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劣质占有by良月十三   我在精神病院住了七年,想了他七年。   再次见面,他仍旧温柔俊朗,仿佛可以融化一切不堪回首的过去。   想让他再占有我,再侵略我,再像曾经那样饱含眷恋地拥抱我。   我从未奢望成为他的爱人,只希望能替他承受一切苦痛。 第1章 楔子   即鹿是被空调的冷风冻醒的。   他缩在沙发的角落,身上没盖东西,单薄衬衣也因为长久的吹拂变得干燥冰冷又坚硬,贴在身上,更是令人颤栗。   抬眼看了看标着16℃的空调,盯着两个数字看了一会儿,即鹿还是妥协了。   缩得更紧了些。   空调是段从祯在家的时候打开的,他不敢关。   心脏跳得飞快,体温却渐渐走低,即鹿难捱地躺着,突然觉得呼吸有点急促。   抬手捏着领口的衣料,即鹿吸吸鼻子,从沙发上滑下来,摇摇晃晃地光着脚去卧室,拉开衣柜,找到自己唯一一件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   扶着衣柜,把药瓶放在掌心攥了一会儿,即鹿低着头,望着面前的地板,只觉得眼前虚幻得好像开始扭曲了一般。   过了二十分钟,那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才悄然褪去。   望着手里的药瓶,即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不能总靠这些药来保持安定,万一产生药物依赖,就会变得更麻烦。   脱力地将小药瓶放回口袋里,即鹿抬手,擦拭额角的冷汗,余光瞥见挂在衣柜里面的其他衣服。   都是段从祯的。   风衣,衬衫,夹克衫,连帽卫衣……   整整齐齐,安安稳稳地挂在架子上,色调和谐而统一,看上去赏心悦目。   即鹿眼眸微颤,望着那些衣物,心脏都砰砰跳动,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颤抖着触摸或粗糙或光滑的面料,呼吸都凝固刹那。   小心翼翼扯着衬衫的衣摆,即鹿靠近了些,轻轻嗅闻,属于段医生独有的,带着烟草和消毒药水混合的气味,霎时让他心脏无比充盈。   似乎连神经里那股躁动不安的焦虑,也渐渐平静下来。   简直比一直在吃的药都要管用。   好想他,即鹿轻叹,心尖都因为这样焦灼而深刻的渴望变得隐隐作痛。   可段从祯还没回来。   即鹿关上衣柜的门,双手交叉,摩挲双臂,又慢慢走回客厅里,缩回沙发的角落,入睡前,还下意识看了一眼没有丝毫动静的玄关。   他今晚,又会带哪个男人回家呢?   凌晨四点半,耳边传来窸窣声响。   即鹿从半梦半醒的浑噩中惊醒,艰难睁开灌了铅般的眼皮,瞥向亮着昏暗灯光的玄关。   盘坐在沙发阴暗的角落,身躯都被空调吹得有些凉,即鹿耷拉着脑袋,看了一眼阳台外面,仍然繁华的城市,打了个喷嚏,面无表情地抬手摸了摸鼻尖。   身后,玄关响起压抑的,带着淡笑的交谈。   耳边捕捉到熟悉的声音,即鹿霎时从沙发上爬起来,惊喜又期待地望着门口。   目光在看见段从祯身后那个陌生男人的刹那,黯淡下去。   他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们,他们的衣服挂在入口处的衣架上,带着酒气、马路灰尘和繁华而颓废的夜晚的味道。   缓缓握拳,指尖刺进伤疤遍布的掌心,即鹿缩在暗得没有一丝光亮的沙发角落,眼眸淡然,望着举止亲密的男人们,在手心尖锐的刺痛中,竭力保持平静。   交谈声仍在继续。   而后安静下去。   他们进了卧室。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呀ww   。   【排雷预警】   1.受有精神疾病,攻会故意进行精神操纵(包括但不限于道德绑架和“煤气灯”),此行为不洗白。   2.文笔粗糙,剧情简陋,但我会尽量把故事写得有逻辑。   3.有追妻。HE   4.我比较喜欢伪善人渣的设定,所以会按照爽自己的标准来写。   5.【高亮提醒】文里角色做的事请不要模仿,并且现实中如果遇见文中这些有毒的人,请尽快远离,尽快远离,尽快远离!!宝们要珍爱生命,远离垃圾人!!   6.很狗血,觉得不好看或者接受无能可以随时退出,随时退出,随时退出。   7.三观不正,并且本文设定不使用CN法律体系,请千万不要代入现实 第2章 你犯了错,当然只配得到这种待遇   即鹿没有再偏头看,悄悄缩了缩腿,让体温聚拢一些,好让自己不那么战栗。   过了没一会儿,卧室传来暧昧的声音。   夹杂着床垫摇晃、衣物摩擦的细碎声响,呼吸和低语就像在耳边似的挥之不去。   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很是清朗,听在耳边如同清泉那样泠然。即鹿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个人的样子,或许跟其他人一样,眼眸纯粹,俊朗温和。   段从祯不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磨蹭得破皮的手腕,即鹿垂睫,抬手舔了舔,火辣辣的刺痛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对这种材质的饰品似乎有些过敏。   或许他有些发烧了,脑子开始混浊,奇怪的是,卧室传来的声音却越发清晰。   夹杂着哭腔和颤抖,却是带着难以言喻的欢愉。   过了一会儿,   “难受?”   低沉声音,有些沙哑,即鹿稍稍睁开眼睛,瞳孔放大一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咬了咬唇,即鹿摊开掌心,望着上面交叠的新伤旧伤,狰狞的,刺激着视觉,像是在警告他。   “我、我有点害怕…”男人说。   “不怕。”段从祯安慰道。   温柔安抚,力道却一点都不减。   即鹿靠在柔软的沙发边,望着很远很远的天际线上,微弱的晨光。   左肩的刺青在发痛,一如既往地锥心刺骨。   耳边是不属于他的安抚,低语,谈笑,是段从祯跟另一个,他从来没见过,也没有资格见过的男人。   段从祯的声音实在是太有诱惑性,尤其是带着急促的呼吸声,压抑而张扬,如同海洋深处暗涌的波涛,疯狂侵袭着即鹿的身躯。   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象着被段从祯抱在怀中的是自己,脑中温度剧烈升高,想要撕裂一般,即鹿竭力压抑着流窜在四肢里的疼痛,抬手,紧紧捂住左肩上的刺青,企图在痛楚中寻得一丝凭依。   又要发病的征兆。即鹿有些慌。   但他的药在卧室,他不敢现在冒然闯入。   胸腔像是要瘪下去一般,即鹿渐渐觉得呼吸困难,瞳孔剧烈收缩着,整个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脑中没有来地布满恐慌和惊惧。   急性惊恐发作下,即鹿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身躯下沉、再下沉、再下沉。   意识抽离之际,耳边蓦然响起一声惊呼。   面前出现一双鞋,家用的柔软拖鞋,即鹿勉力睁眼,偏头,入眼就是一张仍显绯红的漂亮脸蛋,诧异地看着他。   陶映手里捏着干净衬衫,眼中满是惊惧地望着蜷缩在沙发角落的人,下意识回头,看着慢悠悠从卧室出来的男人,“段哥,他……”   段从祯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即鹿,目光清冷,不含情绪,片刻又落到陶映身上,有些不悦地抱怨,“你拿个衣服怎么这么慢。”   望着段从祯全然不在意的神色,即鹿垂眼,缩了缩肩膀,没有搭理陌生男人的疑虑,缓缓从沙发上爬起来,滑到地毯上坐着。   “我好饿,弄点吃的去。”   段从祯打了个呵欠,催促地推了推陶映的手臂,看着他走进厨房,便闲散又惬意地踱步到沙发边坐着,偏头打量坐在地毯上,狼狈不堪的男人。   即鹿淡淡抬头,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空调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更何况即鹿的衬衫已经掉了几颗扣子,根本不避寒,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即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慢慢抬头,望着段从祯的眼睛,轻轻勾了勾嘴角。   “段哥,我这样好看吗?”   衣衫半敞,脸上都是灰尘,脖颈上系着劣质的项链,磨出狭长而猩红的伤痕。项链尾部,挂着一颗小小的星球挂坠。   那是卡戎星,冥王星的唯一一颗卫星,段从祯买给他的。   那他这样惨败又可怜、伤痕累累的样子,段从祯应该很喜欢吧。   段从祯眼神深邃,遥遥看着他,神情散漫,寡淡得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意味不明地睨他一眼,段从祯俯身,伸手轻轻摸了摸即鹿的脸。即鹿立时偏头,眷恋地在他掌心磨蹭,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害怕他下一刻就会抛下自己离开。   段从祯轻笑,却突然撤了手,指尖勾起细细的银质项链,轻轻扯了扯,听着即鹿喉中溢出不明轻哼,才满意地松开,站起身来。   “乖。”段从祯温和笑着,低头看着他,足尖顶进即鹿双膝之间,有些轻讶地挑眉,“这就?”   “想你抱抱我。”即鹿呆呆地看着他的足尖在自己身下作乱,却不想躲开,侧脸看了一眼在厨房做饭的人,咽了咽口水,“像抱他那样抱我,可以吗?”   “不可以。”段从祯笑了,却是冷冰冰的语气,循循善诱一般,温柔到了极点,说出的话却字字锥心。   “你只配得到这样的待遇。”   猛然怔忡,有些失望地缩了缩肩膀,即鹿喘了口气,低眼看着段从祯的鞋消失在眼前。   ?   陶映很擅长烹饪,即便在家里只剩土豆和鸡蛋的情况下。   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突然想起什么,陶映拿着两颗蛋从厨房走出来。   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地毯上男人的背影,陶映张了张嘴,迟疑地转头看向段从祯,端着食材寻求他的意见。   “那位先生…有什么忌口吗?”   陶映有些不敢问。   虽然段从祯平时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也不难相处,性格却有些阴晴不定,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句话会惹恼他。   凭心而论,虽然他也算是段从祯众多情人中的一个,段从祯对他也很是慷慨纵容,但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心底里,陶映还是有些畏惧他。   隔着玻璃门听到这话,即鹿眼睫颤了颤,有气无力地在地上转了半圈,侧身望向厨房,想听听段从祯怎么回答。   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的忌口吧。   毕竟,那么多年没见了。   毕竟,   他也不太关心自己。   “不用管他。”   段从祯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只敷衍应了一句,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好吧,倒像是他会说出的话。   即鹿没有太多感触,只是心下有些失落,撇了撇嘴,低头看着掌心的浅疤。   陶映头皮都有些发麻,暗暗瞥了一眼被锁在阳台上的男人,莫名有些兔死狐悲的怜悯。   思索半晌,抬起头来,即鹿轻轻敲了敲玻璃茶几的台面。   屋内两人同时看向这边。   “我没忌口。”即鹿淡淡说道,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段从祯,补充道,“吃剩的也行。”   陶映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没说话。   “那就给他吃剩的。”   段从祯淡笑,语调平静,丝毫没有理会即鹿的暗讽,甚至都不打算生气似的,冷漠又无情。   陶映很识相地没有接茬,转身回了厨房。   在流理台上捣鼓一阵,陶映额角有些冒汗,一个不小心,手一抖,鸡蛋应声落下,咔嚓一声砸在地板上,流出清澈透明的蛋液。   “怎么了?”段从祯从屏幕上抬起头,看向厨房。   “啊,没事。”陶映勉强笑了笑,连忙蹲下来清理地上的狼藉,“手抖了一下。”   “太累了?”段从祯笑。   陶映没说话,只轻轻抿唇,不置可否。   段从祯敛了笑意,放下手中电脑,起身走过去。   “宝贝,问你。”   陶映不解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你说。”   “你上一次体检是在什么时候。”   “……”陶映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还是稍微想了想,才给出一个大概的时间,“去年年初。”   段从祯垂眸,若有所思。   原本还在迟疑,突然想起什么,陶映猛地站起来,说话都有些局促地支吾,“我、我没病…我都会定期检查的,段哥…”   抬手止住男人仓促的解释,段从祯微微蹙眉,点燃一支烟,塞进唇间,半晌,才微微眯眼,“今天去看看。”   “…看什么?”   “医生。”   “怎么了…”陶映有些茫然。   段从祯沉默片刻,启唇道,“刚刚在床上,看你反应有些不对劲,我怀疑你生病了。”   “我很好——”   “而我,非常讨厌别人跟我顶嘴。”   段从祯一字一顿,语气带上一丝被反驳的不耐,紧紧盯着蹲在地上的人,神色如常,却让陶映隐隐觉出凛然狠厉,吓得立马闭了嘴。   见他识相地噤声,段从祯才又恢复了平易近人的模样,懒懒开口,“不要以为手抖是小事,很有可能是神经方面的问题,我建议你还是去看一看。”   咬着烟,从口袋里摸出一叠便条纸,潦草写下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随便折了折,递给他,“去中心医院挂他的号,直接报我名字,让他给你做一个全面体检。”   “谢谢段哥。”陶映抿了抿唇,接过便条塞进口袋里。   “那你现在就去吧。”段从祯说。   陶映一愣,半天才听出话里的逐客意味。   放下手里的东西,陶映连忙起身,往玄关走,段从祯就站在原地,倚着门框看他。   即鹿听见餐厅的对话,百无聊赖地探头去看,正看到段从祯斜斜倚着门抽烟。   灰色的烟雾从修长指间流泻而出,虚虚缭绕着,平添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与诱惑。   即鹿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他长得真漂亮,即鹿心想,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来买他的一个亲吻。   陶映走到门口,穿上外套,稍显迟疑地转过身,指了指立式空调机,小声试探道,“段哥,他……现在早上温度低,容易着凉,还是别开冷气了……”   后面的话全都咽在喉咙里面了,陶映望着段从祯过于深邃不可捉摸的眼神,寸寸成雪般的漠然,一时有些脊背发凉。   “他?”   段从祯眉梢轻抬,稍稍仰头靠在门框上,遥遥望向坐在地毯上,冷得颤栗不止的人,语气中都染上一丝轻蔑与不屑,敛眸望进即鹿的眼睛,缓缓开口:   “他犯错了,又不肯认错,当然只配得到这种对待。” 第3章 我渴望他的亲吻、疼爱与鞭笞   七天前。   「暮色」酒吧。   晚十点二十五分,一只蚊子落到了光滑的桌面上。   即鹿缓缓垂眼,纤长的手指在空中划了划,将那只蚊子驱走,顺手拿起一个威士忌冰球杯,用力擦拭着。   他的心脏在飞速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血脉偾张至勃发而出。   即鹿看着手里剔透的杯盏,上面映着酒吧五光十色、灯红酒绿的繁华与嘈杂。   三分钟后,他再也忍耐不住。   缓缓抬眼,望向酒吧的角落。   那边气氛正盛,穿着性感的女人撩拨着火红卷发,举着酒杯,如同狩猎的毒蝎一般缓缓靠近身边的男人。   刺激火辣的景象,伴随着麦克风边震耳欲聋的摇滚,一下一下狠狠砸在即鹿心上,捏着酒杯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左边,男人坐在沙发上,懒散地支颐,望着面前纵情声色的人群,嘴角带着淡淡轻蔑的笑意,目光稍有涣散,像是已经喝了不少。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和中指各戴着一枚做工精致考究的曜石戒指,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这个发现,让即鹿心里松了口气。   他已经盯着那个男人,整整一个晚上了。   目光缓缓下移,落至男人领口,形状好看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胸口的衣料被劲瘦的胸膛撑得略饱满,袖口微卷,服服帖帖地箍在手臂上,小麦色的肌肤上,还能依稀看见青筋和血脉。   光是遥遥看着,即鹿就觉得整颗心脏都在发烫。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即鹿正要抬手拭去,突然左肩处传来锥心刺痛。   手里的杯子蓦然磕到桌上,一声痛呼死死压在喉间,虽然被即鹿勉力抑住,却仍闹出不小的动静。   好在酒吧本就人声鼎沸,并没有人注意到吧台这边。   “怎么了?”   另一个服务生听见动静,看了他一眼,关切询问。   “啊,没事。手滑。”   “小心点。”   “嗯。”   即鹿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唇色有些苍白,缓缓抬手,按了按左肩的位置。   那个地方,还是一样的痛楚。   每到动情之际,那片刺青就会像钢针扎进去一般,穿过他的骨髓,刺进脑子里。   肩膀还在颤抖,整条左臂都是麻的,眼前的昏黑渐渐散去,即鹿深深地呼吸着,紧紧握拳,待到颤栗褪去,才重新拿起柔软的布料,擦拭手中酒杯。   “我先走了。”   服务生收拾好东西,跟他打了个招呼。   即鹿正低头收拾酒杯,没有说话。   对方上下午班,从三点到十点半,而他,则从十点半到明天三点。   这样的工作时间,已经连续一个星期了,但今天,对即鹿来说,稍微有些不一样。   这是第一次,他在酒吧碰见那个人。   将擦好的威士忌冰球杯放在银质盘中,每一个盘子里可以放四个,一共有五个盘子,即鹿的左手边放三个,右手边放两个。   伸出手指,指腹点在杯底,一个一个划过刚刚擦好的杯子,嘴唇小幅度翕动,从“一”数到“二十”,即鹿脑子里那股攒动不已的焦虑才渐渐安定下来。   深夜的酒吧,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荷尔蒙气息,焦躁、律动、酒意,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烘得人脑子都有些微微发热。   即鹿往后看了一眼,足尖勾过凳子,慢慢坐上去,游目四顾,环视酒吧里发生的一切。   从东青山出来,已经有半个月了,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即鹿每每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种种惨状。   他甚至无法在夜晚安稳入眠,好在,还是有地方招夜班侍应生的,譬如这间酒吧。   灯光缓缓流转,落到地板上,晃得眼睛生疼,即鹿轻轻闭眼,小幅度转动眼球以缓解干涩。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吗?那你想来试试吗……”   声线微哑,带着一点慵懒的酒意,喉间气音似乎在顽劣地淡笑。   即鹿猛地睁眼。   酒吧的角落,暧昧气氛愈演愈烈,年轻纤瘦的男孩端着酒,走向沙发侧面,自始至终都不曾参与玩乐的男人。   那边,人群悄然安静,而后爆发出若有若无的哄笑声,似乎在等着看这无畏大胆的男孩要如何挑逗整个夜晚最难以接近的男人。   “段医生。”   男孩温和地笑着,眸光流转,缓步走近,屈膝跪在段从祯的腿上,缓缓俯身,伸指勾了勾领子,“有人拽过你的听诊器吗?”   段从祯面不改色,笑容仍旧疏离,稍偏头,躲过男孩落下的吻。   “知道吗?”段从祯轻笑,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你太瘦了。你的膝盖硌得我有些痛。”   “那是因为您喝多了。”男孩没有知难而退,手指在他的衣服上若有若无地划过,“我知道一个解酒的好办法……”   “是吗?”段从祯偏头,淡淡地看着他,眉梢微抬,“恰巧,我也知道一个。”   ……   掌心愈发刺痛,即鹿收回目光,回过神来松开手,掌心早被指尖刺得伤痕累累。   新伤叠旧伤。   眉峰微蹙,即鹿没有过多反应,盯着轻易就被拧出血的掌心看了一会,随手抽纸擦了擦,从口袋里摸出酒精棉片,打算去洗手间消个毒。   从座位上起身,余光瞥见那边两人已经打算离开,段从祯领着那个幸运又高明的男孩,手掌贴在他瘦弱的腰背上。   很是绅士又宣示主权的动作。   即鹿脚步一顿,驻足原地,遥遥望着往门口走的人。   或许是注意到这边过于炽烈的目光,段从祯动作微缓,而后回过头来,直直望向转角处。   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带着一如既往的敏锐和凛然。   四目相接,短暂的对视让即鹿骤然愣住,没有想到那人也会在这时候转头,下意识别过脸,抬步朝盥洗室走去。   ·   站在洗手台前面,即鹿望着镜中稍显陌生的人,低头,把手上的伤口放在流水下面冲。   有些刺痛,但即鹿早就习惯了。   烘干双手,即鹿抽出一支烟,点燃,咬在嘴里,在模糊的烟雾中,倚靠在洗手台上,撕了酒精棉替自己消毒。   他突然想起肩上那片刺青,要顺便也消个毒吗?   算了,那样会更痛,就像把硫酸泼到身上一样灼烧。   这种事,在酒吧做多少有些不合适。   还是回家,等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享受吧。   收拾好伤口,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恶臭熏天的酒气,即鹿微微皱眉,往旁边避了避,腾出地方给不知道哪个喝多了的客人。   把烟蒂扔进垃圾桶,即鹿转身,正要往外走,突然脑后一阵钝痛,整个身躯向后仰倒。   头发被抓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按在洗手台上,上衣衬衫的衣摆被撩起。   身后醉酒的人很是急切,粗糙又潮湿的大手按在他的脸上,另一只手就要去解他的腰带。   即鹿腹腔翻滚,干呕的感觉堵在喉咙里。双拳紧握,却如何都挣脱不开那人的桎梏。   卯足了劲,狠狠向后踩,听见一阵凄厉痛呼,即鹿顺势往后撞,抽手给对方一个结实的肘击。   不料对面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反应过来,生生接下即鹿的一击,拧着他的手腕,精准地朝即鹿脸颊上来了一拳。   完全没料到这人会动真格,即鹿吸了口气,脑子飞快计算这脱身路线,还没等他站稳,面前高大壮硕的男人突然一歪,而后被猛地踢出很远。   “操,挡什么路。”   一声低沉的怒骂,即鹿瞳孔猛地震颤,难以置信地望向站在洗手间门口的人。   段从祯扶着门框,显然酒还没醒,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狼狈痛哼的男人,抬手扯了扯领口,一抬眼,看见撑着洗手台,艰难起身的人。   侍应生的廉价衬衫在打斗中撕得不成样子,露出大片肩背处的皮肤,胸口因着剧烈运动起伏着,喘气声断断续续,略显压抑。   段从祯眼眸微凛,望着面前怔愣的人,目光饶有兴趣地下移,落到松垮衣衫的末端,腰带半解未解,拉链却有了下落的趋势。   双腿之间,已经见得些微凸起。   “先生。”段从祯嗤笑,缓缓抬头,戏谑的目光落到即鹿脸上,“痛楚让你兴奋了吗?”   这是段从祯,今夜,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但即鹿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所有他在意的,只有面前这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没有以往那样的包容与温柔,甚至连半分熟悉都看不见,就像对着一个陌生人。   可即鹿并不在意。   没有遮掩自己已经有了反应的身体,即鹿感受到左肩处传来的痛楚渐渐席卷整个身躯,从内到外,四肢百骸。   他清醒着吗?   他有认出自己吗?   即鹿无法判别,望着段从祯稍显朦胧的眼睛,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只知道,已经七年没有见到这个人了。   此刻,站在段从祯面前,他只想过去索求一个拥抱。   想要索要他的抚摸、他的鞭笞,想要他锐利的齿尖落在每一寸肌肤上、每一个伤口上,带给他痛苦和至高无上的欢愉。   那样最好。   那样他不必用酒精擦拭他的纹身。   这个人就是他最好的良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你七年都没有给我打一通电话   被推进盥洗室隔间的刹那,即鹿还有些恍惚。   身后这人显然是喝醉了,动作强势却不得章法,捏着他的手腕向后扭去,即鹿整个上半身都险险腾空。   耳边咔嚓一声,腰带的锁扣被打开,廉价衣物滑下,冷气一吹,即鹿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等、等一下——”   “怎么?”段从祯意外地放缓动作,声音微哑,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不在意地“哦”了一声,“我有一个。”   即鹿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安全套。   “不是……”即鹿慌了,他觉得段从祯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是只想做而已,甚至会把他当成鸭子。   “怎么了?”段从祯声音带上一点不耐烦,靠近了些,手下更加用力,将人牢牢桎梏住,“你都看我一晚上了,不想跟我做?”   即鹿一愣。   没想到这人都注意到了。   一个不留神的功夫,衣物已被尽数褪去。   不安全感霎时席卷整个身躯,双手都被扭到后面,没有半点着力点,即鹿如同枯死树上摇摇欲坠的枝桠。   坠落感让即鹿眼前开始变黑,心率一点点加快,身边的空气似乎都开始变得稀薄,即鹿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焦躁。   ——急性惊恐发作的前兆。   瞳孔剧烈收缩着,单薄的胸口也大幅度起伏,即鹿狠狠咬了咬舌尖,在渗出的血腥中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要继续了。   缓缓握拳,用力扭了扭手腕,企图从这人掌中挣脱出来。   本以为又会受到更加狠厉的压制,没成想身后的人动作顿了一刹,而后停了下来。   手腕一松,即鹿整个人都要跌到马桶上,又被拦腰抱住。   “你怎么回事?”段从祯微微皱眉,低头看着这人过分苍白的脸,语气都有些隐隐约约的不耐烦。   低沉声线,让即鹿当下便感到流窜在身体里面的躁动与颤栗。   疼痛、火热、渴望被他触摸。   深吸一口气,即鹿转过头来试探着开口,“我想转过来。”   “为什么?”段从祯低睫,疏离又淡漠地看着他。   眸子是纯粹的黑,丝毫看不见任何光亮,淡得寸寸成雪。即鹿压抑地喘息着,喉结上下滚动。   “想看着你。”他说。   隔间内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即鹿听见身后的人“啧”了一声。   “多事。”   身躯被翻转过来,即鹿一抬头就看见段从祯的脸。   深邃俊朗,棱角分明,五官的阴影都像刻意为之一般,只是看一眼,就能一如既往地让即鹿失去理智。   即便七年未见,他也从不曾忘记那种激烈的、炽热的心动感觉。   ·   狭小空间压抑不堪,即鹿险些喊叫出来,段从祯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劣,没有任何爱意可言。   即鹿快要哭出来。   双臂紧紧攀着这人脖颈,额头抵在肩膀处,即鹿像是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躯里,融化在那样冷冽的血肉中。   “哥,我好想你。”   即鹿的声音颤抖着,带着细碎哭腔。   段从祯并未回应,动作依旧狠厉,片刻,才敷衍潦草地“嗯”了一声。   谈不上快感,甚至有些火辣辣的疼,即鹿却觉得无比满足。   他等这一刻等了七年之久。   单是这样被急切又彻底地占有,就让他觉得幸福至极。   段从祯在他的身体中,他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脉搏,他流窜在皮肤下,滚烫的血液。   这就足够了。   靠在段从祯怀中,即鹿小声吸气。   左肩,那片刺青带来的痛楚愈发激烈,每每动情处,堪比钢针入体的撕裂感,绵绵密密地侵袭所有骨骼,每一寸血肉。   但他不在乎。   他只想被这个人占有。   “你七年都没来看我。”即鹿说,声音有些哑,“……也没有给我打一通电话。”   段从祯仍然沉默,唇线抿直,过了很久,   “忘了。”他说。   即鹿吸了吸鼻子,像是抱怨,却又在字里行间悄悄撒娇,“我、我每天都去留言室看……都没有你的电话,我……唔……”   “宝贝,你能把嘴闭上吗?”   段从祯不耐烦地打断,双手更加用力地掐住他,狠狠地将人按在冰冷的墙壁上,“现在我不喜欢聊天。”   即鹿叹了口气,“对不起……”   一切都结束之后,段从祯松开手,低头瞥了一眼即鹿腰上被掐出的红痕,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衣物,随手丢给他一件外套,先推开隔间的门出去。   望着被随手扔在垃圾桶里的安全套,即鹿闭了闭眼,暗骂一声,还是把它拿了起来,冲进马桶里。   擦干净身体上的汗,即鹿望着挂在钩子上的外套,微微抿唇,鬼使神差地伸手,扯过衣摆的一角,凑近了些,轻轻嗅闻。   熟悉的气息,带着一点烟草味,还有一如既往的淡淡药水味,独属于段医生的味道。   即鹿唇角微勾,整颗心脏都满是充盈满足的感觉。   从盥洗室出来,乐声越来越震耳欲聋,舞池中满是纵情声色的男女,即鹿扯了扯有些长的外套,不自在地咽了下口水。   余光瞥见吧台边坐着一个人。   酒吧内,灯光绚烂,全然不知今夕何夕,晃得即鹿有点眼睛疼。   男人坐在台边,曲肘支在台面上,手指修长,指间夹着烟卷,银灰色的烟雾朦胧了硬朗利落的五官。   即鹿走过去,绕到吧台后面,翻过自己右手边的威士忌冰球杯,拿了擦杯巾开始擦拭。   听见这边的动静,段从祯回过头来,嘴里咬着烟,偏头看着他。   “小鹿。”他含糊不清地念他的名字。   即鹿心脏狠狠一颤。   他以为段从祯不打算想起他来。   慢慢抬眼,即鹿竭力压抑着,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段从祯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让人看不真切。半晌,才懒洋洋地开口,“一杯萨泽拉克。”   微微一顿,   “太晚了……”即鹿有些犹豫,并没有动作,委婉规劝,“而且你已经喝了不少。”   “哦。”段从祯不置可否,将烟蒂捻灭,曲肘支颐,歪着头盯着他,“但我很渴,你有什么推荐?”   即鹿垂眼,看着男人搭在桌上的另一只手,上面戴着两枚戒指。   没说话,即鹿随手翻过一个杯子,从吧台下面的保温柜里取出一瓶热牛奶,倒进杯中,推到段从祯面前。   “请。”   看着面前一杯牛奶,段从祯轻讶,眉梢微挑。   “稀奇。”段从祯意味不明地轻笑,伸手拿起那杯牛奶,杯壁贴在掌心,还是温热的。   “多少钱?”他问。   “不要钱。”即鹿脸上没有表情,轻声道,“这是我自己喝的。不介意的话请你了。”   热牛奶可以安神助眠,一定程度上缓解焦虑,正好酒吧有保温柜,即鹿常常会带一些过来喝。   毕竟,他也不想总是依赖药物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便想着法改善这种该死的状况。   沉默地喝着温热的牛奶,段从祯突然开口,“你的纹身是什么意思?”   酒吧音乐嘈杂不已,即鹿没有听清他的话,“什么?”   “纹身。”段从祯抬手,指了指左肩的位置,“你的纹身。”   即鹿微微一顿,嘴唇半张。   脑子蓦然闪过那个图案。堪堪振翼的禽鸟。乌黑的,如同在雷雨夜盘旋不下。   心脏猛地一抽。   “你纹的什么?”段从祯随口问,“是鹰吗?”   手上动作变缓,即鹿看着面前的酒杯和白色擦杯巾,呼吸一瞬间紊乱,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   “说话。”段从祯声音大了一些。   “是……”即鹿喘了口气,勉强笑了笑,声音干涩而颤抖,“是海东青。”   “哦。”段从祯兴致缺缺,“纹海东青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即鹿有些急切地开口,“请不要再问了。”   过于强硬忤逆的语气,让段从祯一瞬间有些惊讶。   “不说算了。”   “哐”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段从祯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没什么客气,“走了。”   “等一下……”   看着这人真要走,即鹿一下急了,心率霎时飚高不少,咬了咬牙,藏在吧台下面的手缓缓握紧,指尖刺进刚刚才消过毒的伤口,刺痛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我说。”即鹿垂眸,望着反光的大理石台面,声音颤抖地恳求,“你先别走。”   段从祯唇角微勾,满意于自己恶劣手段的得逞,饶有兴趣地挑眉,折返回来,坐到凳子上,指尖无意识点了点台面,“说吧。”   “海东青是……”即鹿咽了下口水,有些艰难地措辞,到底还是妥协了,“是东青山的标志。”   “东青山?”段从祯微微皱眉,“那是什么?”   “是一个地方。”即鹿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每一个字都像从喉中挤出一般。   “什么地方?”段从祯追问,显然已经有些烦躁于他的这种迂回。   即鹿沉默了。   手指紧紧绞着,心跳越来越快,即鹿甚至能感受到喉咙里传来的血腥味。   “精神病院。”他说。   作者有话说:   【喜欢请收藏呀w】 第5章 明明段从祯勾勾手指,他就会过去   傍晚,大雨倾盆。   站在生锈的铁门面前,即鹿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仰头看着头顶的牌子,兀自低声念叨着,片刻,回过头去,有些茫然地望着身后的女人。   一阵风吹过,拉扯得铁门上的链条哐啷作响,在萧瑟秋风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你是即鹿吧?”   面前蓦然出现一个戴着眼镜的陌生男人,高大壮硕,看上去衣冠楚楚,文质彬彬。   回过头来,看着他,即鹿轻轻点头,“我是。”   男人笑了笑,温和又沉稳,拿出插在口袋里的笔,“请跟我来吧,我们去了解一下基本信息,然后再登记入院。”   有些犹豫地回头等待自己的母亲,女人却站在铁门外侧没动,朝他挥了挥手,而后转身离开了。   即鹿霎时慌乱,脚步一转,朝铁门跑,“妈……”   “你妈不用进来。”   手腕被猛地攥住,如同老虎钳一般的力道,即鹿痛喊出声,回过头,入眼就是一张狰狞的脸。   隐藏在厚厚眼镜片之后,那双狡黠可怖的,带着贪婪的眼睛。   男人盯着他,阴恻恻地笑了,   “这里,只有你和我。”   头顶蓦然闪过一道凄厉闪电,照亮了昏暗天空。   即鹿勉力睁眼,看清了面前镶嵌在建筑顶上的雕塑。   一只巨大又凶恶的,振翼而飞的海东青。   正低头,双目锋利地盯着他。   ·   从梦中惊醒,即鹿抓过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三点十五。   又梦到那个地方。   浑身脱力地坐在床上,即鹿喘了口气,抬手堪堪掩住半张脸,睫毛在掌心不住颤抖。   那种感觉又来了。   窒息的,撕裂的,濒死感。   他觉得脑子好像要分成两半,不断争夺这唯一具躯体。   从床头柜中拿出药瓶,紧紧握在手上,即鹿捏着自己的领子,大口呼吸着,冷汗大颗大颗自鼻尖滚落,滴到绵软温暖的被面上。   即鹿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余光瞥见床头边那件叠起来的外套,即鹿心尖动了动,伸手拿过来,抱在怀里,低头将脸埋进去,轻轻地呼吸着,这才觉得安心很多。   就好像段从祯拥抱着他。   许久,那种不受控制的无力感渐渐褪去,身上才有了点活人的温度,滑进被褥中,即鹿蜷缩起来,怀里牢牢抱着段从祯的外套,才放松不少,缓缓睡去。   翌日,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即鹿有些恍惚地盯着天花板,良久,才掀被下床,穿衣洗漱。   望着手臂上绵密的针口,还有数年都没有消褪的烙伤疤痕,即鹿哽了一刹,脑中霎时回想起昨晚的梦境,心中一个慌神,瞳孔微颤。   挑了一件长袖棉麻质地的T恤,遮住手臂上丑陋痕迹,即鹿低睫,手掌轻轻抚过柔软的布料,心里才安稳了些。   简单吃了点清淡食物,即鹿打算出门买点东西。   午后的阳光淡得过分,上午刚下过大雨,整个街道中无处不在的灰尘泥土气味,即鹿从商店出来,余光瞥见巷子口的人影。   两三个人围在一起抽烟,有一个盘腿坐在垃圾桶的盖子上,看上去桀骜又轻傲,不时懒散地应和两句其他人的话,浅笑出声。   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即鹿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那双眉眼,轻佻中带着魅惑,身形瘦削,额发微长,遮在眼睫上,低头间,显得有些我见犹怜。   啊……想起来了。   是昨天晚上,跪在段从祯膝上的那个男孩。   眼神黯淡几分,即鹿望着那边看了许久,才回过头去,转身回家。   ·   夜幕降临,即鹿抱着洗干净的外套,匆匆钻进「暮色」酒吧,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将伞收起来挂着。   “外面下雨了?”另一个服务生抬头看他一眼。   即鹿没说话,只点点头,拍了拍衣角的水珠,走到内室换上工作服。   将外套的纸袋放在自己身边,即鹿望了一眼静静躺在里面的衣服,霎时有些期待即将到来的夜晚。   另一个服务生走后,酒吧又只剩下即鹿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的缘故,酒吧里人流骤降,连前几夜的一半都不到,即鹿倒是很享受这样安静的工作环境。   照例擦干净手,从银盘中拿出杯子擦拭,每进来一个人,即鹿便会抬头看上一眼,却总不是他期待的那一个。   不知道段医生工作忙不忙。   他是临床医生吗?   会不会忙于手术呢?   还是说要在医院通宵值班?   ……   手上擦杯巾越攥越紧,即鹿微微皱眉,盯着手里剔透的杯子,眸中满是酒吧倒映的五光十色的灯光,耳边歌舞不息,热闹而躁动的朋克音乐,如同一下下敲打在他的心脏上,震得耳朵和胸腔都有些痛。   即鹿抬眸,眼神冰冷,淡漠地扫过伴随着音乐扭动的人群,不由自主地掐住掌心。   好想见他。   就像食髓知味一般上瘾,他的拥抱和体温,让即鹿发疯似的恋恋不忘。   好想再次见到他。   可他不知道段从祯在哪里。   余光瞥见放在吧台下面的纸袋,里面,段从祯的外套被叠得方方正正,安静躺着,盯着看了一会儿,即鹿像是受到什么蛊惑一般,缓缓伸手,指尖在柔软的布料上摩挲。   突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有血,即鹿吓了一跳,连忙收手,肩膀都耷拉下去,小心翼翼地检查一遍,确认掌心的血没有沾染到段从祯的衣服上。   自从进了东青山精神疗养院,他的手心就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在那个阴暗的地方待了七年,他早就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否正常,那里发生的一切都仿佛与世隔绝,只有疼痛能让他保持一丝清醒。   抬手摸了摸左肩上,被强制烙印下的海东青标志,指腹微微用力,重重按下去,短暂又剧烈的疼痛,激得即鹿缓缓咬紧牙关。   “医生,你结婚了?跟谁呀……”   耳边蓦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带着一点鼻音,凭良心讲,听着是个可爱的人。但他并不可爱,即鹿早就见识过,那人坐在垃圾桶上抽烟的样子。   酒吧喧闹不止,即鹿眯了眯眼,神情有些凌厉,打量的目光扫过整间酒吧,最后落到盥洗室门口的那台游戏机边。   段从祯站在一台设备前面,目光盯着极为低档劣质的屏幕,骨节分明的手虚握住水晶操纵杆,另一只手放松地搭在旁边的按键上,专心致志地打着无聊又幼稚的人机对决游戏。   再赢一局之后,黏在他身边的男孩儿径直抓起他的手,摸了摸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问,“医生,告诉我吧,谁这么倒霉跟你结婚了?”   目光一滞,即鹿遥遥望着对面举止亲密的人,垂眸片刻,随手抓起酒瓶,径直走过去。   “医生,别不说话啊……”   “这个怎么玩?你教教我……”   段从祯没有搭理男孩的亲密行径,最后实在是被惹得烦了,拗不过他的纠缠,不耐烦地抬了手臂,将他圈进怀中,手把手地教他玩游戏。   “看这边,拧这个是操纵人的,点这个是攻击……”   低沉声线,虽然看上去不耐烦,声音却带着无奈的纵容与温和,即鹿盯着靠在一起的人,握紧了手里的酒瓶。   步步走近,看着段从祯与他人亲近,即鹿嫉妒得快要崩溃,他实在看不出这男人哪里好,他能做到的事,自己也能做到。   为什么段从祯不来找他?   明明勾勾手指他就会过去。   正嬉闹着,或许是余光瞥见这边有人过来,段从祯怀里的男孩收敛了些,迟疑地看向即鹿,动作缓下。   紧紧盯着段从祯揽在男孩腰上的手,即鹿喘了口气,加快脚步,短短几步路,几乎是冲上去的。   望着这人过于阴鸷的面色,男孩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你——”   猛然一顿,即鹿望向站在男孩身后的人,瞳孔倏地震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剧烈收缩。   面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下颌上的青色胡茬,过于阴沉的眉眼,有些忧郁,全然不像段从祯那样,炽烈耀眼得像一团火,让人忍不住想要投身而入。   这人,不是段从祯。   “有什么事吗?”   或许是注意到即鹿的反应有些异常,男人有些警惕,抬手将男孩往后拦了一把,锐利的目光扫过即鹿的脸,手臂稍僵,一副随时准备打架的姿态。   “没有。”   即鹿竭力压下心中的烦闷不安,有些焦躁地掐了一把掌心,故作镇定地微微弯腰鞠了一躬,将手里的酒瓶递上去,“送二位的酒。”   “我们没要酒。”男人仍然平静,声音却带着怀疑。   没再说话了,即鹿只觉得心率飙升,呼吸都有些艰难。将酒瓶随手放到游戏机台面上,转身回到吧台。   再次被震耳欲聋的乐声淹没,即鹿双腿发软,脱力一般靠着吧台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匆忙从口袋里摸出小巧的药瓶。   又开始了,那种窒息感。   他又开始出现幻觉了,居然将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看成了段从祯。   他的病一直都没好。   硬生生咽下两颗药丸,即鹿埋头在手臂里,指尖紧紧刺进皮肤下,煎熬地等待着那一阵铺天盖地的濒死感过去,才颤抖着手,匆忙擦去脸上眼泪,拿出手机,点开最近联系人,颤颤巍巍地打下几个语无伦次的词句。   “怎么办,我好害怕,之前的病……好像又、又复发了。” 第6章 先生,我只是想见你,别那么傲慢   “小鹿,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   服务生小杨洗完手,抽了纸张擦拭,歪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面无表情的人,犹豫许久,还是问出了口。   即鹿望着手上的水流,垂眸瞥了一眼掌心的细小的疤痕,没说话,往手上挤了点洗手液,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搓洗,半晌,才接腔,“我?”   小杨显然被这样冷淡的反问弄得尴尬不已,嘴唇张翕几番,到底也只能干咳,“我看你最近干活心不在焉的,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医生啊,别硬撑。”   “嗯。”即鹿淡淡应了,声音不见丝毫起伏,“谢谢。”   说完便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先一步离开盥洗室。   今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个男孩已经连续三天,来到了「暮色」酒吧,每次都带着许许多多的硬币,在门口的游戏机前玩过瘾,然后进来喝酒。   他每天耳朵上都戴着不同的耳钉,脖子上都是不同的项链,朝气,青春,恣意张扬,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也让即鹿不由得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今天,他有些不一样。   “小祁,拿个酒怎么那么慢!”   远处传来不满的声音,又很快被尖锐的笑声压下去。   “催什么!等一会儿会死吗?”小祁偏头怒吼,又转过头来,盯着吧台上的酒单看,手指点在上面,若有所思,“这些酒度数高吗?”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即鹿瞥见这位姓祁的先生,中指上戴着一枚黑曜石戒指,在吧台晦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好不耀眼。   而就在前不久,即鹿才刚刚在段从祯的手上,见过它。   真是好巧。   眼神骤然变得凌冽,嫉妒如同野火一般燎过即鹿的心脏,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盯着小祁,声音低沉,“波特酒。很适合晚上喝。”   “谢啦。”   年轻的男孩并未注意到这边的眼神,从即鹿手上接过酒瓶,便大摇大摆朝着喧闹的人群走去。   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即鹿手中擦杯巾倏地攥紧,眼神却如无波古井,深不见底的薄凉。   ·   半夜十一点,石园市中心医院收治了一位意外受伤的病人。   “段医生!快去叫段医生!病人失血严重,快做好准备!”   护士长有条不紊地分配工作,望着担架上大片血红,也不由自主蹙了眉,转向一旁站着的,眼神呆滞,颤栗不止的男人。   “什么情况?”护士长拿出笔。   “我、我晚上下班,路过三门桥旁边的那个水渠,结果听见声音,还以为河里有人溺水了,谁知道、谁知道这个人就满身是血地躺在那里!”   见他情绪极其不稳定,手臂上还因着搬运伤员而满是血迹,连戒指都被染成看不起本色的模样,护士长叹了口气,让男人在椅子上坐下,便又赶着去安排其他病人。   段从祯本来打算下班了,刚收拾好东西,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   “段哥,手术室。”来人言简意赅,还在喘着气。   段从祯眉峰微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收拾好的东西,到底还是“啧”了一声,跟着他往外疾步走去。   “外伤?”段从祯一边让护士给自己换上装备,一边了解情况。   助手语速飞快,“初步判断是喝多了掉进半废弃水渠里,右腰侧被钢筋刺穿,离重要器官有一段距离,但出了很多血。”   听完助手的话,段从祯顿了顿,语调难以置信地拔高,“就这?也找我?”   助手为难地看着他,快要哭出来。   段从祯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丝毫不隐藏自己的烦躁与厌恶,消完毒后,走到手术台边,却在看清伤者五官的刹那,呼吸都停滞一刹。   “祁然?”段从祯少见地惊呼,眉峰蓦地紧蹙。   手术持续了六个多小时,祁然的生命体征才恢复到稳定状态。   下手术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段从祯又没睡成觉。   他现在很烦躁。   一边卷着衬衫袖子,一边往休息室走,段从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只想着赶快睡一觉。   清晨的医院,走廊死寂幽长,只闻得到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听得见坚硬足底踩在地板的声音。   心无旁骛在楼梯间走着,正要掏钥匙打开休息室的门,却在转过楼梯口后,发现自己房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门扉半掩,段从祯的床上,正坐着一个身形微躬的男人。   蓦然一顿,段从祯放慢脚步,眼神迟疑地缓缓走近。   男人低着头,坐在洁白的床单上,身上干净的衣服也沾了祁然的血,白皙修长的双手更是如此,血迹斑驳,遍布在上半身。   段从祯从护士长那里听说了,是一个男人在路边发现了祁然,打电话叫救护车送来的。   或许是今夜的经历太过骇人,吓到了这位可怜人,男人瘦削的肩膀仍在止不住地颤抖,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用力擦拭上面干涸的血迹。   似是听见了这边的脚步声,男人稍怔,而后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段从祯微微眯眼,目光刹那间变得锐利。   “即鹿?”   被喊到的人先是一愣,干燥失色的嘴唇翕动几分,带着惊惧的颤抖,眼神涣散又茫然,望着段从祯,却没有焦点。   段从祯走过去,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房间,稍显萧条。   男人靠近瞬间,带着难以抗拒的压迫感,即鹿下意识低了头,躲开那过分尖锐的目光,肩膀轻颤,往后缩了缩。   “是你把祁然送来的?”   段从祯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睨他,眼眸深邃,瞳孔是纯粹的黑,看得人心生寒意。   原来叫祁然,即鹿指尖动了动,百无聊赖地绞在一起。   “嗯。”他轻轻点头。   “你在哪儿看见他的?”段从祯问。   “三门桥旁边的水渠里。”即鹿小声说。   “你发现的他?”段从祯又问。   即鹿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了。   “还是你伤的他?”   “我没有。”即鹿矢口否认,一再摇头,嘴里意味不明地重复,“我没伤他,他自己摔的,我没伤他……”   盯着他看了一会,段从祯眼色稍变,反手锁住了休息室的门,走到桌边倒水,“你是怎么进我休息室的?”   即鹿又低下头,盯着段从祯的足尖,敛了神色,“门没锁。”   段从祯淡淡笑了,倚着桌子,懒散地看着他,“再撒谎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   温和的声线,语调都不曾有分毫起伏,说出的话却狠戾至极,即鹿眸子颤了颤,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却没有丝毫畏惧,片刻,才支吾着轻声开口,带着讨好和哀求,   “先生,我只是想要见你,别对我那么傲慢。”   段从祯闻言眉梢轻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神变得玩味,似乎在辨认他话中的可信性,半晌,才抬手,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即鹿看着他,脸色稍怔,旋即从床上站起来,亦步亦趋地朝他走过去,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段从祯站直身躯,两人霎时靠得极近。段从祯轻身,缓缓贴近即鹿耳侧,气息温热而危险。   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即鹿心跳得飞快,甚至不敢回头看。   还没等回过神来,脖颈就是一凉,段从祯收回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怔忡地愣住,即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才确认了一个事实:   段从祯给他颈上绑了一根拇指粗细的链子。   “看样子你挺会开锁的,不如来玩一个游戏吧?”段从祯偏头,笑着看他,牵着链子的另一头,锁到床边的柱子上,“我还有一台手术,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在我回来之前把它解开。”   即鹿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锁链,狗链似的,把他拴在了床的半米范围内,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男人恶劣的神情充满玩味,就好像在玩一场乐在其中的游戏,一时让即鹿看得挪不开眼。   半晌,才抬起头,轻轻眨眼,“如果我赢了,你要怎么奖励我?” 第7章 我错在把他的白月光捅进了ICU   即鹿到底还是没能解开那条链子。   段从祯推开门的时候,正看见单薄瘦削的男人盘腿坐在床头边,白皙纤长的手指卷着链子,目光空洞地落在面前的地板上,甚至都没听见他开门的声音。   即鹿脖颈上的皮肤似乎很是敏感,只是绑了那么一小会儿,就磨出了红痕,落在颈边,比吻痕还要暧昧,段从祯扫了两眼,目光黯淡而深邃。   “看样子我的小狗没能挣脱呢。”   即鹿正在走神,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眼中霎时染上惊喜,猛然起身,却忘了自己行动受限,又被链子拉扯得倒下去,脸颊通红。   “唔…好痛……”即鹿眼泪水都被逼出来了,喉咙血腥腥的。   段从祯看着他的狼狈模样,轻轻笑了,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挽了衬衫的袖子,单膝跪到床沿上,缓缓俯身。   “看来你拿不到奖励了。”段从祯面色无辜,假意惋惜,缓缓抬眸,“那不如我们谈谈惩罚的事?”   “为什么要惩罚我?”即鹿眨了眨眼,明知故问。   段从祯不言语,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划过即鹿无名指上,还沾着血迹的曜石男戒,“这是我送给祁然的戒指,怎么在你手上?”   即鹿一愣,连忙把手抽回来,藏宝贝似的藏在背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嗫嚅道,“我想要。”   “所以你捅穿了他的右腰侧,是吗?”   “……我没有捅他。”即鹿声音低不可闻,还带着破碎的颤抖,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严厉指控吓坏了。   “哦?”段从祯反问。   “我、我只是从路边跑出来,他就自己掉下去了……我没有撞他,也没有推他,更没有捅他,是他自己的错,是他自己,不是我……”   即鹿忙乱又苍白地为自己辩解,眼神躲闪,瞳孔微颤,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愣愣地抬头,望着段从祯,“所以你是想要为了他惩罚我,对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段从祯就是为了替他的小情人出气。   段从祯后来把他带回了家,这是即鹿没想到的。   他更没想到的是,段从祯还送了他一条项链,不算贵重,甚至可以称得上劣质,浓浓的超市赠品的感觉。   即鹿觉得心里不平衡,甚至有些嫉妒。为什么祁然能得到他的戒指,而自己只有拿便宜货的份儿。   无非是不配罢了。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段从祯的真实意图。   这条项链很长很长,长到另一端足以绑在沙发腿上。   段从祯又把他锁起来了。   不同的是,这次只是一条细细的锁链,随便哪个有点力气的人,都能轻松扯开。   但即鹿不敢随便扯。   他把段从祯的心上人的腰捅穿了,差点弄死那个活泼可爱又浪·荡不堪的男孩儿,这或许让段从祯很生气。   所以他会惩罚自己。   但,   这也正是即鹿想要的。   段从祯给予的痛楚,和他给自己的兴奋与快感同样珍贵,至少,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自己身上,不是吗?   这几天,段从祯几乎都会带着不同的男人回来,就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做,有时候也在书房,如果段从祯特别喜欢他,就会允许男人跟他在浴室做。   即鹿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段从祯从来没有让他跟他一起进去过浴室。   而今天这个叫陶映的,看样子很得他的青睐。段从祯不仅跟他在浴室里做,还允许他使用家里的厨房。   天大的纵容,要知道段从祯那样刻薄的人,要吃进去的食物,是怎么都不会过别人手的。   他们在做的时候,即鹿也是不可能睡好,只能抱着膝盖,百无聊赖地坐在地毯上,一边数着流苏有多少根,一边臆想着那男人是不是在帮段从祯口。   即鹿知道,这是惩罚的一种。   他犯了错,才只配得到这种对待。   他想见段从祯,想到快要发疯了,不惜把祁然搞进ICU,还差点出了人命,所以段从祯要惩罚他,就让他每天都能见到自己,却不施舍哪怕一个眼神。   这往往要比见不到面更煎熬。   段从祯像是抓住了即鹿的软肋,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自己的触碰和抚摸,却总是流连着,不肯满足他哪怕一点点。   就好像在逗小狗一般。   今天,他终于肯碰一碰自己,虽然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脸。   医生的掌心似乎一直都是温暖的,只那一下,就驱散了一整个夜晚的寒意,即鹿望着段从祯的领口,想要缩进他怀中讨要一个拥抱,却不敢冒然动作。   来之不易的亲密,他格外珍惜,甚至自动忽视了,刚刚还跟段从祯上过床的陌生男人。   望着陶映关门离开,即鹿偏头,对上段从祯的眼神,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垂眸,望了一眼手上的链子,即鹿扯了扯唇角,将链条在指尖卷了几圈,咬咬牙,用力扯断。   段从祯给他买的链子本就不粗,锁得住谁?稍微用点力就能扯断,只是他不愿意忤逆段从祯的行为罢了。   他可不想再次惹恼他。   摇摇晃晃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随手抹了一把脖颈侧火辣辣的细小伤口,慢慢地、一瘸一拐走到段从祯面前。   “知道错了?”段从祯睨着他,语调淡然又冷漠。   即鹿看着他,没说话。   半晌,径直跪下去,颤抖着伸出手指,一遍又一遍整理地毯上被踢乱的流苏。   从刚刚开始,两人在客厅走来走去,地毯边装饰的流苏都被踢得杂乱不堪,看得即鹿心里毛毛躁躁的,浑身都在发痒,差点喘不过气来。   但他没办法当场就扯断链子,段从祯会不高兴,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打段从祯的脸。   额角的汗滴到地毯上,眼睛都有些模糊,跪在地上一门心思地梳顺所有的流苏,即鹿微微喘气,头顶笼下一片阴影。   下颌被慢慢捏住,如同把玩艺术品一般摩挲,段从祯看着他,半天,眼神惋惜又怜爱,像是在看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为什么不听话?”   即鹿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祁然现在还在病房躺着。   他不能随随便便把人重伤,然后惺惺作态地送到医院去,只是为了见他一面。   太荒谬了。太没规矩。   虽然确实极大地取悦到了段从祯低劣扭曲的恶趣味,但仍然于理不合。他必须要好好惩罚一下这个人。   被段从祯捏住下颌,即鹿眼睫颤了颤,微微垂眸,扭了扭脑袋,试探着大着胆子在段从祯掌心轻轻吻了一下,气息都在颤抖。   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虔诚而又疯狂地低声开口。   “先生,我只是想要爱你,别对我那么傲慢。” 第8章 “先生,我想你抱着我睡。”   段从祯到底还是放过了他,大发慈悲地解开了他脖子上的锁链。   缩在沙发上,望着段从祯进厨房捣鼓了一会儿,端出来一盘煎好的吐司,放到他面前。   “黄油?”段从祯拿着手里的面包刀询问。   即鹿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看见他手里的瓶子,蓦然顿了顿,而后有些慌乱地垂首,小幅度摇了摇头。   那东西,在精神病院吃得够多了。   每当护士长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虐待他们,每一次她的体重增加了,就要扣掉所有人的晚餐,然后逼着他们生吃黄油,吃到吐为止。   整块黄油融化在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即鹿彻夜躺在床上捂着肚子,痛到痉挛都不敢喊叫,那样只会招致更加残忍的打骂。   实在没什么好回忆。   段从祯没说什么,只让他快点吃。   其实即鹿并不喜欢吃面包片,他更喜欢吃米饭,加着小片青菜叶,熬得软糯正好的小米粥,吃起来甚至有些甜甜的味道,他喜欢那个。   舔了舔嘴唇,即鹿慢慢挪到茶几边,拈起一块吐司片,小小咬了一口。   现在也没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   吃完东西,腹中空空的感觉才好了一些,段从祯在洗澡,水声透过玻璃门遥遥传来。   望着映在门上模糊遖颩身影,即鹿抿了抿唇,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摸出那条本该被丢掉的劣质卡戎星项链,摊在掌心,珍惜无比地摸了摸。   这是段从祯送给他的第一个东西,可不能乱扔,掉了就不好了。   段从祯出来的时候,正看到他的小狗缩在沙发里,手里捏着遥控器,眼皮耷拉着,频道换来换去,昏昏欲睡的样子。   勾了勾唇角,段从祯放下手里的毛巾,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缓缓俯身,手臂抄进即鹿膝弯,一把将人抱起来。   似醒非醒的人猛然一惊,双目大睁,带着茫然和警觉,却在看清段从祯的脸的时候愣了愣,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耳尖都有些红。   “去床上睡。”段从祯说。   即鹿点了点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他已经七年没有好好看过这个男人了,现在稍微放纵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段从祯正要把他放到床上,即鹿突然想起来,几个小时之前,段从祯还跟陶映在这张床上做过,霎时有些排斥,下意识缩了缩身躯。   “怎么?”段从祯微愣,表情有一瞬的错愕,好像没想到他会抗拒,语气不由得冷下几分,“这么想睡沙发?”   “不……”   即鹿连忙摇头,利落地爬进被子里,眼巴巴地看着他。   本以为段从祯也会脱衣服跟他一起睡,没想到把他放下,段从祯理了理浴袍的带子,转身往外走。   “哥……”即鹿小声喊他,一出口便立马噤声了,没再说话,只遥遥看着他,眼睛都湿漉漉的。   “我还有点数据没做完,晚点睡。”段从祯难得耐心解释,散漫地瞥了他一眼,微微停顿,眼神都变得玩味,轻笑道,“你是斑比吗?”   即鹿不懂他在说什么,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小鹿斑比》,眨了眨眼,即鹿眉峰微蹙,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很是笃定地回答,“我想我不是斑比。”   ·   段从祯去了书房,即鹿睡不着。   被子里是冷的,枕头那么柔软,却让他很不舒服,翻来覆去地,冷汗涔涔从额角滑落。   脑袋沉甸甸的疼,像是灌了铅,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一只微凉而干燥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意识恍惚有浑浊,黏腻得仿佛怎么都化不开的浓稠黑夜,即鹿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待过的福利院。   “他怎么不醒过来,是死了吗?”   青涩的少年声音,仍然听得出来冷冰冰的,丝毫不避讳生死名讳,自头顶传来,让即鹿有些害怕。   “嘘,别这样说,他只是生病了。”   女人的声音温婉动人,带着点点磁性,知性而温柔,即鹿喜欢这个声音,想要睁眼看看,竭力掀开眼皮,却只能睁开一条缝。   “哦,他醒了。”少年说。   “我去叫老师和医生,你在这里陪一陪他,能做到吗?”女人俯身,跟面无表情的小孩商量。   低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床上,努力把自己藏进床角的瘦弱小孩,少年眉峰微蹙,还是朝母亲点了点头。   女人走后,少年坐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即鹿一愣,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少年手臂一僵,眼神骤然变得凛冽,突然扑过来,将即鹿的领口扯住,三下五除二将即鹿拖过来,顽劣又幼稚地,报复似的搓揉他本就瘦削干瘪的脸颊。   “不准躲,听见没有!”段从祯恶狠狠地警告。   即鹿被揉得有点痛,眼泪都要出来了,却也不敢喊,只能抿着干燥的唇拼命点头,生怕再被这人教训。   见他学乖了,段从祯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把他放下,替他掖好被子。   “外面在发巧克力,你怎么不去拿?”段从祯看着他,伸手替他拨开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头发。   即鹿没说话,只瞪着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今天是市公立小学来青爱福利院办“手牵手”活动的日子,外面的小朋友带了好多好吃的,正在玩游戏,即鹿都听见了。   但他没办法出去,他还病着。   不知道等他能下床了,会不会有好心人替他留一个。   应该是不会的,毕竟小孩那么多,也没人记得他。   “你是市公立小学的吗?”即鹿小心翼翼地问,语气难掩羡慕。   他从来没有去过外面,自从妈妈把他送进来,他就再也没出去过。看着那些小朋友穿得光鲜亮丽,外面一定很有意思吧。   “公立小学?”段从祯冷哼一声,好像听见了笑话,“我才不是。我妈的公司资助了一下而已,她得作为家长代表过来。”   “噢。”即鹿听不懂他的话,但也不敢多问。   这个小朋友看上去脾气不大好的样子。   高烧之后,即鹿满身都是冷汗,冷得有些发抖,明明盖了好几层被子,却一点用都没有。   “张嘴。”那人突然说。   “啊?”即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嘴唇一热,那人猝不及防往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下一刻,浓郁香甜的牛奶味便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唔……甜的。”即鹿含糊不清地说着。   “糖不是甜的还是苦的?”段从祯笑了,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注意到这小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发抖,“你很冷吗?”   “有点。”即鹿垂眸,睫毛颤了颤。   他好冷,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不罕见,他总是生病,老师若是发现了,会给他喂点药,若是没发现,自己一个人捱一捱,抗一抗,几天也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不会死。   “这么厚的被子还冷?”段从祯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身上的被子,很是诧异。   “嗯。”即鹿小幅度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寒颤,嘴唇都是苍白的。   段从祯敛了神色,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把外套脱了,三两下蹬掉鞋子,钻进了被子里。   还没等即鹿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牢牢抱住。   后心口贴在少年胸口上,鲜活有力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即鹿惊诧又惶恐地瞪大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都放得极其小心翼翼。   “这样好点没?”段从祯问。   少年健康又炽热的体温,渐渐顺着相贴的肌肤传来,恰到好处地温暖了冰冷的身躯。   即鹿心跳得飞快,都快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半天,才想起来要回答他的话,连忙用力地点头,“好、好点了……”   “嗯。”少年低声应了,过了一会,又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即鹿。”   “好名字。”少年笑了。   低低的笑声,让即鹿心尖狠狠地跳了一下,连脑袋都霎时一片空白。   半晌,即鹿才鼓起勇气,“你呢?你、你叫什么?”   “我?”清朗又青涩的声音懒洋洋地反问,尾音微挑,“我的名字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   朦胧睁眼,浑身湿漉漉的,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即鹿头疼欲裂,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机械闹钟,自己也不过睡了半个小时。   低质睡眠让他有些疲惫,半个小时,复杂又漫长,沉浸回忆的感觉并不好受,醒来的时候,更是觉得呼吸困难。   余光捕捉到一抹白色衣角,即鹿一愣,缓缓抬头,一眼就看见段从祯正站在床边,眉峰微蹙着打量他。   “……段哥?”   即鹿愣了,狠狠闭了闭眼,而后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开,好像根本不相信段从祯会这么快就回来。   梦里的人,下一刻便出现在眼前,即鹿想都不敢想。   段从祯没反应,只微微眯眼,掂量似的看着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怎么还没睡?”   语气冷冰冰的,霎时像是泼了即鹿一盆冷水,后者眼巴巴地蔫了,缩进被子里,局促地绞着被冷汗浸湿的被角,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不起……我睡不着。”   失眠已经是常事了,衰弱的神经承受不起接连失控的思绪,往往浅眠到半夜,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惊醒。   “睡不着?”段从祯淡淡地重复他的话,语调微扬,听不出感情。   即鹿轻轻点头。   安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不见一丝光亮,如同狩猎者蓄势待发的凛冽,盯得即鹿心里发凉。   “好吧。”   看着即鹿脸上的疲惫和隐忍不似作伪,段从祯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俯身摸了摸即鹿的额头,语气温和下去,“那我来看看有没有办法帮帮你。”   说着,转身走向角落里的柜子。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即鹿艰难撑起上半身,探头望着他。   “我看看都有什么。”段从祯回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微微勾了勾唇角,从柜子里拿出一管试剂,上面明晃晃的针头吓了即鹿一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注射的。”段从祯说着,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瓶子,“口服的。”   拿在手上,转身望着床上的人,偏头笑了,“小斑比,来挑一个。”   段从祯手上拿着安定药,即鹿有些慌乱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目光警觉又惧怕地盯着那一管针剂,攥着被子的手指用力得泛白。   掌心颤抖着抚上手臂上的针孔,即鹿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他想起在东青山的时候。   就因为不小心闯进院长室,撞见了院长恶心又卑劣的勾当,他就被抓起来,然后……   然后也是这样的针管,针头,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一管一管推进手臂里,顺着血液流窜至四肢百骸,像是针在体内游走。   “不、我不要……我不要打针……”   即鹿惊慌地缩进床角,拼命摇头,眼前晃晃地闪过院长壮硕又高大的身影,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段从祯望着床上痛苦不堪的人,短暂低睫,而后才云淡风轻地将东西都放回去,靠着柜子盯着他,“那你想怎么样?你自己睡不着的。”   “我不知道……”即鹿声音干涩无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段从祯无奈地笑了,缓缓摇头,在床沿上坐下,摸了摸即鹿因缺氧而微红的脸颊,语气低沉温和,循循善诱,“你得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温热的掌心贴在脸上,舒服极了,带着段医生特有的气味,即鹿眷恋不已。   “先生……”即鹿艰难地睁眼看他,心跳得飞快,呼吸都急促许多,急切得生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我想你抱着我睡觉,可以吗?”   “哦?”段从祯眉梢微挑,突然撤了手,退了半步,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这么需要我吗?”   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掌心都隐隐作痛,即鹿努力保持意识清醒,喉中苦涩,望着男人戏谑而挑逗的眼神,无意识蜷起来,用力地点头。   “是的,先生……我需要你,我真的很需要你……   请抱抱我吧。” 第9章 不如你就吃他吃剩的   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了人,冷冰冰的床榻,看样子段从祯已经离开很久了。   眼神微凛,即鹿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家居服,半梦半醒地往客厅走。   厨房里传来瓢盆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即鹿微微皱眉,往厨房走去。   “段哥?”   叮当声骤然停下。   过了一会儿,厨房门开了,里面探出一张熟悉的脸。   “我吵醒你了吗?”陶映抱歉地笑了笑,手里还拿着搅蛋器,有些无措地缩了缩肩膀。   狐疑地盯着他,即鹿脸色微变。   “你来这儿干什么?”即鹿转身,往盥洗室走。   “段先生让我来做饭。”陶映低声答,语调没有起伏,困惑又探究地多看了即鹿好几眼,才抿着唇转身回了厨房。   盯着男人微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即鹿擦干净脸上的水渍,说,“我帮你。”   “不用。”陶映当即拒绝,平静地看着他,却是很强硬地拒绝,“段先生不喜欢别人进他厨房,对不起。”   即鹿没说话了。   站在地毯边,低头瞥了一眼整整齐齐的流苏,即鹿蹲下来,又用手指将他们梳得更整齐,才慢慢起身,淡淡望了一眼在流理台前忙碌的身影,眼神里染上微不可察的嫉恨。   别人不能进厨房,这个人却可以,是吧?   即鹿敛眸,面无表情地走到茶几边,拿出果盘里的水果刀,抽了纸巾潦草地擦了擦,然后坐在沙发上削苹果。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才传来低沉的声音,“听说,你把祁然弄进医院了?”   即鹿手上刀一顿,长长的苹果皮断掉,落到垃圾桶里,发出细碎声响。   “我把他送进医院的。”即鹿没有抬头,继续削皮。   弄进医院,和送进医院,差别可大着。   陶映低头注视着手里的生菜,微微偏头,隔着雾化玻璃看了一眼沙发上那个模糊的身影,轻笑,“你胆子不小,祁然都敢随便动,谁不知道那家伙是段哥捧在手里的宝贝,别说搞进ICU了,就是手指上切个口,段哥也要把凶手胳膊整个卸下来。”   即鹿削好苹果,刀尖刺进果肉里,挖出一小块,就着水果刀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半晌,才慢慢答,“他应得的。”   祁然对段从祯不忠,他霸占着段从祯的垂怜和疼爱,却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这就是活该。   他期切渴望,愿意做一切事去换的东西,祁然弃如敝履,即鹿怎么能不恨。   但他不能,不敢,也不舍得对段从祯怎么样,只能对祁然下手。   不过他确实是没想到祁然居然这么不好惹,本以为都是撅着屁股伺候人的,跟陶映并无不同,却没想到这人有这个本事。   居然还真是段从祯的心尖宠。   即鹿握紧了水果刀的木柄,垂眼看着苹果上狰狞又深刻的刀痕,唇线抿直,面无表情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苹果。   陶映做好了一个黄瓜炒蛋,煮了点好消化的粥,给他端到餐桌上来,才脱下围裙,礼貌地给他微微鞠躬,“饭做好了,你有时间就吃两口吧。”   “给我的?”即鹿有些意外,嚼苹果的动作都停顿一刹。   他以为是段从祯要回来吃饭,才把陶映叫过来,他还期待了一会儿,等会就能再见到段先生了。   “是段哥叫我过来,给你做饭的。”陶映耸耸肩,还是很客气。   “那……他呢?”即鹿愣愣地问。   “在医院。”陶映想了想,今天早上段从祯是这么跟他说的,片刻,补充道,“陪祁然。”   陶映做好了饭,临走的时候,即鹿叫住了他,“你上次去医院,有检查出什么吗?”   陶映正扶着鞋柜换鞋,闻言停顿了一下,而后又缓过来,“有。”   即鹿没问了,抽纸巾擦手上水果的水渍。   “段医生很专业,只看几眼就发现我的健康出了问题。”陶映笑了笑,脸上却并无喜色,语气甚至有些苦涩,“段哥人很好,帮我介绍医生,还出了很大一笔医药费,而且发现得早,其实并不严重,应该不会花很多功夫治疗。”   即鹿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这不是应该的吗?金主跟床伴,不就是这种出钱买性的关系?给他钱也是理所应当的吧?不然白上那么多次床了。   段从祯对情人向来慷慨,他不缺钱,也不缺爱,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尽情纵容所有他想疼爱的人。   而看样子,段从祯对陶映也真的很好,不仅给了钱,还多少给了一点怜爱,把这男人哄得晕头转向的,否则也不会眼巴巴跑过来,给段从祯的另一个情人做早餐。   可怜的男人。   即鹿顿了顿,突然觉得,他没什么资格这么评价陶映,因为他跟陶映,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都是一样的卑贱,一样的低廉。   一样的蠢。   甚至陶映比他还要好一点,他能得到段从祯的关心和一掷千金,而即鹿,连一枚戒指,都要从别人手里抢旧的。   段从祯是个漂亮男人,漂亮男人意味着,受青睐;受青睐意味着,只要段从祯愿意,他就能有数不胜数的爱人。   若要说嫉妒,他有什么资格,又能从何开始?   即鹿其实不嫉妒,他心里清楚,段从祯不可能看上他。   更何况他还有病,治不好的病,脑子里的病。   这可能比陶映的病还要棘手得多吧,段从祯不嫌他就很好了。   所以他也并不奢望成为段从祯的爱人。   只要能一直留在他身边。这样就好。   将纸扔进垃圾桶,即鹿缓缓道,“谢谢你的早餐。”   陶映没说什么,稍怔片刻,而后只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正在一边发呆一边往嘴里舀粥,手机突然响了,即鹿一愣,立马放下勺子,跑到沙发边抓起手机接起来。   “段哥?”即鹿试探着问。   对面先是停顿了一会儿,而后直接开口,“来医院,现在。”   “怎么了吗?”即鹿微愣,但还是利落地穿衣服换鞋,吃到一半的早餐都没收拾。   段从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把上次那枚戒指带上。”   即鹿彻底怔住,张着嘴,半天没发出声音,好久,听见对面段从祯不耐的催促,才缓缓回过神来,“……好。”   赶到医院的时候,段从祯发来了病房号,果然就是祁然的房间,看来那人还是没死。   理了理衣服,让自己看上去更妥帖一些,即鹿才轻轻敲了敲病房的门。   “进。”   是段从祯的声音。   看来他的确,一起床就到了医院,来陪他的宝贝祁然了。   即鹿微微挑眉,又想起那天晚上,那个留着胡茬的陌生男人,抱着祁然在游戏机前面玩的场景。   他应该死的。即鹿缓缓握紧拳头。他当时应该直接倒在那根钢筋上,生锈的金属刺进后心口,然后一击致命。   推门而入,鼻尖被一阵淡淡的清香缭绕,入眼就是白花花的床被,让人目眩。   这不像是病房,倒像是温馨的卧室。   除了那一排大大小小的仪器。   祁然倚在床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像是生怕他磕着碰着了,护得周周全全,无微不至。   见他进来了,段从祯收回跟祁然说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拿来。”   是在说戒指的事。   即鹿稍怔,望着他的眼睛,看见里面已经隐隐有些不快,便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沾了血的戒指,乖乖递过去。   指尖碰到了段从祯的手指,即鹿垂眸沉默着,感受到段从祯从他手里把戒指抓过去,摊在掌心给祁然看,“你喜欢这种款式再买就行,干什么非要这个,还是旧的。”   语气像是责怪,却并没有生气责备的意思,反而带了一些纵容和溺爱,段从祯望着祁然艰难抬手,把那枚曜石戒指拈去,爱不释手地把玩,半天,才慢慢开口,“我喜欢你戴过的。”   站在一边,低睫望着祁然手里的东西,眼神跟黏在上面似的,随着他的动作流转,即鹿没说话,面上也没太多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开始不受控制地紧握。   那枚戒指上面本来沾了祁然的血,即鹿回去之后细细清洗好久,想把血液洗掉,又怕弄坏了戒指。手指头都被各种各样的药水泡破皮了,还险些发炎感染,才将戒指清洗成完好无损的模样。   白白便宜了别人,即鹿心里苦涩地撇了撇嘴。   段从祯看祁然脸色好了很多,想起医生说的可以吃点好消化的东西,温声问,“粥可以吗?吃得下吗?”   祁然想了想,点点头。   段从祯转头,看了一眼一直杵在旁边的男人,困惑地皱眉,“啊……你怎么还在这儿?”   蓦地一愣,即鹿脸色微僵,薄唇轻启,却是苍白得失了血色,茫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哈,开个玩笑。”段从祯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如果你方便的话,能去医院食堂买点粥回来吗?”   即鹿没说话。   拿粥?给祁然拿?   不想去。   看他没有动作的意思,段从祯脸色暗下,因着不快眯了眯眼,目光上下扫过即鹿全身,尖锐得仿佛能刺穿人似的。   他一定生气了,即鹿想,在段从祯这里,沉默以待,往往比直言拒绝更让他恼火。   段从祯那样骄傲,最不能忍受被人忽视。   即鹿霎时有些慌神,正要亡羊补牢地开口,余光瞥见段从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登时手足无措得往后退了几步,怕他直接上来动手。   “好样的。”段从祯只说了这么一句。   带着戏谑和玩笑意味的,听上去好像没有生气。即鹿咽了咽口水,轻轻抬头,试探着看他,只看见段从祯眉眼带笑,似乎也不像真的生气了,只是佯装愠怒。   大概是因为在他的宝贝面前,也不好发脾气吧。   “不去算了,那我去买。”段从祯不甚在意地理了理衣服,与他擦肩而过,“那你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带?”   还没等即鹿开口,   “哦,忘了,你不忌口。”段从祯恍然大悟,了然地笑了,“不然你就吃他吃剩的吧。” 第10章 多待一会都不愿意?   段从祯刚离开病房,祁然就开口喊了即鹿帮他做事。   他想要把床抬起来一点,说睡着不舒服,想坐起来靠着。   即鹿站在床边,垂眼看着他,眸子黑得纯粹,不见丝毫波澜,盯着祁然手里那枚泛着细腻光芒的戒指,良久,才收回目光,伸手帮他按下开关。   “谢谢。”祁然动了动,牵动身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了谢谢,“我现在说话都漏气。”他开玩笑。   胡扯。即鹿心里冷笑。   又没捅到肺,哪里就说话漏气了。   “这戒指怎么在你那?”祁然摸了摸指根的饰品,抬眼看他。   即鹿没回答,自己找了个椅子,在远离祁然的地方坐下,望着冰冷冷的地板发呆。   问话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祁然微微皱眉,撇了撇嘴角,也没追问,自顾自地念叨起来,“还真是不能喝太多酒……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跟鬼探头似的,吓我一跳……根本来不及反应……”   即鹿听他夸夸其谈,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反应,只独自一人靠在椅子上,双手手指无意识地拧在一起把玩,双目失焦。   “你跟段哥是什么关系?”祁然突然问,好整以暇地靠在枕头上看他,“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好像没见过你。”   听到这句话,即鹿才有了点反应,失神的双眸也渐渐聚焦,怔愣片刻,慢慢抬头,望向床上的人。   沉默片刻,相顾无言。   祁然霎时有点脊背发凉的错觉。   “我?”即鹿淡淡开口反问,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我们十岁就认识了。”   具体点,是即鹿十岁,段从祯应该是十二岁,六年级的年纪。   他在青爱福利院的第七年,而段从祯正在全市最好的国际小学念书。   “哦。”祁然应了一声,兴致缺缺,“没听说过。”   即鹿没理他。   “所以你才缠着他,对吧?”祁然又问,“就因为你们认识得早?”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即鹿反问。   祁然一愣,而后才摆摆手,有些虚弱地笑,“别误会,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缠着段哥的人很多,我只是在描述事实。”   即鹿低下头,继续玩手指。   “他给你什么了?钱吗?还是东西?”祁然一下子来了兴趣,偏头看着即鹿,“按理说,你跟了他这么久,拿的好处应该比我和小陶更多才对,但我怎么觉得段哥对我比对你都好——哦,你见过小陶吗?天,他是个天才,他真的好会做饭,我病好了一定要让他炖汤给我喝,我——咳咳……咳……”   耳边聒噪不已,指尖微微泛白,即鹿说不出话来。   段从祯什么都没给他。   哦,给了他一条链子,很便宜的,用手指就能把上面劣质包银抠下来的那种地摊货。   也不算一点都没给。   他给了自己一场性·爱,几个拥抱,还有数不胜数的亲吻。   哦,还有一整个晚上,段医生都是抱着他睡觉的。   并不是一无所获。   这么想着,即鹿心里那点倾斜的天平,又缓缓平衡了。   病房的门被打开,接着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即鹿应声抬头,沉默地望着提着早餐走进来的人。   下意识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的东西,看见有好几份的时候,即鹿才松了一口气。   他总不会真的让自己吃剩的。   段从祯至少还没有低情商到那个地步。   “都是粥,随便拿了点菜。”段从祯没有走向病床,一进门就朝他走过去,从手里的一大把里面分出一袋递给他,习惯性提醒,“小心烫。”   “谢谢。”即鹿小声而快速地道谢,连忙接过来。   段从祯没接他的话,转身,在看见祁然坐在床上的时候,眼神都凝固了几分,声音微冷,“你怎么不躺好?”而后想起什么,转头,眉峰微蹙,“你给他弄起来的?”   被这么质问,即鹿手一抖,一碗滚烫的粥险些全洒到腿上,片刻才回过神来,望着段从祯质问又责备的目光,半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辩解。   “是我不想躺着,请他帮忙把床升起来的,你别怪他。”祁然适时插嘴,把过错揽了过去,还特地强调了是自己叫即鹿弄起来的,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   “哦,那倒没有。”段从祯耸耸肩,一脸云淡风轻,瞥了一眼低头坐在远处的人,声音都生硬又冷,“是我的错,我不该太相信外人。”   祁然受那么重的伤,差点命都没了,现在才下手术台,能睁眼已经是万幸,还坐起来,那不是瞎折腾吗?   脱口而出的“外人”二字,让即鹿呼吸一滞,指尖都是冰冷的,半天没回过神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段从祯把粥弄出来,低头看着祁然又重新躺下去,低声道,“我问过医生了,说你现在先别吃东西,输液就好,所以我只给我自己拿了,你看着我吃吧。”   祁然佯怒,瞪着他,“好过分。”   “等你好了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你就哄我吧。”   “哪里是哄你?我说真的,你不是一直想去三山阁吗?那里的寿司不错,等你能下地了就去吧。”   “啊,你还记得。”   “当然。”   ……   耳边是压低声音的交谈,带着淡笑,纵容又温和,是从来不曾对他有过的亲密。   指尖刺进掌心里,眼前开始眩晕,耳边嗡鸣不止,即鹿放下手里的粥,从椅子上站起来,强忍着胸口上的窒息感,匆匆往外走,“我先走了……”   “这么着急走?”段从祯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笑,“就这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啊?”   即鹿一顿,“我不是……”   “你不是很想见我吗?”   “我想回……”   “怎么现在就不想了?多待一会儿都不愿意?”   “不是……”   “算了,你走吧,我无所谓。”段从祯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没再看他。   即鹿被逼问得哑口无言,扶着门框的手微微发抖,脑子里一片混乱,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缩起来,忍受突如其来的疾病侵袭。   半天,惊慌得脸色苍白,即鹿不敢走了,却也没办法再坐回去。   他想回家,缩在衣帽间里,在段从祯那令人安心的衣物芬芳剂里把自己团起来,然后吃一点药,摒去脑子里那些无中生有的焦躁和恐慌。   否则他真的熬不过去。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即鹿苍白地解释,声音颤抖而破碎,带着轻微的喘息,“但是我想回家……”   段从祯背对着他,一直在摆弄餐盒,回头看了一眼被即鹿放在地上的碗,不满地瞪了一眼,“早知道就不给你买了,浪费我的时间。”   “不、不浪费。”即鹿踉踉跄跄地折回去,俯身将粥拎起来,紧紧抓在手里,“我回去就吃掉。”   段从祯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转过身来,满意地看着不断道歉的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即鹿再也不敢开口。   突然笑出声来,段从祯身躯微躬,捂着肚子,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即鹿完全愣住。   “我逗你玩的,怎么还当真了。”段从祯笑得明朗又轻松,就好像这一切都是乐在其中的笑话。他抬手指了指门的方向,看着即鹿的眼睛,神色如常,“请走,路上小心。”   即鹿仍然杵在原地,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段从祯真的没生气,悄然松了一口气,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疾步离开。   望着男人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段从祯脸上笑容尽数褪去,眼眸又缓缓变得深邃,若有所思地盯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才收敛了所有视线,眼中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第11章 弃犬   段从祯照顾了祁然将近一个星期,之后才请了护工,每天都去陪他,生怕他的宝贝寂寞了一般。   