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二十亿岁男友》作者:江暗   内容简介   表面严厉内心宠妻攻×万人迷内心痴汉受   副CP:强势冷漠高傲攻×心善懦弱后期黑化受   通 篇 沉 重 暗 黑 滑 稽 不 可 理 喻   1--8章:少年历险(出生入死的基友情)   9--17章:成长历程(暗戳戳的双向暗恋)   18—22:新年故事(糖里有刀)   23——52:军队生涯(秀恩爱)   53——:监狱生涯(副CP的迷之走向)   番外是副CP的甜饼   此文HE!HE!HE!结局圆满!   逻辑废,伪科幻,真搞基…… 第1章 少年往事 1   1985年,内华达州,这里绝大部分土地人迹罕至,土地下深埋着一万多平方米的实验基地。   除了偌大的实验室,还有着许多六七平米的隔间,应遇初就被关在其中一个隔间里,每天会有人将他拉走,躺在那些可怕的巨大的仪器下,像躺在白色棺材里。   他来到这里有很久了,这里不分日夜,只有日光灯永远明亮灼目,太阳失去了颜色。   这些穿着白衣服的人统一用英语沟通,但是口音各有不同,有亚洲口音,德国口音,也有地道的欧美口音。   “艾达博士,这次的实验结果如何?”   “切诺夫少将,请放心,实验进展很顺利。”那个戴眼镜的女人拿出一把刀,割进他手臂,血流出来,应遇初已经十分麻木了——自从被抓来这里,他每天都要经受这样的折磨。   伤口虽深,但很快愈合,女博士道:“利器割伤,愈合速度是最快的,钝器击打的效果次之,病毒侵入也会很快被消灭,子弹的穿击,愈合起来最缓慢,最后是爆炸,当然这个我们没有办法做具体实验,但是通过计算机模拟,将痛觉完整模拟输送进神经中枢和大脑皮层,发现他的身体同样会有快速愈合的能力。”   “他简直是上帝最无心也最细心之作!”切诺夫少将看着他恢复白皙的手臂,急切道:“博士,我需要大量这样的药物!”   艾达博士耐心解释道:“少将,这不是药物的效果,是这个中国小孩天生的能力。”   少将道:“我当然明白,但现在人在你这里,开发出这样的药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士兵将无往不利,那些又笨重又昂贵的防弹衣,去他么的给美国人自己用吧!”   “您知道,这不容易,我需要时间和实验设备。”   两个白大褂将他从仪器下拖出来,丢进了之前的隔间。   此后是又一轮漫长的岁月,其实外界只过去了一天一夜,但在应遇初眼里,这痛苦的可怕的岁月度日如年。   在某次实验中,一个白大褂脸上的口罩不小心掉落,被他看见,是一个西方经典面孔的男人,他发现实验台上的白老鼠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于是嗤笑一声:“pig!”   但这小孩的目光像冰锥,越来越锐利的寒冷,让他心生惊慌。   他向旁边的艾达博士提出了一个实验建议,从此应遇初的黑暗降临。   那次实验结果表明,实验体的眼睛受创是无法愈合的,他们还痴心妄想人体能自动再长出两颗眼珠来,也幸亏这不成功,如果成功,应遇初的痛苦将无法想象。   从此黑暗降临,他彻底失去光明,应遇初一次次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精神开始错乱,但通过电脑模拟能让他的大脑立刻恢复神智。   少将曾为实验体的精神状况表示担忧,艾达博士却笑称:“他是疯不了的。”   在崩溃和清醒中,一个人的心灵极度敏感锐利,也许一根天线就能接受外星电磁波了。   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声音闯入了这黑暗的方寸世界,那是说中文的男孩,就好像接收到外星电磁波的天文学家一样,这个声音也深深刻在应遇初脑海里,激荡着黑暗的湖心。   在这之前,他只能听到那些操着英文的科学家和军官士兵以及电脑机械的滴滴声。   隔间里很潮湿,铁门都生了绣,他们不怕他生病,也不怕他会被细菌感染。   对他们来说,这些隔间里圈养的都是猪。   “走吗?”那个男孩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从满布湿气的床上拖起来,应遇初像抓住了海上的独木,双手立刻钳住他的手臂,速度快的让江继山都惊讶。   此时整个实验室都已陷入黑暗,一片嘈杂声。   应遇初看不见,但他的听觉灵敏,那些白大褂正在实验室跺着脚,大骂着:“是哪个傻瓜破坏了电力装备!”   “一定是那些猪!”   “闭嘴吧,你这只蠢猪!”艾达博士的声音气急败坏:“如果他们有能力破译八道密码,你这个弱鸡就可以去密西西比河游八圈回来了,对,是穿着你那恶心的紫色内裤。”   一路上没有阻碍,应遇初知道,这些厚厚的土层里是钢铁围成的实验室,来一个炮兵连都不能摧毁这座实验室。他甚至觉得有无数双巨大的黑手穿过土层和钢铁,争先恐后的要将他拉回去,拉回到黑暗的仪器下!   他拉着前面人的衣服,颤抖着跟在他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江继山终于停下来,他似乎用扳手之类的工具拧着螺丝,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们,一个士兵端着步枪跑过来,大喊道:“roll back!”   他用枪口对着他们,示意他们滚回去。   应遇初怕极了,没希望了吗?   轰隆一声,似乎电力恢复了,有机器运转的声音。   应遇初听见一声惨叫,血腥味浓烈的呛鼻,有液体飞溅着喷到他脸上,那个士兵被旁边突然运转起来的搅碎机绞了进去。   这台机器平时用来搅碎实验失败而死亡的“白老鼠”。   步枪落在搅碎口,机器里还有一把匕首,那是军配的,材质坚硬,刚好被堵在其中两扇刀叶里。江继山抽出沾血的匕首,没有拿枪,只拿走了枪上的弹匣。   两个人飞跑起来,像两只小老鼠在下水道飞窜而过,快的惊人。   应遇初被困在隔间太久了,早就营养不良,跑的不快。江继山背着他跑出了十几分钟,随着揭开井盖的瞬间,草木的味道席卷而来,像洪水,几乎把应遇初的肺腑呛着,呛着了也要大口呼吸,他怕死的太快,所以一点自由的空气也不浪费。   阳光晒在身上,像激活了他身上所有的细胞,那些僵硬的细胞充满了活力,好像在和他说话。   江继山不给他时间回味,拉着他不断跑,脚下是干硬僵裂的土地,应遇初觉得自己的腿早就麻木了,一个意识,就是不断前进,跟着前面的“光源”。   他知道,实验基地的人很快会发现他们,只要探照灯和猎犬一出动,他们连基地都不用回去,直接被猎犬分尸。   唯一庆幸美国的环保事业做的不错,森林和灌木丛大片大片的保留下来。   江继山此时十三岁,应遇初八岁,两个豆丁一样的人儿,躲在森林里,像两颗珍珠跌进绿色太平洋,泛起微弱涟漪,这道涟漪一直延伸到丛林深处,直到深夜才慢慢停下来。   月亮尽职的照亮他们,应遇初脸白如纸,但如果有眼睛能透露他此时的神采,那么月亮都黯然失色。   江继山反而比他还累,实验室的人每天给他的水只够维持基本的水分,食物也少,他只是次要的研究对象,没什么特殊的待遇。   早上还没到“食物补给”的时候,他就逃出来了,此时的情况接近脱水。   两个孩子坐在一棵大树下,喘息未定,一束灯光毫无预兆的从附近滑过,离他们只有几寸,江继山急忙把应遇初推倒,两个人的身体压在一起,灌木林遮住他们。   应遇初感觉嘴唇碰到了什么,是脖颈上动脉的跳动,江继山的呼吸打在他耳朵旁,他们尽量不发出声音,心跳却飞快的贴在一起。   几束灯光在附近晃来晃去,过了很久才往前去了。   江继山翻身躺在他身边,压的草丛窸窣作响,他不可避免的看见了夜空。   星河翻涌大浪,狂风呼啸黑暗,整个星空扭曲,压垮苍穹,向他威逼而来,他只好转头看着身边的人。 第2章 少年往事 2   远处的探照灯晃来晃去,这是十分可怕的冒险,他很可能被抓回去,扔进那个大功率的搅碎机绞成肉泥,然后撒点孜然胡椒粉,成为猎犬的美食,而旁边的小孩会被折磨的更惨,他似乎是实验室的重点。   想到这里,他才发觉自己带走了一个重要的研究对象,恐怕那些人不会罢休。其实之前有想过带走其他人,至少两三个也好,但他不会讲外语,那些人听不懂他的中文,心理上更恐惧任何人,大喊大叫,嘶声裂肺。   只有应遇初毫不犹豫的抓紧他,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炎黄子孙,血液里有信任感和安全感。   夜空下,应遇初忽然抓紧了他的手,江继山明白他的恐惧,定神问他:“我叫江继山,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很沙哑。   应遇初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名字。   “应遇初。”   江继山没有再说话,他现在非常口渴,这里的白天十分炎热,晚上又阴凉。   他割一些干草回来,盖在两人身上,可以稍微打下掩护,侧身看着应遇初:“我们在这里睡一觉,明天早上去找水。”   任何事情一旦有了明确的规划和进程,再可怕危险都变得稍微轻松起来,比如死刑犯死前的一顿杀头饭,那也就算有了一点盼头,死也死的不那么委屈。   江继山这句话就有这种魔力,好像他们只是出来郊游,走累了,歇一歇而已。   应遇初也侧身,感觉正对着他,两个人不吃不喝在山林里奔了一天,紧张不安,此时大脑知道可以睡了,顿时就如同伯牙砸断的琴弦一样放松。   应遇初睡到半夜被虫子咬了,但这小伤口对于他的愈合能力来说,还比不上一个细胞新陈代谢的功夫。   他听到有蚊子的声音,抓起一把草,轻轻挥动手臂,帮江继山把这些家伙赶走,挥了两下,又睡着了。   过不多久,应遇初再次醒了,寒意未去,四周静悄悄的,听见旁边有刀划树皮的声音。   他伸手去摸江继山,有点心慌。   “我在这。”江继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用刀尖旋转着刺桦树干,用力钻出一个小孔,力气还不够大,这个四五厘米深的孔耗费了他一个小时。   应遇初循着声音慢慢走过去:“你在做什么?”   “我记起来,桦树汁可以解渴,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喝到水了。”   江继山出生军人世家,家里看的书籍都是军部上发下来的专业书籍,父亲有空时也将这些知识传授他,没想到在这时派上用场。   所以说知识改变命运,是真理嘛。   他用空心的草竿插入孔里,过不多久就有水从管里滴下来,底下用叶子接着。   天亮的时候,叶子里的水已经积了不少。   喝到这来之不易的水,解了肺腑咽喉五脏六腑之急,继续上路。   应遇初看不见,江继山就用一根木头牵着他,尽量挑平坦的路走。   走到中午,脚步越来越慢,没有食物充饥,烈日当头,连只鸟都不见,更别说兔子什么的。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树林里蛋白质没有,维生素ABCD字母一家还算齐全。   但水果总要分个生长期和收获季,这个时候,果树上的小个头,能把人的舌头麻掉几层。   江继山用刀将榛子的外壳切开,诱人的香味溢出,应遇初就可以食用了,这个时候,榛子理应还没有熟透,应遇初疑惑,自己吃到的果实却极其丰满。   两个人走走停停,倒真挺像郊游。   野枣和山楂晒干了就可以吃——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阳光,不费什么功夫。菌类食物难以分辨毒性,因此江继山避开了这道食物链。   他曾想用套索陷阱捕捉兔子或松鼠,无奈连只苍蝇也不上钩,这地方太旱了。   应遇初问过他,为什么不把那把步枪拿走,这样他们会多一层保障,而且还可以用来打猎。   “拿走枪的话,那些人一定会紧追不舍,派出更多兵力,可是如果我们留下枪,他们会想,两个小孩钻进树林,没有枪一定活不了几天,他们很快就会放弃搜寻,让我们自生自灭。”他顿了顿:“最主要,我们不会用步枪啊,那样只是拖累。”   应遇初这才反应过来,江继山也只是十三岁,这几天,他竟把他当作无所不能了。   两人继续做苦行僧,餐霞饮露,渴了喝芭蕉叶里的水或者收集露水,饿了只能吃树上的果子。   应遇初每次总能吃到成熟甜美的果实。   江继山的推测似乎没错,除了一开始两天有探照灯的踪迹,接下来的日子,树林十分平静。   他们往南走,路上江继山偶尔会讲故事:“齐国大军有一天行军到了一个干旱之地,当时是冬天,人马饥渴,大军无法行进。齐国大夫隰朋向齐王说:听说蚂蚁夏天居山之阴,冬天居山之阳。蚁穴附近必定有水,齐王就让士兵寻找蚁穴,果然在蚁穴附近找到了水,解救了危机。”   “所以我们要找蚂蚁吗?”   “那样浪费力气。讲这个故事只是给你解乏。”   应遇初说:“我一点也不乏。”   跟他在一起,应遇初逐渐找回了在实验室失去大半的语言能力。   这一天夜里,罕见的下了大雨,气温骤然冷却,雨没下之前,大风狂躁,好像星星都摇摇欲坠。   在白天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山洞,索性就留在那里准备避雨。   江继山赶着时间劈了许多干燥的松木柴和栗木柴,这些都要靠着那把小小的军用匕首完成,虎口被震得裂开几个口子,血迹斑斑。   应遇初只能帮忙拾火柴,刚走进山洞,雨点如枪弹一样轰下来,携石裹泥,烟尘滚滚。   这雨很像初冬的雨,让人手心脚心都发凉,骨头被冷冻着。   这山洞不大,有一个拐弯处,可以稍微挡风,江继山拿出一颗子弹,拔掉弹头,倒出里面的火药,用石头猛击火药,他的力气还是小,砸了很久也没起效,最后加了两颗子弹的火药量才成功。   将木柴慢慢加进去,两个人围着火,火柴堆不大,足够两个人取暖。   应遇初渐渐睡去,江继山要时常醒来添柴火,看见应遇初嘴唇和脸色一样白,便抱着他,这些日子,应遇初有个习惯,睡觉的时候,要抓着他的手臂,是怕有一天会被丢下,这样能安心些。   但他始终只是抓着他的手臂,不会更进一步,哪怕夜晚再冷,也自己蜷缩着。   江继山决定抱着他,因为他也觉出今夜冷意森森,两个人抱着可以胜过火堆。   他伸手去抱他,八岁的小孩因为常年被囚禁和营养不良,又瘦又小,反倒是这些天跟着江继山野外生存,竟然还多长了几两肉。   他伸手揽他,应遇初也往他怀里钻,只是不知是清醒还是下意识的梦意。   这雨真大方,好像要补偿这干旱的森林,把一年份的雨在这两天一次性补齐了。下了一夜还不停歇,直到第二天下午,雨渐小,江继山才想起来用竹筒去盛雨水,这样他们不用辛苦的去挖掘植物水。   雨虽过去,余威犹存,留下了一条不小的小溪,哗啦啦的从高丘淌下来,经过洞前,在树木间穿梭,急急忙忙往低处去了。   江继山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们有多少天没洗澡了?在实验室的时候,每一个隔间就像监狱一样,里面都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供用。   现在看来,他们这些天是名副其实的臭乞丐和流浪汉了。当然,这两个名词前还要加一个形容词:小。   他们是小臭乞丐和小流浪汉,这样意味就大不同了,让人觉得十分可怜和心疼。 第3章 少年往事 3   应遇初皮肤光洁,没有一点伤疤,除了眼睛,实验室的伤口一个没留下。   反而江继山身上的伤口倒比较多。   他双手拧干应遇初的长发,水哗哗落入溪水中。   他曾经建议应遇初用匕首割掉长发,毕竟在这树林里生存,留着长头发,弊大于利——实际上是一点利都没有。   但应遇初没有回答,江继山明白了他对头发的情有独钟,于是也不再提了。   洗完了澡,神清气爽,虽然还是苦行僧,总算是两个干净一点的苦行僧,不至于臭烘烘,让苍蝇和屎壳郎误以为找到两座食物大山。   他们走的很慢,白天走,晚上找地方休息,相互取暖。如果遇上太冷的夜晚,江继山就会用子弹里的火药起火,他已经有了经验,一颗子弹就能生一次火。尽管如此,弹匣里的三十颗子弹还是越来越少,但总算林木也渐渐少了,路途越来越开阔。   这一天,应遇初醒来,发现江继山还没醒,天气越来越热,代表中午临近了,江继山还是睡得昏沉,他发烧了。   应遇初感觉到他身体滚烫,终于明白他是生病了,心头猛的一沉。   在这段行程里,江继山充当的是哥哥的角色,所以总要把好的干净的留给应遇初,而开荒式的生存方式几乎由他一个人完成,十三岁的小孩撑到现在,终于病倒。   而应遇初因为体质特殊,几乎从不生病。   如今他只能独自拿起匕首摸索着去找水,这段日子足够他学会很多,包括如何在桦树干上快速的钻一个孔,如何辨别竹子里有没有水,理论知识足够,做起来才知道有多困难,尤其他只能靠听觉和触觉去完成。   但他幸运的找到了一株野芭蕉,他拖不动整个根部,只能切下几个分叉,保留着茎部的水分,踉跄的摸索回山洞。   努力压榨出茎部的水,让这些生命之源落到江继山干燥的嘴唇上,但这好像无济于事。   他只好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桦树钻孔,夜晚又降临了,在这之前,应遇初总算完成了这艰巨的任务,将竹筒放在空管下,听见水滴落在竹筒的声音,应遇初仿佛完成了一艘航空母舰,但这还不够,他要完成的是一个大方向——拯救他的太阳。   他力气太小,只能削出一些树皮和小枯枝,但胜在量多。   摸出江继山身上的一颗子弹,准备生火,他觉得这比桦树钻孔难多了,已经做好了牺牲掉所有子弹的心理准备。   江继山曾经教过他这些技巧。   不知机械的进行了多少次,随着石头击打中火药,“嚯”的一声,火起了,应遇初把树皮和枯枝慢慢放进去,让江继山可以温暖一些,像雨夜那一次,他也伸手抱着他。   清晨,江继山体温降了一些,但还没有恢复正常,感觉到火堆越来越小,应遇初又加了柴火,起身,走了不少弯路才到达正确的桦树下,竹筒里有七八分满,出乎他意料的多。   他随便割了一些可以吃的植物叶,带回山洞。   把竹筒吊在火堆上,这是他此时唯一能想到的“锅灶”。   他拿出匕首,这把使命艰巨的刀当初在搅碎机里都安然无恙,如今跟着他们一路披荆斩棘,已经卷了刃。   他在一块石头上将刀磨利。   刀锋闪着寒光,映出空洞的眼,熟悉的血腥味曾让他习以为常,如今却想吐。   江继山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跟他说话,嘴唇碰到了竹筒——那就像乞丐对自己的碗一样熟悉,有汤流进嘴里,他尝出来有菊苣的叶,和阔别已久的某种食物,不知是什么,有肉的腥味混着苦味,很难喝,但他的身体很缺。   应遇初喂得很慢,等到喂完了,就靠在他身边,他用白天被晒得发烫的草盖在两个人身上。   夜晚来临的时候,就抱紧他,其实说是抱,但他身体太瘦小,只是足够卧在他怀里,帮他取暖,如果听见有蚊子的声音,就挥手赶走。   似乎到了半夜,有狼的嚎声从森林中传来——这在之前从来没有,只见过乌鸦和刺猬。   狼的出现,是不是说明江继山要死了,所以要来将他们吃掉?狼对尸体的气味很敏感。   应遇初用手去摸江继山的脸,去听他胸口的心跳,证实了他之前的想法很荒唐,江继山的心跳很稳定,有温暖的体温。   江继山忽然抬手握了握他的手,用沙哑的声音道:“别怕。”   “你醒了?”这让应遇初压抑不住的狂喜,对他来说,情绪本身很像冰封在北极底下的种子,早已死伤大半,但自从遇见江继山,很多种子竟然死而复生,尤其喜悦这颗种子在破冰而出的刹那,意义非凡。   狼嚎离这个山洞越来越远,应遇初累了一天一夜,困倦不已,在他怀里呢喃道:“江,你生病好了吗?”   他在美国长大,对中文倒不如英文熟悉,江继山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不是很容易理解,所以一直都只称呼他的姓。   “我好了。”江继山其实没有好全,但他得强迫自己好起来,否则他们都要死在这里。   他没有睁开眼,顺着应遇初的手腕沿下,摸到了他小臂内侧,感觉弧线顺畅的肌肤陡然一顿,很突兀,像平滑细腻的沙滩被铲去一个坑,让人看了暴躁烦闷,恨不得一个大浪冲过来把沙填满。   应遇初的自愈能力就是大浪,但海浪要填一个坑,也是需要时间冲刷的,否则江继山还能安慰自己想多了,但事实在眼前,这个小孩割下自己的肉给他做营养品。   他就这样握着他的小臂,应遇初想缩回手,又不想,想张口说话,又不知如何说。   两个孩子都沉默,江继山却感觉胸口发热,好像太阳在心里升起,那里窝着应遇初小小的脑袋。   天快亮的时候,江继山迷迷糊糊睡去又醒来,梦里的情形光怪陆离,都是关于应遇初和沙滩上的那个坑,以及那常常向他压逼下来的星空。   当意志坚定于身体健康,身体也尽忠职守,很快江继山就恢复,带着应遇初继续徜徉这绿色大洋。   一日复一日。   终于,这绿色大洋越来越浅,似乎岸边就在不远处,小溪和低洼渐渐多了起来,鱼成了他们迄今遇到最美味的食物,终于可以放过维生素一家,来补充蛋白质了。   江继山找了一根坚硬的分叉树枝,用匕首削尖两个叉端,做成一个简单的鱼叉,慢慢淌进溪水里,水面直盖到他大腿上,鱼并不多,但他很有耐心。   应遇初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在溪边用匕首削一些树枝和野草,等会儿可以用来烤鱼。   这些鱼少见人,倒比人还狡猾,又有水面折射,穿来游去,江继山折腾了大半天,不见成效,应遇初坐溪边发呆等鱼的功夫,太阳又快西下。   江继山完全继承了远古祖先的动手能力,见鱼叉没有用,另找一根分枝为弧形的树枝,削下扁藤缠绕在环形树枝间,做成一个简单的捕鱼网,总算补救及时,在天黑前抓到了两条鱼。   用石头击打子弹里的火药,江继山现在已经非常熟练这项“工程”了,只要用半颗子弹的火药量就能生一次火,这还要庆幸他拿的是步枪子弹,使用的是燃烧缓慢的迟燃性发射药,而且火药量比手枪子弹要多。   用黏土包裹着两条鱼,直接放在火堆里烤,过了很久,夜莺叫的欢快了,月亮也升在半空,两个人靠在火堆旁,今晚并不冷。   应遇初觉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心里却平静而轻快,这在他而言,轻快又是一颗十分罕见的情绪种子,比那颗叫喜悦的种子还要罕见的多,破冰出来的时候,几乎要将整块冰面碎裂。 第4章 少年往事 4   “江,我们什么时候会走出去?”他闭着眼,开口。   江继山告诉他,有水的地方,就会有人住。他们很快就会走出去了。   这些知识都是他的父亲母亲告诉他的,他的父母是军人,爷爷也是军人。   “你也想念你的爸爸妈妈吧。”江继山问。   “唔……”应遇初轻轻应一声,这个字不好琢磨,看起来似乎是肯定,也像是要跳过话题的敷衍标志。   江继山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便道:“鱼好了!”   他用树枝翻出那两条被黏土包裹的鱼,剥开土层,鱼鳞随着黏土脱落,诱人的香味扩散,弥漫在两人周围,应遇初觉得自己饿的更厉害了,好像饿了两天两夜。   江继山把其中一条的鱼头鱼刺剔出来,用树叶包着柔嫩的鱼肉,这是属于应遇初的晚餐,进口的滋味如同旁边同伴的体贴,平淡中有回甘,微烫却不突兀。   日月辗转了几回,一天下午,江继山看见了一条人工开辟的沙路,足有五六米宽,轮胎行驶的痕迹显示他们走出了荒野丛林,将到达人类群居的社会世界了。   应遇初抓紧他的手臂,人类群居社会,有很多人,有很复杂的路况,他们会出现在多双眼睛的视野中,这些阴险的复杂的东西会冲散他们。   一辆小型面包车从远处驶来,在他们面前飙尘而过。   可能是看见两个小乞丐站在荒无人烟的林路,起了恻隐之心,车子开出十多米后,慢慢倒回来,车窗摇下,露出三个非洲面孔的男人,驾驶座上的中年人咧出一嘴白牙:“嘿,是两个亚洲小孩,你们好。”   此时,九年义务教育在江继山身上还未功成身退,但这句话他还是听得懂的。   “你好。”江继山应了一句。   闭着眼睛的应遇初引起了中年人的注意,两个小孩衣服破破烂烂,瘦的可怜,看起来像是一对兄弟。   “所以,需要帮忙吗?”   江继山点点头:“我们迷路了。”   两个孩子坐上了小面包车的后座,跟其中一个男人挤在一起,江继山坐在中间,那个男人像是混血儿,典型的欧非混血的皮肤,他朝两人说什么,江继山时懂时不懂,只是礼貌的应两句,应遇初则干脆不理会他,只是用手抓紧了江继山。行不到二十分钟,那个混血男人不满足于说话了,开始动手动脚,他用手揉了揉江继山的脑袋,然后要去揽他的肩膀,江继山抬手阻挡,神色俨然。   混血儿耸耸肩,表示开玩笑。前面两人哈哈笑起来。   很快混血男人就不耐烦了,开始朝前面的两个人大声说什么。   江继山感觉这时候应遇初明显更加用力的抓紧了自己,同时发现了挡风玻璃下有两把猎枪,这几个人看起来是要去打猎。   中年人告诉他们,他和两个弟弟准备去打猎,打完猎就会回小镇,到时候会把他们送回小镇上的警察局,问他们能不能等等他们。   这么大段话,江继山当然听不懂,还是应遇初轻声翻译给他的。   江继山点点头表示可以,还说了谢谢。   车子驶向了前面一片树林,惊起大片飞鸟,中年人用手指着猎枪,比了个打猎的手势,朝江继山道:“会吗?我教你?”   江继山顿了两秒才点头,中年人和副驾驶上的青年下了车,示意他跟上来,应遇初想跟着江继山,被阻拦了。   “小孩子不可以进去,这里面有狼和毒蛇。”中年人笑着说,白牙闪亮,他指的是树林。看来在他眼里,江继山是半个大人了。   他说完,朝混血男人隐晦的一笑,转身走了几步,又催促道:“江!快跟上来。”   应遇初却不放手,他死抓着江继山。   江继山拍了拍他的手:“我很快就回来。”暗中把匕首塞到他手里,“保护好自己。”   应遇初终于放手,江继山摸了摸他的头发,走开了。   路上青年人问江继山:“他是你弟弟吗?”   “嗯。”江继山应一声,加快了脚步。   中年人和青年人各拿一把猎枪,迈大长腿跟上他,走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天上群鸟飞过。   青年人靠近他,双手绕过他肩膀,猎枪握在江继山手里,做十分亲切状,教他如何锁弹匣,正确的站姿和握姿,枪栓组件,机匣组件,甚至连枪械工作原理都仔细介绍,俨然是个尽职的教官模样,只是那极近的距离,长着胡渣的嘴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能闻到酒味和浓烈的体味。   “扣动扳机,释放击锤,就完成了我们的射击任务……”青年人咕噜咕噜的嗓音冒着泡似的,就差张开大口把江继山吞进肚子。   江继山心里惦念应遇初的情况,耐心极速消磨,食指伸进扳机护弓内。   中年人在他们后面几米的距离,笑的十分深意,插着腰似乎在看好戏。   江继山感觉身后的青年人忽然一把抱住了自己,举起枪托猛击他的左眼,几乎同时一声枪响惊动了沉睡中的树林,后面的中年人仰躺在地上,鸟儿哗哗高飞。   青年人被吓得吐出一句脏话,说是遗言更准确——一颗子弹射进他的内脏,鸟儿们再次被惊动的拍翅疾飞,深怕再不走,自己也跟那两个大块头一样,动不了了。   这一边混血男人正举着双手表示无辜,他的脸上一道口子,血流了不少,应遇初小豆丁一样的力道,但手里的匕首还沾着血,余威犹在。   两声枪响传来,混血男人呵呵一笑:“听,你的哥哥正打猎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还是我们好好聊聊天吧。”他竟用的是温柔的嗓音。   应遇初听见枪声,心里猛的一颤,手心发凉,男人悄声走到他后面,打掉了他手里的匕首,双手抱起他,拎着小鸡一样将他丢到树下,应遇初头部撞在树干上,一时间发晕,已经被人打了一巴掌。   小孩的力气怎么也推不开他,男人坐在他身上,一张嘴像喷粪机,骂些难听的脏话,当然也只是遗言,一颗子弹冲破空气,穿过他胸前,另一颗子弹打爆了他的头。   他倒下去,被树干撑住了头部,从后面看去,仿佛一个正在忏悔的教徒。   这一次的余威连树都颤动。   江继山丢下枪跑过去,将应遇初从血肉模糊的尸体下抱出来,看见他脸上身上都是男人流出的血,全身都在发抖,紧闭着眼,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做临死挣扎,毕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没事了……”江继山抱着发抖的人跑到溪边,用沾了水的手抹去小孩脸上的血,看见那红肿的脸颊,一时间十分难受,“很疼吗?”只好抱紧他。   落日无声,飞鸟又落在枝头,树林再次昏昏欲睡。   狼嚎声渐渐多了,夜晚的森林属于食肉动物的猎场。血腥味引来了狼群。   两个孩子躲进车里,黑沉沉的夜色里,狼的眼睛幽幽发亮,一双,两双,三,四,五……江继山数到第十一头时,那个虔诚的暴徒被狼群拖走了,一些迫不及待的饿狼已经在分尸,可以想象另外两具尸体的下场。   有几头狼围着面包车打转,其中一头扒在车窗上,咧出了獠牙,两个孩子蹲在椅背后,应遇初这个时候异乎寻常的镇定,似乎一点也不怕,可能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经历了白天的事,让他以为动物会比人类安全得多。   江继山再次抓紧了猎枪,这是唯一能保护他们的东西了。   狼的目光幽幽的打量着这两个人类孩子,最后停在了江继山的身上,那双眼睛在和它对视。   造物主刻画最奇妙的是眼神,它证明了语言世界的逼仄贫瘠,让不同种族,不同种群,甚至不同种类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而不会绝对。   此刻在这个小星球上,在生命进化了亿万年后,一头狼和一个小孩隔着玻璃对视,一种空旷深邃而幽暗的时光扑面而来,星光碎片从多少年前出发,在此刻到达这两双眼。   在未来多少年后,江继山依然会想起这个夜晚,宁静深邃的星空向他压迫的那个夜晚,生命的自由和纯粹被放大,人类退化成依靠钢铁来护卫自身的渺小生命。 第5章 少年往事 5   这一分钟如同一个世纪,狼终于离开了面包车,首领一走,狼群也跟在后面。   江继山缓缓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它们走了。”   猎枪上的护木托被江继山手心的汗润湿。   两个人一起躺在后座上,应遇初半趴在他身上,他好像还留在白天的恐惧中,一直不说话,只是紧紧抓着江继山的衣襟,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安慰的话重复说了好多遍,其实也只是二三十次,江继山就睡过去了。   他不知道,应遇初一躺在他身上就睡着了,那些安慰的单调的话变成了自言自语。   天还没亮,两个孩子都被饿醒了,江继山在车里摸索出一条面包,还很新鲜,一人分了一半。   江继山手里的小半块面包被应遇初换了过来,他知道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男孩一定会故意把大份的留给自己。   两人迎着晨曦上路,沿那条粗糙的沙路,两旁的野草有半人高。   曙光老人手里夹着的卷纸烟草,把天空烫出一个洞,洞中微弱的光芒打在应遇初脸上,就像昨天那些打在脸上的血,烫的吓人,他惊恐的伸手去摸脸颊,才记起来,昨天江继山已经把他带去了溪水边,他现在全身都很干净,头发轻轻的随时要飘起来。   路上很少有车经过,中午有一辆卡车经过,司机提出要帮他们,江继山拒绝了。   他们走了两天,第二天黄昏,遇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车流量陡然多了起来。   左边有一个加油站,再过去是小商店,右边是一排房子,有些老了。对面的路口更热闹,霓虹填满了视线,大音响放着当时披头士风靡全球的“纽约城”。   应遇初听见引擎声和尘土呼啸的声音,有车朝他们按喇叭,有狗冲他们叫,喧嚣复杂的人类社会变魔术一样瞬间出现在他周围,上一秒还安静的只听见江继山的脚步声,下一秒就被淹没进人海。   他想搜寻江继山的手,却被江继山主动抓住了手腕。   江继山也怕这汹涌的人流冲散他们。   他们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尤其是那些穿着高贵的丰满妇人,她们眼里流露出好奇和怜悯,男人则更多的注意到应遇初,他像个洋娃娃,穿着残破的衣服,挡不住锁骨和小腿的精致,脸上干净白皙,头发蜷曲着,他闭着眼睛,这似乎更能激起成年男人不可言说的触动,隐晦的某种欲望,但他太小了,暂且就自我安慰:这触动只是父爱而已,这欲望只是垂怜而已。   “父亲们”的表现冷漠,倒是一个黑皮肤的女人,给了他们两张纸币,她恐怕把他们当成小乞丐了,不过,他们现在比乞丐还糟糕。   她临走时摸了摸应遇初的头,直嚷嚷:“可爱的孩子……美丽的孩子……”   然后朝江继山大声道:“要照顾好弟弟哦。”仿佛真是一个出门买菜的母亲。   江继山问他想吃什么,应遇初思索着,他六七岁就进了科地实验室,在那之前只吃家里安排的食物,对于外面世界懵懵懂懂,只记得一种小蛋糕,是牛奶味。   在买蛋糕之前,江继山决定打个电话给大使馆,他们不能一直在外面游荡。   商店老板是个秃头小眼的中年人,满不在意的把电话机推过去,江继山知道中国驻美大使馆的电话,在来美国的时候,父亲一定要他背诵的。   大使馆表示很快就会派车来接他们,让他们在商店里住一两夜,秃头老板耸耸肩,表示没有意见。   挂断电话后,江继山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让当地警察局来安排他们的住处。   但他还没忘记带应遇初去买蛋糕,蛋糕店的生意很冷清,两个“小乞丐“进店的时候,店员昏昏欲睡,江继山不确定应遇初说的是什么蛋糕,在橱柜挑了一个白色的小蛋糕。   付账的时候,江继山把两张纸币都放在柜台上——他感觉这个蛋糕应该是很贵的。   店员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坐起身,看见这两位小客人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拿了其中一张小面额的纸币。   两个孩子正要出门,店员忽然叫住他们:“这是找你们的零钱。”   江继山接过那张零钞,奇怪的看着店员,那个金色头发的青年人微微一笑。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张二十面额的纸币,可店员拿走的只是一张五元。   两个孩子坐在街边,应遇初手捧着蛋糕,第一勺挖给了江继山。   软绵绵的蓬松蛋糕差点喂到他鼻子上,好在他及时伸颈张口,准确拦截了“白色导弹”。   应遇初自己每吃一口,还要喂他一口,勺子的位置总是不准确,一下低了,一下高了,一下又差点送到他耳朵里,好像江继山修行过凌波微步,会到处移动一样。   难为他每次都能及时拦截成功,也算是根骨极佳的习武天才。   旁人见两个小乞丐坐在角落分享一份蛋糕,颇感温馨。   武林大会过招结束,应遇初笑道:“好吃吗?”   “还好。”江继山不喜欢牛奶味。   不过他知道,共享食物已经成了两人的习惯,明天过后,这种习惯就要戒掉。   他抹掉应遇初沾在嘴角的蛋糕,牵着他起身往回走。   在走过那家放着披头士音乐的服装店时,才发现里面挂满的竟然是儿童服装,江继山看了看手里的两张纸币,应该是可以给应遇初买一套衣服。   他做事总是明确而不稍犹豫,带着应遇初走进了装潢可人的店铺,老板惊讶的看着他们。   最后出来的时候,不仅应遇初全身焕然一新,连他自己都被塞了一套衣服,那两张纸币原封不动,被善良的老板偷偷放在新衣服的口袋里。   江继山再一次陷入思考。   这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善良很多,足够他一天之内感动三次,丑恶不少,也足够他一天之内杀三个人。   商店老板看着两个焕然一新的小家伙,若说这是几个小时前的小乞丐,谁会信呢?他甚至觉得他们应该是生活在王宫里的小伯爵。   他安排他们在楼下的隔板房里睡一夜,不过在睡之前,江继山要拖完整个商店地面。   江继山欣然应允,用一个小时认真的完成任务,瓷砖地板光可照人。   老板满意的比了个大拇指,格外开恩,表示浴室可以借他和弟弟洗澡。 第6章 少年往事 6   江继山真像一个哥哥了,帮应遇初打理的像个小少爷,头发蜷曲在后背,脸上红扑扑的,有了血色。   两个孩子洗了澡,终于可以睡觉。   隔板房就相当于一个小仓库,里面有一张支起来的木板床,一看就是欧美人睡的,床板又大又长,两个孩子就这样窝在床上,应遇初照例要半个人趴在他上面,把头放在他肩膀上,否则睡不着。   “晚安,江。”应遇初伸长脖子,在他下巴亲了一口。   这是江继山得到的第一个晚安吻,他的父母对他要求严格,不会这样亲他。   应遇初这个突如其来的晚安吻,反而让江继山有些不知所措。   顿了一分钟,江继山才道:“晚安……”   应遇初又道:“你现在可以把晚安吻还给我。”   “好的,还给你。”江继山双唇在他额头上轻轻触碰。看见他终于笑了,遗憾看不见那双眸,如果他的眼睛还在,此刻又是怎么样的神采。   江继山想起他们即将要分离,以后各自回到家,各自有亲爱的父母,各自吃饭睡觉生活,也格外珍惜这最后相处的日子,伸手抱紧他。   小孩子的身体抱着,软乎乎的,江继山很快就睡得香甜……   仓库里的味道不好闻,但比荒郊野外强过百倍了。   天刚亮,商店老板大嗓门冲他们喊道:“小伙子们,快起来!你们的爸爸来接你们了!”   当时两个人都还没起床,江继山感觉应遇初听到这句话,身体有一瞬僵硬。   来的是应遇初的爸爸,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英俊儒雅,发型服帖,西装上有淡淡香味,典型的商人。   他抱起应遇初,情绪激动:“遇初!”   他身后有一个老管家,是西方面孔,眼中含泪。   应遇初犹豫了许久,才轻声唤了一句:“爸……”   应长仁看着他紧闭的双目,脸色微变,江继山觉得他的脸上有一瞬间出现了内疚,接着是十分复杂的情绪。   “你的眼睛……你这两年……”他嗫嚅的模样和犹豫的神色一点也不像商人,可是放在这个父子相逢的场景中又太正常不过。   他目光转移到江继山身上:“就是你救了遇初?”   江继山没有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在应长仁怀里的应遇初忽然扭身朝他伸出了双臂,完全不顾地心引力,整个人朝他倾过来,江继山快步上前抱住他。   应长仁只好放手,这么一放手,应遇初再也不肯回到他怀里了,揽着江继山的脖颈不肯放。   应长仁叹道:“这样也好,叔叔本来就打算请你来我们庄园住两天,我好详细了解你们的情况。”   江继山道:“可是大使馆说了会来接我,我要回中国去。”   应遇初双臂收紧,江继山感觉到他的无措和另一种负面情绪,但他当初没有理解这种情绪,只当做这是应遇初对他要离开的不舍。   “你是江琅的儿子吧,我认识你父亲,而且大使馆那边我已经通知了,他们认为你留在我们家会更好,你就放心吧。”   他又说了几句,江继山只好被接到了应长仁的庄园。   路上,应遇初一直抓着他的衣服,让他十分不解,按理说,应长仁才是他现在该依赖的对象,可他似乎惧怕这个父亲。   庄园离小镇只三个小时的车程,怪不得应长仁能这么快赶来。   整座庄园掩映在一片树林中,石阶两旁全是鲜花,红色的尖圆屋顶错落有致,外墙刷着灰色的泥粉,雕刻华美的纹章,门廊外有各种刻雕,进入大门,里面是一个小游泳池,周围栽上小树,日影斜下来,构成风景画。   两旁林荫道内也有数幢房屋,欧美风格,线条流畅精致。   “妈妈呢?”应遇初对应长仁说了第一句话。   应长仁无奈道:“你妈妈回国了,我会把消息告诉她。你很快会……和她团聚。”他本想说:你很快会见到她,说到一半及时改口。   当天,江继山被邀去用晚餐,应遇初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应长仁没有办法,想和儿子吃个饭都要依靠别人才能完成。   江继山觉得这对父子很古怪,但他确定这是亲父子,应遇初的优美轮廓有应长仁的影子。   晚餐上,应长仁终于可以开口问江继山这两年的事情。   江继山是在去年年末随父母来到美国,后来被人掳进了科地实验室,发现那里的实验体都是一些孩子,各个国家人种都有,他们似乎在研究一种神秘的东西,但实验室发现他没有研究价值后,对他的监管力度渐渐放松,将他关进小隔间里,任他自生自灭,也是在这里,他看见了同样被关在小隔间里的应遇初,但应遇初不同,他是实验室的重点研究对象。在半年后江继山借机逃出,带走了同为中国人的应遇初。   两个孩子在丛林中生活了三四个月,才来到了那个小镇。   江继山说话的时候,应遇初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碟子里的肉被刀切的模糊变形。   应长仁担忧的看着儿子:“遇初,你在里面过的……怎么样?”   他说完这句,以一种近乎腼腆的神色低下头,似乎没有期望能得到回答。   应遇初也没有回答他。   江继山皱眉,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夜晚,江继山正坐在客房内的书桌旁,看一本关于人类异能的书籍,这是他从一楼书房里拿到的。   他猜,应长仁的私人书房里应该也有很多关于这类的书。   应遇初摸索着来到他的房间,穿着睡衣:“江,我和你睡。”   江继山一点也不意外,还特地开着门等他,自从入了庄园,应遇初的反应和情绪让他很不放心。   他走到门口,牵他到床边,应遇初脱了鞋,在白色精致的矮凳上缓缓站起来,江继山扶住他的肩膀,应遇初感觉自己差不多和他一样高了。   “我要一个晚安吻。”应遇初双手抓住他的手。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真霸道啊。   江继山笑笑:“好。”   应遇初太瘦小,站在矮凳上,也只到他脖子那么高。他把小孩抱起来,吻在他脸颊上。   应遇初在他脸颊上轻轻回吻,江继山把他放在床上,应遇初终于心满意足。 第7章 少年往事 7   江继山也收起书,在床上躺下来,一刹那,四肢百骸仿佛都发出舒服的喟叹:多久没有睡过松软舒适的床了……   应遇初居然一改以往风格,没有趴着他,只是躺在他旁边,看来还是松软的床更有吸引力。   “江,你什么时候回中国?”   “应先生说明天会通知我的家人,可能是两天后。”本来应该早早就打电话过去,但应长仁说国内现在是深夜,不好打扰。江继山也没有异议。   暗幽幽的星光从窗帘浮动处落到他们身上,两个人不说话。   就在江继山快睡着时,应遇初才道:“我不想离开你。”   不是“你不要离开我”,而是“我不想离开你”。   或许这只是应遇初的一句无意之话,江继山却仿佛梦中惊醒过来。   他想起那本书,想起应长仁那个内疚的表情,晚饭时的情景又浮现。冷汗落下:“为什么?”   夜渐深,身旁的人呼吸平稳,江继山坐起身,走出房间。走廊上灯火常明,一般而言,主人家的书房会设在比较高的楼层,他在二楼,沿着楼梯往上,墙壁挂钟里的骑士挥剑向上,正指着三楼。   三楼的灯没有开,正中一间房,红木房门紧闭,两旁并列抽象派的石膏像,那种抽象,让人觉得不舒服,夸张的带着神秘意味的线条,在黑夜中争先恐后的围着房门。   江继山停在门口,夜很静谧,房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他猜应长仁正在和人通电话,用的是英语,他听不太懂,有一些词汇非常熟悉:实验、孩子、暴露。   江继山心想也许他在为应遇初安排手术。   这通电话很长,应长仁时不时说起一个名词,是一个英文缩写。   他好像恢复了流水般快的口才,终于像一个商人了。   说到后来,他开始激动,声音很大。   江继山靠着可怜的词汇累积,断断续续的翻译出来。   “我当然没有,他不会见到他的父母……”   “所以……是你们办事不力……”   “我不相信,只是……你们没有查出来……”   “是……是我送他进去,可是没有允许你们……这跟……不一样。”   “KSA把我的儿子全毁了……”   KSA……江继山终于听清楚,惊的退后一步,绊倒了木托上一个石膏像,沉重打破夜色。   房门被打开,江继山看到了一个背着光明而站的恶魔,阴狠暴躁,但应长仁的目光在看到江继山后,瞬间恢复白天的儒雅温和。   “是继山啊,你没摔到吧?”   他走过去伸手要扶起他,被江继山打掉了。   应长仁嘴角笑了笑,看着这个半大少年缓缓站起身,他用一种不可置信,像刀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让他觉得十分难堪,好像是被熟人发现了某种隐疾一样,不可忽视的尴尬。   “是你把遇初送去实验室……”   “你在说什么?”应长仁睁大着眼睛,很不解。   江继山道:“我都听到了。”   “遇初发生这样的事情,最痛苦的不过于我这个父亲了……”应长仁也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但那眼神有残忍。   “你是KSA的人。”   应长仁的笑维持不住了,他慢慢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像一个长辈那样:“你知道了什么?”   江继山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知道!”   “我不知道。”   “你知道!”应长仁捏紧了他的肩膀,大声道:“说!”   “你们在说什么?”应遇初摸着扶梯,站在楼道口。   应长仁看着儿子,温柔的笑起来:“我和你的好朋友在玩游戏呢。”他拍拍江继山的肩膀:“夜晚了,去睡吧。明天再玩……”   江继山牵着应遇初的手,下楼梯的时候差点被绊倒,好在应遇初及时抓紧了他的手。   江继山定了定神,握紧了他的手,此时这小小的一只手,让他不至于疯狂奔跑出可怕的庄园。   “江,你怎么了?”应遇初回到房间,开口问。   “不,阿四,你当初为什么会进实验室?”其实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也得到过答案。   “我在餐厅的厕所晕倒,醒来后就在那里了。”   “那你的爸爸在你丢了以后,会……找你吗?”   应遇初顿了好久:“当然了。”   江继山听出他话里的犹豫。   应遇初躺在床上,艾达博士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一切就在他失去光明的那一天。   “你要知道,他是应先生的儿子,出了事情怎么负责?”   白大褂的青年男人说:“那个家伙已经签了协议书,有什么好顾虑吗?他如果真关心儿子,这只小老鼠就不会躺在这里了,博士,您不了解,我跟他们接触过,中国人都是自私自利的。KSA也只是看重他的钱,不会真的给他‘红水‘的。”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好像这是什么幽默风趣的笑话。   他一直不愿意回想的那些话,在此时不可避免的涌上来。   应遇初忽然冷的发抖,他用手遮住眼睛,痛苦的声音抑制不住。   江继山道:“阿四,怎么了?是眼睛疼吗?”   应遇初摇头。   江继山担忧,却不知从何安慰,帮助他。他不知道应遇初是否清楚现在的处境。   应长仁可能会再次制造“意外事件”送他去实验室,也可能会回心转意,他觉得后者可能性会大一些,从应长仁的态度来看,他还顾及儿子的感受,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只是江继山宁愿乐观的这么想而已。   之所以认为应长仁顾及儿子的感受,是因为他还没有对自己动手。   江继山知道了实验室的存在,他的逃脱,等同于一个不定时炸弹,随时会向社会泄露很多秘密,应长仁早该杀了他灭口。   江继山越想越睡不着,应遇初也是一夜无眠。   两个孩子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度过黑夜。   应长仁很快就动作了,第二天江继山走过山庄后园时,被一只比特犬袭击。   这种凶猛的斗犬强悍的战斗力让人望而生畏,江继山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它就像是被激怒的鳄鱼突然从水里现身,狠狠咬住江继山的腿,这几乎刺穿了他的腿骨,它撕扯食物般,残忍而疯狂。   江继山疼的大叫一声,青筋都冒出来。   血瞬间奔涌,把整条腿都染红,比特犬没有松口,它被血刺激,咬的更加疯狂,一旦抓住猎物,它不会停止攻击,而且力量和智力都十分优秀,因此被美国人成为“完美斗犬”。   曾经有人将一只成年比特犬和两只野牛放在一起,结果两头野牛皆被咬死,   应遇初用力拉住狗的脖颈,想把他拉开,高声叫道:“卡斯!他是朋友!”   卡斯显然认出应遇初是主人,终于松口了,但他的松口不是放弃进攻,而是乘胜追击。这一瞬间他抖身扑向江继山的头,一张布满尖牙的嘴咬向少年,这是一只成年比特犬,咬合力强大,一旦头部被咬,江继山立即毙命。   应遇初的力气和怒喝都被卡斯忽视,他看不见,只听见卡斯低沉的吠声,死神挥舞镰刀的声音,皮肉裂开的声音,草丛的躁动,风的呼啸,心跳的剧烈,一切的声音像奔雷滚滚,闪电炸裂,在黑暗中灌进他的耳朵,以至于最后失去了声音,耳朵不再有闪电滚雷。   世界安静了,连风都不动。   应遇初有生以来第一次尖叫,像玻璃瓶终于被水撑破了。 第8章 少年往事 8   比特犬的脖颈上插着一把匕首,少年躺在血泊中,已经没有知觉,他的衣服被咬开,肩膀和肚子上各有一道伤口,腿上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管家迪恩斯闻声过来,惊的目瞪口呆,口中直唤着他的上帝。   任谁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吓得不轻。   管家打了急救电话,连忙问应遇初有没有被伤到。   可惜早在五分钟前,应遇初已经听不到这个世界了。   他蹲下身,在黑暗和寂静中自己摸索,粘稠的血液覆盖在江继山的腿上,他顺着血液更多的地方探索,接着摸到了肚子上被撕开的部分,好多血,他感觉手里摸到了一种柔软的东西,好烫,那本来应该属于江继山皮肤下的存在,这让他全身颤抖,晕了过去。   上帝如果真的存在,可能要猛打喷嚏了。   整个庄园都陷入了忙乱中,平均每人每分钟三十次的频率呼唤着上帝,那些仆人围在外围,看着可怜的少年被抬上救护车。这些人就是让上帝打喷嚏的罪魁祸首。   至于事件真正的罪魁祸首,卡斯,已经被确定死亡。   从警察口中得知此事,应长仁形如哀痛,并表示卡斯一向听主人话,不知为何突然疯狂。   此事草草了之。   手术紧张的进行了三个小时,江继山总算大难不死,只是一时不能活动。   应遇初醒来的时候,听见风吹窗帘的声音,闻到一种消毒药水混着水果的味道。   医生告诉他,他并没有失去听觉,只是在当时受了太大刺激,引起了短暂的失聪,此时已经完全恢复。   应长仁想将他接回家,但应遇初坚决不肯,要求住在江继山的病房里陪他。   应长仁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答应他每天三个小时的探病时间,这也是医院的规定。   应遇初不敢得寸进尺。   他坐在病床边,去摸江继山的脸和头,好像在完成他晕倒前没完成的事情。   他的脸有不少小伤口,是在和卡斯缠斗的时候,被地上的树枝刮到的。   应遇初忽然趴到他床上,一手揪着他的衣襟,一手去摸他的脸颊,很紧张的模样:“江……”   江继山知道他内心的恐惧,但他流了很多血,根本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也无法安慰他。   第三天夜晚,江继山遇到了一次袭击。   睡梦中,一条湿润的毛巾猛的捂住了他的口鼻,他睁开眼,一个陌生男人的目光在黑暗中像两个发亮的钉子,钉死了他。   江继山抓住他的手想挣脱,但是一个重伤未愈的少年,如何抵得过一个成年男人。   窒息感很快让他头脑昏沉,四肢无力,却没有让他放弃抵抗。   挣扎中江继山摸到了床边的水果刀,刺向男人的胸口。   杀手不得不避开,因此江继山得以喘息,氧气窜入肺腑,脸咳得通红。   他翻身跌下床,手正打在了呼叫铃上,男人夺门走了。   江继山逃过一劫。   这只是开始,此后一个月,应长仁想方设法,要他的命。   连护士都被他买通,在药物中做手脚,这一次设计的很巧妙,江继山和另一个重症病人的药剂单被“粗心大意”的弄混了。   溶剂的量增加了十分之一,溶液的量减少十分之一,一切看起来是如此巧合。   当药液输入体内,他的皮肤开始发烫,心跳剧烈,感觉身体内每一条血管都在微微发抖,呼吸难以控制。   幸运的是当时正好是应遇初“探病”的时间,他摸到江继山滚烫的手,听到他剧烈的心跳。   或许是注定好的命运,他想都未想,抬手拔掉了江继山的输液管,也格开了死神再一次挥下的镰刀。   应长仁自食其果,不得不再次为江继山付出一笔医疗费。不仅如此,应遇初坚持日夜守在江继山身边,对应长仁的防备越来越重。   当一次次的意外和巧合摆在面前,冲垮了那本就已岌岌可危的血缘纽带,而最可怕最绝望的设想很可能是真实的——他的父亲,是实验室的知情者,更可能是投资者,江继山威胁到了实验基地,所以要死。   艾达博士和那个青年人的对话又盘旋在脑海里,这个时候,只有握住病床上少年的手,才能让他不至于浑身发抖。   在这期间,应遇初的母亲也回来了,他来看望过一次江继山,表现怪异,对应遇初则十分疼爱怜惜,完全是一个正常母亲的模样。   江继山则好像被抛弃了,他的父母一直没有消息,应长仁不可能把他的消息传出去的。   他对外也只说,这是他中国帮佣的孙子,不小心被狗咬成重伤,他会帮小孩把伤治好,仗义慷慨的美誉接受的理所应当,又似乎愧不敢当,情绪拿捏刚刚好。   到最近应长仁似乎放弃了杀江继山的念头,转而专心让他治疗。   江继山死里逃生了几回,身体细胞都知道活下来太不容易,借着稳定期恢复的迅速,一个月后,江继山出院。   应长仁亲自来接的人,应遇初挨着江继山坐在后座上。母亲也来了,在另一辆车上。   江继山往车窗外看去,秋天到了,两旁的树黄中带枯,车行驶在其中,被颓靡的气息包裹。   行到半途,应遇初被要求随妈妈回庄园,而江继山则留下来,应长仁说要带他去见江琅。   应遇初是半拉半抱着被拖上另一辆车的,他努力伸出手来喊江继山。   江继山出乎意料地没有回答他,应遇初越来越慌张了。   应长仁道:“遇初,江哥哥只是去见他爸爸而已,你知道,他们父子这么久不见,总要单独聚聚。”   应遇初相信了他的话,即使他不信,也无从选择。   母亲在车上安慰他,说的话像录音机调频时的沙沙声,没有任何信息,过耳烦躁。   当天应长仁没有回来,第三天的时候,警察在那片树林的小山坡下找到了他的尸体,是从高处落下,头部砸到了石头,当场死亡的。   是江继山报警的,其余的消息他不知道了,母亲在他耳边一直重复着尖锐的叫声:“是他杀了你爸爸!是他杀了你爸爸!那个恶魔,忘恩负义的混蛋!他居然把你爸爸害得这么惨!”   奇怪,在之前离婚时,明明是她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她的丈夫不得好死,如今真的死了,她又整天哭,哭的眼睛像核桃,之后她开始打官司,直说“要将那个恶魔绳之以法”。   一切证据对于江继山来说十分不利,应长仁是美国户籍,在当地有不小影响力,还有个慈善家的美名。   但整个案件居然又不了了之,对于应长仁的死,警方和政府都表现草率,急于掩盖某种真相,应遇初觉得这背后的势力与实验室有关。   这股势力让应遇初的母亲惧怕,她曾想过回中国找应家,可应长仁早在多年前,就被应望峰逐出了主家。   因此应长仁的案件不到一个月,就下了章,认定是意外身亡。   江继山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法律制裁,在案件发生后,被江琅夫妇带回国了,那一天正好是圣诞节。上一次的圣诞节,江继山在内华达的一个城市里被掳走,进了实验室。   在半年后,他从实验室带着应遇初逃生,到如今回国,一共历时六个月零七天,从炎热夏天到寒冷冬天,从勃勃生机的阳光明媚到萧条冰冷的霜雪风雨。   好比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唐僧,只不过他没有徒弟,也没有取得真经,唯一的一个应遇初——千辛万苦见一面,之后再不相见。   回国后也经常梦见应遇初杀了自己,为应长仁报仇,拿的是陪他们历经劫难的那一把匕首,刺进他胸膛。 第9章 重逢   军A轿车沿盘山公路而上,在夜色下车灯像几只萤火虫逶迤。   时间正是1988年,环境还没有被各种化合物污染透彻,尤其这座城市,更是被保护的很好,透过车窗,还能看见山路旁真正飞舞的萤火虫。   司机目光一撇后视镜,总能看见后座上坐着的少年——军人的坐姿,像从不松懈的一棵白杨树,没有任何疲倦和不耐,那双眼直视前方,任谁看了都会知道,那是一位军人。   哪怕这位“军人”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   少年的身旁坐着一位老人,也穿着军装,胸章熠熠发亮,无声的讲述不可磨灭的功勋,一向严正如陡壁的眉目此刻因为喜悦垂成八字,像被磨平了棱角的石头,十分蔼然。   好像是在自己同自己打赌一样,司机隔十几分钟就瞥一眼后视镜,希望看到少年垮下来的肩膀,哪怕是微微弯曲一下那挺直的背脊,一秒钟也行,但是这段八个小时的车程,他输得彻底。   直到车子驶进了应家庄,少年的身姿仍旧,一种难以言喻的力度张开的磁场,精神的力度。   此时,这位在军队摸爬了十几年的司机,在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时,竟然找回了那丢失已久的身为军人的强烈自豪感和使命感。那早就被一次次思想工作和酒局饭局磨灭的精神。   应家遇字辈的老八出生满一个月,今天是他的满月酒,应家要宴请在外的家人,好像清朝那些达官贵人一样,隔三差五开宴邀宾,不过名义上是宴会,倒也只是自家人吃个饭而已。   公务繁忙的李河清,紧巴巴的凑出这么几天,千里迢迢而来,就为了看看这宝贝外孙。   应望峰亲自出来接的人,穿着一身宽大的唐装,像一杆标枪立着,白发苍苍,目光如炬。   他的身后还有几名应家的晚辈,年岁各有相差,气质相貌都是上等。   “哈,应望峰!多年不见,还是老样子……”李河清声音洪钟似的。   应望峰点点头:“暌违日久,若不是今日喜事,李兄怕是早就忘了应某人吧。”应望峰抬手,示意请他进大门。   “我说老应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说话怎么还跟旧社会的地主似的,咱们得贯彻社会主义思想,以前的那些……”   一行人走在庄内,少年在最后,听见两个老人说话,打太极似的。   随着深入应家庄,见识到这庄园的深邃和庞大。   李河清一到,应家的晚宴才算开始,主角是座位上一个小肉团,被李河清抱着又摸又亲,嫌弃的皱着眉。   “瞧瞧,这孩子像他外公!”   少年站在李河清身后,瞧见那孩子肉嘟嘟的粉嫩,不哭不闹,十分可喜。   吃过饭后,李河清便去李青之的房间,看望还在坐月子的女儿。   经过走廊时,李河清回头:“继山,你第一次来应家,自己去逛逛吧。”   江继山道:“是,将军。”   和李河清并行的应望峰回头,目光在江继山身上停留。   江继山迎上那如炬的目光,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开。   这迷宫般的应家庄,江继山的目标却很明确,径直往前方大厅去。   穿过花园小径的时候,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此时的花园灯火微暗,草木鬼魅般伫立在夜色中,但这个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昆虫声。   那是一种刀锋割进皮肉的声音,有血滴在泥土上的声音。   江继山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拂去遮挡的花枝树叶,花荫月下蹲着一个小孩,用瓷片割着左手手臂内侧,伤口密布,细细的流出血,混成一条红色小流,滋润着土壤和花茎。   这种细细的密密麻麻的伤口,混着血,叠加起触目惊心的视觉。   江继山站在那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覆盖在孩子身上。   这一端,两个老将军继续往前。   “这小子有意思……”应望峰淡淡道,指的是江继山。   “何止有意思……”李河清摇摇头:“我可看不透他!哦,他跟你应家有点渊源呢……”   应望峰用余光瞥他。   花园中,小孩突然抬起头,朝着江继山的方向,露出一双空旷的眼眶,没有眼珠,在月光下十分可怕。   他似乎正看着他。   “阿四……”江继山弯腰捉住了他拿瓷片的手腕。   一个女人冲了过来,看见这场面,焦急道:“四先生!您怎么又犯傻……”她拉起小孩,没有理会江继山,大声唤人过来。   很快一群人簇拥着应遇初消失在花园里,留江继山独自站在那里。   他的手背多了一道伤口,是刚刚被应遇初用瓷片割的。   走廊里,李河清微叹道: “你老兄不信吧。”   应望峰冷笑:“那只能说你老李眼睛被屎糊住了,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而已。”他说着举起两根手指来,兴致勃勃:”我猜他至少祖上有两代都是军人!而且军衔不小,以他现在的年纪,穿着军装,肯定是军校那边破格录取。”   李河清点点头,表示了肯定:“还有呢?”   ”江琅和徐苗菱……难道是他们的儿子?”   “说的不错,继山确实是江徐贤伉俪的独子……”李河清停下脚步,神秘兮兮:“三年前,他也是从科地实验室里出来的,而且跟你侄子的死有关系。”   “胡说!”应望峰眉毛微拢,神色俨然。   “我李河清会胡说?”   “……不错,你李河清从不胡说。”应望峰居然附和了:“可他看起来不像……”   “确实不像,他太正常了。”   应望峰陷入沉思。   第二天秉着军人习性,起了个大早,   洗脸时看见手背上的伤,江继山皱起了眉。   有庄里的管家请他去餐厅用早餐,按照行程,李河清会在这里逗留三天。   一群孩子在另一桌用餐,很安静的看着他,那目光齐刷刷的,仿佛他才是桌上的菜。   大管家是个六十多岁的人,笑的和善:“客人,看来这群捣蛋鬼很喜欢你啊。”   江继山道:“他们很可爱。”   “噢,确实,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这么热情呢,像小蜜蜂一样。”   江继山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都在应遇初身上,他正坐在洁白的餐桌旁,有微卷的长头发,很好看,全身穿的严严实实的,他闭着眼能准确无误的夹住饭菜,喝牛奶的时候,终于有点小心翼翼了,小口小口的啄着。   漂亮的孩子现在却只有颓靡的枯瘦的气息,像黑夜里斑驳焦渴的细枝。他比三年前还瘦,江继山意识到这里,心里一颤。 第10章 母亲的死   管家还在说:“上次有一位客人来庄里,和我提过,有些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能量,可以散发更多的一种叫什么……噢噢,负离子……这东西会产生强烈的亲近感,尤其是天真的孩子,很容易被吸引的。我觉得客人身上可能就是有这种能量吧。”   管家甚至觉得自己也受这种负离子影响,不过他毕竟不是孩子了,至多只是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特质。   江继山终于抬眼看这位管家,才道:“也许。”   他像个天生就严肃沉默的人,大管家突然又不敢确定,这样的人是否真的喜欢小孩子。   应遇初起身离开的时候,一旁的女仆想牵他的手,被拒绝了。   应家山庄十分幽静,深邃而庞大,像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坐在山上。   上午的一声枪响,惊动了这位老人。   当时江继山正被一群孩子围追堵截。   应家的三夫人躺在血泊中,用一把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江继山是第二个赶到的,这是一栋双层阁楼,事发点在二楼,他到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正站在房间门口,穿着衬衫西裤,一脸淡然,仿佛日光都被他隔开了一层。   