套德国刀具——这玩意儿岳人歌倒是用过,有时候在家调调酒,切一两颗柠檬。   大材小用罢了。   砧板上传来细密的剁刀的声响。岳人歌心底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离开门边,不再偷听做饭的进程。径直走到花洒边,旋了开关,任由水流倾洒而下。   仿佛漫天冰凉的雨,将岳人歌整个人淋得湿透。他疲倦地闭着眼,门外传来家常的细微的声响。为什么在心灰意冷的时候,总是及时前来温暖他的心?   岳人歌出来的时候,汤锅里已经飘出了香味。他用白毛巾团着长发,看着桌上摆着几道小菜,微微一愣。   李牧找了一条绘着小动物图案的围裙,潦草地围在腰间,看上去像是位笨拙的新婚妻子。见到岳人歌,他有些羞赧,“我随便做了一点,你忙了一晚上,肯定没怎么吃饭。”   菜是家常小菜,难得的是菜色明艳,搭配又营养均衡。岳人歌眼眶一热,转头看向冒着腾腾热气的汤锅,又问:“锅里是什么?”   “是黄翅鱼馄饨。”李牧说,“馄饨是我在外边刚买的,城东那家菜市场的馄饨要一早排队才能买到。川哥说……”   岳人歌挑了挑眉。   李牧顿住,过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川哥说,你不喜欢吃米饭。但早上总得吃点碳水,我就……”   “我也没问你这个。”岳人歌的声音和心一齐软了下来。这人怎么这么傻,为这点细枝末节的事浪费时间与精力。偏偏岳人歌喜欢他的这份傻,现在的人都太精明,哪有这份细末的付出,来得真心实意。   炖锅里飘出鲜香,岳人歌笑了笑,“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哦,哦!”李牧回过神,手忙脚乱去看他的鱼。那鱼肉早已熬煮得酥软,下了馄饨,鲜香四溢,岳人歌就算不饿,也被激起了些许食欲。李牧关了火,小心翼翼地将汤盛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拿了汤匙,尝了一小口,又加了一小撮盐,方才满意。   岳人歌自行端了碗,送到李牧面前。四五颗煮得滚圆的馄饨,鲜美的汤,人间烟火落在小小的一盏汤碗里,岳人歌尝了一口,微微眯了眯眼。李牧倒是非常紧张,攥着围裙坐在一旁小心地盯着岳人歌的反应。   “怎、怎么样?”李牧小心地问。   岳人歌秀丽的眉缓缓舒展,“很好。”   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李牧又给他夹了一大块煎得焦香、炖得酥烂的鱼肉,“刚买的黄翅鱼,很鲜。”又说,“小心有刺。”   岳人歌许久没有被这样殷切地伺候过了。几乎是被人小心地捧在手心上,呵护着,照料着,连同一颗疲倦的心,都晃晃悠悠地坠落下来。   岳人歌停了手,“你也一起吃。”   李牧摇头,“我……我不饿。”   “那好没意思。”岳人歌不赞许地皱眉,“我一个人吃,你就这么看着,算什么?我的厨师?我的保姆?”   李牧震慑于他的威严,岳人歌哪怕生气的时候也是那样温柔。秀丽的眉蹙着,半湿的长发已经松散开,似倦非倦,似怒非怒。李牧慌了神,迅速退让,“那我也吃。”   岳人歌满意了,也给他舀了汤,作料堆得海满,几乎就要溢出来。“不许剩。你看你都瘦了那么多……”视线落到李牧手上,“你的手怎么了?”   李牧只得老实招来。那真是丢脸,因为走神而不留心伤到手,看上去便不像是个老练的调酒师。岳人歌听罢,让李牧伸手给他看,缠着纱布,看样子是已经好了些。岳人歌皱眉,半天,才轻轻握住李牧的手腕。   李牧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我去收拾碗筷,你……先休息。”   岳人歌暗笑。想来也真是奇妙,当初那么桀骜的一只小兽,龇牙咧嘴地不让岳人歌靠近;而今喂熟了驯服了,反倒主动地贴了上来。他强忍住笑容,“你还真是来我家当保姆了。”   李牧破天荒地没有应答,端着碗筷转过身,两只耳朵已然烧得通红。   他是来报恩的,李牧知道。   报恩就该有报恩的样子。洗过了的碗筷搭在沥水架上滴滴答答地淌水,阳光正好,温柔地漫了一屋。岳人歌已经回房睡了,李牧这才有闲心地四处观察他的家。极宽阔的客厅,落地窗外是漫漫江景。清晨时分起了雾,遥遥地看不分明;眼下云雾散开,金光四射,江面泛着粼粼波光,仿若一面宝镜,映着这喧闹繁华的人世间。   李牧拿了干净的抹布,先是将看得见的台面细细抹了一遍,又找来拖把,地面上乱舞一气。开了空调,静默地送了风来,李牧吹了一会儿,又给岳人歌做了几道菜,趁热放进保鲜盒,送进冰箱。   他的家境是伴着整个青春期才逐渐富裕的,成长的过程中该吃的苦一点没少吃,于是做饭打扫样样都会。这些岳人歌当然不知道,因为李牧也不曾说。眼下自作主张地跑来,当了一会儿田螺小伙儿,把该做的都做了,只剩和岳人歌告辞。   门半掩着,李牧轻轻推开,动作小心又小心,生怕吵醒了人。岳人歌看上去累极了,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空调开得极低,他只盖了小半截被子,长发披散,睡相幼稚。李牧觉得好笑,轻轻走上前,蹲在岳人歌的床边。   偷看也有偷看的自觉。李牧心知岳人歌已经熟睡,也并不逾矩。只是安静地看着,阳光透过窗帘落在柔软的被褥上,仿佛温柔的海。岳人歌的皮肤洁白,光斑在其上跳跃,如绸缎一般。李牧巴巴地,靠在岳人歌的床边,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他知道那是茉莉,岳人歌身上常有的香味。李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睡美人就在此地,而他却缺乏勇气吻醒他。   岳人歌的睫毛动了动,旋即睁开眼。“看够了?”他笑着问。李牧哪里想到他会醒来,一瞬红了脸,张皇地要起身往后逃,不留神两腿交绊,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岳人歌“嗤”地笑了一声。   笑声闷在被子里。李牧局促地站起来。   “我……午饭我做好了,放在冰箱里。”他这时候却还是记得一日三餐,“你要是饿了,就拿出来热了吃。我……我该回去了。”   “站住。”岳人歌搂了一只靠枕在怀里,慵懒地倚在床头,“你回哪儿去?”   “回家啊。”李牧茫然地。   “坐。”岳人歌拍了拍床边,轻柔地,又带着命令式。李牧被他牵着鼻子走,乖顺地坐下了。两条腿并着,低眉垂眼,好像被班主任训诫的小学生。   “其实你今天本不必来。”岳人歌淡淡地,“昨晚你工作到那样晚,应该好好休息。”   李牧温顺地听他说话。岳人歌抬起一只手,温柔地牵起李牧的左手——正是他受伤的那只。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纱布,粗糙的质感,方才不小心碰了水,于是有些微的潮润。   “痛吗?”岳人歌的手指按在他的手心,李牧摇头。   “做什么事都要小心点。”岳人歌像是师长,又仿佛友人,睁着一张似笑非笑的眼,疲倦地撩着,没了往日的精明与媚气,“你受伤了,我会很心疼。”   李牧不曾抽手,只安静地任由对方牵着。   岳人歌迷茫又痛心地,“李牧,今天你为什么要来?”   “Leo。”李牧叫他的名字。   他不清楚这声呼唤究竟有什么意义。岳人歌像是极累,却也还挂着微笑。手指仍是抚摸李牧那处亟待愈合的伤口。李牧的视线从手上往上滑,滑过岳人歌天蓝绸的湖泊一样的睡衣,滑过他脖子上的起伏的喉结,滑过刚刚才刮了胡子的,精巧的下颔。   在那双绿色的,水晶一样的眸子里,李牧看见了自己。   岳人歌是一面镜子,将自己照得那样透。是啊,他本不必来,可他为什么要来?不过是因为挂着心、放不下,因为他耻于诉说,又真实存在的,那份爱。   阳光如潮水一样缓缓涌进了室内,细微的尘在光晕中翩跹飞舞。岳人歌褐色的长发如镀了金,似神话里蜿蜒的圣泉及河流。岳人歌笑着,又仿佛要睡去。李牧知道要走,却迟迟不肯走。这机会多么难得,如果可以,坐到天长地久,又有何不可?   朦胧的晨曦中,李牧弯下腰,在岳人歌闭眼的刹那间,虔诚地在他唇边献上一吻。   --------作者说------------   猫妈:你就亲一下?人干事??? 第48章 刚买的荔枝,吃吗?   “川哥。”   “来啦。”   傍晚的狄俄尼正在预热,似一锅热水将将煮沸,人声也渐次喧腾起来。   李牧在后厨帮忙,动作干净,手法利落。同事诧异地夸他:“回去偷偷用功了?”   李牧不答,只抬头一笑。脸上飞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红晕,把同事看得微微一怔。   知道李牧好看,以前的美丽却显得有些死板。李牧是不太爱说话——恰恰是做调酒师的缺点,可李牧总是让人忍不住原谅他。   而眼下,同事惊异地发现,李牧身上让人原谅的资本又不觉厚重了些。   李牧做事专心,因为心思已经浸在了蜜里。在清晨的微风中,他献祭一般地吻上岳人歌的唇。岳人歌的唇是薄的,因为疲劳,而缺乏血色。凉而甜,像是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果冻。   李牧不敢触碰太深,只是小心地维持着僵硬的姿态。呼吸也变得平缓,一如两人同乘一叶扁舟,起起伏伏,虚虚实实,怎么也看不分明。   岳人歌挺了挺胸膛,手臂缠上李牧的肩,如同水妖将水手拥入怀里。原来水妖的怀抱是这样的丝滑与温暖,浸没了他的脸,平缓了他的呼吸,吞噬了他的惶恐不安。窗外花海正盛,阳光流溢,岳人歌悄悄睁眼,李牧大约并不熟悉接吻,因为他微闭着眼,脸颊红成了一片。   不知他们这是吻了多长时间,分开时,面色发红,呼吸也变得急促。“我……”李牧想说话,岳人歌笑着“嘘”了一声,李牧噤声。   岳人歌挡着李牧嘴唇的手指,一寸寸往下滑,直抚上李牧的喉结。他感觉到年轻人因紧张而吞咽唾沫的轻微耸动。   “我要休息一会儿,”岳人歌说,“或者,你先回去;或者,你留下来陪我睡。”   李牧的脸一下红了,过了半天,他道:“我……我还是先回去吧。”   “好。”岳人歌笑得心满意足。若李牧真要留下来,此刻他还真没那个体力去服侍——来日方长,他们的机会还很多。   岳人歌冲着李牧的背影叮嘱道:“路上小心。”   李牧骑着车,从上沙区开始,漫无目的地逛。   金沙河似一条腰带,横穿整座花都。一架高桥跨南北,往来车辆急速,奏响城市的序曲。   李牧骑上自行车道,飞将他的衬衫吹得饱满,似一张圆润的帆。有风就能启航,这很好;可偏那风又是热的燥的,未能让李牧的心平静下来。眼前闪现方才的一幕幕——一吻未尽,又见岳人歌迷蒙着的微笑的眼。   李牧很懊恼地,发现热血又控制不住往下冲。   他两条腿着地,刹了车。自行车已骑到金沙河正中间——略带浑浊的河水自远方静淌而来,沿岸滩涂停靠着几艘色彩斑驳的小舟。江风拂面,直将李牧的心吹得狂乱。   他吻了他。他竟吻了他?!   岳人歌并不生气。也未曾说出多余的话。甚至连必要的话,都未曾说。李牧看着渔人驾着扁舟在江面上迤逦而行,不由得想:他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吻的热度仍在,那情愫的酸甜还在。   李牧抬手捂住脸,耳朵几乎红得滴血。   “哟,岳总大驾光临。”梁川一眼瞥见来人,坦然,“恐怕不是来看我的吧?”   “不错,现在是有些自知之明了。”岳人歌赞许,“你现在是有些进步。”   梁川闷哼一声,“活了一把年纪,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临近打烊时分,客人依稀散去,梁川将摇壶往桌上一扣,两手撑着吧台,挑衅似的看着岳人歌,“你是怎么说服王馨妍的?”   “我答应今年年收多给她20万。”   “你?!”   “开玩笑。”岳人歌笑眯眯地,“她要把巴斯滕交给我管理——之前我一直没答应。”   梁川好笑,“你忙得过来?”   “忙不过来。”岳人歌脸上的笑容带了点冷意,那是严肃说话的意味,“所以,你要不要帮我的忙?”   “我能帮什么?”梁川听出话里有些不对味,连忙打岔。   岳人歌抬手揽住梁川的肩膀,“你在这里也做了十年了,很少有人会止步于这个位置。”   梁川甩开他,自顾自地往里走,“我乐意。”   岳人歌并不急着追上他,冲着梁川的背影,“你别急着拒绝,还有时间,你慢慢考虑。”   “你是要赶我走?”梁川顿住脚步,扬着眉问他。   岳人歌无奈地耸肩,“我怎么会?”   梁川使劲地挥了挥手,意思是,那就别烦我。   岳人歌苦笑。   接手巴斯滕的事,他一直没答应,并非不想,而是因为心知精力不足。   倒也不是真的就接了过来,方才岳人歌也只是想试试梁川。员工恋旧,当然是好事,尤其是在人员流动如此频繁的酒吧业,有梁川这样资深的调酒师坐镇,岳人歌是不愁酒吧没生意的。   这么些年,私底下挖墙脚的人数不胜数,这些岳人歌都知道——也亏了梁川,面对诸多诱惑愣是面不改色,竟一年年做了下来。   可是,这样真的对梁川好吗?   而梁川,倾尽全力投入这一行,给他这样一个结果,真的应该吗?   岳人歌很头疼。   “我知道你不是来找我的。”梁川忽然又从休息室探出脑袋来。“告诉你,小李我已经让他先回去了。这个臭小子今天跟吃了药似的一个劲儿傻笑——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成了?”   “去。”岳人歌这边正在认真思考大事,梁川这个没皮没脸的还来捣乱,“你不是老说李牧臭着张脸吗?怎么,现在笑也不行?”   “笑可以,但不能傻笑。”梁川把脑袋缩回去了,“得了,那也是你们之间的事。大哥,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好好哄你老婆去吧!”   岳人歌笑着摇摇头,挥挥手让梁川去了。   来找梁川,是真的;来看李牧,也是真的。   那日他睡了一整个白天,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淡紫色的云霞轻纱一样笼罩了大半个天空,远处的色彩极浓艳,深红浅紫,像一张花脸。岳人歌在床上坐起,怔愣了许久,是肚子提醒他现在该找点吃的。   客厅里俱是一片昏暗,岳人歌开了灯,在茶几上拿了几颗洗净了的荔枝,慢吞吞地剥着吃。   他晃进厨房,拉开冰箱,有短暂的吃惊。用保鲜盒盛好的菜肴,整整齐齐地摞着。上面还贴了标签,写了菜名——李牧的字带着点幼圆,规矩而端正——西红柿炒鸡蛋,岳人歌笑出了声。   想起临走前,李牧还细心叮嘱要好好吃饭。只可惜一觉睡得太长,午餐都变成了晚餐。   岳人歌抱着保鲜盒,在冰箱边愣了许久。他破天荒地没有叫外卖,自己在家中,吃了顿简便又充满人情味的晚饭。   吃过了饭,便想见见做饭的人。   本想去店里看他,可那天李牧休假——说是要去医院体检。好吧,隔天再去,碰上梁川,撞一鼻子灰不说,还被奚落取笑一番。   岳人歌决定去找李牧。   既然上门做客,那边要有礼物。为了感念一饭之恩,岳人歌特意去买了时令新鲜的水果。荔枝是皮薄肉厚核小的,尝起来清甜。李牧是喜欢的,只不过因为售价昂贵,只为了解馋吃一点点。   岳总大手一挥,买,多买点。吃到吐为止。   为了避免贴罚单,他机智地选择打车。   出租车司机小心地在后视镜里观察着这位奇怪的客人。看穿着打扮,是顶顶贵气显眼的那一类——姿态文雅,教养良好,悠然地靠在后座上,平平无奇的一方榻座竟也显得熠熠生辉。   可携带的物品却奇怪。枝丫横叉的一大簇荔枝,用土红的塑料袋装着,还有两片绿叶飘然欲出。   去的又是花都有名的城中村——人和物偏偏又对不上。看上去像是走错了片场。岳人歌抬起眼睛,瞥了一眼,司机不多话,开车出发。   李牧到家了没有,岳人歌其实心里没底。想发消息问问,不知为何,还是停下手。面上隔层纱,心里却早已云破月出——岳人歌低头看着那一大袋子荔枝,不由得发笑。   他平日里阔绰,什么样的礼物都能备得出来。偏偏今日却只买些不值钱的荔枝。   ——一骑红尘妃子笑。他现在,也火急火燎地,想要博李牧一笑了。   车辆自夜色深处滑来,岳人歌下了车,站在破落的楼底下,一层层往上数,亮着灯的那间正是李牧的家。   他想冲楼上喊——像那些没什么头脑的青春言情剧一样的——又恐深夜扰民。还是决定打个电话。岳人歌摸出手机,仍是抬着头往上看。一簇星火在眼前晃了晃,有个人倚在阳台抽烟。模糊的轮廓,只看得出清俊。岳人歌却一下认出,那便是李牧。   他有些激动地,冲楼上挥手。抽烟的人一时没注意到,等发现,又是微微一怔忡,发觉那是岳人歌,那星火晃了晃,消失了。   过了几分钟,李牧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跑下来。头发刚刚洗过,还湿润着。穿着发旧的白背心,露出强壮的臂膀来。   “你怎么来了?”他有些惊喜地问。   岳人歌将手中的袋子提起来,在面前晃了晃,“刚买的荔枝,吃吗?”   --------作者说------------   猫妈:只是吃荔枝(呸谁信 第49章 荔枝味的   李牧许久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下了夜班,看到了来自李野的未接来电,有些意外。估摸着他大约还没睡,于是回拨了过去。   李野接得很快。电话那端是熬着夜的焦躁与烦闷,一听李牧的声音,便拔高了不少,“你还没睡?”   李牧笑着,“你不也还没睡?”   李野不屑,语气里带了讥讽,“我是因为公司……你呢?因为别人的公司?”   因为是自己做生意的,李野多少是些瞧不上别人的事业。虽然这样并不对,但自小比弟弟矮了一截的李野很愿意抓住这个难得的教育机会。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傻弟弟纯粹是被门夹了脑子,离家千里不说,还要给别人打工——还是尽心竭力的那种。   “……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嘲我?”李牧对亲哥的这番做派已然是非常熟悉,他对这位霸道总裁说,“如果是为了嘲我,那我就先挂电话了。”   “等等。”李野叫住他,“我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结婚?   李牧有些意外,似乎这个词和李野怎么也搭不上边。是,李野长得不难看;是,李野也有千万身家;是,他还是个死直男——可是李野竟然结婚了?   李牧顿生一种荒谬之感。   “是今年年初认识的,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时间。”李野说,“老妈朋友的女儿,年纪也跟我差不多大。”   “那不小了。”李牧笑着说。   “那又怎么样?结婚又不是越早越好。”李野有些维护自己的未婚妻,“她刚博士毕业,在我们家那边的理工学院当老师。”   “那你可要被比下去了。”李牧故意激他。李野从小学习不行,一直到十八岁,勉强到国外念了个野鸡大学镀金——眼下居然娶了个货真价实的大学老师,现在看来还真是讽刺不已。   “这有什么。”李野笑得坦然,“我还更愿意她有自己的事业。一个人有没有出息,总归是跟自己比。只有怂包软蛋才会计较老婆是不是比自己优秀。”   新婚在即,李野春风得意。李牧笑着听他念婆婆经,半天没回应。李野说够了,又道:“你呢?你在花都怎么样?”   “……能怎么样?还那样。”   李野一语中的,“不真诚。”   李牧又笑。   不是不亲近,只是不知从何谈起。   说他谈了恋爱?说他喜欢上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还是他的老板?   每一样都离经叛道,每一样都足够令人咋舌。   还是不要了吧。李野知道后,今天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谈恋爱很好么?”过了半晌,李牧问,“李野,恋爱是什么滋味?”   “你问我啊?”李野笑着,打了个呵欠,“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她就足够了。吃空气都甜。”   李牧觉得这个说法很好笑,理工科出身的他并不相信这类非常唯心主义的说法,可当他顶着一头湿发,冒着热腾腾的暑气冲下楼,看着岳人歌献宝似的举着一大袋荔枝,两只眼睛发亮——李牧忽然感觉到了空气的甜味。   “吃不吃荔枝?”岳人歌问。   李牧几乎是受了蛊惑一般地点头,“楼上坐。”   那间小屋,岳人歌倒是有些日子没来了。一路往上爬,脚步声沉闷地没入到灰尘里。李牧下来得急,只是将门虚掩着,于黑暗中漏出一点朦胧的光。岳人歌忍不住批评一句,“这样不安全。”   其实哪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这一带小偷光顾无数次,都不会选择李牧的家。   城中村的房子形容破败,难为李牧还住出了点生活气。窗帘是都已经装上了,又换了顶灯。原来鬼屋似的乱闪的灯泡总算是寿终正寝。沙发套也换了新的——沙发本体仍是断了筋骨,但看上去仍像是那么回事。岳人歌已经掌握了驾驭这沙发的技巧,但不能久坐,会伤腰。   李牧给他拿了拖鞋,又接过荔枝,急急忙忙拿去厨房里洗。   新鲜的,带着叶子。岳人歌是半个主人,偏又以客人自居,带着欣赏似的看这屋子里的细小变化。过了一会儿,李牧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你也买了太多了,我们今天就吃一点吧?”   其实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他们是昼夜颠倒的人,连时间的概念都与别人不一样。岳人歌并不纠正他,在客厅里应,“好。”   不一会儿李牧就端着个大碗出来。那碗极大,若是用来盛饭,也是够好几个人吃。李牧家里总是有些来路不明、奇奇怪怪的东西。岳人歌在沙发上坐下了,有客人的样子。李牧犹豫了下,告诉他一个残忍的事实,“客厅的空调坏了。”   他又立刻补充,“我房间还有风扇。”   岳人歌笑了笑,“我不介意。”   于是两人进了李牧的卧室,那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换了新床单,是蚕丝白,透出溪水潺湲的凉意。夜市里砍价到128一套,还是觉得这价格不够贤惠持家。岳人歌看着支起来的蚊帐,笑了,“你还挺会生活。”   李牧有些不好意思了,“这边蚊子多,又没空调,如果不开窗很闷。”说着,又往一旁让了让,邀请岳人歌坐下。   岳人歌犹豫了一番,挨着李牧坐了。   新鲜的荔枝,从岭南来,将将成熟,正是最好吃的时候。红艳的外皮,莹白的果肉,汁水清甜,只在绵密的口感中透着一丝微酸。电风扇开了,将薄薄的衣服吹得鼓起来,也并不觉得热。两人沉默地吃着荔枝,抬头低头间,话还没说几句,眼神倒像丝一样,绕一圈,又绕一圈,相触了,又分开。   “今天碰到梁川,跟他聊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岳人歌的话从别处提起,漫不经心地,“我跟他聊了会儿酒吧的事。”   李牧静静地剥了颗荔枝,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漫了上来。他眯了眯眼,好像温顺的猫。岳人歌又继续:“我跟梁川认识很久了。”   李牧静静地听,岳人歌也剥了颗荔枝,“十一年前我来花都,就跟他认识。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学徒,跟你一样,很年轻,又有点傲气。我那个时候刚开了狄俄尼,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单枪匹马,梁川跑出来跟我混,这么多年了,就算不是兄弟,也是兄弟了。”   “……是么。”清甜的荔枝,吃到嘴里,竟然也有点酸。   “他很好,是个出色的调酒师,但我一直希望他能出去单干,干出点成绩,”岳人歌又说,“我跟他说了几次,他都没有同意。”   “也许他是很恋旧。”李牧有些微的感同身受。   “是吗?”岳人歌看向他,“你也这么觉得?”   几乎也没有人跟李牧谈起过梁川。只知道他传奇、脾气大,处久了也知道这人很护犊子。大家怕他,也敬他,在狄俄尼里,他是除岳人歌之外最有威望的一个。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渐渐地能镂刻一个人最真实的模样。坏人,可能不如初见那样刻薄;好人,也未必真的那样无私。   李牧手里捧着荔枝,也不知道是吃,还是不该吃。半晌,认真地点头,“嗯。”   岳人歌看他有点天然呆,笑着摸了摸李牧的头,“你是个好孩子。”   一大碗荔枝还抱在怀里,因为岳人歌突如其来的亲昵,李牧不自觉地僵了僵背。这才想起来他们的姿态是多么暧昧:孤男寡男共处一室,顶上的一盏小灯将这屋内照得月白。风扇无声地吹着,因为摇头晃脑,所以一阵一阵的。衣服鼓起来,又瘪下去,发丝也凌乱,缱绻在脸侧,徘徊在额角。   岳人歌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李牧的额头。   他的手冰凉,让李牧想起夏日深山里冷冽的泉。动作是悄没声的,顺着脸颊滑下。李牧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是要往后退。可这狭小的空间他又能退到哪里去呢?李牧很快就认清了自己的现状。   他不退了。   岳人歌欺压了上来。   风似乎大了起来,带动那纤弱的蚊帐,飘摇地罩在他们的头顶,岳人歌出神地想,那和新娘洁白的头纱又有什么区别。这一派天地也是雪白。衣服是白的,床单是白的,人也是白的。   偏偏白里又带了红,果子是红的,嘴唇是红的,跃动的那颗心,也是红。   在这沁凉的夏日的夜晚,简陋甚至破落的小房间,没有空调,几乎什么都没有。可是,李牧在岳人歌眼里,也和新婚夜的新嫁娘无异——。   岳人歌捉了一颗荔枝,剥开了,温柔地抵在李牧唇边。   汁水顺着手指淌了下来,李牧垂眸,想要帮岳人歌擦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痴痴地张嘴,任由那果肉滑入他的舌尖。这颗荔枝格外地甜,像一团纷纭的蜜,仿佛顷刻间就要化作了水,让他忘记了去咀嚼,忘记了去吞咽。   岳人歌低着头,衔住了那枚果,于是他们的第二个吻,是荔枝味的。   那只大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倾覆在被褥里,鲜红的果实一颗颗无序地翻滚,在逐渐黏连在一起的两具躯体旁,开出一整晚沁甜的花。   --------作者说------------   猫妈:跨年夜当然要整点刺激的 第50章 再陪我一会儿   也不知是初升的朝阳让他先苏醒,还是两个人挤一张单床太过拥挤,总之,李牧在闹钟响起来之前,在岳人歌醒来之前,先睁开了眼。   竟有一种恍惚的陌生感,窗帘拉开,阳光轻柔地漫进来。所幸时候尚早,不然那阳光必定要更热烈些。鼻息间有淡淡的茉莉香,李牧微侧过脸,看见岳人歌在他怀中安睡。   岳人歌睡着的时候让人感觉无害,这不啻于全天下最滑稽的错觉。电光火石间李牧想起昨夜的纠缠,血色慢慢上涌,顷刻间就烧红了半边脸颊。   岳人歌动了动,睁开眼,醒了。   “早。”阳光让他的轮廓起了一层绒绒的毛边。金色的,短绒,像是只温顺的家猫。岳人歌显然睡得餍足,因为他唇角尚且带着满意的笑,一条腿也顺势勾住李牧的腰,整个人又往他怀里靠了几分。   什么都做了,李牧意识到,他们现在和一般的情侣无异。   “我去给你买早餐。”但他尚且不习惯这样过分的亲密。他努力回想,好像接续到一起吃荔枝的段落,而后全是琳琅的碎片,一寸寸的,无序地随机播放,哪一段都是羞人的程度,偏偏停不下来,直晃人眼。   他要逃,岳人歌手臂一搂,他便逃不了。   “才几点?我又不饿。”岳人歌道,语气里带了狎昵,“再陪我一会儿。”   李牧只得慢慢地躺回去了。   岳人歌十分满意。   “你饿了?”那只手不安分地在李牧的胸口跳跃,直直往下,戳他的肚子,“昨晚吃得那样饱。”   是故意的调戏。李牧笨嘴笨舌,招架不住,瞥见满地的红果子。是的,他想起来了,他们闹得那样厉害,竟然把鲜红的荔枝碰翻了一地。他又想起岳人歌身上红得耀眼的地方,竟比那鲜果还要可口——   “喂,”岳人歌悠然提醒,“你……”   这下李牧是真的要逃了。不然岳人歌一定会再吃他一遍——其实谁吃谁还不一定。李牧知道自己是劳苦的命,无论到哪里,都要卖力气。   岳人歌知道逗他逗得狠了,调侃的笑意收了些,盘着腿坐起来。腰是有些类似劳损的疼——缺乏锻炼的结果。头一回确实有纵乐的嫌疑,岳人歌微一蹙眉,盘算着这新婚次日要怎样安抚他那初经人事的小丈夫。   这话题必定不能再是提旁人,因为那是属于他们的时光;又得为将来盘算。“实”已经全了,要不就是增添点“名”;要不,就是把“实”再做得踏实一点。   岳人歌眼里带着笑,阳光下那双绿眸子真如宝石一样华贵夺目。李牧看他微撑起半边身子,长发倾泻而下,纤长的手指在李牧的胸口画了几个十字。他听见岳人歌诚恳地提议,“亲爱的,你搬来我家吧,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我这一把身子骨,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提前报废了呢。”   梁川一边擦着酒瓶一边大发感慨,这话当然是刻意说给旁人听的。李牧一边小心地将酒瓶依次摆好,标签正对着顾客。梁川这话落地,尚无人接茬,过了一会儿,唯独李牧认真地问:“川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请假去体检?”   周围爆发一阵狂笑。梁川为首,笑得最欢,“还是小李疼我,要不你替我跟岳总请个假?我今天就去做检查。”   李牧不说话了。他习惯了被人调侃,大家也没有恶意,不过是他有些不懂得变通,玩笑话也当成真话来听。   梁川笑得累了,抬手揉了揉胸口,“不过是得去检查一下。我这都有五六年没去体检了,万一真查出什么,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我就是担心啊,万一我这不行了,你们该怎么办?”   艾米在一旁听了直皱眉,“老梁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也是随便咒的?我看啊,你就是嘴欠晚期!姐劝你一句,有病快吃药。”   几个老的在斗嘴,李牧笑着跟群众一起吃瓜。风波已经平稳过去,狄俄尼的生意也恢复了常态。老客照旧是不少,新客也多。有些是来喝酒,也有些是来看李牧。   可李牧现在也已经不在意了。   狄俄尼的人来来去去,最近有新招了几个实习,还是做吧备。有的做得好有的做得次些。李牧也渐渐成了所谓的前辈——即便半年之前,他也处在他们的位置,茫然地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   “小李。”梁川叫他。李牧回过头,“川哥。”   “正式调酒也有好几天了,自己感觉怎么样?”   梁川找了个地方靠着,站姿有些歪斜。一旦离开吧台,梁川便像是换了个人——勿宁说吧台几乎是要把他的精气神都吸走了。眼下今天的酒吧还没开业,梁川还处在蓄电状态。   李牧听了,思考一会儿,道:“……其他倒没什么,就是觉得,跟人说话,有点儿累。”   他是不擅长插科打诨的那一种类型。调酒师十个有九个都是话痨。话痨得不讨人厌,是一种技术,试问有多少人是只要喝酒,而不是借着喝酒的名义,和知情解意的帅哥美女,聊聊天?   可李牧是缺乏这种技术的。   李牧是好看,调戏羞涩的小帅哥也不乏是一种恶趣味——可人是会疲倦的。梁川观察了李牧一阵,李牧最大的缺点,不在调酒,而在不会说话。   他倒希望这世界上有个教人说话的培训班,千万个李牧进去,然后变成千万个岳人歌出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为什么觉得累?”梁川又问。   李牧见他问得刨根究底,知道自己没法含混应付过去,沉思了半天,他问:“我不明白……非得要让自己很会说话吗?”   这是个好问题。梁川也不知道怎么样回答。   李牧又悻悻地补充,“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酒吧里的客人各式各样,什么身份,什么年龄的都有。和小姑娘说话的方式,同成功的中年男人说话的方式,对李牧来说,就像口红色号一样,知道它们很不一样,但就是难以分辨。   他确实不会说,他只会听,然后笑。   笑总是没错的。但是也别太过。如果客人刚刚失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梨花带雨,李牧一脸蒙娜丽莎的微笑,那画面就有点不敢看。   以前他不过是吧备,是服务生。长得好看,会笑,也就够了。但现在不一样了,梁川想,现在李牧是一个正在成长的调酒师。他不能,也不应该纵容李牧在自己的弱点上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不会就去学。”梁川怒冲冲地,是虚张声势地怒,“别拿别人的宽容来为自己开脱。有人喜欢你这样,自然也有人不喜欢你这样。当不喜欢你的人多了,你再去改,就来不及了。”他随即补充道:“我并不要求你做人要按这样的标准,但是最起码,你得记住你是个服务从业者。”   陈年干白,很不错的葡萄酒。岳人歌把这酒从袋子里取出来的时候,梁川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亮。   “怎么样?”岳人歌很有些自得,“我特意让我父母挑的,是这些年品质最好的酒了。”   梁川双手接过酒瓶,嘴角含笑,“你倒还记得我这一口。”   “当然,多少年了。”岳人歌靠在沙发上。梁川嗤笑了一声,“可别说这样让人误会的话。要是被你那小媳妇听见了,我还怎么做人?”   岳人歌心想你原来好像也不怎么做人。面上却仍是稳的,和善的,笑容坦荡而亲切,“他都知道。”   “喂,话能不能说清楚点,都知道什么?”梁川脑子里这根弦崩得很紧,顺势紧紧搂住了那瓶酒,“我虽然收了你的酒,但我还是清白的……”   “好好好,你是清白的。”岳人歌无奈地点头,“我只是想问你,他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梁川松了口气。他原以为,岳人歌备了这份大礼,是为了劝他考虑胜任店长一职——不去别的地方,就在狄俄尼。论理,梁川的根基深厚,彼此又知根知底,若是这回真的接下了这份职务,岳人歌也还能腾出手去做点别的事。   结果居然只是问那个小屁孩的事?   梁川坏笑,“哎哟哟,姓李的这小子跟找了爹似的,难为你一天三次地问。嫩是嫩了点,但也上道。我说,他好歹跟了你,你总得言传身教着点吧?你那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多能扯,怎么到他那儿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呢?”   岳人歌这是抓住了重点,“有客人投诉了?”   “没。”梁川说,“但我不得不担心啊。我知道,他在你眼里宝贝得很,但人才可不是宝贝出来的。老岳,或许我这想法是错的,我是个俗人,庸人,但我看到的、了解到的、悟到的,就是这些。”   岳人歌很满意,“虽然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但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盼着他好。”   “别,别给我扣高帽。”梁川很警惕,“我对那小子,没啥好感。但人既然在我手下混了,我也不能不尽责。”   岳人歌还是笑眯眯地,“那为了报答你这位尽责的师长,我把狄俄尼委托给你管理好不好啊?”   搞半天还是没绕出这破事啊?!梁川悲愤,梁川无语凝噎,梁川摇头如拨浪鼓,“我不要!我要请假!”   --------作者说------------   岳人歌:叫老婆是口嗨,叫老公才是真情实感。   应该能看得出攻受哈……大家新年快乐!!! 第51章 我不好笑   梁川说休息,还真的请了三天的假。这在狄俄尼是破天荒头一回。谁不知道梁川是个超级工作狂,巴不得24小时待在酒吧,他一请假,整间酒吧仿佛少了什么似的,几个服务生飘来飘去,李牧想,就像没了主心骨。   “他啊,难得还会请假。”艾米感慨,“我还以为他都不需要休息的。”   也许是上了年纪,梁川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拼了。也该让他们几个年轻的锻炼锻炼,李牧跟着艾米,一晚上做下来,倒也得心应手。   最近客人不少,坐在吧台前,试图跟李牧聊天。李牧说了不到两句就开始脸红,客人觉得很有意思,问艾米:“艾米姐,你们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可爱的小朋友。”   又跟李牧扯起各类威士忌。触及到知识盲点,李牧不敢露怯,竖着耳朵在那边听,差点连酒都忘记做。   艾米笑他,“你是来上课的还是来上班的?”   李牧还发愣,“原来还有单一麦芽这种东西。”   艾米诚恳地看着他,“孩子,多看看书……我是说,不懂的就去看书。”   李牧顿觉自己的生活忙碌了起来。找他搭话的客人越来越多,聊的内容也愈发广泛。李牧别说知识储备了,连把闲谈聊得愉快的能力都有所欠缺。   他很苦恼,明明和岳人歌在一起,话总是那样多,时间一忽儿就过去了。他忘记了,岳人歌本身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话痨;更不记得,就算是他沉默寡言,岳人歌也会无条件地给予原谅。   可既然梁川发话了,李牧觉得,自己是得锻炼锻炼。   可上哪儿锻炼?李牧又茫然了。   茫然不要紧,有大腿抱。   “哈?”赵升焉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找工作?你被辞了吗?”   “不不不,不是。”李牧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只是现在遇到了点困难。”   赵升焉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李牧这个问题其实并不让他意外。赵升焉也知道他必定会经过这一遭。但以前都不觉得非得着手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李牧主动提出来了,赵升焉恍然觉得,这孩子也长大了。   是的,时间过得多么快,短短半年时间,李牧的进步已经远远超出了赵升焉的想象。他甚至觉得,幸亏当初李牧没来他这儿,否则,还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梁川到底是梁川,赵升焉不得不服。   “要不……你去看看开放麦?”   “开放麦?”   李牧一头冷汗和赵升焉看了半场演出,一出来就直摇头。“不行,我不行,我不好笑。”   赵升焉也点头,“你不是不好笑,你是太帅了。太帅了就容易影响好笑度。”   李牧不解。   赵升焉道:“你看见刚才那个秃头了没?那五官,跟随机洗牌似的,看着就是个谐星。”   是刚才上场的那个大哥,长相就是笑点,满嘴不知是哪儿来的口音,一举一动都在人们的笑点上反复蹦迪。总之,老天就是追着他喂这碗饭。   而这一行,李牧连个饭碗都没有。   何况这又是一项专门的艺术,李牧犯不着舍近求远,再浪费自己的精力。   “没关系,哥再带你找找看。”赵升焉拍了拍李牧的肩,“别担心。”   于是,连着两个白天,赵升焉都带着李牧在整个花都东奔西跑,脱口秀也看了,大商场也逛了,门可罗雀的品牌专营店也溜达了一圈。赵升焉抬手擦汗,问:“你觉得怎么样?”   李牧沉思了一会儿,“我打算,每天下午,去超市卖酒。”   赵升焉:???   大型商超都有烟酒专柜,看上去跟其他工作人员没有什么两样,穿同样的制服,领同样的工资,吃的盒饭也未必比别人多半个鸡腿。   “为什么?”赵升焉看中的是家品牌专营店。人是少了点啦,但胜在环境好,不嘈杂,还有笔挺的小制服,里边上班的小年轻都抹着头油,个个人模狗样——不比超市强?   “反正都是卖酒,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大型商超人多,我就怕跟人打交道,总不能再往人少的地方去。”李牧挠头,“我刚才问了,到那儿买酒的人不少。紧跟着就是各种节假日了,总有机会跟人打交道。”   赵升焉有点感动,感动之余,又有点不放心,“你打两份工,吃得消吗?”   “放心,没什么的。”李牧笑了笑,“如果是排下午的班,早上我就能多睡一点。”   赵老板又被震撼了,李牧这孩子总会超出他的预料。或许他的天赋不是最高的,但却是非常努力的一个。即便是成长得慢一点,晚一点做到主调的位置,那又如何?时间会证明一切。   赵升焉一颗慈母心晃来荡去,眼底几乎要泛起感慨的泪花。所幸又收了回去。他点点头,“那行。我看那家超市还在招人,你去试试吧。”   岳人歌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有点迟了。怎么回事?是啦,恋爱中人巴不得24小时黏在一起——就算不行,隔三差五见个面也是应该。可约在中午十二点半的午餐,到现在,岳人歌眯着眼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四十。   李牧向来是很守时的。   岳人歌微微蹙眉。   特意订的餐厅,因为生意火爆,往往需要提前好几天预约。岳人歌屈指,缓慢地敲着桌面,他的动作并不显得急躁,有种自然而然的舒展感。不远处的侍应生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请岳人歌先点餐。   岳人歌轻轻招了招手,“我先点吧。”   李牧的事,稍后再跟他算账。   李牧是在约定时间的十五分钟后到的。   前菜已经上了,岳人歌侧着脸,正漫不经心地欣赏桌边小玻璃瓶里的塑料假花。他的长发温顺地梳起,盘成一团发髻,这本是很女性化的造型,但落在岳人歌身上,倒显得非常好看。   李牧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岳人歌并不需要符合某种美丽的定义,因为他就是美丽本身。   美丽本身没有生气,抬起头看见李牧来了,笑着让他落座。“我先点了菜,你要是觉得不合口味再换。”眼风一扫,落在李牧的下颔上,干净的线条。穿着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好像这个迟了约会的漂亮男孩,真的只是睡过了头、或是误了地铁,才姗姗来迟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李牧低头诚恳地道歉,“我……”   “昨晚工作太累了是不是?我听说昨天老梁没在,你和艾米忙活了一晚上。真难为你们,居然还应付得来。”   李牧听了,略微吃了一惊:岳人歌明明人不在场,对酒吧的信息却掌握得如此细腻。   “川哥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好?我们还想着去看看他,可是他不肯。”   别说去看了,就连梁川住哪里都不知道。问艾米,这个跟他共事多年的老江湖才惊觉,工作之外的梁川,于他们而言,不啻于一个陌生人。   “他想休息就让他休息。也不是非得身体不好了才得请假啊?他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休假的次数寥寥可数。你们要是想他,等他上班了跟他说也不迟。”岳人歌道。   李牧点点头,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观察岳人歌,似乎他并没有兴趣深入追究他今天迟到的原因。   其实很简单,今天他在超市,排了早班。   6:50到岗,12:00下班。偏偏交接班的时候进了一批新货,着急入库,李牧被拖着多干了一会儿,总算是记着和岳人歌的约会,盒饭都来不及看一眼,紧赶慢赶,总算赶到。   盒饭当然没法和这样上档次的餐厅比。李牧心虚,故意拿话题岔开。见岳人歌不动怒,也不发问,自以为这一切就这么浑水摸鱼顺利过关。   心思平静了下来,李牧开始愉快地吃菜。最近他很快乐,上班也好,恋爱也好,无不顺遂。   就连在超市兼的那份工——其实一开始主管只想让他管仓库,这和李牧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他来超市做什么?不就是学忽悠——不,学沟通与交流吗?如果成天只是和物品打交道,那又有什么意义?   一开始听到主管的安排,李牧是真的想当场放弃了。   不过峰回路转往往就在柳暗花明处。酒水部有个大姐莫名其妙对李牧很有好感,频繁地向李牧伸来友谊的小旗帜。李牧知道这是他的机会,虽然大姐跟他妈是有点像,但李牧还是接受了这一邀请。   今天他就是在酒水区当了半天的柜哥。   因为是早班,这个时候来逛超市的,多数还是家庭主妇,集中在生鲜蔬菜区。酒水区也有客人,但大家来买的往往是某O之类的低度预调酒。   这类的顾客有自己的购物倾向,李牧不需要做什么,李牧只需要安静如鸡并顺便笑靥如花。   可如果只是这样,李牧也许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临走前,大姐嘱咐他,明天下午得记得来参加新员工培训,教一些酒水的基本常识。   用大姐的原话说:“没喝过酒,也得知道酒尝起来什么样。”   培训耶!李牧激动了。出了校园,除了狄俄尼,居然还有第二个地方能给他带来崭新的学习机会。想什么就给他送什么,李牧幸运值max。   “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岳人歌一双狐狸似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有什么好事要跟我分享吗?” 第52章 这其中有鬼   李牧有事瞒着他。岳人歌判定。   事情的端倪是从一些蛛丝马迹里透出来的。   比如,李牧最近起得早。其实他很喜欢睡懒觉。因为工作习惯的缘故,当然也因为李牧年轻,贪个觉是常有的。可最近不了,最近李牧都起得挺早,起来后就给岳人歌回消息——住肯定是不会搬到一起住的,起码这段时间不可以——这是岳人歌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个地方。   再比如,李牧最近迟到的次数变多了。在狄俄尼上班倒是还好,可中午若是约他吃饭——岳人歌总是在中午约他,早餐,因为李牧要睡觉;而晚餐时间,他总是在酒吧里——李牧总是莫名其妙地赶不上地铁睡过头还顺便扶老奶奶过个马路。   剩下的就是一些玄学了。   比如,李牧说话的姿态有了一些改变。李牧是不会撒谎的人,可不会撒谎的人要是想要撒谎,必定会展露出一种特别的姿态。他得用一种情绪,一种气场去控制住内心的慌乱。   换而言之,他会有特定的小动作。   李牧的小动作就是盯着岳人歌看。   一开始岳人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异常,反倒觉得开心。毕竟李牧是那样内敛低调的人,害羞的时候以前都不敢抬起头,岳人歌还以为是自己车速过快带着人一路往老司机的道路上飞驰——后来想想不对。   李牧几乎是硬逼着自己把视野透过来的。看得越直白、越明了,岳人歌知道,这其中有鬼。   难道李牧出轨了?   岳人歌第一时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不可能。   李牧不是那种驰骋情场的江湖老手,也不是时间管理大师,狄俄尼的这份工作已经很累,他不会再在别的地方浪费时间。   那是家里有事?岳人歌问了人事,李牧家里好得很,也没见李牧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举动,pass。   岳人歌就想不出来了。   岳总很苦恼。   仔细想来,为李牧苦恼的次数向来有增无减。偏偏岳人歌是喜欢为他苦恼的,正因为这份苦恼恒在,所以才能源源不断在李牧身上投掷时间,而李牧也因此变得珍贵。   胡思乱想一阵,又没有什么收获,岳人歌是有些丧气的。李牧清晨发来消息,传来一张照片,拍的是他在阳台养的小薄荷。长得很好,没有养在酒吧里那种颓靡的气息。李牧说:“我在和它一起看日出。”   岳人歌也望向窗外,太阳刚好升起。他回:“什么时候算我一个?”   李牧没回他了。大约是害羞,或者自己暗戳戳地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岳人歌拥着空调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笑。还没等李牧发来什么,那边狐朋狗友发来消息:“下午一块儿聚聚?”   花都的富贵圈,是有活动的,只是这些年,渐渐有些寥落而已。   岳人歌早些年就是圈中的核心人物,这不奇怪。他算得上家大业大,人长得漂亮,又有过硬的学历做底,怎么着都比那些绣花枕头要多出几分本钱。再加之岳人歌为人热情,爱玩,有些兄弟义气,圈里面几个活跃人物都拿他当兄弟。   于是渐渐地,岳人歌成了花都富二代圈子里数一数二的领军人物。   别看他现在好像业务缠身,一副励精图治的上进模样,要是再年轻几岁,岳人歌玩儿的花样不知道比现在多多少。唱歌喝酒打球已经是最最末流的老年娱乐。前些年花都刚刚开发海上玩乐项目,岳人歌出手阔绰,直接买了艘游艇,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来,更有好几个三四线小明星参与其中。   碧涛白云,酒香人语,男不一定俊女肯定美。岳人歌对美女不感兴趣,但也穿着花衬衫在甲板上喝香槟。很是享受。   没赶上游艇盛会,只吃了点尾气的人一肚子酸,文绉绉地写了诗来牵强附会:人间俯仰成今古,香湾粉海上沙路。不过一艘游艇还不够资格在历史的页面中翻涌,香湾粉海年年如是,没有岳人歌,照样有更多的富豪子弟,千金一掷。   眼下找他的,正是先前约岳人歌去花朗喝酒听歌的那位,姓陶,单名一个朱,岳人歌的忠实粉丝,脑残铁粉的那一类。   陶公子是专业啃老户,老爸七十多了身子骨比他还硬朗,前两年还再接再厉给他添了个小兄弟。陶公子上有长兄下有弟妹,自己又是绣花枕头,没什么奔头,在老爹名下挂了个什么理事,每个月象征性地去公司晃晃,剩下的,只管专心花钱。   陶朱一接了岳人歌的电话,语气都黏糊起来了,“哥,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啊。”   岳人歌失笑,“好好说话。不说我就挂电话了。”   “我说,我好好说。”陶朱立刻老实了起来,“你都多久没跟我们一块儿玩了?是,你忙,你特别忙,我们都知道。”   岳人歌温和地一笑,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轻柔,“你们几个年轻人玩正好。我都老啦,熬不动,回头又给你们败坏兴致。”   陶朱才不听信他这番客套的推脱,既然电话都打了,他干脆把来意和盘托出,“这周天我生日。哥,你得来,你一定得来,最好的酒给你备着。你来喝一口就行。”   岳人歌这才想起原来陶朱的生日快到了,竟然忘得这样彻底。最近他脑子里装的全都是李牧,几乎把李牧相关的那些针头线脑全都装心里去了——哪还有他那些狐朋狗友的余地?   见色忘友,说的就是岳人歌。   岳人歌陡然生出一丝愧疚。陶朱作为他的头号铁杆粉丝,后援团团长,竟然把姿态放到这样低。   “行,周天我来一趟。”   陶朱很高兴,“那好,那好,下午我们开聚会吃饭,晚上开party。紫金饭店怎么样?我来订。你什么都不用带,人来了就好。”   岳人歌无奈地说好。   陶朱很高兴地挂了电话。岳人歌捏了捏眉心,得亏这小子女朋友天天换,是个不折不扣的钢铁直男,不然还真有点难办了。   既允了周天的约,就得冲了和李牧见面的机会,岳人歌觉得很可惜。他甚至有点异想天开:要是李牧能跟他一起去呢?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陶朱他们和李牧绝不是一类人,他们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可岳人歌忘了,他自己可曾是陶朱这帮人的老大。   岳人歌那厢发愁,李牧却乐颠颠地,在偌大的超市里跑上跑下。是的,他是酒水部的员工,但他也不单纯在那儿干活。   酒水部当然是个好地方,李牧找的是上沙区挺大的一家连锁超市,以销售中高档次的商品居多,平时的客人也不少。可他忘了一点,高端酒水,无论是品牌专营店还是大型商超,总是偏冷门一点。它不像瓜果蔬菜那样接地气,对许多人来说,还只是贫乏无聊生活的一味调剂品。   换句话说,这里门可罗雀。   但李牧并不灰心。   露姐——就是那位莫名其妙相当喜欢李牧的大妈——给李牧指派了一个活儿:送货。还给他配了一辆小电动车。   好嘛,李牧现在身兼数职。夜里,他是调酒师;白天,他是酒水部柜哥兼送货员。   真。时间管理大师。   “一打比利时麦香啤酒,两瓶青花郎,外加一瓶单一麦芽威士忌。”   豁,哪位出手这样阔绰,一买就是大好几百上千。李牧在这里不过短短一两个星期,对这里的酒也有些认识。商超不是鸡尾酒吧,是几乎什么酒都卖的。国酒洋酒,高端的低端的,什么国籍什么层次什么价位,任君挑选。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跟后宫选妃差不多。   但酒这种东西,有钱当然能买到好酒,但未必就能买对酒。看这刚才下的单吧,简直是奇怪的组合:啤酒,白酒,威士忌。像是电视台晚会上的大拼盘,抠图女星耍杂技一样的让人过目难忘。   李牧当然是接了这一单。   “地址是筱竹馆。”李牧知道,那是上沙区有名的会所。   他现在在岳人歌的熏陶下,也变得相当不纯洁。美酒,会所,大概也是有美女了,这些元素混合发酵会发生什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哎哟,弟弟,你脸怎么红了?”负责校对账单的大姐诧异,但又很快笑起来了,“这么大了,该找女朋友了。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李牧才不要,李牧提着酒就跑。   大姐的声音追上来,“哎你慢点!碰坏了要赔的呀!”   周末的下午,街上很热闹。天气是一日日热烈了起来,小姑娘穿着各色的花裙子,蝴蝶似的翩跹飞舞。李牧骑着小电驴一路飞驰,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相当随遇而安的人。   调酒的时候很开心,当柜哥也很开心,送货也很开心。谈恋爱很开心,不谈恋爱……可能没那么开心。但是总之,李牧觉得,自己的心思大多数时候,还是跟着别人走的。   于言′   没什么好不好的,他很惯常地,让自己顺着时运的波折调整姿态与方位。   往好听了说,是随遇而安;往不好听了说,就是缺乏主见。   而李牧并不想成为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他其实并不经常这样思考问题。日子混着过,有什么尽力做好便是。他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也许是岳人歌太好了,他想,让自己的骨头都要轻了起来。   筱竹馆他不太熟,导航了好几次才找对地方。那小小的院落藏匿在金融大楼背后,是图了闹中取静的意。酒不多,但分量足,沉。私人会所也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李牧便给下单的那人打电话。   他摘下头盔,发梢微湿。竹林掩映中闪过一个人影,看不分明,李牧还要再看,对方也正好瞅了过来。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发愣。 第53章 一家人啦   岳人歌只是想出来打个电话。   陶朱将地点定在筱竹,在金融中心背后,稍微往外走一走就是整座城市脉动最为强劲的CBD。外接一条长街,现在倒是安静,若是晚些,那边热闹起来,便是灯红酒绿一派繁华之景象。   那正是整个花都最有名的酒吧街。   “哥,今天要不去你那酒吧看看吧?”陶朱是寿星,自然也有寿星的胆,腆着脸跟他大哥谋福利,“听说你们那的服务生小妹妹好漂亮呀——”   岳人歌当然是拒绝了他:“我那儿只管酒,不管陪酒。”   陶朱只好退而求其次,叫了十来个漂亮小妹,又呼朋引伴,把朱文、马一天等等酒肉朋友叫上,今晚不醉不归。   岳人歌到得晚,菜已经上齐。   陶朱人虽然土,但富二代的见识还是有的。今天又有贵客来,自然是要精心谋划一番。菜不能太油,清淡为宜;荤素搭配,寓意要好。最重要的,就是要好看。   人要好看,菜也要好看,他开了一瓶茅台——寿星有个中国胃,既是吃中餐,当然也要喝国酒。   于是这酒,便是顶顶好看的。   陶朱见岳人歌来了,拿着小杯斟了酒,一连声撵着凑到岳人歌面前,“哥,你来晚了。今天不喝点,面子上过不去啊。”   岳人歌笑着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周围炸起轰然的叫好声。   陶朱得了面子,一张圆脸红彤彤、笑嘻嘻,揽着岳人歌请他入了上座。   岳人歌笑着坐下,扫视一圈,多半是那些熟面孔。陶朱一张大脸凑过来,殷切道:“哥,先尝尝这鱼,老板的私房菜。”   岳人歌笑了,“小陶,今天是你过生日,怎么反倒对我这么客气?”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给你的,生日快乐。”   陶朱又惊又喜,打开,是某品牌刚出的名表。陶朱笑眯眯地收了,“谢谢大哥。”   宴会方才继续。   按照陶朱的安排,今天先吃饭,喝一点;然后转到二楼开趴体,尽情狂欢。   李牧送的这些酒,当然就是他点的。今天到的人多了些,还没开始喝就觉得数量不够。岳人歌陪着他们吃了点,觉得差不多了,借着打电话的机会,准备撤。   谁知隔着一院子的湘妃竹,就这么碰见了李牧。   李牧也发愣,手里的电话恰好打通,对方粗声粗气地应了,让李牧等会儿,他来接。   “你怎么在这?”岳人歌先放下电话,耐心地问。方才他已经喝过一圈,有轻微地上脸。李牧穿着印着超市logo的T恤上,手上还提着莫名其妙的两大袋酒。   “我……我来送货。”李牧怔愣着,强调了一下商超的名字,“鸿兴连锁。”   笨小子。岳人歌无奈地吐了口烟。连撒谎都不会。陶朱急急忙忙下楼来了,看见李牧,一个劲儿冲他挥手,“哎哎,送货的,这儿!”   李牧这下总算反应了过来,也急急忙忙往陶朱那儿赶。陶朱看了李牧一眼,“酒没碰坏吧?碰坏了我投诉你!”   李牧摇头,陶朱又瞥见岳人歌,又亲密地招呼他,“哥,原来你在这儿啊?走啊,喝酒去!”   岳人歌看了眼李牧,这个傻乎乎的小子抬起手抹了抹额角的汗。日头将他晒得有点儿黑,仿佛他真的就是某个连锁商超的送货小弟。   陶朱见岳人歌没反应,有些意外,“怎么了?”   “没什么。”岳人歌将手上的烟杵灭了,瞥了李牧一眼,“我们走吧。”   李牧人是离开了,可也把岳人歌的心给牵走了。上楼前岳人歌还特意回过头看了看,李牧那抹橙色的身影一晃而过,很快从一片淡青色的竹影后消失不见。   “走啊。”陶朱叫他。   岳人歌无奈地笑了笑,也跟着走进喧闹的会场里去。   李牧还兼职打工这事,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撞见,大概岳人歌是不会信的。他不相信人竟然有这样的毅力,因为做一份酒吧的工作已经很辛苦;也不知道李牧这样做是为什么。   缺钱吗?   有人给他递了杯酒,岳人歌笑着接了,但没喝。他想着李牧的事,还是决定出去打个电话。   “李牧?”梁川感觉不可思议,“他去超市打工?怎么,是嫌你给的零花钱不够多吗?”   岳人歌此刻也没有心情跟他闲扯,又忍不住纠正,“我跟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他现在还是住在自己租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他最近是不是很缺钱?这工作是你给介绍的吗?”   梁川虚虚地笑了,听起来有种漂浮感,“他缺不缺钱我不确定,但这工作肯定不是我给他介绍的。”   “怎么他还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吗?”岳人歌很意外。   梁川嘲笑他:“你跟人家谈恋爱,连他有什么朋友都不知道?”   岳人歌感觉有点头疼。梁川说得对,他对李牧确实知之甚少,或者说,了解得有点太过片面。过了一会儿,梁川道:“这纯粹是我的猜测,不过,我大概知道这人是谁。”   那边陶朱在花红柳绿中叫着岳人歌的名字,岳人歌假装没听到,加快了脚步,直接将阵阵喧嚣甩在身后。   赵升焉看上去年纪和梁川差不多,却少了些锐气。他圆脸,大眼,两腮有酒窝,一团和气相。脖子上挂一串佛珠,黑T恤,牛仔裤。岳人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酒吧里指挥员工搬动货品,转头一见岳人歌,笑了,“岳总,幸会。”   不喝酒,喝茶。   岳人歌沉默地看着赵升焉又冲了一泡茶,才开口,“李牧的工作是你介绍的?”   “工作?什么工作?”赵升焉装傻,“他去你那儿上班,不是你录用的吗?岳总,我记得我们之前,打交道的次数可不多。”   狄俄尼和花朗都是加应旗下的酒吧,但两位负责人先前见面的机会确实不多。毕竟要忙各自的生意,当然,这其中也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梁川在电话那头说:“你要是去找赵升焉,可千万别说是我叫的。”   岳人歌伺机报复,“怎么川哥你跟人家不是好朋友吗?”   “屁的好朋友。”梁川的气焰萎靡了下去,“前世的仇人罢了。”   面对赵升焉的含糊其词,岳人歌反倒冷静了下来。若是赵升焉承认也就罢了,这样明显的搅浑水,让岳人歌更加确定问题就出在这儿。   他倒是悠然自得了起来,两只手指捏住茶盏,往嘴边一送。那茶水只轻微地烫口,香味清淡。吃了饭又喝了酒,眼下一口茶,让岳人歌冷静许多。   他不怕赵升焉不说。   岳人歌把喝净了的杯子往茶几上一放。赵升焉其实也是紧张,方才一直关注着岳人歌的一举一动。随着岳人歌的动作小心脏一通乱跳,考生候考似的,不知道岳人歌又会问出什么话来。   “赵哥和李牧,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忽然问了句闲话。   赵升焉给他续上了茶,“其实也认识不久。不过两年多吧。”   两年多,岳人歌算了一算,大概正是李牧大学毕业,来花都找工作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来,没头苍蝇似的,工作也找不到。”赵升焉道,“我那时候缺一个搬货的,就让他来了。”   原来李牧找这个送货的工作,还是有工作经验。   “干了两个月,我觉得这孩子不错。巴斯滕那儿恰好也空出一个位置,我就介绍他过去了。说起来,原来巴斯滕的老板还是我表弟,不过现在早就换了人。”   岳人歌点头。这么说来,这个赵升焉跟李牧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可李牧却从未跟他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岳人歌内心不爽了,又重新认真打量了一番赵升焉。   长得不难看是没错,但跟他岳人歌相比仍是差得十万八千里。   岳总才不会嫉妒,岳总只是不喜欢被瞒着。   这个赵升焉,看起来很欣赏李牧,也给他提供不少帮助。照这样推算,给李牧介绍超市的工作,大概率是他。   岳人歌心里有了数,道:“你这么帮助我们李牧,我很感激,改天真应该请你吃个饭。”看着赵升焉的表情,他一步步试探,“或许,他有跟你说过我和他的关系?”   赵升焉多聪明的一个人,脸上溢着笑容,“李牧也很经常提起你。我们小牧是笨了点,还要您多费费心。”   言下之意,我管你什么关系,李牧跟我铁瓷!   女婿和丈母娘的交锋,第一局,平手。   岳人歌脸色不变,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他很好,也勤奋,好学。有什么不懂的,他总是问,丝毫没有故步自封的意思。”   怎么,现在变成李牧花式夸夸大会了么?   但夸李牧就是夸赵升焉教子有方,老赵同志得意了,圆脸上都是笑,“唉,可不是嘛。其实依我看,他在你那儿,该学的也都能学到。但这小子倔,上次说什么想练练表达能力,非拖着我去给他找兼职……”   岳人歌眸光一闪。等赵升焉回过神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草?我说什么了?”赵升焉大惊失色,“我答应他保密的!”   “你别紧张。”岳人歌摆了摆手,安抚他,“我也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老赵欲语泪先流,这个岳人歌好生狡诈,怎么三两句话就把他套路了呢?   “实话跟你讲,我今天碰巧看见他了。”岳人歌胜券在握,自然也不骄不馁,“但李牧那性格,你也是知道的。要是能好好跟我说,还至于请你来帮忙么?我今天来,也没什么恶意,”他扫了一眼这会客间,从包里取出方才陶朱送的一罐猴魁,放在赵升焉手边,“今天咱们就交个朋友。”   赵升焉见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紧张也卸了半分。过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小牧这是……跟你吵架了?”   “没有。”岳人歌摇头苦笑,“要是吵架那还好了。我就是想帮帮他,可他总是不肯。我的钱,他从来不要,到现在还住在下沙的那个破烂地方……”   赵妈妈看女婿现在已然格外顺眼,他沉思一会儿,“不如这个工作你还是让他去做。李牧有自己的想法,年轻人么,最需要的是什么,就是自由!”   自由?岳人歌喃喃地念叨,过了一会儿,他眼睛一亮,倏地站起,“我知道了。老赵,谢谢!”   “一家人啦。”赵升焉当真是嫁女儿的心态,“别这么客气。”   --------作者说------------   开工第一天,祝开心。 第54章 眼里起了雾   “喂,喂!”梁川臭着脸,双手叉腰,一张脸凑得老近。李牧回过神,对上梁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你小子,最近夜夜笙歌啊?师傅告诉你,凡事还是悠着点。可持续发展懂不懂?”   李牧见他满脑子的黄色废料,不想理他。梁川又道:“今天比平时晚了五分钟,100块从你工资里扣。”   “什么时候有这个规定?”李牧诧异。   梁川指了指新张贴的规定,“最后一条,你看看。”   迟到一分钟二十块钱,自动转账到梁川微信上。   真是一条发家致富的好路子。李牧想。   梁川一把勾住李牧的肩,低声说:“小朋友,最近还是低调点。岳总可下了命令,要严格规范员工出勤——你总不能第一个带头破他的规矩吧?”   李牧无奈,“一会儿我微信转账给你。”   钱倒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只是李牧心里还挂着事。那天在筱竹馆碰见岳人歌之后,连着两天,两人都没见面。   没见面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们本来就是像海绵挤水一般,抽出一点时间谈情说爱。以前因为忙,倒没觉得。可现在,李牧越是见不到岳人歌,心里越是慌。   为什么?因为他心虚呗!   偷着出去干活倒不算违反规定,但李牧是真的在意岳人歌的感受。电话里,微信上,岳人歌不曾表露出他对这件事的半分不满。   这反倒让李牧忐忑了起来。   暴风雨前,总是平静的。   除此之外,又有一丝酸楚缓缓地从心底某个角落漫上来。那天见到的岳人歌的朋友,是李牧熟悉的类型,留学的时候也见过不少类似的人。而李牧从来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儿。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会玩会来事,看上去跟岳人歌关系相当不错。   岳人歌也有这样的朋友?或者说,岳人歌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李牧苦恼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想起两人隔着湘妃竹的短暂一瞥一问,李牧就忍不住走神。   “帅哥,这杯酒叫什么名字啊?”坐在吧台前的小姑娘有意搭讪,李牧将玛格丽特推到她面前,“玛格丽特。发明它的调酒师是为了纪念爱情。”   他看了看小姑娘脸上不解的神色,努力地活跃着气氛,“想知道它背后的故事吗?我说给你听。”   下沙区的夜晚闷热,嘈杂。李牧下了班回家,骑电动车,大约需要半个小时。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事,他骑得很慢。上楼的时候几乎是双腿拖着他在走,开门的时候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开了灯,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李牧吓了一跳。   岳人歌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被突然倾泻而下的灯光晃到了眼,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脸。李牧又赶紧把灯关了。   “没事,你开灯。”岳人歌的声音有点困倦,带了沙哑,“我适应一会儿就好了。”   李牧这才又重新将灯打开。   “你什么时候来的?”李牧在玄关换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本来想随便逛逛,没想到走到了这附近。”岳人歌轻描淡写地说,“反正也这么晚了,就想着上来坐坐。怎么,不欢迎?”   李牧笑着摇头,“当然不是。家里都没怎么打扫……”   “哦?因为很忙?”   李牧心里一跳。   岳人歌这是在兴师问罪。   该来的总会来。李牧不是不敢承担责任的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确切地说,最近他一直都在做准备。   “嗯,”李牧点点头,“我……我最近找了份超市的兼职——但、但是,我已经准备辞了。”   “坐吧。”岳人歌给他让了让位置,李牧犹豫了一下,坐在岳人歌身旁。   他这才发现,原来岳人歌还买了荔枝。已经洗干净了,用大碗装着。   “路上看见有人在卖,不知道好不好吃,我就买了。”岳人歌解释,“水果时令短,能吃一回是一回。”   李牧拣了一颗荔枝,手心里拿着,也不剥开。粗糙的皮磨着他手心的肉,李牧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能说说理由吗?”岳人歌问。   李牧抬起头,“打两份工太浪费时间了……”   岳人歌打断他,“我是说,你为什么要选择去超市打工。”   其实他都知道。可他就是想听李牧自己说出来。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讷讷地,“川哥说,我跟人沟通不行。他说,做调酒师不能只是调酒,我这个人,太闷了。”   岳人歌点点头。梁川这建议提得到位。   李牧又说了:“我就想找个机会,增加一点跟人接触的经验。我试了好多机会,我还去看了脱口秀……”   “脱口秀?”   “嗯。”李牧点头,“但我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个。而且,还是要做点跟酒相关的工作。挑来挑去,我就准备去超市酒水部。”   岳人歌笑了,“那你怎么又去送货了呢?”   “因为人不够。”李牧有些惭愧,说来说去,好像自己最近的这段工作经历并不能给他带来预想中的结果。   岳人歌微笑着点点头。   “看起来去酒水部还不错的。那你为什么刚才说想要辞?”岳人歌总算回到这个问题上。在李牧听起来就像是,“你好好反省,让我看看你反思得是不是到位”。   李牧抽了抽鼻子,“我错了。”   岳人歌诧异,拍了拍他的肩,“我又没有骂你。”   李牧有几分委屈,“你真的不生气?”   “好吧,我是有点生气。”岳人歌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但我生气不是因为你去做兼职了,而是因为,这件事你从头到尾没告诉过我。”   如果不是那天恰好赴了陶朱的约,岳人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知道这件事。   或者,他根本不会知道。   “其实我今天去过狄俄尼了。”岳人歌剥了一颗荔枝,含了一颗在嘴里。并不算很好吃,酸味略微有些重了。他皱眉,“玛格丽特的故事,从哪里听来的?”   李牧略微吃了一惊,那不过是他随口跟客人闲扯的内容,岳人歌怎么会知道?   岳人歌看上去并不想解答他的疑问。李牧闷声,“网上看来的,没事的时候我就看点跟调酒相关的视频。”   懂行的客人,你可以跟他聊酒的调性,出产,风味;不懂的,你可以跟他聊那些风花雪月,聊酒背后的故事。论说李牧在超市上班,日常中多得是鸡零狗碎,但那位大姐时不时喜欢掉书袋,李牧有一搭没一搭地,也听了不少。   他也很乐意去学。   李牧是不会在意知识的来源的,只要对他有用,只要能解答他的疑惑,就是好知识。   眼下他有些忐忑,岳人歌问他这些,究竟有什么用意?   “前些天曹扬跟我联系,他准备跟他爱人来花都定居,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岳人歌忽然提起这位旧友,“上海那边的酒吧他交给别人管理,现在他又想做一个酒类知识的科普账号。就你们年轻人常看的那些网站。”   李牧的眼睛亮了起来。   岳人歌继续说:“老曹是有一个初步的构想,主要是由他出镜,内容可以分为基本的酒类常识科普、花式调酒表演两大类,还会不定期做一些专访。现在还在筹备阶段,他也是业余做的,所以目前工作量不算很大。”   “助理的工作么,涉及到选题、文案撰写、甚至要出镜。”岳人歌笑着又剥了颗荔枝,看着李牧,故意压着话头,李牧两只眼睛盯着岳人歌,巴望着,好像就等他把关键的一句话说出来。   逗小孩子的感觉真是太有趣了,岳人歌想。   就是有时候太别扭。   明明就是一个小孩儿,却有一种强撑着做大人的固执。这也常常让他感觉难办。得帮助他,因为他是那样渴望着知识与改变;可是得小心,因为他有玻璃一样的自尊。原以为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偏偏又是吃得苦的一个人,怎么摔打都不怕——   李牧的固执与随和,坚强与脆弱,仿佛处处矛盾,可在他身上又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   或许,这里调一些,那里改一点,会不会更好?让李牧变得更讨人喜欢,更没有棱角?   可是他想象不出,自己会不会喜欢不是这样的李牧。   “上次老曹对你印象很深。”岳人歌不忍心再吊着他,“他让我来问问你,你有没有兴趣,在业余时间,做他的助理。”   李牧荔枝也顾不得吃,抓着岳人歌的手疯狂点头。   岳人歌笑着任由他晃手,“还是说,超市的工作更好?”   超市当然不坏。可是,超市的工作丢了再找就是了;而和曹扬接触的机会,错过这一次,下一次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   岳人歌看着他一脸憧憬的小表情,内心又不免吃了一波飞醋。大佬就在你身边你也不抓紧机会跟我请教,怎么我还不如梁川曹扬甚至超市的大妈?   岳人歌这么想,却不会这么说。他抓了抓李牧头发翘起的后脑勺,拖长了声调感叹,“你啊……”   又无奈又宠爱地。   李牧知道自己还是让岳人歌伤心了,也不说话,乖顺地抓着他的衣角,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已经骨折了的沙发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吱呀地发出哀鸣。他们离得那样近,坐姿东倒西歪。   岳人歌看见李牧的眼里起了雾。   他低头衔住李牧的唇,又快速松开。   “好了,”岳人歌伸了个懒腰,“我今天等了你好久。为了报答我给你买了荔枝,今天晚上就让我在这里睡吧。” 第55章 梁川还在家里抠脚   “川哥是不是病了?”李牧换衣服的时候逮着同事问。   最近梁川请假请得有点频繁,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没有吧?不是说岳总许他可以多休一点假?”同事诧异,又神秘兮兮地跟李牧传播小道消息,“你不会不知道吧?听说川哥马上不在我们这边干了!”   “不会吧?”李牧有些意外,“他不在这儿干,那要去哪儿?”   “听说是去别的酒吧当老板。”小道消息传起来各个要素齐全,还自带逻辑链,“我是听说,咱们岳总准备进军媒体界,要开始签网红啦!安妮,安妮爱喝酒,你知不知道?”   安妮?那个网红?做酒吧探店视频起家的,李牧上网冲浪的时间比较久,也有所耳闻。   “安妮怎么了?”李牧问。   “岳总要签她呀!”   这事真是扯得没谱了。   李牧决定放弃从不靠谱的同事那里探听到可靠的消息。   因为不可能。   李牧不免有些惴惴,自己胡乱猜测也不好,于是他决定去问岳人歌。可惜眼下岳人歌不在。   狄俄尼没有梁川的日子,化作李牧个人最真实的感受,那就是他变得更忙了。   艾米暂时顶替梁川做了主调的位置,算上原来有的两个调酒师,再加上李牧——若是在那些小酒吧里,这样的人员配备已经是足够。可是在狄俄尼,也只能用手忙脚乱来形容。   李牧已经有了调酒师的样子。岳人歌给他们配了制服,是最最普通的白衬衫,系黑围裙。这种简单的衣服往往很挑人。李牧人长得挺拔,肌肉匀称,穿上衣服,反倒显出少年的纤瘦感。他较之前已经显得健谈了不少,艾米细心地发现,近来出入酒吧的小姑娘多了不少,多数都是坐在吧台,跟李牧聊天的。   李牧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浅淡的笑。他的长相本来就是清爽阳光型的,笑的时候浓眉微微舒展。他话仍不算多,但不疾不徐,有种熨帖的感觉。女孩子们都只喝气泡型的酒水,喝得慢,五分钟里有四分半都是双手托腮花痴地看李牧调酒。   这样会影响生意的喂。   艾米在心中吐槽,但不可否认,最近的生意变得更好了。   要是梁川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吐血。   这小子终究还是长成了一个祸害。   终于把长期霸占吧台的一位客人熬走,李牧长出了一口气。临近深夜,聚集的客人已经渐渐散去。“累了?”艾米笑着问他,“要不去歇歇?”   “不累。”李牧笑着,“哪能这么快就累了呢。”   “哎哟,又有人来了。”艾米瞥了一眼入口处,“现在你想歇也来不及了。”   来的是个漂亮姑娘。   漂亮姑娘当然很多,但这个美得有点病态。皮肤雪一样,几乎可看见肌肤下幽蓝色的血管。一头乌云似的长发披在肩上,一脸愁容。李牧总觉得那张脸有些似曾相识,又莫名其妙想到一句诗:病如西子胜三分。   “喝点什么?”李牧收拾好台面,问。   “我也不知道。”女孩无精打采地撩了撩眼皮,声音也是柔弱地,“你看着调吧。”   在酒吧待久了,真是什么客人都能遇到。受一些影视剧影响,人们总是认为调酒师精通读心术,通过你的心情你的妆容甚至今天的星座运势来调酒。   可臣妾做不到啊!   李牧停下手上的动作,“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感觉你不太开心。”   女孩闻言,微微抬起了头,“不开心又怎么样?不开心就不能喝酒了吗?”   “当然不是,”李牧笑着,“我只是想,如果我是你,在不开心的时候会喝什么样的酒。”   “那你猜猜看呢?”女孩托腮,“我会喝什么样的酒?”   李牧又仔细看了看她,女孩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仿佛是一场计划已久的预谋。李牧忽然想起这份似曾相识是从何而来。   “你不喜欢喝酸甜口味的酒,”李牧说,“来杯马天尼怎么样?”   “哦,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女孩笑道,“看来还是没能免俗。”   “安妮,你比视频里面更漂亮。”李牧说,“但是我不是你的粉丝,让你失望了。”   女孩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她笑得很夸张,一头乌黑的长发微微颤抖,雪白的脸上泛起些微的红晕,让她看起来似是有了点血色。   “你很有意思。”安妮看着他胸口的名牌,一个字一个字地,“李牧。真奇怪,你怎么不起个英文名?”   其实李牧也有英文名,在国外念书时为了方便起了一个,叫Chris。现在回国了就很少用。岳人歌也问过一样的问题,李牧老实回答了,对方听罢一笑,“你还是就叫李牧吧。”   “因为我的中文名就很简短。”李牧笑着开始调酒,“安妮,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们用白酒调马天尼,会怎么样?”   “这倒是新鲜的尝试。”女孩被撩起了谈兴,“我记得你们岳总就在做这样的试验……不管怎样,第一个吃螃蟹,需要能力,也需要勇气。小帅哥,你要知道,鸡尾酒本来就是彻头彻尾的舶来品。”   “我们会成功的。”李牧笑着说。   “那我就来给你们做专访。”安妮微微一笑。   有客人认出了她,过来要与安妮合影。女孩并不拒绝,应付完粉丝,她接过已经调好的鸡尾酒,“真抱歉,我今天不是来录视频的。不然你会火的。”   李牧心想那还是不必了。他只是一个调酒师,那些外在的声名对他而言确实意义不大。他又递了一小碟小圆饼干,放在安妮手边,“我知道。但是难得不拍视频,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安妮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一口饼干一口酒,喝到深夜。离开的时候,特意挥手跟李牧告别。   李牧目送佳人远去,忽然才懊恼地想起:还没跟她要个签名呢!虽然自己不是她的粉丝,但梁川是啊。   而梁川还在家里抠脚。   李牧担心他的情况,跑去问岳人歌。   岳人歌沉吟一会儿,“老梁前段时间体检,身体有些问题,需要休养。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长期累的。他也还年轻,恢复得很快。”   这话说得,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什么重要内容都没透露,还不如小道消息来得靠谱。   隔了一天,岳人歌又给李牧打电话,“你不是总想见他吗?我今天下午要去他家,你要不要一起?”   谁总想着见这个老毒舌了?李牧内心腹诽。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惦念着。又想着看望病人的礼仪,他问:“我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不用,你只要人到位就可以了。”   梁川的家住在哪里,李牧向来不知。满打满算跟他认识了小半年,从彼此看不惯的冤家,成了有些默契的师徒。但酒吧之外,师徒之外,李牧对梁川知之甚少。   甚至他家住哪里,李牧都不知道。   梁川的家,其实离酒吧街很近。步行过去十五分钟的距离。岳人歌这天没有开车,甚至也不让李牧骑自行车,步行过去——因为这个地方,也只能步行。   寸土寸金的上沙区,竟然也有这样的地方。   那是华裳掩盖下一寸丑陋的伤疤,歪曲地缝合着,长出粉红的新肉。痛早已不痛,却有令人难耐的痒意。   隔着一条马路,越过一栋高楼,几乎是从楼与楼之间的夹缝,像野草一样生长出来的——这样的一条窄弄。   也许真的连李牧住的那个城中村都不如呢。电线像废铁一样从头顶密密麻麻地交缠成厚重的一束,将原本阴郁的天空割裂得支离破碎。家家户户窗口伸出来的晾衣杆,挂满了彩旗一样的女人的胸衣、内裤、印着非主流头像的T恤和短裙。岳人歌嘴里叼了一支烟,拂开挡在他面前的某条长裙的裙摆——那窗口确实是太低了,而裙摆又太长——岳人歌悠然地走进了这条小巷。   李牧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时值下午,正是暑意蒸腾的时候,人们困得上下眼皮巴不得黏在一起。李牧小心地绕过正在家门口拍画片的两个小孩,绕过一个靠在竹椅上手拿蒲扇每五分钟摇晃一次的老太太,终于站在梁川家楼下。   岳人歌敲了敲门,没人应,他推开门就进去了。   李牧:???   还有这种操作?   其实这还不是梁川的家,梁川的家在五楼。   这是很有些年代的,在宅基地基础上的自建房。当初上沙区在开发建设的时候,一度没有将这一片地方纳入规划。如今整个上沙区成了花都的中心地带,某位领导欣赏自己的政绩杰作时,才发现这条窄弄——不足百来米的短街上,全是这样的自建房。   房价一飙再飙,当初征地没考虑好,眼下这些拆迁户将这片聚财宝地守得死紧。一年两年谈不下来,熬到领导换人,这事儿也就这么耽搁了。   李牧住在其中一栋小破楼的顶楼。   岳人歌敲了半天的门,梁川才慢悠悠地开了门。也不全打开,只拉开一道缝,保险链还悬着,梁川的脸贴在门缝里,“干啥?”   “还能干啥?”岳人歌晃了晃手上的东西,“来看你。”   “看够了?滚吧。”   梁川准备再度把门关上,李牧从岳人歌背后探出头,“川哥,我们来看你。”   梁川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但仍是没好气地,“看什么看。”   “先让我们进去好不好?”李牧仍是好脾气地笑着,“我们给你带了桃子。”   梁川“啪”的一声把门关了。   李牧和岳人歌面面相觑。   过了几秒,那门重新打开。梁川背过身拖沓地往里走。“我这儿乱,好几天没打扫了。”   --------作者说------------   梁妈妈惨痛错过追星现场 第56章 求生欲很强   梁川的家不大,30来平,毛坯式装修,几乎没有隔断,进门就是一张单人床,墙上挂着一副酒吧全员大合照。一张方桌一张椅子,既是餐桌又是书桌。右手边又是一扇窗,占了大半个墙壁,能看得见一片湛蓝的天空。   竟是空荡荡的一间房。   李牧站在门口,既想进,又不敢进。   倒是岳人歌扯了他一把,李牧这才踉跄地进了屋。玄关——好吧其实并没有——只几双皮鞋歪歪扭扭地排成一列。大约也是没有换的拖鞋的。他跟着岳人歌进了房间,将手上的桃子放在方桌上。   梁川转身,拿了两个塑料杯,倒了点水。   “之前跟你说换个地方,”岳人歌对这简陋的居住条件很不满,“我又不是没给你开工资,住这么破干嘛?”   “老板,这儿近啊。再说了,住好点儿,房租那么贵,我怎么住得起?”梁川笑眯眯地捏着杯子往岳人歌面前一递,“喝水。”   岳人歌不说话了。   梁川瞥到桌子上粉嫩的几颗桃子,“哎哟,正好,还想着没水果吃。”李牧赶紧提着袋子要去洗,梁川拦住他,“洗两个,切一切。我吃不了那么多。”   脸上还笑着,却有了病容。   李牧心想,梁川是真的病了。   厨房和客厅离得近。岳人歌坐了唯一的那张凳子,梁川坐在床边。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副静谧的油画。岳人歌舒展着两条长腿,梁川微佝偻着背,李牧刻意拧小了水流,谈话声还是被搅得含混不清。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单薄的阳光,明明是夏日,却也有了轻微的冷意。他在简陋的厨房里找了半天的水果刀,那桃子是脆的,粉白的果肉,刀刃卡在桃核里。李牧费了半天的劲儿,总算是把桃子切好了。   “……所以说,人还是得磨练。”梁川话说到一半,看见李牧,一扬眉,“哎哟,小帅哥来了。”   李牧用纸巾垫着托盘,桃肉上叉着塑料叉子,“说我坏话呢?”   “你又知道了?”梁川拈了一枚桃肉,笑嘻嘻地,“万一我夸你呢?”   李牧笑笑,故作瑟缩状,“那真的好吓人。”   梁川仰头大笑,笑完了又说:“老岳,你看,李牧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也会开玩笑了。有时候他们会想,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不熟的时候就高贵冷艳;混熟了,就是抱着腿撒娇的小猫咪。   李牧也给岳人歌拈了片桃子,连着塑料小叉一并送到岳人歌的手里,“你们刚才神神秘秘地在聊什么?”   “哦,在说亚洲50榜单的事。”梁川将桃子啃得嘎吱嘎吱响,“今年入选应该是没问题了。”   亚洲50最佳酒吧榜单,背后是一家英国媒体,每年五月更新名单。这一榜单在酒吧圈里的权威性,不啻于奥斯卡之于电影。   李牧一听,“这么厉害?”   “狄俄尼可是连着五年上榜了。”梁川咬着小叉子笑,“你说厉不厉害?”   李牧忽然想起第一天来狄俄尼面试时,那间会议室里整整一墙的奖杯和团队合影。   “那也是你的功劳最大。”岳人歌拍了拍梁川的肩,转头冲李牧,“正巧,我在劝梁川过段时间再回狄俄尼,你们现在应该忙得过来吧?”   李牧点头,“忙得过来。艾米姐带我们呢。哦对了,昨天安妮还来我们店里了。”   “安妮?”岳人歌歪了歪脑袋。   “安妮!!!”梁川一下精神了,眼睛瞪得浑圆,抓着李牧的衣领,几乎要把他提了起来,“昨天?!”   岳人歌一脸惊悚。   李牧“噗嗤”一声笑了。   梁川是安妮的头号粉丝。也真是奇怪,这个钢铁弯男居然会喜欢一个柔弱的女主播。   ……大概是爸爸粉吧。   “是、是啊,她昨天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李牧说,“她、她还喝了马天尼。”   “啊——”梁川随手将李牧一丢,无奈地往床上一倒,“你这人真是!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啊!”   李牧无奈了,“我那时候在上班……”   “我不管!我不管!”梁川就地打滚,“我要见安妮!!我今天晚上就要去酒吧上班!!!”   岳人歌看着他在床上蛄蛹,“梁川,你都快四十了,要点脸好吗?”   梁川抓着被子泪眼汪汪,“那可是安妮啊?”   “我管你安妮还是baby,”岳人歌笑着,“她难道以后就不会来?你今天去了人家也不一定再过来呀?这样吧,李牧,要是今晚安妮过来,给你打电话,你再来好不好?”   梁川安静了。   梁川默默地垂泪。   过了一会儿,他吸了吸鼻子,“那我总不能只过去要个签名吧?”   “……我起码还得跟她合个影。”   岳人歌汗颜,人可千万不能追星,一追星就容易没脑子。一旦没脑子,这事情就难办了。   “行行行,都依你。”岳人歌瞪了李牧一眼,好端端地,说什么安妮。   李牧无辜,李牧像鸵鸟一样缩了缩头。   从梁川家出来,李牧看着漫天彩旗似的衣裳,转头看向岳人歌:“川哥看上去还挺精神的。”   “不上班当然精神了。”岳人歌笑眯眯地,看着墙脚兀自生长的一簇野草,“我问你,安妮本人漂亮吗?” ???   李牧狐疑地看了岳人歌一眼,岳人歌的脸上仍挂着笑,可李牧却感到了一阵寒意。“漂……漂是漂亮,但没你好看。”   求生欲很强。   “哦?”岳人歌又是存心要逗他,“详细说说。”   李牧汗如雨下,这题该怎么答。   “她……她很白,但、但是,你更白……”李牧被岳人歌盯着,几乎要被钉在墙角,背后已经沁了一层薄汗,舌头直打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漫长的巷子里,蝉鸣聒噪的下午,竟是一个行人也无。风吹得乏力,那纷扬的帆也渐渐止息,李牧的手心汗涔涔的。   “慢慢来。”岳人歌说。   李牧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岳人歌似乎对他这张皇的模样很满意,过了一会儿,他靠近李牧,李牧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岳人歌抬手捏上了李牧的下巴。他的力度甚至有点儿大,李牧感觉轻微地发疼。   “说。”岳人歌下了命令。   “你……很好看。”李牧木然地张口。   岳人歌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   “我……喜欢你。”   岳人歌终于满意地笑了。他松开捏着李牧的下巴的手,又凑近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别人好看。”   李牧睁着眼,茫然地看着他。岳人歌又是轻轻一笑,“不然我会吃醋。”   所以人不要轻易谈恋爱,谈恋爱就容易没脑子。一旦没了脑子,这事情就难办了。   因为昨晚安妮来过,小道消息便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大街小巷。李牧一进门就吓了一跳,“这么多人?”   “是啊。”艾米点点头,“名人效应。”   李牧去休息室换衣服。   手机一阵狂响,点开来看,全都是梁川的信息轰炸:“安妮来了吗?安妮什么时候来?”   大哥,人家又没说今天要来。而且,现在酒吧还没开门多久,就已经占了七成满。“先做一杯sidecar,七号桌的客人点的。另外,你今天迟到了。”艾米说,“老规矩,转账到梁川账上。”   “他又不知道我迟到。”李牧将手上的摇壶甩得飞起。   “那他现在知道了。”艾米抬了抬下巴,示意李牧去看。   梁川摘下墨镜,靠在七号桌边悠然自得地从李牧挥手致意。   李牧震惊。他还以为梁川在家抠脚,没想到竟来了招微服出访。   “追加一杯龙舌兰日出。”艾米说。   李牧汗颜。   安妮还会再来吗?要是她不来,梁川这个疯子还不知道会待到什么时候。   李牧甚至还有点分神去想,梁川既然点了酒,为什么却喝得那样少?是不是自己调得不够好?   梁川捉着餐盘里的炒瓜子一颗颗慢慢啃着,偶尔一抬头,正对上李牧的眼光,冲他邪邪一笑,李牧赶紧把眼神收了回去。   梁川又是轻蔑地一耸肩。   守株待兔这一招,古人用得,梁川自然用得。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晚上几乎快要打烊的时候,一脸病容,肤白胜雪的女孩又来了。   李牧这下认得了她,笑着冲她点头。   酒吧里的客人已经不太多,梁川虽然还没回去,但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李牧一边冲艾米使眼色,一边招呼安妮,“今天晚上想喝点什么?”   “你猜?”女孩的面庞真如花朵一样娇艳。因为形容娇小,看上去有些幼态,甚至像个初中生。这样的人竟是有名的美酒博主,李牧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猜,你今天心情不错。”李牧看了她一眼,“大概,你想喝点不一样的,对吗?”   “你、猜、错、了。”安妮纤细的手指在酒单上点了一点,“还是马天尼。”   “好的。”   “等等。”安妮叫住了他,“你昨天说,用白酒调鸡尾酒,你有试过吗?”   李牧手上拿着基酒,不动声色地倒了稍许在量酒器里,“我只是随便说说……而且,如果你想尝试,百里香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安妮笑了一下,“我倒觉得这应该挺有意思的。”   她两只手撑在吧台上,身体直往前倾。她太矮小了,细瘦的胳膊像是螳臂当车一样自不量力。李牧不知道她那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那不过是跟客人闲聊的话题,其中玄机,自己并未深想。   可是安妮去想了,这让李牧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感到尴尬的时候,李牧只能笑,同时用手上的工作去掩饰自己的情绪。   安妮还在等他的回答,可李牧哪有什么回答?   “啊!这不是安妮吗?我是你的粉丝啊!”梁川一屁股坐在吧台椅上,费力地往安妮那边凑了过去,“真的是安妮吗?”   安妮被迫打断聊天,转过头去,正对着梁川那张花痴脸。她顿时一头黑线,“我是。你谁啊?” 第57章 听起来好变态   跟帅哥搭讪,结果半路杀出个大叔。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扫兴的事吗?   那大叔笑眯眯地,伸出爪子要跟安妮握手,小姑娘差点被吓了一跳,“认识一下,我是狄俄尼的主调,梁川。”   “少骗人了。”安妮笑着说,“梁川怎么会是你这样?”   梁川也笑,“那你觉得梁川应该什么样?”   “自然是……”安妮瞟了他一眼,“自然是英俊潇洒,温文尔雅。”   李牧额头上淌下一滴汗。这可和梁川本人相差十万八千里。   梁川听罢,微微一愣,而后大笑,“那你见过梁川没有?”   “没见过。”安妮被他笑得面颊一片通红,知道自己这是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是哪里说错了,“但是他来过我的直播间,他人很好的。”   李牧小声提醒,“川哥,你抖音的ID是什么?”   梁川正色,“梁霸天5566。”   安妮大惊失色,“真的是你?!”   梁川颇有些自得,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的大师滤镜顿时碎了一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安妮不知道梁川真容,也不奇怪,毕竟她太年轻。前些年又一直在国外,做各类探店视频,今年年初才回的国。先是在上海,又辗转北京,据说上个月才正式在花都落脚。   按岳人歌的话说,这叫筑巢引凤。花都发达了,平台也大了,曹扬、安妮之类的人才愿意来,相应的,各类资源也才会逐渐齐全、跟上。从此形成良性循环。   李牧听岳人歌扯这些的时候,一愣一愣。   虽然从未仔细想过这些问题,但李牧又想了,为什么不会反着来呢?从繁荣的娱乐行业推动整座城市的发展。岳人歌听了他的设想,只告诉他一个简单的道理:要想枝繁叶茂,必得树大根深。无论是餐饮还是娱乐业,它的发展需要依托于庞大的人口容量和经济实力,否则,将死之木上花团锦簇,也必定熬不过第二个春天。   不管这城市如何,反正现在安妮和梁川二人面面相觑,正是场面尴尬的时刻。李牧适时开腔,“既然是这样,不如到包厢好好聊一聊?”   梁川手一挥,“先别急。”说着从包里摸出一块签名板,递到安妮面前,激动中还有点小猥琐,“那个……嘿嘿,既然来了,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安妮今天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求助似的看了看李牧。李牧诚恳地,“川哥真的是你的粉丝,他经常看你的直播的。”   中国人都知道。   安妮无奈地接过笔,“那……你想让我给你签什么呢?”   梁川早有准备,“你就写,梁川你是最帅的。”   安妮“噗嗤”一笑,面颊飞红,提笔如飞,“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剩下的就是一些追星的流程了,什么拍照合影啦,握手交谈啦,安妮确认了梁川的身份,也逐渐放开了些,一口一个“梁大哥”叫得好不甜蜜。   “真是的,我刚才还以为是变态!”小姑娘娇声,“你应该早点说呀。”   “说了,你又不信。”   梁川嘻嘻嘻。李牧无奈摇头,确实,把你那花痴的表情收一收,人家没立刻报警算是好的了。   梁川追星成功,兴之所至,还亲自给安妮调了杯酒。十几年资深调酒师上阵,气场十足,梁川没有穿狄俄尼的制服,只穿了一件繁花锦簇的短袖,拿起摇壶的时候,安妮低低惊呼了一声,而后低声对李牧说:“我现在相信他是梁川了。”   李牧很少见过梁川这样表演式的调酒,他刻意学过一些日本调酒师的调酒姿态,动作干净,简洁,像是春天的云。   “我给你调一杯适合你喝的酒。”梁川说。   安妮两只手托腮,细瘦的小腿晃来晃去。   眼下正是吃荔枝的季节,而他们喜欢拿时令水果入酒。梁川取了两颗荔枝,右手使刀,轻轻一划,鲜红的鳞皮裂开,去核,取出一团云絮一样的果肉。李牧被这精湛的手法略略惊到,又见梁川取了一盘饱满滚圆的青提,摘了数颗,丢入摇壶之中。   酸与甜,鲜与美,在这蝉鸣鼓噪的、几乎没有尽头的夏日,有什么比喝上一杯果香四溢的酒更令人惬意?   用杵磨棒捣碎果肉,干味美思与伏特加如冷冽的泉水,缓流而下。   这是李牧在酒单上找不到的酒。他略微屏了呼吸,不敢让那气息变得太急促,扰乱了现场静谧的情绪。梁川是这方寸之地的造物之神,他站得是那样笔直,微低着头,腰线收得极窄,热闹的衣裳罩在他几乎可称得上瘦骨嶙峋的身体上。   他太单薄了,可这酒却做得丰满。他将两只杯子扣在一起,肩部缓缓发力,那摇壶亦如有了生命,李牧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听见那果肉卷入酒水的湍流,甜酸的滋味和冷冽的口感交汇,滴滴答答地透过滤网交融着溢满了苦艾酒杯。   “给。”梁川将酒往前轻轻一推,“尝尝看。”   安妮笑了,“我还以为你很了解我呢,如果你经常看我的直播,就应该会知道我不喜欢喝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长相幼态的女孩反倒喜欢烈酒,这不啻于一种巨大的反差。梁川面不改色,“是吗?可是你最早的时候,还是会喝一喝酸甜型的。你的第一支视频,喝的就是玛格丽特。”   “你是洛阳铲啊?”安妮笑了起来,“听起来好变态。”   梁川正色,“不是,我只是想说,我觉得,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安妮没再说话,伸手轻微碰着酒杯,梨白色的酒浆轻微晃动。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妥协了一般,轻微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又把杯子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她笑着仰起头,眼里似有闪闪的泪光,“我打算拍一期花都酒吧的探店视频,不知道你们狄俄尼,愿不愿意?”   梁川目送安妮离开,脸上还绷着,等人真的离去了,和李牧对视一眼,两人不禁展颜。   梁川大笑着抱住李牧,用力地拍了拍李牧的背,几乎把李牧拍得咳嗽起来。   “川哥,你真牛。”李牧还沉浸在方才欣赏的那场精彩的表演中。一个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像梁川那样?他不穿制服,也不用各类头衔加持,只要站在那里,持一瓶味美思,就会让人产生信任。   他调出来的酒,一定很好喝。   “牛什么?”梁川又拍了拍李牧的肩,“你现在不错嘛,刚才安妮还跟我说,到时候想拍一点你的镜头。小朋友,不错嘛,马上就要红了。”   李牧一听,脸先热了起来。“我只是一个调酒师,出镜什么的,还是不要了吧?”   梁川知道他这是因为上回的事心有余悸,拍着他的背,“怕什么,横竖都是别人的想法。好话坏话都要听得,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影响你呢?”   梁川是个异类。   已经不年轻了,却还是坚持做调酒师。不想开店,也不想去做什么管理层,就只是调酒。   做调酒师已经是这个主流社会的叛逆,而梁川在这个圈子里又走了一条我行我素的路。劝他的人有,笑他的人有,可梁川还是梁川,梁川不会因为别人的说法左右自己,他始终有他的坚持。   李牧对这种坚韧充满了歆羡。   也对自己的不确定与不稳定,产生了些微的质疑。   他深知,自己这一路走来,承蒙了太多人的帮助。若单靠他一个人,李牧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走到今天。梁川指引着他,赵升焉帮助着他,甚至曹扬、安妮……当然,还有岳人歌。   他何德何能呢?   这是一个太过繁盛的世界,有太多的选择。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李牧始终觉得自己在进行一场危险的游戏。需要这个,不需要那个,选择这个,放弃那个,只有模糊的感觉,而不是确定的标准。   他忽然有点羡慕梁川,真心地。也羡慕岳人歌,羡慕所有为自己灿烂而活的人。   “川哥,回去吧。”李牧收拾好了吧台。夜已经深了,一晚的欢乐已经结束。梁川脸颊微微泛红,冲他挥了挥手,胳膊下夹着签名板,一步一晃地出了酒吧。   这夜色浓烈得像是纯粹的酒原,梁川太开心了,走起路来,脚下踏出凌乱的步伐。他想起大学时参加的舞蹈社团,他学了踢踏舞,现在当然早就忘了。可那种感觉还在,像酒精一样在他的身体里汩涌着。   梁川往外走出几步,抬头看着夜空。   仿佛是醉了,他的身体摇晃得有点厉害。梁川笑着想自己可真是老了。至于吗?为一个小网红,自己可是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人嘛,可不就是这样,总是要找点精神寄托。   梁川哂然笑了起来。在路边的电线杆停了下来,心跳是跳得有些太快了,他想。他抬手按了按胸口,呼吸,深呼吸,努力让心脏变得平缓下来。   “老弟,再坚持一段时间,配合一点儿。”梁川喃喃地,“好日子这才刚开始呢,你说是吧?”   --------作者说------------   猫妈:谁还不是个追星boy呢? 第58章 我没事   安妮说到做到,过了几天,她还真的又来了。这次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一整个拍摄团队。乌泱泱的好几号人,外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拍摄用具,把整个酒吧几乎挤得水泄不通。   李牧刚到酒吧就被艾米扯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往包厢里指了一指。意思是安妮就在里面,“还有岳总和川哥。”   当然,拍视频肯定是要和领导层商议的。当然,岳人歌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李牧悄悄地往包厢那边看,门是半掩着的,先是看到一条穿着西装裤的长腿,然后是褐金色的长发,他知道那是岳人歌。   不一会儿,从包厢传来动静,李牧和艾米等人立刻假装工作。岳人歌先走了出来,在酒吧中间站定,拍了拍手,全员静了下来。   “大家注意一下,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安妮来狄俄尼作客。为了不影响拍摄,我们选在开业前两个小时接待。大家就按照平时的工作状态,不要紧张。”   大家都严肃地点点头。   好歹也是花都顶尖酒吧,这点世面大家还是见过的。   但这是安妮啊!整个狄俄尼就没有几个人没看过她的视频。即便是梁川,也忍不住激动地抖脚脚。   “川哥,今天很帅哦。”李牧笑着调侃他。   “那当然。”梁川破天荒地穿了西装——居然还很好看,梁川很自得地整了整衣领,又有点不放心地问李牧,“我这样穿会不会太刻意了点?”   李牧觉得太好玩了,梁川也有今天。   “不会,你看上去跟安妮就像是一家人。”   “真的吗?”   “你就像是她爸爸。”   梁川愣了愣,回过神,气急败坏飞起一脚,李牧跑得快,躲到艾米背后。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艾米对这几个惯于打打闹闹的家伙很是无奈,“就不能像我一样,成熟稳重一点?”   成熟稳重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还是岳人歌最后叫住了他们,“你们要是这么想演,要不要立刻给你们镜头特写?”所有人安静如鸡。   岳人歌满意了,拍了拍手,“大家正常工作。”而后转头示意安妮可以开始了。   李牧悄悄瞧了岳人歌一眼,还是那样好看。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许多,乖顺地梳在脑后。   李牧被安排在吧台,而梁川是今天的C位,因为按照计划,安妮要坐在吧台边,一边和梁川聊天,一边喝他调的酒。   梁主调任务艰巨。   李牧做他的副手。虽然工作基本可以由梁川一个人来完成,但是安妮提议,如果能拍摄一些两位一起配合的镜头,两位都是不同类型的帅哥,这样应该会吸引很多粉丝。   梁川:?   李牧:……   岳人歌:!!!   姑娘,你这想法似乎有点危险啊。   面对女神的要求,梁川不好拒绝,李牧没立场拒绝,岳人歌当然也不会拒绝,于是就这么敲定了。安妮的粉丝,男女粉各半。男粉看安妮,女粉看调酒师们。安妮显然已经掌握了播放量密码,这次操作,不出意外,播放量又得爆了。   “一会儿呢,我先做一个简单的开场介绍,就几分钟,”安妮笑盈盈地立在那儿,像是一只纤细的蜻蜓,落在荷叶上,“你们就正常工作。然后我会跟梁川聊一聊关于狄俄尼的历史,还有这一季的酒单。最后就是调酒表演和品酒。”安妮说,“大致的构想是这样,我们会拍摄尽量多的素材,这次也是和你们合作做的一次推广,到时候会把样片寄给你们看。”   李牧也和安妮接触过两次了,以前只当她是酒客,而且还是形容娇小,不算很能喝的那一种。这次她化了全妆,灯光一照,毫不夸张地说,熠熠生辉。   原来无论是酒还是人,都是可以包装出来的。   “看呆了?”岳人歌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绕到李牧身后,贴着他的耳朵悄悄吹气,“不准再看了。”   李牧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岳人歌,笑了,“你在做什么?吓人。”   “在监督你有没有好好工作。”岳人歌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李牧的腰,“好好干,别给我丢脸。”   李牧抬脸冲岳人歌一笑。   拍摄正式开始了。   李牧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就像平时一样。安妮从长长的阶梯上款款而下,如仙女从天际降落,蓬松的裙摆云朵一样舒展。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狄俄尼,”安妮冲镜头介绍说,“因为现在还不到上班的时间,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这边的工作人员正在作开业前的准备。”   镜头给到梁川,梁川似乎心有灵犀,抬起头,做作地一笑。   李牧赶紧低下头。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场。   镜头推近,安妮只露侧脸,“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狄俄尼的主理人梁川Alex。川哥你好。”   “你好安妮。”   李牧看不出来,见到安妮恨不得土拨鼠尖叫的梁川居然还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这演技,一流。   也就是梁川选择去调酒了。他要是选择逐梦演艺圈,李牧想,说不定还能拿个影帝。   安妮转向镜头介绍,“其实在我一开始做喝酒频道的时候,我就听说过狄俄尼,并且希望有一天能来狄俄尼喝点东西。但是这家店实在太有名了,整个华南地区狄俄尼排第二就没有哪家酒吧能排第一——我听说狄俄尼在此之前已经连续五年入围‘亚洲五十’的榜单,是这样吗?”   梁川点点头,面向镜头——他面对镜头的时候毫不怯场,反倒更自信了几分,“是的,狄俄尼现在已经走过了十年的历史,确切来说,是快十一年。我在创办之初就来到了狄俄尼,老岳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老板,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本来这次的主角就是梁川,没想到他居然提到了岳人歌。岳人歌微笑着冲他摇摇头。这不在拍摄计划里面。   好在安妮擅长随机应变,她微一怔,旋即微笑起来,“那就是说您对狄俄尼是十分了解咯——”她随手拿起酒单,她早来过,却还是一副第一次看的样子,镜头聚焦在她手上的酒单里,“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招牌特饮吗?”   李牧有点儿想打呵欠。采集素材比他想象得要无聊得多。他听着两人你来我往扯了几个回合,终于可以进行到下一个步骤:调酒。   安妮点了一款“椰林飘香”,也是本季的主打饮品之一。   摄影师扛着镜头疯狂找机位,梁川看了李牧一眼,李牧淡定地回以眼神。意思是,已经准备好了。   椰林飘香,诞生于波多黎各,可称得上是波多黎各的“国饮”,在某种异国语言里,它意味着菠萝茂盛的山谷。这款酒水有椰奶味,有果香味,口感冰爽,在这样炎热的季节里,如果想要小酌一番,不失于一种不错的选择。   梁川先往杯子里盛满冰块,轻巧搅拌数秒,用以冰镇酒杯。而李牧早已将所需的朗姆酒放在梁川手边,当梁川意欲将朗姆酒放下时,李牧已递上椰子酒,取走朗姆。动作之衔接,顺畅无比,岳人歌隔着监视器看他们二人的表演,都要忍不住叫一声“好”。   但这一切远远不止于此。   单糖浆,菠萝汁,椰浆,李牧精准衔接着梁川的动作,他几乎成了梁川延长的手臂,外置的一颗大脑,梁川需要什么,他提前想到,两人配合行云流水,浑然一体。   这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就连李牧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这些时日,跟着梁川学习的日子里,他早已不知不觉将对方的调酒习惯刻在了灵魂深处。   梁川瞟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鸡蛋黄的酒浆溢满窈窕的酒杯,梁川的手上倾泻下碎冰,又将甜美封住。那边李牧已经切好一小片带着茎叶的菠萝,等着梁川接过去。   这下,一杯椰林飘香便大功告成。   可是梁川的动作顿住了。   李牧敏锐地察觉到梁川的不对。他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镜头捕捉不到,安妮、岳人歌和其他同事看不到,只有李牧,李牧离梁川很近,他看见梁川撑在吧台上的手臂在细微颤抖,整具羸弱的身躯仿佛在暴风雨中不堪一击。   梁川现在很不舒服。恐怕需要将表演暂停。   李牧看了岳人歌一眼,岳人歌有些意外,很快他也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梁川的手几欲抬起来,却又灌注了千钧重的水泥一般,沉沉地坠着 。李牧当机立断,给鸡尾酒做好最后的装饰,将酒推给安妮。   “停。”岳人歌出声。   “怎么了?”安妮被吓了一跳,摄影师有些不满。   “不好意思。”岳人歌抱歉地笑笑,“我觉得有些热了,艾米,空调是不是坏了?你去看看。”   “川哥。”李牧扶住他,“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梁川脸色惨白,却仍费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顿了顿,他还是道,“徒儿,你扶我去一下休息间。”   --------作者说------------   猫妈:点烟.gif 第59章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我来替你?不行不行不行!”李牧一连串摇头,“怎么是我来?不是还有艾米?她资历更深更有经验。”李牧观察着旁人的眼色,“总之,现在还轮不到我。”   狭小的休息室,只梁川、岳人歌、李牧三人。   梁川吃了药,气儿顺了些,蜷缩在掉了漆皮的沙发椅上,两只狭长的眼睛似闭非闭,   “我说你行你就行。”梁川脸色还是发白,但比刚才好些了,“安妮说了,刚才我们拍的那一段是要用的,为了保证视频的连续性,还是要你来出镜。”   李牧不说话了,李牧看着梁川,又看了看岳人歌。   “其实也并不是非得要谁,”过了一会儿,岳人歌沉吟道,“我们的主角还是酒。调酒师是梁川也好,是你也好,都无所谓,关键是要表现出酒的特色,当然,还有我们调酒的理念。”   “你是梁川的学生,也是我们最好的调酒师之一。”岳人歌抬手按住了李牧的肩,用力,往下沉了沉,“我希望你能替梁川把他想表现的表现出来。”   表现理念?他能吗?   如果搞砸了,那岂不是要把整个狄俄尼的脸都丢光?   不……李牧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好,那就我去。”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李牧捏了捏拳头,“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我尽量。”   