每天只有睡觉的时候待在家里。   即鹿站在吧台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酒瓶,看着淡金色的液体晃荡在精致的棱形瓶中,清澈诱人。   酒吧来了个新驻唱,今晚客人很多,大多都坐在离麦克风近的位置,起着哄,听着那个年轻颓然的男人抱着吉他唱歌。   足尖勾了一张凳子,即鹿趴在吧台上,透过发丝的缝隙,望着唱歌的人。   男人身形瘦削,看上去不大健朗,抱着吉他,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声音浑浊又阴郁。   “Don't you know how busy and important I am   我有多忙碌而不可或缺,你不知道吗?   I have got so much to do   我要做的事可多着。   Ask me out to dinner on a Friday night I can't go   周五晚上的晚餐,我去不了啦。   I have got too much to do   我要做的事可多着呢。   Maybe I am just trying to distract myself from my mortality   或许我只想想要逃避死亡的命运   Maybe I am just trying to distract myself from my mortality   或许就是这样吧。   Oh I am too busy to finish this song   我太忙碌,没时间唱完这首歌,   I am too busy to dance   没时间跳舞,   too busy to cry   没时间哭,   too busy to die   没时间去死,   too busy to see my chance   也没时间寻找那渺茫希望。   ……”   即鹿望着男人,嘴唇翕动,轻轻地跟唱,懒散地,随意地,余光瞥见手臂上的伤疤,隐在单薄的衬衫长袖下面,好像能全都藏起来。   好像藏起来,就能忘掉不堪回首的过去。   伸出手指,指腹抚了抚上面的疤痕,感受着凹凸不平的触觉,即鹿眼神失焦,虚虚地望着,没有任何光亮。   门口进来了几个人,即鹿下意识瞥过去一眼,霎时就愣住了。   段从祯跟着几个不认识的男人一同进来,轻车熟路地坐到最近的沙发上。   从吧台上直起身躯,即鹿探着头往那边看,眉眼间霎时染上喜色,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遥遥看着,直到段从祯看过来。   只随意扫了一眼,段从祯看见他,眼神停留了一刹,而后又偏头,撑着脑袋,散漫地同身旁的人聊天,身躯微倚,稍显轻傲桀骜。   即鹿太喜欢他这样了,穿上白大褂和脱下完全是两个人,如同毒药一般攫取了即鹿全部心神,每个动作都魂牵梦萦。   段从祯跟他们聊着天,金属打火机在指尖转,却不点烟,只捏在手里,玩儿似的。   “驻唱换新人了?”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开口,看了几眼正在唱歌的人。   “早换了。”另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袖子稍微挽起的人不屑地嗤声,“那人我认识,以前是别的酒吧的,后来跟那李家那少爷搞上了。”   “啊,是他?”眼镜男微微眯眼,有些讶异,眼神中带着低俗的玩味,有些幸灾乐祸,“后来呢?”   “当然是被甩了。”黑衣男耸耸肩,无所谓地冷哼,“据说他回家的时候,李少爷跟一女模特在床上做得正爽,见他来了还问他要不要一起。然后就散了呗。”   “可怜。”眼镜男面无表情地撂下两个字,脸上却从未有一点同情之色。   “他一定被伤很深,”黑衣男目光怜悯,远远地望着抱着吉他的男人,啧啧摇头,“后来他又被另一个男的找上了,没完没了地缠。”说着,黑衣男抬手,指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人这儿有问题,差点没把他玩死。”   “可怜。”眼镜男仍然是这句话。   倒是段从祯,听见这话后,微微挑眉,支颐偏头,眼神深邃地望向人群焦点的正中央,意味深长地开口,“哦。受过伤的男人。”   前前男友是个人渣,前男友是个精神病,饱受摧残的可怜男人,没有比这更好的猎物了。   段从祯眼眸微眯。   黑衣男望着段从祯兴致盎然的神色,不怀好意地笑了,“我就知道段哥喜欢这种,不然今天也不会叫你过来了。”   “哦?”眼镜男语调升高了些,戏谑反问,“这种对你口味吗?我以为你只喜欢玩干净的。被开发到这种程度的劣等货色,你居然也会有兴趣。”   段从祯笑了笑,讳莫如深地缓缓摇头,收回视线,迎上眼镜男敏锐的目光,笑道,“我更喜欢遍体鳞伤的男人,因为这种人会更听我的话。”   就像弃犬一样,被丢弃过一次,就会对新的主人更加依赖。   “你喜欢这种人?”眼镜男的语气里还是有一丝鄙夷。   “我喜欢听我话的人。”段从祯慢慢应道。   “不愧是神经科学的医学博士。”黑衣男笑得爽朗,语气带上一些调侃,“内行的来了。”   “跟这有什么关系?”段从祯不屑地轻哼。   眼镜男没搭腔,看着段从祯,冷声笑骂,“贱/种。”   不知道是在骂谁。   段从祯散漫地摆摆手,随他去了。   “你想要他的联系方式吗?”黑衣男问,语气里隐含着一丝谈条件的意思。   “怎么?”段从祯从容反问,“没有联系方式我就搞不到他了吗?”   黑衣男没话说了,被噎得脸色涨红。   段从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色僵硬,才满意地笑了,“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黑衣男也没客气,指了指身后的吧台。   手指的方向,正对着在吧台边擦杯子的即鹿,“我盯他很久了,你借我玩两次?”   “借你?”段从祯嗤笑,瞥了一眼即鹿,“又不是我的东西,何来的借?”   “得了吧。”黑衣男翻了个白眼,“都让他住进你家了,还说不是你的。”   “那你还敢问我要?”段从祯笑。   “你这不是还有祁然吗?”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段从祯才挪开目光,遥遥望向即鹿。   吧台边的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也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即鹿又一瞬的怔愣,旋即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低头,使劲擦拭手里的杯子,耳尖却早已微红。   可爱极了。   段从祯眼神闪过一丝凛光,从口袋里随意摸出一张名片,甩到桌上,眼神示意了一下灯下驻唱的男人,“让他自己来找我。今晚。”   说着,朝吧台的方向走去。 第12章 刺痛   即鹿没想到,段从祯会让他跟别的男人上床。   看了一眼刚进浴室的人,即鹿只觉得身上酸痛不已,匆匆穿好衣服,从床上爬下来,一边秉着气抓起自己的手机和钥匙,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其实李捷并没有对他如何粗暴,反而很是是常规的上了床,即鹿原本觉得莫名其妙,后来听说是段从祯让他过来的,霎时心里了然。   他全程都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回应,像是任人摆布的玩偶一般躺在床上,任由这个陌生男人在他身体中发泄。   然后偃旗息鼓。   李捷先去洗了澡,还开玩笑问即鹿要不要一起,即鹿自然是拒绝了,只想快点离开。   他只是想讨好段从祯而已,没必要跟李捷有更多牵连。   听着浴室里响起水声,即鹿才悄无声息地关上酒店房门,往电梯口走。   外面在下雨,即鹿没带伞,在门口杵了一会儿,还是走进了雨幕里。   好在雨不是很大,绵绵密密的,在夏季倒是少见,湿润又悠长,给燥热的夜晚添了一丝清凉。   淋着雨往回走,身边偶然驶过一辆张扬的汽车,溅起污泥,洒了即鹿满身,洁白的T恤也变得脏污不堪,皱着眉,有些嫌恶地拎着衣摆抖了抖,却还是拂不去上面的泥泞。   即鹿身上有点痒,像是虫子叮咬一般,遍布全身,脑子里也嗡嗡作响,透过商店的门面玻璃,看着身上脏兮兮的,头发也是湿的,他开始觉得不自在,都有些嫌弃自己这个样子了。   心跳飞快,努力不去看身上的泥巴,却怎么都无法忽视,即鹿心乱如麻,呼吸急促,带着病态的滚烫。   他忍受不了穿着这样潮湿脏乱的衣服,想现在就把衣服脱下来,洗干净。   艰难咽了咽口水,即鹿加快脚步,突然犹豫刹那,在转角处停顿一会儿,才往相反的方向走。   还是先回自己的出租屋吧。   这个样子去段从祯家里,他恐怕会不高兴。   在段从祯的房子里住了半个多月,即鹿差点都忘了自己家在哪了。   顺着阴暗的巷子走进去,隔壁传来男人女人吵架的声音,还有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家具砸在墙上,震耳欲聋,突如其来,吓得即鹿钥匙都差点从手上滑下去。   “小杂种!不学好的,学偷东西是吧!怎么我们没把你喂饱是怎么的!我们亏待你了是怎么的!”   “真他妈给老子丢人!今天不打死你老子不信邪了!”   “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   ……   隔着并不隔音的糙墙,耳边是低俗刺耳的谩骂,即鹿垂眼,钥匙插进生锈的锁眼,手腕旋转,轻松便把门栓拧开。   风顺着关不紧的门缝钻进来,他突然觉得好冷。   隔壁的一家还在争吵。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印象中,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红色的裙子,褐色头发,大波浪,披在肩上,像是从港剧里走出来的角色。   带着淡香的指尖捏住他的下颌,上面精致的美甲刺进肉里,即鹿想躲,却不敢偏头,怕被打耳光。   “你跟你那疯子爹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女人啧啧有声,翻来覆去地打量他的脸蛋,手指越来越用力,“这眼睛,这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尽遗传些烂货。”   女人衔着烟,突然“呸”了一声,猛地把他推开,望着被推到桌角上,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言语的小孩,眼神平淡,冷若刺骨,“当初不该把你生下来。”   即鹿倒是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听见如此亲切的话语。   房屋久未修缮,有些漏水,滴在地上,声音清脆,即鹿从架子下面拿出一个盆,放在地上接着,开始脱衣服。   还没脱下来,手机震了震,抓起来一看,是段从祯的消息。   只有短短几个字:   【回来路上带两瓶啤酒,要冰的。】   微微一顿,即鹿身躯稍僵,头顶的灯因着贫民窟电流不稳,而或明或灭,在眸中投下一片隐晦的阴影。   抿了抿唇,即鹿指尖冰冷,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现在不太方便,明天带给你可以吗?】   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许久,即鹿犹豫片刻,删掉全部,又重新编辑了一条:【不好意思段哥,我刚到家,明天一早我就给你带过去,可以吗?】   咬了下唇,即鹿手指蜷起,指尖刺进掌心,呼吸都变得艰难。   良久,他还是删掉了所有字,重新发过去一条:【好。】   锁上门的时候,隔壁仍然嘈杂,却没有了小孩子的哭声。   雨下大了,打在伞上噼里啪啦的,有些骇人,即鹿疾步走着,进入楼道,收了伞,伞尖放在地上杵了杵,抖去身上的潮湿,摸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才提着刚买的啤酒上楼。   他买了六瓶啤酒,虽然段从祯只让他买两瓶,但是可以放在冰箱里以后喝。   六瓶啤酒放在袋子里很重,一走起来就叮叮哐哐的,他还在袋子里塞了不少冰块,怕过来的时候,啤酒已经不冰了。   手臂酸痛无比,手指也被勒得紫红,到了门口,即鹿发现自己没有段从祯家门的密码,犹豫了下,正打算敲门,突然听见门上的助手响起一声“生物识别成功”。   微微一愣,门栓处响起轻巧的咔嚓声,接着便打开一道缝隙。   即鹿半张着嘴,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段从祯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生物信息录进他家大门的……   没时间想太多,即鹿推门而入。   “段——”   还没来得及张嘴,话便倏地哽在喉咙里面,即鹿瞳孔骤然收缩,狠狠地震颤。   沙发上,两具躯体疯狂纠缠在一起,间或夹杂着男人喑哑的哭吟,段从祯身下的男人听见了开门声,拼命将脸往抱枕下面藏,却如何都掩不住因为快感溢出的喘息。   尽管男人竭力遮掩,即鹿还是看见了,在段从祯身下被*得浑身颤抖的人,就是平日在酒吧工作的驻唱。   那人还给即鹿带过自己烤的饼干,在即鹿淋雨之后,递给他毛巾,就像哥哥一样。   脑子里嗡嗡作响,即鹿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洁白的地毯,狠狠掐着掌心,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样刺激的画面。   胸口剧烈起伏着,如同插了一把刀子一样抽痛不已,窒息感一波一波席卷而来,逼得即鹿眼前发黑。   即鹿一言不发、狼狈不堪地躲进卧室,就好像自己才是做错事的人一般。   今晚,段从祯让他跟别的男人上床,却将另一个人带回了家。   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指尖划破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刺痛无比。   失神地坐在地上,即鹿匆匆从衣柜的口袋里摸出药瓶,吞下两粒,埋头在臂间,静静等着急病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的声音停了下来,接着是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听见啤酒瓶碰撞的声音,即鹿吸了吸鼻子,从手臂里抬起半张脸,望着段从祯俯身从地上的冰袋里拿出两瓶啤酒,看了他一眼。   即鹿又把头埋下去,缩得更紧了些,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四周一片寂静,即鹿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脖颈突然一凉,即鹿吓了一跳,惊慌抬头,入眼就是段从祯居高临下睨着的眼神。   手里捏着啤酒瓶的颈,段从祯开玩笑似的看着他,见即鹿肩膀都被冰得颤抖,微微皱眉,手腕稍顿,还是把酒瓶收了回来。。   “去床上睡。”段从祯说。   即鹿一如既往地温顺点头,却没有说任何话,目光仍然呆滞无神,躲闪着不想去看他的眼睛。   段从祯眼睑微敛,眸中稍稍黯淡,看着即鹿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快。   用力将酒瓶杵到床头柜上,段从祯沉声开口,“怎么?他对你不好?”   怔忡刹那,即鹿才反应过来段从祯说的是今晚跟他上床的那个人。   即鹿垂眼,摇摇头。   半信半疑地皱眉,段从祯一眼看见即鹿白皙手臂上的抓痕,顿时微微睁大眼,“他打你了?”   “没有。”即鹿反手抓住段从祯的衣袖,连声解释,“他没打我。”   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脸色憔悴的男人站在门外,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微微顿了顿,而后有些干涩地开口,“段哥,那我先回去了……”   段从祯回头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男人无措地在门口杵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没打你?那你这伤哪来的?”段从祯声音到底还是软了些,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他没打我……”即鹿望着段从祯生气的表情,顿时眼泪就出来了。   既然他要把自己往别人床上送,为什么还要关心自己有没有被人伤害呢?   “那你哭什么?”段从祯语气不善。   他最烦别人哭,哭又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还让别人跟着不舒服,自私至极的行为。   即鹿被冰冷又愠怒的声音吓得抖了抖,绞着袖子站在原地不敢动,仓促地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行了行了,别擦了。”段从祯伸手,猛地把他手臂拉下来,看他揉得眼睛通红,霎时气不打一处来,“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啊。”   虽然段从祯并不是很在乎谁看上了即鹿,又是谁跟他上床,但涉及暴力层面,那就不一样了。   打了他的人,无异于打了他的脸。   而且,不两情相愿的,强迫性质的性/爱,他很看不起。   如果李捷真的打了他,那段从祯是断不会什么都不管的。   即鹿抓着他的袖子,嘴唇颤抖,半天才小心翼翼地低声说,“我不想跟别人做……你别让我跟别人上床……”   也不想你跟别人上床。   这句话即鹿咽了下去,没敢往外说。   段从祯倒是难得愣住,盯着即鹿看了好一会儿,才“啧”了一声,稍显不快,“那我又不知道。你当初在酒吧不是很轻松就跟我做了吗?换个人也一样吧?”   “那不一样!”即鹿错愕地抬眼看他,眼神恍惚又茫然,无措地摇头,“你跟他们不一样……”   段从祯果然以为他是那种人,随随便便就能跟人做的人。   但他真的不是,他从来都只愿意跟段从祯上床。   望着男人湿润又低垂的睫毛,段从祯深吸一口气,烦躁地叹息,甩开他的手,转身走出卧室。   过了一会儿,段从祯拿着毛巾回来,把人推到床边坐下,替他擦头发。   柔软的毛巾罩在头发上,即鹿微微一愣,轻讶着回头看他,“段哥……”   段从祯大手覆在他的头上,又把他的脑袋转回去,给他擦干头上的雨水,才掀开被子把人团团裹住,“睡。”   劲瘦的手臂把人圈住,温暖又安全,即鹿一时恍惚,战战兢兢地等了一会儿,发现段从祯没有离开的意思,顿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也一起睡吗?”即鹿试探着问。   段从祯低头,神色温淡,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将人松开,“好样的,行,不需要我,也可以,那我去给你找安眠药。”   “不、不用。”即鹿连忙将人拉住,“我需要你……”   段从祯这才瞥了他一眼,又躺下去,牢牢把人抱住。   躺在段从祯怀里,即鹿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今天淋的雨,受的委屈,都能融化在这人温柔得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怀抱里。   他甚至忘了段从祯在他面前跟别人上床,忘了段从祯允许别的男人操/他。   段从祯只是爱玩而已。就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他从小就是这样不是吗?桀骜又傲慢,如同难驯的野马,自由而洒脱。   自己不就是喜欢他这样。   即鹿清楚,他要的真的不多。他也不能多要。   只要段从祯愿意继续抱他,他什么都可以原谅。   至少,自己在他这里,还能有一些价值。 第13章 嘴硬可没什么好下场   也许是李捷那件事让段从祯稍微感到有些愧疚,这几天段从祯回家都很早,而且再也没见到那种,进门就能听见做/爱声音的事情了。   陶映照例会偶尔来做饭,而即鹿,则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擦地板和家具,两人鲜少交流,就好像都是被雇过来打工的人。   即鹿对环境要求非常苛刻,即便是在自己那个破出租屋里,也会严格保持室内一尘不染。   脏乱的环境会让他想起在东青山度过的那些日子,混乱,浑浊,不见天日。   他不想再去回忆没有段从祯的那七年。   无数次,他希望自己死在那个病房里,第二天,护士会发现他的尸体,冰冷地,如同破败的布偶,耷拉在床上。   然后他们会把他送去火葬场,或是随便找个山包埋掉,他的病友会祭奠他,医护们则会唾弃他命贱,没事找事,死得不是时候。   无数次,他渴望在夜幕降临之际,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他还是忍住了。   忍不住的时候,就躲进狭小逼仄的衣柜里,咬着手臂,想在精神病院外面的那个人。   思念和渴望如同燎过荒原的野火一般,烧得他心脏都在隐隐作痛。   他想见段从祯。想到快要发疯。   那是支撑他在东青山无比残忍的虐待中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他一定要活着出来。   他想见段从祯。   今天,陶映没有来。时钟走到了六点半,门口还是没有传来敲门声。   显然,陶映的虹膜打不开段从祯家的门。   以前他总是用钥匙,直到即鹿住进了段从祯家里,段从祯就把他的钥匙收走了。他便只能敲门,然后等即鹿来开。   如果即鹿不愿意,就能不让陶映进门。   也算是段从祯给予他的小小特权。   即鹿很珍惜段从祯给他的,哪怕是施舍的一点疼爱,起码比没有要好。   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即鹿瞥了好几眼时钟,看着它走到六点半,又看着它走到七点。   陶映还没来。   他有点饿了,但是没办法进厨房,因为段从祯不喜欢。   正打算出门去买点吃的,段从祯发来了消息,让他换衣服,今晚出去吃。   不解地皱眉,即鹿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出去吃饭,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换了衣服。   段从祯在十字路口等他,坐在车里抽烟,侧脸被昏黄的灯光映得轮廓分明,硬朗又深邃,即鹿贪恋地任由目光在他面庞上流连,等到男人看过来,才匆匆垂眸,红着耳尖坐进副驾驶。   段从祯对他来说,与行走的催/情剂没有太大差别。   上了车,即鹿才知道,今天要去的晚宴,原本段从祯是打算带祁然的。   只不过那倒霉蛋现在还躺在医院加护病房里,生活都要别人料理,所以才让他捡了便宜。   即鹿没什么挑的,只要能跟段从祯在一起,是谁的替代品他都无所谓。   他并不是很适应这种人多的地方,尤其是纸醉金迷的场合。每当有人在身边走过的时候,即鹿总会不由自主地缩起肩膀,不动声色地避开与那些人接触。   段从祯接了个电话,匆匆跟他打了招呼,便走进了远处的楼梯间。   他一走,之前暗暗盯着即鹿看的人便走上前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即鹿搭讪。   即鹿垂眼,听着男人轻蔑又下流的调情言语,没有任何反应,温顺得如同小鹿一般,脸色都不曾有任何改变。   不知道如果今天跟段从祯一起来的是祁然,这些人会不会这么大胆。   大概率是不会的吧。即鹿心想,如果谁有胆子打他宝贝祁然的注意,一定没办法站着走出这个会厅。   他就不一样了。   自从上次跟李捷打了一炮,估计圈子里谁都知道,段从祯身边的男人,是可以随便要来玩的低贱东西。   用来交易的手段罢了。   面前的男人仍然在絮絮叨叨,浑身酒气,即鹿只觉得,这人真的很烦。   长相没有段从祯好看,声音没有他好听,身上的气味也没有段从祯好闻,真是不知道为什么有脸上来跟他搭讪。   但是他是段从祯带来的,不能表现得无礼。   否则以后,他就不带自己了。   即鹿端着没有喝过一口的酒杯,自始至终都不曾理会过男人的示好。   或许是被忽视得尴尬了,男人恼羞成怒,抿着唇,望着不识好歹的即鹿,直接急了,“真不知道段从祯那贱/种有什么值得你这么舔的,你要是知道他做过什——”   话没说完,男人凄厉的惨叫让整个会厅都寂静下来。   握着西餐刀的刀柄,紧紧将男人的手掌钉在木质桌面上,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流到洁白的桌布上。   即鹿淡淡低睫,瞥了一眼男人扭曲得青筋暴起的手,微微挑眉,松开了手。   错愕地望着面色平静的人,男人气急败坏地怒骂,“贱·人!你居然敢……”   话没骂完,迎面又是一个坚硬的酒杯,砸得脸上鲜血横飞。   即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就看见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地朝这边走过来的男人,霎时愣住。   段从祯脸上神色张扬,带着傲慢的笑意,手里捏着另一个杯子,狠狠砸在桌角上,慢慢踱步过去,猛地一脚踹上男人的膝盖,锋利的杯沿抵住男人滚动的喉结,垂睫,瞥了一眼身后低着头的即鹿,缓缓道,“给他道歉。”   男人梗着脖子,涨红了脸,疼得撕心裂肺,却硬是不开口。   “嘴硬可没什么好下场,”段从祯笑了,笑得明媚又温和,手里却一点都不留情,在他脖子上划下可怖的血痕,“你猜猜我知不知道,怎么把你的喉结剜出来?”   说着,破碎的杯子又往他皮肤中深入几分。   “我说、我说!”男人慌乱开口,喉咙里嘶嘶呵呵地呵气,口水都要顺着嘴角流下来,狼狈极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段从祯这才敛了面上冰冷神色,转头望向身后站着的男人,“原谅吗?”   即鹿看着面前替他出头的男人,只觉得这样的段从祯酷到不行,整颗心脏都满满的,哪里还有关注别的男人的余地。   睫毛抖了抖,即鹿偏头,冷眼扫过狼狈的男人,而后又看向段从祯,唇角微勾,温声道,“别弄脏手。”   他的段医生手指纤长,因着常年做手术而生着薄茧,每次抚摸在他皮肤上,总能带起触电般的酥麻感,让即鹿软成一滩水,恨不得死在他手上。   这样漂亮的手,怎么能沾上那人肮脏卑劣的血呢?   “听你的。”段从祯抬眉,大发慈悲地放过了那人。   “今天要晚点回家了,刚刚接到研究所的电话,要加班了。”段从祯云淡风轻,摸了支烟塞进唇间,没找着打火机,只咬在嘴里。   即鹿点点头,没有异议,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伸过去给他点烟。   “今晚我晚点回去,研究所出了点事。”段从祯说。   “我跟你一起。”   即鹿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在看见段从祯微凛的眼神时,骤然噤声,脊背都被这一眼扫得凉透。   段从祯喜欢乖巧的床伴,但不见得喜欢黏人的床伴,更何况,段从祯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这样充满命令意味的请求,会惹他不快。   “我、我今晚没喝酒……可以帮忙开车。”即鹿飞快而小声地解释,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神色,又连忙加了一句,“我先回去也可以……”   段从祯没理他,靠在车门边抽完一整支烟,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扔给他,自己直起身躯,绕到副驾坐下,“开稳一点,我给你指路。”   即鹿忙点头应是,压下嘴角惊喜的浅笑,利落地钻进驾驶座里。 第14章 段从祯的恶劣,他都爱到骨子里。   车子停在柯林企业门口,段从祯先下了车,径直往一幢高大的建筑里走去。   男人长腿迈得很快,疾步走着,完全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即鹿只能不时小跑两步,勉强跟上。   进了电梯,下到地下三层,即鹿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瞠目结舌。   外面看上去安宁黑暗的建筑,底下却宽敞而明亮,墙壁刷上特质的漆,微微泛着银色的光辉,看上去很是具有科技感。   段从祯对这里很是熟稔,脱了外套,随手扔给站在门口的保镖,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凑近生物锁,识别了虹膜,紧闭的门这才打开。   正要跟着他进去,面前横下一只健硕的手臂,即鹿抬头,看见门口的保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跟我一起的。”段从祯回头看了一眼。   保镖这才放行。   宽阔而隐秘的研究所,此时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手术台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背对门口,低着头,在手里的数据表上写写画画。   皮鞋坚硬的足底踏在地板砖上,响起沉闷的声响,低头写字的男人微顿,而后回了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即鹿有些愣。   是李捷。   此刻正戴着护目镜和手套,站在实验台旁边,盯着试剂反应。   身边的手术台上,绑着一个男人。   两天前,柯林企业研究所秘密研制的五支试剂样品,在运输过程中被人劫了,冷藏车被打穿一个大洞,司机当场死亡。   段从祯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这些试剂不能制毒,也不怎么值钱,而且还是未经临床实验的初代产品,不知道抢这些的人图什么。   谁知道李捷跟他说,有可能会被卖到黑市上,被别的研究所分离出来,作了他用。   不到48小时,李捷就打电话告诉他人抓着了。   “怎么样?他说什么了吗?”段从祯走过去,顺势接过助手递来的实验服,瞥了一眼五花大绑的男人,眼神温淡又懒散,好像绑在上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   “没。”李捷耸肩,“他说他不记得了。”   段从祯闻言笑了,意味深长道,“那你真的找对人了,我真的非常擅长帮人找回记忆。”   说着,转向身后助理,“去拿一管柯林试剂。”   李捷一顿,有些轻讶地看着他,“直接用吗?你不审一下?这人可是嘴硬得跟冻鱼一样,点名要你过来,说不定是你的疯狂粉丝什么的。”   “我的粉丝?”段从祯冷笑。   “啊。”李捷点头,“你现在黑白两道都名声大臊。”   目光不经意扫过一直站在远处的人,李捷抬眸,淡淡地瞥了一眼即鹿,潦草地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嗨,斑比。”   正在走神的人被突然cue到,吓了一跳,抬头看他,只看见李捷轻佻带笑的眼神,霎时有些不自在。   缩了缩肩膀,即鹿故作镇定,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后腰靠到桌沿上,匆匆点了点头,没搭话。   “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出去喝酒?”李捷漫不经心地开口,头都没抬,捏着笔不断记录着试剂变化,却是在跟他说话。   即鹿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段从祯,希望他能站出来替他拒绝李捷的邀约,但是段从祯正低头洗手消毒,没空理他。   “嗯?说话。”李捷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语气强硬几分,从一对数据中抬起头来。   即鹿不敢随便答应或拒绝,不停看向段从祯的方向,期待他能给自己解围。   尴尬的沉默渐渐蔓延,望着不甚在意,满脸漠然的男人,即鹿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明明都说了不想跟别人做,他从来都听不进去。   他都不奢望段从祯能一心一意爱他,他甚至都不奢望段从祯爱他,只是…只是不要把自己推出去,只有他能占有自己。   也这么难。   比犯贱更惨的,是犯贱的资格都要跪着求才有。   李捷到底还是没有难为他,看他哑巴一样不说话,也没自讨没趣,将文件夹合上,放进抽屉里,去看段从祯审人。   助理拿来一管冒着白雾的试剂,蓝色的,像酒一样,装在厚厚的盒子里递给段从祯。   李捷低头看了一眼,笑道,“这么珍贵的试剂,研究所现在都还没批量生产,就这么用到这人身上,不可惜?”   “残次品罢了。”段从祯勾唇淡遖颩笑,抽了针管,注入蓝色试剂,转身走向手术台上的男人。   男人似乎已经被绑了很久,手臂都青紫的,两只眼睛布满血丝,面颊凹陷,疲惫又枯槁,嘴唇干裂,偶尔渗出鲜血。   见他走近,男人赤红的眼紧紧盯着段从祯,喉中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嘘嘘嘘。”段从祯不耐烦地打断他,摆了摆手,好整以暇地看他一眼,捏着酒精棉给他手肘内侧消毒,“别说话宝贝儿,你快惹怒我了。”   话是狠的,语气和神色却一如既往地温和,扔掉手里棉签,段从祯捏着针管,针尖刺进男人小麦色的皮肤中,缓缓将试剂推进去。   “既然你说你不记得,那我来帮你想起来。”段从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护齿,捏着男人的脸颊,塞进他的口腔中,末了还帮他撩开额前因为汗湿而粘在皮肤上的发丝,“睡一觉吧。”   声音低沉,温润,充满蛊惑性,即鹿遥遥看着段从祯对那个男人那样温柔,心里隐隐有些酸涩的嫉妒。   眼神黯淡下去,死死盯着被绑在手术台上的人,耳边是段从祯带着笑意的声音,男人开始挣扎,段从祯就软下声音哄,哄小孩子一样耐心,完全不像审问,反而像在安抚。   真过分啊。   对别的人都能温柔,只是对着自己,就百般索取,连一个拥抱都要讨来。   段从祯太过分了。   他好聪明,一定是知道如何消耗自己的感情,一定是知道自己早就深深地陷进去,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再爱他,都不会怪他。   他太聪明了。   即鹿垂眸,抚了抚又被掐得血肉模糊的掌心,抿唇轻笑。   但他连段从祯这样恶劣的聪明,都爱到了骨子里。 第15章 终生噩梦   注射完试剂,实验室又安静下去,寂静如死。   即鹿有些困了,悄悄地打呵欠。   段从祯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说审问吗?怎么打完针,让男人睡过去,就不管了?   打个呵欠泪眼朦胧的,即鹿抬手,擦了擦眼睛,被冷气吹得打了个寒颤。   “困了?”   身边响起一道声音。   即鹿一回头,就看见段从祯站在他旁边,手里端着一杯温得正好的茉莉花茶。   即鹿摇摇头,“不困。”   “说了让你先回去,我可没逼着你来。”段从祯懒懒地开口。   茉莉花茶的清香让即鹿清醒一点,听见他这么说,连忙摇头,“我真不困。”   “随你便。”段从祯眉梢微抬,把手里的花茶放下,推给他,“冷的话喝点热水,还要一会儿才回去。”   “不着急不着急。”即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捧起水杯,吹了吹,轻呷一口,霎时茉莉花香盈满整个鼻腔,清爽香甜。   正打算喝第二口,实验室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吓得手腕一顿,滚烫的茶水洒到虎口,即鹿倒吸一口凉气,疼得闷哼出声。   在看刚刚还岁月静好的手术台,男人目眦欲裂,身躯弓到极致,嘴里咬着护齿,喉中沙哑又震耳欲聋地低吼。   望着男人扭曲到极致的身躯,即鹿吓了一跳,睁大眼睛,下意识站起身来,惊惧地盯着那边。   段从祯垂眸,云淡风轻地拍了拍衣角的灰尘,懒散地从桌上直起身躯,缓步朝那边走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鹿不知所措地望着死命挣扎的男人,看着他青紫的手臂被绑得更紧,在铜色皮肤上勒出可怖的血痕。   “不要!!求求你!!”   男人撕心裂肺地嘶吼着,却没有人回应他。   李捷低垂着眼,慵懒地倚在桌边抽烟,不时掀了眼睫看他,段从祯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晃悠,好像根本听不见旁边痛苦的喊叫。   “别!……我求你!!我求你!!”   男人身躯痉挛着,眼睛大睁,眼角似乎要裂开那般狰狞,五官扭曲到了极点,额角冷汗大滴大滴往下滚落,眼眸布满恐慌和惊愕,突然猛地弹起,脑袋狠狠砸在手术台上。   即鹿讶异地望着男人诡异可怖的举动,手里的花茶洒了大半,受到惊吓的人肩膀不住地颤抖,艰难地吞咽着,下意识往后退。   他不知道段从祯到底给那人打了什么药,居然让他痛苦至此。   足跟突然磕绊到门槛,即鹿跌坐下去,身躯落到冰凉的地板上。   慌乱无措地想爬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即鹿躲在桌角后面,惊恐地望着实验室发生的一切。   男人带着血腥味的嘶喊在耳边挥之不去,即鹿牢牢抓着桌子的一角,颤栗不止。   身躯温度渐低,冷汗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几年。   在东青山的那几年。   他满心欢喜、满心期待地往留言室走,想着今天段哥会不会给他打一个电话。   留言室门没锁,半掩着,里面有压低的声音。   即鹿不解地偏头,收回敲门的手,轻轻把门推开,“院长先生,请问今天有我的电……”   话没说完,手里端着送给院长的早餐骤然落到地上,砸出哐啷声响。   难以置信地眼睛大睁,望着帘幕后发生的一切,即鹿瞳孔狠狠地震颤,震惊恐惧到说不出话来。   平日带着眼镜,文雅又温和的院长,此时正把一个年轻的男孩压在床上,单手桎梏着男孩的手臂,另一只手,捏着针管,将一支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打进男孩的后颈中。   男孩开始剧烈地挣扎,脸被压在枕头上,喘不过气来,即鹿眼睁睁看着他的脸由惨白变得红润,又变得紫红,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微张,舌头微微伸出来,咽部不断干呕,然后晕厥过去。   手里的餐盘一时没拿稳,落到地上,闹出动静,院长眼神一凛,狠厉而凶恶地望过来。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即鹿慌忙退出去,双腿都是软的,绝望而无措地往外跑。   院长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鸷,拿着领口的对讲机,声音冷漠尖锐,“抓住他,送到手术室去。”   那天是段从祯的生日,即鹿记得清清楚楚,他想,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段从祯会不会想起他,给他打一个电话。   他没有在自己生日那天来,因为段从祯一定不记得。   他只是想要接到段从祯的电话而已。   可那天却成了他一生的噩梦。   男人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如同泣血的子规一般,喉中只剩下嘶哑的气声。   “你也太残忍了。”李捷故作怜惜地啧啧有声,怨怼地望向冷静喝水的段从祯,“他一直想要等你来问他话,谁知道你问都不问,直接用刑了。真是太心狠了。”   段从祯瞟了李捷一眼,没搭理他。   “说不定他真的是你粉丝,真的很爱你也有可能。”李捷耸耸肩,双手撑在后面的桌上,咬着烟玩。   段从祯冷笑,对此不屑一顾,“上一个深爱我的人,现在坟头草都三米高了。没那种贱命建议别爱我。”   “他怎么了?”李捷转向手术台上的男人。   “死不了。”段从祯熄灭烟蒂,从椅子上站起来。   柯林试剂是他这几年最完美的研究成果,能干预大脑中的神经元,通过不同的手段,甚至能达到干预记忆的效果。   这种药物对记忆的干预,迅速,高效,且持久,对阿茨海默病人或者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很有帮助。   唤醒遗忘记忆,和抹掉创伤记忆,如果效果能达到80%,绝对是前所未有的研究成果。   而且刚刚那一支柯林试剂,只是个混杂了不少杂质的残次品,段从祯用它来唤起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不断在他脑海中映射惊恐的回忆,居然能有这样令人惊讶的效果。   倒是段从祯没想到的。   柯林试剂不会令人痛苦,注射之后没有一点感觉,它只会缓慢地蔓延到大脑中,扰乱海马区的工作,然后将过往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点一点剥出来。   若是把那些记忆比作结痂的伤口,柯林试剂就是一把钝刀,深深地插进皮肉中,不断翻搅,让被注射者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他们不愿经历的过去。   段从祯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记忆,能让这个男人害怕至此。   “喔。问到了。”李捷挑眉,把手机递给段从祯看,颇为同情地回头看了一眼几近休克的男人,“他被绑架过,绑架犯给他注射了微量毒/品。”   段从祯吸了一口冷气,若有所思地皱眉,轻叹一声,抬手缓缓摸了摸男人的发顶,语气温柔又怜惜,“那一定是很痛苦的回忆。”   即鹿坐在地上,拼命把自己往桌子底下藏,耳边是段从祯的低声安抚,心里是无论如何都消减不下的焦躁惊慌。   他好像又发病了。   看着刚刚那个男人扭曲的神态,即鹿脑子最深处的厌恶和惊恐霎时被挖了出来。   他好想叫段从祯过来抱抱他,求段从祯带他回家,他不想在这儿再待下去了。   但是段从祯在忙,没空管他,若是执意要走,段从祯会嫌他脾气娇贵吧。   毕竟,也不是段从祯逼他来的。   是他自己要跟着。 第16章 至少他们会关心我   回家的时候,即鹿一路上沉默不语。   那个男人到底是没死,不过也快了,段从祯换了一支浓度更高的试剂,即鹿眼睁睁看着手术台上的人就像触电一样狰狞,而后猛地脱力,绝望而窒息地眩晕过去。   即便在此之前,他已经说出了那几支遗失的柯林试剂的去向,段从祯只是想继续折磨他,好检测一下自己研究成果的效果。   那样的段从祯太可怕了。   “嘴真硬啊。”李捷望着大汗淋漓,青筋毕露的可怜男人,啧啧有声,“那五支试剂是被送去给他亲生父母用了吗?死都不肯说?”   段从祯瞥他一眼,扯了扯唇角,稍显桀骜不驯,“我现在已经不在乎那五支试剂去了哪儿,我更好奇当年那几个绑架犯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能让他害怕成这样。”   李捷嗤笑,嘲他幼稚。   “去再来一管。”段从祯催促地推了推助理的肩膀,语气不善,“快去,拿管纯度更高的来,去去去。”   此言一出,不仅即鹿吓了一跳,连李捷都有些诧异地张大嘴,一脸震惊地看着段从祯,而段从祯则没有任何表情,一脸玩世不恭,手里夹着烟,就好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而不是谈论一条人命。   即鹿有些不舒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试探着开口,“段哥,我能去门外坐一会儿吗?”   段从祯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夹着烟,捏着笔在手里的数据表上画画写写,不时转头跟李捷说几句话。   “你这个加热时间不行,拿出来的时候都化得差不多了。”   李捷扫了一眼,不耐烦地皱眉叹气,“那能怎么办?这材料稳定性很差,我总不可能在冷冻室里加热,我还想多活几年。”   “不是,你看……”段从祯手里的笔唰唰划在纸上。   “……对吧,你把器皿换一下,然后……不是,没事,毒不死你……你真他妈胆小……操,你有病啊……”   身边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都带上了点不愉快的火药味,终于段从祯还是不耐烦了,把笔放下,揉了揉眉骨,“随你便,不管你,你的实验跟我没关系,反正你也从来不会听我的话。”   李捷没回他,只沉默着把刚刚段从祯的笔记拿起来。   看两人好像说完了,即鹿才看着段从祯的脸色,又小声开口,“段哥……”   “你能不能安静点?”段从祯立即打断他,皱眉看他一眼,“没看见爸爸妈妈正在聊正事吗?”   即鹿微顿,后面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不尴不尬地看了一眼李捷,快速对视片刻,还是垂了眼睛,什么都没说。   他们是接近两点才回来的。   段从祯进门就去了浴室,听着浴室传来水声,即鹿才悄悄松了口气,坐到沙发上,摸了摸有些空的肚子。   今天晚上没吃什么,早在进研究所的时候,他就已经饿了,只是怕段从祯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便一直没有去买吃的。   现在已经饿过劲儿了,不太想吃东西,只是肚子有点隐隐的痛。   喝了杯温水,腹部的绞痛感才缓解些许。   站起身来,到浴室门口把段从祯脱下的衣服捡起来,放进洗衣机里洗。   段从祯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水汽,拿了条浴巾围住下半身,上半身赤裸着,水珠顺着肌肉的线条流下,消失在被遮住的地方。   即鹿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头不语,稍稍挪了挪位置,给他腾出地方。   段从祯坐下来,懒洋洋地顺势靠到他肩膀上。   扑面而来的水汽,带着明显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随着体温,霎时侵袭至即鹿周身,激得他一动也不敢动,身躯稍僵。   “累死了,今天居然平白加班了两个小时。”段从祯有意无意地抱怨。   “……噢。”即鹿愣愣地应了一声,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段从祯一顿,从他肩上抬起头来,满脸狐疑地看着他,眼神微凛,“你什么意思?敷衍我?”   “啊?”即鹿睁大眼睛,茫然摇头,“我没有啊。”   “那你噢什么?噢是什么意思?”段从祯语气冷下,“不想跟我说话可以不说,你噢那一声是什么意思?”   “我想表示我听到了,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即鹿连忙解释。   “不知道说什么?”段从祯看着他,突然笑了,点了点头,“好样的,行,跟我不知道说什么。”说着拿起手机往卧室走,“早知道出了研究所就直接去医院找祁然的,至少他能在我累的时候关心一下我。”   即鹿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陶映也行,李捷也行,他们都行,至少比你好。”段从祯不冷不热地甩下一句,“我今天真的是有病才会跟你在一起,给我自己找不自在。”   卧室门“哐”一声摔上,震得即鹿耳膜都在痛。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即鹿一时没缓过神来,望着不由分说摔在面前的门,顿时有些无措。   他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为什么段从祯会这么生气。   过了好一会儿,卧室的门还是没有打开,即鹿想起段从祯头发还没干,现在睡觉恐怕会感冒头痛,便从盥洗室拿了吹风机,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进去了。   段从祯没睡,倚靠在床边看手机,见他进来了看都没看一眼,发梢湿漉漉的,随手撩上去,露出额头,看上去倒是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厉。   心中微叹,即鹿捏着吹风机,轻手轻脚走过去,“段哥你头发还是湿的,我给你吹一下好吗?”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忐忑地观察段从祯的反应,看他没抬眼,又忙补充一句,“不然明天该难受了。”   “哦,你关心吗?”段从祯淡笑,话语却是嘲讽的,“我现在就很难受。”   即鹿看着他冷淡又疏离的脸色,抿了抿唇,局促地卷着吹风机的线,苍白地为自己辩解,“我关心你……”   “是吗?没看出来呢,说的比唱的好听。”段从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漠然,“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不会敷衍我。”   “我没有敷衍你。”即鹿声音干涩又低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只是……”   段从祯冷哼一声,不由分说地打断他,“还在嘴硬。”   察觉到他已经有些生气了,即鹿识相地噤了声,垂着眼站在床边,不再说话。   房间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良久,即鹿才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段哥,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段从祯没说话,仍然对他的道歉充耳不闻。   “但是我真的关心你,也很在乎你。”即鹿抿唇,有些苦涩地笑,却怎么都无法将嘴角扬起来,声音没什么气力,“我爱你,你一直都知道的。”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单薄又寂寥。   过了很久,段从祯才有了反应。   抬手握住男人手腕,将他拉到床上,即鹿动作一滞,握住电吹风机的手紧了紧,顿时有些紧张,期切又畏惧地望着段从祯的眼睛,生怕从中看见一丝一毫的厌恶。   轻轻靠过去,挨着段从祯的手臂,即鹿眼睫颤了颤,试探着靠在他肩膀上,小声道,“对不起段哥,我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了,别生我的气。”   段从祯敛眸,听着男人一遍一遍地道歉,脸色这才柔和下来,抬手搂住即鹿瘦削的肩膀,伸出手将他额前的发丝拨开,倾身在他眉心落下极轻的吻,声音如饴糖一样,温淡清亮,“知道错了就好。”   平白得了一个亲吻的人霎时有些愣,等反应过来,耳尖都变得通红,眼眸低垂,不知所措地望着绞得泛白的指尖。   “段哥……”即鹿小声喊他的名字,声音都充满隐隐可察的依恋。   “帮我吹头发。”段从祯懒散地靠下去,随手摸了摸他的脸,“吹完我抱着你睡觉。” 第17章 年少钦慕   小杨最近请了假,说是家里父亲病重,想回去看看,就拜托即鹿帮他代几天班。   这两天几乎从早到晚都只有即鹿一个人待在「暮色」里,好在工作不忙,只有特定的时间段客流多一点,其他时候还是很清闲的。   或许是研究所和医院的事多了起来,段从祯天天早出晚归,两人基本断了联系,即鹿起先还会偶尔发过去几条消息问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石沉大海之后,他也很识相地没有再打扰了。   如果段从祯想让他知道的话,会自己告诉他的。   上午酒吧客人不多,即鹿找了凳子,给自己温了一杯牛奶,坐在吧台边看手机。   消息栏刷新好几次,都没有新消息进来,即鹿垂了眼,望着反光的吧台出神。   明明知道段从祯主动联系他的概率很小很小,却还是忍不住期待一下。   就算是有什么事情,他应该也不会告诉自己,毕竟在段从祯的心里,任谁都比他识趣。   陶映温柔体贴,祁然活泼嘴甜,李捷优秀出众,无论是情人还是友人,床上还是床下,即鹿都排不上号,更没什么资格成为段从祯的“首选”对象了。   自从上次吵架,即鹿就很害怕段从祯还是觉得自己不关心他,一有了时间就嘘寒问暖,在家里也一样,段从祯到家前放好洗澡水,出门上夜班之前还要把衣服洗了。   明明是他要求自己的关心,现在即鹿事无巨细做到了,段从祯却又开始冷淡下去。   好难取悦的男人。   趴在吧台上,即鹿打了个呵气,望着杯子里泛着淡淡奶香的牛奶,突然醒过神来,趁热把它喝掉。   最近几天,过得有些战战兢兢,因为他的药吃完了。   小药瓶已经见底,他也没有再去看医生拿药,自从从东青山出来之后,看医生都成了一种奢侈,和下意识的抗拒。   在东青山经历的一切,都让他打心眼里畏惧那些穿白大褂的人,他们亲切,和蔼,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正常,可是做出的事却令人胆寒。   他不想去看医生。   但是也不能不吃药。   这几天,他一直都如履薄冰,一睁眼就陷入无限的担忧和恐慌,害怕自己会突然发病。   急性惊恐的发作往往没什么前兆,看着电视,擦着杯子,甚至上一秒还在跟段从祯说话,下一秒就蓦然陷入濒死边缘。   最让即鹿感到害怕的,不是惊恐发作下意识不受控制地崩溃,而是在他精神正常的时候,还要时刻担忧下一秒自己会不会随时发疯。   还不如当初死在东青山,死在那些人冰冷的实验台上。   可是,如果那时候死了,也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段哥。想到这儿,即鹿又突然有些被安慰到。   还好自己命大,否则就真见不着面了。   不知道段从祯会不会为他难过。   即鹿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的段从祯暴躁又蛮不讲理,小孩子心性,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却又正直善良,愿意替他出头。   初次见面的时候,即鹿不过是躲开了他的手,就被拎着领子扯到他面前,还被吼了两声。   那时候即鹿怕他,怕他打自己。   那时候在福利院也有精神不正常的小孩,爱打人,有暴力倾向,即鹿长得比较瘦小,个子不高,总是被堵着打,也不爱还手惹事。   段从祯把他拎起来的时候,即鹿下意识闭眼缩脖子,不料预想中的巴掌没有落到脸上,那人只是帮他掖被子,还撩开了贴在脸上的碎发。   他问,“外面在发巧克力,你怎么不去拿?”   即鹿没吃过巧克力,也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东西没有自己的份儿。   不会有人记得他,更不会有人留给他。   突然,这人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甜的 带着软软的奶香味。   微微一顿,即鹿有些错愕地眨眼,嘴里满是香甜的味道,让他有点想哭。   福利院生活并不好,药是苦的,饭菜是苦的,每日呼吸的空气是苦的,生活都是苦的。   是这个人,第一次,让他体会到甜是什么滋味。   即鹿被他炽热的体温拥住,脸颊涨得通红,小心翼翼地抬眼,一眼就看见那人青涩的五官,带着恣意自由,尚未脱去稚气,却让即鹿一时失神。   他比福利院所有的人,都要漂亮。   段从祯的母亲来了福利院许多次,最后一次,是即鹿十五岁的时候,那时段家就要搬去另一个城市,段从祯也要准备考大学的事。   段从祯也来了。   隔着铁栅栏,即鹿悄悄望着站在门口的少年,长身玉立,身材挺拔,十七岁的年纪,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桀骜与张扬。   即鹿紧张得满手都是汗,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的床铺边,跪在地上,拖出床下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盒用吃完的药盒装起来的奶糖。   那都是他跟别人换的,一点点,一颗颗,慢慢跟别人换着攒起来的,要送给段从祯的礼物。   段从祯离开的时候,即鹿追了两扇铁门,不顾老师阻拦,追着车子,拼命把破旧变形的药盒往段从祯车子里塞。   “哥!段哥!!”即鹿竭力伸手,摸着车身,头一次声嘶力竭地喊,声音都带着哭腔,变声期少年独特的沙哑,“别忘了我!段哥!你一定要记得我!”   那时,少年的牵挂赤诚又纯粹,即鹿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站在卷起的灰尘里,看见车窗缝隙中伸出的一只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在模糊中,懒散地摆了摆。   即鹿脸上还挂着泪水,灰头土脸的,像在泥巴里打过滚的幼犬一样,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笑得满足。   想起十几年前的事,即鹿还是忍不住唇角微弯,而后又想起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唇角的笑意又渐渐淡下去,良久,才化作一声低低的,满是无奈的叹息。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跟段从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段从祯是商人的孩子,而他是风尘女子的孩子;段从祯拿着全额奖学金,就读于市里最好的中学,他待在青爱福利院,每周盼着能有志愿者老师来教他们读书写字;段从祯是个健康的孩子,而他,有着遗传性的精神疾病。   即鹿一直都明白,无论如何,他都没资格向段从祯索取一分一毫,所有他想要的,只是留在段从祯身边,能对他有一点哪怕一文不值的用处。   是段从祯把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他这条命,都是段从祯的。 第18章 我没要,你就不给吗?   酒吧的驻唱每周一三五晚上会来上班,总是一个人,背着那把老旧的吉他,默默架好麦克风,拖着凳子坐过去。   客人还没有来的时候,驻唱就会自己随便拨弦,随口唱几句,即鹿有时叫得出那些歌的名字,有时候不知道他在唱什么。   站在吧台后,捏着洁白的擦杯巾,将落到台面的细微灰尘用力擦去,然后将毛巾方方正正地叠起来,装进口袋里,即鹿抬头,隔着酒吧的舞池,盯着远处灯光下的人。   他仍然记得那天自己赶回家,在客厅里看见的景象。   从那以后,驻唱就一直躲着他,偶尔实在是躲不过去了,在盥洗室的走廊打照面,也是潦草带过,匆匆招呼一下,便擦肩走过,不做停留。   那男人的眼睛似乎总是红的,带着疲惫的血丝,眼眶微微凹陷,面庞粗糙,饱含沧桑似的,可即鹿记得,他明明才三十五六岁。   或许这种落魄狼狈的老男人操起来,会让段从祯更有优越的兴奋感吧。   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即鹿垂眼,拿起刚刚已经擦过的杯子,又开始擦拭。   他感到焦虑的时候,就会不断重复做同一件事,即便他心里清楚,这些事毫无意义。   口袋里手机震了起来,即鹿先是一顿,而后猛地反应过来,把手机拿出来,望着上面跳动的名字,心都蓦然震了一下。   “段哥?”即鹿的声音都带着惊喜,“有什么事吗?”   对面沉默着,隐约传来莫名其妙的咚咚声,半晌,才响起懒散沙哑的声音,“买杯咖啡送来研究所。”   即鹿微愣,看了一眼正源源不断涌入客流的酒吧门口,犹豫了一下,“段哥,我现在……”   “馥芮白,加糖不加奶。”段从祯径直无视他的为难,声音颇有些不耐烦,等了一会,撂下一句,“快点。”就挂了电话。   听筒传来忙音,即鹿半张着嘴,一句话没说话堵在喉咙里,干涩无比。   撇了撇嘴,即鹿把手机收回去,犹豫着看了一会儿酒吧里的客人,还是把“暂时离开”的牌子摆到台面上,匆匆往外赶。   打了车赶到研究所外面,提着咖啡,即鹿顶着午后的太阳,脊背被汗水浸透,进电梯的时候,被冷气激得打了个寒颤。   研究所常年不见光,好在通风换气设备完善,整个地下层弥漫着一种生硬冷冽的人工新鲜空气的味道,让即鹿有些不舒服。   进了研究所,凭借记忆到了段从祯的实验室,隔着玻璃,看见男人正坐在椅子上,闲散地支颐望着实验台上的动物,不时提醒身边助理记录数据,偶尔笑笑,看上去不像生气的样子。   即鹿松了一口气。   敲了敲门,即鹿小心翼翼从门缝里侧身进去,喊了一声,“段哥。”   段从祯应声抬头,把椅子转过来,无精打采地撑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即鹿被他这么不冷不热地扫上一眼,顿时动作僵硬,声音都小了一半,“你要的咖啡。”   盯着他看了一会,段从祯挪开视线,望向他手里提着的咖啡,沉默不言,片刻,才云淡风轻地开口,“没吸管吗?”   即鹿稍怔,不解地说:“你没要。”   “哦。”段从祯勾唇笑了,好整以暇地盯着他,“我没要,你就不给,是吗?”   手指一僵,被咖啡的重量勒得微微生疼,即鹿抿唇,微微低头,“抱歉,我去给你拿。”   匆匆赶回柯林生物科技对面的咖啡店,在店员不解的目光下,拿了一根吸管,即鹿没敢耽误,怕咖啡冷了段从祯又要生气,一刻不停地往回走。   喘着气,把咖啡和吸管都递给他,即鹿脸颊都带着病态绯红,一瞬不瞬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人,眼神带着一点讨好,“给。”   段从祯还是没接,滚着椅子轮平移过来,低头瞄了一眼,又扭头走了,“没加奶?”   “啊?……不是你说加糖不加奶的…吗?”   “哦。”段从祯靠在椅子上,咬着烟,面色淡然地看他,“你要跟我顶嘴吗?”   即鹿一时怔愣当场,没反应过来。   “去换。”段从祯轻轻蹙眉,摆了摆手,“去去去。”   “……噢。”即鹿垂了眼睛,想起之前的事,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这就去。”   等即鹿把新的,加奶加糖的馥芮白提回来,段从祯又不想要了。   “不想喝了,你自己留着吧。”   段从祯衔着烟,单手插在实验服口袋里,淡淡撂下这句话,把人推开,径直朝电梯走去。   即鹿愣在当场,手里的咖啡跟烫手山芋一样,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或许段从祯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咖啡。   他只是想羞辱自己也说不定。   手机震了震,是老板打来电话,问为什么酒吧没人在,即鹿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工作时间。   ·   小杨是傍晚结束请假,回来工作的。   这也意味着即鹿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去上班。提着那一杯早就凉透的咖啡,即鹿疲惫地推开大门,余光扫到厨房的灯光。   陶映正在往餐厅端菜,见他回来了,习惯性瞥了一眼,收回目光,而后又猛然愣住,有些讶异地看着即鹿手里的东西。   “馥芮白,加糖不加奶。”陶映眉梢微挑。   即鹿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老把戏了。”陶映轻轻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段哥有时候就爱这么玩别人。”   “玩什么?”即鹿面无表情,把咖啡拿出来,坐到沙发上。   “看人做无用功。”陶映说,“段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这么干。”说着指了指他手里的馥芮白,“段哥其实从不喝咖啡。”   