房间是很漂亮的欧式风格,流苏垂坠的台布和窗帘,纹路精致而华丽的挂毯。   女人的头颅像开了盖的红酒,源源不断倾倒出血,床单代替了杯子。   墙壁角落里坐着那个孩子,低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继山用最快的步伐走过去——这与他一向冷静的作风不同。他拨开那微卷的头发,看见应遇初神情呆滞,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左脸上有五指红痕,是被女人打的。   年轻人道:“那是我三嫂,一个神经兮兮的女人。”   他面无表情的打电话给应望峰,并且指挥着仆人收拾现场,当时的警察局在应家人眼里,就像美国对哥伦比亚的毒贩引渡条约一样,形同虚设。   大管家是第三个来的,紧接着是应望峰和李河清,以及应家其他几个平时主事的都到场了,除了唏嘘哀叹,也没什么可做的——若要掉几滴泪来,倒显得虚伪。   人都散了,小孩很安静的坐在那里,母亲的死好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年轻人临走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也转身走了。   走在前头的李河清忽然回头来看了小孩一眼。   “你对自己的孙子都这么冷漠吗?”   “他是老三的孙子。”   李河清冷笑道:“原来你跟老三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他故意说反话。   应望峰停下来,嘿嘿道:“老李,你不懂应家,应家人不是天生来享福的,何况……应家是个大机器,我要是对任何一个人表现的不同,或者稍微关心任何人,那这个机器就要出故障了,就要停止运行了。”   李河清道:“这么说你对每个人还是一视同仁了?”   “这么说也不对,我不能对每一个应家人一视同仁,但必须对机器内的零件一视同仁。”   李河清来了兴致:“噢?那么还有机器外的零件?”   应望峰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这回轮到李河清摸不透了。   房间清理过后,血腥味还是存在,死神嚣张的留下了痕迹。   应遇初忽然发疯似的用头磕桌角,江继山按住他的时候,他的头已经鲜血淋漓,可是很快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时候,他脸上的红痕也消失,恢复了白皙。   江继山手上沾到的血却是真实存在的,滚烫的,他的心被烫出痛苦的洞。   看来他这么虐待自己已经很久了,只是所有人都认为伤口会立刻愈合,也就放任了吧。   他抽出上衣口袋里的纸巾,帮他擦干净额头的血。   应遇初抓过他的手,张口咬下去,用力到连眉头都紧皱,额头发颤。这力度,好像母亲那一枪是江继山打的。   江继山吃痛,捏开他的下颌,终于拯救了自己的手。   血流的挺多,但没咬的太深,不过那一层肉是挽留不了了。   这才发现原来他不只是自虐狂,还是虐待狂。   手背上多了个 “ =) ”。   被咬了的人反而笑了:“原来还是兔牙吗?”   应遇初推开他,跑出去,被门口的花瓶绊倒了,那是刚刚仆人为了搬运床具而挪动的,否则他还不至于摔倒。   毕竟还只是个看不见的孩子啊。   江继山听见应遇初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那声音比昨天他为了救遇字老八,背部落地时响多了。   他就这么跌在门口,不起来,像死气沉沉的腐叶,大风吹不起来,水也浮不上来。   江继山看见他背部在抽动,有水滴落地的声音,在地板一公分上的狭小空间回荡。   这些水滴声像一颗颗液体子弹,穿过江继山的心脏。   “阿四……”他抱起应遇初,将他用力的抱在怀里,压抑的哭声在他双手的触碰中像开闸的洪水,瞬间倾覆进他耳朵,这哭声不能不让人心疼。   江继山终于把他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胸膛因痛苦而颤动,这里面藏着的伤痛如果变成实体,会将这小身躯撕碎,整座山林都会崩塌,痛苦的洪流会铺天盖地。   江继山恨不能与他共同分担这痛苦。   他右膝着地,半跪着,孩子就坐在他腿上,靠着少年那尚未强壮的胸膛,嚎啕大哭。   军装被泪水润湿,大片大片的蔓延,黏在他的胸膛和臂膀。   这一个怀抱的姿势维持了两个小时,江继山像骑士,几乎不动,夕阳下像色彩浓烈的画,门框做画框,把他们定格。   就像在应长仁城堡里楼梯转角那幅西洋画。   直到应遇初睡着,这幅画才活动起来。   江继山得以起身,一个女管家早就等在一旁,她并没有露出太大的情绪,但江继山能看出她的不解和惊讶。   她接过江继山怀里的孩子:“谢谢,这位客人,您实在是个大好人。”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些古怪,江继山没有追问。   反正应家的人本身都很古怪。 第11章 是为了我吗?   满月酒过去一天后,许多孩子都随父母离开主家。   庄里只剩下应遇真和应川浩,应遇初整整两天都没有出现。   李河清该启程了,江继山也该回去了。   应遇真和应川浩出来送他,可能真是管家说的那种负离子能量,这两天他们相处的很好,两个小孩舍不得的模样,让李河清直说江继山是孩子王。   车子行驶过二十八根石柱。   江继山坐在车上,透过后视镜,看见路旁麒麟石柱后面有个小孩,长长的微卷的头发在阳光下惹出一圈圈光影,他赤着白皙的双脚,睡衣露了半个肩膀,脸色苍白,像个在外游玩迷了路,寻找家的野孩子。   李河清道:“这次带你来应家,其实是考虑了众多因素的……那个孩子的状况你看见了,我不确定你能否……”他说话居然有些不确定,似乎还没想好措辞,恐怕旁人听了糊里糊涂,江继山明白他的意思。   李河清侧了侧身,正色:“准确的说,你是关键人物。其实这两天应老头私底下总暗示我,让你在这里多留几天,意思是再清楚不过了。”他笑了一下,“嘿,他的心肠没那么硬,只是身在其位,有些事不能做的太明显。”   “我明白。”   “你放心,没有人看那份档案,按照指示,全部销毁了。”   “安心留在这里,一个月后,不管事情发展如何,我都会来接你,你父母那边我会代为转告的。”   江继山下车,行了一个军礼,车开走了。   后视镜内的军装少年,站在路中央,烈日覆盖灰尘,都扭曲不了身影的挺直。   过了良久,后座的李河清才悠悠说出一句:“……但愿你是军魂……”   江继山走到应遇初身边,烈日炙烤大地,小孩连鞋子都没穿,站在那里,汗水从下巴滑落。   整条油柏路像烤箱里的腊肉。   他把军帽摘下,戴在应遇初头上,然后蹲下来:“我背你回去。”   应遇初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军帽,他喜欢这样的坚实的触感。   双手攀上江继山的肩膀,伏在他背后。   “怎么不穿鞋?”江继山感觉到一滴汗水从应遇初的下巴落到他领口里,沿着胸膛心脏的位置蜿蜒。   他沿着长长的“腊肉”往上走,这感觉像穿行在花前月下,毒辣的太阳对他好像没有影响。   应遇初不回答,反而说:“你为什么不走快一点?”   江继山加快了脚步,应遇初想说的,不是这个走快一点,但他没有再开口。   很快就进了应家庄,那位女管家站在门口焦急,看见他们进来,给他们递水。   江继山背着他进了东偏厅,十分宽敞,周围都有建筑层,却四面穿风,是个避暑好地。   喝了水,应遇初就躺在大理石地板上,江继山跟着躺下来,很快汗水就被衣服吸干,风穿过小树林吹进来,带着绿叶的气息,聒噪的虫叫,不缓不急,是流淌着的生命。   江继山有些昏昏欲睡,应遇初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你不走了?”   “我要在这里一个月。”   “是来陪我的吗?”   江继山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应遇初只能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和风声,他去碰他的手,摸到那刚刚结痂的手背。   江继山坐起身:“地上太凉了,起来吧。”   应遇初仍旧躺在那里,四肢修长,就像被修剪的干干净净的柳条,风稍大一点,能把他吹折了,鬓角的发黏在脸颊两侧,脸色很白,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如果他的眼睛没有失去,此刻看着的是什么?   江继山心里突然抽疼,甚至不得不大喘一口气来缓解。   庭院深处的风刮到木质的门,把江继山从沉思中叫醒。   那风淌进应遇初的四肢,他开口叫他:“江。”声音揉进风,连风也气势汹汹。   江继山应了一声,面前躺着的小孩,跟三年前比,居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瘦,皮肤白的渗人,身高也没长多少。让他恍惚以为自己还在那片森林里,而他们还是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   “江,母亲为什么要自杀?”   “她可能觉得累了吧。”   “她说你是恶魔,你杀了……”应遇初终于维持不了平静,他的胸膛起伏,缓了缓,继续道:“她说你杀了我爸爸。”   江继山难得的苦笑,但他的语气如常镇定:“当时,是我推他的。阿四,你应该恨我。”   应遇初喉咙吞下很多话,最后才说:“你是不小心的吗?”   他多么希望江继山能够真诚的道歉,说一句“我是无心。”   但江继山却是狠心的真诚:“我是故意的。如果我不那么做,死的是我,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关进牢里的准备,可是后来……”他说到这里,没有继续。   后来,KSA害怕政府深究,泄露实验室的秘密,买通了官员,把案子判为意外事故。其中的关键连江继山父母都不知。   那又如何,他始终是杀了应长仁,掩盖不了事实。   “我不会说对不起,但是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为什么!”应遇初激动起来:“你只需要说你是无心的,这就够了,为什么你连骗我都不肯!”他冷笑:“你非要我恨你,你才觉得开心吗?”   江继山心内苦涩之极,他站起身,说出的话决绝锋利:“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后悔杀了他,他不配作为人。”   三年前,在那片秋林里,他质问他。   “你简直是丧心病狂,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实验室当白老鼠!”   应长仁的枪口指着他,不回答。   江继山又问: “等我死了,你要再把他送进去,对吗?”   应长仁笑了笑,俊美的魔鬼:“你很关心这个吗?他的身体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不会死的。可惜你不能代替他,否则我也不忍心把他送进去。”   他的语气像孩子对待芭比娃娃那样天真随意。   江继山不可置信:“可他会疼,会受伤,在那样的地方当老鼠,任人宰割!”语气越来越激动:“他以后会成为什么!”   应长仁沉默了一下:“我想遇初会挺过来的。”   “疯子……”   “疯子吗?”应长仁轻呵一声:“你很聪明,该知道人的欲望和本性,这就像胖子吃蛋糕,一边吃一边懊悔,可是一边懊悔,一边又禁不住诱惑……我有什么办法,他们答应我,会给我红水……”他沉醉的表情瞬间又化作阴狠残忍,毫无转化过程:“不要再问红水是什么,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些。”   三年来,每想到应长仁病态的表情,江继山都会从心底生出凉意。   应遇初忽然道:“是为了我吗?”   这句话打断了江继山的回忆。   “你杀了他,是因为我吗?”应遇初再次开口。   “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江继山快步走了出去。   留应遇初躺在冰凉的地板,再燥热的风也变得凉。   他说谎了…… 第12章 杰出的恶魔   从三年前案件审理之初, 应遇初就开始自虐,母亲变成竭嘶底里的疯子,看见应遇初时还保留几分疼爱,到后来发现他时常自虐后,开始咒骂他辱骂他,见应遇初不为所动,装得更像一个疯子了,又自嘲又讥讽。   应遇初知道,她是装的。   整个庄园乌烟瘴气,迪恩斯管家和几个帮佣都相继走了。   两个月后,应家来人,把他们接到了中国,那个更大更深邃的山庄。   应望峰看着应遇初,说了一句:应家的子孙总要认祖归宗的,至于应长仁的死,他保持了沉默。   他多了很多侄子侄女,兄弟姐妹,叔叔伯伯,不过对他来说只是一群陌生人。   母亲也不用装疯了,她甚至精心装扮自己的新房子,只是变得异常安静,那或许是另一种疯狂的表现。   应遇初的自虐倾向越来越严重了,他的身体愈合速度越来越快。   应望峰没有因为他的眼睛而放弃对他的培养,更不会因此而对他放松要求。   这位老人的目光总是独到深邃,他看穿了每一个应家子弟今后的位置——在社会上的,以及在这个大家族中的。   他塑造的不是个人,而是长盛不衰的整体。   三年后,也就是1988年,遇字辈第八个孩子出生,李河清来到了应家庄,惊动了应遇初的母亲,她远远的认出了将军身后的少年军人。   江继山成为了国家军校最年轻的学生,这让她又开始竭嘶底里的发疯。   应遇初听见这个尘封三年的名字时,正摸着盲文,他的手一顿,正好摸到了一个字——光。   “那个恶魔,出现了!那个恶魔,他害惨了我们家,他把……他把……”她按着应遇初的肩膀,强迫他正对着自己,咬牙说着什么,应遇初没听清楚,从他听见那个名字,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雷击中了。   “他害了你爸爸,害了我……那个恶魔!他迟早要不得好死,迟早要对主忏悔,迟早要死在主的面前!”   “你听到了吗?阿初,那个恶魔回来杀我们了!”她使劲摇晃着儿子。   应遇初终于反驳:“不,他不会那么做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这是大脑无意识的否定,是他心里不愿意相信母亲的话。   母亲眯起漂亮的眼睛,冷冷盯着他:“你不是我儿子……你怎么会是我儿子?呵呵……你只是个喜欢被虐待的疯子!”她尖叫着抓起一个瓷杯,砸在他头上。   应遇初推开她,跑了出去,他的额头在风中愈合,一点痕迹也没有。   他在黑夜中躲进了花园,打破了那里一个小盆栽,用碎瓷片割自己。   他的耳朵比眼睛还有用,他听见有人走近,军靴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听见花朵枝叶轻轻拂过他臂膀,听见他怔在那里,有复杂的表情,那种轻微的声响愉悦人心。   可是,应遇初一点也不愉悦,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混混沌沌。   直到江继山抓住了他的手腕,好像被烫到了一样,他缩回来,瓷片划到了江继山的手背。   第二天,母亲自杀。他在江继山怀里哭的晕过去,半梦半醒中时常能觉得江继山抱着他,安慰他,就像在森林里,他每一次害怕的时候。   可现在,他心里唯一的光明却亲口告诉他,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葬礼在第七天下午,地点在市内的一座陵园,程序走完,没有人哭。   应长仁因为早年被逐出家门,娶妻生子都在美国,因此这对母子对很多应家人来说,认同感和融入感都不算太厚。   应遇初穿着干净的白色西装,微卷的发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王子,他的表情淡漠,该流的泪,早流光了。   江继山没有出席,他可不想看见诈尸的现象——那个女人恐怕死了也还狠狠的瞪着自己。   他坐在天空的庭院里,抬头看见白云飞过,像野草,一棵棵坚实的树木,有两片云朵就幻化成在原野中的那两个奔跑的小孩,一高一矮。   “我能问你在想什么?”   江继山看见应川浩正朝他走过来,手上抱着篮球,六岁的孩子眼中却充满睿智。   “你四叔。”   应川浩瞪大眼:“你们原先认识?”   “我们是朋友。”   他坐在江继山旁边的木梯上:“我以为四叔孤僻的没有一个朋友。”   江继山道:“他不是孤僻,只是不屑于跟别人说话。”   应川浩惊讶的看着他:“那有区别吗?”   “……”   他摆弄着那颗篮球:“你会打球吗?”   “……不会。”   葬礼过后,应遇初随那个青年人一起回来,他叫应长杰,是长字辈最年轻的一个,那天就是他第一个到达现场,庄内的事务大多经由他的手。三夫人的葬礼也是他安排的。   他看见夜灯下,应川浩居然在教江继山打球,难得的笑了。   应遇初听见他的笑,道:“你笑什么?”   “你的老朋友不会打球。”   “他不是。”   应长杰立即接道:“不是什么?”   “他不是我朋友。”   “唔……”应长杰做出遗憾的喟叹,又道:“没关系,川浩会跟他做朋友的,他一定是最杰出的军人,应家以后会需要他。”   应遇初面无表情:“他是杰出的恶魔。”   应长杰若有所思。   江继山停了下来,篮球在地上孤单的弹跳。   应川浩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很难受。”江继山说话利落直白。   “川浩,来我房里打游戏。”应长杰高声喊他。   “不,我没空。”他正准备安慰一下这位新朋友。   “十七老爷的话都不听了?”   应长杰大了他两辈,这辈分压下来,应川浩乖乖走人。   江继山独自坐在黑夜之神的庭院里,星空在扭曲中再次压迫下来。 第13章 不做孙悟空   应长杰的游戏刚开局就不得不结束,应遇初把小楼里所有的东西全砸了,包括他的盲文书,付之一炬,他和母亲在这里过了三年,火光耀映,女管家大呼小叫的让人救火。   他赶到小楼的时候,火势已冲天。   “四叔呢?”应川浩抓住一个管家。   “四先生在里面!”   应长杰倒是冷静下来,他来时看见一个人进了小楼,火光中一身明亮的军装。   他点起一根烟,看着众人救火,悠哉如同欣赏烟花,见应川浩看着自己,挑眉:“来一根?”   应遇初一点也不害怕,他六岁后过着非人的生活,在实验室里什么样的疼痛都捱过,六岁前,他应该也是跟别人一样过着正常的生活,只是什么是正常的生活,遥远的像上辈子,记不清了。   当火喷出窗外的时候,他想到了江继山,对于那个人,他没有任何视觉记忆,但是模糊的影子却深刻的像烈火一样,灼烧滚烫,他的声音又像奔涌过来的海浪,让人难以承受,呼吸困难。   其实他再敏感聪慧,也只是个孩子,不懂为什么会对一个相处半年的人有这么复杂的情感。   他也不懂其他人会不会为了自己的死难过,应该会像他母亲一样,平静的被人埋在土里,葬礼上大家面无表情,例行完事就散。   不过,他如果真的变成鬼,也不愿意看见父亲母亲,他死,并不是因为父母,并不是因为痛苦,只是活的没有期望。   从火开始燃起到蔓延整个房子,这短短十五分钟,他躺在房间地板上,所想的竟比这一生所想的加起来还要多。大风席卷微尘般,铺天盖地的在脑海里狂飙,直到他被烟呛到直咳,头脑昏沉。   大火怒吼,吹出灰烟弥漫。   “阿四,你在哪?”一个声音从咣咣烨烨的火海里传到他耳朵。   直到这句话重复了三次,并且距离他越来越近,应遇初才知道不是幻听,他想坐起身,手触碰到滚烫的地板,发现火焰从四面八方狂烈而来吞噬他,像一只浑身是火的怪兽把他咬在嘴里,动弹不得。   好吧,就这样吧。   他在这一刻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躺回去了,如同躺在了三年前的那片森林。   “阿四……”有人把他抱起来,那个人全身滚烫。   周围浓烟滚滚,呛进肺腑。   应遇初心里猛的一跳,想开口,但已经接近昏迷。   江继山的视野被烟熏得模糊,之前润湿的衣服已经着了火,他的皮肤全是火焰,心想这下倒好,做唐僧没能功德圆满,先变成了红孩儿。   也难为他在这样的关头还能惦念着吴先生的著作。   他早就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但他知道这间房就是三夫人死的那间,窗户在东边,江继山抱着小孩,快走两步,灰烬中穿过火海,感觉到了窗口,跳了下去。   应长杰早就让人在各个窗外都放了蓄水的充气池。   水花四溅,皮肤被刺激的滋啦啦的疼,江继山在水中睁开眼,看见应遇初在水里挣扎着咳嗽,烧红的皮肤迅速变白,一点痕迹也不留。   他总算安心,唐僧也好,红孩儿也好,反正以后再也不做孙悟空。   应长杰这会终于有点紧张了,把江继山从水里捞起来:“阿江!”   江继山死气沉沉,哪里有一点反应。   旁边安安静静的应川浩眼泪突然啪啪直掉,今天还陪他打球的人,晚上就变成这样,再次体会人生无常。   应遇初被女管家抱起来,揉着干毛巾,居然一点事也没,众人也再次见识应家四先生的神奇。   江继山被送去市中心的医院,还没登记完全,连夜又被转去了军医院。   应望峰凌晨接到李河清的电话,还没开口,就被一句:“应望峰,你是不是故意的?要给应长仁那小子报仇啊?!”给噎住了!   “你放屁!”   “我放屁?现在江琅在我办公大楼门口堵我呢!”李河清嗓门震破天际:“昨天老子才信誓旦旦的保证江继山在应家绝对安全,是绝对!今天江琅就接到军区医院通知了!你说我现在怎么跟人交代!”   应望峰深吸一口气,才缓过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李河清顿了一会儿,才道:“还在手术。”   “我是问你情况怎么样。”   “人在你地盘上受的伤,你问我情况……呃,是江老弟啊……你来了……”李河清语气全变,看来是江琅闯进他办公室了。   应望峰听见那边闹哄哄,后来直接断线,再拨过去,也是忙音,心想这江琅不会真把李河清的老命给收了吧。   他越想越不对,决定连夜去军医院看看江继山,出了这事,再不济也要去江家赔礼。   大管家刚打开门,露出了应遇初弱小的身影,他脸色很不好,穿着西装,嘴唇也发青。   “你在这里做什么?”应望峰正了正唐装的纽扣,看着这个孙子。   “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我不清楚,还在手术。”应望峰越过他走出去,虽然岁数大,但步伐稳健,管家快步跟在他后面。   应遇初又问:“您不罚我?”   “你很快会受到惩罚的。”   应遇初跟到了大堂: “爷爷。”   应望峰停下来,这三年来,他第一次听到应遇初这么称呼他。   “什么事?”   “我爸爸,当年为什么会被逐出应家?”   应望峰有点意外,他以为应遇初会要求跟他一起去医院看望江继山,没想到只是问了这样的问题。   “你知道,你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吗?”   应遇初一愣:“什么?”   应望峰最终还是没有隐瞒,他觉得应遇初该知道这些,只是真相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又太过残忍。   一旁大管家叹一口气,面容难得的悲伤。   “你哥哥的体质和你一样,他在五岁的时候,被你爸爸送去实验室,捱不到半年就死了。”应望峰望天叹了口气:“如果当时我能一枪把他毙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他在国内没有立足之地,就跑到美国,娶了你妈妈,生下你,其余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应遇初机械的问。   “为了在那个组织立足,痴心妄想长生不老,连亲生骨肉都当作工具……可悲……”   “只是工具吗……”   应望峰抬手拍了拍应遇初的肩膀,登上了机舱门。   直到螺旋桨的声音消失,应望峰那沉而厚重的声音还在他四周回荡。   他说:“每个人生来都是工具。但你不必太沮丧,至少有人奋不顾身救你。” 第14章 恢复光明   他很想瘫倒在地,却没有力气倒下,只是怔然站在那里。   大管家安慰他:“四先生,一切都过去了,在应家,您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可惜应遇初失魂落魄,犹如那栋被烧得只剩空壳的小楼,他走在黑夜中,注定将被风腐朽。   他摸索着回到小楼,那里还有余烬通红,散发热气,众人救完火便散,他坐在楼前空地上,木柴噼啪微响。   好像有两个小孩坐在那里,大孩子往火堆添柴,小孩缩在那里睡觉,大孩子就把他揽在怀里,两个人取暖。   听着火堆的声音,等天亮他们就出发。   风吹着野火,吹去他的容颜。意识深处他看不清楚江继山的模样,却知道他是唯一的光明了。   一种大浪冲涌的情绪淹没他。   应遇初越想呼吸越慢,到后来更喘不过气,他忽然明白应望峰为什么不处罚他,最痛苦的处罚不是肉体,而是来自心灵的拷问。   应望峰第二天夜间回来的,带来了消息。   只说江继山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具体情况没有说。   应遇初出乎意料的没有追问。   应长杰被罚冰室清爽两日游,出来后去看过江继山一次,川浩和遇真跟着一起,唯独应遇初没去。   他在新房间里摸盲文,听那些晦涩难懂的方程式和古文,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关于他的眼睛,应望峰找过世界著名的眼科医生,都表示无能为力,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只能移植义眼,解决外观问题,无法真正恢复光明。   对于眼睛问题,应遇初好像从没有妄想过,他知道此生不再有可能见到光明了。   生物学也告诉他,哺乳动物的神经细胞是不可再生的,何况他已经失明多年。   直到那一年,应遇初十五岁,有一位医生找上门,说可以为应遇初做眼球移植手术,是真正的整颗眼球移植,并且他会提供一双功能完善的仿真眼球,保证正常的视力。   好像一个古代人说他可以用马车飞上月亮,管家把这个古代人的想法传递给坐镇山庄的应长杰,当时应长杰正通关游戏最后关卡,丢了一句:“知道了,把他送回月亮去。”   好在“古大夫”及时说出了一个名字,才避免被狼狈的丢回月球。   “江继山?”   “是的,就是江先生托我来的。”托江继山的福,医生得以进入大厅,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初中生,脸上还有婴儿肥,裤子有点长,在脚踝处卷了两卷,那双手倒像医生的手,手指修长干净,青筋脉络分明,带着一个医药箱。   应长杰一双明锐的眼看了他十分钟之久,医生一张脸从白嫩嫩的包子,硬生生变成了爆炒鲜虾,就差当场冒烟了。   应长杰要求他打电话给江继山,自从他去军医院看望了一次后,再也没有和他取得联系,他连江继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但他从没有忘记这个人。   “喂,我是江继山。”通过无线电波传来的声音变得低沉,应长杰突然想起来,江继山该有二十岁了。   “江继山,你什么时候进的精神病院?从哪里找来的病友。”应长杰无视了医生那双瞪大的眼睛。   “当年我被火烧伤,大部分身体组织坏死,主治的医生都说不可能恢复……”江继山不为所动,语气平淡,而应长杰的脸色终于严肃起来。   当然,江继山讲述的不是“精神病院”的故事,而是当年火伤恢复的事情。   这通电话进行了五分钟,应长杰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直到挂断电话,他才好像回过神来,只是这回神的功夫竟也用了五分钟,他缓缓道:“江继山说,希望你早日恢复。”   Z医生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看见一个少年坐在门口木质的阶梯上,阳光下,乌黑头发像金色的涟漪,他闭着眼睛,已足够惊艳人的视觉。   但他没有理会应长杰。Z医生觉得这位是真的没有回过神来。   这件事情,应望峰才有最终决定权,他整整考虑了三天才同意让应遇初进行这个“超前”的手术,其实Z医生觉得,这三天只是用来调查自己的,更可能是用来摸清江继山。   Z医生觉得应家人很古怪。   临到做手术时,应遇初都还没缓过神来,他好像在一种极度震惊的情况下机械的生活了三天。   直到即将被推上手术台,他才说了第一句话:“眼睛是谁的?”   “什么?”Z医生一脸呆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你误会啦,这是仿真眼球,不是真的人的眼珠。呃,你以为这是真的吗?”   直到麻醉产生作用,应遇初才真正反应过来,他即将看见光明,——太阳离他远吗?   他相信的不是那超高难度的神经拼接手术,更不是Z医生,他只是相信江继山。   半个月才能拆开纱布,在这半个月里,应遇初的心反而平静下来,这种平静也许是为了克制潜意识的躁动不安,但无论是怎样的情绪,最后都归于一个想法,他想去找江继山,站在他站着的那片天空下,看见阳光落在他肩膀上投下的阴影,如果可以,他会站在阴影投递的方向,在灰暗处看他,会更仔细。   这种想法在半个月里持续疯狂生长,他觉得自己并不贪心,只是想看看这个影响了他一生的人。   友情亲情爱情都无所谓,当情感暴烈生长,冠上名义反而显得苍白。   纱布拆开的时候,Z医生要求他先去睡一觉,等半夜醒来时睁开眼,那样刺激会小得多,否则一时间适应不了。   应遇初没有在半夜醒来,他比原定计划多睡了四个小时,醒来时,窗帘正盖住了阳光,房间昏暗,莲纹的八角形天花灯没有开,与他沉默相对,空白墙壁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盲文,米黄色的沙发像蛋糕。   当色彩流离的世界闯入眼中,应遇初下意识的抬手挡住眼睛,似乎这些东西是异世界的怪物。   有人从外面跑进来,应遇初转过头,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包子脸,身材稍矮,脸颊通红,这就是Z医生。   Z医生也正看着他,是怔怔的看,一双眼睛,可以让一个人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应遇初只是一个俊美少年,可是当眼睛流露出神采,眉目有了神色,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水终于是流动的,云飞过了山巅,梵高的火焰点燃向日葵,天外流星撞开了冰河世纪。 第15章 恋童癖   “看得见我吗?”Z医生小心翼翼的问。   应遇初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鼻尖上的汗珠都一清二楚。   “看见了。”   “真的……”   应遇初起身:“谢谢你。”这无论如何是该道谢的。   “呃,不不,我成功了……是吗?我真的做到了!”Z医生有些语无伦次,声音由低到高,兴奋的脸颊更红了。   其实这半个月他比应遇初还紧张不安,神经细胞死亡后成功拼接并且是完全复原,完整眼球移植恢复视觉,无论哪一点,这在当时的医学史简直是天方夜谭,难怪他要如此激动。   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匆匆的转身,正撞到了刚进门的应长杰,也不道歉,见是个人,双手把他抓住:“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你看见了吗?”怕他听不懂,使劲摇了他两下。   应长杰顾不上被撞疼的脸,看着床上的应遇初,回应他:“是的……”   他被震惊了,换做任何人都要被震惊,这项手术太魔幻了。   Z医生抑制不住的抱紧了他,他急于与人分享这份喜悦,泪水狂涌,这大概是科学狂人的通病吧。   应长杰不理解这种通病,抓住他的后领像拎一只熊宝宝一样拎开了他:“月球人都不洗澡吗?”   “啊……”Z医生的脸砰的一下爆成西红柿。他这些天一直纠结焦急的等待,连觉都睡不着,只是钻研医书,恐怕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操作,以及时亡羊补牢,真可谓是废寝忘食,包子脸都变成小笼包了,那洗澡就更不用说了。   因此当应长杰的话一说出口,脸皮薄的医生顿时无地自容,鼓着一张烧热的脸,风一样的跑掉了,只留下一句:“实在不好意思!”   应遇初跟着出去了。   跑到了门廊外,医生才懊恼的低头闻身上的味道。   他暂住在另一栋小楼,跟应遇初的住处相隔一条三米宽的小径。   回到房间,连门都没关,书堆成的小山几乎把床淹没,他记得里面有几套睡衣,是管家准备给他的。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拨电话给江继山,这也是他会撞到应长杰的原因,Z医生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他按出号码,然后从书堆里挖一套睡衣,桌上的电话外放。   与Z医生的激动不同,电话那边的人表现很平静,似乎在他眼里,这个跨时代意义的手术没有任何难度。   Z医生在床上叠起一本本书,末了赞叹一句:“应家的小孩,尤其是现在,你要是见到他,会被惊到的。”   “什么?”   “他漂亮到能冲击视觉,啊,简直跟有魔法一样。”中间的感叹词是他终于找到了睡衣。   江继山那边安静了一下:“是吗?原来医生也有恋童癖。”   Z医生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可他看起来也已经十五六岁了。”   听到这话,江继山反应过来,是啊,应遇初十五岁了,不是孩子了。   他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是军校生了。   “我去洗澡,麻烦您自己挂电话。”Z医生进了浴室,此时的他完全丢了站在手术台上的稳重,急匆匆的他甚至没看见自己口中的主角正站在门外。   “再见,医生。” 应遇初站在那里,听见江继山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来,是他不熟悉的磁性。   可惜他道别的对象已经在浴室准备享受泡泡浴了。   这一刹那间,应遇初有强烈的冲动,这种冲动只维持了一秒钟,从他跑进房间到抓起电话,然后开口,但是在喉咙发出声音前,冲动卡壳了,就像火山喷发前被洪水淹没,空余惹人烦的火山灰,浮满天空。   直到电话被挂断了,应遇初才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我才不是小孩子。”   只有嘟嘟嘟的声音回应他。   他又不甘心似的,加了一句:“再见。”   江继山的一句话,哪怕是无心的,也能够颠覆应遇初的世界。   恋童癖……   这几个字是炸药。   凭什么,明明你只比我大五岁。   他轻微用力,手里的话筒居然被捏的变形,他看着自己的手,在复明的这几个小时,他还没有真正看过这双手。   什么都没有,这双手依旧瘦小,看起来那么无力,只能怪电话质量太差。   他走过门廊处,那里有一面镜子,少年的身材消瘦,脸色苍白,睡衣领口落在刀削般的肩膀上。像花生壳里瘪了仁的花生,那么瘦,那么小。   他终于有机会认真端详自己,想象着二十岁的江继山是怎样的身高,军姿是怎样的挺拔,自己如果站在他旁边,就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小孩,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发育不良的小孩呢?   他竟丝毫没考虑过自己的性别,也没考虑过江继山的性取向,这些重点问题被他忽略的理所应当。   墙上,桌上,书上,椅子扶手上都刻着细细的盲文,应遇初这些年就靠着抚摸这些凹凸不平的痕迹,了解世界。他不厌其烦,墙面被换了一次又一次的文字,听过的录音带堆满了库房。   但是有三个字,刻在他心里,一直没能被时间消磨掉。   他时常想,江继山这三个字是怎么样的?触觉和视觉总是有出入的。   如今真真切切看见这三个抚摸了千万遍的字,印在虹膜上,到达视网膜,冲击到视觉神经。   明明是三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字,组合起来却变成一个特殊的符号,像太阳一般的存在。   如果字也有感受,肯定要被他这双漂亮的眼睛盯得无地自容了。   尽管他的力气不可抑制的爆涨,却依旧无法掩饰那瘦弱的身材,他要变强,不会再一直受那个人保护。   要让他露出惊讶的神色。   站在天空下,发出一声轻笑,把远处路过的遇真吓了一跳。   今天的四哥依旧是如此可怕呢。   那一年,应遇初开始学习格斗,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学习热情,曾经身为格斗高手的应望峰表示十分支持,世界名师请了一个又一个,在力量上吃了暗亏的大师们,纷纷表示另请高明。   后来应望峰又决定让应遇初到学校学习系统的文化知识,多与同龄人接触,有益身心健康,其实是不能再让应遇初调戏应家未来的顶梁柱了,还是去学校祸害其他祖国花朵吧。   可惜,学校里的花朵倒是巴不得被男神“摧残祸害”,奈何应遇初对于外面的野花野草丝毫不留恋。   论颜值,应家人绝对是生命进化千万年,优胜劣汰后的最佳写照。 第16章 星空岛   应遇初的三年高中生涯可谓是无限风光,爱慕者川流不息,雪花片一样的情书,关于他的传说,就如同传家宝一样,传过一届又一届,越传越神乎,且总是引人遐想。   在这期间,如果只是稳稳当当的读完高中,就不是应遇初了,在高一那年,他进入了“星空岛”。   星空岛不在海上,也不在星空之上。它像是被空间扭曲出来的缝隙,被搁置在风中漂流的国度。   空中河流,树上楼阁,管中街道,直上云霄的高塔,科幻电影一般,无不让人叹为观止。   这里的人却很普通,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吃着和外面世界一样的食物。但他们拥有普通人没有的力量。   应遇初是在学校外树林里一个老房子进入的星空岛,那房子是突然出现的。   等到他从星空岛出来的两天后,房子消失了。   在之后的一个月,应遇初知道了进入星空岛的秘密,是Z医生告诉他的,他也是星空岛上的“居民”。   他告诉应遇初,只有身负异能力的人,才能被星空岛的“入口”吸引,这些“入口”由一种能量机器操控,这种机器比粒子加速器还要高出至少两个数量级,它所发出的能量扭曲了空间,把两个遥远的点无限对接。   但是这种怪兽机器需要消耗的能量也是巨大的,可能地球上所有电器停止运行三天,都不一定能供它运转一次,于是入口也变得不稳定。   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入口一直存在,只是不断转换位置,以让更多的异能者进入星空岛。   至于普通人为什么无法通过入口进入星空岛,这个他就无法解释了。   有趣的一点值得一提,一开始星空岛并不是如今的繁华,他像一个原始的森林社会,森林里的人大多都戴着面具,后来发现岛上都是“同类”,于是面具也渐渐不戴了。   他们自认为同类,在现实世界不敢承认自己的特别,萎缩了存在感,可是在星空岛,大家都是一样的,以至于很多人都成了星空岛的常住居民,不愿意回到现实。   星空岛渐渐成了一种独立的文明体系,有城市,有法庭,有信仰,有自己的货币。   既然都是科学不能理解的异能者们的所为,那么那些架空的河流,高树的楼房,都可以理解了。那是异能者们建造的家园。   应遇初最先想到的是:“江继山呢?”   “什么?”Z医生总是不能立刻理解应遇初的跳跃思维,愣了一会儿才道:“你问他是不是星空岛的人?我不清楚,我跟他不是很熟,应该不是吧……我从没有在星空岛上见过他。”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应遇初似乎随口的一问,目光依旧停留在书本上,当时他还在读高一。   对于他这样不屑于与人交流的性格来说,哪怕简单的一句也已经是很明显了。   “说来一言难尽啊。”   “那就多说几句。”   应遇初对于江继山所表现出来的反常,Z医生再迟钝也感觉到了。   他意味深长的笑笑:“你很关心他啊?”   应遇初也笑,美人的笑如果不是冷笑,那么有两种效果,一种笑让人神魂颠倒,忘乎所以。另一种则让人毛骨悚然,大呼不妙。   他绝不是天使,魔鬼退让三分。   听说上次岛上有人调戏未遂,被应遇初折断了手臂。   此刻Z医生已感觉头皮发麻,心底发凉。连忙说出江继山的大名,故事娓娓道来,能说多细致就多细致。   那一年江继山被送往军区总医院,虽然脱离生命危险,但身上的肌肉组织大部分被烧伤,留下丑陋创伤倒无所谓,但军人各方面体能的训练和成绩都会大受影响,这代表他将失去作为军人的资格。   应遇初听到这里,手里的钢笔瞬间折断,纸张留下长长的缝隙。   Z医生吓了一跳,暗悔自己说多错多,还是赶紧跳过这一段。   江继山的父亲江琅开始打听名医,Z医生是在一个医学论坛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的酬金在地下医学界更高到吓人。   其实植皮手术并不是那么困难,国内很多专家都能做到,但江继山的情况太严重,而且自身完善的皮肤供区面积很少,当时还在洁净病房重症观察,各种感染,心率降低,呼吸功能衰竭,各色死神垂涎。   这里说到Z医生的异能力,几乎是专门为了医学而生,可以将人受伤的神经拼接,甚至神经元再生,不需要任何辅助,指尖伸出任何隐形的线,就是能简简单单的完成一项不可能完成的手术。   但可惜他的基础理论太差,一直没能毕业。   于是半夜医生趁着职务之便,摸上了江继山的病床。   “呃不对,是病房,病房。”医生怕被谋杀,连忙纠正。   当时Z医生除了自己在家给动物做实验,还未真的上过手术台。恐怕被当做疯子赶出去。   说明了来意后,江继山竟然毫无犹豫的就答应了,于是籍籍无名的Z医生挤掉了国外知名的大医师,成为手术的最终操刀人。   “当时我太紧张了……动作太慢。”Z医生扶了扶眼镜,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手术好像进行了很久,也不知拉长了多少小时,等结束后,我才反应过来,麻醉效果早已经过去了,到后来他是硬生生忍受手术的痛苦,唉,这是我的失职。”   应遇初迫不及待的看向他:“后来……”   医生点头:“成功了,不然我可能被拉去枪毙了。”当时他就差签军令状了,手术室外一排的军装大佬,包括应望峰和李河清,把Z医生吓得不轻。   江继山一年后才重新入队。   应遇初不再说话了,医生临走前给了他一个网址。还有江继山的联系方式。   末了还加上一句:“应兄,我觉得你很有一统天下的气势啊!”   将来一统天下的应王爷不理他,但这不妨碍Z医生崇仰这位“皇亲国戚”。   应遇初先登上了网址,还要穿过防火墙。网站分“外围”和“内围”,外围是一些异能爱好者的设想和帖子,内围只有真正的异能者才能进入。   用医生的账号登录,浏览页出现了许多帖子。   “星空岛是否人为的?”   “谁才是真正的星空岛主人?”   “讨论一下今天在死亡小城发生的异能爆发事件,可怕!”   “入口在今天又出现了,就在瑞典!”   他点开最后一条,里面有一张照片,底下跟帖表示楼主大惊小怪,入口至今已发现了很多次,有时全球可以同时出现三个。   应遇初退出来,电脑旁边就是电话机,他没有拨打医生留下的那个号码。 第17章 无解者   自从应遇初手术过后,Z医生成了应家庄的常客。   遇真和川浩都要上学,应遇初对人从来没有客情,应望峰更不必说。因此他光顾多是应长杰的游戏房。   “这是你公司开发的?”   应长杰的游戏房里,Z医生站在一排游戏机前,他手里拿着一个游戏盒。   应长杰看过去,那是他成立游戏公司后第一个成品,可惜销售成绩不佳,滞销的产品全销毁了,他自己只留下这么一个。   游戏名为“光明世界”。Z医生以前玩过。   应长杰挑了挑眉:“书呆子也玩游戏吗?”   “以前上学时玩过。”   “嗳,这么说,还是我的客户了。”应长杰继续打游戏。   “真的是你开发的?”Z医生眼镜都快闪光了:“我当时很入迷这款游戏。”   奇幻的能力世界,独立的政府,自由的国家,游戏场景也很宏伟,跟星空岛有异曲同工之妙。   “为什么要销毁呢?”Z医生坐到他旁边,看他行云流水的操控游戏。   应长杰接过他手里的游戏盒:“游戏内存太大,对主机的要求很高,重要的是价格问题,应该晚出厂二十年。”   “你都舍得把产品销毁了,为什么不降低价格,亏本甩卖?”医生不解。   应长杰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打游戏。   Z医生盘腿坐在旁边看他打游戏,应长杰十分专注,眉毛习惯性微蹙。   好像做什么事,这个家族的人都很认真,他吃过遇真送的美味小点心——为了厕所的事赔罪;看过川浩打篮球,一个人烈日暴晒不为所动;花园里应望峰精心修剪的盆栽;还有应遇初房间里不断坏掉的沙包和器械,就连打游戏,应长杰也玩出花来。   他们像二次元里走出来的,只可惜脾气不是太好,性格差异也很大。   他觉得有必要研究一下这个家族的基因,关于外貌基因尤其要重点研究。   也亏应长杰不是脸皮薄的人,被这样类似痴汉的神经目光看着,身如定海神针,丝毫不为所动。   Z医生正研究外貌基因入迷,忽见研究对象开口:“凝结的人力和心血就是商品的价值,不能因为没人欣赏,就贬低它。”   Z医生愣了半晌才明白他所指,歉然:“是我说错了。”   “没必要,你说的没错。”应长杰咧嘴一笑:“如果我是白手起家,或者负债创办公司,就不得不低价处理商品,哪有豪气去销毁这么多游戏盒。”   他耸耸肩:“老子有钱,任性。”   Z医生无言以对:“……”   应长杰问他要不要一起玩“光明世界”,Z医生虽然看起来呆头呆脑,玩游戏倒像模像样,但比起游戏狂人应长杰,还是差的远了。   “这款游戏的销售量是多少?”   “公司正版出售的只有几千,市面上盗版的大概能卖出去几万吧……”   Z医生奇怪:“我当年的同学好多都玩这些,怎么可能只有几万。”   “不过那些盗版的画质和内容都差远了,你还有那些买家的信息吗?”Z医生话题转的很快:“就是当时买了正版游戏的那些客户。”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而已。”   “嗯。”   “对了,江继山玩这款游戏吗?”   应长杰停下游戏,看了他两秒,才道:“不清楚,应该没有,他不像有时间玩游戏。”   “哈,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时间。”   “直觉。”   “你的直觉很准吗?”   “很准。”   Z医生听见他又说了一句:“所以不要对我说谎。”   于是停下来,疑惑的看着他。   那双眼睛像黑曜石,配上死板的眼镜,像一个对人不设防的高中生。   应遇初第二次进入星空岛,是在高一过后的暑假。   在星空岛,为了区分,称这里为第一世界,现实世界为第二世界,第二世界的金钱无法兑换里面的钱币,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得白手起家。金子也行不通,曾经有异能者单手将铅揉成钻石,以期向星空政府兑换星空币,可惜被无情拒绝。   可以想象那个家伙在第二世界是个暴发户,也有可能那是障眼法。   星空岛的面积很大,几乎相当于三分之一的哥伦比亚,说它是个岛还真是委屈它了。但人口密度还比不上蒙古。   它分内岛和外岛,内岛占整个岛的十分之一。应遇初只能在外岛范围活动。   不断有人来“照顾”他这个新人,应遇初看起来是天使,脾气却让魔鬼退避三舍,最使人不甘的是,对他身体的任何伤害只是徒劳,但他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却是永久性的,无法恢复。连岛上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上帝未免太过偏心。   应遇初锋芒初现,一时间名声沸腾,星空政府勒令他戴上居民面具,风波稍定。   可即使戴上了“面具”,应遇初本身如同吸铁石一样的体质不会变。无论是桃花还是麻烦,纷至沓来。   星空岛是个相对自由的国度,笼统的分为主动异能和被动异能,大多数人都属于被动异能,也安分守己。   但主动异能则愿意拉帮结派,各门各帮常有争斗。   应遇初比较特别,他的快速愈合能力属于被动异能,但不可思议的力量又属于主动异能,由他攻击造成的创伤无法恢复,又属于特殊能力,被第一世界称为“无解者”。   很快就有组织向他抛出橄榄枝。应遇初表面上是高冷的猫,骨子里是凶猛的草原猎豹,不可能为人臣,于是在他周围又可谓烽烟四起。   虽然高傲的性格和近乎残忍的作战方式拉了不少仇恨,但其力量和战斗力又让人望而生畏,留给星空岛一片传说和惊叹后,无解者完美抽身,离开了星空岛。   毕竟开学了。在星空岛再厉害,在第二世界,还是要学历说话,他会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军校,站在江继山面前。   直到高二那年暑假,无解者才再次出现星空岛,而后发生了一场震惊第一世界的事件。 第18章 擦肩而过   星空法庭就处在那座高的离谱的塔上,法庭不大,容纳近千人的席位,不需要麦克风和音响。法官只要轻轻开口,声音就能传到每个人的耳朵。   被告的席位上,应遇初戴着面具,十七岁的少年,身姿已经十分挺拔,没有人敢想象,这个略显消瘦的身躯,亲手毁灭“青芒”。   “星空居民0358441,无解者,在昨天夜间也就是星历六月十七日,用异能力杀害民间组织青芒的全部成员,是否承认罪名?”   无解者的声音也传遍每一个听众的耳朵:“我承认杀了他们。”   “但我不认为我有罪。”   说完这句,他不再开口。   法官面面相觑,其实“青芒”在星空岛的罪行累积得不少了,而且根据当时的情况,无解者先被关进无氧小门,后被夺走一只眼睛,青芒成员甚至对其言论侮辱,做出轻侮的举动。   当然,无解者不能算是完全的受害者,在之后青芒成员没有还手之力,并且下跪求饶后,他依然无情的杀了他们——在情绪失控时。   但无论是哪一个国家的法律,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夺取他人的性命。   “被告是否愿意接受原知读取记忆。”   一个女人站出来,她是法庭的原知,能读取任何人的记忆,前提是得到被读取者的同意,但读取的范围也受异能强弱的限制。   如果嫌疑人不愿意接受判决,法庭会让“原知”来读取嫌疑人记忆,根据犯罪的情节轻重来判决。   应遇初不同意接受原知的记忆读取。   最后是全民投票,无解者得到了大部分星空居民的无罪支持。   他被无罪释放了。   星空岛的天空明朗纯净,应遇初走在他昏昏沉沉的世界中,独自享受暴虐的回忆画面。   他摘下面具,抚摸空旷的左眼,那里还留着血,最珍而重之的眼睛,被挖走了。   一只眼睛看世界,任何都是不清不楚。   那年春节,照例是应家成员团聚的日子。应遇初坐在房里,拿着Z医生给他的那张纸——已经被氧化微微泛黄,他拨打了电话。   随着嘟一声后,那边很快就通了,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喂,你好。”   应遇初啪的挂断了电话。   女人……是了,江继山二十三岁,可以娶妻生子了。   他的心猛的一缩,有一块石头在敲打着。   他重新拨了过去。对方接电话的速度是同样的快,让他来不及调整呼吸。   如果Z医生看见了他的模样,恐怕要怀疑自己的眼光,这不像个一统天下的男人,这像个准备捉奸的正室。   “你是谁?”应遇初抢先开口。   对方愣了一下才道:“你好,这里是A市陆军航空39军司令部08师,请问您找哪位?”   “……”   应遇初又挂断了电话,那边人心想,大过年遇到个疯子。   无解者在星空岛成为了偶像般的存在,以一人之力独自击杀“青芒”的战绩成为第一世界无人不晓的传说,星空岛尊崇力量和英雄主义。   当他再次出现星空岛,掀起狂澜,实践告诉我们,一个人名气大了,就需要保镖来杜绝狂热分子,于是第十色的雏形自发而生,这时候,应遇初还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粉丝后援会。   今年的无解者显得更加暴躁了,只可惜无人敢惹他,他也无处发泄, 一切在于他因为眼睛问题,被落实了无法报考军校,负情绪堆积,于是自虐的苗头再起,像旧病复发一样。   让身体感受疼痛刺激,他竟然会有莫名的舒畅和快感,但他身体愈合速度越来越快,所以自虐的程度也越来越深。   应家的人习惯了,知道他极端的秉性,称为疯子不为过,人微言轻不相劝。   既然无法报考军校,读书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应遇初旷课一整个月,去了星空岛。   他在那里买了一个吊坠,称为独运,据说是这方面专门的异能者搞出来的,戴在身上,人的运气将达到巅峰,是异能力储存化,还有个科学解释,吊坠中的罕有金属改变了人自身的磁场,结合地球的运转,太阳的抖动等等玄乎的数据,把人的运气一下子爆开,像爆炸一样,但吊坠有效期只有一天。   高三那年快除夕时,应遇初又拨通了那个号码。   “你好,这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A市陆军航空39军司令部08师!”接电话的是个男人。   “江继山在吗?”应遇初终于开口,说出这个名字。   “您是找江上尉,真不巧,他不久前被调去总参了。”   “……嗯。”   “哦,他现在应该回家过年,您可以打去他家问问。”   “就在A市。”   离应家庄所在的市只相距两个小城市。   1994年除夕,应遇初独自去了A市,项链撕下薄膜,戴在身上,张灯结彩的街面,商店里放着新年歌曲,每个人的眉间都堆满了喜气。   A市相当繁华,当天没有下雪,积雪被清洁工扫在路旁,商店橱窗倒映出身后过去的形形色·色的人,世人像流动鲜艳的团团水彩,飞梭。   到了黄昏时分,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回去吃团圆饭。   应家的家宴快开始了,应遇初没有回应家。   他站在街的中央,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烟花不停地升上泯灭,广场上有大型的烟花秀,孩子们提着红灯笼围在那里哈哈大笑。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往广场的方向而去,走过他身边时,气息杂乱,表情丰富多彩,色彩被画家随意泼洒,流动在他周围。   烟花秀越来越精彩,即将倒计时。   人们脚步加快,应遇初站在色彩鲜明的城市夜景画中。   他可能正处在交通要道上,密密麻麻的行人迎着他而来,刚好是烟花在他头顶爆开,右肩被一个行人碰了一下,那个人回过头,向他露出一个歉然的笑。   应遇初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   那个人穿着过膝服帖的毛呢大衣御寒,里面是军制式衬衣,转身走时,风吹起军人的领带,他随后融入世人,变成模糊的一团水彩,逆世人而流。   应遇初终于挪动脚步,跟上他,拨开人群,越来越多的水彩团从他身侧流过去,俯瞰下去,一副巨大的城市夜景水彩画。 第19章 只有你不可以   应遇初走在其中,心里跳的飞快,太多颜色了,找不到他要的那个颜色。   又一个烟花爆开,哗喇喇的飞出彩屑,有人在欢呼。   随着此声,一个颜色陡然变得鲜明,闯入他眼中。   江继山就站在人群中,离他不远的前方,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应遇初看见他的侧脸,跟他想象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叠。   春秋之色,不冷不热。   他都不懂自己如此坚持为一个陌生人打上身份,是不是对的。   江继山穿过人群,朝广场方向走去,侧脸被世界流动的色彩隐隐约约的遮挡。   应遇初就这样兀兀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人朝另一个人走去。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是江继山的母亲,她的身上有军人的气质,沉稳而坚定的目光,笑容却比年轻人还要活力。   他揽住母亲的肩膀,两个背影渐行渐远,应遇初隔着百米的距离,脚步钉在那里,看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水彩画中,而他已经剥离了画,世界好像与他无关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江继山回头,四目相对。   感觉一切像是幻觉,应遇初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脚步被吸引着朝他走,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江……”应遇初开口,还是多年前简洁的称谓。   徐苗菱正在抱怨江琅又跟他们母子走丢了,见一个长头发的少年突然出现,双眼直直的看着自己儿子,顿时警惕道:“继山,是你朋友吗?”   江继山也愣了,随后才道:“是的。”他可能没想到应遇初会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出现,也不清楚他怎么认出了自己。   徐苗菱的话印证了江继山的身份,应遇初微微一笑,手上用力,好像怕人逃走。   徐苗菱笑起来:“原来是朋友啊。”   “姐姐新年快乐。”应遇初真像个高中生,乖巧起来。   辈分被砍去一截的徐苗菱心里一乐,真像返老还童一般,笑着点头:“新年好,叫阿姨就行,你也是来看烟花秀的吧?”   应遇初本来还有些开心的脸微微一变,失落一闪而逝,才道:“……嗯。”   女人的心思总是敏感的,觉察到这小伙子的失落,便问:“怎么啦?家里人没有陪你出来?”   应遇初道:“他们出国旅游了……”   “就剩你一个人?”   应遇初不言不语,那模样恰恰也足够人脑补许多了。   徐苗菱顿时不平起来,数落了一顿某些“家里人”后,又道:“来阿姨家住吧,反正这几天继山也休息,你们两也好好相处相处,平日里他在部队这么辛苦呢。”   应遇初有些受宠若惊:“这样太打扰了……”一个正常人的思维,终于在他身上体现出一点来。   他半揽半抓着江继山的手臂,颇有劫持人质的快感。   徐苗菱不以为意:“这哪里打扰,家里冷冷清清,多点人气才好呢,明天啊正好一起吃年夜饭。”难道有人能不喜欢这么漂亮有礼貌的小伙子吗?   人嘛,都是视觉动物。   她转头看向儿子,有些不满他的沉默:“你说呢?”   被无视的江继山终于有了一点发言权,正要开口,感觉手臂一紧,只好弃权不语。   徐苗菱就像封建社会的太皇太后,金口一开:“行了就这么定了。”   江继山好无语。   三人便步行回家,太皇太后容颜大悦,路上又说去商场为应遇初买一些用品,忘了今日除夕,各家已打烊。   “没关系,家里的东西都有备份,继山以前的衣服,你先将就着穿,别嫌弃。”太皇太后又开始执掌朝政,江继山虽有心要进谏忠言,手臂被人挟持,身不由己。   应遇初轻轻应一声,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徐苗菱见他身材纤瘦,更心疼:“别客气,来姐姐这里住几天,当自己家,保管你胖几斤。”   江继山看着身旁的人,除了身高,几乎跟小时候没什么改变,那双眼灿亮,堪比天边的烟花,左边的义眼映着灯火星光,还映着自己的脸。   路灯下那栋粉白的小楼,楼下一个小花园,园外圈着木桩,简单的不起眼。   等待徐苗菱开门的功夫,江继山终于问:“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应遇初蓦然惊觉,避开他的视线不说话。   徐苗菱脱下大衣,去厨房倒水。   应遇初才开口:“跟人打架。”   徐苗菱放下两杯水,热情道:“阿初啊,客房里杂物多,今天你跟继山挤一挤,明天我再收拾一间出来。”   应遇初道:“不用麻烦了,阿姨,这样就好。”他最好跟这家伙挤一辈子……   徐苗菱又道:“那也好,你们好朋友这么多年没见,该增进感情了,我给你找两套衣服,今天夜深了,你先穿继山的睡衣就行,不介意吧。”   应遇初哪里能介意。   眼看着母亲又开始把持朝纲,江继山开口:“哪有这样待客。”   徐苗菱又道:“男孩子随意一点,不都这样吗?”   “好了,本宫乏了,有事明日再议。”一句“退朝”结束今日朝政,起身还不忘念叨:“你爹这个路痴,怎么还不回来。”   江继山拉起应遇初,进了房门。   窗外一朵朵烟花爆了满天。   “阿四,你不能留在这里。”   一句话,让应遇初怔在那里:“为什么?”   江继山的声音平和而清晰:“你留在这,会难堪。”   “什么意思?”应遇初又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他指的是那场大火。   “……我向你道歉好吗?对不起……”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道歉。   应遇初怎么可能没有反省过,谁也不知道他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多少次梦见江继山死去,可是多少次要忍着不去询问他的消息,没有谁理解他的痛苦,他只是习惯了不说而已。   能支撑他这幅身躯的,不过是江继山这三个字。   其实他不想道歉,两个人有亏有欠不好吗?   江继山皱眉:“你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是他自愿去救他,在他心里,保护应遇初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所以没有道歉和亏欠之说。   应遇初猛然抓住他的领带:“所有人都可以不要我,只有你不可以!”   他的样子嚣张跋扈,语气如此强硬,几乎咬牙切齿,泪水却已经夺眶而出。   江继山被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很快便察觉这话不对,可惜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他握住应遇初削瘦的肩头:“好了,不说这些。”   “不,我记住这句话了。”应遇初绝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墙裂推荐bgm:两个人的烟火) 第20章 睡觉   当江继山的父亲回到家中,应遇初明白了江继山所说的“难堪”是指什么。   中年人面容端正,一头黑发,英眉朗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几乎一眼就看穿了应遇初的身份,按理说江继山长年在部队,不可能有岁数差这么多的“朋友”。   “你就是应长仁的儿子吧。”江琅目光中带有军人的严肃和明锐,此时的他甚至有些冷酷。   应遇初迎上他的目光,自我介绍:“我叫应遇初。”   他对江琅并不友好的态度毫不在意。也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   “应家的孩子不是该在应家庄吃年夜饭吗?”江琅缓缓开口。   江继山预想到父亲要开始发难,及时开口道:“我们在广场遇见,母亲说让阿四留在家里。”   江琅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看向儿子:“那么江继山,你也想他留在家里。”语气不悦,犹如质问下属的军官。   应遇初喉结动了动,背靠在江继山身上,很像个无赖,等着两父子的决定,他倒是无所谓,大不了把人抢回去。   江继山正色道:“父亲,您该知道,我们久别重逢。”