梁川一脸慈父欣慰,“你从来没有给我们丢过脸。”   李牧重新回到吧台,安妮第一个冲上前,“他没事吧?”   “没事,就是老毛病犯了。”李牧安抚她,“他最近身体不太好。”   “他那么年轻……”安妮不可思议,“那现在怎么办?”   “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接下来调酒的工作,由我来。”   为了这次拍摄,梁川带着李牧做了许多功课。不仅将拍摄的流程摸了好几遍,还带着李牧将要调的那几杯酒里里外外摸得滚瓜烂熟。说起小小一杯酒背后的历史故事,也是头头是道。   李牧和梁川的默契度,也是在那几天的配合中,逐步磨合完美起来的。   “小帅哥,”安妮微笑道,“你可以吗?”   李牧也笑,“可以的。”   第二杯酒,是有些噱头,难度不在调酒,而在冰雕。   按照原计划,梁川要给安妮冰雕一支马天尼杯。梁川原先是不喜欢这样的,他觉得关键还是在突出酒,而非调酒师炫技。但他向美女屈服了,并且还顺带坑了徒弟。   安妮那句“你可以吗”也不是随口一问。李牧取了一大块冰,忽然就想到那时候为了冰块的事儿跟梁川吵架。   当然,只是梁川单方面吵架。   现在想来,也真是好笑。   谁能想到,现在的李牧居然还会在镜头前表演这项看似无用的技术呢?   正方体的冰砖,冻得透明,真如硕大的原钻,闪闪发光。雕冰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不好意思,可能会有点吵。”李牧提醒安妮,“您手边有零食,可以先吃点。”   用钻头先钻至马天尼杯大致的杯深,再用匕首凿出浪花似的碎冰。李牧用了点蛮力在里面,短袖覆盖下的手臂略微鼓起肌肉。镜头在李牧的脸和他的手之间犹豫不定,最后决定将注意力放在李牧的手上。   纯粹的不带杂质的冰融化得慢,但也在李牧的蹂躏下淌了浮浮的一层水花。他已将杯子的容量凿了出来,而后冲安妮笑了一下,“您可能要离得远一儿,我担心碎冰会溅到您。”   安妮从善如流,稍稍离得远一些。   精雕细琢之后便是大刀阔斧。李牧扬刀,一时间大量碎冰飞溅,他面色沉静,犹如浸没在一场无声的风雪中。杯子的雏形已经隐约出现,但这不是一支纤巧的玻璃杯,它显得笨重。这应该是由一位力士所拿,不适合眼前这位娇小的女性。   已经过去十来分钟了。   安妮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以她的擅言,也少见地在此刻并不和李牧搭讪。李牧使刀,刀的转向和力度却有了轻微的调整——他开始精雕细琢起来,那薄薄的杯沿,纤细的杯脚,在李牧戴着黑手套的十指下逐一闪现。   杯里已经有了一点点水,冰块在以缓慢的速度融化。原先锋利的、被刀刃凿得崎岖的冰块表面渐渐开始变得柔和——像是李牧自己。   他多像那一块冰,因为年轻,所以纯粹,所以总有一些锋利的棱角。但是现在他变了,他察觉到自己开始变得温和——不仅是表面上的,更是心里的。   他的骄傲与倔强,固执与爱面子,在成长面前学会了让步。偶尔的茫然、偶尔的惊慌,也因此被慰藉与安抚。   成长是带着茫然与痛,但成长了的人,内心是平和的。   一如现在的李牧。   他开始做最后的雕琢,直至近乎完美。同伴早已将摇和好的马天尼放在他手边,李牧抬手,将浮冰一扫,梨白色的马天尼倒入杯中,他加入用以装饰的橄榄,将酒杯推给安妮。   女孩欣赏了这样一场精彩的冰雕表演,不由得肃然,鼓起掌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精彩的表演。要知道,现在很多酒吧都不会自己制冰了——甚至,很久调酒师都不会雕冰。”   “不会雕冰的调酒师不是好艺术家。”李牧替她总结。   后来这句话成了安妮那期视频里刷得最多的一条弹幕。   “请问你的手冷吗?”安妮调皮地问他。   李牧愣了一下,笑道:“我现在急需一个暖宝宝。”   ——马上又有许多人要给这位帅气的调酒师寄暖宝宝。   “这孩子真笨。”梁川歇着但没闲着,“要什么暖宝宝啊,这时候说一句‘你的笑容让我不会冷’,多好!”   岳人歌吃惊,“如果是你上场……你打算这样说?”   梁川骄傲地扬眉,“那当然。”   “……还好他没学你。”岳人歌翻了个白眼,“不然好好的孩子就要被带坏了。”   “哎哎哎,你把话说清楚。”梁川耳朵可尖,逮住岳人歌一叠声地问,“什么叫被我带坏了?”   岳人歌笑而不答,梁川又自顾自地,“他压根不用我带,你看跟小姑娘聊天多熟练。”顿了顿,调侃岳人歌,“想玩养成你还是得有那个心脏。万一人倒是养成了,结果跑了呢?”   岳人歌脸色不变,过了一会儿,笑道:“他不会。”   “噢哟,这么信任他。”梁川道,“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你真的不需要去谈个恋爱?”岳人歌语气平稳,“我有个朋友刚刚分手。”   “别,别找我。”梁川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奉行单身主义。”   实则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岳人歌拿这些老话题堵住梁川的嘴,面上虽无太大变化,但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因为他知道梁川说得没错。   李牧是越发的优秀,也越发地引人注目。   他在不断进步。   这当然是好事。作为老板,岳人歌会告诉所有员工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在这里已经学得足够,想去别的地方,随时欢迎离开。这些话,他对艾米说过,对梁川说过,对新来的实习生说过,也对李牧说过。   但是该死的,偏偏李牧又不一样。   岳人歌自认心胸还未宽阔到那般程度。   如果李牧有一天不在这边做了,甚至不在这座城市发展——他的努力和天分证明他不会止步于此——那么到时候,自己会怎么办?   “怎么了,不开心了?”梁川贱贱地,凑过来看岳人歌的表情。   “去。”岳人歌笑着挥手赶他,“烦不烦。”   梁川笑嘻嘻地捂着胸口躺回沙发上。   在狄俄尼开业的前十分钟,安妮的团队总算将所有的素材采集完毕。想到成片不过短短五六分钟,至多十分钟,却需要数倍甚至数十倍的素材量,李牧内心更觉得汗颜。   “我走了,小帅哥。”安妮临走前冲他挥挥手,“你今天表现得很出色。小王,你留个电话给他;李牧,后续如果需要补拍一些镜头,我的经纪人会联系你。”   “是我师傅教得好。”李牧不忘梁川,顺带在恩师的偶像面前说他的好话。   “当然,你们都很棒。”安妮笑眯眯地,“等片子发出来,记得捧场。”   梁川搂着李牧,接过话头,“一定!”   什么是兴奋?这就是。   等安妮那波人走了,一堆人忙忙乱乱作开业前的准备时,李牧把两只手按在吧台上,几乎将所有的力量往下灌注,仍是微微发抖。脸很热,心跳得也快,梁川瞅了他一眼,拍了拍他,“你也犯病了?”   “我这就是激动。”   “哎哟,”梁川像是不认识他似的打量着李牧,“看不出来啊,跟小姑娘聊天的时候蛮自在的嘛,你还有延后紧张的功能啊?”   李牧知道梁川有时候口不择言,也并不觉得被冒犯。“今天结束了留下来。”梁川又拍了拍他的肩。   “为什么?”李牧问。   “叫你加班,不乐意啊?”梁川没好气地,“臭小子,要不是我今天不舒服,哪有你表现的机会?别尾巴翘到天上去咯!”   李牧一见他发飙,便不去触他霉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他闭嘴就是了。刚好有人叫李牧帮忙,他趁机溜了。   没人跟梁川吵架,梁川就自己生莫名其妙的气。   气了一会儿梁川自己也笑了,这是做什么呢?把李牧当成小猫咪,闲来无事冲他发火么?   岳人歌也说他,有话好好说就是了,何必这样?   是啊,何必这样呢?也许,他也该试着学会平和一点了。梁川想,毕竟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作者说------------   梁妈妈!你别扭不别扭! 第60章 月光下的十字架   晚上留下来做什么,李牧并不知道。不过很快忙碌冲散了他的疑惑,他便迅速全情投入到工作中。一直到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李牧像往常一样打扫着吧台,艾米叫他去大会议室。   李牧把杯子摆好,跟着艾米往会议室走。除了每周开一次例会,李牧其实很少来这里。他们这里毕竟是企业,更多时候还是以实干为主。   那里黑漆漆一片。   “艾米姐?”李牧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看,顶上的灯忽然大亮,礼花和彩带往中间喷涌,李牧怔了一下,岳人歌推了一只蛋糕到他面前,笑容满面。   梁川打了个响指,长臂一扬。   众人异口同声:“生日快乐!”   李牧怔愣着,半天才讷讷地重复着,“生日?”   “我就知道from 寓。你不记得。”岳人歌笑眯眯地,“还好我提醒了梁川。”   梁川翻了个白眼,“我们都记得好吧?”   生日。   李牧竟然都忘了这是他的生日。是的,已经过了十二点,迎来新的一天,可不是么,正巧就是今日。   离家之前,李牧的生日都是和家人过。外出上学那几年,他学会了将就,一个人找家饭店,吃顿好点的也就罢了。现在更不用提,眼下几乎把生日这回事全忘了。   但李牧还是忍不住酸了鼻尖。所有人都看着他,所有人都留下来给他庆祝生日。虽然有过一些朋友,热闹的庆祝也曾有过,但对李牧而言,这样的生日,还是第一次。   “老规矩,点蜡烛,切蛋糕。”岳人歌笑着把纸王冠给他戴上了,“又长大一岁了。”   岳人歌的手轻轻触碰到李牧的额角,触碰到他的脸颊。那是青年人朝气蓬勃的面孔,眼里有光,眉毛上扬。他的手指轻轻顺着李牧的脸颊往下滑。李牧的眼神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随后,又像是明白什么一样,勇敢地迎了上去。   岳人歌一愣,而后冲他温和地笑笑。   梁川就在他俩身旁,正巧吃了一波狗粮,噎得直翻白眼,干咳了好一阵儿,“好了好了,走流程走流程。这磨叽样,蛋糕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啊!”   “就你急!”岳人歌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替李牧把蜡烛点燃了。艾米关了灯,萤萤如豆的烛光摇曳着,李牧抬起头,看着那烛光映照着岳人歌的脸庞。   生日歌唱毕,照例是许愿。许什么呢?李牧看了一圈,都是些熟悉的脸。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幸福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一个嘴很臭但是很靠谱的老师,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还有一个真心爱人。   最奢侈不过的,便是岁岁有今朝。   那烛光映着李牧的脸,映着岳人歌的脸,笑得甜蜜而亲切。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之间是这样的关系,李牧想,今日大家聚在一起,就让他放纵一点私心。   他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众人开始欢叫,灯亮了,落在岳人歌的头顶,他的眼里像是落了星星。“还有一个好消息。”岳人歌拍了拍手,“我刚刚接到来自评委会的邮件——今年亚洲50最佳酒吧,我们再次入围,并且——”   岳人歌战术性地顿了顿,环视一圈,笑得愈发神秘,“我们荣登榜首!”   “卧槽!牛逼!”   “岳总万岁!”   “川哥万岁!”   “呜呼——”   人们沸腾起来,刚才还没用完的彩带又炸了起来,口哨声和卷笛声响彻夜空。“好了好了要扰民了。”梁川笑着镇压,“哎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怎么着,以前又不是没上过榜单。”   话是这么说,但梁川的嘴角还是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能上榜单他知道,但荣登榜首,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此生无憾。   “开香槟!”不知道谁把先前准备好的香槟拿出来了。   “不醉不归!”   “先把蛋糕切了呀!”   “我们先跟奖杯合影啊!”不知道谁在嘈杂中喊了一声。   “来来来,今年的奖杯。”岳人歌把奖杯端出来了,好大一个,可以挡住脸。也沉。梁川自然跟岳人歌挨在一块儿,一起捧着。众人你推我搡,都在找位置。李牧也笑着,准备往后排钻。   “李牧,你过来。”梁川叫他,“你是寿星,站岳总旁边。”   于是就这么站定了。   三十来号人,密密麻麻挤在一块儿。都是青春洋溢的脸,都是满面笑容。李牧挨着岳人歌,靠得很近,他身上的那股熟悉的茉莉香若有若无撩着李牧的心。负责固定相机的同事设定好定时拍照,急匆匆地往队列里钻。   人们齐齐地开始喊。   “三——”   能和岳人歌在一起。   “二——”   能和所有人在一起。   “一——”   真希望永远这样下去。   “茄子——”   李牧跟着所有人喊,笑得张扬。那是他二十多个生日里最令人难忘的一个,他参与了安妮的视频拍摄,见证了华南地区乃至整个中国第一家荣登亚洲五十榜首的酒吧的诞生。   何其有幸。   与有荣焉。   这些罗里吧嗦的流程走了一圈之后,剩下的就是喝酒吃蛋糕。香槟是极好的香槟,打开的时候是极清脆悦耳的一声“砰”。毕竟都是一群好酒之徒,人人都会喝酒,还都正儿八经地拿了专门喝香槟的杯子。   “小寿星。”岳人歌端着纸碟等李牧分蛋糕,“哎哟,给我少一点,这么多我吃了会胖。”   “就多一点点。”李牧偏心,什么都想给岳人歌多一些。   “够了够了,吃个意思。”到了岳人歌这年龄,身材是真的需要花时间来维护的。李牧按照岳人歌的指示给他切了一小块蛋糕——真的就只是一小块,跟猫咪吃的一样,要是梁川,啊呜一口就吃完了。   李牧忍不住看了看梁川,那家伙正端着蛋糕,大口大口吃得正欢。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是察觉到李牧在看他似的,无辜地回瞪了一眼。   人和人之间,差别还真是大。   “你又在看别人了?”岳人歌接过蛋糕,压低了声音,“怎么这么不老实?”   又是故意吃醋,岳人歌吃起飞醋来真是毫无技巧不挑对象。李牧也笑了,“你怎么这样克制?”不知不觉带了点撒娇的情绪,“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也不肯多吃一点吗?”   “蛋糕可以少吃。”岳人歌正色,“但是别的,我可以补偿。”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李牧一下红了脸,皱眉责怪,“这么多人!”   岳人歌假装四处看风景。   “哎,就你们俩,站角落干什么呢!”有同事已经微微醉了,正逮着人四处撒酒疯。这不巧,就逮着他俩。   “我这跟小李说事呢。”岳人歌又恢复了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小张,你喝醉了。”   “没醉呢。”同事笑眯眯地,提溜着手上的香槟给岳人歌续了酒。也不知道哪根筋忽然搭错了,咧嘴一笑,“今天大喜的日子,不如您二位喝个交杯酒吧!”   李牧愣了,岳人歌也微怔了一下。可这个离谱的提议居然引起一片附议。   一屋子醉鬼——本来平时智商也不算太高,喝醉了就更是智商抹地。梁川没喝多少,窝在一旁笑着看他们闹。眼下看着这帮兔崽子闹到岳人歌头上,忍不住上前阻止,“好了好了,喝什么交杯酒,不像话。”   “岳总和小李难道不是一对吗?”得,这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借着醉酒倒先把真心话给掏出来了。梁川一听汗如雨下。又听他说:“难道不是?我看配得很啊!”   “啐!你小子干脆改行当媒婆去吧!”梁川笑骂,“行了,张乐,你醉了,找个地方躺躺。不然回头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笨蛋就是有笨蛋的好处,喝醉了也不会较真。张乐嘟嘟哝哝地真找了个地方歇着了,梁川抹了把汗,瞪了李牧一眼,那意思是,怎么还不把岳人歌带走?   他对自己的徒弟倒是很放心,李牧乖得很,要是出什么篓子,那肯定是岳人歌捅的。   又当爹又当妈啊。   刚才那样一闹,反倒两人都坦然了许多。大家都醉了,除了香槟,什么酒都拿出来乱灌。混着喝最容易醉,既然大家都醉了,那便也不在意什么。含混睡一觉过去,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   “跟我来。”混乱中,岳人歌牵着李牧的手,往外走。   “去哪儿?”李牧问。   “别说话。”   脚步踉跄,因为有点醉,也因为有点紧张。李牧跟着岳人歌出了会议室,上了阶梯,出后面的一道门出去,朗朗月色倾洒而下,这是狄俄尼的后院。   李牧很少往这儿来,又因为那月色太过皎洁,冷冽如清泉,在一瞬间,李牧竟轻微地打了个寒战。   满地银光,直照得人也透彻。李牧抬起头看着岳人歌,因为方才匆忙的步履,岳人歌微微喘着气,他的漂亮的长发散开,如绸缎般起伏在肩头。   岳人歌穿了件衬衫,月白色,像流动的夜晚,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脖子上的十字项链伴着主人的喘息而轻微晃动。李牧握住了岳人歌的手,仰着头,如同虔诚的信徒仰望他所信赖的神祇,一寸寸往下屈膝。   岳人歌低着头看他。   李牧贴着他的胸膛,吻上了那枚月色下闪闪发亮的十字架。   --------作者说------------   稍稍预警一下(忸怩)明天各位别打我 第61章 手背上全是泪   李牧是在单薄的晨曦中醒来的。他动了动手指,这具身体苏醒了过来。视野聚焦,画质从模糊开始变得清晰。他扭动着脖子,看了眼四周,昨晚的彻夜狂欢一直到后半夜,他不记得他们开了多少瓶酒、唱了多少歌、跳了多少舞,他转过头,看向睡在他身旁的岳人歌。   衬衫的领口敞开,十字项链在晨光下闪闪发光。纤长的脖颈处亦有淡红的吻痕,李牧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们在狄俄尼的后院里,在皎洁的月光下,相拥着跳了舞。   应该是岳人歌先邀请李牧的。在李牧吻了他的项链之后。   “这位先生,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好像王子邀请因为魔法而盛装出席舞会的灰姑娘——不,灰小子——花园里的草木是名流贵族各类嘉宾,高低错落的灯座是即兴演出的皇家乐队,铺着石子和红色砖块的地面是宴会上奢华绚丽的舞池,而那月亮,是厅堂中央那盏顶顶美丽的水晶灯。   李牧笑着伸出了手。   岳人歌绅士地牵住他的手,低头一吻。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李牧是学过一些舞蹈的。他学什么都快,人又长得标致,在以白人为主的环境下大出风头。但这风头给他带来的结果并不算美妙,因为有不少女生课后约他出去,而一些姑娘还有男朋友。   李牧不幸成了部分男生的公敌,即便他无意如此。为了躲避这些无谓的风流债李牧干脆退掉了这门课——但那些基本的步伐,在舞池里旋转的动作与快乐,他还记得。   “你跳的是男步。”岳人歌搂着他说。   声音从耳畔缓缓地传来,院子里种了迷迭香和铃兰,也许还有一些小动物停下来欣赏这两个奇怪的人类拥舞。   “可我只学过男步。”李牧有些困扰地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快岳人歌改换了步伐,“我还小的时候,长得比较像女孩子,”他说,“家里举办舞会,我就偷偷穿表姐妹的裙子,去骗那些大哥哥。”   李牧有一瞬间的惊愕,岳人歌的表情有一点自得。看得出他的美貌——现在已经是惊人的美貌,李牧拥着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拥着一只从深海里跑出来,又和邪恶女巫进行交换获得双腿的人鱼公主。   而现在,岳人歌就是他的公主。   屋里的人们还在欢腾醉酒,而他们在院子里无声地跳舞。这一曲跳的是Por Una Cabeza,岳人歌小声地哼着,声音随着舞步忽近忽远,后来又换了曲调,最后脚步也乱了,人也乱了,李牧掐着岳人歌的腰,把他抵在耸立的迟迟不亮的立式灯下亲吻。   云朦胧,月也朦胧,风簌簌地吹,他们的衣裳鼓起,又瘪下,两双手握在一起,久久不愿放开。   岳人歌的睫毛动了动,不一会儿睁开眼,带着一夜风流的困倦,冲李牧妩媚一笑,“早上好。”   李牧侧过身,面朝着他。伸手捉住岳人歌的一缕头发,“早。”   大家都睡着,这是狂欢之后尚未苏醒的清晨。岳人歌眯着眼,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有些变色。李牧很惊奇,他从来不知道岳人歌的眼睛如此美丽。“你昨晚说了什么,还记得吗?”岳人歌出声,声音有点沙哑,是纵乐过后的疲倦。   李牧茫然地摇头。   “你说你要带我去环游世界。”岳人歌一字一句地重复,“去所有我想去的地方。”   李牧哑然,这种没水平的哄人的话倒像是他会说的。情到浓时人总会失去部分的理智,即便现在,也是如此。   “我是说真的。”李牧说。   “那太好了,”岳人歌笑,“我想得跟你一样。”   清晨的爱语不能说太久,因为很快就有人醒来,嘟哝着抱怨宿醉之后的头痛,或是不小心踩到还在熟睡的同伴,收获一句叫骂。清晨是让人疲倦的,灵魂还没有休息够,怎么就不小心来到第二天?   “起来了。”岳人歌拍拍李牧的脸,自己也坐了起来,很快他便面露痛苦之色,“该死。”   “怎么了?”李牧问。   “昨晚没用枕头,”岳人歌说,“肩膀开始疼了。”   “那我帮你捏捏。”李牧作势要按他的肩,岳人歌灵巧避开,“不用,被人看到不好。”   这时候倒是害怕被人看到了,昨天晚上黏得那样紧,倒是什么也没忌讳。李牧正暗自腹诽,忽听得一阵凄厉的叫声,“川哥?川哥!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所有人都瞬间清醒,艾米已经满脸淌泪。岳人歌和李牧拨开人群,梁川躺倒在地,满脸血污,胸口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染了一大片。   “叫救护车!”岳人歌当机立断,李牧试探了一下梁川的脉搏,心里“咚”地一沉。   太阳在众人的慌乱之中,已经渐渐爬上了高楼的顶端,万丈光芒闪耀,直晃得人眼酸。李牧靠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岳人歌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李牧抬起眼,看了看他。   “别担心。”岳人歌张了张嘴,半天,才道出一句。   这叫人怎么不担心?   医院离酒吧近,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看着梁川被推进急救室,李牧的脑子“轰”的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   他几乎抬脚也要跟进去。   穿白大褂的医生拦住他,“你是他什么人?”   “我……”李牧张了张口,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是他的同事。”   口罩下的那张面孔不满地皱了皱眉,医生在那一群人里张望了一眼,“你们中有没有他的家人?过来签个字。”   家人。大家面面相觑,岳人歌想了想,对医生说:“抱歉……他没有亲人。”   “一个也没有?”年轻的医生皱眉,“不至于吧?”   “真的,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也没有兄弟姐妹。那些远亲已经十来年没有联系……所以,他现在可以说是没有亲人。”   医生沉吟了一会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岳人歌严肃,“千真万确。”   “既然是这样……”医生摇了摇头,“你是他的同事,对吗?我很负责地告诉你,他的情况很不乐观。”   医生重新回到了手术室,只留下外面一群人在干等。   岳人歌在李牧的身旁坐了下来,两个人肩并着肩,阳光暖融融地晒着,可李牧却觉得那阳光既薄又凉,刺得他浑身发冷。   “能告诉我川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岳人歌看了李牧一眼,“他会没事的。”   李牧不解地看着他。   岳人歌又说:“这是梁川自己的私事,他也没有跟我细说。既然他没有告诉你,那你就不必要知道。知道了徒增烦恼。”   也不能怪岳人歌,因为梁川就是这样一个人。岳人歌只是太了解他。   他脾气不好,逮人就怼,不少在他手底下干过的人都很怕他。   可他又是极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哪怕自己病了,病得这样重,他也不愿意透露一丝一毫,让别人为他担心。   一时间,所有的细节都如草蛇灰线一般活跃了起来,在李牧空白的大脑中不断勾勒描摹着事情的真相。梁川那样频繁地抽烟;下了班便像抽了骨头一样靠着,软弱无力;还有昨天晚上那样突然地发病不在状态……   那苦痛已经深入骨髓,如贪婪的野兽,吞噬着他仅有的那一点精气神。   梁川这样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了,要么是他掩饰得太好,要么就是他们不够聪明,无师自通地视而不见。   李牧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那个念头一冒出来,他便摇头驱散。   他情愿这是自己瞎想。   他希望这不是真的。   “你不用安慰我。”李牧盯着手术室的门,“如果你不愿意说,等梁川出来,我自己问他。”   人和人之间,是该有距离,但也不至于如此疏离。李牧想,就算他是一个极笨的学生,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同事,一个让梁川操碎了心的后辈……他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   至少,他也该帮梁川做点什么。   “你们把梁川怎么了?”赵升焉急急忙忙从外面闯了进来,一见岳人歌,便抓着他的衬衫领子,狠狠将人拖到跟前。岳人歌纤瘦,论力气哪里是他的对手,如同毫无招架之力的小鸡,任由赵升焉抓着。   “赵哥,别急……”李牧想上前拉开他们,赵升焉瞪了他一眼,“人都进手术室了,我怎么能不急!”   “你现在急也没用。”岳人歌拍开赵升焉的手,“你着急他就能没事吗?老赵,老赵!医生正在做手术,你安静点。”   “难道他还会有事?!”赵升焉又炸毛了。   剩下一堆吃瓜群众呆呆愣愣,有些人认出这个大呼小叫的是花朗的老板,但更多人没想清楚赵升焉和梁川究竟有什么关系。   “你之前跟我说,他没事,他会去看病,他会主动接受治疗。”赵升焉的声音颤着,“可现在呢?他昨天晚上还工作,他还陪你们闹!他是个病人!”   “外面的,声音小一点。”有护士赶过来劝阻,“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家。”   “护士姐姐,我是他家属,”赵升焉扑了上去,“他怎么样?”   “不是说他没有亲戚吗?”护士皱着眉看岳人歌,“你撒谎?”   “拜把兄弟,拜把兄弟,”赵升焉立刻拐了弯,“不好意思啊医生。”   “先等着吧,我们正在手术。”   那是极漫长的一个上午,阳光凝固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李牧、赵升焉和岳人歌沉默地坐在蓝色的塑料椅上,看着医院里的人们来来去去。   李牧一向是个没有信仰的人,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而此刻竟也开始相信这世上有神明。   拜托。像梁川这样的人,这样尚未享受到人世间太多快乐的人,请不要太早带走他,请让他在这人世间多停留一刻。   手术室门上的灯灭了。   赵升焉第一个站起,迎了上去。   “……医生,情况怎么样?”赵升焉的唇微微颤抖着。   “很抱歉……但你们来得实在太晚了。”蓝色口罩后面的眼睛里透出深深的疲倦,“病症已经是晚期。再加上过度的疲劳……就算今天救下来,也活不了太长时间。你们准备后事吧。”   “医生……医生!”赵升焉要抓医生的手术服,却扑了个空。蓝色的手术服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已经凝成了黑褐色。李牧知道,那是梁川的血。   梁川死了。   死在庆功夜的第二天。   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李牧看见赵升焉抓着岳人歌,要去揍他,被人费力地拉开;岳人歌急切地要跟他说些什么,可只有嘴唇一张一合。医生推着人从急救室出来,那亮着的灯已经灭了。梁川平静地躺着,好像随时会跳起来嘲讽他的矫情与无知。   梁川死了。   他走得那样突然,甚至都来不及告别。他为李牧操碎了心,时刻担心这个尚且年轻的同事会不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出岔子。   李牧想,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的同事,忽然就这么走了。   他不会再听到梁川骂他,也不会看到梁川斜睨着眼坏坏地笑,更不会看他偷偷从吧台下摸出自己珍藏已久的佳酿,在客人散去的酒吧里慢慢品尝。   有人拍了拍李牧的肩,李牧回过头去。他抬起手擦了擦脸,动作麻木,手背上全是泪。   --------作者说------------   李牧:不仅擅长泥塑自己,也擅长泥塑对象。   梁川:拜拜嘞,领盒饭下班咯。 第62章 你是他的偶像   岳人歌和赵升焉停止了争吵,他们现在在同医院和殡仪馆交涉,操办梁川的后事。   同事们在岳人歌的授意下离开,有人要拉李牧走,但李牧不肯。   同事知道他和梁川感情深,劝了两句,也就离开了。   李牧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距离此地十万八千里的西北小城,他也是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阳光热烈而淡漠地,洒满整个走廊。   那个时候,他刚刚失去了父亲。   哥哥那个时候已经念了中学,是个小大人,一脸老成地跟着母亲东奔西跑办理各项事务。而李牧和妹妹则更小,只能乖乖地坐在原地,不给大人添乱就已经算是帮了大忙。   李牧虽小,但妹妹毕竟更小,还是只知道饿并且一天之内有十六个小时都控制不住自己要吮手指的小小孩。他从兜里摸出巧克力,跟妹妹一人一半分了——想了想,妹妹更小一点,又把自己的那份巧克力掰了,多给她一些。   一晃数年,李牧竟然也有了一种奇异的似曾相识之感。   痛,却又忍着痛;悲,又不能太悲。人是何等脆弱又坚强、矛盾而不自知的生物。他忽然想起母亲的脸,严肃的,表情始终寡淡。那个时候李牧尚且不太懂得那样的表情背后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父亲突然面色惨白地倒下去,又被送到这里来。   他看着岳人歌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也站起身,迎了上去。   风来了,光也来了,阳光变得灼人,他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这边的事情由我们来做。今天晚上酒吧照常营业,你回去通知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至于具体休息的时间,我们稍后再定。”岳人歌的眼底已经开始泛红,那是哭过之后的模样,但他终究没有哭出来。李牧点点头,岳人歌又道:“公众号现在是谁在管?你回去告诉他,先发布梁川的事。店里面,你也要帮忙撑。”   李牧一瞬间觉得自己长大了,是的,他被猝不及防地往前推着走。事情还有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尽的责任。   “我知道。”李牧说,注意到岳人歌眼角的淤青,他吃惊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刚才老赵太激动了。”岳人歌说,“我没躲好。”   李牧低着头,不忍去看。那淤青在岳人歌漂亮的脸上显得过于古怪,如同虫子爬上一匹美丽的缎。   “老赵怎么能这样?”李牧的心被狠狠攥住,拧出一把细弱的酸楚,“我去跟他谈谈……”   “李牧。”岳人歌柔声叫住他,“不用了。”   “可是……”   岳人歌按住他的手,“我可以理解。梁川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我陪他去的。他不肯说,我也尊重他的意思。老赵……是我通知他的。是我做得不够,他打我,也应该。”   李牧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们之间……不说也罢,但是谁都没有错。梁川没有,老赵也没有。”岳人歌满眼的疲倦,“但你要知道,这世界不是一个完美的沙盘游戏。人会病,会死,会不凑巧,会来不及。但是每一步,你走的每一步只要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走的,就已经够了。”   他为什么要跟李牧说这些呢?岳人歌像是为梁川开脱,为老赵开脱,为自己开脱。但李牧听不懂的,李牧还年轻,还没有经历太多不得已,就算理解了话里的意思,还少了一层感同身受的悟性。   李牧反握住他的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就已经够了。   赵升焉和梁川究竟是什么关系,大概可以猜得出来,可此刻谁也不愿意深入去说。   说了又怎么样呢?毕竟,大家都已经回不去了。   “老赵呢?”李牧问。   “他去看看梁川。”岳人歌说,“就让他们俩待一会儿。”   李牧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该回去了。”   “等等。”岳人歌又叫住他。李牧转过头。岳人歌从兜里摸了摸,最后摸出一个东西,拍在李牧的手上。   李牧低头一看,眼眶止不住地发热,似有泪水又要夺眶而出。   那是一枚巧克力。   已经被体温稍稍融化了些,包装完好,当然不是小时候李牧吃的那一款,也不够大,塞到嘴里,又苦又甜。   “你一早上都还没吃东西。”岳人歌说,“出去买点早餐垫垫肚子。别太累了。”   “……你也别太累。”李牧手里捏着巧克力,说。   岳人歌笑了笑,眼底下全是疲倦。他挥了挥手,“你放心,我有数。”   天已大亮。   阳光明晃晃的,温柔地抚照着这喧嚣繁华的人世间。   从医院出来,风光声色充斥于耳畔,周围的早餐店已经开了起来,蒸笼摞得高高的,店门口架着长桌,上面摆了豆浆、牛奶、还有各类饮料。圆脸的老板娘手忙脚乱地给客人装早餐。   李牧停了下来,等前面的几个顾客把早餐买了,冲老板娘,“两个包子一荤一素……再加一个茶叶蛋。”   “一荤一素……”老板娘掀开蒸笼,用塑料袋轻巧地抓了两个包子,转身又从电饭锅里捞已经煮了不知道几滚的鸡蛋。   “一共四块五。”老板娘抬头瞅了他一眼,“哎哟小伙子,好久没见你了啊。”   李牧有点意外,“您认得我?”他对此全无印象。   “怎么不认得,不过得有小半年了吧。”老板娘笑呵呵地,给另一位客人装小笼包,“也是早上,你那时候手上还缠着绷带呢。小伙子,不能总吃那么少,得补补身子呢。”   李牧笑了,这么小巧的一间开在医院旁边的店面,每天迎来送往多少人。难得老板娘还记得他。“那我再来一瓶牛奶。”李牧说,“老板生意兴隆。”   李牧一边走一边吃完了包子,喝了牛奶,随手把垃圾丢到路边的桶里。他走过北桥,走过尖顶闪耀的圣母院,走过和平广场,整个人都是愣着的。有人把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李牧回过头,是艾米。   “你都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了。”   是的,李牧站在狄俄尼的门口已经好一会儿。他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门口痴迷地站着。那长长的楼梯下,仿佛会有人在吧台帅气地倒基酒,切冰块,摇晃摇壶。   “艾米姐。”李牧张了张口,“大家呢?”   “都在楼下,昨晚闹得太晚,乱七八糟的,我让大家先收拾一下。”艾米关切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嗯。”李牧点头,“我……我还好,我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我和你一样。”艾米带着李牧下楼,“也许你需要忙起来。”   满地的彩带碎屑被扫除干净,食物的残渣、酒的污渍被一一抹去。昨夜的狂欢,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梦——梦过无痕,让人无法求证这一切究竟是否真实发生过。   “李牧,”负责公众号运营的同事见到他,跑过来,“你来。”   李牧跟着进了办公室,电脑的屏幕上正是消息编辑的页面。同事的眼圈还红着,绞着双手,为难道:“我正在选择川哥的照片,但是他的照片真的太少了。”   梁川不爱拍照,平时大家聚在一块儿或是出去玩,多少会拍两张。但梁川总是臭着个脸,就算是合照也是一副大家欠了他一笔巨款的模样。更不用说单人照了,眼下只有一张证件照,还是十年前拍的,眉目嚣张,一副青涩的模样。   李牧愣了愣,他想了想,摸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你好……请问是安妮的经纪人吗?我是李牧。我是想,能不能请你们帮一个忙?”   “梁川?怎么会?”安妮大惊失色,“他昨天还好好的。”   “他一直不太好。”李牧沉稳道,“今天早上送到医院,人没有救过来。”   安妮不可置信地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那么年轻。”   是的,他还不到四十。   “我也不相信。我到现在也不相信。”李牧苦涩地,想要挤出一个笑容,隔着电话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是想请问你,昨天拍的素材里,能不能帮忙找一张梁川的照片?一是想放在讣告里,二是……用来做遗照。”   安妮沉吟了一会儿,“好吧,我现在就开始挑选。我先选十张出来,给你们,你们再挑。”顿了顿,“他现在在哪里?”   “……还在医院。”李牧说,“不过很快,我们就会把他接回来。”   “……节哀。”   “川哥如果知道你亲自为他选照片,他会很高兴的。”李牧说,“你是他的偶像。”   那边没有应答,过了一会儿,安妮的声音如细丝一样颤巍巍地传来,“可惜了。梁川是个非常、非常优秀的调酒师。”   所有的酸楚,如潮水般上涌,直到鼻尖。   可李牧已经学会了不哭。若是梁川在,他肯定也烦透了这种磨磨唧唧的情绪宣泄。他喜欢洒脱地,满不在乎地,潇洒地离开,那些美酒佳酿,人们的赞许与笑脸,都是他终其一生,为之努力奋斗的一切。   --------作者说------------   我错了别打我了(猫猫抱头)另外,本文将于1.15入v,到时候会双更哦!还请大家多多捧场鸭!此外,因为工作繁忙,入v后更新将会调整为隔日更,有特殊情况会加更哒!爱你们! 第63章 李牧很想岳人歌   各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   怀着悲痛的心情,我们要向大家传达一个无比沉重的消息:狄俄尼的联合创始人及主理人梁川,因癌症晚期,经医治无效,于今日清晨永远离开了我们。   梁川是一位杰出的调酒师,曾连续三年蝉联芝华士大师赛冠军,是同侪中的佼佼者;十年前他加入狄俄尼,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从藉藉无名飞速成长为连续六年入围“亚洲50最佳”榜单的酒吧。是的,就在昨天晚上,狄俄尼荣登本年度最佳酒吧榜单榜首,创造了狄俄尼的历史,亦创造了中国酒吧业的历史。而梁川与我们一起,见证了这个光辉的时刻。   梁川的一生,没有遗憾,又充满太多遗憾。   梁川是个爱较真的人。他对调酒的每一样细节精益求精,立志为顾客提供最好的饮酒体验。   梁川是个乐于创新的人。他将生活的巧思与智慧融入到饮品的创新中,让顾客尝到新鲜、尝到风味、尝到快乐。   梁川是个温暖的人。他为他的团队带来知识、奋进与收获;为他的顾客带来欢乐、笑容与回忆。   梁川的离去,于他本人而言,没有太多痛苦;于我们而言,则留下太多的不舍与回忆。梁川将他所有的热忱奉献给了他所热爱的行业及他所见过的人们。   他的告别会将在本周四于福荣堂进行。   狄俄尼团队   媒体事宜,请联系:Nicholas Lau(狄俄尼事务部),137,XXXX,XXXX,同微信号。   配上的插图,是梁川昨日为安妮表演调酒时留下的照片。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神色凝重。目光落在他面前的酒杯中。这是一个调酒师最光辉、最具有灵魂感的时刻,没有什么比这张照片更好地去定义梁川的模样。   如果是梁川本人,应该也会满意。   李牧还将上述行文翻译成了英文——狄俄尼毕竟还有为数不少的外国酒友。他又替行政检查了一遍,过了一会儿,才松口气,发吧。   梁川的离去,让这间平日里本来就喧闹的酒吧更多了几分热闹。讣告的发布,再加上安妮第一时间的转发,让更多人看到了这一消息。不到开业时间便已经有人来,不过并不是来喝酒的。   “李牧,”艾米叫他,“好多人来送花。”   面孔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李牧认出一两个,是常来的顾客。他们原本不过是来狄俄尼放松取乐,没想到,第一次在这个快乐的地方落下眼泪。   “王经理。”李牧认出了熟人,“别哭了,川哥要是知道肯定不高兴了。”   王经理不穿西装了,层层叠叠的下巴堆在白T恤的领口上,抽抽噎噎地,“我就是难过!我就是想哭!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我还想喝他调的酒呢……”   李牧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拍了拍这位老兄的肩。   又一个梨花带雨的梁川粉丝,哭着问李牧能不能现在让她见梁川最后一面。答案当然是不可以,李牧温和地告诉她,星期四会举办梁川的告别仪式,如果她不嫌路途遥远,可以去。   来的全都是梁川在工作上认识的人,一个梁川的亲人也无。   岳人歌所说的,竟是真的。   不过就算没有亲人,那又如何呢?人死了是不会感到孤单的,何况,那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孤单的梁川。   深夜从狄俄尼下班,李牧照旧是最后一个走。他已经是调酒师,但依然保持着刚来狄俄尼时就养成的习惯。他和实习生一起,把杯子一个个洗净,擦干,放到正确的位置上。又抹净了一张张桌子,吧台也收拾得整洁。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生活从未被打乱过一般。   李牧立在吧台边,照理,他是该离开了。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整,李牧竟也不觉得累。吧台不算很长,中间靠左的那个位置,常常是梁川喜欢站的。摇壶、搅拌勺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摆着,方便他随时站在这里,调一杯自己喜欢的酒。   梁川为别人调了那么多次酒,有没有为自己偷偷放纵一次呢?   李牧的手指沿着吧台轻轻滑过。他想象着,若是梁川站在这里,会是怎样。他用梁川的眼睛看着整间酒吧,他发现了天花板上有一小片云朵状的污渍;发现原来从这里看过去,连坐在角落里的客人都看得清;发现今夜的月色那么好,悄悄地漫了一屋子。   李牧蹲下来,从吧台下找到梁川珍藏的那瓶酒。   已经喝得见底。   他几乎能看见梁川坏笑着的脸了:早就知道你会来偷酒,我已经全都喝完了!   这很梁川。李牧也笑了,觉得自己的设想很合理。   又觉得自己仿佛欠了梁川什么——认识这么久,好歹也是恩师,竟然一瓶酒也没给他送。   这么一想,内心又是一片怅然。   门口“咯噔”一声,李牧抬起头,扶着吧台站了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人,他呆呆地朝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有些悻悻地,这不过是他的幻听罢了。   该回家了,李牧把酒瓶子放回原位。   夜晚的酒吧街,是整座城市心脏最强劲的部分。如今酒吧也纷纷打烊,霓虹灯没落地亮着,如同困倦的想要阖上的眼。酒吧街背后就是一片人工湖,偶有喝醉的酒客不当心坠入湖中酿成事故,于是晚上总有人守着。李牧其实很少往那里走,他一般走大路。   巡逻保安的制服上有荧光条,只隐绰地看出模糊的人影。   李牧信步走着,绕过湖边。夏日的风变得轻柔,吹着他的脸。李牧的眼睛变得干涩,好像久涸的土地。   他偏离了湖边,拐进居民区,走进一条羊肠小巷。有模糊的影子扶墙呕吐,酸腐的气息逸散开来。李牧忽然想起自己也是在这里有过记忆的,那是他和岳人歌的第一次见面,他替他打了人。   巴斯滕正开在这条巷子附近。   算起来,狄俄尼和巴斯滕也不算远,隔着湖。只不过他不喜欢四处走动,也不喜欢回来。心理的原因更多。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因为性格和处事的方式,他在那里过得也谈不上多愉快——更不用提最后离开的原因。   如今早已冰释,李牧的情绪也平和了许多。他绕到巴斯滕的前门,实习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准备关门。   “对不起,打烊了啊。”以为李牧是深夜买醉的酒客,“明天再来吧。”   是生面孔,不认得李牧也很正常。李牧温和地笑笑,“不碍事,我就是过来看看。”   那小伙子觉得奇怪,有哪个精神正常的打烊时分还来看酒吧?他看了眼李牧,踮着脚尖把卷帘门放下了。他见李牧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试探地问:“你……是要来找谁吗?”   李牧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来看看。”   也许是因为下了班,心情好了些,又因为现在太晚实在没地方去,那男孩见李牧也不像是什么坏人,给他递了支烟,“抽吗?”   李牧接过了。   两人把烟点了,靠在门口的柱子边上。漫天的星辰在他们头顶,那是诞生于数万年前的光,如今却怜悯着现世的人。   “你是不是跟这里工作的人认识啊?”那男孩笃定李牧就是来念旧的,“说出来,指不定我认识……不过也不一定,这里变化挺大。”   李牧叼着烟,虚着眼看对方。他的面容被烟雾笼罩得一片模糊,那是极俊秀的一张面孔,质朴的男孩有点看呆。   “变化很大?”李牧问。   “啊、对啊。”他结结巴巴地,“这几个月,调酒师都走了好几个了吧。大家都待不下来。我们老板现在是个女的,就那个特有钱的那个,你知道的吧。但她也不管我们,什么都没有,大家就盲目地做,久了就没意思了。”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李牧是一点都不能理解的。但他现在明白,没有一个会管理的人,优秀的人再多,这也是一盘散沙。   “那你呢?”李牧像是很有兴致地问他。   “我啊,我就是想来学一学,觉得调酒挺有意思的么。要是能当调酒师就更好了,像梁川一样,”那男孩开始憧憬未来,“不过梁川去世了,你听说了没?我之前还专门跑去看他调酒。可帅了,梁川真是永远的神!”   “嗯。”李牧笑了笑,抬起手,吸了口夹在手指间的烟。   那男孩说倦了,挥挥手跟李牧道别,要去附近的M记凑合一晚。李牧没有回去,他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不能再短了。星火落在地上,顽强坚持了几秒,又很快熄灭。   一如人的过去,一如人的未来,倏忽即逝去,短暂不可追。李牧坐在酒吧外的长椅上,忽然觉得夜晚竟有些凉。风变得平缓,不那么急躁,甚至有些知情解意。他搓了搓手臂,一种难以言说的、带着酸楚的感觉漫涌上来。   那是前所未有的,深刻的孤独。   失散是所有人必须面对的课题,李牧不过是万千俗人的一个。一直以来他总是奋不顾身地往前走,因为未来总有更新的东西等着他。   可现在,李牧有了眷恋。他想往回看,抓住一些什么,牵住一些什么。夜风渐凉,他默默地,将自己蜷缩起来。他感到了刺骨的冷,他的心浸没在无处不在的冰凉的夜里。   在这一刻,李牧很想岳人歌。 第64章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福荣堂位于南郊,是一片风格统一的建筑群。   正中的一座楼,形容庄严,蓝天白云下红砖绿瓦,夹道两旁柏木森森。旁边当然还有一些小楼,造型就更质朴了,简直就是用灰水泥随意抹成的,也一并恭敬地侍立两旁。   这里来往的人并不算多,个个神情凝重,着黑衣黑裙,好像穿梭于其中的一只只燕子。   李牧站在福荣堂的门口,有短暂的怔愣,周围全是一些他并不认识的人。   “李牧。”岳人歌在不远处叫他,“这边来。”   岳人歌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眼角的淤青已经消肿,两颊处微微塌陷,眼角微微下垂。穿着仍是整洁干净的,少了些精巧的装饰,胸口只别一朵纸折的白花。他冲李牧勉力勾起嘴角一笑,“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   这些天,他们各忙各的,不约而同把情绪压在心底,也没见面。猛地一见面,竟见出了恍如隔世之感。李牧在酒吧,岳人歌在别处。没有了梁川的狄俄尼就像忽然更换了一双假肢,虽然能勉强行走,但适应的过程总还是要有的。   忙倒是其次,忙的过程中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勾起一段伤心的情绪,倒显得更为要命。有什么不懂、不会的,李牧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叫梁川的名字,可抬起眼一看,站在那个位置的,是艾米。   女调酒师茫然地看着他,李牧一叠声道歉,手忙脚乱继续自己的工作。   怅惘横生。   有些人离开了,可他的痕迹还在。他说话的方式,他喜欢的东西,都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拓下影子。让人不由得去想起他。   “你最近瘦了。”李牧端详着岳人歌眼角的伤,“脸上的伤倒是好些了,还痛吗?”   “没感觉了。”岳人歌有些局促似的,双手插着兜,目光下垂,盯着光鲜锃亮的鞋面。“仪式十点开始,”岳人歌说,“我们走一走吧。”   坐落在南郊的这家殡仪馆其实于五年前才刚刚落成,坐1号线,在终点站下车,出站左拐走几百米就到。既是新修的,那么在规格上也比那些旧楼好上许多。郊外的空气比城内清新不少,天然的山清水秀;又少了那些灯红酒绿的喧扰。总而言之,确实是个清净的所在。   也不知道早已习惯了热闹的梁川,会不会觉得这里太憋闷。   李牧和岳人歌并肩而行,一条小道迤逦延伸至远方,花木繁盛。今日恰是阴天,也不觉得闷热,只这样缓步走着,顶多出一层薄薄的汗。   还是岳人歌先开了口。   “我试着去联系了梁川的家人,”他说,“但很遗憾,没有联系上。”   诚然如他所言,梁川的双亲故去已久,那些犄角旮旯的零碎亲戚自始至终也没有露面。不过这样也好,梁川生前过得简朴,唯一可称得上财产的,除了他那几身穿旧了的衣服,也就只剩床底一箱子落了灰的书。   “他很早说就要留给酒吧里的小朋友。”岳人歌说,“那都是他很早就定下来的。”   李牧点头,这也很像梁川的风格。   岳人歌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些近日的事。他的语气平缓,像是纪录片里沉稳的旁白,事情很多,很细碎,但因为岳人歌的讲述,李牧也并不觉得烦。他安静地听着,讲到请化妆师为梁川修整遗容的时候,岳人歌停了下来。   李牧转过头,诧异地看向他。岳人歌抿着唇,侧过脸,脸颊上已经淌下两行泪。   李牧不发一言,安静地抱住了岳人歌。   岳人歌在发抖。李牧一下一下轻轻地抚他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梁川死了。”岳人歌靠在李牧的肩上,眼泪迅速洇湿了李牧的衣服,岳人歌的声音变得沉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李牧一下一下地,轻轻地说,“我知道。”   岳人歌的难过,他懂得。也正因为懂得,所以知道那些安慰的言语是多么的惨白无力。他只是抱着岳人歌,任他低声地抽泣。岳人歌仿佛变得很小、很小,变成了一个小小孩,变成了需要照顾的,脆弱的孩童。   “还有我呢。”李牧把手掌按在岳人歌的背上,感受他肩背轻微的起伏,缓慢的抽泣。   梁川的告别仪式于上午十点开始。因为没有亲属,所以赵升焉、岳人歌和李牧就临时扮演了这样的角色。来的人不少,多是梁川生前的客人与好友。化妆师的技术很好,修饰了原本锋利的棱角,让梁川看上去比平日温和了许多。   那是他少有的模样,梁川自己未必满意。他一辈子都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斗士,如今怎可能伪装出不属于他的温和良善。   不过就算他不满意,现在也来不及了。   穿黑纱裙的女生显然已经哭了一回,李牧认出那是安妮,女孩和岳人歌拥抱了一下,又对李牧说:“视频正在剪辑……进行得很艰难。每次看到梁川我都会很难过。”   李牧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就只好跟她抱了一抱。   “节哀。”   李牧抬起头,穿一身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是曹扬。他带了年轻的爱人过来,取一朵白玫瑰,放在梁川身边。   人走了,生前的那些恩怨也就一并消散。喜欢的、不喜欢的人都来了,李牧看着湍流的人群,麻木地进行着仪式。他忽然觉得人生的某个阶段已经结束了,而新的阶段是什么样的、什么时候开始,还是未知数。   “睡会儿吧,”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贴在李牧的脸上,激得他眼睛微微一眯。岳人歌从他身后绕过,顺势在李牧身边坐下,“看你累了一早上了。”   “我不困。”李牧接过水,声音沉闷。   “我知道你不困。”岳人歌点了一支烟,看到墙上的禁烟标志,又沮丧地将烟杵灭,“但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   “难过的时候人会变得麻木,忘记饥饿,忘记疲倦。”岳人歌说,“别把自己累垮了。”   短暂的发泄之后,岳人歌比他恢复得更快,更迅速地成为一个冷静的成年人。   “Leo。”李牧忽然叫他。   “怎么?”岳人歌应道。   “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梁川这一走,对每个人的工作和生活都带来新的变化,狄俄尼的事务必定要有人来接。而李牧必须适应没有人教导、更缺乏训斥的工作环境,这看上去像是一件好事,但李牧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很想川哥,”李牧说,“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和父亲去世是不一样的。父亲走得早,对那个时候的李牧而言,并未留下过大的冲击。他只知道爸爸离开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并不是不爱他们——这样就够了。父亲的影像是模糊的,更像是某种指引,让李牧懵懵懂懂走上这条路。   而梁川是另一种类型的存在,他不是父亲,当然也不是母亲,李牧若是单方面认他做朋友,梁川肯定也会骂他占死人便宜。   梁川是什么呢?梁川是老师,是真正的引路人,是带上李牧正儿八经走上这条路,并给他具体指导的存在。   冰块怎么切、酒怎么调、甚至摇晃摇壶的动作——李牧作为调酒师的一切,都拓下了梁川的烙印。   所有人见到李牧,再见到梁川,都会由衷地夸奖一句,李牧真不愧是梁川带出来的好徒弟。   而眼下,老师走了,李牧孤零零地站在这条人烟稀少的路上,不知该往何处去。   岳人歌按了按他的肩。   “你太累了。”岳人歌说。   李牧想说其实我不累,但岳人歌又抬起手轻轻挡住他的唇,“你只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累。”   岳人歌说什么都有他自己的道理。   “过几天我们放个假吧。”岳人歌说,“等这些事情做完了,整间酒吧都放假,休息半个月。大家都需要缓一缓。”   放假。   那可真是奢侈遥远的事情。经营酒吧的人,为别人提供快乐的人,又有什么所谓的假期可言。李牧又听岳人歌说:“其实应该先组织大家去体检。干我们这一行,身体多少也会出一点问题,你也去。”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然后我们出去转转,这里太闷了。”岳人歌说,“别总苦着脸,梁川要是见你这个样子,非得跳起来揍你不可。还会说,‘臭小子拉着一张脸给谁看’。”他捏着嗓子学梁川,惟妙惟肖。   李牧总算是笑了,“我倒宁愿他跳起来揍我。”   “你是不是傻了小朋友。”岳人歌也笑,“他打人可痛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气氛短暂地活跃了一会儿,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他们的肩头,极温暖,像是要把心里的坚冰一并融化。   过了一会儿,岳人歌脸上的笑容淡去,“他之前说过,要把骨灰洒进金沙河里。”   李牧诧异,“不运回家?”   岳人歌摇头,“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回家的。”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话说回来,如果我们放了假……李牧,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作者说------------   梁川:没想到吧,我又出场了一回。但这次没加鸡腿。 第65章 你不还是照样喜欢我   李牧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岳人歌这番话的意思。   “……回家?”   “嗯。”岳人歌说,“我也很久没回去了,总是在花都,家人也很惦念。以前忙,没时间。现在想着,也是该回去看看。”   大约是触景生情,心中柔软的部分被戳中,破天荒地,不着家的浪子也开始思念起家人来。   “远吗?”李牧问,“我如果去,是不是要准备点什么东西?”   “不算太远。”岳人歌笑着说,“东西么,你不懂他们喜欢什么,我来准备就好。”   李牧懵懵懂懂地应了,岳人歌很满意,“他们会喜欢你的。”   说是要出发,其实还是拖拖拉拉过了整个夏天。到了初秋,岳人歌才算把手头的那些事安顿清楚。狄俄尼发出了公告,开始了为期半个月的长假。   李牧忽然不用上班,生出一种虚无的轻松感,待在家里收拾行李,为下午开始的行程作准备。岳人歌叮嘱他不用带太多东西,只需要准备几件换洗的衣服——因为不会待太久。   岳人歌临到出发前还忙着处理酒吧的事宜,暂停营业的只有狄俄尼,而百里香照常开业。比起李牧,岳人歌更是俗务缠身,要想真正跳脱开来,难度不小。   李牧甚至想劝他要不干脆就不去了。   但岳人歌言之凿凿,“我都跟他们说了。”又补充,“他们都很欢迎你来。”   李牧表示有点受到惊吓。   “你放心,我家里人都很好。”岳人歌说,“他们会喜欢你的。”   这话的安慰效果几乎等于零,甚至还起到了提示作用。李牧猛然间意识到一个事实,岳人歌的父母,岂不是自己的岳父岳母?   这不是普通的朋友拜访,这是准女婿上门的节奏啊!   李牧抓狂了,他给岳人歌打电话,这下是他的助理接的,“对不起,岳总现在在忙。”   李牧仰天流泪无语凝噎。   今天下午的飞机,李牧想要临场培训准女婿的礼仪也来不及。   “对不起我来晚了。”岳人歌赶到的时候,登机时间已经迫近。岳人歌十足度假的李牧只带了一只旅行袋,很轻巧的一个;看岳人歌拖着大包小包的箱子,汗颜:“你这是要搬家啊?”   “难得回去一次,家里人都要送点礼物的。”岳人歌带着他去办托运,“我爸的,我妈的,我妹的,还有各类亲戚朋友……”   李牧插嘴,“你家里人这么多?平时也没见你提起他们。”   岳人歌晃了晃刚刚打印好的机票,连同护照本一起塞到李牧手里,“路上时间还长,我慢慢跟你说。”   李牧迟疑地翻开,机票上赫然写着:花都-巴黎。   李牧震惊,怪不得岳人歌还向他要了护照。岳人歌补充道:“我家不在巴黎,到地方了我们歇一歇再走。顺便带你转一转。”   “……那在哪里?”李牧只觉得自己可怜的大脑有点儿运转不过来,和岳人歌相处太久,他几乎忘了这家伙是个混血儿——久入芝兰之室不觉馨香,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个道理。   岳人歌一撩头发,推了一下滑到鼻尖的墨镜,冲他灿烂一笑,“法国中部,勃艮第。”   岳人歌是混血,从外表上就能看得出来。在国内生活了许多年,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初见他的人表示惊奇,久而久之也就表示习惯。岳人歌极擅长融入到新的环境中,对本地的风土人情掌握得极到位,甚至会说两句本土的方言。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本地长大的。   岳人歌甚少对别人提及自己的家庭,对李牧亦是如此。上了飞机,岳人歌摘下墨镜,“我家现在人口不算多,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在读书的妹妹。”顿了顿,“如果那些帮工不算的话,也就这么些人。”   “帮工?”李牧诧异。   “对。”岳人歌轻描淡写地,“我家有个葡萄种植园。除了种植葡萄,我们还酿酒。”   李牧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法国勃艮第。葡萄种植园。酿酒。   这些词汇拼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李牧看着岳人歌把小桌板放了下来,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没跟我说过这些。”   “这些很重要吗?”岳人歌笑着冲他耸了耸肩,抬手刮了一下李牧的鼻尖,“小笨蛋,就算我家没有种植园,你不还是照样喜欢我。”   这话说得是有些臭屁了。可岳人歌长着那样一张美丽的面孔,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反倒显得俏皮。   “我以为我遇见的是只小青蛙,没想到还真是个王子。”李牧调侃他。   岳人歌笑得满脸生辉,“其实还是青蛙,是种葡萄的酒农罢了。”   喝葡萄酒,当往西方去。虽然当今美国已经开始酿制并推广本土的葡萄酒品牌,但对许多人来说,葡萄酒还是看欧洲,缩小一点范围,大约就是法国。   大家最耳熟能详的,无非就是波尔多与勃艮第。   作为法兰西最著名的两个葡萄酒产区,每年从这里输送往世界各地的葡萄酒可谓数以万计。   飞机起飞,穿越茫茫的云层,岳人歌的声音也随之起伏。勃艮第地区位于在法国中部,北接第戎,南至马贡,西依汝拉山脉。整个勃艮第产区呈狭长状,红葡萄酒是北区的瑰宝,白葡萄酒则是南方独有的佳酿。整个勃艮第有近1200块葡萄种植地,你若置身云端,俯瞰这片壮美的河谷,便会看见这一片片碧绿而齐整的小方块,拼凑成整个葡萄酒王国最壮丽的景象。   李牧读书时代游览过许多地方,法国其实他也去过。不过都只是在巴黎马赛这样的大城市转。那个时候他对酒的认识尚且不深,也不懂得原来这片热血的高卢土地上还有这样令人迷醉的存在。   李牧激动了,李牧感觉热血蹭蹭往上涌,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一旁闭目养神的岳人歌,“你睡着了吗?”   “嗯?”岳人歌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响。   “我们要飞多久?”   “大概……十几个小时。”   “十几个小时是几个小时?”   岳人歌睁开眼,笑着打量他,“我们是直飞,大概十二三小时吧。亲爱的,现在是中午,等我们到了,巴黎应该天刚亮。”   还有十来个小时,李牧觉得有点难熬,“到巴黎后,我们是要立刻去你家吗?”   “看你了。”岳人歌说,“要带你去巴黎看看吗?然后我们坐火车去第戎。”   李牧不说话了,活像是个出去春游的小朋友,因为旅途实在过于漫长,不免觉得无聊。心里却怀着忐忑,是的,真的是忐忑,这趟未知的旅途实在太过刺激。岳人歌把盖在脸上的帽子摘了下来,压在李牧的头上,“你想问什么?”   李牧咧嘴,“你又知道我想问问题了?”   “那当然,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你们家是有个葡萄酒庄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营的?”   岳人歌想了想,“这个说来话长。确切地说,我们家大概从两三百年前就开始经营酒庄了。”   李牧不由得肃然起敬。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赖以为生的手艺。”岳人歌说,“勃艮第的葡萄酒种植历史应该比这早得多,改天带你去看看那些有名的特级园,你应该会喜欢的。”   李牧又想问特级园是什么,但是忍住了。   “我们家葡萄园的土地,是分批买的,每一批土地的土质都不一样,酿造的酒的品质也不一样。”岳人歌淡淡地,像是在向李牧介绍别人的事情,“种葡萄、酿酒、装瓶,甚至销售,我们都自己来。我们家的酒,算得上中上等,几十欧到上百欧价位的居多。如果你喜欢,到时候带你尝尝。”   李牧简直就要听呆。   岳人歌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过,但组合在一起,他又要细心琢磨究竟这意味着什么。   “你们自己酿酒……还装瓶?”李牧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场景,“那得占多少地方……”   “乡下地方,地要多少就有多少。”岳人歌难得见他露出一副无知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可爱,“你听着也许觉得挺高端,但现在中国的乡下,也有农民形成生产、加工、销售一体化的产业的。”   “但那毕竟是少数。”李牧认真的时候眼里闪着光,“我觉得很厉害。”   “是吗。”岳人歌不以为傲,笑容淡然。   李牧又问了:“可是……如果你家有这样大的产业,你为什么不在家继承呢?反而跑到花都来……”   话说到一半,李牧打住了。问到一半的问题,李牧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   岳人歌脸上的笑容不变,拍了拍李牧的肩。   其实何须多言,岳人歌的选择李牧也懂。没有一条路是完美的道路,只有自己选择了并无悔的,才是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睡吧。”岳人歌说,“明天一早就到了。”   李牧闭了闭眼,又睁开。他悄悄地向窗外张望,淡淡的云雾下是一片深蓝色的海。夜幕已降,星星点点的渔火如萤火虫般点缀着苍茫的海面。不远处是某座沿海小城,各色缤纷的屋顶在夜幕下连绵成一片,有炊烟升起,家的味道悄然升腾至云端。   舷窗玻璃映出李牧的面容。岳人歌已经睡了,帽子扣住他半张脸。明天他便会在一座新的城市,李牧闭上眼,用毛毯裹住了自己。   真希望明天能快点儿来。   --------作者说------------   猫妈:准备开启法国part~ 第66章 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李牧是在一片朦胧中抵达法兰西的。   蒙蒙亮,透过小小的舷窗,看见天际露出混沌的一点白。那亮光并不带着尖刺,而是毛绒绒的,仿佛身上的毯子,透着一点儿热乎气。   岳人歌靠在他身边睡着,毛毯滑落到膝盖上。长发披散着落在李牧肩头,像是一条流淌的瀑布。   机舱的廊灯亮了起来,乘务员开始播报飞机即将抵达目的地的信息。细碎的声响渐次浮起来了,聚成小小的声浪。岳人歌也醒了,脑袋在李牧的肩膀上重重地碾了两下,而后抬起来,脸上还有熟睡时不小心压到的红痕。岳人歌冲他一笑。   李牧的脸一下热了起来。   “早。”岳人歌重新靠在他的肩头,声音微弱地传过来,“睡得好吗?”   “好。”李牧帮他把毛毯盖上了,“半夜的时候飞机穿过气流,有一点点颠簸。”   “是吗?”岳人歌的语气里没有惊讶,“我都不知道。”   “你睡得好沉,”李牧握了握他的手,“不害怕吗?”   这话问得有些好笑,这么大的人了,最忙的时候也是成天飞来飞去的,一点小小的气流颠簸,有什么好怕的。   “好怕。”岳人歌贴着他越发亲密,“可是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李牧也跟着笑,岳人歌看见他手上已经亮起来的手机,“在看什么?”   “看人家调酒。”李牧说,“最近好像有个什么比赛,有点意思。”   “嗯。”岳人歌伸了个懒腰,“你做调酒师也有好几个月了。再等等,等你再成熟些,再去试试。”   李牧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把手机收起来了。   清晨的巴黎尚未苏醒,出了机场,远处的天空仍旧是雾蒙蒙的,真不巧,今日是阴天。整座城市也不免染上了一层灰色调。   已经入秋,清晨的巴黎空气里都透着凉意。李牧从行李箱里拿了外套给岳人歌穿上,想了想,又给他拿了条围巾。   “穿太多了。”岳人歌任由他打扮,无奈地笑,“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就热了。”   “我不管。”李牧这时候很专制,“现在这么冷,冻感冒了怎么办。”   岳人歌扯开外套也把李牧搂了进去,“那你呢,冷不冷?”   猝不及防地亲密,却因街上并无多少行人,被拥进温热的怀抱里,李牧也没有太多的急促。   “我要拿衣服了。”李牧笑着说,“你这样抱着我怎么拿。”   “哦。”岳人歌笑眯眯地松开手,跳开两步,笑着帮李牧拿出衣服,为他披上,仔细端详着他,“这衣服也有些旧了,回头给你买些新的。”   “虽然旧,但还是能穿,还很暖和。”李牧说。   岳人歌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念旧的人。”   两人说说笑笑,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早餐,端着热咖啡,坐在广场上的长椅上慢慢地吃。太阳似乎升起来了,天空更亮堂了些,远处的埃菲尔铁塔耸立在恢弘的晨光下。有冷冽的,初秋的感觉。   那一整个热烈的夏季,已经过去。   “那是塞纳河。”岳人歌指着不远处静谧的水面,“你也是走过塞纳河的人了。”   李牧用面包碎屑喂一早来觅食的鸽子,“这算什么,以后我还要跟你去很多很多地方。”   太阳真的升起来了,浓重的乌云被风吹开。色彩被神明放了出来,从塔尖,到湖面,到逐渐稠密起来的人群。圣母教堂的钟声远远传来,宣告这人世间的苏醒。岳人歌的长发被风吹得飞舞,轻拂李牧的脸。   他手忙脚乱地束住长发,风也作怪,羞赧的脸有两片令人疑心的红晕。李牧不经意地转头,有些看呆。岳人歌自然是美的,可是从未有一刻,他美得这样生动,活泼泼地,轻而易举地占据了李牧的心。   “早上好。”岳人歌笑着说,“现在是巴黎时间早上八点……”   李牧没有等他把话说完,牵住岳人歌的手,在阳光普照的埃菲尔铁塔的见证下,吻住了岳人歌的唇。   对于去过巴黎的李牧来说,这里对他而言的吸引力并不算太大。乘坐火车来到勃艮第,还没来得及欣赏此地风光,岳人歌便带着李牧继续上路。   离开繁华的都市,沿途都是阳光映照下的葡萄园。岳人歌叫了一辆车,三言两语之后达成协议,拉开后备箱把行李往里一丢。   李牧听不懂法语,拉着他问:“我们去哪里?”   岳人歌拉着他钻进车厢,“先不去我家。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   “嗯,或许你没听说过,Beaune。”岳人歌说法语的嗓音变得有些低沉,“这里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人都已经千里迢迢过来了,李牧将信将疑地上了车,圆脸的胖子司机发动车辆,汽车直往前开去。   李牧对岳人歌这种临到家门口还要在外绕一圈的行为表示疑惑,却又问了另一个问题:“Beaune是什么地方?”   伯恩,是一座小城。区区数万人口,在整个勃艮第地区却占有重要地位。作为历史上勃艮第公国的首府,伯恩至今仍具有浓郁的商业氛围。大量的酒商聚集于此,人们在这里买酒、卖酒、品酒、讨论着关于酒的一切。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葡萄酒的王国。   “我家在伯恩隔壁的一个小镇,过去很快,但我总想着先带你来看看。”他轻车熟路,寄存行李,买票。Hospices de Beaune。   “这是哪里?”李牧仰头望着这历史久远的宏大建筑,像是个博物馆,又像是个疗养所。   “这是伯恩济慈院,”岳人歌说,“来吧,跟我来。”   济慈院,顾名思义,这里是勃艮第公国时期就有的一家慈善场所。受当时的公国首相Nicolas Rolin及其夫人捐赠而建。伯恩济贫院始建于1443年,作为一家慈善机构,其经济来源便成为运营的关键要素。Rolin首相之后,更多贵族富人效仿捐赠财产。葡萄酒在那时便已成为勃艮第的支柱产业,于是其中最常捐赠的财产,就是葡萄园。   土地总是能孕育各种奇迹。在丰饶的土地上长出的葡萄酿成美酒,再进行售卖,所获得的金钱便成为济贫院的重要收入。这样的经济模式一直持续到十九世纪,而后改成拍卖进行。拍卖活动在每年的十一月份。   “要是我们晚两个月过来,就能赶上。”岳人歌说,“不过也没关系。”   济慈院内部已经改成了博物馆,偌大的厅堂,自两边的格子长窗透出明亮的天光。一旁的立板上写着济慈院的历史及葡萄园分布等相关知识——李牧不通法语,岳人歌从方才起又不知跑哪儿去了——罢了,这么大的一个人也不会丢,李牧很是坦然,也不急着找岳人歌,一个人慢悠悠地转。   那些油画上的大公们看起来不像那么快乐;作为展品的小床让李牧吐槽他们的居住条件竟然还挺好。   他租了一个电子讲解,默默地自己转了一遍。许是因为他是这里少见的亚洲面孔,不一会儿,有人轻声问他:“Do you need help?”   是个漂亮的法国女孩,绿宝石一般的眼睛,金黄的头发,脸颊上还有星星点点可爱的小雀斑。   李牧笑着摇头,说他并不需要帮忙,有这个电子讲解就够了。   也许是帅哥到哪里都受欢迎,女孩又热情地替他介绍了起来。她说她在附近的学校念书,偶尔过来兼职。一问,家里也有葡萄园,从小就受浓郁的葡萄酒文化浸染,就等毕业以后继承家业。   李牧觉得有趣,他以为经营葡萄酒庄的都是些粗糙的大老爷们,没想到这样一个纤细的女孩,也有这样的梦想。   “怎么?难道女孩就没办法管理葡萄园了吗?”小姑娘像是看出李牧的疑问,有些傲气地扬着脸,“我们这边好多庄园主都是女人。不过,要不是我哥哥不愿意,这样的好机会估计也轮不到我。”   李牧哂然,看来小姑娘的哥哥也是个叛逆的主。   “当然,你会成为很好的庄园主的。”李牧笑着夸她,“你来这边做兼职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里有勃艮第的精神,”女孩脸上的笑容稍稍敛去了一点,“真的,如果你是第一次来勃艮第,这里是你一定要来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你才能理解勃艮第人。话说回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当然不是。”李牧笑道,“我的同伴,呃,他来了。”   岳人歌手上提着两个大袋子,见到李牧,连忙跑过来。女孩倒是先惊叫起来:“Leo!你怎么在这里!”   岳人歌原先没注意到她,一见,顿时大惊失色,“Jade!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女孩脸上仍旧是傲娇的神色,看了一眼李牧,不可思议地,“哦,难道你们是朋友?难道你说要带回家的那个人,就是他?”   李牧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人一惊一乍,显然他们认识,但两人的法语嘟嘟哝哝像珍珠似的滚来滚去,李牧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是这样,李牧。”岳人歌说,“我们先在镇上逛一逛,等Jade下班了,咱们坐她的车回家。”   李牧不解地歪了歪头,他还没搞清楚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岳人歌清了清嗓子,搂了搂女孩的肩,“正式介绍一下,Jade,这是我的朋友,李牧;李牧,这是Jade,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妹妹。”   --------作者说------------   芜湖起飞~ 第67章 我对象么,当然优秀   Jade和岳人歌一样,话多,健谈。金黄色的长发梳成马尾,一晃一晃。   李牧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也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其实仔细一看这兄妹俩的长相有诸多相似之处。绿眼睛,高鼻梁,发色只不过有些微深浅的差异。说话的时候,表情生动,如出一辙。   Jade很热情,她的英文带有浓重的法语口音,说出来有些可爱的笨拙。小姑娘在这座中部小城生活了十八年,对哥哥在异国他乡的经历遭遇几乎一概不知。   “妈妈说我哥哥在国外天天加班,是不是你们那边工作压力都很大?”   李牧听到这天真的问话觉得好笑,但内容也不能说不真。岳人歌微笑着冲他呶嘴,李牧回她:“是啊,你哥哥很辛苦,要多体谅他。”   哪知道小姑娘马尾辫潇洒一甩,“那也是他自找的!”   岳人歌和李牧皆笑。   红色的甲壳虫,对李牧来说是有点小了,他蜷缩在后座上,旁边是岳人歌带来的成堆的行李。岳人歌和妹妹时不时用法语聊天,岳人歌时不时大笑。李牧听得一头问号,岳人歌回过头跟他解释,“她说你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帅的人。”   李牧赧然,“你也很好看啊。”   岳人歌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小小的梨涡,“可惜她已经看习惯了。”   从伯恩驱车前往毗邻小镇,天色渐晚,夜幕是一片深海蓝。驶出繁华地带,从眼前闪现而过的全是碧茵茵的葡萄园地。偶尔见到一两栋造型别致的小屋,是当地农民开的家庭客栈。这里因为葡萄酒而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旅人,旅游业也顺带得到了发展。   那些客栈前点燃的一簇簇灯火,将法国中部的夜空照亮。李牧忽然想起十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云端飞行,更早之前他还在花都的人声鼎沸的街市里——旅行带来的时空异位的神秘感,久违了。   前排的两人说笑一阵,妹妹点开音响,轻柔的女声唱着珍珠一般的法语民谣。   岳人歌怕李牧寂寞,又扭过头冲他说:“我们家离这里还有七八公里的距离。Jade平时上学,也是隔几天才回家一次。”   李牧几乎看不见这条路走下去还能有什么,空旷的省道两旁,全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葡萄园、葡萄园。已经到了初秋,恰是丰收的季节。附近的农人已经开始组织采摘,眼下已经到了收工的时刻。淡蓝色的云雾下,豌豆大小般的人们你挑我扛,纷纷往回走。   直走到炊烟袅袅的地方去。   李牧远远的看见一匹棕鬃矮马受人驱使,牵拉出一大车刚刚采收的葡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用马来采收,惊奇道,“马不会把葡萄踩坏吗?”   “不,”岳人歌指了指跟在马儿身后的瘦削男人,“有行家呢。”   “我们家的葡萄也该收了,”Jade努力用英文说,“爸爸已经请了雇工。这些天有得忙了。”   “那正好。”岳人歌邀请李牧,“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去采葡萄。”   红色的甲壳虫在天空彻底变成浓墨色之前抵达了岳人歌家的庄园。   李牧一下车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在哪里。两边都是耸立的小楼,前边还有一个暂时不喷水了的喷泉。直到岳人歌拍他的肩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已经将车开到院子里面了。   “我家不大,凑合着住吧。”   李牧一时无言以对。哥,目之所及这一二三四五……栋小房屋,你跟我说这地方不太大?   “这是我们家的办公楼。”岳人歌指了指最左边的一栋三层小楼,“爸爸平时在这里处理事务,一楼有接待大厅,如果有订酒的客人来,我们会在这里接待。”   紧挨着的便是员工宿舍,主要是采收时节供应大量的工人休息,葡萄酒庄里还有酿酒师及其他技术工人,平时他们就住在这里。   已经够震撼了。   “那边是酿酒厂、葡萄筛选厂,回头再带你看。”他搂着李牧的肩,让他从花木掩映的建筑群中回过神来,介绍方才就已经微笑着迎上来的两位老人。   其实也不算老人,五六十岁的年纪,因为长期在葡萄园里劳作,皮肤晒得有些黑红,却很健康。岳人歌的父亲是典型的欧洲白人,圆脸,谢顶,穿着洗得发旧的白衬衫,用背带勉强兜住日益增长的肚子;母亲大人却是亚裔面孔,见到李牧,张口先用中文打招呼,“你好。”   口音却是似曾相识,倒把李牧吓了一跳。   “Papa,Maman,Je suis de retour,C‘est mon ami。”   他捏了捏李牧的肩,“这是我爸爸,Jean,这是我妈妈,Jeanne。”   接着又不知岳人歌说了些什么,父母亲大人瞪圆了眼睛,发出低低的惊呼,看李牧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李牧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圆脸谢顶的大叔就热情地挤过来,一把拥住李牧,响亮地行了个贴面礼。李牧像个洋娃娃似的被岳人歌的父母又搂又抱,法式的热情真如夏日的阳光一样,热烈而不加阻挡。   那边Jade已经指挥雇工将他们的行李搬进屋。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等他们先行一步回屋,李牧扯着岳人歌的袖子问。   “我说你是国外留学回来,青年才俊。”岳人歌笑嘻嘻地,“他们没念过什么书,对知识分子盲目崇拜。”   李牧哂然,“你这是往我脸上贴金啊。”   “事实么。”岳人歌看着母亲的背影,悄声说,“我对象么,当然优秀。”   李牧想起他妈妈是会说汉语的,紧张地瞪了岳人歌一眼。岳人歌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手,“我妈妈是花都人。”岳人歌说,“不过她已经近三十年没回去了。”   岳人歌的家很大。四层高的小洋房,外表刷了灿烂的柠檬黄,已经点了灯,透出暖意,在寒意初降的秋天显得亲切可人。李牧跟着岳人歌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是宽阔客厅里簇拥着的沙发垛,地上铺着中东风格的地毯,旁边是红砖砌成的壁炉。壁炉上边摆着几枚相框,李牧试图张望,被岳人歌按住肩,“左拐,左拐,吃饭。”   餐厅是轻快的现代法式风格,顶上简约的吊灯大亮,灿灿的光晕伴着撩人的香气迎面扑来。   奶油白的长餐桌已然布置好,道道精美的菜肴冒着热气,李牧几乎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漂亮的红色珐琅瓷炖锅摆在正中央,深红色的炖牛肉袅袅冒着香气,点缀以切得薄圆的小萝卜、百里香;片好的火腿搭配鲜奶酪,整整齐齐宛如方才见到的葡萄园梯田;摆得整整齐齐的六副餐具旁各是一盏精致的白瓷小碗,里面装着的是煮得刚好的鲜鸡蛋,浸润在红酒浓汤之上,辅以肉丁、面包——是勃艮第人家最常吃的红酒炖蛋。   其他便是一些常见的蔬菜杂烩,红红绿绿好几盘,热闹非凡。   “都是些家常菜,”岳人歌的爸爸热情道,“别嫌弃,尝尝看。”   当然又都是岳人歌翻译的。   李牧有些局促地坐下,岳人歌的父亲又拿出一瓶葡萄酒。既是在勃艮第,自然离不开葡萄酒,爸爸拿的是最常见的一款餐前酒,自家产的,连标签都还没贴。他打开瓶盖,先为李牧斟了一点——李牧慌忙想要站起来,老人家笑眯眯地,让他坐下。   “我爸就喜欢这样,这是他的仪式。”岳人歌已经见怪不怪,“我们家的酒算不上最好,但在整个勃艮第还算是排得上号。”   这当然又是自谦的话了。李牧端着酒杯,学着岳人歌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闻了一闻——据说法国人日常中离不开葡萄酒,常饮葡萄酒有助于身体健康,于是此地人们也普遍长寿——还闻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自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爸爸妈妈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Jade急切地往外瞧。   “Desole!Je suis en retard!”   李牧和岳人歌回头一瞧,闯进一位高大的青年。   看样子是法国人无异——比岳人歌高大一些,比李牧粗犷一些——一头棕色的短发毛毛躁躁,好像炸了的鸟窝。脸上是健康的红晕,穿着格子衬衫棕色长裤——唔,是不是临时来的雇工?   那雇工看见李牧,也奇怪,叽里咕噜说了一阵;看见岳人歌,倒也还认识他,不过应该关系不太妙,李牧见他尴尬地跟岳人歌握了握手,经过拖泥带水的一番磨蹭,那青年总算挨着Jade坐下了。   原来第六副餐具是留给他的。   岳人歌低声跟李牧介绍,“这是我们家的酿酒师。”   酿酒师?   李牧满头问号。   是的,像他们这样的已经形成产业链的人家,有一个酿酒师当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李牧回想起岳人歌并未提到他有什么兄弟,这青年和他们看起来又不像一家人,偏偏还能登堂入室同桌吃饭。再看Jade啃着牛肉心不在焉,忽然觉得自己吃到了一个大瓜。   忠犬憨憨小长工X傲娇富家大小姐,想想居然还挺般配。被中断的晚餐又重新进行,为了活跃气氛,一桌人开始说话。大部分是法语,为了照顾李牧Jade小可爱还努力说英语——自然是说得惨不忍睹。   岳人歌哪有什么心思吃饭,他只顾着给李牧倒酒夹牛肉,偶尔给李牧翻译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爸爸抱怨今年的葡萄收成不如去年,又给Aude——就是那位酿酒师——施加压力,让他今年努力酿出点好酒来。   李牧本来就不是一个自来熟,但这样的气氛很好,能听得出大家的放松。这样家庭一般的氛围让他有了些许松弛,勃艮第的夜幕已经深了,庭院里灯光点点,好像那刚刚逝去的夏夜里翩飞的萤火虫。   一大瓶餐前酒已经喝得见底,母亲大人看着李牧微微酡红的脸颊,有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意思。她冷不丁地开了腔,说的还是汉语。   “我们Leo成天瞎闹,这么多年了也才往家带一个正经朋友。Leo,小李看上去年纪不大,倒是比你稳重许多。”   岳人歌嘻嘻笑。李牧就是这样,刚认识的时候,话不多,甚至有点儿冷漠。这装逼的样子倒是挺适合带出去谈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CEO亲自出马。   “小李,我们Leo呢,自小是没个正形。你读书多,要多教教他。”   李牧汗颜,这谁教谁还不一定。可他自然不能说什么,是是是,好好好,阿姨您说得都对。   母亲大人又继续了,“我问一句,冒犯到了,你就当阿姨多嘴。像你这么优秀的男孩子,现在有没有谈对象呢?”   --------作者说------------   多门语言,累死俺了 第68章 岳总嘟着嘴可怜巴巴   李牧手上的叉子差点掉了下来。岳人歌放下手中的杯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母亲。听不懂中文的另外三个人依旧埋头苦吃,不过很快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父亲大人抓紧吃了一块牛肉,一边像马一样缓慢地咀嚼着,一边茫然地观察着当下的情况。   不是很妙。   他也不明白这不妙究竟在哪里。总而言之,在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本该可以继续聊天,或者进行劝饭的传统项目的时候,大家提前停了下来。   李牧小心翼翼地看了岳人歌一眼。   向家人出柜这件事,李牧和岳人歌都没有经验。来之前其实他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这次回来,并不是正儿八经地见家长。按照岳人歌的说法,他们忙了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又许久没回去了,还是想带着李牧,以朋友的名义,出门散散心。   重点来了:朋友。   朋友和男朋友一字之差,相差十万八千里。   李牧是听岳人歌的,岳人歌不出柜,他也不会帮着踹这个柜门。何况没有准备的勇气就是鲁莽,没有摸清楚父母的态度就冒失出柜,只会让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李牧现在陷入两难的境地。   母亲大人也察觉到了尴尬,笑了起来,“哎呀,我就是问问。别不好意思啊。没事,是阿姨多嘴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岳人歌笑着说:“妈,难不成你还想给Jade介绍?Jade还小呢。”   长工瞥来两道幽幽的目光。   “Jade还小,你呢?”母亲大人笑骂,“你都几岁啦?怎么还不带姑娘回来?小李,你可别学他,男人么,事业虽然要紧,终究要是要成家的呀。不成家人生都不完整。”   咦,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李牧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这话究竟耳熟在哪里,父亲大人不负众望打了个饱嗝,紧绷的空气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呼啦啦透进了一些愉悦的风。   Jade先笑了起来,小长工也跟着笑。Jeanne无奈地瞥了一眼老公,拍了拍他的圆肚子,岳人歌和李牧相视一眼,不觉莞尔。   “你爸妈还挺有趣的。”饭毕,岳人歌给大家分发了礼物。父亲大人主动揽了洗碗的活儿,母亲带着Jade去邻居家炫耀岳人歌从异国带来的特产,长工不知道回哪里去了——只剩下他们俩,岳人歌带他在院子里瞎转。   院子本身不算大,临街的那一面砌了矮墙,后边直接连接着葡萄园。天色已暗,已然看得不分明,但那绵延起伏的海浪似的葡萄园,让李牧不由得心生感慨。   “我妈妈是移民二代,那时候出国热,大家都觉得海外好赚钱,有本事的没本事的都想往外闯。”   “妈妈和舅舅跟着外公外婆漂洋过海,最先到的是英国。但气候条件实在不怎么好,这才南下。”花园里的小灯自不远处缓缓倾洒而下,岳人歌的半张脸浸没在温柔的灯光里。   这段家史已然被尘埃湮没,若不是此刻被岳人歌闲笔一般提起,真不知什么时候还有人有兴趣过问。   是的,这不过又是一个普通中国移民的血泪史。欧洲不是美洲,业已成熟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有自身的逻辑和桎梏。但初来法国的大陆移民历经的种种苦乐辛酸,是所有移民家庭都经历过的。   “我爸爸那个时候还在家里的葡萄园里做帮工,趁着周末跟家里的姐妹一起去巴黎。他就在巴黎的洗衣坊里遇见了我母亲。”   是传统的一见钟情的方式。虽然岳父大人现在看起来就和偶像剧里的男主爸爸差不多,但毕竟是男主爸爸,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另一个姑娘梦里帅气的男主。   与言方   后来,那个中国姑娘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跟着这个小伙子南下——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勃艮第是什么地方——就一直待了这么多年。   “我外公其实很反对这桩婚事,当初他就是为了不当农民所以从花都乡下跑出来,又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还是嫁给了农民。”   李牧笑,“其实做农民也没有什么不好。”   “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没有一份职业是不好的。”岳人歌说,“只有做不好这份职业的人。”   种葡萄也好,调酒也罢,甚至这世上千千万万份职业,恰是有了那些勤于耕耘的人们,才有了今日百花盛放的结果。这世上,最可贵的,或许莫过于那份勇气与坚持。   “我困了,”李牧靠着岳人歌,一脑袋砸在他的肩头,打了个呵欠,“你一回家,话都比原来多了。”   “跟你讲我家的家史呢,万一哪天我们家发达了,你现在享受的就是VIP待遇。”岳人歌捏了捏李牧的鼻子,“小鬼,你要珍惜。”   李牧作势要咬他,当然没有成功。等两人腻腻歪歪回房,这才不约而同愣住。   房间是布置好了,没错。打扫得也很干净,没错。随时可以入住,没错。   可却是两间房,还分隔在走廊两端。   “啊!”岳人歌顿时抓狂了,“这搞什么鬼?!”   让你装吧,继续装,今晚就要跟对象分开睡了。   李牧乐得看岳人歌吃瘪的样子,很不道德地偷笑了一阵。“也挺好,今天你也累了吧,早点休息。”   说着就要掩门。   “喂!你有没有良心啊!你的心不会痛吗?”岳人歌扒拉着李牧的门,仿佛被主人挡在外面的狗子,“你舍得让我一个人睡?”   “为什么不舍得?”李牧笑眯眯地,“我也很累啊,老板,今晚就让我放个假吧。”   试问,还有什么情况比眼下更惨的?   带着男朋友回家玩耍——虽然是顶着普通朋友的名义——结果弄巧成拙,咫尺之遥变成天涯海角。   岳人歌委屈地挠门。   李牧重新把门打开了,探出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岳人歌流泪猫猫头迅速粲然一笑。楼下传来母亲和Jade的声音,她们刚刚从邻居家回来,显然经历了一个大出风头的夜晚。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母女二人的对话,老妈连叫了几声“Leo”,岳人歌充耳不闻。   李牧笑道:“还不快回去睡?”再不睡,母亲大人就要找你谈心了。   岳总委屈,岳总嘟着嘴可怜巴巴。   家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多成熟的人,回到这里,就会自动变成小孩子。李牧见岳人歌一副小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心疼。“好啦。”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岳人歌的脑袋,“一个人睡多舒服,咱们飞了这么久,中午也几乎没休息,赶紧回去睡觉。”   要是心软把这家伙放进来,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   李牧此刻倒是非常想知道,岳人歌家房间的隔音到底好不好?   母亲在楼下开始训斥Jade,小女孩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岳人歌抽了抽鼻子,眼底像是含着泪,听到有人要上楼来了,岳人歌抓着李牧的衣领,在他额头上狠狠地啄了一口。   “你欠我的。”他说,“我会讨回来的。”   说着连忙闪进自己的屋内,李牧愕然,Jade挠着头发上楼,正巧与他面面相觑。李牧尴尬地一笑,小姑娘的脸一下红了,连同脸上的小雀斑也染上了红晕,这下连英语都忘记说,匆匆忙忙甩下一句“Bonne nuit”,落荒而逃。   李牧挠着头,想了半天,猜测那大概就是晚安的意思。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李牧躺在岳人歌家里的大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那盏造型别致的小灯。墙上贴着淡粉色的墙纸,上面有繁复的花纹。正对着床尾,竟有一个硕大的海南梨花木的柜子,龙凤呈祥,鸳鸯戏水,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传统纹饰。   李牧觉得惊奇,在这样一个欧式家庭里猛然看到这样中式的家具,不啻于在维也纳音乐厅欣赏一出京剧。   横竖睡不着,李牧干脆起身,在屋子里转悠。梨花木柜子拉手处悬着一串钥匙。也是古朴的中式风格,上面甚至还系着一枚中国结。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柜子,即便没有灯光,也觉得满室生辉。   那是一个满满当当的储物柜,装的全是各色漂亮的杯子。上层是玻璃杯,李牧认出是方才晚饭时大家饮酒用的。葡萄酒杯的造型有多种,勃艮第杯与波尔多杯就有显著的区别。然后是仿佛化学器材一般的各类器皿。长脖子,圆扁的肚子,李牧直觉这又与葡萄酒相关,却想象不出有什么作用。   各种饮茶用的杯子闪亮登场,白底镶金边的,青色点红花的,一盏盏端端正正,姿态优雅端丽。它们曾出现在庄园主太太们组织的下午茶会里,出现在贵客的桌面上,配着新烤出来的小蛋糕,伴着欢声笑语氤氲了整个夏季。   李牧的目光顺着那些漂亮的杯子往下滑,竟然还看到几只中式茶杯茶碗。   李牧明白了,这些大概是当年岳人歌母亲的陪嫁。   婚假的心情,被一只柜子保存得这样完好。李牧看见那个倔强的父亲怀着多不甘、多不舍的情绪,斥了巨资,打了这样一只漂亮的柜子送女儿出嫁。   那送亲的人们又是经历了怎样的颠簸,从繁华的巴黎来到这座中部小城?当初的婚礼是怎样的?新娘是穿着洁白的婚纱,还是大红的礼服?   这柜子先是摆在了新人的房间里,又辗转挪到了客厅、客房。茶杯茶碗旁边又有了新的伙伴。   而今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李牧面前。   夜深了,田园里的虫鸣偃旗息鼓。李牧觉得困了,打了个呵欠。忽听到窗边“咚”的一声响,他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幻听。过了几秒,又是“咚”的一声,李牧走到窗边,开了窗。   果不其然,岳人歌穿着睡衣,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攥着枚石子,预备继续砸呢。   --------作者说------------   小岳同志一回到家就放飞自我了啊(点烟.jpg) 第69章 昨晚睡得好吗   岳人歌准备用第三颗小石头试图砸碎自家客房玻璃的时候,李牧适时地开了窗。   开窗的动静不大,但岳人歌一下顿住,因为那抔温柔的光倾洒而出,李牧靠在窗边,真如困在城堡里的公主。   岳人歌乐呵呵地冲李牧挥了挥手。仿佛英勇的骑士准备来救他。但眼下此骑士不仅没有车马,手上的武器也只是在院子里捡的小石块。公主也没有倾泻的长发,只穿着法兰绒的睡衣,谈不上性 感,也不算美丽。   回家不仅会变成小孩,还会变傻。   李牧无奈地冲岳人歌笑。   岳人歌也笑,丝毫不觉得自己大晚上不睡觉用小石子砸窗户这种骚扰贵客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李牧有些无奈,比划着手势要岳人歌乖乖回去睡觉。岳人歌自然是不听的,甚至还怂恿对方下来跟他一起high。   罗密欧好像当初也是这样勾搭朱丽叶的。   只不过夜深人静的,岳人歌尚存一点良心,不至于唱歌扰民。傻瓜自然要与笨蛋配对,岳人歌疯,李牧也跟着瞎闹。李牧怕他再丢石子真的把人吵醒,比了个手势让岳人歌等等,自己关了灯,蹑手蹑脚地下楼。   所有人都睡了,父亲大人的鼾声声量不小,此起彼伏。这房子的隔音确实不算好。李牧走到一半,在楼梯上碰见岳人歌。   “不是说叫你在楼下等我吗?”李牧皱着眉问。   “楼下好冷,”岳人歌瑟瑟缩缩将脑袋埋进李牧的肩窝里,像只玩累了的总算想起要回家的小猫,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房间里比较暖和。”   “那你快回去睡。”李牧想推开他,当然是推不开的。岳人歌力气不小,揽着李牧往房间拐,“我一个人睡也好冷,我妈偏心,就给我一床薄被。你就让我跟你挤挤嘛。”   李牧知道这家伙是千方百计要去他的房间里了。父亲大人的鼾声已经结束了第一序章,眼下开始另一个小节的演奏,中间还伴随着磨牙声及些许的梦话。岳人歌一边拥着李牧往房间里去,一边低声吐槽:“我妈听力大概不太好,就这样还能睡得着。”   李牧哑然失笑。   软磨硬泡,主人还是进了客房。门刚锁上岳人歌就黏了过来,李牧几乎招架不住,被人一路缠着推到窗边,那吻进行得无声而热烈,李牧被岳人歌撩拨起了兴致,手指不安分地在那窄瘦腰背处又捏又揉。   “你不累啊?”李牧笑眯眯地,亲吻着岳人歌的下巴,“在伯恩的时候你不是直嚷嚷好困,说要回家休息?”   “现在不困。”岳人歌紧贴着他,“你来我家了,我怎么会困。”   李牧听懂了他的意思,却又刻意装着没懂,“傻子。”   聪明猫猫一到家便成了傻狗,傻狗本狗热血冲脑,把调侃当调情,逮着李牧又是一通吻。李牧的手指已经不再做推拿理疗,顺着腰线往下滑,开始进行另一项更伟大的运动。   “到床上去……”李牧的声音因喘息而略微变了调,喷在岳人歌的耳边,好像烧红了的热风,罩得人神志不清,也不知道自己张口究竟说了哪些胡话。   “不行。”岳人歌咬着他的耳垂,低声说,“如果到床上,我怕你会控制不住。”   李牧笑,岳人歌太了解自己了,又听岳人歌一本正经地补充,“当然,我也怕我自己控制不住。”   房间里的灯全关了,只有窗外的月色皎洁,如小河淌水般流进了屋内,照着两具靠在窗边亲密纠缠的身影。   那是一项并不出格的叛逆,在岳人歌出生长大的地方,在父母家人的近旁,进行一项密谋。所有人都已经沉浸在睡梦中,睡得香甜,有成熟的黑皮诺的香味。不知他们梦里会有什么?是今天晚上吃的红酒炖牛肉,还是接下来就要丰收的葡萄园?   热恋中的情人现在就已经堕入一场云雾缭绕的梦里。李牧想到了青少年时期他反复练习的钢琴曲。手指按在正确的键上,音乐会给予他回应。正确的曲调,正确的按法,才会有好听的歌曲。岳人歌就是他的琴。   那张琴在李牧的弹奏下发出悦耳的声响。先是轻微的低吟,节奏轻缓,有如春风,在李牧耳边轻拂。李牧叫他声音小点,岳人歌报复似的,在乐章的末尾泻出一丝高昂的呻吟。   李牧手一抖,低头吻住那双作乱的唇。对视的双眼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璀璨的星辰。   清晨微凉,李牧先睁开了眼睛。那份凉意是从开着的窗户外送进来的。昨夜的画面回闪,岳人歌真是美丽极了,如同一条坐在岸边礁石引吭高歌的人鱼。   低头一看,岳人歌躺在一旁呼呼大睡。被子全卷到他身上了,怪不得觉得冷,李牧周身上下,就盖了被子一个角。   楼下传来隐约的人声,李牧动了动胳膊,岳人歌的睫毛微微闪动,继而睁开眼,冲李牧微微笑了一笑。   算了,就算把被子全都卷走,李牧也不会跟他生气。   “他们都起来了。”李牧说,“你看,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岳人歌说,“出门的时候不被碰到就好了。”   李牧失笑。他有时候近乎死板,喜欢的就是岳人歌身上这份随性与洒脱。两人拥着又赖了一会儿床,“起来吧。”岳人歌说,“不然我那亲爱的母亲大人要来叫我们了。”   宛如新婚夫妻,一个穿衣,一个整理被褥。阳光已然大好,楼下的响动也越发嘈杂起来。两人手忙脚乱,临到出门,李牧要往前走,岳人歌拉住他。李牧茫然,岳人歌伸出手,仔细地替他理好了翻翘起来的衣领。   左看右看,都很完美,没有瑕疵。   岳人歌满意地一笑,“走吧。”   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岳人歌刚一推开门,Jade便从楼下跑上来,正在楼梯拐角处,抬着头,直接目睹岳人歌从李牧房间走出来的那一幕。   小姑娘是奉了母亲大人的命叫岳人歌起床的。   好了,现在非但任务没有完成,反倒看见了一些似乎不该看的东西。   “哥哥……”Jade有点儿茫然,十八岁的小脑子可怜地飞速旋转。   “我刚叫李牧起来吃饭。”岳人歌面不改色,“他刚来,还不适应我们这边的生活。”   岳人歌心里也是瀑布狂汗,但毕竟脸皮厚,扯谎张口就来。Jade有点茫然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又没完全明白,冲着岳人歌身后的李牧,结结巴巴地用英文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李牧觉得这可怜的小姑娘大概要被吓傻了,露出一抹安抚的笑,说很好谢谢关心。   雀斑小脸又浮上一层奇怪的红晕,低着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跑了。   李牧问岳人歌她说了什么,岳人歌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妈妈叫我们吃饭。”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不单纯是因为长得好看,而是天生就有一种撩人的气质。李牧就是这样。   他当然不是那种不知道自己美的小白花——天下的男人有不知道自己美的吗?又不是活在真空里——可李牧莫名其妙没有那股自恃美丽的傲气,反倒真心的谦逊。   因为他并不在意,甚至反感美貌为他带来意外的资源。李牧是颇有自尊的人,又是有追求的人,他勇敢又能吃苦,这让他和一般的美人有所不同。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无意中电晕无数怀 春的少女。李牧能吸引岳人歌,当然也就能吸引岳人歌的妹妹——毕竟兄妹俩在审美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岳人歌叹了口气,偷偷瞥了一眼跟他一块儿下楼的李牧。这小子是傻的吗,没事冲别人笑什么笑——他忘了李牧来他们家可是客人,客人要是随便板着脸那还怎么得了?   总之,他有了一点隐约的危机感。   这顿早饭吃得略微诡异。也许是因为心怀鬼胎,李牧和岳人歌吃得都不太多。小长工没来,老爸叼着面包就去忙活。反倒是Jade的话比昨天多了不少,拉着岳人歌问花都的生活,又说自己希望能去花都生活一段时间。   “你先好好学习,”岳人歌说,“要来花都生活,你生活费攒够了没?别指望我会养你。”   小姑娘瘪嘴,“我在攒呢。”   岳人歌嘲笑她,“上次还说要买个Gucci呢,包包不要啦?”   Jade说不过,转而找妈妈求助。大约这兄妹俩平时一般不见面,见了面这样的场面必不可少。母亲大人已经习以为常,“吃饭吃饭,一会儿跟你爸爸去葡萄园转转。”   又想起李牧还在,她露出笑容,“今天我们家的葡萄园开始采摘,你要是觉得无聊,也过去看看吧。”   李牧一口答应,看着准岳母满脸笑容,心里直打鼓。岳人歌的演技倒是比他好得多,“你运气真好,多少人想来我们家参加葡萄采收,都没机会呢。”   小姑娘见他俩腻歪,低声说了句什么,岳人歌的笑容不变,微微瞪了她一眼。   --------作者说------------   咳咳,能睡得不好吗 第70章 那更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初秋的清晨,勃艮第的气温只有六七度,风吹过,是簌簌的凉,让人忍不住想多加件衣服。从各地赶来的雇工穿着轻松简便的运动服,在庄园入口处集合。既有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也有形容娇小的姑娘。采摘葡萄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他们都是有着多年采摘经验的老手。   李牧穿了件运动服外套,跟在岳人歌身后,往前蹦了两下。   岳人歌的家族从18世纪便开始经营葡萄园,传到父亲,已经是第十一代管理者。到了白天,李牧才发现原来墙上还画着硕大的家族族徽,笔触质朴,看得出画的是一头雄狮,不过李牧觉得,那更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Jean先生穿了一身运动服,将圆滚滚地肚子兜住,认真地审视着集结起来的采收大军。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葡萄园,晨光熹微,矮小的葡萄树整齐列队,鲜美的果实业已成熟,只等人们采收。   那是Jean先生投入近半生心血的杰作,也是他们家族百年经营的智慧结晶。自上世纪六十年代,也就是岳人歌祖父那一辈开始,家族的葡萄园开始实施生物动力法。简单来说,就是摒弃化学试剂,让葡萄园中的土壤、葡萄树及其他动植物自成体系,在纯天然的环境下自然生息。   栽种、修叶、收获,自然也要按照生物动力历法执行。岳人歌的父亲Jean先生便是生物动力法的虔诚信奉者,他研究了再研究,确认了再确认,才定了今天的好日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看老黄历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岳人歌穿了一件花衬衫,墨镜别在额头,金褐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当然不是来干活的,只是为了带男朋友来看看自家葡萄园丰收的美景。雇工里有他认识的人,彼此一阵大呼小叫地问好,有人注意到李牧,笑着跟岳人歌说了些什么,岳人歌笑眯眯地搂着李牧的腰,志得意满。   大家全是意味深长的笑。   李牧被这笑声裹挟,不免有点局促。这里除了岳人歌,没有一个熟人。小长工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出现了,李牧眼睛一亮,因为他牵着一匹马。   身后还跟着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李牧只觉得他的身形有点儿眼熟,猛地想起,原来他就是这一带的驯马专家。   用马来参与葡萄采收作业,大概也是生物动力法的举措之一。经过训练后的马温顺听话,能拉得动大量采收好的葡萄。马蹄轻轻踩过土壤,又为土地增加了一份机器采收所没有的活力。   马儿打了个响鼻,李牧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岳人歌扶住了他。   “怎么了?”   “……没事。”   总是觉得怪怪的。这位酿酒师先生——李牧总是下意识把他定义为岳人歌家的长工——神情严肃,话也并不多。两道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怪渗人。   “我们走吧。”太阳已经缓慢地爬上远处的山坡,岳人歌将墨镜往鼻梁上一架,“采收开始了。”   温热的阳光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为浓绿的葡萄树镀了一层流动的金。葡萄园被精心侍弄,葡萄树整整齐齐一列列延伸,宛如笔直的绿色的河流,着实令人赏心悦目。熟练的采收员手拿剪子,小心地将成熟的葡萄摘下,放在身旁的箩筐里。   “要成长为一位优秀的采收员,要有很强的鉴别能力。不是所有的葡萄都是好葡萄,哪怕是同一片地里长的。”   李牧看着一个熟练采收工,弯着腰从碧叶掩映中剪取下一大串葡萄。这是顶级的黑皮诺,果实颗颗挨得紧密,果粒小而紧实,犹如贵妇人戴在脖间的繁复颈饰。   若说起这葡萄的品种,便不得不提勃艮第的产区类型。勃艮第拥有五大子产区,从北至南分别是夏布利、夜丘、伯恩丘、夏隆内丘及马贡。伯恩丘和夜丘又被合称为金丘,勃艮第葡萄酒的精华就在于此。   伯恩丘位于夜丘之南,盛产顶级的霞多丽。可就在伯恩的毗邻之地,在岳人歌他们家及周围村镇,却是黑皮诺的产地。   岳人歌请雇工剪下几颗葡萄递给他,用矿泉水稍稍一冲洗,将带着冷冽水珠的果实递到李牧唇边。   “尝尝。”   果皮薄,薄如蝉翼;果肉甜,鲜美而多汁;在舌尖滚动,犹如某种小巧的莓果。黑皮诺的单宁要少一些,于是减轻了涩味。李牧想起了头天晚上喝的那款酒,带着樱桃和覆盆子的气息,宛如被小心封存住的,一段森林的记忆。   “你家昨晚喝的酒,是不是就是用这里的葡萄酿的?”李牧问。   岳人歌一愣,转而大笑。“宝贝,这你也能喝得出来?我们家的酒当然是这里的葡萄酿的,不过具体是哪一片园子,你得让我好好想想。”他牵着李牧往南边走,那里也零散分布着好几位辛勤工作的采收工。   “应该是这块园子的酒。”岳人歌带着他穿过一片葡萄树,过了一会儿,站定,“那是五年前,我陪爸爸来采收的。”   竟能记得如此清晰,李牧诧异。   岳人歌顺势介绍起了家里葡萄园的状况。   如你所知,葡萄园也是分等级的。勃艮第的葡萄园被分为特级园、一级园、村庄及、大区级四个等级,相关依据自然是风土水准。整个伯恩丘有八个特级园,大部分只盛产白葡萄酒。   岳人歌家的葡萄园被定为一级园,稍逊特级园一筹,但品质过关自不必说。不过由于园地面积过大,这些地块又是家族在发展的过程中陆续购买的,土质有着显著的区别。葡萄的品质、酿出的酒自然不同。   李牧跟随他走在田间地头,偶尔帮着雇工剪两串葡萄,不过多数时候他俩显得碍手碍脚,被父亲大人大呼小叫地赶出去了。   那匹叫Fred的红棕小马,乖巧地拖着一大摞装得满满当当的葡萄在翠绿的树丛中缓步而过。牵引着他的正是岳人歌家的小长工。   这是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李牧看着人们或肩挑,或手提,在田园间穿梭忙碌。他虽从未在乡村生活,但也被这份丰收的喜悦所感染。   Jade也来了,穿一身嫩黄色的连衣裙,像一朵盛放在微风中的丁香花。两条金灿灿的辫子搭在肩头,小村姑似的挎了一个大篮子,里面装着的是供大家休息时间享用的点心。   是自家烤的苹果派,用新鲜的野苹果做馅料,酥皮烤得金黄,酸甜可口。岳人歌抢先一步,先给李牧拿了一份点心。用小碗装着的玫红色的饮料,竟然是葡萄酒。   李牧大为惊讶,“这么早就开始喝酒了么?”   岳人歌笑着解释,“大家都喜欢这样做,不过不能喝多,会影响工作。”   说着转身帮妹妹分发食物去了。   无论到哪里,岳人歌都相当擅长扮演吉祥物的角色。阳光下微风中,他端着烤苹果派微笑着一一分给辛劳了半天的雇工。欢声笑语在葡萄园上空飘着,连同天上絮状的白云一起,直飘出很远。   李牧逛累了,找了个地方,专心吃苹果派。人可真是奇怪,受得了苦,也惯会享福的。明明在酒吧上班那会儿多累都不觉得累,现在在田间走两圈,便觉得需要休息。   他看着忙着招呼人休息的岳人歌,忽觉自己是被那家伙宠坏了。   可是他并不反感这份宠。相反,他由衷地感激。毕竟这是常人难得的体验。   如果不是岳人歌,他哪年哪月才能坐在这里,看着丰收的葡萄园,吃一块烤得香甜的苹果派呢?   他所爱的人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接受他呢?   他又什么时候才能,心平气和地享受一份属于他的,家庭的温暖呢?   李牧盯着岳人歌的背影出神。岳人歌是幸运的,不管他做什么,家人总是支持。他甚至从小在这样浓郁而美好的氛围下长大。许是心有灵犀,岳人歌回过头看了看他,李牧笑着举起苹果派,冲他挥了挥手。   有人走过来了,李牧以为自己挡了对方的路,想要起身想让,没想到却是小长工。李牧微微一愣,小长工在他身旁坐下了。李牧犹豫了一下,又啃了一口食物。   小长工其实也不小,块头甚至比李牧还大了一点儿。如果认认真真刮个脸剪个头发,也是个好看的男孩子。   小长工吃起东西来也是气势雄伟,三两口就把苹果派吃完。端着小碗咕咚咚一通灌酒,李牧有些好奇地瞥他,小长工吃完了,抹了抹嘴角的碎屑,过了一会儿,挤出一句英文。   磕磕绊绊的,不太流畅,带着醋栗的气味。   “你是Leo的朋友?”   李牧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是,他邀请我过来玩。”   小长工“唔”了一声,又陆续憋出“你几岁”“你的职业是什么”“你和Leo是怎么认识的”之类的查户口标准用语后,终于用他小学毕业的英语顺利问出了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那么你……喜欢Jade吗?”   --------作者说------------   今天又是田园生活 第71章 我从来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李牧第一时间没听懂。   因为对方颠三倒四的语序,他花了一点时间确认小长工是在询问他是不是对姑娘有意思,而不是替姑娘向他表白。   等他弄明白对方的意思,李牧一张白净的脸顿时一片绯红。   “不不不,我没有。”李牧连忙摇头否认。   小长工也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又不死心地加了一句,“Jade是个好姑娘。”   啊这……   李牧汗颜,大哥,我可是暗暗在嗑过你俩的CP啊,你就这么扯上我真的好吗?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比较好。   Jade他没有接触太多,但毕竟是岳人歌的妹妹,年纪又小,人也简单。他当然不能说小姑娘不好,但要只是简单夸一夸,这位小老弟恐怕又要多心了。   两人一时无言以对。   岳人歌端着剩下的苹果派走过来,大大喇喇地往两人中间一坐。他瞥了李牧一眼,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李牧耸耸肩,小长工轻咳一声,端着碗晃晃悠悠地走了。   岳人歌笑着问李牧:“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找你的麻烦?”   李牧失笑,“我倒还要问你呢。他怎么回事?”   Aude——就是小长工——是岳人歌家里雇来的酿酒师,一年倒有一半的时节在他们家住。小伙子家在巴黎,大学学了酿酒专业,专门跑到这个乡下地方谋生。据说先是在其他酒庄工作,后来来到岳人歌家,前前后后在岳人歌家里做了五年之久,基本上可以算是岳人歌家里的编外成员。   李牧点头,“怪不得,我就觉得他跟你们的关系挺不错的。但又从未听说你还有个兄弟。”   Aude和岳人歌不一样,话少,性格沉稳,是相当典型的理工男。也许是因为家中老少都是话多的类型,岳人歌的老爸反倒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抱有极大的亲切感。两人相处如父如子,倒也十分合拍。   岳人歌道:“我爸挺喜欢Aude,有点儿想让他做我们家的女婿。”   这就对了,这是典型的老丈人与上门女婿的剧情。岳人歌又补充:“但是Jade毕竟太小了,跟他差了快十岁。”   李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岳人歌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不妥。论年龄差,他们之间不也是有些年龄的隔阂?只要不是太离谱,年龄其实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恋爱和结婚,不是一回事。从婚姻的角度,无论学历家世,Aude都算一个尚可的人选,不算拔尖,但也不差,甚至还参与了他们家生产的一环,也算是个知根知底的人。   可恋爱来看,要十八九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配个比她年长十岁的大叔,也是太委屈她。   父亲是有意,母亲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自由发展。小姑娘每天上学打工比谁都忙,看着对Aude客客气气的,或许偶尔还出去吃个冰激凌,但若说再有什么,那可就不好保证了。   感情这回事,谁又说得准呢?   “还是看他们两个之间的意思。”李牧说,“我看Aude这人不太能折腾事,Jade年纪又小,如果不喜欢他,恐怕两人之间也有点难办。”   这不提还好,一提倒让岳人歌想起了别的事,他促狭地撞了撞李牧的胳膊,“我还想问你呢,我妹看你的眼神怎么回事?”   “看我的眼神?”李牧茫然。   “啊,”岳人歌有样学样,现场模仿小姑娘的表情,惟妙惟肖,“她可千万别对你有想法啊!”   李牧捧腹大笑,“你在想些什么?她不过就是个小女孩。”   岳人歌倒很严肃,“她已经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真是薛定谔的年龄。   李牧听出他的情绪,收敛了笑容,凑过去,打量他,“不会吧?生气了?”   “没生气。”岳人歌说,“但是我妹妹的事情,我不能不在意。我当然是信任你的,但是,我也不想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这话说出来,连岳人歌自己都觉得好笑。大概是恋爱中人,哪怕对象是个猪头都害怕别人来抢,更不用提那是李牧。随随便便在街上,都会有小姑娘过来搭讪的李牧。   岳人歌人弯,却也懂得女人心,知道小姑娘最喜欢什么样的。妹妹毕竟也长大了,追她的男孩子又不止Aude一个,可是在岳人歌看来,这些人在李牧面前,没有一个能比。   虽有自信把李牧抓得牢牢的,可旁的人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岳人歌敏感地察觉到老妈对李牧的满意——若这份满意是看女婿的满意呢?   岳人歌不敢细想。   岳人歌必须把这一切都掐死在摇篮里。   李牧明白他的意思,默默地坐在一旁。吃过点心的工人们又开始工作了,他们穿行在碧绿的葡萄树间,Fred——那匹小马——像一抹太阳,在其间缓缓移动。   过了一会儿,李牧安抚似的捏了捏岳人歌的手,说:“我会注意的。”   岳人歌点点头,反握住李牧的手,“我也会找机会,跟她说清楚。”   太阳渐渐上了山,日头浓烈,直晒得人出一身汗。工人们纷纷戴上遮阳帽,五颜六色,碧油油的园地里顿时开出千万朵绚丽的花。这一小片葡萄园的采收进程已然过半。旁边候着的运货车已经跑了两趟,将先前采收好的葡萄运到不远处的酒窖——另外一批工人正在那边准备分拣筛选葡萄。   小长工的身影也已经从葡萄园里消失了,显然他就是专门来吃Jade送的苹果派,他的工作重头还在酒窖里,指挥工人开展工作。   眼下岳人歌家的优势便体现了出来。酒窖就建在葡萄园边上,运过去极快,若是建得远些,葡萄在路上就开始发酵,对酒的口感便会造成影响。   岳人歌邀请李牧坐上运葡萄的小车,一路颠簸着回去。“家里来客人了,”岳人歌说,“我得赶紧回去招待一下。”   “客人?”李牧手里捧着几颗葡萄,“这时候来客人?”   “对啊。”岳人歌笑眯眯地,“很尊贵的客人,带你认识一下。亲爱的,麻烦喂我一颗葡萄。”   他们到的时候客人还没到,Jeanne已经在厨房里催促他们快点去办公楼的会客厅。岳人歌一叠声应着,火急火燎地上楼,冲进屋子里打开衣柜一阵翻找。   “你这是做什么?”李牧抱着胳膊,觉得好笑,“穿刚才那一身不就行了。”   “不行,太不正式了。”岳人歌找到一件白衬衫——最普通不过的那种——在镜子面前比划两下,丢给李牧。   “你穿这件。”   “我也要穿?”   “当然。”岳人歌又找了一件,反正两件衬衫是看不出什么区别,料子倒是好的。内里穿了打底背心,再穿衬衣,已然觉得熨帖。   李牧前脚刚换好衣服,岳人歌又找了条领带过来,两人像是准备参加毕业典礼的高中生,手脚打架地互相收拾完。李牧看着镜子里人模狗样的自己,哑然失笑。简直想象不出十几分钟前自己还穿着花裤衩在葡萄园里啃苹果派。   “来,收拾收拾头发。”岳人歌转眼间已经将马尾扎好,手里拿了瓶发蜡要帮李牧打理头发。   李牧被他按着坐下,任由Tony岳摆弄,还是忍不住好奇,“我从来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我紧张吗?”   “当然。”李牧说,“你的手都在抖。”   “我这是激动。”岳人歌替他理好头发,弯腰蹭了蹭他的鼻尖,“这个人很重要。对我爸爸很重要,对我们家族很重要。”   “谁啊?”   “我们最大的生意合作伙伴,路易。蒙德。”   蒙德先生是伯恩丘地区最大的酒类经销商。像岳人歌他们家这样的大庄园,每年产的酒基本都已定了去处。所以他们惯常低调,不屑于上电视做各种宣传。宣传是为了带来更大的经济收益,而凡尔赛一点地说,他们并不需要。   蒙德先生,据岳人歌说,已经和他们家合作了数十年,是近乎朋友一般的存在。但这显然不是一般的朋友,因为见一般的朋友,岳人歌不会专门换一身笔挺的西装,带李牧去见。   “我也要去吗?”李牧一听对方的来头,先是有点怵了。他不会法语,对葡萄酒也是一知半解,这样尊贵的客人来,他做做花瓶倒也罢了;若是出了什么洋相,最后不也还是丢了岳人歌他们的脸。   “没事,”岳人歌说,“机会难得,带你去见见。再说了,你这么优秀,怕什么。”   最后一句话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岳人歌看爱人的滤镜简直有五十米厚。李牧挣扎了一下,想想自己都已经这样盛装打扮了——穿的是岳人歌几年前的西装,对他而言略略有点紧了,不过仍旧合身。因为是上好的质地,自然而然衬托出一种超凡的气质来。   岳人歌按着他的肩膀在镜子面前欣赏了一下,等母亲大人又一阵高声催促响起来的时候,岳人歌带李牧下了楼。   “蒙德先生已经来了。”母亲说,“你得先去跟人家道个歉。”   “我会的。”岳人歌微微一笑,拍了拍李牧的背,“走吧。”   --------作者说------------   搓搓手准备过年~ 第72章 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   蒙德先生年逾七十,原先金黄的头发已然花白。白得彻底,倒如一捧雪,于是显得干净。他是个讲究人,出门必将自己收拾得清楚整洁。皱纹横生的脸上没有胡茬,一双灰蓝色的眸子炯炯有神。   老先生身体硬朗,也是穿着笔挺的西装,右手拄着根金属拐杖——看不出来他需要,可能也只是做做样子。   父亲已经在一楼的会客室陪他说了一会儿话,岳人歌甫一进门,扬着嗓门一叠声向他道歉。蒙德先生喜欢岳人歌这张扬的性子,竟也站起来,和岳人歌亲密地拥抱一番。   灰蓝色的目光落到李牧身上,微微地凝滞了一下。   “蒙德叔叔,这是李牧。”为了让李牧听得懂,岳人歌特意改换了英语,“是我的朋友,从中国来。”   “李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蒙德叔叔,他是我们家的大客户,好朋友。叔叔是看着我长大的,对吧?”后面那句话是跟蒙德说的,听起来竟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蒙德冲李牧微微一笑,问了句好,又拉着岳人歌坐下了,聊了些家长里短——用的是法语。   岳人歌八面玲珑,坐在会客厅的长沙发上对答如流。李牧坐在一旁,规规矩矩,眼神却不安分。昨天抵达时匆匆一瞥,只以为这里是普通的办公楼,Jean先生在这里处理一些公务。没想到这样一个会客厅也不简单。   面积不算很大,八九十平,铺了一层浅色木地板,吊顶高,有一面墙是整墙的落地窗,可以看见院子里栽种的榛子树。一进门便可看见顶天立地的展示墙和收藏架,当然只是家族收藏的一小部分,李牧只随意一瞥,便看见前几年出产的一款霞多丽。   伯恩地区当然还是白葡萄酒的天下。   会客沙发靠近落地窗,秋色怡人,酒香也怡人。已经开了一瓶白葡萄酒,因离得远,李牧尚未看清楚它的标签。蒙德先生饮了一小口,咂摸品味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   Jean急切地说些什么,李牧只听见蒙德连连说:“Non,non。”   李牧也得到一小杯,白葡萄酒是淡淡的水晶色,如同经过提炼的流动的矿石。他举起酒杯闻了闻——岳人歌临时培训,告诉他喝酒之前先闻气味,再慢慢品尝——是与黑皮诺不同的,与他所喝过的葡萄酒都不一样的味道。   “这是阿丽高特。”岳人歌低声解释,“爸爸前两年买下两公顷的园子,大区级的,种了阿丽高特和霞多丽。这款酒是用阿丽高特酿的,他想卖给蒙德先生。”   须知,整个勃艮第有成百上千个私人酒庄,特级园和一级园算是凤毛麟角。大区级等级较低,像蒙德先生这样常年收购特级园及超一级园酒庄的大佬,对这样的平价酒自然而然是看不上的。   不是所有人都喝得起罗曼尼康帝,但在这里,葡萄酒又是必不可少的日常饮品。大区级的档次或许没有那么高,却是寻常百姓家餐桌上的常客。   Jean先生急切地和蒙德交流着,岳人歌给李牧充当实时翻译:“爸爸说,他希望能酿出好喝的大区级霞多丽和阿丽高特,这也是Aude一直在努力做的。”   蒙德先生对他的做法表示不解,在他看来,Jean的做法无异于自降身价。他们家族是享誉整个勃艮第地区的一级园酒庄,甚至已经到了超一级园,可以媲美特级园的水准,何必煞费苦心,去侍弄那些不上道的末流货色呢?   两人你来我往,各执己见,岳人歌翻译到后面也累了,因为他们翻来覆去说的也就是那些。   虽然争得面红耳赤,但蒙德先生酒没少喝,到最后仍旧保持着应有的优雅。末了,他看了一眼坐在岳人歌身边一直寡言的李牧,笑着问:“Jean,你们酒庄现在难道卖给亚洲人了吗?”   Jean倒颇有幽默感,一口应承,“是啊,李先生刚刚买下了我们酒庄,现在他是我们的新庄主。”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蒙德先生却勃然变色,“不行,那不行。Jean,我不能买亚洲人酿的酒,这样卖不出去的!”   岳人歌本来笑着的脸顿时冷了下来。蒙德说的是法语,李牧自然听不懂。但他不能仗着语言的优势就让李牧平白无故这样受人欺压。不等父亲发话,他便冷冷道:“你应该为你刚才的话道歉,蒙德先生。”   这句话李牧是听懂了的。岳人歌早年在英国读书,伦敦腔冷诡,如锋利的刀。利刃出鞘,方才松快的空气也顿时冷滞了下来。   Jean先生一见情形不对,打哈哈,“算了算了,开玩笑而已。Jeanne不也是亚洲人?Leo,你别当真。”   “蒙德先生说的也未必不是实话。偏见就是偏见,敢于说出来,总比藏着掖着要好。”岳人歌将手上已经空了的玻璃杯放下,“亚洲人酿的酒,为什么不可以?纵观我们整个勃艮第,比利时人、德国人、美国人、亚洲人,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的酒也都各有千秋。”   “蒙德叔叔,买酒难道看的是那些陈旧的观念?同一块田里的葡萄也能酿出截然不同的酒,风土才是决定酒质的关键因素。纯正的法国人就是好的酿酒师?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技不如人者比比皆是。另外,爸爸酿的阿丽高特你也喝了,滋味怎么样,您心里应该有数。”   “Leo。”Jean试图阻止岳人歌的长篇大论。他一向俏皮,说话动听,蒙德先生也正是因为这点喜欢他。今天叫他来,不过是为了活跃活跃气氛,生意谈不谈得成另说,毕竟连他自己对大区级的阿丽高特不抱什么希望。   结果这小兔崽子跟一挺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一通扫射,他暗暗担心,蒙德先生会不会因此而生气。   ……影响自家生意倒也不会啦。一级园的黑皮诺和霞多丽拿出来,他蒙德不要,照样也有人来抢。   岳人歌说到兴头上,哪里还能停得下来?“等级在那里,是,区别肯定是有的。但我们不会把大区级卖到村级、一级的价。大区级的等级不会变,我们追求的就是用大区级的葡萄酿出更好喝的酒。”   蒙德老先生被他怼了一通,一开始震惊,后来震怒,到现在,反而平静了下来。等岳人歌的激情演讲暂告一段落,他才悠悠发话:“既然价格提不上去,那么酿得那么好做什么?”   “为了不砸我们家的招牌。”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买大区级的园呢?”   “因为,酿出好喝的酒,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是的,葡萄如人,或许因为风土或出身,存在不同的区别。有些葡萄更容易出品质高些的酒,正如有些人更容易取得世俗上的成功,这都是事实。   但那些品质稍稍平庸的葡萄就应该被放弃吗?它们或许更酸,掌握平衡度时难度更大,或者可陈酿的时间不能很长……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但不妨碍它们也有变得更加好喝的可能。   Jean也好,Aude也好,就是在追求这种可能。   罗曼尼康帝有罗曼尼康帝的舞台;阿丽高特自有阿丽高特的巅峰。每个人都像一串葡萄,都该努力生长,酿出属于自己的美味的人生之酒。   蒙德先生半天没发话。李牧现场聆听了岳人歌这样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讲的是真好,也是真容易挨打。对李牧而言,被人瞧不起已是他人生的常态,他再不甘,理智也会压着他,让他不会贸然起来怼这位老先生。不过,岳人歌这样维护他,维护家族的信念,更让他的心潮不由得澎湃起来。   “今天先这样吧。”过了一会儿,蒙德先生拄着拐杖起身,“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岳人歌和李牧跟着站起来,要扶他出去。   蒙德先生抬起手挡了一下,“不用,我虽然老了,但自己还走得动。”说罢,冲Jean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人愣在原地,直到蒙德先生上了他的那辆劳斯莱斯,慢慢驶离庄园。过了一会儿,Jean先回过神,抬起脚冲岳人歌的屁股就是一脚,“你这臭小子,就你会说!”   岳人歌猝不及防挨了一脚,顺势往李牧身上一倒,夸张地“哎哟哎哟”大叫起来。Jean又好气又好笑,“还叫,哪里会痛,我只用了三分力!”   “我错了爸爸。”岳人歌知道父亲并不是真的生气,男人么,学会服软是人生的第一堂课,“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该说的都让你说了。”看了一眼李牧,想了想,用简单的英文跟他说,“带Leo回去,看看妈妈那边有没有什么忙要帮。”   而Jeanne一听岳人歌二话不说把大客户怼了一通,挥舞着擀面杖把他从厨房里撵了出来,“今晚你没有饭吃了!”   至此,岳人歌在家里的地位一目了然。妈妈嫌爸爸不爱,好嘛,不如在院子里吃野苹果。   也挺好。   连着葡萄园的一小块地,是岳人歌家的小庭院。种了苹果树和栗子树,有些日子没有除草,倒显得荒凉些。秋日的阳光有些暖意,李牧脱了外套,拉着岳人歌看他屁股上那个清晰的鞋印,“痛吗?”   “这有什么可痛的?”岳人歌笑眯眯地,“爸根本没有用力。”   李牧看着岳人歌那张笑脸,琢磨着方才的事。大差不差也能猜得出来,多少也跟他有点关系。因为酒的品类,因为人的种族,这是矛盾永恒的主题。   “对不起。”李牧看着拧着脖子努力拍屁股上灰印的岳人歌,“我今天不该来的。”   “你对什么不起?”岳人歌的动作没停,却是冲他笑了一下,“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   --------作者说------------   《葡萄成熟时》这首歌和这一段有点贴~唠叨两句查资料时的感受吧。现在有些酿酒师在努力用等级不是那么高的葡萄来酿出美酒,是挑战,也是一种令人感动的追求。虽然不可能人人都是特种葡萄,但也要努力成熟变得美味呀(诶这个说法好奇怪) 第73章 我想让你吻我   岳人歌拍拍打打,总算将自己的屁股拍干净了,这才又正色,冲李牧说:“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   李牧不解:“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但毕竟是我带你来的。如果你没有来,或许今天蒙德先生就不会说出那样无礼的话。”   两人一时沉默。有时候岳人歌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太年轻了。面对自己觉得不公平、觉得该声张正义的时刻,他总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尤其那是李牧。   明知道对方歧视的条件并不成立。李牧并没有买下他们家的酒庄,李牧也不是酿酒师,李牧只是一位客人——但即便如此,听到对方如此赤裸裸的轻蔑,岳人歌还是忍不住冒火。   不能忍。   他花了近十年时间来磨练自己近乎急躁的性格,没想到今天还是破功了。   所以老爸这一脚踹得还是对。   “Leo。”李牧用胳膊撞了撞他,“别恼了。又不是你的错。”   “你不生气?”岳人歌觉得好笑。睁开眼看他。李牧一双黑亮的眼睛在秋日的阳光下如经过水洗的黑皮诺,纯洁,又甜蜜。   “生气啊,生气又有什么用,偏见会一直存在。”李牧一脚踢飞了落在一旁的小石子,“与其跟人家去争辩什么,我更喜欢用行动去证明。说我就是考不好,那我就考好给他们看;说不来英语,那我就去努力学;做不好调酒师,现在我不也还是做成了……不过,看来我现在该好好学学法语了,不然连你们吵架都听不懂。”   岳人歌笑了,捏了捏李牧的脸,“你还是不要学的好。”   “为什么?”   “你要是会法语了,我还有什么用?”岳人歌笑得眼里都是光,“而且,有时候因为适当的无知,也会少很多烦恼。”   李牧笑而不言。   无知才是烦恼的根源。   “不过你可以做一件事。”岳人歌盯着树梢上垂坠着果实,“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牧看着他。   “我们去摘苹果。”岳人歌的手已经搂上了李牧的腰,“不过在这之前,亲爱的,我想让你吻我。”   岳人歌难得回家,这消息一下一传十十传百,马上亲朋好友纷纷致电,邀请岳人歌去他们家坐一坐。掰着指头数一数,他们家的亲戚大大小小三十来家。岳人歌的假期有限,不能厚此薄彼,可若是一家家都走下去,整个假期都没了。   英明的母亲大人决定,在采收行将告一段落的时候,办一场家庭聚会。   法国的人工费很贵,轻易请不起。岳人歌家的田二十来公顷,不少也不多,老妈勤俭持家,当然不会放弃眼下两个壮劳力。岳人歌和李牧就是第一天摸鱼,且因为岳人歌一回来就闯祸,后面的日子俩人被双双打发到田里剪葡萄。   岳人歌花衬衫也不穿了,墨镜也不戴了,学他爸穿件松松垮垮的老头衫,一弯腰,什么都能看得见。   李牧看着他这副接地气的打扮,一边剪葡萄一边笑。   “要晒黑了。”岳人歌戴着大草帽说,“你看你都黑了好几个色号。”   “反正还能白回来。”李牧的手臂因为常年锻炼而有些健壮,穿着白色T恤,袖口绷得有些紧,端着已经放满葡萄的篮子往运货车走,“你歇会儿,别中暑了。”   等能歇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筋疲力尽。   家庭聚会——确切地说,是家庭舞会,就是在这样一个奋战了一天的傍晚开始的。   岳人歌洗过澡,只穿一条小内裤,在衣柜前选衣服。   李牧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他精瘦的背影。岳人歌有一副好身材,宽肩,漂亮的背肌随着手臂的动作一起一伏。线条流畅,直收到腰间。他的腰偏偏还细,仿佛所有的力量收束于此。窄窄的凹谷下是被裤子裹得严实的臀,李牧盯着岳人歌晃来晃去的小屁股,忽然想起他们今天采收的那片位于山坡上的葡萄园。   岳人歌有个毛病,挑衣服能挑半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以理解,但李牧等得头发都干了,感觉有点不能忍。   “随便拿一套不就好了。”李牧原本靠在床边,现在决定亲自出马。岳人歌只觉得身后有热源靠近。李牧也才洗过澡,发梢有些微的潮润,没穿上衣,和他贴得极近。岳人歌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几乎就是把自己缩在了李牧怀里,“不行,不能随便穿。”   “又不是见客户。”   见蒙德先生那次,也没见他如此费心。   “我是说,你随便穿都是好看。”岳人歌笑着,低着头,把刚才拨拉一遍的衣服又重新看了看,“这回啊,是不能让你太出挑了。我们家的亲戚多,哪个国家的大爷大妈都八卦。要是他们哪位不小心看上了你想把女儿许配给你,我该怎么办?”   李牧无语。   岳人歌的脑回路他摸不清,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很在意。这也许就是吃醋,李牧想,怕自己被人给抢走了。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人来抢他?李牧想,Jean先生的爱情故事,在这片土地上,也不过发生了一次。   李牧笑了,“那我穿花裤衩去。”   岳人歌又轴,“这可是舞会。”   “那我干脆别参加。”李牧看着岳人歌漂亮的脖颈,皮肤细腻,长发已经盘起来,只有细小的绒毛飘着,真如天鹅一般优雅。他吻着岳人歌的脖子,声音含糊,“我就在房间里待着,你看怎么样?”   手已经不安分地顺着腰腹往下滑,岳人歌还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些天他们确实太累了,采收这件事,玩似的体验一两次还好,连着几日鏖战,根本是要把人榨干,吃过饭洗漱完躺着什么都不想做。两人本就分房睡,憋了许久,谁也不提。偏偏此刻如同星火落入草垛里,风也静默,天边染了一片绮丽的红霞。   大家都在楼下忙碌,门锁着,离舞会还有一个小时。   岳人歌握着李牧的手,缓缓往 下探去。   “速战速决。”他说。   “快不了。”李牧低声笑,“你一向是知道我的。”   等两人衣着整洁到了楼下,迎头便是Jeanne的一句痛骂,骂的当然还是岳人歌:“就那么几件衣服,还挑?”说着又帮岳人歌正了正领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岳人歌笑嘻嘻,“晒的,你也知道,今天太阳很大嘛。”   岳人歌当然不会说他们还充分利用时间压低声音激烈运动了一番。诚如李牧所言,快不了,甚至最后还控制不了,害得岳人歌又洗了一次澡。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李牧,李牧低头轻咳了一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好小子,最近演技大涨啊。   Jeanne没有心思去揣摩儿子到底在搞什么鬼,转头支使几个雇工帮着在做最后的场地布置。前院浇灌了水泥,地面抹得平整,原来是临时停车的地方,现在车都已经挪到车库去了。两旁是临时搭起来的长桌,铺了紫罗兰色的桌布,上面已经摆了各色餐点,苹果派椰子挞栗子蛋糕——那是妈妈和Jade忙碌了一整天的成果。   日薄西山,天渐渐变成了深海蓝。远处的云霞已经淡了,园子里的灯亮了起来。从远处街道上时不时传来“滴滴”的车笛声,整个弗朗庄园灯火通明,岳人歌家的亲朋好友们全都来了。   Jean,Jeanne,Jade,岳人歌,当然还有李牧和小长工,整齐一溜地在门口欢迎。先来的是个胖老太,一见岳人歌便张开胖乎乎的胳膊紧紧搂住了他。岳人歌在老人家丰满的胸怀里险些窒息,等他喘过气来,才跟李牧介绍:“这是我的婶婶,她最喜欢我。”   看得出来。李牧笑,法国人热情奔放,明明都住在附近,时不时串个门,竟然还弄得像是久别重逢。   亲戚们都是本地朴实的农民,岳人歌是今晚的主角,满脸堆笑地被长辈们又掐又揉,问的无非是怎么又瘦了这次要待多久什么时候打算再回来以及谈女朋友了没有?   地球村就是这样,万变不离其宗。李牧站在岳人歌身旁,除了笑,以及卖弄现学的几句法语,没有别的功能。偏偏漂亮的脸蛋是世界通用绿卡,好几位胖阿姨拉着李牧,看了又看,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法语,请岳人歌帮她们翻译。   “阿姨说你一会儿要多吃点。”   李牧:???   看到岳人歌狡黠的笑意,李牧知道这字幕是被善意地替换了。   适当的无知可能真的能避免烦恼。   李牧也冲他笑,真是笑得灿烂生辉。弗朗庄园来了个漂亮的亚裔男孩,据说是Leo的朋友,顿时传遍了整个亲戚圈。   Jeanne和Jean忙着招呼客人,临时借宿的雇工们也有幸参与了今晚的盛宴。红酒炖牛肉依然饱受好评,Jean大方地拿出好几瓶陈年佳酿,开瓶的声音引起人们一阵欢呼。小孩子们捧着甜点跑来跑去,妈妈们尖声叫着,试图让她们的小宝贝安分点。   “你很受欢迎呢,阿姨们都在打听你。”岳人歌耸耸肩,一脸无奈,“也许真不该让你来。”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李牧是喜欢这样的场景的。如果因为害怕别人同样喜欢他的美丽而束之以牢笼,那样残忍的事,岳人歌不会做。   李牧笑着用那双黑眼睛看他,“辛苦了。”   岳人歌微微一笑。   音乐声响起来,有人举着酒杯开始跳舞,男人和女人们自动结对,各色的裙摆在院子里旋转开出艳丽的花。   冒着热气的餐食,欢乐舞蹈的人们。欢笑声与灿烂的灯火把整片庄园点缀得热闹非凡。夜晚有些凉,可是舞蹈让人浑身发热。橙红橘绿鹅黄粉紫,各色衣袂翩飞,直让人耳热心跳,李牧看了看身旁的岳人歌,忽然非常想和他跳一支舞。   就在这人群里,在这浓郁的氛围里,不是在清冷的月光下万籁俱静时。他骨子里仍渴望着这份热烈,而现在,他有机会去拥抱这份热烈。   李牧抬起手,试图拽住岳人歌的衣袖。   “李,可以跟我跳支舞吗?”Jade穿一身石榴红的舞裙,衬得她身形婀娜多姿;长发盘起来,露出秀美的脸庞。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边,碧绿的眼睛纯洁无辜,“哥哥,你不介意吧?”   --------作者说------------   芜湖~~除夕快乐!!!!! 第74章 说我是你的   灯光掩映下,Jade的脸像秋日已经成熟的柿,泛着迷人的红。小雀斑也显得有些可爱,一身红裙显得有些单薄,就是露在外面的两条雪白的胳膊,让李牧不由得替她觉得冷。   李牧求助一般看着岳人歌,Jade也盯着哥哥看。岳人歌沉吟一会儿,笑了,“当然不介意,跳个舞而已。”   李牧内心略略有些失望,他以为岳人歌会说些好听的话,把妹妹糊弄过去。Jade的眼睛亮亮的,冰凉的小手已经挽上了李牧的胳膊,“走吧。”   这是一曲探戈。   周围舞动的人们停了下来,因为这一对着实迷人。   那一袭白底镂花石榴红的裙子,抹胸的设计,勒出少女十九岁饱满的胸脯。裙摆垂坠,像是尚未盛放的花。不低的开叉,露出她因细带高跟鞋而绷出圆润弧度的小腿。Jade将已经盘好的头发散开,金灿灿的头发披了一肩,她冲李牧微微一笑,伴着音乐走向他。   李牧穿的是岳人歌给他挑的白衬衫黑西装,再普通不过,甚至连领带也没系。因为热,于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纤长的脖颈。他抬起手,有些犹疑地,移向Jade的腰间。   岳人歌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   李牧的手停了停,最终还是没有搭在姑娘的纤腰上。他抱歉地冲Jade笑笑,Jade也笑,抬起胳膊,缓慢地抚上李牧的肩。   “你在怕什么?”她的脸靠在李牧的肩膀附近,“怕我哥哥吗?”   李牧偏过头看她,“跳舞吧。”   音乐舒缓地响起,李牧仍有些僵直。这是女舞者发挥的主场,Jade修长的腿带动红裙,鞋尖在地面上优雅地探出、划圈。   那是一次试探。小心谨慎地,观察对方的反应。李牧沉默,动作不算好看,Jade笑了,低着头,那一瞬间让李牧疑心这是岳人歌。   他们兄妹俩是有点像的,只不过,女孩的线条更细腻一些。这一分相似让李牧一瞬间减轻了对这场舞蹈的排斥,但当女孩的热腾腾的呼吸扑过来的时候,李牧猛然惊觉,他们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他是他,她是她。他与她永远都不可能互换。   女孩一抬头,是猝不及防的一场碧绿色的对视。   “我哥哥一直占有欲很强,你和他做朋友一定很累。”   李牧没有回应她,岳人歌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   Jade抬起头,足下舞步翩跹,李牧笨拙的视野瞥见她因为舞蹈而微微沁出热汗的胸脯。上帝老天观音菩萨,李牧迅速告诫自己将目光锁死在女孩的额头以上。偏偏探戈又是这样的舞蹈,偏偏今天的曲子节奏是压抑的紧凑,女伴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渐渐升起笼罩住李牧,牵扯他的神智,把他的一切全都收束捏拢,变成随她舞动的小小的光球。   岳人歌站在人群里,手上的咖啡早已冷了。李牧不是个熟练的舞者他知道,但这不是竞技角逐,大家也都不是苛刻而专业的评审,这两人只要足够美丽,就是一场精彩的演出。   李牧的脚步是那样笨拙凌乱,背是那样僵直,手始终没有贴上女孩的腰,甚至连目光都是仓促游离的。若换做平时,他早就要嘲笑这一场舞蹈的干瘪与晦涩,可是现在,他心里早就像是未经发酵的酸葡萄汁,甚至还觉得李牧的貌合神离演绎得不够到位。   不是一向自诩大度?偏还要在这样细枝末节上吃醋。岳人歌苦笑一声,看来在感情中,只要喜欢得够深,人人难以免俗。   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旁边几位亲戚的窃窃私语,他们在猜测弗朗庄园的老庄主,是不是打算将酒庄交给女儿和一位来自东方的女婿。   岳人歌随手将咖啡泼到旁边的花丛里。   李牧被Jade带着走,眼见着这一曲就要到了尾声。他全程像个提线木偶,肩膀和心一样累。   “我们再跳一曲好吗?”Jade问。   李牧终于像回过神来,“不,不行,我不跳了。”   “为什么?”女孩不解,他终于又和她对视,不远不近,在旁人看来深情得很。   李牧觉得自己应该先把因果点明,免得误会更深。“因为你哥哥。”他主动贴近她,说了这一场舞里最长的一句话,“我喜欢你哥哥。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来,你明白了吗?”   这该死的音乐终于停了,亲朋好友爆发出热烈而暧昧的掌声。女孩喘息着立在原地,李牧则张望着在人群里寻找岳人歌的声影。小长工哀怨地立在一旁,拿着外套想靠近而不敢靠近,因为此刻李牧和Jade才是整个弗朗庄园的中心。   李牧觉得好笑,一把扯过这位老兄,将他往Jade身边一推,“祝你好运。”他说,随即拨开人群,去找岳人歌。   岳人歌并不难找,整个庄园就这么大,绕开最热闹的地段,就在主屋的后边,那个小院子里,一簇猩红缓缓晃动。岳人歌靠在墙边抽烟。   “你在这。”李牧找了他一圈,也因为刚跳过舞,有些气喘,浑身都是热腾腾的,他一把搂住岳人歌,“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不跳舞了?”岳人歌没有什么反应,手上夹着烟,“刚才跳得真好。”   语气不自觉酸了起来,“Jade没有再邀请你跳一场?”   李牧顿了顿,知道岳人歌这是生气了。   岳人歌甚少生气,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笑着的,在旁人听来,这也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询问。   只有李牧知道,岳人歌这是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李牧抬起手捧着他的脸,“我不会再这样了。”   “哈,你刚才也是这样捧着她的脸。”   “我没碰到她,我发誓。”李牧急切地,“刚才……我本不该,是我不好。”   “可是跳舞不好吗?”岳人歌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可是现在他非常需要无理取闹一番。   “那就和你跳。”李牧说,“我们可以跳探戈,恰恰,还有华尔兹。”   “可我不会跳探戈。”岳人歌挑刺。   “那我教你。”李牧简直百依百顺,“我教你,然后我们一起跳。”   岳人歌被对方的笨拙逗笑,脸上却还是冷冷的模样,“可是我觉得刚才你跳得并不怎么样。”   李牧忍不住笑了,歪着头在他的嘴角轻轻地啄了一口,“刚才还说我跳得真好,现在又说我跳得不怎么样。Leo,我这到底是跳得好还算不好呢?”   岳人歌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也有如此伶牙俐齿的时候,微微一怔,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   “以后不许这样了。”他笑了一阵,认真叮嘱。   李牧认真地点头,“我知道。”   岳人歌想了想,又补充,“就算我让你去跳也不行。”   “我知道。”   月光吝啬地照了一点儿过来,只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他的脸线条还是有些硬朗的,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极致美丽,但却没有人把他当做女人。   李牧清晰地知道他们之间的区别,也清晰地知道自己究竟为谁所吸引,又应该与谁划清界限。   “别生气了。”他说,“我都跟Jade说了。”   “说了什么?”岳人歌一只手抚上他的肩膀,缓慢地,像是一条游动的蛇,隔着薄薄的西装,顺着李牧的脖子、肩膀往下滑。   李牧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低头吻上岳人歌的唇。   “说我是你的。”   手上夹着的那支烟早就已经落地,被凌乱的脚步踩灭。   黏稠的呼吸声被前院传来的欢乐的鼓点全数淹没,夜深而风凉,年轻的躯体却从未因为这沉重的露水浇灭身上烧起的蓬勃烈火。   李牧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双湿润的唇。岳人歌的脸上是湿的,潮湿的眼睛与潮湿的唇,露水和眼泪混在一起,让李牧心生一股凌虐的欲望。他望着岳人歌,缓缓地屈膝一寸寸跪下,抬手按住了岳人歌穿着衬衣被束缚住的细瘦的腰。   花木掩映下只看见模糊的一团人影,不,确切地说是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被按在墙上的那个一条腿被高高架起,因为身下传来的愉悦快感而压抑不住低沉的呻吟。   李牧的眼睛幽深地,自下而上地望着他。岳人歌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海面上漂浮的小船,去哪里,怎么去,全然不知。   只知道此刻是快乐的。背德的、报复性的快乐让他兴致高昂,他急需在李牧温热的口舌中获得一点被确认的快感。前院的舞曲又切换了一首,人们热情高涨,欢笑声从不远处远远地传来。似乎有人在找他们,不过这寻找很快被其他的事宜打断。   沙哑的女声的鼓点中一寸寸走向高音,岳人歌搂住李牧的脑袋,急速挺腰,忽然全身绷紧,将自己的情绪如数宣泄完毕。   岳人歌喘息着顺着墙滑下来,周身热腾腾的,好像刚刚跳了一支舞。李牧抬手抹了抹嘴角,那里已经被磨得一片通红,唇齿间有淡淡的腥气。岳人歌恢复了理智,抬手碰了碰他的脸,“我失控了。”他说。   “没关系。”李牧笑了一下。   “Leo?Leo?李?”Jade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李牧想要站起来,岳人歌抬手按住他的肩。   Jade的声音由远及近,就在这附近停下了。   “嘘。”岳人歌离他很近,眼睛亮如这天晚上的繁星。李牧看着这双眼睛,一瞬间失了神。   “她走过来了。”   --------作者说------------   猫妈:年轻人就是好啊,一天两次(点烟)   新年第一更~祝宝贝们嗑CP快乐!! 第75章 你甚至得不到祝福   音乐声忽然就这么静了下来。李牧瞪圆了眼,听见女孩忽高忽低的呼唤声。   岳人歌的脸沉浸在一片黑暗中,他暗暗地笑。李牧却笑不出来,万一他们两个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岳人歌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像是在安抚他。等到音乐声重新响起来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她不会找到这里来的。”岳人歌说。李牧惊慌失措的表情真是值得好好回味,“要不要回去?应该有很多人等着和你跳舞呢。”   李牧笑着拉着他站起来,“你舍得吗?”   当然不舍得。可是又能去哪里呢?只能回房间。   所幸屋子还有后门,俩人摸黑偷偷进去,上楼,锁门,真如相约逃课的幼稚中学生。   在黑暗里他们笑了,笑刚才的急不可耐,竟然就在后院里,露天的环境下做了。又笑彼此的幼稚与无理取闹,“以后你要多跳舞。”李牧搂着他的腰说,“除了你,我再也没有别的舞伴了。”   “我还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跳舞。”岳人歌惊讶。   李牧看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映着岳人歌披散的发和敞开领口下的纤细的锁骨,“因为想和你跳啊。”   楼下的音乐声还在响,王子和王子并不在舞池中央。他们在黑夜里起舞,却自觉追光灯落在他们脚下。手落在腰与肩上,两双唇互相寻找,最后自然而然又是贴在一起。   “以后再跳吧。”岳人歌一手撑着床,轻轻把李牧推倒,嘴唇又追了上来,“今天我想继续做点别的事。”   那天晚上他们闹得很晚,李牧几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岳人歌在他身边,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穿打底的白色背心,睡颜安静,眉眼如同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五官变得圣洁起来。   李牧抬起胳膊枕在脑后,岳人歌睡得香甜,他亦不愿打扰他。不过这份安静还没有持续多久,岳人歌的睫毛动了动,他醒了。   朦胧的第一眼便见到自己的爱人,岳人歌的眼睛弯了弯,“早上好。”   “你怎么在我这?”李牧低声跟他开玩笑。   “不知道啊。”刚刚醒来的天使眯了眯眼,“可能是从梦里过来的吧。”   中学生情侣在一番折腾后终于决定下楼吃饭。   Jean一早就去视察工人们的工作情况,Jeanne和Jade正在吃早餐。   岳人歌一边下楼一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先声夺人,“昨晚真累,我的腰都酸了。”   李牧一听,心里猛地一跳。强忍着没看他,Jeanne笑道:“你昨晚跑哪里去了?一支舞都没跳,腰怎么还酸?”   “那些叔叔阿姨硬拉着我陪他们说话啊。”岳人歌笑眯眯地拉开椅子坐下,“我站得腰酸腿疼,连跳舞的机会都没有。你说是吧?”   李牧接他的话,“这个机会我可以让给你。”   Jade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昨天晚上跳完舞你就不见了。”   “我去看星星了。”李牧说。   “看星星?”   “对啊,就在你们的葡萄园里,昨天晚上星星很多。”李牧一本正经地。其实哪有什么星星,他整晚都和岳人歌厮混在一起。   “Leo。”Jeanne突然发话,“今天有早市,你和Aude去一趟吧,开爸爸那辆车,买点东西回来。”   “那刚好,李牧也一起去。”岳人歌把李牧扯上了。   “我也去。我要去买手帕。”Jade不死心。   昨晚气氛太美好,美得像一场梦;李牧的话太冷,冷得像一捧冰。可是这又美又冷的夜晚让她几乎分辨不出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她辗转一晚没睡着,隔天看着李牧清清爽爽地从楼上下来,少女心又顽强地死灰复燃了。   勿怪勿怪,谁都有自控不住,陷入迷恋的时候。十九岁,还没有见过太多世面,还没有遇到过几个像样的男人,忽然李牧就这么惊为天人地一出现,让原先择偶范围只能是几个酒庄小伙的Jade一时动了芳心。   谁也不能说这是错的。Jade在女孩中也是长得好看。她也念了大学。整个伯恩丘谁不知道弗朗庄园有女初长成,正是娇艳灿烂的一朵法兰西玫瑰。她和哥哥不一样,她不喜欢远方,更愿意一直生活在这里,守着自家的葡萄园。   但是这个远方的陌生年轻人让她觉得生活变了样。   岳人歌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在吐司上涂抹着黄油,“行啊。那你可得吃快点,我们很快就要出发。”   Jade手忙脚乱将吐司往嘴里一塞,“我去换衣服!”踢踢踏踏跑远了。   岳人歌笑着摇摇头,“还是小孩子。”   Jeanne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给她立个好榜样。”   Jean先生的那辆SUV,用了好些年,开起来像只老黄牛一样沉稳。当初买的时候还被销售忽悠,选了带天窗的那种,结果天窗就刚买那阵儿开了一次,便再也没开过。   Aude驾车,Jade坐在副驾驶。岳人歌和李牧坐在后排。   岳人歌腰还疼着,人却还是不安分,一会儿要把天窗打开,结果积了好些灰,兜头扬下了好些,呛得人直打喷嚏。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指挥妹妹点开音响,都是些老歌,四个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瞬间穿越回上世纪七十年代。   岳人歌降下车窗,和煦的风徐徐吹来。他一只胳膊靠着窗,另一只手搭在大腿上伴着旋律敲击节奏,“也就是在这里了,以前在花都,那么多商场我们都懒得去逛。现在还专门去逛早市,真是难以想象。”   李牧想起在小镇上生活的童年,反倒对早市有些亲近和兴趣。“去看看又不会怎么样,再说了,说不定有新鲜的东西。”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说的是中文。Jade想插话,无奈听不懂,只能拉下前边的反光镜,偷偷看。   “她在看你呢。”小姑娘的秘密太容易被发现,岳人歌戳了戳李牧的胳膊。   “烦死了。”李牧很苦恼,小妹妹,我们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我只想当你的嫂子,你为什么想让我做你的老公?   岳人歌见他吃瘪,无声地笑得更欢。   Jade将车窗降下,任飒爽的秋风将她金黄色的秀发吹起。Aude将车开得更快了些,好像这样能排遣一些复杂的情绪。   他们要去伯恩。作为勃艮第的中心,每周六,伯恩都会有一个早市,这个早市甚至享誉整个欧洲,吸引不少游人慕名前来。早市上当然什么都卖,就跟大城市里大家逛街一个道理。   等到了地方,李牧觉得自己还是将早市想得太简单了。   这里是整个勃艮第地区最大的集市。一下车,人群簇拥,喧嚣震天。这是一个爽朗的秋天的早晨,阳光不算炽烈,却干净而轻柔。广场上的建筑屹立了百年,刷着鹅黄色的漆。五彩斑斓的小摊早就支起来了,卖什么的都有:各色起子、来自印度的咖喱和香料、花头巾和小手帕、包装漂亮的香水、搭配葡萄酒来吃的奶酪——奶酪也是各式各样的——当然还有葡萄。   须知,整个欧洲的虽然盛产葡萄,但也只有意大利的葡萄是真正用来吃的。扎着花头巾的胖阿姨守着摊子,面前是一堆深紫色的甜李,葡萄则放在后面的框子里。旁边的牌子上写了这些葡萄的来源地:西西里。   Jade在挑手帕,小姑娘一下车就被这些花样繁多的小物件吸引住了。Aude去帮Jeanne买些他们需要的东西。岳人歌则带着李牧四处瞎转。四个人浩浩荡荡地出来,办正事的也就一个。   伯恩不愧是勃艮第的心脏,喧繁的早市已经开了多时,正是热闹的时候。这里几乎什么都与酒相关,甚至还有酒瓶造型的胡椒罐。   岳人歌买了一点葡萄,边走边吃。便宜没好货,阿姨看似大方地给他装了一大袋,一开倒是坏了好几个。李牧买了点无花果,两人走累了,就站在路边看街边乐队的即兴演出。   打鼓的姿势不对,吹小号的早就走了十八个调。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这里除了酒,什么都是业余的,但却给人们带来无限的快乐。   “真有意思。”李牧看了一眼皱着眉头挑葡萄的岳人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演。”   “其实也没什么的。久了你就习惯了。”   “可是真的很有意思。”李牧说,“我来你们这里,每一样都是新鲜的,没有一处重复。你们这里的文化底蕴太浓厚了。”   是的,对葡萄酒——或者说酒类爱好者而言,这里简直如同天堂。李牧简直觉得待不够,这里所有的一切吸引着他,让他流连忘返。   岳人歌总算挑了一颗好葡萄,笑眯眯地塞到李牧嘴里:“那你要不然留下来,做我们家的上门女婿?”   李牧一口咬破果子,酸甜的汁水四溢,“先说清楚,我要娶的是谁?”   “如果你娶的是Jade,毫无疑问,你将会永远生活在这里。”岳人歌拎着葡萄,带着李牧慢慢地往外转。穿过一条小巷,来到早市的边缘。这是一处荒弃的广场,行人罕至,没有人打扰他们。偶尔有热烈的叫卖声传来,也很快消散在风里。   “你会和Jade一起打理我们家的庄园,种葡萄,收葡萄,酿酒,卖酒。过我爸爸妈妈一样的平静而富足的生活。”   李牧笑笑。   “可如果跟我在一起呢,”岳人歌也笑了,“你什么都没有。你还是做那个普普通通的调酒师,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调酒师,然后再成熟一点,经营一家属于自己的酒吧,也许……我说不准,也许你除了梦想,什么都不会有。你甚至得不到祝福。”   王子和公主会受万人瞩目,而我们永远不可能在舞池中央。   岳人歌一贯微笑的脸上竟也有些许凄然。秋风将他的表情打磨得有些温柔,他用那双猫眼石一样碧绿的眼睛看着李牧,“对不起,我让你不高兴了。”   过分的在意让人开始对自己不自信。反反复复做好的心理建设,又因为某一瞬间推倒重来。他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确认,把人牵住,才能抚平那份不安和躁动。   李牧沉默稍许,牵住了岳人歌的手。   “我知道。”   “Jade很喜欢你。”岳人歌说。   “也许是我没有跟她说明白。”李牧道歉,“但没有你,我不会来这里;没有你,我也不会想在这里继续待着。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也不会属于除你之外的其他人。我想,或许我们应该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说一说。”   岳人歌没说话,牵着他的手使劲捏了一下。也几乎是把李牧的心狠狠地捏住了。   “咳咳,年轻人原来喜欢在这里谈恋爱。”   两人猛地一震,回过头。满头白发的老头儿拄着拐杖,笑得一脸神秘。   “蒙德先生?”岳人歌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结结巴巴地,“你……您怎么在这里?”   --------作者说------------   谈恋爱被抓包咯(莞尔一笑.jpg) 第76章 你错失了一个发财的机会   几日未见,蒙德先生还是原来的模样。只不过不穿那身笔挺的西装了,而是靛青色的衬衫长袖,袖口挽了起来,露出毛绒绒的已经生了老年斑的手臂,显得随意休闲了些。   老人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玩味的目光从岳人歌身上落到李牧身上,笑道:“怪不得那天你对我这样不客气,原来是为了小情人出头。”   他的英文是典雅的伦敦腔,和岳人歌的口音如出一辙。语气并不算严厉,甚至有了几分调侃的意思。   李牧听懂了,有些局促,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岳人歌反倒把他的手又握紧了,笑如春风,“是啊,所以蒙德叔叔,您还没跟李牧道歉呢。”   老人朗声笑了起来,用拐杖轻轻敲岳人歌的腿,“你这个臭小子,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跟我计较起来!”   岳人歌顺势一避,冲他挤眼睛,“谁让我今天碰到您了呢?”   蒙德先生故意拉长脸,“嘿!难道不是你自己找上门来?我刚从店里出来,没走几步,就看见你们了。”   他说得没错。作为勃艮第的中心,伯恩聚集了大大小小上百乃至上千家酒商。蒙德先生的店面正开在旧广场处,不少人逛完早市,都会顺带买几瓶酒。   “哎哟,这么巧。”岳人歌故作惊讶,“还真是。不过叔叔,今天还真的纯属意外。”   又一记拐杖敲在他腿上,“怎么,你还想让我这个老头子站在这里继续跟你聊天?走不走?去我店里坐坐。”   沿着广场已经废弃了的步道缓步而行,两旁是肆意而生的杂草,比起刻意修剪的花木,竟多了几分野趣。蒙德先生在前边走着,步履矫健,李牧走在他身后,几次担心老人家走不稳,想要扶他,被岳人歌挡住了。   岳人歌冲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蒙德家的酒行不算大,毗邻的也有几家酒行,也都开着,不少赶完早市的人来采购葡萄酒,还有几个像是游客。进了酒行,装修不算出奇,普通的摆设,李牧第一眼就看见货架上某瓶酒的标签上,印的正式岳人歌他们家的族徽。   “我和Jean已经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蒙德先生请他们坐下,看店的店员依照他的嘱咐,端来几支杯子并一瓶酒,“这家店我是从父亲手上接过来的,一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Leo,你知道,生意成功的秘诀是什么吗?就是认准特级园。”   这是一瓶上好的霞多丽,倒在杯子里,已经闻到浓郁的果香。岳人歌笑得两眼弯弯,“蒙德叔叔,今天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心?我知道啦,你一定是想让爸爸给你降价。”   蒙德无奈地,“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没个正形?”一想到老友居然还大费心思弄什么阿丽高特,老蒙德就一阵气短胸闷。   “你们酒庄今年的收成怎么样?”他缓了缓气,“黑皮诺应该不错吧。”   “唔,Aude打算再酿一批好的阿丽高特出来。”岳人歌又在他的雷点上踩了一脚,“蒙德叔叔,你真的不感兴趣?”   蒙德笑了,“你们对阿丽高特感兴趣,我也有我的选择。”他看了一眼全程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李牧,好看是好看,但在他看来,与岳人歌的区别正如特级园和大区级一般。   “真遗憾呐。”岳人歌摇了摇头,品着杯中的霞多丽,“你错失了一个发财的机会。”   生意场上的分歧,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老蒙德看着两个年轻人暗地里藕断丝连的眼神交流,清了清嗓子,“与其你教我发财,不如跟我说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很久了,”岳人歌抢先说,“他是个优秀的调酒师。”   蒙德的眉头皱了起来。   弗朗家族是祖传的离经叛道。Jean是镇上第一个娶了中国太太的酒农,Leo和Jade又是夫妇俩捧在手心里长大。姑娘还好些,安分;而这个Leo,成天到处乱跑,天南海北走遍了,居然还跑到千里之外的中国,开什么鸡尾酒吧。   美国人能有什么文化?不过是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调和在一起罢了。蒙德先生是老派人,自然有其所谓的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认同感。在他看来,酒,就要喝好酒,那些低劣的酒精和不明所以的调和文化,根本不能登大雅之堂。   他本来就不认同岳人歌的工作,一听李牧还是跟岳人歌沆瀣一气,更没有什么好感。   “您误会了,蒙德先生。”李牧察觉到老先生脸上的风云变幻,自觉不能再保持沉默。挽回自己的形象倒是次要,自上次见面之后,他虽觉这位老人有些执拗,但阅历丰富,对酒类的见解颇深,那些积压在心里的问题已经酝酿已久,在异国他乡,在此时此刻,他不吐不快。   于是,鼓起勇气,“我不过是个喜欢酒的人。”   这几乎算是李牧第一次正儿八经跟蒙德说话,美式腔调,但并不油滑。蒙德挑了挑眉,“你喜欢酒?”   “嗯。”李牧说,“其实在我们中国,也有非常浓厚的酒文化。我们的国酒,您应该知道的,茅台,典型的酱香型白酒,给人带来的享受和您这边的罗曼尼康帝应该不相上下。”   蒙德轻轻晃着酒杯,“你继续说。”   “我来这边这些天,说实话,很喜欢这里。成熟的产业链、浓厚的酒文化,酒给人们带来了快乐。我也在这里过得很快乐。而且还有像Jean先生,包括您这样在这一行努力耕耘的前辈,让我万分敬佩。”   李牧不卑不亢,目光沉静。蒙德低头喝了一口酒。   “我来这里之后,其实想了很多问题。其中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该如何弘扬自己本国的酒文化?”   问题一抛出,另外两人皆是一愣。   “您看不起鸡尾酒,我可以理解。毕竟葡萄酒的历史可比鸡尾酒要深远得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您对鸡尾酒的认识可能有所欠缺——不是说您存在问题。我只是在分析事实。”   “在这里,葡萄酒文化浓郁,大家也以饮葡萄酒为荣、为乐。”李牧娓娓道来,“但在千里之外的中国,我们也有品质不逊色于葡萄酒的白酒。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中国年轻人反而对白酒有些敬而远之呢?”   岳人歌也把手上的杯子放下了。他不明白,李牧为什么忽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他更没有想到,李牧竟然也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中国的酒文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千百年前对酒当歌的悲怆豪放,明月相照下起舞弄清影的浪漫洒脱,那是写在诗词里,流淌在文化血脉中的滋味。而在岳人歌的记忆中,他的外公,就是喜欢喝白酒的。   但远在异国他乡,要喝上一口纯正的家乡味又谈何容易?外公去世的时候仍旧对那份醇厚的滋味念念不忘,于是,在欧美生活了二十年之后,当岳人歌踏上故土,他发誓一定要对这神秘的佳酿一探究竟。   而后他惊奇地发现,现在喝白酒的年轻人,太少了。   它不是太低端,而是太高级。高级到端起了架子,平添了压力。它是酒桌上的贵客,是身份与等级的象征。青花郎、习酒、抑或是国窖、茅台,岳人歌喝了,却不觉得自在。一个人独酌,似乎有点无聊;要是叫上人,可能还得整一大桌菜,不然般配不上。   喝酒,不应该是这样的。它不应该被僵化成某种象征,让人异化成它的奴仆,转而为酒服务。   酒可以高贵,也可以亲民。酒文化不是高高在上,而是飞入寻常百姓家。它应该是生活的一部分,在深夜独饮的惆怅里,也在亲朋欢聚的开怀里。   于是岳人歌做过各种各样的尝试,有些成功了有些则失败。他选择了鸡尾酒。鸡尾酒是个很好很直接的途径,年轻人天然地亲近与喜欢,而岳人歌仍想在里面加点什么东西。   没想到,李牧也这样想。   岳人歌产生了一种被理解的感动。   蒙德笑了,“小伙子,你想这么大的问题,会很苦恼的。”   李牧认真地,“蒙德先生,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吗?”   蒙德沉默半晌,“孩子,你可真是把我给难住了……或许,阿丽高特也有阿丽高特的意义。”   从蒙德先生的酒行里出来,早市已远不如来时那样热闹。岳人歌摸出手机,Jade和Aude已经给他打了好些个电话。   “糟糕。”岳人歌笑着,“我们该赶紧去找他们,不如又要被骂了。”   “不用找。”李牧笑着指了指前方。广场高高的台阶上,穿着鹅黄连衣裙的女孩和格子衬衫的青年坐在一起。青年举着两只冰激凌,正让女孩挑选。可是究竟吃哪种口味好呢?这真是个让人难以选择的难题。   岳人歌一看,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Aude这小子还是有两下子的嘛!早知道就应该早点带他们来逛,就是要给他们多创造点机会才好。”   李牧拦着他要往前去的步伐,“你现在过去干什么?让他们先把冰激凌吃完再说吧。”   --------作者说------------   岳人歌:Aude冲鸭!别让我妹骚扰我老婆!   猫妈:小岳岳可真是嘴上做1呢。另外,阿丽高特(Aligote)是一款葡萄的品种啦。被cue了好多次,阿丽高特表示要加鸡腿。比起霞多丽(Chardonnay)干白,阿丽高特干白的产量更高,当然品质没有那么好,价格相对也亲民一点,所以有人称之为“穷人”的勃艮第干白。 第77章 我不结婚   李牧和岳人歌找了个地方吃饭,Aude没再打电话过来,显然现在他们现在也不需要别人打扰。   难得出来放个风,不如给彼此一点轻松的空间。   “我替蒙德先生向你道歉。”鸡肉烤得皮焦肉嫩,配上葡萄酒,滋味鲜美,“老人家嘛,是有些固执。我不求你原谅他,只要你别放在心上。”   “你已经道过歉了。”李牧说,“其实我并不在意。”   “那今天呢?”岳人歌和他碰了个杯,“你说的那些话,怎么从未听你谈起过?”   李牧低着头专心切盘子里的鸡肉,“只是刚好想到罢了。”   岳人歌微笑着抿唇,学蒙德先生的语气,“小伙子,想这么大的事,累不累呀?”   李牧又是一笑。   餐桌的位置就在街边,秋日舒爽的下午,阳光暖得像是刚烤出来的栗子蛋糕。葡萄酒和烤鸡的香味融在一块儿,安抚辘辘饥肠,也安抚躁动不安的心。不知道Jade和Aude现在在哪里?也许他们在广场上吃完了冰激凌,也许他们去逛了街,也许他们看了一场电影也说不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弥足珍贵。   “我们一会儿再回去逛逛。”岳人歌说,“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得给你买个纪念品。”   ……结果买了个丑娃娃。   这个娃娃也太丑了。大眼睛,塌鼻子,是花布七拼八凑缝合在一块儿的。岳人歌的审美全部贡献给了美酒和找对象,在挑选礼物这方面,实在是小学生水平。   李牧手里揣着娃娃,和它大眼瞪小眼,直笑。   Jade和Aude坐在前边,气氛反倒不像来时这样沉默了。他们偶尔闲聊几句,Jade还是忍不住八卦,问:“你们今天跑哪里去了?”   “我们去见了蒙德先生。”岳人歌说,“聊了会儿酒。”   “怎么不带我去呢?”Jade说。   岳人歌两只胳膊枕在脑后,“哎呀,我倒是想叫你,也不知道是谁,在卖手帕的摊子上看了好久。”   Jade被捉住小尾巴,嘟着嘴,生闷气。   Aude破天荒发话了,“平时她也没机会去,也就这回你们来。你就别说她了。”   岳人歌吃了一惊,转而又乐了。很好很好,孺子可教也。小伙子总算开窍学会追姑娘了。只可惜Jade坐在前面,不然岳人歌肯定要去看看这家伙的脸到底红不红。   “我就是喜欢看手帕,怎么了。”Jade说,“亏我还给你们选了礼物。你这样说,我干脆不给你了。”   “不给我可以啊。”岳人歌悠悠地,语气嚣张,“你可以给李牧两个,反正最后都是我的。”   “你!”   “好了好了。”李牧实在看不下去这小孩子一般的斗嘴,拿出长嫂如母的姿态,“你老欺负Jade做什么。”   岳人歌咧着嘴冲他笑,“这不叫欺负,这叫好玩。”   Jade将要给岳人歌的手帕往他脸上一摔,又递给李牧一方手帕,“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   好家伙,天青染色丝帕,做工精细,边角还绣了花。李牧拿起来一看,岳人歌将罩在头上的那条丝帕拿下来,竟是一模一样。   一对儿。   姑娘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没什么钱,别嫌弃。”   不甘心,可又能怎么样呢?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他们那样亲密地靠在一起,眼神里都腻着糖,看不见半分的勉强。挑选手帕其实并不认真,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观察之中。越观察心越是发冷,他的手那样自然地落在哥哥的肩头、腰上,和昨晚的表现,近乎两样。   她虽不曾体验爱情,却认得爱情的模样。   Jade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她有她的骄傲,于是在那一瞬间选择了退出。要怪就怪夜晚太撩人,让人感觉迷醉。天亮了,梦也醒了,也好过一直云里雾里地做梦。   后车座难得地安静地一小会儿。过了一阵,才听见岳人歌轻快地说了一句“谢谢”。   Jade将车窗打开,让风涌了进来。幸好今天吃了冰激凌,还不算太坏。   Jeanne很不高兴。板着一张脸坐在餐桌边等他们回来。饭早就备好了,偏偏四个孩子玩野了忘记回家。本来说下午就要到,结果竟玩到了天黑。   偏偏老公也是没心没肺,除了干饭什么也不想,留她一个人生闷气。   岳人歌一进门,劈头盖脸地就挨了一顿训,“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饭还吃不吃了?”   “哎哎哎,妈!”岳人歌两手满满当当提着东西,轻巧地躲避老妈的擀面杖,“我带了这么多东西呢!”   “你又乱买了什么?败家子!”老妈语气还是怪不高兴,但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岳人歌笑眯眯地开始献宝,“妈,你看,这是早市上买的面包——你不是最烦烤面包了吗?我们明天可以吃这个。”   “吃吃吃,就知道吃。”   “还有呢,这是给您买的丝帕。”岳人歌把Jade的那一份功劳先揽到自己身上,被妹妹踢了一脚,“Jade选的!挑了好半天的!”   老妈笑了,“Jade买的,你献什么宝。”   “我给你好好介绍一下啊。”岳人歌把那一方丝帕抖抖搂搂展开,迎着光,“你看,多好看。像不像天快亮时候的样子?”   “这做工倒是挺不错的。吃饭吧。”老妈肚子里的气也消了,“还有什么?”   “还有……”   还有就真的是乱花钱了。大半袋葡萄还没吃完,一路颠簸下来就差点成了葡萄汁。图好看买的酒瓶造型的胡椒罐。巨难用的酒起子。还有一堆印度咖喱。   Jeanne看了直摇头,“你这是脑子坏了呀!我们家什么时候吃咖喱?这得放到什么时候去?”   岳人歌沉思了一会儿,“Jenny婶婶来的时候给她吃。”   Jenny婶婶就是昨天晚上差点用她那广阔的胸怀把岳人歌憋死的胖大婶。   不提这位还好,一提,老妈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还说呢,Jenny婶婶在问,你什么时候打算结婚?”   四个年轻人皆是一愣,岳人歌仍笑着,“妈,怎么问这个?”   每个人或许都有这样的亲戚:人是很热情,但也真八卦。弗朗庄园一表人才的大儿子终于舍得回家探亲,却还是单身——哦,还带回一个挺英俊的小伙子,说是他的朋友。   带一百个小伙子都不顶用啊!乡下地方,老人家哪有那个意识,哪怕这俩人的眼神都要拉出丝儿了,这些小聋瞎们也未必能想到他们是一对。   那天舞会上各色传言又起来了。   包括但不限于Leo是不是在外面已娶妻生子但二老不满意所以没带回来,弗朗庄园是不是准备招一个东方人当女婿Aude的竞争对手又多了一个,Leo是不是身有隐疾等等。   传到Jeanne耳朵里,有些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Leo的事情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他毕竟皮惯了,何况在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男人么,晚一点结婚倒也没什么。只要事业成功了,何尝不愁美人在怀?可是关于Jade的一些说法她却很上心。姑娘还小,但也成年了,一些谣言传来传去,若是坏了她的名声,那该怎么办才好!   不想则已,一想就心烦意乱。她不能骂Aude和李牧,更舍不得说Jade,好了,最后矛盾的焦点便全聚集在岳人歌身上。   踢猫效应,弗朗庄园版。   Jeanne思来想去,最终使出妈妈们的必杀技: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Jean埋头苦吃,因为这是太太的专场,他不需要发表言论。Aude笨拙地盛了一碗汤,放在Jade手边,被准丈母娘瞪了一眼。Jade似有心事,魂不守舍,可能压根没听清母亲在说什么。李牧呢,刀叉拿起又放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岳人歌。   岳人歌淡定地切了一片火腿,“我不结婚。”   “岳人歌。”Jeanne破天荒地叫了他的中文名,“好好说话。”   “我正在好好说。”岳人歌面不改色,“怎么又叫我结婚?我现在工作那么忙,哪有这个时间精力。Jade,你说是吧?”   “妈,吃饭吧,别说这些了。”Jade情绪有些低落,语气也闷闷,“汤都要凉了。”   “你帮他说什么话?”Jeanne肚子里的火又撩上来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大的不听话,从小到大没个正形;小的呢,居然还帮腔。人生气的时候怒火是会迁移的,这一个不巧,便从岳人歌烧到了Jade身上,“Jade,你也不小了,今年酿酒你跟Aude学一学,把流程跟下来。等毕业以后你就开始帮你爸的忙,听到没有?”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叮嘱。自岳人歌大学毕业跑到中国去,这对父母也早就做了将家业传给女儿的打算,听着并没有任何问题。   Jade切小羊排切到一半,一听此言,“”地一声把刀叉丢下了。大家吓了一跳,连一直埋头吃饭的Jean先生也忍不住抬起头。   女孩细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鼻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泛红。她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伴着身体的颤抖瑟缩着发抖,话语里已经带了些许哭腔,“除了酒,还是酒!读书也好,恋爱也好,都是为了酒……你们就不能说点别的?你们的生活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说罢,饭也不吃了,倏地一下起身,跑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Jean有些茫然,对家庭餐桌上的这一起小意外而深感不解,“Jade不喜欢今天的菜?多好吃啊。”   “吃你的。”Jeanne瞪了丈夫一眼。岳人歌想了想,放下刀叉,“我去看看她。”   Jeanne虽板着脸,但还是点了点头。   --------作者说------------   呜呜猫猫想要评论和海星(可怜巴巴.jpg) 第78章 新嫂子满不满意?   想要找到Jade,其实并不难。岳人歌绕过院子,往家后边的葡萄园去。那是一片缓缓的山坡,并不高,但是一片翠微,也让人神怡心旷。天边的紫霞浓稠而灿烂,边沿处被风吹成柔软的丝絮,是温暖而柔软的模样。   岳人歌在那片刚刚收获过的园子里,找到了Jade的身影。   摘下来的葡萄叶偷偷伸到脸颊边,挠了挠姑娘的脸。Jade正在伤心垂泪,忽然一惊,看到岳人歌那张微笑的面庞,顿时又气又恼,扭过头不去理他。   “哎哟哟,我们的宝贝哭得好伤心啊。”岳人歌笑着按住她的肩,轻轻地让Jade转向自己,“我看看,眼睛都要哭肿了。”   “你走开。”Jade努力挣开哥哥的手臂,但是哪里抵得过对方的力气?   “好了好了,乖。”岳人歌拿出哄小孩的语气,“转过来,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Jade忍不住又飙出一串眼泪,“这么丑,你还看。”   “不丑不丑,我们Jade是最漂亮的。”   最漂亮的,却依然得不到喜欢的人。Jade一想更委屈了,放弃了挣扎,干脆扑在哥哥怀里哭了出来。   岳人歌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因为抽泣而起伏的薄薄的肩背,“傻丫头。”   “我才不傻。”Jade哭得梨花带雨,嫩红的脸颊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我什么都知道。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这次带他回来,就是想介绍给爸妈,对不对?”   对,也不对。他们相爱是事实,可是要公之于众,很难。   告诉蒙德先生,是因为他不搬弄是非,更因为他是外人。越亲近的人越难告诉,因为害怕对方伤心。   Jade么……那是个例外。谁叫她跳出来当情敌来着。   岳人歌揪了揪妹妹的小辫子,“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Jade摇摇头,“我不是因为这个伤心。”   谁都有过短暂的爱恋。而喜欢一个人实在太过容易,因为容貌,因为言谈,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举止。万物生长的年龄,情愫犹如种子,生发得过于容易而自然。   但并不是所有的种子最终都能开花结果,Jade想得很开。   没有李牧,也有更多更适合她的人。可是她难过的,不仅仅是这个。   “那是为什么?”岳人歌松开了她,从衬衫口袋里抹出一条手帕,递到妹妹手边。Jade接过了,抽噎也缓和了许多,“你们都觉得我会留下来,我喜欢留下来,我也一直这样觉得。”   因为哥哥大她许多,岳人歌离经叛道,要去天南海北闯一闯,把父亲气得血压飙升的时候,Jade还是一个小学生。岳人歌意志力够强,脾气够犟,几年对峙下来,父母也多多少少开始妥协,认为弗朗酒庄的未来不能依靠这个儿子。   那还有谁呢?只有还在念书的Jade。   她一贯听话,没有太多离奇的想法。自小生长在庄园里,对这一切也都有兴趣。在放弃了让岳人歌继承家业的想法之后,父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培养女儿身上。她的人生规划开始围绕酒庄进行调整。   学的是农业生产。辅修葡萄酒酿造与品鉴。   交往的对象最好是Aude之类的酿酒师,或是一样酒农出身的志同道合之辈。   可别去太远咯,短期的交换可以,想出国定居?Nonono。年迈的父母殷切地看着你,建议你好好思考一下,怎样做才能最好地维护家族的利益。   身为酒农的女儿,身为整个弗朗庄园的继承人,她有她自己的命运。   Jade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岳人歌一年甚至几年回来一次,以前只觉得这个哥哥也太过任性,可是今日,她才觉得,任性是个多么好的东西。   Jade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其实出国玩的费用我早就攒好了。可是哥哥,我不敢去。”   岳人歌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这样的眼神,他何其熟悉。   “你可以去的,”他说,“你现在就可以去。”   “可是爸爸呢?妈妈呢?我要是想在外面待上很久,像你一样,我们家怎么办?”   她要的不是一次假期式的长途旅行。她要的是自主选择的自由和勇气。   “Jade。”岳人歌的心被狠狠揪紧了。他忽然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残忍。其实留在这里经营酒庄的原本应该是他。父亲毕竟年纪大了,可因为自己的叛逆,因为妹妹的年幼,还是一天天勉力支持着。   他不是傻,他不是看不见,他在视而不见。   责任是个非常可怕的东西。有些人或许甘之如饴,可其本质一点也不有趣。他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他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让Jade替他承担了他本该承担的一切。   而此时此刻他应该说什么呢?劝Jade像他一样?父母会怎么想?安慰她其实这一切没有这么糟?也未免太口是心非。如果Jade从不向往外面的世界,从不渴望自主选择的人生,这一切可能没有那么痛苦。可是没有如果,一旦从蒙昧中醒来,就没有再那么轻易装睡。   “委屈你了。”岳人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抱住那具微微发抖的身躯。   “其实也没什么……”Jade笑了笑,“我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人。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所以我非常、非常地难过。哥哥,我需要一点时间,不过,也真的只需要一点点。”   岳人歌没说话,过了好   紫红色的云霞已经融入天边浓黑的夜色,丰收过后的葡萄园静谧得如同一场沉睡的梦。Jade擦干眼泪,忽然道:“看到你恋爱了,我很高兴。”   “哦?”岳人歌笑了一下,“新嫂子满不满意?”   还是那样一副混不吝的样子,Jade拿他没办法,摇了摇头,“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洋洋自得的语气。   Jade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作一点微不足道的提醒。   那是满心满眼的喜欢,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李牧看他的眼神甚至带了太多的仰慕,岳人歌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恋人,那是他的星辰。   “你就喜欢这个类型的,对吗?”Jade说,“在他还弱小的时候提供帮助,一步步帮助他成长。可是Leo,你的上任、上上任,好像跟他也没有什么区别。”   “瞎说,”岳人歌摆弄着手上的葡萄叶子,“我谈上任、上上任的时候,你还在念中学。”   “那又怎么了。”Jade泪痕未干,“你不要辜负他。我知道,你喜欢这样被仰慕……可是人不会一直抬头看另一个人,如果他足够强大的话。”   手中的葡萄叶子不停旋转,岳人歌用那样子搔了搔妹妹的脸,仍是笑嘻嘻地,“行啊,现在已经开始帮人家说话了,是不是?”   Jade的脸仍是红红的,“我又没收他的钱……我只是太了解你罢了。”   岳人歌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傻瓜,你才谈过几次恋爱?趁年轻多去交往几个,久了你就会懂了。”   Jade没过多久就回去了。小姑娘的情绪,很快就像这秋夜的风,爽朗起来。岳人歌随手摘了一颗葡萄——那是结的副果,不适合酿酒,就留着——味道有点儿酸,岳人歌“呸呸”了好几下,找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下。   也不顾脏不脏了,反正今天出门一圈都得洗澡。就是刚才饭没吃饱,肚子有点儿饿……可是又懒得回去。   晚风拂面,身心畅快,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美好的了。   一只手举着用报纸包好的长条状物品递过来,岳人歌抬起头,李牧将手晃了晃,“给。”   “这什么?”岳人歌倏地一下坐起来了。   “你今天买的法棍。”李牧说。他在岳人歌身边坐下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饭盒,里面装着奶酪和一些小菜。   “你晚饭都没吃呢。”李牧说,“不饿?”   “饿死了。”岳人歌俏皮一笑,往已经切开的面包里夹了奶酪和酸黄瓜,大口大口地啃起来。一边含糊不清地,“你要是不送饭来,我可真的要饿死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Jade说的。”李牧给他递了一杯牛奶,“慢点吃,也不怕噎着。”   “唔。”岳人歌腮帮子鼓鼓的,嚼了一会儿,停了下来。   “怎么了?”李牧奇怪地。   “Jade有跟你说什么没有?”岳人歌喝了一口牛奶。   “她能跟我说什么?一见我就跑了。”李牧笑着摇摇头,“我本来还想跟她聊聊……”   “算了,没必要了。”岳人歌又喝了一口牛奶,“她都知道了。”   “……哦。”李牧低着头搓手指。   “你放心,她心宽。这个年纪么,很容易受人吸引,她不是放不下的人,我的妹妹我了解。”岳人歌的语气淡淡的,“要怪就怪你长得太帅了。”   李牧认真道:“我道歉,是我的错。”   岳人歌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诚如Jade所言,李牧爱得那样虔诚而真挚。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岳人歌忽然想起了曾经的一些人。   Jade不是童言无忌,她是慧眼看透了真相。   岳人歌不由得有些心惊。   “怎么了?”李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好吃?”   “没、没有。”岳人歌哈哈一笑,“你看,今天的夜色多好。”   是的,今晚又有灿烂的星星。他们靠在缓和的葡萄园里,不约而同地仰望着。灿烂的琼宇下,人类显得如此渺小,他们此时此刻的生命,于星辰而言,不过是数百万乃至千万年间缓缓的一眨眼。   这一眨眼,或许就是他们的一生。   “我会一直对你好。”岳人歌忽然说,“我不会辜负你的。”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李牧微微一怔,不过岳人歌向来是如此浪漫的人。是这个时候的氛围太好了,他知道。   他也笑了,过了一会儿,“……我也一样。”   --------作者说------------   猫妈: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很复杂的,往往牵涉到财产、梦想等等利益纠纷。又裹挟着浓厚的亲情和道德规训,最终构成了家家那本难念的经。在这一对兄妹的关系里,其实最最主要的冲突并非在于他们都喜欢李牧,而是彼此影响的人生选择。Leo因为个性和年龄等优势抢先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人生,于是相应的妹妹也就失去了一定的选择的机会。Leo肯定是内疚的,但他不会放弃自己的生活;至于Jade会走什么样的路,妥协或抵抗,都是有可能的。但这是妹妹的事,在正文里我不会写太多。妹妹也是个聪明人,大家请放心。   每个人都是有选择的,但是选择不会十全十美。有时候,只有放弃一些看上去非常珍贵的东西,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第79章 哥哥今天带你开开眼   这夜的星星很美,像是蓝丝绒上嵌了一把闪闪发亮的碎钻。李牧摸出手机,模模糊糊的怎么也拍不出效果,岳人歌看不下去了,“我房间有单反,我去拿。”   “这么麻烦做什么?”李牧笑着问。   岳人歌抖着裤子上的土,“不麻烦,今天的星星比前些天的都美。等我们回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一回。”   岳人歌这不说还好,一说李牧便觉得有些恍然。是的,这短暂的假期就要结束了。因为过得太充实太忙碌,竟不知今夕何夕。   “你等着,”岳人歌一溜烟冲下小山坡,跑得太快,隐隐约约见他身子一趔趄。李牧的声音从他身后追上来,“你慢点!”   岳人歌挥了挥手,往灯火通明的小楼跑去。   贵的相机有贵的理由。李牧拍了好些照片,星子灿如宝石,纯粹得让人迷醉。他难得地发了个朋友圈,顿时一群人赶来点赞。   狄俄尼的同事们要不然艳羡李牧发了大财,放假居然还来了趟出国游,要么催促李牧带点当地的特产回来。   赵升焉第一个点赞并留言:“哦豁?在勃艮第?上好的葡萄酒给我带一瓶。”   李牧回他:“没问题。”   远离社交网络的异国他乡,不让李牧眷恋,那是假的。李牧将手机往床边一丢,想到即将投身而入的都市生活,又有说不出的期待。   “老赵可以啊。”岳人歌洗过澡,头发吹得半干,脑袋上还冒着潮气。他将头靠在李牧的肩膀上,猫似的碾了几下,“挺敢开口。”   李牧笑了,“你这人,怎么随便看别人的消息。”   “哦,你的朋友圈跟我的有什么两样?”岳人歌满嘴歪理,“你加的好友我也都有。再说了,我还贡献了单反给你拍照。”   李牧笑着,抓了抓他的脑袋,“头发还是湿的,快去吹头发。”   “我不要嘛。”岳人歌继续腻着他,“除非你帮我。”   古有晨起替妻画眉,今有深夜帮夫吹头发。因为大家都睡了,于是这风量开得极低,轻柔地拂过那金褐色的长发,犹如秋季里翻腾的麦浪。   “你跟你妹妹的头发不一样。”李牧说,“你的头发颜色更深些。”   “那当然。”岳人歌慵懒地靠在李牧怀里,任由李牧的手指穿过他的长发,“我跟我妈比较像。”   是的,兄妹俩在基因继承上各取所长,最明显的便是发色和身形。岳人歌的头发色泽更浓深,身形瘦削,更多像是母亲。那双眼睛平时总是笑的,可关键时刻却有些许凌厉的样子。Jade则不同,身上有更多欧洲人的特点。十九岁的身材发育得饱满而健康,白皙的皮肤被热烈的阳光微微晒红,浅色的金发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芭比娃娃。   李牧的指间轻柔地按着他的头皮,“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嘿,这时候知道拍马屁了?”岳人歌舒服地翘着腿,浴袍的下摆散开,如人鱼公主刚刚换来的双足,白皙而修长,在李牧的面前一晃一晃。   李牧换了个方向吹,稍稍躲开视野,换了个话题,“老赵说要带酒,你打算带什么?”   “他么?”岳人歌仰着脸看着李牧,“你想带什么?我们家酒窖里随便挑点,就够他喝上好一阵子了。”   “我还以为你会给他买点好的。”李牧想起在济慈院那会儿,岳人歌神秘兮兮地提了两瓶酒回来。他原以为这是要给父母的礼物,结果一直到现在,这酒还躺在岳人歌的房间。   ——住久了胆子当然也大了起来,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表面上分居两室,现在每天互相串门,偶尔被Jade碰到,姑娘的脸又白又红风云变化,只觉得瞎了狗眼。   “我家的酒还不够好?好歹也是超一级园,关键是送他,免费。”岳人歌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早就把李牧蹭着心头突突乱跳。“好了。”他夺过李牧手上的电吹风,手指一别,风停了。   呼吸却变得急促了起来。岳人歌笑了一下,侧过头,鼻息若有若无拂过李牧的脸。   浴袍的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无限春光掩映不住,李牧的手抚住他的腿,一寸寸往上。   岳人歌低低惊喘了起来。   “声音小一点。”李牧欺身而上,低头吻住他。但还是绅士地征求了他的意见,“今天起码两次,可以吗?”   难得的假期,当然也要尽情去享受。而尽情享受的后果便是,第二天,他们不约而同起迟了。   李牧是先起来的,小心翼翼地拨拉开岳人歌环着他的手臂,尽量不出声地起来。岳人歌也是累坏了,昨天在外跑了一整天,晚上又那样迟才休息,李牧心疼他,自觉让他多睡一会儿是应该。   于是穿好衣服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简直如同摩梭族走婚——孰料一出门便碰见坐在楼梯口的Jade。   有种被捉/奸的感觉,李牧的脸一红。Jade的脸也是红的,嫂子和小姑子面面相觑,双方都在脑子里脑补了一场好戏。最后还是Jade先开了口,“你……昨晚是在我哥哥房间睡的?”   小妹妹,不只是昨晚而已。   李牧轻轻咳了一声,点点头,“嗯。”   好了,不必再说更多,懂的自然应该都懂。Jade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妈妈让我叫你们吃早饭,我敲了门,没人应……”   好么,要么就是人不在,要么就是睡太死。李牧实在不想解释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我先去洗漱,”他说,“你哥哥还在睡……就先别打扰他了。”   “等等。”Jade叫住李牧,“李……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明天。时间过得那样快,不过短短两周,竟像是另外拥有了一次人生般漫长。李牧愣了一下,笑着道:“是啊,时间过得好快。你现在上几年级了?”   Jade愣愣地,“大学二年级。”   “趁着还年轻,多去走一走。”李牧眼下已然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等你看多了,才会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不是对的。”   他也有一个和Jade年纪差不多的妹妹,和他交流不多,被哥哥和妈妈宠得没边没沿。人和人真的不一样,李鹃大概还需要很多年才能学会懂事,而Jade早早地便已经知道了这样多。   李牧很少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兄长,今天也是头一回。昨晚岳人歌说了一些妹妹的苦恼,李牧感同身受,对这个姑娘也抱有一丝同情。   把鲜少给李鹃的那一点关爱全都转移给了Jade。   “我知道。”Jade点点头,脸还是红的。即便知道李牧早就和自己的哥哥是一对,但还是架不住那张脸太好看,小姑娘使劲掐了一把自己,才把想要说的话挤出来,“你一定要对我哥哥好。”   表情严肃,两只宝石一样的眼睛亮亮的。   “我哥哥很不容易,他很没有安全感的。”Jade说,“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离开他。”   这简直是太可爱了,李牧想。一个连恋爱都没怎么谈过的小姑娘言之凿凿要她的CP锁死,有点强人所难,偏偏又带着如此真挚的祝愿。他们现在感情是那样地好,几乎没有人能将他们拆开。除了不能大张旗鼓地公之于众,李牧几乎想不到还能有什么问题。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们当然能这样天长地久地走下去。   李牧笑着点点头,“我会的。”   “他脾气有时候很坏,他不喜欢收拾,有时候他还会很霸道,”Jade几乎是替妈妈把话说完了,“这是他的缺点,可是他人真的很好,他值得你一直对他好。”   李牧笑着,他甚至都察觉不到这些,难不成是自己喜欢得太深,以至于全然没有感觉。   “小姑娘,背地里说别人坏话,声音起码也要小一点吧?”岳人歌开了门,仍穿着昨天的睡袍,脸上是睡得饱足的幸福的神态,“我可都听见了哦?”   Jade猝不及防被抓了现行,小脸一下涨得通红,声音也不由得高了起来,“哼,我就是说了,你听见了又怎么样?明明臭毛病一大堆,还不允许别人讲了呀?”   Jeanne听见楼上的动静,在下面问:“Jade?怎么一大早又跟你哥哥吵架?”   “没吵架。”Jade冲楼下喊,又甩了甩辫子,瞪了哥哥一眼,“既然起来了就赶紧下去吃饭,一天起得比一天晚。对了,妈妈叫你一会儿去酒窖里拿点酒,要窖藏五年以上的,今天做菜要用。”   “死丫头,明明是叫你做的事,怎么还赖到我头上来?”岳人歌笑着呛她。   Jade冲他吐了吐舌头,“谁叫你赖床了?懒惰的人没有饭吃,懒惰的人就是应该多干活。”   “你!”   Jade甩着两条小辫子,欢快地跑下楼去了。   岳人歌无奈地摇头,“还是宠坏了。”   李牧笑着看他,“你还说她呢,你不是更坏?”   “现在开始帮小姑子说话了?行啊,你们姑嫂两个开始结成同盟啦。”岳人歌转身回屋换衣服,“去就去呗。哎,我们家的酒窖你还没去过吧?来,哥哥今天带你开开眼,带你看看我爸的珍藏。”   --------作者说------------   猫妈:关于牧牧表示起码两次,是不普通而且自信(点烟)。当然了,纸片人老公做十次八次都可以!(李牧:你这是要把我累死……)要我说,老公还是纸片人的好哇。   Jade:为了这个家我已经付出了太多(麻木) 第80章 丈母娘看女婿   好东西都藏在地底下,几乎每个勃艮第酒农的家里,都有这样一个酒窖。住家本身甚至都已经翻新甚至重建了,只有这地下酒窖保持着数百年前家族发迹时的风貌。   客厅里有个小门,推开门一盏幽暗的灯自头顶倾泻而下。顺着幽深的石阶一步步往下,森凉的气息不自觉浸没了全身。葡萄酒有严格的储藏标准,气温比平时的室温要更低。李牧跟着岳人歌走进这座两百多年前就修建而成的地窖,只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幽深的历史中。   “啪”的一声,灯开了。李牧心底小小地惊呼一声,这是绝无仅有的,盛大的景象。   四周是已经被历史风化了的墙面,空气里弥漫着岁月沉淀的气息。李牧迎面先看到的是一只顶天立地的架子,从小至大,摆了一溜葡萄酒。一支支酒整齐列队,仿佛军队一般整装待发。左手边的架子上则是整整齐齐的一面酒墙,所有的酒都是躺着放的,圆圆的瓶底冲着来人。那墨黑色的瓶底被擦拭得锃光发亮,李牧想起了他们收获的那一框框黑皮诺。   再一看那架子上贴着的标签:1900-1970。这是近70年里的陈年佳酿。   岳人歌随手拿起一支大瓶装的葡萄酒,整支酒保存得相当完整,整洁如新。岳人歌将酒标对着李牧,让他看,“82年的,波尔多产。”   1982年对波尔多产区而言,是个大年份。那一年的葡萄酒,滋味自不必说。   李牧的眼睛简直是忙不过来,眼前的这一幕简直可用奢侈来形容。难得一见的陈年佳酿,竟然汇聚于这样一个神秘的地窖中。勃艮第的葡萄酒陈年能力极强,尤以特级园为甚。一般的大区级葡萄酒陈个五年就可以开瓶饮用,可对于这些高品质的葡萄酒而言,每增加一个年份就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风味。   李牧竟看到一支29年的葡萄酒,上面还清楚地标写着当年生产它的村庄。真不知这村庄今在否?跨越了近百年的时光,那酒瓶中盛放的,何止是一杯简单的葡萄酒。   还有这些不可复制的珍贵时光。   再也没有比酒更能体现时间价值的东西了。它是日常里的活化石,记载着流动生活中的时时刻刻。   “看来你们家藏酒的传统是这样来的。”李牧想起岳人歌那个小小的酒库,“你们父子俩人,都是收藏癖。”   “我跟我爸没法比,在他旁边,我这就是小儿科。”岳人歌揽着他的肩,带他再看别的酒,Jean先生藏品颇丰,几乎囊括了整个勃艮第各个产区的佳酿。   “你看我发现了什么?”李牧喊岳人歌。岳人歌过去一看,哑然失笑,竟是一箱子茅台。也大大喇喇在一堆葡萄酒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倒也是中西合璧。   “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李牧看着岳人歌挑选着葡萄酒,突发感慨。   “是啊,怎么,你舍不得?”岳人歌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现在还可以选择留下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啊,回去,回到他们本该有的生活中去。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梦想亟待实现。   “也许这不是我该问的,”李牧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我去过百里香两次,那边的酒单跟狄俄尼差别很大。”   岳人歌点了点头,“是,两家酒吧的经营思路不一样。”   “你在尝试推出用白酒调酒的酒单。”李牧说,“你在做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尝试。其实我以前很不能理解。”   他看向酒窖,不大的酒窖里甚至还放了一个有些年份的葡萄压榨机。整个弗朗庄园就是一条完整的生产线——他经历了葡萄的采收,参观了葡萄的挑选、发酵、装桶陈酿,他看到那些高级葡萄酒包装华丽被摆在货架上的样子,他看到了一颗葡萄的前世今生。   岳人歌已经挑选好了葡萄酒,倚靠在墙边,歪着脑袋看他,“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你的思路,我在尝试理解你。”李牧接过岳人歌递给他的葡萄酒,这玩意儿大概值大几十欧元,“我听说你要买个机器?”   “消息很灵通嘛小伙子。”岳人歌拍了拍他的肩,“现在很有当老板娘的自觉了。”   “少来。”李牧被他逗笑。   “上去吧,”岳人歌拍了拍他的肩,“一会儿我妈又该骂了。”   这消息不是别人通风报信来的,而是李牧自己听到的。   虽然是在假期,但岳人歌着实没少闲着。百里香还在开,店长经验不足,时不时都有些事要向他请教。岳人歌脾气也好,有时候在泡澡,有时候在和李牧打情骂俏,甚至刚脱了衣服准备大战三百回合,好嘛,电话就来了。   一来二去,那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李牧就听了一耳朵。   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百里香最近要买一台易拉罐封装机。   这事可大可小。若放在以前,李牧会觉得钱多烧得慌么,随便找个借口造作罢了。但和岳人歌混久了就明白,这家伙是每一两银子都花在刀刃上的人。想当初狄俄尼的点单机坏了还舍不得拨款给他们换,岳人歌生活上或许随意,做生意却是斤斤计较的。他既然肯花钱买个大家伙,便必定是有他的用意。   壮着胆子问出来,可岳人歌只是笑笑,含混着就糊弄过去了。   地窖里没什么信号,刚到了客厅,便又有电话找岳人歌。李牧不好让Jeanne多等,只好拿着酒到了厨房。   “Jeanne,我把酒拿过来了。”李牧犹豫了下,跟她说了中文。   “哦。”Jeanne回过头,见是他,笑了笑,“我看看,唔,12年的,正好。今天中午吃炖鸡,用酒炖,我的拿手好菜。”   她的普通话有淡淡的乡音,在老一辈花都本地人那里相当常见。王经理就是花都土著,一口塑料普通话常常逗得店里的服务员前仰后合。   “您的手艺真好。”李牧礼貌地夸赞。   “是嘛。”Jeanne笑着说,“在这边生活了几十年了,中国菜都不会做了。”   李牧也笑。   勃艮第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都是饮食文化较为丰富的地方。受新教影响,这里的人们追求世俗生活的丰盛与富足,极力发展多元的饮食文化,将平凡的日常点缀得五彩斑斓。   “我小时候在花都过了一段时间。”Jeanne一边准备食材,一边与他闲聊起来,“印象中吃的东西很多,但那时候穷,就算有好吃的也吃不起。来到这边,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这些天,又是酒又是肉的,你应该早就烦了吧?”   李牧笑着摇摇头,“不会。您手艺这么好,我怎么也不会腻烦的。再说了,我以前在外面留学,吃得更不习惯,这也熬过来了。”   Jeanne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这倒是听Leo说过……你念的是什么专业?”   李牧尴了个大尬,“……机械工程与设计。”   Jeanne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阿姨读书少,不懂你们年轻人到底怎么想的。Leo说你在他们公司工作,那你做什么?调酒?管理?会计?你学这个专业不是白费了么?”   李牧也笑了,“学什么都是有用的。当初学这个也是因为喜欢,现在做这个也是因为喜欢。”   “……所以来这里,也是因为喜欢?”   Jeanne问得淡然,李牧脸上的笑容一僵。“是的,我很喜欢这里。Jeanne阿姨,勃艮第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Jeanne悠悠地叹了口气。美丽的地方,一晃竟也这么过了几十年。青葱少女早已满头白发,脸上哪还有当年光鲜亮丽的痕迹?转眼间半生走过,满肚子都是说不清的伤怀与怅惘。   或许这就是年纪到了。   “我这两个孩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Jeanne摇摇头,“Jade倒还好些,女孩子终究是安分守己的。Leo呢,我真不知因为他白了多少头发。怎么也安定不下来,连个女朋友都不带回来。小李,我真的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李牧心想,您儿子不带女朋友,那是因为他有男朋友。   但这话他不敢说,一说,这红酒炖鸡估计就没了。   小炖锅在炉子上咕嘟嘟地响着,传来淡淡的袅袅的香气。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后院。野苹果在枝头晃晃悠悠,“啪嗒”一声落了下来。窗外阳光是金黄色的,像少女的头发。远处的葡萄园绵延起伏,好像一场碧绿的梦。   “那天晚上阿姨问你,有没有女朋友,”Jeanne见李牧没有回答她,却仍是自顾自地,好像只是为了完成一场倾诉,“其实我看得出来,Jade挺喜欢你。我是她妈妈,当然什么都能看得出来。那天晚上你们跳舞,大家都说你们俩登对……她爸爸是觉得Aude不错,可是我总觉得差点意思。”   这小镇上终究传统,可他们家早就有了离经叛道的先例。如果女儿此生不能远走高飞追逐自己的梦想,那么顺着她的心意找一个玉岩′可心的爱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当做是她为家族妥协所作的补偿。   只不过,母亲大人的消息实在是有些滞后,她尚且不知道小姑娘那随风而长又倏忽而逝的短暂爱情。炖锅发出烧沸了的声响,李牧帮着她把火一点点关小,回到温和的状态。   “Jeanne阿姨,谢谢您看得起我。”李牧的眼睛像是野草地上潮润的黑醋栗,他看着自己的准丈母娘,认真而诚恳地,“不过我并不喜欢Jade。我已经心有所系。我非常非常喜欢他,已经到了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地步。”   “那么……是谁?”Jeanne诧异地问。   李牧正要回答,岳人歌金灿灿的小脑袋探进厨房,“妈!好香啊!今天中午吃什么?”   “吃吃吃,吃法棍配奶酪。”老妈变了脸色,要把儿子轰出去,“我正跟李牧说话呢,你来吵什么吵。”   “哎哟,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岳人歌背上挨了一巴掌,得意洋洋地跑了。   --------作者说------------   岳同学,口头上占便宜你开心吗?   玉风盐 第81章 懂得体谅老公了   “我妈找你聊天了?”岳人歌满不在乎地拍着屁股上的印子,“肯定都是在说些废话。”   李牧笑:“你这人怎么这样?她说起你呢。”   “说我什么?大概没什么好话。”岳人歌笑了一下,搂住李牧的腰。那是李牧的房间,可以看见院子里那株高高的梧桐树。   “说你不让人省心。”李牧啄了一口岳人歌的额头,“你妈妈可是很中意我呢,怎么样,我表现得可以吗?”   岳人歌笑眯眯地捧住他的脸,在那温润的嘴唇上咬了一下,“当然可以,亲爱的女婿先生。”   岳人歌喜欢过嘴瘾,喜欢在口头上占点便宜,这些李牧都能理解。他本是性格洒脱的人,不喜欢藏着掖着,偏偏在家里,拘束住手脚——当然,在李牧看来,岳人歌实在是有些过于洒脱,若是敏感一点的人,估计什么都知道了。眼下已经有两个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于父母,那不过是亟待戳破的一层窗户纸。   但李牧知道,这层纸是万万不能戳破的。   “刚才我妈妈问了你什么?”岳人歌的眼睛盯着他,幽深,像是窖藏的美酒,映着李牧的脸,“别撒谎,我都听到了。”   “你听到了还问。”李牧笑,“我承认,我错了,我是有一瞬间想……”   “想怎么样?”   “想告诉你妈妈我们的关系。”   喜欢一个同性,在李牧看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如果那是他自己的妈妈,他一定会立刻告诉,他有一个这样好的恋人,他也想和家人分享自己的喜悦。他理解自己的妈妈,虽然可能会生气,但大概率还会给他们祝福——   李牧的思绪一下阻塞了。是啊,如果那是他的妈妈,正因为他们是母子,他们互相理解,所以他才有这样的勇气。但是他不了解Jeanne。   “你知道自己错了吗?”岳人歌仍是微笑着看着他。   “我错了。”李牧懊恼地将脑袋靠在岳人歌的肩头,像小狗似的蹭了两下,“我……我有点兴奋过头了,所以……”   岳人歌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没事的,我都知道。”   其实他何尝不想。   “我妈妈呢,性格还是保守了一些。”岳人歌说,“你也看出来了,她对我和Jade都很严格。其实直到前两年我们的关系才稍稍缓和下来。刚毕业那会儿我执意要去开鸡尾酒吧,她和我整整三年都没有联系。”   “我妈妈是个意志力和信念感都非常强的女人,”岳人歌说,“我也不敢保证如果她不能接受你,会给你什么样的中伤与打击。”   他的声音缓和如陈酿了多年的霞多丽,清新的果味拂过李牧的颊边,“亲爱的,我知道她很重要,正是因为她很重要所以我不愿意做太多这样的尝试。这回时间太短了,我们需要慢慢来,你已经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这就已经够了。”   李牧吻在他的鬓角,“我知道。”   岳人歌的手在他背上轻抚,“你受委屈了。”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委屈。李牧微笑着摇摇头,“话说回来,你刚才又接了什么电话?还是百里香的那个老板?”   “啊。”岳人歌松开他,张开双臂,笑眯眯地往前蹦了两步。   “易拉罐封装机已经联系好了厂家。不过他们的员工大会还没开,我看看时间——哦,马上就要开始了,视频会议,亲爱的老板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旁听呢?”   论理,李牧作为狄俄尼的员工,去听另一家酒吧的会议是有些不合适。而岳人歌都不觉得这有什么。   虽然他并未真的把“老板娘”这个称呼当一回事,但若是因此而享有了某种“特权”,比如真正接近并理解岳人歌的所思所想,李牧还是非常乐意的。   “我不出声。”他说。   岳人歌笑着又附赠了一枚香吻。   百里香的会议和狄俄尼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岳人歌分了李牧一只无线耳机,略过前边一堆琐碎的日常事务,大家开始真正讨论封装机的事宜。   购买大件物品,是一定要纳入到季度甚至年度的总预算的。百里香今年年初刚开业,并没有狄俄尼这样丰富的经验,财务的预算和实际开销简直就是两张皮,实际情况根本不跟预算走。这当然也和店长的能力有关。简言之,这家店就是岳人歌在不断贴钱。   看不到赚钱的希望,大家真心担心百里香会倒。眼下又增加一大块开销,除了店长这个岳人歌的工具人,几乎没有人同意再让这个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   “嗯,”岳人歌听完汇报,沉思了一会儿,“我归总了一下,大家反对的理由无非几个:一是目前店内开销太大,连带着对百里香的未来也失去信心。我经营狄俄尼快十年了,一家酒吧要开始独立赚钱,需要时间。何况百里香现在主打的是白酒创意调酒,在年轻人中的号召力有些欠缺。若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无非开源节流。所谓开源,就是要努力打响品牌知名度,吸引更多的新客,拉拢回头客——财务,你重复一遍上个季度的营业纯利润。”   财务把数据报了一遍,岳人歌顿了顿,“其实和上个季度相比,我们已经在稳定进步了。如果大家还记得今年年初的数据——我是说抛开开业大酬宾那一周——就会发现,我们已经在慢慢站起来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等听岳人歌接下来说的话。   “当然还有节流。财务预算和实际操作的严格把控是不可或缺的。”岳人歌抬起手敲了敲桌面,“我已经说了许多次,控制不住预算,就什么都控制不住。这其中,财务的责任重大。如果我强调的事情始终无法做到,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已经找了新的财务总管,明天开始他会来上班。”   他心平气和地fire掉刚才还cue到的财务,无视众人的惊慌,继续道:“我们再来谈第二点,大家反对的原因无非是看不到封装机的用途。”   岳人歌靠在椅背上,姿态舒展,言辞却是不容置疑。“百里香的选址在居民区附近,当初也并非我所愿。”   李牧听得有些入神,忽听得岳人歌开始说起店面选址,更是忍不住看了看他。   “这一片都是老旧小区,我找人拿到了该社区的人口构成,本地的老住户和外来人口占据了较高的比例。原先我们也是想将这一批中老年人作为我们的客户群,但显然,一家新店需要时间来吸引顾客。”   到了退休之龄的老人往往喜欢在家独酌,而没有多少积蓄的年轻人要么去最繁华的酒吧街,要么干脆用商超贩售的预调鸡尾酒来一解馋瘾。   简言之,百里香是落花有意,而来来去去的人们,流水无情。   “每天晚上,整个上沙区都会售出数以千计的罐装啤酒,”岳人歌说,“我们只需要占据其中一小部分份额,就能争取一定的回寰余地,”   李牧理解了岳人歌的意思,答案明明白白就在眼前。整个弗朗庄园不啻于一个小型成熟的生产流水线,而岳人歌不过是在既成的生产环节里又增加了一个环节。   花都是个不夜城,夜宵是夜生活中最常见的点缀,而酒就是夜宵最好的搭档。他希望借助封装的预调鸡尾酒为百里香开拓一条新的资金来源,也为百里香的存活争取更多的时间。   李牧忍不住冲岳人歌竖起大拇指。   百里香的员工们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店长说:“我听您的。”   员工们稀稀拉拉点头表了态,岳人歌满意地关掉视频,李牧在他耳边吻了一吻,“你真是个独裁者。”   “……不过也是个优秀的独裁者。”   “不觉得我讨厌?”岳人歌抖了抖腿,“他们肯定有人暗地里骂我乱烧钱。”   “你有你的道理,”李牧说,“新店自然是需要时间才站稳脚跟,但也不能一直烧钱。我认同你的思路,所以我支持你。”   岳人歌笑眯眯地顺着李牧的头发,“老婆长大了,懂得体谅老公了。”   李牧拍开他的手,“刚说两句表扬的话,又飘了?”   岳人歌也不恼,“做生意嘛,就是如此。如果他们没主意,我就必须拿主意。小周人不错,但不适合当店长。我这边也是手头没人……如果梁川还在,我也不至于这样左支右绌。”   猛地提到梁川,就连岳人歌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这时候提这些做什么。”   梁川。他们的朋友,他们的伙伴,走得未免也太早了些。如果他健康地活着,那该多好,事情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只是,没有如果。   “别说了。”李牧捏了捏岳人歌的手,他的手掌冰凉。   “现在吻我。”岳人歌说。   “什么?”李牧一时没反应过来。   岳人歌攀着他的手臂,迎面吻了上来。   他的唇柔软而湿润,像是春雨里洗过的芳草地,带着清新的葡萄酒的香气。李牧分不清,那究竟是阿丽高特还是霞多丽。可总是美的。岳人歌这样急切地吻着他,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证明他们的热爱,证明他们炽烈的存活。   而后岳人歌紧紧地搂住了他。他把脸埋在李牧的肩窝里,久久不愿松开。李牧轻抚他的肩,“Leo……”   “别离开,永远都别离开。就算要死,也得我先死。你得看着我,亲爱的。”   李牧哑然失笑,他还想说些什么,房间的门被风“吱呀”一声吹开。他慌乱地回头,岳人歌攥住他,“别怕,是风。”   “可是……”李牧只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冰窖,连话音都开始颤抖起来,“Leo,是Jeanne。”   --------作者说------------   猫妈:开会纯熟瞎编,请勿当真。只是为了展现岳猫猫的调研能力和决断能力。   梁川:没想到吧,哥领盒饭这么久了大家还在想我~ 第82章 我等你   “是Jeanne。”李牧说。   岳人歌一下松开了他——不过这动作实在太过明显,效果不佳,反倒产生欲盖弥彰的反效果。   “妈?”岳人歌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Jeanne还系着围裙,手里捧着一碗零食,神色木然。   她讷讷地开口,“我……我本来是想给你们送点吃的。”   “……你看到了多少?”岳人歌的情绪稳了下来,起身将李牧挡在了身后。   这个举动一下刺痛了她。   看了多少?   Leo这个孩子向来是不让人省心的。早上睡到那样晚,早饭也不好好吃,取个葡萄酒结果人还没影了。但慈母一般只在口头上训斥儿子,她知道Leo很忙,一天到晚接电话,而眼下离中饭还有时间,她当然不会让儿子饿着。   岳人歌在李牧的房间里。   这倒没什么。   她悄悄开了门,本想给两个孩子一点惊喜,正瞧见他们俩在看什么东西。哦,Leo又在开会了。Jade说这个叫什么视频会议,Jeanne想,这玩意儿害人,那不是让人无论如何都没法真正休息了吗?   两个年轻人挨在一起,关系很好的样子。Jeanne知道,关系不好也不会带到家里来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个关系好的朋友呢?   善良的母亲想,也许她该等一等。   这一等,便把后面该看的全看了。   包括那枚触目惊心的吻。   Jeanne站在门口,一切看得分明。是Leo先吻上他的,而那个年轻人并不拒绝。不是蜻蜓点水的吻,而是唇舌交缠的缠绵。她站得不算近,角度也有限,沉浸在亲吻里的两个人丝毫没有注意到竟还有人看着他们。而Jeanne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在她的知识范畴内,她尚未见过两个男人之间会有这样亲密的举动。   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制止还是应该离开。而正当她一脸不知所措的时候,李牧看见她了。   ……Jeanne是很想扭头就走。   偏偏Leo这个死小子还挡在李牧面前,好像自己会伤害他似的。偏偏他还问,她看到了多少。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儿子。她生的,她养的,如今站在他面前,仿佛一个陌生人。   “先吃点东西吧。”Jeanne深吸了一口气,将零食放在桌上,转身走出门去。走到楼梯口,又微微侧过身,“Leo,晚上等你爸爸回来,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Jeanne下楼了。过了一会儿,李牧牵了牵岳人歌的手,“Leo……”   “别担心。”岳人歌自己也才从一片震惊中缓过神来,却第一时间去安慰李牧,“我妈妈不会骂你。”她虽然没接受太多的教育,却相当懂得礼数。李牧再如何,他也是客人。她不会在客人面前丢失自己最后的体面。   何况他们明天下午就要走了。   就剩最后一天!岳人歌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为什么自己偏偏就这样忍不住?坚持到最后的时刻竟然就这样晚节不保?!   “没事的。”李牧从他背后环住他,“会没事的。”   “嗯。”岳人歌点点头,“我知道。”   Jeanne坐在厨房里,将脸埋在双掌里,炖锅已经溢出浓浓的香气。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给在发酵车间忙碌的丈夫打点饭菜,可是手却在颤抖,怎么也动不了。方才见到的画面一帧帧闪回,跟电影似的。岳人歌的眼神,让她一阵阵惊心。   这眼神何其相似,三十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看着父亲。   所有的关系都是为了团聚,而亲子关系除外。生来就被赋予的亲密联系,在人生的旅途中,终究要走向分离。Jeanne一直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哪怕她远嫁至勃艮第,也坚持要带上父母一起——当然还是因为他们更喜欢巴黎而作罢。   中国人最讲究团圆,也最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她是这一观念最忠实的守护者。但她沮丧地发现,她并不是宇宙的中心。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自私,天下月圆,人间欢乐几多,她只是喜欢以她为中心的团圆。她以为自己和父亲不一样,其实他们还是一样的。   人毕竟都是自私的呀。   Jeanne苦恼地想,自己年轻时虽也叛逆,但总归还是在一个合理的范畴内。可说到底什么是合理?Jeanne内心天人交战,Leo不偷也不抢,白手起家辛苦创业,不躺在自家的功劳簿上舒舒服服过日子;至于那个他带回来的小伙子……Jeanne想,Leo要是个姑娘也就罢了!   这一切实在太超出Jeanne的预料,可也只有她会为这件事震惊和难过。因为那个在发酵车间埋头苦干的法国佬只知道今年葡萄的收成好不好。   “妈?”Jade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厨房探头探脑,“你怎么了?”   Jeanne从双手里抬起脸,“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炖锅都快烧糊啦。”Jade皱起秀丽的眉,“我觉得不对劲就过来看看。”   还真是!Jeanne一下清醒过来,“噢噢”地叫着,赶紧关了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香。她赶紧用小铲子翻搅着锅里的咖喱,Jade一看笑了,“妈,我们家什么时候开始吃咖喱了?”   Jeanne看了女儿一眼,“你哥买的,难道还要白白便宜Jenny婶婶那个爱嚼舌根的不成?以前不吃,今天就开始吃。”   Jade撒娇,“可是我吃不习惯呀!”   “今天就先凑合着吧。”Jeanne淡淡地说。   老爹终于舍得从车间里出来,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被老妈拉到卧室。岳人歌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甚至想在膝盖上绑俩护膝,万一一会儿得下跪什么的,也舒服点。   “你爸妈不会打你吧?”李牧忧心忡忡,“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别添乱了。”岳人歌心里没底。是,老妈是对李牧印象不错,但那是针对客人。而如今李牧一跃升为准女婿,那可就截然不同了。   “你就在屋子里待着,要么,去葡萄园里等我。转转。”岳人歌捏了捏爱人的脸,“别愁了,哎哟,我这是跟我爸妈谈判,不是去送死。来,给哥哥笑一个。”   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李牧只能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要不是因为长得太好看,这微笑比哭还不如。   “我去了。”岳人歌看了看父母的房间,下定决心,真如奔赴战场的战士。   “我等你。”   Jean很茫然,他刚一回家就被迎头兜了一脑袋的消息;而Jeanne很纠结,她着实不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儿子。岳人歌则因为想了太多干脆什么都不怕了。是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坦然赴死。   他悄悄地观察,眼前气氛倒还宁静,也有可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过了一会儿,Jeanne先开了口。   “Leo,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我们本来不想说,怕说了你不高兴。也觉得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所以,也任由着你来。”   岳人歌屏气凝神,老妈说的是法语,当然口音有点重。他想,主要还是为了能让老爸听懂。   “我们不反对你交朋友,自你出去读书之后,我们一直很担心你交友不慎。这回你带了李这样优秀的朋友回家,我们也算放了心。”老爸按照夫人的分配,说完自己的台词,“不过有些事,我们还是想提醒你。”   “交友,首先就要尊重别人。中国人是含蓄而不懂得拒绝的,你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氛围下长大,自然会比别人更热情外放一点。李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知道有时候你可能会想表达一点……亲近,但是界限需要把握,否则,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岳人歌越听越觉得含糊,听起来老妈这是误会了他和李牧是纯洁的朋友关系。而他占着自己的不要脸揩别人油水。这实在太好笑了妈妈,李牧也就长了一张纯洁的脸,他在床上可一点也不含蓄。   Jeanne见岳人歌不接茬,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又道:“我想……你应该好好地跟李道个歉。我说过了,既是朋友,就要有朋友的样子,他不懂,或是不敢拒绝,不代表你可以一直给人家带来困扰……”   岳人歌笑着,他隐约明白了父母的意思。   Jean急不可耐地接上,“你费恩叔叔的女儿今年刚大学毕业,你以前见过的,昨天刚回家。我想如果你有空的话,不妨去见——”Jeanne狠狠踩了丈夫一脚,Jean跟尖叫鸡一样梗着脖子,一声惊叫卡在喉咙里。   话说太早了,爸爸。   岳人歌总算知道这和风细雨的谈话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若是岳人歌承认他和李牧不过是普通朋友,那枚亲吻不过是他单方面调戏小男孩,顺势掩盖自己的性取向,那么相亲结婚生子的大门便向你敞开。   所有的妥协都是从一点点细枝末节开始的。去见见姑娘,也没什么;发展成约会?我又不跟她上床。哦,订婚,订婚也未必结婚。结婚么,只不过是两人凑合着过日子而已,我对她没有爱……   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装糊涂。那么多人可不是都这么过来的么?怀着众所周知的秘密顺势而为地过下去,骗自己,也骗别人。可是这对自己公平吗?对那个女孩公平吗?   最终是什么也没骗过。   虚伪的人生,为他人服务的没有自我的人生,不值得过。   Jeanne这是算准了他不愿直接提这事,脸上还挂着满意的笑。她以为这场谈话志在必得。   岳人歌想,他不能再退缩了,他必须面对。否则他将永远失去自己的话语权。   他冷笑了一下。   “我想你们大概是误会了。”他话里带了刀锋,冷冽地,切碎了面前用亲情编织的含混不清的空气,“我不需要跟李牧道歉。”   “爸爸妈妈,他是我的恋人,我们相爱。是的,如你所想,I am a damn gay。”   --------作者说------------   猫妈:Jeanne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她只是一个最常见的老一辈的人。她有一定的反思精神,也难免受到束缚和牵绊。 第83章 我真想告诉所有人   岳人歌已经进父母房间一个小时了,李牧在屋子里焦灼地踱步,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去墙上的时钟。这简直比在产房外的丈夫还要难熬,但这二者倒有一点相似,毕竟都是希望“母子平安”。   走廊上传来动静,李牧赶紧跑到门口——还不敢急切地开门,因为他着实不敢和Jeanne面对面。他一向是不害怕女人的,因为他的女人缘一贯很好。可现在不一样,任何讨好都容易弄巧成拙。   岳人歌给他发了消息,“出来吧,散散步。”   又说:“就现在。”   岳人歌的脸上写满了疲倦,李牧跟着他一前一后下了楼,绕过后院,走向葡萄园。站在院子里可以看见父母房间的灯还亮着,像是疲倦的、不敢闭上的眼。   “……怎么样?”李牧小心又紧张地问,“他们没打你吧?”   这当然不可能。肉眼可见的,岳人歌的唇角凝了一小块血渍。他本就生得白皙,而这鲜红的一点便得格外刺目。   “这是我自己咬的。”岳人歌见李牧盯着他的唇看,于是解释。见他不相信,便又张开双臂,妖娆地在李牧面前转了个圈,“怎么?你要不要’检查检查‘?”   “还说胡话呢。”李牧惨白无力地笑。   岳人歌张开双臂,搂住了李牧的腰。   “没事的,”他说,“你别担心。”   葡萄园里秋风起了。勃艮第的秋天比花都的秋天显得更有存在感。那微凉的风拂过李牧的肩头,拂过岳人歌的侧脸,却默契地,片刻之后变得安静了起来。这对年轻的恋人需要一点点时间,去思考和适应。   “真的没打你啊?”过了好半天,李牧又确认。   岳人歌笑着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暴力这种低端的手段,尚且不会出现在岳人歌家里。只不过,比起疾言厉色,情感上的迂回战术更让人难以招架。   岳人歌那句话一出口,母亲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岳人歌看得一怔。Jean也慌了,结结巴巴地,“你……你哭什么,哎呀,不过就是找了个男人……”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母亲尖声哭泣起来,“你找个男人,算什么呢?能结婚吗?他能给你生孩子吗?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在一起再久,又能证明什么呢?你老了谁照顾你?到时候我们都死了!”   她一连串的问话像暴雨一样砸过来,砸在岳人歌的脸上,砸在他的心里。Jean仍是忙不迭地劝老婆,“哎呀,你不要这样急……”   “你个没心没肺的!就知道吃!这还不急什么时候急?都已经把人带回家了呀!你还想怎么样?”Jeanne一下把怒火转移到老公身上了。她简直恨他。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样头脑简单?除了葡萄酒就是葡萄酒,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图人家长得好看,图有个庄园日子过得殷实,压根没想到三十年过去,翩翩少年郎早就成了谢顶圆肚子的大叔,生的儿子还这样不争气!   老爹显然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被这样训斥,也不争辩,就这么老老实实缩着脑袋,任凭夫人发挥。   以他的经验,她这就是一时生气,需要发泄。等发泄完了,气消了,一切都好了。   岳人歌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   但又笑不出来。   老妈先是抽抽噎噎哭了一阵,一老一小都没来哄,自己也觉得没趣了,把泪一抹,道:“反正我是不同意。你是个男人,男人还是要娶妻生子的,这不是你喜不喜欢的事,这是你要承担的社会责任。你爸爸朋友的女儿,你还是要见一见……”   岳人歌仰着头,打断了她的话:“说了不见。我对着女人不行。跟女人结婚?不可能。”   “你!”这横冲直撞的一句话直白得差点把Jeanne噎死,她一双凤眼瞪着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能浑到这种程度,一根反骨简直逆了天。她随手操起一支木棍——那原本是用来捅窗外的果子的,结果现在派上了别的用场。   她狠了狠心,虚张声势地在岳人歌面前挥了一挥,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好嘛,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岳人歌并不觉得意外。他瞪了母亲一眼,干脆地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膝盖一屈,利落地跪下了。   他们这样的家庭,虽是小门小户,但自给自足,什么时候这样严厉地训斥过孩子?岳人歌小时候比现在更皮,跟着别的小朋友躲到葡萄园里,天黑了还不回家,害得大人找了一整夜,差点要去报警。结果第二天一早脏兮兮地出现在家门口——她比孩子先哭了。   蓬头垢面的大人搂着脏兮兮的孩子嚎啕大哭。出去玩算什么呢?让他去玩好了,比起这个,她更害怕失去他。   那是她的孩子,她的心头肉。他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营养不良,比别的孩子更瘦弱几分。她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为了让这个孩子长胖一点,自己反倒是瘦了好几斤——孩子是吸母亲的血长大的呀,Jeanne将棍子高高地举起来,岳人歌倔强地仰着头,一晃三十多年,他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Jeanne的手还在抖。她打不下去,可是她不得不打下去。这个社会的规则她比他懂得太多了。她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受了多少钝风磋磨的痛。黑头发的亚洲女人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嫁到弗朗庄园难道真的舒舒服服地就当起了庄园太太么?公公婆婆、家族里的亲戚,哪一样她不是耗费了大量的心血去应对!   做一个异类,融入主流社会是多么难,她比他更懂,并且慢慢地适应了三十多年。她让他读书,默许他走出去,还不是为了让他更好一点,更强一点,不要像他的母亲一样,被人这样瞧不起呀!   两行泪又涌了出来,Jeanne哭着摇摇头,看着儿子那张倔强的脸,心又被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上的棍子落下了,重重地砸在岳人歌的背上。岳人歌吃痛,往前一扑,手掌撑在地上火辣辣地疼,又一记棍子狠狠地砸下来。   他咬着牙,愣是不喊痛。   “叫你倔!叫你倔!”她一边哭一边打,“你懂什么!你非得见到棺材才落泪么?”   “好了!好了!”Jean一把将已经疯了的太太拉开,“你打他做什么?再怎么样,他还是我们的儿子!”   Jeanne如梦初醒一般,喃喃地,“造孽啊……”   “妈……”岳人歌抬起头来,唇角因为方才吃力,而涌出了一点血,口中一片腥甜。Jean拦住他,摇了摇头,“你妈妈需要休息一下。”   岳人歌仍是跪着,手上已然磨破了皮,自掌心传来隐约的钝痛。膝盖大约已经跪出了淤青,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他察觉到母亲正看着他,不由得缩起手,避开她的目光。   “这件事,我们知道了。”爸爸发了话,“但我们需要时间消化一下。Leo,这件事……确实有点突然,我和你妈妈都没有准备,你不能要求我们立刻就接受它。”   “……我知道。”   岳人歌想,今天这一切本来就是意外。   可意外就这么发生了,那还能怎样呢?他也不想。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爸爸拍了拍已经泣不成声的妻子,看了岳人歌一眼,“明天就要回去了,回头叫Jade帮你挑两瓶好酒,给你的朋友们带去。”   李牧的手指轻轻抚过岳人歌咬破了的唇角,顿了顿,又往下巴上滑。他没有犹豫,低头吻上了岳人歌染血的唇,用舌尖舔开凝结了的血块,与他分享血液的甜。岳人歌因这细密的疼痛而皱眉,伸出手试图推开他,李牧松开唇,看见手心上那一小块嫩红的擦伤,从兜里摸出纸巾帮他擦拭。   “疼吗?”   岳人歌笑着摇头。   背上的伤倒是真有点疼,老妈这么多年,干了不少体力活,力气自不必说。刚才情绪一上来,下手更狠。   一场谈判,两败俱伤。岳人歌丝毫没有自满的情绪,反倒是有些怅然。自己长这么大,老妈还从没这样打过他,顶多就是在脑门上盖一巴掌,力度也不大。   她那么要强自尊的人,对自己已经极尽了温柔。   自己是真的把她气着了。   “所以说我原来的计划是对的。”李牧坐在葡萄园的田埂上,手上是刚刚摘下来的新鲜的葡萄叶,“我妈这个暴脾气一上来,方圆五十里的生物都得遭殃。按照我的计划,等你再来几次,跟他们混熟了,我再在电话里跟他们说这个事。至少别影响到你,我们人又不在跟前,让他们自己想清楚了,再回去。”   “听起来也不是很高明嘛。”李牧笑。   “是,其实也不高明。”岳人歌点头承认,“其实我还想过,干脆就这么瞒着,也好。人活一世,总不能为别人的一两句认可吭哧卖命。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一看到你,”他把葡萄叶盖在脸上,透过被蛀掉的小洞看着明朗的夜空,“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我真想告诉所有人,我和你在一起。”   李牧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那是爱人之间的小小的占有欲,李牧懂。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是安定剂,让躁动不安的灵魂变得沉静;又是兴奋剂,让人每时每刻都为对方目眩神迷。他参不透,悟不透,他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在红尘俗世中求索挣扎。   而他乐在其中。   他生来蒙昧,未被点化。只知道,因为你,我不愿再如此隐秘地爱着;而爱上你,是我做过的最骄傲的事情。 第84章 亮瞎他们的眼   葡萄园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两只废猫衰狗,就这么待着,秋天的气息已经很浓,在幽蓝的天空中浓郁得化不开。岳人歌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些,有隐约的疼,但也不算太难受。背上的痛已经变得模糊。浑身上下是均衡的不适,但并不妨碍他在这勃艮第的最后一晚有闲情逸致看星星。   等回到花都,回到繁华的都市里去,再想有这样的机会,也就难了。   “今年是个丰收年,”岳人歌忽然说,“爸爸说今年的葡萄收成很好。等这一批酒陈些年头,大家都会记得这个年份。”   “可是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哪一年是最好的。”李牧说,“我们总是觉得当下不够好。”   “所以,要学会知足。”   李牧看了一眼岳人歌,在他身边坐下。他们彼此都知道,要学会知足。   “我妈妈她很苦。”岳人歌说,“这么多年,在这个地方生活,很不容易。”   他其实很懂她,于是也并不是很生她的气。她的心思他都懂,她是那样的好强好胜,而这样一个小地方,其实并不足以满足她。生为一个异类,必定要有做异类的勇气。今天这样一场意外的结果已经很让岳人歌满意。剩下他所要做的,就是乖乖熬过最后的半天,然后回去。   给彼此一点时间去习惯。   李牧不发一言,只是握着他的手。   “对不起啊,”岳人歌将额头贴在李牧的手上,他的额头滚烫,李牧的手背冰凉,“这件事我处理得不够好……让你受委屈了。”   李牧轻轻抚弄他的头发,“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在你这里,何尝受过一点委屈。”   深更半夜谈恋爱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在葡萄园里双双睡着,然后就是半夜被冷风吹醒,一人一个喷嚏地醒来,哆哆嗦嗦地摸黑回去,匆匆洗了个澡就把自己摔到床上去。   却再也睡不着了。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瞪了半天,最后还是李牧把被子一扯,盖到岳人歌脑袋上,“睡觉。”   “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睡。”李牧拍他的肩。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伤口,岳人歌瑟缩了一下,李牧的手停在半空不敢落下去。   那张漂亮的面孔从被子里钻出来,“要你哄我。”   李牧无奈,“怎么哄?”   岳人歌笑得眼睛明亮,“你唱歌给我听。”   唱歌,李牧不擅长。却想起小时候常听的童谣,岳人歌等了半天,还没见李牧开腔,刚想说算了,又听李牧的声音轻轻地亮了起来。   “小星星,亮晶晶,青石板上钉铜钉。   小星星,亮晶晶,伊拉对侬眨眼睛。”   岳人歌笑着卷起被子,靠在他身边,“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   “我妈妈以前唱给我听的,是她老家的童谣。”   “真好听。”岳人歌往他臂弯里靠了靠,好像真的要睡觉的样子,“还有么?”   暴风雨过后的清晨总是宁静的。李牧和岳人歌破天荒地自然醒。醒来以后不约而同趴在门边上听动静。Jeanne是雷打不动的六点半开始做早饭,厨房里的声响热闹起来,岳人歌就知道没事了。   “下去吧,早上他们要去酿造车间,没空管我们。等到中午,吃过中饭我们就走。Jade开车送我们去第戎。”   李牧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点点头。给对方一点时间习惯,说起来倒是轻巧容易,但这空间里弥漫着的尴尬,却十分难熬。   岳人歌在换衣服,背对着李牧。清晨的薄光照在他奶白色的背上,昨夜的伤已经浮肿了起来,抹了药,看上去也依然可怖。   昨晚上李牧其实睡得并不踏实。岳人歌伤了背,不好躺着,只能侧卧在李牧怀里。岳人歌不知道他其实说了梦话,一会儿喊妈妈,一会儿在哭,好不容易不哭了,声音抽抽搭搭地低声喊痛。   眼泪把李牧的衣服前襟濡湿了一大片。   “这几天先别沾水吧。”李牧细心地帮他把衣服扣子系好了,又翻好了衬衫的领子。岳人歌像只温顺的猫,低垂着眼睛,“一会儿我妈妈要是说什么,你都别还嘴。”   李牧盯着他唇上已经结痂的小伤口,遏制住想去舔吮的欲望,“我知道。”   早餐,难得的全家人都到齐了。Jean一上餐桌就浑然忘我,每顿饭都吃得全情投入;Jade开始减肥——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对哪里不满意——面前就只摆了一盘绿油油的蔬菜沙拉,看起来跟路边的绿化带没什么两样。Aude刚剪了头发,只可惜剪得太短,他的脑袋又有点尖,像是一颗扁桃仁。Jeanne表情严肃,正在认真地切面包,看见岳人歌和李牧下来,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   岳人歌深吸了一口气,挤出笑容,“哇,吃面包啊,好香。”   Jeanne把目光又收回去了,Jean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低头迅速地咀嚼起来。Jade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盘绿化带,“昨晚休息得好吗?”   “嗯,不错。”岳人歌拉开椅子坐下,不留神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顿时抽了一下。Jeanne捕捉到他的神情,眼里流露出些许担忧。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很快又收敛了起来,Jade把黄油和火腿片往他们面前推了推。   岳人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低声说了句谢谢。   李牧帮岳人歌做好一个三明治,放在他的餐盘里。Jean突然大声咳嗽起来,Aude笨拙地帮他倒了杯水。   而那咳嗽声很快又神奇地止住了。   大家面面相觑了数秒,而后不约而同低头吃饭。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场面尴尬得让人脚趾抓地。就连空气都是凝固的,这一切像是被融进了琥珀里。   李牧觉得呼吸有点儿困难。   他很想说点什么,在狄俄尼的训练之下,他已经变得有些擅长逗别人开心。他的职业习惯告诉他,这时候可能需要一个小笑话,让大家的表情稍稍松快起来。   他看了一眼岳人歌,正巧与岳人歌的眼神相触。   对方无奈地冲他耸耸肩,意思是,此时此刻,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   李牧又只好缩回去了。   Jeanne忽然站了起来,端着餐盘进了厨房。尴尬的早餐已经告了一段落,Jean知道这是夫人释放出的,要赶紧撤离的信号,他赶紧又抓了一片面包,拿纸包好。   两人一前一后,竟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餐厅。   父母大人离开后,所有人明显松了口气。Jade瞥了岳人歌一眼,“听说昨天你被打了?我还以为你被揍成猪头了呢。”   岳人歌嘿嘿一笑,“怎么,解恨了是不是?”   “是啊,巴不得再给你补两巴掌。”Jade啃了一口青菜,“妈对你真好,没破相。”   岳人歌和李牧相视一笑,Jade就是Jade,生在酒庄的女儿自有她的一番洒脱。青春里的短暂爱恋就让它过去,未来总是会有更好的。   Jade吃完一半的绿化带,又说:“今天中午我做饭,他们不回来吃,回头我给他们送去。”   岳人歌惊讶,“怎么?他们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了!”Jade笑了起来,“你啊,还真是大城市待久了,不知道我们最近忙啊。酿酒的事情那么多,也就这些天你们回来了,老妈才特意抽时间做饭。以前这个时候饭都是我做的,我再给他们送过去。”   Jade这么一提,岳人歌是想起来了,的确如此。即便是这回,虽然每天下来,总有人在吃早饭,但也是凑不齐,要么就是吃两口,匆匆忙忙出去。   岳人歌是真的太久没好好关注家里的这些事了。每年秋收过后,紧接着筛选葡萄、酿造、陈酒,一系列的工程浩浩荡荡,几乎要一直忙到深秋。这是所谓的农忙时节,只有生在农家,才会对节令有如此深刻的感受。   “那我来帮忙。”岳人歌说,“省得你做得太难吃。”   “哈!你还好意思说我?”Jade被逗笑,“你会做什么呀?拌沙拉吗?”   岳人歌笑眯眯地指了指李牧,“我是不太会,但他会啊。李牧,给他们露一手,亮瞎他们的眼。”   李牧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   Jade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笑道:“也行啊,有个帮手,我也不至于那么累了。”   李牧做饭,还是有点水平的。在花都下沙区的城中村小公寓里,他还会用一只简陋的电饭锅做点焖饭,甚至炒菜。岳人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不打紧,他有李牧,什么都好办。   见李牧犹豫,岳人歌敲了一下他的肩头,“怎么?该不会你之前说的那个四菜一汤是假的吧?”   “……假倒是不假,”李牧苦笑,“可我不会做西餐啊。”   “没叫你做西餐。”岳人歌说,“家里锅碗瓢盆什么都有,随你取用。我爸么,只要有口吃的就行,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傻女婿上门,总不能平白无故靠张脸就想抱得美人归。爸妈今天只是不说话,看他们的神情,对岳人歌还是怀着心疼的。会心疼就好办,会心疼就有戏唱。岳人歌灵机一动,决定在勃艮第的最后一个上午,大张旗鼓地唱一出大戏。   李牧瞬间明白了岳人歌的意思。   冲鸭少年!拿出你的锅铲……啊不,是人格魅力,搞定丈母娘吧! 第85章 羡慕吧?我男人   三双殷切的眼神看着他,这活儿,李牧是不接也得接了。   “我……我也不清楚你爸妈喜欢吃什么,”李牧苦笑,“总得给我点时间准备准备。”   “时间。”岳人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离午餐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   包饺子都够了。   Jade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做饭这种事么,能少做一次是一次,要是岳人歌这时候拉个外援来,她还乐得清闲。   至于Aude……他自然无条件站在Jade这一边。   既然三比一投票通过,李牧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了。   “我妈其实不挑,家里做饭丰盛,很多时候都是为了我和妹妹。”岳人歌安慰他,“你不知道我们小时候,有时候意面能吃好几天。”   这显然是无效安慰,李牧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问:“我能参观一下你家的厨房吗?”   “当然可以。”Jade简直太高兴了,“随便参观。”又冲Aude说:“你愣着干什么呀?干活去!”Aude赶紧跑了。   岳人歌家的厨房,已经是十来年前的装修了,是典型的西式厨房。   西式的厨房跟中式的不一样,因为少油烟,所以多是开放式。抽油烟机这种东西,在这边是没什么市场。法国、意大利是整个欧洲吃得比较丰盛的地区,红酒炖牛肉、红酒炖鸡、红酒炖蛋、焗蜗牛……法式大餐太有名了,而在任何一个寻常百姓家里,也大抵能拿出几样上得了台面的待客好菜。   家里厨房的构造、常用的厨具,包括食材的选择,一目了然。每个周末,Jeanne都会让Jade去市场买上一周的食物,偶尔还会去远一点的中超——不过,现在他们家的厨房已经鲜少见到中国食物的影子。   ——除了一小袋泰国香米。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努力融入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几乎都抛到了脑后。   李牧看了一圈,做了一个最基础的判断:食材有限,很难发挥。不过,他又想了想,跟岳人歌、Jade一耳语,岳人歌犹豫:“这能行吗?”   “不行的话就算了,”李牧自己也没底,毕竟还有一个保守方案,“我看Jeanne留下来的那些,也就随便做点,也能吃。”   六十分打底是肯定的,就是看要不要冲一个小惊喜。   “我看行。”还是Jade发话了,她反正是不想自己做饭,“要是做不好吃,我就说是哥哥做的。”   岳人歌挑眉,“你还真是我亲妹妹。”   Jade笑得阳光灿烂,“那当然。”   既然得到二位的首肯,李牧就准备挽起袖子干活了,“我得先去淘米,其他的也得先准备。”   岳人歌和Jade相视一笑,问:“我能帮点什么吗?”   “你啊,”李牧笑道,“你歇着就行。”   男人什么时候最帅?当然是腰系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李牧在餐饮这一块儿的技能点简直拉满,太帅了简直——他熟练地淘米下锅、清洗蔬菜、挥刀片开大块牛肉,他第一次站在这间厨房里,但动作之娴熟流畅,简直像是与它磨合了数十年。   在厨房里搜罗搜罗,还是有些收获的。冰箱里有几颗新鲜的鸡蛋,还有一小根腊肠。就这些可怜兮兮的配料,其实也够用了。家常菜的意义不就在于此?用有限的材料迸发出无限的想象,让尝到的人感受到独一份的家的温暖。   “他这是在做什么?”Jade看着李牧拿出一小只焖锅,用烧烤时刷酱料的刷子往锅的内胆上刷油。   “唔,我也不知道。”岳人歌摇摇头,“大概是神奇的东方秘术吧。”   Jade由衷地冲着李牧忙碌的背影感叹,“他真的好帅。”   岳人歌愈发得意起来,冲妹妹挤挤眼,“羡慕吧?我男人。”   李牧在厨房里忙得汗流浃背,两个名义上的帮工实际上的吉祥宝宝在旁边吃零食聊天。厨房的窗户正对着门外,野苹果早已熟透,红彤彤的挂在枝头,像是摇摇欲坠的太阳。   在异国他乡的厨房里忙碌,对李牧是个新奇的体验。不过他很喜欢。他喜欢做饭、喜欢调酒、喜欢能够给人带来幸福的一切。这顿饭菜其实他心里还是没底,但人生很多事不都是这样?去做那些没底的事情,有时候还会收获惊喜说不定。   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在饭点前将饭菜做了出来。两人跟在Jade后面往酿酒厂走,岳人歌双手揣兜絮絮叨叨,“做饭原来这样麻烦……竟然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亲爱的,以后我还是不要让你做饭了,太累了。”   Jade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瞪了一眼哥哥,“那是你不帮忙好吧?让人家忙一上午,你还好意思。”   “哎哟,你命真好,Jade总是帮你说话。”岳人歌笑笑,捏了捏李牧的手。   李牧笑不出来,他现在紧张。   成果是不错,妥妥的四菜一汤。颜色看着鲜亮,闻着也不错,岳人歌试了菜,味道也不坏。但Jeanne和Jean会不会喜欢,那倒另说。   “你尽力了。”岳人歌说,“你已经做得很好,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尽人事,知天命。咱们做好自己的,就够了,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   “那毕竟是你的父母。”李牧小心翼翼地搓着岳人歌的手指,“我也没办法完全不在乎。”   Jade进去送饭了。两个跟班悄咪咪地扒在门口看。还不能明目张胆地看,就得小心翼翼地,然后等Jade出来汇报情况。   “怎么样怎么样他们说怎么样?”好不容易等Jade出来,岳人歌连忙逮着她灵魂三问。   “忙着呢,没空吃。”Jade摇头,“今天的活儿进度有点儿赶,我叫他们好几次了都忙得没法停。我看就先这样吧,他们总不能不吃饭吧?哎哟,都十二点多了,赶紧赶紧,行李收拾好了没有?我载你们去坐车。”   岳人歌本来绷着一口气儿,现在全泄了。是啊,自己嘴上说着别在意别在意,不也还是在门口巴巴地望着么。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就那个西红柿炒鸡蛋,他还贡献了一点力量呢。   虽然敲个鸡蛋把壳儿砸得稀碎,还要让李牧挑半天。   那也是他的一点小小的心意。   哪怕老妈吃一口,夸一句也好呢。   Jade看到出他的顾虑,拍了拍岳人歌的肩,“没事的,你这回就放心地回去。家里还有我。爸妈这回……你还是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岳人歌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我知道。”   在勃艮第的最后一天,一家人终究还是没有一块儿吃个午餐。其实这样也好,如果他们在一块儿吃,还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岳人歌满怀惆怅地将行李放进车里,来时满满当当,去时空空行囊。他几乎什么也没带走——还能带走什么呢?所有的牵挂都已经留下。   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呢?背上那道伤还是需要时间去治愈。岳人歌想。   车辆发动了,他握着李牧的手,又看了眼弗朗庄园。   从家乡所在的小镇,到伯恩;再从伯恩,到第戎。岳人歌买了从第戎直飞的机票,再过十几个小时,他们就会在这个星球的另一端降落,重新回到原有的生活。   Jade在路上絮絮叨叨,叮嘱岳人歌回到家一定要打个电话报平安。又说了最近的大学生活,都是一些细碎的小事。可也许分别在即,这些零碎也变得格外可爱。   “话说回来,那个Aude。”岳人歌说,“好像很喜欢你。”   Jade脸一红,“他喜欢我吗?我看不出来。”   岳人歌和李牧相视一笑。“那你喜欢他吗?”   女孩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说:“快到了,准备下车。”   再返伯恩,好像这里已经成了重逢与离别的站点。Jade可惜他们不能再待一段时间,“如果等到十一月,就能赶上济慈院的拍卖会。还能得到定制版的葡萄酒呢。”   “那都是骗人玩意,图个新鲜。”岳人歌笑,“酒好喝就行了。”   “倒也是。”   一时无言,好像话该说的也都说尽了。   “行了,我回去了。”Jade重振精神,准备告别。一转头看见一辆银灰色的小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她大惊失色,“妈!你们怎么来了?!”   车在距他们十来米的地方停下。   是Aude开车。两位老人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他们还穿着工作服,显然是工作了一半临时跑出来。秋风乍起,老人的头发被吹得纷乱。岳人歌清清楚楚地看见,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宛如千堆雪。   她像是一夜之间苍老的——又或者,他总是对她的辛苦视而不见。她走了两步,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她总是这样爱美,努力维持着体面。她的手里还提了个袋子,父亲行路不稳,差点一个趔趄。岳人歌要上前扶,倒先被母亲扶住了。   两位老人,就这样相互搀扶着走到他们跟前。   “妈……”岳人歌竟有些哽咽。   “怎么要走也不说一声?”Jeanne倒是神色平静,将手中的大袋子递给岳人歌,瞥了一眼愣在一旁的Jade,“Jade你也是,不是说要挑些好酒给你哥哥带去,瞎忙活半天,东西倒忘了。”   岳人歌接过那沉甸甸的袋子,是几瓶82年的好酒。拿得不多,但也足够贵重。   “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我知道你现在有人照顾,”她顿了顿,看了眼李牧,“你也三十多了,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随性。家里都好,你不用担心——”   她叮嘱完岳人歌,停了停。过了好一会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拉起李牧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你能来我们家,我们都很高兴。Leo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你不要怪罪他。”   李牧想说不会,忽觉手中有异物,张开手掌,赫然是一枚灿灿的金戒指。   他惊愕,下意识地想推回去。Jeanne的力气奇大,牢牢地握着他的手腕,缓慢而坚定地,让李牧捏拢了掌心。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眼里闪着光,似是有泪。那声音温和而舒缓,带着几十年未改的淳朴乡音。   “如果有机会的话……下回再来玩吧。”   --------作者说------------   随机掉落一章,surprise! 第86章 头一回见金戒指啊?   那枚金戒指在李牧的手上反复摩挲了好几遍,还是舍不得放下。等到飞机要起飞,岳人歌帮他把安全带系好了,贴着李牧的耳朵根问:“小财迷,头一回见金戒指啊?”   李牧拍了他一下,把手掌摊开,“你看。”   金灿灿的一枚,机舱舷窗外透出光亮将它照得更为炫目。足金,锻造得很是干净,纹饰古朴,有些年份。但又不觉得陈旧,看样子是被细心保养过的。   岳人歌认出了那枚戒指,“这是我妈妈当年结婚的时候,外婆给她的。”   说着牵起李牧的手,拿着戒指比了比,小心地套在李牧的手上,居然正合适,“你的手指生得还挺细。”   李牧心知这戒指的贵重,想要摘下来,岳人歌却又把他的手按住了,“摘什么摘,不是戴得正正好吗?现在先戴着,也让我过过瘾。”   见李牧不解,岳人歌笑眯眯地说:“你这也是经过我妈认证的儿媳妇了。”   李牧不言语,却也不再执着要将戒指褪下,小心翼翼地屈伸着手指,过了一会儿,脸上不觉泛出可疑的红。   “谢谢。”他说。   “啊?”飞机要起飞了,四周浮起嗡鸣,岳人歌小心翼翼地拿靠枕垫着腰,“没听清。”   李牧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拍了拍岳人歌的大腿,岳人歌便心领神会,用手掌覆住了李牧的手背。   “那顿饭,你做得挺不错的。”过了一会儿,岳人歌悠然道,“难为你想得出来。”   打动丈母娘的那顿思乡饭,虽不算惊艳,但那毕竟也是李牧费了一番心思的成果。主食是焖饭,自然是用那一小袋泰国香米做的,正值秋季,各色蔬果丰盛,李牧取了甜豌豆、胡萝卜、香菇作辅料,又加上一整颗西红柿,码得整整齐齐,整个儿放在锅里焖。   红酒炖牛肉吃得太多,其实在国内番茄炖牛肉才是更常见的滋味。李牧嫌新鲜的番茄滋味不够,又自作主张取了一罐番茄罐头,整块牛腩处理好,炖煮了一上午,筋肉酥烂,一大锅盛出来,直叫人鲜掉舌头。   剩下的就只能依凭有限的食材发挥。西红柿炒鸡蛋——好吧——这是岳人歌执意要加上去的,不算出彩也不算失败,两人还为放糖还是放盐争执半天。剩下一味炒时蔬,没什么可说的,万红丛中一点绿,权当点缀。   Jade看得目瞪口呆,一边盛饭一边偷吃。李牧也是许久没有下厨了,一整个上午忙活下来,别的不说,小小的自豪感还是有的。   岳人歌只动口不动手,点评,“我看,这就叫思乡饭。”   Jeanne吃了思不思乡不知道,单凭两个帮工争先恐后先尝为敬,起码证明味道是不差的。   “也不是我想的,”李牧说,“这些菜我妈也都做过。”   没空做饭,那就先淘米下锅,辅料也是根据实际情况随机挑选。于是有时候味道不错有时候滋味欠佳,若是得空了,再炒个菜,或者随便做个汤——一餐也就这么应付过去。如果哪天母亲心情好又有空,她便会去挑些牛肉回来,要么卤,做下酒菜;要么直接炖了,够三个小孩敞开肚皮吃两顿。   祖国那么大,李牧不可能精准地把握对方想吃什么。中国超市又这么远,异国他乡更难以买到日思夜想的中国味。但那份心意还是穿越了迢迢千里如约而至——那是搜罗了整个冰箱找到的几味再普通不过的配料;那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珍馐佳肴;那是家喻户晓几乎每个中国人都会做的“国菜”——七拼八凑地摆在一起,心意随着腾腾而升的香气,已经传到了对方的碗筷里。   李牧坦然。Jeanne是不会告诉他,她到底对这份饭菜满意不满意。但他知道,这顿饭自有它自己的意义。   这都要感谢岳人歌,如果不是他,李牧尚且没有这样的机会一展厨艺,更不要说有这样一次远赴异国他乡的神奇之旅。他想跟岳人歌再聊两句,转头一看,这家伙靠在椅背上已然睡着。因为背上有伤,所以腰下用软垫靠着,背部悬空。他睡得那样辛苦,可那样辛苦也还是睡着了。   李牧有点儿心疼他。   他轻声叫住路过的空姐,客气地询问,能否替他拿一张毛毯过来。   空姐见到这样一位年轻帅气的客人如此温柔礼貌,顿时心花怒放,不多时,竟拿了两张毯子给李牧,还给他送了一瓶矿泉水。   浅灰色的毛毯落在岳人歌的肩头,盖住他因酣睡而轻微起伏的胸口,盖住他些微散开的美丽长发。李牧看向窗外,已经是傍晚时分,飞机飞向灿烂的红霞,即将到神秘而充满诱惑的夜幕中去。   岳人歌在做梦,梦中似乎没有痛苦,可他却仍皱着眉。嘟嘟哝哝的似是法语,李牧想去辨别,可终究还是听不出那是什么。   那并不重要,他想。他替爱人重新盖好滑落下来的毯子,闭上眼。飞机如一只庞大的异兽,而他们正在这异兽的肚子里,不知要往何处去。   南浦区与上沙区毗邻,是花都本地的住宅区。虽不如上沙区那般是整个花都的中心,但这里也有栉比高楼,条条宽敞的大路。李牧下了地铁,左右张望,最后还是根据导航,站在紫金公寓的楼下。   他面对森严的门禁,还是给对方打了个电话,“我在你家楼下。”   不多时,门便开了。李牧冲值班室的保安笑了笑,给他递了支烟,“我来找我朋友。”   保安见他提着个袋子,又见他穿着不凡,点点头,“以前从没见过你。”   “好久没来了。”李牧说。   赵升焉已经开了门,一见李牧,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箍着李牧转了一圈,“我看看,我看看,哎呀,你瘦了!”   李牧被赵升焉带得晕头转向,好脾气地任他搓揉打量,过了一会儿,等赵升焉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够,才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你要的,给。”   是Jeanne他们给的葡萄酒,好年份,又是大支装,他们自家产的,在市场上虽然名气不及那些特级园,但赵升焉是个识货的。   他接过那酒,仔仔细细打量着酒标,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丈母娘给的?”   李牧一下被说中,还来不及撒谎,脸先绯红了一片。   “这么好的酒,光有钱是买不到的。”赵升焉又看酒的背标,“我看你这些日子,除了那小子娘家,估计也没去别的地方。你么,又不懂这个,偏偏带来的是真货——由此推之,这必定是他们家的陈酿。”   李牧额头滴下一颗汗珠,有这推理水平,你还去开什么酒吧?直接破案去得了。   “怎么就不能是我买的呢?”李牧故意跟他抬杠,“士别三日还要刮目相看呢,我可是去了十几天,好歹也有点长进。”   赵升焉笑着把那支酒小心翼翼地收好,“哦,那就是他用心地教你了?看来你现在是行家了!”   李牧到底还是嘴笨,三言两语就落了下风。偏偏赵升焉又是满脸堆笑,他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这人啊……我既然把酒送到,那么……”   “这就要回去?”赵升焉接过他的话茬,“不会吧,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李牧有点不好意思地,“赵哥,还是你了解我。”   手机点开,播放了一半的视频展现在赵升焉面前。   身着西装的男人姿态优雅从容,手上擎着一只量酒器,正将朗姆酒倒入摇壶中。紧接着镜头切换,是个神情飒爽的女调酒师,一只飞刀耍得虎虎生风,一只苹果于刀光中四分五裂。冰块坠落,在杯中碰撞叮当作响;螺旋状的柠檬片被小心拉扯,细小的酸雾在空中弥散。低头品酒的人、昂首举杯的人、自信微笑的人——那是一支宣传片。   “唔,今年居然还有这个,不错。”赵升焉捏了捏下巴,抬头瞥了一眼李牧,“怎么,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花雾杯马上要启动了,”李牧说,“我想参加。”   “所以呢?”赵升焉招呼他坐下,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放了一支在他跟前。   “这个比赛不能独立报名,必须要酒吧主理人或者资深调酒师推荐——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则,我看很多比赛自己报名就行了。”   “你找你们家那位不就行了。”赵升焉快言快语,话一出口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要是岳人歌同意,这小子还用求到自己这里来么?   李牧低了低头,抿着唇,不言语。   岳人歌其人,赵升焉其实并不熟。虽然同为一个老板打工,但大部分时候大家都是各做各的,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但有一点,赵升焉知道,岳人歌相当忌讳调酒新手过早地参加比赛。   他是个好老板,也是个好老师,在狄俄尼待过的人都知道。入店之初,岳人歌便会给员工系统的培训,而参加比赛,自然也在他的培训计划里。   简言之,那是人家教学大纲上的东西,老师没发话,学生是没有资格去提的。李牧不是没试探过,但岳人歌的态度很明确。他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跟岳人歌起冲突。于是这事就一直放着,一来二去,猛然一惊醒,报名截止日就在眼前。   李牧还是有点坐不住了。   “你还是好好跟他商量商量……”没话找话的结果倒不如不说。赵升焉想起自己刚刚还收了李牧一瓶好酒,顿觉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相对而坐,尴尬地沉默几秒。过了一会儿,赵升焉问:“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着急想参赛?” 第87章 得亏你爸爸我脾气好啊   各行各业都有比赛,调酒这一行当然也不例外。这又是一个很具有表演性和技巧性的职业,各个名酒品牌赞助商也热衷于冠名和推动相关赛事。芝华士、百加得……随便哪一家拉出来,都是大名鼎鼎金光闪闪,令人趋之若鹜。   对很多调酒师而言,这是一个崭露头角,并能为自己带来丰厚回报的机会。有些人为了头衔,为了所谓冠军的称号,为自己下一步跳槽增加厚重的砝码;有些则为了投资和人脉,也不乏有人得了奖迅速拿了投资开店赚钱,实现从打工人到老板的华丽转身……各行各业都是逐利场,比赛则是把诱惑赤裸裸地摆在那里,入场的门槛很低,不管是身怀绝技还是自我感觉良好,谁都可以一试。   不得不说,这些年确实是国内鸡尾酒行业发展迅猛、东风频起的黄金年代。十几二十年前,新旧世纪交替,花都才刚刚发展起来没多久,酒吧业也远远不如现在这样繁盛。那些前辈简直可以说是摸着石头过河,连那些经验都是靠自己揣摩或是模仿而得。酒吧在地下,调酒师更是很多人想也想不到的职业,更不用提举办或是参加什么大型赛事了。   兄弟,清醒点,能挣到明天的饭钱就已经很不错。   只能说,今非昔比了。   赵升焉看着李牧,知道他正在思考该如何将这个看上去简单的问题回答得妥帖和完整。他帮李牧拧开了矿水泉瓶,“喝点水吧。”   李牧抬起头来,“我不为什么,就只是想去试试。”   赵升焉一口水喝到一半,顿了顿,“哦?”又想了一下,“该不会是朱珠去了,你觉得自己也该去吧。”   看着李牧变化的脸色,赵升焉知道自己又猜中了。   “你啊……”   李牧生怕赵升焉误会了,连腰背都直起来,语速也快了不少,“赵哥你别误会……我跟朱珠就只是普通朋友……”   赵升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听李牧道:“我们只是偶尔联系。她说她在花朗已经做得很不错,这回也得到你的推荐,可以去参加比赛。她既然能去,我就想……”   赵升焉笑了,“你怎么老是跟她比?”   李牧这下倒是倔强了起来,“不可以吗?”   当然不是不可以。赵升焉只是觉得这种比较的方式不太合理。   朱珠他是了解的,在花朗也做了一阵子,进步很快,很出色。她和李牧是不同的。朱珠走得快,那是因为她底子好。李牧走得稍慢一些,也不代表他的方式不对。   但赵升焉可以理解李牧的心情。毕竟是年轻人,又难得有个实力相当的同辈,一起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就像你在学校里,遇上的那个总是在考试上稍稍压自己一头的对手。这不是一件坏事,很多时候,存在这样的人,就会让前进的路上增添一分动力。   赵升焉兀自漫想着,一道黑影趁他不注意从高处跃了下来,正巧落在他的膝盖上。“哎哟!王德福!”赵升焉惊叫一声,李牧也吓了一跳。这是一只纯粹的黑猫,身上一根杂毛也没有,一双琉璃黄的大眼直勾勾地瞪着李牧。   “……德福长这么大了?”李牧惊诧。   “是啊,”赵升焉笑着撸猫,“你看这一天天的,除了干饭什么也不会,就只知道抓蟑螂放我床头。小猫崽子,得亏你爸爸我脾气好啊。”   李牧抿嘴而笑。   德福其实也是老猫崽子了。   其实原本是梁川喜欢猫,他喜欢狗。但为了梁川赵升焉还是在宠物救助站挑了德福。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家三口终究没能凑齐,最后只剩这爷俩孤苦伶仃。   “赵哥,这猫……为什么叫王德福呢?”李牧着实很好奇,赵升焉毕竟也不姓王。   除非他想当隔壁老王。   “wonderful啊!”赵升焉嘴一咧,那黑猫也心有灵犀似的,冲李牧一龇牙。猫似主人形,别说,这俩还真有点像。   “德福随我,”赵升焉舒舒服服地给猫梳毛,“稳重。大概也是因为老了。你不知道,它小时候那会儿,可会拆家了,那时候我们天天用破沙发。又会掉毛,我估摸着它一年掉的毛都够我织件毛衣了。”   现在呢,猫老了,沙发好了,人也不在了。   赵升焉脸上的笑容凝着,吸了吸鼻子,过了一会儿,道:“如果你只是想去看看,我觉得并无大碍。”   他说:“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要跟岳人歌好好说一说。且不说你们现在私底下是什么关系,就单凭他现在是你的老板,出于对他的尊重,你也应该跟他好好谈谈。”   “他不会同意的。”李牧摇头。   “你去试试看。”赵升焉说,“如果他实在不同意,你又实在想去,我们到时候再想办法。”   这话说得非常轻巧,可时间却紧凑。李牧从赵升焉那儿无功而返,出门的时候无奈地望天叹气。也就只剩两天了。   从勃艮第回来后,岳人歌迅速进入高度忙碌的状态,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务几乎是铺天盖地朝他涌来。不奇怪,他现在手下两家店,一家人员更迭——狄俄尼的主调现在更换成了艾米,之前的实习生有一个留了下来,做着李牧曾经做过的工作。百里香自不必说,那个店长是个不中用的,大部分时候还是岳人歌在掌舵把持。这两家店的事情已经够多,更不必提还有其他杂碎:花都调酒师协会的理事,某某比赛的特邀嘉宾,某某品牌的形象大使……   那日飞机一落地,岳人歌便开始频繁地接电话,行李都直接丢给李牧。这之后,他们已有两天没见面。   但今天晚上,李牧确定,他能见到岳人歌。   因为这是他们的例会。   狄俄尼重新开业,时隔半个多月,竟有一股欣欣向荣的景象。停业重整的这段日子,店里重新装修过,几乎是改头换面。李牧在这里上了两天班都还有些不适应。休息室也重新装修了,那只老旧的沙发没丢,李牧闲暇时间总喜欢到那里坐坐——权当作怀旧。   赵升焉说得没错,他是应该跟岳人歌正儿八经地提一提这事。   只是,岳人歌答不答应,那不好说。   “牧哥,”刚刚转正的实习生叫他,“艾米姐叫你呢。”   李牧应了一声,温和地冲他笑笑,说自己很快就来。自他之后,新人好像陆陆续续都换了好几批——流光容易把人抛。一不留神,你我就被无情地抛在了最后。   例会是在晚上营业之前开的,时间紧凑,大家左等右等,在会议原定开始时间的五分钟之后,岳人歌才急匆匆地到场。   “不好意思。”他匆忙落座,向艾米及众人道歉,“路上堵车,刚赶过来。”   “其实你可以不用来,”艾米好心提醒他,“现在我们也没什么事……”   岳人歌笑着,“咱们都重新开业了,这么大的事,还算作没事?要不是我前几天忙,这个会早就应该开了。”   是的,狄俄尼重新开张,声势浩大。加应的王总亲自前来捧场,其他兄弟酒吧纷纷送来花篮。整个团队已经形成默契,配合起来得心应手。在共同应对了重新开业初期的忙碌之后,也是该好好静下心来把接下来要走的路重新梳理、规划一番。   岳人歌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摸出眼镜盒,随手结果艾米递过来的资料。一边戴上眼镜一边看——他有轻微的近视,平时并不轻易戴眼镜。艾米将开业三天的营业情况汇报了一遍。   “……总而言之,目前来看,我们的营业额基本能延续之前的水准。”   “嗯。”岳人歌点点头,“下一个议题,这个季度酒单定下来没有?”   全程一个眼神都来不及给李牧。   其实李牧早已习惯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工作和生活分不开才是最大的忌讳。他对新的酒单没有太多的想法,狄俄尼是成熟的,比起还在艰难成长期的百里香来说,所有的问题在狄俄尼面前,都不算是什么问题。   “哦对了,”在敲定了几项重要的议题之后,岳人歌像是终于想起来似的,“花雾杯的报名马上就要截止了。这个比赛的规模还是不小的,对于一些成熟的调酒师,是不错的尝试机会。我看了下,这次比赛的参赛者需要所在酒吧的主理人或是两个以上有过获奖经历的调酒师推荐。如果大家有想参赛的,可以找我或者艾米。”   李牧的心砰砰地加快了跃动的速度。他看了看四周,大家却满不在乎似的,有的偶有几个人交头接耳,相视一笑,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最后归于沉默。   岳人歌似乎也以为并不会有太多人参加。毕竟这不是百加得、芝华士,花雾的历史不长,也才刚刚办过两届,规模有了,档次未必上得去,没什么人去也正常。   李牧原以为大家会兴致勃勃地报名,到时候自己也浑水摸鱼,说不定还能有点机会。看了一圈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岳人歌正在跟艾米说些什么,根本不给李牧眼神。   李牧怯了。   他追随岳人歌的目光收了回来。现在不是跟岳人歌提这事的好时候,他想。   “好,没什么事,我们就散会。”岳人歌干脆利落地拍了拍掌。大家鱼贯而出,李牧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岳人歌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李牧回过头,见是他,微微有些惊愕。   “怎么,不认得你老公啦?”岳人歌冲他微微一笑,因不远处还有人,声音仍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却是好听的,带着颗粒般的性感,“好久没一起好好说话了。今天晚上,你到我这里来。”   那是再直白不过的邀请,不远处还有同事,李牧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岳人歌相当喜欢他这一点蓬勃的稚气,哪怕他们早就什么都做了,但是谁不喜欢纯情的小白兔?   偶尔玩一玩欲擒故纵的小游戏,实属人生一大乐趣。   李牧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岳人歌笑着拍怕他的肩,走开了。   --------作者说------------   求海星!please~~喵呜喵呜 第88章 别皱眉,会长皱纹的   岳人歌回到位于上沙区的公寓时,李牧已经在了。   其时已是深夜两点,万籁俱寂,站在楼下抬头向上望,也就只有零星的几盏灯开着。想到其中一盏灯或许就是李牧为他而留,岳人歌自心底感到了温暖。   他站在玄关,看着客厅里一抔温柔的灯光倾泻而下,莫名有种温馨的家的感觉。李牧开了电视,正在重播当天的新闻,一边听一边拖地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见到岳人歌回来,忙直起腰。岳人歌笑着冲他张开双臂,李牧上前去拥住了他。   “怎么这么晚还打扫?”岳人歌的声音自李牧的肩头传来,像小猫似的在他的肩窝里蹭了蹭,“不累?”   “还好。”李牧拍了拍他的背,“到得早些,又没事做,就顺便打扫一下。”   这间屋子也是许久没住人了。先前岳人歌三天两头往李牧那边跑,久而久之就把这屋子冷落了;后来又回老家一气待了十几天,回来的时候忙七忙八,倒把请保洁这回事给忘了。   岳人歌对环境的要求很高,灰尘一大就开始鼻炎发作。如果不是李牧打扫,今晚这屋子几乎不能住。   “实在不行我们住酒店去,你也累了一天了,我又不是万恶的资本家,上班压榨你,下班还让你干活。”岳人歌揽着李牧的肩,亲昵地。灯光下的岳人歌满脸倦容,表情却生动起来。他越过李牧的肩头看着电视上正在播报的新闻,“这是什么?流感?”   “大概吧。”李牧抱着他进了屋,亲吻先落了下来。管他什么东西,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厄运和梦想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唯有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岳人歌顺从地仰起头,腰肢软如一滩春水,步伐踉跄地往后退,细细密密地与他接吻。   许久没有亲密,这一着如干柴遇着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等到云收雨歇,两人汗津津地躺在刚换好的被褥上。岳人歌的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半天,一支烟递到他的手边,岳人歌低头一看,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猜的。”李牧笑着,“不去洗个澡?”   “等会儿。”岳人歌手上夹着烟,并不抽,只是用指腹缓缓地摩挲着,若有所思。   李牧方才格外卖力,等的就是这一时刻。他其实很少主动以请求,或是征求意见的姿态去跟岳人歌说话,猛然如此,还是有些不自然。岳人歌显然还在思考店里的事,秀眉拧着,李牧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的眉头。   “怎么?”岳人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李牧笑着看他,“别皱眉,会长皱纹的。”   “长皱纹了你就不喜欢啦?”岳人歌笑眯眯地,“小色鬼,你在想什么?”   “想……你在想什么。”   岳人歌微一怔,转而叹了口气,“事情太多,一时也没有头绪。罢了,先睡吧,在这边苦熬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李牧欲言又止,岳人歌正欲关灯,想了想,回过头刮了一下李牧的鼻尖,“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吧?是花雾杯的事?”   岳人歌冰雪聪明,一下将李牧的心事挑明。既如此,李牧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坦然地点头,“嗯。我想参加。”   岳人歌笑着,先把灯关了。   灯一关,眼睛便要先适应那黑暗。什么都看不分明,倒是顶上那盏灯还有些微淡淡的光晕,像是混沌宇宙里一团模糊的星云。看着美丽,却也不知里面究竟有什么。   李牧小心地,在模糊的轮廓里寻找岳人歌的影子。岳人歌先开口了,“你不提,其实我也想跟你说说这事。咱们这一行,比赛不少。我原本想,过些日子,等你再成熟些,再让你参加比赛。”   李牧说:“我想试试……我现在就可以参加比赛。”   岳人歌笑着问他:“你为什么想要参加比赛?”   “……”   “参赛,总得有个理由。其实你做什么事,都得有个理由。积攒一份经验也好,获得一些人脉、投资也好,都可算是你的理由。你的理由是什么?”   赵升焉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这比赛的消息,是他在调酒师群里看见的。他之前加入了当地调酒师的群,各个酒吧的调酒师都有——当然,不入流的偏多。有人在群里发了消息,而后朱珠便私聊了他。   他们一直保持着这样一种同侪间的友谊。“我想去试试看,就当做是积攒比赛经验,为明年的君度女王作准备。”   又问李牧,要不要一起去。   李牧犹豫,这件事毕竟不算小,他得跟岳人歌报备。朱珠算是李牧难得的好友,自然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行到哪一步,笑着说:“你还真是……夫管严。拜托,一场比赛而已,你怎么不能自己做决定?”   李牧有些尴尬,笑着说朱珠不懂。   朱珠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说到底,自己为什么要参赛呢?李牧有些茫然。仅仅是因为比赛在那里,所以他就该去?   李牧不作声,又听岳人歌说:“花雾杯刚办没多久,我先前也不知道,大概是曹扬那帮子人撺掇出来的,看着还行,但毕竟不成气候。你要去,精力的损耗恐怕还比收获要多。”   言下之意,这场比赛档次太低,不值得去。   李牧想再争取,岳人歌的呼吸又欺了上来,“生气了?”   “没有。”李牧下意识地否认。黑夜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幸好看不见表情,不然李牧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一时的冲动。   他当然是想去的,他对比赛一无所知,但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才有取之不尽的蓬勃热忱。正如他当初对调酒一样。   李牧毕竟不是岳人歌。他不是精打细算之后再做决定,不是每一个动作都追求完美、不作“无效努力”的人。他是跌跌撞撞的,什么都愿意去尝试一把的。于是即便知道岳人歌说得对,心里那口气到底还是平不下来。   岳人歌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手指自黑夜中缓缓地探出来,轻轻地按在李牧的胸口上。李牧只觉得心跳微微一滞。   岳人歌的声音舒缓而轻柔,带着些微的疲倦感。他慢条斯理地,“比赛这个东西,偶尔参加一下,还是好的。可不管规模和等级,参赛就一定会消耗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我看你现在对这事都还没想清楚,贸然参加,意义不大。”   “何况我们现在这样忙,”岳人歌将毛绒绒的脑袋靠在李牧的胸口,“还记得你跟蒙德先生说的话吗?白酒如何更好地推给大众,这是我们一直在努力的事。这一季的酒单还是有些内容要调整,我们打算加入一些新的饮品,借狄俄尼这个平台把百里香更好地带出去。简言之——”那只手指又用力戳了戳李牧的胸口,“亲爱的,你的任务并不轻松。”   李牧还能说什么呢?领导已经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偏偏领导还是自己的爱人,心知岳人歌肯定是为他好的,除了点头称是,李牧还能说什么呢?   “等你再磨练些。明年的百加得你可以试一试,那可是真正的大赛。到时候我应该闲下来了,我亲自帮你把关,不说第一,冲进决赛肯定是没问题的。亲爱的,”他的语气忽地变得黏稠而亲热起来,“为了你的比赛,我们再来一次吧。”   “……好。”李牧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抬起手抚上岳人歌的腰。岳人歌的影子在他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看得见对方飘逸的长发,漂亮的身姿,甚至脸上快乐的表情。可是李牧却看不见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取乐,李牧向来也无所谓能否看见自己的模样。可是他忽然意识到了,在这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他被岳人歌的气息牢牢地包围。   逃脱不开。   他忽然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规划好的,成功率高的,一条路。   目标虽然不同,但那路径却极其相似的一条路。   他曾经从类似的路上逃开,自以为开创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可兜兜转转过后才发现,那不过是新瓶装旧酒,一切如常。   那是否是他的命运?李牧想。如果是,那他的挣扎岂不是一场玩笑?如果不是,那么其中的区别又是什么?那些混乱的思绪在他的脑中堆积交缠,找不到一根线头,将这些烦恼解开。   思考困难,身体上的交流却进行得顺利。   那温热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岳人歌俯低身子吻住李牧的唇,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和李牧对视,李牧有些茫然地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在岳人歌的催促下麻木地动作,为了从对方身上榨取更多畅快的节律。身体的感知在机械的运动中逐渐堆积,很快岳人歌低呼一声,短暂的紧绷之后,像失去了风的风筝一般在他怀中委顿了下来。   运动过后的余温下,他们绵密地吻着。可不知为何,李牧的心一点点坠了下来,他有了一种被吞噬的错觉。   --------作者说------------   猫妈:李牧的性格本质上是随和的,他很乐意进取,接触新的事物,探索这个世界,有时候也不太计较得失,是个好奇宝宝。   但他的自尊心也是很强的,说实话朱珠的那句话其实是有点伤到他的。再加上岳人歌毕竟是个小领导,很多时候不自觉带有一点控制感,于是今晚这场对话,至少对李牧而言并不是很愉快。   如果岳人歌大大方方地说,你去,不要怕失败,可能李牧还会犹豫一下,考虑一下酒吧里的事。但岳人歌已经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李牧反倒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但他俩肯定是不会BE的。大部分时候还是很照顾李牧的情绪的。反倒是岳人歌,面对年下恋人,还是要做一些调整,这样生活才会更和谐嘛。   所以说,他们非常pay。这辈子锁死没商量~ 第89章 他也是个人啊   李牧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他眨眨眼,有些茫然地坐起身来。环视一圈,四面的墙上刷着淡蓝色的墙漆,顶上是一盏白云造型的吊灯。窗帘已经拉开,可今天是阴天,于是没有灿烈的阳光。风簌簌地吹来,落在皮肤上。   远处的高楼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矗立着,不用细看,就知道底下是湍流的车道。今天其实是个休息的好天。   李牧起了床,开了卧室的门。客厅里照旧是空空荡荡的,只餐桌上放了一瓶牛奶并一袋面包,还有一小罐吃了一半的果酱。他走过去,拿起旁边的字条,岳人歌的字龙飞凤舞:“我今天去临市,晚上才回来。早饭记得吃。”   大概是楼下刚买的。李牧拿着面包看了半天,无奈地笑了笑。   平日里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忙碌,不停地出差、上班、各种任务。李牧戳开牛奶喝了一口,味道很浓。吐司是有点儿干的,他果酱也不抹,就这样干涩地吃了起来。   昨晚情到深处的爱言蜜语,伴随着晨风也早已消散不见。这间漂亮而宽敞的房子里其实很少有生活的气息,毕竟他们都很忙。   对他们而言,这里可能就跟旅馆一样。   在旅馆里待不了多久,李牧决定提早去狄俄尼。眼下狄俄尼已经忙了起来,昨天开会,酒单的事情尚未完全确定,岳人歌破天荒地决定加入限定特饮栏目,里面有两三款白酒鸡尾酒。   艾米是反对的。   狄俄尼和百里香的经营主题不同。狄俄尼是彻头彻尾的美式酒吧,和李牧在外留学时接触的那些酒吧一样。据说岳人歌当初开业之前还特意去调研过,为的就是把原汁原味的美式风味搬到花都来。   既然是美式酒吧,从装潢,到店员的做事方式,乃至酒单,都有着高度的统一性。风格是个很迷的东西,但它往往体现在各种细节中。艾米反对的理由非常简单,如果在狄俄尼的酒单里加上了不合适的东西,对狄俄尼本身而言,就是一种破坏。   “我不是不喜欢白酒鸡尾酒,但这是百里香应该做的事。说实话百里香和狄俄尼走的就是两种不同的风格是两样东西,”艾米振振有词据理力争,“这样的调整,我觉得实在不合适。”   她本是个温和的人,那天如此言辞激烈,岳人歌也有些意外。但他毕竟是老板,也不跟她过多争辩,只说这个话题先放一放,酒单更新缓一缓也无妨。   这着实不像是岳人歌会说出的话,他一向卡时间卡得紧,包括更换酒单、进货之类的事情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今他怎么会允许酒单的更换延缓呢?   李牧知道,岳人歌着实在百里香的经营上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对狄俄尼是有些力不从心了。也就因为这边的团队发展得比较成熟,酒吧经营有了些底气,所以借着惯性还能继续往前滑一滑。   可这样的情况又能支持多久呢?   水满则溢,月圆则亏,这是李牧从小就懂得的道理。须知这败相往往是从里面暗暗起来的,等到真的问题出现了,这病灶早已酝酿了好长一段时间。   寓家番   岳人歌难道不知道吗?岳人歌比他聪明百倍,肯定是知道的。知道而不去做,不是因为太忙碌而疏忽,就是因为他实在没有这个精力了。   毕竟,他也是个人啊。   李牧在休息室换了衣服——他们如今有了统一的制服,黑色的小西装,穿在身上显得笔直熨帖。“牧哥,”旁边刚刚转正没多久的小实习生跟他打招呼,李牧愣了一下,认出他来,“张旭。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艾米姐说了,早点来,也方便学习。”张旭很年轻,头发剃得短短的,发质很硬,跟小刺猬一般。他高中刚毕业没多久,没考上大学,也不想按家里的安排去当兵,就这么跑出来学调酒。他手脚很勤快,人又机灵,难得的是还能吃点苦,店里也缺人手,就把他留下来了。   “嗯,刚刚转正,确实有很多东西是要学的。”李牧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来狄俄尼的那段时光——那真是令人怀念的一段日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成天就跟着人在后边学。   很多时候这些资深的调酒师是不会直白地告诉你该怎么做,他们只是一遍遍地示范。如何运用量酒器,如何用搅拌勺,那些酒的配方明白地给你,拿去背,背得滚瓜烂熟。知道那些酒放在架子上的哪个地方,当客人说出酒的名字,自己就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做出一杯漂亮的鸡尾酒。   台上一分钟,台下又不知道付出多少辛苦。   “我记得那个时候,”李牧开始回忆起当初。其实也不过是短短半年时光,偏偏时间过得是那样快,“我还扫厕所呢。”   张旭很吃惊:“现在这个活都由孙姨做了呀。”   孙姨是这边的保洁,小时工,以前她只负责一些简单的打扫。   “所以说呢,你们现在的日子可舒坦多了。”李牧像是对张旭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要好好珍惜。”   张旭笑着点点头,“嗯,这边确实挺好的。对了牧哥,你参加过比赛没有?我有点事想请教你……”   李牧偏了偏头,看他,“怎么,你要参加比赛么?”   “是啊。”张旭认真地点点头,“上次岳总不是说有个什么调酒比赛么?我虽然学得不多,但总觉得去见见世面还是好的。于是就跟艾米姐讲了,岳总也同意了。眼看马上就要报名截止了,我就给报了——还是艾米姐给我写的推荐信呢!”   小家伙絮絮叨叨,话根本停不下来,“我以前在老家的酒吧学过一点,还没系统地学过呢。不过艾米姐说让我去看看,好歹也是一种体验不是么?可是我毕竟没正儿八经地参加过比赛,我还是怵。牧哥,我觉得你好厉害,听艾米姐说,你刚来这没多久,很快就成为调酒师了,是不是?你肯定有参加过比赛,具体我该做些什么,你跟我说说呀?”   李牧哑然失笑,他要怎么跟这个满眼星光闪闪的小迷弟说,自己其实一场比赛都没参加过?   “哟,来啦?”艾米站在门口,肩上还挎着一只小包,穿着黑色的皮衣,包臀裙,显然也是刚到。   “艾米姐。”张旭立刻站了起来。   “嗯,既然到了,就去把桌子擦一擦,我看吧台还没收拾清楚呐——可别偷懒了。”   “是!”张旭稍息立正,跟小学生似的。艾米被他逗得一笑,又看了一眼李牧,“这么早啊。”   “嗯,闲得没事,就过来看看。顺便练练手。”李牧说。   艾米点点头,“那你忙。”   无论做什么事,李牧都很喜欢把自己投入进去。纯粹地去享受,而不用多想。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今天除外。   张旭要参加花雾杯,这是李牧万万没想到的。李牧瞥了一眼正在努力擦酒杯的小伙子,活泼泼的简直像只小柴犬。他现在跟着艾米,天天艾米姐长艾米姐短,是个忠实的小迷弟。或者说,他简直是所有人的小迷弟。   李牧心知这孩子简直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嘴巧,会说话,话匣子一打开就根本停不下来。反观自己,若不是因为长得好看,就那笨嘴笨舌,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才会被人发现赏识。   他爱比较,可当然不会傻到跟张旭去比较,他知道自己的分量和方向。   可是,张旭就要去参加比赛了。艾米支持,岳人歌也同意。他想起昨晚自己那样小心翼翼地跟岳人歌提起这事,岳人歌所说的话。   说到底,岳人歌还是希望自己老老实实听话,跟着对方走罢了。   参加一场比赛,赢了或是输了,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为了参赛,所以参赛。参赛就是李牧的目的本身。   一想到这事,李牧的心里就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那份酸楚自不必言说。艾米连着叫了他好几声,李牧都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   艾米无奈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啊?要不要再回休息间躺一躺?”   “……没事。”李牧揉了揉眼睛。   “岳总刚给我打了电话,叫你今晚先别来了。”艾米说,“他今天出差,晚上七点的飞机,让你去机场接他。”   说着,她笑了一笑,“你们感情还真是好。他平时也天天到处跑,也不是非得要人去接。”顿了顿,故意逗李牧,“我看,估计是想你了吧!”   李牧低着头,没接她的话。他脸皮薄,若是放在平时,脸早就红透了。可是今天,李牧有了心事,那份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松开。   艾米见他不回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正想着要用什么话圆过去。又听李牧说:“没事,既然他叫我去,那我去就是了。”   说罢笑了一笑,“能去接他,这也是我的福气。”   --------作者说------------   猫妈:宝,这是你的福气。   李牧:这福气给你! 第90章 你会放弃吗   李牧生得好看,笑起来也温和,如和煦的春风。艾米不觉有些看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句话里竟然也有一些尖刺。   “嗯,路上小心点。”过了一会儿,她说。   李牧当然没有直接去机场。现在是下午三点,秋日的阳光把整个世界浇滚得如一颗枫叶糖。他刷了一辆自行车,先去了一家宠物店,过了一会儿,他从里边出来,径直往赵升焉的公寓里去。   赵升焉正准备出门,李牧刚把车停好,就看见他开着车要从小区里出来。他冲赵升焉招了招手,赵升焉降下车窗,“你不去上班,跑来这里做什么?”   “先让我上车。”李牧说。   赵升焉冲他抬了抬下巴,李牧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   “你这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赵升焉要去花朗,一路缓缓往酒吧开,“你也养猫了?”   “给德福的。”李牧说,“我看到你家有这个牌子。”   “嘿,你小子,有心了。”赵升焉笑嘻嘻地,一边将车开上了路一边说,“德福最近也是,嘴倍儿挑,我这一点时间和钱全都败在它身上了。你不去上班?”   当老板的人就是这样,属于顶配社畜,满脑子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李牧笑着说:“我今天放假。他出差,晚上回来,要我去接他。”   赵升焉顿了顿,而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上次你给我的酒,我一开始没仔细看。”赵升焉说,“后来我找朋友问了问,现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难为你给我送这么好的酒,我还想着改天请你吃个饭。”   “不用了,”李牧看着前方碧空如洗的蓝天,下午时分,街道上行人如织,“我有事求你。”   赵升焉并不意外,“你小子,吃你口糖还得加倍还回来。”   “这不是糖,这是82年超一级园的葡萄酒,”李牧笑眯眯地,“还有三大袋金牌猫粮。德福要是想吃什么口味,你尽管跟我说。”   那猫粮奇贵,花了李牧大好几百,眼下他的收入并不算高,已经是下了血本。   前边斑马线,等一群小学生跟小鸭子似的叽叽呱呱过去了,赵升焉将车往前开,“说吧,什么事?”   李牧抿了抿唇,拧开手边的矿泉水先喝了大半瓶。阳光热烈,明晃晃地照过来,在李牧的裤子上拓下边缘明显的光斑。他沉默了一会儿,赵升焉也并不急着催他。等车子过了一个红绿灯,旁边的车流渐渐稀少的时候,李牧终于开口:“我想让你作我的引荐人,我要参赛。”   “他不同意?”赵升焉笑了一下。   “嗯,我跟他说了。”李牧点点头,“店里的实习生都能去,我反倒没资格。”   赵升焉又笑了。   他是看着李牧如何一步步成长的。年轻人,一开始总是着急冒进的,后来渐渐磨砺出来,削去过于锋利的棱角,人也一点点变得圆润通透起来。赵升焉自己就是这样的。但有些人不是。李牧年轻,却也有难得的持重。赵升焉难得听他说出这样带着情绪的话,知道李牧这回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一旦开了话匣子,李牧忍不住抱怨:“其实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去?也就是因为这回标准比较严格,不然我早就报名了。”   “嗯,”这边人比较多,赵升焉两只眼睛关注着路况,听李牧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也是。”   “本来我想就这么算了。”李牧叹了口气,“毕竟店里的事也多。可是他竟然同意一个刚转正没多久的人去。”   赵升焉又“唔”了一声,李牧无奈地停了下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有,当然有。”赵升焉总算是拨了一点儿精力给他,“小祖宗,你要我说什么呢?鼓励你去参赛么?”   李牧住嘴了。过了一会儿,他讷讷地,“我只是想不明白,我到底哪儿不行。我完全有资格去。”   “你当然有。”赵升焉笑了一下,“只是有没有必要。”   李牧最恼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这和“为你好”几乎没什么区别。   他一时没忍住,“可有没有必要又不是你们说了算!”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赵升焉想了想,将车往前开了一小段,而后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停了下来。   李牧诧异地问:“怎么,不去花朗了?”   “先把事说清楚,”赵升焉屈指敲了敲方向盘,“你是来跟我抱怨的,还是来跟我吵架的?”   “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嘿,”赵升焉觉得好笑了,“你家那位都不同意,哪里还轮得到我来?”这事儿要做是不难,但若是因此得罪了岳人歌,赵升焉虽不怵他,但也觉得没必要。   都在一个地方混,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哥哥,爷爷,”赵升焉拍了拍李牧的肩,“人家好歹也比你多吃好几年饭呢,经验摆在那里。咱乖乖的,不惹事,他不是说了么,明年让你参加百加得呢。你知道不,他之前是百加得的冠军,牛逼着呢!”   李牧看了赵升焉一眼,这家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干脆利落一语道破,“这忙你帮不帮?”   赵升焉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帮!”   李牧一下把他的车钥匙拔了,拉开车门,跳了下去。赵升焉大惊,“你干嘛!”   李牧上下抛着钥匙,“你不答应,咱们今天就都别走了。”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赵升焉在他身后喊,李牧走出两步,脚步又顿住了。“帮不帮?”   赵升焉一个头两个大,这李牧简直比王德福还皮。亏岳人歌那孙子天天嘚比嘚说李牧多好多乖。乖?那都他妈是装的!   但现在车钥匙在人家手里,赵升焉还能怎么办?他和李牧僵持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地将手一挥,“先上车!”   “答不答应?”李牧还是远远地喊。   “上车再说!”赵升焉远远地看见交警走过来了,声音都劈了叉,“不然爷爷我被贴单了这事就没戏!”   简直是碰上了个祖宗。赵升焉想。   “以后啊,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抢人钥匙。”赵升焉语重心长地,“这个习惯不好,换别人早揍你一百回了。”   “你要揍我也可以。”李牧道。   “揍你?”赵升焉瞟了他一眼,他可舍不得。毕竟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破相了多可惜。“你出门打听打听,我赵升焉最大的优良品质就是尊老爱幼。”   李牧听了,微微一笑。   “报名什么时候截止啊?”赵升焉赶紧切入正题。   “今天晚上十二点。”   “噢哟,那可真得抓紧了。”赵升焉一边开车一边道,“就是帮你写个简短的推荐是吧?”   “对。”李牧点头,“还要写明自己是哪个酒吧的。”   “嗯。”赵升焉点点头,“你就不怕他知道?”   李牧低下头不言语,赵升焉知道自己戳中了李牧的心思。臭小子刚才胆子还很大的嘛,现在想起来后果很严重了?   “我是不怕他知道,”过了一会儿,李牧说,“但是最好别让他知道。”   “这倒是挺难。”赵升焉摸了摸下巴,“现在调酒比赛的曝光量还是不小的,你要是参赛,如果进了半决赛——以你的水准我觉得不难——多半都是会被媒体曝光的。再加上整个花都乃至华南的调酒师圈子,到处都有他的熟人,你想要在他的眼皮底子下蒙混过关,难度系数比夺冠还大。”   “那我就比到半决赛。”李牧说。   “你会放弃吗?”赵升焉笑笑。   李牧不言语了。   “到时候,恐怕不放弃也得放弃了,这事由不得你。为了保险起见,你不能用真实的资料参加比赛。要是那些严格的比赛恐怕不会允许如此。我看花雾杯才办没几年,漏洞还是有的。这样,你把报名表格发给我,我帮你填。”   “赵哥!”李牧一下抓住他的手腕。   “哎哎哎开车呢!别动手动脚的。”赵升焉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臭小子,现在叫得那么好听,可别最后坑了你哥哥我呀。”   “我不会的。”李牧保证。   “报名是容易,但比赛很难。”赵升焉又说,“不知道你家那位有没有跟你说过,参加比赛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备战。”   李牧点点头,又听赵升焉道:“我看你这些日子,除了在店里调酒,其他恐怕也都还没接触过吧?你看过那些现场比赛的视频没有?回去先好好研读研读规则,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既然要参赛,那就好好比。虽然咱们这是偷偷摸摸的,但也不是去打酱油的——”   李牧隐约听出了赵升焉话里的意思,又不敢相信,小心地看着他。赵升焉方向盘一错,将车子停在酒吧门口。“你现在还没跟那小子住一起吧?白天有空的时候就过来,比赛没几天了,咱们一块儿准备准备。”   参赛的虽是运动员,但也得有教练啊。言下之意,赵升焉这是要毛遂自荐,当这个教练了。   “赵哥你真好。”李牧心里简直就是一颗熟透了的浆果,拧出一把又酸又甜的汁水,半天才又憋出一句。   “哎哟好了好了,”赵升焉笑了一笑,“谁叫我收了你的酒呢?对了,德福喜欢吃原味的,记住了。”   “……哎!”李牧笑了出来,差点没原地给他敬了个礼。   “傻小子。”赵升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是要去接人吗?赶紧回吧!”   --------作者说------------   攻略赵妈妈,成功。   赵升焉:儿子真不省心呐……(挠头) 第91章 你从来不迟到的   李牧是坐地铁去机场的。赶到的时候,岳人歌的飞机已经到了,他只带了一只小行李箱,穿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头发乖顺地梳拢在脑后,鼻梁上架着墨镜。   看见李牧,岳人歌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对不起,我迟到了。”李牧气喘吁吁。   “没关系,我也刚到,”岳人歌顺势挽住李牧的胳膊,“我们去吃饭。”   李牧一颗忐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那我打车。”   “我开了车过来的。”岳人歌摸出车钥匙,在李牧面前晃了晃,“你开车吧。”   李牧顺从地接过,一看logo,保时捷。   他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初见岳人歌,就觉得他天然富贵,是花中牡丹,人中龙凤,身上的一丝一毫都极致考究。自认识岳人歌以来,李牧就连续见识过他不少豪车。和很多男人一样,岳人歌喜欢酒,喜欢名表,喜欢车,不过也谈不上痴迷,看到喜欢的就买,觉得兴趣淡了,再转卖。   这辆薄荷绿的保时捷,也算是跟了他比较久的了。   李牧跟着他来到停车场,启动了岳人歌的爱车。“我们去吃蟹粉豆腐,”岳人歌说了个地址,“有个朋友的店刚开张,之前一直叫我去,我没时间。刚又打电话过来,我们去看看。”   李牧没意见,照做。随手将护颈枕放到岳人歌脖子后,岳人歌冲他一笑,“谢谢。”   “我先睡一会儿。”岳人歌又拿出靠枕,舒舒服服地靠着,“到了叫我。”   李牧点头,把车窗升了上去。   岳人歌显然是很累了。今早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也不知道他这一天天的究竟在忙什么?晚高峰还没有完全纾解,刚出机场往城里开,就被堵在路上。天已经黑了,远处是浓墨一般的黑,绵延至眼前,还泛着深蓝。两旁的高楼灯火如昼,前边的车堵成一片,车尾灯彤彤的亮起,像是一双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岳人歌已经睡着了,他身上披着浅褐色格子的小毛毯,头发披散在肩头,护颈枕掩住他小半张脸。   岳人歌是长得很美的,这一点李牧反反复复验证过。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脆弱的美感,像是一尊玲珑的水晶,但是却又那么刚强。   他的优秀,他的锋芒,无可救药地吸引着李牧。却又让李牧在某些时刻,觉得困顿。   李牧恍然意识到,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多么漂亮又危险的人。   前面的车流开始缓缓流动,后边的车辆短促地按了一声笛,李牧赶紧启动车辆,紧随着蜗牛般前行的车流,往喧嚣的都市里去。   赵升焉一边用粘毛器滚着裤腿,一边叼着烟,看电视节目。   王德福现在是老猫,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热爱拆家,早早地躺在它的猫窝里,眯着眼睛打盹,蓬蓬的大尾巴时不时甩动一番。   为了不打扰孩子睡觉,赵升焉还把电视声音调到很小。这个习惯他很早就有,梁川是个睡觉很浅的人,怕声音,怕光,一有点动静就跟那猫似的,睁着一双幽怨的眼睛盯着赵升焉瞧。赵升焉没办法,这个习惯也就保持了下来。   这么想来,王德福竟然比梁川还好伺候几分。   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说是今年秋季国外流感严重,不过尚且不会波及到国内。他换了个台,少儿频道,播猫和老鼠。王德福心有灵犀似的,“喵”了一声,抖抖大尾巴,款款地走过来了。   赵升焉赶紧将烟杵灭,无效地驱赶了两下烟雾,将毛孩子抱在怀里。王德福挣扎了两下,大概也觉得他爹可怜,勉强牺牲自己让赵升焉抱着了。父子俩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上的汤姆与杰瑞斗智斗勇。   “好儿子,你看看,那就是反面典型。”赵升焉指着电视上被老鼠耍得团团转的猫咪自言自语,“做猫呢,要机灵点。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了还不会捉老鼠,其他家长提起来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要不要补补习啊?你爹我斥巨资给你报个补习班怎么样?你妈?你妈是管不着你咯!他现在享福呢,没病没灾的,过得比我都好。”   王德福当然没理他,只“喵”了一声。赵升焉又自行絮絮叨叨了一段,也跟着继续看汤姆猫如何把家里搞得一团乱,最后被主人揍得满头是包。   赵升焉摸了摸王德福的猫头,“儿子,记住,这段是要考的。”   一人一猫,大晚上的,就这么在客厅里近乎无声地看着动画片。很多人都说他孤单,其实赵升焉并不孤单。他什么都有了,有事业,也有过爱情,现在还有猫,他过得很完美。   哪怕偶尔,只是偶尔,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可曾经的那些回忆,也已经足够。够他像老牛反刍一样,细细品味一番。   李牧送的那支葡萄酒还好端端地摆在架子上。他拍了拍王德福的猫头,德福跳下去,膝盖上又粘了一些猫毛。赵升焉起身,走到被当做书桌的餐桌边,坐下,打开电脑。   他对着空白的文档发了好一阵儿呆,最后还是敲下一行字——   调酒比赛训练计划。   赵升焉的训练计划很快发到了李牧的手机上。而岳人歌正在洗澡。   蟹粉豆腐好吃,餐厅老板也热情。见到岳人歌来,还特意开了一瓶好酒。李牧一尝,单宁的感觉太重,酸甜度整个失衡,知道老板不识货,买了假酒。两人心知肚明,彼此一笑,也不觉得煞风景。   最后叫了代驾,回到岳人歌在上沙区的那间公寓。   进门的时候岳人歌搂着李牧耳语,“今晚留下来吧。”李牧心头一热,吻在岳人歌的额头上。   李牧一边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一边点开赵升焉发来的训练计划。计划从明天开始,早八晚四,根据花雾杯的几个比赛项目进行针对性训练。   “比的第一个项目是速度调酒,花雾杯的比赛说明上写得很明确,每个人一分钟,比赛顺序抽签决定。速度调酒是很考验人的心理素质的,当然,也考验你的业务熟练程度,评委直接坐在你面前,还有很多观众、媒体,你的手必须快,而且稳。”赵升焉发来语音,李牧全部转化成文字,“明天早上你来我们酒吧,没别的说的,就是练。”   “第二个项目是花式创意调酒,”赵升焉的语音刷刷地发过来,文字转换几乎跟不上这个速度,“这就不是考速度了,考你的表达和创意,也考你的舞台表现能力。不知道你有没有尝试着自己去做原创酒?这个没有也没关系,咱们可以想。如果不是奔着冠军去,做个差不离的方案,应该不难。”   他顿了顿,又安慰李牧,“你也别把这事想得太复杂。这个玩意说白了表演性质很强,看你说故事的能力。咱们调酒的多多少少都喜欢整点’情怀‘,情怀到位了,你的名次也基本有戏了。放心,这些都是可以练的。”   其实赵升焉说的不过是最最基础的内容,李牧先前也研读过,大致知道这一场比赛办下来是怎么回事。他的心态放得很平,心知自己不是那种竞赛型的调酒师——人都有很多种,调酒师自然也是——竞赛型的调酒师通过打比赛来获得迅速的成长,他们几乎每年都会参加比赛。但并不是说不参加比赛就不是好调酒师,出名、获得认可的方式有千万种,这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而一场比赛下来,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比赛所需的所有工具、需要自备背影音乐、自备服装、当然最最重要的就是准备表演的内容……李牧看着赵升焉发来的写得密密麻麻的文档,心知自己这是揽了一件大事。   还是背着岳人歌搞大事。   他莫名其妙感觉到了一阵兴奋。这很好,他想。   去经历一场,才知道水深水浅。在小池子里游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惊涛骇浪。   浴室的门一下打开了,岳人歌腰间围着浴巾,拧着头发走出来了。他没穿拖鞋,脚就这么湿哒哒地踩在地板上。李牧放下手机,过去帮他擦头发。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怎么没应我。”岳人歌抱怨,“热水器是不是坏了?怎么老是不出热水?”   他肩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水珠。李牧用手指替他揩了,果然是有些凉。“昨天还好好的呢,怎么就坏了?我明天叫人来修。”   岳人歌白皙的脖颈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下,犹如美丽的天鹅。天鹅任由李牧伺候,笑着说:“明天啊,明天我想好好休息一下。陪我去看电影吧?怎么样?过些天我不一定有空陪你了。事情多,这周末又得出差,这回得去好长时间。”   “又出差啊?”李牧问。   “嗯,”岳人歌叹了口气,“工作上的事就是这样,容不得等。一放松,机会就这么错过了……提这些做什么?我可真是傻了。”   他将李牧手中的毛巾拿了下来,一只手犹如舞蹈般揽住李牧的脖子,唇边还挂着一抹笑,“话说回来,你还没跟我赔罪呢。”   “赔罪?”李牧心里一跳,以为自己的计划早已泄露。   另一只手先是摸了摸李牧的脸,而后爱惜地滑向李牧的喉结。岳人歌刚洗了冷水澡,皮肤冰凉,像是一条水蛇一般缠上了李牧。李牧被他带得小心翼翼地直往后退,最后退到房间里,跌坐在床上。   腰间系的浴巾不知何时散开,春光无限,而李牧竟一时不知该往何处看。他的这份慌乱完全暴露在岳人歌眼下。岳人歌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牧,一抬手将他按在床心。李牧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我四点多就让人通知你,七点来机场接我。而你居然迟到。”岳人歌笑着,笑里藏了刀锋,一边用纤手款款解开衬衫的衣扣,冰凉的手指抚上李牧温热的胸膛,“你从来不迟到的。”   活生生的,年轻的心脏,正剧烈地跃动着。   他的手轻轻地在李牧的胸口,金褐色的发丝垂坠下来,落在李牧的鼻息间,一双碧绿的眼睛灼灼发亮,“你到底做什么去了?该不会是,有别人了吧?”   --------作者说------------   想要海星~~喜欢的小伙伴点个收藏叭 第92章 老婆查岗,心慌意乱   岳人歌的手指按在李牧的胸膛,指尖冰凉,犹如利刃抵着温热的皮肤,下一秒就能皮开肉绽,涌出滚热的鲜血来。   发丝落在李牧的脸上,秀丽的眉挑着,有些微的杀气。李牧原先只觉得他美,这才第一次觉得岳人歌冷艳。仿佛琉璃刺,美艳而冰冷,穿破肌体,堵住他的热血。   “我去找赵升焉了。”李牧说。   “老赵?”岳人歌愣了一下,“你去找他做什么?”   “他家的猫有点儿病了,送宠物医院去了。他不放心,叫我替他去看看。”李牧说,“所以就耽搁了点时间。”   赵升焉养了只黑猫,岳人歌知道。李牧的表情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不信你去问他。”李牧说。   岳人歌迟疑了一下,右手攥成拳头,在李牧的胸口轻轻锤了两下,“下不为例。”   兴师问罪戛然而止,岳人歌本来也只是想诈一诈他,若说李牧真有什么别的秘密,他是第一个不信的。问罪完这才觉得冷了,方才的浴巾早不知道丢到哪去了,李牧的衣服被他拆得七零八落,自己早就不着片缕,眼看着就要往一些不可描述的地方疾驰——   李牧随手抽了一张毯子,兜头将他裹住了,“最近天凉了,别这么晚洗头。回头吹不干,又得着凉。”   他低垂着眉眼,语气温和得如同老妈子。岳人歌被毛绒绒的毯子一裹,立刻从张牙舞爪的猎豹变成了温顺的小猫。岳人歌哆哆嗦嗦地往李牧的怀里靠,李牧张开手臂搂住他,这才发现对方原来是那样瘦弱。   “最近真的太累了。”岳人歌说,“等忙过这一阵我们好好休息。”   李牧心疼他,“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累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岳人歌立刻反驳他,“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前边停了太久,现在需要一点时间恢复过来罢了。对了,我妈给我打了电话。”   “哦?”李牧有些意外。   “说你上回煮的那个汤,用蚬子和豆腐煮的,很好喝。”岳人歌笑起来鼻子上有浅浅的纹,“她说,小时候他们做菜还会加点鱼露,味道应该会更好些。”   这是闲话,而自他们回到花都,好像也很少去说这些了。李牧抬手,摸了摸岳人歌的头,“我去给你拿电吹风。还是要吹干比较好。”   赵升焉叼着一支玉溪,没点,只是叼着,细长的烟晃来晃去,最后停了下来。   “哥,不好意思,昨天确实……要陪他,所以没法来。”李牧先声夺人,道了歉。   赵升焉“啪”的一声将烟点燃了,朦胧的烟雾顿时笼罩在他们二人之间。   “如果你不是在耍我,那么之后就不要出现这样的情况。”赵升焉说,“我知道你那边很难办,但既然你做了选择,你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是很重的一句话。李牧肃然,“我错了。”   “行了,”赵升焉把烟掐了,“他怎么样?”   “他这些天都忙,我回我自己家住。”李牧说,“这个周末他要出差……比赛就是这个周天,我送他去机场后刚好赶得上比赛。”   “越是忙,越会将你看得紧。”赵升焉是过来人,了然地笑笑,“行了,咱们时间也别定得这么死板,咱们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和机会。你先熟悉熟悉吧台。”   花朗的酒吧,吧台设计和狄俄尼的差不多,只不过略长一点,足够站六到七个调酒师。常用的几样酒已经整整齐齐摆在李牧面前,冰块、刀具、水果已经备好。   “你可以先按自己的习惯调整一下工具的位置。”赵升焉拍了拍手,“花雾的比赛规则说得很清楚,除了比赛要用的酒,其余所有的东西都得你自己带。我建议你列一个小清单,赛前再检查一遍。东西的位置可以根据你自己的习惯来。”   李牧点点头,他伸手抚了一下台面。擦得很干净,手掌按在台面上,能感觉到站在这里调酒,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速度调酒,”赵升焉说,“第一要义就是配方要熟。”   这点李牧当然知道。一些速度调酒会要求调酒师在短时间内同时调出多款酒水。入店之初,李牧就将常见的酒类及鸡尾酒的配方摸得熟透,一开始难免会遇到一些不熟悉的酒类的情况,但如今,基本已经能娴熟应对客人的各种需求。   可问题在于,“同时”。   “我个人的经验,就是拆开、重组。”赵升焉说,“我相信,现在我随便报个鸡尾酒的名字,你都能很快地做出来。关键是,同时做多杯鸡尾酒,则不是纯粹的相加。”   他走到李牧身边,拿了一瓶金酒。   “同样是金酒,你可以兑汤力水,做G&T;也可以加青柠汁和糖浆做螺丝钻。”赵升焉掂了掂酒瓶,又将它放了回去,“做平衡的,味美思;做补充的,苦精,橄榄,柠檬。记每个配方是你的本职,我不会再花时间去考验你;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去用另一种方式,将它们联动起来。”   “这……”李牧有点犯难了,“这怎么做……”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做起?”赵升焉笑了,“简单,我们可以按照基酒的类型,将你熟知的那些配方进行分类。威士忌一类,金酒一类,朗姆酒一类……再根据平衡与装饰的不同进行细分。明白了吗?”   李牧随手拿了一瓶威士忌,“God father。”   又想了想,“Highball。”   “Whisky Sour。”   那些早就深入骨髓的配方一个个冒了出来,如幻影一般在李牧眼前随意排列。而他任意调整着它们的顺序,最后竟如分子一般牢牢地黏连在一起。   酒向来不是孤立的,正如人一样。它们或许有各自的历史与来源,但追根溯源,它们都来自土地,来自一颗葡萄、一块土豆、一束高粱、一把稻米。它们虽呈现各有不同,但都来自风土,来自时间。   赵升焉见他领悟得这样快,觉得这场临时突击可能有点希望。他点点头,“这些功课你回去再做,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演练。”   “怎么练?”   “10分钟,8杯鸡尾酒。”赵升焉笑得狡诈,“当然,你肯定是做不完的。但我不会责怪你,你要做的就是去思考去练习。我要告诉你的是,花雾的标准不会那么高,但它并不是你的目标。”   李牧点点头。   赵升焉扬起手,亮出手上的考题,“Highball,Whisky Sour,Sidecar,Margarita,Penicillin,Sazerac, Dry Martini,最后一个,Negroni Bianco。”   李牧从花朗出来的时候,早已过了午饭时分。赵升焉哪里还是和蔼可亲的赵妈妈?简直就是魔教教头,直折磨得他死去活来。速度调酒拼脑力,也拼手速,李牧原以为自己大概还可以,结果第一次速调他根本手忙脚乱,还差点把搅拌勺甩飞了。赵升焉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李牧脸红红,人菜就是活该被嘲笑。赵升焉笑完之后还不忘给他指点,哪些动作不够干脆利落,哪些步骤可以调整,李牧点头记下了,一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   “走,吃饭去。”赵升焉拍了拍他的肩,“下午继续练。你要有空,也想想创意表演这一块儿你想弄些什么。”   李牧刚想说中午他请客,电话偏偏赶了过来。一看,是岳人歌,两人俱是一惊。   “接,快点接,”赵升焉催促他,一只手作出拉拉链的动作,“我不出声。”   李牧接通了电话,“你在哪?”岳人歌劈头盖脸就问,“没在家?”   “我……出来买点东西。”李牧说,“你来我家了?”   “嗯,”岳人歌说,“刚见完一个客户,顺便就过来了。我看有家做煲仔饭做得还不错,就打包了两份回来。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我、我马上回来。”李牧看了一眼赵升焉,赵妈妈一脸我懂你快走的表情,“你等我。”   电话挂了,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赵升焉笑道:“看来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上你的饭了。”   “他……他确实有点儿黏人。”李牧说,“反正熬过这一阵就好了。”   赵升焉瞧他那样,越看越觉得好笑,干脆忍不住笑了出来。李牧不明所以,茫然地瞅着赵升焉,“干嘛?”   “我说你啊,怎么搞得好像出轨的渣男一样?老婆查岗,心慌意乱。好歹他不是跟你视频,不然准露馅。”赵升焉笑着打趣他,“也就是你了,傻乎乎的,成天心思就扑在这件事上,没别的什么想法。他也是心大,对你这么放心。要是旁的人,找个你这么好看的对象,还不得成天用根绳子栓在裤腰带上。”   这一通话将两个人都编排进去了。李牧听了,还是回护了一下岳人歌,“他人很好的,从来不怀疑我。这回说到底,其实还是我做不对,心里有秘密,怎么也不自在。”   “想退出了?”赵升焉点了烟,抽了一口。这烟还真是有点奇怪,不知怎的,竟熏得眼睛有点发酸。   恋爱中的人就是好,口口声声都是他他他。赵升焉这一辈子,鲜少有后悔的时候。今日竟然心里有点儿怅然,要是当初他们也能这样多为着对方想一点,何至于现在空留这么多遗憾?   “那不会。”李牧笑道,“你说过的,既然做了选择,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作者说------------   猫妈:关于速度调酒这一块,我努力去找了资料,但是好像没有非常详细的适用于比赛的教程,所以就在查阅了相关资料的基础上,根据比赛的规则要求,自己猜想,努力去写了一些。不足之处,欢迎指正!   配方的记忆肯定是必考知识点。这一块内容我参考了一些网络的资料,其中根据基酒的类别进行记忆也是从网络资料得到的启发。速度调酒往往是短时间内调出多款不同的饮品,在观看一些现场表演的视频时,我发现那些调酒师在进行速调时也并非一杯酒一杯酒地安排工作,而是动作拆解、统筹安排的结果。我根据视频呈现的结果,还有一些比赛的规则,妄自逆推了一下可能的训练方法,非常不专业,大家看个乐呵就行! 第93章 你现在出息了   李牧最后听从了赵升焉的建议,不坐地铁了,打车。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岳人歌已经进了他家,门半掩着,从屋里飘出香气。   岳人歌坐在沙发上等,一抬头见是李牧,笑着冲他招招手,“饭都快凉了。”   “你怎么跑来了?”李牧匆忙换了鞋,扯了张凳子顺势坐下,“你还买了小龙虾?”   “嗯。”岳人歌丢过来一双塑料手套,“刚好看到,就买了。吃,一会儿我还得出去。”   岳人歌忙,李牧知道。以前偶尔会觉得寂寞,这回倒没有,反倒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庆幸。小龙虾是冰镇的,腌制得入味,几乎不用蘸调料,入口就是满嘴鲜。他笨手笨脚地剥了一只,放在岳人歌的一次性饭盒里。岳人歌用筷子挑着饭盒里的锅巴,“你自己吃。”   李牧闻言,低着头又剥了几只小龙虾,可怜巴巴的一点虾肉点缀在配料丰富的煲仔饭上,不成样子。   即便有了些默契的情侣,吃饭时偶尔也会陷入沉默。也不是因为饭菜太好吃,更多是因为心事重重。   岳人歌吃了两口,放下筷子。李牧抬起头来,见对方冲他一笑,“这饭有点太干了,我又不想喝可乐。”   李牧站起来,“冰箱里还有之前存的汤底,我热一下。”   岳人歌没有阻止他。   冰箱是之前买的,看着旧,制冷的效果还可以。李牧偶尔做饭,做饭的工具当然还是最简单的那几样。他仍保持着最简朴的生活习惯,吃不完的东西存着下回再吃。这汤底还是那天他们吃蟹粉豆腐时打包带走的,岳人歌赞不绝口,破天荒喝了两碗。   老板说那汤底是用了火腿和老母鸡慢慢煨出来的,味道层次丰富,鲜得掉舌头。李牧加了点水,用小奶锅慢慢地化开,看着鲜味一点点冒腾上来。其实这煲汤和调酒也是有那么点像,是各色原料有机碰撞的结果。练习了一早上的手还是有点儿酸,李牧甩了甩手臂,见汤彻底化开了,取了一小勺尝了尝。皱眉,而后加了一点盐。   味道不足的,就用别的来补。一如破损画作修复,也需要补笔一般。只不过,这补得有好有坏,岳人歌端着小碗喝了一口汤,放下了。   “不好喝?”李牧敏锐地问。   “不是。”岳人歌笑着继续吃饭,“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味儿了。”   李牧还想说什么,又听岳人歌说:“上回我妈说的那个蚬子汤,有股咸鲜味,她说有她小时候的那个味道。