那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坚定的语气让应遇初心里一动……   江琅眼睛微微眯起,他是块硬石头,儿子就是金刚石。谁也别想轻易说服谁。   他打量着应遇初,才沉声道:“好吧,希望你们过个愉快的跨年夜。”他并不想过多干涉儿子的生活,又不愿意江继山和应遇初再有任何瓜葛,于是又转折一句:“但是最好今天晚上能叙完旧。”意思是明天不留客。   “继山,不用理你爸,你们先回房间睡。”徐苗菱突然出现在楼道口,穿着棉睡衣,一双眼瞪着自己丈夫。   江继山于是拉着应遇初回房,听见房门外父母的争执。   “是我让阿初留在家里陪儿子的,你想怎么?”   江琅无奈又恼:“……你真糊涂!”   “我怎么糊涂了?”   这声音渐行渐远,应遇初听见徐苗菱隐约的一句:“反正他不会害咱儿子……”   这时徐苗菱关上了房门,应遇初也就没有听到江琅那句:“他是儿子的克星,煞星,会害了我儿子!”   “你儿子,你儿子,难道不是我儿子吗?我会害他吗?!”   “你不懂!”江琅有些气急败坏。   徐苗菱冷哼:“我不懂,但我好歹看得清,他绝不会害继山。”   “你们女人就是感情用事……”   应遇初目光紧紧跟着江继山:“你爸爸很讨厌我。”   江继山脱下大衣,道:“不是,只是那件事吓到他了而已。”   应遇初觉得“那件事”,大概指的是江继山被火烧的事。其实换做任何一个父亲,都不能忍受儿子有任何危险吧。哦,不对,他那个姓应的父亲除外。   “别看他们两个现在吵架,明天肯定又丢开我,黏在一起了。”江继山打开衣柜,里面都是军装的常服礼服,要么就是作训服,要找一件简单的衣服给应遇初当睡衣,似乎很难。   “黏在一起?”应遇初看见他站在衣柜门前,挺拔傲岸的身姿,跟多年来想的一模一样,制式衬衣扎在腰带里,深蓝色领带环着锁骨的位置,他的侧脸被灯光反映出刚硬的弧度。   又是那种负离子的吸引,随时随地让人想抱紧,在他身上会有安全感。   这时江继山转过头来,四目相对。   应遇初听从本心的呼唤,紧紧抱住他:“是这样黏着吗?”他发现自己至少比他矮了十公分,只好归结于五岁的年龄差上。   江继山敛下眉睫:“不,你知道相敬如宾吗?”   应遇初笑起来,带着让人沉醉的致命危险,青春少年,还有异于常人的独特魅力。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耳鬓厮磨……”他踮起脚尖,双手揽住军人的脖颈,用白皙脸颊轻轻摩挲他的额角,感觉到柔韧的短发带来的触感,好到极致,居然会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快感,想喟叹一声。   “阿四,你变了。”江继山依旧冷静,他以一种绝对不可抗拒的力气和温柔拨开他的手,看着少年:“去洗澡。”   应遇初稍微平复下浓烈的蚀骨之情,接过衣服:“我不知道。”   或许自己真的变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人总是要变的,不是吗?   他在浴室门口转过头,说道:“江,我又不是石头,我会有情感……”他真挚的眼睛像海上日光,波澜壮阔的涌出来,江继山觉得自己几乎被淹没。   “这样很好。”身处海中的人回答。   应遇初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其实很难懂得江继山,也许没有谁会懂这个人。   浅绿色的长袖衬衣,被他穿成了裙子,他故意不穿裤子,哼哼,一定让江继山知道他的厉害。   就是打开浴室门的时候,有点冷。   “我洗完了。”   江继山正在书桌前写什么,应了一声。   转眼见到那双白白的大腿晃荡在床边,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裤子不合身吗?”   “硌到那里,晚上睡觉不舒服。”   “胡说八道。”江继山不反驳,起身去衣柜拿自己的睡衣:“先上床,不要着凉了。”   应遇初钻进被窝里,双腿揉进金丝绒的棉被,一切都是柔软的味道,舒服。   忽听见江继山说了一句:“晚上可不要尿床。”   “你才……”应遇初再看他,对方已经进了浴室。   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应遇初走到窗台,倒计时已经过去,烟花上升落满了天空,他从没有觉得烟花是如此美丽,护栏扶手上的积雪变得温暖起来,楼下路过一个大汉,看见那长发长腿的背影,以为是某个富家千金望月思春,双眼冒心,灵魂都快飘起来……   江继山看见窗台上的人穿着单薄的长袖,站在寒风中,露出一双腿,像雕刻家造就的颜色和弧线。   把人拉进来扔床上,关上阳台门之前,眼神已经杀死了某个楼下驻足的痴汉。   应遇初乖乖的躺在床上,任由江继山把温暖的绒被抖落着扑下,盖在身体上,有一种催眠的效果,但对应遇初无用,他心里的麻雀,兴奋的跳跃不停。   江继山在他身边躺下,带落沐浴乳的味道,他侧身,看见应遇初那双光芒熠熠的眼睛,伸手揽住他。   应遇初就得寸进尺的把腿绕进他的双腿,孩子一样闭上眼:“晚安吻,我要晚安吻。”   江继山决定还是在他眼睛上亲一下,刚刚亲完,应遇初翻身压在他身上,猝不及防。 第21章 抓住星星   “做什么?”   “做你。”   “胡闹,给我睡觉。”江继山的声音沉暗,俨然是个为弟弟操心的哥哥。   “做完就可以睡了。”应遇初嚣张的话刚说完,感觉屁股被打了一下。   “快睡。”   这一打不得了,把应遇初自虐的根给牵上来了,迷醉着眼:“啊,江,好舒服,你再打我一下……”   “……”江继山那个悔啊。   “亲爱的,我开玩笑的。”应遇初最喜欢他这样无可奈何的表情,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附身想去亲他,双唇仅距离五公分。   “马上睡觉。”江继山声音已经十分冷肃了。   旖旎风光荡然无存。   “……”应遇初只好作出委屈的模样,从他身上翻下来。   越想越愤愤不平:“你不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经历了什么,就只会摆一张臭脸……”想了想觉得罪证不够多,又添了一句:“还打我……”   江继山似乎不为所动,应遇初便翻过身背对着他,恨不能表达完整的情绪,只好哼一声。   这个时候江继山才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少年人该有的小情绪,没有那些压抑的东西。   他被逗笑了,把应遇初纤细的身体捞进来,按在怀里:“乖。”   应遇初不说话,紧闭的双眸显出月牙的弧度,听见江继山说了一句:“阿四,要爱自己,才能爱别人。”   什么乱七八糟。   应遇初心想着,灵魂已经沉静下来,渐渐入睡。窗外的烟火是一闪而逝的虚幻,擦亮黑夜。   烟花一夜不灭,江继山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天将亮时,江继山下床洗漱,换上衣服,出门时,冷风呼啸。   烟花还不肯歇,在灰蒙蒙的天边看着他。   路灯亮着,他准备环着花园外那条幽静的马路跑十公里。   应遇初穿着毛绒拖鞋噔噔噔跑下楼,裤腿有点长,裹着脚跟,差点没跌在楼梯上,打开门,寒风呼啦扑面而来,正看见江继山的背影在路灯下。   背后猛的扑上一个东西压着他,让江继山踉跄了一步,及时稳住身形,双手环住背上人的膝弯。   “去哪?”应遇初很不满他一清早就“不告而别”,勒着他的脖颈,像挟持人质的歹徒。   “去晨跑。”江继山停下脚步:“太冷了,你去穿件衣服。”他知道让应遇初回去睡觉是不可能了。   应遇初趴在他背上:“我不冷。”   江继山弯膝把他放下来,脱下自己的针织毛衣,应遇初穿着有点大,但足够暖和。曙光和夜色融合,少年的鼻子有点红,眼睛明亮。   长发被锁进毛衣领口内,江继山伸手帮他把头发拢出来,顺便拨了两下散开,他肯定应遇初是没有梳头。   对了,自己的房间没有梳子。江继山想到这里,有些好笑。   应遇初问他笑什么。   “以前在森林里,每次你的头发被枝叶缠住,我都要把树枝砍断,你那个时候抓着头发直问我好了没,疼的快掉眼泪了。”江继山信步而走,仿佛越过时光天堑,目光落在那片遥远森林中。   应遇初有些发愣,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   想起那个时候,江继山便觉得这该是个多么可爱的小家伙,但他又不免生出遗憾来,这种遗憾在于预见到少年的一生注定是风雨叠加的光芒,而自己能帮助他的未必有多少。   “小小的阿四就是很可爱。”江继山回头,看着发愣的人:“走吧,我们跑到广场那边再回来。”   应遇初追上两步:“我要你背我。”这要求来的莫名其妙,符合他的性格。   也不等江继山反应,按住肩膀,重新跃上他背部:“开始吧。”   就当作负重训练好了,江继山这么想。   他步伐很稳,速度不变,长年正规严格的训练让跑步姿势十分漂亮和健康。   天边的烟花渐渐稀少,薄薄的日光落在两旁屋檐积雪上,土窝里的单身狗耷拉着耳朵,偶尔吠两声。   实在太舒服,一定是江继山身上的负离子太多,应遇初舒服的都快睡着了,江继山用脑袋打他的额头:“阿四,醒醒。”   应遇初才睁开惺忪的眼睛,天已经亮了许多,看见近在咫尺的江继山的侧脸,凑上去亲了一口,搂紧他的脖子继续睡。   “……”江继山不敢再跑,怕背上的人半路掉下去,背着他往家里慢慢走。   回到家,正值江父江母提着行李箱准备出门。   “阿初这孩子怎么了?生病了?”母亲惊讶道。   “没事,睡着了而已。”江继山问:“你们要出远门?”   “阿山啊,爸爸妈妈要去马尔代夫过年假,这几天你要带阿初好好玩玩。”徐苗菱穿着漂亮的衣服,笑容灿烂,挽着江琅的手。   见到应遇初身上的毛衣,江琅皱着眉,直觉大事不妙,儿子对任何人事物都持有自己的距离尺寸,但他对应遇初确实很不一样。   “江继山,我想你是个有分寸有担当的人。”江琅面容严肃。   “是。”江继山明白父亲的意思。   徐苗菱打了丈夫一下:“咱们儿子的人品还用你操心吗?”   江琅希望是自己想多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江继山在玄关处给他们让道,反正他家爸妈每次都要过二人世界。   徐苗菱临走前还嘱咐他把应遇初叫起来吃早餐。   江继山想起了在美国那个曾经给他们两张美元的黑皮肤女人,自己就像应遇初的哥哥。   他真希望自己是哥哥,那样就有很多义务帮弟弟做很多事,可惜他不是。   早餐是粥和南方的一种腌制小菜,酸咸的,应遇初没吃过这种风味十足的农家菜,挺好吃的,重要的是有人给他夹菜。   吃完把碗一推,摸着江继山的肚子,幽幽道:“江,我记起来你肚子里还有我的血肉呢……”   江继山生平第一次被噎到了,一粒米在喉管里不上不下,弯腰咳得一脸红。   “孕吐了?”应遇初讶然的抓住他肩膀,调戏他:“我亲你一下,就好了。”   江继山抬手巴住他的脸:“……我好了。”   应遇初的唇就吻在他手心,感觉有什么阻碍了唇瓣与肌肤的触碰。抓住他的手,发现那里有一颗痣,饶有兴致:“听说手心有痣,是抓住星星的人。”   有趣的说法,江继山挑起一道眉:“算命还说这是天煞孤星。”   应遇初批评他:“庸俗。”   江继山被逗乐了。 第22章 撒娇   应遇初的头发两天没梳了,家里唯一的梳子在父母房里,江继山进不去,除了梳子,还有其他零碎的东西要买。   年味很浓,街上全是灯笼和贺年歌。   十几亿的中国人都在“年”的影响下,心情变得喜悦舒畅,应遇初从没有这么明确感受到自己心情的愉悦。   孩子们穿着鲜艳,个个窜出来都说:新年快乐!有些已经跑上来想和江继山玩闹。   他并不柔和的五官却十分吸引孩子,负离子能量又产生作用了,江继山揉了揉其中一个小孩的脑袋。   “要抱抱……”一个三岁的小豆丁伸出手,江继山把他抱起来。   应遇初不喜欢小孩子,他只是站在那里,散发冷气息。   孩子们很快走了。   “哥哥新年快乐!”一个小男孩回头朝江继山挥手,然后看向应遇初:“姐姐也新年快乐!”   江继山从容应对:“新年快乐。”   被动“变性”的应遇初冷着脸不理会。   旁边一个小女孩兴奋起来:“以后要嫁给哥哥。”   应遇初就不淡定了,把人抱紧了:“是我的!”   像孩子争宠。   “阿四……”江继山感觉心里被塞进了什么,实在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走十分钟就有一家商场,很多人。   应遇初第一次逛商场,驻足在大冰箱前。   他碰了碰准备付账的江继山:“想吃。”   “冬天不要吃。”   腊月寒冬,冰箱不用通电也能保持冰淇淋不化,可以想现在是多么冷。   应遇初一改霸道的作风,戳了戳他的手臂:“买啦买啦。”   收银员姐姐眼睛都快冒红心了,天啊,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啦!后面排队的大汉心荡神摇,差点要扯开嗓子来一句豪气凌云:哥哥我给你买一百支!   应遇初开始摇他的手臂:“买啦买啦……”   这种颜值撒起娇来很让人受不了的,定力再强也顶不住。   江继山立时制止:“不要撒娇。”   撒娇没用,应遇初只好揪住他领带,提声道:“快买!”深蓝色领带被勒得变形……   众人大跌眼镜,纷纷后退三步。   江继山摸出卡,放在收银台,吐出几个字:“麻烦你……”   大惊失色的小姐姐连忙装了好几支冰淇淋,大过年的可不要闹出人命。   待到两人走远,众人纷纷摇头:摊上这么个暴力弟弟,真是很累心哦。   江继山走出商场的时候还在咳,他解开领带,看见中间部分被拉长变形,把领带扔进垃圾桶。少年走在后面,不说话。   回到家,应遇初把袋子扔到地上,抱住他:“江,你别讨厌我……我不吃冰淇淋了,好不好?”   他真后悔,明明知道自己的力气,虽然已经尽量控制力道,还是会很疼吧,他看见江继山脖颈有一圈红痕,不知道能不能好了。   江继山想说话,清清喉咙,感觉还是疼,只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我是不是怪物啊……”应遇初喃喃道。   “说什么傻话!”江继山变得严肃:“再不准你这样想。”   “嗯,那你别生我气。”应遇初抱着他死不撒手。   这感觉像苦肉计,江继山发现他的手伸进大衣内,在摸自己的腰,掰开他的手反剪在后:“你在想什么。”   “想上你。”应遇初诚实道,双手被钳制,就伸长脖颈去亲他。   江继山捏住他的鼻子:“拒绝你。”   应遇初拍开他的手:“拒绝无效。”凑上去亲住他的嘴,把人压到沙发上,准备霸王硬上弓了。   把他双唇撬开,用力亲,江继山任他亲。   再不让他亲,恐怕要造反了。   应遇初像一只猎豹,把他喉咙咬住,在勒痕处反复舔舐,只可恶双手被江继山钳制,否则已经把他脱光了。   照这样发展,情况不得了,江继山拉住他:“起来,别闹!”   应遇初被他拉起坐在他腿上,看见江继山衣裳不整,脖颈处的衬衫纽扣松了一半,脖子和耳朵下还有自己留下的咬痕。   他的手抵住江继山胯部的坚硬,隔着布料感觉到变化,笑起来:“好可爱啊……”   “你又不是猫,怎么会有发·情期呢?”江继山感觉喉咙更疼了,下面也涨的难受,而且头疼。   应遇初揽住他,目光炯炯:“一看见你就发·情啊,只想上你……”   江继山惩罚性的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起来,我要去厕所。”都是被应遇初撩拨的。   应遇初在他耳边笑:“我帮你嘛……嗯?哥哥想让我用手还是用嘴?”纯真最诱惑。   “等我出来再收拾你。”江继山声音低哑,捏住他的脸颊,没时间惊叹少年皮肤的柔嫩,进了厕所。   应遇初笑的得意:“好啊。”   江继山出来的时候,应遇初正坐在沙发上,用新买的梳子梳头,本来就自然卷的头发这几天没有打理,都揪结了。   他歪着头,有点笨拙的用手去解开缠绕的发结,眉头也纠结着。   江继山过去帮他把头发解开,虽然想坏心眼的揪掉他几根头发,最终还是为他梳理得干净漂亮,梳到末了揉一揉他的头顶。   应遇初像猫儿一样眯起眼睛,打着盹,心里想着什么睡过去:只有你对我好。   醒过来的时候,江继山正坐在旁边,手里的甜筒吃了一半,应当说是被房里的暖气融化的,他只吃了一口。   感觉太甜,他不喜欢。   应遇初靠过去张嘴咬了一大口,半化的一滴融在下巴,江继山伸手帮他擦掉,然后正色道:“阿四,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吗?”应遇初吞下冰冷液体,抓住他肩膀:“我表现的不明显吗?我想亲你,想抱你,要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就算死也要跟你同一天死……”   江继山想在他脸上搜寻一丝随意调戏的玩世不恭,终究只看见了希冀疯狂和热烈涌动的情感。   “你能确定我对你就有那种情感吗?”   应遇初一怔,是啊,谁规定江继山一定要喜欢自己。   良久的沉默,应遇初冷笑:“除了我,你敢喜欢谁?”   他吻住江继山的嘴角:“你喜欢谁,谁就得死!”   双唇相贴,冰激凌甜腻的味道已经泛苦,应遇初五脏六腑被那一口冰淇淋冻的发麻,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这种鬼东西了。   十八岁那年,他有一场半途而废的恋爱。 第23章 长发神话   那一年的正月还未过及十分之一,应遇初回到应家,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所以回到傻子居住的地方比较好,对,应家人都是傻子……   应望峰告诉他,让他高考后去军队报道。   应长幸是长字辈第七,如今是空军上校,再不济,应望峰还是个荣誉上将,单凭这个背景,应遇初完全可以进入部队参军。   参军时,是应长幸亲自送他来的,黑色轿车驶过恢宏的石牌,引来不少注目。   应长幸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空军院校的主任,虽说上校的军衔,但军校比不上在部队,没有什么实权,不过光是他姓应,就足够了。   这辆车真正的主人是在部队当师长的应长德,说是为了给应遇初垫高面子。   应遇初倒不在乎这些,但应家人就是喜欢这样。   在车上,应长幸提到了江继山,最年轻的国防生,在空军院校时被选拔特种培训,后以第一名的成绩被调去陆军航空司令部,再后来被调去总参。   说这些的时候,应长幸的脸上有些许遗憾:”我这一辈的兄弟大多数都选择从商,连你大哥二哥也是,这一点,我很失望啊,所以过年听说你有意参军,我马上就为你争取。你爷爷那辈,可是出了两个将军,如今我们应家在军政两界势力较弱,宁家在军界的势力却越来越根深蒂固。”   他说完觉得这样不妥,似乎把参军变成了家族争斗的工具,又道:”哦,遇初,虽然我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热衷军事,但我仍然对你抱有很大期望,在部队,更能磨砺人,等你成长为真正的军人,你会明白,一个军人的灵魂力量!你会明白军人最伟大的使命。”   应遇初终于看向他,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居然比他还热血沸腾,比他更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   应长幸目光炯炯:“因为,我们的身体里流着军人的血液,流着应家人的血!”   “我知道了,七叔。”应遇初以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回应,防止他继续中二。   车在报道处停下,应遇初穿着白衬衫,义眼在阳光下反射出玻璃质感,像钻石。   一切都挺顺利,登记完,便去领取物资,然后理发。   应遇初的头发很漂亮,但在一群短寸头里就漂亮得太扎眼了。   他是说到做到的人,说不剪头发,旁人连一根发丝也别想碰到。   这事震怒了连长。   “怎么,听说是坐应师长的车来的?”连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粗狂豪放,军衔中尉,他的嗓门放开,像一座炮台:“不管你什么来头!来到这里,就要守军队的规矩!甭管你有多大势力,只要你进入了三连,就要服从老子的命令!”   应遇初没有被这炮台吓到,反而是四周的工作人员都静了。   “我能保证绝不影响军训。”   连长叫秦海深,外号秦大嗓,听了这话,更是火大:“这是一回事吗?啊?这是军人的仪表问题!你以为这是你家呢?跟个娘们似的,还来参什么军?回家待……”   他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击倒在地。   四周由静变成沸水哗然,堂堂连长居然被一个报道的新兵一招放倒。   “混蛋!”秦海深愤然起身,却被众人拉住了。   应长幸的车还没开出新兵营,就被叫去了师长办公室,师长黑着脸,虽说两人军衔相同,但权利相差不少,应长幸也不知该说什么,新兵击打连长,这事确实无法容忍。   应遇初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就在应长幸怒其不争时,师长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李河清打来的。   不知道李河清说了什么,应遇初只被记过处分,暂且批准他留下头发,只是依旧回到三连,在秦海深的手底下,以后的日子恐怕有的吃苦。   事实证明,无论进入怎样的新环境,应遇初都会迅速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主角。不到两个小时,“长发新兵一招放倒连长”的佳话迅速窜遍整个新兵营。   有幸跟应遇初同宿舍的几个新兵更是将他当作神来供着。   秦海深仿佛喉咙噎着苍蝇一样,脸色被心火烧的又青又红。   这把火必须找对口发泄,应遇初所在的二排挨在枪口上。   二排全体新兵在第一天早操就受到魔鬼训练,心里叫苦不迭。   秦海深尤其对应遇初特别关照,总有毛病可挑,时不时把他拎上来各种处罚,但好在都是些加量的基础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训练特种兵呢,可惜对应遇初来说无用。   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三连跑了四个兵,总的来说比其他连好的多。   众新兵在主席台再次宣誓,并检阅,应遇初在体能训练方面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的成绩最为优秀。   应长幸还亲自赶来看他,并且带来一个消息,师里准备培训一支特种部队,可能要一个连的人数,培训人员多数会从服役多年的士官中选拔,少数从军校选拔,也很有可能会从营里挑选异常优秀的士兵,总而言之,选拔是较为公平的,能者居之。   他希望侄子能争取这个名额,应遇初对此却没有太大反应。   但应长幸居然恰到好处的提到了江继山。   “对了,江琅的儿子当初在军校被选去特种部队培训,还是副校长亲自举荐的,你知道吗?”   应遇初依旧没有表情,不过应长幸不着急,他知道应遇初会怎么做。   之后的体能训练越来越严苛,众人连哀怨的力气都没有了。每天夜里应遇初都能听到有人在被子里偷偷哭。   秦海深对于应遇初由不满转为敬佩,他各方面的成绩好的离谱,尤其射击,野外行军,野外生存等项目,让他都要自愧不如了。   应遇初站在传说的巅峰,被众人仰望,再也没人敢背后对其长发有任何质疑,他的头发反而成了一种特殊的标志,是力量的象征。   过年时,部队放了半个月的假,应遇初想见江继山,只是想想而已,一年前也是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那个冰冷的吻早已结束了他荒唐的独角戏。   他决定回应家,可是车到在半路上,看见窗外烟花闪闪,恍惚是一年前那一束烟花,一颗心隐隐作痛还未死,他太想念江继山了。   在路口,车子转向前往A市的高速路。   “四先生,不回应家吗?”   “我想去看一下烟花。”   司机心想:烟花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 第24章 错过   实际上这种病态的思念不在今天开始,而在很多年前便不可救药的在他心里疯狂生长。   一年前与病源相处的短短两天加重了病情。   A市变得更热闹了。   腊月二十九,人们的笑容一如往常,贺年歌老词新唱,不同的是今天下了小雪,应遇初漆黑外衣,细雪溅他一身。   花园外篱笆换了新漆,房子里灯火未开。   机场里,江继山从飞机下来,就遇见了即将登机去旅游的江父江母,恩爱夫妻一仍旧贯是要抛下儿子出外旅游。   一家三口如此仓促的道别,江继山听见江琅对徐苗菱道:“所以说让他留在部队执勤好了,非要让他回来守着空房子做什么?”在部队还有战友,在家里岂不是孤零零。   徐苗菱不以为然:“说不定去年那个小朋友还来呢。”   “疯了你?”   江继山走出机场,戴上军帽,挡住绒绒细雪,今年除夕的天气比去年冷多了,出租车不好叫,他想回去家里也是空荡荡,并不急着赶回去,只徒步走回家,穿过广场的烟花依旧灿烂,只是物是人非。   不知道烟花那边的人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穿暖,千万不要任性的去吃甜筒——他不知应遇初已经厌透了冰淇淋。   这一丝陡然而生的多愁善感让他自己都惊讶。   从认识应遇的那一天,一种柔软的情绪从始至终没有停止过。   他一直心疼这个人。   他站在往复的人流中,恍然间心里生出一种虚无的空洞,转身回到机场。   他买了去德市的机票……   应遇初站在花园对面路灯下,雪花越来越沉重的压着他肩膀,园中黑漆漆的房子和他相对无言。   烟花真漂亮。   应遇初等,等他回来,至于要做什么说什么,其实一片空白,哪怕是得到他简单问一句冷不冷,他也甘心了。   雪花片染白他长长的头发,冻得嘴发白,漂亮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当他确定等的人不会回来后,雪也停了,第二天黄昏,司机告诉他,今天大年三十,该回去吃年夜饭了。其实按照时间已经来不及赶上年夜饭了,他只是恐怕这位四先生要冻坏了。   回到德市,是大年初一的早晨,路上车辆很少,一路畅通,路过机场时,一架飞机正开始起飞,江继山得知应遇初没有回德市,无功而返,他想自己也许错过了什么。   同一片天空下,飞机往北,汽车往南,这是一年内他们最近的距离。   过完年回到部队。   中午食堂打饭,应遇初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秦海深走到他对面,放下食盘:“遇初,你在这呢!一起吃一起吃。”   自从见识到应遇初不可貌相的实力后,秦海深对他反而亲近,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这两年来,两人关系竟不错。秦海深虽然暴脾气,但足够坦诚讲义气,也很有责任心。   应遇初挑眉:“连长不会爱上我了吧……”   秦海深差点没噎着:“别!这话让我媳妇听见了,我还能活命吗?”   那边的四连连长古牵阳打了个喷嚏,目光朝这边撇来。   应遇初阁下筷子,一手撑着脑袋:“哦,还以为你来告白呢……”他轻笑着,意味不明的扬起尾音,这笑在旁人看来是风花雪月,妖孽再生,在秦海深看来,就是天雷炸裂,阎王催命!   “大佬,我家那口子估计在哪盯着我呢!”   “我来就是问问你,特种兵的事有没有兴趣,我估计咱们这该有几个名额。”   “这次的名额挺难争取,其他连都大力加紧训练呢,就为了争取一两个名额上去。”   他越说越小声,离他越来越近:“我估计你肯定会被选上的,你的兵役期快满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唉,每次带兵,我就怕这样,好的优的都留不住,可你说,那也没办法,人往高处走嘛……”   忽的有人打断了他们:“食不言寝不语,秦连长,带头违反纪律!”   古牵阳悠悠的走了,留秦海深这个妻管严,捂着耳朵,大喊不妙。   这两个的关系在队里都不算什么秘密了,时吵时好。   秦海深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追上四连连长,应遇初默默收拾了餐盘,回到操场上,难得的休息时间,不少士兵都选择去娱乐室或者去阴凉的地方休息。   应遇初却愿意顶着烈日,悠然的坐在单杠上。   一辆越野军车从大门驶过操场,应遇初看见那辆车的副驾座上,坐着一个军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军官,帽徽和肩章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下午集训,各连连长都去开会了,由各排长带队,关于特种培训的说法不胫而走。   特种训练的负责人和训练人员都是从上级直接调派,听说中午已经到了。   而关于这支部队的队长,也传开了,初听这名字,烈日下的应遇初有点儿中暑的感觉。   第二天,应遇初就被通知,他被选为特种部队培训候选士兵,要真正成为特种部队的一员,还要经过考核。   思想考核,体能考核,智力考核,应遇初一一过关。   一个星期后,营里一共选出十七个人,包括应遇初,坐上那辆越野军车,一同前往培训地,听说还要再进行一次筛选,上车前,那位军官看了一眼应遇初的头发,深深皱起眉来,但没有开口。   不少人前来送行,毕竟是相处了两年的队友,也算共患难了。   应遇初一个人先上了车,没人来给他送行,秦海深也去开会了。   等着其他人都寒暄完了,众人踏上军车,上路了。   路上,有士兵拿出一盒金桔干拆了,是队友送行时送给他的。   “我是四连的李梦唐,各位,以后就是队友,请大伙多多指教了。”   他把金桔干传下去,一人拿了一两颗,唯独应遇初不拿,他虽然喜欢甜的,但不喜欢拿别人的东西。   “李梦唐?这名字怎么一点不爷们?”   “我爹考古老学究,做梦都想回唐朝,非给我起个这名,自小被人笑,我都习惯了。”   要前往新的部队,众人心里都有些激动紧张,见有人开话题了,氛围也渐渐轻松下来。   应遇初沉默不语。   众人当然知道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也没人想去搭话。 第25章 部队好可怕   车子行了半天,后半段几乎全在山路,黄昏时才到达培训地。   众人下车,入眼就是广阔的水泥地和操场,两道阔大的石梯蜿蜒向恢宏的大楼,军徽在夕阳下,金黄色边的“八一”两字夺目,五星红旗在高台上飘扬。   不止他们这一车人,还有从其他部队和学校挑选来的精英,都集合在此。   应遇初吸引众人目光,他的长发也惹议论纷纷。   当晚安排宿舍,领完物资,整顿休息,安排给他们的被褥全贴了一层塑料膜,因为很多士兵会直接瘫睡着尿床——尤其特种培训时经常有这种情况。   半夜,集合声一响,熟睡的众人惊忙起身,应遇初是一整夜睡不着。   “稍息!”   一支全新的队伍排列在操场灯光下,面前站着四个军官:两个教官,一个副队长,一个指导员。   教官只作为辅助,军衔在副队长之下,所以真正说了算的还是副队长。   副队长叫顾小军,正连职,大尉军衔,小麦色皮肤和健硕身材,洪亮的声音震得人心里惊惧:“不要以为进了这里,就能够成为特种兵,接下来的时间,你们还在考核期间,达不到目标的都要被淘汰,考核结束后能站在这的才是部队真正重点培养的精英!当然,如果都不合格,那也一个不留!绝不滥竽充数。要是没有心理准备。可以现在申请退出!”   众人静默,谁也不想轻易退出。   一个前排士兵高声道:“报告首长!请问我们这是男女混合部队吗?”   众士兵心里疑惑。   “当然不是。”指导员叫方书英,有些瘦,在一众硬汉里显得气质温和,他的声音也温和的出奇。   “那么,留长头发也是特种兵的特权吗?”   此话一出,大家也就明白了。说话的人叫杜麒麟,是从守备部队选拔出来的,这一次特种兵选拔,守备团选出的人最多,不可避免,他们的实力相对其他人来说更优秀。   指导员看向应遇初,后者神色悠然,全无反应。   方书英咳了两声,这是他第一次当指导员,有点紧张,不知道上级怎么想的,把他这个文文弱弱的调来教育特种兵。看那一个个胸肌能把他闷死几回,也只有应遇初那身板看着舒服点。   其实关于应遇初的背景,他怎么可能一无所知,琢磨了一会儿,只好道:“在部队里,有话直说。”   “是!”杜麒麟腰杆更挺直。   指导员模棱两可,这事也算过去,天蒙蒙亮,训练开始,负重跑步,之后单杠训练,暴晒训练,健身训练,射击训练,一直从凌晨五点到夜晚十点。   可谓汗水如雨,四肢麻木,一息尚存。晚上躺在床上,腿是针扎般的疼,仿佛地震海啸也叫不醒这群瘫痪的人。   但古怪的是集合铃一响,身体就条件反射的从床上跳起来。   教官非常严厉,训练跟不上的人会被骂的很难听。顾小军更加严苛,他不骂人,瞧见不自觉的军人,会直接剔除。   之后各种压榨潜力的体能训练,应遇初竟也感到疲累,但也仅仅如此而已,有好几次他听见那些一米九的大块头悄悄在厕所里哭……   训练项目通常只有几十个人能全部达标。   在这支队伍里,最为突出和受人瞩目的当属应遇初和沈步,沈步也是守备部队出身,之前是正规伞兵,锋芒锐利的五官极具有侵略性,看得出他的野心也极大,各项训练一定要达到最优,甚至不惜牺牲难得的休息时间,像个军事狂人永远不会累。   心思敏感的李梦唐发觉一件不得了的事,他觉得沈步看着应遇初的眼神极为可怕,有一种要生吞了的感觉。   可惜应遇初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猎豹,没人能在他面前撒野,所有人都不敢惹他。   还有……李梦唐觉得自己每次看着顾小军的时候,心跳就加快。一定是副队长气场太强了……   妈妈呀,部队好可怕啊……   哪怕每次累的喊爹喊娘,李梦唐也要坚持,他想成为副队长那样的男子汉。   一个月训练下来,走了十几个人,应遇初各项成绩最优,沈步竟能不相上下,杜麒麟紧随其后,李梦唐只能算刚好达标。   第二月,训练量度快速增长,越来越多的人坚持不住,陆陆续续退出。   三个月后,原先的一百二十人,只剩下六十四人,勉勉强强只能算两个排,比组织上预想的还要少得多。   人员调整后,宿舍重新安排,住的是双人间,看来特种兵也有特殊待遇啊。   杜麒麟和他同宿舍,“看来咱们还挺有缘……指导员怎么想的,把我们安排一起……”杜麒麟在浴室里洗脸,看了看那把梳子,露出无声的冷笑,又道:“不怕我们打起来啊……”   他刚走出浴室,忽然面前一晃,咽喉处感觉被一根铁管按住,那种力度几乎要戳破他脖子。应遇初不知用什么抵着他的咽喉。   他被迫贴着墙壁,想要说话,声带却被死死的压制,疼的厉害。   应遇初一手撑着墙,两人姿势有点暧昧,他笑看他:“我想要安静一点,麻烦你这里,能不动,就不要动……”一字一句中冒出丝丝寒气。   说道“这里”时,杜麒麟感到咽喉皮肤内的血管被强力挤压,血液仿佛要从嘴里喷出来了。   他看着应遇初那善意的微笑,仿佛他真的只是在温柔的提醒他,安静一些。   杜麒麟在极大的惊恐中缩小了瞳孔。   终于在他即将晕过去前,应遇初放开了他,杜麒麟跌在地上,不可抑制的干呕着。   过了好久,他一手撑着桌子起身,看见坐在床铺上的长发男人。杜麒麟这才发现,刚刚抵住他喉咙的不是铁管,也不是枪管,而是应遇初的拇指。   他的脸色顿时煞白,像见到了魔鬼一样逃出去。   应遇初曲着腿,躺在床上对着空气喟叹一声:“不好玩啊,江。”   “我叫江继山,今后两年,你们的培训作业和体能训练,都由我负责,直到你们成为一名优秀的特种兵。”   烈日当头,众士兵穿着作训服,终于看见了他们的队长,之前的考核期都是由副队长顾小军领头。 第26章 剪发   对于队长一职,上面一直都没有给出明确的信息,似乎有所争议。时间久了,众士兵心里还有些期盼,军人骨子里总是崇尚更强的存在,就像副队长顾小军这样勇敢而强悍的军人,能得众人尊敬,而队长,是这支部队的领军人物和指挥官,无疑是让他们更加向往的存在。   他穿着简单的军服,翻着手里一份表格,军人的力场和气质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不是指导员那种条条框框的政治思想,也不是顾小军身上热血阳刚的沙场精神。   一种沉淀凝聚的力量,不自觉中成为所有人的专注方向。   他扫视每一个人,目光带着军人的冷静,不乏精锐的审视,却有让人心定的力量。   “现在开始点名。”   作为第一名,应遇初是第一个被叫到的。   实际上,他就站在第一排,从江继山出现后,那灼热的目光就没断过。   江继山表面淡然,内心却不知何感想了。   他走近应遇初,看见他的长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微卷的柔软缎子。   “头发怎么回事?”江继山的声音恨不得变成一把剪子,咔嚓一下把头发剪了。   “就是这么回事。”应遇初有点挑衅的意思。   “简直胡闹。” 江继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斥责他了,真算是长见识了,这顶头发居然在军队留了两年安然无恙,也就应遇初能这么执拗和霸道。   完全无视军纪,把部队当成儿戏。如果是其他人,早被剔除军籍了。   他看向一旁的方书英和顾小军:“所以你们就由着他?“   顾小军倒是坦然:“我的责任,愿意接受惩罚。”   方书英连忙道:“不不,是我的责任。”   顾小军负责体能训练和军事作业,方书英负责士兵思想工作和生活日常问题。   这个锅确实不该副队长背,责任在于他这个指导员身上……   江继山且不听他们解释,又看向罪魁祸首:“你不热?”   应遇初诚实之极:“热,可我不想剪。”   “军纪如山,你不知吗?”江继山眉头拧紧了,沉声自有威严。   应遇初微微一笑:“军纪如山,江继山的山吗?”   此话一出,众人巴不得立刻跑去北极,大吸几口凉气。   啧啧啧!敢调戏队长,这哥们忒牛啊!李梦唐对应遇初一时间更是崇拜得不得了了……   沈步眼睛微微眯起。   顾小军倒有些好笑,方书英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杜麒麟心想,果然应遇初这个疯子,没什么做不出来。   空气沉寂一秒后。   江继山没有说话,他手腕一动,合上表格,用力过大,纸张在空气中发出撕拉的声响,似乎要裂开空气了。   看见他这样,应遇初心情就愉悦起来。   队长要发飙了!   众人心里都开始敲锣打鼓,搭戏台好好看戏,可惜好戏并没有出现,江继山面色如常,继续点名,众人都有些失望:他们的新队长似乎妥协了。   点名到沈步时,江继山看出了这个士兵对自己的一丝轻蔑和敌意,被他暂且搁置了。   “应遇初出列,副队长,你带其余人去拉练。”点名结束,江继山把表格交给顾小军,末了又道:“方书英,今天你和他们一起训练,作为惩戒。”   “是!”方书英心里苦啊,不是他玩忽职守,整个部队谁敢得罪应遇初那个魔头,但处罚是逃不过了,他估计今天不是死在负重训练那一关,就是休克在气功训练场上。   应遇初出列,众人从他身边一一跑过。   沈步目光撇过他,看见应遇初柔软的长发扎成一束,在阳光下轻轻浮动着光晕,他喜欢那些光晕,随着队伍前进的步伐,他的目光不可避免的撞上江继山那双深邃的眼,让他心里微微一凛,继而他又冷笑。   两人走出操场,应遇初跟在他身后,看见他笔挺的身姿,比他高了一些。   部队里有专门为士兵打理头发的理发室,江继山在理发室门口停下来,应遇初故意挨他很近,在一寸之距停下,能闻到他身上阳光蒸发的气味,负离子的气息。   多年前大管家的话又出现了。   江继山的身上一定有负离子,否则他怎么会想出手抱他。   应遇初克制了这种冲动。   推开门,现在是训练时间,理发师不在,寂静的理发室只有稀稀落落几把椅子。   江继山让他坐下,应遇初乖乖坐下,看见镜中的自己,左眼的眼珠闪着窗外的阳光,忽然道:“江,你过年的时候来应家找我了……”这话哏在喉咙多久,硬是用了鸡毛蒜皮的口吻。   正在找理发工具的江继山就更加不在重点:“叫我队长。”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应遇初心里越来越轻快,乖乖叫了一声:“队长。”   找到了剪刀,江继山反而改主意。   “还是要找人帮你剪才妥当。”   理发毕竟是个技术活,有必要让专业的人来,应遇初这么漂亮的脸蛋,如果配上个不着调的发型,那他罪过就大了。   应遇初却斩钉截铁:“这是我的第二生命,不能交给别人。”   “……”   多认真的语气,在江继山眼里就有多中二。   为了训练方便,应遇初的头发用皮筋扎成一束。   江继山顺着皮筋,摸到那触感柔顺的发丝,直接扣着皮筋,一剪刀断去了第二生命,颇有古代执掌宫刑的快感。   应遇初怀疑他是在报复,当年在内华达的荒林里,江继山不熟练,每次帮他洗头发,都被累及一身水。   那束头发被完整的送到应遇初手里。   接下来就困难多了,好比一栋楼,打地桩简单,楼房要修得工整简洁,就很麻烦。   江继山这只手拿起枪闭着眼都能射中靶心,但拿起剪刀来,对付几根头发丝就显得一筹莫展。   但他总算有足够耐心和细心,所谓伟大的工程也来自耐心和细心。找到了一些门道后,就顺手多了。   应遇初透过镜子,看见认真剪头发的人,道:“知道我的第一生命是什么吗?” 第27章 希望你高高在上   江继山没有回应,他似乎上手了,剪的很顺利。   应遇初如释重负般说出了答案:“是你啊。”   江继山手一顿,一小撮头发剪歪了。   透过镜面反射,应遇初如愿以偿的捕捉到江继山被惊到的那一瞬间。   理发室只有剪刀咔嚓的声音了。   应遇初眼睛含着笑,把别人的心搅乱,自己得意欣赏,很有成就感。   江继山给他留了一头短短的小碎发,他的发质不适合硬寸头。   额头和脸颊上沾了几根碎头发,有点痒,应遇初把海绵递给他,那意思不言而喻,这本来也算理发师的工作范围。   江继山接过海绵,刷掉他脸上那些碎头发,应遇初的眼睛真可谓藏着大海星辰,亮晶晶的看着他,尤其是左边的义眼,本来就极容易反射光芒,此时更显得璀璨。   “闭上眼睛。”   应遇初闭上眼睛,感觉海绵球刷过了眉眼,明明是粗糙的质感,却留下温柔的涟漪触感。   一切完成。应遇初还要问:“好看吗?”   江继山道:“好看。”哪有不夸自己手艺的。   他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落在应遇初肩上,力气渐渐加重,阳光投射,把他们锁在镜子里,他看着镜中的人,干干净净的漂亮孩子一如既往那么惹他喜欢,像耀眼剔透的钻石。   此刻即使沉默一千年,他们的距离也从不会被拉远。   “阿四,爱自己才能爱别人。把别人放在第一位的都是傻子。”   应遇初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突然间有那么点无措和哭笑不得:“你知道我不会爱自己……你知道,我就是傻子。”   江继山双手从他发旋处往两旁延下,服帖住微微俏皮的头发,然后说一句:“我希望你高高在上,不要仰视任何人。”   应遇初微微一愣,笑了。   江继山走到门口,被人扑上了背。   “所以你得背我。”应遇初搂着他。   “这是部队,不准胡来。”江继山的声音依然持威。   “不管,你要背。”   江继山垂首笑一笑,双手还是扣在了他膝弯处……   归队时,部队已经完成了早上的越野跑步。   应遇初的头发引起了不小的注意,众士兵心里头纷纷猜测这位队长是什么样的狠角色,居然完结了军队中的长发神话。   李梦唐暗地里向旁边的人比了个大拇指,表示江继山的厉害,旁边的人也点头,可惜小动作被眼尖的副队长发现了。   “李梦唐,鞠葵康,出列!”   两人出列,顾小军冷道:“你们两个刚刚在做什么?”   两人不敢搭话。   “今天训练结束后,你们两个,挂钩梯来回两百次,不做完不准休息。”   “是!”   李梦唐心里那个悔啊,他可是把顾小军当偶像来看,居然被偶像责罚,他自己倒不要紧,只是连累了鞠葵康。   到了晚上,顾小军亲自监督两人。   李梦唐射击训练优秀,但体能训练在这支精英部队里只能算垫底,白天各种超负荷的体能训练已经耗光他精神了,做了一百个上下梯后,麻木的腿部更显沉重,在一次往上攀登时,不慎跌落,还好当时只登高到两米多,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左腿扭到了。   “怎么样了?”顾小军连忙抱起他,把他送到军医那里,可怜的鞠葵康还要继续独自完成训练。   军医是个漂亮的女医生,叫米瑞,是部队直接从军区医院调来的文职干部,气质独特。   “脚筋扭到了,还好不严重……”   “你们训练刻苦,但也要注意分寸。”   站在一旁的顾小军简单应了一声,米瑞笑起来:“我多嘴啦。”   顾小军道:“不,这事我确实有责任。”   她帮李梦唐上药包扎,李梦唐还挺怕疼,但顾小军在一旁看着,他也不好意思叫出声,只好皱着眉忍住,一张脸扭曲成什么样了。   “平日里的注意事项不用我多说了吧,过两天来换药,换三次就好了。”   顾小军道:“那训练怎么办?”   米瑞无奈道:“我的副队长,这都这样了,怎么训练?现在不休息好,以后会有后遗症的。”   顾小军道:“我知道了。”   “米小姐,谢谢你。”李梦唐道了谢。   顾小军架起李梦唐,刚要走,米瑞忽然叫住他:“副队长,听说江少校昨天到队里赴任了。”   “是的,军区上决定让江少校来带领这支部队。”顾小军没有回头,李梦唐感觉他抓着自己的手腕有些力道。   “是吗……”米瑞张口欲说什么,又似乎在想什么。   顾小军终于转过头来,李梦唐也只能撑着他肩膀,忍着痛艰难的跟着他转。   “米小姐是有事找队长吗?”   “不,没有,你们去吧。”米瑞扬起笑,十分温雅。   顾小军难得也笑,礼貌多于真心,李梦唐感觉他并不开心。   他觉得顾小军对米瑞有些不同,心里不知怎么有点不得劲。   走到半路,顾小军干脆把李梦唐背起来,这样两个人都舒服。   “副队长,我是不是很没用啊……”一想到接下来几天都不能训练,李梦唐心情低落,害怕会被淘汰出去。   “傻话,训练受伤是很正常的事。”顾小军的语气没有训练时那么冷硬了:“这事是我考虑的不全面,我有责任,等会儿我会向队长说明情况,你好好休息就是了。”   “唔……”李梦唐只好做出遗憾的表情,努力压住笑意,可以偷懒谁不开心。   李梦唐和鞠葵康是舍友,回到宿舍,鞠葵康还没回来。   顾小军把他安置在床上,然后坐在床旁。   “脱衣服吧。”   “呃……啊?”   顾小军冷不丁一句话,把他了一跳。   “你现在不能碰水,我帮你擦擦身子。”顾小军说完进了浴室去盛水。   李梦唐脸上烧红了起来:“不不,副队长,我自己能行的。”   “别废话了,快点!”顾小军端着水出来,他自己也累了一整天,哪有心思看小兵脸上的颜色。   李梦唐干笑摆手:“真的不用了,副队长……”   顾小军责任心强烈:“脱衣服,这是命令!” 第28章 抱抱我   审核不通过,作者正在努力修改中 第29章 侵略行径   黑夜里,方书英坐在楼梯口,其实在下午训练一半的时候,江继山就让他回去休息,无奈走到后排楼时,他已经快虚脱了,挪动着麻木的双腿,躺在楼梯口,这一坐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从下午直坐到了晚上,每每有队员从身边经过,还要假装坐在这里看风景,心里感叹做特种兵的个个都不是人。   “需要帮忙吗?”一个黑影覆盖在他头上。   方书英抬头一看,是沈步,心里一沉:“呃,不用了,这位同志你辛苦了……”   应遇初如果是猎豹,沈步就像狮子,那种随时准备捕猎的草原雄狮,他的眼睛十分可怕,背景也很深,方书英直觉该和他保持距离。   沈步微微笑道:“不辛苦,指导员更辛苦,还是我背你回去吧。”说完把他拉起来,虽然嘴上礼貌,动作可谓粗鲁的把他丢到背上。   方书英心里欲哭无泪,所有人都觉得应遇初不好惹,但他觉得沈步才是部队最恐怖的人,他会随时吃了你。   沈步背着他往石廊方向走去。   夜色柔软,映射在石廊一角,应遇初还抱着江继山,两个人沉默不语,直到十分钟后。   “抱完了,就回去睡觉。”江继山说完,发觉自己有些舍不得他。   “我要跟你睡。”应遇初揽着他,想在他耳朵上亲一口,军帽帽檐戳到对方头,江继山反射性的避开。   应遇初一手打掉头上帽子,吻在他脸颊,速度好快,唇瓣留在他脸上,越来越慢的移到他的唇角,暧昧的气息充盈,江继山抱着他的手收紧,感觉有一种燥热,心跳出现了不寻常的波动。   他尽力克制这种不可理喻的躁动,否则会一发不可收拾。   应遇初的声音也带了慢性毒药:“我好想上你……”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反而让江继山从旖旎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他笑着拍了一下怀里人的背:“傻了,回去睡觉。”   “……”   “……江继山你大爷!”应遇初从他身上跳下来,跑远了。   被骂了的人却在原地笑。   方书英艰难的趴在沈步背上,寂静处忽然听见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都有些发愣,紧接着应遇初与他们擦身而过。   “诶……应遇初同志……”方书英回头想叫住他。   应遇初早不见了人。   他发现沈步的脸色有些变了,尤其在拐角处看见江继山后,脸色更变得难看,方书英趴在他背上,差点被他的冷气场冻结成冰,心里暗自祈祷,快点到宿舍,把这位爷送走。   一路无言,方书英终于盼到了目的地。   可之后却发生了让他意想不到甚至一生难忘的事情。   沈步把他放在宿舍床上,冷着一张脸正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道:“指导员,听说部队里有一些同性行为,你怎么看?”   方书英一脸懵:“啊?这个如果是属实,我会向上级领导汇报的……”   沈步突然笑了:“当然属实。”他抬步走到指导员身前,看见对方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那略显懦弱的溜肩还有细长的五指,因为不安而频道眨动的眼睛,都在说明这个人胆小的性格。   “是吗?我会查清楚的……”方书英低头看着那双军靴落在他跟前,心里不安,他直觉现在的沈步已经接近冷酷绝情。   “你很快就查清楚了。“沈步忽然把他架起来,送进浴室。   “呃……这……沈同志,谢谢你把我背回来,洗澡换衣服什么的就不麻烦……”方书英被他抱着放在洗浴盆上,惊吓过度,慌的连眼镜都掉了,只按住他的手:“沈同志,你要做什么……”   沈步很直接:“上你,指导员。”   方书英以为自己听错了:“疯了!”拳头出到半路已经被截住反扣在身后,心里一凉。   温水从莲蓬头洒下,无论怎么反抗,都是徒劳,他伸手想在附近搜寻自己的眼镜。   “沈同志,我只当你开玩笑……”   好吧,不是开玩笑,沈步已经把他那套脏兮兮的作训服脱光了。   “沈步,你个混蛋!”方书英又怕又怒,只好开始骂他,其实已经慌得六神无主。   “指导员,放轻松,否则我怕你明天不能出来训话。”沈步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方书英感觉自己双腿被分开,架在他腰上,奇怪地球上有人能单手把他抱起来,把他操控的死死的,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可恶……你个混账……“   沈步依旧继续。   坚硬的部分抵进某个柔软的未开垦的田地,方书英痛的惊呼一声。   “你疯了……沈步你够了!”他惊觉自己此时发出的声音很难听,深藏恐惧和慌乱。   沈步冷笑,开始动作,他好像总是无所畏惧。   眼泪开始啪啪直掉,混着头上淋下的水滴,方书英已经放弃了,太痛了,除了骂他,根本没有力气抵抗。   沈步任他骂自己,动作却绝不留情,疼的怀里的人好几次要晕过去。方书英觉得自己就是被强行拉去卖屁股的男娼,一个侵略者正无情的蹂躏他。一个军人的尊严,没有了。   温水不间断的从头上直落到某个隐蔽的位置,有丝丝血色混杂着水流飘进出水口,方书英骂不出声了,他痛的晕厥过去。   荒唐过后,沈步可一点也不懊恼,他是个官二代,野心也足够大,平生想要什么都是随手一抓,就有了。这一次并非冲动,他只是把方书英当成出气筒了,他没有懊恼和愧疚的情绪,却深深鄙视自己,喜欢的东西得不到,只能发泄在别处,第一次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多少能看出应遇初对江继山的特殊情感,心里嫉妒的火苗反而催生了这次恶劣行径。   把可怜的指导员洗干净放在床上,沈步关门走人。   部队的宿舍已经全部关灯了,他在楼顶站了一夜,望着天边月色,有些阴凉,心情如沉水。   这一夜应遇初和江继山也无眠。   凌晨五点半,部队集合。   方书英没有出来,众人感叹指导员也有睡懒觉的时候。   江继山没有让人去叫他。 第30章 因为他对我很重要   负重跑步后,进行狙击训练。   “一名优秀的狙击手可以无声无息的射杀敌方的指挥官和无线操作员,停滞整个敌方部队的作战能力。”   应遇初的目光随着江继山而移动,阳光下,隐藏在黑发中的白色像黑夜中的星星,乍看之下几乎不见,但越仔细寻找,发现的越多。   寻找白头发这项工程把他的精神力全分散了,江继山的话反而被忽略在耳边。   老师早警告过我们,不认真听讲的学生,考试是要出错的。   在进行狙击训练时,一向成绩优秀的应遇初竟错误百出。   江继山亲自过来,皱眉冷道:“我之前说过的话你没听吗?”   应遇初诚实道:“队长,我分心了。”   江继山想要呵斥他,终究是缄默。   此时训练的是膝射姿势,江继山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帮他调整瞄准镜。   十字线瞄准千米外的人偶,一边解释:“这种规格的狙击子弹受重力影响大,当目标距离太远,弹道会成为大孤形,瞄准点和真正着弹点有偏差,必须考虑到这一点,准确的计算出外部弹道形成的误差,也是狙击手的必备功课。”   两个人贴的极近,应遇初感觉他的声音像不断翻腾的云海,带着水雾涌进他耳朵里,解决掉饥渴烈日的舒适,绵软软的裹紧心脏。   真要命。   可惜云朵飘过就消散,光有触感,没形成任何可用的知识。   江继山忽然说了一句:“白头发数完了吗?”   应遇初一愣,怔在那里。   “看我做什么?看瞄准镜!”江继山体会到了身为人师必经的无奈。   沈步把远处的人偶标靶都快打烂了,众教官啧啧惊叹,还是没能让他得来一点心理上的快感。   应遇初是个聪明的学生,但不听话,他右眼对准瞄准镜,故意离得很近,江继山用手挡住他的眼睛,把他的脸和瞄准镜隔开到10厘米距离。   他喜欢玩,江继山也不拆穿他。   但很快应遇初就”失宠“了,虽然有不少教官辅助,但身为指挥官,江继山不能只照看他一个人。   应遇初拉动扳机,子弹正击中人偶红心。   晚上,沈步在走廊里堵住了应遇初。   “你喜欢江继山?”   “什么?”应遇初懒懒的靠在墙边:“我以为整个部队都知道呢……”那意思是:你才知道吗?   沈步按住他肩膀冷笑:“所以你也甘愿为了他剪头发了。”   “沈步,你管的太宽!”应遇初掰开他的手,两种力量的较量。   沈步也是星空岛上居民,身上血液蕴含力量无限。   他从多年前便喜欢应遇初,那头细腻微弯的长发像孩提时代的机械装甲那样深深吸引着他。   就连加入特种部队,很大原因也是为了应遇初。   沈步松手,带着点可有可无的笑,眼神冷冽而极富侵略性。   第二天,方书英还是没来出操,沈步皱了皱眉,江继山似乎早忘了还有个指导员,顾小军这两天除了训练还要抽空照顾李梦唐,忙个不停,因此更没人在意那个戴眼镜斯斯文文的指导员了。   三十公里负重越野,六十四人分成四个组,顾小军代替李梦唐的位置。   每人背上二十公斤的枪弹物资,头盔和迷彩服,外加插板式防弹衣。   江继山作为队长,以身作则,领头在前,顾小军因为替补李梦唐的位置,跑在最后,应遇初跟在江继山后面。   整段路程限时八十分钟,中间休息五分钟。   “报告队长,我右腿抽筋了。”   应遇初此话一出,众人大跌眼镜!成绩第一的体能狂魔居然会抽筋吗?   江继山在他身边蹲下来,帮他按压小腿。   从此后,应遇初训练时经常出现“毛病”,必须江继山亲自指点,才能有效。恪守己任的副队长顾小军倒是想指点,奈何应遇初各方面比他高明,再加上杜麒麟把应遇初宣传成“魔鬼”,看来魔鬼还是要英明神武的队长才能压得住。   这一天,众人进行暴晒训练,江继山站在一旁监督。   训练时,在枪口垂坠重物,烈日下举枪保持不动。   全场寂静,应遇初听见一声呼唤:“江大哥……”手一抖,枪口晃了一下。   不止他,顾小军也抖了。   来的人是米瑞。   江继山双目雷霆般:“应遇初再加一块砖,顾小军,两块。”   顾小军无话可说,他是副队长,不该出现这样的基础错误。   米瑞歉然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有事吗?”   米瑞道:“等你忙完了再来找你。”   黄昏时,终于可以歇一歇,开饭了!   特种兵的食谱都是很讲究的,必须保证士兵的营养摄入,因此也算是可口丰盛,再说每次饥肠辘辘,吃到的食物都是最美味的。   应遇初却没去食堂,反而到花坛欣赏夕阳下的两个身影。   感觉自己像在捉奸。   心酸饿肚的何止他,还有副队长。   过不多久,食堂里的人也陆续出来,遥远看见两个身影,就开始八卦。   有人高呼:“郎才女貌诶!”   紧接着又有人附和:“天造地设!”   “天生一对!”   “青梅竹马!”   米瑞脸红起来,众人更起哄。   江继山沉声道:“去健身房,一百斤杠铃手推,每人两百次。”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顾小军:“顾小军,你监督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完成。”意思就是整个部队了,包括应遇初。   “是!”顾小军答的铿锵有力。   众人只好耷拉着脸走了。   应遇初站在那里不动,看见米瑞向江继山说着什么,应该是让他不要这么严厉。   一秒钟,应遇初就学会了嫉妒。   江继山啊江继山,遇见你,就是仙人跌落凡尘,也不该那么快变成凡夫俗子啊。   鞋底正咯到了一块石头,应遇初脚上用力,把石头硬生生碾进了地板里。   米瑞忽然觉得背后发凉,让她心里极为忐忑。江继山回头,看见了应遇初。   “应遇初,执行命令!”   “……是!”应遇初转身向健身房走去。   米瑞笑的了然:“他好像很喜欢你。”   江继山不置可否。   “我觉得你对他很不一样。”   江继山目光望向应遇初消失的方向:“因为他对我很重要。”   一如既往的坦诚让米瑞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笑得深意:“这也难怪,他长得太好看,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被惊艳了。”米瑞不依不饶:“你说呢?”   江继山淡淡道:“是很好看。”   走过走廊时,看见了那块被嵌进地板的石头。   “不过脾气不怎么好。” 第31章 疯子傻子   方书英两天没现身,众人只以为他是生病请了两天假,也没在意。   教导员亲自来监督,他和江继山权利相当,军衔少校,在军部干了多年,是个四十多岁的笑面虎,心机重,对江继山十分不满,也不知他爸妈怎么想的,给他起了个十分蔼然的名字,叫刘公慈。   方书英是第三天出现,似乎是大病初愈,脸色不好, 尤其是目光接触到队列中某个傲岸嚣张的身影时,那脸色像刷上漆的白墙,转头正对上江继山的眼,不自觉有些闪避,转到了刘公慈那边,又碰上刻薄尖锐的目光,心里一惊,顿时间感觉所有人都正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晚上所发生的……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的讨论他。   怎么会这样?   他现在希望那一夜只是一场噩梦,绝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噩梦,可是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   眼看着指导员的脸色越来越差,众人一阵不解,这太阳也才刚出来,指导员就中暑了吗?   沈步心里一阵烦躁和不耐,怎么会有这么弱的家伙。   江继山看出些端倪,让他回去休息,方书英却好像没听见,直到旁边的顾小军实在看不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方书英才回过神来。   刘公慈笑道:“怎么,方同志这两天还没歇息够啊?”   方书英连忙道:“不不,够了,教导员,我很好,队长,我可以的。”后一句是对江继山说的。   刘公慈看向江继山,颇有些苦口婆心:“少校,太过体恤下属,有时反而害了他们。”   江继山不予理会,刘公慈一直跟自己不对盘,因此他知道自己不适合对方书英维护过多。   果然,晚上,方书英被刘公慈派去打扫整个健身室,作为惩戒。   心机阴沉的教导员,怎么会轻易放过他这个把柄。   其实方书英身为指导员,随便找个小兵来帮他干活就行,部队里多的是这样的行为,可他是个实心眼的人,浑身上下就靠着一股诚诚恳恳努力向上的干劲升到了现在的官位。   特种兵的健身室很不一般,那些硕大的器材随便拎一个下来,能把他砸成一个肉饼。   “诶,指导员,我来帮你。”李梦唐托过他手里的一个超级杠铃,那东西差点把方书英给压出一个后空翻。   “谢了……“方书英脸都憋红了,两个人半拖半拉,才把杠铃放回原位。   李梦唐也有点气喘:“以后别弄这个东西……这个大家伙,也就只有应遇初举的起来……”   方书英瞪大眼:“他一个人举起来吗?”   李梦唐严肃的重重点头:“江湖传闻,此人尽得武林真传,任督二脉已通,非我们凡夫俗子能及。”   方书英懵了一会儿,又笑起来。   恰巧被刘公慈跑过来抓了个正着,说他滥用职权,明知故犯,让底下队员为他干活。方书英一下百口莫辩,李梦唐想解释,但哪有他说话的地,倒霉的还是方书英,好赖是逃不过加重处罚了。   等到刘公慈走出健身室,李梦唐才呵一声:“呔,好个仗势欺人的教导员!”   谁知方书英说了一句话:“李梦唐同志,请谨言慎行,身在部队,要尊敬长官,服从命令。”   李梦唐惊了一下,又觉得自己一颗正义之心已经撕拉撕拉的发凉,说了一句:“谢谢指导员的教诲。”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书英见他冷淡的模样,知道自己说这些话,伤了人心。也知道李梦唐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可任由事情发展,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心里无奈,拿起抹布,继续干活。   宿舍里,鞠葵康又再次打击了李梦唐:“你这不是自找没趣吗?人家是指导员,是管咱们的!用得着你这个小虾米来打抱不平……”   第二天李梦唐鼓着一张气呼呼的金鱼脸去出操,连带着游泳都得心应手,例行的泅渡训练,竟然得了个第三,仅次于应,沈二人,顾小军大感意外,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了一句:“很好,继续保持。”   李梦唐心里炸烟花,就差按个螺旋桨飞上天。   鞠葵康心里摇了摇头,直道:这家伙要栽了。   一旁的应遇初也瞧见了,再看看前头无动于衷的江队长,心想:莫非天天得第一,吃亏了。   于是第二天各种训练的时候,大家就可以看见应遇初破天荒成了倒数第一,有一种看破红尘的嚣张,叫做:名次乃身外之物。   几天下来,表格上应遇初的各种倒数第一,让众人糊涂了,顾小军疑惑了,方书英慌了,身为指导员,连夜准备了好几套思想教育方案。   江继山合上表格,觉得有些好笑,又有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最后转化成无可奈何的绵长笑意。   直到应遇初推开门,还能从他的眼角里看出残留的一丝笑意。   应遇初就这么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一个屡教不改的流氓坐在警察局里,看着他的阿sir,等着接受批评。   