后来她想再做,却总是复刻不了。她托我问问你,你是怎么做的?”   李牧歪着头想了想,“……我没放盐。”   岳人歌看着他。   “汤底我是加了火腿丁去熬的,用的是你家剩下的那一小截香肠,”李牧说,“所谓家乡味不过就是一种蛋白酶,小时候吃进肚子里,胃就会记得。”   岳人歌笑眯眯地,“你倒是很懂。”又道:“那香肠是我妈年前托我买了寄回家的,当时也就剩那么一点了。她老家其实在附近的县城,那里好吃的比这边多。”顿了顿,“我最近没什么时间,你若有空,帮我把这事办了。”   李牧闻言,点头。岳人歌盯着他的脸,“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李牧摇摇头,尝试含混过去。   “最近天变凉了,整个人有点不舒服。”   临走前赵升焉给他布置了作业,让李牧去想想花式创意调酒的表演内容。   花式创意调酒,并非单纯地在舞台上甩甩杯子,做一杯酒那么简单。表演的酒类一般需要原创,同时,调酒时还要为评委讲解鸡尾酒的设计思路和理念,更重要的是,能够说出故事。   花雾杯是少见的不以品牌赞助商冠名的调酒比赛,但调酒师们为了致敬主办方,在设计创意调酒时一般会选用主办方的酒类品牌。   在赵升焉看来,这就是一场玩梗、玩要素的一场大型dramatic show。   不管这drama不drama,酒肯定是要设计出来的。赵升焉要他明天就拿出一个方案——毕竟后期还有经过无数调整和修改——李牧一边默默地喝着汤,一边听岳人歌讲他母亲当年如何漂洋过海来到异国他乡。   李牧自然是走神了。   本届花雾杯的主题是:创新、突破、回归。一场好的show呼应主题是必须的。创新不是天马行空。一杯创意鸡尾酒不是随便几样酒调和在一起,就算是创新。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遵循法意式鸡尾酒家族公式,即1份烈酒+1份法意式味美思+1份补剂。   赵升焉陪他等车的时候说,别看现在鸡尾酒的配方千千万,能留下来的都是简单又经典的。材料要方便易取,大众要方便复制学习,这就跟菜谱一样,吃的喝的毕竟还是要服务大众,可别太高高在上,最后失了自己的根基。   车来了,赵升焉继续在微信上叮嘱李牧。   突破是什么?一如科学家往往是在前人的肩膀上进行探索,最后只不过是在一个细枝末节的地方进行了改善。赵升焉提醒他千万别过于雄心壮志,将一杯酒弄得光怪陆离面目全非。在设计的过程中,可能是在味美思的选取上做了平替,也有可能在补剂上有了更改,但酒本身的平衡性和统一性仍不可忽视。   回归……又是一个宏大的母题。调酒师可以往下生发,用各类更详细的分支对其进行阐释,比如,思乡。又比如,酒最终还是要服务于人类。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阐发性的课题,任你怎么说都好。由此观之,调酒其实是个相当包容的行业。   李牧搅动着汤碗里若隐若现的食材,直到岳人歌伸手在他面前猛地一拍,他才赫然惊醒。   岳人歌哭笑不得,“亲爱的,我看你魂不守舍,要不要现在先去睡一觉?”   李牧自觉失态,有些不好意思。面前的煲仔饭早就放凉了,他不觉得饿,按住岳人歌要帮他去热饭的手。   “昨晚没休息好。”   “你是不是生病了?”岳人歌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好烫。”   “是你的手太冰了。”李牧握住他的手腕,“你怎么回事?最近的天气还不算冷,怎么手心却这样凉。”   岳人歌笑笑,把手抽了回去,“不碍事。”又说,“我陪你躺一会儿吧。”   李牧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点点头,“好。”   关于花式调酒的创意,李木其实已经有了些自己的想法,不过尚不成熟,于是也犹豫着没跟任何人说。   回归,在李牧看来,既是历经沧桑返璞归真,又是在外的游子对故乡的拳拳思念。   还是遵循着最基本的法意式原则。这回举办方是某著名朗姆酒品牌,李牧在心里首选他家的朗姆酒为基酒。该品牌来源于加勒比海地区,和花都维度较为接近,虽然受其他因素影响,两地气候各有区别,但风土的大致感觉,两厢无异。   平衡的功能原先由味美思来承担,而现在则替换成了红石榴汁和木棉。木棉花朵硕大,灿灿如火,可供蔬食,入药清热除湿。石榴汁酸甜清新的口感,在朗姆酒的基调上添了一抹明艳的色彩。   李牧脑子转得飞快,人是躺着,岳人歌从身后拥住他。平日里这样,他早就魂不守舍,眼下他满脑子都只有赵升焉给他留下的那份艰难的昨夜,只模模糊糊听到岳人歌说:“……再弄点陈皮,老姜。”   “……嗯?”   “我是说,我妈要的那些东西。”岳人歌说,“现在网络上很难买到正宗的,非得自己跑去买。你既然要出这个门,那就干脆一次性置办齐全。老话说,本地有三宝,陈皮,老姜,禾杆草。禾杆草现在是没什么用了,前两样给我妈寄过去,她准高兴。”   李牧伸手摸了摸岳人歌的手背,“行,反正一个也是买,一箱子也是提,没差。”   脑子里却是灵光乱闪,他正愁着补剂要用什么来替换,岳人歌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可不正是把他的疑问顺带解决了么!   “辛苦了,”岳人歌又说,“本想给你放假,但现在条件不允许。地方不远,你开我的车去,油费我给你报销。地址回头物品发给你。”说罢一枚香吻落在李牧耳边,“我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待在你身边,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也知道这不可能。”李牧转过身,笑着搂住他。   岳人歌脸色微微一沉,手也松开了,“你也知道这不可能,以后可别让我再等你了。你不知道我的时间多宝贵,来找你一趟等你半个小时。以后别乱跑,知道没?”   也许是心里有事,也许是另有其他,明知岳人歌只是口头上说说,实际并不会这样做,可李牧今天却没了曲意逢迎的心情,“乖,有时候我也忙啊。我尽量,好不好?”   “好。”岳人歌笑了一声,伸手却在他胸口狠掐了一把。李牧吃痛地皱眉,却看见岳人歌冷冷地看着他。心里一跳。   岳人歌最近兵荒马乱,情绪本就不佳。李牧是他的情绪稳定器,和对方在一块儿多少能让他放松些。这下好了,连李牧也不能在他身边。这就更让岳人歌气短。   他素来是个讲理的人,知道这脾气发得有些没道理。可他毕竟不是小孩了,怎可能直白地在恋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偏偏李牧不知情知趣,岳人歌这火一蹿上来,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笑道:“你现在出息了,比我还忙。”   --------作者说------------   猫妈:这一段写得太艰难了。总之,瞒的人心中有鬼,被瞒的人疑神疑鬼。中间还有赵妈妈高质量教学及作业,真是造孽(躺平)。   鸡尾酒设计这一块参考自调酒师黄晓阳Casper的家乡酒设计,以及他对冠军酒设计的理念。B站上就有他的视频,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啦。作者非常非常外行,勿喷。   另外,求海星求评论~么么哒~ 第94章 道歉的方式有很多种   两人本是好好地躺着,这时候该说点贴心体己的话,再睡个松散的午觉,然后该上班上班,该干活干活,什么事都没有。   李牧是没想到这么无心的一句话居然把岳人歌给惹毛了。   他刚想安慰,岳人歌就起了身,干脆利落地重新束好了头发,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走了。   李牧一时没回过神。   等他意识到岳人歌已经离开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们俩这是吵架了。   吵架?他们什么时候吵过架?岳人歌向来是温和的,包容的,人生阅历摆在那里,大风大浪也都经历过,自有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架势。岳人歌生气的时候也并不激烈,只是话语冷了,眼神冷了,一切都冷了下来。   李牧有点慌张。   他追出门去,哪里还有岳人歌的身影?阳光躁暖,老楼旁的常青树还绿着叶子。赵升焉发消息问他下午还来不来?李牧想了想,回了个消息,“我得出个门,能不能借你的车?”   “干什么去?”   “你这人啊,怎么这么多屁事。”赵升焉坐在副驾驶上,东摸摸西蹭蹭,“今天不上班啊?”   “快去快回。”岳人歌给了他地址,开车来回一个半小时而已。那是花都辖区内的一个小县城,几年前还通了高铁,不过开车更快。李牧打了电话给商家,叫他们先备货,自己开车来取,然后开车上班——时间安排得很紧。   “你明天去不成?”赵升焉摇摇头,“小伙子,别这么急躁。”   “还真得今天。”李牧本来也是这样想,可是卖陈皮的老板准备出门旅游,李牧暗暗庆幸还好先打了电话,不然左等右等,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   “他不来?”   “他忙。”李牧说。   赵升焉看了他一眼,“别不是吵架了吧。”   “那边的陈皮挺好的,还有陈皮山楂,”李牧说,“我记得你不是挺喜欢吃酸的么。”   赵升焉笑着,“喜欢吃酸的不是我。”   李牧心里坠着事,也就没接赵升焉的话。   他本来只需要考虑比赛,现在岳人歌也成了他的心事一桩。接连给岳人歌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对方只淡淡回了个消息,说忙。李牧怯了,在岳人歌面前其实他怯的时候更多。虽然他更高大,体力更好,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岳人歌根本不需要动用武力,他只要一个眼神就够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有时候是利益牵制让人不得不低头,有时候是心理上的畏惧和怯懦。和岳人歌在一起,李牧其实从来没有获得过平等,他是可爱听话的小狗,是温顺上进的后辈,岳人歌样样压他一头。得益于他性格素来平和,岳人歌虽强势却不尖锐,于是两人也和和气气地处到了现在。   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什么问题也没有。   李牧有他的局限性,他考虑得再周全,也有一些不能了解的东西。可能也是因为岳人歌站得太高了,他从来只觉得对方耀眼。高处的寒与危他感受不到。他只是迟钝地感觉到岳人歌最近很累,却不曾想到,其实岳人歌也很需要安慰。   “情侣嘛,哪有不吵架的。”赵升焉手上盘着两颗核桃,已经隐约有了包浆,“最关键就是要把人哄到位,可别觉得自己有本事了不低头。我看你们两个,该低头的那个还是你。”   这两个,一个敢教,一个也敢学。   李牧也深以为然,点头,“我正打算去跟他道歉,可他现在在忙。”   “再忙也有休息的时候,”赵升焉说,“他总不能不回家不睡觉吧。”   李牧点点头,又懂了。   赵升焉说:“其实道歉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买鲜花。”   “……好土。”   “土才好呢!越土越真诚。”赵升焉大概也是许久没跟人聊这些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一大捧玫瑰花,放个小熊娃娃,再弄个爱心小卡片,送到公司——”   李牧善意地提醒,“他是我老板。”   赵升焉略略蚌埠住,过了几秒清清嗓子,“……嗯,还有别的方式么。回家跪键盘也不是不可以。”   李牧无奈,“……还有靠谱一点,无痛一点的方式么?”   两人陷入一片尴尬的沉思。   车子开上省道,路过一片碧水青山。岳人歌要他去的那个地方是个小县城,看样子也并不发达,周围全是村庄。已经过了农忙季节,田边全是堆起来的禾杆草。赵升焉笑着说:“这也是三宝之一呢。”   李牧笑,“要不来点儿?”   恰巧走过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人,赵升焉让李牧停了车,手上攥着核桃晃晃悠悠就跟人聊天去了。   不多时,他就手提着一小捆稻草回来。那农民大叔乐呵呵地,还冲赵升焉挥手。   “猜猜多少钱?”赵升焉把稻草往后备箱一放,自己又抽了一支来玩,“免费!”   李牧笑,“这么好?”   “这玩意遍地都是。”赵升焉摆弄着禾杆草,“但垃圾么,就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以前大家都拿去烧,做草木灰;后来拿去扎扫帚、做刷子。总是用处不少。”   “你还懂挺多。”   赵升焉得意地一挺胸脯,“那当然,本地人!”   取了货,预备返程。赵升焉拉着李牧在街边的小摊上吃了一碗粉,李牧取了陈皮和老姜,满满地装了一袋给他。赵升焉摇着头,“我要这些做什么,浪费!”   李牧只好收手了。   “这个给你,”赵升焉把刚才的禾杆草放在他手边,浑然是一只成型的蛐蛐,精美非常。   李牧诧异,“你还会这个?”   赵升焉笑道:“你师父我,还有什么不会的?吃完了就回去吧,还要上班。今晚上记得把人哄回来,气消了就好了。记着,夫妻不该有隔夜的仇,过日子就是这样。你用什么方式也好,总之,别让小矛盾变成大矛盾,更别让人寒了心。”   岳人歌三不五时看眼手机,有时候起身去倒杯水,都会产生幻听,只觉得有人来找他。其实今天下午他并不忙,没有什么事,就在家里待着。李牧的电话打过两次就不打了,岳人歌气得把手机往沙发上摔:你好歹也要试试打第三次啊?!   李牧一整个下午都没再打电话过来。   岳人歌觉得恋爱中人恐怕智商是真的下降了。他竟然一整个下午魂不守舍,就为了李牧。他发誓,李牧如果打电话过来,好吧,退一万步,发消息过来,自己一定顺坡下驴,不闹脾气了。   岳人歌顺便把李牧从微信的黑名单里放出来。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于烟与否   他无头苍蝇似的在家里转了两圈,决定下楼跑个步。一边换跑鞋的时候一边还愤愤地想,这臭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李牧在忙什么?李牧还开着赵升焉的车火急火燎地往回赶。踩着点到了狄俄尼,整个人风风火火像是后边有人撵他。这一站又是五六个小时,到了打烊时间,张旭还拉着要跟李牧请教比赛的事。   不好意思了,李牧想,虽然后辈很可爱,但是哄老婆才是人生第一件头等大事。   车,梁川开走了;共享单车竟然也一辆不剩。这时候,路上寂寂,过了好半天才能看见一个行人。李牧没办法,只好提着刚买的东西步行到岳人歌家楼下,不出意料,被保安拦住了。   “你谁?”   李牧其实见过他许多次,都只是在车里。保安显然没认出他,毕竟这一片的住户出入都有豪车,李牧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不,左手陈皮右手老姜,看样子实在不像是能住得起这里的人。   倒像是个小保姆。   “我找岳人歌。他住这里。”李牧说,“我之前也来过的。”   保安摇摇头,“你说的谁我不认得,你要真认识他,就给他打个电话,报下楼层房号,我再放你进去。”   李牧犹豫了,眼下这个时间,岳人歌在不在?就算在,他愿意见他吗?可这个问题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他本来就是来负荆请罪,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见他,他都得来的。   李牧心一横,拨了岳人歌的电话。   岳人歌正在洗澡,头顶着泡沫,看到来电显示是李牧,先吓了一跳。心里又有点开心,那股傲气忽然又冒了上来。打,让他打,当然不能一下子就接,接了就掉了价了。可是不接,谁知道这个愣头青是不是干脆就不再有所表示了?岳人歌转念一想,反正惩罚他的方式有很多种,也不在于这一个。   在这一通电话快要被挂断的时候,岳人歌接了电话。   “喂?”声音懒洋洋的。   “喂!你家门牌号是多少?”理直气壮还带着乡音的普通话直冲耳膜,倒把岳人歌吓了一跳。他看了看手机来电显示,是李牧没错,可电话里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李牧。   “你谁啊?”岳人歌皱眉。   “我是这边的保安!有个人说要来找你,叫什么……哦,李牧!你是这边的住户吗?”   “我是。对,那人是我朋友……10号楼1001。”岳人歌觉得好笑,“你放他进来吧。”   --------作者说------------   小打小闹一下啦 第95章 不许瞒着我   岳人歌穿好了浴袍,头发还没完全拧干,却没了心思去收拾,就缩在沙发上等。手机明明抓在手上,却还是忍不住去看手表上的时间。从小区门口走到楼下,如果电梯刚好停在一楼,顺利直达,那么时间是八分二十秒。   误差在半分钟以内。   岳人歌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将时间记得如此深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算这点时间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隐约有脚步声传来,他的耳朵立刻支棱起来,连滚带爬起来,冲到门口,而后又是一阵失望。   人还没有来。   时间有什么意义?他根本不会去参考时间。岳人歌把自己丢在沙发上,觉得刚才那样实在有失体统。错的明明是李牧,不是吗?当然,为了营造良好的伴侣关系,他当然可以委曲求全,适当地放低一些标准。岳人歌心里的自尊小人和恋爱小人疯狂打斗,直到门铃响起来,他才慌乱结束了这场内心的交战。   门开了,李牧灰头土脸地站在门口,简直像个小民工。一见到岳人歌诧异的眼神,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举起手中的袋子,“我……我下午怕你忙,就没来找你。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买回来了。”   两个大袋子,满满当当的,全是岳人歌说的那些特产。   “……你买这么多,要吃到猴年马月去。”岳人歌心里又酸又甜,这个傻小子,虽然就在临近地区,但来回跑也是够累的。晚上不上班么?上班不累么?回家休息不香么?偏偏还跑过来做什么……可真是太傻了。   “我问过了,这些不容易坏。”李牧笑了一笑,“你家人又多,做几顿饭就用完了。明天我拿去寄——”   “那你拿去寄好了,干嘛还拿给我看呢?”岳人歌仍是双手抱臂,脸上的笑容几乎是要绷不住了。   李牧的脸红了。   “我、我拿给你看一下,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去换。”李牧结结巴巴地,“我不是不想找你,确实是今天下午有事……我也怕你,怕……”   “怕什么?”岳人歌的气早就消了,现在就只想逗李牧玩。   “怕你不高兴。”李牧诚实地说,“今天中午是我错了。”   岳人歌脸上仍挂着笑,立在门口。也不让李牧进去,却也不赶他走。   “我知道你最近很忙,很累,大概有很多烦心事。”李牧诚恳地低着头,“我……我不太懂你的那些烦恼,人也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其实何须他来安慰?李牧这是自己给自己贴罪状了。岳人歌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巅峰时有,落魄时有,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人,他早习惯了。   可能好日子过多了,人也不自觉地变得娇气起来。岳人歌自嘲。   半天没听岳人歌出声,李牧有点诧异地抬起头。那是一双茫然的、纯真的眼睛,曾经也是现在,让岳人歌心动的眼睛。岳人歌的心动了一动,有点儿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在门口杵着做什么?先进来吧。”   乡下土狗进城,奔忙了一点,浑身上下还带了点不算难闻的汗味。岳人歌刚洗了澡,头发半干,空气里都是香喷喷的,是茉莉。早就过了茉莉的季节,他买的是那个气味的香氛,总之,是娇养的美丽的猫。土狗和家猫站在敞亮干净的客厅里,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坐。”岳人歌给他倒了杯水,“你下午跑去买了?”   “……嗯。”李牧说,“我借了老赵的车。”   岳人歌笑了一笑,“你最近跟他关系倒挺好。”   李牧吓得一噤声,仔细观察岳人歌没别的反应,又说:“……我们店里的同事有车的不多。那时候你在生气,我也不好……”   炸毛的猫轻易摸不得,这是家养宠物的一点小技巧。   岳人歌点了点头,饶过他这一回,又说:“其实你可以不必今天去。这周内办完就成。”   李牧不觉又有些得意起来,挺了挺胸脯,“还好是今天去呢。陈皮铺子的老板要出门旅游,待上两周。我赶紧去买了,不然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   “哦?”岳人歌瞅着他,活像小狗在向主人邀功,“他去旅游,店就不开了?”   “……也不是,”李牧挠了挠头,“店倒是还开……”   他住了嘴,内心暗暗扇了自己两巴掌。看把你能的,就这么丁点大的事还好意思夸耀。   岳人歌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想,这也够了。李牧毕竟还是可爱的,还年轻呢。虽然已经是比一些同龄人成熟了点,但对岳人歌而言,还是个小孩。   ——精神上的。   “行了。”岳人歌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以后做事别那么急。傻不愣登的叫你去你就冲,也给自己留点精力。”语气明显是温和了,李牧茫然地,好像是自己莽撞地做错了什么事,而后哭唧唧地过来请罪,最后当然是温和善良的岳人歌大度地原谅了他。   他早就忘了今天是谁忽然发了脾气,连打两个电话不接的。   但这个重要吗?一点也不重要。   李牧的脸埋在岳人歌的手心里,又是一阵小鸡啄米地点头。   岳人歌笑了,笑得很温和,恢复了他往常时的模样。问题解决清楚了,所有的一切都恢复正常,就连嗅觉也恢复如初。岳人歌皱了皱眉,轻轻地掐了一下李牧的鼻尖,“快去洗澡,臭死了。以后再这么臭,别进我家的门。”   当晚,两人自然而然又睡在了一起,当然是运动过后的。   李牧身体再好,今天这样高强度地折腾也受不了,很快就睡了。   岳人歌却还睁着眼,手上夹着一支烟,也不抽,就是拿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想事情。   感情好的时候就是这样,床头吵架床尾和。发脾气都是有技巧的,小吵怡情,大吵伤身,岳人歌很满意地总结经验。李牧这样的人,性子还是温和的,说什么都好。于是也不必管得太严,必要时给一巴掌再给颗糖,他就能不计前嫌继续乖乖听话。   Jade毕竟还是了解他的,岳人歌想,他最钟爱的就是李牧这一款。长得好看,上进,听话。这其中,听话是最最要紧的。李牧已经睡熟了,浸没在黑暗中的面孔沉静而温柔,真如雕塑的天使。岳人歌想起了他曾经的那些同李牧一样的爱人,他们无一例外地美丽,却无一例外地离开了他。   确切地说,是他让他们离开的。   ……李牧,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   他扯了扯滑到腰间的被子,空调都没开,赤裸着的皮肤却有了凉意。大概最近真是天冷了。岳人歌看向窗外,混沌的一片看不清楚。今晚连月光都吝啬得很,只薄薄的一层,在高楼间披了一道廉价的光。   李牧似乎做了梦,在梦里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岳人歌将李牧搂在怀里,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而后低头,轻轻吻在李牧的头顶。   “睡吧,”他说,“愿你明天还像今天这样。”   “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李牧开着那辆薄荷绿的保时捷,将车停在航站楼。   岳人歌穿一身浅灰色的西装,腰线收得紧,线条漂亮。他这回要去北方出差——这会儿天已经很冷。李牧又带了件厚呢外套,搭在手臂上。这回出差有些日子,于是带的行李箱更大了些,足足装了半个月的衣物。   李牧帮他推行李箱,送他进去,“到了那边记得打个电话。就算再忙,饭也要记得吃,我给你带了维生素片,你每天记得……”   话还没说完,岳人歌拉着他的领带,吻了吻李牧的嘴角。李牧怔了一下,四周来来往往都是人,有人回头看了一眼。   “别在意,又不认识我们。”岳人歌笑眯眯地说,“你啊,怎么跟妈妈一样,絮絮叨叨的。我妈妈都没这么啰嗦。”   “我这不是……”   “好了。”岳人歌笑着抬手挡住他的唇,“能不能说一点我喜欢听的?”   “……你喜欢听什么?”李牧乖乖地。   岳人歌想了想,笑了一下,低声说:“你会说?”   “我会的。”   “那……”他满脸坏笑,“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   小土狗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耍得团团转?仍是点头。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很爱你。”   “我很爱你……”   “我想让你早点回来。”   “……我想让你早点回来。”   岳人歌靠近李牧,凑在他的耳边,“我想……天天跟你上/床。”   “我想天天……”李牧不自然地瞥了一下周围,“跟你……”   后面两个字无论如何无法说出来,李牧窘得不知所措。岳人歌笑得开心,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了。我该走了。你在家好好的,有什么事及时跟我说,不许瞒着我。”   李牧像个温柔的妻子,目送岳人歌远去。机场里人来人往,很快,岳人歌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他松了口气,看了眼时间,转身出了机场。他在机场门口张望着,很快,不远处的车笛“滴滴”鸣叫了两声,李牧便冲着那辆车跑过去。   “快,来不及了。”赵升焉叮嘱他系好安全带,“还有半个小时报到结束,我们走!”   --------作者说------------   喜欢的话点一下收藏顺便关注一下作者呀 第96章 好运气在后头   赵升焉载着他几乎一路超车,赶在最后的五分钟到达了丽都大厦。赵升焉店里还有事,不能陪他。主办方租用了大厦的一楼大厅,李牧气喘吁吁地赶到,工作人员正在收拾桌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等一等……”李牧手忙脚乱从兜里摸出手机,“我是来参赛的。”   “参赛?”穿小西装的漂亮姐姐迟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参什么赛?”   “花雾杯啊?”李牧的冷汗“唰”地一下下来了,“我报过名的。”   她和同伴对视一眼,“你听说过这个比赛吗?”   完了。走错地方了。李牧只觉得手脚冰凉。他赶紧确认了一下地点,没错啊!是丽都大厦一楼。   “我们这边是眼科专家交流会,”漂亮姐姐说,她迟疑地指了指另一边,“不知道什么花雾杯。或许你去问问那帮人,你要找的可能是他们。”   绝处逢生,说的大约就是这种感觉。   李牧总算在最后一分钟赶上,成了最后一位到场的参赛选手。   “参加比赛还是要早点来。”前台工作人员有些不满,要不是李牧长得帅,早就冲他翻白眼了,他将一只圆牌掷到李牧怀里,“给,你来得晚,就不用抽签了,B组第三个。开幕式十五分钟后开始,初赛时间是今晚七点。”   李牧忙不迭道谢。   “李牧?”有人在背后叫他的名字,李牧转头一看,正是朱珠。   许久没见,朱珠变得有点儿多。原先的长发剪短了,很利落干脆的模样。圆嘟嘟的婴儿肥消了不少,脸部的线条竟有些锋利起来。她上了妆,打了略显厚重的眼影,穿一袭黑裙,刻意修饰了肩部的线条,酒店恢弘的灯光一照,整个人有一种庞然的建筑感。   她笑着上前,在距离李牧几步之外停下,“有多久没见你了?小半年了吧?”   “是。”李牧看着她手上的牌子,“你也是B组?”   “对,”朱珠笑着,“我是B组第一个上场。”   工作人员也不理他们,只是忙着收拾桌面。   “开幕式在二楼,我们一块儿去,”她轻车熟路,引着李牧往电梯处走,酒店里来来往往全是打扮得漂亮新潮的男男女女。李牧来得匆忙,也没刻意打扮。穿的是最常见的西装——岳人歌找人给他定制的,偏日常一点,胜在材质好,又合身,李牧本就身高腿长,穿上西装,想不吸引人眼球都难。   “哎哟,我还以为这是谁呢。”远远的有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浮夸。朱珠皱起眉,“真不想碰到这家伙。”   李牧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青年男子。穿着窄驳头的西装,原本就挺大的脑袋瓜衬得跟西瓜一样大。裤脚也收得过短,露出细瘦的脚踝,李牧跟着岳人歌,多少也练出了些审美,对于眼前这个头上起码有一公斤重头油的年轻人,他只能认为,对方在穿衣上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这不是朱珠么?还别说,我真有点儿认不出来了。”西瓜头打量着朱珠,露出玩味的笑容,“哎呀,我说这是调酒比赛,你来凑什么热闹?不会是打听到我来比赛,特意来看我的吧?”   朱珠皱着眉,不想理他。偏偏西瓜头跟着他们挤进了电梯。李牧见他一米七左右的小身板,脚底估计还有五厘米厚的增高,内心憋笑,又强忍着不笑。   “你今天还化妆了?”西瓜头又道,“其实你不化妆比较好看。这一化妆,整个跟巫婆似的——”   “徐竟。”朱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刚是吃了屎吗?我怎么闻到一股臭味。”   徐竟变了脸色,脸上的笑容一抹,欺身凑过来,“怎么说话呢?老朋友见面叙叙旧,你就这样说话啊?呃——”李牧抬起手臂,格挡住了他。徐竟抬头仰视,李牧的脸色冷若冰霜,“她不想跟你说话,你没注意到?”   “你你你哪位?”李牧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浓眉蹙起,更显得神情凝重。徐竟本就是那种普信男——也许他在调酒这方面略有所长——对各方面明显高出他一等的男性,自然而然是畏惧的。   “我是他朋友。”李牧沉声,“如果你学不会好好说话,就不要开口。”   电梯适时开了,候着电梯的人一见里面的场景,有些茫然。李牧放下手臂,护送朱珠先出去,转头又瞥了对方一眼。   “走不走哇?”新进来的人不满地看着徐竟。徐竟一下回过神来,跟见了鬼似的,仓皇逃离了电梯。   朱珠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李牧走在她身边,跟着进入会场。花雾杯是区域性的比赛,以华南地区的调酒师为主,规模较小,赛程也比较紧凑。会场已经被布置妥当,不少人站着聊天,主席台上的位置空荡荡的,李牧想,如果是岳人歌那个级别,应该很适合坐这个位置。   朱珠找了个位置坐下,从包里摸出粉饼和小圆镜开始补妆。这里的人李牧一概不认识。他本不是那种人来疯的类型,想想马上又要比赛,更没有心思跟别人社交,便在朱珠身旁坐下了。   “……他是我前男友。”朱珠一边用粉饼拍着脸,一边说,“我们读书的时候就认识。”   “……”李牧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听见一些情感八卦,他现在正担心自己的比赛,可又不能直接跟朋友说自己不感兴趣,于是只能默默地听朱珠抱怨自己那段失败的感情生活。   “找男人呢,千万要擦亮眼睛。他追你的时候,当然是什么都好的。听话,乖巧,百依百顺。一旦到手了,马上原形毕露,控制欲上来,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什么臭婊子傻逼,姐姐我可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把他踹了。”朱珠把粉饼收起来了,“你们男人都是哪来的自信,怎么总是把女人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李牧想说我不是我没有,但他知道朱珠并不是在针对他。   “那都是封建思想。”李牧说。   “就是,也不看看他什么样,顶多8厘米,还厚着脸皮跟我说这是中国男人的平均值,我的搅拌勺都比这长。”   李牧点点头,“他又没见过别人的,对不对。”   “就是!”朱珠挺胸抬头,“还成天诋毁我的容貌。我化妆技术是不太行,可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说话?反正,看见他就觉得晦气。”   “好运气在后头。”四周稍稍安静了下来,李牧替她总结陈词,指了指台上,“开幕式要开始了。”   四面的灯光俱亮,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上主席台。李牧离得远,看不太清,只看见一个高瘦一个圆胖,还有一个平平无奇。   高瘦的是主持人兼任翻译,大概是某个很有名的酒吧的主理人,简短的开幕致辞后,他邀请那个圆胖子——也就是花雾杯大赛赞助商的老板给大家讲话。   人们呱唧呱唧地鼓掌,李牧伸长了脖子,还是看不清楚。   “得了吧,肯定就是说那些。”朱珠之前已经参加过月桂杯,不像李牧是纯粹的萌新,对比赛的规则和套路也有了了解,“无非是讲一讲品牌的理念啊,本届比赛的主旨啊,都一样。”   比赛在她眼里已经失去了神圣感,李牧看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来参加比赛呢?”   “你这就不懂了吧。”朱珠笑了一笑,“我来参加比赛,是为了拿投资的。”   “拿投资?”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二十五岁之前,我要当上主调,二十七岁,我就要自己开家酒吧。”朱珠很有雄心壮志,化了浓郁眼妆的双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花都不行,店租太贵了,我要回老家开。”   “回老家?”   “嗯,虽然只是个二线小城市,但一切我都可以负担得起,而且年轻人也多,不愁没有生意。”坐在人群间,朱珠开始畅想未来,“我们家那个城市的市中心有片湖,可美了。我要在那边开家酒吧,做我最喜欢的鸡尾酒。然后……生活作息尽量规律些。”   李牧失笑,朱珠或许是个好调酒师,但却是个毫无经验的经营者。对店的选址和经营可谓是一无所知。也是,赵升焉毕竟不是岳人歌,他不会告诉他的员工怎样去经营一家店——其实这对很多人而言是超纲的,他们并不需要成为老板,他们只需要赚钱。   可是一旦要成为一个老板,这个问题就变得严峻起来。   “那你希望拿到多少投资呢?”李牧问。   “三五十万肯定是要的,”朱珠说,“如果更多,当然更好。”   李牧点点头,不言语了。这不是他能讨论的话题。他现在还是一个第一次参加比赛,刚刚打开新副本的萌新。   主办方慷慨激昂的讲话在会场里震荡,“……本次花雾杯的主题是创新、突破、回归。希望各位选手比出风格,赛出水平,找回初心,把真正的鸡尾酒精神传递下去。”   “一个小时后比赛就开始了。”朱珠在他身边说,“先比速调,再比创意调酒。”   李牧看了她一眼,肾上腺素又飙了起来,心脏砰砰地狂跳。他捏了捏手心,点头,“你加油。”   朱珠笑了一下,“你也是啊。”   --------作者说------------   求海星~啾咪! 第97章 替我保密   比赛定在一个小时后,这之间其实有个简单的晚餐会,但是并没有多少人有心思吃饭。李牧简单地吃了点面包,就自己找了个地方练习。   这不是百加得或芝华士,那样的大赛名气大经费足,比赛的行程安排得也很合理。但这样新办的比赛,就不一样了。能提供一顿(并不好吃的)自助晚餐经费就已然在熊熊燃烧,更不用提住宿之类的更高端的需求。   主办方的心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赶紧比,比完立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一共20个组,每组10个人。同时比赛。先前已经抽过签,李牧和朱珠同属B组。开赛前宣读了详细的比赛规则,第一轮速调,每人5分钟,全部结束后休息半个小时,开始第二轮角逐。   第二轮就是花式创意调酒,给每个人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每个人7分钟,需要向评委展示自己独创的、符合本届调酒大赛主题的鸡尾酒。再加上七七八八的评审时间,整个赛程加起来,也不超过三个小时。   “这比赛也太紧凑了,”朱珠说,“月桂杯好歹还有个培训课,比赛也是开幕式之后第二天比的。”   李牧倒觉得没什么,他是初生牛犊,什么样的情况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   “你调酒工具都带了吧。”朱珠提醒他,“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练习。”主办方“贴心”地开了一间会议室,供参赛者使用。这简直不能再简陋了,朱珠的嘴唇噘到天上去,直嚷嚷这场比赛真没有来的意义,自己之前就是被那个宣传广告给骗了,照这样的架势,就算赢了,也压根拿不到投资。   “先准备比赛吧。”李牧说,“你看,徐竟又来了。”   朱珠立刻噤声,徐竟探头探脑,也不像是要找人挑衅的样子。他找了个地方,左看看右看看,不巧对上李牧的眼神,尴尬地冲他咧了咧嘴。   李牧扭头不去看他。   徐竟的笑容僵在脸上,跟刷水泥似的,糊住了。   比赛很快开始。   朱珠是B组第一个上场。看得出她的紧张。李牧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看着朱珠的表演。   她是一个娴熟的调酒师,搅拌勺和摇壶在她手下几乎有了灵魂。5分钟内调4杯鸡尾酒,这和赵升焉给李牧的训练强度一样大。朱珠面不改色,将四只不同的杯子一字排开,熟练地加冰、倒酒、搅拌。   诚如赵升焉所训练的,速度调酒就是一场大型的拆开、重组的游戏。李牧看得痴迷,朱珠上一秒搅拌不同的酒液,下一秒,将味美思加入不同的酒中。她对剂量的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设计好了一般,令人目不暇接。   “她挺不错的,是吗?”有人在李牧身边说。李牧转过头一看,正是那个西瓜头徐竟。   “还没请教尊姓大名?”徐竟坦然自若地向李牧伸出手,“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真奇怪,他的态度变得温和,竟和之前判若两人。李牧见他变得有礼了起来,不由得有些诧异。又不好直接表达自己的态度,只好与他虚虚地握了一握手,“李牧。”   “你是她的新男友?我还以为她不会再找男朋友了,不过,我也自信她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但如果是输给你,我倒是心甘情愿。”徐竟自顾自地,“不过老兄,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胸大?还是,屁股翘?”   李牧本来想直接告诉他,自己和朱珠不过就是普通朋友,希望他不要想太多。不过又见徐竟很快暴露本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免回护了朱珠一下。   “你眼睛里除了胸和屁股还能有什么东西?我真是替她可惜,之前居然跟你谈过。”李牧冷言,“她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如果你还有点做人的尊严,就不要再在她面前这样丢人现眼了。”   徐竟本想跟李牧攀结关系,因看李牧穿着和别人不同,又有些贵气,觉得他大概是潜藏的富二代,过来玩玩而已。   徐竟在花都的酒圈混迹了好几年,早些年还有些起色,现在越做越边缘,最后连个正经调酒师都不是。这下被李牧兜头一打击,面色难看,过了一会儿,道:“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逞威风!我早就腻了她了,你不过是捡我吃剩的垃圾罢了。”   李牧根本没理他,甩手走了。   自卑的蛆虫才会着急矮化和物化他人,这样的结果就只是遭人唾弃。朱珠的表演结束,周围炸起掌声和欢呼声,李牧捏了捏自己手上的工具包,看着女孩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模样,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很快就到你上场了。”朱珠额头上冒了一些细小的汗珠,“可紧张死我了。”   李牧笑着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让她擦汗,“你表现得真稳,一点也看不出来紧张。”   朱珠吐了吐舌头,“要是被你们看出来了,我该怎么混?诶,我刚才看见徐竟跟你在一起,怎么,他是不是又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瞎聊天而已。”李牧并不是很想跟她提这些,省得影响她的心情。看了看好友,又忍不住点醒一句,“宁缺毋滥。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有,可别随便将就,在垃圾堆里找男朋友。”   朱珠笑了,“你现在谈恋爱春风得意,都开始教育我了。哎哟,说曹操,曹操到,他给你打电话了!”   李牧给手机设置了静音,握在手上,还没来得及揣回兜里。上一位选手表演刚刚过半,李牧顿时吓得背后都是汗,盯着来电显示,一时间竟不知是不是该接。   “接啊,你怎么不接?”朱珠不解地问他。   李牧的心砰砰乱跳,过了几秒钟,心一横,点了通话键。   “我刚到。”岳人歌的声音懒洋洋地,“这一趟飞了好久。嘶,你等等,我穿下外套,这里好冷啊。”   “……你到了啊。”李牧讷讷地,紧张地看了一眼台上,选手背后的倒计时钟恰好停留在一分三十秒。   他得赶紧在这一分三十秒,不,应该是更短的时间内,在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炸起来之前,把电话挂断。   “嗯,你呢?你在干什么?我记得你今晚休息。”   “……出来转转,散散步,”李牧随口胡诌,“你吃饭了吗?”   岳人歌长叹一声,“说到吃饭,刚刚在飞机上吃了飞机餐,God,这真是我吃过的最差的飞机餐。”   第一杯酒已经完成,一分十秒。   “那意大利面真是跟橡皮筋一样,怎么也嚼不断。”岳人歌抱怨着,“苹果汁喝起来像是放馊了似的,还有三明治,放在英国都不会有人愿意给它埋单的……”   “Leo。”李牧着急打断他,“你现在是要回酒店吗?”   “嗯,是啊。”岳人歌不紧不慢,好像从一个密闭的小空间到一个喧嚣的大环境里,“我刚刚下了摆渡车,我现在准备去拿我的行李……你那边好像有点吵,你在哪里?”   “我,我路过一个广场,银泰广场,你知道的,这边有表演。”李牧看了一眼台上。第二杯酒也已经完成,倒计时五十秒。   “嗯,你是该出去转转,放松放松。还是花都天气好,你不知道,这边刚刚下过雪。才十月!就下雪了!我这回衣服好像带得不够多……”岳人歌好像在没话找话。不过他打电话一向黏糊,两人有时候就谁先挂断电话都能磨个十分钟。   又十秒钟过去了。   李牧急了,这位参赛选手眼见着就能提前完成比赛任务。就算不能完成,掌声也会在四十秒后如约响起。然后主持人就会大声叫出李牧的名字,他瞒着岳人歌秘密参赛的事情就会暴露无遗。   “我我得去上个厕所,”李牧的声音都在抖,“我肚子痛……”   也许是因为他声音抖得太过于真实,岳人歌也被吓到了,“你没事吧?”   “我先不跟你说了!”李牧赶紧按掉了电话,看了一眼旁边一脸诧异的朱珠,给岳人歌发了消息。   “我在公共厕所!一会儿给你回电话!我肚子巨痛!”   岳人歌无奈地回他,“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我先打车去酒店,晚点跟你聊。”   李牧给他发了几个表情,而后收起手机,长吁了一口气。   朱珠满脸的笑容几乎掩饰不住,“我靠,搞半天,原来这事你压根没告诉他?”   “嗯。”李牧点点头,“替我保密。”   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总归有做贼心虚的感觉。李牧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朱珠解释。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是做错了,毕竟他所做的一切都在道德与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他只是好奇心太重,又不想伤害别人。   上一位参赛者提前十秒钟完成了挑战,口哨声、尖叫声和欢呼声在四面八方炸开。主持人热情地褒扬了他一番,用词是有点夸张了,底下都是一阵哄笑。主持人煞有介事地抬起手臂,手掌往下按了一按,好像是要将这声浪给压下去似的。   人们安静了下来,主持人微微一笑,“让我们有请下一位参赛者,来自花朗酒吧的——Chris Lee!”   --------作者说------------   这个老攻可以不要了(嫌弃 第98章 这是你该得的   岳人歌刚从机场出来,远远地,就看见李牧冲他招手。他这一趟走了快一个星期,是有点儿太长了。花都的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李牧穿一件灰色的长外套,里面是浅色的针织衫,头发也长长了些,不过并不觉得邋遢,反倒显得他整个人眉目温和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毛绒绒的,像条小狗。   “等很久了?”岳人歌迎了上来,李牧自觉地接过他手里的拉杆箱,“吃过饭没有?”   “等你一起吃呢。”李牧亲密地挽着岳人歌的手腕,“我们家附近那家意大利餐厅,你不是之前说想吃吗?我订了位子。”   岳人歌有点意外,“你花钱?”   李牧笑,“不行吗?”   在一起也有些日子了,李牧鲜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经济上的实力悬殊并没有给他们的关系带来太多的阻碍。李牧不是小气的人,虽然能拿出来的只有一点点,但多数时候,他都在努力与岳人歌平摊账单。   岳人歌自觉将这归结为他们许久没见的结果——哪怕他们几乎每天都电话、视频、发微信。   “你好像心情不错。”岳人歌促狭地用胳膊肘顶了顶李牧的腰,“是不是趁我不在偷腥啦?”   “我是那种人么?”李牧开了岳人歌的车过来,将岳人歌的行李箱放在后座,“看到你,开心不行吗?”   “行,当然行。”岳人歌笑眯眯地绕到李牧身后,搂着他的腰,在李牧脸颊上啄了一口,“我真是想死你了。”   “某位著名的喜剧表演艺术家也这么说过。”李牧一本正经地说。   岳人歌一愣,哈哈大笑。   李牧是真的变了许多,以前连玩笑都不知道怎么开呢。   “最近是有什么好事么。”岳人歌开了音响,舒舒服服地靠在副驾驶上,“感觉你眼睛里都在笑。”   李牧切了一首歌,“好事就是,你回来了。”   岳人歌抿了抿嘴,专心听歌。   李牧高兴,当然不只是岳人歌回来。   几天前结束的花雾杯的初赛,是一次难得的美妙体验。他从小就是竞赛型的选手,平时也许不算特别拔尖,但一旦上场就有些兴奋。那天岳人歌猝不及防的一通电话非但没有打乱他的节奏,还让他更沉稳了些,速度调酒一开始是出了点小差错,但并不妨碍他顺利地完成了这一部分的比赛。   不得不说赵升焉确实是个好老师,他对李牧的点拨可谓是功不可没。四杯酒要在五分钟之内调出来,难度系数不低。且他抽到的四杯酒偏偏用到四种不同的基酒,但胜在平衡及调和的方式差别不大。他真该感谢平日里高强度的工作和比赛前的刻意训练,一旦进入状态,李牧就是靠自己的直觉在动作。第二部 分比的是花式创意调酒,赵升焉让李牧提前写好了稿子,并演练了好几遍。并不是所有人,或者说根本没有人会傻到现场去想说辞,7分钟的时间太短,要想在短短的时间内给评委留下深刻印象,就得去打磨语言、优化表演。   赵升焉最后调整了李牧的配方。   还是以赞助商提供的金酒为基酒,用以平衡的东西去掉了木棉。   “不如用禾杆草来代替,木棉和石榴汁的要素有些重复了,再说了,这么一大朵花放在杯子里,装饰意义大于饮用价值。”   这杯“仲夏夜之梦”,最后还容纳了陈皮、姜汁作为风味的平衡。这是李牧一直执着要加入的东西。因为岳人歌和赵升焉都说过,这是花都的代表。   它们是Jeanne阿姨时隔多年都会记起来的家乡滋味,而李牧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也早已把花都当成了自己的故乡。   也可算作是李牧的家乡滋味。   少年游子,因歆羡天地广阔,而背井离乡。殊不知,山高路远,远阔的梦想其实并不足以慰藉孤渴的灵魂。   而那满足了肠胃的,记忆深处的味道可以。他想起他和岳人歌在勃艮第的田野里看着漫天繁星,鼻息间都是丰收的葡萄的清香。他们在温柔的风下做梦,梦见美酒,梦见爱情,梦见美好的生活。   李牧一边调酒,一边介绍这杯酒的设计理念,他隐去了Jeanne的姓名,只称她为自己最敬爱的长辈。他只说,如果有机会,这杯酒能给他这位亲爱的阿姨品尝到的话,她一定会非常喜欢。   话毕,四周皆静。过了一会儿,坐在正中间的秃顶评审第一个鼓起了掌。掌声渐渐响了起来。李牧笑着冲众人致意。   他走下台,有人走到他身边询问他在哪里工作,做了几年的调酒师。有人递给他名片,希望有空能跟他单独聊聊……李牧礼貌地谢绝了,他看着灯火通明的会场,心知这场隐秘的冒险,他小心翼翼地策划、筹备、隐瞒,好不容易开始的冒险,现在终告一段落。   一如灰姑娘的一切都来源于仙女教母的魔法,他来到这里,什么都是假的。一个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真实的人,来这里大出风头,已经是一种僭越。他怎么还能奢望自己再进一步呢?   所有人都在打听花雾杯初赛B组第三位出场的那位年轻人是谁。甚至有人找到了花朗酒吧,当然也并没有找到李牧。进入决赛的名单昨天揭晓,Chris Lee赫然在列。但李牧知道,Chris Lee不会再出现了。   “哎呀,你就该穿得丑一点。”赵升焉跟他吐槽,“你说你没事长那么好看做什么呢?你看看,预选赛第一,已经有很多人在关注你了。半决赛你还去不去?去的话,你一准出名。”   李牧想了想,“不去了。现在这样已经够了。”   “我想也是。他也该回来了,你啊,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该干嘛干嘛。”赵升焉道,“人呐,就是得放得开,收得住,你说是不是?”   于是李牧这几天还沉浸在偷偷比完赛兴奋的余温里。他又是个不擅长掩饰自己的人,眼里都是笑,常常笑得周围人莫名其妙。   “我们直接去吃饭。”   家附近新开了间意大利餐厅,周围不少朋友去过,褒贬不一。不过大家都非常统一地盛赞那边的葡萄酒不错,李牧听了,就一直想约岳人歌去尝尝。   “听说他们那边还有陈了几十年的波尔多,我不信,我们去看看。”李牧心情爽朗,“他们的餐点也还是不错的,我看到评分很高。”   “好,我们去试试看。”岳人歌心情也不错,他这回出差,搞定了一个大客户,又给自己揽了活儿,整个人是充实而愉悦的。“不过,你还没发工资吧?我来请你。”   “别小瞧我。”李牧笑笑,“我可不是吃软饭的人。”   意大利餐厅开在僻静的居民区后边,平时他们早出晚归,很少注意到这边。李牧找了个停车位,陪着岳人歌走到餐厅门口。灯火已经点起来了,小庭院用水泥墙围起,一株矮树孤独地兀立着。两层独立小楼,墙面嵌着巨大的玻璃,已经有客人在里面用餐。   “我们进去吧。”李牧侧身让了让,请岳人歌先进去。岳人歌瞧了他一眼,挽着李牧的手臂,昂首缓步走了进去。   整间餐厅装饰温馨,俱是暖黄色调,餐桌的位置摆得疏阔,给人们留了足够的私密空间。漂亮的女侍者迎了上来,引着他们落座,又拿了菜单上来。   “还有酒单,”李牧说,“听说你们这边的葡萄酒不错。”   “是的,我们这边和很多著名的葡萄酒商合作,都是上好的葡萄酒。”   “你们最好的葡萄酒,推荐几款——”李牧一落座便问。   “哎——”岳人歌阻止了他,“不必一下喝那么贵的,差不多行了。中等档次的赤霞珠,来一瓶就好。”   李牧心知岳人歌是替他省钱,有些不好意思。等那侍者离开了,岳人歌才小声地冲他说:“这家餐厅我们第一次来,还不知道底细,也不知道他们的酒到底真不真好不好,所以别一下子挑太贵的。万一是假的,就算叫人家赔,自己毕竟折了本,也喝得不痛快。”   李牧点点头,“还是你比较懂。”   “我这都是被坑出来的。再说了,我们家里要什么酒没有?只是出来吃个饭,图个开心。”   像岳人歌那样的人,花钱其实也不过是买个开心罢了。岳人歌又道:“对了,我给你带了个东西,当时看到,觉得好看就买了。”说着,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只盒子,推给李牧。   “这是什么?”   李牧好奇地一打开,里面金光灿灿的一只表,在头上的吊灯下闪闪发光。   “这……”他看了一眼盒子上的logo,瞬间反应过来,忙把盒子关上,推还给岳人歌,“我……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收着吧。”岳人歌笑眯眯地,“在一起这么久,也没给你送点像样的礼物。再说了,上回生日过得也太仓促了点,什么都没给你备。也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这是你该得的。”   是卡地亚的最新款,于岳人歌而言,确实不算贵重。但对还依靠自己在苦苦挣扎的李牧,已经比一两年的积蓄还多。   李牧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收。店里的侍酒师端着红酒过来,“先生,您要的酒。”   李牧收起盒子,往旁边稍让了让。忽觉得刚才那声音有点耳熟,抬头一看,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因为在工作中,于是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先生,这瓶酒要现在开吗?”   “……好。”李牧看了岳人歌一眼,得到他的同意后,“现在开吧。”   “这是98年的赤霞珠,品质还不错。”他一边介绍,一边给红酒开了瓶,娴熟地倒入酒杯中,“您可以先尝尝。我叫徐竟,后续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我将竭诚为您服务。”   --------作者说------------   内个~有没有小海星呀,猫猫需要投喂~(猫能吃海星吗?!) 第99章 他会为你骄傲的   自动感应水龙头哗啦啦喷涌出水花,一片翻涌喷溅,泛起阵阵白沫。李牧胡乱地搓了搓手,过了一会儿,水流自动停了。   他抬起头,看见镜子里映出的站在他身后的人影。徐竟笑了笑,“好久不见啊。”   李牧瞥了他一眼,抽了张纸巾擦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漫不经心地问。   “上班。”徐竟摊了摊手,“我的职业,侍酒师——fuck,这小破地方有什么侍酒师,就是给别人开瓶子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是不是很惊讶?”   李牧看着他不说话。   “听说你进了半决赛。”徐竟走到他身边,挤了点洗手液,悠然自得地搓起了泡泡,李牧不自觉地给他让了半个身位,又听徐竟说,“还是预选赛第一。Chris Lee,你真了不起。”   “你想干什么?”李牧沉声,“你不会就只是想来祝贺我的吧?”   徐竟笑了一下,开始冲手。水流飞溅,一星水花落在李牧的外套上。徐竟冲完手,拿了张纸巾,也不擦手,任凭那水流滴滴答答往花岗岩的洗手台上淌,“你叫李牧,今年23岁。”   李牧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你来花都两年,最早在巴斯滕上班,现在是狄俄尼的员工。花朗的老板赵升焉你认识,但你从来没有在花朗工作过。从巴斯滕离职的原因……唔,我想想,”他狡黠地一笑,“富婆想包养你,被你拒了,对不对?”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Chris Lee,”徐竟悠然自得,“你从来没用过这个名字。你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所有的都是假的。你不是朱珠的新男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个Gay。至于你的对象……OMG,”他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难不成,你现在正在约会?”   徐竟桀桀地笑了起来,李牧把手上的纸巾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转身欲走。   “我话还没说完呢。”徐竟在他身后叫道,“我都听说了,你为什么不参加半决赛?”   李牧觉得好笑,转身看着他,“我参不参加半决赛,和你有什么关系?”   “喜欢你呗。”徐竟邪毒地笑了笑,“你可是我们花都的骄傲,夺冠的大热门。要是你没参赛,那该多无趣。”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李牧觉得无聊,拉开门,“我要回去了。”   “他不知道你参赛的事。”徐竟急了,在他身后说,“你瞒着他,对吗?”   最后赌一把,竟然赌赢了。李牧的背影微微一僵,徐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哦,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他会为你骄傲的。”   李牧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一句话,勿与小人争短长。   徐竟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不管他的意图是什么,李牧也不想知道他的意图,总而言之,他被盯上、被缠上,问题的根源可能就在于那天他替朱珠出了口气。李牧深吸了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参赛。”徐竟好整以暇地擦干净双手,慢悠悠地在不大的空间里踱步,“参加半决赛,参加总决赛。我看得出来,你是个非常优秀的调酒师,或许你没有参加大赛的经验,但这样小规模的比赛,你拿个冠军不成问题。”   “我为什么要参赛?”李牧觉得此人真是非常之有趣。看上去跟他有仇,又偏偏跟事业粉似的让李牧拼业绩。   徐竟笑眯眯地,“是啊,你可以不参赛。不过如果你执意这样做,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他从西装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一张字条,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念,“岳人歌先生,上沙区荣华天河小区——岳先生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徐竟嘴角残留着冷酷的微笑,将李牧的面容死死框定在那里。他很满意地看着李牧蹙起眉头,真是好看,如果他是弯的,说不定也会喜欢这一款。   “那你去告诉他吧。”李牧转身离开,将徐竟一人留在洗手间里。   徐竟微愣一下,而后笑了笑,摸出正在震动的手机,接听了电话。   “我徐竟。嗯,他会去的。我怎么知道?爷爷我混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尿炕呢!我押十倍,赌他赢。万一?没有万一。”徐竟得意地眯起眼,“他会赢的。一定。”   “怎么去了这样久?”岳人歌见他回来,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可能有点吃不惯。”李牧的脸色不算好看,“最近肠胃不太好。”   “回头我去买点山药,给你熬粥喝,听说山药最是养胃。”   李牧认真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认真地,“是谁熬粥啊?”   岳人歌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岳人歌十指不沾阳春水,厨艺的巅峰是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烤小蛋糕——最简单的那一款——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   岳人歌笑够了,又说:“我请阿姨来给你做,行了吧!算了,我给你打包,阅江楼的粥,到时候你得喝。”   “我这些天吃清淡点就好了。”李牧笑,“你怎么这样爱花钱?赚钱不容易,别动不动……”他看了眼手腕上的卡地亚,岳人歌要求他戴上的,当然也只能现在戴戴而已,他不会傻到戴这样的表去上班。   这只表的单价就能给两个资深调酒师发一年的工资。   “赚钱呢,就是用来花的。为你花钱,我愿意。”岳人歌说,“我们俩之间,还用分得那么开吗?”   李牧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冲岳人歌笑笑,“好。”   “他妈的,这叫什么事!”赵升焉一听,当即火冒三丈,“这个徐竟究竟是什么人?”   “流氓,无赖,赌徒。”朱珠一针见血,“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好人。”   赵升焉大奇,“你们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货色?”   李牧和朱珠低头不语。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个徐竟,在花都的酒吧圈混了好几年,算是小有天赋,但运气一直不好。后来沾上赌瘾,跟人打牌,把积蓄花了个精光不说,还偷店里的酒和钱,就这么被老板赶了出来,顺便也被拉进了黑名单。   如果他不那么贪婪,如果他能更谦逊一些,凭借他那有限的天赋,或许攒个几年的经验和钱,还能回老家开个小酒吧,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但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徐竟有在跟人玩地下赌博,什么都能赌。”朱珠说,“我看,他们那伙人八成是把这比赛当成赌马游戏,李牧就是他们看中的夺冠种子选手。预选赛李牧表现得太抢眼,被盯上了。又听说李牧不参赛,他们不急眼才怪。”   “简直胡来!”赵升焉一锤桌子,桌上的高脚杯站立不稳,晃了晃,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三人一时沉默。过了一会儿,赵升焉说:“其实要参加半决赛,也不是不可以。”   半决赛的地点定在临海市,从花都出发驱车50公里,并不远。赵升焉打听到,因为经费有限,这次比赛的宣传其实并不多,只找了几家传统纸媒为他们宣传造势。眼下传统纸媒还能有多少影响力?看报纸的人都没几个。就算把李牧的大头照放在报纸上,岳人歌也未必能看到。   为什么不想让李牧参赛,归根究底,还是不想让岳人歌知道。人千万不能被自己的思路框死了。徐竟是小人,人在暗处,还不知道有多少损招阴招。如果费尽心思和他斗,那就着了他的道。   “你去。”赵升焉说,“比赛你还是要去的。”   李牧和朱珠俱是惊讶,“为什么?”   “那小子估计已经在盯着你了,你不去,他有一万种办法搅乱你的生活。你扪心自问,你有这个精力跟他耗吗?”   宁欺君子,不惹小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徐竟缺钱,为了钱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一无所有的人最是无所畏惧,李牧拿什么跟他斗?   “比赛你也好好比,拿冠军有难度,但打出点成绩并不难。媒体那边我去搞定,他们请的那几家我都熟。不过,”赵升焉笑了笑,“你长得这么帅,要让他们放弃这么大一个宣传点,可还真是要费点力气。”   李牧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打点媒体不能用西北风,需要大大滴钞能力。自己明明是求赵升焉帮忙的,结果自己非但什么都不能回报,还得让赵升焉又出力气又出钱,他顿时羞愧难当。   “不过也没事,还好我们朱珠这回也进了半决赛,也是一个宣传的点。”赵升焉话锋一转,“徐竟这个家伙也不可忽视。如果你比赛赢了倒也还好,若是输了,他会不会着急咬你一口,也是个问题。”   李牧点头,也觉得这件事难办。   “但比赛你肯定还是得去的。”赵升焉回归主题,“徐竟我来搞定,你们专心比赛就是。但是——”   赵升焉严肃地看了两个年轻人一眼,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孩子们,给我记住咯,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   --------作者说------------   赵妈妈:为孩子操碎了心!!! 第100章 嫌弃我了?   既然决定了参赛,李牧也就坦然了。徐竟不知从哪里搞到他的手机号,三天两头给他发*扰信息。李牧耐心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定参赛,如果徐竟不希望亏得血本无归,那就请安静一点。   这招很管用,徐竟就不再说话了。   李牧还是最后一刻打电话给主办方确认参赛的。不过这回主办方已经认得他,那个低调谦逊却大放异彩的年轻选手——有人已经扒出,他曾经在安妮的视频中出镜过,还是那位已故调酒师梁川的学生。   不愧是严师出高徒,大家都这么说。   也都选择性失忆地忘记,李牧既是梁川的学生,又怎么会在花朗工作。   梁川和赵升焉的那点破事,圈内老一辈的人,谁不知道。   “他娘的,八卦都八到老子头上了。”赵升焉在电话里骂骂咧咧,“儿子,你爸爸我为了你真是老脸都不要了。你说吧,回头怎么报答我?”   李牧在赵升焉面前除了嘴笨还是嘴笨,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赵升焉也知道他的德行,笑了一笑,道:“行啦,什么叫骑虎难下,你知道就好了。明天就比赛了。你跟你家那位请过假没有?”   李牧看了一眼正在阳台浇花的岳人歌,“准备说。”   “哎,你可麻利点吧!”赵升焉长叹一口气,“你这小子,眼一闭心一横,这事就了结啦!”   岳人歌正在浇花。   浇花的水壶是超市买的,浅蓝色,很小的一个,像是给小朋友的玩具。因为那花也并不多,于是一壶刚刚够。到了秋天已经有了些许萎靡的样子,岳人歌伸手摸了摸花的叶子。   叶片有点干硬,显出脆弱的质感。   花期已过,最繁盛热闹,最美丽迷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下一次盛开,还待明年。   国庆刚过,天已经明显凉了下来。南方城市虽没有明显的季节之分,可那挂在树梢枝头的绿叶已经浓郁得有些过分,像是积累了一整个夏季的忧郁心情,随时都可以砰然落地。   一双手从腰间环绕着拥了过来,背上覆上一层淡淡的温度。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李牧。   “怎么了?”岳人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李牧的气息自身后罩了过来,“明天……我要出门一趟。”   “哦?去哪里?”   “赵哥说,要去买点东西,东西比较多,他想让我帮他的忙。”李牧说,“明天中午走,晚上就回来。”   “怎么非得叫你,”岳人歌把手上的水壶放在一边,淡淡地说,“他身边又不是没人了。”   “……赵哥以前帮过我,”李牧想了想,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好回绝。当初我来狄俄尼工作,还是他建议的。”   “……好吧。”岳人歌叹了口气,“你这人啊,别人给你口吃的,你就能记一辈子。”   “那不是,”李牧温顺地将脸埋在岳人歌的肩头,“你对我的好,我才会记一辈子。”   有一瞬间,李牧很想坦白。气氛正好,岳人歌的心情也不错。腹稿早已打了好几遍,如果说出来,岳人歌生气归生气,可能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不过就是猫猫发怒,炸毛,顺一顺,气消了,然后继续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李牧也从来不会觉得,一个徐竟的威胁,能对他的生活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   他盯着岳人歌的后脑勺,他的头发还是那样浓密而美丽,像流金的瀑布一般。发丝间有茉莉的香味。李牧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一气味。要是哪天闻不到了,他一定会很不习惯。   “怎么了?”岳人歌不解地回头看他,因那拥抱的时间实在有些过长。   “没什么……”李牧讷讷地,“你饿不饿?我买的菜应该快送到了,我给你做饭。”   “才几点啊,就吃饭。”岳人歌笑着说。   “吃得好,才有力气过日子。”李牧说,“我买了番茄和牛腩,你不是说上回我做的牛腩好吃?”   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李牧去门口取菜,并不敢直面岳人歌的眼睛。说了意味着什么?以岳人歌的性格,他不会允许自己继续参加比赛的。徐竟的出现给他带来了威胁和苦恼,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给他带来了一点隐秘的希望。   预选赛第一,是一个让人惊喜的意外。按照和赵升焉的约定放弃接下来的比赛,说心甘情愿那是不可能的。眼下又有了机会,又有了探索未知的可能,李牧还想走得更远,那是他的本性使然。   切莫说他贪心,就算是贪心又能怎么样?他想往前走,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向上爬,不偷不抢,何过之有?   “你啊,也别太忙了。”岳人歌看着他在厨房处理菜品,慵懒地靠在门边,精巧的下巴一抬,“其实跟我在一起,我完全有能力让你过得舒服。”   李牧笑了一笑,“那我岂不是成了吃软饭的了?”   “软饭不好吃?”岳人歌笑眯眯地问他,“手表怎么不戴了?”   “现在做饭呢,”李牧说,“等会儿都是油烟,白白糟蹋了表。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戴,行不行?”   “嗯。”岳人歌点头,“以后还是少做饭吧,我们出去吃。回头再给你购置几套衣服,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件,我都看腻了。”   李牧微微一怔,而后抬头冲他笑了一笑。岳人歌直起身子,转身回到阳台侍弄花草去了。   比赛这天是休息日,李牧准备好了全套工具,大大方方跟岳人歌道别。岳人歌把他当小朋友,吃的喝的往他的包里塞了一堆,李牧一边看一边笑,“好了好了,够了,我就去半天。”   “半天也是很长的,”岳人歌说,“老赵有没有跟你说要管饭啊?到时候你要是饿了,别省钱,找个地方好好吃点东西,知道吗?”   “知道。”李牧笑着把包背在肩上,岳人歌又凑过来帮他整理衣服的领子。小心地将翻起来的领口理顺,岳人歌不满地皱眉,“你啊,怎么全身上下没件像样的衣服?”   李牧温顺地将脸贴在岳人歌的掌心,“嫌弃我了?”   蹙起的眉又舒展开,掌心托着温热,收拢,指尖在李牧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掐,“去吧,”岳人歌笑着说,“烦人。”   李牧笑着与他挥手告别。   赵升焉的车停在楼下,岳人歌站在阳台,默数李牧下楼的时间。一分二十秒之后李牧的身影从大楼里出来,岳人歌看着他钻进了赵升焉的车,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没说什么吧?”朱珠开车,赵升焉坐在后座。   李牧坐在赵升焉旁边,摇摇头,“没说什么。”   “行吧,”赵升焉点了一支烟,将窗户降下了,飒爽的风一下将烟雾吹散,“我还以为他会问七问八。老岳这人我不太熟,但心思细倒是真的。你么,又是个二愣子,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撒谎的主。如果他要真的敲打你,你早就忍不住自曝了。”   赵升焉这话虽然粗糙,但句句属实。李牧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也不敢反驳。“我已经跟徐竟谈过了,”赵升焉说,“能进决赛就算赢。决赛有当地电视台来报道,你说什么也不能去了。”   李牧点头,过了半天,“……辛苦了赵哥。”   “哎,”赵升焉无奈地摇摇头,“这就是既当爹又当妈。要不是……算了,比完这一趟,我可不管你们了。我呀,要给自己放个长假,出门旅游去咯!”   朱珠在前面笑道:“那我们怎么办啊!”   “你们继续上班。”万恶的资本家坏笑道,“眼下就要到年底了,不多赚点钱,我还怎么换车?”   众人又是一阵笑。李牧的心情也不由得松快起来。他降下车窗,天空一碧如洗,絮状的白云在澄澈的天空中浮着,偶然一点黑影杳然飘过,不知那是山鹰还是野鹤。   这是一个好天。宽阔的省道上几乎没有车,车道两边是丰收过后的稻田。高高的麦垛一个个从李牧两边闪过去,闪过去,满眼都是夺目的金。空气里是暖熏的、带着草味的、令人心跳狂乱的气息,把骨头都烘得酥软。李牧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这一步走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但并非他所不能接受。李牧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是在冒险,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他看向窗外,那盘桓在秋日稻田上的山鹰忽近忽远。他看得见那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的羽翼,忽然懂得了鹰的孤独。   李牧知道了那份难过从何而来。他渴望的一切,和岳人歌,已经开始渐渐分裂。他想要去弥合这二者之间的关系,或许这裂痕是短暂的,他祈祷。   他从未有过这样矛盾的心情。既期待开始,又渴望结束。   “就快到了。”赵升焉忽然说。   李牧转过头,看向他。赵升焉拍了拍李牧的腿,“别想太多,既然已经如此,我们就只能往前走了。”   --------作者说------------   猫妈:看起来真的很像出轨……原谅小李和小岳吧,孩子还不够成熟。其实吧,李牧虽然不是那种个人意识非常强的人,但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尊严,而且,如果有学习和展现自我的机会,对他也有致命的吸引力。至于岳总,正如Jade所说,他的控制欲是很强的,表面上是个温和的人,背地里可是真正的总裁呢。岳总:你话太多了,拖出去吧。 第101章 神秘嘉宾   半决赛的场地,看上去比预选赛要好些。赵升焉的车子驶入指定的酒店,门口的喷泉繁盛地翻涌着,在灿烂的阳光下相当耀眼。   临海市经济稍逊花都一筹,但在这些装点门面的东西上丝毫不逊色。五星酒店极致阔绰,整墙的玻璃在阳光下灿灿地闪烁,造型也好看,别致得如同一张拉开的手风琴。   “看傻了?”赵升焉下了车,在李牧的背后拍了一掌,“傻子,走了!”   步入酒店大堂,人来人往,无不是西装革履,华服美裙。李牧这回是刻意往低调了装扮,Chris Lee是个假身份,既然是假的,就害怕被拆穿。   “Chris!”有人叫了一声,李牧的背略僵了一僵,看见徐竟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他这回没有刻意地打扮,反倒显得不那么油腻。车祸现场般的窄驳头西装也不穿了,头上那一公斤重的发蜡也不抹了,总而言之,露出原本平平无奇的模样。   徐竟笑得灿烂,李牧脸上尴尬。赵升焉在不远处跟朱珠叮嘱着什么,徐竟笑着,放低了声量冲李牧,“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李牧看了他一眼,“你比赛穿成这样?”   徐竟今天是没穿那夸张做作的西装了,但一身休闲服,在一群打扮得体的青年男女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今天没比赛。”徐竟被戳到痛处,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没进半决赛。”   是啊,一个平时根本没什么机会碰到摇壶搅拌勺的边缘人,哪怕在这样小型的比赛中,也很难崭露头角。   有一瞬间,李牧竟有些替他惋惜。不过这份惋惜并没有持续多久。   徐竟自嘲地笑笑,故作亲昵地搭着李牧的肩,拍了拍,“兄弟我是没什么希望了,我现在就靠你,你就是我的希望,懂了吗?”   一股嫌恶顿时涌了上来,李牧淡淡地拂开他的手,“谁是你兄弟?”肩头好像无数只蛆虫爬过,徐竟这些天的威胁又涌现在脑海。李牧闭了闭眼,说到底,自己现在站在这里,有一大部分还是这位仁兄的功劳。   赵升焉叫了李牧两声,李牧当即甩开徐竟朝赵升焉走去。   徐from fable竟也不恼,抬手抹了抹唇角,看着李牧的背影,脸色阴沉,闷哼了一声。   “这次主办方总算是有点钱了。”签过到、抽过签之后,有一场简单的下午茶歇。就在酒店的宴会厅里。因为比赛是下午五点开始的,直接覆盖了晚饭时间,所谓茶歇就是让大家填一填肚子,别比到一半,肚子叫得还更大声。   朱珠手里左右开弓,左手一块布朗尼,右手一块芒果慕斯,李牧手里端着一杯酸奶慢慢地喝着,看着朱珠吃得不亦乐乎。   “你……悠着点。”他看着同伴这样大快朵颐,心想那些女人为了减肥不吃饭的都市传说八成都是假的。   “你不吃吗?你真的不吃吗?”朱珠解决掉布朗尼,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蛋糕屑,“比赛要从五点比到九点哦!到时候可是一点吃的都没有哦!”   李牧摇摇头,“我一会儿再吃点水果。”   朱珠对他心生敬佩。果然是不一样的美男子,李牧本来就长得比普通人好看,跟他们这帮俗人生活在一起,简直就是男菩萨下凡。可是菩萨也得吃饭啊,朱珠看到李牧手里的芦荟酸奶,整个人都蔫了。   不,菩萨不用吃饭,菩萨喝点酸奶就饱了。   朱珠哪里知道,李牧现在心里忐忑得很。方才她隐约见到有个人长得像徐竟,不过这龟孙连个半决赛都没进,哪里来的厚脸皮来这里蹭吃蹭喝。   倒是自己怪对不住李牧的。如果不是因为替自己说话,李牧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朱珠不免想得出神。   李牧见她愣神,又给她添了两块草莓慕斯,“多吃点,一会儿还要撑好久呢!”   朱珠回过神,大叫:“哎呀要长胖的呀!”   ……也不知道谁刚才吃了那么多蛋糕。原来自己挑的蛋糕吃了不会胖对吗?   岳人歌睡了一场漫长的午觉。眼前是浅蓝色的海水,明灿灿的光斑,直晃人眼。他在海边游泳,光打在背上,灼灼地热。有漂亮的游鱼自他身边悠然而过,岳人歌想伸手去捉,那鱼极灵巧,倏忽一下,就闪走了。   很奇怪,在水里也会呼吸。岳人歌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梦,也许正是因为意识到这是梦,所以他才变得坦然起来。   “岳先生,岳先生。”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岳人歌的睫毛动了动,过了一会儿,睁开眼。   “岳先生,到了。”   “……好,谢谢。”岳人歌回过神,抬手捏了捏眉心,重新按压了一下西装的外套,将褶皱抚平。门童已将车门拉开,岳人歌提着公文包,下了车。   曹扬早就等候多时,一见岳人歌就迎了上来。   “老曹。”岳人歌笑着打量了他一眼,“胖了。看来新婚很快乐。”   曹扬仰头笑了,“你这小子,嘴还是这么臭。”   岳人歌笑眯眯地,故意抬手捂住嘴,呵了口气,“臭吗?我可是刷了牙,又吃了很多口香糖的。”   “走吧。”曹扬抬起手臂,引他进去,“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回请你来,你就简单地讲两句。我没告诉他们你会来,也算是给大家一个惊喜。”   “哎。”岳人歌摇摇头,“不是说我就当个特邀嘉宾吗?怎么还要讲话?你知道我最烦这一套。”   “就说两句,说两句,啊。”曹扬拍了拍岳人歌的手背,“哥,你在这里,谁不买你的账啊?咱们这个比赛,办了才两年,正是需要添点含金量的时候。回头比赛办好了,还不愁发掘出优秀的年轻人吗?我跟你说,老杨他们讲,预选赛有个小伙子,很神,以前从未在比赛中见过,但特别出色。听说……叫什么Chris。”   岳人歌停下脚步,看着曹扬,笑着问:“敢情你自己也没去看比赛?”   曹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毕竟比较忙嘛!你不也是!我们这样的人,哪有什么时间……我还想等忙完这一阵,好好休个假呢。”   岳人歌笑着点点头,“也是该好好歇一歇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步入酒店大堂。茶歇还在进行,曹扬将他往贵宾休息室引,“你在这休息休息,我找化妆师给你化个妆,回头要上镜的。”没走出几步,又折回来,“等这比赛结束了,我请你吃饭……哎,你家的那个小伙子没过来?可惜,不然咱们四个人聚一聚,多好!”   “你快去吧。”岳人歌笑着挥手赶他,“话真多。”   曹扬笑眯眯地走了,将休息室的门掩上。过了一会儿,化妆师拿着工具走了进来,“岳先生,先简单给您上个粉底。”   “嗯。”岳人歌有些疲倦地闭上眼,“你弄吧。”   Chris。他玩味地咂摸着这个名字,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开幕式下午四点正式开始。朱珠吃蛋糕吃了个爽,她本就是自来熟的性格,早就跟那些参赛选手混了个七七八八,情报也交换得差不多,眼下正在跟李牧絮叨。   “……听说这回比赛奖金挺多的,”朱珠说,“够我们一个多月工资呢!”   李牧笑着,“你可是要拿投资的人,还在乎这点奖金吗?”   朱珠佯嗔,“哎呀!投资和奖金可以兼得嘛!哦对了,我还听说,今天这比赛,还有神秘嘉宾,作为特邀评审出现!”   “神秘嘉宾?”李牧有点好奇,“是什么人啊?”   “你傻不傻,”朱珠白了他一眼,“我要是知道这神秘嘉宾是谁,那可不就不神秘了嘛!大概是某个大佬吧。你知道的吧,像这种比赛,背后都有很多赞助商的。也不知道人家长得帅不帅,要是个大帅哥……”   “喂醒醒。”李牧无奈地,想要打碎同伴的白日梦,“哪有那么多大帅哥。我记得预选赛坐评委席的,中间有个老头,头顶闪闪发亮,估计特邀嘉宾就长这样。”   这画面感实在太强,朱珠一下代入,顿时梦碎。   “不至于吧。”她顽强地擦了擦口水,“就算不是布拉德皮特,长成你这样的,我也可以接受。”   李牧觉得这姑娘可能是有点儿憨。   所有人入场完毕,李牧和朱珠找了个位置坐下。灯光亮起,主持人西装革履走上台,气氛稍稍有点儿肃静。不知是谁先吹了一记口哨,掌声热烈地响了起来。   主持人笑着扬了扬手臂,又往下按了按,“欢迎各位来到第三届花雾杯华南杰出调酒师比赛的现场!我是今天开幕式的主持人。经过上一轮预选赛的精彩角逐,我们共有60位优秀的青年调酒师进入半决赛。哇,不得不说,我们华南地区可真是人才济济,上次预选赛大家的精彩表现震惊到了我们调酒界的前辈,所以今天——”他故意拖长了声调,“我们请来了一位神秘嘉宾!”   众人哗然。李牧心想,朱珠这情报倒是准确。不过这神秘嘉宾究竟是谁,没有人知道。   朱珠激动地踮了踮脚尖,往台上张望。   “他是花都酒吧业的传奇,扎根花都酒吧界十年,开创了两家极具传奇性的酒吧,在亚洲乃至全世界声誉斐然。他致力于将中国国酒与鸡尾酒创意融合,带动国酒饮品新潮流。他将酒视作艺术,为鸡尾酒赋予了全新的意义。朋友们,”主持人的脸微微泛红,轻喘着气,“让我们欢迎,狄俄尼酒吧的创始人,两届芝华士大师赛冠军得主,Leo岳——岳、人、歌!”   --------作者说------------   朱珠小姐姐,不好意思,布拉德皮特是没有的,只有你的前老板,还是你男闺蜜的老婆。   某猫:隔日更已成泡影,加更才是常态(爪爪捂脸) 第102章 那你想干什么   李牧愣了,朱珠也震惊。两人面面相觑,又一齐往台上看。追光灯追赶着那人的身影,他还是一头长发,不过已经挽成了精巧的髻,面如敷粉,剑眉星目,一身淡蓝色的西装宛如刚刚被裁下的天空一角,他身姿轻捷,姿态款然地走向台前。   是岳人歌。   李牧知道岳人歌好看,可平日相处和此刻远观是两回事。亲密时,只觉得他可亲,眉眼间是猫似的缱绻与风情;站在台下,莫名又觉得对方生出一股陌生的冷冽,那是高贵的,与凡俗不同的气质。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岳人歌在花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前段日子狄俄尼成了大陆首家登上亚洲五十最佳酒吧榜首的酒吧,岳人歌的名字和狄俄尼一起响彻了大江南北。   这么说或许有些夸张,这个行业毕竟一直没怎么出圈,不过岳人歌的名字也越来越为人们所熟知。   岳人歌很坦然地享受着人们的欢呼和掌声。待这掌声平息之后,他抬起手,轻轻地往下做了个按压的动作。满场的喧嚣渐渐平息了下来。   岳人歌站在舞台中央,光芒落在他的肩头,神采飞扬,真如十来岁夺目璀璨的少年。   他伸手从西装内衬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看了眼台下,轻轻开口。   第一次见到岳人歌的人很难想象,一个人竟能同时拥有清隽的面容和略带沙哑的嗓音。可岳人歌偏就能将这二者融为一体。   “先生们女士们,很高兴,今年能在这里与你们见面。”   “李牧……”朱珠轻声叫他。   李牧的手心微微渗出汗水,他的手在抖。岳人歌无意扫了一眼台下,微微一笑。   他看见他了吗?   朱珠又轻轻拍了拍李牧的胳膊:“你没事吧?”   “你们都是酒吧业冉冉升起的新星,是这个行业未来的希望。通过激烈的预选赛,你我在这里相逢。对你们而言,接下来将是全新的挑战,对我而言,也是一次令人激动的体验……”   李牧转过头,冲朱珠勉强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我没事。”   “花雾杯在创办之初,我就问过曹扬一个问题:你们究竟想要办一场什么样的比赛?”   “坦白而言,这是一个名气并不算大,含金量也不算很高的比赛。”岳人歌将演讲稿放下了,“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你们来参加这个比赛,能收获什么?或者说,我们能给你们带来什么?”   岳人歌的声音似乎缥缈了,他在看着远处,像是看着所有人,又仿佛并不看任何人。   “我们能提供的,就是最严谨、最公正的评判,为你们提供展示个人才华的舞台。为有志于在这个行业深耕的年轻人创造机会。”岳人歌的声音渐渐落地,变得笃定,“你们今年能在这里,就已经赢了。你们会遇到最好的对手,得到最专业的点评,或许……你们还会有别的收获。”他微笑着扫视了一眼全场,就在众多眼睛中,对李牧对视。   李牧的心跳简直要停了。   岳人歌又将目光收了回去,“希望你们今天过得愉快。”   李牧的手心一阵湿凉,岳人歌肯定看见他了。热烈的掌声掩盖了岳人歌的话语和面容,李牧在人群中麻木地鼓掌,手机在兜里响了起来。   李牧在喧嚣中接起了电话,岳人歌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你出来。”   朱珠只见李牧接了一通短暂的电话,又将手机放了下来。过了片刻,又急急忙忙往外走。   “哎!”朱珠着急地叫他,“你到哪儿去!”   “我出去一下。”李牧说,“别担心。”   李牧走出会场,喧嚣全数抛在脑后,岳人歌已经走了出来,手上夹着一支烟,已经燃了一小段,烟灰簌簌地往下落。   他还穿着那件天空蓝的西装,仿佛披了一片天空。他似乎瘦了许多,西装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岳人歌竟然变瘦了,李牧竟然从未注意到。他曾经那么多次地拥抱过他,却未曾感觉到对方一寸寸地在自己手心憔悴、凋零。   “Leo……”李牧出声,他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岳人歌的背影动了动,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极冷,冷若冰雪。李牧从未见过岳人歌有这样的眼神,那不是看向爱人的眼神,而是仇人。   岳人歌将手上的烟往旁边的烟灰台轻轻一杵,纯白的细沙图案上顿时留下了可怖的黑色的伤疤。他轻轻地吁了口气,整个人仿佛也罩在了淡蓝色的烟雾中。   岳人歌摇摇头,走了。   李牧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岳人歌走得很快,曹扬为了招待他给他准备了一个房间,让他今天晚上比赛结束后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隔天再回去。岳人歌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但现在,能有一个去处,能有一个发泄情绪的地方,真是再好不过。   岳人歌走得快,李牧在他身后追。两个高大的男人在酒店的走道里行色匆匆,不免引起旁人的关注。“Leo、Leo,你等等!”李牧压低了嗓子喊他,“你等我一下。”   岳人歌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径直走在前面。忽然他停下了,李牧心里稍松了一点,孰料,岳人歌从怀里套出一张门卡,刷开门,旋即将门阖上——   李牧情急之下,一个箭步,用手挡住了即将要关上的门。   “砰——”门板夹着手有多痛,听那声响就知道。李牧有一瞬间的茫然,旋即手背上升腾而起的是钻心刺骨的痛。   李牧咬着牙,愣是没有喊出声。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Leo,你、你先让我进去,听我说……”   岳人歌也是愣了,拉开门查看李牧的伤,伤口已然肿得老高。岳人歌仍旧是没说话,扯着李牧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扯着李牧的手往喷涌的冷水下按。   中秋已过,冷水激落在皮肤上,很快便让上涌的热血凉了下来。岳人歌方才甩门的力气不小,伤口在冷水的刺激下发出钝痛。   李牧鼻子发酸。那是纯粹的生 理上的难过,一阵一阵地往上涌,牵动着眼角的泪腺,制造出纷乱不绝的泪水。   人的不幸值有很多种,李牧是比较惨的那一个。他伤到的是右手。他的比赛已经提前结束了,魔法消失,Chris Lee离开了灿烂的舞台,回到了灶炉旁。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他该有的归宿。   在冷水下冲刷的手已经渐渐变得麻木,李牧偷偷落了一会儿眼泪,却听不见屋里还有其他动静。淡淡的烟味飘了过来,他知道岳人歌在抽烟,岳人歌很少抽烟的,除非他遇到了烦心事。   李牧知道,眼下这桩烦心事就是他自己。   “笃、笃。”有人敲门。李牧听见岳人歌的鞋子在木质地板上轻轻蹭了一下,而后疲倦地起来,开门。是酒店的服务员,给岳人歌递了什么东西。岳人歌低声道了谢,门“嘎嗒”一声关上了。   他轻轻地敲了敲洗手间的门,跟李牧说了今天下午的第二句话,“差不多了就出来吧。”   李牧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红着,手背上的水已经擦干净了,已经破了皮,肿得老高。岳人歌一看,眉毛拧起,拍了拍沙发,“坐。”   李牧像犯了错的小狗,知道要挨主人训斥了,乖乖在岳人歌身旁坐下了。   岳人歌不满地拧眉,“你坐那么远做什么?我怎么帮你冰敷?”   李牧这才看见在茶几上摆放着的一堆冰袋。那是岳人歌叫服务生送上来的。他抽了抽鼻子,努力往岳人歌身边挪了一挪,岳人歌叹了口气,从盒子里抽出一只冰袋。   他没用过这玩意儿——在遇见李牧之前,他何曾关心过这些零零碎碎的生活常识。岳人歌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冰袋的使用技巧,李牧小心翼翼地出声,“要……把内胆挤破的。”   岳人歌瞪了他一眼,李牧赶紧噤声。这玩意谁不会用?他吭哧半天总算弄好了一个冰袋,看着李牧肿得厉害的右手,狠了狠心,往下一拍。   李牧痛得脖子一挣,一丝苦楚的呻吟哽在喉咙里,听起来像是弃犬在幽咽抽泣。   “敷一会儿,等温了再敷一个,要敷很久。你要是实在痛,我给你送医院去,让医生给你看看。”   李牧听了,摇摇头,“不严重……就是肿了而已。我敷一下就好了。”   岳人歌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那你哭什么?”   李牧很少哭的。   男子汉大丈夫,从来有泪不轻弹。李牧摇了摇头,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抹了一把眼泪,“我就是疼的。”   “如果真的疼,就去医院。”   李牧还是摇头。   岳人歌心头有点儿冒火,不由得拔高了声音,“那你想干什么?!”   “我……我想跟你待一会儿。”   岳人歌微怔了一下,随即轻轻舒了口气。他往后靠了一靠,“可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李牧抬起头看着他。两只黑亮的眼睛里还噙着泪。他的眼睛真亮,黑漆漆的,像是朦胧的夜。岳人歌爱极了这双眼睛,因为他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真诚。   可是,这份真诚现在也消失不见。   “我跟你说过的,”岳人歌摇了摇头,“我们之间,有什么事要互相告诉。参加比赛的事,我之前就跟你说了,这样的比赛,你不参加也罢,上不得什么台面。我也跟你说过,等你再磨练一段时间,就让你参加明年的百加得,肯定能拿一个好名次。可是你为什么不听呢?”   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并不抽,只是夹在指间,任那烟徐徐地烧着。他转过头,看向李牧泪水涟涟的脸,不管是因为疼痛也好,还是因为忏悔和难过。岳人歌对这张漂亮的面孔的主人,第一次产生了失望。   那是一种心知终将会走到这一天,虽竭力避免,却无法扭转的失落。   对李牧,也对他自己。   又或者,是对命运?   岳人歌弹落了烟灰,想了想,最终将香烟杵灭。良久,他缓缓开口:“亲爱的李牧,你总是这样无视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会把所有最好的给你,只要你愿意……现在,亲爱的,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作者说------------   吵起来!吵起来!(吃瓜.jpg) 第103章 你是个骗子!   岳人歌谈过几次恋爱。   其实也并不奇怪,天生拥有一副好皮囊,意味着在择偶选伴这方面,岳人歌已经走上了轻松的快车道。开始往往是容易的,因为荷尔蒙的作祟和两人之间的不了解,总是能有意无意忽略掉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爱情的滤镜并不能维持多久,那阵新鲜感过去,很多问题也逐渐暴露了出来。岳人歌总以为自己是个随和的人,毕竟他对恋人是很宽容的。他不像那些试图把控恋人一切的女孩子们,时时刻刻查岗,要求男友汇报自己的行踪。岳人歌自诩自己和她们不一样,于是也相信,自己更能获得长久和甜蜜的爱情。   可是他的恋人们一个个都离开了他。   而他们无一例外都说,岳人歌是个可怕的控制狂。   自己怎么会是个控制狂呢?岳人歌很不解。他不过是,贴心地为他们选择更合适的道路,同时也耐心地劝导他们少走弯路罢了。这又有什么错呢?对一个人好,难道不应该真心实意地为他们着想,并对他们的未来负责吗?   可惜,并没有人领他的情。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岳人歌都面临着这样的苦恼,他的自我认知和他人评价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但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总是对的,他总是更聪明的那一个。那些愚蠢而自大的恋人们无一例外,都掉落进那些显而易见的明摆着可以躲开的陷阱里。   那些人只是不适合自己罢了。岳人歌想。   于是他寻找着适合自己的恋人,李牧就曾经是,他精挑细选的完美对象。   可是就连李牧也不听话了。岳人歌将烟杵灭在烟灰缸里,抬手抚上李牧的脸颊。他长得多么美:即便五官单个细究都不算完美,可组合起来却异常和谐。李牧本身就是和谐的,他是春天里暖融融的一抹太阳,因为有他,岳人歌孤独的人生里才多了一点点光。   岳人歌轻轻地摸着他的脸,他的下巴刚刚刮理干净,摸上去有轻微的粗糙的质感。那双唇有些单薄,岳人歌记得,李牧亲吻的时候喜欢闭着眼睛。   “你知道错了吗?”岳人歌问。   李牧像是被吓到了,又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他的手还肿着,还痛着——可怜的孩子。可是你不知道,这里有个人,他的心更痛。   “你不听话,就该受到惩罚。”岳人歌捏着李牧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急于给李牧一些惩罚。这个惩罚必须是刻骨铭心的,让他记一辈子。   岳人歌拍了拍李牧的脸,左手按着李牧的头顶,将他一寸寸往下按,他不说话,只是用手上的力量示意。   李牧顿时慌乱起来,迷茫地摇头,“不……”   “为什么不?”岳人歌冷笑着看他,“你难道没尝过?我帮你回忆一下,在弗朗庄园,我家的后院。在葡萄园里。在我的房间你的房间。你难道没做过这样的事?现在你又在装什么纯洁!”   现在确实不是进行交流的好时候。李牧的手还痛着,心也跟着绞痛起来。岳人歌没有心情怜恤他,强硬地让李牧收好牙齿,开始冷酷的惩罚。   因为不习惯异物,又因为方才的哭泣导致呼吸不畅,李牧陷入一场极度痛苦的艰难的呼吸中。他的眼角、嘴角胡乱淌着唾液或是泪水。他这狼狈的模样让岳人歌心中升腾起异样的兴奋的感觉。是的,你在人前再如何出色,在我这里不过也是任人搓揉的奴仆;你的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我的赐予。   李牧,不要得意忘形了。在我这里,你什么也不是。   一场漫长的酷刑之后,岳人歌终于选择了抽离。李牧两眼昏聩,脸上糊着泪水。岳人歌冷峻地看着他,低声问:“你知道错了吗?”   李牧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听不清楚。岳人歌不由得附身去听,“你是个骗子。”李牧一头撞向岳人歌的鼻尖,“你是个骗子!”   岳人歌吃痛,被李牧撞得两眼昏花,他抬手捂了下鼻尖,一手黏稠的血。   “你是个骗子!啊!”李牧的手被岳人歌踩在脚下,这一声痛喊简直声嘶力竭,“这场比赛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啊……你还在众人面前冠冕堂皇……你、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你、你只是想控制我!”   最后这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直直轰进岳人歌的脑子里。他的理智被轰没了。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他为李牧付出的一切,伴随着理智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好像宇宙毁灭的那一瞬间,声音是滞后的,只看见骤然升腾起的滚滚浓烟,漂亮的碎片四散飞出。   岳人歌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眶潮热。什么都没有了,一切的情与爱,恩与惠,在李牧悲愤的呐喊中轰成碎末。岳人歌想起了幼年时观看的烟花表演,一切盛大与灿烂背后,都是荒芜。   表演已经结束,他们终将散场。   什么都没有了。   岳人歌将李牧推倒在沙发上,扯下领带,利索地捆住李牧挣扎的双手。李牧狂乱地喊:“你放开!你放开我!”   “闭嘴。”岳人歌照着他的背就是一巴掌,“你再叫,我就让所有人来看看,我是怎么上/你的。”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李牧显然是被吓到了,他不出声了,可是却在努力地挣扎。岳人歌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三两下就除了李牧的衣服。他的手指顺着李牧漂亮的腰线往下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漂亮的艺术品。   “李牧,你一直搞错了一件事。”岳人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清凌凌的好像雪地里被冻住的一眼泉。   “你能够上/我,那是因为我曾经愿意。”岳人歌将手上的血抹在李牧的背上,仿佛冬日里绽开的点点红梅,“别把那些游戏搬到生活中来。”   “你要庆幸,我愿意为你付出这么多。”岳人歌吻上李牧的后背,颤抖地,“亲爱的,人若不知感恩,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   李牧不说话了,他只剩下从胸膛里发出的,急喘的粗气。岳人歌对他的沉默非常满意,在李牧起起伏伏的喘气声中,开始了他最初,也是最后的暴行。   李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放下来的。   这是一次痛苦的体验,岳人歌没了往日的体贴与温柔,待他如一具没有生命的布偶。李牧只感觉到撕裂般的疼痛,从尾椎骨一直蔓延到肩头。甚至连头都在痛,因为那里盛满了污秽的、鄙俗的咒骂,如同紧箍咒一般扣在岳人歌的眉心。这些身体与精神的痛苦一直到暴行结束之后仍在持续。   或许这是一场与往日无异的亲密行为,但在李牧看来,这全然变了。   岳人歌不再是那个温柔、体贴的情人,他几乎是变了个人,怎么痛苦就怎么来。李牧一开始还会求饶,到后面,他干脆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淋浴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岳人歌在洗澡。李牧动了动手指——真庆幸,他居然还能动——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他茫然地抬了抬眼,看见岳人歌从淋浴间出来,并不穿浴袍,白皙的身躯依然美丽,李牧却闭上了眼。   一张湿毛巾落在李牧的头上,岳人歌随即蹲了下来,替李牧擦了擦脸上不知名的液体。   因为剧烈的挣扎和长久的忍耐,他的嘴唇早已被咬破,已经凝成血痂。岳人歌帮他擦好了脸,与李牧对视着,过了一会儿,深情地吻上了李牧的唇。   那刚刚痊愈的伤口又裂开,浓浓的血腥味漫溢在他们的唇舌之间。他们吻过许多次,温柔的、激情的、贴心的,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血腥味,又充满狼狈和心碎。   窗外的夜色已经浓郁非常,像是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染透了画布。李牧茫然地想,现在是几点了?比赛进行到什么时候?他没有参赛,会有人关心吗?大概是会有的吧,那个可能赔上全部身家赌他赢的亡命之徒,现在是不是要站在楼顶,一跃而下以求十八年再做好汉呢?   可这些都已经不再是李牧应该关心的问题了。他应该关心的是眼前这个疯子——他真的是疯了,可他还是那样美丽。美丽的脆弱的可怜的疯子。李牧想起他第一次见岳人歌就是在酒吧里。那是在巴斯滕,灯光昏暗,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静静地坐着,然后点一杯酒。   他在巷子里救了他。岳人歌看起来像是只美丽而不知所措的孔雀。   岳人歌放开了他。他的唇上也染上了李牧的血,看起来格外鲜艳,仿佛盛开的玫瑰花。岳人歌冲他笑,笑得寂然,眼里似有泪,而泪珠里还盛放着李牧的身影。   李牧眨了眨眼睛,躲开了岳人歌伸过来要抚摸他的手。   岳人歌顿了顿,而后替他解开了手腕上的领带,很怜惜似的,摸了摸李牧手腕上的红痕,“疼吗?”又弯下腰,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丢给李牧,衬衫、裤子、领带、外套……一件件地丢在李牧脸上。   他把剩下的冰袋一起丢给了他,全部砸在李牧的怀里,“你走。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又觉得不够,岳人歌拿起放在桌边的皮夹,抽了一沓百元大钞,甩在李牧脸上,像是打发一个低等男 妓。岳人歌居高临下地在飞扬的纸钞间看着李牧的脸,“从现在起,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说------------   哭了吗?哭了就好。没哭?我以后继续努力。 第104章 我这边下雪了   盖在脸上的报纸猛地被抽走,头顶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这光很快就被人挡住了。李牧眯瞪着眼,好半天才认出在他头顶晃着的那人的脸,“妈?”   李牧他母亲叶琳女士将手中的报纸卷起来,连敲了好几下李牧的头。动作并不重,李牧下意识地连躲几下。   “还躲,还躲!今天几点起来的?叫你拖的地板你拖了没有?整个人懒懒散散不像话——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废物!”   李牧躲闪不及,干脆任由她打好了,反正老妈的力气也不会太重,更不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一卷报纸正好敲在李牧脑门上,李牧老老实实挨了,过半天,才睁开眼睛,“……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叶琳气笑了:“啊,你是觉得我就是情绪不好,找你出气是吧?”   ……难道不是么。   叶琳无奈地摇摇头,将报纸一丢,“你回家也快一个月了,这手也好利索了吧?成天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你要是——”   “我不去公司。”李牧捂着耳朵,“我什么都不会,公司我不去。”   叶琳被噎得说不出话,那刚刚被废弃的报纸又重新派上了用场,一边敲打李牧一边骂:“你不去公司!那你去哪里!家里没有吃白饭的人!”   “说了不去……”李牧这下不坐以待毙了,连蹦带跳地蹿回房间,老妈一脚把门踢开,“你不去公司可以!”   李牧简直怀疑自己是听错,还满怀希望地看了他母亲一眼。叶琳女士双手叉腰,“你要是不去公司,明天就给我去相亲!”   李牧拖长了声音,“妈——”   “叫奶奶都没用!”   “你说说你,何必呢。”   李牧换了个姿势,百无聊赖地跟电话那端的人闲聊。赵升焉的声音懒懒散散地传来,“工作也辞了,还跑回家了。不就是分个手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你长的这个模样,还不愁没对象?”   “哥。”李牧无奈地,“我又不是想跟你谈这个。”   赵升焉嗤笑一声:“那谈什么?谈他?”   李牧垂下头,不说话了,两个人一个抠脚,一个撸猫,半天没言语,打电话纯粹是为了听对方喘气儿。   过了一会儿,赵升焉轻轻地咳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升焉说,“既然分了,就不要再留恋了。小李,你听哥哥一句劝,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感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千万别觉得,我要是失恋了,我这生活就全都完了。”   “……我知道。”李牧道,“他有没有为难你?”   赵升焉呵呵一笑,“他为难我做什么?再说了,他就算为难我,我还怕他不成……你怎么现在还惦记着他?”   李牧抽了抽鼻子,“就是问一问。”   赵升焉叹了口气。   那日李牧多狼狈,他看得出来,也都是圈里人,李牧遭遇了什么他心知肚明,但出于保护李牧的面子,他也没有多说。心里当然是觉得岳人歌做得过分了。李牧有什么错?不偷不抢不出轨,只不过是偷偷出来参加个比赛——要不是出来比赛,他们都不知道,李牧是有多优秀!   赵升焉看李牧,是将他当弟弟、当儿子看。不仅是因为他俩早就认识,更多还在于投缘。优秀的人很多,漂亮的人很多,努力的人很多,可要把这三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少之又少,难之又难。   他在花都,在酒吧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怕的不是前路艰辛,而是后继无人。赵升焉怕的不是李牧从此孤独终老,而是他真的因为此事心灰意冷,最后选择转行,彻底退出。   他必须帮李牧走出来。   赵升焉絮絮叨叨,“人么,就是个喜新厌旧,记性又不太好的动物。不是有句话说么,要想忘记旧爱最好的办法就是寻个新欢,所以,我觉得你妈的想法还是有点道理。相亲么,能够帮助你认识更多新的对象……”   李牧有点儿尴尬地提醒他,“我妈是让我跟女孩儿相亲。”   “……那就换个思路。”赵升焉哽了一下,“科学家又说了,人的记忆是有修复功能的,又着重强调回忆中美好的那部分。你现在觉得跟他在一起多么快乐,其实应该也有很多不好的事,只是你忘记了……”   他和岳人歌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事吗?也许是自己的修复功能太强大,李牧几乎找不到有任何的不快——甚至连他们最后的那一场争执。是的,包括那场暴行,在李牧的记忆中都开始变得有些浅淡。李牧觉得自己真是个皮糙肉厚、不吃教训、可能智商水平也不是很过硬的人,不然他为什么在愤怒、不甘以及不快之余,还有一点点地想念岳人歌?   自己大概是疯了吧。   又或者,这也是记忆修复的一部分。那些明烈的伤痛开始变得迟钝,即便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画面,李牧也开始变得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不轻易牵动自己的情绪。   人们或者将其称之为成熟。   他已经离开花都两个月了。   那天的收场很简单。李牧疲倦地穿上所有的衣服,尽力将自己打理得清楚整洁,又用冰袋敷了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岳人歌的房间。   那些散落的纸钞他没有动,是的,这未免也太过羞辱人。李牧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不远处响起澎湃的掌声。   比赛已经过半了,他早已错失了上场的机会。就算现在去,他也没有了参赛的能力。他的手,他的身体,他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最后还是赵升焉找到了他。   李牧办了离职手续,退了在下沙区租住的房子,买了回家的机票,离开了花都。   家人当然是惊讶的。   老妈当下就发现了李牧的伤,押着他去医院挂了专家急诊。那个看上去非常有经验的医生认真地告诉她,这只是轻微的皮肉伤,前期处理得当,已经得到很好的恢复。   叶琳不放心,要李牧留下做全身检查。她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在异地他乡受到了什么非人的虐待,甚至还自然而然联想到了无良的老板:你们老板有没有给你补偿啊?这算是工伤的吧?没有?劳动法你有没有读过的呀?   ——按照李牧的说法,他手上的伤来自于工作时间,不小心从柜子上砸下来的一瓶酒。   李牧的心比身体更累,好不容易劝服了老妈,承诺自己近期不会再回花都,这日子才算是平顺了下来。   其实家里挺好的。   是的,为什么不好呢?在这座西北重镇,他们家的生意已然做得很大,早些年就已经在市郊购置了一套别墅,带着小院子,本来是种了花草,不过他母亲叶琳女士差人将院子改成了菜园。   不过晚上是看不出来了。   李牧的卧室床边正开着一扇窗,白色的窗帘被风吹了起来。天已经很冷了,在老家就更冷,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吃力地将窗户关上。   “……喂,你在听吗?”赵升焉絮叨了半天没听到回应,叫了两声,“hello,你还在吗?”   “下雪了,”李牧说,“我这边下雪了。”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只不过李牧一直待在温暖的室内,不曾察觉罢了。夜晚的雪花看得并不明显,因为楼下院子里的路灯亮着,雪花在暖黄色的光晕里斜斜飞过,像是春日里飘飞的柳絮,那暖融融的光晕让他产生了一种温暖的错觉。   李牧出神地看着,那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场景。   “是啊,现在也该到了下雪的季节了。”赵升焉笑道,“该吃晚饭了,我先不跟你聊了。”   李牧下楼的时候,李野也回来了。他将落了雪花的外套脱下,保姆接过,替他抖了一抖。老妈亲自下厨,炖了老母鸡,满屋子的香味。李鹃在房间里不知道捣鼓着什么,老妈连叫了好几声才姗姗来迟。   李野一见李鹃,笑她:“哎哟,我们的大小姐这是干嘛呢?化的什么妆?哎呀,晚了,万圣节早过了!都要元旦了!”   李鹃一听,秀眉一挑,急迈两步,就要去踩李野的脚。   李野躲闪灵活,两个人打闹成了一团。   “好了好了!素宁,管管你老公!”老妈端着汤从厨房里走出来,“让一下,哎哟,一会儿该洒了!”   嫂子赶紧上前帮老妈端走了鸡汤,李牧洗了手,坐在餐桌边,准备吃饭。   “真是懒得你。”老妈把盛好的饭碗放在他手边,“真不知道你在外边是怎么过的。”   李牧笑了一笑,“也就在家里才舒服点嘛。”   难得见这小子说了点人话,叶琳心里动了一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家里舒服,不如就在家里待着。哎哟,对了,今天既然都到齐了,该喝点酒,来,这边这个柜子,你个儿高,帮我把上面的那瓶酒拿下来。”   李牧帮她从展示柜的顶部取下了一瓶酒,一看标签,愣了。   “还是你那朋友寄过来的呢,九月份的时候。说是家在法国,去那个什么院,特级园的酒。”老妈小心地拭去落在酒瓶上的薄薄的灰尘,“我找朋友鉴定过,是好酒,轻易买不到的。难为人家那么费心。哎,你有没有感谢人家啊?别到时候人家说我们不懂礼仪。”   岳人歌买的酒。那天他们在济慈院,他神神秘秘提着的酒。李牧原以为那是他给父母的礼物,却不曾想,这份礼物兜兜转转来到了自己母亲的手上。   岳人歌一句话都没跟自己提。而自己又因为这么久没跟家人联系,竟然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他总是这样的。明明为别人做了事,却总不愿意张扬。非得有个心思细腻、懂得体谅的人,才能知道他的好。   ——也不知道岳人歌能不能找到这样的人?   反正自己是不够格了。   “……感谢了,当然。”李牧慌乱地转过头,“我去帮你找找开瓶器,我看看在哪里……妈,你们东西怎么老是乱放啊,我都找不到了。”   是啊,找不到了。   他的爱情,他的爱人,连同勃艮第灿烂的秋天,一起找不到了。   --------作者说------------   嘻嘻嘻。   喜欢的话不要忘记收藏评论海星哦! 第105章 等春天到来   为了躲避老妈的絮叨,在回家两个月后,李牧终于出门,组了个局。都是读书时的玩伴,当时听说李牧回来,都嚷嚷着要请他出来吃个饭,结果都被李牧拒了。他们建了个群,一群富二代成天分享吃喝玩乐的经验,李牧看着热闹,但很少参与。   这天,李牧破天荒地在群里发了个消息:今晚谁有空?悦华楼,喝酒。   大家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而后纷纷炸了出来。   “哇靠不是吧!牧哥终于醒悟了!”   “我还以为你得道成仙了呢!”   “来来来,必须来,我请客!”   “轮得到你请?牧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得我做东。”   几个人叽叽喳喳,李牧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眼儿都觉得头晕。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提的,自然我来请。大家人到了就算给我面子了。”   狐朋狗友们纷纷表示,今晚就算不泡妞了也要来。   李牧淡淡一笑,放下手机。   他在这些人里还算有点小地位。他们的父母都是在新千年初,要么辞了公职,要么走投无路下海经商。那个年代遍地黄金,于是多多少少都积累了些家业。父母们只顾着赚钱,儿女们的教育自然是有点跟不上。当然,这群人不愁没有出路,大部分是念了大学,国内的考不上,那就去国外镀金。   李牧高中时就出了国,去了美国一家还不错的私立,初时不免吃了语言的亏,后来倒也习惯。大学凭兴趣念了工科,学校是正正经经的公立常春藤。这样的经历,在那帮混学历的纨绔子弟里也算是一股清流。   这些人不排斥他,不觉得李牧假正经,反倒因为彼此知根知底,对自己兄弟里出了个学霸表示极大的自豪。大概也有那么一两个憨憨,跟漂亮妹妹喝花酒时吹嘘过:“我有个兄弟!念的常春藤,叫什么……哎呀名字太长记不住,反正牛!”   漂亮妹妹笑道:“那你的兄弟现在做什么呢?”   “说是现在去当调酒师。”   妹妹脸一黑,这个话题也就没再继续下去。   憨憨富二代朋友们不这么想。李牧在他们中也是家境很好的一个,上有老妈太后掌权专政,还有大哥皇太子等着接班,总而言之,李牧过得最松快洒脱。做调酒师怎么了?还能自己弄些好喝的酒,何乐而不为!   李牧在他们中间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也是最离经叛道的一个,这样的人实在太富有传奇性,任谁都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以便增加一点新的谈资。   时间定在晚上八点,安都的夜幕已经浓郁。傍晚时下了一场薄雪,空气里透着刺骨的冷。李牧借了哥哥的车,开到悦华楼下,那是本地一家私人会所,就开在路边。明面上做着古董生意,平时顾客寥寥。只从旁边开了条窄道,车开进去十余米,就是个极大的后院。   时近新年,即便天寒地冻,这庭院里也张罗起稀薄的喜庆。几个员工模样的人搭着手脚架往走廊檐下挂灯笼。红彤彤的一枚又一枚,夜色中乍一瞧,还真有点过节的气氛。   李牧下了车,裹紧了黑色的呢子大衣。出门着急,没戴围巾,风一吹,脖颈间一片寒凉。   服务员掀开门帘,一阵喧哗抑制不住地扑面而来。一起罩上李牧的还有室内暖烘烘的热气。朋友们早到了。七八个青年已经先行喝上,外套也脱了,或搭在椅背上或挂在衣架,大圆桌上摆了些细致小菜,无非酸辣海带丝、油炸小河鱼、花生米、熏豆干之类。   有人眼尖,一下认出李牧,“哎呀”叫了一声,把酒杯一放,急急忙忙迎上来,不由分说,先给李牧一个狠狠的拥抱。   “臭小子!都回来两个月了才来见我们!是不是瞧不起兄弟!”   李牧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背,“那阵子养着呢,受了点伤。”   “受伤?”对方一听,吓了一跳,松开李牧,往后退了半步,细细打量。   李牧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听得对方嘿嘿一笑,“受伤?我看你是这里——”他戳了戳心窝,“受伤了吧!”   众人哄然大笑。   李牧在笑声中落了座。很快有人给他斟了酒。李牧低头一看,是青花郎,随手接过酒瓶,晃了晃,笑道:“这就已经喝了一瓶了?”   “不是。”刚刚上来抱他的赵东解释,“钱柯这家伙小气着呢,上回聚餐吃饭,剩下了小半瓶,这孙子非得带回去等下回喝。爷们几个没当回事,这下好嘛!还真的又带来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钱柯是个小个子,瘦削脸庞,鼻梁上还架一副近视眼镜,摇头晃脑地卖弄,“这酒蛮好,浪费了可惜。李牧。你说是不是?”   李牧笑着点头,叫来服务员,“点餐了没有?酒再叫一瓶,大家想喝什么,尽管说!”   “都点了,就等你买单。”孙乐拿出一瓶XO,“来来来,先喝再说。”   赵东一口饮尽了杯底那点酒,虚着眼打量了李牧一番,“瘦了。我瞅你这样也没少吃苦。怎么样?这回回来,不走了吧?”   “不知道呢,”李牧笑了一下,“还没定。”   “要我说,你就别走了。”钱柯劝他,“我们这多好!”   “是啊,在这多好。”其他几人也应和着,“咱们这儿虽不比一线大城市,但要什么,也基本都有。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搞来,你说是不是。”   话糙理不糙,是这么个道理。   “何况你家最近生意好着呢,”赵东抿了一口酒,皱了皱眉,“不像我家,你看这悦华楼,眼下就专招待我们几个了。”   李牧一听,觉得话里有话,忙问怎么回事。   钱柯笑道:“你不看新闻啊?乖乖,你在家还真的就做甩手掌柜!”   李牧愈加茫然。   “流感。”赵东说,“几个月前国外的流感,前阵子传到我们这儿来了。”   李牧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家的日子除了养手伤就是养心伤。他平时不爱看新闻,连微博也不怎么玩,赵东这么一说,李牧才隐约觉得外边是有些变了。   可因为不懂,所以那些显而易见的证据都变得无用。往年这个时候,老妈都比较清闲,这会儿大部分时候都在公司,李野更是好几天没回来了。一问,说是在加急生产!   他们家部分业务是医疗物资生产,诸如手套、口罩之类。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歇灯打烊预备过年的时刻,今年偏偏这样忙碌。   人若是瞎,那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草蛇灰线一一串起,李牧不由得一阵胆寒心惊。   “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一个月前国内外航班就已经受到了控制。”孙乐说,“咱们这儿远,还好,还没听说有什么动静。最惨的就是花都。你想啊,花都是口岸,又是南方经济重镇,这些天病例起了不少,我估计着,最晚,今天凌晨就要封城。”   “封城?”钱柯摇头,“怎么可能?生意不做啦?经济不发展啦?不就是一个流感么,我倒不相信,能有什么事!你们这帮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哥跟你保证,过几天就好啦!”   赵东啐了一口,“你保证有个屁用!我家在花都的生意现在半死不活,一个月亏了一辆保时捷!”   他现在已经跟着家人参与家族企业的经营。他家做的是餐饮,从安都起家,国内已经有了几百家连锁店。其余几个都还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赵东这话一出口,大家都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一时噤声。   李牧心里起起伏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真是把自己闭塞太久了,竟然什么都不去听,什么都不去想,甚至老妈订的,每日送到家的报纸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幸亏你是回来了,你那个酒吧的工作,我看,早辞晚辞一个样!谁知道还能不能撑过明天!”   李牧站了起来,闲聊的众人诧异地抬起头,“怎么了?”   “我……出去透个气。”李牧想了想,说,“你们先聊。”   一出门,刺骨的风迎面扑来。李牧裹紧了外套,外面又下雪了。   迂回的走廊上已经挂满了橘红的宫灯,一盏盏点亮了,在漆黑的夜里,在肃穆的风雪中脆弱地摇摆。酒劲已经压了下去,心头是荒漠一般的冰凉。花都要封城了,他想。狄俄尼、百里香、花朗……流感席卷之下,这些酒吧焉有完卵?   赵升焉怎么办?朱珠怎么办?……岳人歌怎么办?   他必须回去。李牧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是的,他必须回去。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此次回去是要做什么,但在这里,他知道,是万万不能的。   他看了一眼包厢。屋内的窗帘半掩,里面的人们谈笑风生。室内很暖,风雪侵扰不了他们,他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在温室里待着,然后等风雪过去,等春天到来。   李牧吸了吸鼻子,一阵烈风吹来,将他的外套吹开,周身的热度陡降,而后,一股暖流自心底深处慢慢回升。   如果躲避不了,那么直面又何妨?   李牧去前台结了账,给自己订了最近的一班飞往花都的机票。   --------作者说------------   猫妈:来源于实际但不要处处扣着实际,作者这段就是瞎特么写,没有严格考据。这是初期,也没有什么通告要求大家不要流动,所以大家不要责怪李牧这个时候去花都啦。不去花都怎么搞事业,怎么破镜重圆呢? 第106章 好久不见   叶琳女士神通广大,李牧刚到机场的时候,电话就追了过来。   “你跑到哪里去了?出去喝酒?”   李牧刚把车停好,“是啊,怎么了?”   “那你现在给我回来。”   “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妈道,“李牧,让我跟你朋友说话。”   李牧不知道老妈这是抽的什么风,没理她,打算先斩后奏,“没事,我再待一会儿就回家。”   “李牧!”叶琳情急之下叫他的名字,“你小子是不是想跟我玩先斩后奏?你买了去花都的机票!”   李牧这才想起,他买机票用的是以前读书时老妈给他的信用卡子卡。他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母亲大人一清二楚。他内心直呼大意了,母亲的声音又从手机那边传来。   “现在花都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现在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我有事。”李牧哽了半天,挤出一句。   “你能有什么事!你的工作不是早辞了吗?你现在过去干什么?别跟我说你要去工作,现在那边还能有什么工作!”   “妈,我真有事。”李牧有些疲于应付。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是这样,母亲总是咄咄逼人的,让他没有招架还手的余力。   与其说是无力,更多的不如说是体恤。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小孩,拼出这样的生活实属不易。李家的小孩,除了最小的那个,其实都早熟。李牧长这么大,也就跟母亲闹过两次脾气。   一次是就业,一次是现在。   但也足够任性了。   “总之你不许去,你给我回来。”老妈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的卡停了。你什么都没带,在那边也是讨饭。”   “那就讨饭好了。”李牧的脾气也上来了,他最烦这样的威胁,“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过去吗?好,我告诉你。”   “我谈恋爱了,妈妈。我很爱他,非常非常,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李牧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急匆匆的,声线都在发颤,“他在花都,我现在必须去找他。”   “你什么时候……”叶琳有些意外,“你从来没有……”   李牧的话一下涌了上来,挡不住的,和着狂热的心跳,喷薄而出,“是的,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因为我不敢!我怕你伤心!”   叶琳更是意外,“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怕我伤心?你杀人放火了吗?”   李牧笑了一下,可能这件事在很多人看来比杀人放火还严重。“妈妈,你不是想知道吗?那现在我告诉你。我谈恋爱了,对方是个男人,是个比我大八岁的男人。现在你知道了,你满意了吗?!”   李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靠在车椅上喘着粗气。挡风玻璃擦得透亮,李牧在玻璃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没有怎么睡好的、略带疲倦的脸。不过由于在家休养了一阵子,李牧还是比刚回来的时候健康了许多。叶琳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也许是吓到了。李牧有些懊丧地叹了口气,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后边响起了短促的鸣笛,他回头看,有辆车不耐烦地催促他离开。   李牧往旁边让了让,停在了正确的位置上。他愣了一下,锁了车,从兜里拿出刚从药店买的口罩,给自己戴上。   手机在兜里嗡嗡震了一下,李牧没有去理。等坐上飞机,临关机前,才读到老妈的那条短信。   ——你如果非要去,我拦也拦不住。但衣服总得带吧,回头我让李鹃帮你收几件衣服,给你寄过去。你要是还有什么想要的,跟她说。   李牧又看了一遍,呼吸在口罩下变得有些困难。坐在靠窗的旅客礼貌地请李牧让一让,李牧偏过头,鼻尖酸涩,紫红色绒布椅垫上洇了小小的一点湿痕。   从安都到花都,从北到南,从西到东,路上花的时间,李牧从来不曾认真计算过。他毕竟年轻,囫囵睡一觉就过去了,可是现在不了,现在他心里满满当当装的全是事,他睡不着。   “小伙子,”旁边的老爷子拍了拍李牧的手臂,指了指顶上的阅读灯,“不介意我把它关了吧。”   李牧回过神来,连说没关系。已经很晚了,一排排阅读灯暗了下来。偶有一两盏还亮着,飞机正在经过一小段颠簸的气流,有轻微的颤动。李牧想起十五岁,他第一次坐飞机,那时候家里情况刚刚好起来没多久,母亲就送他出国留学。   在那之前,李牧最远去过首都。那是他觉得世界上最远的地方。他清楚地记得,这趟旅途非常地漫长。他一个人带着许多行李,先飞到上海,再转机前往大洋彼岸。   他还记得那时候飞机也经历了一小段这样颠簸的气流。他先前读到过很多关于飞机失事的报道,知道一旦这样的惨剧发生,生还几率几乎为零。他在这一小串颠簸面前魂飞魄散,可是旅客们习以为常,于是他只能压抑住小小的惊呼,把恐惧全部吞没在肚子里。   他甚至想好了,如果他真的死于这样一场飞行事故,他存下的零花钱,要留给母亲。虽然不多,但也是一笔钱。有了金钱的安慰,这样也许她的伤心会少一点。   想到这里,李牧笑了。不过这笑容着实短暂,过了一会儿,顶上的阅读灯又开了。李牧在一片朦胧中,看见身旁的老爷子递了一张纸巾过来,“擦一擦。”   李牧尴尬地接过,又听老爷子说:“想家了是不是?我啊,跟你一样,很早就出来了。”   他把脸淹没在纸巾里,过了一会儿,他含糊地出声,“嗯,非常想。”   “别哭了,”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很快就要见到他们了不是。”   李牧抵达花都,已是深夜。出了机场,不知是因为天气肃冷,还是花都真的受到了流感的影响,抑或现在本就是休息的时间,总之,静极了。李牧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辆车,入座的时候司机看了眼目的地,“去酒吧街?现在酒吧都不开了。”   “……就去看看。”   司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按照导航走了。   李牧降下了车窗,任风吹进了车厢里。“现在这儿酒吧都不开咯。”司机没话找话,“你去那儿也是吃闭门羹……刚从外地来的吧?”   “嗯,”李牧点点头,“你在机场接的我。”   “是啊,”司机笑了一下,“来旅游的?你也是不赶巧。要是早几个月,那才好玩呢!别的不说,咱们这儿的酒吧,数一数二!听说过狄俄尼没?”   李牧笑道:“你也知道狄俄尼?”   “当然,”司机道,“我说兄弟,你要是去酒吧街,那必须得去狄俄尼啊!亚洲五十最佳酒吧!第一名!”那家伙摇头晃脑,“真的,哦对了,还有百里香,也是同一个老板开的。嘿,白酒鸡尾酒……你喝白酒不?反正,滋味真是不错……”   李牧点点头,“看来你很喜欢喝酒。”   “当然,要是能在家喝更好。”司机笑,“我们是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现在酒吧停了,我们上哪消遣去?去超市买二锅头解闷?生活水平直线下降啊!”   李牧不跟他搭话了。   车停在酒吧街头,李牧下了车。还真如司机所说,这里是不开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刚过打烊的点。整条街肃然安静,全然没有喧嚣的痕迹。他走了两步,踩在刚刚落下的脆弱的叶子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不自觉地,李牧漫步到狄俄尼,停住了脚步。是没开了。   门上张贴着告示:受流感影响,本店即日起取消营业。纸张还新着,李牧一看,落款时间正是三天前。   曾经五光十色、灯红酒绿、轻歌曼舞的酒吧街,竟这样猝然地沉默了。李牧站在空荡荡的街头,看着那些摆在前院里的,已经落了浮灰的桌椅;看着曾经闪闪发亮的各色灯带,看着无人触碰的话筒和乐谱架。   只有在酒吧街尾巴那一家小小的便利店,还顽强地亮着灯。   李牧素来不去注意它的,也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在哪里。不过现在,他倒是很想抽一支烟,在这曾为歌舞场的荒凉街头,进行一场小型的祭奠。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店里的暖流一下子扑到李牧脸上,李牧下意识地咳了一声,把店员吓了一跳。   “我有戴口罩。”李牧也往后退了一步,“不用担心。”   店员警惕地看着他,李牧抬眼看了看货架,“我要一盒万宝路。”   “……再来一盒口香糖。”他瞟了眼店里,电锅里还煮着茶叶蛋,“茶叶蛋来三个。”   “我们这边不能堂食。”店员说。   “……没关系,我带走。”   这个时候,说实话李牧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去处,他只是一个因为一时脑热而跑过来的异乡人。   他是为了岳人歌回来的。   可人已在此地,却没了联系对方的勇气。就算见了面又能说什么?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联系。   李牧不免有点灰心,店员将装好的食物和烟往他面前晃了一晃。李牧赶紧摸出手机,让对方结账。   便利店的门一下推开了,伴着叮叮咚咚的声响。“欢迎光临——”李牧顺着声音看过去,对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厚外套,毛绒绒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张清瘦的脸。   那人也愣住了。那双绿宝石一眼的眼睛眨了眨,隔着口罩,他们还是认出了彼此。   李牧的心一阵狂跳,“……好久不见。”   岳人歌从发愣中回过神来,冲李牧点了点头,又对老板说,“老板,给我一盒万宝路,再来一盒口香糖。”   又顿了顿,说:“今天不吃茶叶蛋了,给我来点关东煮吧。”   --------作者说------------   猫妈:看到一些朋友的评论,我就说两句吧。大家可能觉得李牧很舔狗,很不能理解,但其实对李牧而言,自尊就不是他看得最重的东西(虽然不熟的时候感觉这人蛮酷的)。比如最早的时候他就发现,要学调酒先服软,扫厕所的事也做得有来有去(他可是高学历富二代啊亲)。他们争吵的时候,李牧生气的是岳人歌不给他机会,不让他去施展自己的才华,而非其他。他最爱的是他的行业,是和岳总在一起时总能学到东西的新鲜感,那是他的爱情根基。相反,岳总才是自尊心最强的那个,表面笑嘻嘻,内心是疯批(?)。希望这个解释让大家能接受一点点~当然啦,不接受也没关系的。 第107章 但我仍把你当朋友看   李牧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下遇见了岳人歌。岳人歌把烟和口香糖揣回兜里,手里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关东煮,瞥了一眼李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李牧说。   岳人歌打量了他一眼,“行李呢?”   李牧老老实实地答:“什么都没带。”   店员清了清嗓子,大概意思是你们俩要聊天能不能找个别的地方聊,这么小一个地方可不就是封闭空间人群聚集了么。   岳人歌笑了。虽然戴着口罩,但仍能看得出他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去店里吧,”他指了指李牧手上的茶叶蛋,“再不吃就要凉了。”   时隔两个月,李牧又回到了狄俄尼。岳人歌带李牧走了一条小路。正门是都关了,他们从后院进屋,远远地看见一小盏灯亮着,李牧认出,那是狄俄尼的厨房。   风是砭骨的冷。隆冬腊月,即便是在温暖的南方,也入了冬。两人哆嗦着进了屋,岳人歌摇摇晃晃地,像只呆头鹅,随手把关东煮放在厨房的台面上。他在屋子里找寻了一圈,拿了张凳子,放在李牧脚边。   李牧微愣了一下。   屋里没开暖气,还是冷,于是外套不能脱。不过已经是比在外面好多了。岳人歌又端了一个烧水壶过来,给手上还拿了两只玻璃杯,放在台边,拆了只茶包,开始泡茶。   “咖啡没了,就只有这个。”岳人歌说,“等等,味儿还没泡出来呢,也不嫌烫嘴。”   李牧摘下口罩,脸早已冻得惨白,但还是努力冲岳人歌笑了笑,“我就暖暖手。”   岳人歌怔了一下,也把口罩摘了。   他是真的瘦了。本来脸就小,现在更显得幼态。眼角和鼻尖是红的,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怎么。见李牧直愣愣地盯着他,岳人歌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看什么看。”   又道:“可以喝了。”   三个茶叶蛋,一小碗关东煮,两杯茉莉茶。这食物实在是少得可怜,李牧吃了一个茶叶蛋,正在剥第二个。岳人歌坐在备餐台边小心翼翼地吃一串牛肉丸,因为害怕汤汁溅出来,于是将脖子伸得老长,有种莫名的滑稽。从没见过他吃这样的食物,那太街头太家常了,很难将这些简单的食物和岳人歌联系在一起。   大约是感受到李牧的目光,岳人歌吃完一串鱼蛋,想了想,用签子把其他的食物都一一剔开。然后把整个碗推到他们二人之间。   “你吃吧。”他说。   李牧诧异,而后下意识拒绝,“我有茶叶蛋。”   岳人歌“嘁”了一声,“吃这个怎么会饱。”   关东煮当然也是不够,但总归是丰盛了些。   李牧抿了抿唇,“谢谢。”说着把手中的两颗茶叶蛋也推到中间。   岳人歌又吃了片豆腐,放下签子端起茶杯,“我饱了,你吃。”   李牧低着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岳人歌静静地抿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地。落到胃里开始徐徐变暖,他看着正在专心吃东西的李牧,“你回来做什么?”   李牧顿住,手上还拿着一串千页豆腐。他看了看岳人歌,“我就是想回来看看。”   岳人歌笑了,“那你挺会挑时间的。”   李牧低了低头,“现在店不开了?”   “没,”岳人歌把杯子放下了,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整个人陷入在鹅黄色的大衣里,让他看上去非常地温和,“只是暂停营业。”   “暂停营业?”   “嗯,店租照交、工资照发,”岳人歌笑了一下,“所以店还是有开的。”   “那什么时候恢复营业?”李牧问。   岳人歌脸上的笑容僵住,过了一会儿,笑容渐渐地消失了,“我不知道。”   谁也没料想,这场原本肆虐于海外的不知名的流感竟在短时间内蔓延至了国内。花都作为南方重要口岸,因其每日巨大的游客吞吐量而闻名。病毒就是裹挟在这庞大的人流量中进入中国的。   “确诊病例已经几十例了,”岳人歌说,“三天前下了通告,各大商圈开始限流。我们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酒吧现在根本没人来,所以干脆就停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呢?你这时候跑回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花都现在很危险,马上就要封城了?”   “真的要封城?”   “还没说,但快了,”岳人歌点开手机,在李牧面前晃了晃,“趁现在还没出通告,你赶紧走吧。你在这里,就是一万个危险。这大概不是普通的流感,说是某种新型的病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牧说:“我不能走。”   “你不能走?”岳人歌气笑了,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这个傻小子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玩意儿,“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救世主吗?你他妈不是医护人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李牧说,“但是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岳人歌准备好了一万句话怼他,却因李牧这么一句话哑口无言。明明都已经快忘了这个人了,怎么偏偏,偏偏又出现?   岳人歌既想哭又想笑。这话若是放在以前,他会觉得甜蜜,会觉得李牧懂得安慰人。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曾那样羞辱过、践踏过对方,他做好了这辈子与对方决裂的准备。他们确实也分了,分得干干净净,没有纠缠没有后悔,所以——现在的李牧,算是他的谁?   李牧帮他续了水,缓缓道:“我知道这场流感不简单。我回来,就是想看看能做什么,至少一起把这段撑过去。”   岳人歌苦笑了一下。   流感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岳人歌还是怀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大概就是一场小感冒,很快就过去了。谁知道越演越烈,消息一天比一天严峻,最初的确诊病例在郊区,后来逐渐扩散,等开始采取有效措施时,已经有了几十例病例。   酒吧关了,不得不关。受影响的不仅仅是酒吧,餐饮业、旅游业,几乎大部分第三产业都受到了重创。花都繁华的生活一下按了暂停键,岳人歌每日忙碌的生活被强制性地按了下来。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他开始失眠。   店既然没关,那么店租和员工的工资,包括库存的货品,都会是一笔不小的支出。狄俄尼经营了十年,目前营业额尚可;可百里香经过一整年的惨淡经营,才刚刚走出亏损阶段开始盈利——简直如同掐住刚摘下呼吸机的人一般。岳人歌猜测,不出一个月,这条街上就会有酒吧倒闭。   他在家里待了三天,不甘心,跑回来看。街上的车已经很少,人心惶惶,除了上班和采购日常物品,几乎没有人再有心思去消遣娱乐。这很残忍,但能够接受,因为岳人歌自己就是如此。   他回到了狄俄尼。   很奇怪,不过三天而已,就已经有了一种萧索破败的气象。店里明明是前一阵子刚装修过的,一切都是簇新。可岳人歌仍觉得颓唐。他看着空荡荡的吧台,空荡荡的桌椅,生平第一次被这样的困局打得措手不及。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李牧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底,不过是些好听的安慰人的话罢了。   不过,这样专程跑过来,安慰人,虽然很傻,但却让岳人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已经变凉的玻璃杯,又给自己添了点水。   李牧已经将关东煮和茶叶蛋都吃完了,又咕咚咚将茶水喝了大半。看样子没吃晚饭,是急匆匆跑过来的。连行李都没带。   当初他走的时候都比这从容。   岳人歌想了一想,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我还是建议你回去。一则,这边的情况我不好预测。现在营业暂停了,我们要做什么还不知道。二来,你没有地方住。如果你想留在这里的话,要么找房子,要么订酒店,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李牧点点头。   岳人歌无奈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真的。之前的事……我知道我做得太过分了。”   顿了顿,岳人歌有些哽咽:“李牧,虽然我们已经……但我仍把你当朋友看。”   李牧点点头,“我知道。”   他的眼睛有点儿红,亮晶晶的,好像含着泪。当然可能是冻着,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头发是剪短了,露出漂亮的额头。岳人歌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厚呢外套,里面一件线衫,脖子上什么都没有。风一吹,不知道有多冷。   李牧看着岳人歌:“就当做是朋友。你帮过我,我不会忘。这次,换我来帮你。”   李牧总是这样,岳人歌想,他是永远不可能像自己那样做一个客观的、理性的、不做任何多余动作的人。或许可以称之为意气用事,又或者,那就是属于年轻人的热烈与真诚。   岳人歌想了想,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往李牧的怀里一丢。   李牧怔了下,低头看着那条鹅黄色的围巾。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反正你到时候别后悔。”岳人歌又喝了点茶水,将茶包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哗啦啦将水杯冲洗干净,搭在旁边的沥水架上,“反正最近酒吧都不会开,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就在这凑合两天。”   说罢,将外套的拉链直拉到下巴,口罩一戴,风帽一兜,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看着抓着围巾发愣的李牧,“偷跑出来的吧?记得跟家里说一声。就在这好好待着吧,没事也别出去了,现在外面不太平。”   --------作者说------------   一些狗狗报恩行为(讲真我好喜欢李牧,梦中老攻了) 第108章 你留着吧   李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照进屋内。空气中的微尘在稀薄的阳光中肆意飞舞。李牧又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再度睁开眼睛。   这不是悦华会所的沙发,也不是家中卧室舒服的大床。他转了转头,先是看到倾斜了90度的门和柜子,门后面还挂着一条不知道是谁落下的旧围裙。   这是在狄俄尼的休息室。   李牧动了动手指,强撑着坐起来,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脑海里过电影一般闪过昨晚的画面。是的,他从悦华会所里跑了出来,他临时买了机票,开车去了机场,还跟老妈吵了一架。   还顺带出了个柜。   他来到狄俄尼,不出意料,这里全关了。他在街角的便利店买了茶叶蛋,然后碰见了岳人歌。   身上盖着不知谁留下来的小空调被,胸口还堆着一圈毛绒绒的围巾。李牧闭着眼睛,把脸埋在围巾里深吸了一口,不出意外,是淡淡的茉莉的香味。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是的,身边没有人会用这个味道的香水。在北方不会有这样清新柔和的气息。李牧将脸埋在围巾里贪婪而眷恋地,缓慢而珍视地呼吸着,生怕一不留神,这气味就离他远去。   休息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李牧慌张地坐了起来,手上还拿着岳人歌的围巾。   围巾的主人靠在门口,还是穿着那件厚厚的大衣,脸上似乎带着笑——又或者那不过是李牧的错觉。   “哟,醒啦?”   “嗯、嗯。”李牧慌忙坐好,手忙脚乱地将被子叠好,围巾不小心落在递上,他跟抢险似的将围巾抓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拍了两下,再犹犹豫豫地递给岳人歌。   岳人歌看到了多少?自己这样贪婪地像个变态一样地闻人家围巾的行为,要是被发现,那就是一个社死。   岳人歌倒是不在意,将手上的袋子在李牧面前晃了晃,“吃了吗?”   李牧这才闻到了从袋子里飘出来的香味。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岳人歌这回是真的笑了。他从袋子里摸出一杯豆浆,戳开了,推到李牧面前。李牧愣了一下。“吃啊。”岳人歌叼着只烧麦,也不怕烫,,说话声音也变得含含糊糊,“我随便买了点,素包子肉包子,还有甜糕,你要吃什么自己拿。”   他平时不会吃这么多的,摆明着是怕李牧饿着,过来投食而已。   李牧有些不好意思地挑了个素包子吃。   岳人歌起身,拉开柜子,从里面拿了个袋子,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只听见里面哗啦啦地响。岳人歌慢吞吞地,拿了个透明的碗,走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最近这边有只野猫过来要饭,我看它可怜,就买了点猫粮。”岳人歌见李牧不解,随口解释道。   半天没见李牧搭腔,他看了眼李牧,忍不住笑了。好巧不巧,眼下李牧刚起来,脸也没洗,胡子也没刮,嘴里还叼着一只包子,可不就像是一只来要饭的野猫?   越看越像,越像越想笑。岳人歌憋着笑,挥了挥手,也不管李牧早就羞得满脸通红,自己去前台了。   李牧吃了饭,想了想,帮岳人歌收拾清楚了,去前台找他。   既然来了,总是要做点什么事。昨晚他想了大半夜,眼下店是没法开了。虽然没法开,但正如岳人歌所说,这开支可一天都没少。这场流感尚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可他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岳人歌说得对,他不是医护人员,他能做什么呢?   李牧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酒吧前台。   昨晚是从后院进来的,李牧这才发现原来酒吧前台变了些模样——其实也不算变化很大,就是吧台后冰箱的位置挪了,放了个新机器,岳人歌拿了张小矮凳坐着,自己拿了份说明书在看。   看样子最近也没什么精力打理自己,漂亮的长发草草地扎了个马尾。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像是为了考试而通宵达旦的大学生。   “……你在做什么?”   李牧忽然出声,把岳人歌吓得肩膀一抖。他一转过头,见是李牧,忍不住责备他,“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吓死人了!”   “这是什么?”李牧看到机器,有点好奇,“新买的?   “买了有两个月了,就之前那个,易拉罐封装用的。原来放在百里香,那边地方不够,就一直没怎么派上用场。前几天干脆挪了过来,”岳人歌说,“听他们说好像哪里有些故障,一直有嘎吱的声音,但拖着没拿去修。我这不是闲没事,就来看看。”   “我看看。”李牧接过说明书。   “你能行吗?”岳人歌迟疑地。   李牧冲他一笑,扬了扬手上的说明书,“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了?”   机械设计是他的老本行,当初老妈一直想让他学管理,但李牧还是选择这一非常理工科的专业。   母子俩针对这个问题分歧不算太大,毕竟机械设计还是相当实用的一门手艺。家里的厂子多,也需要懂技术的人,虽然在母亲眼里李牧不是接班的最佳人选,但也仍希望他能在某种程度上参与家族的业务。   ……结果李牧学完就跑去当了调酒师。   岳人歌想起了这茬,忍不住笑了,“我倒是忘了。行,你是专家,你看看。”   机械这种东西,关键在于掌握原理和运行的逻辑,只要掌握了机械运作的关窍,逐一排查,问题在哪里,还是能略知一二。   他先看了一会儿说明书,而后将说明书丢在一边,随手拿起放在旁边的手套,先断了电源,问岳人歌:“你这边有没有工具?”   岳人歌赶紧把常备的工具箱递给他了。李牧接了先放在一边,开始检查机器。   岳人歌买的是小型的易拉罐封口机。虽然是“小型”,但也确实占了不少地方。这种机器李牧在大学见习的时候见过,那时候他和同学们在参观大型流水线之余,还参观了一些家庭小作坊使用的封装设备。   对于一些工科生来说,这种效率并不算高,未能形成批量生产的劳什子简直就应该被时代的洪流所淘汰。李牧当初就是持这样观点的学生之一,不过现在,这台难伺候的、效率低下的封口机,正被他如情人般耐心注视着、打量着、观察着。   岳人歌站在一旁,不吭声。   他鲜少这样,几乎束手无策地让别人去解决一个问题。他什么都懂,就是不懂机械。或许天生就缺乏这样的头脑。   李牧将碍事的外套脱了,只穿薄薄的线衫,还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漂亮的手臂线条。他看机器的眼神一如看酒的眼神一样专注,十五分钟后,他说:“机器本身没什么大问题。你说的声音,可能是内部润滑不够,我给它上点油,就好了。”   岳人歌讷讷地,点点头。又见李牧在调整机器,有点急了,“哎,你别乱动!万一调不回去怎么办?”   “这是要封装什么?易拉罐?”李牧笑着说,“这个参数有点不对,没事,反正我在,这不成问题。”   说完两人都微愣了下。李牧哂然,他不过是帮别人看了下机器,何来的胆量和立场说出这样的话来?岳人歌转过脸,技不如人受制于人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境况,以后他还怎么让李牧回去呢?   一个不想走,一个不好意思留,阳光暖融融地铺了一地,几乎是要把冰雪融化。   李牧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冷了,于是重新穿上了外套。岳人歌端起放在一旁的保温杯,若无其事地喝水。两人都在竭力掩饰这份尴尬。是啊,他们早就已经分开了,现在这样,究竟算什么呢?   “说起来,”过了一会儿,岳人歌又开了口,“你摆弄这些东西还是挺在行的。我小时候就很不喜欢家里的那些七七八八的酿酒机器,搞不懂。”他笑了笑,“如果我去继承家里的酒庄,可能我会让它倒闭。”   “人各有所长,”李牧淡淡地笑着,接话,“不是说非得要十全十美。我记得你养花就养得挺好。”   岳人歌一听,笑了,“是啊,我对花花草草是一直很有兴趣。就你之前不要了的那盆小薄荷,我还好好地养着呢……”   “是吗?”李牧点点头,“我之前还想叫老赵帮我养,他回头跟我说花没了。原来它在你这。”   岳人歌有一种被抓包了的尴尬,“我不知道你还要……如果你还要的话,我还给你。”   “不必了。”李牧说,“你照顾它,比我照顾得还好,何必让它在我这多受一份罪?你留着吧。”   岳人歌端着水杯垂眼喝水,不敢看他。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李牧说:“这机器还需要调,好好保养一下,会好用的。我想想,需要机用润/滑油……”   岳人歌赶紧接话,“我家里有的。”   李牧看着岳人歌微微泛红的脸颊,想了想,鼓起勇气:“我还以为你家里只有酒呢……如果可以的话,什么时候方便我来拿?顺便,也让我看看我的小薄荷吧。” 第109章 你是真的走不了了   岳人歌犹豫了下,迟疑地点了点头。又说:“已经很久没打扫了,有点乱。”   李牧笑了笑,“没关系。”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岳人歌吸了吸鼻子,重振精神,“那……要不现在就去吧。”   李牧想了想,点头,“好。”   岳人歌今天开了辆奥迪,李牧久违地坐在副驾驶上,半天不言语。等车子开出去之后,才问:“之前那辆保时捷呢?”   “卖了。”岳人歌说,“本来就已经开了很久了。”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它呢。”李牧说。   岳人歌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喜欢是喜欢,但现在需要用钱。”   两人一时沉默。   岳人歌的境况远远超出李牧的想象。一直到现在,李牧尚且不知道岳人歌还能撑多久。手机上的新闻在不停更新,就在刚才,最新的通告要求花都封城。   李牧将这条新闻念了出来,岳人歌淡淡地一笑,“这下你是真的走不了了。”   “还请麻烦让我在酒吧多住一段时间。”李牧说。   岳人歌叹了口气,没说话。   住酒吧当然可以,住多久都行。只是在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岳人歌尚且找不到结果。   开车进了小区,李牧看见小区外围已经开始围起警戒线。   “别紧张,物业搞的,现在在严控进出。”岳人歌说,“保安认得你,别担心。”   一切似乎没变,一切又似乎都变了。李牧深吸了一口气,隔着口罩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小区庭院里的常青植物自然还是绿着叶子,可不知为何,竟一点生机也无。   岳人歌神情漠然,停好了车。李牧这才发现底下车库里的车竟也不多。他正想问,发现岳人歌已经下车,站在不远处等他,于是赶紧开了车门,追了上去。   这样一前一后地回家,场景似曾相识,却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原本明晃晃的电梯间仿佛也蒙了一层灰,只映出两个落拓的人影。   岳人歌按了楼层,忽然开口,“楼下那间储藏室,是我租的,我给退了。”   李牧点点头,“好。”   “东西都放在家里,所以会有一点乱。”   李牧不再说话。   其实岳人歌不必这样三番五次地提醒自己。李牧跟在岳人歌的身后,忽然觉得他现在怎么变得这样小。瘦伶伶的,几乎一把就可以提起来。他跟着进了岳人歌的家,窗帘闭锁着,只透着淡淡的光。玄关的声控灯“啪”地一下亮了,青幽地罩在他们的头顶。   李牧在门口换了鞋,见岳人歌晃到客厅,将窗帘猛地拉开。淡薄的阳光照了进来,像涂了一层劣质的黄油。他站在玄关,只敢小心翼翼地看,半个步子也不敢迈。   岳人歌没有夸张,确实是凌乱了些。楼下储藏室的酒全都搬了过来,客厅专门开辟了一个角,去堆放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佳酿。酒是娇贵的东西,有严格的保存的方式,看得出岳人歌宝贝他们,但是东西实在太多,不免显得有些庞杂。   茶几上还放着装外卖的塑料袋和一次性餐具,杂志和报纸随意地堆在一边,看样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收拾了。岳人歌招呼他进屋,李牧随手在鞋柜顶上摸了一把,一层浅淡的灰。   岳人歌是多么爱干净的人,这在他家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   李牧不觉有些哽咽,又见岳人歌手忙脚乱将沙发和茶几收拾好,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   “不好意思,家里烧水壶坏了。”岳人歌笑笑,“只有这个了。”   自他们认识以来,李牧还是第一次见岳人歌喝啤酒。   倒不是说啤酒不高端,而是岳人歌以前从不碰这个,他没有喝啤酒的习惯。李牧有一种一切在缓缓崩塌的感觉,以前那个岳人歌似乎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啪”的一声,岳人歌开了啤酒,冰凉的啤酒浮沫涌了上来。他将罐子递给李牧,自己却不喝。他看着李牧风云变幻的表情,淡然一笑,“是觉得有些意外,对吗?”   李牧原以为,沧海桑田的巨变才会让人震撼,殊不知,这细枝末节之处的迁移也会让人感慨万分。   他离开的这段日子,岳人歌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为他所不熟知的另一个人。   ……又或者,他根本从未真正地了解过对方。   “其实之前很多人在劝我,把狄俄尼做好就不错了,不必再去折腾一家新的店。”岳人歌并不坐在沙发上,席地一坐,两腿一盘,随意得仿佛在他自家的葡萄园。他微微仰着头,像是在看天花板,目之所及,好像就是他要寻找的答案。李牧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看到的却是一片白茫茫。   “开一家新的店比想象得难得多,虽然有狄俄尼珠玉在前,但难免还是有些困难。一开始,每月的亏损是以数万计的,还不算投入的成本,”岳人歌伸手捋了一把垂在额前的刘海,“其实一度,我是想放弃了的。”   “可是我不甘心,”岳人歌重新抬起头,看着李牧,“我不甘心你知道吗?我投入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时间、精力,那么多的希望,我希望百里香也能站起来,跑起来,甚至比狄俄尼更强。”   他长叹一口气,“我原以为我做到了。”   人就是这样,尤其当取得的成功多了,不免会生出一些不切合实际的自信,以为成功就会是他的。可当人们开始沾沾自喜的时候,残酷的现实就会下场开始打脸,在这些不可抗力面前,人是多么无力和渺小的生物——辛辛苦苦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经营,在顷刻之间,轻而易举毁于一旦。   “我托朋友打听了,这次流感非同小可,很有可能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短期内要回到过去,难度很大。两家店的运营成本很高,如果再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会一起死掉。”   “你不是已经卖掉了一辆保时捷……”李牧诧异。   “傻孩子,一辆保时捷算什么,这也只够两家店撑个把月。”岳人歌摇头笑笑,“只要店没开,赚不到钱,我这辆保时捷就是白送给房东。”   李牧虽然自己没做过生意,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运营成本之高,苦苦维生之难。   可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阳光疲倦地在室内流淌着,如一潭死水。两人静静地待着,什么话也没说。仿佛什么都是多余的:安慰实在过于单薄,而实际的行动又十分有限。   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他们是沧海一粟;在巨大的苦难之下,他们都是微小的蝼蚁。   过了一会儿,李牧站了起来,“我去给你做个饭吧。”   岳人歌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他挣扎地站起来,“家里也没什么……”   “我来检查一下,”李牧抬手按住他的肩,“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岳人歌有些不好意思地,先行招供,“……我都是叫外卖。”   很会照顾人的人,反倒不太会照顾自己。岳人歌的厨房简直乏善可陈。李牧瞟了一眼几乎空无一物的台面,打开冰箱,只有几颗鸡蛋,还有一把尚且算得上新鲜的小葱。   哦,对了,还有一小截香肠。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主食呢?米、面,都没有吗?”李牧皱着眉,心想这家伙究竟是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什么样?岳人歌笑,“还有小半袋米,都不知道放了多久了。”   所幸,米倒是没坏。   “老吃外卖对身体不好。”李牧教导他,“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岳人歌笑了笑,“一个人,哪还有那个闲心思吃饭啊。”   李牧抿了下唇,开始淘米。   心情虽然沉重,但饭不可不吃。李牧又叫超市送了点菜过来,还真的只是一点菜,现在超市可谓是供不应求,那些肉蛋奶,早就被一抢而空。一点点菜也好,李牧又买了点豆腐蚬子,用来煮汤。   岳人歌看着李牧在厨房里忙碌,心中五味杂陈。该说的话,好像都说尽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李牧淘米下锅,而后开始处理配菜,这个冰冷的小小的住所,因为李牧的到来,而有了些许难得的烟火气。   蛋炒饭、一小碟烫青菜,豆腐蚬子汤。是非常简陋而家常的菜色。岳人歌帮着将餐桌抹了一遍,又找到了许久不用的餐垫。几样菜色用刚翻找出来的青瓷小碗装着,看起来鲜亮而明媚。   岳人歌拿着筷子,半天没动。李牧将他拿出来的那罐啤酒也开了,放在岳人歌手边。李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别的饮料了,稍微将就一下。”   岳人歌迟迟没有抬头。   过了一会儿,一滴水珠就这么落在岳人歌的手背上。   “……怎么了?”李牧有点意外,手忙脚乱帮他拿纸巾。岳人歌摇了摇头,“没……”   “我记得我没有放洋葱。”李牧一本正经地,纸巾轻轻拂到岳人歌脸颊边,“头稍微抬起来一下。”   岳人歌乖乖照做。睫毛因为泪水而沾湿,稍稍糊在了一起。碧绿色的眼珠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宝石,那双眼睛因为害羞,可能还因为惭愧,不自然地瞥到一边,李牧轻轻地拿纸巾帮岳人歌擦了擦泪。   纸巾滑到岳人歌的脸颊,顿了顿,又克制地拿开。   岳人歌抬起眼,在对方那双墨黑色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别哭了。”李牧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岳人歌的头,“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岳人歌把脸埋在李牧的肩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110章 天使降临了人间   岳人歌在洗碗。   秉持着公平劳动的原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岳人歌坚持要揽回洗碗大权。李牧争不过他,也就让他去了。三分钟后不出意料地打碎了一只汤勺,李牧叹了口气,两个人手忙脚乱收拾半天,感觉比自己做还要麻烦。   李牧也没闲着,把连日来家里堆积的垃圾全都收拾了。   “我一会儿得去趟店里,”岳人歌一边心不在焉地冲碗,一边说,“有好些酒和水果得处理掉。大部分东西都能长期保存,但有些快到保质期了,留着也没用。”   李牧把报纸整整齐齐捆扎好,问:“有多少?”   “酒么……应该有十几支吧,都是之前开的。”岳人歌想了想,“水果,应该有一小筐。”   看见李牧流露出惋惜的神色,岳人歌不禁展颜,“怎么?”   “太可惜了,我是说,挺浪费的。”李牧说。他之前只知道店租和员工工资是一笔支出,而原材料的浪费则是另一项不可忽视的损失。酒的保质期或许还长些,而水果的腐败而更加迅速。现在没了生意,这些食材只能白白浪费。   李牧是向来俭省惯了的,看不得这样的浪费。   “那没办法啊。”岳人歌说,“这些东西,送人也没人要……”   电光火石之间,李牧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抓住了岳人歌的手,“会的!会有人要的!”   岳人歌有点儿被他吓到了,一时间竟没去在意对方抓了他的手,只是懵懵地,“什么?”   “……你这个想法,可行吗?”   岳人歌靠在副驾驶上,有些迟疑。   “之前是不会用机器,”李牧一边开车一边说,“你又没试过,怎么就说它不行?反正东西总是要丢的,不如你就拿它试试水。”   李牧是想用那批临近保质期的酒水和水果做预调鸡尾酒。   预调鸡尾酒,市面上非常常见,就是那些用易拉罐包装的,各种口味的酒味饮料——在岳人歌看来,这些玩意儿酒精含量并不算高,添加剂可能比酒精还多,论品质肯定不如店里卖的现调鸡尾酒好。   但这些预调鸡尾酒也有市场,而且市场不小。毕竟它能大批量生产,同时满足人们不同口味的需求,最关键的是,价格便宜。   李牧说:“……我看到店里有些小罐头,你是不是之前就想做罐装酒?哦,我知道了,之前一定是员工不会用这个机器,再加上生意好,根本没人去研究。所以……只能让你亲自出马。”   一下子被戳中,岳人歌有点儿不高兴,但李牧说的毕竟是事实。他无奈地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   “我还以为这个想法是我的原创呢。”李牧笑了笑,“原来英雄所见略同。现在技术上的障碍现在不存在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想法付诸实现。我看那个罐头不大,跟市面上的肉酱罐头差不多,这样我们就能多灌几听罐头,我算算成本……好像还可以。”   岳人歌给他泼冷水,“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是预调鸡尾酒的价格多便宜?我们就算这样做了,推出来的产品怎么跟他们争夺客户群?而且我们也没办法大规模的进行生产……”   李牧将车停在酒吧后院,抬起手挡住了岳人歌喋喋不休反驳的唇。   “嘘。”李牧笑着说,“听说过3D打印机吗?”   岳人歌被他挡着唇,有点迷茫地眨眨眼睛,温热的呼吸喷在李牧的手指上,李牧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将手收了回来。   “既然能大批量生产简单的、成本低廉的产品,为什么还要做那些成本较高、出产率低的商品呢?它们之间的区别在哪里?它们难道真的是面向同样的客户群吗?”   “不可否认,来酒吧喝马天尼的顾客,家里的冰箱可能也会存点罐装的鸡尾酒和啤酒。但是如果只有超市里卖的大众货,他们会感到孤独的。”   李牧看着岳人歌缓慢地眨着眼睛,心想,他的眼睛真的好美。   但显然现在并不是分心感慨对方美貌的时候。李牧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们要面对的,依然是原有的客户群。我们要打出的产品特色,不是低廉的价格,而是与价格相匹配的高品质。”   “高品质……”   “是的,这就是我们要走的路线。当然,价格也不能太高高在上。不是你教我的吗?我们贩卖的不仅是酒,更是我们的理念和服务。这就是我们的理念和服务:在困难的时刻,帮助客人们走出来,也帮助我们自己走出来。”李牧闭着眼想了想,“大概是原来的价格的三分之二,刨除掉成本,每卖一听酒,我们最少有十几二十块的利润。”   十几二十块钱,听上去不多。但若是积土成山,涓滴成河,都会比坐以待毙强。   “当然,我们现在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比如宣传的问题,配送的问题,对了,还有鸡尾酒保质期的问题。”李牧推开车门下了车,正午的阳光自头顶倾泻而下,周身开始变得暖和起来。   “问题肯定很多,而且解决完一个,就会冒出新的问题。我不敢说我的方案一定是完美的,说实话我现在心里也没什么底。”他转头看向岳人歌,“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试一试。”   他向岳人歌伸出了手,“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即便我们已经不再是爱人,但我们依然是这条道上并肩而行的,最好的朋友。   这些日子以来,李牧一直在想,自己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为岳人歌,也不全是为岳人歌。花都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即便有一天他要离开,那总得是有些别的原因,总不能因为一场感情的破败。   岳人歌看着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李牧,过了一会儿,将手掌拍在李牧的手心里,“怎么废话这么多?走吧。”   万事开头难……两个人花了一个小时清点了亟待处理的水果和酒,数量不算很多,但折合成现金,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以前做预算,我们都是按年采购一些消耗品,可能会精确到月,甚至周。”岳人歌感慨,“我们已经算是库存不多的了,不少酒吧预算做得粗糙,这回估计是一笔很大的损失。”   李牧点点头,望向窗外。附近的街道已经挂上了一盏盏红灯笼,街边牵起了红色的装饰带,眼下就要到新年了。   新年和春节不一样。花都是一线城市,外来人口多,年轻人多,过新年,大家都喜欢留在这里过,当然还有不少来自外地的游客。往年这个时候,都是酒吧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不少酒吧还会开始搞各种各样的活动,商家们都铆足了劲儿,在这时候大赚一笔。   李牧知道,岳人歌说的是真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封的朗姆酒五支,伏特加六支,威士忌、金酒各八支。味美思三支,柠檬二十几个,橙子一打。”   这些是按照原计划,打算在年底前用完的酒。酒一旦开了封,保质期就会大大缩短,必须尽快用掉。   “现在我们有一百个空罐头。”岳人歌说,“可以先做几个。”   “酒单呢?”李牧问他。   “酒单?”岳人歌微愣,旋即反应过来,“是啊,我们也该有个酒单了。”   多久没去正儿八经做酒单设计了?李牧依稀记得他们刚从勃艮第回来,那时候很忙,连最新一季的酒单都推迟了一周才设计出来。而不久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走向破裂,随后李牧离职,狄俄尼也就迅速成为了他的过去。   是啊,需要一个酒单。   酒单是这一季的灵魂的浓缩,李牧还在狄俄尼上班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参与酒单的设计。   岳人歌东翻西找,找到一个本子,和一支签字笔,“我想想……也不必像原来那样丰富了,先走经典款。要知道,那些时尚大牌都是靠经典款打出天下的。”   李牧笑着点点头。   “要马天尼……”岳人歌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还有什么?唔,威士忌酸也不错……”岳人歌思考问题的时候有一种难得的认真的姿态,而李牧最喜欢的,恰恰就是他苦恼时的皱眉,以及相通关窍时难以抑制的欣喜。   “把百里香的酒单也加进来吧。”李牧提议道,“我听说百里香有些白酒鸡尾酒口碑不错,要是这回能推出即饮装,应该会很受欢迎。”   岳人歌停下笔,笑道:“你听谁说的?”   李牧有些尴尬,抓了抓头,“出租车司机。”   两人相视一笑,岳人歌说:“你把我当小孩呢。”却还是在酒单上写:茉莉天尼。   “茉莉天尼?”李牧歪着头凑过来看,“这是什么?”   “这是百里香的招牌酒。”岳人歌说,“是加了白酒的双基酒鸡尾酒。之前我和梁川肝了好久,才推出来的,他也很喜欢……”   猛地一听梁川的名字,两人都笑了笑,笑过之后又有些怅然。岳人歌一拍脑门,“我记得我之前是把那些白酒都带过来了的……你等等,我调给你喝。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这么早就开始喝酒了吗?”李牧笑道。他坐在高脚椅上,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毛绒绒的一层金色的光晕。   岳人歌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难道这是天使降临了人间?   他曾经那样炽烈地爱过他,也曾经无情地将他推开。或许这就是命运,命运让他们的缘分不该断绝于此。所以李牧回来了,回来和他一起挺过这段难关。   岳人歌心里泛了酸,又有点甜,随即又是淡淡的苦与辣。他是个有良知的人,明知对方被自己伤害过,便不敢将自己摆在太高的位置。李牧能来,就已经是一种恩赐。   不管怎样都好,现在就是一种幸福。岳人歌晃了晃手上的酒单,“难得今天有点开心,犒劳一下自己,又有何不可呢?”   --------作者说------------   猫妈:这个搞预调鸡尾酒的主意是参考广州庙前冰室的做法。他们在疫情期间推出了罐装即饮鸡尾酒,算是行业自救的一个较为典型的代表。但是关于疫情的描写我是没有过多的参考现实,可能会把各个阶段的情况都融在一起,包括面对疫情zf的一系列举措啦,可能不会和现实贴合得太紧,也许也会有些不太符合现实逻辑的地方,请勿喷。 第111章 还没有人要么   岳人歌从吧台后找到一支已经用了一半的白酒,很高兴地在李牧面前晃了晃,像极了跟同伴炫耀的小猫咪。他脱了外套,里面是浅蓝色的线衫,更衬得他整个人清丽脱俗。李牧是从来没见过岳人歌调酒——他知道对方是资深的调酒师,也是在大赛上拿过奖的,但目睹岳人歌的表演,还是头一次。   一支清香型汾酒,一支金酒,这是茉莉天尼魅力的源泉。岳人歌站在操作台前,姿态轻松而优雅,量酒器在他手中仿佛有了魂魄,手腕轻抖、酒液飞溅,这一对产地迢隔数千万里的佳酿,在此刻得以相遇。   不知道当初设计这款酒时,岳人歌或者梁川,究竟在想什么呢?双基酒的鸡尾酒本来就少有,何况是这样大的跨度。李牧想起了在勃艮第的时候,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要怎样将白酒,或者中国的经典国酒推向大众?   岳人歌在做了。   而且做得远远比他想象得要好。   这时节已经没有新鲜的茉莉,所幸还有茉莉干花。浸泡过后,酒液中已经存有淡淡的花香。岳人歌将酒杯推向李牧,邀他品尝,“要是夏天,可能会更好些。”   “不会,”李牧接过酒杯,低头看了一会儿,“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清香型的白酒本后劲绵长,很好地中和了成品的调性,平添了一番风味。茉莉的花香与白酒的花果香相互交缠,细品之后犹如香水的前后调,层次分明,一股清新之感直扑而来。   “怎么样?”岳人歌有些期待地观察着李牧的反应。李牧又抿了一口,“好喝。你也知道我不太会喝酒的,这一杯下去,今天我就不用干活了。”   岳人歌笑了起来,“是啊,你也是个异类!不会喝,偏偏要来做调酒师。你说你是不是很奇怪。”   这才不是奇怪,这是必然。   李牧这番话到了嘴边,却压着没说,只认真地看着岳人歌。岳人歌笑够了,觉得对方的目光炽热,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算了,我们先封十罐茉莉天尼吧。这是百里香的招牌。封好之后我问问有没有人要,先让大家品尝一下,要是觉得好,我们就批量生产。”   李牧点点头,说好。   岳人歌端起李牧放在一旁的酒杯,饮了一小口,“嗯,干花的效果确实差了点,不过,总是比外面的商业预调酒好喝的。”   李牧看着杯子上两只相互交叠的唇印,点了点头,“当然,大家都会喜欢的。”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而后中间难,最后结果难。茉莉天尼是调好了,万万没想到,居然在封装的时候翻了车。李牧再怎么专业出身,这台机器毕竟也是第一次操作,两人浪费了两三个罐子,几十毫升的酒,才终于成功封装了一小听酒。   岳人歌小心翼翼地将那听酒捧在手心,宛若捧着珍宝一般,满眼的欣喜几乎溢了出来。“第一听酒!”他激动地把那个小罐头捧到李牧面前,生怕李牧看不见似的,“你看!”   李牧煞有介事地,认真观察了一下,“嗯,封装得很到位,简直就是大师水准。”   岳人歌转头又翻找出之前备好的酒吧的侧腰封,小心翼翼地沿着罐头边沿贴好。两只纤长的手指捏着罐头,最后又换用手心捧着,一直怼到李牧鼻尖。   “拿着!你替我拿着!”岳人歌说。   李牧不明所以,见岳人歌拿出手机一通拍。也不知道拍出来的效果怎么样,李牧想凑过去看,又有些不敢。   岳人歌把手机怼到他面前。   拍得真好。   焦点是那一小罐酒,安安稳稳放在李牧的手心。连同李牧的黑色线衫一起成了那酒的背景,素白和铜黄色调的小罐头在纯黑的背景下瞬间变得端庄素雅起来。   不得不说,岳人歌的审美还是很好的。   “我发朋友圈,”岳人歌把手机拿回去了,“我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尝。”   李牧笑着把那听罐头放在桌面上,继续帮岳人歌封装其他的罐头。   有了第一个成功的案例,后面操作起来就迅速很多。岳人歌一共调了两款酒,一款是茉莉天尼,一款是威士忌酸。不算很多,算上之前尝试浪费掉的一小部分,最后封出了八个小罐头。就算是没人要,自己也能消耗掉。   即便如此,李牧还是忍不住问岳人歌,“有人要吗?”   岳人歌放下手机,冲他笑着摇摇头,“这个时候,大家估计还在睡觉呢。”   那就是无人问津。也正常。窗外阳光虽好,但此刻已经不如往常。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谁还有这个心思去喝酒呢?   也许是自己过分乐观了,李牧抓了抓头,想。预调鸡尾酒的市场已经被各大知名产商占领,他们这样一个莽撞的外来者,不知道能否分得一杯羹?   也许岳人歌是对的,毕竟他的经验比自己丰富那么多。市场的复杂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人们每天都会有数不胜数的创新与想法,但真正能实现的,也就那么几个。   是人们缺乏行动力吗?不,不是的。   那些昙花一现的想法,都在他们看见之前默默地失败了。   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起来,李牧低着头把刚刚封装好的罐头整整齐齐码好。看得出李牧的心情变得沉重,岳人歌放下手机,绕到他跟前,李牧一抬头,直直对上岳人歌笑着的眼。   “怎么啦?这么不开心?”   “……没有。”李牧笑了下,“还没有人要么?”   原来还是为这事。岳人歌笑了,伸出手,想拍拍李牧的头,半途中又改了向,最后落在李牧的肩头,“我们已经成功了。”   李牧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对方。   岳人歌笑着把手缩了回来,“你看,本来这台机器也废了,这些东西也都会被丢掉。是你的坚持让它们的寿命与价值得以延续。我们和之前相比,已经做出了一点改变,这难道不是成功?”   李牧有些勉强地一笑。   他原以为,以岳人歌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这预调鸡尾酒一出来,必定会受到他人的追捧与喜欢。结果,竟是这样的冷清。   像是知道李牧在想什么似的,岳人歌又说:“我的微信上基本没加什么顾客,都是一些酒吧老板,商业合作伙伴,要么就是以前的同学——所以反应会小一些。刚才我私聊了几个朋友,大家也都没回,这个时间点,大家也都在休息,你别太着急。”   李牧点点头,“是我太急了……”   “没关系,”岳人歌帮着李牧把吧台收拾干净,道,“既然这事已经开始做了,我们就不是在退步。”   “酒吧自己出售罐装预调鸡尾酒,据我所知,之前还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我们在做一件以前从没有人做过的事。”岳人歌说,“在着急寻找大批顾客之前,我们要先把自己的产品打磨好。”   他拿起一听罐头,掂了掂,“这样形式的鸡尾酒,能保存多长时间?会不会影响到酒的风味?我们该如何进行调整?光靠我们自己是很难去全面把握的。所以这种东西,前面多花点时间,正常。我们已经很快了。”   李牧有被安慰到,他点点头,“那今天就先封装这么多。等我们找到愿意来品尝的人,再进行方案的调整。希望不会太久。”   “当然不会太久。”岳人歌笑着说,“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是酒鬼,要是能有免费的酒喝,他们还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李牧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手机铃乍然响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岳人歌一看来电显示,冲李牧晃了晃,“说曹操,曹操到,你看,马上就有人来找。”   电话一接通,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照片上拿着罐头的人是谁?!”   岳人歌开的外放,这直白一句问话将两人问得一愣。而后,李牧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岳人歌笑着说:“老赵,你的关注点是有点问题啊。怎么样,我们狄俄尼的新品,预调鸡尾酒,现在有两款供你选择,茉莉天尼和威士忌酸,你要哪一款?”   赵升焉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好嘛!岳老板!这么短时间就另觅新欢了!得亏我家小李对你一往情深,前些天我跟他打电话,人家还忘不了你!”   李牧一听赵升焉提起他,恨不得赶紧越过电波去捂住赵升焉的嘴。可惜岳人歌笑着将手挡在唇边,让李牧别出声。李牧一张脸羞得通红,干脆跑到角落里画圈圈。   岳人歌停止调戏小朋友,关掉了外放,三言两语回到正题。   “跟你说正事。眼下这个流感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你还真的成天在家里等着重新恢复营业?我就不信你家还真有座金山。这个罐装预调鸡尾酒我刚弄出来,心里也是没底。你要是有空,帮我看看,说不定,我们还能挽回点损失。再怎么样,我们底下还有员工,大家不能就这么饿死。”   赵升焉道:“我也跟你说正事,你现在手头有多少罐头?什么?才八个就敢叫卖?先送过来,你小子怪会搞些新花样。我尝尝看,说不定还有点惊喜。”   岳人歌看着躲在一旁的李牧,笑着说:“惊喜肯定是会有的,而且,还不止这一个。”   --------作者说------------   本文快完结了,大概十章左右~ 第112章 我不过是在感动自己   岳人歌挂了电话,慢悠悠地绕到吧台后面,李牧正蹲着收拾刚才拆开来的箱子。一双皮鞋出现在视野中间,李牧抬起头,岳人歌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李牧问。   “是老赵。”岳人歌说,“他问我们现在有多少,先给他送过去,他愿意帮我们。”   岳人歌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机,“你看,我们是不是又往成功迈了一步?”   李牧拍拍手站了起来,“我去送货!他家在哪里,我知道。”   岳人歌拉住他,李牧不解地回过头。   “我们一起去。”岳人歌说,“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赵升焉家并不算很远。开车过去五分钟的距离。李牧轻车熟路,下车的时候还稍微检查了一下袋子。   “结实着呢,”岳人歌笑着说,“别担心。”   赵升焉家是那种公寓楼,一层有十来户。许久没来了,李牧感觉到一股萧瑟气。不少人家门口还放着垃圾袋,看样子也都是攒着,平日不轻易出门下楼。   他找到赵升焉家的门牌号,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岳人歌。岳人歌笑着帮他按了门铃。   “谁啊?”赵升焉踢踢踏踏地,一边嘟哝着一边开门。他瘦了不少,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硬朗的线条。头发也长长了,胡子没刮,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他第一眼瞅见岳人歌,便扯着嗓子嚷嚷,“你小子怎么到这么快!说!是不是就在我家楼下转悠呢——”第二眼就瞥见了李牧,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才出声。   “我靠!李牧!你怎么来了?!你丫不是回家了吗??!!”   走廊上有人开了门,探出个脑袋诧异地朝这边张望。   “快进来!”赵升焉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太激动了,扰民了嘿。”   大概独居的男人很多都是这样的德行,不算脏乱差,但远远谈不上整洁。赵升焉赶紧扯了个垃圾袋,呼啦啦地把桌面上的垃圾全部都扫了进去。又抽了张纸巾粗糙地抹了抹,腾出一小块地方,“嘿嘿,东西先放这。”   李牧扫了一眼,大概赵升焉也是好几天没怎么出门了。屋子里一派随意颓唐的景象——也不是没有干净的地方,电视柜旁边设了一个小小的香案,摆一只小香炉,点着香。旁边放了一只相框,看样子是天天擦拭,才维持着整洁。   “你啊,也不出门,成天在家待着做什么?”岳人歌把刚封装好的一听罐头丢到他怀里,“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罐头。”   赵升焉眯着眼打量着罐头,“你怎么弄的?”   “之前我买了台机器,封装易拉罐的。”岳人歌解释,“现在闲着没事,就用起来了。”   赵升焉点了点头,瞟了一眼李牧的背影,小声地问:“他帮你弄的吧。”语气里带了点玩味的意思,“不错嘛,什么时候又重新……”   “没,他只是回来转转,”岳人歌说,“刚好就来帮个忙……”   “嘁。”赵升焉摇了摇头,“骗鬼呢?他家离这一千多公里,闲没事出来转什么转?更何况现在花都又是这样的情况,他是脑子被门挤了才过来。”   “你说谁脑子被门挤了。”李牧慢悠悠地踱过来,“赵哥,你这人怎么回事?之前给你带的那瓶酒你都没开。”   赵升焉被吓了一跳,见李牧没发作,这才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嘿,这么好的酒,我哪里舍得喝!改天,改天咱们几个一块儿聚聚,再开这瓶酒。”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聚呢。”李牧又有点黯然,不过很快他又重新打起精神,“会好的,咱们先把能做的做了。这个易拉罐我可是折腾了好久才封好的。”   “那我能做什么?”赵升焉停止了玩笑,整个人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只管喝酒,”岳人歌道,“罐装酒的赏味效果,跟即饮酒不一样。这些酒都是一个小时前装好的,你负责尝尝看,现调的和封装的,有什么区别。”   “既然要做,那就做得细致点。”赵升焉想了想,道,“你不妨多做几款酒,按时间和储存方式设计变量。咱们选出最适合的罐装酒、储存时长和储存方式,如果可行,咱们就合力推广一波。”   赵升焉也是理工科出身,到了关键时刻,设计变量做实验的DNA就发动了。   酒吧就算不开了,酒也要喝。生活如此艰难,但还是要坚持过下去。三个人在略显凌乱的小屋子里达成了合作的共识,虽然不知道这份事业有没有前途,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决定这么做了。   回来的路上的车辆并不多,稀稀拉拉地两三辆,在花都的冬日,非节假日的下午时分,这样的冷清确实有点儿过分了。车辆一路缓行,因为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一切都不自觉地变慢了起来。   李牧开着车,心里却自犯嘀咕。赵升焉什么时候跟岳人歌关系这么好了?他们俩虽然理论上是该有交集,但在李牧的认知里,他们两个就是大写的“不熟”。   “最近我跟老赵挺经常聊的,”岳人歌说,“你走之后,我跟他吵了一架。”   “你跟他?”李牧有些诧异。   “嗯。”岳人歌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跟你关系不错。之前你俩就认识。那时候我以为,你去参赛多半是他挑唆的,对他没什么好感。”   一开始岳人歌以为,赵升焉对李牧是有点意思的,多少怀着一点敌对的心理。即便两人从某种意义上也算作是同事关系,工作上的交集也有些,但一直没法亲近起来。   反倒是李牧离职之后,他们真正地有了更深入的接触。   岳人歌才知道自己这是把人误会得深了。   吵了之后,又聊。聊着聊着,不免喝了起来,说了些掏心窝子的真心话,两个醉鬼最后踉踉跄跄,称兄道弟做了朋友。   “老赵这个人,重义气,又有傲气,”岳人歌说,“能看得起的人不多。他跟我说,除了梁川,他在这行里接触过的,能看得起的就是你了。”   李牧还不知道赵升焉私底下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不免有些赧然,又听岳人歌说:“我承认,是我心胸窄了。一直都是如此。包括之前……比赛的事情。”   李牧心头微微一跳,这件事他一直不愿再去想,不愿再去提。即便现在面对着岳人歌,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恶感,甚至好感依然更多,但那场中途废止的比赛,给他的创伤依旧很深。   “我这个人,一直都有点自以为是。”岳人歌深深吸了口气,仰着头凝视着前方,“对待感情也是。我一直想为对方规划一个更好更完美的人生,我希望对方好,甚至有时候……不顾他人的意愿。”他笑了笑,“说到底,我不过是在感动自己。”   李牧想反驳,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沉默。   “老赵说得对,我是配不上你。你的前途还很远大,离开狄俄尼,去别的地方工作,甚至你不做这一行了,都会是很好的选择。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完美的选项,只要是你自己选的,不后悔就是了。”   李牧的心里翻江倒海,酸的苦的辣的咸的,一味一味混杂在一起,又像是有只手紧紧地捏着他的心脏,无限酸楚上涌,一寸寸压榨他的空气,让他喘不过气来。   是的,他明明会有更好的选择。他可以躺在家里,可以跟那些不知愁滋味的富二代朋友想着花样寻欢作乐,只要他愿意,他现在就可以回家开间酒吧——赚不赚钱无所谓,开心就可以了。   但为什么他还要来呢?   难道他是想来看岳人歌的落魄?或者是想要做一个低劣的救世主吗?   不,不是的。   “你想说什么呢?”李牧的手有些抖,将车开进了酒吧的停车位。车停了。两个人却都没有着急下车。安全带还系着,非常周正的模样。像是刚刚回来,又像是准备出发。   两个人没有看向彼此,都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前方。岳人歌很少这样剖白自己,他不会的,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会跟李牧说一些心里话。   一直以来李牧觉得岳人歌很远,人是很好,但那一份疏离感不知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他的好实在太标准化,是高度精确自控的结果。   但现在的岳人歌显得无比真实。因为他的脆弱,也因为他暴露出来的,不可弥补的缺陷。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完美的神祇。他会因为困境而感到失落,也会因为小小的成功而欢喜。   和他在一起,李牧才真实地察觉到,自己正活在这该死的残酷的但是又充满无限希望的人世间。   “我是想说……”岳人歌长长地舒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之前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我自认给你提供的机会有限……你能回来帮助我,我也很开心。但我不会让你无偿付出的,虽然我们现在不是雇佣关系,但我会按照假期三倍工资的标准给你发放薪水。我会给你写一个说明,盖上酒吧的公章,如果我反悔——”   “啪”的一声,李牧解开了安全带。   他侧过身,按住岳人歌的肩。温热的呼吸喷涌上来,岳人歌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的香味。   那是李牧身上的,茉莉天尼的味道。岳人歌没有动,因为李牧的唇已经吻了过来。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李牧松开了他。   “三倍薪水我没有意见。”李牧盯着岳人歌的脸,看着他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一般上下扇动,“这次回来,我不是想看你的笑话,也不是想拯救你。如果可以,我想为狄俄尼存活下去出一份力。还有……”   还有。   说不出口的,跃动的心情,已经写在脸上。   岳人歌握紧了他的手,不让他再说下去。李牧犹豫了一下,也反握住他的。   阳光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整个世界,好像酿好的浅金色的酒液。岳人歌的心脏被捏紧了,他悄悄别过脸去,不想让李牧看见他的眼泪。 第113章 这样就好   “这么大了还哭。”李牧到底是发现了。纸巾贴到岳人歌的眼角,颓废的小猫挣扎了一下,还是乖顺地转过头来。   李牧看着他笑了。他的微笑浸没在冬日午后盛大的阳光里,眉眼和嘴角都是暖融融的。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摸一摸。   过了半天,岳人歌才嗫嚅着开口道:“……你想清楚了?”   李牧看着他。   岳人歌有些急促地剖白,“我……我脾气不好,现在当然也没什么钱……你要是想过舒服日子,现在肯定是没有的。”   李牧笑着点点头,岳人歌又继续道:“而且现在我肯定没办法照顾你。真的,照顾人这种事情,需要时间精力,也需要心情。我事情那么多,肯定……”   所有的从容优雅都是建立在事业顺遂的基础上。他现在忙乱如丧家之犬,又怎可能与从前一样,无条件地给与对方无尽的缱绻与温柔?   “好了。”李牧抬起手挡住了喋喋不休的唇,“我都知道。我们现在是战友,不提这些。”   岳人歌茫然地眨着眼睛。   李牧的手伸过来,覆盖住岳人歌的。对方有些微的犹豫和挣扎,李牧轻轻“嘘”了一声。   世界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小小的车厢像是一只温暖的睡袋,体贴地包容着他们疲倦的身躯和茫然的灵魂。人是孤独的,此刻亦然。院落里的树叶勉强地维持着最后一点翠绿,似乎有萧瑟的风吹过,那叶子一晃,一晃,摇摇欲坠。   正如他此刻的心。   他听见李牧喃喃地说:“就这样,这样就好。”   在这样仓皇的、纷乱的时刻,在这个不知流向何处的时间湍流中,他们得以短暂地靠在一起,共享片刻久违的宁静。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平稳地呼吸着。过了一会儿,岳人歌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手掌,扣住了对方的手心。   李牧是在岳人歌家厨房忙碌的时候接到电话的。   蒜末和香葱下锅爆香的时候,岳人歌举着李牧的手机跑过来。   “有位叫叶琳的女士找你,”岳人歌的表情有点复杂,晃了晃正亮着的手机,“已经打了两次电话。”   “哎哟。”李牧一听,赶紧擦了擦手,接通。岳人歌的表情更复杂了。   “怎么了?”李牧冲着电话另一边。   “什么怎么了?你这个死小子!不会被抓走了吧?还是被隔离了?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老妈劈头盖脸地一顿咆哮,“当初我就不该放你出去。你有没有看新闻啊?现在那边什么情况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李牧顺手把火关了,耐心地安抚,“我又不是傻子。”   “我看你就是个傻子!你现在有地方住吗?住的酒店还是哪里?我听说有些酒店有感染者!很危险啊你知不知道?”   “我现在不住酒店,”李牧看了岳人歌一眼,“我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叶琳被气笑,“安全?现在哪有地方是安全的?”   岳人歌干脆不偷听了,跑到客厅去喝啤酒。李牧笑了笑,一边打电话一边绕到沙发边,轻轻摸着岳人歌的长发,缓缓地,“我现在在我男朋友家。”   岳人歌喝了一半的啤酒“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叶琳女士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狗粮,“反正安全就好。你啊,现在不要到处乱跑。口罩够不够啊?听说那个流感传播得很快……”   李牧顺势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无声的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报本地疫情。“够,我们也不怎么出去……你放心,我再怎么样也是有个度的,总不能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吧。”   又听了一耳朵絮絮叨叨,李牧估摸着过两分钟得把这电话掐了。饭做到一半呢。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电话了。”李牧看了眼墙面上的时钟。   “等等,”叶琳叫住他,“你那个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牧愣了一下。   岳人歌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电视,现在已经换到少儿频道,正在播放老少咸宜的动画片。那是李牧小时候就看的,没想到现在文艺复兴重播,更没想到岳人歌看个动画片还这样专心致志。   岳人歌是个很难定义的人。   美丽。当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又不流于任何审美的俗套。   强大。当然,他一手创立了这样优秀的酒吧,已经是业内翘楚。   自信。优雅。甚至有点叛逆。李牧的脑子里开始闪现各种词汇,都很贴切,他想,岳人歌值得很多美好的形容词,而眼下,还包括可爱。   但这些词怎么去说服一个李牧之外的人呢?除了自己,别人是没有那些爱情的滤镜的。他想了想,盯着岳人歌纤瘦的脊背。蓝色线衫下他微微凸起的蝴蝶骨,真如两只藏起来的正欲翩飞的翅膀。   是有些太瘦了,应该把他喂胖一点。   “他是个给我希望和指引的人,”李牧说,“有了他,我觉得我可以在这条路上一直坚定地走下去。”   叶琳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怕是让你在这条歪路上走下去吧!”   李牧笑了笑,没回她。   “……我是管不了你了,”过了一会儿,叶琳长叹一口气,“你已经成年了,凡事你自己把握。虽然你不喜欢,但如果在外面待不下去了,至少家还在这里,别忘了回来。”   那是她所能表达的、所能给予的为数不多的关怀。在儿女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她不得不承认,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她或许可以调度公司上千个员工,但儿女不一样,儿女是比下属更难搞定的存在。那是风筝,即便自己手中牵着亲情这条线,只要狂风不止,这风筝就不会回来。   她不能采用高压,只能怀柔。只能松松地拉扯着线绳,看着风筝飞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   李牧点点头,说知道。   电话已经挂断了,李牧手里还握着手机,迟迟没有放下。忽然脸颊一阵冰凉,转过头,岳人歌正拿着啤酒罐笑着看他。   “怎么了?”李牧问。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岳人歌笑着说,“打个电话就这么魂不守舍的,不会是前女友打来的吧!”   是俏皮话,却也含着一点酸。李牧笑了,攥着手机,“哪来的前女友?倒是有个前男友……”见岳人歌脸色变了变,李牧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我看看他在哪里?哦,在这里吃醋呢!”   岳人歌的脸不觉泛了一层红,抬手格开李牧掐上来的手,“不是说要做饭吗?锅又得重新热了。”   “不碍事。”李牧站起来,往厨房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那不是我前女友。”   “什么?”岳人歌歪了歪头。   李牧笑了笑,“是我妈。她担心我,打电话来问。”   早知道就应该是这样。岳人歌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些,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纳入对方眼底,又佯装不在意,“是么,我想也是。你哪有什么女人缘,全都被你赶跑了。”   李牧憋着笑,跑去做饭。   这一场意料之外的灾难,好像让他们都变了。变得更纯粹,变得更强大,也变得更有人情味儿起来。李牧也说不清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已经有了很多不同,李牧觉得,还不算太坏。   锅已经冷了,油还需要重新加热,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重新开始。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重新开始,说不定会过得更加幸福。   又有电话进来,岳人歌看了一眼,“是老赵。”   老赵这人,看着混不吝,办事效率倒也还可以。酒送过去,还没过多久,就急哄哄地来反馈品酒报告。   “这么快?”岳人歌看了李牧一眼,示意他过来一起听,顺手开了外放,“老赵,我真该给你颁个奖,效率也太高了吧?难不成我们一离开,你就开始喝了?”   “你交代的事,我敢不办吗?”赵升焉笑声爽朗,“不得不说,你小子,还是有点怪主意。怎么想的?还真是应了那具老话:穷则思变!”   “少来,难不成就等着坐吃山空?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岳人歌懒洋洋地跟他插科打诨,含笑着问,“所以到底怎么样?”   赵升焉清了清嗓子,“想听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   “你说呢?”岳人歌脸上的笑容顿时有点儿不自然,赵升焉这么一说,事情大约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真话么,不那么好听,但是有用。”赵升焉道,“善意的谎言,可以安抚一下脆弱的小心灵。”   岳人歌道:“说真话吧,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既然岳人歌都这么说了,赵升焉也就没那么多负担。   “……我说实话啊,”赵升焉的笑意收敛了,神色严肃起来,“效果不太好。你打算给这些酒定价多少?反正如果是我,头一回要是尝个新鲜,可能会买单。但第二次,我绝不会再出这个冤枉钱。” 第114章 我们一起存活下来   岳人歌有些意外,他没料到赵升焉的批评如此严厉。有些紧张地与李牧对视一眼。李牧安抚地按了按他的肩。   “怎么说?”岳人歌问。   “一个是运输储存的问题。”梁川说,“你们是常温加工,常温运输,这个口感,和在酒吧里现喝肯定是有区别的。东西送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口感嘛,说实话,差点。”   岳人歌点头,这倒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他们先前只考虑封装的问题。酒这个东西,除了配料,口感的保证也是非常重要的。   赵升焉继续道:“另一个是选酒的问题。茉莉天尼还可以,本来配料就简单,香味也足。但威士忌酸就不行了。”   “怎么了?”   “平衡感做得不好。”赵升焉说,“你是不是一次性调了很多,再一听听封装的?”   岳人歌笑道:“是。”   为了图省事,他还真是这样操作的,没想到,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物理没学好吧文科生。”赵升焉摇摇头,“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你没想清楚?我们说一杯酒的平衡做得好,是将它当做一个整体来看的。你一次性调了四杯酒的量,又将它们拆开封装,效果怎可能好?物质可是无时无刻不在运动之中啊!”   岳人歌心服口服,一拍脑门,“我真是傻了!”   “不是你傻不傻的问题,”赵升焉说,“倒是可以给我们一个教训。我们毕竟是小批量小作坊式的生产,机械设备和出品质量不跟那些大型厂家比较。如果真要保证质量,将它推向市场,我们得跟着订单走。”   “也就是说,客户需要多少,我们就现场准备。酒单也要重新调整,必须用经典的,稳定性最强的酒,保证质量。”赵升焉说,“如果我们这些能够保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加强宣传。兄弟,把这些酒卖出去,指日可待。”   一番话说得这俩人热血沸腾,李牧也忍不住了,抢先道:“赵哥,我相信你说的。”   赵升焉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爽朗大笑,“小李,你不是偶尔路过,顺便帮个忙吗?怎么,现在帮到哪里去了?”   李牧赧然,得亏不是视频电话,不然赵升焉一定会得意地看到小伙子动不动就通红的脸。   “说回正题。”岳人歌勉强扭转了话题,“咱们接下来,着重解决的就是质量和宣发的事,对吗?”   赵升焉又说了一通改进的方案,临挂电话前,又说一会儿把纸质版发过来。岳人歌按掉电话,两人对视一眼,笑了一下。   “你也听到了,”岳人歌耸耸肩,“还是有些小问题。”   李牧伸手按了按他的肩,“是啊,不过老赵说得对,这是我们之前就考虑到了的。”   “嗯。”岳人歌手里还抱着手机,久久不吱声。   一顿晚饭做得断断续续,最后端上桌的是两盘简单的小炒和一份汤。岳人歌已经喝了小半罐啤酒,脸色微微泛着酡红,吃了一整碗米饭,然后用筷子细心地挑出菜里的辣椒。   李牧又给他盛了碗汤。岳人歌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我们现在好像在过日子。”岳人歌带着点慵懒的腔调,“像我爸和我妈那样。”   “不好么?”李牧又给他加了几根山药。   “我原先以为不好,”岳人歌说,“我觉得那样的生活很无聊,不过,现在竟然有点羡慕了。”   “你啊。”李牧摸了摸岳人歌的头。   赵升焉提的建议都很中肯,但对岳人歌而言,却是不小的难题。他曾经是个优秀的调酒师,但毕竟也是曾经了。这些年他将工作的重心转移到酒吧的经营上,反倒没有像以前那样关注于酒本身。   以至于竟然犯了那样低级的错误。   李牧以为他是因为罐装酒的事而低落,正想安慰他,过了一会儿,岳人歌道:“一会儿我们得开个会。”   “开会?”   “嗯,视频会议。”岳人歌放下筷子,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奔向客厅,把他之前用来压泡面的iPad找了出来,“我们得开个会,狄俄尼和百里香的所有员工。这件事,单靠你、我、老赵是远远不够的,得把大家发动起来。”   “发动起来做什么?”李牧有点跟不上他的步伐,“现在我们这事……”   “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岳人歌资本家的属性又恢复了,点开pad一连调出十几个文档,“这是大家当初求职的简历……我记得有人学过化学,还有人念的是新闻传播。”   李牧哑然失笑,“你这是做什么……”   “还不明白吗?”岳人歌笑眯眯地,“停业不停工,要把这事做好是个系统性的工程。小朋友,你现在是跑不掉了。要是还想要三倍工资,现在还来得及。”   李牧端着一盘水果,放在岳人歌手边。   线上会议,基本上都齐了。这些日子大家都待在家里无事可做,虽然工资照发,但没有了业绩奖金,许多人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李牧因为离职,思来想去,还是没加入视频会议。岳人歌换了一件衬衫,盘坐在地板上,抬头看了李牧一眼。摘下耳机,开了外放。   李牧在岳人歌身旁坐下了。   久违的工作会议让不少人重新燃起了一点兴奋之情。“我们是要重新开业了是吗?”   “听说好像这场流感能控制得住。”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岳人歌端着水杯,半天,才稍稍喝了口水。   过了一会儿,他将杯子放下了。   “大家听我说。”   流感是没那么快控制住的。封城的通告已经发出,专家组已经入驻花都,全城的各类行业纷纷停摆。现在还在运行的就是各类送菜送货的外卖行业,对于未来,不能太悲观,也不能太乐观。   岳人歌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当前的形势,反复强调店不会倒,大家的工资照发,也算是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   “……不过,目前我们无法预计情况究竟会怎么样,当下的情形,也许会持续一两周,也许一两个月,甚至小半年,”岳人歌说,“我必须坦诚地告诉大家,只要我们躺着待一天,损失就是以万来计。”   屏幕里传来些微的骚动。   “所以,是坐以待毙,还是想办法自救,这个问题摆在大家面前,我们一起来选。”   “这还用说嘛!”马上有人高声道,“我们总不能活活饿死!”   “对啊,谁知道这流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要是延续个小半年……”   马上有人反驳,“乌鸦嘴!怎么会持续那么长时间……”   岳人歌静静地等他们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实际情况我不知道,但我们必须从最坏的情况出发去设计方案。”他往前坐了坐,一绺长发垂了下来,他认真地盯着屏幕,“我现在有个提议和想法,目前已经有了雏形。我先跟大家介绍一下大致情况,接下来还有很多困难要克服,我会根据你们简历上反映出来的情况,以及平时我对你们的了解,给你们进行任务分工。”   岳人歌风轻云淡,却俨然有了运筹帷幄的大将之风。“当然,如果你们有觉得更适合自己的岗位,也可以立刻跟我提。”   接着,岳人歌便开始按照之前列出来的计划表,开始给员工进行分工。一些有过化学物理之类学科背景,却还是学徒的员工也破例得到了重用,罐装酒的研制和一般的即饮鸡尾酒有些许不同,他们将与资深的调酒师们一起,推出稳定性强、口感更好的鸡尾酒。   宣发的重心原先都集中在百里香,因为是新开的店,各类新媒体的运营中坚力量都有明显的倾斜。而现在不一样了,百里香和狄俄尼合二为一,他们将组建实力最强的宣传队伍,把预调鸡尾酒推向大众。   当然还有物流,既可以依托外在的物流系统,如果是近距离,也可以支持客户到点自提。岳人歌越说越慷慨激昂,仿佛明天就能把鸡尾酒推广至千家万户似的,“总而言之,大家各尽所能,为我们的酒吧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   “我们先试水,”岳人歌说,“不是所有酒吧都能像我们这样,有足够的设备和人力物力。如果可以,我想我们可以帮助其他酒吧,我们一起存活下来。”   是的,只要活着。先活下来,才会有无尽的希望。   大家噤声了,过了一会儿,自屏幕的另一端,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掌声。那掌声如潮水一般,逐渐浓烈起来,反倒让岳人歌有些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牧,李牧也笑着,轻轻地拍了拍掌,还向岳人歌竖起大拇指。   “就这样吧,”岳人歌不觉鼻尖有点儿酸,笑着说,“具体方案我会在群里发给你们。现在,散会。”   “真了不起。”李牧一边拍掌一边笑着说,“你真棒。”   “哄小孩呢,”岳人歌坐了半天,早就腿麻。挣扎着站了起来,“我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这事还能不能做成,还不一定呢……哎哟,停电了。”   室内“噗”地一下,陷入黑暗中。李牧下意识地往窗外一看,附近的高楼还是灯火通明。“别紧张,大概是跳闸了,”岳人歌说,“我前几天才刚交了电费。”   “嗯。”李牧在黑暗里,用力捕捉着岳人歌的身影。他就站在那里,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岳人歌小心翼翼地腾挪着身子,在茶几上摸索着已经暗灭的平板电脑,却不小心,碰到一双手。   岳人歌心里一跳,想要收回手,却又被捉住了。他很快放弃了抵抗。在逐渐适应的黑暗中,他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   单薄的月光温柔地照了进来,手心的温度变得湿热,还有拂在鼻息间的,逐渐交错的,温热的呼吸。   吻上对方之前,岳人歌想起了几个月前,在秋风乍起的夜晚,勃艮第丰收的葡萄园。 第115章 稳定性   李牧醒来的时候,岳人歌并不在身边。他花了一点时间,恍惚了一下,才逐渐辨认出他是在上沙区的漂亮公寓里。昨晚大概是喝了点酒,有点头疼,他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脑海中闪回的是一些记忆的碎片。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背上已经微微有了点薄汗。李牧想了想,窗户推开了一点缝,有些凌冽的风吹了进来,冻得他一激灵,开始有点清醒。   他推开卧室的门,岳人歌正在厨房。当然不是做早饭,他手上还拿着一支玻璃杯。因为屋里有暖气,所以穿得单薄。粉蓝色的天鹅绒睡袍妥帖地罩着他纤巧的身躯。漂亮的长发随意扎成马尾,低低地垂在颈边。是非常居家贤良的打扮。   “这么早就喝酒?”李牧笑着问。岳人歌怔了一下,回过头看他,晃了晃手上的杯子,“你过来尝尝。”   李牧有点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走了过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太能喝……这不是马天尼么?一早喝酒就罢了,还喝得这么烈?”   “老赵不是说,要追求稳定性么。”岳人歌笑眯眯地,“这就是稳定性。”   原来昨晚他翻来覆去,在李牧沉稳的呼吸中想了小半宿,趁着天刚蒙蒙亮,干脆爬起来调酒。   他是有些日子没有好好碰酒了,但并不代表他对酒完全没有了记忆。有些东西原以为忘记了,实则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李牧在卧房里安睡,岳人歌可睡不着,他要将那些记忆全部唤醒——他是个纯粹的文科生,他摸不透那些物质之间纷繁复杂的关系和定理,但他愿意去感受。   他要用最直接和最纯粹的感受,为他的顾客,选出最好的酒。   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光已经奄奄将熄,天空浓墨的夜色渐渐褪去,东方是淡淡森凉的蟹壳青。再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从楼宇之间升起来,用无情而凉薄的光芒,照亮整片大地。   李牧正是在这将醒未醒的时刻,目睹岳人歌饮用今天的不知道第几杯酒。   “我尝试了,这一款酒,受到温度和时间的影响较小。”岳人歌手边是因为彻夜的实验而略显凌乱的桌面,“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冷藏运输该多好,但这显然成本会有点高……”   “你……”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让客户自己冷藏?广告词上都这么写,冷藏过后风味更佳,不是吗?”岳人歌的语气高扬起来,像是晨风里飘忽的鸟的羽毛,“对,就是这样。老赵说要根据客人的订单现做,是的,没错,但是我们还可以延长酒的保质期,不用半年一年,十天半个月就可以,这样顾客就可以大批量的订货……”   李牧无奈地握住他的肩,盯着岳人歌因为熬夜而发红的眼,“你是不是一整晚都没睡?”   岳人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现在叫我睡,我也睡不着。”   李牧心疼地看着他。   “好啦,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他们会去做,我已经安排了最有经验的调酒师把关质量。”岳人歌把酒杯放下了,许是喝了有点多,整个人不免有些发晕,于是斜斜地靠在一旁,语气都有些发飘,“但是我不能只等着他们给我汇报结果,我必须自己先去尝试。听着……”他向李牧走来,步履是有些踉跄的,李牧一下子扶住了他。   “凡事都要自己尝试一遍,你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有浓重的酒味,李牧扶着他,“你喝醉了。”   “嗯。”岳人歌温顺地将脸靠在李牧的肩窝里,“是有点……这算什么?工伤?”   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别责怪我了,好人,我现在就想睡一会儿。”   每个人喝醉了的状态不一样,或许人们称之为酒品。那么,岳人歌的酒品可称得上是不错。李牧抱着他回了房间,被褥尚温,岳人歌在他的怀里就已经睡着。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李牧将他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只沉睡的小羊。   他们甚少这样拥抱过。哪怕曾经相拥而眠,几乎也都是同时睡着。李牧觉得岳人歌现在是消瘦得有些过分,明明是一米八几的身高,却只靠一把细弱的骨头撑着,所幸现在还未瘦脱形。   李牧不得不为他的健康状态担忧。   睡着的人一躺进被窝便睡得更香,李牧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他。连日来的劳碌让岳人歌的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他竟然也有黑眼圈,他也会长胡子,细细的,青青的胡茬。说到底岳人歌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只不过先前他会花很多时间来打理自己,只为了在李牧面前展现最完美的状态。   可是当真实一点一滴在李牧面前揭露,他反倒觉得坦然起来。岳人歌甚至打起了小小的呼噜,听起来很像某只小小的野兽。李牧觉得很好笑,拿出手机想要录音,有机会好让岳人歌出出糗。   可是手机拿出来后他又反悔了。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放在一边。手背轻轻地拂过岳人歌的脸。随即,他也弯腰趴在对方身边。窗外的天际依旧模糊,偶有清脆的一两声鸟啼。可是在这楼宇之间,却看不见它们的影子。   不过小鸟依旧在,偶尔啁啾一两声,给反常的静谧的城市,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岳人歌醒来的时候还是懵的。屋内黑漆漆一片,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去看窗外,帘子是拉着的,他心里一跳,急匆匆拉开,发现外面的天全黑了。   “啊——”他发出一声惨叫,客厅里一阵踢踢踏踏,李牧系着围裙推开门,“怎么了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岳人歌睡够了,中气也足,“我怎么就睡着了?!我睡了多久?天怎么都黑了?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啊!”   “你才睡了五个小时,现在是中午。”李牧无奈地打开手机让他看时间,“今天要下雨,天就黑了,不信你看,还是白天。”   岳人歌不敢相信似的,抓过手机看了又看,还特意确认了一下日期,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牧揪着他的睡袍,帮他重新系好了带子,“干活也不是你这样干的,你现在睡眠严重不足,如果不好好休息,万一中途倒下了怎么办?你手下还有那么多员工,大家都要仰仗着你吃饭呢。”   李牧说得好有道理,岳人歌无言以对。   难得见他如此乖顺,李牧还有些奇怪,“既然醒了就起来吧,我熬了点粥,你先喝点儿。”   “有没有人找我啊?”岳人歌抽了抽鼻子,问。   “……你说呢?”李牧眼疾手快,把岳人歌的手机抢走了,“快,去刷牙,把粥喝了再工作。”   家养的小动物大概也不过如此。头发睡得炸毛,脸上的表情也丧丧的,不过因为睡了一场好觉,所以也比之前熬夜状态下好了许多。   岳人歌认认真真地洗了脸,刮了胡子,还涂了一层香香的润肤乳。拿着毛刷子好不容易把打结的头发梳理得顺溜,等迈进餐厅,李牧就已经把早餐——或者说是午餐更合适——端了上来。   “停,不要香菜!”岳人歌制止李牧要往锅里放香菜的动作。   “……香菜很好吃啊。”李牧无辜地眨了眨眼,“你试试嘛,我就放一点点。”   “不行不行不行!”岳人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张牙舞爪地上手推开他,“快拿走,这玩意儿我看了就想吐,我真要吐了,yue——”   李牧无奈,只好把香菜放到一边,“行行,不放就不放,你应该没有别的忌口的东西吧?”   “没有了。”岳人歌摇头。   “行,那就乖乖把粥喝完。”李牧叹了口气,帮他盛了一碗粥,“咱们一人一半,鸡蛋你也要吃掉。”   岳人歌捧着粥,点点头。   “还有蔬菜,”李牧给他夹了一筷子芥蓝,“不许挑食,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吃饭。”   岳人歌把整张脸埋进了碗里。   他从来不羡慕父母的生活,觉得日复一日的粗茶淡饭实在太过于平淡。就算偶尔觉得这样也挺好,那也不过是偶尔而已。   外面要下雨了,天阴沉得厉害。李牧开了灯,为了省电,只开了用餐区顶上的那一盏。但也足够了。小小的灯如同发光的恒星,在他们的头顶,倾注温柔的光。   “好吃吗?”李牧看着岳人歌埋头苦吃,不觉有些好笑。   “好吃好吃。”岳人歌的眼角余光不时瞥到手机,舌头被烫到,忍不住轻轻喘气。   “给。”李牧给他倒了温水,“慢一点。”   “我可以看看手机吗?”岳人歌央求他,“你看,我吃得差不多了。”   李牧严肃地摇摇头,“不行。我好不容易做的饭,你就这样对待?说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李牧难得生了气,岳人歌立刻闭了嘴。他乖乖把饭菜吃完,小心地观察着李牧的表情。   “……我吃完了,很好吃,谢谢。”   “嗯。”眼睛也不抬。   岳人歌想了想,端着碗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我把碗洗了。”   “嗯。”   “……那我回房间去了。”   “等等。”李牧叫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啊不然咧?坐在这里跟你大眼瞪小眼啊?岳人歌磨磨蹭蹭走到他身边,弯下腰,亲了亲李牧的嘴角,“辛苦了。”   