江继山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又埋首公务。   天气有点凉了,一个笨拙四方形的风扇还在摇头晃脑,在两人间来来回回。   应遇初贪看了一阵,喝完了队长桌上的水,把风扇对准了自己,拉下窗帘,不让夜风跑进来,似乎这样能把队长闷死。   江继山不为所动,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笔锋和纸张的声音。   应遇初冷不丁说一句:“你好烦!”   江继山终于抬头看他:“什么?“   应遇初已经趴在桌对面睡着了。   江继山放下笔,看见那张脸,这样的角度,有一种细腻的鲜活,夜色把棱角描绘的温柔许多,他调暗了灯光,一下子好像所有的颜色都聚集在应遇初身上了,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风扇吹得他柔软的短发一扑一扑的。   他走到应遇初身旁,目光凝固在应遇初的侧脸上,低头弯腰,一个吻,很轻松的落在额边发际线。   然后他把人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薄薄的外衣披在应遇初身上。   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应遇初睁开眼,有些晕乎乎的站起身体,但是他的眼睛神采奕奕。   江继山,谁才是半梦半醒的傻子啊。 第32章 袭击风波   他打开门,天外星光飞泄,已经看不见江继山的人影,回去宿舍的路上,应遇初碰见了沈步。   在错身而过的时候,沈步似乎是无意识的伸手去抓那件军衣的衣领,他看见应遇初身上披着一套不属于他的军制外衣,上面有少校的军衔。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被应遇初扣住了手腕,而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抓向了他的肩膀,一切出于本能的反击。   力气反震,两个人都松了手。   沈步道:“星空岛的无解者,也不过如此,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凡人……”   他以为应遇初至少会反唇相讥,但对方只是给了一个冷笑,便走了。   这比犀利的语言更显得冰冷尖锐。   沈步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阴暗负面的情绪塞满了胸膛。   “这么晚了,站在会议室门口做什么?“后面暗处传来厉声呵斥:“你哪个连的?连长是谁?“   这个时候宿舍已经熄灯,除了执勤的士兵,其他士兵是不准出来游荡的。   沈步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刘公慈。   刘公慈快步上前,他见那人身上的作训服,似乎是特种部队的。   “转过身来!“   那人没有理会他,抬步就走。   刘公慈见状大怒,追上去按住他的肩膀:“混账!”   顿时身子一晃,天旋地转,已被重重摔在地上,紧接着腹部遭受一击,翻白眼晕了过去。   沈步把人放倒,心情毫无波澜,走人。   刚打扫完成的方书英路过,见此情景,趁无人注意在刘公慈身上踩了一脚,解恨。   教导员半夜遭士兵殴打袭击致昏迷,这事很快轰动了上面领导,震惊了整个军部。   领导大为光火,第二天特种部队全体被要求在广场集合。   明明天气转凉,师长的脸色却好像被日头晒成黑炭,这事大大影响了他的官途,据说刘公慈折了几根肋骨,肺部受伤,得躺在医院好几个月,当年他也是营里服役多年的士兵,谁想到被人一击致成重伤,值得唏嘘。   整个特种部队能做到这点的不出十人,排除其他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只剩下应遇初,江继山和沈步。本来方书英是最有嫌疑的,但他的武力实在太差,早早就被筛选出去。   由于事发点没有监控,只有特种作训服这个线索,于是整个部队都遭殃。众士兵穿着迷彩服单手俯撑,背上放着自己的头盔,里面满上水,头盔是圆滑的,身子一抖,水就会溢出来,水少了一定的量后,将加多一个小时的惩罚。   江继山身为队长,首当其冲,责任大于袭击者,加上一直有说他和刘公慈之间的矛盾,医院里的刘教导员甚至直接确定了袭击的人是江继山,因此处分很快就下来了。   上级决定暂时收回他的军衔,并且撤销队长一职。   消息一出,方书英先坐不住了,他知道江继山是无辜的,可是碍于沈步的背景,他得罪不起,可是想想江队长平时对他的照顾,虽然心中依旧惧怕沈步,牙齿狠狠一咬,就向师长办公室而去,凛然赴死一般。   路上碰到顾小军,也是刚从师长那里回来,脸色严肃。   方书英心想他是去求情的了,谁知今晚师长这里热闹非凡,刚到门口,就见沈步出来。   方书英一时心头激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把人衣领揪住了。   沈步那双冷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就像制冷空调一样,把方书英脑子里的热血全冻僵了,那天晚上被强迫的画面又跑出来,心里一颤,所有的勇气都没了,只剩下反射性的推开他。   沈步被他猛的一推,只退了两步,倒是方书英自己被自己反弹摔在地上,冷汗滑落,沈步跨前一步,单手就把他拎起来,方书英被他像小鸡一样拎起,大惊失色,心想自己要死。   谁知沈步转身就走,看也不看他一眼,留方书英站在那里心有余悸,调整了五分钟后,他整整衣襟,进了办公室。   “什么事?”师长似乎已经很疲惫,看来今晚被骚扰的足够多。   方书英鼓足了勇气:“师长,我有事要报告上级,是关于江队长的事……”   师长无奈的挥挥手:“不用来替你们队长求情,这件事还没定……”   方书英深吸口气:“不,那天晚上,我其实看见了殴打教导员的人……”而且我还参与了。后面一句,他还没那个胆子说,而且他那一脚就是顺便踩的,不足论杀伤力……方书英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师长揉揉干涩的眼,方书英继续道:“那人确实不是江队长,而是……而是……”   师长挥挥手阻断他:“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刚刚沈步同志也向我坦白,是他打了刘教导员,对吗?”   方书英愣了一下:“是。我以为……“他顿了顿,又道:“那既然真相已经大白,就应该撤销对江队长的处罚,今天也有好几个士兵来找我,要我向您求情。”   师长不咸不淡:“这我自有安排,你先下去吧。”   方书英只好退出去,要关上门时,听见师长轻叹口气自语:“看来有得麻烦了……”   这天晚上的星光稀疏,江继山踏夜色在路上,他看了一眼星空,思绪随着这一点点星光,仿佛放飞出宇宙。   众人为江队长操碎了心,主角心里却并没有大的触动,相反,他觉得失去军衔,离开特种部队,都不算太糟,甚至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是离开应遇初,就像植物抽光了心里的养分,若抱紧了他,是否也因为阳光太盛而灼死。   就像地球,只能在恰到好处的地点围着太阳转,不能不远,不能太近……   这是两栋大楼间的小道上,只有一盏失灵的声控灯,偶尔才会疏忽亮一下,平常到了晚上,黑的出奇。   应遇初靠在拐角墙上,静静望着那失明的灯,很想来一根烟。   他知道江继山每天晚上都要从这里经过,不知为何,今晚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他放缓了呼吸,静静等待着猎物。   反侦查能力是特种兵必备技能,应遇初星空岛混迹出来的无解者,在这方面更是成绩优秀,因此江继山还没发觉有人正在前方埋伏他,等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已被人压制在墙上,有一张唇堵上他的嘴,狂涌的气息没有一点温柔,这种非要把人生吞的气势,他熟悉不过,正因为如此,他不做反抗。   其实深知无论是被抽光养分还是被烈日灼伤,最后痛苦的依旧是深爱自己的人。   江继山反客为主抱住他,要烈日灼烧,不要荒凉侵蚀。 第33章 越难越爱   审核不通过,作者正在努力修改中 第34章 部队问题   “疯了沈步,放开我!”方书英又怕又怒,使劲挣脱他的禁·锢:“你太过分了……”   沈步极其恶劣:“指导员可以向上级报告。”   方书英迷茫着双眼,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感觉沈步的气息压迫着神经,近的他喘不过气,骨子里还有着军人的反抗精神,嘴硬道:“你以为我会这么傻吗?沈公子,师长都不敢动你,连江少校都被你害了。”   说道“沈公子”这三个字,已经让沈步很不爽了,再提及某位情敌军官,实在是火上浇油,果不其然,他听见沈步冷笑的声音:“是,是我害了他,我知道你之前去告发我。”   方书英被他勒着领带仰得脖子酸麻通红,激动道:“不应该吗?你自己做的事情不敢承认,还让别人帮你顶罪!”   沈步被气坏了,气的反而笑了,方书英立刻肠子都悔青了,他听见休息室的铁门一声清脆的锁声。   “指导员,今天晚上过后,我又罪加一等?”沈步的声音带有赤裸裸的挑衅和不屑。   方书英急忙要推开他,哪里推得开,被沈步压制在墙角。   “沈步,你又发疯!”他害怕的双手发抖,却还有力气反抗。   越反抗,沈步就越不耐,他受到的压制就越多,到最后方书英已经做好了一切最糟糕的心理准备。沈步却没有进行最后的侵略。   他摸到方书英某个受伤的部位,拜自己上次的荒唐行为所赐,到现在那地方还没好全。   寂静里看见他的眼泪无声无息淌出来,全身却紧绷着做最后的自我防卫。   沈步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混账,他总是随心所欲的过头,其实在别人的痛苦中没有得到过一丝快感,就像此刻这个懦弱的指导员在哭泣的时候,他只能让冷酷和暴躁从心底渐渐平复。   军部严格要求食不言寝不语,因此偌大的食堂里只有筷子和餐盘碰撞的声音。   “唔要狗阴户队长……”李梦唐嘴里嚼着块肉,冲旁边的鞠葵康小声说道。   “哈??”鞠葵康一脸问号。   “卧索卧要狗阴户队长……”李梦唐灌一口汤,眼睛直盯着另一头的顾小军。   “什么??”鞠葵康不明所以。   “我说我要勾引副队长!”李梦唐拍桌而起!   整个食堂,几百道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他扫视一圈,远处顾小军正诧异的看着他,夹着的肉团从筷子掉落。   如果桌底有一个洞,李梦唐会选择在里面隐居一世。   “天呐,哥们儿,我都替你尴尬……”寝室里,鞠葵康挠着头啧啧直叹,好像出糗的是他一样。   李梦唐摊在床上,生无可恋。   第二天出操,梁山好汉李梦唐顶着众人的目光接受批评,理由是在食堂无视纪律,拿长官开玩笑,严惩不贷。   看着顾小军的义正言辞,李梦唐恨,李梦唐悔,李梦唐苦啊,惊于烈日下还有一颗冻在冰柜的心。   怪就怪自己爱上一个钢铁直男,还是低情商直男。   鞠葵康都不由替他唱一句:“郎啊~~莫负妾心啊~~”   唱了一段,被正在写检讨的李梦唐一本砖头书砸倒。   “妾你个头!滚!”   鞠葵康正色道:“副队长这样做也好,就当做是玩笑,大家很快就忘了,免得事情闹大,对你没好处的。”   “他就是真的以为我在拿他开玩笑!”李梦唐揪着后脑勺可怜兮兮的短发,懊恼不已:“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还好队长这两天不在,否则就不是写检讨这么轻松了,不幸中的万幸啊。”鞠葵康拍拍室友的肩膀。   自从江继山离开部队去总参后(上级表示江继山并不是去接受处分,而是被调去完成特殊任务。)应遇初气场也变得异常可怕,如果在对抗训练中,你很不幸的碰巧和应遇初分配一组,那只能节哀。   自从上次在宿舍,杜麒麟被应遇初“收拾”了一回,喉咙到现在仍旧隐隐作痛,心里怕极了这个恶魔,几次向上面申请换宿舍,却迟迟没有得到批复。   这几天夜里,更是被应遇初从内而外散发的变态古怪气场给惊的睡不着,杜麒麟离人格分裂就差一张医疗证明了。   别说杜麒麟,其他队员也被这古怪的低气压给影响了。   人自身的能量越大,对周围造成的影响就越大,道家有个专门的说法,叫灵魂磁场。   不管有多玄乎,反正这几天,部队连带着气压低沉,加上杜麒麟对应遇初的“恶魔宣传“,导致如今应遇初周围五米,没人敢靠近。   新调来的教导员也是个不好处的主,整日揪着各种问题不放。尤其是李梦唐上次在食堂的一时冲动,已经被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至于应遇初,顾小军更是头疼,恐怕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应遇初。   众人只好祈祷:江队长赶紧回来收了这个妖孽吧!   在众人望穿秋水的祈祷中,江大队长总算是神兵天降。   “队长,你再不回来,应遇初就要行凶了。”走廊上,顾小军跟在他身后。   “胡说什么?”江继山骤然冷道。   顾小军道:“应遇初这几天情绪很古怪,我觉得……其他队员都怕他,总是有原因的。”   江继山皱眉:“还有其他事吗?”   顾小军又报告了这些天训练的情况,李梦唐的事他没说,只当做是队友间的玩笑。   顾小军走后,教导员也来了,是替补刘公慈的。   “江少校,久仰了!我是刚调派过来的教导员,很荣幸负责特种部队的一切思想指导,鄙人姓周,周位平。”他笑的亲和,江继山只点头致意。   周位平也不在意: “江少校,我来这一段日子,观察到队里有些情况,不知道你是什么看法?“   “有事直说。”   周位平也切入重点:“您知道,部队都是男性,队员长期不跟异性接触,难免一时会把精力转移到同性队友身上,甚至是性需求,这些很难以启齿的比较隐晦的问题……”   江继山不得不打断他道:“解决这些问题不是您周长官的职责吗?何况,队员平日一起生活训练,战友情深,也许并不是您想的那么复杂。” 第35章 同住   这些问题在军队里其实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上面一直查的严,其实部队同性问题也没有外界传的那么严重,部队是磨炼意志的地方,尤其特种部队,纪律严明,每天训练量就够呛,哪有时间想这些。   周位平不以为然: “恐怕不是战友情深那么简单吧。有人跟我反映,经常在厕所和小角落里听见一些异常的响动,至于是什么响动,您应该知道。”   江继山理所当然:“我不知道,看来周教导员知道是哪些人有这些行为?”   “我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至少特种兵里不下五人,我甚至怀疑方书英也有……”   “身为教导员,没有证据不该说出主观臆断的话,难道我说我有同性行为,教导员也信吗?”江继山停下脚步,面对着他。   教导员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江少校,这可开不得玩笑,您是国家优秀的人才,也是军队最精锐的干部,您怎么能犯错误呢。”   江继山不置可否,面色如常,周位平越发摸不着这位少校的性格,只好说一说李梦唐的事情。   江继山听完并没有反应,只点头:“还有其他事吗?”   “有……我认为应该把应遇初剔出这支部队。”   “为什么?”江继山迈步继续走。   周位平快步跟在他身后:“身为军人,却无组织性,无服从性,无纪律性,更别说融入部队,他的舍友杜麒麟甚至多次向我坦明,应遇初有暴力倾向。我承认他各项成绩非常优秀,可他也许适合去当大明星,不适合当一个军人,尤其是特种部队,这是需要极高默契的部队。”进办公室,分宾主坐下,周位平见江继山还没有开口的意思,顿了顿,道:“我认为,他来参军,只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   江继山挑起一道眉:“那就让他玩吧。”   周位平愣在当场,心里冷哼几声,阴阳怪气的一把嗓子:“江少校舟车劳顿,早点休息,不打扰了。”   教导员一走,师长打电话过来了,说的是换宿舍的事,他实在耐不住杜麒麟三天两头的骚扰,终于决定给他换一个宿舍,但是身为师长,怎么可能管这些鸡毛蒜皮。   “所以这事你去安排。”就甩了这么一句,临挂断之前才想起来道:“应遇初的身份,该怎么做,你明白。”   意思是不能得罪应家,为官者,大都是如此,尤其是越大的官,越要瞻前顾后。   杜麒麟是摆脱了应遇初的阴影,罪魁祸首更开心,由于整个部队没人愿意和他同宿,最后是“勉为其难”和队长挤一挤,这特殊待遇还是师长同意的。   江继山的脚步在门口一顿,刚推开门进入房间,就被人从背后勒住脖颈,熟悉的气息包围住他:“分土地,种草莓!”   江继山左手扣住身后人的手腕,右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后揽住他的身体,侧身把人抱住了,应遇初双腿顺势架在他腰上,做无尾熊,额头顶掉他的军帽,鼻尖对着鼻尖,应遇初的眼睛焕发独一无二的色彩,仿佛远山里的一片幽蓝极光延伸出来,江继山一时间被禁.锢在这瓦蓝天空中,他感觉自己如此接近纯粹的璀璨。   “阿四……”江继山出于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去安抚应遇初的后脑。   在这一刻,两个人除了舒颈亲吻,做什么都不合理,于是他们闭上眼接吻,从门口到床上,双手为抚摸而愉悦,像抚摸过画中最美的柔软沙滩,生命的搏动,从身体里洋溢出来的芬芳馥郁。   应遇初从江继山身上再也感受不到什么负离子能量,只有真真切切的肌肤之亲,恋恋不舍的水乳交融。   江继山在他耳朵下啃咬:“种种草莓……”   应遇初仰头,把喉结露出来,按住他的肩膀:“这里也要有……”   江继山低头轻咬他的脖颈,应遇初就露出享受的愉悦神色,口中低语他的名。   长官的住所就是不一样,没有熄灯时间,夜深的时候江继山关了灯,黑暗中应遇初忽然说了句:“江,我遇见你,就会变成荡妇。”   应遇初从小在美国,说的是英语,自从他回到中国,已几乎没有说英语了。   此时说英语,不知是否因为此情此景更符合开放的西方文化。但他说这种话更像是在调侃或者调戏。   江继山笑了笑,对答一句:“冰清玉洁者易碎,余为坦荡者风流。”居然颇有古韵。   应遇初睁开眼睛,黑暗中星光熠熠,“哦?原来江队长文武双全。”钻进他臂弯内,膝盖曲起,坏心眼的蹭他某个部位。   江继山说道:“食不言寝不语。”转头把他的嘴堵住。   自此,房间里的另一张床再没派上用场。   而特种部队众多一米九的大汉纷纷腻死在狗粮中,甚至能看见队长的“偏袒“,应遇初迟到了,不要紧,下次注意,别人迟到了?不好意思,请背上大石砖沿山路来回跑到你怀疑人生。   野外训练,有人偶遇,看见队长为应遇初脱下军靴,洒上爽身粉,系好鞋带,安全牢固,熟练程度不愧是队长。   怪不得每次部队整合里,只有应遇初的鞋带绑的最规整,明明之前检查都是绑的最凌乱的一个。   诸如此类事实,多不胜举。   应遇初那原本阴晴不定的气场,逐渐回暖,而另一个人则越来越显可怕,沈步的心情总是与应遇初成反比。   秋意渐浓。   众人进行跳伞训练。登机训练,下机操练,着陆滑跑之类安全操作,务必精益求精。   这一天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跳伞,从接近三百米高空一跃而下,这份勇气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因此是时候考验谁是真汉子了,李梦唐顶多是个真恐高汉子。   那天风大,无云,只有螺旋桨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心脏撑破嗓门了。   训练开始,队员们按位置次序跳下飞机,如果在飞机舱门稍稍犹豫不定(有位大汉在临跳伞时突然腿脚发麻)就会被教练无情的踢下去。 第36章 狮子与鹿   我明明是陆军特种兵,为什么要训练高空跳伞这玩意。李梦唐站在舱门口,感觉心跳已经被呼啸的风吹远了。   后面顾小军见他迟迟未有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紧张,也不用怕。”   感觉他的声音在狂风中清晰可闻。   死就死了!李梦唐闭上眼,深吸口气,一跃而下。哗喇喇的狂风扑面而来,心跳快得如风声步伐,听见耳机里传来顾小军的声音:“准备降落,注意躲开缠绕物。”   打开降落伞,呼啦啦的,被风拥在怀里有一种飞翔的感觉,也有一种恍惚将死的错觉,李梦唐忽然迎着风大喊一声:“我喜欢你!”   这一声被大风承接,灌进蔚蓝天空,站在机舱口的顾小军正指挥后面的人降落,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却没有在意。   下午四点半,会有一场拳击训练,每一组随机分配两人,规则很简单,尽全力打对方打到趴下。   每到这个时候,众人心里最害怕遇上的就是沈步,应遇初虽然性格不好,但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落在他手里,至少还能保证第二天起得来,落在沈步手里,躺床上七八天能出操就算不错了,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由于沈步上一回对抗比赛的光荣战绩,对手躺了几天,直接申请调回原部队了,人数没法凑整对,就代表有一人无法完成训练,本该找一个教官或教练填补。   但江继山似乎看出了沈步和方书英的一些问题,居然让方书英临时下场和沈步打拳击赛。   当众人看见方书英站在沈步对手面时,都有些懵,队长跟他有多大仇?   先不说一个是长官,一个是士兵,就光说方书英那个小体格,遇上沈步这个狂人,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方书英直接傻了,站在那里拼命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队长,还是说上次跟应遇初说话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哪里?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为指导员,居然添油加醋的臆想了部队里潜在的同性问题。   沈步脸色都变了,看着江继山:“你什么意思?”   江继山严正道:“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申请换人。”   江继山冷然: “不允许,方书英就是你今天的对手,这是命令!”   军令如山啊。   沈步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是!“   有人在心里已经为指导员默哀了。   沈步向方书英走了一步,还没有打算动手,反而是方书英退后了一步,就这一步,已经算输了大半。   “方书英,别说你当了两年的指导员,把军人的气魄和尊严都丢了!“江继山的声音不大,却震得人心里一颤。   方书英怔怔的站在那里,头脑有点恍惚,不知事般的朦胧,看着对面的人,想起了什么,怒气像煤气爆开,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让人不可置信,方书英出拳击打,沈步双手护头,仅此而已,没有还手。   反正方书英把沈步打了,虽然那些拳头落在沈步百炼成钢的身体上,显得有点稚嫩,但切切实实是把人打了。   大家从没见过这么凶的指导员,更没见过这样忍让的沈步,这画面像一头狮子被一只梅花鹿攻击,狮子给个面子偶尔避一避。   一场对抗赛活生生变成了“家暴”,再没有比这更精彩了。   事后,被打的紫青的人面无表情,打人的方指导员瘫在场上,胸膛起伏,眼圈通红,好像怒气爆发过后,就全身无力了一般。   当天晚上,从激动中冷静下来的方书英感到人生彻底灰暗了。沈步是什么人,先不论那冷酷无情的作风,光是背后的背景就绝对惹不起。   那天晚上,在休息室里沈步走了之后,方书英忍不住在电话机上按了重拨键,记住沈步拨出的号码,之后他查到了那串号码来自国务院某处……   “完了完了……嘤嘤嘤……”   从暴怒狂人一秒变身嘤嘤怪的指导员拳头塞着嘴巴,躺在床上生无可恋。   第二天进行野外生存训练,这次训练也是由跳伞开始,昨天是自动拉绳式跳伞,今天是自由落体式,而当你成功降落收起伞的那一刻,便开始了为期七天的野外生存,任务是带着身上那一点生存资源,走出森林,到达集合点。   直升机上,李梦唐再一次飞跃而下,经过昨天他已经不惧怕高度,大风呼啦着主伞,心扑通扑通的跳。   身体以每秒十米的速度下落,下面是绿油油的森林。他忍不住又迎风大喊一声:“顾小军,我喜欢你!”   风把声音灌进底下绿海,帮他藏住秘密。   飞机上,顾小军正在帮下一个队员检查伞包和安全带,听见下面隐约传来声音,却始终听不清是什么。   安全着陆过后,每个人要按照地图指示,寻找集合点。这变态的训练,每次都是临时通知集合地,以至于每个人背包里不得不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地图,足有公斤重。密密麻麻的图标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草丛里,褶皱的地图洒落了大半,有一张直接被军靴碾进地里,在军队里,应遇初是万能军人,什么都行,就是看不懂这扭曲密麻的地图。   以前在陆军部队里,野外生存都是规划好一条路线照着走,而且说是野外训练,其实几个人一小组,看地图这种小事自然麻烦不上军队的长发神话。   如今要单枪匹马,应遇初才发现……呃……在暴力摧毁第二十张地图后,不得不承认,他迷路了……   沈步在林中一个临时休息点遇见了方书英,对方正奋笔疾书,也不知指导员怎么想的,有好好的办公室不用,非跑到这野外训练地来写申请信,恰巧被沈步瞧见了。   他双手撑在桌沿——从方书英背后做这个动作,看见对方头顶的发旋和纸上的字。   那是调离部队的申请书。方书英想了一夜,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保命才是要紧。   好笑,被打的人还没申请,你一个打人的倒想逃了。 第37章 迷路   阴影覆盖在头顶,方书英仰头,猛一看是沈步,噗通吓得跳起来,沈步被他猝不及防撞了一通下巴,牙齿差点砸到舌头,赶紧把他肩膀按下去,免得他继续发癫。   方书英挣开他,先求饶再说:“别……别……大哥我错了……”   沈步把他按回椅子上,看着桌上写了一半的纸,惊讶道:“方指导员这是要去哪里?”   方书英一见到沈步那张侵略性的冷酷五官,就心惊胆战……怀疑自己昨天的勇气是哪里来的。   “我去……”   再定睛一看,见他嘴角淤青,手背上还有抓痕,全是自己所赐,顿时又觉得……嘿,老子也是不好欺负的!   “我去你的!”方书英一下推开他,抓了桌上申请书就跑。   他想的倒是美,跑这个动词只完成了抬步一个动作,后领就被人抓住,沈步单手揪回他,冷笑:“指导员最近大有作为啊……”拿走了他的眼镜。   失去了眼镜,方书英方寸大乱,哪里敢反抗,耷拉着脸:“为人民服务……”   到了现在,要杀要剐其实都随便了,反正他已经给自己报仇了,死而无憾。   沈步愣了一下:“人民是谁?”   “……”方书英握住他的手,使劲挣脱。   沈步其实也不想为难他,轻易让他挣脱走了,方书英眼镜都没拿就跑了,逃跑的时候,眼中绿茫茫一片模糊,噔噔噔一脚窜进草沟里,草沟下石头都跟他作对,脚踝磕在棱角上,冷汗一下冒出来了。   沈步跳下来的时候,他还想着负伤逃跑,照这趋势,估计十分钟就打瞎跑到河里喂鱼了。   方书英脚筋扭到了,走了几步就不行,沈步朝他走来,不慌不忙,方书英那双高度近视的大眼睛在此刻只有烘托恐怖气氛的作用,脑子里自演了一部电影——荒野杀人魔,沈步无疑就是里面的杀人魔——那种不到最后一刻不死的大反派。   大反派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方书英愣愣的看着他给自己戴上眼镜,世界恢复了清晰,他忍不住摇摇脑袋,看是不是进水了。   “什么表情?”沈步见他如此,有些无奈道:“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他拿出背包里的伤药,给他揉了揉,用布包扎完毕,这些都是基础功课。   方书英心里又乱又懵,也许他之前以为的沈步冷酷无情,其实并不尽然。   事实证明还是他太天真,只见沈步缓缓站起来,踩了踩他受伤的脚,方书英忍不住嗷了一声,眼泪飙出,骂了一句脏话。   这个恶魔。   沈步不为所动:“指导员,你脚受伤了,我来背你。”   他扶起他,然后方书英感觉自己像布娃娃一样被他丢在背上。   “你……”要破口大骂,奈何武力值相差太大。   接下来在沈步的背上度过了两天,方书英分分钟怀疑沈步会在哪个山谷里把自己扔进去喂狼,到后来随遇而安,无力吐槽。   期间遇上了几个队员,看见两人都躲得远远的,非常一致地无视了指导员的求救眼神。   第三天的时候遇上了应遇初,当时方书英正请求沈步给他摘一下树上的李子,沈步一抬头,瞧见了坐在树桠上晒太阳的应遇初,开始了一段诡异的对话。   沈步:“我以为你在前面……”   应遇初:“……”   方书英招手:“诶诶!应遇初同志,能不能帮我摘两个李子扔下来。”   应遇初手臂打一下树干,熟透了的李子哗啦啦就砸下来,方书英一只脚蹦蹦跳跳跑去接,张口咬下,甜滋滋有秋天的味道。   沈步伸手接了一个吃了。   李子放满了一兜,手上又拿两个,方书英才慢慢跳到沈步背上。   临走的时候,沈步问了应遇初一句:“你在这里做什么?”   应遇初道:“我迷路了。”他掏出所剩不多的一沓地图:“不知道是哪一张?”   “咳咳咳……“方书英被嘴里的李子呛了一下。   沈步道:“候雪小脉,C2线路,这是第三个路口。”   方书英想开口,感觉大腿被人掐了一下,只能闭嘴。   想想又道:“应遇初同志,你跟着我们走,就能走出去了……”   “不用了。“   应遇初坐在树上,看着他们走远,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你为什么骗他?”方书英连李子都吃不下去了。   “因为他是江继山的人。”沈步冷笑。   “??”方书英心想,这是因爱生恨吗?   后来方书英才知道,真不是什么因爱生恨,而是沈步天性就是这么混账的人。   任务开始的第五天,沈步第一个到达目的地,只用了五天时间,背上还多了个可怜的指导员。其他人也陆续到达。   李梦唐毫无意外是迟到了,第八天早上才灰头土脸的到集合点,他以为自己肯定是最后一个了,又见顾小军皱着眉,十分严肃,懊恼自己总是吊车尾,挠了挠头赧赧道:“抱歉,长官……”   顾小军点点头,没有说话,李梦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鞠葵康朝他使了个眼色,终于发现有一个人没到。   此时离规定的集合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天,所有人都到了,而应遇初却迟迟没现身,顾小军只能通知江继山。   方书英愧疚不已,恐怕应遇初真出了什么事,懊恼当时没有阻止沈步的谎言。   训练的地点离军部有一百公里,江继山过来时,顾小军已经指挥士兵沿路线进山里找人了。   虽然这次任务各人是单独行动,但士兵跳伞时,设定的着陆位置相距不大,绕来绕去都是几条路线,且沿途地势安全,没有想到会出意外。   江继山带了张路线图,一个手电筒,一个水袋,一把小刀和一把手枪,迷彩服上有通讯装置。   昨天晚上林中下了一场小雨,脚下泥土还有些泥泞,走了几个小时的路,只看见有一个人的脚印,是今天才赶上集合的队员,估计是李梦唐,而其他人在昨天晚上之前已经走过这条路,这两天也没有队员遇到应遇初。   江继山看了看天色,看来要找到他的阿四估计不是一时半会了,联系顾小军,让他带着部队先回去。 第38章 超新星   方书英心里着急,沈步倒是气定神闲,他估计那家伙还在李子树上晒太阳。   情况真的是沈步所想的那样,江继山找到应遇初的时候,对方就在那棵李子树前的小河边,坐在石头上。   背包和伞包都留在树下,地图凌乱。   “阿四。”江继山终于该松一口气。   应遇初回头,看见江继山神情俨然,眼睛里有红血丝。   “你生气了?”   “很多人都担心你。”他走过去,看见应遇初卷起迷彩服的裤口,双脚浸泡在溪水里。   应遇初道:“除了你,谁会担心我?”   江继山半蹲下身,道:“你总算知道我会担心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应遇初道:“我只是不知道往哪边走……“他轻笑:“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迷路了就直说。“江继山想发火也不能,按衣服上的通讯器,通知搜寻队把直升机调回去。   他伸手进溪水洗干净双手,应遇初想把脚伸出来,被江继山按住了:“我帮你洗。“   很多士兵脚掌经常磨得皮开肉绽,要不就是起茧起泡,应遇初得天独厚的治愈能力,一双脚没有留下粗糙痕迹,在军人中可谓十分“秀气”了。   应遇初看见他低头时,露出里面的衬衣领口,外面的作训服溅了泥土,手背上有被枝叶划伤的痕迹,军靴泥泞,衬衣的领带也被他拉出来包扎手臂上的伤口,知道他那样淡然神色里,是不顾一切赶来的心急。   应遇初想伸手捏一捏他的耳朵,听见江继山说道:“你的脚泡了太久了。”   应遇初双脚抖掉水珠,放在他腿上。   “江,你知道吗?小时候你总是带着我在小溪边抓鱼,从那时我就很喜欢听溪水的声音。”   江继山帮他把裤脚捋下来:“好了就走。”   应遇初趴在他背上耍赖撒娇:“江,我想吃鱼。”   江继山很少见应遇初这样明目张胆的撒娇,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快下来,我身上脏。”   应遇初基本没怎么走动过,一身迷彩服还干净。   应遇初干脆粘紧了:“不脏……”搂住他脖子亲他额头,将脸贴着他的鬓角:“江,我好想你。”   江继山道:“傻瓜,才多久没见面。”   “很多天了,没有江,我都不知道完成任务有什么意义。”   溪水倒映出两人的身影,江继山看见应遇初优美的五官,在水中迷人的过分,也天真的过分,感觉一颗心随之而动。   天慢慢黑了。   江继山还是在水里抓了两条鱼,点起火堆,直接烤。   这片树林经常有部队在这里训练,没有什么危险的动物,两个人在火堆旁取暖,今夜星星如此耀眼,有一颗甚至遮掩了月亮的光芒。   “像小太阳。”应遇初如此说。   江继山说,那是超新星爆炸产生的光芒。   “它正在结束亿万年孤独的生命。”   就如同地球上从没有出现过这么亮的星星,应遇初也从没有听见江继山说出这样感性的语言,他更没有看见对方这样的神情,哪怕是生死关头,都是运筹帷幄,镇定自若,可此刻应遇初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未有过的情绪,让他捉摸不清。   “阿四,我以前在旧报纸上看过一个新闻。二十多年前,有科学家在非洲的铀矿石产地里发现了一批铀含量低于0.3%的贫化铀,那些可直接作为核燃料的铀早已经被智能开发,而这个铀矿的成矿年代追溯到史前。”   星河旋转着,火燃烧着,应遇初靠在江继山身上睡着了,没有听见江继山说的那句:“阿四,你相信有史前人类吗?”   回答他的只有那颗剧烈涌动光芒的星。   应遇初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曙光熹微,他睡在帐篷里,揉揉眼看见江继山坐在旁边冲他微笑。   他很少笑,但笑起来会让人神魂颠倒,应遇初此刻也像芸芸众生,耽于其中。   窄窄的帐篷里勉强容得下两人,他撑起身子,嘴巴轻轻碰他的鼻子,他最喜欢江继山的鼻子,忍不住用牙齿啃一啃他的鼻梁:“江,我有没有说过,你就像我的太阳……”   江继山怔在那里,握住他的肩头,久久回不过神:“阿四,你说什么?“   应遇初坐在他腿上道:“我说,你是傻瓜。”   江继山恐怕留不住他一样,抱住他,却说一句:“对不起,阿四,我是大傻瓜。”   应遇初看见他眼眶里的红血丝,知道他昨夜没有睡,他总觉得江继山的情绪有些奇怪,从昨晚到现在。   “江,你怎么了?”   “阿四……“江继山揉揉他的头发,像亲宝宝一样亲他的发旋,只是叫他的名字。   应遇初被他抱在怀里,在耳边轻声呢喃:“江,你永远不离开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好不好?”   江继山闭上眼睛,心里忽然间闷的发紧,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一句话,但他抱着应遇初的双手更用力了。   回去的路上,应遇初看着那颗在白天依然闪烁的巨星,无端生出厌恶之感。   回到部队,新闻已经被那颗超新星占据了,它距离地球十六光年,这是颗正在“壮年“的恒星,不知为何提前进入超新星时期,所有的天文学家陷入疯狂的研究。   在两个月后,天文学再次发生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应该说整个世界都为之费解的事,又一颗恒星陨落,同样是相距太阳系十六光年外的一颗稳定的恒星,提前进入了衰变,成为超新星。   这个时候,人们在夜晚仰望天空,可以看见这两颗十六年前燃烧生命的恒星,在太空中它们相距并不远,可以和太阳成一个等腰三角形。地球的夜晚不那么黑暗,天文学家的太空望远镜却开始了日夜不歇的辛苦工作。   但这并不能影响部队,不知是不是两颗超新星爆发的关系,今年的冬天也来的晚了一些,部队里有些从男方来的铁汉子们从夏天期待到现在的飘雪姑娘,被吓得迟迟不肯现身。 第39章 心疼   江继山在某一天醒来时,看见窗外飘了雪,今年迟到的瑞客终于来了。   天还未亮,五点就要出操。   天边两颗超新星持续燃烧了三个月,光芒渐渐淡了下去,这意味着它们只燃烧了数月,在人们看见它们的光芒时,其实早已经消失变为尘埃,但这两束光芒将依旧在宇宙前进,地球只是它的过客。   应遇初缩在他旁边,呼吸轻轻的,睫毛乌黑不太长,眉毛稍显凌厉。江继山为他盖紧了棉被,应遇初是怕冷的人,部队发的两条棉被他叠起来盖,厚重的让江继山总感觉半夜要被压死了。   尤其应遇初钻进被窝的时候,手臂和脚缠上来像雪做的,双手放在他胸口上,像雪落进热炭里,仿佛有滋喇一声,好在江继山抱着他一会儿,就可以暖起来。   “阿四,起床。”大多数人冬天都有赖床的毛病,每天早上,江继山要把应遇初从暖融融的被窝里捞起来,给他换上作训服,应遇初迷迷糊糊的就是不想醒,谁都想享受被爱人伺候的时光。   吃早饭前先去跑十公里,这是每天的必备项目。   雪花落在身上,从细绒小雪到鹅毛大雪,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   部队里终于放年假了!   大年二十后,人都陆续走了,应遇初是最后走的,他舍不得江继山。   一个星期后,应遇初回到应家,江继山回A市。   应家年夜饭雷打不动,此时应遇初二十一岁,即将二十二岁,当他顶着一头短发进去应家大门时,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   外貌仅仅是一小部分,应家四先生的气场都不一样了,没有自虐的倾向,他的眼神透露平和,曾经暴躁自虐的阴暗气息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应长杰直叹是谁这么伟大把应家的小变态变得这么温柔。被应遇初一句:“闭嘴,你个老光棍。”给堵的哑口无言。   吃完年夜饭后,应遇真悄悄告诉他:“四哥,十七叔早就不是光棍了。你不知道吗?他跟Z医生在一起好久了。只不过Z医生已经两年没有出现了,好像失踪了一样,十七叔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他肯定很难过。”   应遇初“嗯“了一声,没有接过话题,没想到应长杰会和Z医生在一起。   回到房间,应遇初想打电话给江继山,刚拿起手机便收到一条短信,是江继山发来的。   “新年快乐=_=”   后面的颜文字很像应遇初当年在他手背上留下的牙印。   应遇初笑了笑,打下几个字,新年快乐。想了想又删掉,按成:你在做什么?   最后又换掉,确定按:你吃饭了吗?选择发送。   那边很快有消息:吃了,在看烟花。   应遇初忽然有些不开心,决定不回复了。   应家虽然看重过年,但不喜欢隆重的放烟花大炮,夜里寂静的很。   很快手机又响起来,江继山:我在东凝湖边看烟花。   应遇初愣了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穿上衣服,直跑到车库里,开了一辆车出山庄。   东凝湖离应家庄不过四十公里,是市内一个小风景区,湖上结了一层薄冰,松树垂挂着彩灯,烟花在冰湖上绽开,湖边没有什么人,一个挺拔的身影在流光中显出迷离色彩。   应遇初跑过去抱住他时,差点把江继山扑进湖里,还好冰层足够承担两人的重量。   “你是不是很想我?”   江继山稳住身,听见他这么一句,笑起来:“像你想我那样。”   “在这里等我很久吗?”   “不久。”   应遇初走到他对面,脸颊难得有一些血色,眼睛明亮又皎洁,比天边月亮还柔软,说话时呵出温暖的气息:“你是舍不得我,特地来看我吗?”   他这样再三确认,让江继山有些好笑,难道自己不能过来看看亲爱的人吗?捂住他的耳朵:“我怕你晚上太冷,没人给你暖手暖脚。”   新年的倒计时响起,新的一年正式开始,烟花总是在眼角余光中显得最绚烂,幸福总是趁你不注意时砸在你心里。   薄薄的冰面在应遇初跳上江继山的后背时,终于破了个窟窿,两个人跌进冰水里。   部队冬天里也经常要进行泅渡训练,这点窟窿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小水花。   应遇初小时候挺希望能感冒发烧,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的总是比较吸引人,不说生病多难受,有爸爸妈妈照顾就会让他觉得开心。当然,他从没有生过病,那是别的小孩告诉他的。   他想生病,让江继山好好心疼他,或许有点可笑,所以不怎么用心的游。   江继山是半抱着他上岸,总算窟窿旁边的冰层十分结实。   他拉着他进车里,打开车里的暖气,帮他脱掉进了水的外衣。   应遇初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挺傻的,就算他不生病,江继山也一直都那么心疼他。   两个大帅哥在酒店前台湿漉漉的模样引人注目。   一进门换衣服,哪里顾得上吹头发,两双手臂纠缠彼此,亲吻是人类最能表达爱意的方式,这种浪漫无所谓场合,所有狼狈都会在唇齿相接时瓦解。   “江,帮我洗澡。”应遇初额头抵住他脖颈,气息喷洒进湿润的领口。   房间里暖气熏得人半醉,江继山拥抱他进浴室,当淋蓬头洒下热水,从后颈蜿蜒而过脊椎,肌肤之亲有催人奋进以砥砺的奇妙。   两个人在浴室里耽搁了一个小时,江继山为他吹干头发,应遇初的头发长的特别慢,上一次为他剪了一次头发,到现在都没长出两厘米。   温暖的气流吹过头皮,应遇初迷迷糊糊就快睡着了,把江继山手里的吹风机打掉,抱着爱人跌进床。   “阿四,晚安。”江继山随着他,跌进柔软的梦里。   烟花响彻一夜,打扰不了他们的梦。   江继山依旧是四点半就开始起床,多年的部队生涯让他每天都在此时自然苏醒。   应遇初天生没有生物闹钟这种东西,想睡就睡是他的潇洒,前提是旁边有他的太阳。   江继山想起身,就要同时拖动身上的八爪鱼,应遇初蹭着他睡,要睡的舒服,就要尽可能多的贴着江继山的身体,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在戒掉多年后又开始犯隐。   江继山侧身抱紧他。 第40章 未来更美好   德市的雪洒了一下午就收工了,江继山邀请他晚上去看电影。   应遇初也用了一整个下午决定穿什么衣服,可以解释为他只是突然闲下来没事干,实际上庄里的衣服大多数已经变得不合身了,穿起来太傻了,没有多余的选择,最后他故意穿的少一些,只套一件不怎么厚实的外套,女管家在一旁看着他,像看着自己情窦初开的孩子。   离开庄门时,老管家问他用不用司机接送,得到否定答案后,老管家又叫住他:“四先生……“他欲言又止。   看来应遇初心情好,否则不会停下来听他讲完。   老管家一脸担忧或者说带着调侃:“那个孩子身上,真的有负离子吗?”   应遇初就笑,转身走了。   江继山就在雪绒绒的树下等他,如他所料,内里依旧是穿着军制式的衬衫,外面套一件很单调的毛呢大衣,应遇初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几年都不买衣服。   军人挺拔的背脊使单调的打扮也掩盖不去气质。他的肩上有一些细碎的雪花,等了很久。   长长的白雪之路,应遇初穿的单薄一些,引起江继山的注意,他牵身旁的手伸进温暖口袋里,其实应遇初不怎么冷,两个大男人这样牵着放进窄窄的口袋不算很舒服,只是谁也不舍得放开。   应家庄离电影院脚程很远,估计要走两个小时,星辉照耀,路上薄薄的一层积雪莹莹如玉。   到达电影院,已经迟了十分钟,电影在当年十分有名,概述一位天才钢琴师的故事,主人公是个孤儿,可以说身世凄凉,但凭借过人的天赋练就了惊艳世人的钢琴技艺,但他一生只选择在冰冷大海之上,没有人能带走他的音乐,同样他也从不离船上岸,哪怕爱情也没能让他踏上陆地,直到最后废船将要被炸毁,他也不愿离去,这位钢琴师怀抱自己的梦,永远留在海上。   应遇初看起来聪明,其实没有多么细腻的情感和感性的认知,不懂什么欣赏电影的技巧,某些方面他神经粗大,会来看电影,纯粹也是因为江继山邀请他去看而已,这是他看的第一部电影,因此朦朦胧胧的不懂,他始终不能理解主人公为何放弃大千世界,和一艘船湮灭在孤独的海上。   “也许,他只是没有那种欲望——对于大海之外的一切,都不再是他的家,他离开了那艘船,恐怕是剥离了自己的灵魂。”江继山的这个说法,让应遇初觉得他比自己还看不懂。   但在那之后不远的将来,在江继山离开的某一天清晨醒来时,应遇初才恍然悟了江继山这句话的意思,他是真的懂得那部电影的,只可惜那时候世上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显得多余了。   走出影院,大厅里密密麻麻坐的全是夫妻情侣,两个大男人走过显得有些突兀,尤其这时候应遇初的一只手还在江继山的大衣口袋里,难免引来侧目。   好巧不巧在电影院门口碰到了部队里的指导员,周位平。   好家伙,他铁板脑子里居然也存活有欣赏电影的细胞……   “江少校,这么巧!”他看似无意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应遇初,佯装奇怪:“新年到了,江少校不在A市,怎么跑到这里了,还是说江府乔迁新居,我怎么没听说呢?”   江继山笑了:“年假期间,周指导员还要劳神一下战友的生活情况,真是辛苦。”   周位平一副恍然道:“江少校国之栋梁,但毕竟太年轻,我身为前辈,只怕你岔出些什么……“他说到这里扯了扯嘴角:“出格的事,多关心关心后生难道不应该吗?”   “哦?周指导员觉得我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还是说,我出来看电影要向上级申请批准?”   周位平脸色有些难看:“但愿是看电影那么简单,电影要开始了,我先走了。”话说完便走向电影院,忽然又停下来,侧身看着两人道:“江少校二十好几了,不知道江府什么时候办喜酒,江少将他老人家还期盼着江家’四代从军’呢……我们这些老战友等着喝喜酒……”   话没说完,应遇初脸色一下子阴沉,周位平明显被吓了一跳,转身走了,应遇初的危险系数全区排名第一。   江继山则毫无反应。   两人踏着轻雪明月,一路无言,快十一点了,张灯结彩的店家,有些已准备打烊。   路过一家蛋糕店时,江继山停了下来,橱窗里精美的蛋糕,混着琉璃色彩,让应遇初陷入回忆漩涡。   在多年前那个夜晚,美国那个不知名的小镇上,他们像流浪汉一样,分享一个蛋糕,一个勺子。   应遇初一刹那间深深的冲动,如果可以,他只想回到那个夜晚,做一个身无分文的小流浪汉,抓紧了大男孩的手,可以走一辈子都不怕,没有人打扰他们。   江继山心中也喟叹一声,如果时间永远停止在那个夜晚……   原来两个人心中想的竟是一样,但他又深知那是不可能的。   “每年生日,管家会给我准备一个蛋糕,但我不吃。”   “那是草莓蛋糕,我不喜欢。“   江继山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   应遇初闭上双眼,仿佛在找回当初失明的夜晚:“我只想着那个牛奶蛋糕,在我心里,它是无价的,后来我听说,星空岛上有人可以暂停时间,我就心生不满,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那样我就能永远留在那个夜晚,我们永远在一起。”   意料之中的,江继山没有问他,星空岛是什么,也没有对他的说法感到任何疑惑,只是深渊般的眼睛居然有一瞬间变得茫然,之后恢复淡然。   应遇初感到江继山的情绪变了,他闭着眼睛的时候,总是对周围一切更敏锐。   他感到温暖的怀抱圈住自己,最后听到江继山轻声道:“也许未来更美好。”   他自欺欺人罢了。   年假过完,两个人都回到部队。   那两颗恒星相继爆发,仿佛丢进河里的两颗小石头,无声无息,却让人类政府暗流涌动,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应遇初明显感到军区上面气氛不对,就连李河清那样的老狐狸,也显得十分异常,某种可怕的禁忌似乎一触即发。 第41章 戒   相比于政府的缄默,网络上早已炸开了锅,尤其天文爱好者和科幻爱好者,好像打了兴奋剂一般活跃,盛传最广的说法就是外星人袭击计划,这个说法是这样的:宇宙中有强大文明经过银河系,决定清扫一下有生命迹象,或者说具有符合孕育生命条件的星球,这种清扫是随机性的或者是有目的性,并不得而知,只是很可能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的太阳了。初期时这种说法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但因为漏洞太多,基本属于小打小闹,很快就被政府平息下去。   天文学界一直没有对这两颗恒星的泯灭作出正面的解释,随着时间一久,人们也已忘却这件事,两颗夭折的恒星就这样孤零零的载入天文史。   年假过后回到部队的江继山被上级领导叫去谈话,这次谈话,应遇初知道跟自己有关,关于军人作风问题,无外乎是两人同舍问题和外面捕风捉影的流言。这其中自然是有周位平的“功劳“。   这位指导员似乎总以为军人同性恋该拉去枪毙。应遇初偶尔在部队遇到他,他就微扬起头,那双豆子眼轻轻的眯起,借此来蔑视什么。   应遇初平常眼睛里也没容下什么人,无知无觉的,那些颠唇簸舌的小毛躁,不必挥手就散了,更不屑在乎一个指导员的眼光。   江继山回来后,生活与往常无异,两个人并没有分开居住,似乎是江继山保证了什么,或者做出了什么代价来保存他们现在的共处时光。   应遇初觉得不重要,大不了天塌下来一起死。后来江继山知道了他这种想法,被逗笑了。   原来他被上级叫去那些天,只是例行开会讨论任务而已……虽然有提及部队里的同性问题,但没有人会怀疑优秀的江少校。周位平也再没有提及过电影院门口的事。   在特种部队服役的第三年,部队要去参与一次国际方面的缉毒任务。   二十世纪时期,中国深受毒品之害,沉重的历史痕迹时刻在提醒人们毒品的可怕,哪怕政府始终不渝禁毒,却因为地理位置毗邻“金三角”,长年受毒品贩子的侵扰。   当时美国大力打压贩毒集团,一直是世界缉毒的利刃先锋,这次行动由中国,美国,泰国三方政府临时组建缉毒组织,前往那片深邃的毒品丛林,江继山是中国方面的队长,在此之前,他已经在这里参与过三次缉毒行动。   “金三角”这片土地处于无政府管辖状态,群峰缭绕,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造就了这片罂粟花海。密林深处连小小的通道都少的可怜。骡马是毒贩子们最普遍可靠的运输工具。   等他们到达时,泰国的部队早在那里等他们了,泰国方面的队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校官——帕塔·瓦拉里洛,他好像一个活泼的猴子,对着江继山拍胸搭背,说着口音独特的中文,后来知道,他有华人血统。   帕塔对江继山表现十分热情。两人之前已经合作过两次了。   应遇初掰开帕塔搂在江继山腰上的手,江继山侧过头对他笑了。帕塔疑惑不解。   美军还没有抵达(这次行动计划,主力依旧是美军),因此当天并没有过多的任务,下午他们就被带着去缅甸当地的“土特产”市场转了一圈。   应遇初在当地的市场上买到一些好东西——“红狮子“,据卖家说这是畅销世界的。   江继山问他买这个做什么,似乎以为他要尝试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们说这东西很奇妙,我想看看,是不是比你更让人上瘾。”   江继山沉默许久:“有的瘾可以戒掉,有的就戒不掉了。”   意味深长的话,究竟是戒掉哪一种,谁知道。   “我需要戒掉什么。”   江继山感觉到应遇初情绪有些不对。他想按住他肩膀,对方正好侧身,不知有意无意,总之江继山的手落空了。   “噗通“一声,那盒小东西被应遇初随手扔进河里,他凝视着身旁的人:“我才不戒掉。”   应遇初觉得自己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江继山,他从没有给过他机会,让自己去探究他最深处的心灵,而那双沉黑深邃的眼眸像大海一样看不透,似乎总在似有若无的提醒自己,就好像在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失去对方。   天渐渐要暗了,他们开始往回走。   夕阳映下山,悠悠行走的骡马,浓浓的慵懒风情,余辉裁出两人交织的身影,河水静悄悄的。   江继山望着水花,他的眼中映着大片的金黄色河面,发散的视线缓缓聚焦,最后定格于身旁人的眉目。   应遇初感觉头顶的发旋被轻轻抚摸着,听见他说了一句什么:“生气了也这么可爱吗?”   应遇初侧头,看见他英俊的脸庞落入夕阳余晖,嘴角浅浅的有温暖笑意。顿时一丝不满都没有了,没有任何理由去怪罪什么了。   第三天的下午,美军总算姗姗来迟,领头的人是个金发肤白的校官,叫索恩,看得出来,这个高傲的校官并不喜欢亚洲人。江继山说话时,他粽色的眼珠显得有那么点不耐烦,翘着眉毛,并且拒绝了帕塔伸出的手,帕塔作为这里的主人被他无视的一干二净,大步一跨就要上去理论,被江继山制止了。   当时应遇初站在沈步旁边,听见沈步轻哼了一声,索恩眼神便朝他们来了,定格在应遇初身上,他长得高壮,两步就走到沈步和应遇初面前,他又无视了沈步,直盯着应遇初:“你好,初次见面,我叫索恩。”那模样挺像一个友好的好家伙。   应遇初不说话,他冷傲的样子更加刺激了索恩,“我是美国来的队长,这次和你们合作,希望能合作愉快,你看起来一点不像特种兵,像大学里的少年。”   应遇初好像懒得开口说话,一点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索恩挑起眉毛,兴致不减,他身后一个通讯兵笑道:“听说中国很穷,那里人学历很低,小兵当然不懂说英文……”   索恩有些失望了。   沈步这时候不耐烦,冷道:“你应该沟通的对象不是我们,我们的长官在你身后。”他的英语流畅,可不像是学历低的人。   美国通讯兵尴尬了一下。索恩皱了皱眉,看着沈步,又看向应遇初,对方依旧不说话,只是嘴角嵌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嘲讽之意,倒让他的五官极致张扬,吸引力十足。于是索恩看着应遇初的眼神也变了。 第42章 表白   如何行动要由三个领头来决定,毒品集团似乎得到了消息,这几天一直很安静。   别小看他们,据说仅仅在缅甸这一带的制毒工厂就有大小两百多家,最有名的毒枭就是金,他豢养了一支专业的队伍为这些毒工厂提供保护,也受托走私毒品,从中获取价格高昂的佣金,他的手下有一万多名身手矫健的佣兵,兵器和通讯器材也十分先进,但这些人却从不吸毒。   第三天深夜,由三国联合展开扫毒战役,三十个陆地小组以及空中巡逻机,包围了位于泰国地区的一个小镇,那里分布着大小十多个毒品集团,每年生产的鸦片一百多吨,他们大多数都雇佣了金的佣兵,可以说整个小镇都在这位毒王的保护下。   银月洒落在小河里,那些加工厂还在连夜提炼毒品,房屋掩映下能看见不少苏式坦克和装甲运兵车,他们居然明目张胆的将这些摆在外边,李梦唐很紧张,虽然在部队里模拟了无数次的战场,临阵来还是感觉心里噗噗直跳。但这并不妨碍他握枪的坚定姿势。   顾小军跟他一个队伍,背影看起来就像往常无数次的训练一样,勇敢坚毅,李梦唐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很快几声突兀狗叫声惊动了整个小镇,枪声密集,李梦唐人生的第一场战役开始了,血肉横飞,炮弹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黑夜,那些雇佣兵的反应如此敏捷,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之前是否从某个国家退役下来的特种兵。   楼房里投下来的一个炸弹激荡起大量灰尘,李梦唐看见十米外一个泰国士兵只剩下半边身体。一个机翼残骸飞下来,削下他头顶的半边墙壁,灰尘簌簌。   扫毒战从凌晨一点打到即将黎明,美国的战斗机才姗姗来迟,炮弹不由分说砸下来,把楼房工厂轰炸,顾小军急忙扑到一辆装甲车旁,才躲过一片炸飞的玻璃,心里一声臭骂。   天亮时,战役结束,开始打点,清理。   帕塔少了二十几个人,有几个是被美国的军火误伤,中国损失较少,索恩那里一个都没事,那当然,他们在天上往下打,能有什么事。   缴获的毒品至少价值几千万美金,一百多个活口,索恩狮子大开口,要把犯人和毒品都带走,江继山不同意,到最后僵持不下,索恩耸耸肩,把犯人带走了,毒品给了江继山,最后反而是损失最大的泰斩获最少,帕塔咽一口气,拳头没人家的大,只好认了,好在小镇里还有不少武器装备可以交差,至于车辆差不多都被美战机打烂了。   李梦唐迷彩服上大半血都是别人的,沉重的双腿跟着部队回到驻扎地,脑子里闪过那半个身体的泰国士兵,战争的无情终于刺激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当天晚上,顾小军正在营房里,李梦唐猛的冲进来,当时他正泡完脚准备休息,裤腿都没卷下来,李梦唐看着他,沉默不语,夜色静悄悄的,两个人一阵尴尬。   李梦唐先说一句废话:“副队长……你在泡脚啊……“   顾小军:“嗯。”   李梦唐:“你腿毛好长……”   顾小军:“……”   李梦唐转过身无声打了自己一巴掌,才转过来:“我今天就是……呃……”他决定换个角度:“你觉得队长和应遇初是……怎么样?”   顾小军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很好,很配。”   李梦唐心里燃起一丝希望:“那你不反感?”   顾小军道:“你想说什么?”   李梦唐捏住拳头,给自己勇气:“我其实跟他们一样……”   “什么?”   “……我也是同性恋。”深吸一口气。   顾小军愣了一下,看见李梦唐涨红了脸颊,眼睛专注的发亮,他猛然想起了这种熟悉的眼神,说不清的那种朦胧而分明,他常常在应遇初身上看见这种眼神,他看着江继山时的那种眼神,毫无隐藏的不加思索的,流露出人类十分纯粹的情绪,一种呼之欲出的浓烈感情。   以前他不知,只觉得眼熟,现在才看清了这种眼神,也许是因为之前李梦唐有所顾忌,所以尚不察觉,如今他已明确在对方眼中感受到了,只待李梦唐亲口说出的话,揭开薄薄的云纱。   李梦唐好像有些喘气:“顾小军,我喜欢你……“   顾小军坐在那里,没什么反应。   “是想上你的那种喜欢。”   顾小军眼神稍微移开了,但李梦唐紧张的没有发现……   他已不再顾忌了,只一径说出内心想法:“我本来打算一辈子隐藏,可是我看见那些人死的那么快……我怕我哪一天来不及向你说一个字……那我会后悔……”他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对方脸上的冷漠让他的心极速下沉,像一块石头不经过任何水花便跌进海底。   白沙一般的灯光打下来,静谧的空气让李梦唐觉得无地自容,双手无处安放,双腿也显得笨拙。   顾小军终于开口:“回去休息吧。”   李梦唐走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门口旁边的热水壶,咕噜咕噜转,狼藉的战场余下的炮灰。   “不好意思。”   他好像被门外的月光烫到了,急匆匆,落荒而逃。   热水壶咕噜噜转到顾小军的脚下,被主人捡起来,沉默。   李梦唐喝了酒,鞠葵康在一旁看他发酒疯,又哭又笑,无能为力,到后来李梦唐睡的死沉。   顾小军一夜没睡。   自从上次截获了一次,美方已经好几天没动静,金那边也静悄悄的。   表面上说是三国政府联合,但美国人掌握主动权,总是喜欢处处当老大,这次也不例外,中泰两方都在等美方的消息,但大胡子索恩来了之后不是睡觉抽雪茄,就是来中国部队这边溜达,说是讨论行动方案,其实来找应遇初,而且以他的身份去找一个中国小兵难免显得十分古怪,又不知怎么的,他看上的这个中国小兵天天跑到那个讨人厌的中国长官那里,于是就演变成:索恩校官天天跑江少校的办公室,秘密讨论作战方案。 第43章 烟的诱惑   这些话传到帕塔那里,激得怒火攻心,上次小镇一役本就心存芥蒂,如今更觉中美太仗势欺人,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当天按照约定是泰方负责巡逻检查,帕塔一气之下,撤了空中巡逻的兵力,心想,既然你两个大佬这么厉害,自己去抓毒贩子。   自那夜后,李梦唐情绪低沉了一天一夜,被鞠葵康又掐又打,骂了一天一夜,暂且雨过天光,信誓旦旦说要忘却烦恼,不再为情所困。   第二天出操见到队列前顾小军的身影,两人四目相对,李梦唐瞥开目光,情绪更甚,眼神无处安放,又不知如何压缩存在感,只好僵硬的杵在顾小军淡然的视线中,如同锁在笼子里的丑麻雀,灵魂发出难受的怪叫,就好像衣服穿反了,梗着脖子极尽窘迫尴尬,但他潜意识又知道顾小军根本没有看自己……   中途休息的时候,鞠葵康骂骂咧咧的把他拽进厕所,看着镜子李梦唐才恍然发现自己不仅衣服穿反了,裤子也反了……   在鞠葵康无奈的哀叹中,李梦唐捂住脸,不知为什么,此时的狼狈比表白失败更让他觉得痛苦,应该说大大的加深了他之前的痛苦,也加深了对顾小军爱而不得的情绪。   顾小军坐在走廊下,眉头紧紧皱着,指间烟飘渺,被一阵细风吹去,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   “江队长。”   他看着江继山,军徽衬衫青领带,腰带扣一把手枪,眼神自有平淡睿智,一身浩荡大概是从教科书里走出来。   他没办法看透他,却总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力度,比军人多了什么,是他未曾拥有的某种东西,深邃的很,可你若真的去寻找这种“东西“,又无处可寻。   江继山笑了笑:“也许对他们来说,你才是称职的队长。”   顾小军摇头:“这支部队并不是真的缺少一个训练员,军人每一个都需要精神上的凝聚和向往,我没有办法做到这点,但你能做到。”   江继山决定不再讨论这个:“至少有些方面做的不够好,比如副队长的心事。”   顾小军把烟揉进泥土里:“不算心事。”   江继山坐在他旁边,顾小军递一根烟给他,他也顺手接过。   “我并不喜欢那样。”顾小军手撑在地板上,看天空:“我很了解军人的一切,对其他事情却一无所知。”   “至少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军人。”   “如果无意伤了别人的心?”   没想到这条铁铮铮的硬汉却是个内心柔软的人,还真有些意想不到,江继山挑起一道眉:“那个人你在乎吗?”   顾小军点头道:“当然在乎,我将他当作很重要的战友。”   “有时候摆正自己心里的想法,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江继山目光触及,不远处,一个身影拖过夕阳,朝他而来,“我并不能给你好的建议,因为有时我也难免伤了爱我的人。”   顾小军勉强笑了:“有什么办法,人总要犯错……“   看着向他们而来的身影:“看来爱你的人来了……”   顾小军起身走开,结束了这场谈话,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谈话。   来人渐渐走近,覆盖了夕阳,他的目标明确,只停在江继山身前,任由影子落下,江继山在这阴影里抬头看他,眼神中的笑意比这落日还温暖几分。   “阿四,你会抽烟吗?”江继山亮出顾小军送给他的那根烟,亮晶晶的眼睛像刚学抽烟的初中生一样。   应遇初穿着军靴和迷彩服,双腿随意的姿势,慵懒的随时可以瘫倒在地,漫不经心的诱惑力,轻易黏住视觉动物的所有注意力。   他接过那根烟,笑容轻轻勾起,与天边鸟儿展翅的角度不谋而合: “江,你确定要让我抽烟吗?”   江继山无辜的笑:“……我好像还没有说什么。”嘴角是远山淡薄而晴朗的弧度,遇初突然觉得此时的江继山弥漫着少年的气息,夕阳下的眉梢都是流动的星辰,使人着迷。   应遇初双指夹着那根细细的香烟,跨坐在江继山腿上,完全不认为这样的姿势引起误会(当然也并没有什么误会),烟雾从他嘴里喷到江继山耳廓旁,发际线染上缭绕的旖旎,应遇初还能看见他几根白色发丝,他伸手去撩拨白发,和他接吻……抽了一半的烟跌落在砾石小路上,微火如星。   江继山很快就发现应遇初醉了,有人抽烟真的会醉,应遇初刚好醉在最撩人的尺度,微醺而已,把诱惑人的本事发挥到极致,眼神里藏着些朦胧的绵绵情意,十分惹人。   江继山就算不是视觉至上,至少还是个食肉动物,按着他的腰扶着软体动物回办公室,这里住宿条件也差,他这段时间就睡在办公室的休息间里,应遇初跟其他人就住七人一间的大通铺。   两个人早已习惯了同寝而眠,突然分开睡,自然十分不惯,两个人不知疲倦的接吻,他们已十分熟悉彼此的吻,在黑暗中也默契的相拥,淡淡的烟草在舌尖传递。   应遇初真的醉了,平时一只手就可以把江继山衬衫的纽扣和领带解开,如今两只手都有点吃力,倒是撩火的本事长进了,双手不安分的四处跑,惹得江继山脖颈上的血管隐隐可见,把理智败光了,抱着罪魁祸首在床上攻略,应遇初尽管露出锁骨和后颈,俯首称臣的姿态最魅惑人心。 第44章 情爱忧愁   夜色寂静,月光流动在梅萨河中,宛如银蛇。   一支黑色服装的军队已经越过湍急的河水,前进的方向是不远处的缉毒联军营地,首当其冲的就是泰方,当时正是泰方“执勤“时间。此时防区火力却一大片空白,帕塔之前撤掉了空中巡逻部队。   他自认为很了解金,对方很少主动攻击政府军,但这次大出意外,金是来报仇的——他对部下的人倒十分讲义气。   直到半夜被江继山的一通电话惊醒,帕塔才知道火快烧到家门了。   大部分的泰军士兵还在睡梦中便被惊醒,匆忙披甲上阵。   凌晨时分,开始交火。   这支突袭的队伍正是金的革命军,是整个金三角最大的武装力量,他们几乎不参与毒品的栽种和加工,但是无论大小的加工厂都愿意交大笔大笔的“税金“以得到革命军的保护。上回剿灭的小镇加工厂里,有许多来自金的武装部队。   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拥有先进的自动化单兵武器,火力集中,规模不小,这一次的突袭至少来了有三四百人,个个是亡命之徒,愿意吃苦,而且行动迅速,帕塔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一边退一边骂美国佬,索恩又不知跑哪里去,关键时刻他的部队迟迟不现身,好哇,又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吗?   少了火力最强的美,战况自然十分吃力。好在这是自家门口打仗,泰军十分熟悉地势,至少且战且退,但耐不住敌方大量炮火的轰炸,当时金这支雇佣军的武装力量比起政府军已丝毫不逊色。   后来总算江继山的队伍及时赶来,局势扭转。敌方飞来的炮火却越渐密集,金是铁了心要缉毒军血债血偿,武器弹药先进且饱和。   李梦唐在漫天尘土里和震耳欲聋的炮弹声中,感觉有人从背后推倒他,力气之大,让他向前滑过了数米之远,随着一声巨响,泥土石块噗簌簌的砸在他背上,土地一阵颤抖,李梦唐不敢回头看,他的牙根僵硬,耳边嗡嗡响,他顶着炮火爬起来,紧紧压在肩上的枪托变得沉重,射出的一梭梭子弹从敌人身体穿过,爆发出烟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灰蒙蒙的有了日出的迹象,各自鸣金收兵,留下一片狼藉。没有胜利的一方,至少江继山是这样认为的。   沉重疲惫的步伐,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回响,还有林间未散的火药味,战争带走了生命。   受伤严重的士兵需要抢救,沈步抱起一个被手榴弹炸中的中国士兵,那个人血淋淋的手握着他的衣襟,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望着天空,张嘴想要说什么,沈步刚刚把他放在军医面前,他便死掉了。   他皱眉看着那个人熟悉的脸,终于记起来,在调进特种部队前,他们曾在同一个守备部队的伞兵团服役,他记起来他的名字叫宁为康——当时是部队要求他们必须记住每个队友的名字。   他只好再去找其他的伤兵,很多人等不及躺上救护车就死去,子弹在他们身上留下偌大的空洞,血汩汩涌动。   李梦唐怔怔的在找什么。   最后一个被找到的是副队长顾小军,他被炮弹掀起的泥土盖住了身体,身下是被炸出的一个凹坑,在浓烈硝烟中,没有人注意到。   江继山把他从大堆泥块下拖出来的时候,他的腿已经没有了。   他回顾四周,没有见到应遇初。天地一片混乱。   美国部队这次照例来的很晚,顶多是帮忙来收尾工作,在他们眼里,这次的缉毒似乎只是来度假,再抓几个美国毒贩。   帕塔怒火攻心,揪着肖恩的领口大骂,肖恩冷笑着说了一句话:“你好像忘了,今晚的空中巡逻是谁的责任?”   帕塔嘴角好像抽搐了一下,沉默的推开他。   肖恩拍拍领口道:“懒贱的种族,连打仗巡逻都偷懒,我现在难免想:或许洛杉矶的吸.毒器里还有你们这些懒人的一份力。”   帕塔冷笑道:“说得是,也许哪一天你们白皮人的婴儿突然不吸毒了,金和他的雇佣兵们就乖乖去美国给你们种玉米了。”   两个人一个说英文,一个说泰语,这不妨碍他们交流并且隔空竖中指对骂。   严重的伤兵暂时被送往市里的军医院救治,其他人还必须坚守岗位。   应遇初从沟壑里爬起来时,一颗子弹从他肩头处掉下来,天还未亮,血色蜿蜒的山脉,隐隐约约见小路凹壑处停泊着一些残肢,他知道有很多人受伤,很多人死了。   如果不是幸运的自愈能力,可能他的一条胳膊也会断在这里,在之前,有一颗子弹已经打中了他的肩膀,但很快,那种痛感便消失了,身体细胞疯狂恢复,连疤都没有。   他想现在就见到江继山,活生生的那种。   探照灯还在夜色寻觅,头上的飞机缓慢,尽是硝烟过后的狼狈,他尽可能循着战场中心而去,终于在初升的旭日里有人喊他:“阿四!“   应遇初看过去,江继山正踏过草丛,迷彩服在泥地里滚过一样,一双眼睛那么黝黑,穿透晨雾,曙光遮不住的明亮。   应遇初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在找我吗?”江继山走过他身边,看见他军服肩上带血的一个窟窿,他用手盖住布料上的窟窿,知道他现在恐怕是整个部队最健康的了。   应遇初直直看着他:“很遗憾,没有机会让你心疼我了。“眼神炽热迎着晨曦,无法躲避。   江继山看着他,心中仿佛激荡了一层涟漪,在风中摇摇摆摆。   “真是这样就好了。”他用唯一干净的额头抵着他,当他看见血泊里那些死去的躯体和跌落的武器,却找不到自己的爱人时,内心全是担忧,惦念着他的安危,其实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子弹也不能伤害他。   他终究是不能免俗于凡人的情爱忧愁,担惊受怕。   应遇初眨眨眼,看见晨光落在对方肩膀上,其间有不断林中跳动的微尘,感觉到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光辉。 第45章 珍珠   另一边的司令部,方书英早前向上面提出的调离申请,终于有了回音。   三个月后,他就可以前往狱警系统工作,一个指导员去监狱里当狱警队长,这听起来很不值得,但是只要能够离开那个叫沈步的男人,监狱也变成天堂了。   只希望这三个月内沈步千万别回来。可惜高兴的他没发现文件上重点的几个大字:锢龙山。   千里之外正打战的沈步不知为何,额角突然一阵抽筋……   顾小军醒来时,身上盖着棉被,阳光刺眼,木板床硬邦邦的,窗户没有上帘,这是一间简陋的病房,拥挤的房间里还坐着另一个人,他呆呆的看着自己,魂游天外,眼睛都是血丝。   “李梦唐?“他沙哑的开口。   李梦唐如梦初醒般,怔立起来:“副队长……”   说完李梦唐自己都愣住了,这声音比顾小军还沙哑。   两个人一时无言,李梦唐清了清喉咙,不知道说什么。   顾小军皱了皱眉,想要起身,李梦唐猛的大喊一声:“别,别动!!”   他把顾小军按到床上:“副队长,你别动……我给你倒水。”   顾小军应了一声,不再动了,被子底下伸手去摸,感觉到大腿只有一部分,底下全截掉了,没有了。   他总就觉得腿部空荡荡,毫无知觉,原来是真的。   随着沉坠的心,听见玻璃杯悄然砸落的声音,转头看见饮水机前的李梦唐滑下身体,压抑的情绪从喉间泄露:“……对不起……”   他坐在地上,重重的低着头,微抖动的肩膀,脖颈后的颈骨显得那么突出,他背对着他,咬牙想要掩盖哭声。   顾小军闭上眼:“哭完了帮我倒杯水。”   李梦唐站起来给他倒水,袖子胡乱擦脸。   顾小军坐起身,看见他鼻涕泪水糊了一脸,道:“你在自责?”   李梦唐把脸埋在热毛巾里,摇头:“我不知道,看见你这样就是很难受。”   “从我当兵那一天起就准备好为国牺牲了。”   “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   “只是刚好是你而已,换做是其他人我也会那样做。”一如既往斩钉截铁。   李梦唐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站起身,把毛巾放在热水盆里搓了搓,把上面黏糊糊的眼泪鼻涕搓掉,拧干了就要往他脸上来,顾小军歪头躲开:“你干什么?”   李梦唐一本正经:“帮你洗脸啊。”   “……”   “之前你昏迷,都是我帮你擦身的。这里人手太少了。”   顾小军道:“你不用回营吗?”   “队长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和其他兄弟。”李梦唐把热毛巾糊在他脸上,贴着他:“对不起,我之前说你腿毛长,是真的,可是我说喜欢你,也是真的……”   他终于鼓起胆子,隔着热乎乎的毛巾亲在顾小军脸颊上,热毛巾让他的脸通红。   顾小军愣在那里,毛巾从脸上掉下来的时候,李梦唐早就不见人影了。   那一夜的交火只算是金的见面礼,之后这场缉毒战打了数月,缴获的毒品一批又一批(尽管这样,世界上的瘾君子还是只多不少。)   地点从梅萨河辗转到湄公河,延续到1999年的除夕,应遇初二十二岁,蜷曲的头发有些长了,盖住了耳朵,硝烟灰烬没能磨灭这颗珍珠的光辉,反而使他越发吸引人。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全长在腿上了。   肖恩经常看着他走向那个中国军官身旁,在望远镜里,他的双腿修长,就算走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也丝毫不影响美感,这位美国少校更喜欢看他倚在某一堵墙或某一棵树旁,悠闲的交叉着双腿,这个时候他的双腿间仿佛有一种隐晦的明亮,吸引着他。   他那一层层投在地上的懒散剪影,与严肃的军人相矛盾的气质,与江继山那种过分律己的精神相矛盾,但他们总是在一起,这样理所应当的靠近,哪怕总是沉默多于交流。   这个时候他不免要稍稍偏过目光,看着应遇初身前的那个中国军人,然后不屑的冷笑一声:“China Pig!”   他又将目光移到应遇初身上,想起以前在佛罗里达的那些“酒吧男妓“,他们四肢修长,平时总是高傲的扬起头颅,似乎谁也不放在眼里,但在生意萧条的时候,他们会用最妩媚的姿势脱下身上衣服,求你蹂躏他,只要答应事后给他们一点点白色的粉末。   肖恩喜欢看他们那样,他夜里总臆想着那个男孩跪在他面前,像那些酒吧男妓一样,求着他。   实际上如果不是政府派他过来当缉毒队长,他一点也不觉得罂粟是个该销毁的东西。   但是像金这种世界通缉犯还是必须绳之於法,这是他此行的任务。   万顷碧波上一艘货轮正准备启航,表面上属于越南某家海鲜公司名下,实际上是金的私人游轮,赌博是他的“业余爱好”,船上赌具设施层出不穷,各色人种来自世界各地,美丽的伺应女郎为你引路,在这里没人问你的来历,流浪汉还是政府官员,只需要口袋有钱。   在这奢华的人间天堂下,是一桶桶即将运往香港等大港城的毒品。   他们用聚乙烯塑料布包裹住毒品,放进空油桶,桶外面涂上防腐性材料,一串串拖在船身下在海里航行,以躲过空中巡逻机和海关。   没人怀疑赌场背后还遍布着一串串美丽的罂粟花。   相比于其他热门赌具,赌船上的一台老虎机就显得有些冷清,这种小游戏显然不能吸引那些出手阔绰的大佬们,不过老虎机前的人却有些特别,哪怕赌红了眼的赌徒都会忍不住留神多看两眼。   那是个亚洲人,天生婴儿肥的脸和他身上的气质天差地别,挺直的背影俨然是站在大舞台上的一个大音乐家,那一双眼睛仿佛露珠下的两颗黑葡萄,摇曳着儿童般梦幻的纯真,还有那略显蓬松的大背头,像高中生偷偷梳上去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站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大轮船呢? 第46章 情敌s   男孩子把赌币投进老虎嘴里,老虎眼睛闪烁一阵后,哗啦啦的吐出一堆角子,赢了。   之后这台老虎机就像着了魔,一个下午累积下来,金的赌场大概被他拿走十多万美金。   眼看着男人身旁的赌币越来越多。周围全是喝彩起哄的赌徒。   另一边,应遇初的赌运差劲的可怕,进门时江继山给他的赌币都输光了。果然上天是公平的,不能让你什么都占尽。   “全色,庄家赢……”美丽的小姐持弯头长棍扫去桌面上众赌客的赌金。   众人长叹。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应遇初转身要走,碰见一个人,是肖恩,在赌场里,这个家伙盯着他有一些时间了,可惜应遇初对世上人总是兴趣缺缺,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小绵羊……”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又不懂中文。   应遇初走到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肖恩也挨着他坐下,看见他翘起的腿,是让他着迷的笔直修长,黑色西裤使其有了神秘魔力,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不过他克制住了,目光从双腿移到他脖颈,停留在他嘴唇上。   休息室很安静,这种炽烈的目光变成实质般塞满了房间,玻璃门外熙熙攘攘的赌客形成了对比,应遇初漫不经心,仿佛要睡过去了。   这样的神态慵懒的像羽毛,肖恩感觉自己浑身都燥热了,体内血液流动都加快了一般。   “是故意的?你知道,你这样有多迷人吗?”肖恩不自禁伸手去抚摸他的双腿。   喧闹的赌场被一声尖锐的叫声打破,半秒过后,重新恢复沸腾。   江继山闻声走进休息室,见肖恩左手被匕首钉在沙发上,嘴里不住呻吟,但他不敢乱动,应遇初下刀的角度挺刁钻,那样威胁到手上的筋骨。   江继山认出了那把折叠匕首。   “江队长……你的人袭击我!”肖恩见江继山进来,又怒又恼,气愤难当:“那个混蛋!”   江继山坐在他旁边,看见血从他手上不断滚动下来。   “你也知道他是我的人。”   “什么?”肖恩一脸不可置信,然后怪异道:“中国男人也搞这个?”   江继山坐下来,看见桌面上一盒香烟,他从没有抽过烟。   “好吧,只要你把那个该死的婊·子给我,我可以不计较……“   江继山拿起烟盒:“我想你的妈妈在家等你。”   肖恩反应过来,蓝眼睛发疯似的瞪着他:“你个婊·子养的!”他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抓他的脖子,因为用力过大,右手筋骨被匕首牵扯,鲜血涌动,疼的他怪叫一声。   江继山不为所动,反而问他抽不抽烟。   他的冷漠让肖恩更加恼恨,只好狠狠的骂他。   “China Pig!“他不断重复,抬头瞪他,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头猛然泛起一股寒意,在江继山那双淡然的眼里,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酷,他从未在人类身上看过这样的眼神,他想他看见的已经不是人了。   肖恩怔在那里,含住江继山递来的烟,打一个冷战,汗水就直直滴下来了。   “在之前,我被人关起来做研究,像你说的,我们就像猪一样,任他们摆布。“江继山用火柴帮他点燃了香烟,肖恩猛吸了一口。   “那些人在我身上做各种研究,终于他们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了,其实不是,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江继山伸出手指抚过他的额头,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骨骼:“我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冰冷的触摸让肖恩禁不住颤抖:“不,别告诉我,我不懂你说什么!”   “我知道。“江继山抽出那柄匕首,肖恩那双蓝眼珠诧异的瞪着他远去的背影。   侍应女郎走进休息室,看见一个白发老人死在沙发上,他的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她向皱皱眉叹一口气:“守卫怎么又放这些老人进来,要知道他们输了钱可承受不了刺激。”   江继山走过洗手间时,有人叫住他,将他拉了进去。   随着隔间的门关上,那人撞了上来:“老江!老江!”   江继山淡定的拉开他。   “我要完了……”他激动的双眼通红,盯着他喃喃自语。   这个看起来贴了满脸胡子的中东人,就是让他们头疼了几个月的革命军老大,金。   “怎么?你找到男人生孩子的办法了?”   “我说真的,这几个月老子内裤都快跑掉了……”他瞪得眼珠都快突出来了。   “……”江继山这么多年一直没明白,这个神经质的家伙怎么领导一千多革命军的。   接下来,江继山看见这个国际毒品大亨从焦虑逐渐到奔溃,几个月前他被人钉入死亡名单,从泰国辗转到老挝,其实都是在死亡的凝视下逼不得已,虽然靠忠心的属下躲过数次暗杀,但杀手也越来越难对付,到后来,已经不是普通杀手,星空岛的异能力杀手也盯上了他。   之所以化妆成一个满脸胡子的中东人,只为了逃过暗杀。   “就在船上,那个在老虎机上赢了十几万的家伙,那不是巧合……他是杀手……执行者……”   “谁要杀你?”   “KSA。”   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江继山平静如水。   赌船上变得更加热闹,夜间过了十点,轮船便开始航行向公海,这时候剩下的都是真正红了眼的赌徒。   游轮上有酒店,赌赢的人花钱住上一晚,输的人纵身往海里一跳,免费住海洋宾馆。   应遇初把钱输光了,甲板上有一座望海阁,他站在那里,览不尽海洋的辽阔深邃。   船底下拖行着无穷无尽的毒品。   他看的久了,便坐在木凳上睡着了。醒来时,看见阁楼上多了个人,轻轻的黑色西装,薄唇含一根香烟,海风吹过,烟云飒飒然飘过应遇初脸上。   他也转过头看着应遇初,夜空下黑漆漆的眼睛像个故作深沉的高中生。   “我见过你。”他的声音也像孩子一样清脆。   应遇初挑眉:“是吗?”   他愣了一下,说道:“在星空岛你很有名,第十色现在是第一世界最有实力的组织。”   应遇初差点忘了这些,从别人口中听起来这像自己中二时期的沙雕事迹。 第47章 沙   他的两颊有些肉,像婴儿白皙,双眼有好奇的纯真。   这看起来比他那些死脑筋的弟弟们可爱多了,应遇初心想。   “你跟传说中的……不,比传言中的还要吸引人。”   他灭掉香烟,正对着他道:“我以后可以请你出来吃东西吗?”   “哦?“应遇初倒想逗逗他:“为什么不是现在,我现在很清闲。”   他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头:“那要等我完成任务以后……”梳的蓬松的大背头落了一根刘海,搭在额头,如此少年。   “我忘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沙。“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朵花来。   应遇初接过,见是用铁丝拗成玫瑰的形状,很精致。   “送给你的。”他说完便转身下楼,闪进黑夜。   应遇初仰望夜色,如同星空看着海浪,好不以为然。   酒店二楼的候客厅里,沈步正擦着一把手枪。   身后的人突然叹一声:“眼泪啊止不住的流~~止不住的往下流~~二尺八的牌子我脖子上挂呀~“   哼一下鼻涕:“大街小巷把我游,手里呀捧着窝窝头~~“   “你在唱什么?”沈步冷道。   “马上就要进监狱了,我先酝酿一下。”他双手被拷在客厅柱子,看起来像无尾熊。   沈步“哦”了一声:“难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进监狱?”   “你以为没有?”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你死。”   “嗨~不是有你这个保镖吗?”金的笑还有些谄媚。   沈步笑的冷酷:“我只负责把你送到中国,死人比活人好管多了。”   “……”某人沮丧的脸就贴着柱子滑下了。   “你们从中国跑到金三角。不就是为了抓我回去审判吗?”   “不需要审判,你死了比活着好。”   金挑了挑眉:“是吗?我死了难道世界就会美好一点?”他像小丑那样咧着嘴笑:“也许更糟糕……”   沈步厌恶他那副嘴脸。   他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一死,整个船体都会爆炸。”   应遇初从瞭望塔上下来时,看见了江继山,对方正坐在阶梯上,似乎在等他。   他停在他身后的台阶,看见江继山低着头,微微隆起的肩臂像云雾中的两座山,他的爱人总是很少仰望星空。   江继山站起身,应遇初双臂撑在他肩上压下:“先生,带我去开房。”   江继山由此看见他手上的铁丝玫瑰,赞了一声:“很漂亮。”   “一个小可爱送的,队长吃醋了吗?”应遇初希望他给肯定答案。   江继山说:“不,我是说你很漂亮。”   “好吧。”应遇初歪头。   江继山拿出那把折叠匕首,有点无奈,阿四的追求者真是越来越多了,也不见得有谁比自己差劲,也许恰好他比较幸运:“如果总是为了这些事吃醋,我岂不是连吃饭都没有时间了?”   应遇初拿过匕首:“那你至少要有一点点在乎。”   江继山只好点头:“我真的在乎。”   “你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在乎。“应遇初低头,因为位置关系,轻声细语的时候,气息氤氲在他额头,他好像故意的。   虽然是这样,他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在他看来,以江继山的性格,不会再回答他同样的问题。   “也许我长相天生淡然,可是我真的很在乎。”江继山仰头,说话还是很淡然。   应遇初怔了一下,不适应他这样说话,只好趴在他肩上。   江继山再次仰望星空,这时候黑沉沉的大海炸起了烟花,船上赌徒的红眼睛也不由得从罗盘上暂时离开,望向窗外。   原来船上在放烟花,新年到了,这不奇怪,金有一半汉族血统,圣诞节的时候,他还给加工厂里的那些孩子发了糖果,他让许多家庭破碎,却又喜欢这样热闹的节日。   江继山看着猖獗的夜空向他汹涌而来,星星扭曲着撕裂了黑夜。   应遇初静静看着他,两双眼近在咫尺,他看着他所爱慕的眼眸,让他难过的是,他看不透那双眼眸中所蕴含的星空。   “新年快乐。”应遇初贴着他的耳畔。   江继山恍然惊醒,翻涌的混沌星空平静如初。   他此刻抑制不住想抱紧他。   也许目光放远,万事皆悲。   海浪拍打船舶,沈步看着窗外烟花,海上的天气有些冷。   “新年到了。”金半趴在柱子上,朝沈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步并不理他。   金悠悠道:“我最喜欢那种大烟花,一个连着一个,像连环爆炸那样。”他又问:“能不能告诉我,你看到烟花的第一眼想到的是谁?”   沈步终于回过头来,朝他走去,这个啰嗦的男人得意洋洋又惊讶的眼神:“真的有吗?”   下一秒他就被一脚劈在柱子上。脑袋起了个大包,几乎同时一颗长铁钉擦过他的脖颈后软绵绵的跌落,一种毫无征兆的减速。   “终于找到你了。“沙像突然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静静的站在客厅另一端。   金耸耸肩,冷笑了一声。   墙上的铁钉开始往外冒,油画砸在地上,越来越多的铁钉从家具和吊灯里被吸引,它们簇拥着沙,蠢蠢欲动,却直指向金。   金悄悄的挪到柱子后边,   “没用的,五米之内全是他的攻击领域。“沈步冷冷道。   他看着沈步:“船上有炸弹,你知道的,我死了,整个船的人都活不了,你也活不了。”他现在离沙有四米远。   沙有些意外的看着沈步:“哦?你知道我?”   见沈步无动于衷,金准备扣鞋底的铁丝偷偷解手铐。   沈步先一枪崩掉了铐链,金连忙一脚踢在柱子上,借力反弹出去。   铁钉激射,最快的一颗钻入了他的膝盖,同时也让他退出了领域攻击。   他忍着疼痛逃走。   “错误的。”沙皱眉看着沈步,手一扬,桌面上的水果刀浮动起来,空中的铁钉转了方向,他们围绕着沈步,沙的语调好平静:“你这样是错误的。”   他看见沈步举起手枪,愣了一下:“你知道只要在攻击领域内,任何子弹都伤害不了我。”   “我知道。”   在看见烟花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谁。 第48章 死亡枷锁(此章暗黑)   同一时间,锢龙山监狱,高十米的大铁门轰隆隆的打开,一辆军车慢慢驶进,车顶上积了一层雪,看得出来,已经行驶了很长时间。   方书英提着一袋行李,拿着自己的证件文书下了车。用布擦了擦眼镜上的雪花。   门卫合上文件,表情古怪的看着他:“你跟我来。”   打开一道铁门,一道密码门,还有一道自动闸门,锢龙山的面貌显现出来,隔着一道铁栏那边就是真正的监狱,黑夜里隐约几栋建筑轮廓。   “现在是过年,狱长放假了,我先带你去宿舍,说不定明天后天他就回来了。”   周围安静的可怕,探照灯闪来闪去,他跟着警卫踩在雪地里,天边一个烟花炸开,让他怔在那里。   警卫回头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方书英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他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个可恶的家伙。   “我以为你后悔了呢。”警卫慢悠悠的往前走,拖着长长的一缕月光。   船上。   那些蓄势待发的铁钉忽然坠落,落在沈步脚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楼下传来女人刺耳的尖叫。   沙露出胜利的笑:“他就要死了。”   穿过他脚下的地板,金正躺在一楼的候客厅里,他似乎没想到,沙的攻击领域覆盖到了一楼,当他踏入这片空间,已经跑入了死神的怀抱。   沈步找到他的时候,一群人围在四周,露出惊恐的神色,他的额头上插着一根铁钉,鲜血糊了满头满脸,很可怕,但他还活着,看见沈步走过来,他甚至露出了笑容,那种笑容让人心生寒意,与他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天差地别。   江继山也在人群中,他和金一直都是对手,这么多年的缉毒生涯,他很了解这个男人的性格,金是个两面极端的人。   果然,金的目光从沈步身上移开,准确的找到人群中的江继山:“老江,我告诉你炸弹在哪里……”   炸弹两个字让人群开始骚乱。   江继山朝他走去,他不能不这样做。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走向金,那个国际大毒枭在他耳边说话,眼中是胜利的笑意,然后他哈哈笑起来:“我说我会赢……”   当知道船上放了一吨炸药时,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他们开始冲入驾驶室,逼迫船长降落救生艇,二十只救生艇被人一瞬间抢占,赌徒们带着自己赢来的钞票,尤其是身旁带着保镖的人物,他们稳稳坐上皮艇,带走了大把的钱。   为了争夺这唯一的希望,有人大打出手,人性丑恶在死亡面前尽显无疑。   所有人都疯了,金被人辱骂,尸体被人踢打,所有能漂浮在海上的东西都被人拆下来,争抢中钞票散落在海里,女人在尖叫,孩子在哭泣,最后也只逃出去小部分人,在一片狼藉的恐惧中终于有人想起来,那个金临死前对话的男人。   金说过,在他死后三十分钟,炸弹将引爆全船,只有找到和他生命相连的关键,才能阻止爆炸。   江继山就是那个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他们要去找这个人,要他解救他们。   二十分钟前,江继山打开瞭望塔下的一个储藏室,看见眼前的一切,他猛然想起了金临时前的笑容,此刻他从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炸弹隐藏在整个船体,金用了一吨的炸药,控制机关却设在这个小房子里,启动炸弹的机制简单的可怕,两个按钮,连接两个生命,一个不满岁的婴儿躺在摇篮中,他的生命和金的生命就是共同体,金死去,他也不能活,如今代表金的按钮已经灭了,另一个按钮鲜明依旧,系统不会承认这样的结果,必须同生同死,炸弹在金死后早已经开始倒计。   金留给他三十分钟的时间,如今只有十分钟了,外面的哄抢已经结束,变得安静了,茫茫大海里,所有人都在等待死亡的来临,应遇初站在江继山后面,看着那个婴儿,他承认此时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人有资格结束一个无辜的生命,可悲的是就算这个孩子能活着,最终也只是死在爆炸下。   他只要跟在江继山身后,就好了。   这个时候,沈步也终于明白了金所说的那句话,他说:我死了世界就会美好一点吗?也许更糟糕……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江继山抱起那个婴儿,看见他露出笑容,刚刚长出了乳牙,白白胖胖。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是我来做这个残忍的决定,如果我不曾是江继山,又或者我仅仅是江继山。   几个男人跑了进来,他们看见那个婴儿,更多的人也跑了进来,许多人都看见了那个鲜明的按钮,和屏幕上的炸弹分布脉络图,一切的机制都系在一个小小的心脏上。   时间在屏幕上飞奔,一秒一秒压迫所有人的心脏。   终于有人忍不住动手。   那个男人被沈步一枪打中了膝盖,有些蠢蠢欲动的人胆怯了下来。   男人躺在地上吼叫:“你何必装好人,他不死,所有人都要死。是,我知道,那个孩子无辜的,难道我的孩子就活该要死在这里吗?”沈步看见了他身上穿的制服,他是船上餐厅的工人。   这句话让人群一下沸腾,是人都不甘心就这样等死,这个时候刺耳的警报响起,最后的三分钟,爆炸倒计时。   仿佛黑夜来临,最后一根弦崩断了,他们奋勇而上,无数双粗鲁的手伸向那个婴儿,在这个新年的夜里,所有人脱下了平日里正直善良的华丽服装,露出了赤裸裸的狰狞面孔。   只要活着,就够了。   烟花还在盛放,在这一瞬间,江继山再次看见了久远世界前的那场灾难,地球在颤抖,死亡在降临,所有人都疯了,道德和人性是最早被抛弃的,自相残杀是必然的。   应遇初的匕首砍掉了最先伸出来的两只手掌,所有人都惧怕他。   “谁先上来一步,谁就死。”   一个女人扑上来跪在他们面前,她手里抱着另一个孩子:“对不起……如果可以,我愿意为这个孩子偿命,但是我的孩子呢?谁又为我的孩子想想?他才刚刚学会叫妈妈……”   她的泪水几乎要淹没怀中婴儿的脸,孩子啼哭起来。   江继山将婴儿放回摇篮,说道:“把枪给我。”   这句话是对沈步说的,后者却不为所动,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婴儿。   最后一分钟,所有人也都安静的看着他,没有人再上前争抢,他们只能祈祷最终的结果。   “是我的原因,金才会死。”   死神一点一点逼近,最后三十秒。   随着枪声响起,炸弹的警报解除。 第49章 谁是魔鬼   烟花还在继续,所有人都解脱了,也解救了。   在沈步开枪后的一个小时,所有人都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他,这仅仅维持了一个小时,之后所有人都用一种恐惧和厌恶的目光去睃他。   一夜之间,他就成了魔鬼。   毕竟没有人能狠下心来开枪打死一个羸弱的婴儿。只有魔鬼能做到。   餐厅里不再为他提供食物,酒店收取了他之前订下的房间,沈步只能留在瞭望塔上。   金的尸体被保存起来,无论如何,他都是国际上的大毒枭,关于他所欠下的债,还要法官来定夺。   至于那个婴儿,江继山将他放在那个摇篮里,随着海水飘走。   接下来在航行的两天里,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   但是所有人都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虽然获救了,可是有无辜的孩子死了。他们用最具有正义的目光来谴责那个魔鬼。   一个女人在彻夜辗转难眠后的早晨,专门跑到瞭望塔上,朝魔鬼吐了一口唾沫,她在吃早饭时,向厨师长颇为自得的说起这件事,得到了所有人的称赞。   有一些人则低下头,默默吃早餐,他们的孩子问他们:“为什么会有魔鬼在船上?”   当一个孩子跑来向沈步吐唾沫的时候,江继山问他后悔吗,沈步看起来依然无动于衷的冷漠:“我开枪,只是因为我想活着。跟这些人没有多大关系。”   “如果是这样,一开始你不会开枪打伤那个员工,而且你明明可以让我来动手。”江继山坐在他旁边,看见那把枪,那是金的枪,整艘船上唯一的一把枪。   沈步眯起了眼:“我一直都看不透你。在那个时候,总觉得你根本就不想动手,你也不想活下去,你想要所有人和你同归于尽。”   海鸥从头顶飞过,海浪拍打船舶。   “也许客观上来说,我死了,比活着好,你信吗?”   沈步冷冷的嘲讽他:“愚蠢的想法,应遇初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江继山望着沉沉的海幕:“因为这样,我变得摇摆不定了。”   沈步耸耸肩:深奥的人说深奥的话,神经病才听得懂。   当船靠岸在香港时,海关部已经有人等候着接手这大批的毒品,从船底抛出的那一串串大桶,整整花费了缉毒警一整天的时间才点算清楚。   当船上人们看到身穿警服的武警出现,有人忍不住尖叫起来,他们想起在船上这阴沉沉的两天,那个拿枪的魔鬼令他们辗转难眠,现在他们终于是被保护的了。   终于一个北欧长相的女人在人群中大吼大叫,引来了警察的注意,她说:“这里有魔鬼,他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她指着前方的男人,沈步回过头看着她时,她又有些胆怯。   人群中有人沉默,有人义愤填膺,有人面面相觑,这时候大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如果一定要有人为罪行付出代价,只能是执行罪恶的那个人。   警察也面面相觑。   警察局局长是唯一知道江继山身份的人,“江少校,现在有人指控你的部队里有人杀了无辜的婴儿。”   “这件事情我会向我的上级解释清楚,一切都和金有关。”   局长正色道:“所以这是真的?有无辜的人死了?”   江继山语气冷了下来:“关于这次任务的事,需要我来向你报告吗?”   局长干笑两声:“你知道,现在民意汹涌,我们做警察的总不可能无视群众报案吧。”   江继山转头看着船上所有人,他们的眼里此时充满正义,他们为那个死去的孩子伤心,莫非两天前最先要杀死婴儿的不是他们这群正义的人吗?还是说他们都失忆了?   “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他用那把枪杀死了那个孩子!”   “他简直就是魔鬼!!一个可怕的魔鬼!”   各色人种说各种语言,在此时他们都满脸愤怒,步步逼近,要法律惩罚那个魔鬼,场面开始混乱。   一群武警冲上将沈步团团围住。他却毫无所动,任由他们铐上手铐。他们从他身上搜出了那把枪。   局长朝江继山耸耸肩:“我们会秉公处理,如果他是无辜的话。”   应遇初道:“你应该知道,人类都是本质自私而乐意做伟大无私的人。”   江继山看着他,久久才道:“所有人都一样。”   接下来的一切就理所当然了。   很多人都出来作证,沈步被敲定了杀人罪,移送到A市法庭,择日审判。   到达A市的当天夜里。   “沈先生,有人来看你。”   一个男人坐在那里,眉眼不怒自威,西装整洁,袖口不染一丝尘,领带熨帖着衬衣,所有都一丝不苟。   沈步有三年没有在现实中看到他的父亲,大部分时间他只能在电视上看到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的父亲一辈子都是个体面的人。   而他如今只是个带着手铐的杀人犯。   “我没想到,见自己的儿子还需要通报警察厅。”   “那么不知道沈部长是以什么名义来看我这个罪犯?或者只是来视察工作?”   “难道不能是来看看自己的亲儿子?”他的目光终于透漏出一丝温和:“不论你做了什么,都是我的儿子,从他们口中得知你所犯的罪行时,我也和所有人一样愤怒,但是当我知道了一切真相,我就知道,你从始至终都是……我的儿子。”   沈步冷笑:“你又知道我做了什么?”   男人道:“我知道,我太了解你,小时候你可以为了救一头小羊去打死一只狼,我相信你,会为了救一千多人去杀一个婴儿。”   “你怎么肯定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男人脸上露出笑意,沈步从那稍稍柔和的眉眼里竟看出一丝自豪感?   “你总是冲动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却又总是为此后悔不已,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道歉,可是这一次你没有错,无论是为什么,至少要在法庭上为自己作出辩解,否则你会受终身监禁。”   沈步沉默。   他将手搭在沈步握住的拳头上:“这是为了你的母亲,她在天上看着你。”   在临走时,沈步终于开口:“如果这次很不幸,我终身在监狱里,请你在部队里帮我多关照一个人,他太懦弱,总是受人欺负。”   “方书英?”   沈步抬头,看见他的父亲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我看欺负他最多的人是你吧。”   沈步无言以对。   好吧,确实是他。 第50章 顾小军的任务   最终审判时,江继山和应遇初就坐在旁听席,看见一个个证人走上原告席,这只是几个代表。听说其他一千人已联名要法官判处沈步死刑。   因为身份特殊,上级不允许特种部队出面作证,但是可以提供书面证词作为案件最终判决的一个考量。   最后一个证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也是在船上抱着婴儿跪在他们面前的女人,她证实,沈步在她面前杀了一个婴儿,她说,虽然当时是为了解除炸弹的威胁,可是没有人真的会动手去杀一个婴儿的。她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不能想象这样的事情,她甚至为此天天做噩梦。   原告席上所有人都尽力撇清自己,站在青天白日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会承认自己当时内心阴暗的想法。   一千多个人,一千多张嘴,没有人为沈步说出一句话,他们那么默契,共同将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表明了他们只是被迫“得救”,其实他们愿意陪着那个婴儿一起葬身鱼腹,也不会丧心病狂到想杀一个孩子的。   沈步看着他们,脸上不曾有喜怒哀乐,他已不想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所有人都那么高尚。   江继山看着那些义正言辞的人, 突然感到一种深深地无力,仿佛当年应长仁无辜而狰狞的脸,仿佛金在临死前的笑,魔鬼无处不在。   应遇初抚上他的手,将他从阴影的沉思中拉回,却又将他拉到另一个思想洪流,在看见他眼里的疑惑和深情时,江继山有些恍惚,在别人面前总是高傲冷漠,对自己却永远保持着孩子气的人。   他无意中却抹去我眼睛里的黑暗,因为他早已将我当成永恒的全部了。   如果有一天会伤害他,那将是永不能饶恕自己的。   随着法官一声清亮的“全体起立。”审判接近尾声,江继山从思绪的湍流中回神,沈步从始至终没有为自己做辩解。   无论是否出于自私犯下罪行,客观上却救了一千多人,沈步被判决五年的有期徒刑,并消除他的军籍,这个结果比想象中的好,也许与他父亲的身份有关。   金三角的缉毒已经告一段落,众人回到各自部队,顾小军失去了双腿,被送到A市的医院,上级决定推荐他去一座小镇的小学教学,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临走前,他去找了江继山,说了一些话。   他推着轮椅,虽然比之前削瘦,但看起来很精神。   “我觉得这样很轻松。” 这是他们谈话的最后一句,他说完这句话后,仿佛神情都放松了,就像一个整夜持枪巡逻的人终于躺进被窝里那种舒适的愉悦。   谈话结束后,他推动轮椅上了前往南方的一列火车,准备开始他的教书生涯。   一个风尘仆仆的旅客坐在他的身旁:“或许你自以为这样就算是一个废人,可以解脱,是否想的太美?”   “我已经完成不了任务。”   “你在袒护谁?”   “我没有袒护谁。”   “好吧。”他拿出一张照片,递给顾小军:“你认识他吗?”   照片中一个白发老人死在沙发上,是个欧美人,顾小军认得他额角的伤疤,跟肖恩一模一样,更不必说那锐利刻薄的五官。   “是美国的一个少校,在金三角合作过,虽然他化了妆,但还是能看出来,也许是在执行任务。”   “他没有化妆,那就是他,他一夜间从三十岁变成八十岁,自然死亡的。”   “怎么可能?“   男人手臂撑在前座椅背上,靠近他:“这就是我一直要你追寻的秘密,关于江继山的秘密。”   “我根本不知道,他看起来就是一个严正优秀的军人,他的精神永不疲软,我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可疑。”   “好吧,这不怪你,我知道你一开始也并不是乐意接受这个任务,甚至,你有可能故意让自己变成个残疾人,来逃避任务,我明白,顾上尉只想本分的当一个军人,所以,所以我来送你上路。”他的语气哀伤,眼神如同杀手平静,宽大的衣袖里露出一根针管,泛着寒光。   顾小军甚至不想反抗,明知道怎么也逃不过的,突然他的衣领猛的被人从后面抓起来:“顾小军,你可真是个爷们!”李梦唐气息不定,不知道是跑的久,还是情绪激动,他的双眼红通通的。   顾小军一瞬间懵在那里。   那个男人裹紧了风衣,又风尘仆仆的走了,火车快开了,人越来越多。   李梦唐顺势坐在他旁边,气呼呼的模样:“如果不是队长告诉我你来这,我是不是永远都找不到你了?”   顾小军透过车窗看见那个男人消失在人群里,又看见玻璃上映着某人红通通的眼睛,那模样很是受了委屈。   顾小军一颗心顿生羁绊,如果他真的死在火车上,这个人会为自己难过一阵子,恐怕是伤心很久。   他这么沉思着,忽然被人掰过身子来:“你要走可以和我说一声,我不会纠缠你不放的!”   他这么一吼,引来周遭议论纷纷。李梦唐狠狠推开他,泄愤。   莫非这就是爱上一个直男的悲哀?   顾小军看见他这么难得发脾气,突然朝他轻轻笑起来,李梦唐被他这么一笑,倒有点不好意思,喃喃道:“闷骚鬼。”   顾小军道:“你就这样从部队里跑出来?”   “我怕赶不上火车,而且是队长告诉我,让我来追你,我能违抗军令吗?”   是江继山?   广播响起,顾小军话到嘴边又改口:“你快下车吧,火车马上要出发了。”   “我不下车了,上级已经给我们补放年假,缉毒任务很成功,大家都可以放松一下了。”   “那你不回家看看家人?”   “我当然要回家,等跟你到地方了,我打个出租车四十分钟,就到了。”   顾小军睁大了眼。   火车开始动起来,李梦唐双颊有些红,眼睛都是兴奋的光芒,说着:“真是很巧嚯!原来我们这么有缘。“   真是好简单的人。   “就是来不及买票,等会儿我再补票吧。”   沿途的风景一闪而过,李梦唐说着:“现在还没有开学,你可以到我家来,正好一起过年嘛,我也可以方便照应你……”   火车越来越快了,窗外白茫茫的雪是大地复苏。 第51章 史前文明   A市的雪天挥洒了整整一个月,江继山病倒了。   乍听这个事,有点不可思议。父母都是军人,他一生下来就是个健康的小子,十三岁那年发烧,算是他唯一的一次生病。   这一次他却病了整整一个月,连家都没有回,特种部队所有人都补放年假不在队里,应遇初早错过了应家一年一度的年夜饭,压根没有回去,只在部队里陪着他,江琅夫妇来看了他一回,这个儿子好像放养的一般,见自家儿子身旁还有个应遇初,一个气呼呼,一个笑嘻嘻,两个人又回去了。   应遇初坐在床上,手里转着风车,更像一面风扇,那是江继山做给他解闷的。这风车很奇特,它不需要风,自己会转动,像传说中的永动机。它很轻,放在手心里安静的动,你去阻止它,可能会被划伤。   应遇初在星空岛都没有见过这种奇特的东西。如果有个科学家在这里,可能要瞪大眼睛,怔着直到他想通,好在应遇初不是。   “江,生病是什么感觉?”   江继山笑了:“只是精神难受,身体才会生病,没有什么感觉。”一个连喷嚏都不会打的人,怎么能跟他说生病呢?   “精神难受?”   “是的。精神难受,人才会生病。”   应遇初道:“为什么我不会生病?”   “也许是你精神太强大了。”江继山笑起来。   “我感觉你现在精神倒很好,还能看书,思考问题。”应遇初自己就不喜欢看书。   自从生病后,江继山就经常看书。他以前也看书,只是因为现在没有军务压身,才能变得轻松一些。   因为这次缉毒任务的成功,江继山很有可能要再次调任,应该说升迁,升迁到更接近国家核心的地方。   如果他走了,应遇初不会阻挡,他会努力追随他。   江继山合上书本,抚摸过书皮:“我只是很喜欢你们造的这种纸,它的质感胜过任何人类造物。”   应遇初挑眉:“我们造的?”   江继山以笑回应。   应遇初知道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跟他追根究底,所以他总喜欢用这样古怪神秘的语气来和他说话,好像捉迷藏一样,事实上也很有趣。   应遇初决定还是问一下:“我们是指?”   “就是指除一部分人以外的人。”   “有一天我会明白吗?”他看着手里的风车,它还在转,从不减速。   江继山敛下眼睑,似一个虔诚的信徒那样:“会明白的,我的秘密。”   应遇初看着窗外雪景,昏昏欲睡,他就躺在江继山床上,闭上眼睛。   江继山帮他盖上被子,这一个月到底是谁照顾谁,应遇初躺在床上的时间比他还多。   新年的气氛还未过去,人们还沉浸在与家人团聚的喜悦中,政府表面平静,却暗流涌动,那些大人物,他们的脸上总出现一种沉重而担忧的神色,平稳的流畅的话语后面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在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江继山的病也好了。   之后他的调职任务果然下来了,他被升为中校,不再接手特种部队,直接由中央调任,这在年轻人中几乎是史无前例,可是没有人会反对,他穿着军装站在那里,军人的精神和气质已无可挑剔。   应遇初也在调任之中,他被派遣进一个代号为七三的秘密部队,里面的人像裹着层层迷雾,他们看不见其他人的脸,只能用数字代号来称呼彼此。   要启用这支队伍必须要有最高领导人的批准,在这之前,应遇初从不知道这支队伍。   在度过半年的秘密训练后——队伍的训练方式很奇怪,着重于培养一批绝对忠诚和意志顽强的敢死队一般。   江继山也在,他依然是长官,还有一个更高的领导,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但他很少露面,队员之间不能彼此交谈,每个时候都要在规定的时间做规定的事,没有任何私人时间,连电话都不能打,这很折磨人。至少这半年里已经淘汰了大部分人,只留下真正的硬汉。   又过三个月,训练开始有了目的性,他想至少这支队伍,绝不仅仅是用来反恐或者培养国际间谍这么简单,天气开始转冷,始终没有人告诉他们,这支部队存在的意义。   直到那天,在他们休息了一天之后的第二日清晨,他们穿上厚厚的武装服,带上最先进的武器,登上一架飞机,长达七八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落在一片沙漠地带,一座巨大的圆形钢铁制成的东西,那个宏伟的建筑旁边是大大小小像天文望远镜那样的怪物,或许那是发射器,应遇初不能深究,关于国家的秘密,你知道的越多,越没有好处。   队伍进入了实验室,这个时候,他们被要求蒙上眼睛,感觉到一种失重的下落感,这是在电梯里。   他们进入一个巨大的房间,他直觉这个地方此刻正坐着许多不可思议的大人物,那种沉闷的气氛严然沉重。   当他们被允许揭开眼罩,眼前的景象平平无奇。   可能更像你站在现场看新闻一样,加之一群科学家站在大机器面前,屏幕里亮光点点,当他们开始在按键上操作,一切的景象都呈现了。   事情的起源在于有人发现了二十亿年前地球上存在智慧生命的证据。   那是一种珍稀的物质,至今地球上几乎不存在这种物质,很可能那不是地球的自然资源,但如今人类的探测器还未能到达更远的地方,也无法证实在别的星球上就不存在。   这块似铁非铁的薄片,已经破损不堪,简直就是一块烂布,为了上面一些古怪的图形文字,科学家花大量金钱修复,最终只还原出原本的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却已足够惊世骇俗。   “大部分的人已经逃离出去了,地球变得越来越温暖了,火山爆发后,没有人过得舒适,我的母体在昨天死亡,也许人们能找到更好的家园………”   以上为语言学家翻译出来的稍微简单的文字,这当然不够严谨,但在如今也只能试试了。   中间有一些断断续续的词语不能够拼接任何完整的意思。其中这位史前人类写下了一个日期:火纪一三年四百三十二号上午。 第52章 摘星者   无论任何文明都需要简洁的符号表示数字,所以日期的翻译是最简单也最有信服力的。   这说明他们的一年至少有四百多天,甚至不止,天文学发现在二十亿年前,地球是远离太阳的,那个时候地球绕太阳一圈可能需要六百多天,他们的一年有六百多天。   如果说这段话还不足以证明史前生命的存在,接下来的这张照片就是匪夷所思。   那不能说是照片,类似于一种雕刻,一种精微粒子的雕刻,无数颗粒子排列做成的画:一个“人类”抱着一个婴儿,那时候的人类跟现在的人类似乎没什么区别,毕竟都是地球孕育出来的,婴儿却有大不同,他们像是用营养液浇灌而生,从母体连接到婴儿,像机器人那样。   照片背后的风景全是冰雪,和一些古怪的圆筒建筑。   这张“照片”和这张日记一起被封存在一个盒子里,在多年前才被一个打算建房子的村民挖出来,原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古董。那盒子送到科学院时几乎已经成碎末了,日记也成了海苔一般脆。   不可能有一种物质可以保留二十亿年吧,那个盒子是个关键。   有人猜测,在二十亿年前,地球发生末日灾难,可能是火山的集体爆发,让火山灰布满天空,人类才无法生存。   不过从那张图画来看,他们的科技更高于现在的人类文明,仅仅是火山爆发,不足以威胁到他们,后来又发现,那个时候,地球正发生一次磁极逆转,生物形态和生命遭遇史无前例的威胁,这场磁极逆转更引爆了一系列自然灾害,其中包括全球的火山喷发,火山灰遮住了太阳光,当年的人类不得不离开地球,前往未知的宇宙,可能那时候地球人并不多,从他们用自身能量和仪器繁衍后代的方式可以想象,成功率很低。所以他们绝大部分都可以撤离地球。   科学家为了寻找更多关于这批神秘人类的信息,开始在世界大范围探索,在1990年左右,有人给A市的一座文化馆邮寄了一份“礼物”。   里面是几份文件,这文件也酥酥碎碎,与盒子里的日记相同的材料,那或许就是他们的“纸”吧,文件已经被还原过,并且用特殊材料暂时凝固,可以看清上面的图形。   接下来最颠覆众人的时刻,便是屏幕上一行行翻译出来的间断性的文字,那是史前文明的巨变:   一切的起因是在我们将离开地球母亲之时,当我们即将踏入宇宙太空,才深刻意识到,在她慈悲的遥望中,我们只是离家远走的孩子,她依旧在这里等着我们,若我们一去不返,未能在寒冷深幽的宇宙寻找生机,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只是残忍的扯断最深的牵连,母亲只是沉睡,她未抛弃我们,我们更不会逃离她。   火之人民是即将长征的战士,她是我们永远的最后家园。远征的战士或许永远被困在黑洞与时间的缝隙中,在弦之外的宇宙流浪,成为宇宙尘埃,也许千万年,甚至千亿年无法回到地球。   在这里,世界三方联盟选出最优秀的子民,哪怕承受一切痛苦繁复的仪式,只为留下来守卫家园,直到母亲的创伤得以平复,当生命的洪流再次出现,太阳再次照耀土地,摘星者将苏醒,他已获取了时间的秘密,并发誓永远为出征的战士及他们今后的婴儿效忠,在此之前他已成为所有人的信仰,生存的信仰,在以后的宇宙流浪生涯中,摘星者的名字将载入永不消逝的神之卷轴,精神的领袖长存。   幸运的火之人民,若找到新的家园,那一天,宇宙已经太辽阔,星星沉浸,地球渺无踪迹,然,太阳指引我们,从未丢弃希望,摘星计划实行之时,将是重归故土之时。   以下是摘星计划的具体实施方案,仅三方联盟领袖和摘星者可看,臣民将在之后找到新家园得知具体,请遵守约定。   读到这里,有人心想:这些史前人类有点傻,这么明目张胆的惊天计划就这样相信别人不看吗?   然后接下来就是一片空白了,专家解释说,这之后的内容已经被加密,大概属于他们的最高密码文字,轻易破解不来了。   不过从这里面提到的摘星计划,有人联系到了两年前的两颗超新星,正确的说,它们从十八年前就已经燃烧,这引起了大部分科学家的恐慌,正如同文件里所说,宇宙膨胀看似规则,实际不规则,“火之人民”在二十亿年的宇宙流浪里,早已失去了地球的正确位置,但如果摘星者为之指路,很有可能就是以超新星为灯塔。   这也正符合了摘星计划的名字。   也就是说,摘星者已经苏醒,至少在十八年前已经苏醒。   至于他为什么可以控制星星的覆灭,根本无心理会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原先的人类是否将要回来占领地球了?   不过也有人怀疑这份文件的真实性,既然是可以长征宇宙的文明,为何需要留下这样古老的文字信息,完全可以通过更高明的交流方式,而且为什么偏偏要将这份文件留在地球,还有怎么可能有人会精神长存二十亿年,这些丧心病狂的荒诞想法究竟是怎么诞生的?(某暗脸红)   屏幕上最后显示的是两颗超新星的燃烧画面,这是两年前的了,如今它们已经失去光芒,但它们发出的光明确实已传输宇宙,成为两盏灯塔,为有心之士标明了太阳在银河系的位置。   当然这两座灯塔的信息传播速度在宇宙的大尺度中,很大可能要上千年才能被史前人类接收,也有可能很快就会被捕捉。   不过人类现在对史前文明知之甚少,他们的文明究竟发展到何种程度也无法可知。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不当回事,二十亿年,恐龙都灭绝了,何况是人类在空虚缥缈的宇宙中流浪,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了,除非他们真的能找到所谓的新家园。   最后是星空岛,这座神秘岛屿的出现至今还是个迷,它和史前文明究竟有没有关系,而摘星者是否在星空岛上?他又是谁?是怎么做到让恒星提前爆发?这份可怕的文件又是谁寄来的?这种种问题都困扰着全世界的领导人。   这个秘密的实验室会面持续了一天一夜,千头万绪未解开一条,无论史前人类是否还存在宇宙中,一个当务之急的问题是:谁是摘星者? 第53章 决裂   很多人都认同摘星者是某一位军人这个猜想,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如果是现在的人类要找一个“摘星者”,那么军人才是最佳的选择,优秀的军人拥有绝对忠诚和坚强意志,他必然冷静理智而执行力强悍,所以摘星者苏醒后必然也会很大可能选择军人这个行业。   也有人说他会是个科学家,还有人说那是个机器人,或者只是一只猫,总之随着人们精神的紧张和兴奋的情绪,任何毫无逻辑的五花八门的说法都有。   至于他们这支七三部队到底来这里干嘛,就是为了共同见证那份文件,并且在星空岛上寻觅摘星者,是的,这支部队的成员全是星空岛上的居民,不过他们还不认识彼此,任何交流只有代号,这说明国家也并不信任他们,因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真正的摘星者。   在临走前,实验室要求他们以军人的荣誉发誓,永远保守今天的秘密。   后来他们才知道,不止一个国家,这里先后至少有十七个国家的军部驻扎,他们的情况也和七三部队一样,可以说,这些关于史前文明的成果是全世界政府努力的成果。   之后不同国家的他们将要被流放到星空岛,寻找摘星者。   而在他们走后,这个会议并没有结束,换言之才真正开始,并且一直持续了很多天。   而进入星空岛的每个军人,他们的每个行动都在监视者的眼皮底下。   世界政府更进一步的推算了摘星者的秘密。在这二十年里,他们对于摘星者毫无头绪,直到在一年前。一个人的意外死亡打破了僵局。   一张图片出现在实验室的屏幕上。   肖恩.丹尼斯,美国陆军少校,他在船上被发现死亡时,死因是心脏自然而亡,他的生命器官变得老化脆弱。毫不夸张的说,他的生命线一夜流光。   所谓的摘星者掌握了时间的秘密。时间的流逝,再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于是那艘船上所有的人都成了嫌疑犯。   走出实验室的那一刻,应遇初算是明白了,混沌的思绪在一瞬间轰炸,他掩盖不住某种呼之欲出的可怕神秘的东西。实验室里的那些文字,仿佛要将他脑袋撑破,江继山的身影在他心里反反复复的出现,像一条毒蛇绕着他的心脏。   最可怕的是,他沉迷其中。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星空岛的人。”他们走在星空岛最大的一条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应遇初忽觉眼睛有些刺痛。   江继山道:“我以为这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那么摘星者呢?”应遇初看着他,笑了:“那听起来很匪夷所思,像电影一样。”   “你听了那些,你很明白。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秘密。”   应遇初唇瓣有些颤抖:“我不明白。”   江继山道:“当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知道我不能拥有爱,因为没有资格。”   “如果我是个平凡的普通人……”江继山顿了一下,他觉得说这话很有问题,哪有什么如果,任何“如果”都是逃避者的说辞。但他现在仿佛决定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更接近一个为情所困的普通人了。   应遇初笑了一笑:“如果你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你会怎么样?”   江继山道:“如果我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我一定会比我现在所表现的还要爱你……”   应遇初愣在那里,听见他说:“对不起,隐瞒你这么久,让你错付真情……”   “你为什么说这些?”说这种话就像生离死别一样,应遇初朝他走去:“江,别说了。”   “阿四,我就是摘星者。“这句话让应遇初怔在那里,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现在你可以选择,抓我回去,或者让别人抓我回去。”江继山从未想过要逃避,他知道怎么也躲不过,他已经与全世界为敌了。   因存在欺骗,所以伤害是怎么也避免不了了。   那个抹去我黑暗的人,如今却被我推进深渊。   “江继山,你真自私。”应遇初冷笑:“我只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玩具。”   仿佛冷水兜头淋下,江继山放开他,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你……真是这样想的?”   应遇初也笑,讽刺的笑:“莫不然你以为我还要感激你,因为你像个寄生虫一样寄生在人类身上,以待有一日摧毁这一切。”   “我明白了。”   江继山站在那里,星空岛的寒风也沉默了,最爱的人离他而去。   他闭上眼,阿四,你骗过所有人也骗不了我,所有人都会离开我,厌恶我,只有你永远不会,在你心里,我胜过任何,一切。   哪怕如此,两颗紧紧相连的心已经被狠狠的撕碎了。   与此同时,他们的对话和眼神,一字一句的停顿,斟酌,都无遗漏被重现在政府面前。   李河清怔然:“真的是他……我原本以为会是应遇初……”他眯起了眼。   其实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应遇初的性格和所作所为都更符合一个恰当的“摘星者”。   长长的办公桌旁,女人冷漠的五官像印刷机刷出来的冰冷:“既然摘星者已经露面,我认为应该第一时间抓捕摘星者。”   又有人道:“他为什么要亲口承认自己是摘星者。如果他闭口不言,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所有人面面相觑。   “不,将船上一千多人一个个排除,很快他就会被发现。”   “你是说,他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肖恩的死因?不可能,他从何得知这些。”   “摘星者,谁能知道他的想法呢?我们追踪了这么久,直到今天还不是一无所获。”   “当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整个世界的政府,包括很多很多人都知道了。”他靠在椅背上:“我们只是其中之一。”   女人道:“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应该尽快行动。”   一个美国高官道:“那么为什么不这样想,他拥有的是所向无敌的时间秘密。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可以不费力的夺取任何东西,所以也就变得毫无惧怕,他不会惧怕任何一个人类,而且星空岛是个不可控的岛屿,他们甚至不一定愿意与摘星者为敌,里面的人大部分属于反社会反政府,我甚至怀疑,星空岛所有人都是史前文明留下的火种。” 第54章 命运接轨   “星空岛上常住居民至少有一百万人,你的意思是史前人类大费周章留下了一百万人?”   “这不无可能,但凡将士要出征,总要有足够的人留守城池。”他耸耸肩:“否则你如何解释只有某部分特定的人可以进入星空岛?它像个宇宙飞船一样,飘忽不定。”   会场寂静了,这个设想太过疯狂了。   “其实我们何不利用星空岛?”   锢龙山,全世界唯一一所国际监狱。这里庞大复杂,混乱丑恶,随便一排犯人望过去,全是无药可救的被丢弃的“杂碎”。他们是无处敢接收的,或是因为原本的监狱实在挤得塞不进去,被打发过来的。   今天又是“迎新日”。囚犯们隔着双层铁栏和电网,准备好好认识一下新人。   沈步是从A市监狱转过来的,从车上下来时,天正下着细雪,有点冷,典狱长亲自过来点查人数。   这个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狱长不明白,为什么沈父那样的人物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这种鬼地方来,要知道没有任何一座监狱比A市那里的高级监狱更好了。   沈步身后连续下来九个人,铁栏里的犯人忽然疯狂朝他们呼喊和吹口哨。   他身后的人叫诺尔 ·奥斯汀,是个二十多岁的英国人,有着极其俊美的外貌和修长的身形。   在囚车上,奥斯汀和他聊天,用的是手语,他说他转过三个监狱,每次都因为在监狱杀人,导致罪名越来越重。后来终于进了锢龙山。他还说他为此兴奋的一夜睡不着,好像要进一个大大的新学校。   等到犯人交接完,已经是午饭时间。   奥斯汀坐在角落一排,有不少人围着他打转,他笑的简单自然,似乎真的把这里当成学校了。   沈步坐下来时,有个欧美大块头指了指他餐盘里的两块饼干。   “正好我不喜欢吃甜食。”沈步将两块饼干插进对方的餐盘,男人满意了。   如果他有一些自知之明,不去想摸沈步的头,他的手也不会被刀叉插在桌上,疼得嗷嗷叫,几个小弟将沈步围起来,食堂里乱成一团,所有人都起哄着准备看好戏。之后那几个小弟都被送到监狱的医护室。   狱警用铁棍抽着沈步的后背,发现这对他无用后,决定把他关到禁闭室,在离开食堂的最后一刻,沈步看见了穿着囚服的方书英,他正站在角落里,两个人四目相对时,都惊讶了。   在被关禁闭室前,典狱长传唤了沈步,免了他的禁闭,他以为是因着他爹的这层身份,后来那个老头意味深长的说:   才不是因为你那个固执的父亲,如果我当时在那艘船上,我可能不会开枪,但我一定会让别人开枪,所有人都伪装清白,只有你肯承认自己心里的魔鬼。伪装正义的正义,比手持镰刀的魔鬼更加恶劣。   沈步却无动于衷,玩着手上的镣铐:“弗兰克,你不应该来当典狱长,更应该去当牧师。”   弗兰克笑笑。   食堂的哄斗很快又静下去,在这里打架斗殴是平常的事。   奥斯汀在走出门口的路上,被一个中国男人拦住,那个人提醒他要小心一些。   “在这里,长得漂亮的男人是很危险的。”   奥斯汀笑笑,用手比划。   方书英不懂,他只知道部队以前的暗号手法。   奥斯汀又笑,他笑起来也真是魅力十足,因此方书英越来越替他感到担忧了。   “嘿,小鸡,滚远点!”一个黑皮肤男人一手把方书英推开。   他朝着奥斯汀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那鼻孔几乎要凑到他白皙的脸上:“新人,该懂得这里的规矩。”   奥斯汀无辜的看着他。   男人把手肘架在他肩膀上,用食指摩挲自己的下唇,呼出的鼻息喷在他脸上。   他叫比尔,在锢龙山十多年了,是囚犯中几个老大之一,他喜欢男人,尤其像奥斯汀这种欧美人,很多新人都在他手里遭了殃。   “比尔,你别欺负他。”方书英揪着眉。   “我好怕怕呢,前狱警大人。”比尔讽刺道。其他人哈哈大笑。   比尔笑着摸了摸奥斯汀的脸:“你真是整个监狱里最漂亮的婊·子了。”   星空岛成为全世界政治威胁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国政府都在针对星空岛,江继山的存在仿佛是如鲠在喉,于是星空政府决定全面通缉他。   这恰好是全世界政府所想要的。   应遇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岛上一家水上酒吧里喝酒,很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多少目光黏在他身上,就等着他喝醉,把他扛回去。   一个穿薄西装的男生坐在他旁边。   “我们又见面了……”沙还是一脸婴儿肥的白纸模样,眼睛是闪亮的,一点也不像杀手。   应遇初盯着酒,轻笑道:“谢谢你上次送的花。”   沙有些受宠若惊:“你喜欢吗?”   应遇初摇摇头,他只是喜欢江继山为他吃醋。   不过如今,谁还在乎那些。他不知道江继山在哪里,自从说了那些话,他就算是和他“分道扬镳”。他有时候后悔,也许该跟他死死绑在一起,这样胜过借酒浇愁百倍,但那样会很愚蠢,他已经走在世界对立尖端,自己再走过去,岂不是害他容易摔倒。   “上次我说要请你吃饭。”沙有些苦恼:“可惜真不凑巧,我又有任务了,只能再等下次了,但是这次我也许会失败。”   应遇初好像来了一点兴致,沙便忍不住多讲一些:“因为规定了我不能杀他,他却厉害的很,说实话他如果能当星空岛的老大就好了。”   应遇初找到江继山的时候,他像个没事人,站在那里看星星,草地像在他脚下呼吸,一颤一颤的。   “你在找你的族人吗?”   江继山转过头看着他,仿佛等他很久了。   “小的时候,我经常抬头看星星,想看看有没有谁会回来,后来我知道,他们已经离我很远,也许全不在了,我就不再看星星了。”   “你在等他们?”   江继山笑道:“以我现在的寿命,我是等不到他们的。”   不知为什么,应遇初一下子感觉肺要气炸了。   江继山怕他被气到,便道:“在我一年前生病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算一道问题,后来我才得知结果,原来我们的缘分和生命一开始就是交缠在一起的,就算在很多年以后,也一直如此,从没有真正断开过。”   应遇初心里压制不住的一些悸动,即使他总是信任江继山,但他口中还是忍不住道:“鬼话连篇。”因为这样往往能听到对方更多解释。 第55章 奥斯汀   “在我们那个’年代’,有一套专门的数学公式,只要知道两个人之前的过往和事件,就可以计算他们之后所产生的交集和关联,我们叫人生交替,你们叫命数。”   “命数?”应遇初听完只觉得好笑:“这么说还是有科学依据……”   “大概万物发展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那么你能算到我会来找你吗?”应遇初抱着双臂站在星星下,嘴角微微垂着,又高又冷,看起来好像能保持一整天都不动。   江继山倒很喜欢他这样高高在上的姿势:“我早说过,你该抓我。”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没得选,是吗?”   江继山低下头笑了,这笑容居然有一些喜悦和豁达。   应遇初听见他说:“所以说你何必还要演那一场戏,真傻。”   “呵……”一声冷笑。   江继山道:“真的,傻的可爱。”   应遇初有点看不透他了,因他突然变得通透清晰,和以前迷雾森林般的气质大不相符。   应遇初道:“我没有你想的远,只想你再多存在一天也好。”   江继山沉默着,望着他身后星空。   七点B区准时关牢门,这些牢房像一个个铁笼子叠在一起。奥斯汀被分配到三层,他的室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沈步关在奥斯汀对楼,和一个同时来的新人关在一起。   他发现了方书英,就在对面四层,他的狱友叫平川,是个二十岁出头的亚洲人,他望过去的时候,方书英也正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和错愕,不会从中午就一直惊讶到现在吧。   九点准时关灯,整座牢狱都暗了下来,到夜里十二点的时候,狱警要交接。   黑夜里,奥斯汀听见他的室友说:“他们喜欢把那些漂亮的新人关到我这里,等到适当的时候,比尔就会闯进来,那些新人就要供他享用了。”   他知道奥斯汀不会说话,便自顾自的说:“那个值晚班的狱警经常收他的钱。比尔只要给他打个号,我们的牢门就会解锁打开,他像个发情的野兽一样,任谁也抵抗不了,有两个新人都被他折磨疯了。”   他突然长叹一声:“那个可怜的小亚瑟……我真庆幸我老了,长得也丑,在这里我就像个老豆角干一样,没人会在意我。”   奥斯汀躺在对床,一双漂亮的眼睛在黑暗里隐隐发亮。   凌晨一点的时候,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牢狱里显得响亮。   “他要来了。”老人轻声道:“孩子,你或许不要反抗会轻松一点。”   牢房的铁门轻吱一声便被打开,回荡在空旷的监牢里。   方书英从睡梦中惊醒,知道比尔又准备干坏事了。他起身扒着铁门,努力要听清楚,他难免担心起奥斯汀。   奥斯汀的床前多了一个身影,果然是比尔,他先抚摸过奥斯汀的大腿,见奥斯汀在夜里散发柔光的脸庞,忍不住轻啧一声,他多久没见过这样的脸庞了。在监狱里久了,所有人的皮肤都要糙成水泥地。   奥斯汀根本不反抗,像个柔软顺从的布娃娃,比尔很久没有遇到这么顺从的新人了,他把奥斯汀整个人拎过身来,抬起他的屁股,嘴里嘀咕着不堪入耳的词汇,他的声音在寂静牢房里回响,沈步无动于衷的躺在那里,他的室友兴奋的低声道:“嘿,第一天就有好戏听了!”   沈步用英文道:“他入狱之前一直是男妓。”   “真的?”室友反而一脸羡慕:“那个大块头真是好运气。”   好运气?好像听到个笑话,于是沈步笑了。   方书英知道奥斯汀是个哑巴。他根本没有办法喊叫救命,可是在锢龙山喊救命有什么用。   方书英忍不住拍打铁门:“奥斯汀,奥斯汀……”好像这样就有用一般。   这种天真单纯的傻劲也就方书英不离不弃的从出生保持到现在了。   楼上逐渐传来床板摇晃的声音,甚至有比尔一阵一阵的喘息声,他嘴里发出愉悦之极的声音,这种声音让人浮想联翩,那香艳的画面仿佛都浮现在每个人眼前。   整个A区的犯人都屏息静气细听,大概这样就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沈步的室友使劲的往对面瞅,可惜黑乎乎的看不见。沈步看见他把手伸进裤裆里了。   这都能……   沈步翻了个身,准备睡了。   可是比尔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听起来像是爽极了,鼻间里发出的哼哼声,口里还有抑制不住的呼吸声,好像被操的是他一样。   有些人在黑暗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春宵一刻值千金,比尔终于享受完,出门的时候可能冲昏了头,忽听一声沉闷的响动,居然直从走廊上翻了下来。   囚犯们嚯嚯哄闹起来。灯很快就亮了,狱警进来一看,比尔的喉咙还汩汩流着血,光着下身。   他朝上看去,一条裤子从三楼丢了下来,正盖在比尔的下身,狱警张着嘴,忍不住低喃了一声上帝。   奥斯汀默默的擦着地板上的血迹,这血从狱房一直到走廊。室友睁大了眼睛,僵在床上,连大气不敢喘。   他亲眼看见那个人的指甲缝里长出一道道尖锐的细刀,像长长的指甲,就这样瞬间把比尔杀掉了。   当晚比尔就被人抬去停尸间了,奥斯汀一脸无辜的站在狱长办公室。   弗兰克准备聆听这个老杀手的狡辩,可惜他不懂手语,沈步是整个监狱唯一会手语的人。   “好吧,比尔怎么会死?别跟我说是在楼上玩滑滑梯摔下来的……”   奥斯汀摇摇头比划起来。   沈步道:“他说比尔昨夜里进他房间,要睡他……”   弗兰克皱了皱眉。   沈步继续道:“然后他突然发狂,跑出去时,直接从走道里跌下去了。”   弗兰克看着奥斯汀,挑眉道:“他跌下楼,却摔破了喉咙?”   奥斯汀低着头,看起来多么无辜。   狱长只能找来奥斯汀的室友,那老人家看起来要吓坏了,摇着头不肯说话,他不敢说。在囚犯之中,谁都不想当告密者。   狱长生气也无可奈何,那个跟比尔串通的狱警,被他革了职,奥斯汀则被关禁闭。   沈步走的时候,向狱长问了一些事情,作为翻译的酬劳,是关于方书英的。 第56章 进囚   “他之前在部队待不住,跑到狱警部门工作,这所有人都想不通,我看他挺实在的,就给他安排了个狱警队长的位置,结果他还是太正直,看不惯老囚犯欺负新囚犯,那天,几个“老人”把“新人”推在厕所行事的时候……”他喟然一叹:“你知道,监狱里这种事情层出不穷,被他发现了。”   弗兰克点起一根雪茄:“之后那几个就成了枪下魂,一下子出了四条人命,事后他被判刑二十年,关在锢龙山。他来这里也才工作不到两个月,连狱警关系都没弄好呢,就被关进去了。”   弗兰克看他可怜,怕他被囚犯报复,便让他和那个被救了的新人一间牢房了。   “说起来,你们都是军人出身,现在都成了这里的新人,也算是有缘?”   江继山的双手双脚加上沉重的镣铐,这是一间完全封闭的房间,墙壁发出刺眼的亮光,一些隐隐约约的噪音跑进耳朵里,让他根本无法入睡,也无法凝聚思想。   一开始,世界政府对他还是很仁慈的,承诺会答应他所有的心愿,代价是获取史前人类的秘密,一切关于摘星计划的秘密。   江继山道:“我已经和他们脱离了二十亿年,不再知道任何秘密。”   “时间的秘密。”   江继山微微一笑:“时间就是时间,没有任何秘密。”   对面的人也牵动嘴角,笑了:“那两颗星星,是你的杰作?它们为什么会突然爆发成超新星?你只需要告诉我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我就让你见你的父母。”他察觉到江继山的眼神闪烁了,继续道:“他们很想见你,身为新人类,你在这里生活二十多年,你的母亲怀胎十月生下你。据我所知,你们之前生活的那时候只能用营养液来培养新生命,血缘纽带几乎没有。”   他自认为抓住了江继山的弱点,他期望的看着江继山。希望他能动摇。   江继山却道:“所以我们的观念和新人类不一样,你们认为亲情无价,我们不,没有血缘关系的繁衍方式,使我们理智,母体与我互相冷漠。我如今的父母也只是我苏醒的介质。”   男人嘴角勾着狐狸的笑容:“你这样说,越说明你在乎他们,放心,出于人道主义,我们还是会让你们见最后一面的。”   江继山却道:“我不想见他们。”   “你是觉得内疚?”   江继山沉默。   之后他便不被允许见任何人了,一直关在这所逼仄的房间里。   他们想让他极尽疲惫,在这样不眠不休的刺激,他会精神奔溃,智能疲软,最后妥协。   至少他们送了他水和食物,让他保证生命机体运作。   江继山想起了他被关在科地实验室的时候,那个地方更狭窄,食物更差劲,但是至少很安静,也会让你睡觉。   过了将近一个月,又来了一个人。   她拿着一张彩色的迷幻图片,让江继山盯着。   那是催眠。   江继山眨了眨眼,听见女人说话。   她问了很多问题,大多是关于小时候的爱好经历,或者平时的生活习惯这样的琐碎问题。   这场问答持续了两个小时,江继山都一一回答了,第二天她又来了,女人从不问关于史前文明或者摘星计划的问题,江继山感觉头脑越发昏涨,房间里的嗡嗡声响越来越尖锐,光线越来越亮。   如果他稍稍眯起眼渴望睡一会儿,便会被突如其来的噪音惊醒。   这种声音要刺破他耳膜了。   终于在连续问答七天后——几乎也已经问完了所有尽可能想到的琐碎问题,包括关于他和应遇初的事情。   这一天,她终于问他:“你的母体叫什么名字?”   江继山道:“我没有母体。”   “为什么?”   江继山看着她,那眼神让女人心里一沉,这可不是一个精神疲软的人。   “除非你们侵入到我的意识,否则我只能缄默。”   女人并不愤怒,她心里陡然一转:侵入到意识?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是政府找来了星空岛的一位原知,这原本就是星空政府用来读取犯人记忆的,前提是要得到被读取者的同意。当然那是对于有公民权利的人来说,在所有人眼里,江继山已经算不得是任何公民了。在新人类这里,他不算是人。   可惜,这一项计划也失败了,至于为什么失败,原知承认是她自己无法探知,她甚至无法形容那所谓的意识形式,总之她没法从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江继山很快被安排送到锢龙山监狱,各国政府都不愿意将这个史前人类送到别人手里,想来想去,也只有锢龙山监狱最为合适,那里属于世界。   但是由谁来执行这项押送任务?   锢龙山的雪越来越深了,今日不是“迎新日”,却有押囚车进来,犯人们扒着铁网,看见这阵仗,便知道有大人物要来了。   十辆军车,头上还有直升机和歼击机盘旋,就为了押送一个囚犯,其实都知道,如果江继山要逃,再多的武装都是白费。这总让人有些沮丧。   从车上下来整齐划一的一排特种兵,全是身负异能,应遇初身穿军服,亲自跟着江继山下车。   另一边的方书英惊讶的张嘴:“队长……”   江继山抬头看了一眼,深雪压山,乌鸦盘旋,巨大的监狱建筑,凄凉中倒有几分浪漫,至少比那个鸡蛋壳一般的房间要好。   弗兰克面色紧张,和一众狱警都站在那里,为了接手这个世界炸弹,他好一阵子没睡好了。好在再有不久,他就要退休了。   为了江继山,监狱加深了警戒,特别制造了一个特殊的牢房。   一个巨大的四方形铁盒,几个圆形小孔通风,没有灯和桌子。平时就将这个盒子吊起来,悬空在一个大水池上面。   应遇初冷着脸看弗兰克:“这是谁的主意?”   弗兰克耸耸肩道:“前阵子来了几个监狱方面的专家,说这样最稳妥,也最安全。”他避开他冰冷的眼神,眨了眨眼:“其实这对大家都好。你知道,现在有些极端分子将他当作圣主一样,时刻想着救他出去。”   “这简直就是个不透气的鸟笼。”   江继山道:“这有什么关系,你说的,能存在一天就是一天。”   应遇初看着他走进牢房,两扇厚重铁门在机括下关起来,不论开关,都要十个狱警分别把住两个机关,才能实现,这个牢房不受任何电力和电脑操控,只能人为。 第57章 监狱谈话   这种牢房,在星空岛上,总不过就是那些大力士费力捏碎的功夫,但是强硬拉开铁门,会有高压电流通过,人会瞬间毙命。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铁,是专门从星空岛上一点一点运出来的,对异能力来说就像绝缘体一样,这么说来,它确实是一个最好的监狱。   江继山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单独的院子里自由活动,其余时间就待在铁盒里,那大盒子里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黑乎乎的,好似江继山落在一个鸡蛋壳里。   上级决定让应遇初到锢龙山监狱去当狱警队长,虽然这对于一个出色的特种兵来说有点委屈,但政府似乎认定了只有应遇初能看住这个头号犯人。   这正是应遇初想要的。   他穿上狱警服,戴上狱警帽,拿出警棍的时候,祸国殃民的妖精,着实把众多囚犯惊了一通。方书英怀疑人生:“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家都到这里了?这又不是旅游景点……”   沈步靠在铁门口,似笑非笑:“狱警大人,你这像是来拍某种影片啊……”   应遇初压低帽檐,冷笑:“那也不是跟你演……”   沈步笑着耸耸肩:“我懂。”   应遇初看了他一眼,沈步看起来倒比部队轻松多了。他的侵略性更强,但目光如此犀利沉稳。   时间久了,所有人都变了,除了方书英。   方书英是真的糊涂了,为什么他当初只是申调了部队,短短一年,所有人都不一样了。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这么奇怪。   应遇初的主要责任就在江继山的院子里。   他仅有一小时的自由时间,除去吃饭和解决生理需求,就只有半小时了,其余时间他像尸体躺在又冷又硬的棺材里,应遇初在这半小时总默默看着他。   他一天只能吃一餐饭,因此身体慢慢消瘦,但他的目光依旧明亮,精神反而更好,他的眉眼磨砺得英朗,沉默寡言,连鬓角也刻着寒冬不及的凛冽弧度。   这个时候,应遇初很想抚摸他的脸颊,安抚躁动的灵魂,但是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铁栏。   有一天,江继山坐在小院子的那个板凳上,周围全是警戒和守卫,应遇初就站在铁栏外,看见他突然侧头,笑眼看着自己:“阿四,你还记得在内华达州的森林里,我们一起躲在山洞的事吗?我生病了,你照顾我,那时候你小的像个栗子。”   应遇初歪了歪头,眼里充满兴致:“我当然记得。”那段相依相偎的童年时光是他最向往的天堂世界。   江继山被他所吸引,他的眼睛像这刚刚化开的春水,连温度都恰恰好。只是这眼睛毕竟不是他原来的了。   “阿四,在我们之前的世界,是没有明确的男女之分的,无论男女,都可以相爱结婚,不与人有关系就可以自己孕育生命,只要自身足够强,用营养液和自己的生命能量去灌溉自己的新生命,所以爱情和亲情显得很缥缈,我们是不在意这些也不需要。”   应遇初抓了一个重点:“所以你们不做.爱吗?”   江继山也一本正经的回答:“那只是一种娱乐消遣,没有强烈的需求感,自从我在新世纪醒来,就羡慕于人们这样的关系,父母相爱,家人相亲,虽然之后确实经历了一段不愉快的日子,对人类有了重新的认识。”   应遇初知道他指的是科地实验室的那些往事。   “我舍不得这个世界,但我的意志让我完成使命,我知道世间永远没有两全其美,后来我想让自己精神消亡,于是我生病了,为了逃避所有责任,我承认我没有人们所想的那样坚定,当我出生在这个世界,已经不算真正的史前人类了。”他的眼睛望着窄小的天空,瞳孔中有迷人的光芒。   “那个时候死了,便没有今天的种种令世界烦恼的事情了。”   “即使没有你,世界不会变得更美好。但我的世界一定是毁了。”应遇初额头贴着铁栏,渴望多靠近他一点。   江继山手指抚摸过他的额头:“当你用自己的血肉来喂我,就相当于我的母体一般,我不能背叛你,所以要带你走出森林。”   应遇初忍不住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怀了我的骨肉吗?”这个玩笑他开一辈子都不腻。江继山笑道:“在史前,是可以让两个人的基因在营养液里结合,创造出新的生命。只是成功率很低。”   应遇初道:“那样听起来不浪漫,我喜欢原始的繁衍方式。”他在铁栏的缝隙间抓住他的手,忽然记起什么:“你在史前,有恋人吗?”   这就好像现任问你有没有前任,是个禁区。   江继山笑了,他的目光柔和:“没有,连初吻都是你给的。”   应遇初总算满意。   谈话也到此结束。江继山走进牢房。沉重的铁门关上,紧接着被送到水池上空。   应遇初的心里却瞬间平静下来。   锢龙山的天气堪比更年期妇女的心情,春天短的只有一阵风,这边雪刚化,那边雨便下,冷到人骨子里。   当时人们正放风,一场春雨猝不及防,囚犯们跑到室内休息室,不少人就挤在奥斯汀旁边,这是他刚刚从禁闭室出来的下午。   上午的时候,奥斯汀的室友向狱长提出要换狱友,他看起来就像是受到惊吓了,眼神飘忽。   “可是奥斯汀下午就要从禁闭室出来了。你确定要换狱友?”弗兰克揉了揉眉心,感觉最近头发花白,皱纹加深。   “我确定,狱长。”   “好吧,我会安排,看在你这么多年的良好记录上。”   “谢谢。”   狱长愁叹一声:奥斯汀啊,希望你安分些才好……   休息室狭窄,那些人像烤串上的肉挤在一根棍上——挤在奥斯汀这根棍旁边,方书英和他正坐在一排凳子上,还没来得及避开,便被一个不耐烦的欧美大汉推出去。   这一推,把人推到对面的沈步身上去了,那个欧美大汉张了张嘴,见沈步一双眼睛斜看过来,一分狠色,便让他怔在那里,心上压了石头一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第58章 风雨欲来   方书英见是沈步,急着推开他,倒把自己摔了一个踉跄,引得旁人哄笑:“狱警大人,没摔伤吧!”   方书英不知为什么,忽然心里很难受,他抬头看见沈步,那个人到哪里都是高高在上,到哪里都是霸道者,而他自己,好像在哪里都是受人欺负的角色。沈步此时的漠然神情好像在嘲笑自己的懦弱和无能,那黑漆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是个懦夫。”   平川站在那里,想去扶他,又不敢去扶他,他比方书英还懦弱,不愿成为众矢之的。   犹豫了一会儿,在他终于决定去扶他时,方书英却猛的推开他,之后一拳挥打在那个欧美男人身上。   好歹他是军人出身,拳头不算大但足够硬,男人之前被沈步一眼瞪得心慌,此时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一下蒙了,方书英便发狠了打他。   休息室顿时哗然,打架这种事谁都爱看。   欧美汉子力气也大,反应过来后,三两下就反客为主,把方书英压在身下打。   “混小子,活的不耐烦!敢打我!!”他一拳猛打中他头,方书英就快歇菜了。   第二拳没能下来,被沈步截住了,他的手腕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硬转了一圈,咔嚓一声,骨头清脆的声音。“嗷”一声,男人汗如雨下!   “嘿!这可是单打独斗!”陡然出现一个粗重的嗓音。   众人闻声散开,一个类似老大的人出面了,锢龙山监狱帮派众多,各种“老大”也是遍地开花,不过此人不一样,他手下的人是最多也最狠的,他不穿囚服,而总是穿黑色的皮裤,弗兰克也默认了他的癖好,因此大家都喜欢叫他黑皮老大,但他不是黑人,而是俄罗斯人。   他是个肩宽的壮汉,白皮肤上蓄着金色的胡须,一双眼很是犀利发亮,语气平稳低沉,震慑力十足。   方书英眼镜都被打掉了,在地上不停摸索,那眼镜在他手边被黑皮老大踩碎了,一地渣滓扎在他手上。   “这里要有规则。”他向前一步,抓起沈步的衣领。   “我不受规则约束。”沈步抓住他的手掰开,举重若轻。   老大愣了一下,他见识过沈步的厉害,食堂里之前那几个也算是他手下的一股小势力,现在还在医护室里没出来呢。   黑皮老大身后又站出几个劲健捷身的汉子,个个都是练家子。黑皮老大眼神示意他们退下。   外面风疾雨骤,屋内气氛一触即发。   一群人将两人围在中间。方书英早被平川半拉半拖的扶走了。   方书英是见识过沈步的力气的,他的力气稳得像用不完的太平洋海水,抽不干的。   但是他只能听到周围人的哄闹声,没有了眼镜,他就抓瞎了。   黑皮老大以前也是个军人,和沈步一样,也是伞兵出来的,后来退役去走私军火。   这一场较量看似风头浪尖上,其实倒像是军队里的对抗训练,有看头没嚼头。   雷雨下了一天一夜,还未有停歇迹象。   监狱里也取消了第二天的放风,众人闷在单间里,天气阴沉沉,要长青苔一般,天地实在逼仄的很。   方书英没有眼镜就像心里缺了什么,坐在床铺上,一动不动,平川问他:“那个沈步对你很好,你跟他以前是朋友?”   方书英摇头,面无表情,他的半边脸颊发肿,嘴角淤青:“我们以前是同一个部队的,没有什么关系……”   “嘿,战友情深啊,哪里能没关系。”平川望着对楼三层,那里是沈步的牢间,喃喃道:“现在没人敢惹他了,他可真厉害,连雷欧都输给他。”雷欧就是黑皮老大。   方书英揪着自己的头,烦躁不已:“我不想听到他的事!别跟我说!”   平川从没见他这么暴躁不安,吓了一跳。   他撇了撇嘴,看向沈步的牢房,恰好沈步正走到门口,看了过来。那目光惊人锐利,平川怔了一下。   这发霉的阴雨天让人心情烦躁,连续下了三四天,应遇初也有三四天没有见到江继山了,狱长可不想让这个顶级犯人淋雨生病,放风时间就让他出来吃饭和洗澡,之后必须立即回到铁盒里。   这铁盒子里冰冷又潮湿,下了雨啪啪打在上面,有雨从圆孔里打进来,江继山借着这窗外明亮的灯光,看见外面雨丝纷纷。   亮黄色的月光孤独的照着他。   春天居然来的这么快。   应遇初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个铁盒,隔着层层雨幕和监视器,目光炯炯。   雨连续下了很久,犯人每日窝在单间里,情绪暴躁,监狱不得不恢复每日的放风。地点由操场转移到休息室。   但休息室狭窄拥挤,器材又少,很容易发生恶性事件。   方书英在厕所被人堵住了,三个男人。他洗完手,刚一转身,为首男人那胸膛便快闷死他了。   他们朝他露出微笑,明打着不怀好意的旗帜,将他推到厕所单间里并关上门。   鉴于之前在牢里的经历,方书英隐约猜到他们的意图,他脸色一下刷白了,试图推开他们,当然是徒劳无用。   平川在外面喊他:“书英,你在里面吗?”   方书英急忙道:“平川……”   男人抓起他的头砸在墙上,对外面不耐烦喊道:“滚远点!不然连你一起干!”   平川听清了他的声音。   这个人叫图卡斯,他喜欢把人弄死后强.奸,罪行累累,在监狱里并不怎么受人待见,但足够凶狠,因此独为恶狼。   恶狼图卡斯身后两个男人也是一路货色,三条狼看着方书英,其中之一笑起来:“这个亚洲男人看起来是个没开苞的。”   平川听见几人声音,惊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方书英自从眼镜坏了,便如同三魂丢了七魄,世界迷迷糊糊的,无力而空洞,连脑子也蒙了。图卡斯拎起他的衣襟,抓住他的脑袋往墙上撞,咧嘴笑:“小四眼没了眼镜还是挺好看啊?”   方书英疼得快晕过去,生理眼泪掉下来。   图卡斯不肯罢休,不断将他脑袋狠狠砸在墙上,舌尖舔去方书英脸颊的泪水。   方书英感觉恶心,他头破血流,几乎要晕过去,再次被撞在墙上时,牙齿咬破了舌头,血腥味刺激味蕾,他心里猛然醒悟般,惊恐慌乱,他不甘心这样认输,可是谁能救他?没有人敢惹他们,狱警更是将所有犯人一并当作垃圾,任由自生自灭,在他脑海翻腾的混沌纷乱中,在一声声得意的笑骂声中,有一双眼睛,锐利的像刀锋透过云雾,映射在他脑中。   那是沈步的眼睛。 第59章 虔诚·暴徒   在咽下一口血水后,方书英才肯开口:“让沈步帮我……帮我……平川!”平川的名字几乎是他嘶吼出来的。他希望平川还没走。   平川确实刚要离开厕所,他心急,但不想惹麻烦,他也会愧疚,却不想受牵连,他怕极了这个监狱,怕极了这些可怕的禽兽。   方书英的话顿时敲醒他。   沈步……是的,沈步。   他拔腿奔跑去寻找沈步。   方书英的话惹怒了几个人,他们听不懂,以为方书英在骂他们。   图卡斯冷笑:“我很想试试狱警大人的滋味。”   方书英感觉坠入冰窟了。   “政府为什么认为一个史前人类,会相信你们的上帝?”江继山坐在探望室,对面是牧师。   这是一次秘密会面,连狱长都不知道,他是世界政府直接派下来的。   牧师笑了:“因为上帝允许我们相信上帝不存在。”   江继山眉头一蹙,但那眼睛却好像在笑,这像一个长者望着出生的孩子:“如果宇宙出生前,上帝已存在,他是否也会对自己存疑。”   “江继山先生,我并不是来探听任何消息的。只是作为上帝的仆人,来与你谈一谈心。”   “我以为我已经没有资格聆听上帝的声音。”   “当然不,人人皆可以是上帝之子,圣经说,缔造和平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称为天主的子女。”   “牧师认为我是缔造和平之人?”   牧师道:“为什么不是?你曾经为你的祖国贡献,为人民奉献,也为世界人民而缉毒,这不仅拯救吸毒的人,也拯救婴儿和他们的母亲,人们总不能剥夺这一切,他们会感激你。”   江继山道:“原来我一直生活在伟大的世界里。”他这句话原意是如何,已没人追究了。   牧师临走前送给他一个十字架,金属质感打磨光滑。   “每一个人,我都会送给他,愿你安宁自由。”他向他微笑,似乎对某些事表示惋惜。   江继山打量着手里的十字架:“上帝为何让他的独子被钉在十字架上?”   “耶稣是代世人赎罪。”   “如果您下次还来,能否带一本圣经给我。”这是江继山在监狱里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要求。   牧师有些意外道:“这是当然。”他想不到对方会让他再来。他以为这次谈话不算成功,他也将再没有机会见到这个男人,实际上,江继山身上的气质吸引了他,就像他身上的负离子吸引孩童。   虽然他手上就有一本圣经,但总要循着个由头再见,也算是下次会面的礼物。   平川跑到外间,休息室是好几间房打通的,人又多又杂,就在惊慌失措时,背部撞到了身后一个男人,几乎让他跌出去,等站稳身,回头发现此人就是他正要找的沈步。   他正倚在墙边,手里把玩着什么,那是一个犯人殷勤献给他的烟,不过沈步早就戒了这东西。   他盯着那支烟,口中道:“小心点。”这确实是对平川说的,但他的眼睛连抬也未抬起来看他一眼。   他如此漠然,却说出像是好心提醒的一句话,反衬得周围乱糟糟的环境都平稳流畅起来。平川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怔怔的看着沈步,看着对方侵略性的嚣张的眉眼,那种一眼也不屑看向自己的漠然,说到漠然,其实也未必如此,那只是没有任何情绪的随口一句。   平川再次张了张口,终于,沈步看向他,审视的眼睛带几分锐利,让他瞬间心头跌涨。   他就那样说了句抱歉,然后逃走了。   是的,他没有向沈步传达方书英的求救,他心里分明也知这是一种罪恶,实在却不知为何,他没开口。   沈步终于不再把玩手里的烟,他扫视了一大圈,没有看见方书英。   雷欧正坐在桌球台旁,转过头来告诉他:“我的手下刚刚看见几头恶狼跟着你的小羊去了厕所。”   他看见沈步果然走向厕所,走过身边时还把烟丢给了自己。   雷欧接住烟挑了挑眉:“是好东西。”   沈步一脚把厕所门踹开了,听见一声吆斥,门砸到了图卡斯身后的一个男人,但见图卡斯正脱下方书英的裤子,其余两个男人蓄势待发。   方书英倒在地上,他头上的血流了很多,但他居然没有晕过去,他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茫然的眼睛,一切感官好像不属于他了。   沈步感觉自己的肝脏在瞬间被捏住了,撕裂的戾气顺着血管攀爬上神经,空气被压榨出来,刻在他额角的青筋上。只有打死这几个人,他才能稍微呼吸空气,否则他会喘不过气来,眼睛也会爆红裂开。   一个男人在怔愣中被他踩在地上,踢断了肋骨和脊骨,另一个被他按住捏碎了颈骨,来不及呼唤一声,登时毙命,图卡斯抽出了自己的藏在鞋底的刀片,狠狠划过了沈步的额头,一直到眉角。   沈步却不闪不避,他连眼都未眨一下,看着他那双沉默暴躁的眼睛,图卡斯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不由自主退后,沈步亲自抓过他的手,将刀片硬生生切进了他的喉咙,鲜血像爆裂的水管喷涌。   雷欧站在厕所门口抽烟,看见沈步额头鲜血流进眼里,染成一片红。他的烟才刚点燃,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却已结束了,图卡斯躺在那里,甚至都没来得及拉上拉链。   沈步看见地上的方书英,突然明白,他的愤怒更多是因为自己,他想起自己曾做的事,跟图卡斯有什么区别?   方书英落到现在的下场,正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啊,因此他绝不是一个伸张正义的人,反而是这一场罪恶的始作俑者。   图卡斯的血一路流到单间里,流到方书英的手边,他好像被热血烫醒了,他看向沈步,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眼里的情绪复杂。   之后方书英被送到医护室,头部严重损伤,沈步被关禁闭,不日将接受审判。   外面又开始打雷,这雷声忽远忽近,像巨神的吼叫,让人心慌,山上不少大树木都被劈焦。 第60章 虚惊   江继山站在铁牢里,从壁上圆孔里跑进来的雨水润湿了脚下,望出去只能看见满山风雨。   他拿着手里的十字架,将一端摩挲在铁壁上。   锢龙山当真穷山恶水,狱警站在门廊,喝着咖啡,暗骂一声:“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歇会儿。”但见一道巨雷轰然钻进土里,激得尘土飞扬,紧接着他身后的电视机发出一声巨响,冒烟彻底报废了。   他拿起对讲机:“这里是B区守卫,风雨太大,雷电强悍,是否要关闭电源总闸?”   狱长弗兰克这边也遇到麻烦,应遇初一身黑色制服,站在办公桌前,目光如刀:“把他放下来,现在雷电这么大,你不能让他再留在那里。”   “我没有这个权利,事实上,我身为狱长,突然多了一些人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告诉我该怎么关押囚犯,这已经足够荒唐。”他几乎是咬着牙嘟着嘴说出的这些话,看起来倒不像是赌气。   应遇初静默的看着他,一道闪电静悄悄的划过窗外,映射在他眼中,弗兰克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会动手杀了自己。其实不是他以为,他分明看见这个男人的眼神变得冰冷可怕。   这时,B区队长打电话过来,询问否要切断监狱的电力。   弗兰克一边拿着话筒,一边看着对面的应遇初戴手套,他在戴手套,手指修长穿入纯白色的手套,像一股缓缓吹来的凉风,透进骨头,这可并不友好。   “就按你说的做,切断电源。”弗兰克回复电话那边,眼睛却瞅着应遇初,他气息变粗,咬着牙:“还有,让他们把水池上的铁牢放到地上,告诉他们,这是上面的决定。”   弗兰克没有直接调遣铁牢守卫的权利,除了应遇初,其他守卫都是从世界政府派下来,就像一个个机械。   因此弗兰克要调动他们,必须向“上面”请示。   休息室正哄闹,狱警突然响起口哨,所有犯人立刻回到单间。   众人排队鱼贯而入。   整个监狱却忽然断电,天地瞬间陷入黑暗。   犯人欢呼起来,似乎这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狱警鸣枪示警也吓不到他们。   黑暗中,多人挤成一团,奥斯汀的屁股被一只手不怀好意的触碰,他先是冷冷一笑,反手一扬,手指瞬间长出尖刀,刀锋斜斜一划,将那人手切断了,嚎叫声加乱了这场闹剧。   今天的奥斯汀显得十分暴躁。   与此同时,水池上的铁牢刚刚准备下移,但听一声“嗡”的闷响,起重机暗了下去,停电了,周围也都陷入黑暗。   铁牢依旧悬在高空。   弗兰克告诉他,变压器被劈中了,一时半会修复不过来。   应遇初只能仰头望着上面的铁牢,面色凝起厚厚的冷霜,雨点拍打,从他帽檐滴落。   闪电耀武扬威的飞舞在天空的庭院内。   弗兰克站在办公室,从玻璃窗望出去正正可以对视那下落在中途的铁牢。   “狱长,A区的犯人还没有关进单间,他们简直要造反了。”B区队长跑进办公室,急道。   “那A区大门呢?”   “大门关上了,但是还有几个值班狱警没来得及出来。”   弗兰克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眉头紧皱。   整个A区监狱早已陷入混乱,断电后,各个单间的门还没关上,犯人窜梭在大牢中,像一群发狂的野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男人们趁机涌向奥斯汀,监狱里多的是男女通吃的,自从奥斯汀来后,多少男人为他疯狂,为此已经出了好几件恶性事件,奥斯汀就是令他们眼红的猎物,奇怪的是,至今谁也没有得到他。   平日里大家都锁在单间,如今谁也不错过了,直到奥斯汀指尖的利器划破一个男人喉咙,鲜血溅了满身,终于没有人敢靠近他了。   雷欧一声令下:“都给我安静。”他的声音沉稳流畅,在铁牢里回荡,众人都停了下来。   这边狱警已经打开了十几台备用的电灯,把整个原本黑暗的牢门照得亮堂,待看清后狱警登时吓呆了。但见众人站在旁边,中间空地上十几具尸体,鲜血汩汩,几个被困在里面的狱警也死了。   雷欧的目光沉沉扫视一圈,停在奥斯汀身上,黑暗中,这个英国男孩泄露出一种可怕的杀气,他肯定这里大多犯人都是被他杀的。   他看向奥斯汀那双白净整洁的手,一点多余的指甲也没有,可他挥动武器杀人的时候就绝不是这么纯良了。   奥斯汀突然转头看着他,耸了耸肩,吐舌头做鬼脸。   轰然雷声和刺耳的尖叫,一起划过了黑暗天空。   一道闪电如同巨龙,裂开了夜幕,它的龙须劈进了铁牢,声响几乎震碎了天空。   也震落了应遇初的帽檐,他跳进水池,想顺着航吊爬上铁牢,闪电几次与他擦身而过。   楼上的弗兰克瞪大了眼:“天啊……”   雨水打湿了他的身体,应遇初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发烫发红。   随着一声崩裂的巨响,航吊机被雷电拦腰切去一半,铁牢也四分五裂,纷纷砸进水里,高温度的铁块滋滋作响。水面奔涌着溢出了水池。   应遇初毫不犹豫的跃进水里。   他浮出水面,四处张望。   “江,江!”   应遇初在冰冷的水里,惶恐不安,那道雷电分明是劈在他心里。   水滴顺着发丝顺进脖颈,感觉冰冷刺骨,他沉到水底下,翻着被雷电烧得红通的铁块,什么都没有。   弗兰克跑下楼,站在屋檐下,紧张的看着应遇初,他怀疑这家伙要疯了,这样只有一起死,他不要命了吗?   “你疯了吗?”   应遇初真的要疯了,在这么多年,他们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可是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慌乱,他总是信任他,在他心里,江继山是无所不能的。哪怕是在应家庄的那次纵火后,他依然没有怀疑过,江继山对他而言是活生生的永远不会消亡的。   直到他回到岸边,看着涌动的水池,没有一丝生命迹象,怔愣片刻,闪电击穿了航吊,映着他空洞的眼。   “阿四。”身后突然抓住他的人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江继山吗?   应遇初回过头,看见江继山满脸担忧:“我在这里。”   江继山掣着他的臂膀,好像想把他摇醒。   “我以为你被烧焦了。”应遇初抱住他,脑子没转过来,好像听了一个冷笑话。   江继山也抱住他:“对不起。” 第61章 春风小渡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弗兰克心里忍不住侥幸,如今的政治局势,江继山的命,谁也赔不起。   “抱歉,弗兰克。是我请江先生出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过头,牧师正站在楼梯口,手持圣经。   弗兰克哈哈大笑:“还好,你来的太及时,否则我要完了。”   江继山有些后悔,这么做是对是错。他竟然到现在仍感到迷茫……   应遇初的惊慌恐惧,让他心里像刺了一把刀,如果有一天,江继山这个人消失了,谁会伤心流泪,谁会痛不欲生啊,也许是他的父母,而他抱在怀里的人一定会随自己而万劫不复。   他抱着应遇初湿淋淋的身体,眼神晦暗不明。   “快进来!你们站在那里会容易被雷劈的!”弗兰克看不惯这两个年轻人了,冲着他们大喊。   刚刚见识过雷电威力的他,可不敢再冒险了。   铁牢被雷电砸成几块,江继山被暂时关押在最高一级的禁闭室,应遇初负责监视他,说真的,弗兰克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福利——对于一对情侣来说。   这种福利可是自己给他们的,一想到这里,弗兰克倒感觉与有荣焉。   究竟是谁发明了狱警制服这种禁欲系的东西,尤其应遇初身上这种扣子扣到喉咙上的这种黑色制服,他湿淋淋的身体贴着自己,好些温存,黑色头发也泛着水珠,薄薄的唇好似刚刚开启的花瓣,江继山在这里尝到一种极其苦涩的味道,他忍不住扣紧了他的腰,湿润的发也缠绕在他指间,江继山身上穿着丑陋的囚服,这难免有几分荒唐的浪漫。   应遇初感觉自己全身滚烫起来,像熨斗一样,快把衣服蒸干了,暗火余烬。   江继山把他抵在墙上,感觉他浑身颤抖起来。只有他知道这个人的眉眼动情时多么魅惑人心,他的身段是多么停匀合度,他的一双手轻轻拢在你肩膀上时,会让你产生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应遇初就是这样奇妙的一个人,他的五官或许不那么精致,却可以把你的灵魂深深困住,困在他冷冷清清的一笑中。   如果有上帝,这确实也是上帝的一种杰作。   江继山受他轻盈的一撩拨,便是快乐又忧愁,他在他身上得到的尽是无穷的快乐,似乎又是无限忧愁。   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迷恋一个人,他埋在他脖颈,咬开他喉咙的扣子,像初尝人间之情,臻于无上欢愉。   “江……”应遇初的手覆在他后脑,氤氲着的语气,正搔在痒处,心里就是蚂蚁咬过。   他们的呼吸急促,动作却丝毫没有急躁,在肩膀和腹部留下的痕迹,像风轻柔的划过绸缎沙漠,温存的扬起烟尘。   裸露的山丘随着晃荡起伏,干燥的破碎的世上光色,唯有一片旖旎存在。   他们跌进春风里。   这一面是风月无边,另一处是血腥残忍,A区队长望着那满地血腥,认出了其中几具尸体身穿着狱警制服,他倒吸一口气:“这群混蛋连狱警都杀了。”   在一分钟后,A区再次陷入疯狂,反正要死也是一起死,众人这么想。   他们疯狂奔跑着,嘶吼着要冲破那道囚笼。   狱警也不得不害怕,他们紧紧关上外面一扇铁门,身后传来砰砰声响。   黑暗中,铁门很快也被冲破。   当时警戒已经被拉响,所有能出动的狱警都跑去镇压。   弗兰克觉得自己的头发仿佛一夜间变白了。   “警戒!警戒!混蛋!这群混蛋!”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A区的大门被破了。   有人正轻轻走进医护室,绕过走廊,就是方书英的病房,他正输营养液,医生听说A区暴乱,早逃走了。   奥斯汀走到床边,拔掉了他的营养液,跟在后面的雷欧终于看清了他的尖锐武器从哪里来,那就是从他指间皮肉里长出来的。   “奥斯汀,你在干什么?”   抵在方书英喉咙上的武器被收回,奥斯汀回头,雷欧正走进来。   奥斯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碰他。   两个人对视良久,雷欧侧身让开一条路:“你出去。”   奥斯汀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走到他雷欧身边时,他的眼神变得肃杀。   雷欧道:“图卡斯是受你指使,我知道。”   奥斯汀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然后走了。   雷欧心想:如果他能说话,自己肯定要挨上好多句骂。   他这个监狱的老大越来越没面子了。   暴乱很快被镇压——听说锢龙山有暴乱,世界政府派了黑压压的一群部队,以往可从没有这种速度,不过以往似乎也没有这种暴乱情况。   为了惩罚这群“暴乱之徒”,A区所有犯人都要加刑三年,反观被关禁闭室的犯人反而逃过一劫。   沈步很快出了禁闭室。   沈步坐在探监室里,这是他第二次见他的父亲——在这种不怎么舒服的逼仄小房间里。   他的父亲依旧体面,像永远不会被沾染的一座雕塑,辉煌而风光。   “我当初让你到锢龙山,恐怕初衷不是为了让你来这里杀人的。”   沈步道:“或许,我已经无药可救了。你沈大忙人,难得抽空来。”   “一定要这样针锋相对?我们是父子。”   “我唯一请求你的一件事,你还记得吗?”   沈父道:“你说让我代为照应一下那个叫方书英的军人,我不是照你所说的做了吗?”   “他现在在医护室,就是你说的照应。”   “我以为把你送来这里,他会很安全。”   “你放屁。”沈步冷道。   “你才放屁!”沈父竟然被气的飙出脏话。   沈步却笑了,他可是第一次听见自己的父亲这样失态。这颇有成就感。   沈父也知道自己实在被气坏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走过风光辉煌的一生,在儿子眼里,就是一句狗屁不通。   “我会为你请最好的律师,你不需要再呆在这里了,当初我让你来锢龙山,是个错误的决策。”   “不需要,那些人是我杀的。”   “你是因为救人,这不一样!”   “难道方书英不是吗?他也是为了救人,被判了二十年。”   两人之间一对话总是一如既往地不愉快。   沈父临走前承诺,会关注方书英这个案件。他向沈步挑起眉,悠然道:“这就是说的子债父偿?”   沈步无语。 第62章 与正义的绝望   水池里的铁块被捞起来,一个磨锐的尖铁被送到狱长办公桌上。   “这是在铁牢顶上发现的,很可能就是雷电击铁牢的原因。”   “这几个疯子。”弗兰克拿起这小小的一个尖铁,揉揉眉心,将其丢进垃圾桶。   为了避免被追究责任,有时候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方书英的案件被重翻上案,申诉理由也充分,结果到了出庭那日,证人平川却迟迟不开口。   “平川,你说话啊。”方书英双手搭在围木栏上,手铐声响。他的头上还有纱布缠绕的伤口。   当他在监狱医护室被通知自己的案件可以重新上诉时——一个著名律师看了他的案件后,决定替他上诉,他的心里是多么激动,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在为他奔波,他甚至觉得世上一切事情都可以被原谅了,一切绝境都有转机,他的黑暗世界猛然射进一道光来,给了他猝不及防的惊喜。   现在一切都快真相大白,证人却缄默不语。   “我不知道……”平川低着头,不再说话。   法官和众陪审员面面相觑,这起案件其实很简单,狱警杀犯在锢龙山是经常有的,只要证人证明嫌疑人是为了救他而杀人,加上上诉人以前在部队的政绩和人品行为,况且方书英的这位律师在业界是极有威望的,看起来一切真理和人性都站在方书英这边,完全可以假释出监狱。可是所谓“证人”的沉默摧毁了这种乐观局面。   方书英怔怔的看着平川,他突然觉得对面这个相处了一年多的狱友就是陌生人般,显得如此可恶丑陋。   既然证人不做证明,法官已决定维持原判,方书英依旧要受二十年牢狱之苦。   事后,方书英被送回锢龙山,平川跪在方书英面前,求他原谅,他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想到,你如果走出了监狱,他们一定会让别人来当我的室友,我就害怕……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不想跟他们同处一室!你知道,那些人多可怕,他们肯定会杀了我的!”   方书英睨了他一眼,坐在床铺上,漠然空洞:“我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可以出去,是你毁了它。”他看着平川,越想越狠,越来越感到一种窒息的愤怒,在回来的路上,他不断的想,不断的思考,他的脑子嗡嗡的响,几乎被一片黑暗蒙住了眼,他甚至恨不得立刻回来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他内心的不甘和恼恨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想把雪球砸掉,于是一脚踢出去,跪在地上的平川被他一踹,磕到后面的床铺,又跌到地上,但平川只是怔怔的坐起身,然后嘲讽一笑:“你该恨我,是我害了你这样,可是你在这里有沈步帮你护你,我又有什么?你是可以一走了之,可是你一走,我也迟早要死在这里,行了!”他忽然拔高嗓门:“别装出什么仁义道德,天道不公的模样,你真的以为你所做的一切就是对的吗?”   方书英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至少比你这个虚伪自私的人好!”   “那你知道,你杀的那四个人里面,有一个是无辜的吗?”平川的眼睛更黑更亮了,他似笑非笑的盯着方书英:“那个叫里昂的男人,他不过是被其他人欺骗威胁,他们要挟他,打骂他,他甚至都不知道厕所里面发生了什么,你也没听他解释,就将他送入地狱了,他当时才刚进监狱一个星期!他的儿子第二天来看他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你以为他不恨你?”   他越说,方书英的脸色由白转红,又再次变白:“不,不可能……你是故意这样说,你把他撇的一干二净,不过是想看我内疚羞愧……”   平川冷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信,可以问任何一个狱警或者直接问典狱长,里昂就是一个聋哑人,他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不知道,你自以为上帝的名义将他送去了地狱。”   方书英的瞳孔渐渐缩小,像一棵枯死的老木,僵坐在那里。   平川看着他那样子,便充满了成就感和报复感,他的声音变得尖锐:“你当然不知道,我听那些狱警说,里昂的儿子当时在监狱门口的尸体旁哭的多伤心哩……听说他儿子也是个哑巴……”   一记闷雷劈了下来,方书英心如死灰一般,眼神空洞。   对一个自认为正义之人的惩罚莫过于如此了。   他往后瘫坐,后背猛砸在墙上,后脑也砰的一声撞到了墙。   平川不甘道:“你救了我,可是也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你有多高尚呵!狱警大人!你在自己的心里构筑一个多么伟大的形象!你和这监狱里的人有什么两样啊?他们是邪恶如蛇,你就是纯洁如鸽吗?”说到后来,他的表情像他的话语一般扭曲。   方书英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手上青筋暴起,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啊!   这铁牢困不住江继山,政府也怕再生变故,通过一个月的决议,他们想用液氮冷冻技术把江继山冷冻起来,让他的生命机体保持鲜活。   唯一的缺点是,按照如今的科技发展,这一冷冻过程尚且没有办法逆转。   只有等未来科技达到这一层次,将他唤醒,以期得到更好的“利用”,正是“怀中揣宝”,却不知如何琢磨,只好将他“收藏”,这是个冒险的决定,似乎也是最好的决定。   江继山被告以这个裁决时,只是微微一笑:“这很好。”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在那段时间里,江继山只能像植物人一样靠营养液来维持机体,食物是不被允许进入他体内的。   这受苦的看起来是江继山,却更像是应遇初经过了极为痛苦的一个世纪。   当他知道在不久后,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活生生的爱人时,一颗心随着慢慢沉入冰冷世界,仿佛那些冰冷液氮是覆盖在他身上。 第63章 情之所动   弗兰克因为监狱暴乱一事,被免去典狱长一职,也算提前退休,应遇初顺理成章的坐了狱长位置。这是因为江继山冷冻后的身体会保存在锢龙山监狱。   为了保证这座隐藏的史前文明宝藏不遭到有心人的破坏,他们必须做最好的安全保障。   确实只有应遇初是最好的人选,再没有人比他更在乎这座“宝藏”,如果连应遇初都做不到,那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胜任这份工作了。   应遇初自然是要接受,这个时候的他还并非往后那个第十色领袖,他抵抗不过世界政府,其实,能留在江继山身边他便已经知足了。   哪怕等江继山醒来后,自己很可能已经化作坟土——他倒绝不希望在自己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时候,再见到他,那个时候,江继山也许更年轻了,人最好的年华大概就是在此时和化为尘土这两个时候了。   应遇初告诉他这个想法。   江继山正躺在床上输营养液,平静的看着他:“如果我要算,我也很多岁了,那时候的地球一年就有六百天,我们的六十岁就相当于你们的一百岁了。”   他笑了笑:“我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军衔很高的战士,那个时候正遭遇了地球极恶劣的环境,虽然早就做好了逃离太空的准备,但很多同族都是在没有反应时便失去了生命,我们的宇宙之旅是仓促慌乱的,那些飞船像一只只大鸟仓皇飞离地球,转眼便消失了,早早预备好的摘星计划都没来得及做后续考量,我的意识就被剥离下来,我已看不清,感受不到,只有空荡荡的意识,我能意识到我是谁,我是为了摘星计划而‘活’,可是在之后,我突然也明白到所有人都走了,地球已经空了,在独处一片荒凉坟墓时,我也不再是人了。”   应遇初静静的坐在那里,他听着他平稳的流畅的叙述,在江继山的眼睛里似乎化开了一片昏黄贫瘠的天地,地球和太阳遥遥相对,那里冷清虚无,荒凉寂寞。   输液瓶一点一点的滴落,寂静的房间里,两个灵魂相对慰藉。   “自从你承认自己的身份后,似乎话也多起来了。”   “你嫌我啰嗦了?”江继山笑起来,眉眼舒展。   应遇初的眼中又陡然有了伤情:“你的声音真好听,我只是在想我很快就听不到了。你之前却吝啬与我多说几句话。”   “你的话比我还少。”江继山这么说,心里却道:我想说的远不止这些,若真说给你听,这些话恐怕永远都说不完。   应遇初被他一句话反驳住了,过了许久才道:“每次离开你,总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和你呆在一起,就忘记了。”就算和他牵牵手也足够了。   原来两个人都像毛头小孩初遇情爱时那么羞涩和天真,只要呆在一块就胜过一切了。   江继山敛下眼睫,放空了思绪,他突然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无论怎么做,都只是背叛者。”应遇初双手撑在他枕头上:“但你知道,我从不是一个舍生取义的效忠者,所以我不会被推上这样的绝境。”   江继山笑了笑,他的阿四真的聪明又理智。就是这个姿势太感性,有点儿暧昧和霸道。   他们靠的很近,两双眼睛同时看着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里,有彼此的天空和大海。   江继山眼睛蒙上深深笑意:“你想想说我傻?还是说我愚忠?”   应遇初颤了颤睫毛,闭上眼,用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脸:“我不知道,你的本质只能你自己领悟,我的本质是,只要喜欢你这个人。”   江继山将他微卷的头发勾到耳后:“你喜欢的我,本质就是一场震动的能量弦……”   应遇初不说话,心道,老子特么听不懂啊……你倒是亲我啊。   江继山突然笑起来:“你听不懂吧,你别装的什么都明白啊,我知道你就是个一根筋的傻瓜。”   应遇初忍不住掣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就被江继山拉下来,吻上了嘴。   他们接吻的时候,恰好是锢龙山的野花开的最盛的时候,沈步的案件终于也开始了。   方书英再一次站上法庭,还是那个法院,只不过站的位置换了,沈步站在被告席,一丝情绪也不多余,额头上的疤细细的倒算是增添些故事性的,图卡斯的家人及律师一径用严厉悲伤的措辞谴责他。   方书英心想,这样的人渣有什么好辩护的。   雷欧也被要求出庭作证,当时他看见图卡斯等人尾随方书英进了休息室厕所,久久未出。   “所以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当时正在找方书英的沈步。之后就看见他冲进厕所了。”他耸耸肩,有些吊儿郎当:“我好奇跟进厕所,见图卡斯从鞋底里掏出那么大的刀片。”他的眼睛夸张的瞪着:“我只在我妈妈切骨头的砧板上见过那么锋利的家伙了!他挥起刀片,划了他额头一下,再深一点恐怕便要切进头骨了。”   方书英从没发现雷欧说话也这么风趣,他在监狱里就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大,或许这是俄罗斯人的幽默感。   “沈步杀了他们,不过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会那样做的,法官大人,图卡斯他们一向都是人渣,我不介意向您陈述他们在监狱里所干的事,上帝听了也会愤怒,史前人类听了也会忍不住摇头……”史前人类一词早已经铺天盖地,人类从开始的讳莫如深到如今观望的态度,已不再那么恐惧,底下陪审团开始交头接耳,有的甚至笑出声。   法官道:“肃静!”   方书英在怔愣了片刻后,才被呼唤着回过神来。   “证人一号请回答问题!”   方书英就是证人一号,他看了看沈步平静的脸庞,他到任何时候都与自己不同,从不会慌乱,就算自己像平川那样临时反咬一口,对方估计也是皱皱眉头。不过他倒绝不是平川那样忘恩负义的人,虽然在之前心中想起自己有二十年的大好时光待在监狱里,而沈步却只有几年便可以离开了,他心中多少有些别扭,说起来可复杂。   “是的,我证明,被告是为了救我。”之后的细节问题详尽,很快判决便下来,沈步比他好运,那为他出庭的大律师在业界名声犹如泰山北斗,列出图卡斯等人之前的种种恶行,几句话说出来好似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使得人人都厌恶起图卡斯等人了。   他这才又意识到沈步的父亲是谁,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 第64章 谈话·杀气   法官锤落下,沈步自然是免了罪责,只要回到锢龙山好好度过剩下的刑期,便可以恢复自由身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岁,以其手段和魄力,无论做什么都会游刃有余,终成为人上人,而自己,且不说能不能在锢龙山安然度过二十年。就算以后活着出来,也只是个糟老头了,这样想,方书英心里难免失落。这时候他想起来,原来他们曾是一样的啊!   庭审结束时,方书英拉住了雷欧。   “那天我记得是让平川找沈步救我,为什么却是你?”   雷欧一脸同情的看着他:“只能说你当初救了个人渣,小傻瓜。”   方书英愣在当场。   他们将被送回到锢龙山,车内几人相对而坐,方书英心情烦杂。   自从从平川口中得知一切后,他的心里就越发的难受,总是想着许多不着边际的事,把自己锁在一个暗笼子里,瞧也不瞧外面。如今雷欧的话又一次让他深陷茫然,平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自己吗?   他想着平川虚伪自私的嘴脸,想起曾经在部队的那些经历,想起那个晚上的那几枪,或许真是错的离谱,有时又想起里昂,那个被他打死的男人,可是若真的重来一次,他或许还是会出手救平川。   他本性如此。   就这么思绪飞洒的时候,抬头正撞进沈步一双深沉的审视,吓了一跳。他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忽如其来的自卑,这或许是因为他在经历了这许多后,逐渐艳羡于对方潇洒自若,无所畏惧的性格。而他却在逼仄荒唐的世界里,逐渐忘却了真正的自我。   沈步开口,声音低沉:“为什么避开我?”   