顿了顿,轻轻地,“老公。”   李牧的脸还是绷着的,却把岳人歌的手机拿了出来。岳人歌眼睛一亮,瞅了李牧一眼,缩了缩肩,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李牧将手机拍到岳人歌手里,声音仍是淡淡的,“刚才我帮你接了个电话。” ???   “是安妮打来的。”李牧脸上的笑容渐渐浮了上来,“她问我们,有没有兴趣跟她合作一起采访,她想帮我们宣传一下我们的罐头鸡尾酒。”   --------作者说------------   孩子终于学会撒娇了 第116章 有点太骚了   岳人歌愣了一下,以为李牧是在逗他。过了几秒钟,“真的假的?”   “我骗你做什么?”李牧的嘴角都咧到后脑勺去了,“你睡得太死,我不好叫你,就跟她说等你醒了给她回过去。不过大致内容她也跟我说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她看到我们在推行鸡尾酒罐头,想帮我们做一做宣传。”   “太好了!”岳人歌一下搂住李牧,使劲晃晃,两只眼睛如星辰一般闪闪发亮,“我说,太好了!”   李牧被他搂得有点儿喘不过气,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还以为你早就联系她了呢。至于么,这么开心。”   岳人歌将他松开,有些不好意思地,“其实我原本也是想联系她。但是没想这么早,还想说,等我们做成熟了,再请她帮忙做宣传。”   是的,岳人歌人脉广,自然早就想到了这一招。但是因为想法才刚刚形成雏形,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他是个稳妥的人,想将这事稍微压一压。没想到,对方倒先找上门来。   “这样也好,”李牧笑着说,“现在宣传,我们的销路一下就能打开。要不要也给她送一份过去?”   “是,是该送。”岳人歌一边抓着头发,一边在客厅里转悠,“啊,我昨天画的酒单呢?你帮我放到哪里去了?”   李牧笑着摇摇头。让他先吃完饭是对的。要是早点告诉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呢。   和安妮商定之后的结果,采访定在两天之后,采用连麦直播的形式,主要是岳人歌出镜,跟安妮聊一聊流感影响下酒吧的经营现状。顺便也推销一波罐装鸡尾酒,安妮建议,最好在直播前就能准备好下单渠道,她有预感,这场直播结束之后,一定会有不少客户来买酒。   “能卖出去。”李牧和岳人歌一商量,觉得这事有戏。酒单进行最后的调整,最后确定先行推出以马天尼为主的系列酒品。   试水,当然是要从经典入手。马天尼则是鸡尾酒中经典的经典。也多亏了那些电影电视的宣传,不少鸡尾酒的爱好者,还有大批的门外汉,谈起鸡尾酒,多半想起来的,就是马天尼。   岳人歌将百里香酒单中的茉莉天尼、薄荷天尼纳入其中。宣发和创意设计组改良了罐头的外观设计,制作了精美的包装袋,这下不光是自己喝,送给亲友也毫不逊色。   不得不说,岳人歌这个团队的行动力是相当出色的。想想看,头一天晚上才刚刚开了会,第二天就重新打磨出了酒单和生产流水线,甚至连微店都开起来了——这店不是白开,商品刚刚上线,立刻就有人下单。   一看客户名,李牧就笑了,“赵哥来扶贫了。”   赵升焉出手阔绰,先订了二十罐茉莉天尼,天知道他一个人住,要这么多酒干什么。   曹扬不太会玩这个,但是看到了岳人歌在朋友圈发的视频。直接给岳人歌转了账,点名要十罐薄荷天尼。   都是同行,这样倒觉得像是在交换人情,岳人歌有点过意不去,想免单,反倒被曹扬说了一通。   “我这是向你买酒呢,正儿八经做生意。怎么,不允许我花这个钱了?我跟你说,别以为我跟你熟,你就可以偷工减料。要是我觉得不好喝,哼,我第一个砸你的牌子。”   岳人歌只好接受。末了,还是给人多送了两罐下酒菜,用袋子捆得结结实实。   一直忙到直播前一刻,总算将第一批货送了出去。   岳人歌目送外送员离去的背影,转过身,整个人跟抽了骨头似的,顺着墙根往下滑。   “起来了。”李牧笑眯眯地将他拉起来,“还有半小时你就要直播了!”   岳人歌一下支棱起来,“怎么这么快!”   是啊,怎么这么快!头还没洗,胡子都还没刮,要是这样匆忙上镜,估计大家会大跌眼镜。岳人歌匆匆忙忙跑到洗手间打理自己,李牧进了卧室,“我帮你挑几件衣服,你回头出来看看,哪件适合你。”   岳人歌的衣柜,比很多女孩子的衣柜更壮观。他喜欢穿西装,于是各类剪裁各类款式的西装外套整整齐齐排列在衣柜里。李牧回味了一下岳人歌的身材,确实,他穿西装是最好看的……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角落里一抹粉蓝格外引人注目。   那颜色有点儿熟悉,李牧将那套西装拿了出来。是的,那是他们初次见面时,岳人歌穿的衣服。他还穿了一件丝质的衬衫,看起来滑得像水。李牧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记忆里竟然这样好,他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嗯,不错,那天岳人歌像是有意为难自己似的,还点了拉莫斯金菲士……   想起来也怪好笑的,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们之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本无交集,偏偏是这样有趣的命运,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岳人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进了卧室。嘴里还抱怨着:“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   李牧笑着转过头来,手上还拿着那件外套。   “你叫我穿这个?”岳人歌笑着摇头,“不必了吧,有点太骚了……”   那衣服很不正式,剪裁过于新潮。西装也有千万种,可别以为所有的西装都是正式场合的代名词。当初岳人歌买这身衣服,多半是觉得颜色好看,款式新鲜,可是除了出去猎艳,恐怕也没什么场合适合他将这身衣服穿上身。   “啊。”李牧了然地点点头,接着他的话茬,“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是穿得这么骚。”   岳人歌笑了,“怎么,现在开始要求我守男德了?”   李牧帮他拿了电吹风,插上电源,递给岳人歌,“所以那天,你是故意来勾引我的吗?”   这话要是别人来说,听起来是油腻得有点过分了。若是再配上一张普通庸常的脸邪魅一笑,估计大家都要捂着胸口说一声“恶心”。   但是李牧,声音淡淡的,有点儿冷清,脸上的笑容也是浅淡得几乎看不见。没有调戏的味道,一本正经得让人不免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好像他只是在随便聊天,只是随口一问。   岳人歌想了想,又擦了擦头发,接过李牧递过来的已经开到最低档的电吹风。   一边撩动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啊。现在看来我成功了。”   李牧不动声色地将电吹风重新拿了过来,一手按住岳人歌的肩,岳人歌没有反抗,乖顺地坐下,任凭对方帮自己吹头发。   李牧的手指很温暖,落在微微发凉的皮肤上,让岳人歌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指尖老实地,一点点地摸过他的发丝,轻柔的风将黏连在一起的头发细致地吹开。岳人歌开始享受起来,微眯着眼睛,仿佛慵懒的猫。他只披穿着睡袍,李牧在褐金色的发丝之外,还看见被热水烫得微微发红的温热的肌肤。   风开到最小档,掩盖住了某些声音。而发丝却垂在床边,一摇一摆,半晌才将将停息。   两个人手忙脚乱,一直折腾到开播前的五分钟,岳人歌才端端正正坐到电脑前。   穿的是最普通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件绿色条纹的针织衫,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而温暖。头发吹得半干,不方便扎起来,于是披在肩头。   “准备好了吗?”李牧帮他点开直播的软件。   “等等,我的头发。”岳人歌还拿着小镜子左照右照,“扎起来会不会更好?”看起来像是刚刚高中毕业,准备参加人生第一次舞会的女高中生。   “这样也很好。”李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时间快到了。我点了。”   安妮很早就进了直播间,正在跟粉丝热情互动。岳人歌平时也看一点直播,但基本处于潜水状态,对于这样的场合,不免感到陌生和紧张。   他一进去,马上就有眼尖的人叫:“Leo来了!”   安妮立刻向他发起了视频邀请。   岳人歌吓得差点将平板电脑打翻。   李牧笑着帮他稳住电脑,拍了拍岳人歌的大腿。   “hi!Leo!”安妮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你好吗?”   “我……我很好。”岳人歌盯着屏幕上那飞速跳动的数字和不停往上刷的弹幕,该死,是不是人老了?怎么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过看不清楚也好。他迅速地稳定住了心神,看不见就等于没有,他现在需要对话的,就只有安妮一个人而已。   他毕竟是岳人歌,是那个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岳人歌。   他是那个从法国乡下庄园跑出来,敢于闯荡大江南北的叛逆浪子;他是那个第一个将大陆酒吧做到亚洲最佳五十榜单榜首的男人;他是逆境面前不肯退缩的硬骨头。大浪滔天,澎湃汹涌,这世间风云变幻,都不能阻碍他傲然屹立于人世间。   岳人歌深吸了一口气,展露出久违的笑容。   “安妮你好,大家好,”他说,“好久没见了,我是岳人歌。”   --------作者说------------   还有几章……以及大量番外 第117章 共同富裕,共同进步   岳人歌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笑着跟安妮和观众打招呼。直播间原本就活跃,这下子立刻炸开了锅。李牧瞥了一眼,那些刷得飞快的弹幕无非都是跟岳人歌打招呼。   “Leo你好。”   “真的是本人!比之前片子里的还要帅!”   “妈妈问我我现在为什么在舔屏幕……”   “Leo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   “我不管了我先嗑会儿岳总的颜!”   ……   剩下的内容李牧就有点看不懂了,大概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热情过头的话。   李牧笑着摇摇头,安妮乐不可支,“看来我们岳总很受大家的欢迎啊。好啦好啦,我们今天很荣幸邀请到Leo来参与今天的访谈。大家知道,最近的流感来势汹汹,尤其在花都啊,大家最近都是待在家里不敢出门。那么Leo,请问,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呢?”   岳人歌想了想,两手一摊,笑道:“我跟大家一样,都是在家里待着。每天都在吃饭,睡觉,打豆豆。”   老破梗了,弹幕里还是非常配合地刷了一波“谁是豆豆”。   岳人歌这是第一次参加直播,难免有些拘谨。观众们又以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居多,安妮担心他接不上梗,反倒场面尴尬,于是先抛出问题:“现在酒吧的经营状况怎么样?”   “整个花都的餐饮业应该都停摆了,”岳人歌盯着屏幕,他试着调整了一下耳机,“包括狄俄尼和百里香。以前我总是跟我的员工说,做我们这一行的,基本都没有什么机会休息。这下好了,一下给了一个大长假。”   岳人歌这边的收音效果有点不好,弹幕里有人在叫岳人歌那边声量调高一点。李牧倒比他先反应过来,示意岳人歌检查一下耳机。岳人歌有一瞬间地错愕,疑惑地看向李牧,摘下耳机,又重新戴上。   飘逸的发丝拂在脸颊边,岳人歌顺手将头发别在耳后。   弹幕又炸了。   “Leo神仙颜值!”“我的妈这也太好看了!”“ball ball了,岳总原地出道吧!”潮水一般地刷了起来。岳人歌这下看清楚了,不觉有些好笑。他是长得好看了些,却鲜少借助长相发展自己的事业。何况早就已经过了最新鲜稚嫩的年龄,他又不是明星,不过区区一介商人,营销自己的长相确实是件有点尴尬的事。   但能引起关注,引起人们的讨论度,就是一件好事。和安妮合作过的人不少,也有些明星艺人,可以说,岳人歌与他们相比,毫不逊色。花都流感爆发后,安妮就想尝试连麦一些从业者,跟大家介绍一下现在业内的情况,而第一个在她脑海中闪现的就是岳人歌的名字。   安妮的粉丝受众,性别男女各半,喜不喜欢喝酒倒另说,都是颜狗却是真的。上次安妮和狄俄尼合作的片子在平台上获得了极高的播放量,岳人歌只在片头短暂地出镜过,就已经被许多观众记住了名字。   在视频下的评论里,就有不少人在打听岳人歌究竟是谁。无心插柳,在不经意间,岳人歌就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网红。   不过,因为梁川的过世,那支片子的严肃性则远远高过了娱乐性。到现在如果点开这部片子,更多的还是在表达对梁川的哀思。   也值了。在他生前最得意的时刻留下这样精彩的影响记录,对梁川而言,对活着的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慰。   直播就不一样了,什么热度高就玩什么。岳人歌重新调整好了耳机,“喂喂”了几声,“现在声音可以了吗?”   看到弹幕上纷纷开始刷“可以了”,他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我这也是第一次玩直播。”   简直是芳心纵火犯了。   见过过分的,没见过这么过分的。人长得帅也就罢了,偏偏声音还那么温柔。声音温柔就罢了,三十岁的精英人士什么没见过?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霸道总裁第一次玩直播手足无措的这种反差萌真是让人鼻血喷溅。   女粉流泪男粉垂涎,他们或仰天长啸,或尖叫或嚎啕,或拗成麻花或蛄蛹,或捶破床板鼻血横流。Leo也太可爱了,直播间里顿时溢满了母爱般粉色的气息。   “我不相信你只是吃饭睡觉打豆豆,”安妮笑道,“说正经的,跟大家分享一下最近你都在忙些什么?”   岳人歌沉默了一下,有些困扰地,深吸了一口气。   “实不相瞒,这次流感对我们影响很大,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岳人歌脸上仍带着笑,语气略已经微微沉重了起来,“我们总觉得好像还没过去几天,但是据我所知,已经有很多朋友濒临破产”   安妮微笑地看着他。   岳人歌继续,“我不是卖惨啊……我就是说一个事实。如果没有这次流感,这次新年,花都肯定是非常热闹的。”   是的,圣母广场的跨年夜活动几乎是花都新年标志性的大事件,还有层出不穷的音乐节、啤酒节,年轻人大量聚集的地方,就有商机,就有生意。   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巨大的商机,商家们无不铆足了做足准备,甚至囤积大量原材料,想借此机会大赚一笔——然而流感来了。   岳人歌已经是幸运的,但自然也有不幸运的人。“所以这些天我们也没闲着,我们在想办法,怎样才能避免掉一些损失,当然,我也知道,你们现在应该也不习惯喝那些市面上出售的鸡尾酒了。”   部分老饕纷纷嚎叫,表示自己已经被廉价香精和基酒折磨得快要失去味觉。   岳人歌看了李牧一眼,拿了一只罐头,“这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事。”   “这是什么?”   “我靠,不会是酒吧?”   “Leo这是闷声做大事的节奏……”   “我就知道,”安妮也拿了一只罐头出来,“恰巧我也刚刚收到Leo送过来的鸡尾酒罐头。Leo,这是新鲜的吗?”   “嗯,”岳人歌点头,“你手边现在有六种口味,都是马天尼,不过风味有所区别。我们的团队经过多次尝试、调整,最终选择了稳定性最强、口感也最好的六款酒,采用的是最好的封装技术,力求把酒吧里的滋味送到大家手边。”   安妮不依不饶地发问:“可是,这和在酒吧里喝应该是有区别的吧?”   “理论上,味道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岳人歌做足了准备,“我们咨询了专业人士,引入杀菌消毒技术,这些预调鸡尾酒在常温下能保存十四天。为了保持更好的口感,我也建议大家饮用前先冷藏。”   他笑了笑,“若说完全没区别,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氛围不一样。酒吧里多是热闹的,你可以跟朋友一起……不过现在,你也可以跟家人一起,如果是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我知道大家最近也很辛苦,很不习惯,希望这杯酒能安慰到你们。”   安妮笑着说:“你也是很辛苦了。”   “因为这是我喜欢的事,”岳人歌笑眯眯地,李牧适时将一支马天尼杯推了过来,岳人歌开了一罐酒,“所以我不觉得辛苦。”   观众一听岳人歌介绍,肚子里的酒虫早已经被勾了出来,不少人在问这酒是要哪里买,还有外地的观众,问能不能快递发货。   安妮就是安妮,几乎每一步都预料到了。这边迅速贴出购买的渠道,岳人歌看了一眼手机,群消息负责微店运营的同事马上发来新增订单的截图。   网友们的战斗力不是盖的,短短五分钟内,近一千份马天尼的订单。   这是什么概念?   他们生意最好的一个晚上,也不会卖出这么多酒。   “我们要干到手软了!”工作群from 寓。里大家嚎叫。守在酒吧的几个人已经发来战报:“我们先把四百件存货发出去!”   订单的数量还在增加。微店里也挂上花朗的商品,赵升焉的消息冒了出来,迷惑不解:“你小子怎么回事?不是跟我说顶多几十个订单么?”   这就叫共同富裕,共同进步。岳人歌微微笑道,“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们会尽快将最好的商品送到您手边。”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第一次直播叫卖,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他瞥了李牧一眼,冲他笑了笑。   李牧不敢出声,只是在桌子底下牵了牵岳人歌的手。   两个人简直跟中学生似的,自以为隐秘地,偷偷地表达着爱意。以为课桌挡着,老师就看不见了。不需要亲吻,不需要拥抱,甚至连那些腻歪的情话都不用说。只要静静地,勾一会儿小指头。   但岳人歌还是在小事上犯了错。   这就是岳人歌不懂得直播的地方了。他自以为保密工作做得好,可观看这场直播的少说好几万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和安妮看,自然有人观察到了岳人歌的小动作。   小指头还没勾一会儿呢,弹幕就已经不受控制往别的方向走了:“Leo是一个人在家吗?”   岳人歌也看弹幕,瞄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不是吧?他刚才好像在看什么人。”   “天,不会是嫂子吧?我失恋了让我先哭。”   人民群众的心是八卦的,眼睛是雪亮的,嘴巴也是把不住门的。大家叽叽咕咕,弹幕刷得更加勤快了。   “Leo结婚了吗?没有吧?不是说单身?”   还有人大着胆子向Leo求证:“刚才给你推杯子的,是什么人?”   --------作者说------------   如果看文的时候大家感到很不愉快很不能接受,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大家道歉!!下一篇我写个甜甜的文吧,安抚一下大家的小心灵。看文,还是要开心啦~ 第118章 要怎么补偿你?   “刚才给你推杯子的,是什么人?”   岳人歌因这问话顿住,李牧显然也看到了,他的心砰地一下,加快了跃动的速度,而后捏了捏岳人歌的手。   安妮显然也看到了,笑着说:“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人呐,显微镜转世吗?”   这话非但没有帮助岳人歌解困,反倒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浪。   “怎么?安妮也看出来了?”   “不是吧不是吧我还嗑过你俩的CP……”   “我感觉我跟不上节奏了,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无聊的生活容易让人八卦,眼下的生活极其无聊,而过于热心的人民群众的八卦之心已经呼之欲出蓬勃发展了。   李牧看着岳人歌。   其实出不出柜的他根本无所谓,因为这本就是私事。很多时候,因为接受的信息的缘故,人们总会产生这个世界相当开放和包容的错觉。殊不知,这个世界上人有千百种,更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接受你的模样。   这是一个异常宽容也异常狭隘的世界。   有一瞬间李牧会想,如果岳人歌愿意在众人面前坦诚与他之间的关系,或许也不坏。如果能得到祝福当然更好,那种在阳光下坦荡荡的感觉,久违地令人喜欢。   但没有真的也没事。   岳人歌会有自己的考虑,而李牧所要做的,就是尊重他的考虑和选择。   他看着岳人歌,冲他点点头。   岳人歌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李牧的手:“那是我的好朋友。”   空气静了一下。弹幕里疯狂刷屏“我不信”。   岳人歌微微一笑,“怎么,不允许我有朋友了?”面对镜头,面对那些飞快刷过去的弹幕,面对那些他看不见的网友,岳人歌娓娓道来,“他是理工科出身。这回预调鸡尾酒的点子能够实现,他有很大的功劳。我们整个团队都为这个产品付出了许多努力。不过他现在不在这行工作,也不愿意在镜头前跟大家见面。请大家见谅。”   也不知道是因为岳人歌言辞恳切,还是因为“理工科出身”让大家联想到长相普通、衣品堪忧的理工男,大家顿时失去了兴趣,八卦的风向开始转岳人歌的私人生活,岳人歌笑着一一应对。   直播结束,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安妮笑着跟粉丝们说再见,弹幕还在不停地刷,岳人歌疲倦地眨了眨眼。   工作群已经没人再发消息,大家已经被订单淹没了。   李牧看着岳人歌疲倦地关掉电脑,笑着挥了挥手机,“你猜,最后有多少订单?”   “我不知道。”岳人歌将脸砸向李牧的肩,声音含含糊糊地,“别动,借我靠一靠。”   李牧自然是不敢动了。   岳人歌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呼吸声细微地起起伏伏,像是春日里海边沉默的浪。李牧略微低了低头,犹豫着,抬起手,最后落在岳人歌消瘦的肩上。   “辛苦了。”他说。   都辛苦了,所有人。为了生存,有时候人不得不放弃某些东西。从舒适的圈子里走出来,去尝试一些先前根本没接触过的新鲜玩意。   有时候李牧不免心疼岳人歌,他好歹也曾那么成功,怎会有一天跟那些网民扯自己的感情生活,将自己当成一个明星去经营?可是岳人歌很坦然地接受了,并且适应得很好。他忽然想起当初岳人歌给他提供的种种帮助,那个时候的自己尚有一丝不明所以的傲气,总想维护自己可笑的脆弱的自尊与骄傲。   殊不知,尊严与骄傲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昂贵的奢侈品。在生存与生活面前,必须舍弃掉一部分的面子,忘却害羞与不好意思,用自己不熟悉的方式去获得存活的机会。当然,现在李牧知道了,靠自己的双手,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本身就是无上的尊严。   岳人歌的手机又亮了下,这回是安妮发来的。岳人歌重新抬起头来,看了眼消息。眼里似有一丝迟疑。   “怎么了?”李牧见他抿着唇,神情严肃。   过了稍许,岳人歌将手机亮给李牧看。   “安妮向我道歉,”岳人歌说,“她说很抱歉那些粉丝的话给我造成了困扰,而她没有及时制止。”   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在意。”   “她的反应已经很好了,后面也圆回来了不是?”李牧拍了拍岳人歌的肩。   “我想也是。”岳人歌坐直了,将发绳拆开,胡乱地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而后又重新扎好,“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直播。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说实话,开播前我很紧张,你看不见那些跟你互动的网友,你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不过现在看来,我表现得还不坏。”   李牧点点头,“我知道,你连直播间都不知道怎么进。”   岳人歌想起自己方才的窘然,“噗嗤”一笑,“是啊,我是不是老了?”   李牧闻言,转头看向他。   哪里能算是老呢?三十几岁,正好的年龄。甚至还可以更成熟,更稳重些。和岳人歌在一起,李牧鲜少感觉到年龄差距这回事。即便是有,他也并不反感。岁月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生命如新酿成的葡萄酒,在岁月的厚待下发酵出更鲜美醇厚的滋味来。   “你很美。”李牧伸手轻轻拂了拂岳人歌飘逸在颊边的发丝,“不必在我面前妄自菲薄。”   岳人歌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对不起。”   李牧意外,“怎么?”   “我说你是我的朋友。”岳人歌轻轻叹了口气,“不能承认你是我的爱人。”   这世界太复杂,在未能确保你不被伤害之前,我情愿选择沉默不言。   李牧耸耸肩,“所以呢?”   “你会生气吗?”岳人歌握住他的手,难得的小心翼翼。   “你说呢?”李牧故意板着脸,“好啊,不是朋友该做的事全都做了,现在只能落一个朋友的名分——你于心何忍?”   岳人歌听得出他并不介意,于是笑道:“要怎么补偿你?”   “我要罚你。”   “来。”   李牧笑眯眯地,“罚你今晚给我一百个吻。”   一百个吻太多了,往后慢慢偿还。现在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岳人歌打电话给艾米,只可惜无人接听。   “大概正忙着,”岳人歌说,“这回也是够呛,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人手够不够。”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正盘坐在地上的李牧。   “走,”岳人歌拉着李牧起来,“我们出发。”   “去哪里?”李牧有些怔愣。   “你傻了吗?当然是去酒吧。”岳人歌看着窗外浓黑的墨色,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场战役现在才刚刚打响,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能调酒就去调酒,能送货就去送货。你相信我,天很快就要亮了。”   驱车前往狄俄尼,往夜色最深的地方去。刚推开门,就听见连绵不绝的晃动摇壶的声音,七八个调酒师已经将调酒台占据得满满当当,艾米一见岳人歌,手上的动作没停:“你怎么过来了?我靠——”她手上的动作一顿,“李牧!你怎么在这?”   李牧有些不好意思地,“我来帮忙?”   艾米即便手忙脚乱,心里还是细的。瞥了一眼岳人歌,“有何指示?”   岳人歌看了一眼源源不断打出来的订单,“现在情况怎么样?”   “小赵小文去送货了。”艾米说,“之前的存货已经全部送完,我们已经连轴转了三个小时,订单已经覆盖了百分之七十。God,我们当时应该先囤点货的。Leo,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是不够深。”   岳人歌没有直接应答她的调侃,点了点头,“我现在能做点什么?”   “调酒已经够了,”艾米说,“其他岗位都已经安排了人,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岳人歌皱了皱眉,“就是什么?”   艾米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就是现在我们缺送货员!”   岳人歌和李牧相视一笑,撸起袖子,“送货员这不就来了吗?”   艾米背后狂汗,但面色仍旧勉强维持着平静。既然岳人歌这么说了,这也不是跟老板客气的时候。“有十个订单,集中在南浦区,刚刚做好,岳总,麻烦你跑一趟了。”   岳人歌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没问题。”   等人离开了酒吧,有人悄悄地问艾米,“牧哥……怎么回来了?”   “我之前听说他跟岳总吵架了……现在这是和好了?”   马上有人接话,“不过也正常,小夫妻床头吵……”   艾米砸了一颗冰块过去,“瞎说什么?还不快干你的活?你还有八十罐茉莉天尼,省点力气吧先!”   同事立刻噤声,缩缩肩膀,开始干活。   艾米愣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   回来了也好,多一个人,分担在每个人肩上的压力也小了不少。最最重要的是,岳人歌不再是一个人扛着这些事了,天晓得之前他一个人管着这么一大摊子有多累。现在好了,有个知情知意知冷暖的,虽然依旧艰难,但总是比之前好些。   知道那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事,但艾米仍旧由衷地替岳人歌高兴。她看了一眼窗外浓郁的夜色,悠然地叹了口气。   天什么时候才会亮呢?已经到了夜色最浓郁的时候了。 第119章 我们家人多   深夜在大街小巷游荡,对岳人歌和李牧而言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但今天算是个例外。   整座城市静悄悄的,杳无人声。李牧开车,车后座放着八九个包装袋,岳人歌坐在副驾,怀里还抱着一个。   “其实我来送就好了,”李牧说,“你已经忙活了一晚上,这时候就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其实现在就当做休息了。”岳人歌靠在副驾驶上,略有些疲倦地微阖着眼,“你看,这街上什么人都没有。”   “是啊,以前这酒吧街还热闹着呢。”   整座城市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人有些不习惯。从最繁华的上沙区出发,开车前往郊区南浦,在交通通畅的情况下,也需要几十分钟。不过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权当作兜风。   “听歌吗?”李牧问。   岳人歌像是睡着了,过了小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嗯?你放。”   连了李牧的手机,开始随即播放。太劲爆的音乐切掉,太甜的情歌切掉,太傻的儿歌切掉……岳人歌轻轻笑了一下,“你怎么还听儿歌呢?”   李牧有些不好意思,“在家的时候……邻居家有个小朋友,四五岁吧,我妈很喜欢他,经常叫他来我家玩来着。”   “嗯。”岳人歌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响,“你喜欢小孩?”   “也不是。”李牧将车开上高架桥,“只不过,有时候看着一个生命成长,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岳人歌睁开眼,又阖上,有些遗憾地,“我不能生哦。”   “我也不能。”李牧笑着说,“你傻了,胡思乱想些什么。”   岳人歌也是一笑。   轻柔的前奏,这回既不是欢乐的舞曲,也不是甜蜜的情歌,更不是儿歌。   岳人歌睁开了眼睛。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还是有雨   -当初的坚持现已令你很怀疑   -很怀疑 你最尾等到 只有这枯枝   叛逆地从家中出走,放弃了被规划好的,顺风顺水的前途。独自打拼到如今,原以为丰收在即,留在自己手上的,只有枯枝败叶。   -苦恋几多次悉心栽种 全力灌注   -所得竟不如别个后辈时 收成时   -这一次 你真的很介意   人总是难免跟他人比较,跟前辈比,跟同辈比,跟后辈比。进步了当然好,有成绩时还要渴望成绩更大。人是好难获得满足的动物。因为这样的不满足,他往前走了这般远;也因为不满足,他平白多了这般多的苦恼。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   -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   他开始慌乱,开始不甘。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为何迟迟看不到这开花结果的一幕。   -你要静候,再静候   -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 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   李牧将车开下高架桥,偷偷瞥了一眼岳人歌。这城市的灯光也变得如此萎靡,半死不活地勉强照亮前行的路。这是一个多么恍然又朦胧的梦。夜色像是浓郁的雾,车子像是小小的飞机,而他们就在云雾里缓缓穿行。   他们变得轻飘飘,像是失重了似的。只有轮子碾在水泥路上细微的声响提醒他们,他们还在路上,向着夜色往前去。   岳人歌怀里的手机亮了一下。他低着头看信息。音乐恰恰行到尾声,岳人歌开了导航,“唔,往左拐,先去文化公寓。”   因为是深夜,又因为现在全市社区进行闭环管理,所以外卖统一只能送到小区门口的置物架。李牧将车停在不远处,看着岳人歌一边打电话一边冒着寒风跑过来,只觉得他像是堕入凡间的小小精灵。   “走,”他带着寒气钻进车厢,“下一家。”   李牧没有发动车辆。   “怎么了?”岳人歌有些不解。   下一秒,一枚温热的唇印在他的额头。   “第一个吻。”李牧的眼睛在黑夜里雪亮,“你不给我,我自己来拿了。”   跑完十个订单,回到酒吧,又有一批货物要送。这回的订单集中在上沙区,倒是很近,两个人又开着车转了一圈。又有憨脑壳的同事问他俩为什么不分开送,这样效率可能还更高些,结果不出意外,又吃了艾米姐友情赠送的小冰块。   “分什么分,你还真想让岳总给你送货?你也不见他刚刚直播了四个小时,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就这样还能开车?”   “……那为什么他还得出来呢?”   “他那是关心员工。”艾米无话可说,半天支支吾吾出一句。   根本就忘了,李牧现在根本算不得是他们的人。   “哈——我也想要岳总关心。”   艾米彻底不想说话了,敢情店里养了一些有眼无珠、有口无心的傻瓜,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还想让岳总关心,你也配呢。   “熬过这一阵,我们可该好好歇息了。”小员工又道,“姐,八十罐茉莉天尼好了,还有什么安排?”   这才像话。艾米将新打出来的订单甩到他面前,“少废话,继续!”   顿了顿,声音不觉又放柔和了些,“辛苦了,做完这个就先睡会儿吧。”   天快亮的时候,岳人歌和李牧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怎么了?”艾米熬了个通宵,没睡,眼皮子肿着,乍一看以为他们没把货送出去,倒先吓了一跳。   “早餐。”李牧扬了扬手上的袋子,“热乎的,先吃吧。”   几个人已经熬了一夜,眼底都泛着血丝。有些方才才刚刚趴下小小地睡了一会儿,整个人都已经麻木迟钝了。闻到淡淡的咸香味,人也活了,艾米笑着伸了个懒腰,上前接过袋子,“送货就送货么,还专门去买这些。”   “人是铁饭是钢。”岳人歌把刚买的豆浆放在空桌子上,“先吃。”   一整个晚上都在跑,前半夜是李牧开车,后半夜则由岳人歌接替。两个人轮流交替着睡了一小会儿。真奇怪,岳人歌本来是很娇贵的一个人,以前换了个枕头都要适应半天才能睡着,结果现在靠在车上也能呼呼大睡。   据李牧说,他睡着的时候还打鼾。   岳人歌反击,李牧的鼾声也相当嘹亮。   天竟不知不觉地亮了。他们是在路上感觉到周围一点点亮了起来。可整座城市还是死寂的。街道上没有几辆车,沿街的店铺也纷纷关门大吉。   好生没趣。   还有家早餐店竟然开着,远远的,在紧闭着的一排银白色的卷帘门之间显得格外亮眼。蒸包子的屉子腾腾地冒出白雾,早餐的香味飘了过来。   李牧缓缓地将车停下来了。   “我去买点早餐。”   忙了一整夜,早就饥肠辘辘。困是真的,饿也格外真切。他走到店门口,老板娘隔着口罩一下认出了他,“哎呀,小伙子,是你!”   李牧怔了一下,也回忆起来,这儿离医院不远,可不就是之前他吃过几次早餐的那家店么。   “老板今天还开张?生意怎么样?”李牧要了两份包子,老板娘利索地给他装着东西。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她叹了口气。李牧看到旁边已经打包好的十几个袋子,“送外卖啊?”   “对啊,”老板娘说,“别的不说,饭总还是要吃的。不过现在大家都要买冷藏装的,搁冰箱里能吃好几天呢!今天我就偷个懒,叫我老公帮我弄,没成想,竟全给我蒸上了!给我气得哟——”   “我全要了。”李牧看了一下,其实也不算多,店里还有十来个员工,大家忙了一宿,肯定没那个精力填饱肚子。这些带回去,刚好。   “你全要了?你一个人也吃不完啊。”老板娘惊奇。   “谁说我一个人了?”李牧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车子,“我老婆在那呢。”   “哎哟,你看起来这么年轻,这就结婚啦?”老板娘心碎之余又忍不住八卦,“什么时候的事?”   “刚结没多久。”李牧笑眯眯地,“您放心,这肯定吃得完。我们家人多,一大家子呢。”   “零头我给你抹了。”老板娘很高兴,“小伙子常来啊!”   李牧笑眯眯地走了。   这个城市。他来了又走,又回来的城市;他以为冰冷的陌生的城市;他以为可能永远也不会留下来的城市,也渐渐有了记得他的人。   两个包子下肚,止了饥肠辘辘。灌下一杯豆浆,满脑子幸福安康。艾米叼着第三只包子瘫在椅子上,“我圆满了,我飞升了。”   岳人歌笑着说:“别,你先别急着飞升,吃完先跟我对对数据,现在还有多少货没送?”   艾米咬了一口包子,被噎得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不能跟资本家共情,先是喂草,马上就要犁地。   “小赵小文一小时前出发送了批货,现在还有五个订单,就在这附近,一会儿就能送完。”艾米叹了口气,“我们现在的订单就全部送完了。”   岳人歌一听,“那我去。”   “哎哎哎,你别急啊,你先把饭吃了再说!”艾米拦着他。   “我在路上吃过了,”岳人歌笑着冲众人挥挥手,“你们都辛苦一晚上了,吃过饭就好好休息吧。”   李牧豆浆喝到一半,闻言起身要跟岳人歌一起。岳人歌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你也别跟着了,一点点距离,我很快就回来。”   --------作者说------------   突然的加更,因为今天上必读!!哈哈哈哈哈   带资进组人员:包子店老板娘   本文还有几章就完结啦!还有好多番外! 第120章 必须赶过去   李牧做了一个梦。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许是吃完早餐实在太困,稀里糊涂就这么睡着了。身体已经极度疲倦,可是大脑还能清楚地辨别出,这是梦。   梦当然是杂乱无章的,而且天然地,有一层梦的滤镜。   李牧觉得自己好像在天上飞,他确认过,自己并没有长出翅膀,也没有风的借力,仅仅是这样,就飞了起来。如同方才开着车在杳无人声的街道上静默地驰行。不同的是他真的就在云端,整个花都变得很小,很小,成了一个精致的模型。高楼大厦不过就是用精巧的积木搭建起来似的。   这种感觉相当新奇,李牧在整座玩具似的的城市里游荡了一小会儿。不被拘束,任意穿梭让他多了几分自由感。他飞过大街小巷,飞过那些红色的屋顶,碧绿的草地,湛蓝的湖水。飞过静默的郊区,烟囱不再冒烟的工厂,飞过湍流不息的金沙河,飞过花都的金融中心。   这就是他一直生活的地方,他追逐梦想的地方。   但这种新奇的感觉很快就被一丝无聊搅乱。是的,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玩具城,怎么连个人都没有?学校里没有人,工厂里没有人,商场里也没有人,大街上也没有人。人们都到哪儿去了?人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   李牧不解。   像是在排遣他的无聊似的,有几辆玩具似的小车缓缓地开过。李牧不敢靠得太近,因为害怕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他们。人类是一种大惊小怪,胆小如鼠的生物。他在城市的上空飞了一圈,有些无聊地找了个高楼的屋顶,稍事休息。   像是怕他无聊似的,一只手给他打开了一扇窗。就在他身边的云朵里。李牧有些茫然地睁着眼睛,在窗户的另一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确切地说,那是两个。   是他和岳人歌。   是在酒吧。简直跟放电影似的,那里面正放着他与他的故事。   李牧一下认出来,那是在巴斯滕。李牧看着自己从一扇紧闭着的门里出来,回到吧台。漂亮的客人向他提出了非分之请,竟然要他摇一杯拉莫斯金菲士。   找茬的吧。   李牧笑了一下,当时自己的脸色可够难看的。   他躺在医院,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伏在床边的是一个金灿灿的脑袋。哦,他想起来,前一天晚上,他为他打架。真奇怪,明明那个时候他们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如此古道热肠,为一个陌生的男人打架的?   他从医院里跑了出来。   岳人歌追到了他家的小区。   哦……李牧又笑了一下。那个时候的自己可真够惨的。是的,连去的地方也没有,自己是怎么混到这样的地步?   李牧成了调酒师,他开始调酒。他还认识了安妮,他还经历了一些说不上愉快的风波,他们都在庆祝酒吧取得了成功,然后,梁川死了。   李牧看着画面里的自己,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他一边看,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用手背抹着自己湿淋淋的脸。   窗户那边的景象又变了。   他们去勃艮第。   葡萄园里的风景很美,他们躺在丰收过后的果园里看着星星。   欢乐的音乐响起来,人们衣袂翩飞,他和Jade在众人歆羡的目光下舞蹈。原来自己的舞姿是如此笨拙。李牧又笑了起来,可惜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邀请岳人歌跳一支舞。   他看见岳人歌在开车。   就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岳人歌孤独地开车。   他这是去做什么呢?李牧有点想去一探究竟,他飞了起来,他怎么能飞呢——不过这是梦,于是便没什么好计较的。   很奇特的,李牧能看得见岳人歌的脸。那是一张疲倦的脸,可是眼睛里又充满了希望。   他想上去跟他打个招呼。下一秒,方向盘一偏,岳人歌的车子撞向路边。   “砰——”   成片的鲜红如潮水一般一下浸没了视野。   “不——”李牧一下坐了起来,满脸惊慌。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艾米收拾着桌面,旁边是一叠垒得整整齐齐的包装袋,“现在还没到中午呢。你可以再睡会儿。”   李牧愣了两三秒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狄俄尼的休息室。阳光明灿灿地照进室内,照得他们的脸和盖在身上的毯子毛绒绒的。旁边几个同事呼呼大睡,毫无形象。   “我……睡着了?”李牧抓了抓头发,有点茫然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是,睡着了。”艾米笑着说,“你啊,这是太累了。一吃完饭就倒了。把我吓了一跳,正准备叫救护车呢,结果你开始打鼾。”   说着“噗嗤”一笑,“我还以为帅哥不会打鼾呢,没想到,不仅打鼾,而且,还很响!”   李牧有些不好意思,又听到艾米说到“救护车”,刚才的梦境又刺得他心头突突直跳。他四处张望了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岳总呢?他回来了吗?”   怎么会有人,黏人黏得这样紧。艾米觉得好笑,“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刚回来,又去送了一批货。”艾米笑道,“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我都替他觉得累。他都已经累得要死了,还得帮你们打工。我看啊,他才是真正没合眼的那个人。”   艾米这话说得李牧有点惭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现在还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做的?”   “没啦。”艾米说,“哦,倒是有一个,午餐吃什么?你来负责好了。”   “没问题。”李牧笑着,刚拿起手机,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是本地的座机号。   李牧和艾米对视一眼,“这是哪里的电话?”   “我查查,没见过。”艾米赶紧摸出手机。李牧整个人还是懵的,电话挂断了。他刚想舒口气,下一秒,铃声又响了起来。   “喂?”李牧心一横,接了电话。   “请问是岳人歌的家属吗?这里第一医院。”电话那头的女声沉稳,“岳先生刚刚出了车祸,正在我院接受治疗。方便的话,请您做好防护,来我院住院部一趟。”   “……车祸?”李牧心里一沉,脑中一片空白。他一时之间搞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好意思……”李牧努力定了定神,“请您再说一遍。”   “你听我说,你别急。”艾米一边手忙脚乱帮李牧拿口罩,“李牧!你得戴上口罩。”   “我知道。”李牧挂了电话,脑子在飞速运转,身体却动不了了。   岳人歌出车祸了。   满眼的血红又漫溢了上来,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的心跳又开始变得狂乱。   艾米帮他拿了口罩和手套,看了一眼正在休息室里睡得昏天暗地的同事们,“你现在怎么去?”   李牧回过神来,“我开车。”   又一想,他现在哪里还有车?车子都被岳人歌开走了。   “不行。”艾米斩钉截铁,“你现在精神状态不行,要是开车,一准出事。你现在不能出事你知道吗?李牧,你在听我说吗?”   李牧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屏蔽掉脑子里那些嗡嗡杂杂的声音。   岳人歌出事了,是一场车祸。不是诈骗,是医院的官方电话。电话里对方并没有告知岳人歌的情况如何。听起来对方的语气相当平稳,那么自己也应该淡定一点。   不过是一场车祸。   “我听见了。”李牧戴上口罩,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打车去。”   艾米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一起去。”   其实狄俄尼离第一医院很近,开车过去五分钟。不过今天好像一切都变得很慢。李牧叫了车,等了几分钟车子才来。他有些焦急地,安全带连扣了几次都没扣上。“你扣错了。”艾米善意地提醒他,“李牧,你还好吧?”   “我没事。”李牧告诫自己,慌张也该有个限度。他是岳人歌的家属——虽然他不知道院方是怎么就确认自己和岳人歌关系匪浅,也许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手机号排在第一个。他使劲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心,一路上沉默不语。艾米担心地看着李牧,即便自己也已经一宿没合眼,但李牧看起来比他憔悴多了。   几乎没有时间打理自己,头发也是乱翘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使得他那没有刮胡子的邋遢得以隐藏。眼底有深重浓厚的疲倦。这一路上过于沉闷,司机想找点话题:“这个时候还去医院啊,多危险。”   “是啊。”艾米小心地看了李牧一眼,“家里……有人住院了,必须赶过去。”   李牧沉重地在口罩下喘了口气,车子飞速地将两旁的景致抛在脑后,李牧缓缓闭上了眼。   他迫使自己安静了下来。犹如潜水一般,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自己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过了一会儿,艾米提醒他:“医院快到了。”   李牧捏紧了已经全然汗湿的双手,睁开了眼睛。   --------作者说------------   完结倒计时了。   小小地让岳总受苦一下,毕竟之前做错事了不是(来自妈妈的爱) 第121章 新年快乐   “哎呀,我就是稍微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电线杆。”岳人歌脸上贴着胶布,右手打着石膏,脸上有灰,眼睛却亮。一见李牧,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hi~不好意思啊,就是一点小伤,小伤。”   李牧本来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要帮岳人歌签病危通知书,结果却是这样一番场景,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就是刚送过来的时候晕过去了。”岳人歌有些不好意思地,“啊,也就晕了一小会儿吧——不好意思,我有点儿晕血——是有点把人家吓到了,所以给你打了个电话。”   李牧一脸黑线。   岳人歌脸上有轻微的擦伤,笑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动用到肌肉,让那笑容不小心也变了味道。护士小心地解释这不过是一出小小的意外,岳先生除了手部骨折和轻微擦伤之外并没有别的问题。现在医院病患已满,建议岳先生出院疗养。   总而言之,虚惊一场。   “走吧。”李牧叹了口气,“你的车呢?”   “被交警扣押了。”岳人歌道。   “酒呢?”李牧又问。   “已经送了,是在回来的路上出事的。”岳人歌乖巧应答。   李牧拍了拍他皱巴巴的外套,“好了,先回家。”   看了眼艾米,“店里可能要先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得先让他好好休息。”   艾米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自处。自己这是什么呢?是老板娘的闺蜜亲友团?还是纯粹走在路上然后被拖过来吃狗粮?   “放心吧,店里有我在,现在都能应付。”   岳人歌笑得开心,“辛苦你啦,春节一定给你封个大红包。”   “嘁,你当我稀罕呢。”艾米翻了个白眼,“一个红包就能收买我?起码两个好吗?”   李牧出门打了车,一直开到家楼下。一路上他都沉默着,除了跟司机确认手机尾号,并没有其他的话。岳人歌坐在他身边,手不方便,几次要扣安全带没扣上。李牧看见了,沉默地接过带子,“啪”地一声替他扣好。   岳人歌看见他那一双沉默的黑亮的眼睛。   两人一路无话。   一直就这样进了小区上了电梯,明晃晃的轿厢里映着他们不远不近黯然的面庞。李牧在前面走着,岳人歌在后面跟着。一直到家门口,岳人歌蹲下了。   “我累了!”他说,“我走不动了!”   这明显就是撒娇的话了。从小区门口到这里这么远的距离都走得,怎么到家门口这几步路都走不动?   李牧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走了过来,弯下腰,把岳人歌扶了起来。还没等岳人歌反应过来,拦腰就把他抱起来了。   岳人歌其实不矮,正常男性的身高,就算没什么肉骨头架子也是沉的。可是李牧就这样沉默地轻而易举地将他抱了起来。岳人歌有一瞬间的惊异,他想挣扎,但是又放弃了挣扎。这有什么呢?除非是有哪个邻居这时候忽然开门,不然没有人能有幸目睹到这一幕。   开门,进屋。   屋子里还保留着昨天晚上离开时的模样,算不上整洁,有点儿凌乱。但是跟之前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已经有了些许生活的气息。李牧示意岳人歌将鞋子踢了,径直抱着他进了浴室。   暖风已开,24小时热水。他脱下外套,拎起岳人歌的领子,轻巧地将他的衣服给剥了。像是剥一颗橙子似的。岳人歌的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嘶。”岳人歌倒吸了一口冷气,李牧的动作停了下来。   “疼。”岳人歌有点委屈地说。   右手打了石膏,衣服脱得相当勉强,最后干脆决定不要了。李牧观察岳人歌的伤口,除了脸上的那处小伤,其余都是一些淡淡的淤青。对一场车祸而言,已经算是相当仁慈的结果。   李牧拧开花洒,试了试水温,开始帮岳人歌洗澡。   岳人歌没有反抗,反倒像是只猫似的,惬意地闭上了眼。他换下的衣服堆在一边,已经被淋下的水珠溅湿。李牧踩在瓷砖地板上,也因为水珠的飞溅而弄湿了裤脚。   岳人歌小声地提醒他,李牧充耳不闻。   他像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管家,细心地照料好岳人歌的一切。他帮岳人歌洗好了头发,他喜欢极了这头美丽的长发。论理,男人留长发好看的也没几个,但是岳人歌是个例外。李牧想起自己头一回见到对方,也曾因为这头秀发而暗自感慨,甚至分不清对方的性别。   他与他缠绵多次,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视若珍宝一般抚弄对方的秀发。他轻柔地抓着岳人歌的头发,听着对方像小猫一样发出细弱的嘤咛。白色的丰富的泡沫从指间纷纷涌现,李牧替他冲了好几遍头发,偶尔还提醒一句让岳人歌把手上的那只手举高一点,免得弄湿。   等到把这只脏猫里三层外三层清洗干净的时候,李牧自己也被弄得狼狈不堪。   狼狈不堪的不止是衣服。岳人歌仍是有点吃力地抬着胳膊,眼风一扫,笑着说:“可惜我现在手不方便,不过,嘴巴倒还是可以用的。”   说着,一边看着李牧,一边就要用贝齿替他扯下拉锁。   李牧一下捧住他的脸。“我帮你吹头发,你别感冒了。”声音是哑的,“然后,你给我去睡觉。没得商量。”   漂亮猫咪邀宠失败,岳人歌脸上的笑容略微僵住,但还是笑着说了好。   不得不说,关键时候,李牧真是靠得住的二十四孝好男人。岳人歌其实也累了。他远不像自己表现得那么无所谓。   是疲劳驾驶。他开车十几年都没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也许因为路上没什么车辆所以导致他放松了警惕。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遇难的只有一根电线杆。   岳人歌当场昏了过去。除了因为骨折太疼,当然还有自己太困。   也是他命好,刚好开过一辆警车,岳总无缝对接被送到了医院。   总算是虚惊一场。已经被忠诚狗狗洗白白吹干头发的岳人歌舒舒服服地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李牧还在浴室忙碌,岳人歌翻了个身,竖起耳朵听声音。大概是洗澡,嗯,还开了洗衣机。   有点儿高兴,因为种种事情。艾米发来消息,叮嘱岳人歌好好养伤,店里一切由她照应。还有点儿懊恼。当然,还有一丝求欢不成的小委屈。   人可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岳人歌靠在被子里胡思乱想,等到水流声渐渐停了下来,自己已然睡死过去。   岳人歌是在食物的香味中醒来的。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睡了多久。可能是有点报复性的补眠。李牧不在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失眠,吃安眠药都不顶用。现在就不一样了。他想伸个懒腰,却觉得腰酸背痛。右手还真甜美地疼。   岳人歌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这是骨折了。   骨折了又不是瘫痪了,该起还是得起来。他挣扎着下了床,连鞋子都没穿,推开卧室的门,客厅里已经亮了灯,外面是沉沉的黑夜。   已经是晚上了。   岳人歌抽了抽鼻子,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他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影,李牧换了一身家居服,腰上系着围裙,正在灶台边忙碌着。那围裙还是买东西附赠的,粉色的卡通图案。李牧掀开炖锅,浓郁的鸡肉的香味飘了过来。   啊,这人是这么地香……啊不,这鸡肉是多么地帅……   岳人歌好色也好吃,他睡了整整一天,眼下腹内空空,已经鸣锣打鼓准备开张了。   也许是自己这肚子叫得有点太大声,李牧放下锅盖,转头看了他一眼。   岳人歌忍不住笑了笑。   “鞋子怎么没穿?”李牧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你不怕感冒?”   说着给他拿了双拖鞋,丢在他脚边。   岳人歌嘿嘿嘿,一边把鞋子穿好了一边视察着家里的情况。屋子显然已经被收拾了一遍,茶几被抹得亮晶晶的,反着光。垃圾全都倒了,地板也都拖了一遍。整间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的气息。   “你都没睡啊。”岳人歌笑着问他。   李牧忙着去照看他炖的那锅鸡汤,淡淡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先去洗个脸洗个手,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开始吃饭了。”   吃饭,睡觉,休息。人生就是由这些细碎的日常组成的。岳人歌对这些日常感到陌生,但并不反感。他虽然算不得会过日子的人,但人总是要学会生活。而这些弥足珍贵的生活的瞬间,全部都是李牧给的。   李牧是他在事业上志同道合的伴侣,更是生活中的顶梁柱。   或者说,他们互相是彼此的顶梁柱,都在长久的相处中,为对方撑起了一片崭新的生活。   “不要。”岳人歌说,从背后抱住李牧,“你都不理我,你陪我说话。”   李牧手里还拿着勺子,有些愣住。两个人就这么在厨房里靠着,岳人歌靠着他宽厚的背,“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把你吓到了,你生气了是不是?”   过了稍许,李牧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放下勺子,回身抱住他,“不是的。”   岳人歌有些不解。   “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我只是……”李牧轻声说:“我只是非常害怕,失去你。”   窗外忽然燃放起了烟花。先是小心的一小簇,“砰”的一声,在夜空中炸开。而后接连次第开放,连绵不绝。   “新年了。”岳人歌说。   李牧有点意外,“新年了?”   “嗯。忙忘了吧。”岳人歌笑了笑,轻轻吻了吻李牧的下巴,“李牧,新年快乐。”   --------作者说------------   还有一章,全文收工!新文CP726087《养兔指南》5.1开更,欢迎收看哦~大家的收藏、海星、评论对我而言都很重要,请多多砸过来叭~猫猫在此谢过大家啦~ 第122章 想念他的人   岳人歌的伤最近大好了。   也是,毕竟伤不算严重,再加上人年轻,又有人照顾,伤势恢复得相当迅速。岳人歌上周刚去医院复查回来,终于成功拆掉了石膏。   比伤情恢复更好的消息是,流感已经得到了控制,虽然现在各类餐饮店堂食还未获得开放,但预调鸡尾酒的商业思路得到初步的认证和认可,至少现在,岳人歌们不用再赔保时捷了。   往年过年的时候他们都是出去玩。但今年不一样,他们在自己家里烫火锅。因为不能聚集,店员们只能各自张罗饭菜。这对岳人歌而言是个不小的遗憾,他是一个喜欢大家聚在一起的人,这个年因为无法聚会而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不过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因为他们都得到了岳人歌派发的大红包。   赵升焉知道岳人歌受伤的事,几次要来探望,几次都被婉拒。   “现在特殊时期,非必要不流动,非必要不聚集。”   赵升焉懵了,“就俩人,聚啥集啊。”   岳人歌咳咳咳。   赵升焉了然了。三人成众,人家岳总艳福不浅金屋藏娇,自己过去就是那颗闪闪亮的大灯泡。   也罢。   年过了,城市也渐渐复苏了。   各类商店可以重新开张了。   岳人歌的店也不例外。多亏了这两个多月大家的苦心经营,狄俄尼在历经寒冬之后,虽然亏了点元气,但依然能够站起。   “你真了不起。”李牧在夜幕下看着重新亮起来的招牌,冲岳人歌说。   “不,”岳人歌摇了摇头,“了不起的不是我,是你,是大家。”   李牧陪着岳人歌在吧台边上坐着。主调依旧是艾米,李牧点了一杯玛格丽特,岳人歌养伤期间不敢碰究竟,只能喝一杯甜滋滋的秀兰邓波儿。   “李牧,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啊?”艾米叹了口气,“感觉我在忙你闲着,我好不习惯。”   “你就让我休息一下嘛。”李牧笑着说,“正式入职手续都还没办,现在叫我上班,违背劳动法哦。”   “嘁。”艾米笑着将调好的酒推到他面前,“都嫁给老板了,还提劳动法?”   李牧微微一笑,“当然,无论如何都不能背叛工人群体。”艾米还想吐槽李牧什么时候也加入了广大人民群众的队伍,门铃忽然叮当一片作响,不由得往门外看去,晃晃悠悠走过来的,不是赵升焉,又是谁?   “哎呀,稀客。”岳人歌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难得你来。”   “我就是路过,想着既然都到了,就来看看。”赵升焉惯不会撒谎,“看来生意还不错嘛。”   “你的花朗呢?应该也还行吧。”   “马马虎虎,”赵升焉坐下了,“人走了几个,不过么,也有新人来。”   流感期间,岳人歌的团队不仅奋力自救,还为赵升焉及其他花都市内的酒吧提供了帮助。整个花都的酒吧行业因为一台小小的易拉罐封装机而避免了死路,虽然不算什么商业奇迹,但也从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大家的命运。   “我也去买了一台,”赵升焉说,“虽然不希望再来这么一遭,但如果再有这样的情况,也有一条喘气的路。”   艾米将一杯尼格罗尼递给他,“你的。”   赵升焉愣了一下,“我没点啊。”   “我知道,”艾米笑着说,“请你喝的。”   还是熟悉的位置,还是熟悉的味道。赵升焉恍然地看着吧台忙碌的人们,依稀之中,仿佛看见了某个人的身影。   春天来了。   “清明马上就要到了。”临走前,赵升焉说。   岳人歌点点头,“你该去看看他了。”   赵升焉走了,艾米轻轻叹了口气。下一位客人点了一杯威士忌水割,艾米让赵旭去做。李牧见他们若有所思,不禁问:“怎么了?”   “没什么?”岳人歌脸上仍挂着笑容,“一些旧人旧事罢了。”   既是旧人旧事,本该轻松自然地提起。不过他们都还年轻,离笑谈往事的境界,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们到时候也去看看他。”岳人歌说。   梁川葬在薛山公墓。   花都东圆区和下沙区之间有一座隆起的山脉,据说是本城的风水宝地。风水好的地方当然要用来做坟墓,于是花都的公墓就建在这座山上。   四月,正是草长莺飞,柳丝拂岸的季节,两人开了车,去薛山看梁川。“本来前阵子就想去的,”岳人歌感慨,“但一直抽不出时间。梁川这孙子也是享福了,白白躲过这一遭。要是他还在,不知道要怎么叫呢。”   “川哥也不是那样爱抱怨的人。”   岳人歌顿了顿,微微笑道:“……也是。”   “听说朱珠辞职了。”过了一会儿,岳人歌又说。   李牧忽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有些诧异,“从花朗?”   “嗯。”岳人歌点了点头。   李牧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看来,她从花朗那里已经得到了不少机会,论理,应该会继续在那里待着才对。   “听老赵说,流感之前她就辞了职,回老家准备开酒吧。”岳人歌说,“顺利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开起来了吧?”   李牧笑道:“她本来也是想开酒吧的。”末了便不再说话。岳人歌笑着瞥了他一眼,“羡慕?”   “也不是,”李牧淡淡地,“每个人的节奏不同罢了。”   不管怎么样,朱珠还是踩着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虽然眼下餐饮业的发展有些艰难,但以朱珠的实力,应该是能支撑下去的。李牧一边开车一边想,从前自己那样执着地跟朱珠比,到底是对,还是错了呢?   朱珠或许是个成功的典范,但自己未必也要跟她走同样的路。   这世界上有千万个选择,有许多选择无分对错。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作出选择之后,不后悔而已。   岳人歌笑着看他,“你变了。”   “是我成熟了。”   薛山公墓在山脚下修了个停车场,他们停了车,拿了鲜花和果品到入口处作了登记,一步步拾级而上。权当作踏青。   李牧从不知道,原来在这样一座繁华的大都市里,竟然也有这样远离尘嚣的去处。也因为春日暄和,那一枚枚矗立的石碑并不显得阴森与恐怖。不知道梁川在这里,会不会也和那些长眠此处的魂灵,举杯同饮?   不过,以他的脾气,大概也有很多看不惯的人,然后互相斗嘴吵架吧?   李牧胡思乱想着,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嘿,严肃点。”岳人歌提醒他,脸上还带着笑,“要是梁川知道了,非得托梦来敲打你。”   “要见他我高兴,高兴了自然要笑。”李牧说,“川哥肯定能理解。”   岳人歌把手上的东西丢给他提了,“你最近倒是口齿伶俐。”   他们带了鲜花,带了果品,都是常见的祭礼。现在文明祭祀,不让烧香,李牧掂了掂篮子,发现里面有一支包装好的葡萄酒。   他眼尖,发现是在济慈院买来的另外一支。岳人歌统共只带了两支酒回来,寄给李牧家里一份,另一份原来在这里。   “你……”   岳人歌笑着抬起手,“嘘”了一声,“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梁川就好这么一口,好不容易来看他一次,总得把礼备足。”   李牧笑着点点头,心头不免发酸。   他原以为,人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从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但又并不完全如此,人总会走的,或早或晚,若是这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那么他的魂灵便永远不灭。   梁川没有父母,没有妻儿,他孤独地来,孤独地走。但幸运的是,他还有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想念他的人。   “到了。”李牧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好像就在那里。”   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李牧正欲上前,岳人歌轻轻拉住他的手。   李牧诧异地回过头,岳人歌抿着唇,微笑着冲他摇了摇头。他们悄声退到一边。那是赵升焉。   天气暖了起来,赵升焉穿一袭白衣,跟前阵子相比,又瘦削了不少。面上的神情说不上是哀戚,也看不见欢愉。他盘腿坐在梁川墓碑前,似在喃喃自语。再一细看,那石碑已经被擦拭得干净,前面已经摆了鲜花和果盘,看样子,该做的,赵升焉已经全做了。   知道赵升焉会来,可没想到这样巧。又一想,这本就是踏青看望故人的好时节。李牧看着赵升焉开了一瓶酒——正是李牧从法国给他带来的那一支——赵升焉一直舍不得喝,原来等的就是这一天。   “就让他们一块儿待一会儿吧。”岳人歌低声说。   李牧点点头,看着茫茫翠微,朦朦胧胧润湿了这春色。   远处半山腰点缀着亭台,小巧玲珑,偶有豆大的人影恍然跃动。   有一两只燕子翩跹飞来,在澄澈的碧空中互相追逐,鸟鸣啁啾,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依稀缥缈的,似有歌声传来。节拍缓慢,却带了无限哀愁。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Let the stars shine through——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All I want to do is live with you……”   (全文完)   --------作者说------------   完结啦!!!还有十几章番外!!提前大家节日快乐!!新文CP726087《养兔指南》,明日开更!欢迎点击收看~ 第123章 番外1 出席婚礼   番外 急!要出席小姨子的婚礼,我该怎么办?   “Jade要结婚了。”岳人歌说。   李牧正在阳台上收衣服。已经到了秋天,风簌簌地吹,有了些许凉意。晾衣架子并不是很高,李牧直接伸着手就能把衣服收下来。听到岳人歌说了这么一句,他有点意外,手上的衣服差点儿掉了。   岳人歌把衣服接住,往李牧怀里一放,促狭地眨着眼睛,“怎么,心痛了?”   “跟谁结婚啊?”   “你不认识……”岳人歌说,“说是相亲认识的。”   “那Aude?”李牧有些意外。他和岳人歌的家人联系并不算多,顶多逢年过节互相问候,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帅哥跟Jade走到了一块儿。   “他么,说是也谈了个。我不是之前跟你说了么,我爸妈一直撮合他俩在一块儿,也试过,可能也是因为太熟了,处来处去觉得别扭,就分了。分了也好,省得我爸妈一直叨叨。”   李牧点头。感情这回事,谁也勉强不来。他把衣服抱进了卧室,岳人歌也跟小尾巴似的跟了进来,坐在床边,帮李牧翻袜子,“婚礼在这个月底,我可能要回去一趟。”   “我”,而非“我们”。   李牧抬起头,看了岳人歌一眼,点点头。   也是该回去。距离上次回家,已有两年多。这两年流感断断续续,两家酒吧的经营模式已经进行了不少调整。眼下酒吧经营重新上了轨道,李牧现在仍替岳人歌打工,不过换了个地方,在百里香。   先是做调酒师,后来慢慢地做了主理人。除了调酒招待顾客之外,李牧也接触到了不少调酒之外的事情。去年他参加了芝华士,不出意外地拿了冠军,也算是圆了李牧的一个梦。   两年时间,不长不短。足够让一个人变得更加成熟,也足够把之前觉得遥不可及的梦想一一实现。李牧想起那年秋天,Jade穿着红色石榴裙翩跹起舞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你回去呗。”李牧说,“这里有我。对了,是不是该去做一套新西装?毕竟是Jade结婚,这样大的事情,总是要穿得正式一点。”   “好啊。”岳人歌原以为李牧会介意。李牧看出他的隐忧,笑着用肩膀撞了一下岳人歌,“你在想什么?我可是有要求的。你这来来回回,还要加上隔离时间起码一个月,我替你把这一个月忙完了,你得给我补假。”   岳人歌把胸脯拍得山响,“没问题!”   其实也很久没去买西装了。岳人歌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李牧对这些概念不是很深,就奔着贵的去。陪着岳人歌去了商场,逛了一圈,挑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试衣服。   据岳人歌说,在他们那边办婚礼,得穿好几套西装。教堂一套,晚餐一套,舞会一套。不过为了省钱,只要去教堂的那一套就好,其他的随随便便应付过去。他又不是婚礼的主角,随便穿穿就好。   进了这店,就不能是随便穿穿了。导购们站了一天好不容易进来一对客人,而且还是两个大帅哥,莺莺燕燕立刻围了上来。   “给他挑的。”李牧笑眯眯地指了指岳人歌,“要正式一点的。”   “这套怎么样?”   “这套也不错,哎呀,帅哥你的眼睛是绿色的,这套宝石绿的西装您看看怎么样?”   姐姐,宝石绿这颜色也有点太夸张了。要是上台演出也就罢了,可是人家这是参加婚礼啊。   “谢谢,”岳人歌看了看,最后点了一点,“就这套,深蓝色的,再拿一套黑的给我。”   毕竟是自己妹妹的婚礼,不是他岳人歌喧宾夺主展示个人魅力的时候。岳人歌看过准妹夫的照片,是个相当普通的年轻人,眉眼之间透着一股踏实的神色。无论如何,婚礼的主角是他们,岳人歌要做的无非只有一件事,在场,且隐身。   他拿了西装进去换,李牧站在试衣间外面等。导购见好不容易来了客户,心想这生意要做就干脆做一双,问道:“先生,您要不要也试试?您这身材比例真好,很适合穿西装呢。”   李牧穿西装的场合并不多。就上次参加比赛,哦对了,在岳人歌的老家见蒙德先生那会儿,也穿过一次。他俩身材差不多,都是借的岳人歌的西装。   他知道西装这个坑水很深。一套好点儿的西装,预算没有上限。   李牧愣了一下,“我就不用……”   岳人歌推开门,手上还拿着领带,“你帮我系一下。”   “我来吧先生。”导购正欲上前,被李牧轻轻挡住。她诧异地抬头,李牧笑得如沐春风,“还是我来吧。”   倒也不是不会系领带,就是李牧在的时候,岳人歌总是忍不住犯懒。李牧低着头,睫毛垂了下来,如安静栖息的蝴蝶。骨节分明的手指托住领带,暗黑裹金的纹路,更衬得他手背上的皮肤白。   岳人歌悄悄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李牧帮他系好领带,随手翻好领子,指尖在岳人歌的脖子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轻轻一扫。   “好了。”   岳人歌回过神,整好衣服,李牧退让开,看着岳人歌在镜子里左看右看。黑色的西装看起来真是太简单了,不过越简单的衣服越能穿出不同来。   同样是黑西装白衬衫,有人穿得看起来像房地产中介,有人则是出入上流社会的王公贵族。除了材质的区别,是否合身才是更重要的。导购眼睛尖,给岳人歌挑的衣服恰恰合了他的尺码。外套不偏不倚,正正好让衬衫袖口露出一指宽的布料。流线型的剪裁从宽阔的肩直往下收,束在岳人歌纤细的腰部,而后又舒摆开。   导购看得两眼发愣。店里好看的西装不少,但能把西装穿得如此熨帖的没有几个。   岳人歌似乎也挺满意,对着镜子看了看,一边抬手系上袖口,一边歪着头问李牧,“你觉得怎么样?”   “好、好看……”李牧也有点愣了。   “先生穿得真好看……”导购无话可说。惊为天人的帅哥在面前,还需要说什么吗?只要舔颜就够了!   岳人歌笑了笑,看了李牧一眼,“你也来试试看,好看我们就买下。”   导购这下活过来了,总算记得自己还在工作中,忙不迭地跟两人推荐,“其实这身蓝西装也不错,先生不妨再试试。”   蓝西装可比黑西装贵1000呢!   李牧有些犹豫,“不要了吧……”   岳人歌笑眯眯地按住他的手,“反正试试也不会怎么样,你就穿一次给我看看。”   导购一声惊叫卡在喉咙口,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强忍着不在客人面前惊叫出来。但这个场面也着实太暧昧了!本来两个帅哥站在一起就足够打眼,这一系领带一按手,不让人往别的地方想都不可能。   “……行吧。”李牧感觉到导购投来的火辣辣的眼光,这衣服不试也不行了。   于是最后,黑色和蓝色的西装都买回了家。   “不是说只买一套吗?”李牧提着袋子,跟在岳人歌身后,“怎么最后买了两套回来?”   “谁叫你穿得那样好看。”岳人歌笑眯眯地,“反正也不贵,干脆一起买了。”   李牧无语,岳人歌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在李牧的鬓角上轻轻一吻。“我想看你穿。”   李牧只觉得脸颊发热,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行,你长得好看,你说了算。   买完衣服,就得给Jade挑礼物。毕竟是婚礼,所以礼物要显得贵重些。买酒是没有必要和意义了,毕竟自家就是产酒的,除非送上两瓶罗曼尼康帝。岳人歌带着李牧转了一圈,最后挑了一只漆线雕大金盘,极尽富贵荣华。   “怎么想到送这个?”李牧见那东西贵重,不敢轻易去碰。只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却还是忍不住皱眉,“也太俗了点。”   “不然呢?”岳人歌道,“俗点好,俗点喜气,我爸妈一准喜欢。”   李牧摇摇头,毕竟这是要给Jade的,岳人歌别的事他还赞同,就这一项,李牧觉得还是做得有点欠考虑。   但这毕竟是岳人歌的家事。一个合格的丈夫要做的,除了给钱,就是闭嘴。   参加婚礼的筹办工作,经过一个周末的忙碌,终于大功告成。岳人歌办了签证,工作也一点点交给艾米去做。李牧成天忙碌,有时候到了家,岳人歌都睡了。   李牧不忍打扰他,只俯低身子,在他的秀发上轻轻一吻。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岳人歌这回带去大量的行李。除了大金盘子,还有给亲朋好友的礼物。李牧帮他收拾妥当,转头看见岳人歌正对着镜子左照右看,剪裁得当的西装上身,翩翩君子,说的大概就是他的模样。   “来。”岳人歌叫他过来,“帮我系个领带。”   李牧笑了,“怎么,自己还不会系?”   手上却已经接过领带。岳人歌微微一偏头,“这不是因为有你嘛……我问你,这回没让你去,你会不会不高兴?”   李牧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怎么了?我要是跟你一起去了,店里怎么办?”   这是顾左右而言他了。店里的生意,没有李牧,难不成还真做不了?可要是说真话,说不在意,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对李牧而言,这些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小情绪罢了。他早已学会了安抚自己,毕竟和岳人歌在一起,快乐总是更多。   帮岳人歌系好了领带,翻好领子,用指尖轻轻抚平布料。   “对了,有个东西要托你带去。”李牧转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锦盒,“这是给Jade的。”   岳人歌挑眉,“是什么?”   “项链而已。”李牧说,“也不是特别值钱,但好看。毕竟结婚,这么大的事,我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   给家人的那些礼物,李牧也都出了份子。只在给新人的贺礼上,少了点什么。岳人歌手上掂着锦盒,半晌,嘴角微微勾起。“我不能帮你转送。”   “为什么?”李牧有点儿诧异。   “毕竟这是你的心意。”岳人歌轻轻揽过李牧的肩,在他的耳畔轻轻一吻,“我想要你亲手交给她。”   “亲手?”   “嗯。”岳人歌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个小时,来得及。签证早替你办好了,亲爱的,赶紧换上衣服,我们出发吧。”   “可是我没有准备啊!”李牧有点儿慌乱了,“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跟我走就行了。”   于是,李牧破天荒地在某问答论坛上发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急!要出席小姨子的婚礼,我该怎么办?!”   --------作者说------------   大家节日快乐呀~新文CP726087《养兔指南》开更咯!欢迎大家收藏、海星投喂、评论哦~ 第124章 番外2 一株薄荷   我是一株薄荷。   别笑!我真的是一株薄荷。我嘛,从小生活在一家酒吧里,确切来说,我最早是生活在酒吧的后院里的,后来就被挖了。   挖我的人是个绿眼睛的漂亮男人。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在一个小花盆里待着。多闷呐!不过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关键是长得还非常好看。我犹豫了一下,就原谅了他。   虽然我是一株薄荷,但我的审美还是不差的。我知道人类长成什么样叫做美。比如我们薄荷,枝叶茂盛,就叫做美。   好吧,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儿上,我就饶了你。嗯……干脆封你做我的仆从吧,每天负责赞美我,给我浇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我就在小花盆里安了家,然后……被放在了酒吧的厕所边上。   我靠……这有点不能忍。   我毕竟是一株非常美丽的小薄荷,怎么可以在厕所边上待着?虽然厕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异味,但说出去我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我向我的仆从抗议,我责令他必须尊重我——一株尊贵的薄荷——的权益。他应该把我放在酒吧最漂亮的一张桌子上,让来喝酒的美女姐姐欣赏我的风姿,而不是成为狄俄尼酒吧厕所的看门薄荷。   狄俄尼是这家酒吧的名字。   这是放在洗手台上的洗手液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这个酒吧的名字非常有文化内涵,虽然他满脑子洗手液,也说不出有内涵在哪里。   洗手液先生看起来很疲倦,是资深的打工洗手液。它告诉我它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之久,经常被掏空身体,然后再被填上补充液。有时候还会被那些客人弄脏……它的语气很悲伤,充满了对生活和工作不满。   有时候我也会安慰他,说其实咱们都是同病相怜。不过这个时候旁边的垃圾桶先生就会反过来责备我的不知足。   他们是洗手间的黄金搭档。   我不是很喜欢跟垃圾桶先生说话,它的话有点太多了。而且他总是装着太多的卫生纸,说起话来含含糊糊嘟嘟哝哝。相反,那些吧台上的瓶瓶罐罐倒是很神秘。它们也很矜持,一天到晚总是沉默。   这天,来了个照顾我的年轻人。   长得倒是一般般啦。不过,也勉强算得上是好看的那一种。他叫李牧,对我和洗手液、垃圾桶先生很好。他负责我们这一带的环境卫生,他很勤快,总是及时替换洗手间里的垃圾,他还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还及时地给我浇水,甚至还陪我说话。   你知道,有时候薄荷无聊的话,也会偶尔听听人类讲话的。   什么“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学调酒啊”“什么时候才能当上调酒师啊”“什么时候才能被梁川肯定一句啊”……然后就会以一句“算了你只是一株薄荷你不会懂的”结束。   没错,我是一株薄荷,但我觉得我懂。   至少这种心情我懂。   我也不是很开心,在花盆里待着确实很难受,而且还有更难受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开始薅我的叶子。   OMG!这怎么可以!薄荷最重要的就是枝叶茂盛!也不知道是那哪个坏人先起的头,总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变强了,我也秃了。   我努力踮着脚,我想从镜子里看一看自己的模样,洗手液先生说其实我这样也不算很难看。但我知道看不到可能对我还是一种保护,因为李牧看到我的表情大惊失色。   他去找人交涉了。   兄弟,好样的。   然后他垂头丧气地回来。   “对不起,”他摸了摸我的头“小薄荷,我没能保护好你。”   哎,其实也还好啦。叶子掉了还能再长咯,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安慰李牧。   李牧当然还是没听懂。   不过有好事发生——他把我带回家了。   OMG姐妹们,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被一个帅哥带回家了!他要做我的专职仆从!想不到吧,我居然也有这一天!最重要的是,我可以不用待在洗手间旁边了!   洗手液先生有点舍不得我,不过我很开心。他和垃圾桶先生提议要给我办个告别party,但因为工作繁忙,最终没有实现。   但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我要去李牧家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兴奋的吗?   我是跟着李牧坐地铁回家的。我还是头一次过安检啊。不知道那个光会不会让我患上不治之症。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他用一个漂亮的袋子装着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我捧在手心。那种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真好!真的友友们,你们要是有机会,真的应该好好体验一下。   我,小薄荷,正式来到了李牧家。   帅哥的家很整洁,没什么异味。但是出地铁站的时候我就感觉有点不对。但是我在袋子里没办法观察,等他推开门,我探出一片叶子,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整洁归整洁,可是真的……破啊。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破的地方。真的,就算是狄俄尼的洗手间,那也是地板上墙面上贴着瓷砖打扫得干干净净,带有淡淡香味的。可是,帅哥,你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不怕被劫财劫色吗?   我有大大的疑问,帅哥,为什么你家的沙发是塌的啊?为什么你家客厅的窗户连窗帘都没有啊?   不过这些我都没机会再仔细看了,因为他把我放在了他卧室外的阳台上。   嗯,很好,我喜欢阳光。这里看起来采光不错。风景么,马马虎虎过得去,如果到了晚上,还能看见一点星星。   除了寂寞一点,没什么不好。   洗手液先生不喜欢阳光,不然的话,我倒是可以邀请它来。   我就这么在李牧家里安顿了下来。   李牧家来了个客人。   深夜,我独自在阳台上回味着今天傍晚的夕阳。说实话很美,有点久违的感觉。我在酒吧昏暗的洗手间旁待了有一段时间,看看阳光落在我的头上,我感觉有点困了。   他的舍友早出晚归,基本上和我没有碰面的机会。不过这位客人,我倒是认识。绿眼睛,长头发,hello帅哥,可不是你把我从院子里挖出来的么?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但我对他不是很有好感,他们会做莫吉托的能有什么好人。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hello,小薄荷。”   我礼貌地摆了摆叶子。他蹲下来仔细地看看我,“你最近长得真好啊。”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天晚上,我痛失五枚叶子。   爸爸!有人欺负我啦!   我的李牧爸爸很快就给我报了仇。他义正辞严,向绿眼睛介绍了我,并且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李芳芳。   额,好土。   不过跟大部分薄荷相比我已经很好命了,我有自己的名字耶!而且,绿眼睛还再三保证不会再薅我的叶子。   对了,绿眼睛的名字叫岳人歌。   他看着我爸爸笑得一脸痴汉,我感觉事情并不简单。喂喂,洗手液先生,垃圾桶先生,你们知道吗?他们两个抱在一起了耶,这不是情侣才会做的事情吗?我爸爸难道和这个喜欢拿薄荷叶泡水的坏人是情侣吗?   不过,只要他不薅我的叶子,也就算不得坏人了吧。大概。   咳咳,现在有必要说一下我的位子。   我的花盆呢,是在阳台上没错,但是每到夜间,李牧就会把我挪到室内。室内就是他的房间。   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岳人歌会留下来住。   虽然他们把灯关了,但我总能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啊,是啦,薄荷的听力(?)不是太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声音好像是有点让人感到羞耻。我想到垃圾桶先生以前说的那些带颜色的笑话,忽然间就有点明白了。   咳咳,我只是一盆纯洁的小薄荷。我什么都不知道哟。   岳人歌和李牧的关系越来越好,他经常来。有时候还帮我浇水,不过他没有跟我说话的毛病,这样也好,我也不喜欢理他。   有时候他隔了好几天才来一次,一进门就跟我爸爸缠在一起。唔,这大概是他们人类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很多个这样的日子过去,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   李牧成为了一个很棒的调酒师。他想参加比赛。   我觉得挺好,他很努力,如果他需要用到薄荷也行。   李牧为了尊重我,当然也没有用到薄荷。不过他最近变得相当忙碌,忙碌到有时候他都差点忘了给我浇水。   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住在这里很舒服。他一边浇水一边跟我聊天的毛病还是没改。“你说我会表现得怎么样?”“虽然只能比到半决赛,有点不甘心”“要是被岳人歌发现就完蛋了”……你们人类真的好麻烦。   幸好他不知道我听得懂他说话。   李牧去参加比赛的那天,我默默地祈祷,祝愿他比赛顺利。   不过,好像出了点问题。   哎呀,薄荷的记忆里(?)不是很好,不过,李牧回家的时候好像很难过。他好像是病了,眼睛红肿,他开始收拾东西,我有点慌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们不在这里住了吗?我们要搬家了吗?我问他。李牧没有理我。哦对了,他听不懂我说话啊,他从来听不懂一株薄荷说话。   李牧的东西并不多,很快就收拾好走了。   我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有一种被抛弃掉的感觉。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不过是我找的仆从而已!我也从来没有求过他照顾我。我是一株尊贵的薄荷!其实我早就觉得他对我的照顾有点敷衍了。哼,男人么,都是这样的,长得再帅也不行。   我就这么独自待了一个晚上。   其实我也没有很伤心啦,你们不用担心我。毕竟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咦,客厅里怎么有动静?我停止了摇摆,一个熟悉的人影晃了进来。   是岳人歌。   他开了灯,有点茫然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好像有点留恋似的。他看到了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叶子——我实话我是有点怕的,大哥你不要想不开啊你要记得你承诺过你不会再薅我的叶子的!   岳人歌没有薅我的叶子。他的眼泪掉了下来。   这场面我还真的没见过。   我有点意外,喂喂,大哥,你没事哭什么啊?   “你愿不愿意来我家?”他问我。   当然不愿意了,你能像李牧那样好好照顾我吗?   当然,我的反对无效,我没办法自己移动,于是当晚我就搬到了岳人歌的家。   他的家是我梦想中的样子。很宽敞,很明亮,他还给我一个很漂亮的阳台,但是没有了李牧,我不开心。我很想李牧。我知道岳人歌也很想他。   他甚至也染上了一边给我浇水一边跟我说话的毛病。于是,我被迫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   我很想骂李牧,也很想骂岳人歌。两个人类都还没有我一株薄荷聪明。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一株小薄荷而已。   我在岳人歌家待了两个月之久。不得不说岳人歌是一个相当信守承诺的人。有时候他端着杯子,手都要伸过来了,但还是克制住。嗯,很好。我表示满意,我们薄荷长得好,不是为了给你们人类泡茶或者做莫吉托的。   看在你这样信守承诺的份上,我就勉强祈祷你感情顺利吧。   岳人歌最近很忙。连着好几天都是很晚才回来,甚至第二天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不过他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浇水。今天,我刚被阳光照醒,就在朦胧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李牧!李牧他回来了!我的天!他瘦了!他这段日子跑到哪里去了?   李牧显然也看到了我,哼,你这是什么眼神,没看到过长得很好很美的小薄荷吗?   我偷偷地瞥了一眼岳人歌,老弟,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来教吧?破镜重圆就在此时啊!   好啦好啦,你们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就当我不存在,毕竟薄荷的听力和记忆里都不太好。   但是李牧,你自己跑路没带上我这回事,我还是要给你记在账上的。希望你能够主动跟我认错道歉,至于我原不原谅你,那就看我的心情咯。   --------作者说------------   还是很认真地再宣传一下新文CP726087《养兔指南》,打打闹闹的小甜饼,已经开更啦,还请宝贝们多多收藏,多投海星咩~顺便关注一下作者哦~ 第125章 番外3 姐有点小钱(1)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在和前夫离婚,还被薅去一小部分财产;包养小白脸未遂,甚至还被卷入桃色新闻;以及差点被某个小明星勒索之后,王馨妍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   碰什么,也别碰男人。   这个结论也是够有爆炸性的。王姐——王馨妍一向讨厌别人这样称呼她,听起来像是恋爱剧里充当背景墙的职场前辈——不过,相较于二十岁的小年轻,王馨妍也确实到了当“姐”的年龄。而当王馨妍一旦开始决定不碰男人之后,这个世界就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王总,您的机票已经订好了。”王馨妍正躺在浴缸里敷面膜,整个人浸没在浓郁的泡泡里,空气里氤氲着温和的香气。一双纤足从水面里抬起来,搭在浴缸的边沿。助理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王馨妍蓦地睁开了眼。   “机票?”她问,“什么机票?”   “去临市的机票啊。”小助理有点儿慌张地,“上个月您交待的。您不会忘了吧?”   “哦……”王馨妍的脑子飞快运转着,说实话她还真是忘了。这一天天的她有那么多事情,她怎么可能会记得。   “好吧,”她语气温和地,“请问我要去临市做什么呢?”   一个月前。   “王姐——”助理推门进来,把王馨妍手中的红酒杯吓得晃了一晃,她瞪了冒冒失失的小助理一眼,助理顿时夸张地捂住了嘴。   “王总,”助理从喉咙里挤出蚊子般的细声,“有件事。”   王馨妍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抹了抹桌子上的红酒渍,“说。”   “花雾杯邀请您去当特邀评审。”小助理说,“时间定在下个月十号。这是主办方发来的邀请函。”   花雾杯?王馨妍微微皱了皱眉。她倒是没听说过。别不是什么野鸡比赛吧?这些年乱七八糟没什么名头的比赛也太多了,三脚猫功夫贻笑大方的人物数不胜数。她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邀请函,看了一眼。   “曹扬?”她撇嘴,“他怎么也开始搞比赛了。”   “曹先生的秘书说,这场赛事主要是为了挖掘新人,”助理道,“也许,您还能从中找到合适的投资对象。”   投资对象……王馨妍内心默默叹了口气。她是真的有点儿灰心。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老爹老妈一命呜呼之后她就成了整个花都首屈一指的富婆。王馨妍学艺术出身,对经营投资几乎一窍不通。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也全靠她本人没什么野心,不折腾大的。   这么些年,她真正投资成功的酒吧,除了花朗,就是狄俄尼。   想开酒吧的调酒师跟想成为歌唱家的年轻人一样多。王馨妍不觉得自己能在这样一场名不见经传的比赛里有什么收获。   王馨妍若有所思、沉默不语,助理在一旁也不敢吭声。过了好一会儿,王馨妍将邀请函往旁边一丢。   “你先帮我记一下,如果下个月十号没有安排,就去。”王馨妍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高跟鞋的笃笃地戳着地板,“要是有安排,就算了。”   王馨妍说完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等她的小助理战战兢兢地向她转述这件事的时候,王馨妍的脑海里才浮起了粗浅的记忆。哦,原来如此。哦,我竟然还说过这样的话。   那既然如此,机票都买好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去看看。   看看曹扬还能给她带来什么惊喜。   王馨妍是当天上午抵达的。主办方给她安排了贴心的接送服务。看起来曹扬也真是有点小钱,当酒店门童为王馨妍拉开车门的时候,她忍不住想,这花雾杯看起来比某些名气很大但经费上抠得要死的比赛靠谱多了。   曹扬亲自来迎接她,一见王馨妍脸上的褶子几乎都能把蚊子夹死,“王总!好久不见!”   老帅哥也是帅哥,混血就是好看啊。王馨妍默默感慨,脸上仍故作淡定矜持,“嗯,好久不见了老曹。”   曹扬还在她耳朵边说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王总现在只想找个房间好好休息一下,今天早上六点就被无良的助理叫起来,她现在着实困得很。   “下午比赛的时候见。”   她只记得自己说了这么一句。   王总很累。王总其实不太懂酒,她对酒的兴趣也远远不及这些专业人士。她能拥有今天这些东西全靠父母的打拼和一批勤劳肯干的手下。她只需要配合演出,偶尔搞点任性的投资。   然后失败。   然后再被人嘲笑一句傻白甜。   她所有的稀薄的尊重,全都来源于她手上的那点钱。   比如说这个曹扬吧。她清楚得很,如果自己没有一点小钱,曹扬是断不会请她来做什么特邀评审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偏偏姐就是有一点小钱。   王馨妍拎着包进了电梯,她的房间在十六楼,海景房。   “等等——”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有人冲了进来。   王馨妍皱了皱眉。   助理想要把人挡出去,王馨妍却又松了口,“算了,让她进来吧。”   是个女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方急哄哄地冲进来,“谢谢!”   傻乎乎的齐刘海,高马尾,穿一身运动服。看起来像是从学校跑出来的高中生。   “几楼?”王馨妍问她。   “十六……”对方看了一眼电梯按钮,有点惊奇地,“你也去十六层啊!”   “啊。”王馨妍点了点头,“你是……来找家长的?”   女孩一下笑了,“不是的,我来参加比赛的!”说着拉了一下肩上的书包带,“花雾杯,你听说过吗?”   王馨妍笑了,好巧,正好听说过。   “你这么小,是调酒师?”王馨妍忍不住问。   女孩嘿嘿一笑,“我不小了,我都25了!”   看不出来。可能因为是娃娃脸,所以显现出一丝幼态。王馨妍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问了一句听起来很像是烂俗综艺里那些明星导师常问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来参加比赛?”   女孩一拉双肩包的背带,马尾一甩,“我是来拿投资的!” ???王馨妍的头顶冒出问号。   女孩笑了一笑,“我可是要开酒吧的人!”   叮咚,十六楼到了。   女孩背着包跟王馨妍道了别,小助理按着按钮,半晌,“姐,咱还出去吗?”   王馨妍半天才回过神来,“走吧。”走出几步,给助理布置任务,“刚才那个女孩,帮我要到她的资料。”   王馨妍回味着女孩的表情,“我倒是要看看,她怎么就这么自信,小小年纪就想开酒吧。”   王馨妍再次见到那个女孩,是在比赛现场。要认出她也是够难的。比赛服装和妆容堪称车祸现场,王馨妍是凭借着助理给她找来的资料才认出对方的。   朱珠。   25岁。   花朗酒吧调酒师。   王馨妍挑眉,赵升焉手底下有这样的人才,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朱珠显然也认出了她,有点惊讶,不过因为是比赛,所以脸上的小表情还是控制了下去。   王馨妍微笑着稍稍往后仰,双手抱着胳膊,欣赏女孩的表演。   不得不说,朱珠确实是个成熟的调酒师。手上的动作干净利索,和客人互动也是不卑不亢,很有些调动气氛的天赋。王馨妍坐在她右手边的位置,看着女孩有些过于浓重的眼妆,想,如果她素颜,可能就会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决赛。   朱珠将调好的酒推到王馨妍面前。王馨妍愣了一下,抬起头,看见浓妆后面是女孩青涩的笑容。   王馨妍只觉得那笑容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   都是笑,有些假,有些真。有些刻意,有些自然。朱珠只那么一笑,和电梯上坦然地跟一个陌生人诉说自己的远大抱负或是痴心妄想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谢谢。”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不知为什么,她有点儿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酸甜的滋味顺着唇舌直往下滑,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清空了脑中混乱的思绪。女孩的笑容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接下来是什么,已经全然不在她关注的范畴。王馨妍彻底走神了。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恍然间,台上已经换了人。   “对不起。”王馨妍放下杯子,起身离开。   要找到朱珠其实并不难。   女调酒师并不多,不太会打扮的女调酒师也就她一个。王馨妍是在洗手间找到她的。朱珠正在卸妆,夸张的睫毛卸了一半,女孩在镜子里看见王馨妍,有点慌张地冲她点了点头。   “表现得不错。”王馨妍笑着说,看着女孩有些茫然的表情,“你继续……我不会吓到你了吧?”   “没有。”朱珠笑了笑,“我应该猜到你的。”   王馨妍耸肩。朱珠又说:“你真漂亮。”   不是高明的恭维。对女人的奉承永远都是在“年轻”“美丽”之间徘徊,对此,王馨妍早就已经感到厌倦。   这世界上的人多是肤浅的,除此之外,他们还能看到什么呢?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我记得你是为了投资来的。”王馨妍看着朱珠把脸上的妆卸干净,清水拂面,恢复了初见面时的模样。果然还是不化妆的时候好看很多。   “嗯,”朱珠睫毛低垂,“今天没表现好。”   王馨妍不太懂这些,可能朱珠的“没表现好”和那些优等生考了99分的感觉一样。不过看朱珠表演是件很开心的事。至少,王馨妍并不觉得自己被刻意取悦。   “这不重要。”王馨妍说,“你看,你有想法,有能力……我是说,这很好。”   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两个女人的身影。朱珠穿一袭黑裙,自己身上的红外套则过于明艳。她们一前一后地站着,好像很远,其实又不过咫尺之遥的距离。   王馨妍知道自己随着感觉走的臭毛病又上来了。不碰男人就没什么破事,她想。管他的,不管怎样,这个女孩看起来比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靠谱得多。   她看着镜子里女孩愕然的面孔笑了笑,“姐刚好有点小钱。我很乐意资助你的梦想——如果你愿意的话。”   --------------------   猫妈:来个百合吧。美丽废物富婆和奋斗型化妆天残小姐姐。王姐就是有钱任性!我也想让王姐资助我的梦想。   PS:如果还有人没收藏新文我会伤心的OK?CP726087《养兔指南》小甜饼,入股不亏~ 第126章 番外3 姐有点小钱(2)   王馨妍最近很忙,肉眼可见的,出差的次数多了许多。   论理,她原本只是个废物董事,大部分时间只是听CEO汇报公司经营情况,在开会时给股东画大饼,听起来更像是个演员。不过最近她一直往一个小城市跑,根据助理的不完全统计,已经是本月的第三次。   哦,对了,王总在这个小城市有投资项目。   是一家小酒吧。   王馨妍摘下墨镜,高铁的一等座依旧没有那么舒服。不过还是可以接受。出了站,她径直打车去了酒店。虽然她也很想去朱珠的家,但朱珠总是不同意。   “王总,我这地方太小,容不下第二个人。您要见我干脆我来找您好了,您大老远来,省得折腾。”   朱珠是这么说的,听起来也挺对。王馨妍也从善如流,干脆利落地让助理定了酒店。   容城是个小城市,面积小,但得益于早点基建发达,人口多,于是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在这里开酒吧,也不是什么坏选择。王馨妍亏本经历丰富,现在也学会了解一下被投资人的经营思路,判断一下靠不靠谱。朱珠的想法倒是挺明确的,对容城酒吧业的发展状况讲得头头是道。王馨妍玉手一挥,就给了钱。   朱珠是真能办事的人,一个人张罗,居然也就把这店给开了起来。王馨妍去看了两次,觉得挺好,又觉得有些不对。   朱珠一心只扑在酒吧上,把她俩见面当成了王总投钱之后担心亏本于是亲自视察,每次都搞得紧张兮兮甚是隆重,巴不得回回都做个PPT来汇报。   王馨妍觉得整个人有点不太好。   她听那些股东汇报就已经足够头大了,好不容易见个妹妹,放松放松心情,结果居然还要再听汇报?可饶了她吧。   王馨妍这么想,却并不这么说。说到底,她到底为什么要跟朱珠走得这么近呢?朱珠在女人中其实也算不上多漂亮,而王馨妍虽然说了不碰男人,但也真不一定就能喜欢女人。   她没有喜欢女人的经验。   可朱珠就是能吸引她。小姑娘英姿飒爽地调酒的样子,让王馨妍忍不住多看几眼。   胡思乱想着,王馨妍入住了下榻的酒店。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一看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不知怎的,竟觉得时间有点难熬。   王馨妍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干脆打了个车,直接去了酒吧。   朱珠开的酒吧在中心城区。上午时分,根本没有酒吧会在这个时间开业。王馨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酒吧,无非是她有点想见朱珠,而她根本不知道朱珠住在哪里。   于是她赌,朱珠没事的时候应该会泡在店里。   她赌对了。   门半掩着,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响,门就开了。   朱珠穿着黑色的衬衫,马尾高高束起,不施粉黛,明亮的天光洒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五官清丽。女孩子的美是各种各样的,或明艳,或素淡,像是各色的花朵,生也美丽,逝也有别样的风采。   王馨妍有些看愣,朱珠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见是她,微微一笑。   “你来啦。”   王馨妍轻咳一声,甩了甩海藻般浓郁的秀发,款步向前,“你的架子倒还蛮大的。居然还要让我来找你。”   朱珠闻言,微微一愣,看了眼时间,“噗嗤”一声笑了。“我们不是约在中午?现在也不过十点钟。”   “哈,你这个人,”王馨妍笑,“拿了我的钱就不愿意伺候啦?说吃饭就只是吃饭?也不愿意陪我逛逛街。”   朱珠呶呶嘴,“就算是现在逛街,店也还没开呢。”   王馨妍没话说了。   朱珠笑道:“你就是等不及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倒是把王馨妍的心事说中。她有些恼,又听朱珠笑着,推过来一杯酒,“好啦,别生气了。尝尝,味道怎么样?”   “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无酒精的。”朱珠说,“对不起啦王总,我没有提前来,也是想早点让你收回本。”   酸甜的,带着浓郁的果香。王馨妍只觉得好喝。   “怎么样?”一双黑亮的眸子恳切地盯着她看。有一小绺乌黑的发丝飘逸出来,没有风,却拂到了王馨妍脸上。   淡淡的栀子的香味,撩得人心直发痒。   王馨妍放下酒杯,轻咳了一声。   “好了你忙。”   “你等我,”朱珠用抹布将吧台抹干净,电话叮叮咚咚响起来,“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王馨妍挥挥手。朱珠笑着,看到来电,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怎么不接?”王馨妍忍不住瞅了一眼。   朱珠叹了口气,接通电话,开了外放。   “朱珠,你可算是接电话了。”油腻的男声传来,“你怎么从花朗辞职了?我去找你找了好几遍。”   王馨妍疑惑地看了一眼朱珠,朱珠将手指挡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徐竟,你找我干嘛?”   “朱珠,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嘛。”徐竟如同狗皮膏药,“我现在改了,真的,改了。我还找了一份调酒师的工作,我很快就可以成为很好的调酒师的。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嘛,你也要看到我的进步啊——”   王馨妍懂了。前男友。   世界上还有比前男友更讨厌的生物吗?有,那就是纠缠不清的前男友。   王馨妍看了朱珠一眼。   虽然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嘲笑别人,但王姐好歹也是个资深颜狗,基本上都只挑好看的男人。她直觉朱珠的前男友并不会太好看,从声音上就可以判断。   朱珠没回答,徐竟仍旧自顾自地抒发感情。这小子语文估计学得蛮好,比喻拟人排比各类修辞手法都用得相当到位。王馨妍有点听不下去了,垃圾话说再多都没有营养,朱珠还是拿着手机,一声不吭。   徐竟终于不想再进行一个人的表演了。   “喂?你到底听到了没有啊?”   “我靠,你玩我呢?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   朱珠把电话挂了。   她微笑着冲王馨妍耸了下肩,“不好意思。”   王馨妍也有点愣了,“你……不骂他吗?”   “骂也没什么用。”朱珠把徐竟的电话拉黑了,“有一种人就像疯狗,你越搭理他,他就越起劲。我们要做的,就是及时止损,然后,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   王馨妍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脏话想要帮朱珠骂回去,结果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这样化解了。   “你这样是对的。”王馨妍点点头,“男人么,不值得我们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朱珠一笑,“听起来王总好像很有体会。”   王馨妍顿时红了脸。   其实也没什么,她王馨妍就是喜欢小帅哥,偏偏自己又有点资本,人生苦短,为何不能享受一点富婆的快乐?   “是啊,所以这是前辈的经验教训。”王馨妍笑眯眯地,“你要好好听。”   朱珠也不恼,反倒很受教似的,俏生生地接,“王总您说得是。”   两人相视,莞尔一笑。王馨妍忽然觉得很开心。   女人的生活里为什么非得要男人?