方书英眨了眨眼:“没有。”   雷欧忽然吹了声口哨,那意思欢快极了。他双手枕着头,瞧着沈步:“上次你关禁闭,让我好好看着他,真的很护着你的小羊……哈哈!”   沈步道:“欠你的人情,我知道。”   方书英瞧着他俩,眼里瞪着大大的不明白。   雷欧耸耸肩道:“我就是好奇你两的关系。”   方书英低着头,面无表情。   沈步则微微一笑:“我也说不清。”   雷欧凑近他:“我让A区队长给你换个房间,咱们做邻居怎么样,我那里四季通风,冬暖夏凉。”   自从在休息室打了一架,这两个军人倒是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   雷欧很欣赏沈步的魄力,想拉拢他。沈步道:“我那里挺好的。”   雷欧猛然想起什么:“我忘了,新狱长是你们的旧友,该让你二位多关照我才对。”然后又吹起口哨来。   在进行液氮冷冻前,江继山被允许见江琅夫妇,然后挨了一巴掌。   这是江琅动的手,虽然都说要尽量增加江继山对新人类的归属感,上级也让江琅夫妇不要表现太多严厉——由此可见政府已逐渐转变了对摘星者的态度,攻心之策,但江琅是个刚正之人,一腔愤怒憋了一年多,终究要发泄出来。   徐苗菱则僵在那里,那目光似乎仍旧不可置信,蕴含一种惋惜之情和痛苦,她的双眼也不如之前那般神采奕奕,这些日子一定遭受了莫大的精神压力。   她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却是全人类的叛徒,她也无法分辨清楚,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她的嘴张了又张,目光闪烁又似乎仍有慈爱,她不知道该称呼眼前的人为什么?只要一想起怀胎十月的儿子是载着毁天灭世的计划而出生的,她就感觉头晕目眩。   相比于徐苗菱的迷茫神情,江继山倒希望她像江琅那样扇自己一巴掌。至少这一巴掌代表了,父亲是承认自己的,他对自己失望是源于他还当自己是儿子,可是母亲的眼神,已经迷茫的像一个陌生人了。她质疑了这一段血缘和亲情。哪怕他已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母亲的眼神还是让江继山倍感伤心,让他首次有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在结束见面的最后一刻,徐苗菱一句话没有开口。江琅给了他一句:“从今以后,好自为之。”便揽着徐苗菱的肩膀离开了。   江继山低头沉默,他的肩膀和内心一样沉重,没能得到父母的谅解,或许是他一生的遗憾。   应遇初轻轻伏上他的肩膀,那手心里好似烫的很,江继山抬起头,应遇初看见他一瞬间好似孩子一样温柔的眼神,虽然未见多少伤悲,却有一种深深的茫然失落。   应遇初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这些天他们经常如此亲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肌肤之亲,是因为他们知道留给彼此的时间不多了。   雷欧的口哨一路飘摇到锢龙山,正好是放风时间。   天气晴朗,春暖花开,几个人搜过身后便直接进了操场,方书英感觉身后有什么尖利的东西抵着他的脊梁骨,转过头去,看见铁网边,奥斯汀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像丛林深处的一条毒蛇向你吐信,让你心里猛然一凉。   这可不是之前他认识的那个无辜腼腆的奥斯汀,想到这里,方书英忍不住自嘲一笑,到现在,自己居然还有这种愚蠢的可笑的想法,在这锢龙山,有多少人是无辜的?就连自己也是手染鲜血才进来的。   一个男人忽然撞到奥斯汀身上,他轻佻着说了句抱歉,不过那可不是无意的,他的手至今还放在奥斯汀的腰上。   奥斯汀早已经厌烦了这些恼人的骚扰,空旷的操场总有人要不经意的撞到他身上。   这些色眯眯的苍蝇总是嗡嗡的盯着他,这让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像粪坑。   本来白日里奥斯汀该收敛,但他心里已烦躁到极致,一声痛呼,男人的手放在他腰上的手被拧反了。   他手底下倒是有几个小跟班,见老大被打,顿时将奥斯汀围了起来,狱警见势不妙,棍子敲着铁丝网砰砰作响,在外吼道:“你们这些混账!都不要惹事!”自从出了暴乱,应遇初新官上任,狱警系统大换血,可不再像以前那么懒散了。   几个男人留下一个挑衅的眼神,暂时散了,而奥斯汀的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方书英。   一条冰冷的随时向你袭来并狠狠咬你一口的毒蛇。   窒息感压迫着神经,方书英无处可逃。 第65章 冷冻·中药   往往到了这种生死离别时刻,平日里克制的情意和爱慕都是简简单单说出口,终于不再顾忌后果而隐藏自己的情感。   他看见应遇初的头发长了许多,自从自己成为摘星者后,便没有人再为他剪发了,那些头发也疯狂的长,微微蜷曲在耳朵上。   他笑了笑:“其实你留长头发,真的很好看。”   应遇初挑眉:“那队长又何必让我剪掉。”   “我已经算格外开恩了,在部队里没给你剪个寸头。”   应遇初眼睛瞪了一下,好吧,确实是这样。   江继山在这里尝到了爱情的清甜,最后踏上那座冷冻仪器时,他的心仍旧是充满了爱意,应遇初倒很怕这仪器会出什么故障,比如在进行到一半过程时,突然停止,把人冻得半死不活了,再怎样也不好了,或者在之后冻脆了,轻轻一碰要散,心里塞满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担忧,反而之前那些为离别而滋生的种种伤怀,都抛之脑后。   比起心爱人的存亡,自己的所谓忧愁情绪也微不足道了。   这个冷冻仪式在北半球一个国家进行,有执行人在场,他们研究这种冷冻技术本意是为了保存某些因病而亡的年轻人遗体,以期往后可以复活,人在进入麻醉状态后,其实就跟遗体没什么区别了。所以执行手术人倒是轻松。   应遇初呆在门外,手指无意敲击着裤子缝线处,心跳随之忽快忽慢。   在长达二十小时的等待后,实验室大门应声而开。   应遇初跑进去,高台上一个两米的透明制罐,内里充斥薄雾一般朦胧,人躺在里面就像躺在棺材里面一样,无知无觉了。   江继山便是这样沉睡的宁静。   用化学制剂取代人体内所有的水分,它能在冷冻的过程中将身体组织转化为黏稠无结晶的玻璃态。这一过程防范了自然冷冻所产生的冰晶给细胞组织带来的潜在破坏。但液氮冷冻过后的身体也会异常脆弱,要进行最严密的防护。   雷纳德垄断了监狱里的各种违禁药物,他在狱里十多年了,从没失过手。   放风时间,雷纳德便装作百无聊赖的在草坪走,一颗小药丸从他手里静静落了下来,丢进草丛里,身后的买家或者绑鞋带或者擦掉裤脚灰尘,将小药丸纳入囊中。   晚饭过后,奥斯汀就发现不对劲了,浑身发热,十分难受,他很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趁着饭堂还没关,奥斯汀几乎奔着进了厨房,可惜这厨房冰箱里的冰块全是腌着臭鱼。   他又跑到楼下冰库,锢龙山深山野处,一个星期才从山下运一次肉菜,全靠这个大冰库维持新鲜。   “嘿,你不能进来!”厨房里的劳务犯要赶他出去。   奥斯汀挥手打了他一掌,把他打蒙了,男人回神见他抓起冰块就往嘴里塞,在脖颈处抹冰块,额头冒汗,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身为监狱老司机,他很快就明白了,荡笑两声。   “小婊·子,耐不住了吧……还是用我的大宝贝来安慰你。”他刚擒住奥斯汀的大腿,就被一块冰砖砸在地。   混蛋!奥斯汀心里嘶吼一声,一脚狠踹在他裤裆,OMG!鸡飞蛋打!男人疼的翻白眼。   门外巡逻的狱警吹起口哨,一棍子打在奥斯汀背上,将他抽倒在地上,嘴里骂上几句,奥斯汀不反抗,这皮肉痛苦倒是让他清醒多了。   随着集合时间一到,众人排队,鱼贯进入大牢,奥斯汀忍着体内的燥热,看见男人得意的嘴脸,是昨天被他拗了手骨的男人——汉克,他特意走到他后面,伏在他耳朵边:“等一下就让你欲仙,欲死!小哑巴……”   一旁维护秩序的狱警催促他们。   奥斯汀被狱警这么一推,感觉自己的双腿有点发软,他拧着自己手臂内的肌肉保持清醒,头脑晕乎乎的,汗水顺着脊骨滑进股缝。   混蛋!混蛋!   奥斯汀之前的室友已经搬走了,单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那几个男人不断的在他门口游荡,几双眼睛像恶狼一样。   狱警在空地走动,还有半个小时,单间就要关门了。   奥斯汀坐在床边,汗水涔涔直下,终于,趁着狱警不注意,汉克走了进来,旁边一人拉上了门,另一人在门上挂起了床单掩人耳目,这一来是为了避免狱警,二来是害怕被雷欧发现,雷欧十分厌恶私底下的这种事。   自从比尔死了,监狱暴乱时大乱斗,狱内势力分黑白两派,泾渭分明,如今白人中就是雷欧说了算,沈步虽然有魄力却基本不怎么管犯人的那些事,和雷欧又十分投缘,最要命的是,新狱长也隐隐默认了雷欧的权力。   奥斯汀握紧了拳头,汗水浸湿了衣裳,心跳忽快忽慢,如果真的撑不住,他便大开杀戒了。   这些狗屎一样的东西让他恶心。   “想不想知道我给你吃了什么?宝贝……”   汉克一个手下揪住奥斯汀金色的头发,让他仰起头来。汉克弯腰拍拍他的脸颊,拿出一把被磨得锋利的厨房多用剪,笑得有些猖狂。   “噢,放心,我会温柔点的。”他拧开剪刀螺丝。这种剪刀的内置弹簧,力度很大,他取出弹簧:“今天先用这个伺候你。”   与此同时,他却不知奥斯汀手尖的利刃再进一寸就要切掉他的小弟了。   “汉克!雷欧来了!”门口把风的小弟突然急道。   汉克收起工具,站起身,骂了一声娘。   雷欧身边总有那么三四个壮汉跟随,走到哪都十分显眼。   “汉克,你什么时候搬来跟奥斯汀做室友了。”   “只是过来聊聊……”汉克摊开手,剪刀早被他丢给身旁小弟了。   “我们走。”汉克不甘心的走了。   雷欧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奥斯汀,他几乎瘫软在床铺,呼吸急促,微微张着嘴,眼神茫茫然。好像发烧一样,雷欧走进去。   奥斯汀感觉自己的某处空虚发烫,身体轻微发抖,这药很厉害,雷欧的手刚放在他额头上,奥斯汀抑制不住的低喘了一声。看来药效已经快到极致了。   雷欧心底了然,汉克这个疯子,不知道用了什么猛药。   奥斯汀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看来他神志不清了。 第66章 彻底毁灭   奥斯汀的双眼是深邃的蓝色,绯红的肌肤,美丽的金发沾着汗水,英国青年修长的四肢仿佛美丽的艺术品,穿着宽松的囚服也丝毫不减风情。   奥斯汀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甚至用舌头去舔雷欧的手心。   雷欧抽回手道:“嘿,我不好这口。”   他转而看向门外几个手下,只见个个人面露无奈,因着雷欧本身是个直男兼帅哥,平日里近身的几个手下也都是直的不能再直的糙汉子,以防哪天睡觉被手下爆。   因此一遇见这种情况,这些家伙纷纷摇头。何况奥斯汀再俊美,也是个危险人物。   恰逢此时,尖锐的口哨响起,时间到了,各人进各自牢房,随着一声滴滴的机械声,门便自动关上了。   雷欧被关在奥斯汀牢房内。   汉克手下之前还在门上挂了床单,把他们挡住了。   因为药力作用,奥斯汀只能瘫软在那里,他的衣服滑落到肩膀下,皮肤艳如晚霞,脸色像厨房里西红柿一般嫣红,那种药让他力气全无,他觉得自己软绵绵的身子好像随时要化成水了。   如果雷欧只是打算在这里坐上一个晚上观赏他的落魄,那么再过不久,自己就会浑身抽搐,晕死过去,等到明天早上,狱警发现他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   雷欧坐在对面床铺,决定抽根烟冷静一下,他很明白,自己是可以让狱警带奥斯汀去医护室治疗,但这无疑告诉狱长,监狱里有违禁药物,这会牵连出很多人,雷欧的身份不允许他这样做。   这眼前要是个女孩子多好啊!雷欧这么想,但是奥斯汀比大多数女孩子都漂亮多了,不是吗?   他手一伸,把烟头呲灭在奥斯汀白皙的锁骨上,奥斯汀此时浑身如同蚂蚁钻进骨头,连一点愤怒的力气都没有。   他褪下奥斯汀的裤子,附身时一双手环绕在他腰上,奥斯汀是个男人,也是个男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怎么在床上讨好一个男人,怎么让男人为他疯狂。   雷欧在他耳边喘着气:“你究竟被多少个男人抱过?”   奥斯汀只是一个嘲讽的笑,汗水浸湿了金发,他抓住雷欧的肩臂,虽然表情诱人,瞳孔却略显空洞。   第二天早晨,牢间一开门,巡逻的狱警走到奥斯汀牢房口,见奥斯汀身上盖着被单,露出一只手和白净的小腿,雷欧坐在旁边抽烟,仿佛金色的胡子都显得有些苦恼,狱警了然一笑,道:“看来你还是带他去浴房冲一下,免得又要麻烦医生。“他耸耸肩:“上次那个叫亚瑟的男孩死了之后,医生说了,可再也不管犯人的这些事情。”亚瑟就是被比尔性侵致死的一个犯人。   雷欧冷冷撇了他一眼:“别拿我跟比尔那个贱种比。”   狱警赧赧道:“抱歉。”   雷欧把烟碾到地上,把床上人裹着床单抱起来走出牢间,整座A区的犯人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呼啸不断。   方书英坐在牢间里,捂着耳朵,这些家伙疯了。   浴房就是一个大间,上面架着一排排的淋蓬头,连个隔帘都没有。   雷欧把奥斯汀身上床单扯下,放在淋蓬头下,水是温热的,雷欧也脱了衣服,把他抱起来,两个人被水冲的干净了,奥斯汀晕乎乎的,还没恢复过来,感觉自己被抵在墙上,却推不开他。   整个空旷的浴房,只有暧昧的水流声。   政府要用飞机将江继山的身体送回锢龙山看守,无论如何,他还是个犯人。   虽然加了严密的防护措施,却耐不住某些极端分子的可怕轰炸。   飞机安全下降到锢龙山,身后炸弹炸起的时候,应遇初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冲入火海时,好像也是不顾一切的空白。   那个坚硬的防爆玻璃罐还完好无损,然而里面就只有一堆粉碎的几乎没有形体的粉末了,一罐红色雾气,那全是江继山的血。   有人雇佣了星空岛著名的杀手组织——执行者,他们执行了这次毁灭行动,执行者中的一个死士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整个炸弹,这就是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异能力。   应遇初虽然没有葬身火海,自此便生病了。他真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像梦一样,匆匆下幕,甚至他恍惚认为自己所爱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江继山,他爱的是别人,是别人死了,而江继山还活在某个世界里。   后来经过DNA比对,里面确实是江继山,他已经碎成泡沫,不复存在。   应遇初反而一根汗毛都没有被伤到,只是他也终于病了,一点精神都没有。他想起江继山曾说过的,生病不过是精神难受。   精神难受,他感觉自己一分一秒都存活不下去了,一种痛苦的折磨。   监狱里又死人了,是汉克和他的几个手下,当时,狱长正生病,A区队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犯人们没有敢去举报的,虽然大家都知道谁是凶手,可是奥斯汀现在是雷欧的人,谁敢动他啊?   那些曾经骚扰过他的男人,肠子都悔青了,只怕哪天就大祸临头。   应遇初的老毛病便犯了,又开始自虐。   这种自虐就不仅仅存在于身体发肤,而更在于精神折磨,他一遍遍的搜寻关于江继山的一切,他戴过的军帽,还摆在他的床边,后来政府决定销毁掉“江继山”这个人,一切的资料和身份都会被销毁,大到出生证明,小到超市的一张收费单,有关于他的一切都会被政府回收,你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了。   但他们漏了一点,那个小风车一直留在应遇初的办公桌上,没有人知道那是江继山的东西,大家都认为那是一个桌上小物件。   在政治上已经上不存在的人,自然也没有葬礼举行。   后来应遇初的病渐渐有了起色,作为狱长,他每天的工作倒是勤恳谨慎,这跟他高高在上的性格有些格格不入。但谁说傲然与勤恳不能并存。   后来他终于知道暗杀事件的幕后主使是谁,一个曾经让他绝望的神秘组织——KSA,复仇的想法像种子疯狂成长,终将成长为参天大树,树杈将刺进仇人的喉咙。 第67章 长杰之死   这一年应长杰被诊断为癌症晚期,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值春节前夕,应家庄的年夜饭,一排排的大红灯笼颇有古代侯门将相的气派,新年的气氛不见得挽回多少快乐气息,众人表面上其乐融融,望着应长杰时,心里便挂满唏嘘无奈。   事件本人倒十分坦然自若,好似一个小感冒一样轻松。   “遇初,恭喜你。”彼时,应长杰正坐在门檐下,雪色霏微,管家在他膝盖上盖上一条厚毯,带春意花开的图案。   应遇初看见他虽然消瘦许多,但精神却未见多少枯萎,一双眼睛十分黑亮,只是白了许多头发,似乎多了些商人的儒雅气质。   “恭喜我什么?”应遇初双手抱胸,倚在门柱上,还穿着军衣。   “恭喜你升狱长了。”应长杰微微一笑:“听说锢龙山的犯人都很让人头疼,我年初时还想着设计一个监狱逃脱游戏呢,谁知道查出了这个东西。”   应遇初不以为意:“都是一样的,监狱内的人和监狱外的人,他们的贪婪恶性都是一样的。”   应长杰道:“那个人也是一样的吗?”   应遇初目光微微一敛:“你想说什么?”   应长杰笑起来:“连十七叔都不叫一声,真没礼貌。”   应遇初不说话。   应长杰忽然喟叹一声:“医院只让我出来吃一顿年夜饭,那些医生有些杞人忧天,好像我一动就碎了一样。”   应遇初,道:“要不要我派人去找Z医生?”   Z医生,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人提起了,他已经失踪好多年了。   应遇初补充道:“在星空岛找。”Z医生是星空岛的常住居民。   应长杰摇摇头:“没有必要,我知道他在哪里。”   应遇初看着他:“那为什么不找他?”以他的实力,也许可以治好他的病。   应长杰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相信,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吗?”   应遇初相信。他还记得江继山为他算过的那道公式,一切缘分都有迹可循,都像冥冥中注定好的,他们要注定在一起,这也是支撑他到现在还没崩溃的信念啊。   应长杰低着头,已经睡着了。   应遇初点起一根烟,虽然有个癌症病人在旁边,不过这病人已经没有多少求生欲望,他也就无所谓了。   现在,他对什么事都显得很冷漠了。   应川浩站在门后面,看着那个背影如纸的十七叔,陷入阴影。   “川浩,把你十七老爷抱进去吧。”   一句话打断了应川浩的沉思,等他回过头,应遇初已经走了,幽荡的天空,一席风雪。   应家庄里那座小楼已经修好,跟原先一模一样,他复明之后,亲自在那里种过一棵树,这不是为了纪念,是为了提醒自己,一些不该忘的事。应遇初站在小楼前,树冠已覆满雪,听说自己的六弟迷上了厨艺后,经常到这树上摘木耳。   循着记忆,还能辨别江继山少年时的模样。   他压低了帽檐,忽然叹口气,进了小屋。   没关系,等你回来,一切是往常。   春节过后没多久,应长杰便死了,他的死影响了许多人的生命轨迹,包括应川浩。   应长杰遗嘱表明,其名下的公司还由川浩继承管理,所有盈利都将用于儿童慈善基金,却没有写亏损了要怎么办,应川浩那时已经高中毕业三年,在商界默默无闻,这份重担却使他迅速成长,他的十七老爷分明逼着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好狡猾!   锢龙山的日子更冷,那里没有春节、圣诞节这种日子可过,食堂里偶尔加餐,对他们来说,也算过节了。   春节那天,食堂里便多了饺子,一人五个。   方书英看着餐盘里的饺子,愣了一下,两年前的这一天,是他正式成为狱警的第一天,也是他向弗兰克提议在这一天给犯人加饺子,那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坐在这里吃饺子的一天。   雷欧一口一个饺子,向沈步直夸中国饺子真好吃。   沈步看他餐盘里饺子的数量顶的过几人份了,果然老大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一个叉子伸过来,把雷欧盘里的饺子分去一大半,是奥斯汀。   雷欧瞪着大眼珠子,一边骂一边把餐盘里的饺子全倒在对方盘里,奥斯汀倒坦然接受。忽听一声笑声传来,雷欧回头一看,几个小弟纷纷低头,塞得满嘴都是,不知刚刚是谁笑。   沈步面无表情,也准备走,他不想当电灯泡。   参加完应长杰葬礼的那天,应遇初回到锢龙山,事情的转机也在于那一天,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到锢龙山监狱,在办公桌前,要求他拿出风车。   “这东西属于我,永远只属于我。”   男人笑笑:“这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任何人。”   应遇初忍不住冷笑:“那么它因何存在?它是凭空出现的吗?”   男人道:“典狱长,你明白我代表的是什么,现如今对于政府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个更重要。”   “如果你想说废话,出去和二号说。”二号在锢龙山代表的是警犬。   男人被他的不留情面弄的有些尴尬:“您不会真的认为这只是个在手里把玩的小东西吧?”   应遇初看了一眼风车,塔永远有条不紊的转动,扇叶发出的轻微风力缓缓流动。   男人继续道:“我们何不认为,这是摘星者留给人们的一个礼物。”   “他给我的时候,可没有说过这是属于全人类。”   男人发现之前准备的许多措辞都用不上了。他悠悠呼出一口浊气,看起来很累:“实在抱歉……我……已经好多天没休息了,因为当我接到这个任务时,我连夜想了很多办法。就是想不出任何办法,能让您将它交出来……”他摊手道:“因此我们决定向您购买这个‘小玩意‘。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以为我缺钱。”   男人坐了下来,原来到现在,应遇初都没有请他坐下来过,因此他一直站着。   他摇摇头,居然显得有些从容江:“不,我知道您家族的背景,也明白您的实力。但我有您想要的消息。” 第68章 扫墓·往事   KSA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这简直像邪教一样,他们相信主是长生不老的,并且可以帮助他们永远脱离生老病死,这当然吸引了许多有钱有势又怕死的商流巨贾,就像传销一样,应长仁就是其中一个。当然这只是他们的宣传口号,其实KSA的核心人员一直都是反人类反社会,他们所想便是人类黑暗,所愿惟有人类毁灭。   “或许他们比政府更早的知道了史前人类和摘星计划,他们开设许多秘密实验室,就是为了寻找摘星者,不过百密一疏,当初还是与摘星者擦肩而过,并且让摘星者带走了你。”   “虽然目的尚不明确,不过显然是想和政府对着干。你们从科地实验室逃脱回到人类社会后,一直都在KSA的监视下,很多人就是KSA的成员,他们一直在你们周围安排眼线,坦白说吧,你们或许只是换了个舒适的实验室而已。”至于他们是否从一开始就知道江继山的真实身份,这就不得而知了。   应遇初越来越没耐心了:“你只需要告诉我,谁才是KSA真正的主人。”   时候正是黄昏,窗外霞光从玻璃透进办公室内,落在应遇初的肩膀和侧脸上,温暖不了他冰冷的嘴角。   “好吧,只要典狱长答应将风车交给我们。”   应遇初再一次见到Z医生,是在应长杰的坟墓前,他依旧像个中学生,黑框大眼镜,白嫩包子脸,卷起的裤脚,唯一不同的是,他脸上的悲伤。   墓碑前一束新鲜的百合,他的裤脚上还沾着露水,发丝有些微湿润。   “我以为江继山死了,你也不会活着的。”Z医生的语气很平静。   “我始终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他没有死。”应遇初坐在石碑旁,点燃一根烟,他最近好像有了烟瘾,抽烟能让他得到暂时的精神慰藉,好像这烟雾里能看见江继山。   “多情总被无情伤,呵,你倒是很想得开。”他不知为何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很伤感的话,配上他那种自嘲的表情,添了几分厌世。   “我去找过他的,在他住院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想帮他做手术。”他看着墓碑上的墓志铭,寥寥几笔道尽人一生虚妄,差就差在应长杰用三分之一的时间走完了一生。   “被他拒绝了,他宁死也不肯我救他,他说我不配……我不配……”他又笑了笑,呵出一口寒气:“你们应家的人真古怪。”他笑着时猛然一脚把花踢开,眼睛死死盯着墓碑,似乎要穿透墓碑,直指土中亡人。花瓣纷纷落在地上。   因为愤怒,他的身体僵在那里好一会儿,然后他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又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委顿在地。   “你疯够了吗?”应遇初看他发疯。   “那也不算什么,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在骗他了,他说没有人能骗他,我还以为他随口说说而已,他知道我是KSA的人,难道也知道我的本性吗?”他跟着坐下来,坐在墓碑另一旁,两个人夹着应长杰的墓碑。   应长杰的墓隔不多几步就是应遇初母亲的墓,这里埋着的都是应家人。   Z医生指了指应遇初母亲的墓碑:“说起来,那个人也是组织上的人,你的母亲,包括你的父亲,都是。”他看见那墓碑前还有一束鲜花,看来是应遇初放的。   应遇初拿烟的手微微一抖,虽然几不可见,但Z医生还是捕捉到了,他冷嘲:“他们妄想得到所谓永生,其实不过是一群白痴,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儿子做实验老鼠,你何必要祭奠?”   一滴水珠落在应遇初脸上,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雨幕霏微:“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   “我知道。”Z医生转身走在前面:“我也懒得说这些。”   应遇初道:“你后悔吗?”   Z医生也抬头看着雨幕:“不后悔,就算是对我的惩罚吧。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憎恨人类,我也是人类,只是好奇而已……我知道我从来跟他不是一路人……”他一段话转了几个转弯,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应遇初觉得对方脑子可能都不清醒了。   至于好奇什么,Z医生没有说,只告诉应遇初,会带他去见一个人。   “见谁?”   “KSA的主人。”   李河清老了许多,褪去军装后,他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白发耀目,当时正坐在庭院一角,悠闲自在。   他似乎早知道应遇初会来,只淡淡说一句:“你来了。”却不看他。   应遇初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   事情的发展追溯到上世纪的中国,清王朝政府风雨飘摇,列强的侵入,战争的爆发,摇摇欲坠的神像,老百姓惶惶不安。   那是最黑暗的时光,国家腐朽不堪,困苦不堪,李河清就出生在当时一个没落官家中,他自小着魔于漆黑天庭的宇宙,少年时的他曾经在上海租界里听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演讲,那是德国人办的学校,当时相对论已轰炸了全世界,而封闭的国土上却几乎没有人听过这个词汇。   李河清对爱因斯坦极其崇拜,他对深邃宇宙的向往超出了当时讲堂里的任何学生,爱因斯坦也对这个亚洲学生表现出极大的肯定,这之后他被安排到海外留学,充分领略到科学的魅力,但他的专业却是医学领域,没有多久,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他决定回到中国,作为一个医生救死扶伤。   天地间有那一角血腥凶残的黑暗,每天都在祖国的土地上发生,大炮无情的轰炸,婴儿的啼哭响彻大地,一寸山河一寸血,泪水要盖过长江,战士用血肉之躯抵挡飞机坦克,他还没来得及团圆的父母家人在一场战乱中被轰去生命。   对于这个海外赤子而言,太阳和月亮仿佛不再流转于中国大地,人性充满了丑恶自私,他救治成功的那些人也开始自家人打自家人。   后来他便决定投身军部,到抗战前线。 第69章 意识体   其实当时李河清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他的心却老了许多。那时他便开始致力于研究一种完美的药物,注射在婴儿身上,能让人永生不死,甚至拥有挽救一切的异能力,后来被称之为“红水”。   那个时候他在军队认识了年轻的少校应望回,应家的老三,他很认同李河清的理论,甚至把这种药物注射在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身上,不过显然失败了,应长仁长大后并没有所谓超能力,更不能长生不老,但好在也没有什么副作用,此事便不了了之。   谁知道这药物潜藏在身体里,竟影响了他的孙子,也就是应遇初那未曾谋面的哥哥,只不过那孩子被送进实验室,早早死去了。   应遇初是第二个受影响的孩子。准确的说,当时这种药物在地下交易,很多孩子都被这种药物影响——当时社会困苦,孩子病了没钱,既然有免费的强身健体的药,为什么不用,于是很多人都愿意让刚出生的孩子注射这种药物。   并且事实证明,李河清的药物虽然没有长生不老的作用,却是真的会有概率出现异能力,后来便是越来越多的异能力者的出现。   那是午后的一道斜阳伴随着两条相交的宇宙弦,堪堪掠过地球一点,穿过他的身体,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仿佛一道被滞留的时间线掠过他的双眼,惊鸿一瞥,由此发现了史前人类的存在。   一颗对人类复仇的种子落在心里,也是由他送给世界政府那份史前文明的文件。   “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才是摘星者,当年我把江继山带到应家庄,让你们重逢,让你母亲在你面前自杀,只是为了看看你的反应,希望你对人类产生憎恨埋怨,唉,这真是很愚蠢,后来江继山让Z医生为你进行眼球移植手术,Z医生无意中提起那颗眼球的精致程度,我才隐约知道我大错特错啦:原来江琅的儿子更可能是摘星者,可是他隐藏的太好了,就像一个普通人中的优秀者。”李河清说完又斟酌了一下:“应该说是伪装成功的佼佼者。我也没办法肯定他就是摘星者,任何办法都试过了,后来我想了想,决定从你的眼睛入手,我相信那里面藏着惊天的秘密。”   说到这里,李河清笑了笑:“我的直觉很准,它在战场上救了我很多次。”   应遇初覆上自己的左眼:“青芒就是为了我的眼睛。”   他点点头:“那颗眼睛一直在我这里,我研究了很久。”   “你找到了什么?”应遇初上前一步。   “找到了一些秘密,但那不管用,我找许多语言学家来破解其中的密语,都不得其法。”   但无论怎么样,他所探取到的一些有关史前的蛛丝马迹也足够人们惊叹了。包括星空岛的由来,那就是史前社会的一个缩影,是史前人类在应对世界末日的众多方案之一,只不过后来被弃用了。   “但是终其一生,我也无法了解他们的秘密了。”李河清微微一叹,好像又老了许多,仿佛一夜吹白了头发。   应遇初在KSA的秘密总部里见到了江继山,准确的说是一颗摸不着看不见的古细菌,它承载了史前文明的寄托和希望,经历二十亿年的沧海桑田,来到如今的地球。   “史前人类真的太聪明了,他们用细菌来延续意识,使之永生,在液氮罐里的那些粉末血液,不过是他的一具肉体容器,也许他将与太阳甚至银河系同寿……”李河清双手虚捧着那颗类似薄膜吹成的球体,让人见了会认为他是神经病,因为那球体里什么都看不见。   “你在说什么?”   “世界政府乐观的以为史前文明不会存在至今,其实只是在自欺欺人,他们不过是暂离地球,不久的将来,就要回来掌权,我们这些人类始终要沦为蝼蚁。”   看着他,应遇初忽然间对所有人都产生一种强烈的可悲和同情,包括他自己。   “你疯了。”   李河清道:“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应遇初戴上白色手套:“我可以送你去看看。”   李河清笑了笑,一点也不打算反抗,他只是抬头看他,声音如同藤条缠老树沙哑:“科地实验的事情早已败露,我没有苟存的奢望,只是遗憾没有机会,能看看史前人类回到地球的风采……”   李河清死后,KSA也终于崩塌,成员或自杀或被捕,世界政府在李河清的住宅里搜出一罐营养液,里面存放完整的一颗眼球,一位逃亡的KSA科学家说出了事实,这颗眼睛就是史前文明留下的珍贵材料,换句话说,这是摘星者存放记忆的黑匣子,此话一出,自然引起各界轰动,更有浪漫学家将之称为:使徒之眼。   至于承载江继山意识体的那颗古细菌,早已经不知所踪,那要放大镜才能看得见的古老细菌,人类现有的文明阶段是无法找到的。   当新人类认识到二十亿年前史前文明的发展阶段已经可以造出携带意识体的古老细菌,至此人类才真正感到危机,所有的一切都要以科学领域研究为先,一切都要为基础科学和宇航科技的发展让步。   军种人才变得尤为稀缺,许多退役的特种兵被重新召回,世界政府急需建立太空作战军种,也正是因为这样,沈步由于其在特种部队时表现突出,成为第一批政府被召回的人。   虽然这一提议遭到了各界人士的反对,因为在游轮事件影响下,他早已经是个“极其冷血,不可信任”的人,让这样的人来保卫地球,太过冒险,但当他的各项成绩和作战经验被亮出后,反对者们立刻哑口无言,这是个优秀的军人,何况地球现在面临的是一个未知的强大文明,仁慈软弱已不可取,冷血果断应是最基本的素质。   由此沈步五年徒刑,在第三年便被翻案,法官也认同他是为了救一船人而不得不选择开枪杀死婴儿,仿佛一下子所有人都开明了。 第70章 江继山机器人   再一个月,沈步便可以出锢龙山。方书英实在没想到,沈步会离开的那么快,其实这种离开是更加没有自由可言的,他要经历严酷的训练和改造,所有一切都会接受政府监督,直至成为合格的宇宙飞船军人。   在这几年牢狱时光中,他们身为狱友,却似乎未交流过一次,只远远对视一眼,方书英便会匆匆撇开眼神,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对沈步是怎样的情感了,他曾经伤害他,却在这里保护他,让雷欧照顾他,对他的懦弱和无知却表现出不屑,又总是对此有极大的宽容,真是矛盾。   临走那一天,方书英隔着栅栏,看见沈步从办公大楼那边走出来,应遇初同他一起,沈步穿着黑色的卫衣,显得很年轻,他想起来,沈步只有二十六岁,确实很年轻,应遇初也是二十多岁,他们走到哪里都十分耀眼。   雷欧朝着沈步喊了一声,沈步回过头,恰好看见方书英,这一次方书英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他,从今以后,自己在地上监狱里,他在太空飞船里,再也无交集的可能了。   沈步望着他,然后朝他冁然一笑,是自己看错了吧,他应该是在朝雷欧笑。   但是他的目光确实是没有阻碍的落在自己身上,那笑容是给自己的。   沈步很少笑,更是从来没有朝自己笑过,这种猝不及防,就好像在你懵懂时的一场突发事故,方书英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只是僵在那里。   雷欧向应遇初吹了个口哨:“狱长大人,你为什么如此漂亮!”其他犯人也纷纷吹口哨,附和他,但凡应遇初出现在他们视野,就会引起一阵骚乱。   应遇初的头发又长了,在那硬直的军官帽檐衬托下,俊美的五官也柔化了,制服下身形修长,那气质高高在上,确实是真的漂亮。   应遇初似乎疑惑的“嗯”了一声,挑起眉,引得众人又一阵心驰荡漾,不可侵犯,是没人敢侵犯。   这位年轻的狱长算是监狱史上不用暴政,而用美色征服了众多亡命之徒的首例。   “狱长美人,来干我吧!”一个大胆的男人忽然放声呼啸,抬手便撕裂了自己的囚服,该死的骚气男人,被人一阵推搡哄闹。   “都退后!!不准扒着铁栏!”   在一众呼声口哨中,狱警敲打着铁网,骂他们。方书英只是那般怔怔的看着沈步,看见他转身走去,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第一道门后。   他再次感到心里空落落,怅然若失,这是真的不再见了,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一种得失皆命中的无力,一种迷茫无知的纠结,一种莫名烦躁的怨气。他曾经恨他,却在此刻不知所以的痛苦。   直到狱警的铁棍打在他扒着铁网的手指上,疼的他冷汗直冒,才把他敲醒过来:他们从始至终都不是同一路人。   或许是犯人那句露骨的求爱,那天晚上,应遇初做梦梦见了江继山。   梦里的人穿着严整的军服,五官英俊端正,黑色双眼闪烁着星河光芒,透着最古老的光。   应遇初看见他扬起了嘴角,轻松的像午后公园里的阳光,让他有些恍惚,他朝他走过去,开始迫不及待的亲吻他的嘴唇,没有温度,但他觉得这像火焰的亲吻,炽热极了。   江继山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唤他“阿四”,那声音带着笑意,比放在他背部的手还让人酥软。   再醒来,只感觉身下燥热难耐,嘴唇也被自己咬破了,他什么时候这么狼狈啊,该死的江继山。   应遇初这么想着,去买了一个AI机器人。   基础科学虽然没有大的突破,科技却突飞猛进,世界政府正致力于研究江继山留下的那个小风车,如果说那真的能造出永动机,那么人类便不再处于必败之地。冬眠和AI技术已经是日新月异,冰冷的智能机械将代替大部分人力,伴随着AI的高速发展,是各种新兴的产品行业,人类似乎开始放飞自我,他们认定及时行乐才是王道,一种专门为人类解决生理需求的AI机器人应运而生。   应遇初买的就是一个专门为性服务的AI机器人。   最初这种机器人是在星空岛流行起来,后来渐渐传入第二世界,很多机器人都是模仿精致的明星脸来制造的,前提是要经过本人同意,以及付高昂的酬金,但是像江继山这样被剥夺了公民身份,削去所有历史的人物,反而就随意许多了,因为政府找不到理由去管,而且这也确实带来了一大笔税收可以用来研究地球保卫计划。   以江继山为原型的伴侣机器人销量在星空岛一直居高不下,以至于星空岛的大街上偶尔能见到“江继山”在陪主人逛街逛公园的诡异场景。   应遇初得知这个消息时,并不觉得有不悦或愤怒,甚至有一种:“你们再意淫也是对着机器人,只有我才是真正拥有过他的男人!”这种莫名其妙自豪的幼稚想法。   之后他就点了“确定购买”的按键,现在他也只能对着机器人意淫了。   接下来的等待日子显得漫长,他选择的是最权威的AI公司,据说他们的机器人已经可以自主学习分析日常生活数据,为客户构造一个更完美真实的伴侣。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应遇初拿到手时,那就是好像充气娃娃一样的干纤维物体,必须浸泡在水里一段时间,才能正式开始为主人服务。   很快,“江继山”就躺在浴缸里,双眼紧闭,逃脱不了那一种冷冰冰的机械质感,应遇初将他捞起来,输入繁复的数据,让他熟悉自己,这已经开始消耗他的耐心。   虽然AI机器人与真人长得十分相像逼真,可是那双眼睛睁开时,是没有温度的。   说明书上第一步是请输入您想要机器人称呼主人的词汇。   应遇初输入了两个字,江继山微微一笑:“阿四。”这淳厚的嗓音惊人的相似。 第71章 只属于我   应遇初怔愣了一下,抬手抚摸他的脸颊,机器人根据厂家数据库里的资料来分析如何应对这一情况,根据要求,此时应遇初就是他的爱人,他应该……   根据真人生前行为模式和资料显示,他应该也要抬手抚摸对方的脸颊,于是他照做了。   然后他就被运回厂家报销了,倒不是机器人分析错误,事实上如果是真的江继山,也很大可能会这么做,但应遇初厌恶这种机械冷硬的分析行为模式,机器人称呼他的语气虽然模仿的到位,却不能让他心有涟漪,他抚摸自己的脸颊时虽然尽显温柔,却没有了熟悉的隐忍和克制,这一切模仿的再像,都不是真的,是冰冷没有温度的,他倒宁愿做梦,在梦里见到的比机器人真切。   应遇初再一次到星空岛时,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炫幻的科技色彩,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李河清说,这曾经是史前人类为了应对世界末日而准备的一座巨大飞船,他有点好奇真正史前人类的社会是怎么样的。   这一次是Z医生邀请他来的,自从上次他背叛李河清,逃离KSA后,应遇初一直在找他,他相信古细菌的丢失和Z医生有关。   按照地址,从装饰老土的商店,走下阶梯,在底下就是一座实验室,应遇初问他,为什么都喜欢在地下设实验室,Z医生无奈说:“因为隐蔽啊!”   “……”应遇初发现江继山离开自己后,真的智商不够用。   走进这间可谓简陋的实验室,寒气深深,一座金属质感的培养舱赫然立在中间,冰凉的雾气附着其上。   不知为何,应遇初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Z医生眼中似有深意:“去看看吧。”   虽然要保持镇定,却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应遇初抬手抚上培养舱门,用手心温度抹开雾气,透过玻璃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那熟悉冷峻的五官,却让应遇初深觉温暖,他将脸贴着玻璃,轻轻摩挲,雾气遇暖,在他脸颊滑落。   “他活着……”   Z医生道:“他从来没死,意识未灭,便不死。”他顿了顿:“应该说江继山死了,摘星者未死,这就是KSA最后的一项实验,造出一个最完美接近江继山的身体,他无限逼近于真人。”   应遇初怔住了:“什么意思?”   “他是我们仿造出来的江继山,说起来,我比你更清楚江继山的身体,别忘了,我给他做过漫长的手术,他的每一寸肌肉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应遇初心凉了半截:“你的意思,这只是一个AI仿生人。”   “不错,但他是独一无二的仿生人,我们参考了史前人类孕育新生儿的形式,培养出新的生命体,他不是机械做成,而是真的会流血的人,古细菌会留在他体内,江继山的意识就储存在里面,最与众不同的生命。”   Z医生推了推眼镜:“他就是重生而来的摘星者。”   应遇初心中不由一动。   Z医生笑道:“但现在他只属于你了。”   应遇初侧首看他,只是双手仍留在舱门上,不舍得移开,喃喃道:“只属于我。”   Z医生道:“是的,这是属于你的,至少这具身体是你的,你可以等到他的意识体与身体真正融合。这就算是我还应长杰一个债,也算是KSA欠你们的,我替李河清还给你。”   他是李河清收养长大的,但后来却背叛他。   Z医生按下按键,舱门打开,冒出寒气,应遇初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内中沉睡的人。   寂静的实验室,心跳声萦绕,直到江继山缓缓睁开双眸,那眼中蕴藏他熟悉的古老星光。   “江……”应遇初声音涩涩喑哑。   “他现在未必知道你是谁,我们只是依样画葫芦,不得精髓,甚至我没有把握确定这是个成功的实验。”   “我知道,那就是他。”应遇初喃喃道。   Z医生笑了笑:“那这么说是我成功了。”   临走时,应遇初问他,为什么不试着同样的办法去复活应长杰。   Z医生低下头,双手插在白大褂里,转身道:“我只能制造逼真的肉体,却永远无法制造真正的应长杰来,真正的核心在于江继山存在的那颗古细菌,那就是我们说的灵魂……没有灵魂,制造身体有什么意义,这一点史前人类真的比我们聪明多了……”转身是为了不让别人看见泪水。   他这样喃喃自语:“你带他走吧,不过他跟我们一样,有自己的性格,可不是你购买的那些伴侣机器人。”   “……”   出了星空岛,应遇初还有些恍惚,这幸福砸在面前,有点蒙,他身边坐着的人,是有血有肉的江继山。   窗外景色一闪而逝,他车开的很快。   应遇初忽然猛的踩住刹车,为了缓和内心激动的情绪,这种感觉像第一次谈恋爱,他点燃了一根烟,最近抽烟越来越猛了。   江继山坐在副驾驶,道:“原来你喜欢抽烟?”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声音温和,应遇初夹烟的手一顿,声音略微沙哑:“最近喜欢的。”   风撩动他略微长的发,裹着一丝烟雾,很性感,他转头看他:“你想来一根吗?”   “抱歉,我不喜欢。”   这生疏的语气,让应遇初很是挫败,Z医生提醒过他,江继山很可能会忘记很多事,意识体和这具身体未完全融合。   燃了一截的香烟被他毫不留情的揉进手心里,有灼烧感,江继山抓住他的手,蹙眉道:“阿四。”   应遇初怔了一下,看着他:“你记得我?”   江继山道:“我是脱口而出,应该没有叫错。”   应遇初伏过身子凑近他,耳朵贴在他胸膛:“没有错,你一直都这么叫我,只有你有资格这样叫我。”   江继山道:“安全带勒着不疼吗?”   应遇初解开安全带,更加贴近的搂着他,很像孩童时那样:“我小时候也这么抱着你,尤其是睡觉的时候,经常让你动弹不得。”   江继山道:“我们很熟悉彼此,是吗?”   “是,再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Z医生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说什么?”   “他说,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不会离开我。”   “全世界都和你没有关系,你现在只属于我。”应遇初坐直身体,车子也飞驰而去。   空气中飘来嚣张的余音:“从今以后你只能听我一个人。” 第72章 甜与苦的亲吻   “我带你去买衣服?”应遇初将车停在商场,转头看他,示意他这个提议如何。   江继山笑的有些意味深长:“你不是说,我只能听你的吗?”   应遇初嘴角勾出一个满意的弧度,江继山看着他,由衷道:“阿四,很漂亮。”   应遇初顷过身子去吻他,江继山舒颈接受,论起吻技,他怎么也比不上应遇初。   这个吻是如此热烈,应遇初要宣泄多年疯魔症一般,他揽住他的脖颈,腰到江继山嘴唇破皮,再流血,有点点温热。   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只属于他的人。   江继山揽住他的肩膀,加深这个吻,应遇初熬不住内心悸动,要啃他脖子,听见他低沉的笑声,沙哑的让人想入非非:“我不知道我是个伴侣型机器人。”   应遇初抓住他的衣领:“我管你是什么……”继续吻住他双唇。   嘴唇被咬的疼痛,江继山还是放任他了,他似乎也拒绝不了应遇初的任何要求。   这个吻持续了数分钟,直到应遇初觉得略微满足了,才放开他。   “你的嘴巴这么甜?”这句话刚刚就想问了。   江继山道:“是因为你刚刚抽了烟,嘴巴会苦。”   应遇初用大拇指擦掉他嘴角的血:“以后烟瘾犯了我就使劲亲你,你会习惯的。”   江继山笑了:“那欲望上来了就要上我吗?”   应遇初居然颇有些自信:“你也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江继山的眼神意味深长:“可是按我的推算,一直都是我上你。”   应遇初挑起眉,鼻间发出轻哼:“你的那些狗屁推算。”   大街上人类和机器人穿插而过,江继山走在其中,不会有人多去在意他是否是真正的人类。   他偏爱深色衣服,应遇初却被他身上的白衬衫吸引。   一大堆的白衬衣和黑色大衣,围巾也买了,锢龙山天气寒冷,要换一床厚实的棉被。   在他为江继山挑选腰带的时候,江继山突然凑近在他脸颊上飞快的亲了一口。   应遇初愣愣的看着他,得到一个英朗的笑容。   应遇初一整年都住在锢龙山上,那里有一间专为狱长提供的小楼,但他通常都在办公室里的内卧过夜,很少光顾小楼。   两个人把东西拎进去,刚关上门,江继山便被推在墙上。   “我的烟瘾又犯了。”应遇初声音有些低哑。   江继山这次显得从容多了,握住他肩头,顺着他的舌头,汲取水分,嘴唇上刚刚结痂的小伤口又流血了,应遇初仰起头,下巴到喉结的弧度像沙漠的曲线,惹人口干舌燥,尤其他轻轻的喟叹一声时,是要将他赶尽杀绝。   两个人互相推搡着,跌在床上时还抱在一起。   应遇初不停的在他脖颈亲吻,像猫一样的爪子,抓进肩膀处,隔着衬衣狠狠的咬一口他的胸膛,江继山皱了皱眉,手臂一勾,旋身便压在他身上。   “按照我的意识,这才是正确位置。”他的鼻息凑近耳朵,唇齿间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温度。   “你忘了,我也经常在上面。”应遇初轻声细语,眼神透着窗外迷离月光。   江继山的手落在他腰上:“大概是我坐在椅子上的时候?”   应遇初难得有些红了耳朵,在从前两人相处时候,江继山喜欢看书,他最不喜欢对方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忽略自己,总要去打扰他,坐在他身上勾引他,自然是每次都成功,那一整天江继山都不会再看书了。   “你是就记得这些吗?”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江继山解开他的上衣纽扣,看见他皮肤在微微颤抖,大概是天气太冷了。   他抓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世界就变暗了,应遇初难耐的扭了扭身体,贴近他:“你只属于我的,知道吗?”   情动时听见江继山的声音:“我醒来看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   应遇初甚至心想,这不是做梦吧。   沈步走后几个月,监狱里之前针对方书英的苗头又渐渐起来了,虽然因着沈步的面上,雷欧有意帮方书英,但在私底下众人依旧在排斥他,这股风气更多是因为奥斯汀,他在报复,发现精神折磨远比身体折磨有力得多,当方书英知道自己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后,愧疚和自责是一把利器,永远悬在他心上,时不时割他一刀。   尤其当他知道,奥斯汀是因为父亲的死才变得极端,从而成为如今这样,就更加深了这种罪恶感。   平川也与他决裂,所有人都在疏远他鄙视他,方书英在这逼仄的黑暗里渐渐感到一种窒息感。   他逐渐意识到,在这里居然一个朋友都没有,这是多么悲哀。   他们每天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在休息室看电视,新闻里每天都在报道关于宇航科技和太空飞船的发展,还有疑似史前文明遗留下的众多痕迹,其实大多都是虚假的。   方书英尽量多的看一看新闻,有一次偶然在一篇关于最新飞船的新闻上看见沈步,惊鸿一瞥,对方正穿着军服坐在会议室里,镜头从那边一闪而过,便不再有了。   他忍不住走上前,想看清楚一点,有人从背后推搡他:“嘿,狱警大人,这里不是你的位置。”电视面前的黄金区域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站的。   方书英回头瞪了他一眼,那人饶有兴致的叫起来:“噢噢,狱警大人发威了。”其他人哄堂大笑。   他揪着方书英的领口:“没有沈步,你以为你是谁?”   “他跟我没有关系。”方书英僵着语气。   一个男人恶劣的笑起来:“谁不知道你是被沈步操剩的。”   他这句话本是随口一句,但无疑刺痛了方书英,并且刺在最深处,方书英猛然用自己的头狠狠砸在对方头上,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虽然不怎么有用,在气势上倒先震慑对方。   经过一顿肉搏,方书英还是输了,他的眼镜也碎了,他这副眼镜是花了很多钱从一个快出狱的老囚犯手里买到的,度数虽然不怎么吻合,但总算够用。   赢者在他身上踩了一脚,啐了他一口,然后狱警来了,把那人关进了禁闭室,把他送进了医护室,散场。 第73章 沈步的礼物   今早起床,脖颈处满是吻痕,天还蒙蒙亮,应遇初有些迷糊,问了旁边人一声:“你也要睡觉吗?”   江继山道:“除了不是受精卵。我和人没有区别。”   “那你肯定也要吃饭了。”   江继山觉得有些不妙,还是默认了,   “很好,那快去做饭吧。”激烈运动容易让人感觉饥饿。   “……”   让一个刚出厂的仿生人去做饭,就别指望做出什么像样的食物。   桌上放着那些泥浆一样的早餐,经此失败,江继山信誓旦旦道:“我已经基本掌握了煮粥的火候,明天可以继续。”   他说话的表情和战场上指挥部队时如出一辙,应遇初才会被骗的喝了两口,最终决定还是饿着肚子先去上班。   办公桌上有秘书每日都送来的食堂早餐,鸡蛋和蔬菜面包,一碗稀饭,有时候会改成面条或者牛奶。   门口秘书有些疑惑,狱长今天上班迟到了,这可是第一次。未感慨完,又见狱长从办公室出来,手里还拿走了早餐。   穿过走廊,就是小楼,应遇初把早餐放在他面前,江继山颇为无辜,这就是自己一天的口粮了——身为“机器人”的他是不能去食堂打饭吃的。   “如果你闷了,可以去外面走走。”应遇初拉开窗帘,就算是一个伴侣机器人,也有权利享受生活,遑论他是有血有肉的——江继山。   早晨阳光将他影子拉近到江继山脚边,他伸手去捞,做虚空状揽进怀里:“让你的影子陪着我好了。”   应遇初把他推进沙发上:“什么意思?”   江继山眼睛里都是笑意:“阿四。”没有下句。   他看见应遇初漆黑如火的眼睛,如此天使模样,却总要用冰凉渗人的语气:“影子不是你的,你也不是你自己的,你是我的。”   应遇初膝盖叩在他两腿间,又去吻他的脖颈,江继山感觉脖子湿润温暖,他捧住应遇初的脸,看见他通红的眼睛。   “你哭了?抱歉,我只是开玩笑。”   连应遇初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流泪,江继山死的时候,他没哭,可是在刚刚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受控制,好像不哭不痛快。也许相聚的日子太奢侈,因此患得患失。   “……麻烦你以后别离开我了。”他跪坐在他身旁,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我错了。”江继山心里一紧,抬手按着他的后脑,感觉他温热的眼泪滴在自己脸颊上,这种熟悉的不知何时经历的感觉。   他像个新生婴儿,往事如同抓不住的烟云,没有寻迹,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小孩蜷缩在角落哭泣,那些子弹一样的液体,轻易穿破他的心脏。   “你为什么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应遇初像个孩子用手背抹去眼泪。   阳光从外面穿进,落在他们身上,江继山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毕竟人都是食盐(食言)的。   江继山抱住他:“你又忘了,我们是永远纠缠在一起的,我还记得,一直记得,那道算式一直刻在我最深意识里。”   “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应遇初 推开他,有点恼怒。   “……你说我失忆了?”江继山一脸茫然无辜。   应遇初被问得噎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不知。”   江继山见他楞乎乎的模样,抹去他的泪水,笑道:“你不是让我只记得你吗?”   “所以你是没失忆?”应遇初又问。   “我没失忆吗?”江继山又反问,眼睛里粲然。   “???”应遇初眉头一蹙,很是不满。   江继山笑了笑,亲在他嘴角:“我只是记起来很多关于你的。”他的阿四还是这么可爱啊。   应遇初终于眉心舒展。   方书英在医护室自杀了,粗心护士落下了一把医用剪子,这才给了他机会,用剪子割破了手腕。   血流的很厉害,好在医生及时发现,这才抢救过来。   如果不是这样,应遇初可能一时半会不愿意回到办公室,天知道他只想跟某个史前人类坐在一起,以及做在一起。   方书英包扎好伤口后,被叫进狱长办公室,应遇初看着他淤青的眼角,手腕上的沙布,曾经的指导员如今是鼻青脸肿的阶下囚,沈步由杀人犯却成为一舰之长,李河清从将军变成邪教首领,KSA覆灭,世界人民惶惶不安。一切都变得太快了,仿佛一夜之间的事。   应遇初不是惯于伤春悲秋的人,有这番感悟,或许真是因为一切都太快了。   方书英坐在办公桌对面,按照锢龙山的规矩,本来他应该手戴镣铐,不过大家可怜他那裂了一道口子的手腕,通融一下而已。   失去了眼镜,他就只能隐约看清对面人的模样,自杀不成功,他居然已经开始忧心今后没有眼镜的日子,等到再申请买一副眼镜下来,光走程序可能就要两个月。   应遇初丢给他一个盒子:“沈步让我给你的。”   “……他有来过?”方书英声音显得异常干涩粗糙,看得出来他在医护室的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妙。   “他出狱时留下的。”   方书英一只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崭新眼镜,他掰开眼镜腿戴上去,度数竟然刚刚好。   “他说等你眼镜打坏了再给你。”应遇初悠然坐在办公椅上,太阳晃悠悠的拉着他的影子。   方书英眨了眨眼:“他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他知道沈步视力很好,视力不好进不了特种部队。   应遇初道:“这是一直存在他储物柜里的。”   方书英猛然想起来,上次他那副眼镜被踩碎后,在饭堂里沈步曾经帮他端来餐盘,还给了他一个盒子,就放在他手边,不过被他扫到地上了,他那时完全是不小心,但是他嘴硬不肯开口解释,沈步也没有开口质问,此时旁边来了个戴眼镜的老犯人,悄咪咪问他要不要眼镜。方书英被吸引了注意力,此事也不了了之。   或许那个时候,他稍微小心一点,一切都不一样。 第74章 诡异的病情   “他怎么知道我是这个度数?”方书英忍不住疑惑,但除了沈步,没有人能解答他。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应遇初对于他们两人的关系有误解,因为他记忆中的两个人上一次是黏在一起的,对,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记得你们曾经在一起摘果子,他背着你。”   方书英被真·耿直·不明真相·狱长问的猝不及防,愣在那里,如果不是应遇初问起来,他根本就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天真的让沈步摘李子的人是自己。   “你不问我为什么自杀?”方书英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着他。   “监狱里经常有人自杀。”应遇初目光清亮:“跟部队一样,弱者淘汰,强者生存。”   回到监狱中,个个用莫名的目光看着他,在监狱里自杀过的人,可以说是最底层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走投无路最受人欺负的那一个了,说白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弱者了。   奥斯汀用讽刺而尖锐的目光盯着他,那种毒蛇一样的目光,有时候,他甚至能在奥斯汀的背后看见里昂的身影,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自杀,当他在医护室醒来时,想起自己终究要背负罪名愧疚在监狱里苟活一世,如此说来生活便索然无味,毫无期盼可言。   他真的是一时冲动,当剪子切进皮肉时,他就后悔了,那一瞬间好像看见一双锋利如刀的眼睛,他看着自己充满轻蔑之意,那个人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方书英低下头,惆怅难言,自己好像真的越来越失败了……   自从他尝试自杀后,所受到的冷待遇便越来越严重,雷欧那般性格本来鄙视方书英这样懦弱的人,在他自杀后,也不再特意眷顾他,于是众人也不再顾忌,多少人像钟楼顶的望风鸡,见风使舵,随意要欺侮他,他应得的食物越来越少,点心和水果也要贡献出去。   方书英只是默默承受着,他一贯如此,不知反抗。   有一次他经过雷欧老大的狱牢,被门口一个汉子故意绊了一跤,摔进门口帘幕里,跌进房间了,撞见了床上的雷欧和奥斯汀,奥斯汀坐在雷欧身上,未穿上衣,白皙皮肤衬托出暧昧的吻痕。   他惊了一下:“对不起。”   雷欧倒不怎么动怒,只是冷漠的看着他:“很难想象,你以前跟沈步是一个部队出来的。”   方书英道:“为什么总是拿我跟沈步比?”所有人都自动将他放在沈步的光环下,他承认那个人是很出色,可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雷欧冷笑着打量他:“他对你很特别,我一直以为你总该有什么过人之处。”   方书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转身走了。   奥斯汀的脸伏在雷欧肩膀上,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先前故意使绊子的男人见方书英完好无损的走出来,似乎挺失望,顺手摘下他的眼镜,这是一副崭新的金框眼镜,监狱里怎么会有这种值钱东西?   方书英几乎瞬间抢过眼镜,男人惊骂一句,揪住他领子,方书英还没来得及戴上眼镜,便感觉头晕目眩,男人狠了心要把他拖到底楼,他毕竟还不敢惊动雷欧。   下楼梯的时候,方书英头部磕到铁制楼梯上,流了一路血,其他人兴奋的呜呜叫起来。   热血流到眼中,方书英透过血色隐约看见头顶上不断延伸的钢铁牢房,他摸着眼镜腿,感觉有些微凸起,拇指一推,机括打开,手心摸到坚韧的铁刺,落在手里,细细的未见多少分量。   他伸手死命拉住楼梯杆,男人见拉不动他,探身去抓他的手,挣扎中方书英用尖刺刺中他,男人只感觉胸口一痛,但并未在意,便将他拖下楼。   一个狱警终于发现状况,高声呼喝着,用铁棒狠抽那个男人。   方书英又被送到医护室了,医护人员见是常客,连名字编号都不用问了。   他的脑子受了这么多伤,到现在都没傻,也是谢天谢地。   不耐烦的护士瞪着眼睛黑着脸给他上药,这次可不敢再把剪子落下了。   醒来时,他感觉自己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张开手指一看,是那发着银光的尖刺,他摸到床边的眼镜,用手转动眼镜腿,轻微一声,尖刺被吸进去。   还没来得及想,忽听外面传来嘈杂声,有人刚刚死了,方书英听见他们喊他名字,是刚刚那个男人。原来他在方书英之后突然晕倒,被送进急诊,没多久就死了。   方书英迷糊睡了一阵,又惊醒过来,他摸出眼镜,把尖刺弹出,冷汗直下。   他又杀人了……   没人知道是他杀的,医生找不到伤口,在监狱这种地方,死一个人跟死一只鸡一样,没人会花心思去追究,方书英一回到牢房,拿起床头的眼镜盒,里面有一张柔软的眼镜布,上面写着一句话,是沈步留给他的:“你当不了天使。”   我从来就不是天使。   方书英怔然,这算什么意思?他看了看躺在对面的平川,又想起奥斯汀,紧接着许多事都涌上来,他摘下眼镜,摩挲着金属质感的眼镜腿,思绪纷乱。   锢龙山四季中有一个料峭春天,便有三个寒冷冬天,夜晚的风一直是刺骨寒冷的,那些芽儿还封在冰雪下,但星河是十分耀眼,可观测星象。   尽管外面世界天翻地覆,锢龙山却总是十年如一日的平静,白天里应遇初在办公室里坐着,心飞到小楼里,夜里的时候,他便抱着江继山入眠,这种金屋藏娇的感觉怎么有种诡异的快感?   如果生活一直是这样,那么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种种了,一开始应遇初只是感觉胸口发闷,口干舌燥,接着越来越严重,他必须经常喝水,可是这只缓解了几天,再后来喝水已经是无济于事,他隐约知道这是生病了。   他曾经生过一次病——在江继山死后,其实算是心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这一次他是真的感觉身体十分痛苦,以至于在一个即将下班的黄昏时分,忍受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把桌上的文件都染红了。 第75章 意识与能量   明明办公桌里没有其他人,他却好像害怕被人看见一样,急忙忙把染血的文件丢进垃圾桶,用纸巾擦拭桌面,控制不住力道,桌面被他捏出几道凹印。   等到一切都收拾完毕,他裹紧风衣走进寒风里,穿过走廊到小楼,在门口点了一根烟,让自己冷静下来,推开门时,电视里正播放最新的太空军报道,江继山坐在沙发上转头朝他笑,他摘下帽子,坐在他身边,江继山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风衣里的衬衣露出一点暗红血色。   应遇初抓住他的肩膀吻他,江继山感觉他的唇齿轻微颤抖,是很用力的撕咬。   江继山不去问,决定温柔一点回应他,不过应遇初激动的很,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后脑勺碰在扶手上,前额又撞到他额头。   应遇初一点不疼的模样,只除去他衣服。   江继山反将他压到身下,从高山到低谷,两个人酣畅淋漓,呼吸急促,紧紧拥抱对方。   这之后应遇初累的睡着了,被江继山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半梦半醒间听见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歉,他想睁开眼坐起身,就是一点力气没有。   醒来时看不见江继山,听见厨房里有声音,他在做早饭,应遇初走到厨房,亲眼看见才安心下来。   江继山回头,见应遇初斜倚在门框,眼神中隐含有深深的悲愁苦闷,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应遇初。   两人都作若无其事,江继山揉了揉他的头发:“狱长大人,今天起晚了,吃完该去上班了。”   应遇初照例去上班,他似乎被一种新型病毒盯上,他的身体像井水一天天被抽干枯竭,可是他不敢在江继山面前露出端倪,他不想成为他的软肋。   直到某一天,江继山突然消失了,那天他照例下班,发现小楼的灯未亮,推开门,冷风从窗外呼啸进来,黑夜涌进狭窄的空间,应遇初感觉有些冷,裹紧了黑色风衣。   应遇初知道自己的病是因为什么,江继山存在一天,世界政府一天不会放手。   他跌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凄寒的月亮。   明晃晃的灯光直射进江继山的眼睛,他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周围的科学家看着他惊叹连连,谁能相信这是活血活肉的仿生人,他的皮肤下血管,心脏的跳动都是真实在工作的。   “摘星者,很高兴你接受我们的邀请。”   江继山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低下头微微一笑,如此豁达:“我好像没有选择的权利。”   “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会收回他身上的病毒的。”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坐在对面圆桌上。   这是一场谈判,一场单方面压倒性的谈判,为了应遇初,江继山不得不退让了。   “为了今天这场会议,我们也算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   “我知道。”   “他们说摘星者是人类叛徒,但我觉得你并不是完全对立于新人类的,能说说你对这个世界的想法吗?”   江继山道:“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你确定要问这个吗?”   男人歪了歪头,显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没听错?一个问题?那么你是不在乎典狱长的生死了。”   江继山笑着摇头:“我现在的这副身体看似完美,其实撑不过一年就要瓦解,我死,他死,早晚一样。”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显得愁眉苦脸。   白大褂久久的盯着江继山的眼睛,直到确认再也找不出一丁点破绽后,似乎终于妥协:“好,我只问一个问题。”   他拿出那个小小的风车,这个困扰了他们数百个日夜的小东西,到现在还在转动的小东西,它不用光亮,不用风力电力,只要它还完整,它便无时无刻不在转动。   他的眼睛露出极度渴望和迫切的光芒:“我想你明白我们想要的是什么,这将是全世界都需要的。”   “这其实很简单,佛家都讲,一花一世界,宇宙物质都只是震动的波粒二象性能量弦,细致到最后都是虚无,意识也一样,能量转化为物质,反之物质产生能量……”   所有人调动起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紧张的看着他,深怕漏掉一个字,甚至江继山的每一个表情都不能放过。   “物质,意识与能量相互转化,意识不灭,能量不灭。”   几乎在他最后一个字刚落地,一场颠覆性的革命在全世界开始了!   永动机是可以实现的!这无疑是振奋人心的一颗定心丸。   一个月后,江继山被送回锢龙山。世界政府还需要他,他们相信这里是最妥当的地方。   回来的时候正是晚上,应遇初还坐在沙发上,身上是他惯穿着上班的那套制服,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   桌上烟灰缸都是大大小小的烟头,有的只抽了一半就灭掉,他的手上还夹着一根烟,江继山蹲在他身前,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是熬夜所致,他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江,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应遇初看着他缓缓道。   江继山看见他的瞳孔无光,然后他把燃烧的烟头按在自己舌尖掐灭动作好像无意识的机械,却十分熟练。   “你在干什么?!阿四……”江继山捏住他的下巴,看见他的舌头嫩肉已经慢慢恢复,没有任何痕迹,在这之前,他遭了多少罪啊……   江继山抱着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发热,咽喉都苦涩,呼吸也变得困难,太心疼他,应遇初啊……让我怎么办才好……   “你不在,我的烟瘾就犯了。”应遇初的嗓子被烟熏得沙哑,他这些日子倒是没犯什么病,病毒也消失了,只是没有江继山在,很不习惯,烟瘾比以前翻了几番,其实抽烟也无济于事,一点也缓解不了他的痛苦,可是不抽,好像更痛苦。   “阿四啊……”江继山半跪在他身前,将头放在他胸膛,喟然长叹,心头颤抖的是发胀发酸的灵魂,这究竟是在折磨谁呢?   “我真的以为你不回来了……”应遇初下巴抵着他的头,嗅到他头发上的熟悉气味。   “从今以后,我答应你,不再踏出锢龙山半步了……”直到这具身体消亡,这最后一句,江继山始终开不了口。   这已经足够了,应遇初终于展开笑颜,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江继山看见他双眼恢复温柔灿烂,前一刻那个伤心痛苦的人好像完全消失了。   “我爱你,阿四。” 第76章 奥斯汀的复仇   锢龙山天气寒冷,监狱里每逢周三周日,囚犯们可以洗澡,方书英就是在浴房里遇到了奥斯汀。   对方用手指长出的尖刀抵住他的脖子,冰凉的触感混着从淋蓬头洒下的热水,方书英僵在水花下:“奥斯汀……”   奥斯汀从他身后缓缓绕到他对面,尖刃死死抵住他的脖颈。虽然不能说话,但那双冰冷的漂亮眼睛已经足够表达所有仇恨和愤怒。   方书英早已经麻木了,他虽然没有了死的念头,对生活也没有了什么期待,甚至每天活在自责和焦虑中,与其这样,还不如来个了断,奥斯汀杀了他,这样大家都清静了。   只是他唯一不希望这样赤身裸体的死在浴房里,然后被狱警一路拖到后面山里,挖个坑埋起来,那很没尊严……   其实在之前他完全可以取下眼镜上的细针,只要扎进奥斯汀的心脏或喉咙处的皮肤,一点点也足够了,奥斯汀就会死的很快,   不过方书英做不到。   “奥斯汀!”随着雷欧进来时的一句呵斥,尖刃已经割进他的皮肉,鲜血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   奥斯汀愣在那里,看着雷欧把方书英抱起来冲了出去,他似乎也没想到方书英就这样一动不动任他宰割。   方书英被送进急诊室,周围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他能感觉自己身体在抽搐,全身黏糊糊的很难受,无影灯照的人眼睛发昏。   这个时候,沈步在另一个半球,身着宇航服,透过太空站的窗口看向热烈下坠的太阳,这是世界政府建立的第三个空间站。   科学家近日沉迷研究那神秘的风车,就像在苦苦追求一个害羞的姑娘,世界政府注意力一转移,太空军这边也能喘口气,沈步得以有一个较为轻松的下午。   一个戴眼镜的科学家正在他身边讨论时空穿越,关于太阳一天的能量能否打开一个纳米大小的虫洞,沈步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仅仅是觉得这位年轻的科学家和某个人有些相似,都有些傻里傻气的固执,他心里所想的就是方书英。   “其实我觉得现在建立太空军,操之过急了,就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西瓜皮里藏着核桃仁,强撑给人看的……”   “这没什么不好,人们总是喜欢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样让人安心不是吗。”沈步道。   “唉,这只是浪费财力物力。”科学家推了推眼镜:“那些史前人类不可能存活到现在,二十亿年了,就算他们得到宇宙奇遇,也很难大批延续下来,上校,你觉得呢?”   “人类有危机意识总好过自大傲慢。”沈步话不多,但总是一句话堵住他的下文。   科学家也已经习惯了,和沈步聊天,大多时候都像是他在自言自语,这位上校似乎总是冰冷威严,心思难测,虽然他从不显得如何冷酷独裁,但在他面前想要开口说出什么不同的意见,不知为何,还真是需要勇气,更别说来反驳什么。   因此科学家笑了笑:“说的是,只要想想现在人类可比以前团结多了,史前人类也功不可没。”   沈步却问:“你为什么那么笃定史前人类不会来?”想起江继山那样的人,想起二十亿年前的恶劣环境,他从不会小觑这批文明祖先。   科学家顿时精神起来:“我倒不是瞧不起他们,而是宇宙大环境太残酷啦,就算假设他们能延续文明二十亿年,有了强大的科技能力在宇宙安家,那也是成神了,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地球?”他推了推桌上的地球仪:“好吧,他们就算真的对地球念念不忘,接收到摘星者的信号后,立刻要回来地球,想象一下他们要跨越的宇宙尺度……”   “他们不可能会在太阳系一千光年内,按保守估计好了,他们在距离我们一千光年外的一颗行星上,并且有了光速飞船和永动机。”   他嘴里啧啧叹道:“他们要在飞船上轮流冬眠一千年,甚至生小孩繁衍后代……才能有机会到达地球,我说的这还是概率极小的事,可能他们在一万光年之外,甚至一百万光年,所以说,现在建造太空军,是吃力又不成熟……”   他猛的意识到最后这句话已经冒犯了眼前的太空军上校,连忙收嘴。   沈步倒并不在意,他一直看着窗外,夕阳在他眼里落下:“如果他们能探索出更快的捷径呢?就好像你说的虫洞……”   科学家笑道:“那不可能……就算要穿过虫洞,他们出来也只能变成辐射了,那还有什么用,再说,这种东西现在还不能真的证明存在呢……”   沈步道:“我们认为的不可能,也许在他们眼里,只是喝一口水那么简单。”   年轻的科学家愣了愣:“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希望他们能早点来。”   “其实还是有另一种可能的……”他拿起桌上一张图纸,在纸上两端分别写下AB两点:“假如,我们在A点,他们在B点。”   他将纸张沿中间折叠,让AB两点重合:“这样,就属于跨越空间纬度,能够快速到达地球。”   科学家推了推眼镜,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张纸:“但毕竟高纬度的空间不是二维那么简单……”   “所以他们就算来了,我们也只像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科学家惊了一下:“啊!那他们此时可能正在像观察蚂蚁一样观察我们?”   夕阳已下沉,沈步终于转头看他,似笑非笑:“反正我是不会浪费时间去观察蚂蚁窝的。”   “噢!”科学家敲了敲自己那颗发际线岌岌可危的脑袋:“说的极是!”   方书英命是保住了,但身体接近瘫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这个消息是应遇初通过电话告诉沈步的,他仅仅觉得身为曾经的战友,应该通知一下沈步,在他心里直到现在,都认为两个人有特殊关系,事实好像也正是如此。   半个月后,日理万机的沈上校专门从太空站下来,站在脚踏实地的地球土地上,往锢龙山去看了方书英。   对方正坐在花园,穿着不算干净的病号服,除了头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脚上的棉拖鞋左右也穿反,显得很滑稽,监狱护士的工作态度一向是十分随意粗糙,所以对于方书英的处境,沈步倒不怎么意外。   到现在还没有家人来看他,沈步是列表第一个,登记册关系一栏填的是朋友。 第77章 沈步的探望   纵观整个监狱医院,方书英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他还能在每天下午享受花园的阳光,因为监狱长亲自来看过这个犯人,医护人员不敢太过于疏忽,更何况方书英这个病不是终身的,以后有机会可以痊愈。   方书英看见沈步,眼镜下的一双眼睛都露出惊疑的神色,他的脑袋和右手还能行动,他微微侧过头来看他,口中想说话:“……沈步,你……”他喉咙动了动,气息不稳,就是不能说出完整的话。   实在意想不到,方书英会有这样的未来,仅仅是站在最阴暗的角度来思考,他都不应该受这种罪。沈步心里还是感觉不可思议,恍惚间还能看见多年前操场上那个温雅清秀,性格随和的指导员。   “我是高估你了。”他半蹲在轮椅前,摘下他的眼镜,眼镜腿上的暗括里还藏着那枚细针,他拢了拢眉峰,笑道:“还是说,你真是天使呢?”   方书英心里气恼他,但碍于身体限制,只能举起能动的那只手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已经耗费了他好大力气。   沈步抬头看他,有些讶然:“你脾气倒大了。”   话刚说完,他又被方书英打了一下,当然他的力气是挠痒痒都轻了。   在以往他哪里敢对沈步这么放肆,可能是在医院这些日子里,熬得太苦了,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熟人,难以平静。   沈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为他戴上眼镜,将他穿反的鞋子脱下来,重新套好。   方书英低头看他,好像闻到他身上有清朗的云雾气息,也许是常年呆在太空站的缘故?他的发丝根根黑的出奇,眉骨就算是舒缓开来,也侵略性十足,应该说变得十分威严了,和他父亲很像。   他还是穿着宽松深色的卫衣,不管天气多冷,总是这样,方书英都怀疑,是不是他出狱到现在一直没换衣服,因为他身上的这件和那天出狱时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沈步站起身,也看着他,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好多天没洗了,身体越发高和瘦。   他们一直呆到日落,一个护士告诉他,病人要回去检查,方书英忽然揪住沈步的裤子,沈步站起身,将他推回病房。   方书英一路上回头看他,似乎怕他忽然走掉。   病房里有三张床,沈步把他抱到中间这张,护士已提着水盆进来,朝沈步道:“你是病人家属吧,正好帮他擦一擦身体。”说完便走了,早有预谋般。   今天星期五,方书英记得后天才是护士给他擦身体的日子,只是好不容易有个人来,护士当然要偷懒了。   沈步拉上隔帘,给方书英脱衣服,看见他身上都是旧伤,大多是脚踢出来的,看来自己离开牢狱后的这些日子,方书英不怎么好过。   方书英心里倒无所谓了,在沈步眼里,自己从来都是狼狈懦弱的代言人,时至今日,自己还能在乎什么。   沈步为他擦完身子,后身隐晦之地也擦的十分细致,方书英脸埋在枕头上,心里默念臭流氓,沈步将他翻转过来,转而捏了捏他的脸颊,虽然是瘦了,方书英的脸还是很有肉感。   “你干嘛?”方书英一时激动,忽然蹦出一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指导员……”沈步附身看他,两张脸相距很近,相互静默中,方书英忍不住眨了眨眼:“???”   “听说你在监狱里一直守着电视。”他的声音压低,显出通透性感的磁性。   “???”方书英似乎想起什么。   沈步眼里隐有笑意:“我不知道你对太空军方面的新闻这么有兴趣。”   方书英明白了他的意思,感觉耳后根有点烫,想辩驳,又不愿意说出那些狼狈的咿咿呀呀语,却实在气不过沈步这种自以为是的眼神,憋足了劲说出一句:“想得美!”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还算气势凌人。   沈步挑眉:“你说我在想什么?”一张脸又近了一寸,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方书英都能闻到沈步身上那种清新的橘子味,应该是剃须膏的味道。   墙上灯光把他的阴影尽皆打在他脸上,心跳有点急。   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把一切美感和浪漫都破坏了,怪只怪沈步没有及时帮方书英穿好衣服。   “……”   沈步坐回床边,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脸,继而用毛巾糊住他的脸揉了一通,热乎乎的毛巾擦过脸确实舒服多了,方书英的脸也红了,对了,刚刚这个毛巾擦过谁的帅脸。   沈步要走的时候,方书英拉住他的衣角,做出了人生最卑微的挽留:“……没洗头……”   “……”   那天晚上,方书英浑身都干净清爽,护士给他擦身就像翻豆腐块,哪里及得上沈步的力道和细心,沈步走了不到两个小时,方书英已经在盘算他什么时候能再来。   之后,他的待遇却突飞猛进,护士再也没有给他穿反过鞋子,病号服更是每个月换新,太阳固定要在清晨到达他的新房间。   这归功于沈步临走时给医生的那些钱,但凡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方书英的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快,不过沈步没有再来,这让他难掩失落。   这一年里,江继山的身体逐渐失去稳定,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应遇初不甘心,他去找Z医生,对方也只是遗憾摇摇头:“看来只有史前人类才能造出真正健康的人体,我的实验失败了,他的身体机能要坏掉了。”   应遇初想让江继山冬眠,可是Z医生告诉他:“就算冬眠,也只是保存一具死去的嫩肉,不会有任何效果……不如好好珍惜时间。”好像对绝症患者的说辞。   身为新人类的应遇初,在这一年里不止一次祈祷过,让史前人类早一日到达地球,这种想法简直丧心病狂。其实这算是给自己一个期待。   直到那副身体死去的那天,那是在一个不算寒冷的雪夜里,一切都还十分平常,江继山办好了一切该办的,为他做好晚餐,若无其事的擦掉耳朵流出的鲜血,这已经持续好多个月了,这具身体再逼真,终究是人造出来的,弊端和漏洞越来越多。   吃完饭,应遇初带着他登上锢龙山的山顶。   江继山不太感兴趣,这种风清月朗的夜晚,应该是做·爱的时候。 第78章 深海之年   应遇初毫不客气的讽刺他:“我可不想在爽的时候,你突然就死在我身上。”   江继山笑起来:“等我死了,监狱长要改嫁吗?”   应遇初回头看他,月光下男人的双眼清透,眉峰像山一样,英俊的轮廓却似乎模糊了,他抬手擦去从他眼角里溢出的鲜血,在这黑夜里,实在有点渗人。   “对不起,等你死后也要缠着你。”   各种感情挤满了江继山的胸口,使他几乎喘不过气。   在山顶上的时候,应遇初感觉到江继山贴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滚烫,他的血也流的越来越多,这副皮囊骨架变得又薄又脆。   “阿四……”随着这一声轻轻的带着叹息的称谓,他的身体也渐渐冰冷下去。   直到天亮,应遇初还能感觉到耳边有一个声音在轻唤他,身边的躯体变冷变硬,拥抱他的手也早已跌在身旁。   他这一次倒不怎么伤心,似乎已习惯了,江继山是捉摸不透的,他的生死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某一个夜晚,地球忽然持续颤动了六秒,这种颤动很轻微,人们能感到脚下有抖动,但还不足以引起恐慌。可是当他们抬头看向天空,可以看到一个类似被切断的圆柱体悬浮在地球表面,这种圆柱体一共有三个,并且在同一时间呈品字围住了地球,却并没有阻碍地球的自转和公转,更不影响人类。   当时应遇初正站在小楼阳台抽烟,这是江继山死后的第二年,他看着天边的巨大圆柱体,就如同他手指上的烟,在黑夜里光芒隐现。   而方书英则刚从监狱医院里痊愈出来,重新回到牢房,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一脸惊吓的看着他,但所有人的目光又被天上突然出现的圆柱体吸引了。   方书英在操场正中仰起头,犯人们尖叫着,从牙缝里挤出呼啸声,好似世界末日来临了。   其中一个圆柱体距离第三号太空站极近,沈步就在这间太空站上,那位科学家也在他身边,惊叹于这冰冷质感的外表和纯净的光芒,他忍不住伸手隔着玻璃抚摸。   沈步很快就被邀请去参加紧急召开的军事会议,世界政府也急了,没有人发现这几个圆柱体在宇宙穿行过的痕迹,或者说他们运行的痕迹已经被彻底清除,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年,天文望远镜和空间站从没有发现过有不明物体靠近太阳系。   虫洞,折叠纬度等跨越空间的想法在以前是不可思议,如今科学家们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史前人类真的到来了。   此时人们尚心存侥幸,认为那三个巨大的圆柱体漂浮在天上,没有落到地面,这说明它们对地球新人类是友好的。   世界政府第一时间派出战舰和飞机,这个时候,人们却惊异的发现,战舰径直在空中穿过了圆柱体,它们就像幽灵一样,不存在实体,紧接着人类战舰就会被它自身强大的磁场干扰,控制台也完全失灵,直到下坠与地球擦出火花,机毁人亡。   人们捂着自己的嘴和脸颊,惊慌失措。   原来这些看似简单的冰冷圆柱,实际上是锁住地球的外星战舰,它们也并非是圆的,而是更加难以理解的高纬度产物,这个看似被切了一刀的圆柱体仅仅是它们落在三维世界的一个投影,真正的模样是人类无法知道的。   地球上的人就像是深海里的鱼儿,这些外星飞船则是海面漂浮的巨轮,鱼儿只能仰头看着船底,以为那是一块木板,却不知船上更阔达的风景。   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在此时萦绕每个人心头。如果连纬度都已经不同,那便再也没有打的必要了,试想我们绝不会闲得慌去跟报纸上的人打架,史前人类也一样。   太空站上,一向乐观的科学家也崩溃了:“他们可能像撕报纸一样把我们撕掉,而我们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上校……我们实在太傻啦!”他怔了好一会儿,摘下眼镜,抹去眼泪。   沈步面容显出冷峻:“你恐惧他们?”   科学家只是叹气:“有什么理由不恐惧?”   整个世界在一夜间陷入疯狂,各地犯罪率极速飙升,反政府组织也开始大规模游行,警察已经应付不暇,各国政府一边安抚人们情绪,一边绞尽脑汁探究天上那恼人的高维战舰。   第二天,史前人类侵占了世界各地大屏幕包括每一台电脑,用三十个国家的文字宣告他们来地球的目的。   世界政府与他们进行了对话。要求他们远离太阳系。   屏幕那端现出两张图片,一张是江继山的军装图片,一张就是风车。   “我们远离地球漫长光阴,虽然这是我们的发源地,但地球绝不是附属物,更不是我们的独有物,很幸运我们在宇宙之母的怀中,已找到更合适的居住地……”   他们称呼宇宙为母亲,说明地球已经不是他们的必居之地,这段话一出,整个世界都安心了。   “我们在宇宙缝隙里虚度过数千万年,在宇宙弦里穿过高纬度空间,这期间失散了大部分同胞,今照摘星者的指引回到文明发源地……”   一串串的文字表明了他们的初衷和目的——收回古细菌和风车,也就是摘星者和永动机。   这倒不是征得同意的询问,而且直接通知,因为实验室中的风车在之前已凭空消失了,而古细菌更是不必说,人类从不知道如何寻找它,更从未见过它。   这三个圆柱体在地球上停留了一年之久,与人类相安无事。这一年被称为深海之年,暗喻人们是深海鱼类。   尽管这一年里,世界政府想尽办法要与他们对话,却总是得不到回音。   那天早上,圆柱体的轮廓渐渐模糊,像来时那样,它们未留下痕迹,也未向人类通知一声,便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关于史前人类的这一段地球奇遇,人类从慌乱变为从容,从憎恨变为惊叹,最后成为津津乐道传于后人的奇迹。   没有人见过任何一个史前人类,连他们的声音都未听见。这个事实大大挫败了人类,也激起了更多不甘和好胜心,不久之后,那位年轻的科学家参透了风车的秘密,造出了真正的永动机,可惜成功率太低,全世界只能制作出那么一台,并且他在不久就自杀了。   应遇初再次见到沙,是在星空岛的一间小酒吧里,当时已是深海之年后的第三年。   婴儿肥的嫩脸没怎么改变,只是他看起来倒是有点烦恼,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   他说他见鬼了,他的手机经常无缘无故给他唱情歌,还总是莫名其妙给他告白,经常在他睡觉的时候,自动偷拍他……简直流氓一般,诸如种种,直叫人头皮发麻。 第79章 最终局,新世界的我们   “那你不会扔掉手机吗?”   “那样会更糟糕。”他试过把手机扔掉,很快就发现他的电脑和电视开始给他唱情歌,甚至手表的时针分针都会莫名其妙的给他摆一个心形!逼迫他不得不捡回手机。   所以他估计是见鬼了,还是说智能机器已经有了自主意识,开始骚扰人类了?   应遇初平静如水,对于这个世界的奇妙,他已经麻木了。   “你不会拿去手机店修?”应遇初鄙夷道,他不信一个堂堂杀手会被手机折磨至此。   沙拿出手机回以鄙夷:“你听过整个手机店里的手机一起唱情歌吗?”   “……”   应遇初再一次看见江继山,已经是在十年后,那个时候他已经三十多岁。   世界逐渐恢复平静,关于史前人类,已渐渐被尘封,再也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话题而兴奋或者惊疑。   应家每年的团圆饭,依旧进行,路上的烟花越来越迷幻,高科技产品越来越匪夷所思,AI机器人和仿生人都已经十分普遍。   电子烟花逐渐取代了爆竹,这一年的烟花尤为绚烂夺目,它们的形状在黑夜里交织渐变出奇幻的花朵和人物,在一团烟雾中渐行渐远时又突然迸发出更强烈的色彩,让人目不暇接。   星空岛也会在春节这天放烟花,这里从没有国界之分,只是他们一向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不屑于用电子烟花,而是真正的爆竹硝烟,创意简单,也算观赏性十足。   最后那个巨大的烟花覆盖了视线,似乎整个星空岛都笼罩其下,涌动的人流发出惊叹,随着烟花的熄灭,一串中文华丽献上:新年快乐!   “阿四。”有人叫他。   应遇初循着人声看去,看见人群中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是江继山。   应遇初愣愣的走过去,看见许多人穿过了少年的身体,留下淡淡的涟漪。   那少年又叫了他一声:“阿四。”   “什么?”应遇初脑子转不过来,怀疑这些年在锢龙山里,每天的休闲工作好像让他脑子也不灵活了。   他看起来就是江继山的十六岁翻版。以前也有异能者用江继山的幻想来迷惑他,但还是第一次有人模仿他少年模样,并且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可是江继山从不穿这样的衣服。   少年穿着好些宽松的T恤,清秀的骨骼和蓬勃待发的四肢,他精神饱满的看着自己。   “阿四。”江继山又叫了他一声。   这是不是幻觉?应遇初微微侧了侧头,回应他:“江……”   逆流的人们看着他,心底里还惊叹于他的美貌,但没人看见他对面的少年。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伸出手来,手指穿过一层摸不着的虚空,似乎十分遥远之外的一次伸手,他的眼神穿过深邃的星河,漫长的年轮,落到他身上时,仿佛还带着星河雾气和沧桑的尘埃。   应遇初毫不犹豫的抓住他的手,江继山笑了:“我太自私了……居然这么简单把你带走。”   应遇初感觉到手心的温度,这就像触电一样,让他从懵懂中清醒,他猛的用力抓紧了江继山:“你别丢下我!”   江继山也握紧了他的手:“不会的,这一次,一定不会丢下你。”   往来的人们奇怪的看着他,看见应遇初停在半空的手,他的目光亮晶晶的看着某个方向,他在朝谁说话?又在朝谁流泪?   “居然是个疯子……”所有人轻叹惋惜,遗憾摇头,他们回头忍不住看他,有些人已经动脑子想要把这个漂亮的傻子带回家了。   江继山拉住他,应遇初被他揣进怀里,人们看见那个漂亮傻子眨眼间消失了。   锢龙山的监狱长失踪了,应家的四先生不见了,第十色领袖凭空消失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看见应遇初了。   宇宙时间的夹缝里,有一个和地球相似的小星球,这里大片大片绿油油的丛林,它们围着一座座城市,在城市郊外里,有一个小县城,县城中排布鳞次栉比的楼屋,到了晚上热闹非凡。   一个卷发的美貌少年走进蛋糕店,店主惊讶道:“今天你哥哥没来帮你买蛋糕?”   应遇初看了他一眼:“我说过,他不是我哥哥。”   店主啊了一声,敲敲脑袋:“抱歉,我又忘了,阿山是你的伴侣。”他嘟囔一句:“只不过你现在太小了,不适合结婚,至少要等到三年后。”   “不劳您操心。”应遇初冷冰冰回应。   他看了看自己那缩水的四肢,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这简直疯了。   江继山说,这是这个星球的时间规则,它的一年几乎相当于地球的九百天,当他们通过空间叠加器进入这个星球,机器会自动改进他们的身体,所以他缩水了,变成了十三岁。   宇宙的巨大已经超乎想象,其间包括很多与地球现在类似的世界。这个世界的环境和生物都算是十分接近地球,就像地球的翻版,更幸运的是没有人认识他们。   应遇初踮起脚尖来,想要拿最上面一层的牛奶蛋糕,心道:这该死的身高。   拜这个星球的引力所赐,这里每个成人都几乎是两米身高,以至于所有的货架都是高高在上俯瞰他,甚至桌子椅子都比地球大了一个号。   店员不敢帮他,因为上一次他出于好心想把他抱起来帮助他拿蛋糕——他发誓仅仅就是出于对小孩子的爱心和呵护,这之后他就住院了,谁知道这个小家伙的力气是哪里来的?一反手就把自己的手臂折断了。   如果不是看在应遇初的美貌上,(其实江继山送了他一把最先进的布莱克手枪作为赔礼)他是不会原谅这个小家伙的。   自此以后,那些牛奶蛋糕故意被他放到最上面一层,不过平时都是江继山来买蛋糕,这些小心思无用武之地。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天,应遇初亲自来买蛋糕了,店主悠哉的看着长卷发的小孩,这次真是使足了劲,也拿不到那蛋糕。   他保证,只要这个高傲的小王子回头看他一眼,他一定会马上走过去恭敬的帮他拿下蛋糕来,因为在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愧疚之意。   这个该死的店主,故意整他。应遇初快放弃了,忽然他感到被人抱了起来,双脚离地,回头看,是江继山。   江继山在这里已经十六岁,个子比他高太多了,轻松将他举起来,应遇初拿过最小的一个牛奶蛋糕。   江继山将他放下来,摸摸他的脸颊。   店主眨眨眼,收了钱:“你们可真恩爱啊。”   “多嘴!”应遇初回了一句,倒把店主噎住了。   这两个冤家再说下去又没完没了,江继山赶紧收了零钱,应遇初被他牵着走出蛋糕店。   “嘿,阿江,你的弟弟真可爱。”店主又戳软肋。   应遇初头也不回道:“胖子,我是他合法伴侣……”无视了店主黑下来的脸。   江继山笑着,把应遇初背起来。身后传来得意的笑声:“嘿,小可爱,我就是天天吃牛奶蛋糕,所以这么胖的!”   应遇初在江继山背上回头,瞪了店主一眼。店主吐吐舌头。   江继山在十字路口开了那一家小商店。十六岁的他属于成年人,拥有合法经营权和营业许可证。   史前人类按照他的意识体成功造出了最可靠的躯体,虽然他们曾想将他改造成更高纬度的生命,但江继山拒绝了,他已经完成了使命,如今他不再是摘星者,只是江继山。他这一次的生命也只是为了应遇初而诞生。   这个地方很像在内华达州的那个小城市,和平,温馨,那是他在人类世界里感受到最多善意的地方。   因此在某一次宇宙航行中无意发现这个蓝色星球后,他只想着和应遇初分享这个世外桃源,重要的是在这里同性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无论同性还是异性婚姻,后代都可以通过能量和营养液灌溉。   应遇初决定今晚不吃蛋糕了,胖子说的对,他已经明显感觉这些日子肚子上有赘肉,这太影响美貌了。   江继山捏捏他的脸颊,笑道:“小孩子都是鲤鱼肚,有什么好在意的?”   应遇初道:“我不是小孩子。”   江继山在床上捞起他,站在床上:“不是吗?我可爱的弟弟?”   明明只比他大三岁,为什么可以比他高这么多?   应遇初皱着脸:“我不要当弟弟。”   江继山摇头,用鼻尖左右碰他的鼻子:“再三年,我们就可以领结婚证了。”   “可是这三年,要过两千多天。”   “你等我这么多年,我也该等你。”   “但我不想等。”他靠在他脖颈处:“你亲我一下。”   江继山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应遇初扭了扭:“谁让你亲脸啊?”   最近他撒娇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估计是受这个小身体的影响,现在他只要被江继山好好养着上学读书,吃饭睡觉,做个好公民,所以说有了撒娇的硬件设施和对象,不撒娇是傻子。   江继山揉着他的后脑勺,应遇初的头发蜷曲着慵懒着落在他肩膀上:“你才十三岁,我这样是恋童癖,会被抓起来改造,到时候谁来照顾你,你就会进孤儿院。”   应遇初忍不住翻个白眼,颇有天真模样。   江继山额头抵着他额头,笑意加深:“我当初不也是这样看着你长大?”   “哼……”   “蛋糕不吃的话,我要关灯了。”   “……要吃。” 第80章 番外篇:奥斯汀的爱情   深海之年,世界犹如被搅动的海水,人心一团乱。   锢龙山辟处深山,也无法躲过漩涡,相反一场人性的改革便是从这里开始。   为了有更多精力和金钱来研究永动机和太空战舰,世界政府必须大大缩减其余开支,首当其冲就是这些罪大恶极的囚犯,人道主义这个词在人类面临世界末日的恐惧之下,不值一提。   另一方面,人们无所事事,犯罪率持续上升也让世界各地监狱大大饱和,世界政府不得不加大力度。   乱世用重典。   很快,由世界政府会议通过,一项通知下达世界各地监狱,凡原判终身监禁以及五十年以上刑期者,全改为枪决。   而刑期在二十年以下且表现良好者,免去一半刑期,表现异常优秀者,酌情处理可申请出狱改造,进入专门的部门劳动,为社会经济做贡献。   几家欢喜几家愁。   奥斯汀因为意图谋杀方书英的事情,早被判处无期徒刑,这个通知代表他将被枪决,而雷欧十分幸运,他以前在部队的战友已经想法子要为他申请出狱改造。   整个监狱能够出狱改造的名额少之又少,这其中包括方书英,这无可厚非。   但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和典狱长以及沈步的关系,要知道此时沈步已经是太空军少将。   奥斯汀知道方书英快出狱时,简直要疯了,他始终对于父亲的死而对方书英耿耿于怀。   按照这个规定,锢龙山近乎要枪决掉一半的犯人,这几千人很快便默契的进行一次大规模暴乱,各个监区开始混乱。   这个时候如果从狱房里出去,狱警会直接开枪,但是如果你不出去参加暴乱,那些犯人会先杀了你。   越来越多的人被迫加进暴乱队伍中,狱警也不得不慎重了。没人去动方书英,自从死里逃生出院后,他似乎换了一个性格,绝不再受人欺凌,打架像不要命一般,只攻不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你吃够苦头,渐渐再没人敢惹他。   当然奥斯汀除外,他终于在暴乱中发现了方书英。   他悄无声息的抓住了他,方书英却毫不意外:“奥斯汀,我知道你不杀了我不会罢休的。”   奥斯汀手指间的尖刃越来越长,他张了张嘴,用口型跟他说再见,这一次,他要在方书英脖子上那条愈合的伤疤处深深切进去。   方书英手上早已藏了沈步给他的那根细针,自从知道可以出狱后,他的求生欲变得无比旺盛,细针时刻藏在袖口。   可是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抬起手,他的心太软了。奥斯汀的尖刀已经割进他脖颈,细细的血珠流了下来。   方书英抬了抬手,只要向前一刺,他就能杀了奥斯汀。   算了,下不了手,他闭上眼:沈步,我就算当不了天使,也不会做恶魔的。我这就比你先投胎,下辈子当你爹。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竟然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奥斯汀停了下来,他看见雷欧正站在方书英身后,原来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在今天之前,雷欧一直告诉奥斯汀,只要他不再杀人,等他出狱后,会想尽办法让奥斯汀免去枪决,甚至可以减刑,可是奥斯汀对此不予理会。   “我会在外面等你。”雷欧不会哑语,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强调这句话。   奥斯汀则笑他自作多情。自从他被初恋男友作为赌资输给地下黑街的酒吧后,他就只能是个逢场作戏的男妓,他来这里也只是以复仇者的身份。   人群中的雷欧静默良久,没有来阻止奥斯汀,他只是转身离去,奥斯汀看见他一向坚毅的目光中忽然显出悲凉和无奈。   他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样离他而去的雷欧刺痛了奥斯汀,他怔怔的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甚至忘了自己正在进行一场杀戮。   像一口气毫无预兆的被抽离,奥斯汀忽然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和慌乱,他的手重重的垂下去,尖刃上带着血迹。   方书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他捂着自己流血的脖子,惊魂未定。奥斯汀的刀只切过了他的皮肉,再差一丝,就要割破喉咙。   奥斯汀睁着漂亮而空洞的眼睛,回到自己的房间,路上满地的血迹和狂乱奔叫的裸·体,狱警在外面开枪,他们则像一群野兽在牢笼里发狂。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啊?   暴乱在狱警血腥的扫射中草草收尾,反正也是要被枪决的,倒省了一餐最后的晚饭。   犯人被强制送回牢房,几个暴乱的头子当即被枪决。   雷欧回到自己的狱房中,整个人沉重的像石头化成,他想,这长久以来,自以为是的对奥斯汀的心痛,或许到此结束了。奥斯汀对他从来无动于衷,他将自己的情感看做笑话。   他放下捂着额头的手,抬头时,墙壁上刺眼的红色字体让他怔然,那是奥斯汀用鲜红血液写出来的:我不配拥有爱情,对不起。   雷欧猛然奔出房间,过道处挤满了犯人,他抓住他们的衣襟,问奥斯汀在哪里,所有人都摇头。   “奥斯汀!奥斯汀!”雷欧的声音在偌大的牢狱里回响,声声震入心间。   所有人都回头看着雷欧,可是没有人知道奥斯汀在哪里。   直到他遇见方书英,对方告诉他,奥斯汀去一楼了。   雷欧害怕极了。   奥斯汀坐在一楼门口窗户下,他低着头,地上流了许多血。   雷欧捧起他的脸,看见他眨了眨蓝色眼眸,“奥斯汀……”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奥斯汀朝他微微一笑,脸色苍白,没有一丝媚意,但极为美丽。   雷欧看见他举起右手给自己看,原本指尖长长的尖刃被拔掉了,五指血肉模糊,雷欧看向窗户,那血从窗户口直流下来。在这之前,奥斯汀用窗口铁条的缝隙硬生生掰断了自己指甲里的尖刃。   “为什么这样做?”雷欧抓着他的手,看见五指还在流血,连带着指甲全部不见,刺眼极了。   奥斯汀只是笑。   少了这些尖刃,就等于少了自卫的能力。等自己离开,监狱生活会让他生不如死。   你这个可恶的小子。雷欧抱紧他:算我栽在你手里了。   狱长办公室。   “再一个月,你就可以出狱改造了。”   “我改变主意了。”雷欧坐在对面,豁达之气让应遇初都有些惊讶,他说:“狱长大人,我在哪里都一样,把这个名额留给别人吧。”   “为了奥斯汀?”   雷欧苦笑一声:“这不是很清楚吗?”   “可是他下个月要被枪决了,在你出狱那天。”   “就当做用我的名额来换他一条命。”他看着应遇初:“我知道,这只是狱长大人一句话的事情。”   “只要他免除死刑,我跟他在监狱呆一辈子,也没关系。”   应遇初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哦!” 第81章 沈步与方书英番外   方书英已经在这个巨大的工厂正式工作了两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鄙视链,在这里,出狱改造就属于金字塔低端。高科技生活让现代人变得十分懒散,但方书英十分珍惜这份来自不易的机会,他勤奋好学,再加上之前在部队就属于文官,文化水平很高,很得上级的好感,不久便当上了车间组长。   这天,领导们破天荒早早来到厂里,穿着正式,秃头也要梳一个漂亮的发型,他站在大门口,气氛严肃。   很快两辆军车雄赳赳的停在厂门口,领导们排队列在两旁,这排场不知道的以为是皇帝下江南了。   怪不得这几天,厂里领导都紧张兮兮的,原来是迎接大人物,而且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工人们保持环境卫生,食堂和工人活动场地都搞了大扫除,乱扔垃圾还扣三天工资。   身为组长的方书英居然有幸站在最后一排,跟着鼓掌。   车子一停,马上便有人去开车门,一只军靴踏上地面,方书英在后面使劲抬头,看见少将穿着齐整洁白的军服下了车,肩章上熠熠生辉,几个军官簇拥着。   方书英惊讶的忘了鼓掌。   这是深海之年后第五年,史前人类已不再威胁到地球,人们逐渐从恐惧和震惊中恢复了常态,政府也更加大力度投资教育和基础科学,一切欣欣向荣。   这次政府决定要修建一座太空军学校,其实这个提案早在几年前就在筹备,但中途因为深海之年,大难临头世界政府顾前不顾后,因此耽搁了下来,如今国泰民安了,自然要重新开始,问题是这些年为了研究基础科学和各种太空战舰,已经耗费大量资金,资金紧张啊。   于是政府决定向民间企业抛出橄榄枝,各大企业摩拳擦掌,方书英所在的企业自然也不例外,这可是扩大知名度的好机会。   少将戴着硬挺流畅的白色军帽,让他额头至眉骨的一条伤疤在阳光下看起来十分柔和。   掌声欢迎后,董事会纷纷上去和他握手,紧接着厂长等等……这是正式见面一套固有的流程。   怪不得他今天早上看见车间主任在厕所狂洗手,还喷古龙香水,妈的!   董事会这些善于察言观色的老狐狸们,很快就看出端倪,这位少将明显是厌恶于这些繁琐无用的流程。于是连忙略过这一套繁文缛节,机智的请少将和军官们进入大厅。   别说某某车间主任了,连副厂长都没来得及握手,更遑论那方书英这个小小车间组长,更是只能伸颈遥望而已。   在众星拱月般进入大厅后,少将忽然回头看向身后,领导们不明所以,顺着他目光望去,方书英想躲也躲不及了,就这么撞进众人的目光。不过大家的目光直接越过了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小组长,因此莫名其妙。   “少将军,是有什么问题吗?”厂长连忙问。   沈步压低军帽:“看见故人了。”   领导人意外道:“是哪位?”众人也面面相觑。方书英连忙躲到柱子后面。   沈步似笑非笑:“先办正事要紧。”   领导们莫名其妙,又不敢多问,只领着少将军到处参观,方书英等人职位太低,没能陪同,回去路上主任尽是叹气,原来儿子立志要当太空军,本想借着这次机会,给儿子铺铺路,谁想到连手都没握成,回家怎么在儿子面前树立父亲的伟岸形象。   方书英还惊魂未定,心不在焉的应了两声。   这厂占地足有半个镇了,坐着观光车一通参观下来,等到中午,流程还只进行一半,下午还要去厂里的科研基地,所谓在其位谋其事,沈步这些年对这些表面功夫已经麻木了。   吃过午饭,可以休息一个小时,沈步难得清静,踱出走廊,看见一处人事排布榜挂在大厅墙上,他点进值班组长一栏,在红红绿绿的资料里轻易找到了方书英,毕竟现在几乎没人戴眼镜。   按现在医学的发达,视力矫正已经十分轻松,执拗的家伙居然还戴着眼镜,沈步认出那眼镜是自己送给他的。   点进头像,除了基本资料外,还有抹不去的一行身份:出狱改造,用蓝色字体突出来。   一天的活动很快结束,送走了几位军官,领导们脸上皆是喜气洋洋,都说这是有望夺标了。   果然,过不多久,厂里就开始造大批军用器材,准备用于太空军学校建设,打上自家企业的标志,未来的太空军官都知道某某企业出资建设了自己的学校,这是多大的荣誉,厂里工人与有荣焉,所以说领导一高兴,伙食也丰盛。   只有方书英在心里暗暗生气,骂了沈步一句,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走就走吧,也不打一声招呼,啊,好吧,虽然是他自己先躲起来了。   晚上十一点,方书英准时下班,开着自己的二手小车,回到出租房,带着出狱改造的标签,福利也不如其他人好,他便攒了工资在厂房外租了一间公寓自己住,省的在厂间宿舍看别人脸色。   用力关上车门,回身就看见台阶上站着的人,方书英吓了一跳,反应不过来,一时懵在那里。   沈步军服外套上了黑色的风衣,像一杆标枪立在那里,看起来是刚忙完军务过来的。   “你大半夜吓死人吗?”方书英终于没好气道。   沈步道:“对不起。”   沈步也会说对不起啊,这倒让方书英有点意外,你不是不可一世吗?   方书英嘟囔一句:“这倒不必道歉。”   “我是说以前的事。”沈步的眼睛很亮,好像路灯都躲进他的眼里:“对不起。”   方书英怔在那里,这句话好像有魔力一般,感觉心脏一下子膨胀了,瞬间便手心发热,一直到每条血管都发热,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胸口轻微起伏。   他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眶发热,他很想故作轻松的说一句:算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可就是说不出口,或许自己真的一直在等这句话,或许自己真的一直耿耿于怀?   沈步见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这口气一直憋在胸口,方书英终于释放出来,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很委屈,眨了眨眼,感觉呼吸有点不畅快。   “我知道了。”夜色静悄悄的,他尽量稳住气息,不想让沈步看见自己哭。   沈步走下台阶,方书英一直低着头,看见军靴落在自己眼前,他连忙摘下眼镜,抹去眼泪。   路灯杆静悄悄的看着他们,远处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第82章 沈步,你又耍流氓!(元宵甜文)   “沈步,你又耍流氓!”方书英怒喝一声,嘴里尽是酒气。   沈步揽着他,免得他摔倒,方书英喝的烂醉,身上还穿着厂里的工服。   三小时前,沈步接到方书英的电话,那边陌生男人的声音十分无奈的请求他来把人带走,机主喝醉了,而他们要关门了。沈步一开始是拒绝的,直到老板说,这手机里只有他一个联系人。   “所以麻烦你了。”   沈步赶到的时候,老板如同送瘟神一样,把方书英交给他,紧接着把沙县小吃的铁闸门拉下了。   是怎样丧心病狂的人才会在沙县小吃喝醉啊?这位老板不知,隔一条街就是方书英的住处,他大可以把人丢进街道垃圾桶里。   沈步半提半拉着把方书英拎上来门口阶梯,房子是老式的独栋公寓,门上铐着一个大锁头,现在的科技几乎都是瞳模解锁,居然还有这种铁锁锁门的方式。   沈步在他裤子兜里摸出钥匙,被方书英骂了一句:“沈步,你个臭流氓……”   推不开他,又听不见人说话,方书英睁开红红的眼睛,转眼间已经被丢上床了。   方书英晕乎乎的,感觉一条热毛巾呼上脸,沈步卷起衣袖,掀起他的衣服搓了前胸,再翻过来搓后背。   好像要被搓掉一层皮,方书英终于清醒了一点,喊他:“疼,沈步,你轻点行不行?”   沈步丢下毛巾,脱掉他的衣服,为了这个家伙,他把几十个下属扔在会议上,开了两个多小时的高速,两百公里,就为了一个醉鬼。   “……你干嘛脱我裤子,你个流氓!”方书英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沈步把人按在床上捏了一下他的屁股,揪着耳朵低声道:“这才叫耍流氓。”   方书英不说话了,沈步放开他,看见这家伙像个虾米一样弹进被窝里:“滚蛋滚蛋!”   沈步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以后喝酒要选酒吧夜总会这些地方,才会有人免费抱你上床。”   方书英早迷糊的不行了,刚刚被热毛巾呲出来的一点清醒又没有了:“啊?你在说什么啊?”   跟一个喝醉的人讲道理是不行的,沈步还是要脱他裤子,方书英激灵一下:“臭流氓,你干嘛?”   沈步脸色沉了沉:“给你擦身体!”   这不怒而威的声音让方书英找回点理智:“我自己洗!”说完自己爬起来,摸索着戴上眼镜,脚步不稳去了厕所。   沈步不管他,坐在床上,环顾这间小小的房子,这是他第一次进来,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小茶几,床头正对着阳台,阳台放一盆睡意朦胧的花草,门口进来时看见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里面炉灶和一张吃饭的小桌子。   常年习惯了空间站那种冷冰冰的金属质感和阴沉沉的色调,突然闯入这个柔软简单的小空间里,让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和轻快。   这些日子,新学校和新太空站的事务都堆在一起,除了夜间六个半钟头的睡眠时间,他没有任何个人空间,手表上显示,还有三个小时,他就要到A市去,掐掉两个小时走高速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休息,而方书英这个家伙还在占用他的时间。   只听浴室乒乓声响,传来方书英恐惧的叫声。   沈步暴力打开门,但见始作俑者坐在马桶盖上,手里用力的直扯着拉链和裤子,一脸惊恐:“沈步,我的裤子脱不下来了!它卡在我腰上了……”   沈步倚在坏掉的门框旁:“是啊,这是为什么?”拉链已经拉开,纽扣也开了,问题是腰带不解开有什么用啊,祖宗?   方书英哈哈大笑:“因为我没解开腰带啊!笨蛋!”   “……”沈步青筋一跳。   方书英开始摸腰带,沈步已经懒得看他耍宝,蹲下身帮他解开腰带,扯掉他的裤子,方书英醉蒙了,也不反抗,被他推进装满水的浴缸里,呛了一口,眼镜也掉进水里,终于清醒一点。   他气恼的扒着缸沿喘气,视线模糊中听见沈步在自己的耳朵后说话:“五分钟没洗好,我就干你。”   方书英马上被吓醒了:“不行啊……”   沈步将手腕上的表横在他眼前,敲了敲表面。   “等会儿,我看不清楚……”方书英抓着他的手,一脸茫然:“我的眼镜呢?”   沈步笑笑:“不用找了,今晚一定要干你。”   “……死流氓!”   沈步把人从浴缸里像捞面条一样捞起来,给他擦干身子,方书英快吓傻了。   赤条条被扔上床,眼睁睁见沈步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肌肉,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我错了,我错了,沈步。”   沈步双手撑在他两侧,两张脸距离不到五厘米,方书英顿时安静了。   沈步看着他,闻到他呼吸间还带着浓重的酒气,他的眼睛因为视力模糊而显得迷蒙,脸上也红红的,三十多岁的人,眼角带着小细纹,倒是很可爱。十多年前的指导员懵懂胆小,到现在依然没什么变化。   感觉鼻尖痒痒的,有喷嚏呼之欲出,方书英努力抑制这种冲动,该死的沈步,又不给他穿衣服。   这场景多么熟悉,当年在医院里,沈步也是离他这么近。如果当初没打喷嚏,说不定那个亲吻可以落下来,落下来会怎么样?诶,好像也没差。   不行了,实在忍不住了,方书英张了张嘴,一个大大的喷嚏被沈步先一步淹没在手心里。   用纸巾擦干净沾着不明液体的手心,亏他早有所料,否则是一张帅脸遭殃。   看着沈步颇为嫌恶的擦手,方书英忍不住红了脸,他也不是故意的。   一条被子自上方盖落,方书英被蒙在里面,灯光透过被子,一片明黄,感觉沈步躺在他旁边,关了灯:“睡觉。”   趁现在,他还有半个小时休息。   一阵静默后,方书英猛的掀开被子透气,有些郁闷,看见沈步已闭了眼,正是夜里两三点,四周静悄悄的,阳台外的路灯亮着。   眼见着人已经睡了,方书英嘀咕了一声:“你这样……规矩,我有点不习惯。”   话一说完,沈步拉起被子蒙上他:“那就干。”   方书英吓了一跳:“你没睡吗?”   “那你醉了吗?”沈步捏了捏他的腰。   趁现在,他还有半个小时干活。   其实方书英真的醉了,只是酒量太小,醉酒最多也只能醉三个小时,但现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清醒的。   忽然间屁股上微微一痛,被人掐了一下,听见身上的人说:“好软,像面包一样。”   沈步,你又耍流氓!   欲望之所在行到酣处,方书英喘息着抱紧他,沈步忽然撑起身体看着他:“看来半个小时是不够了。”   方书英半张着嘴,意乱情迷时还懵然不知:“……什……什么?” 第83章 冷将军的傲娇小男友   “沈步,把我裤子还给我,八点了。”方书英躲在被子里,脖子后背还有嫣红的痕迹,沈步坐在床尾,穿戴整齐,方书英一只脚狠狠蹬他的腿:“我要去上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沙的,难听死了。   怪昨天晚上太冲动,两个人快把出租房里的床弄塌了,全天下谁知道他们英俊神武的太空军少将会在廉价的出租屋和他这个工厂小组长疯狂一夜。   沈步无动于衷,方书英又踢了踢他的背:“臭流氓!”   沈步抓住他的脚,把他整个人拉过来:“今天不去。”   “谁说的?”方书英连忙用被子裹紧自己。   沈步的眼神就是不可抗拒的力量,方书英蔫了:“好吧,你说的。”   沈步把他拉起身,也不管方书英这个姿势多违背人体构造,双腿快被他拉成钝角,方书英退伍这么多年,哪里来的柔韧度,疼的不得了:“混蛋,你先放开我。”   沈步放开他,改为双手把他抱起来,扔进浴缸里:“收拾好自己。”   方书英好气:“我又不是你的士兵,为什么要听你的。”   沈步回头,一个日常冷漠的眼神就让方书英败阵:“洗就洗。”   关上浴室门,方书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和沈步在一起快一年了,除了在床上能把他干的半死之外,这个家伙一点也没有情人的体贴和温柔,三个月才从太空站回来一次,一次就能把他干的休息三天,情人节和生日也从来不问候,他有时候怀疑自己就是他的发泄工具。   方书英越想越气,还有点委屈,眼镜片沾上雾气:“讨厌鬼,臭流氓!”   方书英慢腾腾的从浴室出来,怕扯到某处地方,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疼死了,本来红红的眼睛蓄着水,这么一摔眼泪就飚出来了,手上不小心把衣架扯倒了。   沈步猛的打开门,看见他那狼狈的模样,居然笑了。   方书英没想到他会这么没良心。   “摔倒了还哭,你是三岁小孩吗?”沈步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扔在床上。   方书英扯上被子,急忙道:“帮我把衣服拿来,我要穿衣服。”   沈步从柜子上拿药酒,连背影都不屑一顾:“你那里几根毛,什么颜色,都一清二楚,还用的着费劲。”   方书英把枕头砸在他背上,一用力扯到腰就疼。   沈步把他身子像翻牛排一样翻过去,药酒倒在手上给他揉腰,方书英疼的眼泪汪汪:“轻点,轻点,很疼……”   “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叫,双腿还是死死缠着我。”沈步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   方书英愤愤不平:“那是因为你每次都要抱着我走,我不那样早就摔下去了。”说完他就意识到昨晚的事情多羞耻,把脸撇过去。   沈步故意火上浇油:“我以为你喜欢那样。”   “我什么时候说过?”方书英声音闷在枕头里。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沈步的声音低沉的在他耳垂边响起。   方书英把被子裹在身上,不想承认,脸红的发烫:“滚蛋,臭流氓!”   沈步把手洗干净,太空站又打电话过来,沈步要回去了。   方书英侧躺床上,眼镜后边敛着眼睫,藏着不知名的情绪。   “如果你想我留下来,我可以把事情交给别人。”沈步正戴上他的手表,眉宇微拢着像山峰,表情却很缓和。   “我一点也不想……”方书英急急接口道,怕惹火上身。   沈步便走了,方书英伸手在空荡荡的床上划过。   三天后,沈步在太空站接了个电话,是工厂那边打来的,方书英在信息表上把他填在紧急联系人一栏。   胃出血,很严重,在医院急诊部。   沈步面色凝沉走过医院的走廊,步伐每跨一步都带风,主任小跑着跟在后面:“病人的胃以前就受过严重的损伤,用药压着,后来在工厂上班有些稳定,可是这几天他基本没怎么吃饭,再加上还发了高烧……胡乱吃药……把旧根引出来了……不过现在手术很成功,只要好好调养……沈……沈先生……您慢点……”   主任喘着气,眼看着沈步的背影已经越走越远,不明白为啥明明都是两条腿,有些人就是怎么努力也跟不上。   方书英躺在病床上,手上输着液,怎么也想不到会那么快见到沈步,而且是脸上阴沉沉的沈步。   “你怎么来了?”方书英有点发慌,已经准备好被他教训一顿。   沈步见他脸色发白,唇色都紫了,沉默了一阵,才道:“怎么回事?”   方书英很无所谓:“以前在监狱里落下的毛病,也没什么,比起其他的来说,真的是小毛病了。”   只是他想不到沈步会留在医院陪他,每天给他擦身子,喂药吃饭。   出院那天把他接到出租屋,方书英说:“你回太空站吧,我都没事了。”   沈步的锐利双眸早随着时间的磨砺冲洗而附上了略微平缓的光泽,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又锋利无比:“你真的想我离开?”   方书英愣了愣,他最害怕沈步的这双眼睛,像刀一样能杀人无形,于是避开眼神不说话。   沈步冷道:“总是口是心非是会后悔的。”   方书英耍起小性子:“沈将军日理万机,我怎么敢耽搁你太多时间。”不过声音嗡嗡的小小的,更像是抱怨,你陪我的时间太少了。   沈步说:“每年加上春节我只有十一天假,十天半都是你的,你觉得呢?”   方书英哑口无言,像个小媳妇乖乖的跟在他后面,还在小声嘀咕:“那剩下的半天呢?”   沈步打开门:“留给沈部长了。”   方书英突然觉得自己好贪心是咋回事。   “那,那……那你就不能温柔点说话吗?”方书英有点理亏,居然还想着讨价还价,推了推眼镜减少紧张感,可惜说话还打结。   沈步看了他一眼,最近方书英气色好了许多,嘴唇已经红润,显得肌肤白皙。   “你过来。”   方书英立刻认怂:“算了……你当我没说。”   沈步长臂一揽,把他揽进怀里,摘掉他眼镜,手心摸进他衬衣里,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豆子,护住他的腰,把他扣在自己腿上。   方书英坐在他腿上,刚好锁骨印在他唇上,亲的嫣红。   念他毕竟大病初愈,沈步点到为止:“还要我走吗?”   方书英摇头,形态柔媚,揽着他脖颈,亲了亲他额头上的伤疤:“不要走不要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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