其实两个女人在一起,乐趣也多得很。这种互相懂得的快乐,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了。   朱珠收拾好吧台,把这个星期的经营状况跟王馨妍简单汇报了下,王馨妍含糊地应着,拉着朱珠去逛街。   看Prada和Gucci的最新品,偶尔也停下来,吃一点街边小吃。王馨妍一直想给朱珠买点什么,不过朱珠从来不要。甚至连吃饭都是AA,看起来更像是大学毕业后仍维持着亲密友情的好闺蜜。   逛累了,就去新天地吃饭。   朱珠看起来很喜欢吃那些小巧的甜品,王馨妍给她多叫了一客小蛋糕,女孩的眼睛亮亮的,腮帮子就没停过。   “一会儿到酒店休息一下吧。”王馨妍喝了点酒,微微有点儿上脸。大白天喝酒的最终还是她,朱珠也喝了不少,她喝酒的时候话比平时多了许多,两人一起把那些垃圾男人统统骂了一遍。   “好。”朱珠又是一笑。   王馨妍觉得自己可能在往危险的地方滑去。   酒店是五星级,离中心城区不远。吃过饭其实是有点困,朱珠在车上的时候就有点睁不开眼。嘴里嘟嘟哝哝地,说是中午吃得太多,她又要胖了。   “你哪里算胖。”王馨妍笑着掐了一下她的脸,“正正好。”   朱珠嘿嘿傻笑一声,“还是你对我好。”   说着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王馨妍顿了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大概对方也真的把自己当姐姐看,可惜自己除了年龄,其他无论哪方面都未必当得了人家姐姐。不过在女人面前,王馨妍从来不曾有过自卑感,和朱珠在一起,她感到了轻松。   很奇怪的,明明是个女人,却并不想做个女人。或者说,不如让女人的意识变得浅淡一点。王馨妍想,也许她是厌倦了长久以来别人加在她身上的那些标签和束缚:女性,有钱,还有傻白甜。   她一直就这样,顺从地接受着人们贴给她的各种标签。不过,现在的她已经不再纯粹是原来的她了。   车停在酒店楼下,王馨妍拍醒了朱珠。小姑娘迷迷瞪瞪地,“这是在哪里?”一见到王馨妍又放下心来,“这么快就到啦。”   王馨妍笑着说:“到啦,我们上去吧。”   --------------------   孜孜不倦宣传新文的我又来了,CP726087《养兔指南》5月日更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第127章 番外3 姐有点小钱(3)   王馨妍开了房间的门。   朱珠吃撑了,一路上都在摸自己的肚子。王馨妍笑她看起来像是个小孕妇。朱珠也不恼,只是傻呵呵地乐着。喝过酒的人脸上皮肤微微泛红,像是熟透了的鲜果。朱珠一进门就靠在王馨妍的肩头,“姐,我感觉我好像醉了。”   王馨妍也觉得有些醉。她勉强支撑着将门关上,扶着人进了客厅。朱珠身上的栀子香气愈发浓烈,发丝垂在王馨妍的肩头,王馨妍忽然觉得自己喷的Channel5号未免有些俗气。   “要睡床上去睡。”王馨妍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脸,“乖。”   她没做过母亲,又是独生子女,向来都是别人照顾她,今天反倒是来照顾朱珠。心里也泛起异样的做母亲的柔情,不,或许这不是母爱。王馨妍将朱珠扶到床边,帮她盖好被子。借着朦胧的醉眼看着女孩的面容。手指轻轻抚着柔软的被子,底下是女孩曲线起伏的胸。   “姐。”朱珠仍是闭着眼,却忽然开了口。声音是温润而含糊的,“你喜欢我,对吗?”   王馨妍吓了一跳,朱珠笑了一笑,眼睛仍是闭着的。王馨妍想,这大概是梦。是的,毕竟自己也喝多了,大概是糊涂了。过了一会儿,朱珠抬起双臂揽住了王馨妍的双肩,一点一点地拉着人往下。   乌黑的长发垂在朱珠的脸上,鲜红的花瓣一样的唇,伴着栀子和葡萄酒的香气,吻上王馨妍的脸颊。   “没关系,”她含含糊糊地,“我也很喜欢你。”   后来发生的事情,王馨妍就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像是无数斑斓的光圈在头顶旋转,玫瑰和栀子的香气交缠,间或溢出一两丝急促的呻吟。   王馨妍醒来的时候,背上已经闷了一层薄汗。秋天就是这样,半冷不热的季节,让人产生一种还身在夏天的错觉。她起身,薄被从裸着的身上滑下来,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王馨妍抬起手揉了揉眼。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床单,朱珠已经离开了。   方才是现实,抑或只是一场绮丽的梦?王馨妍有一瞬间的茫然,身体上还滞留着纵乐之后的畅快余韵,装饰雅致的房间里却只剩下她一个。她起身,走到洗手间,明晃晃的灯光落了下来,落在她精心保养的、皮肤紧致的躯体上。王馨妍忽然感觉到心里泛着淡淡的酸。   走到这一步太不应该。在她看来,在投资人与被投资人之间,维持着淡淡的友人的关系,就已经足够好。恋爱?她不敢想。她只是个女人,有钱,而且傻白甜。   明知那是深渊,可她还是顺着深渊往下滑。在她三十余岁的人生中,王馨妍被各种标签定义着,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女人。   甚至会成为一个同性恋。   这让她惊恐。   又让她兴奋。   惊恐之余王馨妍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渴望,她渴望体验那种活着的感觉。朱珠是意外,她的笑容是意外,她的酒是意外,她带来的欲望的峰值是意外。   王馨妍被这些意外冲上巅峰,真切地体会到了活着的感觉。   她有些沮丧。   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她活过的证据?   离开一个人,她就不再是她自己了吗?   难道她要因为成为自己,而选择跟某个人在一起吗?   天已经黑了,朱珠的酒吧已经开始营业。如果换做往日,王馨妍一定会去小酌一杯。但今天不了。她冲了个澡,裹着浴巾躺在床上,身体深处有颗种子在破土而出,蔓延出碧绿的芽。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重新换好了衣服,推着还没有打开的行李箱,离开了容城。   王总最近不常出差,小助理在本子上写,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出门了。看起来容城那边的投资已经步入稳定,应该很快就能收回成本。   不过王总最近总去酒吧,最常去的就是花朗。真奇怪,小助理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王总的思维她怎么也摸不透。   可能是有烦心事吧。她想。   王总今天在股东会上发了脾气。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王总开始破天荒认真研究起报表来,果然认真的女人最帅气。   王总现在开始去健身房了。   小助理简直就是王馨妍的人肉日记本,王馨妍的行程安排全都被她记得一清二楚。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位甩手掌柜像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开始励精图治,但小助理觉得,王总有这样的改变,或许并不坏。   “小张,”王馨妍略微提高了嗓门,小助理微微一激灵。   “王总。”   “又发呆。”王馨妍皱眉,“今天下午什么安排?”   “今天下午……”小助理一通翻,“哦,今天下午是集团内部会议,会请旗下投资的各个酒吧的负责人来。”   “嗯。”王馨妍点了点头,“可以。”   朱珠也会来。   说不期待那是假的。可是王馨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自上次以来,她们就没有私下联系过,王馨妍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已经冷了。   下午的会,不出意料,王馨妍见到了朱珠。还是长发,但略略削短了些。这回不化妆了,人也瘦了,更显得清爽。天有些冷,她穿着厚厚的呢子外套,法兰绒的围巾将她的脸衬得更清瘦。   王馨妍见到朱珠,脸上还挂着职业的笑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的目光在王馨妍的脸上轻轻一扫,牙齿轻轻一碰,“王总。”   清凌凌的,像是一眼泉,直浇得王馨妍心头一阵寒。她脸上仍是笑,“你瘦了。”   朱珠也只是笑,岳人歌远远地冲她打招呼,女孩一甩头,王馨妍闻到了淡淡的栀子香。   谁也不曾提那件事,好像很默契地不约而同将它忘却。想想也是,这才是正常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在彼此同意的情况下完成一场美妙的互相取悦。若是彼此有意那便继续下去,若是没有意愿,还提它干嘛?   再续前缘吗?   王馨妍有时候是有点恋爱脑,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竟然也有闲心,淡淡地为这段露水情缘伤怀了一小会儿。   “王总,我们进去吧。”岳人歌提醒她,王馨妍这才回过神来,微笑着点头。   活着的意义,并不能因为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而多出几分。只有自己奋力地呼吸了,生活着,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一场会议下来,王馨妍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她不适合从商,这句话从小父母就这样说,她被按照名媛的标准去培养,学音乐,弹一手好钢琴,在乐团工作,直到父母意外去世,她成了巨额财富的继承者。   弹钢琴的手拿得住笔,识乐谱的眼睛也看得懂各类数据。王馨妍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穿一身火烈鸟粉的西装,足上蹬着高跟鞋,身姿袅然,步伐却坚定。   朱珠在台下看着她,随着众人一起为她鼓掌。   王馨妍没有笑,收拾好东西,在会议结束后第一个离场。   洗手间里,她在补妆。有人推门进来,粉饼刚刚往脸上拍。王馨妍微愣了一下,看了眼对方,“好巧。”   朱珠抿着嘴一笑,“好巧,你也来上厕所。”   这里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洗手间人来人往,随时会有人推门进来。   “我的办公室在33楼。”王馨妍说,“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   朱珠耸肩,“王总是想听我的工作汇报吗?刚才我已经完整地陈述过了。”   “啊,我知道,你们店的数据很好。”王馨妍点点头,嘴角又忍不住溢出笑容,“看来你还是想在这里跟我谈事情。”   两人相视一笑。   33楼,其实王馨妍一直不太喜欢这样高的楼。高处不胜寒,她懂。可是朱珠一进来,她感觉到些微变暖的温度。   “没有酒,只有咖啡。”王馨妍放下手包,随手抓着桌面上的咖啡罐摇了一摇,“不介意吧?”   “你现在改喝咖啡了?”朱珠脱了外套,深吸了一口气,神态间有些小女孩的夸张,“哇,暖气好足。”   “是么。”王馨妍将泡好的咖啡送到她面前,在沙发边坐下,“我倒是一直觉得冷。”   两人离得极近,彼此凑近了,可以看见脸上细小的斑和点。今天的妆浓了或是淡了,其实都无所谓,因为女人怎样都是美的,美得千姿百态。就比如现在。   “那天你没来找我。”朱珠喝了口咖啡,“是生气了吗?”   王馨妍耳朵一红,幸好还有长发挡着。“我哪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只是情绪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而已。偏偏又不能说,说了会让人觉得她很小器。   朱珠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按在王馨妍的大腿上。她的手心湿热,王馨妍觉得自己的腿几乎要烧了起来。   “我联系您,您却不接我的电话。”朱珠说,“所以我以为您生气了。”   “……我很忙。”王馨妍讷讷地答。   “哦,很忙,我想也是。”朱珠的手顺着她的大腿往上游移,“我一直想说,改天有空了,咱们俩一定要好好吃个饭。”   “……嗯。”   “吃过饭,咱们去逛街。或许,再去做个头发。”朱珠说,“你看,你的头发好久没焗过了。”   女孩子心细,于是什么都看得清。   王馨妍下意识地咽了下唾沫。   “我们还可以去看电影,我看到上次你发的,你喜欢看爱情片?也可以。”朱珠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餍足的猫,她的头缓缓地靠在王馨妍的肩上,“然后,我们去酒店,做爱。我喜欢你高潮的样子,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王馨妍心如擂鼓,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话听起来太像性骚扰,可是从朱珠的嘴里说出来,却有说不出的撩人。   “我很喜欢你,王总。”朱珠的声音甜甜地传来,“或许你不喜欢……那么,馨妍姐。这里有一场恋爱,你愿意跟我谈吗?”   --------------------   总之,是篇百合。笨蛋美人总裁真的太好吃了,朱珠其实是只有獠牙的小野兽~有点小钱的富婆姐姐值得甜甜的爱情,这一小部分故事就结束了哦。   新文《养兔指南》也在同步连载中,大家快去看呀~ 第128章 番外4 他们的故事(1)   霓虹灯闪烁着,花都的夜幕已经来临。吧台边上弹吉他的女孩留着厚重的刘海,烟熏眼妆衬着整张小脸只剩一点青涩的白。   梁川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经由喉咙慢慢地往肺里弥散,而后从嘴和鼻孔里喷逸出白色的雾气,迷茫了眼前的光。   女孩沙哑的嗓音唱了一首R&B,全程不在调上。梁川将烟灰抖在玻璃杯里,灰白的烬落在橙黄色的酒中,犹如刚刚喷发过的火山的废墟。   “多浪费啊。”有人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梁川眉头微微一动,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对方。那是一个年轻男人,剃着寸头,嘴角边有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可能比自己还小几岁。   “浪费什么?”梁川将烟递到嘴边,又吸了一口。   “这杯酒,你还没喝几口呢,”对方说,“你就用来掸烟灰了。”   这是哪里来的喝酒小警察。梁川内心暗笑,“把酒调得这么难喝,才叫浪费。”   对方脸色微微一变,有些诧异,“怎么会不好喝?”   梁川干脆把整支烟丢到杯子里,“滋啦”冒出一长串的烟气,“个人口味而已。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梁川刷卡结了账,转身离开。   寸头男紧追在他身后,“哎,我看你这些天总来。要不……咱们认识一下吧?”   好烂的开局。不过寸头男眼神真诚,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最重要的是,他真的穿着酒吧的制服。虽然衣服并不合身,有种并不让人局促的紧绷感。   梁川转过头,“梁川。”   “啊?”   梁川笑了一下,“不是说认识一下?我叫梁川。”   寸头明显跟不上对方的节奏,旋即笑了,“梁川你好,我叫赵升焉……哦,我是这家酒吧的调酒师……呃,还是老板。”   梁川抬头看了一眼酒吧的招牌,花朗。倒是好名字,梁川想,不过自己大概不会再来这家酒吧了。他点点头,看着赵升焉,“那……告辞。”   这是梁川来花都的第一个月。   刚刚开完北京奥运会没多久,整个国家还浸润在激烈赛事的余韵中。秋老虎正猛,夜深了还是带着些微的燥热。梁川在酒吧街旁租了个民房。   他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响。屋子里好像有一道黑影蹿过,那是在这一带流窜的野猫。梁川“喵”了两声,一双铜黄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隐隐闪现。梁川从门后摸出一袋猫粮,给小黑猫倒了半盆,放在门边。   这一楼的灯早就已经坏了,梁川也熟悉了这里的布局。小黑犹豫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踱到梁川脚边,开始吃粮。   梁川看了一会儿猫,伸了个懒腰,准备上楼睡觉。   他租的是阁楼。那些采光好的大房间早被人租走了,他也租不起。阁楼也没什么不好,他冲了个澡,倒在嘎吱作响的单人床上,看着窗外漫天的繁星,心道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一个找不到工作的,无所事事的好天气。   辞了老家的工作跑来花都,梁川在别人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不过他父母早逝,几乎是自己野蛮长大的,各路亲戚避他不及,根本无心管他死活。对于梁川辞职这一离经叛道的行为,也都一笑了之。   顺便成为大人们教育小孩的经典案例。   “可别像你表叔/表哥/表舅那样,二十几的人了,还没个着落。”   是的,梁川来花都,除了血肉之躯,就只有自己在钢铁厂工作攒下的五千块钱。在将这些钱花光之前,梁川必须找到工作。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梁川不看星星了,他在看天花板。   赵升焉的笑容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总不能去当个调酒师吧?那也别在那样的烂酒吧当调酒师。   睡觉睡觉,梁川有些烦乱地闭上眼,翻了个身。   “哎哟,你来了。”小寸头一见到他,满脸都是笑容,“坐坐坐。你等着啊,我给你调杯酒。”   等酒吧开张,梁川还是忍不住走进了酒吧。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来了这里。也许是因为住的地方近,梁川性子闷,却喜欢热闹一点的地方。热闹的地方热闹的人,比如这里和赵升焉。   也有可能因为这里便宜。   周围的客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花臂大哥正喝着G&T,旁边坐着一位美女,看起来像是某个动画电影。   “我还没说我要喝什么呢。”梁川笑了,看着赵升焉。   “昨天你点了螺丝起子,”赵升焉熟练地开始调酒,动作潇洒,在梁川面前耍得眼花缭乱,“你说不好喝,我在想是不是我的问题。所以,我今天得再请你品尝一下。”   “不是我点的单,我是不会付钱的。”梁川笑道。   赵升焉仍旧笑着,“没关系,我请你呀。”   在老家的时候,酒吧其实不多。初来花都,梁川最初也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才走进了这里。有人唱歌,有露天座,在2008年的花都,也已经算是相当时髦。不过,这里的人并不算很多。   如此好的地段,如此亲民的价格,吸引不到人,也不是没有原因。   “给。”赵升焉将调好的酒往梁川面前一推,“尝尝看。”   “有什么区别吗?”梁川问。   赵升焉笑着说,“你觉得好喝与不好喝的区别。”   伏特加的基底,橙汁的调和,大量的冰块。虽然简单,对平衡的要求并不低。昨天的酒,喝起来像是橙汁饮料。梁川看了眼杯子,“你的冰块化得也太快了点。”   “啊。”赵升焉挠了挠头,“我们酒吧的冰块确实……所以你得赶紧喝。”   梁川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过这笑容很快又消散不见。   “难不成是用冰箱冻出来的?这样有杂质。”梁川说,“冰块的好与坏,会直接影响到酒的口感。你要用那种纯粹的冰块,这样化得慢,客人才不会赶着喝。”   赵升焉有一点听呆。   赵升焉家里有点小钱,大学毕业后就拿着老爹的资金开了酒吧,即是调酒师,又是老板,有时候还是服务员。至于为什么不多聘几个人?因为钱都被用完了。   不过赵升焉的心态倒是蛮好,小打小闹自己也不亦乐乎。你说生意?生意是还好啦,但要回本,恐怕遥遥无期。   赵升焉原本想,就这样开下去,等把酒吧开成了十年老店,一切就都会好的。然后,梁川来了。   梁川连续来了一周,他也连续观察了一周。这是个很特别的男人,每次都点不同的酒,却每次都没有将酒喝完。   不免有点打击人。   当然,一开始赵升焉注意到他,完全是因为他长得帅。干净利落的打扮,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衬衣西装裤。头发略微有些长,却不邋遢。黑框眼镜下是一双沉稳的眸。   喝酒的样子还挺像那么一回事,抿一口,皱眉,放下。偶尔还会多喝两口,大部分时候都用来掸烟灰。   他笃定,这个人是懂酒的。要不然,这个人就是个傲慢的装逼犯。   事实证明,梁川应该是前者。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老板,”戴着大金链子的花臂大哥走了过来,“啪”的一声将酒杯砸在地面上,“你们这都是什么破酒,难喝死了!”   周围的女客尖叫着四散逃开,梁川没动,知道自己这是不小心遇上闹事的了。他瞥了赵升焉一眼,不知道他会怎么办。   “不好意思大哥,不好意思,”赵升焉点头哈腰,“您要是不满意,我再给您调一杯……”   “再调一杯有什么用?难喝还是难喝。”花臂大哥吹胡子瞪眼,“免单!”   “好好,免单。”赵升焉笑眯眯地。   梁川看了直皱眉。   “你干什么?有意见?”花臂大哥瞥了梁川一眼,“看什么看?”   “没什么。”梁川道,“我觉得你说得对,他家的酒应该是挺难喝的。但既然难喝,你怎么最近总来?”   这话一出,人们皆是一愣。   “昨天你坐在花园里,前天你在靠窗的那个位置,大前天你在吧台,点的是莫吉托、G&T、还有玛格丽特。”梁川淡淡地说,“据我所知,这家店无论什么酒,产出品质都相当稳定。明知道难喝却还来喝,不知道你是味觉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   “梁川!”赵升焉急了,他可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流血事件。   花臂大哥被梁川这么一问,也愣了。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边的女伴,梁川笑道:“不如我给您调杯酒吧,您想喝什么?随便点,不收钱。”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们得作个约定。您要是满意,赔了杯子的钱,我送您离开;要是不满意,这杯子也不用赔了,我们关店走人。”   梁川看起来清瘦,像是一掌可以推倒的模样。好像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或者是中学老师,总之,不像是会出现在酒吧里的模样。   花臂大哥被他一番话钉在原地,半天才缓过神来。其实他也不懂酒,纯粹是刚泡到的妹子说了一句今天的酒味道怪怪的,就想展现一下阳刚魅力,于是无辜的玻璃杯就成了牺牲品。   没想到碰上梁川这个硬茬。   赵升焉小小声,“小梁,梁哥,你别冲动……”   梁川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相信我,没问题。   “行啊。”过了稍许,花臂大哥忽然笑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有什么本事。”   --------------------   梁川和老赵的番外,10章左右。会有点心酸和无奈。如果看得难过可以去隔壁《养兔指南》CP726087调节一下心情~ 第129章 番外4 他们的故事(2)   梁川看了赵升焉一眼,赵升焉从善如流,拉开吧台的小挡门,请梁川进去。梁川也不怵,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露出骨骼纤细的手腕——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有点太瘦弱了。赵升焉想。   梁川看了一眼吧台,开始调酒。   赵升焉虽然技术菜,但装备很齐全。所谓差生文具多,大概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花臂大哥给自己和女伴分别点了边车和玛格丽特,梁川开始调酒。   梁川的动作一起,赵升焉就开始石化。   人比人真是会气死人,赵升焉原本觉得自己还挺帅的,没成想,跟梁川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小孩子在办家家酒。什么叫行云流水,什么叫潇洒自如,这就是了。虽然梁川全程都在皱眉头,尤其是看到那一盆冰块,脸上的表情就更臭了。   但是酒没有冰块还是不行……   梁川想了想,叹了口气,将混合好的酒液倒入杯子里。   推给花臂。   赵升焉简直没有那个胆量再去看对方的表情。   花臂大哥将信将疑,端着杯子喝了一小口,过了一会儿,看了梁川一眼。   “嗯,倒是比之前好喝多了。”   梁川点点头,“因为配比变了。”   “早说!不过,你们这里还是不行。之前的酒是你调的么?差别也太大了吧?你是老板不?”他指了一下赵升焉,对梁川说,“这家伙你就应该把他给开了。”   “……”   “行了,”旁边的女伴终于发话了,“快把人家玻璃杯的钱给赔了吧,还有酒钱。出来喝东西,还乒乓带响的。”   大哥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出来约会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老板,现金还是刷卡?”   赵升焉迅速回过神来,“都可以!”   花臂大哥终于走了,赵升焉总算是舒了口气。梁川帮他清洗着用过的酒杯,动作轻柔,仿佛对待自己的情人。   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看起来可以提早打烊。这真是一家失败至极的店。一间酒吧!八点就能下班!简直就是业界耻辱!   赵升焉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百零八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在认真洗杯子的梁川,“梁……”   “叫我梁川就好。”梁川说。   “那个……真的谢谢你。”赵升焉说,“不介意的话,要不,我请你吃顿饭?”   吃饭?梁川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是迷茫。   赵升焉反倒一下子兴奋起来,“那个!我知道有家烧烤还不错的!你看现在正是吃烧烤喝酒的好时节……”   “在哪儿吃?”梁川问。   “就这儿啊!”赵升焉一拍大腿。   “这儿?”梁川更迷惑不解了。   “对啊,”赵升焉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反正……也没什么人。咱们把店门一关,把桌子一拼,把酒一开,不就可以吃饭了吗?”   梁川实在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他这是在开酒吧,还是在玩过家家?   “不行,”梁川摇头,“我不能。”   赵升焉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梁川只是在客气。于是又热情挽留了一番,说了一些“反正也没生意咱们出去吃也麻烦”之类的话。谁知道梁川最后竟然发了火。   “不好意思,”梁川皱着眉,擦干净了手,“赵老板,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吃这个饭。”   为什么?赵升焉愣住。   “我原以为你只是调酒难喝而已,”梁川冷冷地,“这倒是可以接受。可没想到你从头到尾对经营酒吧没有一丝的敬畏和尊重。赵老板,我姑且问你,你开酒吧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很酷?很好玩?还是闲得没事烧钱玩?”   梁川的话语尖锐,噼噼啪啪如冰锥似的直刺赵升焉的心底。赵升焉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泛着酸。   是啊,他开酒吧是为了什么?他压根没有专门学过调酒,也并不懂怎么去经营一家酒吧。他只不过是照猫画虎学个样子,其中精髓,他一概不知。   就这样勉勉强强过了。   没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连老爸也只是当他玩一玩。赵升焉是个跳脱的人,很多事含含糊糊也就过去了,鲜少这样直面自己的失败和错误。   梁川整理好衬衫的袖子,“我走了,赵老板。”他从皮夹中摸出一张百元大钞,“这是今天的酒钱,不用找了。”   梁川走了。   他昂首阔步,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离开了这家叫花朗的酒吧。走出两步,他就有点后悔了。自己这是在干嘛呢?拍电视剧还是上综艺啊?人家只是善意地邀请自己吃个饭而已,谁叫自己戏精上身,非得来这么一出。   至于吗?啊,至于吗?   梁川耍完帅就开始后悔。关键是自己今天晚饭确实也没怎么吃。秋风起了,吹过皮肤,有些微地凉。他回头看了一眼花朗酒吧,当然不出所料,没能看见赵升焉。梁川是有点淡淡的失落,毕竟对方这么热情,也把他当做朋友。梁川没有朋友,看来,应该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拐进街角的一家便利店,给自己买了一盒关东煮。一个人默默地吃完了,然后回家。   一连好几天,梁川都没再去酒吧。这不奇怪,酒吧又不是什么必去的地方,何况他囊中羞涩,根本没这个闲钱供他造作。之前去花朗,也不过是贪图那边价格便宜,找工作失败了还可以借酒消愁坐一坐,现在好了,找工作倒是有了进展,借酒消愁的地方也没有了。   来花都一个月零一个星期之后,梁川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房地产公司当中介。对梁川而言,已经足够好了。他念的师专,又学的历史,学历和专业统统不够用。那些看起来高大上的行业他进不去,梁川也随性,这才一直晃荡着。   眼见着卡里余额一天天减少,梁川这才着了急。最后在家楼下的那间中介公司谋了个职位。   奥运会之后,全国各地的地产业开始有了起色。不过眼下干这一行的人并不多。梁川领了一身制服,白衬衫黑西裤,看起来和在酒吧调酒的赵升焉没什么区别。   不知为何总是会想到赵升焉。梁川有些许烦躁。   也许是因为那天自己说的话实在是有点过分了。梁川想。自己是个善良的人,总想找个机会跟对方道歉。   做不做得成朋友倒另说。   可哪有什么机会呢……   “小梁,别老闷着了,”带他的罗姐敲了敲他的桌面,“下班后喝酒去?”   “……我不会喝酒。”梁川撒了个小谎。   “骗谁呢。”罗姐笑了,“你一看就是能喝的,行了,不准推辞,今天咱们早点儿,八点下班。”   罗云是公司的老人,为人泼辣豪爽。梁川一进公司就成了她的徒弟,对她的江湖气也感受一二。   “我还是……”   “打住。”罗云笑眯眯地用宣传单挡住梁川的半张脸,“我是你师父,你还要不要混啦?乖,听话,今天喝了酒,明天姐姐就带你跑个大单。”   梁川对跑大单的兴趣其实也不大,但他知道,这不是得罪人的好时候。   只好点头应了。   罗云说到做到,八点刚过,就招呼着众人下班。   梁川跟在最后面,公司给发了个黑书包,看着丑,能装的东西也挺多。据说老板是个日剧迷,非得按照日本上班族的模样去制定工装。天有些凉了,梁川犹豫了一下,穿上外套,同事笑着说梁川看起来倒像是个小日本。   ……像个小日本社畜吧。   梁川暗暗吐槽,却没说话。一群人背着包,稀里哗啦地出了店,罗云在前头指挥,一行人往城中心去。   “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梁川走了一阵儿,有点茫然地问身旁的同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   梁川耸肩。   结果一行人最后停在花朗门口。   说意外倒也不意外,整个花都,要喝酒,最出名的酒吧街也就这么一条。梁川自己要是想来消遣,也基本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   说起来,花朗还是他来花都光顾的第一家酒吧。   罗云率先推门进去,门铃丁零当啷作响。“老板,我来照顾你的生意了。”   旁边的同事又低声提醒,“罗云姐和这边的老板是好朋友。”   梁川了然。   整个花都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他点点头,跟着众人一块儿步入了花朗。   “欢迎光临——”赵升焉手上还拿着摇壶。梁川环视一圈,店面装修没变,但整洁清爽了许多。赵升焉请了个人在吧台帮忙,看起来很机灵。客人也不少,看来生意不错。   梁川内心暗嘲,你看人家这生意不是挺好的么,自己也是狗拿耗子瞎操心,吃饱了撑着还跟人家演八点档偶像剧。   赵升焉的目光落在梁川身上,惊讶着半天才开了腔,“欢、欢迎……”   同事们七零八落地坐下了,开始拿着酒单研究。梁川四下看了一眼,一边摘下书包,一边在吧台边落座。   两人对视一眼,又有些尴尬地将目光撇开。最后还是赵升焉先开了腔。   “这位客人,请问你想喝点什么?”   --------------------   继续。隔壁BG甜饼持续更新中~ 第130章 番外4 他们的故事(3)   赵升焉像是没事人似的,亲切地问梁川要喝点什么。   “嗯……我要喝点无酒精的。”梁川张了张口,“秀兰邓波儿之类。”   “不是吧梁川,”罗云笑,“你还真不能碰酒精啊。”   从进公司的那天起,梁川给自己立的人设就是,不能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疯,一疯起来六亲不认。   “怕影响工作嘛。”梁川含混地敷衍着。   “也行,”赵升焉点点头,“不过秀兰邓波儿是有点太甜了,我调高一点酸度,你介意吗?”   梁川笑着点头,“随您。”   其实这样也挺好,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梁川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反正横竖要经过这一遭,那不如就好好受着。也没什么不好。   赵升焉的调酒技术依然很烂,看得出有在努力练习,但不是一两周就能出成果的。梁川看着他频频车祸的调酒现场,有点不忍直视。于是干脆就开始看开始看赵升焉的脸,要么就开始看他背后的酒墙。   不得不说,赵升焉有一张过得去的脸。梁川对审美没有什么高标准,同事们喜欢的那些当红明星在他看来也不过尔尔。不过赵升焉确实长得清爽,带着点青年人的稚嫩,短发干净整洁,穿一身黑也不让人觉得像个黑社会。   罗云托着腮有些痴迷地看着他,梁川内心了然,这家酒这么难喝,为什么还有人愿意买单。   再看背后的酒墙,便知道赵升焉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真是什么好酒都有,单一麦芽威士忌,伏特加,还有些不太常见的,诸如Becherovka、Curacao等,一般人估计连念都未必能念得出来。   只可惜,这样好的条件,调出来的酒简直一塌糊涂。   梁川那厢盯得紧,赵升焉这边内心也在敲锣打鼓。罗云照顾他生意,没想到真把个冤家也带了过来。他对梁川,是又敬又怵。那天梁川在店里小试身手,赵升焉就知道他是个人物。托朋友打听了一圈,竟然一个也不知道梁川是谁,大家都问赵升焉是不是做了梦,自己编出这么个人来。   谁想到居然在这里就遇上了。还是罗云的同事。   这花都,真是巧得很。   赵升焉这边胡思乱想,酒也一通乱倒。一杯秀兰邓波儿推到梁川面前,一看便知,肯定很难喝。   梁川觉得自己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进行尝试。   “这位好像之前没见过。”赵升焉跟罗云搭话,“新同事。”   “嗯,小梁。”罗云笑着说,“刚来花都,闷得像个葫芦。”   “我可都听到了。”梁川说。   罗云大笑,“让你听到又如何?就是说给你听的!”   梁川哂然,赵升焉也笑,“就说从来没见过。今天就当交个朋友,免你的单,有空常来玩。”   这话说了,梁川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正要说些什么,赵升焉转头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说不喝酒不喝酒,最后梁川还是被灌了两杯尼格罗尼,不出意料的难喝。梁川强忍着自己不将烟头丢在杯子里,等众人喝得差不多了,自己跑到院子里吹风。   天渐渐凉了下去,迎面拂来的飒爽之气让梁川忍不住清醒了几分。他对前路依旧迷茫,他甚至在怀疑自己,离开老家来到这个地方,除了逃避,自己究竟还得到了什么。   “一个人在这里吹风,不冷吗?”赵升焉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梁川微微一震,转过头看他。   “没有客人需要招呼了吗?”梁川扯了扯嘴角,有些生冷地问。   “有小孙在,我就偷个懒歇会儿。”赵升焉也不见外,在梁川身旁坐下。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些烟头,“你一次抽这么多烟啊。”   梁川看了他一眼,妥协似的,把手上的那支烟杵灭了。   “云姐呢?”他问。   “还说呢。刚才找你找不见,那帮人喝得烂醉,打了个车,回去了。”   这么难喝还能喝得下去,看来这帮人的品位不一般。   梁川暗暗吐槽,面上仍是淡然。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赵升焉穿着酒吧的黑色制服,头发好像微微长长了些,显得有些毛绒绒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云姐带我来的。”梁川憋了半天,道。   这话说得有点生涩,好像是在急于撇清什么似的。赵升焉看着梁川,头发有点太长,像是毛羽凌乱的小鸟。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如同眼前的夜色。   “那我要谢谢云姐了,”赵升焉“噗嗤”笑了起来,“我这些天一直在找你。”   可惜整个花都那么大,一个人消失了可能就真的消失了。梁川听这话倒像是有点暧昧,于是有些不自然地,“你找我做什么……”   “你那天说的话,仔细想想,其实挺对的。”赵升焉笑了一下,因为年轻,所以害羞的表情也不让人感到厌烦,“你说得对,我应该好好经营酒吧,而不是当做过家家……”   梁川没想到对方还会跟他提这茬子事。这件事他压根就没想再提。不过既然赵升焉提了,他顺水推舟也好。   “我……脾气不太好,”梁川难得的好言好语,“有时候情绪上来,就容易伤到人。你别太在意。”   赵升焉抿了抿唇,又听梁川说:“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等等,”赵升焉叫住他,“眼看就要打烊了,你要是不嫌弃,咱们把之前的那顿饭补上吧。”   十二点多,店里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那些同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梁川的包还丢在人家店里。就这么走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梁川觉得赵升焉这样给他面子,自己总不能一直拿乔。何况赵升焉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梁川心一软,口一松,就应了。   “行吧,晚饭吃得早,这会儿也饿了。”   赵升焉见他答应,脸上的笑容便漾了起来,“你等等啊,我先去拿包。”   说不准为什么他这么高兴,梁川只觉得赵升焉好像是有点儿黏人。不过这种黏人并不让人讨厌,好像没有目的,纯粹因为喜欢所以跟你亲近。   梁川没有朋友,也甚少有与他亲近的人。赵升焉算是少数之一,他来到花都以来,第一个。   梁川在花朗的门口,背着包,坐在台阶上等人。   看起来真的像是个日本小社畜,带了股呆劲儿,头顶上恰好还翘着一小撮呆毛。赵升焉风风火火从店里出来,“久等了久等了。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梁川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长风衣,看得出质地不错,和自己身上的劣质西装不在一个档次。他顿了顿,“吃什么呢?这个点还有店开着吗?”   这个问题倒是挺难的。赵升焉歪着头想了想,“要不然,咱们去吃烧烤吧?”   梁川看着他笔挺的风衣,笑道:“行啊,吃呗。”   “我请客。”赵升焉乐呵呵地。   梁川笑,“本来我也没想跟你抢。”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在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在于身家,抑或学历?那些东西,不过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附带物,梁川在历史课堂上学过, 身份或许有差别,然人格平等。   平等,这是一个多么奇妙的词。   梁川是个“野种”。   在他有记忆以来,别人就这么说他。印象中他是没见过父亲的,母亲去世后,如果不是爷爷,他几乎就成了孤儿。   可是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梁川的过去。没有人在乎他的家庭,他甚至还跟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没什么心眼的小富二代玩在一起。   梁川真诚地相信过,相信自己能彻底改变命运。相信所谓的“平等”,相信他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从而尽情地施展才华。   可是在实习学校转正彻底失败后,当教导主任隐晦地告诉他,有人举报他曾经在酒吧上班,私德可能存在问题的时候,梁川便知道,他所相信的不过是一出庞大的谎言。   于是他选择了逃离。他想,在这里,该不会有谎言了吧。   梁川看了一眼赵升焉,赵升焉正嘟哝着一会儿要点什么,“面筋是一定要点的!还有炸豆皮,我跟你说这两样是我的最爱。刷上酱,啧啧,那滋味,绝了!哎,你喜欢吃什么?”   梁川愣了一下,赵升焉笑了,“嗨嗨老兄,你是不是傻了?我问你呢,你喜欢吃什么?鸡软骨?牛肉串?”   “烤馒头片。”梁川犹豫了一下,“我喜欢吃烤馒头片。”   赵升焉微微一愣,旋即笑了,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梁川的背上,“行!你想吃啥就吃啥!不过,只吃烤馒头片不行吧?你看你这么瘦,得吃点肉!来来,我拿我赵升焉的名誉跟你保证,这家烧烤的鸡软骨绝了!真的,咱们先来个二十串吧?”   梁川笑了,“二十串?吃得完么?”   “肯定能!都不够塞牙缝的呢!”赵升焉的手又悄悄地搭在梁川的肩膀上了,“你信我的,兄弟,哥是不会骗你的。”   --------------------   敲黑板,划重点,关注作者,猫肉打字机持续产量中~ 第131章 番外4 他们的故事(4)   赵升焉像是天边一轮皎洁的明月,明知那月亮不会发光,可还是因为那光亮,让梁川忍不住向他靠近。   这一顿夜宵吃得算是丰盛,赵升焉出手阔绰,一下点了上百元的烤串,梁川叫了啤酒,开了罐,一边就着烤馒头一边听赵升焉扯淡。   “……我们店里来的那个小孙,还是大学生,人倒是挺利索,就是手比我还笨。”   ……其实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有什么资格去吐槽人家?   “我最近也在学调酒,嘿嘿,你看不出来吧?当然不能被你看出来,等哥哥我憋个大招——”   没有效果和故意憋大招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很像,但实际上是两回事好吧。   “我听人说,调酒这个玩意还要专门学,我托人从国外带回好些书,乖乖,全英文,一看就头大……”   梁川按住内心吐槽的小喇叭,手里还拿着烤串,问:“什么书?”   赵升焉挠了挠头,“就……什么鸡尾酒圣经之类的,挺厚,垫桌子脚正合适。”   梁川差点要翻白眼了。大哥!这么好的书你拿去垫桌脚!暴殄天物啊你知不知道!   赵升焉见他脸色风云变幻,知道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他别的本事没有,跪舔大佬的本领那是一套一套的。赵升焉先把手上的啤酒放下了,瞅了瞅梁川,半晌,小心翼翼地道:“我是不懂这些啦……不过,你要是有兴趣,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看看?我家这样的书还不少……”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气说,那效果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梁川见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明天我还要上班……”   “没事没事,随时欢迎。”赵升焉两手一摊,“川哥,哎你是哪一年的?我以后就叫你川哥好不好?”   两人一对年龄,竟然是同龄。梁川挥了挥手,“还是就叫我梁川吧。我也叫你赵升焉。既然是朋友,也就不必计较那么多了。”   这么连名带姓的听起来好像有些生疏,但既然梁川这么说了,赵升焉也从善如流。   “诶!行!梁川,”赵升焉晃了晃剩下的半罐啤酒,“为我们的友情,干杯!”   梁川借着有些朦胧的醉眼看着他,“行,干杯。”   深夜,和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一起喝酒,是件很危险的事。不过梁川对自己很自信,毕竟是男人么,哪有什么危险。两人卸下了防备,一直聊到很晚。梁川撂下杯子的时候,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点儿醉了。   喝醉酒的梁川并不如自己所说,一醉就疯,一疯就六亲不认。相反,他的醉态很安静,甚至有点儿乖。他弄着签子,已经沾了满手的油污。两只眼睛朦朦胧胧的,瞅着对方。   赵升焉酒量不错,或者说,就算他喝醉了,也看不出太多的端倪。赵升焉将手搭在梁川肩上,“回家吗?”   “回……谁的家?”梁川问。   赵升焉看着他,烧烤摊橙黄色的灯光落在梁川微微发红的脸上,“回……我的家。”   梁川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安静如一潭静默的湖水,直看得赵升焉心底发毛。过了一会儿,梁川笑了。淡淡地,如霁月下拂过的一阵清风。   “行啊,”他说,“刚好我想看看你家垫桌脚的书长什么样。”   赵升焉的家就在这附近,叫了辆车,开过去十分钟。两个人静静地坐在车后座,车窗降了下来,有簌簌的风。   风吹得赵升焉有些清醒,方才因为酒精而涌上来的热度渐渐地消了下去。赵升焉悄悄地瞥了一眼梁川。他很安静。安静得像是一尊漂亮的人偶。心头那股炽烈的焰又默默地烧起来,烧起来,直烧到指尖末端。   梁川的手安安静静地放在皮革椅垫上。倏忽而过的光影拓在他的手背上,消失,又重现。赵升焉想起那双手是如何熟巧地摆弄着量酒器、搅拌勺,悄悄鼓起勇气,目视前方,伸出右手,将梁川那只安静的手覆盖。   那只手的主人明显一怔,手背有一瞬间的僵硬,或许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些赵升焉都不敢去求证了。车上很安静,车轮碾压着柏油马路发出刷刷的低响。梁川的手凉极了,如一小块冰。而赵升焉的手心温热,像是要将梁川的手捂化似的。   这短短的十分钟的路程简直漫长极了,两人不动声色地僵持着。过了一会儿,梁川的手动了动,赵升焉有些紧张地挪开手,心想大概是人家厌烦了。谁知那只手轻轻牵了牵赵升焉的衣角,只一拉,那紧绷的心弦哗啦一下松开,乐音大作。   梁川的手在黑暗中攀过来,手心向上,准确地握住了赵升焉的手。   赵升焉转过头去看他。梁川又像是没事人似的,偏着头,好像在睡,又好像在看窗外的风景。   赵升焉捏着他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心跳得狂乱,早就已经失了节奏。他微微阖上眼,身体其他部分的感知都已经不重要,只有手,只有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证明着他们的存在。   他们或许都醉了。怎么下车的,不知道;怎么摸索着开了家门,不知道。赵升焉还来不及向梁川展示自家的布局,就在昏暗的玄关扯松了梁川的领带。   瘦弱的男人,一向不是赵升焉的菜。可不知道为什么,梁川总是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也许是因为对方身上透露出来的脆弱感,梁川的眼镜被摘下,放在了玄关边的鞋柜上,屋子里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细密的水声。   梁川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东方是淡蓝色,透着瓷白的光。高楼都暗着,像是一出哑剧,偶尔从楼下传来一阵湍急的车流声。   身下酥麻的余韵已经散去。一夜的纵欢与酒精的残余并不能让人更愉快或是更清醒。赵升焉还在身旁熟睡着,梁川翻身起来,扶着还有些酸痛的腰,披了件衬衣,跑到阳台上抽烟。   凌晨的风景着实不算太好看,萧索得犹如梁川本人的心境。露台上的花被养得半死不活,入了秋,更不会有二次开放的可能。他抬手轻轻抹了抹阳台栏杆上的露水,除了一手湿凉,便只余下一点发红的铁锈的粉末。   这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因为灵魂的寂寞而选择短暂的相拥。梁川抽完了烟,回头看了一眼屋内。赵升焉还睡着,梁川笑了笑,等着太阳从天边缓慢升起。   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鼓了起来,如一张寥落的帆。   “小梁,你今天好像脸色不太好。”   罗云有点担心地,将两支速溶咖啡放在他桌上,“抱歉啊,昨晚还是闹得有点迟了。”   梁川摇摇头,“我一向睡眠不怎么好。”   罗云点头,“中午的时候抓紧休息一下。下午有个客户要来看上沙区的房,信息给你,相关房源你先准备一下。”梁川点头,照做。   赵升焉还没醒,他便先行离开了。临走前,梁川还把昨晚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从炮友的标准来说,梁川是个好人。   他看着门外洒落一地的阳光。默默地打了个呵欠,开始整理下午客户要用的资料。   中介这份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东奔西跑。等梁川回到店里,有同事冲他呶嘴,“刚有人找你。”   “找我?”梁川摸不着头脑,“谁?”   “好像是昨天那个酒吧的老板。”有记忆力好的同事说,“哎,是不是你昨天欠人家的账没还啊?”   梁川笑了一下,“哦,原来是讨债的。”   有人真以为梁川欠了债,好奇道:“我靠,真欠钱了?”   “人呢?”梁川问。   “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他给你留了条,说,要是你回来,记得给他打个电话。”   梁川抿唇。   他没成想跟人睡一觉还真的睡出点后遗症。对于下半身这点事,梁川一向看得很开,保证安全,你情我愿,开心就好。可别黏黏糊糊地,最后掰扯不清。   他想不清楚自己昨天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得对方第二天还要找上门来。   “……我知道了。”梁川说,随手将赵升焉留的名片揣进兜里。   “哎,没事吧你?”好奇心强的同事又紧追不舍。还没等梁川回答,那同事就被罗云赏了个暴栗,“臭小子,你这是上班还是开茶话会呢?给我整资料去!”   又冲着梁川,“小梁,公私要分开。”   罗云姐说得对。梁川点点头,公私要分开。赵升焉的存在显然已经将公与私混杂在了一块儿。知道那是危险的,可明知那是危险,却还是要去做,人就是傻了。   下班时间,梁川手上拈着那张名片,看了半天,给赵升焉发了条短信。   “听说你来找我了?”   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有什么事?”   过了几秒,赵升焉的电话就追了过来,梁川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机砸在地上。看着小小的屏幕上闪动的电话号码,梁川心一横,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赵升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你在店里吗?我来找你。”   --------------------   我不仅写BL,我还写BG,但是吧,BG比较冷,希望宝贝们帮我暖一暖(可怜巴巴.jpg) 第132章 番外4 他们的故事(5)   梁川怔了一下,好半天才应了一声。对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电话很快挂断了。等赵升焉出现在中介公司门口,梁川才反应过来。   “小梁。”赵升焉在门外笑着冲他招手。梁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下炸毛了。他东西都来不及收,瞥了一眼正在校对资料的同事,火急火燎推开门,将赵升焉拽到一旁。   屋内好几双好奇张望的眼睛,正等着看好戏。   “你跑过来干嘛啊?”梁川一阵狂汗,“这是我上班的地方!”   “你不也来我上班的地方了吗?”赵升焉不以为然。   这能一样吗?梁川轻微地翻了个白眼,“哥,你那是酒吧,服务业。我是作为客人……”   “你这不也是服务业么?”赵升焉笑眯眯地,“我来看房。”   赵升焉长得好看,笑起来也自有一番从容不迫的气度。语气也柔柔的,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胡搅蛮缠。   梁川吹胡子瞪眼,装,你给我装。“行,那先生里边请。先生想看什么样的房子?”   “先跟我吃饭。”赵升焉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们晚上八点才下班。”   “我跟你们罗云姐说了,你今天可以提早走。”赵升焉轻巧地捏住梁川的手腕,“走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以前梁川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可彻底明白了。论力气,拼不过赵升焉;论嘴炮,也打不过对方。梁川在赵升焉面前毫无战斗力,为了不让吃瓜群众吃到更多的瓜,他只能跟着赵升焉离开。   很多年后,梁川回忆起来,惊觉自己从一开始,就被赵升焉牵着鼻子走。   赵升焉订的是一家很不错的餐厅。吃西餐,装修有很厚重的仿西欧的痕迹。梁川走到门口的时候就有点犹豫了,这里不是他能来的地方。赵升焉说请他吃饭,他也不是真的腆脸让别人请。这个月工资还没发,但梁川还是想着自己勉强跟人家AA。   ……就这种级别,他再A,自己的底裤可都要被人给A没了。   “怎么了?”门童拉开厚重的鎏金大门,赵升焉在他前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他。   梁川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还是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这里我常来,”赵升焉轻车熟路地将衣服递给侍从,而后欣欣然落座,姿态优雅,“菜倒是还不错,我随便点了些,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梁川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一切都是你安排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有劳你。”过了半天,赵升焉憋出一句话,“担待不起。”   赵升焉盯着梁川看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   梁川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你这人,怎么好像别人跟你有仇似的。”赵升焉笑起来,嘴角边的酒窝更明显,“是今天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梁川心想,要你寡。   “是啊,遇上个客人,难缠。”梁川冷冷一瞥,“头疼。”   “哦?”赵升焉似是有点兴趣,“怎么个难缠法?”   梁川叹了口气,“之前认识,一块儿喝了酒,睡了一觉。结果呢,对方找上门来,说要看房子。结果房子非但没看成,现在还要陪吃陪聊。”   单眼皮一撩,乌黑的眼珠子盯着赵升焉,“你说烦人不烦人?”   赵升焉没想到梁川伶牙俐齿的居然编排到自己头上,先是一愣,而后觉得有趣,丝毫不觉得被冒犯。“看来你现在是烦我了,是不是?”   梁川低着头喝水,“没说你啊,赵先生不必这么敏感。”   赵升焉又是笑又是摇头,等着菜端上来,又跟梁川介绍,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梁川低着头吃菜。他在内陆小城长大,家境又不太好,没什么接触西餐的机会。于是用刀叉不甚熟练。纠结了两下,后来干脆拿着叉子,一口一口地啃。   “怎么样?”情感滤镜之下,赵升焉并不觉得对方行为粗陋,反倒觉得梁川清新不做作。   “还行。”梁川说。抬头看了一眼赵升焉,“你倒是吃啊。别这么恶心巴拉地看着我,再看我就吃不下了。”   赵升焉只好开始吃饭。   饭菜么,味道不差,就是气氛尴尬。两个人梁川吃得慢,等赵升焉放下刀叉,他还在认真吃着小羊排。赵升焉也不催他,就等着梁川吃完。末了,梁川放下叉子,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   “你有什么话,说吧。”   赵升焉仍是笑着,给梁川倒了杯水,“你先喝。”   梁川没动,抬起头盯着对方。   梁川有一双乌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珠子都不带转的,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赵升焉想了想,说:“昨天晚上……你没受伤吧?”   哈?   梁川真的是要爆笑了,这问的什么猪话?   然而赵升焉的表情却很认真,他压低了嗓音,“昨天晚上……我确实喝多了,如果让你受伤了,对不起。那个,我还买了药,如果你需要的话……”   “停!”梁川赶紧叫了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需要!我不需要!”   他嗓门儿有点儿大,其他桌的客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梁川有点儿痛苦地闭了闭眼,“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事?”   “不是。”赵升焉本来想从包里掏药的动作夭折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梁川的表情,“那个,梁川,虽然昨天晚上我喝醉了,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所以呢?梁川一脸痛苦,成年人你情我愿约一下而已啊,你总不会叫我对你的未来负责吧?没必要吧?   更何况,我还是被上的那个啊?   “我是很喜欢你,真的,”赵升焉无视了梁川痛苦的表情,诚恳地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我……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也获益匪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真的。”   梁川闷哼,笑了一下,“你这是干什么?你在跟我表白吗?”   “对,”赵升焉真诚地握住梁川的手,“梁川,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梁川愣了。他原以为自己这阴阳怪气一番,对方起码能知难而退。没想到赵升焉是个傻的,居然没听懂自己的话外音,就这么顺杆子往上爬了。   世间人皆聪慧,觅得一个傻子也是难能可贵。梁川对赵升焉也谈不上心动,但这样诚恳地向自己告白的人仔细算来也没有几个。   “……如果你只是想寂寞的时候有人陪,”梁川说,“如果我有空的话,我也不介意。”   人都有空虚寂寞的时候,这很正常。但是梁川并不觉得一次露水情缘就能让两个素不相识的成年人莫名其妙地缔结情侣关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升焉说,“不仅是寂寞的时候,还有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都想跟你在一起。”   餐桌边的烛光摇曳,其实多余,因为梁川并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有些可疑的泛红的脸。早就过了纯情的年纪,人也没那么好骗。偏偏还是这样被骗了。   梁川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从赵升焉的手中抽了出来。过了半晌,“你让我想想。”   “好,”赵升焉笑着说,“没关系,你慢慢想。”   说着叫服务生来结账。   “我来。”梁川一下惊醒,“我来我来我来!”   赵升焉慢条斯理地挡住他,“还是我来。今天是我不好意思,擅自占用你的时间了。”   赵升焉执意将梁川送到家门口。小黑正巧从外边回来,两天没见,小猫饿得喵喵叫。梁川一边学着猫叫一边给小黑倒猫粮。   赵升焉有些惊奇,“你还养猫啊?”   梁川蹲在门边,跟饿急了的小猫嘘寒问暖,白皙的脖子从黑西装的领口出漏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瘦。   “它原来是野猫,我刚搬来的时候它过来讨吃的,我就喂了。久了就熟了。它不怎么住家,偶尔回来。”   黑猫埋头苦吃,偶尔抬起头,舔舔嘴唇,赵升焉知道猫大概是渴了,看了看,捡起门边的瓷碗,走到边上用露天水龙头冲了冲,给猫倒了一小碗水。   赵升焉和梁川并排蹲在一起,看着小猫吃饭。   “起名字了没?”   “嗯?”梁川没看他,只关注猫。   “我说猫啊,总不会叫小黑吧。”   “……”梁川看了赵升焉一眼,“没想过,你觉得呢?”   这是邀请赵升焉给小猫起名字了。赵升焉想了想,“唔,叫德福,怎么样?”   梁川没忍住,“噗”的一声,“好土。”   “姓王,隔壁老王的王。”赵升焉一本正经地说,“王德福。”   梁川不解,“这又是个什么含义。”   “兄弟,”赵升焉笑眯眯地撞了撞梁川的肩,“奥运会全民学英文,难不成你这是白学了吗?王德福,wonderful啊!”   赵升焉帅起来真的帅,土起来也是真的土。梁川一听他这正儿八经地解释,这回想憋笑都憋不住了。   “行啊,王德福。”梁川笑起来,眉眼舒展开,“就叫王德福吧!”   --------------------   隔壁新文已经有点肥了哦~欢乐搞笑BG小甜饼《养兔指南》不可错过!CP726087,欢迎点击收藏,海星投喂~ 第133章 番外4 他们的故事(6)   “赵升焉最近跟你关系不错啊。”   罗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梁川蓦地吓了一跳。   “罗云姐。”他慌里慌张站了起来,差点带翻手边的水杯。   “你坐呗。”罗云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让他坐下,“午休时间,咱就是随便聊聊天。”   梁川又重新坐了回去。   最近赵升焉常来找他。上回和赵升焉吃了次饭后,梁川就和赵升焉保持着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因为说了要好好想想,所以梁川轻易不点头,关系就这么悬着。赵升焉也仿佛不在意,人照样过来,不分时段。上午偶尔会来。下午,傍晚,甚至晚饭后更多。   梁川有时会见他,有时不见,根据他的忙碌程度而分。赵升焉若是被拒,也说不上生气,只是在店外慢悠悠地晃荡一圈,然后消失在梁川的视野里。   一来二去,这家中介分店的人都知道,花朗的老板赵升焉和梁川很熟。至少赵升焉单方面向梁川示好。   梁川没想到罗云会亲自跟他提这个人这件事。   罗云拉了张椅子,在梁川身旁坐下了。   “我跟小赵也认识有些时日了,挺好的一个人。”   梁川没想到罗云会这样开头,有点怔愣地看着她。   “认识小赵很意外,是朋友介绍过去,说他家的酒还不错。”   梁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当然这个东西我们不去讨论,”罗云说,“小赵倒是很会做人。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家庭条件不错,也是因为喜欢才干的这一行,待朋友是真的上心。相信这一点你是懂的。”   梁川不知道罗云怎么的就成了赵升焉单方面的说客,心想也许对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就没吱声。罗云又道:“你们之间的事,小赵有跟我说过——别这样看我,这又怎么啦?不歧视的。我是说,你要好好把握。”   “你刚来,还不懂得。”罗云拍了拍梁川的肩膀,“有朋友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他叫你来的吗?”梁川抬起头,问。   罗云笑了下,“这么跌份的事他不会做。我纯粹出于好心。弟弟,姐是心疼你,才不想让你多遭罪。人生最难得的是什么?无非机遇而已。姐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要是有更好的去处,姐第一个敲锣打鼓送你去。”   罗云一张狭长的脸敷了厚厚的粉,五官一动,就有明显的沟壑。像是她背后的那一堵斑驳的白墙。梁川盯着她的脸,半晌,慢慢地点了点头。   赵升焉在傍晚时分出现,带着笑容,穿着枫糖色的毛衣。天已经渐渐凉了起来。梁川隔着玻璃门看着他,赵升焉笑眯眯地敲了敲玻璃门,笑容明艳得仿佛下午的阳光。   梁川起身去开门。   “给。”赵升焉将手上提着的小袋子放在他手里,“趁热吃。”   “是什么?”梁川下意识地想缩手,想起罗云的话,还是接了,“吃的?”   “嗯,龙头路口有家蟹粉小笼包,每次过去都排了老长的队。我从下午四点开始排,刚出来的,好吃。哎,别分给你同事啊,你自己吃。”   梁川笑了一下,“你看看,我们这儿都没隔间呢。吃个韭菜包子所有人都能闻着味儿。”   赵升焉微微皱眉,“要不……你来我车上吃?”   梁川冲不远处张望了下,一辆崭新的凯迪拉克。“不了吧,回头弄得车上都是味道。”   “总不能站在路边吃。”赵升焉笑了,“没事,回头开窗通通风就好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拉拉扯扯的看起来也够奇怪。梁川想了想,还是干脆随了赵升焉。赵升焉替他拉开了车门,一落座,是温暖而成熟的甘草香气,梁川小心翼翼地捧着餐盒,赵升焉从另一边上了车。   明知这样不对,却还是不可避免滑向这里。梁川拆开了餐盒,只有一双筷子,他想了想,抽了两张纸巾垫在膝盖上,第一只小笼包夹给了赵升焉。   赵升焉有点意外,随即笑了,“你吃啊!”   “这个你吃了,剩下的就是我的了。”梁川说,“快点,吃完了我还得回去上班。”   赵升焉笑眯眯地将那口包子衔走了。秋天东西凉得有点儿快,包子里的汤汁只有淡淡的温热,但并不影响口感。他慢慢地将浓香的馅和薄弱蝉翼的皮咽了下去,看着梁川一口一口地吃着汤包。   梁川是有点太瘦了。一米七多的男人,不算高,却令人觉得薄。夏末的时候见他觉得尚可,怎么穿着厚衣服反倒显出有点小孩子穿着大人衣服的笨拙感。   头发长长了,更显得整个人消瘦,像是毛羽凌乱的小鸟。许是察觉到来自旁边的炙热的目光,梁川吃了几个包子之后停了下来。   “你是在监督我吗?”   赵升焉一愣,笑得肩膀微微抖动,“好好,我不看你,你吃。”   “我吃饱了。”梁川把筷子一放。   “哎,这怎么行。”赵升焉有点儿急了,“你太瘦了,就该多吃点。好了,我不看你,你吃。”   说罢有点夸张地,双手捂着眼,“你快吃,我不看。”   简直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不,说是幼儿园简直有点太抬举他。梁川看着将自己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的赵升焉,“你把手放下。”   “嗯?”赵升焉顿了一下,先是张开手指,透过指缝看着梁川。然后再把手缓缓放下。   那是一双清亮的眼睛。   梁川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他见过那些——狡黠的、不安的、怀着计谋的;仓皇的、茫然的、情绪复杂的——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他内心的窗户。也有人说爱,可那就真的是爱吗?那不过是寂寞,是情欲,是想要有人陪。   “如果我一直不给你答案,”梁川悠悠地,叹了口长气,“你是不是不会再来找我?”   显而易见地,人不会甘愿无条件地付出。正如一直在某处挖井,却迟迟没有冒出水,换做是任何人都要好好考虑是不是该换个地方重新开挖。   “……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赵升焉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是不是我最近找你找得有点太频繁了?那我……”   “赵升焉。”梁川叫住他。   赵升焉顿时安静了下来。   傍晚的街灯已经悉数亮了起来,橘黄色的,柔柔地照进了车里,赵升焉的五官有一半浸没在这柔光里,看上去非常非常地温和与生动。   梁川张了张口,半天才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啊?”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梁川看着赵升焉,“我没有本科学历,家庭情况也不好。我父母很早就走了,家里只有一个爷爷。”   梁川看着赵升焉背后的车窗,那是整个花都喧繁的一角。离他咫尺之遥,却仿佛远在天涯。   “我性格很差,从来没有人喜欢过我。”梁川看着赵升焉,“我也不懂得喜欢人。如果你只是觉得……和我上/床很愉快,我也不介意,如果有空……但是真要谈恋爱,我不觉得有那个必要。”   赵升焉看着他,“……为什么?”   梁川有些苦恼地皱眉,“什么为什么?”   “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当然不是,”梁川说,“你很好,我很喜欢……”   赵升焉欺身压了过来,用唇将梁川没说完的半句话压了回去。他的唇上还带着淡淡的蟹粉汤包的滋味。梁川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敢动,因为手上还捧着小半盒没吃完的汤包。   那是一个带着怜爱意味的吻。并不热烈,有点浅尝辄止的意思。却久久不愿松开。赵升焉亲吻的时候喜欢闭着眼,仿佛沉浸其中。梁川看了他一会儿,也尝试着阖上眼,不知道这样一来,接吻的体验会不会更加美妙一些。   路上有匆匆而过的行人,有湍急的车流和偶尔响起的鸣笛声。远处的夕阳浓烈得像是打翻了红色墨水瓶,洋洋洒洒晕染了整片天际。   明天会不会,又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好天气?   赵升焉吻了很久,而后终于松开梁川。梁川低头吃了口包子。都凉了,他想。应该将东西吃完了再谈事情。这是一个宝贵的经验教训,要注意吸取。   梁川有一种善始善终的良好习惯,他将已经空了的塑料盒重新放进了袋子里,仔细扎好。赵升焉始终沉默,梁川想说出一些安慰的话,到底也没说出来。   说到底,刚才那枚吻究竟算什么,他自己也没搞懂。   “我该走了。”梁川说。   赵升焉点点头。   “其实我现在六点就能下班,”梁川想了一下,“最近谈了几笔大单子,业绩达标,云姐允许我们提早走。”   赵升焉抬起头看着梁川,似是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如果你想要谈恋爱,”梁川叹了口气,“如果你觉得跟我谈恋爱有意思……我是说,如果你真觉得这次尝试有意义的话……”   他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了,他想说什么呢?   罗云说,人生最重要的,莫过于机遇。   赵升焉是他的机遇吗?   梁川愿意让赵升焉成为他的机遇吗?   他没有想那么多的。   只是,如果有一天赵升焉没有来找他,梁川确定,自己一定会失落好长一段时间。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前置设定,最后在赵升焉的注视下,不情不愿似的,吐出关键的一句。   “要不然,咱俩就试试?”   --------------------   隔壁小甜饼很香香,确定不来看看嘛 CP726087,等你哟~ 第134章 番外4 他们的故事(7)   每个人都有他应该做的事,正如马某人应该搞电商,王某人应该搞地产,赵升焉适合当个老板而不是调酒师,梁川和赵升焉在一起不久之后,便辞去了中介的工作,正式入职花朗。   递交辞呈的时候,罗云并不奇怪。相反,她好好鼓励了梁川一番,称赞他真正地把握住了所谓的机遇。梁川跟原来的同事们吃了顿饭,邀请他们常来花朗。出来的时候,赵升焉的车停在不远处,冲他打了双闪。   “不好意思,”梁川轻车熟路钻进副驾驶,扣上了安全带,“大家都有点嗨。”   “没什么。”赵升焉很善解人意,发动车辆,“我也是刚到。”   “以后我不会再随便请假了,”梁川说的是酒吧的工作,“难得这些天客人多了起来,白白损失一天的营业额,有点可惜。”   赵升焉笑了,“很好啦,我的祖宗。你也连续干了一个星期了,今天本来就是店休。再说了,谁允许你今天休息了?”   这话说得有点露骨,梁川一听,忍不住耳热。他们俩在某些方面确实合拍,有时候下了班,凌晨好几点钟,赵升焉也会拖着梁川回家大战一场。   “你太瘦了。”而后,赵升焉会摸着梁川的肩胛骨,认真地说,“应该给你好好补一补。”   梁川最近是被养起了一点肉。薄薄的一层脂肪,覆在原本形销骨立的躯体上,有了点温润的感觉。整个人的面色也健康起来,难怪罗云暗戳戳地笑他,最近大概是被灌溉得充分,整个人都长开了。   甚至也有女同事说,以前从未发觉梁川长得这么帅。   也许这场恋爱真的谈得对。人么,不能拘束在自己原来的生活里走不出来,总是要尝试一点新鲜的东西。比如现在。   赵升焉确实很好,被富养长大的人,有一种常人无法学到的自在与洒脱,更不会轻易为一些旁的事情心生烦恼。梁川和他在一起,也确实得到了很多,比如,物质,比如工作,比如爱情。   赵升焉又说了:“之前你不是说有本书不错来着,我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了。”   梁川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   “还能有假的不成?”赵升焉优哉游哉地开着车,“随手的事。我有个朋友在国外留学,哎,我跟你说过没有?明天出来组个局,你跟我一块儿去。”   “啊。”梁川有点犹豫。他和赵升焉认识有段日子,人是住到了一起,顺带连王德福都被收养了,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家猫,可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罗云,也就他们自己知道。   赵升焉本地人,有一大帮一块儿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这梁川知道。但最近生意忙,他们约了赵升焉几次,都被赵升焉给拒了。这回组局,说是有个朋友生日,说什么也不能不去。   赵升焉等了半天没等到梁川的回应,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就不去了吧,又不认识。”   “嗨,多大点事。”赵升焉满不在乎地,“去了就认识了。他们人不坏,都是我的发小,也帮过我不少忙。你看,咱们店里能支撑到现在,他们都出了不少力。”   梁川奇了,“不是说你爸给你的钱么?”   赵升焉笑了,“小傻蛋,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我爸那个抠门的,就给个启动资金,就盼着我早点玩砸了回家老老实实跟他干活呢。如果不是他们,我现在早回家玩蛋了!”   梁川一听,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应该去。赵升焉又说了,“这回是琪琪生日,哎,就是那个帮你带书的姑娘,跟我亲妹妹似的,小时候就住我家对门。亲爱的,人家小姑子都把礼带过来了,你这新嫂子难不成还不过去见见?”   赵升焉一张嘴能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梁川架不住他,“行吧,我去就是了。”   车子恰恰停在楼下,赵升焉开心地在梁川脸上嘬了一口。   梁川吓了一跳,“烦人!”   赵升焉笑眯眯地,“宝贝老婆,你最好了!”   这饭局,赵升焉做东,吃饭的地点订在市中心的瑞江饭店。纨绔子弟别的不会,吃喝玩乐是最拿手的,赵升焉早就将这一天安排得妥当:中午吃饭,然后唱歌,晚上去喝酒。   “你就穿这个,”赵升焉备好了礼物,看着梁川在衣柜前挑挑拣拣。在一起之后,赵升焉嫌梁川打扮土气,擅自给他买了些衣服。贵就是好,哪一件看上去都衬人得很。梁川却犯了愁,挑来拣去,最后还是由赵升焉给他做了定夺。   “平时也没见你这样磨叽。”赵升焉口中叼着支烟,笑眯眯地说。   “都是你的朋友,我自己丢脸就算了,总不能给你丢面子。”   梁川换了衣服,心里仍是不安,“这样可以吗?”   “可以,”赵升焉拍了拍他的屁股,“已经够好看了,再好看,我都担心别人把你抢了去。”   梁川知道他说胡话,却还是问:“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难不成你那些朋友都是?”   赵升焉愣了一下,刮了刮梁川的鼻尖,“你在想什么?我这样的人哪里遍地都是?我,赵升焉,独一无二好吗?”   “还独一无二呢,独一无二的傻。”   赵升焉低着头跟梁川顶着鼻尖,“傻你不喜欢?你不就喜欢我傻吗?”   两人闹腾半天,最后还是踩着点到的。   瑞江饭店是花都的五星酒店,从观光电梯上去,能看见整个花都的景色。梁川看着城市逐渐在他脚下铺展开,有一种神奇的,腾空而起的感觉。顶楼中餐厅的包厢,铺着紫金花纹的毯,淡淡的香氛味萦绕在鼻侧,赵升焉走在他身边,让梁川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就这间。”赵升焉整了整衣领,一只手抚在梁川背后,推开门——   十来个青年男女已经就着端上来的小菜闲扯了一会儿,眼尖的一个看见赵升焉,立刻站了起来。一叠步撵到赵升焉跟前,不由分说先来了个扎实的拥抱。   “老!赵!”   “哎哟,老文,瘦了啊!”   被叫老文的男人其实并不老,二十来岁的模样,抹了厚重的发蜡,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身上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淡淡的檀木香若隐若现。   “那是,减了小半年了!”   “老赵,今天迟到了啊。”旁边穿香槟色小西装的女孩说,“一会儿先自罚三杯。”   “三杯哪够啊!哎,今天老赵做东,最好的酒可得拿上来!”   “你们这帮人,”主座上,穿淡紫色连衣裙的女孩笑道,“大白天的就开始喝酒……诶,老赵,带了人来,不介绍一下?”   梁川早被这一连串热情的招呼排挤在外。这些男女年龄跟他差不多大,却明摆着和自己绝非一类人。他们个个衣着考究,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得气度不凡。   赵升焉的家境,梁川也是略知一二的,早些年父亲从体制内辞职下海,挣得一片金山银海。虽然赵升焉常自诩自己是个暴发户,但周围玩伴多少也都是大院子弟。梁川对这样出身的人感到陌生,他只接触了赵升焉,但赵升焉又不是他们中最常见的那类人。   梁川有点茫然。   赵升焉拍了拍梁川的背,冲着众人笑道:“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梁川。”   “哦——”众人一听,不约而同拖长了腔调,文与海笑着说:“原来你就是梁川,久仰大名!”   梁川被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香槟女孩道:“还有呢?老赵你这介绍也太敷衍!”   赵升焉笑着挺了挺胸,“这就够了,哦,对了,”他牵起梁川的手,很自得地晃了晃,“我们现在在交往。”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紫衣裙女孩说:“行了,别站着了,贵客,上座。”   落座几分钟,梁川已经把这一圈人大概认了个遍。   紫衣裙叫颜文琪,是今天的寿星,主角。还在国外留学,念了个什么学校梁川没记清楚,学艺术。香槟服叫陈心也,家里开经纪公司,上头还有个哥哥。文与海父母都是艺术院校的教授,自己也在国外进修小提琴,不过据说已经和某家公司签了约,算是个小艺人。   其余的,家庭背景差不多,搞艺术的,开公司的,要么就是开跟艺术有点关系的公司,总而言之,不是梁川会接触到的人。   赵升焉叫了一瓶有些年份的霞多丽,又问点了菜没有。他倒是相当适应这样的场合,有人跟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赵升焉愉快地笑了起来。服务生给梁川斟了酒,梁川低声道了谢。他看着莹白色的酒液,觉得有点恍惚。   赵升焉拍了拍他的大腿,梁川回过神来。赵升焉冲他笑了一笑,做了个口型。   “放松点。”他说。   梁川不由自主地,轻轻地捉住那只按在自己腿上的手。那仿佛是他在这里唯一可以依靠和仰仗的。赵升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任由梁川捉着。过了一会儿,菜上来了,梁川轻柔地将手抽了出来,安抚地冲梁川道:“吃饭吧。”   --------------------   说一说老梁,其实老梁是个内心很自卑的人,外表看上去张牙舞爪,那不过是他的保护色(怎么突然唱了起来?) 第135章 番外4 他们的故事(8)   梁川将水龙头拧开,水花飞溅。   他潦草地冲了冲脸,冰凉的水花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梁川又赶紧低下了头。   “小梁。”对方叫他。   梁川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见是文与海。文与海先是去上了个厕所,梁川犹豫着要不要先行离开,听得背后的水流声一阵哗啦啦地响。文与海慢条斯理地站在他的身旁,开始洗手。   梁川冲着镜子里的幻象,点了点头。   “你跟老赵认识多久了?”文与海慢条斯理地,手上搓出许多泡泡。梁川看了他一眼,“两个月。”   “两个月?”对方有点吃惊,很快又了然地点点头,“嗯,这倒像是他的性格。”   梁川并不言语,他猜想,文与海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我们这帮人,也就老赵跟我们不一样。各种层面上的。”文与海说,“他这人事业心很强,总想证明自己。和我们这帮凡夫俗子不同。”   梁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其实当初他要开酒吧,我们都觉得不可行。”文与海继续道,“老赵有时候有些孩子气,你越反对,他越要去做。比如谈朋友这件事……”   梁川的心“咚”地一沉。   “比如谈朋友这件事,”文与海说,“你也知道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更何况你们俩也根本不可能结婚。他爸爸我认识,很古板的一个人。老赵虽然算是出了柜,但他爸妈一直拒不承认,就等着哪天老赵玩累了,回去娶妻生子——谈恋爱,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两个人在一块儿开心就好了,别的不敢多想,知道吗?”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聚在一起本来就已经是足够深厚的缘分。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根本不敢追求太多。要求太多了会累,玩得就不尽兴了。梁川再怎么样没经验,也知道这个道理。   梁川原以为文与海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是摆出这样一副准婆婆的姿态,去教导他不要贪妄过度。“当然,开心是很重要的。”梁川点点头,没有反驳他,“我知道。”   文与海这才认真端详起梁川。   长得确实还算好看,普普通通的,很居家的那种好看。他们搞艺术的,什么样的绝世美人没见到?老赵也是百花丛中过的人,整个花都谁不知道赵大少爷好那一口,什么样的庸脂俗粉也都愿意上赶着攀这高枝。   只要把人伺候高兴了,人家随便漏个一星半点,也够享用好几年了。   几个狐朋狗友,真心关心他的,不在少数,但多少也抱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赵升焉要玩点跟他们不一样的,可别把自己给玩成肾虚。谁知道赵升焉竟带着个良家少男回来,众人大跌眼镜。这大概是正儿八经要好好过日子的意思。文与海直觉,这回赵升焉大概是真不一样了。   可不一样又能怎么样呢?江山易改,人总归还是要顺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的。   文与海离开了,洗手间静悄悄的。梁川的手机“嘟嘟”响了两声,他没理。   饭吃完,就要去唱歌。他觉得有些累了。梁川随手抽了张面纸揩了揩脸,将湿润的小纸团往垃圾桶一丢。   “你怎么去那么久?”等梁川出来,一般人准备前往下一个狂欢地。赵升焉在前台等他,臂弯上还搭着梁川脱下来的西装外套。   “有点儿拉肚子。”梁川笑着扯了扯对方的衣袖,“可能有点吃不惯。”   赵升焉看着他,半晌方才狐疑地,“回头吃点药,如果还是不舒服,咱就去医院。”   文与海在前边叫他们,“走不走啊?”   赵升焉应了一声,拍了拍梁川的腰。   没走出几步,梁川的手机又响了。摸出手机一看,是许久未曾联络的堂叔。他微怔了一下。赵升焉探过头来,“梁金水……是不是你家亲戚啊?”   梁川不好说不是,只能接起电话。   “叔……”   “小川,你现在在哪儿?赶紧回来!”   梁川和赵升焉对视一眼,赵升焉的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可梁川眼下竟什么也听不清。   “你爷爷现在人在医院,快不行了!”   “没事吧?”梁川挂断电话,赵升焉又拍了拍他的背。   “没什么。”梁川下意识地,接过赵升焉胳膊上的外套,想了想,“接下来的活动,我去不了了。”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赵升焉的手按着梁川的肩,“梁川,你看着我,你清醒一点。”   “我得回一趟老家,我爷爷快不行了。”   “我陪你去。”赵升焉斩钉截铁地,“我现在就订票。”   “我自己去就好。”梁川摇摇头。文与海在不远处疑惑地看着他们。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他们简直就是一对黏得有点儿过分的小情侣。   “今天还是人家生日呢,”梁川说,“你不能半途跟我跑了,多没礼貌。”他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支包装好的小礼盒,拍在赵升焉手里,“我知道这不算贵重……但好歹也是我的心意。”   赵升焉掂了掂,猜出那大概是一支钢笔。   “难为你费心。”   梁川笑了笑,拍了拍赵升焉的手背,“应该的。你带我来,我很感激。不管怎么样,我总不能让你在朋友面前跌份。”   梁川坐最早的一班车离开了花都。他的老家离这里不算很远,两个小时的车程。梁川在路上又给堂叔拨了电话,但或许是因为信号太差,所以没接通。梁川靠在干硬的座椅上,听着火车发出沉闷的声响,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恐慌。   其他叔伯亲戚离得远,对梁川而言,爷爷可以算得上是唯一的亲人。当初辞了工作来花都,老人家是反对的。给出的理由倒不是说老人家年纪大了怕没人陪,而是外面的世界诡谲叵测,以梁川这样耿直的性格,未必能混得下去。   梁川到花都后,跟老人家保持着两三天一通电话的沟通频率。前两天老人家在电话那头精神头倒是十足,没想到一夕之间就呈如此摧枯拉朽之势。   梁川尝试着,又给爷爷拨了个电话,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   列车驶出城内,两旁是炊烟袅袅的乡村。秋日已经割了稻子,沿路都有高高堆起的稻谷堆。天空被白云洗得洁净透彻,宛如他此刻的心。   梁川知道,自己是回去告别的。   他终究没能赶上与爷爷见的最后一面。   “心梗。”堂叔替梁川尽了照看老人的最后义务,“老爷子是今天中午不舒服的。爱萍也是顺路过去看看老人,没想到正巧碰上。送到医院是已经晚了,他一直在等你。”   梁川一步步往医院的太平间走。阳光一寸寸往他的身后褪去,只留下淡薄的影。梁川走向走廊尽头那晦暗的角落里,他推开冰凉的铁门,那用白布掩盖着的躯体,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少数的几个灵魂的牵挂。   他缓缓地,缓缓地蹲了下来,看着那人形因覆着白布而成了远处渺茫的雪山。人死了据说可以变成星星,这梁川是不信的,不过他想起了盘古死后化作群山的故事,忽然觉得是有那么些道理。   阳光淡薄了室内的光线,幽幽地,落在梁川的肩头。他没有掀开白布,他只是缓缓地坐在了地上,干涸的眼眶里,忽然涌出了泪。   梁川在堂叔的帮助下仓促潦草地操办完了老人的丧事。因为宗族凋零,这一出白事变得格外简单。梁川给堂叔封了个礼,堂叔一度推辞,最后还是收下了。   “有空过来吃个饭。”堂叔拿了钱,有些不好意思,“你婶婶……还是很欢迎你来的。”   梁川勉强挤出笑容,“我知道。”   老人的东西并不多,只一床被褥,几身换洗的衣物,一台用了十来年的收音机,还有一只手机。那是梁川工作后拿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的。老人用得很珍惜,过了好几年,依旧如新。   梁川忽然觉得这屋子里的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掸了掸灰尘,又开了冰箱,里面有昨天吃了一半的饭菜。一个人居住就是这样,往往掌控不好量,总是做多。老人有时候一次性做了一天的,甚至两天的菜量,吃不完,就存在冰箱里,慢慢吃。   一个人,是会慢慢消极懈怠下去的。梁川把已经结了一层油脂的菜端了出来,回到厨房,热了,一个人就着电饭锅里剩下的白米饭,吃了顿简陋的晚餐。   天已经黑了,梁川没有开灯。面前摆着的空碗,因为外面淡淡的天光而泛出幽暗的光泽。他没有开灯。一个人如一尊雕塑似的静默不动。明天他就要离开了。这间屋子,连同老人所剩下的稀薄的财产都是他的,可梁川不知道拿这一切该怎么办。   赵升焉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你还好吗?”电话那边是喧闹的音乐声,大概赵升焉还在和朋友厮闹,“爷爷怎么样?”   “……”梁川静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你们一会儿还要去喝酒吗?”   “嗯,”赵升焉说,“不去花朗了,包了个酒吧。毕竟琪琪今年过二十岁,大生日,总是要热闹点。”   “嗯。”梁川从喉咙里挤了一声。   “对了,你的礼物她很喜欢。”赵升焉又说,“她说谢谢你。”   “……那就好。”   那边有人叫了赵升焉一声,赵升焉远远地应了,又冲梁川说:“不跟你说了,我这边有事。”   “好。”梁川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城市,“你去忙,反正我这里也没什么事。” 第136章 番外4 他们的故事(9)   梁川回到花都的时候,赵升焉来车站接他。开那辆有些耀眼的凯迪拉克,梁川一出车站,赵升焉就站在车旁冲他招手。   “你怎么过来了?”梁川有些意外,猝不及防被人搂在怀里。“我想你啊,所以过来了。”赵升焉笑着说,“你这一去就是两天,我看看,你好像是瘦了。”   梁川笑着说:“哪能这么快就瘦了?你也是乱说。”   赵升焉笑着,“对,我就是乱说。中饭吃了没有?走,我带你去吃饭。”   “老赵。”梁川拉住赵升焉的衣袖,顿了顿,“我爷爷走了。”   其实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赵升焉说这件事,在老家跟赵升焉通电话,一直都是含糊其辞的。赵升焉似乎一直都忙,背景音永远都是嘈杂的,梁川便不好将这话说出来,怕影响到赵升焉。   以赵升焉的性格,他八成会赶过来。而梁川不愿意这样。   赵升焉顿了一顿,拍了拍梁川的背。半晌,“饭总是要吃的吧。后续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梁川点点头,“没有多少亲戚,简单地办了。”   赵升焉看着他欲言又止。梁川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冷感,很多时候赵升焉都以为梁川离自己很近,但在关键的时刻,他们又离得那样遥远。   或许,梁川有自己的顾虑。他的家庭,赵升焉略有耳闻,亲戚关系都淡漠得很,不如没有。梁川背负着一些本不该是他承受的东西长大,如果自己这回真的过去,可能未必能给梁川带来些好的东西。   思绪绕了好几个弯,最后回到现实。赵升焉拉开赵升焉车门,“我们先吃个饭吧,然后回家休息。下午我有点事,不能陪你了。晚上你先去酒吧,我晚点到。”   梁川点点头,蜷缩在舒适的座椅里,看着路边行道树的叶子翩然落下。   两人吃了一顿沉默的午饭,梁川这两天胃口不太好,吃得少。赵升焉一直给他夹菜,直堆得碗里的东西都垒成了小山。“行了,”梁川笑着说,“养猪都未必要这样喂。”赵升焉才回过神,抱歉地冲他笑。   其实也没什么,梁川这样安慰自己。赵升焉的笨拙在他看来其实是可以原谅的,毕竟他们刚在一起还没多久,赵升焉也还没来得及学会做一个非常体贴的情人。   “其实这种事,你应该叫上我。”饭吃到一半,赵升焉忽然说。   梁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下回知道了。”   赵升焉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微的舒展。他拍了拍梁川的背,“家里已经收拾好了,一会儿回去好好歇歇。”   赵升焉送他到了楼下,就径直开车走了。梁川一个人回到住所,客厅的桌面上还摆着别人给他回的礼。梁川忍不住看了几眼,东西都还没怎么拆开,想必这些天他也忙,没什么空。   梁川脱下外套,准备去洗澡。随手点开电话留言。好几通来自朋友,无非是叫他出去玩。梁川默默地听了,最新的一通来自家里。   “升焉,你爸爸叫你明天下午回家一趟。听说琪琪是已经从国外回来了?她爸妈想说我们两家一块儿吃个饭。不管怎么样,你们俩也是一块儿从小长大的。你爸挺看好你们俩的。   “升焉啊,妈是觉得,你现在还年轻,玩一玩是没什么,到了年纪还是要回到正轨上。我听小海说你在外面包了个男的?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别染上病。好了,先不跟你说了,明天下午一定得回来,听到没有?”   梁川呆愣地坐在沙发上,长风将窗帘吹得鼓了起来,发出呼呼的声响。梁川向窗外看去,窗外碧空如洗,阳光明媚,照得室内也格外透亮。茶几上正摆着拆了一半的厚重的书。梁川伸手将那书拿出来,鸡尾酒圣经。他笑了一下,是自己说过的,赵升焉允诺过的书。随手翻开来,扉页上是女孩娟秀的字体。   “赠升焉哥。文琪。”   这本书从来都不是送给他,梁川轻轻地将书页阖上。不过是自己托了赵升焉的福,在这繁花锦绣地游历了一番。梁川忽地觉得自己是多么可笑,赵升焉带他见朋友,自己竟吃了豹子胆,以赵升焉伴侣的身份自居起来。他们何曾高看过自己一眼呢?赵升焉身边的位置,恐怕早已内定了人选。   梁川在沙发上待了一会儿,风愈发猛烈了起来,好像要将他吹跑了似的。   赵升焉并没有如他所说的,会晚一点到酒吧。梁川在酒吧忙了一整个晚上,近来花朗的生意好了许多,梁川作为花朗两位调酒师之一,基本上属于满负荷运转的状态。   “川哥,”给他帮工的年轻人对梁川相当崇拜,“也就你来了之后,咱们这儿的生意才好起来。我们老板可真有眼光,上哪儿去挖的您啊。”   梁川听这马屁,并不觉得有多开心。他抿了抿唇,“老板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过都是打工的。”   “话是这么说,我要是做到您这个级别,这整个花都酒吧的工作还不都随我找啊。”同事道,“川哥,方不方便跟我透露一下工资啊,我想以你为目标努力。”   这话说得好听,可整个花都又有多少酒吧呢?梁川有点茫然。他心知自己和赵升焉决计是无法长久地走下去的。如果他们终究要走到那一天,那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梁川答非所问,“咱们这边还有什么酒吧?横竖都不如咱们这家好。”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刚开没多久的狄俄尼不错,工资也不低。咱们这店已经亏损了这么久了,也就是你来……”同事不小心说漏了嘴,“哎呀,我就是说说而已……”   “你想过去是不是?”梁川微微一笑,“很正常。”   他盯着有些污渍的天花板,“天下又没有不散的筵席。”   赵升焉是临到打烊的时候才过来的。脸色有点疲倦,好像还喝了点酒。梁川正在洗杯子。为了省电,店里的灯关了大半。看到赵升焉靠在门口,梁川只抬了抬下巴,“你来啦。”   “今天生意怎么样?”赵升焉问。   “还好,”梁川说,“还没统计,不过一晚上我几乎没停过。”   “那就是很好。”店里只剩下他们,赵升焉走了过来,搂了搂梁川,“辛苦了。”   梁川皱了皱眉,赵升焉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那香味他有些陌生。赵升焉是不洒香水的,他知道。又闻到些微的单宁香气,“喝酒了?”他问。   赵升焉有些不自然地将他松开,“喝了一点点。”   梁川想起那则电话留言,猜出赵升焉八成是参与了那场父母安排的相亲。可笑的是连相亲对象的模样他都记得很清楚。梁川没有什么特长,偏偏认人很准。他想了想,把手上的杯子放在沥水架上,“你是去见颜文琪了,是不是?”   赵升焉一时有些羞赧,支吾了半天,“你……怎么知道?”   梁川没有意外,“看来还真是。我一直觉得你们俩挺般配的,真可惜,我插足在你们中间,是不是不太好?哦对了,我有一份东西给你。”   他转身,从身后的置物架上拿出一小本文件,直直甩在赵升焉的胸口,“入职中介公司之前我做过体检,不好意思,我本人健康得很,没有什么疾病。我没记错的话,每次你也都有戴套。如果你不小心染病了,赵先生,请您千万别怪罪到我的头上。”   梁川的语气冷厉,如尖锐的刀锋,一点点划破心脏,迸出鲜红的血液。赵升焉知道他是听了家里的留言电话,暗自后悔没有将留言及时删除。可梁川话说到后面,颇有点不留情面,赵升焉被父母叫去疲于应付了半天,本就身心俱疲,好不容易回来见一见梁川,对方还这样拿话堵他,赵升焉也不由得拉下脸来。   “小川,你这是做什么?”赵升焉有些无奈,“我不过是去吃了顿饭。是,我爸妈是很喜欢琪琪,但琪琪另有所爱,而我,也有你。这不过是父母的一厢情愿而已,老一辈人的思想总是古板,你又何必那么当真?”   言下之意,去相亲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逢场作戏。赵升焉是随性惯了的人,哪会将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当真。   偏偏梁川当了真。   梁川笑了。   他笑得有点儿瘆人。他的眼睛本来就黑亮,深情的时候,眸子里盛的全是赵升焉。赵升焉看着梁川眼里的自己,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卑琐,又可笑。   “你的店已经快要开不下去了赵升焉。”梁川扬了扬手中的账本,“你现在只是在尽量减少损失。三千块,你给我的工资,不如其他店的实习生。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过是看你可怜,陪你玩罢了!”   赵升焉被踩到痛处,一下跳了起来。他“梁川,谁玩谁还不一定!你少在我这里装高傲,我赵升焉难不成还要你可怜?你白天替我干活晚上陪我睡,打两份工赚一份钱,你自己算一算到底谁亏!”   “你!”   梁川一张脸气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赵升焉浑起来简直贱畜不如,和当初追他温文尔雅贴心无比的那个赵公子,哪里还是同一个人?   是,他知道自己亏。甚至工资都是自己刻意往下压的。因为心疼赵升焉一个人支撑着店,周围的朋友已经借了一圈,总不能再借。谁知善良的一方早已被算计得透彻,赵升焉这话一说出来,梁川就知道他们已经结束了。   梁川扬起的巴掌始终没有落下。末了,他垂下手臂,哂然一笑。赵升焉还在气头上,反倒显出呆头呆脑的模样。那样子简直可笑极了。   梁川擦干了手,拎起背包,转身欲走。赵升焉下意识地拉住他。梁川顿了顿,低声,“放开。”   也并不使劲,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一会儿,赵升焉松开了手。   连同梁川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悄然松开。   他走出几步,赵升焉默默地看着,梁川行到门口,顿了顿,似是要回头,但始终没有再看赵升焉一眼。   他们从未这样吵过架。也许这样的争执真的不算什么,他们不过是万千普通情侣中的一对,小打小闹,然后和好。   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梁川走了,赵升焉并没有去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追出去。可能是因为累了,也有可能,他在心底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多少挽回的余地。 第137章 番外4 他们的故事(10)   赵升焉又找了个调酒师,技术还不错,不比梁川差,店里的生意也渐渐好起来,先前借朋友的那些钱也都还上了,目前还小有盈利。   赵升焉早起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有了白头发。他很惊讶,下意识地想要叫梁川,可梁川已经离开个把星期了,赵升焉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有些怅然。   其实梁川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也不过一两个月。赵升焉一直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彻底跟梁川分手。因为除了那天晚上的争吵,他们之间一直非常非常地和谐。   那天晚上回到家,梁川就已经把东西收拾好带走了——干脆利落得仿佛他从来不在这里住过一样。王德福——那只黑猫——还在,梁川给他留了言,说找到住处再把猫带走,而赵升焉说他可以养,梁川不必费心。   于是王德福就留了下来。   赵升焉心底是隐约存着点复合的念头的。可是除了关于猫的留言,梁川便再也没有回过他任何话。好像是对赵升焉心存了不满似的,断得非常果决。   如果所有人都像梁川这样谈恋爱的话,可能世界上会少很多情债。   父母又叫赵升焉回了几次家。颜文琪过完暑假又出国上学了,这回与他见面的又是父母其他好友的女儿。赵升焉勉强应付了几次,送走客人,跟父母郑重其事强调了自己的性取向,不出意外,父母雷霆震怒,母亲在一旁抹泪。   “男人有什么好?能给你生儿子吗?”父亲气得用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你之前包的那个男的,我查过了,师专毕业,压根就没上过大学!家里长辈都差不多死绝了,这样的人,你跟他多厮混一天,都是在耽误事!”   猛地提起梁川,赵升焉一愣。他没想到父母对他的生活监视到了这样的地步,更不曾想,父母竟然把梁川的家底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你这样说小梁做什么?小梁碍着你什么事没有?”赵升焉下意识地回护了一下梁川,“我跟他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臭小子!他是你爸!他不操心,谁操心你?”母亲赶紧上来拦着,“升焉,妈是过来人。你是咱们赵家唯一的男丁,你要是没有子嗣,这家业最后是要交给谁呢?你能忍心你爸爸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家业,最后……”   赵升焉笑了一下,“横竖你们都会走在我的前头,这家业最后落在谁手里,你们也看不——”   拐棍带着风,直愣愣地砸在赵升焉的背上。赵升焉一吃痛,屈膝跪在冰凉的花砖地板上。   “混账东西!孽障!”赵父一连串地将拐棍砸在赵升焉背上,“我怎么养了个你这样的东西!”   赵升焉倔强地抬起头,“我听说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当年您和我妈结婚,都把哥哥姐姐丢给前妻。您要有心,不如去寻,总不能个个都像我这样——”   “天啊!”赵母被赵升焉气得两眼昏花,干脆利落的一记巴掌甩在赵升焉脸上,“你这个臭小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赵升焉三天没出门。打得不重,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力气,他年轻,皮糙肉厚,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但皮肉伤也得养,几个朋友听说赵升焉跟父母亲彻底闹翻,还吃了顿竹笋炒肉,都来看望。   赵升焉懒懒散散趴在床上,指挥几个好友帮他给王德福喂食铲屎。也得亏王德福长得可爱,大家为了撸猫,也常来。   一时间,赵升焉的狗窝门庭若市。   “真分啦?”文与海有些诧异,一边帮赵升焉拆了粥盒,一边问,“我还以为你们起码得坚持个半年。”   赵升焉“嘁”了一声,“你小子还装呢,我妈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就把我的事抖搂出去?”   文与海大喊冤枉,又道:“我还以为你早跟你妈说了呢。再说了,阿姨多少年的道行,我们这点没修炼成形的小妖小怪,能斗得过她?要我说,你就是太高调了,玩当然要背着父母玩,何必非得四处张扬……”   赵升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是玩。”   文与海讶异,“怎么,你还来真的啊?”   赵升焉看着他,“不行吗?”   文与海沉默,过了一会儿,把粥送到赵升焉手边,“自己吃吧,有手有脚的,我可懒得伺候。”   赵升焉接过粥,开始喝。   “我没什么资格说你,”过了一会儿,文与海道,“但这事吧,一开始你就不占上风。我们这些人,看上去个个有能耐,实际也不过都是靠父母输血供着。要是哪天爹妈不高兴了,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赵升焉沉默,但不代表他没有在听。   “你错就错在,时间太不巧。我们都知道呢,你想自己出来单干,做出点成绩,给他们瞧瞧。但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你也说了,靠父母输血供着,毕竟不自由。”   文与海笑了,“所以说,世间安得双全法?没有的。你也好,我也好,都一样。要自由,就不能享福;要搞事业,就搞不了恋爱。我看那小梁,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一定是讲感情的人。不是说你们俩不合适,就是你俩遇见得太早了,就差那么一点,所以难成。”   文与海最近喜欢看一些情感小说,说话都有些神神叨叨。赵升焉把粥喝完了,将剩下的空盒子放在他手上,“兄弟,劳驾。”   文与海骂骂咧咧,帮他收拾好了。   “我走了,”临走前,他敲了敲赵升焉的房门,“等你伤好了,再一起出来玩。”   文与海走了,只听见客厅里轻轻“嗒”地一声,关上了门。   赵升焉一个人躺在床上。其实早可以下床走动,不过他现在实在懒得动。   一个人是会懒起来的,要是梁川在,梁川一定会怂恿他起来,趁着天气好,一起换个被单,或者拖个地板。他是个爱干净的人,而赵升焉在生活上一向马虎。他想了想,缓缓地爬起来。王德福已经吃饱了猫粮,慢悠悠地踱进了屋内。梁川随手拿了支逗猫棒,含糊敷衍地陪它玩了一小会儿。   再见到梁川,已经是一个月后。赵升焉的伤大好了,可以饮酒。那些狐朋狗友约着他出去玩。文与海说有一家酒吧还不错,让赵升焉去偷师学艺。赵升焉只当是玩笑话,谁知文与海认真起来,拗不过,也就去了。   谁知就在那里碰见了梁川。   那家酒吧在狄俄尼,据说老板是个混血,很有点本事。酒吧刚开业没多久就建立起了良好的口碑。梁川站在吧台后,给一群女顾客调酒,莺莺燕燕环绕中,他神情自若。人也更健康了些。已经不再是赵升焉所认识的那个梁川了。   赵升焉的脚步有些迟滞,犹豫着,文与海拍了他一下,“愣着做什么,进去啊?”   赵升焉看了好友一眼,知道这家伙八成是故意的。他们的事,朋友几个都知道。都替他们惋惜着。赵升焉自己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他心里难过着呢。   “不是……你这是做什么?”赵升焉有些尴尬地笑笑,“这多尴尬。”   “这有什么尴尬的。”文与海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好啦,走——”   “老文,老赵。”梁川终于发现了他们,冲他们打招呼,“来啦。”   “啊。”赵升焉一下拘谨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几位女客看见帅哥,很热情,邀请他们一块儿来坐。赵升焉逃脱不得,只得别别扭扭坐下。   “喝点什么?”梁川神情淡然如旧,仿佛他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位客人。   “……玛格丽特吧。”赵升焉犹豫了一下。   梁川笑了笑,再无其他。   “小梁,”一位女客笑着说,“你这话也太少了。做调酒师的,不能不会跟客人聊天啊,是不是?”   “其实这也是不同人的风格啦。”另一位客人替梁川辩护,“话太多了也不好,我就是喜欢小梁这样沉默内敛的。”   “哎哟,你是喜欢小梁吧!”   众人愉快地笑了起来。梁川被人这样打趣,也不觉得不自在。将调好的酒推到客人面前,“谢谢喜欢。”   “小梁,你长这么帅,有没有对象?”被说喜欢梁川的那位女客人索性不装了。赵升焉一听,心里“咯噔”一声,不由自主看着梁川,文与海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那客人又更加兴奋了一层,“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梁川真是认真想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也没什么要求,就是体贴,懂我,别辜负我就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给赵升焉一点眼神。语气淡漠,仿佛不带着什么怨念。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赵升焉想。又仔细琢磨着方才的标准,体贴,懂他,不辜负,心里惴惴,又不知自己做到了几层?   那天赵升焉在酒吧里坐了许久,自始至终也没跟梁川多说几句话。临打烊了,只剩下他们两个。梁川有些为难地,看着醉得趴在吧台上的赵升焉,想着要不要替他叫车。   手按在赵升焉的肩膀上,反被迅速捉住。   “小川……”赵升焉迷迷糊糊地。   梁川犹豫了下,“先生,你喝多了。”   赵升焉醉眼朦胧,“你现在好多了。”   梁川见他无意纠缠,放下心来,“是的,好多了。”   赵升焉勉力挣扎地站起来,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梁川想要上前扶他,赵升焉挥了挥手,于是梁川停在原地。   “还是朋友吗?”赵升焉问,“偶尔能一起喝个酒的那种。”   梁川想了想,最终笑了起来。“您不嫌弃的话,当然可以。”   --------------------   猫妈:算是和平分手的be。他俩本质上就不是般配的,因为寂寞和荷尔蒙走在一起,又因为自身的原因和外界的阻力而分开。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爱情。不过他们是真的爱过,也不枉此生吧~   还有三章小番外,这篇文就是彻底结束啦。隔壁新文,BG小甜饼《养兔指南》CP726087还在连载中哦,已经挺肥啦~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