捏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即鹿想起来今天下午的那些调戏和为难,一切都了然了。   “他也让你买过吗?”即鹿不经意问。   陶映突然笑了,“他让每个人都买过,烽火戏诸侯而已,只不过取悦的是他自己罢了。”   “祁然呢?”即鹿抬了眼,“他也让祁然帮他买咖啡吗?”   段从祯也让祁然给他买咖啡,前前后后忙碌着,最后来一句“不想喝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跟祁然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吧?   陶映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如果你想过得快活一点,最好是不要拿自己跟祁然比,挺自取其辱的。”   即鹿没说话,只盘腿坐在沙发角落里,一口一口喝着早就冷掉的咖啡。   “我印象中,只有一个男孩儿,在段哥第二次要他去换的时候,直接把咖啡泼到了段哥脸上。”陶映说。   即鹿掀了眼皮,来了点兴趣,“那他有弄死那个男孩吗?”   陶映沉默片刻,而后轻轻耸肩,“后来那个男孩成了段哥交往最久的恋人。”   这倒让即鹿有些没想到,失神地盯着玻璃茶几看了一会儿,无奈而苦涩地淡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陶映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回了厨房。   “因为我犯贱,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玄关骤然响起低沉而冷淡的声音,即鹿吓了一跳,手里咖啡险些尽数泼在沙发上,一抬头,入眼就是段从祯从门口走进的身影。 第19章 在我面前撒谎,可不是明智的决定   陶映做完饭就走了,只留下段从祯和即鹿两个人。   段从祯目送陶映离开,而后转了头,直直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脊背发凉,即鹿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些局促地在衣角上擦拭掌心的冷汗,“段哥。”   “我这个人很霸道,也很自我,而且非常喜欢犯贱。”段从祯偏了头,语气懒散而理所当然,“如果你受不了……”   打了个响指,指着门口的方向,段从祯冷冷道,“麻烦趁早走,没人拦你。”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一字一句都是厌烦,即鹿吓了一跳,望着段从祯凛冽又疏离的表情,忙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意思。”段从祯根本不想听他讲话,“我只是做一个声明,免得以后你发现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还反过来怪我变了。”   即鹿看着他,无力地动了动手臂,到底还是轻叹一声,闭了闭眼,“我不会怪你的,永远都不会。”   “那就好。”   段从祯下颌微抬,意味深长地睨他,抬手解开领带。   即鹿适时上前,接过段从祯的衣物挂起来,低声说,“我不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吃饭。”   段从祯最近很忙,实验又陷入瓶颈,医院事情很多,他常常早出晚归,有时候索性不回来。   即鹿起先会等,想等他回来一起睡,偶尔半夜在沙发上冻醒,客厅还是黑的,就知道段从祯又不回来了。   可他从来不会提前说,甚至都不会发个消息回来。   段从祯瞥他一眼,“我想回来就回来,还需要你知道?”   即鹿垂了眼睛,听见这话心口一颤,手指都蓦然冰冷,“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来得及做点准备,让你回家后能放松点。”   其实段从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听不出好恶,可莫名让即鹿很害怕。   段从祯其实从未对他真的做过什么,更妄论伤害他,可就这么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让即鹿有些条件反射的畏惧。   他想起那个被绑在实验台上的男人。   那个可怜的试验品,差点被折磨致死的俘虏。   惹怒段从祯的后果,即鹿不敢去想。   耳尖蓦然一热,即鹿缩了缩脖子,发愣地望着段从祯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诧异地愣住,“段哥……”   “你很害怕?”   段从祯不解皱眉,缓缓低睫,望着即鹿绞在一起的双手,用力得泛白,肩膀也因为自己的靠近颤抖着,眯了眯眼,狐疑地看着他,“你在发抖。”   陈述句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冷静而平淡地说出口。即鹿抿着唇,缓缓摇了摇头,“我不害怕。”   指尖松开了他通红的耳垂,段从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抬手,帮他理了理有些褶皱的领子,淡笑,语气如同诱哄似的,“在我面前撒谎,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那温和柔软的声线,跟那时候在实验室,审讯男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即鹿一顿,惊慌抬头,哀求地看着他,“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嘘嘘嘘,别着急宝贝儿。”   段从祯皱眉,不耐烦地打断他颤抖的声音,止住即鹿的话,扫他一眼,揉了揉即鹿的脑袋,才把人放开,兀自走进厨房,“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别像惊弓之鸟一样。”   并不是即鹿惊弓之鸟,而是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像烙印在他脑子里的火漆封一般,段从祯对那男人做的事,跟曾经精神病院的院长对他做的事,实在是太像了。   一样的疯狂扭曲,一样的诡异恐怖,一样的,在别人的痛苦中寻找欢愉。   即鹿理解,那男人罪有应得,他劫了段从祯的药品,才会被审讯,只是那时候的段从祯太过可怖,他没办法把那人跟面前这个云淡风轻,动作温柔的人联系起来。   靠在厨房门边,即鹿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犹豫许久,才小声问道,“段哥,那个劫了你车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段从祯撂下两个字。   即鹿一顿,半张着嘴,错愕不已。   段从祯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嗤笑出声,“逗你的。”   “……噢。”即鹿这才松了口气。   “请示了我的上司,得到许可就把他放了,反正该问的也问出来了。”段从祯给他盛了一碗粥,顺势坐到桌子边。   “谢谢哥。”即鹿抬手接过。   “你就因为这事儿怕我?”段从祯皱眉,有些好笑地瞥他,“我又不会这样对你。”   即鹿笑了笑,没说话,小口喝粥。   “他做错了事才需要惩罚,你是听话的乖孩子,我疼你都来不及。”段从祯说。   那祁然呢?他也跟我一样听话吗?   这句话即鹿当然没那个胆子问出口。   垂了眼睫,即鹿盯着段从祯捏着筷子的手,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地嘟囔,“别这样哄我。”   面前的男人稍显憔悴,大概是前几日酒吧加班的缘故,明澈纯粹的眼睛也染上血丝,稍显混沌,段从祯不经意瞥了一眼,看见即鹿沉默地嚼着翠绿的油麦菜,两颊微微鼓起,眼睛无神,机械地咀嚼。   盯着那淡色嘴唇看了许久,段从祯垂眼,抽了纸巾擦拭指尖,不经意地问,“喜欢玉吗?”   “啊?”即鹿正在走神,一下子没缓过来。   “问你喜不喜欢玉。”段从祯重复。   “哦……都行。”即鹿轻轻耸肩。   “有个老同学约我去古玩市场,估计能拿出不少新出土的东西,要不要到时候给你挑一块玉?”   “我吗?”即鹿愣愣地问。   段从祯没搭话了,只翻了个白眼,不耐于再次重复。   “好,好。”即鹿连连点头,唇角微勾,“谢谢段哥。”   得了许诺的男人,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光,吃东西的速度也快了不少,段从祯望着如此容易满足的男人,也难得无奈地轻轻摇头。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段从祯啧了一声,忍不住开口提醒。   即鹿连连点头,顺着他的意思慢下来,却还是吃得欢快。   “这周六去,你有空吧?”段从祯问。   听到这一句,即鹿才停了下来,却是怔愣的,咀嚼的速度慢下,半天没说话。   周六他是没空的。约了医生,打算再去开点药,否则再这么下去,没有药物抑制,惊恐发作会越来越难捱。   但医生可以再约,段从祯的邀请可不是每天都有。   “我……”即鹿犹豫良久,才低低应了,“有空的。” 第20章 毕竟他向来好满足   小杨的调休结束后,酒吧排班又恢复了正常的节奏,即鹿并没有被调来调去的作息打乱,每天都十分准时地过来换班。   “小鹿,来啦。”   小杨正在收拾东西,看见他走过来,很熟络地打招呼。今天是周五,他跟女朋友约好要一起去吃晚餐,所以会早点走,好在即鹿每次都会提前二十分钟来。   “嗯。”即鹿点点头,一边拿起侍应生的衣服,一边应了一声。   他不太喜欢跟人交流,平日的寒暄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地应上几句,其他时候大多数以沉默为主。   段从祯已经占据了他的大半感情,剩下的那一半,也再也分不出多少来应付无意义的社交。   “我跟我女朋友今天五周年,约好了一起吃晚餐的。”小杨看上去很是高兴,脸颊都红红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你说过。”即鹿淡淡看他一眼,挽起衬衫的袖子,服服帖帖地卷起,抽出擦杯巾,开始一个一个擦拭吧台里摆着的冰球杯。   小杨倒是粗枝大叶,没有意识到即鹿的兴趣缺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物件,献宝似的送到即鹿面前,神秘兮兮地开口,“我想,今晚向她求婚。”   闻言,即鹿才难得停顿片刻,抬了眼睛,看向他手中握着的戒指盒。   很简单的款式,中间嵌着一颗钻石,在吧台温柔的灯光下反射着温润而极富质地的光泽。   倒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爱情。   昂贵,美好,永恒。   即鹿知道,爱情其实不能用贵贱来形容,但对他来说,爱情的确是个很昂贵的东西,因为他一无所有。   当年,他还能靠着厚脸皮和年纪轻,攒下一盒奶糖,死乞白赖地塞进段从祯的车里,如今再做那样的事,就显得丢人且贱了。   现在的段医生事业成功,年轻有为,骄傲又轻狂,有什么礼物能入他的眼呢?   即鹿也没什么可给的。   只有一颗还算干净赤诚的心。   如果段从祯看得上的话,他倒也是很愿意给出去。   有些出神地望着那枚象征爱情永恒的戒指,即鹿也忍不住微微勾了唇角。   “祝成功。”他说。   “谢啦。”小杨嘿嘿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八卦地说,“我上个月去买戒指的时候,隔壁专柜来了个带墨镜的,财大气粗的男人,一口气买了你猜几个戒指?十个!纯黑系列一套十枚全买了,吓死人了你敢想!我当时看得目瞪口呆,又不敢多看,怕别人觉得我没见识……真是人傻钱多……怕不是哪家千金差来买戒指哄小白脸的……”   小杨语气夸张,配上肢体动作,看得即鹿微微低头,淡笑出声,突然意识到什么,面上笑容骤然凝固。   纯黑系列……   好像是段从祯戴过的戒指。   第一次在这间酒吧见到段从祯的时候,他左手戴着两枚,都是纯黑的经典款,之后中指上的那一枚被祁然要了去,即鹿好不容易搞到手,又被段从祯拿回去了。   在自己手上洗了一晚上的戒指,他能不知道是什么款式?   十枚……谁这么有钱?   即鹿心里小小地好奇了一下。   ·   月份渐渐入秋了,空气中却仍然弥漫一种燥热,冷气打得很低,即鹿习惯穿薄长袖,倒也不觉得冷。   自从手臂上留了针孔和鞭打的疤痕,他就很少穿短袖,总是笼着一件衬衫或长袖衫,薄且宽松,又加上他本身骨架不壮,看着整个人有些瘦削,微微低头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弱不禁风。   实际上他并不是这样的人,不过他也懒得解释。   刚来「暮色」那会儿,小杨和老板都险些以为他真的有什么疾病,一点重物都不敢让他搬,后来才渐渐好些了。   酒吧里比较乱,鱼龙混杂的,谁也说不准能遇上什么样的客人,有时候半夜有人喝多了闹事,即鹿也不慌不忙,冷静地报警,收拾残局。如此以往,老板才敢放心大胆地把酒吧交给他打点。   扯了扯袖子,即鹿轻咳一声,在酒吧有些干燥的空气中,觉得喉咙有点痒。屈指擦了擦鼻尖,正打算转身拿出杯子喝杯温牛奶,就听见面前响起熟悉的声音。   “与其委屈自己吹冷风,不如干脆把空调调高些。”   酒吧正是热闹的时候,人多,喧闹,也自然很热,空调必须开着,而即鹿对热其实不太敏感,因此一整夜都吹着冷风,自然是有些着凉咳嗽。   微微皱眉,即鹿抬眼,看向面前坐着的男人。   李捷靠坐在吧台边,身躯微斜,懒散地倚靠着,一手支颐,一手捏着手机,看样子在不停地发消息和处理邮件,没有看他,却是在对他说话。   即鹿看了他一会儿,骤然想起那天的一夜情,有些抗拒,警惕地僵直身躯,指尖微缩,语气生硬,“不必要。”   显而易见的僵硬,李捷也察觉到了,指尖微顿,不停打字的动作停滞一瞬,古怪地抬眼,缓缓看向吧台里面的方向,“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我,我做了什么让你反感的事吗?”   “没有。”即鹿垂眼。   李捷从来没有做过让他反感的事,非要说的话,也不过是强势了一点,但这一点比起段从祯的强硬,显然是温柔得多。   但即鹿凭本能不喜欢跟这个人打交道。   可能是每次见到他,即鹿总会想起那天晚上段从祯让自己去跟他上床,又或许他只是嫉妒,嫉妒李捷是段从祯的好友,而自己不过是暖床的玩物。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即鹿不想跟这个人有更多牵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捷会缠着自己。   李捷盯着他,良久,才意味深长地收回视线,又开始浏览手机屏幕,漫不经心道,“你在段哥面前也这样吗,斑比?”说着,戏谑笑了,“我记得段哥可从来不喜欢寡言少语的美人。”   “请不要……这么称呼我。”   即鹿嘴唇有些抖,已经感到被调戏的冒犯,提及段从祯,更是触及他的痛处,自己的感情在这人嘴里,像不值一提的玩笑话一样,让他很不舒服。   他只赋予了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人,评判他感情的权力,这个人很显然不是李捷。   李捷没资格说,而即鹿也没资格指责他。   毕竟段从祯到底还是会站在李捷那边的。   他不想惹他生气。   “为什么不能?”李捷来了兴趣,轻笑着偏头问,“段从祯不是这么叫你的吗,斑比?”   李捷听段从祯这么叫过,他还很稀奇地问为什么。   段从祯给出的理由是,那男人在有意讨好自己的时候,眼眶总是微微红着的,带着疲惫和憔悴,而眼眸又像是盈着水汽,朦朦胧胧,真就像一头误入密林的小鹿一般。   段从祯喜欢男人这幅表情,所以他叫即鹿斑比。   很可爱的称呼,李捷想,他也要这么叫。   可这人居然说不行。   他对着段从祯的无理要求,可从没说过半个不字,怎么一到自己这儿,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即鹿被问得哑口无言,抿着唇,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都只能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请不要这么叫我。”   “哦,难道因为这个称呼是段从祯专属的?”李捷追问,语气中多了一丝鄙夷。   “你在关心什么?”即鹿轻声反驳,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听出愠怒,“这跟你没关系吧?”   头一回被这么乖顺温和的男人忤逆,李捷也有点惊诧,半张着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嗤之以鼻,“我告诉你吧,你再怎么舔都没用,祁然过几天身体好点了段从祯照样天天往医院跑,可能多看你一眼吗?”   即鹿没说话,装作没听见,唇线紧抿,低着头,紧紧攥着擦杯巾,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已经很干净的冰球杯,指节用力地泛白。   “祁然那小孩可讨人喜欢了,嘴又甜,人漂亮又活泼,前几天送了段从祯一整套纯黑的戒指,就因为段从祯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你呢,你能做到这个程度吗?你能给他什么?你拿什么跟人家抢?”   即鹿一顿,原来那十枚戒指,是祁然买下来的。手里酒杯重重磕到桌上,“铿”的一声,震得虎口发疼。   自嘲地笑了笑,即鹿慢慢望向面前满脸不屑的男人,轻声开口,“如果你今天是来羞辱我的,那你的目的达到了,还有别的事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威慑力,却让李捷有些发愣,好半天都没说话。   良久,才冷声开口,“上次过后,我挺想你的,今天我是来见你的,不过看样子不太愉快。”   说着,李捷从凳子上跳下去,无所谓地理了理衣摆,将手机装进口袋里,瞥了他一眼,“我刚说话难听了点,向你道歉,我只是想提醒你,该清醒的时候还是清醒一点好。”   “谢谢,我挺清醒的。”即鹿不冷不热地答,看着他要走,微微鞠躬,公式化地道别,“慢走。”   他其实一直都很清醒。   今天他失态,也并不是因为李捷的话羞辱了他,而是因为作为段从祯的好友,李捷不应该背地里议论他的是非,即鹿自己的行为是出于自愿的,跟段从祯没有丝毫关系,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李捷这样阳奉阴违的行为,让即鹿不齿,他无法忍受段从祯遭到背叛,这比他自己为人中伤,更让即鹿感到难过。   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一直没有太大的贪心。   他见过祁然的恣意张扬,他的桀骜不驯,他当然知道祁然有多讨人喜欢,即鹿知道,在段从祯心里,他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祁然。   祁然能为他一掷千金,能说出好听的话哄他开心,能在他劳累的时候关心他,安慰他。即鹿做不到,他只能沉默无言地陪伴在段从祯身边,即便对方不需要自己。   他从未奢望成为段从祯的爱人。   只要那人身边能留出一隅,是他的一席之地,他就很感激了。   毕竟,他向来容易满足,不是吗? 第21章 你毁了我一整天的心情   即鹿推掉了周六的复诊,因为段从祯答应了他,今天带他去逛古玩市场,运气好的话,还会给他买一块玉。   为了这个约定,即鹿期待了整整一天,从周五的早晨开始,昨晚,他甚至差点没睡着。   不过昨天晚上段从祯也没有回家,床上冷冰冰的,他睡不着也算正常。   即便一夜没睡,即鹿还是觉得很有精神,天一亮就飞快地洗漱,把自己收拾干净,坐在家里等段从祯打电话。   电视频道从央视一台切到好几百台,即鹿眼睛都看花了,天已经大亮,外面都听见晨雀的婉转轻吟,段从祯的电话还没打来。   即鹿盘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拿着一副扑克牌,自己跟自己斗地主玩,不时瞥一眼手机黑黑的屏幕,期待着什么时候能亮起来。   早上随便吃了点面包,即鹿从五点等到八点,电话还是没进来。   狐疑地把手机打开,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手机没坏,才不解地缩进沙发角落里,垂头丧气地甩牌。   想起昨天他出门去酒吧的时候,段从祯好像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跟着出门了。   即鹿不知道是工作上的事还是私事,反正段从祯一晚上都没回来,他不知道是在外面过夜了,还是在医院做了一晚上手术。   心里涩涩地想了许久,过了一好会儿,即鹿才撇撇嘴,倾身又把自己刚刚扔开的手机抓起来,小心翼翼地给段从祯发消息。   【段哥,你在研究所吗?还是在医院?】   【工作很忙吗?你要吃早餐吗?要不要我买一点送过去?】   【注意休息段哥。】   发了老长一串,即鹿下颌抵着膝盖,呆呆地望着手里的消息框,垂着眼,指尖落到屏幕上,打字:【一定要按时吃饭啊,别勉强自己】   习惯性发出去最后一条,却意外地收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已被对方拒收】   猛地清醒过来,即鹿有些呆愣地望着对话框旁边刺目猩红的感叹号,茫然地皱眉,指尖划下状态栏,关了wifi,又刷新几次。   感叹号还在。   怎么。   即鹿皱眉,不解地望着段从祯的备注,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变得干涩又艰难。   指腹抚过红色感叹号,用手指盖住,不再去看那让人难过的标记。   即鹿吸吸鼻子,头晕晕的,一晚上没睡,现在倒是有些困顿了,脑袋涨得生疼,闭上眼,却又觉得眼皮沉重无比,红红的一片,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靠在沙发上,阖目片刻,低低地叹气。   找了条薄毯子披在身上,即鹿起身,正要去倒杯水,走了两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阵惊慌,眼前蓦地昏黑,景象开始天旋地转似的模糊。   即鹿心道不好,瞳孔猛地收缩,慌忙扶住柜台,抬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料。   又来了。   最近怎么……越来越频繁了。   冷汗浸湿整个后背,即鹿大口喘气,浑身都在发抖,咬着下唇,艰难挪到卧室里,却想起来自己的药早吃完了,只剩一个空瓶子。   扶着墙壁,哆哆嗦嗦地走进衣帽间,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缩起来,拼命把自己藏进段从祯的衣服里,即鹿抱着手臂,死死将脸埋在臂间。   整个身躯都是僵硬的,四肢和腰腹偶尔痉挛,喉中溢出意味不明的呜咽,即鹿咬着牙齿,眉头紧锁,呼吸急促,生理泪水无法控制地顺着眼角溢出,浸湿了袖子的衣料。   嘴里无意识念叨着无意义的字句,拼命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靠着段从祯的衣服,即鹿不敢抱着,怕眼泪和汗水把他的衣服弄脏,却又贪恋那一点熟悉的气息,只能勉强靠着,额角抵在衣角处轻轻磨蹭,想象着曾经段从祯轻抚他脸颊的触感。   意料之外的,这次惊恐发作尤为漫长,来势汹汹,即鹿锁上衣帽间的门,不留一点光亮,藏在黑暗里,因为他怕自己看见窗台外明媚的光,会忍不住想要跳下去。   每次发病的时候,那些漆黑的,或明亮的窗台,对他都有着一种致命的诱惑,无一不在混沌中引诱他纵身跃下。   那种与本能角力斗争的感觉,太难受,也太艰难。   冷汗冒了一身,浸湿单薄的长袖衫,黏腻地贴在身上,即鹿有一阵没一阵地打冷颤,牙齿嗑在一起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   意识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蓦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音,即鹿微微蹙眉,艰难睁眼,突然意识到有人给他打电话。   半梦半醒地按下接听键,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赶快收拾一下,十分钟之后我来接你。”   段从祯的声音有些哑,大概是晚上也没休息好的缘故,带着一点点隐忍的不耐,呼吸有些重,隐约还能听见把玩打火机的咔嚓声。   段从祯烦的时候就会这样,即鹿一下就听出来了。   “可以等一会儿吗?”即鹿咬了咬唇,压下脑子里那股窜动的焦躁和无助感,轻声跟他商量,“我现在……不、不太舒服。”   段从祯没说话,呼吸却滞了刹那。即鹿指尖缩着,几乎躺到了地上,抓着手机,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段从祯淡淡开口,“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去?”   即鹿一顿,喉咙抽了抽,冷汗滴到地上,连忙用袖子擦,“不是啊……”   “你不想去可以直说,没必要这么消耗我。”段从祯一如既往地忽略他的否认,仍然是带着愠怒的质问,“你当时答应我了,我才专门留出时间,怎么,你要放我鸽子?”   说到最后还笑了笑,像是根本不相信这男人有这个胆子。   “我想去,我想去。”即鹿忙解释,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尽力让自己听上去正常一点,随口撒了个谎,“对不起段哥,我有点发烧了……可以等一会儿再去吗?不会很久的,我——”   “即鹿。”段从祯打断他,声音透着一种不相信的冷,“你毁了我一整天的心情。”   即鹿嘴唇半张,血色全无,被这么责备,他一时有些自责,想着是自己的原因耽误了段从祯的行程,不由得有些开始有些厌恶自己。   如果他脑子没病,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对不起。”即鹿连声道歉,指尖深深刺进掌心,“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段从祯冷言冷语,毫不留情,“你除了会搞砸事情,还——”   话音戛然而止。   即鹿微顿,慌张地把手机拿下来,望着被自己不小心挂断的电话,霎时心脏一颤。   完了。   他居然把段从祯的电话给挂了。 第22章 不识好歹   拿着手机,掌心冰冷,即鹿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解释的说辞,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脑子一团混沌。   电话拨回去,焦急等待着对面接听,可耳边只剩下循环往复的铃音,没有任何回应。   平平淡淡的音乐声却让即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坠冰窟,仓惶地抹着脸上源源不断的眼泪,眼前一片朦胧。   藏在衣帽间,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即鹿听见玄关传来窸窣声响,接着是大门摔上的声音。   段从祯回来了。   脚步越来越近,即鹿眉峰紧蹙,贴在墙壁上,足跟往身子的方向缩起来,埋脸臂间,露出一部分眼睛,惊恐地望着衣帽间紧闭的门。   他不知道段从祯是回来干什么的,他也猜不到。   那男人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在他真正付诸行动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究竟想对你做什么。   ·   段从祯将车钥匙甩到柜子上,顺手扔下外套,面色铁青,手里紧紧握着手机,一进门就用力把门关上。   他倒是没想到,即鹿会挂他电话。   房子里空空如也,以往他一回来就凑上来嘘寒问暖一脸讨好的男人,今天也没有应声现身。   客厅空荡荡的,风顺着阳台大敞的玻璃门吹进来,平添几分清冽的凉意。   “即鹿?”段从祯沉声喊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   躲在衣帽间的人听见了,却不敢出声,只能抿着唇,在恐慌中承受疾病和段从祯的双重折磨。   段从祯微微皱眉,开始怀疑他究竟在不在家。   书房,盥洗室,浴室,卧室都找了一遍,仍然空无一人,段从祯心里染上一丝不耐,草草将手机甩到床上,拉开衣帽间的门,随手挑了一件干净T恤换上。   今天实验室里处死很多实验动物,虽然穿了防护服,但身上还是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段从祯不太喜欢。   换好衣服,段从祯往客厅走,打算去即鹿工作的酒吧看看。   刚走出卧室门,往外走了两步,段从祯脚步慢下来,迟疑地驻足。   等等。   不对劲。   足尖一转,慢条斯理地折回来,段从祯冷眸微眯,狐疑地走近衣帽间,抬手,慢慢拉开轻巧的木门。   衣帽间内,陈列着他的衣服,整齐划一,打开门的时候,会闻到淡淡的衣物柔顺剂的味道。   有香味,却不至于刺鼻,很舒服。是即鹿给他准备的,这男人一直都是如此体贴周到。   目光在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扫过一圈,段从祯垂眼,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而后眉梢微挑,抬手,倏地将衣物拨开。   衣架碰撞发出哐啷声,房间的光亮猛然透过缝隙,刺进黑漆漆的里面,缩在角落里的人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呜咽,将脸埋进手臂里,颤抖着往更深的地方躲。   借着窗户照进来的光,段从祯这才看清楚,衣帽间里面的景象。   男人单薄的肩膀紧缩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袖衣料褶皱不堪,完全不像他平时爱干净爱整洁的样子,袖口处还有些潮湿,不知是汗还是泪水。   “即鹿。”段从祯又出声叫他,语气波澜不起,听不出好恶。   即鹿肩膀僵了僵,却仍没有抬头看他,第一次在段从祯喊他的时候不搭话。   段从祯微微皱眉,伸手扯了一把他的手臂,“你坐这儿干什么?”   即鹿被蓦地拉扯得摇晃,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眼睛大睁,又手脚并用地缩回自己那一小片黑暗里。   刚刚的推搡中,虽然即鹿竭力掩饰,段从祯还是眼尖看见了他脸上挂着的脏兮兮的泪痕,男人嘴唇没什么血色,却依然能看出被咬伤的痕迹。   段从祯意外地收回了手,没有再勉强。   即鹿把自己缩起来,膝盖和手臂都下意识地摆成保护脑袋和内脏的姿势,战战兢兢地等着段从祯会如何发作他。   余光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影突然消失,接着是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即鹿才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衣帽间门口,一时失神。   大约三分钟,段从祯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蓝色的一次性注射器。   “过来。”段从祯命令道。   瞥见他手里的针管,即鹿霎时慌了,整个人跌坐到地上,“我不……”   静静地看着他,段从祯目光缓慢地扫过即鹿全身,看不出情绪,而后屈膝半蹲,朝即鹿伸出手,语气软下几分,“过来吧。”   “不……别,求求你……”即鹿看他这样,更是心慌意乱,语无伦次地哀求,“我错了、我错了……不要给我打针……”   望着男人过于激烈的反应,段从祯敛了目光,将注射器放到一边,伸手抓住即鹿的手腕,把人往外拉。   “不、求你了……别这样对我……”即鹿缩着手臂,却怎么都拧不过段从祯,男人力气很大,更何况面对的是他这么一个刚刚发过病的人。即鹿只能小声地,一遍遍地求他,段从祯却充耳不闻。   伸手抓住衣帽间的门框,即鹿挣扎的力度又大了几分,拉扯得本就单薄的门框吱呀作响。   段从祯动作一顿,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眼神深邃,居高临遖颩下地盯着他,沉默不言。   他不说话,即鹿更是害怕,反手抓住段从祯的衣服,哑声讨好,“段哥,我错了,你别这么对我,我不想打针……”   即鹿根本不知道那管针里装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段从祯究竟想对他做什么,他只知道,对于针管,他从未有过半点美好的记忆。   他只知道,这种经历,他不想再来一次。   段从祯啧了一声,显然已经有些没耐心了,望着即鹿莫名其妙的抗拒神色,语气不善,“就是他妈一管破安定,也把你吓成这样?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跟他妈神经病一样,我是在帮你知道吗?别他妈不识好歹啊!”   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即鹿手指一松,耳边捕捉到“神经病”三个字,更是如同刀子一般。   虽然段从祯骂得没错,他确实有病,即鹿也知道,他大概率说的是气话,但听见这种话,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   如果他没病,是不是段从祯就会对他温柔一点?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病,不是吗?   “去去去,去床上躺着。”段从祯没耐心再跟他纠缠,推了一把即鹿的肩膀,指着床催促。   “我……”   “快!”   即鹿不敢多说,依着他的话,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   段从祯又拿起那个注射器,走过去,坐到床边,“袖子挽起来。”   即鹿犹豫着,汗水顺着额角流进领子里,轻轻扯着段从祯的衣角,好声好气地商量,“段哥,别打针行吗,我吃药,吃药好不好?”   “显然注射剂效果比较好,你现在就需要马上睡过去。”   “可是……”   “你三岁吗?”段从祯冷声打断,“多大人了还怕打针?”   说着,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臂,猛地把袖子推上去,却在看见即鹿手臂上细密伤疤时倏地顿住。   针孔很细,很小,几乎遍布整个前臂,间或夹杂着一些鞭痕和烙痕,看上去都是很久以前的。   段从祯也是医生,即便针孔的疤痕再隐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目光落到他手臂上,有一瞬的停滞。   即鹿下意识缩手,急得眼眶都红了,想把手臂往被子里藏。   段从祯到底是没说什么,脸色仍然淡漠,握着即鹿的手却是松了一些,低头给他皮肤消了毒,把注射器打开。   “不会很痛,顶多是一点叮咬痛。”段从祯说,单手握着注射器,拇指抵在按压开关上,抬头,望着即鹿,“就是安定剂,医院很多病人都会用,副作用不大,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即鹿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猛然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解释,顿时有些错愕。   “说话。”段从祯啧声,不悦地捏了捏他的手。   即鹿这才回过神来,犹豫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微微抿唇。   他其实还是不想打针,那种刻进DNA里的恐惧,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摆脱。   但这是段从祯第一次对他这么耐心,还会温言软语地给他解释……   即鹿不想让他失望,他想让段从祯的温柔留得久一些,哪怕几分钟也好。   “好。”即鹿还是点点头。   段从祯“嗯”了一声,打开注射器,抵到刚刚消过毒的地方,迅速按下去,感受到即鹿的手臂瞬间僵硬,便用指腹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腕表示安慰。   停留几秒,待到注射器里的药液见底,段从祯才松开拇指,“咔嚓”一声收回针头,在刚刚注射的地方贴上圆形的棉片。   “把被子盖好。”段从祯说。   即鹿点头,滑了下去,感到一阵困顿。   眼看着段从祯要走,即鹿微愣,下意识伸手拉他,“段哥……”   段从祯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被一眼看得有些心虚,即鹿连忙补了一句,“我…今天对不起,下次我们再去逛古董店好不好?”   “再说。”段从祯敷衍地应了,拂开他的手,起身离开卧室。 第23章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段从祯的安定注射剂很有效,即鹿睡了一整个下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卧室窗外的夕阳穿过玻璃,撒在地板上。   房间空空荡荡,即鹿撑起上身,环视四周,心下稍微有些失望,撇了撇唇角,穿上衣服掀被下床。   正往客厅走,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压低的声音。   站在卧室门边,即鹿一眼就看见站在镜子面前,边整理领带边打电话。   “宝贝,你不能这样,我们约好了的。”段从祯眉峰微蹙,看上去有些烦躁了,把自己的衣领理好,啧了一声,扬声强行打断电话那头的人,“你滚吧,少给我找借口,我们三天前就约好了,懂吗?”   单手整理领口很不方便,段从祯有些烦了,不经意往旁边瞥了一眼,余光看见站在卧室门口,正目光深沉地往这边看的人。   眉梢微挑,段从祯放下手,眼神懒散地看了一眼即鹿,见他立刻会意地走过来,顺势稍稍转身,坐到柜子的边沿上,身躯微倚,下颌轻抬,腾出空间让即鹿给他系领带。   “还你老婆要生了?这么扯淡的借口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你哪来的老婆,你做梦有老婆的?”   段从祯对着电话那边笑骂,垂眼睨着低头站在面前,一丝不苟地替他整理领子,眼神微动,突然伸手,把人拉到身前。   即鹿一时始料未及,低声惊呼,猛地抬头,入眼就是段从祯淡笑而戏谑的神情。   段从祯仍然在讲电话,目光却缓缓落到即鹿唇上,眸光稍黯。微微偏头,抬手摸了摸即鹿颈侧,掌心温热,贴在皮肤上,激得即鹿打了个颤。   望着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即鹿几乎上一瞬间就读懂了,偏头轻轻蹭了一下段从祯的掌心。   段从祯没理他,只兀自低声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目光仍然落在即鹿颈侧,摸小动物一样摩挲,似有似无地,却不跟他交流。   偏头看了一眼段从祯手里的手机,即鹿眼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虚妄的妒忌,微微抿唇,唇角下垂,又瞬间恢复平静,即鹿静静抬眼,眼神有些湿润,几乎没了声音。   段从祯敷衍地对着电话那头嗯了几声,淡淡笑了,径直坐到了柜台上。   即鹿立刻会意,只迟疑片刻,还是微微抿唇,俯身靠近。   “不要发出声音。”段从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把电话挂断扔在一边,半是逗弄半是警告地补充道,“也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即鹿抬眼,轻轻点头,“好的段哥。”   ·   段从祯结束了就离开了,说是要出席一个慈善晚会,之后还会去医院看一下祁然,晚上说不定会晚点回来,说不定不会回来,只让即鹿晚上把陶映放进来做个晚饭。   “段哥……”   把人送到玄关口,即鹿轻声喊他,声音干哑,喉咙里还有点梗塞感。   好在段从祯要过一次之后就结束了,没有多为难他,只是以那样的姿势躬着身躯,后腰很酸,现在站直都有点颤栗。   “怎么?”段从祯一边穿外套一边转身,扫了他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其实我……”即鹿有些犹豫地开口,试探着观察段从祯的脸色,半天,才说下去,“我可以做饭。”   段从祯系扣子的手指顿了顿,不置可否地,缓缓抬眼,望着即鹿。   “可以吗?”即鹿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却低下不少,见段从祯还是没反应,又连忙解释,“我不会动你的东西的,用过的东西也会放回原处,保证不会添麻烦……可以吗?”   说完,即鹿还是有些忐忑,强迫性地反复咬着嘴唇,面色焦虑地望着他。   上下扫了即鹿一眼,良久,段从祯才无所谓地耸肩,“随便你。自己跟陶映说。”   一颗心还是落了下去,即鹿悄然松了口气,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上前帮他把衣服理整齐,略显兴奋地小声赞赏,“这一身很帅。”   “嗯。”段从祯意味不明地哑声应了,声音带着一些戏弄的笑意,“那你想亲一下我吗?”   即鹿一愣,“啊?”   “不想就算了。”段从祯抬手格开即鹿的手臂,反手开了大门,侧身退出去,稍显傲慢地看了一眼即鹿显而易见的茫然失望神情,“我只给一次机会。”   “不是,我……”即鹿这才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两步。   咔嚓。   大门在距离鼻尖几厘米的地方关上。   即鹿呆呆地望着面前冷冰冰的大门,暗自埋怨自己不懂得把握机会,有些懊恼地叹气。   当天晚上,陶映并没有来做饭,应该是家里腾不出空的缘故,他没有联系段从祯,而是直接给即鹿发了信息。   即鹿不知道他是哪里拿到自己联系方式的,但没有多做纠结,随便回了几个字,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再也没理会过。   坐在沙发上给医生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明天应该可以回去复诊,即鹿打了个呵欠,裹着毯子,轻轻缩进沙发的角落里,不时抬头看一眼墙壁上的石英钟,数着段从祯离开了多久。   电视里放着新闻,枯燥冗长,主播的声音单调而机械,倒是助眠的好材料。   即鹿昏昏欲睡,怀里抱着段从祯的外套,脑袋靠在上面,就安心许多。打了个呵欠,即鹿稍微挪动身躯,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打算边打盹边等着段从祯回来。   如果他今晚回来,就跟他一起会床上睡,如果他今晚不回来,那在哪睡都一样了。   耳边是若隐若现,似远似近的新闻声,即鹿渐渐意识昏沉。   “近日,x行上调存款准备金率……”   “接下来,我们将连线驻外记者,为我们带来最新消息……”   “一个月前,石园市某精神卫生疗养中心,一男护士坠楼身亡……意外砸中路人,致其高位截瘫……”   猛然惊醒,即鹿睁开眼睛,呆滞地盯着昏暗卧室的天花板,片刻,才缓缓偏头,望向闪动微光的电视屏幕。   屏幕上,意外瘫痪的路人躺在病床上,他的女儿一脸憔悴面容,对着镜头的采访很不适应,颇为抗拒。   下方,滚动字幕写着:石园市某精神病院男护士身亡,初步判断属意外坠楼。   即鹿垂眼,冷冷地望着那些白色的字,电视机的光在眸中闪动,却激不起任何涟漪。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掌心刺得生痛,即鹿咬着牙,眼眶微涩。   脑中蓦然闪过一些不明就里的片段,昏暗的,刺目的,嘈杂的,宁静的,是东青山一如既往,标志性的阴暗。   耳边是带着粗重紊乱的喘气声,接着是人群嘈杂的呼喊。   “小鹿,去拿他的钥匙!快去追他!”   “小鹿,救救我……”   “小鹿!”   微微阖目,黑暗中,即鹿看见一个身影,仓惶逃到天台边缘,即鹿眼神凛冽,手里握着短匕,一步步地走近,男人惊恐地望着他,张开嘴,还未来得及嘶喊,脚下蓦然一歪,身躯摇晃两下,撞到低矮的栏杆上,而后,如同一只死鸟般直直地坠落下去。   即鹿脚步一顿。   “小鹿,怎么了?”耳机里传来焦急的询问。   即鹿喉结上下滚动,慢慢靠近围栏,低头看着遥远的地面上,渐渐蔓延开的猩红,淡淡垂眸,面无表情地低声道,“他跳下去了。”   咔嚓。   玄关处传来细微声响。   即鹿猛然惊醒,下意识抬手,将电视关掉,力道一时没控制好,震得电视屏幕都在微微摇晃。   张皇失措地转身,即鹿脸色苍白,呆愣愣地看着悄无声息走进来的人,对上段从祯探究又深沉的目光,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电视屏幕。   “段、段哥……”   声音都在发抖。 第24章 藏匿   段从祯狐疑地盯着他,将外套挂到衣架上,一边扯下领带,一边往餐厅走,“这么晚还不睡?”   “在等你……”即鹿咽了咽口水,在段从祯阴沉难察的目光中微微颤抖。   段从祯倚在桌边,倒了杯凉水,微微仰头,目光几乎是粘在他身上一般,久久不曾挪开。   “段哥……有事吗?”即鹿有些忐忑,心率飙升:不知道刚刚那个新闻,他看见了没有。   “没事不能看看你吗?”段从祯冷言反驳。   “可以。”即鹿轻声说。   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在昏暗寂静的客厅里敲出细微声响,显得诡异又空旷,段从祯直起身躯,缓缓朝他这边走。   即鹿捏着遥控器,双手不自在地背在身后,面前的男人缓慢又极富压迫性地逼近,让他一时僵硬,身躯摇晃了两下,足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段从祯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距离极近,气氛暧昧,确认即鹿感到手脚冰冷。   鼻尖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段哥,你喝酒了?”即鹿眼神躲闪,小心翼翼地问。   “不行吗?”段从祯嗤声讥诮,垂眸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刚刚关掉的电视,声音低沉,“在看新闻?”   即鹿吓了一跳,舔了舔嘴唇,手里紧紧握着遥控器,故作镇定,“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段从祯反问。   即鹿没再说话了。他想起来段从祯之前的警告:在他面前撒谎,从来都不是明智决定。   伸手绕到即鹿身后,段从祯强硬地接过他手里的遥控器,再次将电视机打开。   画面出来的一瞬间,即鹿呼吸停滞,下意识偏头闭上了眼睛,本能地躲避。牙咬得死紧,手臂发抖,指尖用力掐着掌心。   “我的父亲一直是个很善良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经历这种事……”   屏幕上,无辜路人的女儿面色蜡黄,嘴唇干裂,显然已经承受了许多苦痛,面对镜头说着说着,不由自主掩面而泣,声音破碎,“如果真的决定了结自己的性命,为何要带上无辜的人呢……”   镜头一切,转到场外记者。   “目前,东青山精神卫生中心男护士坠楼事件,引起广泛讨论,社会组织呼吁关注精神病院医护人员的心理健康,此外,被死者砸至重伤的路人,其家属也将对该院提起诉讼……”   段从祯眼神淡漠,望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光亮,始终不置一词,只静静地看着,等到这一条新闻播完了,才云淡风轻地开口,“哦,东青山,好耳熟的名字。”   即鹿喉头一梗,迟疑又慌乱地看着他,支支吾吾,“我……我……”   “哦。想起来了。”段从祯恍然大悟,视线转向面前的男人,语气意味深长,“你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对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在即鹿心口上,隐隐有些窒息,双手抠着衣角,脑海中蓦然闪过曾经在东青山经历的一切,即鹿眼神缓缓失焦,一时回不过神来。   “我是、我是进过精神病院……”即鹿轻声喃喃,仿若自言自语,如同溺水的人一般,虚弱无力,漫无方向。   手掌控制不住地颤抖,好像有一股刺骨的寒意流窜到四肢百骸,即鹿的膝盖都在发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一般。   他承认,当初母亲怀疑他有些不对劲,才送进东青山接受治疗,但他发誓,除了一些轻微的焦虑之外,他没有什么可怕的病症。   本以为在精神病院能得到针对性治疗,本以为出来之后他就能变得正常,没想到进入东青山,才是他噩梦的开始。   他本来,并没有这么严重的疾病。   是东青山把他害成这样。   所以那个男护士的死,根本不值得他内疚,哪怕一点点的怜惜,都不值得。   但他该如何跟段从祯提起这件事呢?   本就不被疼爱重视的人,又承受着莫名精神疾病的困扰,只会让别人觉得麻烦吧?   段从祯不喜欢麻烦,所以他绝不能成为麻烦。   “很冷吗,斑比?”段从祯垂眸看着他,眼神微凛,抬手摸了摸即鹿的手臂,“你脸色很差。”   安抚动作,却没有让即鹿放松下来,贴在手臂上的手掌极具压迫性,强势而不容抗拒,让即鹿一时有些僵硬。   “不冷。”即鹿缩了缩肩膀。   “那是我刚刚的话伤到你了?”段从祯看着男人稍显疲惫落寞的脸,微微挑眉,松开了手,“我又没说进过精神病院会怎样,谁都有需要医生的时候。不要像个惊弓之鸟一样。”   闻言,即鹿微愣,抬起头来,迟疑而小声地询问,“……真的吗?”   段从祯瞟了他一眼,没有再重复自己的话。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即鹿难得追问,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惊喜,压抑着,呼吸都有些急促,“不会……看不起我吗?”   段从祯突然笑了,古怪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讲笑话的小孩子,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   “再说…”段从祯停顿了一下,余光状似不经意地瞥他,眼神玩味,“…你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刚刚放下的心又再次提到嗓子眼,即鹿瞳孔骤然收缩,有些惊诧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难道不是吗?不然医院怎么会把你放出来?”   段从祯盯着他,缓缓勾唇笑了,抬手捏了捏即鹿的耳垂,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我现在很累,你来帮我洗头发。”   说完,转身朝浴室走去。   笼罩在周身的,混杂着酒气的熟悉气息骤然散尽,掠过一阵冷冰冰的风,激得即鹿打了个寒颤。   客厅再次恢复死寂。   即鹿低头,眼神呆滞地落到地面上,月光皎洁,在冷白的地板砖上流转,如同一汪深潭。   心脏却跳得飞快,快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能……   即鹿紧紧握拳,喉中窜起阵阵干涩的血腥味,窒息得让他想要干呕。   不能……让段哥知道他的病。绝对不能。   咚咚。   浴室传来两声敲打玻璃门的声音,接着,是慵懒而惬意的低沉音线。   “斑比,建议你别让我等太久。”   即鹿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喉结艰难地滚动。   “来了。”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一下,段从祯之后发现即鹿有病,也不会对他特别好的……因为他真的喜欢玩弄别人,而且很自私…… 第25章 我就是医生,你还要看什么医生?   站在心理医院门口,即鹿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足尖踢开一颗小石子,目光散淡地看着它轱辘轱辘滚开,然后撞到路边的树干上。   身旁的建筑高大而冷清,透着一股子凉意,像牢笼,像空棺。   道路旁,栽种着梧桐树,高大的,耸立的,入了秋,就开始摇摇晃晃,零零散散地掉叶子。   即鹿目光失神,盯着头顶的树木看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到底还是抬腿走进去了。   再不愿意,也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清晨的医院走廊空空荡荡,如同那天他送祁然进医院时候一样,沉默,死寂,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   只可惜,这次要看医生的是自己。   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外,即鹿抿唇,理了理衣服,将刚刚被风吹乱的头发梳顺,又在心里默默缓了会儿,才抬手,把门叩响。   “请进。”   门内传来温润又舒缓的声音,还有翻动纸张和轻音乐的声音,即鹿悄悄强迫自己放松了些,推门而入。   径直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即鹿双手交握,不自觉绞在一起,用力得微微颤抖。即鹿咬了下唇,开门见山,“药吃完了,可能还需要一点。”   医生正翻开病历记录,拿着笔,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而后笑道,“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聊一聊?”   “聊什么?”即鹿强迫性地咬着唇角,微微低头,抬眼看他,呼吸都不太通顺。   他不想聊,他已经好多了,只是对药物依赖比较强而已,再一段时间,又段哥在他身边,他肯定很快能好起来的。   小时候生病,在青爱福利院最难受的时候,只要段从祯的母亲带着他来这边探望,即鹿不久就会好起来。   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他不需要聊聊,他现在只想快点拿到药。   “最近感觉如何,近两周?”医生很耐心地引导。   “挺好的。”   “睡眠和饮食呢?睡得如何?吃东西比平时多还是少?”   “挺好的,没有区别。”   “那有没有……”   “医生,我很好。”即鹿打断他,垂眼避开眼神交流,急切道,“您能直接给我开药吗?”   “即鹿。”医生放下了笔,将本子合起来,放到一旁,“虽然我的确有处方权,可以给你开药,但是也不能乱开,对吧,我想要了解一下你最近的情况,就这样而已。”   语气仍然是循循善诱的,期待着即鹿能够开口说些有用的信息,可是越温柔,越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即鹿听出他话里轻微的无奈和怜惜,嘴唇动了动,张翕几番,却到底是没说什么。   看他有些松动了,医生继续诱导,鼓励他说下去,“那能说说你的近况吗?离开……那里之后,你在哪里工作?”   医生本想说“离开东青山之后”,却又想起这对即鹿来说并不是好回忆,还是选择隐掉这个地名。   “酒吧。”即鹿如实回答,又补充了一句,“老板和同事都很好。”   “不错。工作忙吗?”医生笑着问,就像真的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在跟他寒暄。   即鹿摇摇头,紧握的手松了一点,“以前会有点忙,后来老板又聘了一个服务生,三个人分的话,每一次轮班都不会很久,基本每天只用上半天班,每周一天休息。”   “挺好的。”医生点点头,“住的地方离酒吧近吗?”   此言一出,即鹿又愣了愣。   住的地方……   是指他那个隔音极差,环境跟贫民窟基本没区别的出租屋,还是指……段从祯的家里。   “怎么了即鹿?”医生看他没反应,轻声叫他。   “啊,我……”即鹿不自觉掐了掐掌心,呼吸急促起来,瞳孔微微颤抖,整个人都在产生微不可见的变化,说话也断断续续,“我现在住在……嗯……”   看见他有些异常,医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不对劲,脸色敛了些,语气仍然沉静,继续询问,旁敲侧击,“路上通勤要多久?你是比较常坐地铁还是步行?”   即鹿沉默了一会儿,“不久……步行。”   “平时空闲时间,在家里都做些什么?会看一些电影吗?”   即鹿又沉默了。   医生立刻察觉,就是住所这边出了点问题。   “即鹿,你现在一个人住……”   “医生。”即鹿突然打断他,再次要求,“聊完了吗?可以给我开药吗?我今天还有别的事。”   “即鹿,你……”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即鹿立刻摸出来,点开看。   是段从祯发来的,问他在哪。   即鹿犹豫片刻,还是飞快地打字,说他在看医生,马上就回去。   对面没了音信。   “即鹿,你现在居住环境怎么样?”医生追问,带上一丝严肃,“自然环境跟社会环境,能都跟我聊聊吗?”   即鹿抿了抿唇,盯着屏幕上段从祯的名字,久久都没有回答医生的问题,半晌,才避重就轻道,“窗明几净,不染纤尘。远离喧嚣,隔音很好。”   “邻居呢?”医生看着他,“周围的人都好相处吗?”   即鹿又不说话了,沉默一会儿,正要开口,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段从祯发来一个问号,而后:   【我不就是医生?你还要看什么医生?】   隔着文字,即鹿都能感受到浓浓的不满意,霎时手指都曲起来,抠在手机侧沿上。   “即鹿?”医生喊他。   眼神微微躲闪,即鹿熄灭屏幕,尽量不去看他,唇角紧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隐隐可察的抵抗交流的感觉。   看着面前的男人又开始缩回自己的舒适区,医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专业经验告诉他,即鹿现在居住的地方有很大问题。   也许是环境,也许是人。   “你……”医生反应了一下,“你是不是在跟谁一起住?”   即鹿眼睛微微怔了怔,呼吸有一瞬的停滞,胸口起伏着,像是有些缺氧了。   “即鹿……”   手机又响了一下,之后医生说了什么,即鹿再也没听清了。   屏幕上简单几个字,攫取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段从祯说,“馥芮白,加糖不加奶,麻烦十分钟内送过来,谢谢。”   即鹿无神地盯着它,看着熟悉字句,顿时有些心绞痛。   果然,段从祯还是做实验无聊了,想戏弄他开心而已。   即鹿轻叹,而后又收到段从祯的消息,微微一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往外走,朝着医生微微鞠躬,仓促道歉,“不好意思医生,我还有事,下次再……再聊吧。”   语毕,疾步走出去。   他还是愿意再给段从祯买一杯他根本不会喝的咖啡,眼巴巴地送过去。   因为这次段从祯跟他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第26章 不配   轻车熟路走进研究所,这次保安没再拦他,即鹿提着咖啡,一路小声喘气,还没等玻璃门完全推开,就侧身从缝隙里走进去,疾步走向段从祯的实验室。   李捷刚好在里面,穿着实验服,带着护目镜,偏头观察放在透明箱子里的兔子,不时伸手,微调一下仪器参数。   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段从祯的身影,即鹿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不知道是该直接进去,还是在外面等一等。   杵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即鹿还是吸了一口气,转身,轻手轻脚把门推开。   李捷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头都不抬,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勾了勾手指,“酒精棉。”   即鹿迟疑地盯着他,看他把兔子从箱子里拿出来,抚了抚耳朵,露出耳缘静脉,一时没动。   “快点啊。”李捷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了,又伸了伸手,却仍然低着头,按着掌下兔子一动一动的身躯。   即鹿眼神微黯,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低头在托盘里扫了两眼,擦了擦指尖,拈起一团准备好的酒精棉,递到李捷手上。   李捷接过去,在兔子耳朵背面消毒,然后抽出注射器,一边往里面注射空气,一边懒洋洋地开口,“我待会儿去A03,你在这儿看着,兔子死了你自己解剖一下,不用等我,按照段哥的要求来就行。”   听语气,像是在给助理分配任务。   即鹿眼神毫无波澜,淡淡地看着他,而后挪开视线,没有再听他说话。   余光中的人影还没反应,李捷霎时有点诧异了,“我跟你说话你没听——”   抬起头,四目相对。   眼神对上,李捷微微顿了顿,上下扫了即鹿一眼,“是你啊。”   即鹿没应他,安安静静站到一边,给他让路。   李捷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边给双手消毒,一边脱下实验服,许久,才开口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即鹿低着头,数着地板的方块,听他这么问,沉默不语,足尖踩着地上的一小片废纸,百无聊赖地摩挲,半晌,才说,“等段哥。”   “啊……”李捷这才悟了,眉梢微挑,语调轻扬,“可是他已经走了啊。”   “……”即鹿微微睁眼,却没有太多波澜,“什么时候?”   “十分钟之前。”   提着咖啡回去,家里却也空无一人,即鹿有些疑惑地找了一圈,确定家里没人。   把咖啡放到桌上,即鹿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时有点冷。   找了件外套穿上,即鹿坐在沙发上,给段从祯发消息。   【段哥,咖啡买回来了,在桌上。】   【我下午要去酒吧,晚上可能会晚点回。】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帮你买好吗?】   连发了三条,即鹿其实还想多说几句,又想起上次被他拉黑的事,打字的手顿了顿,到底还是缩了回来。   段从祯的临界点他还没有摸清楚,但他有个习惯,即鹿已经很清楚了。   就是在段从祯心烦的时候,特别喜欢拉黑人,有时候几百年不联系,再联系已经是一个红色感叹号,有时候前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消息就发不出去了。   ——这还是李捷告诉他的。   李捷最近经常来酒吧,也不去跟朋友玩,就坐在吧台边,看他擦杯子,快要打烊的时候会点一杯饮料,然后请即鹿喝。   即鹿当然不会喝,谁知道里面会放些什么。   “斑比,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我长得这么好看。”   第十次吸引男人的注意失败,李捷有些挫败地趴在吧台上,百无聊赖地玩弹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即鹿没看他,只兀自认真进行着手里的活,眼神颤都没颤一下。   李捷当然是好看的,只不过他早就爱上了段从祯,因此每次遇见什么人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对比,只能说段从祯提高了他的审美标准,就这样。   要怪就怪段从祯去吧。   黑名单没待多久,段从祯就把他放出来了,即鹿吊了几天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从那以后,即鹿就更小心翼翼,每次话都斟酌好了再说,就怕哪次再犯错,又被拉进黑名单,再也联系不上这男人。   正杵着发呆,段从祯那边鲜见地回了消息。   【不用,今晚不回去。】   抓起手机,看见的却是这样的消息,即鹿撇撇嘴,眼里的惊喜慢慢消散下去,漂亮的眸子染上微不可见的低落。   正打算换衣服去上班,手机又震了震。   【也说不定,把门留一下。】   即鹿一顿,忙应道,【好好好。】   晚班没有上到即鹿以为的那么晚,十二点刚过,老板就放他们下班了,即鹿自然是接受了这个安排,把酒吧收拾干净,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夜晚的城市有些凉,闹市区繁华依旧,出了商业区,路上就少有车辆了,连出租车都打不到。   缩了缩肩膀,即鹿吸吸鼻子,低头把外套的拉链拉上。   路过医院,即鹿抬头看了一眼寂寥的大楼,突然觉得整栋建筑都显得萧瑟无比,外面可以看见病房里惨白的灯光,零星的,没有生气的样子。   心里默默念叨了几句,余光突然瞥见停在最外侧的一辆车。有些眼熟,凑近一看,果然是段从祯的车。   原来是在加班,即鹿心里苦涩地笑了一下——也确实,段医生不在家的时间里,总不可能都在玩男人。   想着段从祯可能要连夜做手术,即鹿不由得有点心疼,想着买点宵夜给他送过去,又怕自作主张惹他不开心,杵在医院门口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算了。   正要走,即鹿又想起一件事,步伐犹豫片刻,拐了个弯,朝着医院深处的住院部走去。   ·   “我睡不着……太疼了……”   隔着病房门,就能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痛哼,带着点不满和撒娇,还有倒抽凉气的声音,即鹿侧了侧身,躲在里面看不见的盲角,听着病房里的动静。   “你受这么重的伤,疼是必然,命保住就不错了,还抱怨,谁让你喝多了不看路?”   略带着愠怒的声线,低沉而熟悉,天生的沙哑,即鹿只稍微想了一会,就记起来坐在病床边的男人是那天在酒吧,抱着祁然杵在门口玩游戏机的人。   眼神微微黯下,即鹿不动声色,连呼吸都放到最轻。   “你还说风凉话,我真……妈的,疼得我可以直接从这儿跳下去……”祁然骂道。   “医生说就是会疼,抱怨有什么办法?”男人有些无奈,声音中仍可听出怜惜。   祁然没说话了,过了一会,才悻悻开口,“你抱抱我吧,好冷。”   “不能。”男人拒绝得很果断,“睡一起容易压到伤口。”   “天……你直接杀了我算了……”祁然拉长声音,拳头气极地垂在床铺上。   病房内的声音低下去,即鹿听不真切,迟疑地偏头,恰巧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看见祁然伸手,扯住男人的领子,逼得那人弯下腰来跟他接吻。   眼中蓦然闪过一丝凛光,即鹿呼吸停滞片刻,脑海里瞬间浮现段从祯手指上的戒指。   祁然送的,一整套纯黑戒指,段从祯挑了两个戴上了。   恶心。即鹿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祁然根本不配段从祯对他那么好。   男人一直待到了早晨三点多,直到祁然闹累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门打开的瞬间,坐在楼梯转角的人缓缓抬头,隔着消防通道狭小的缝隙,远远望着疲惫的男人。   凌晨的医院,死气沉沉,就像一个巨大的太平间。   男人走在前面,即鹿不远不近地跟着,脚步无声,呼吸压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男人进了停车场,即鹿没有跟进去,站在柱子后面,打了个呵欠,面无表情地倚靠着,脸色阴沉而冷。   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即鹿眼神阴鸷而冷漠,望着远去的影子,心里默默记下那一串车牌号。 第27章 唯一寄望   独自走在冷清的凌晨大街上,即鹿被风吹得有些瑟瑟发抖,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四点了,习惯性扫虹膜开门,却在进门的一瞬间猛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事。   昨天段从祯说有可能会回家,而他就那么在医院楼梯间坐了三个小时,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小心翼翼地走向卧室,一眼瞥见床上的被褥有些起伏,即鹿霎时心一凉,有些慌乱地停下,不敢再有动作。   他真的回来了。太可惜了,即鹿在心里小小地后悔了一下,昨天明明可以跟他一起睡觉的。   脚步放到最低,即鹿四处看了看,小声呼吸着,最后还是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今晚在医院看见那幅景象,他现在睡是睡不着的,但也很是疲惫地闭了眼,打算休息一会儿。可没想到,原本清醒的脑袋,闭上眼睛之后倒是一点点昏沉下去。   再次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有些茫然地望着从阳台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整个客厅都泛着一股金色的暖意,即鹿眨了眨眼,屈肘支起上半身。   身上盖着的毯子随着动作落下,即鹿眉峰微蹙,有些疑惑地低头看过去。   他记得昨天明明没盖毯子的……   余光瞥见身旁坐着的影子,即鹿一顿,有些不敢相信地缓缓望过去,目光在看见段从祯的刹那凝固了。   懒散地坐在沙发上,段从祯抱着电脑,神情专注地处理最近实验留下的数据,听见他这边有动静了,匆匆抬眸扫了一眼,看他还没缓过神来,轻轻笑了,又转过头去,“没醒建议继续睡。”   即鹿半张着嘴,伸手把滑到地上的毯子捡起来,有些试探地问,“这个毯子是你给我盖的吗?”   段从祯没抬头,只敷衍地“嗯”了一声,指尖敲在键盘上,也没再理会这边的男人。   即鹿微微勾了唇角,飞快地道谢,从沙发上站起来,匆匆进了盥洗室洗漱,然后去给他做早餐。   把煮好的粥端出来的时候,段从祯已经在换衣服,打算出门了,即鹿愣愣地把碗放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段从祯淡淡地看他一眼,大概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什么都没说,拿了钥匙出门。   ·   小杨最近几天都很兴奋,即鹿看着他整天笑容都挂在脸上,心里猜测大概是求婚成功了,也不由得为他高兴。   “小鹿,吃糖。”   小杨嘿嘿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把糖果,塞到即鹿手里。   即鹿没有拒绝,毕竟这是人家结婚的喜糖,只淡淡道了恭喜。   “紧张死我了。”小杨还在回味着当时求婚的场景,“她一直不说话,我以为她要拒绝,结果低头一看,她眼睛都红了。”   “她一哭,我也跟着哭,太丢人了,俩成年人抱在一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唉……”   虽然是懊恼而羞赧的语气,但即鹿还是明白,小杨心里是高兴的,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厮守终生,谁不开心呢?   看着他喜上眉梢,眉眼间都是幸福之色,即鹿也心里熨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订婚?”   求婚成功了,那订婚和结婚应该也快了。   难得听即鹿主动跟他搭话,小杨有些受宠若惊,先是呆愣愣地“啊”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咧嘴笑道,“下月十五,找人算过了是个好日子。”   “挺好的。”即鹿顺嘴答,微微笑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手里动作顿了顿,而后有些迟疑地拿出吧台抽屉里的台历。   下月十五啊……   段从祯的生日好像也快到了。   喉头突然一阵干涩,即鹿瞳孔失焦,手里捏着的杯子重重杵在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缓缓握拳,即鹿稍微找回一点清醒的意识,不动声色地用力呼吸几下。   看着台历上熟悉的日期,即鹿一时有些失神。   段从祯的生日就快到了。   他记得在青爱的时候,每次生日,段从祯就会给他带一块蛋糕,有时候是水果的,有时候是巧克力的,再大一点,段从祯还会从院长那里要求把他带出去一天,让他跟自己的朋友一起,陪自己过生日。   也只有这一天,即鹿能离他最近。   对于即鹿而言,段从祯的生日,是比他自己的生日更重要的存在。   毕竟,他的出生是意外,他的存在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如同母亲说的那样,当初不该把他生下来。   一个多余的人的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呢?   从青爱福利院离开那天,即鹿坐在门口不走,等了一整天,打赌似的,盼望着段从祯能来看看他,到最后段从祯都没有来,从清晨到日落,即鹿坐在地上,干净的衣服都变得脏兮兮的,最后也只能耷拉着脑袋,拍拍裤子,在老师再三警告下,回了大铁门里面,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土狗。   对他来说,整个生命的前段,唯一让他有欲望,有期待的,只有段从祯一个人。   进了东青山,日子就更加难过,起初只是压抑,因为身边都是精神病人,即鹿记得很清楚,有一个女孩子,眼睛大大的,很漂亮,有时候很正常,有时候又龇牙咧嘴,眼睛通红,暴力倾向严重。   每次发病的时候,她就会被绑在床上,嘴里塞着布,一管又一管的药打下去,直到她晕厥过去。   即鹿虽然有些畏惧,但不至于觉得害怕,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病不需要这样,这里的医生和护士对他也算是照顾,直到那天。   段从祯的生日,他一如既往地期盼着能否收到他的电话,满怀希望,端着院长的早餐,走进了院长办公室。   那一天,他一生都无法忘记。   “小鹿,小鹿,你怎么了?”耳边是急切的声音,带着惊恐的尖叫,“我天,你流血了!”   即鹿缓缓回过神来,鼻尖嗅到一丝血腥味,低头一看,右手握得死紧,掌心已血肉模糊,抬头,小杨一脸无措,呆滞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抽纸给他擦拭。   “没事。”即鹿微微皱眉,抬手格开小杨的手臂,无所谓地拿了一包酒精棉,径直贴上创伤的地方,握紧。   小杨看着他简单粗暴的动作,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鹿,你怎么了?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吗?”小杨心有余悸地问。   “没有。”即鹿声音冷静而淡,“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   “啊……我说我已经找到新的工作了,可能订婚前后就要入职,结婚了嘛,总不能再漂在酒吧里,所以酒吧可能要招聘新的服务生了,在招到之前,你和陈的工作可能会忙一点。”   陈是另一个服务生,女孩子,主要白天待在酒吧,旺季的时候,比如啤酒节,也会全天待在酒吧帮忙。   即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暮色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工作的地方而已,没有任何情感上的联系,对即鹿来说,无论是谁走了或者来了,跟他都没有关系。   “对了,晚上外滩那边有烟花表演,老板说我们可以去看。”小杨说。   “知道了。”即鹿笑着点头,不置可否,依旧低头擦杯子。   等小杨乐完走了,即鹿才回过神来,想起他刚刚说的烟花表演,动作顿了顿,有些迟疑地摸出手机给段从祯发消息。   【段哥,你今晚有空吗?外滩有烟花表演,要不要去看看?】   消息顺利发出去,即鹿松了口气。   想起今天醒来的时候,段从祯在沙发边端着电脑,看样子脸色不太轻松,想来是最近实验不顺利的缘故,即鹿猜他大概率不会去。   还没等他猜完,段从祯那边就回了消息。   【我来接你。】 第28章 戒指   夜幕下的石园市仍然繁华,秋日的夜晚,少了点蝉鸣聒噪,却多了一些萧瑟的寂寥,站在街道边,夜风吹过,仍然有些薄凉。   即鹿下意识扯了扯衣袖,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路口看。   段从祯说晚上来接他,可是没说什么时候来,即鹿下班很早,估计是老板也赶着去看烟花表演的缘故,傍晚刚过,天将将黑的时候,即鹿就站在路边等着了。   大概半小时以后,熟悉的影子出现在路口,即鹿失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光亮,往前小跑了两步,抿着唇,期许地望着段从祯在他身边停下车。   犹豫了好一会儿,即鹿试探着拉开副驾驶的门,见段从祯没有反感的表情,才勾了勾唇角,小心翼翼地坐进去。   “给你。”段从祯突然开口,随手抛过去两颗糖,落到即鹿手背上,弹了两下,有一颗掉到了地上。   即鹿顿了顿,忙俯身捡起,小声道谢。   是两颗巧克力,红金的包装,看上去价格不菲,很是喜庆的配色,让人不由得想到喜糖。   “这是……”即鹿呆呆地问。   “医院有个同事,孩子满月,给我们发了两粒。”段从祯打着方向盘,懒洋洋地解释,“我不爱吃甜的,你要是也不爱就扔了吧。”   “不扔。”即鹿立即否认了,摇摇头,“我吃。”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剥开巧克力塞进嘴里。   馥郁醇厚的甜苦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很丝滑的口感,即鹿嚼着巧克力,只觉得甜到心里。   记得第一次见到段从祯,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拿到外面发的巧克力,才得了这人一颗糖,从那以后就算再好吃的巧克力,他都觉得没有那天段从祯塞在他嘴里的奶糖好吃。   “我今天也收到了喜糖。”即鹿嘴里有东西,含含糊糊地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小杨给的喜糖,“同事结婚,分了几颗。”   糖果摊在手上给段从祯看,可男人只盯着面前的车窗,无暇顾及他。   即鹿继续说,“他前几天求婚的,买了一个很漂亮的戒指。”说到这儿,即鹿舔了舔嘴唇,把上面残余的巧克力舔下去,没再说下去。   提到戒指,他就会想起自己的狼狈不堪和廉价作践。   提起戒指,他就会想起祁然送给段从祯的一整套纯黑,段从祯戴了两个,每天都在手指上,只有做手术和做实验的时候会摘下来。   段从祯还是没答话,过了一会,大概是感受到了这边没由来的低落,狐疑地偏头,潦草地扫了两眼脑袋低垂,双目失神的男人,轻笑,“怎么,你也想要了啊?”   即鹿没说话,眼神都不曾有丝毫波动。   他想不想要,段从祯不会不知道。   “拿去吧。”   段从祯十分大方地从方向盘上抬起手,取下中指上的戒指,拎着随意扔到即鹿腿上,语气云淡风轻,混不在乎的样子。   被扔到裤子上的戒指还泛着莹润深邃的光,映在即鹿眼睛里,却没有激起波澜,只觉得呼吸有一瞬的停滞,心口像是被这枚戒指砸到一样,梗塞难言。   在段从祯心里,他好像从来都是那样好打发,小情人送的礼物,能随便转送,用来施舍给他。   没有比这更羞辱人的了。   “谢谢,我不要。”即鹿声音极轻极低,鲜见地拒绝了段从祯的施舍,轻轻拈起那枚戒指,伸手放到了中控台上。   “不要算了。”段从祯没有坚持,“嘁”了一声,把戒指拿回来,重新戴到手指上。   即鹿听着他那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嗤,心里有些涩涩地,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突然觉得嘴里的巧克力在泛苦。   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即鹿突然想起今天看的日历,回过神来,有些犹豫地转头问,“段哥,你最近缺不缺什么?”   “嗯?”段从祯心不在焉,皱眉应了一声,好久,才漫不经心地答,“我缺觉。”   连续几天实验数据不满意,手术还一台接着一台,还要抽空回去给导师搞论文的事,段从祯实在是分身乏术,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用。   完全是缺觉缺到美国作息了,得空睡上一觉都让他感天谢地。   听他这么说,即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垂眸,又说,“我的意思是,你的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你点什么。”   话音刚落,就看见段从祯脸色蓦地变了,瞳孔都狠狠收缩几下,神情有一瞬的错愕,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狠厉,而后用力踩了一下刹车。   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即鹿一时不料,整个人都差点撞到操纵台上,慌忙伸手扶稳,有些茫然地看着脸色骤变的人,“段哥,怎……”   “滚出去。”   即鹿一愣,脸上都有些无措,“我……”   “我让你滚出去。”   段从祯声音在抖,眼角微微泛红,手臂上青筋隐隐可见,双手攥着方向盘,用力到血管都有些青紫色,眼神没有落到即鹿身上,却仍然阴鸷冷厉得可怖。   即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抿了抿唇,强压下心底那点无措和委屈,解开安全带,利落地开门下车。   刚关上门,就听见引擎巨大的声响,轮胎疾速旋转,带起扬尘,毫不犹豫地疾驰而去。   ·   段从祯让他下车的地方离外滩不远,走十分钟就到了,即鹿一个人在路上走,看着身边一辆辆驶过的车子,心里有些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明明以前每个生日,他都会准备一点礼物,即便再不入眼,段从祯也会收下来的。   他只是想像七年前一样,陪他过个生日而已。   一个人走到外滩,烟花表演已经准备好了,偌大的江面上,映着月光,波光粼粼,很是悦目,可即鹿却无心欣赏。   游离在人群之外,即鹿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吹着凛冽江风,没带外套,被冻得微微发抖。   冬天明明还没到,怎么就这么冷呢?   即鹿叹了口气,缩了缩肩膀,抬头漫无目的地看。   人群一派欢乐热闹,期待着即将开始的烟花表演,情侣乐此不疲地拍照片,留住美好的时刻,高大的父亲将孩子架在肩膀上,小孩便会高兴得笑起来。   望着那些不属于他,也从未属于过他的温馨,即鹿有些失神,半晌,也轻轻笑了笑。   真好。   “不带外套来江边,你当你是艾尔莎?”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即鹿回头,正看到陶映站在他身后的台阶上,仰头看着树上新长的桂花,“今年桂花开得晚。”   即鹿微微皱眉,下意识与他拉开距离。   “你也会来这种场合?”陶映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是从不喜欢人潮汹涌的地方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即鹿冷冷答。   “真不友好。”陶映叹了口气,被吹过的风激得原地跳了跳,过了一会儿,说,“我跟段哥断了。”   “哦。”即鹿面无表情。   “你都不问问为什么吗?”陶映双手插着口袋,浅浅地笑,偏头看他。   “不感兴趣。”即鹿耸肩,仍然游目四顾,没有目的,没有焦点。   “是我提的。”陶映没有管他敢不敢兴趣,继续说下去,“我说想要回家陪妈妈,还想自考研究生。所以我跟段哥说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他答应了。”   “哦。”   即鹿兴趣缺缺,不想再听段从祯跟其他男人有何牵连,也不想听这个段从祯曾经的小情人在他面前炫耀。   “还有一个原因。”陶映眨了眨眼,眼神有一丝深邃。   即鹿没说话,甚至都不去看他,只觉得他很烦。   “我觉得你很可怕。”陶映直言。   习惯性地忽略这句话,过了一会儿,即鹿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地皱眉,这才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陶映缓缓挪开视线,望向江面,“你嫉妒心很强,我觉得再在段哥身边待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比祁然更惨。”   嗤笑一声,即鹿不以为然,轻蔑地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伤害你?你以为你是谁?”   “那只有你自己知道了。”陶映对他这种态度不愤不恼,只温和地说着,“我刚在看台上看见段哥了,你怎么没跟他一起,你们吵架了?”   即鹿稍怔,有些迟疑地回头朝露台看去,只可惜人潮汹涌,看不真切。   “他来了?”即鹿问。   他还以为段从祯发完脾气就走了,也不想继续看烟花表演了,没想到他还会留下。   “啊,是啊。”陶映懒洋洋地点头,“我刚还跟他打了招呼,还能认错不成?”   “你们吵架了?”陶映又问,有些稀奇,“段哥脾气还不错,一般不跟床伴吵架。……反正从来没有跟我吵过。”   淡淡看了他一眼,即鹿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陶映也不逼他,只是凑在一旁,懒散地靠着,等他什么时候想开口了。   过了一会,即鹿才有些妥协,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点。   听完,陶映有些震惊,嘴唇半张,半天没说话,跟刚才淡然平静的样子大不相同。   “怎么了?”即鹿问,霎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段哥的母亲…呃…他的母亲……”陶映咽了咽口水,怔怔地说,“……在他生日那天车祸去世了,所以……”   陶映为难又怜悯地看着面前茫然又怔忡的男人,“所以他……非常非常不喜欢别人提他的生日。” 第29章 再也不会让你难过   即鹿没想到,段从祯的妈妈竟然已经去世了。   在他印象里,那个女人是他所见过的女人中最温柔的一个,端庄优雅,温婉却丝毫不显得优柔寡断,周身都透着一股干练又果断的气质,身上永远都是淡香的,手是温暖的,贴在他额头上时,能感受到皮肤的细腻。   他喜欢段从祯的母亲,甚至要早过爱上段从祯。   起初,他只是盼望着那个女人经常来福利院,因为她常常关心他,总是对他微笑,会给他理领子和没扣好的扣子。   那是即鹿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如同母亲一般的关怀。   后来,他才渐渐地转移了这种情感,变成每日盼望段从祯能来看看他。   即鹿没有想到她居然去世了。   “对方酒驾。”陶映这么解释,顿了顿,又否认地更正自己的话,“醉驾。”   据说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对面那开SUV的男司机醒都没醒,整个人极其扭曲地歪倒在中控台上,脑袋磕破了,唇角带血,还打着呼噜。   医生把他叫醒,抽了管血,基本是没血细胞,全是酒精的程度。   男司机重伤,而段从祯母亲的车则起了大火,等消防把火灭了之后,里面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警察说,如果能早点报警,还有得救,只可惜这条道路偏僻,又没什么摄像头,过路行人都很少,醉驾的肇事男司机连意识都没有了,哪里又有人能及时叫消防呢?   意外总是来得那样突然。   甚至那天还是段从祯的生日,在意外发生的前十分钟,母亲给段从祯发了消息,说会给他带一块手表作为礼物。   只可惜段从祯没能等到礼物,也没能等到自己的母亲,甚至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都只能看见被白布盖起来的冰冷遗体。   人生总是不尽人意的,只是有些人的人生,更加不尽人意一些。   听着陶映沉重又喑哑地说着这些事,即鹿一时有些心悸,嘴唇为颤着,喉头一阵哽咽,心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抬手扶住被露水洇湿的栏杆,手臂用力得青筋都冒出来。   趴在栏杆上,胃部一阵翻涌,即鹿强忍着干呕感,额角落下珠子一般的冷汗。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段从祯以外的人,有这样强烈的情绪起伏。   “那男人呢?”即鹿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态,可说出的话却尖锐而充满恨意,“那男人死了吗?”   “进了监狱。”陶映轻叹,有些无奈,“判了五年。”   “才五年?!”即鹿几乎是吼出来的。   一条无辜的人命,居然只值五年。   即鹿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段从祯的时候,他问母亲,这个小孩是不是要死了,童言无忌,但母亲立刻就制止了他这种刻薄的言论。   那时即鹿还很怕她,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会说教的人,一般也是会打人的,福利院的老师就是这样。   可后来,他是越来越能感受到段太太的好了,在即鹿人生的前半段,他从未遇见任何一个,如同她那样善良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些穿着漂亮,相貌姣好的女人,居然也可以这样温柔,以至于真正遇见的时候,即鹿甚至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不像他的母亲,不像那些女老师,不像任何人,只她独一份的。   即鹿好羡慕,他羡慕段从祯能成为段太太的儿子,有时候他也会不自量力地妄想,如果自己是段太太的孩子,他一定会乖乖听话,他愿意付出所有去爱她,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报答她的生养之恩。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   即鹿想,或许就是那种对段太太的感激,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熔铸成了他对段从祯近乎疯狂又痴迷的渴望。   ·   烟花表演开始的时候,即鹿走上了露台。   上面很平坦,人也很多,站在这里能看见整个江面,自西向东,滔滔不绝地流动,橘色的烟火从地面上窜起,夹杂着尖锐的口哨声,在深沉黝黑的夜空中炸开,散下无数暧昧又明亮的火光。   即鹿遥遥望着站在栏杆边,面色黯淡,沉默不语地欣赏烟花的人,有些愧疚地缩了缩手臂,打了个寒颤。   耳边是烟火声和欢呼声,所有人都在兴致高昂地迎接美好的时刻,而即鹿却无心欣赏,满脑子都是刚刚陶映对他说的话。   摸出手机,即鹿犹豫着点了点屏幕,发出一条消息。   【段哥,对不起。】   一发出去便石沉大海,没有回应,即鹿远远看着那人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下,又面无表情地放回了口袋里。   即鹿微微有些失落,眼神暗了下去,紧握着手机,想了好久,才咬咬牙,抬腿走过去。   段从祯身边并没有十分拥挤,大概也是周围的人看他不太好惹的样子,栏杆边恰巧空出一块地来。段从祯叼着烟,也没点燃,只是衔着,抬头漫无目的地望着不断升起烟火的夜空。   即鹿凑过去,轻手轻脚地绕到他身边,低低喊了一声,“段哥。”   男人肩膀僵硬片刻,眉峰立时蹙起,眸中肉眼可见的厌恶和不耐,抬手把烟卷拿下来,却不打算跟他说话。即鹿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有些苦涩地抿唇。   “对不起,哥。”即鹿没敢伸手扒拉他,只小声道歉,“我之前不知道……”   “之前不知道就可以随便出口伤人吗?别人的私事少管不懂吗?你如果真的感到抱歉,就不会找借口!”段从祯冷言打断,声音提高几度,满是反感地瞪他。   即鹿心里叹了口气,暗自责怪自己,却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起码,他愿意搭理自己了不是。   “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即鹿低声下气,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   段从祯没说话,只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   夜色下,男人瘦削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露出的脖颈被冷风吹得有些苍白,依稀可以看见埋在皮肤下面的青紫色血脉。   即鹿脸色稍微有些憔悴,透着怎么都无法忽视的疲惫,嘴唇淡得没有血色,还在因为寒凉而微微颤抖着。   段从祯垂眸,恰巧看见男人略显讨好和愧疚的眼睛,雾蒙蒙的,却在看向他的时候带着希冀的微光。   一束焰火在空中绽放,蓝色的,如同海洋中破碎开的泡泡,映在男人眼睛里,如同给一潭死水打上涟漪。   看他表情似乎有些松动,即鹿才敢伸手,轻轻握住段从祯的手腕,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把他指间的烟点燃,低声祈求,“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原谅我好不好?”   沉默地看着他,段从祯别开眼神,低睫看着江面,良久,才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只是有点想她。”   耳边声音低沉,透着隐隐可察的悲伤,不同于以往的冷淡或调笑,反而显得更加沙哑和落寞。   即鹿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心口疼得有些麻木。   缓缓抬手,即鹿试探着把人抱住,指尖微颤,感受到男人一瞬间的僵硬,即鹿心都狠狠跳了一下,好在,段从祯并没有把他推开。   段从祯没言语,也没动作,没推开他,倒也没回应他。沉默良久,才舒了一口气,恢复了冷冰冰的语气,“算了,又不是你妈,你又不懂。”   “我明白的,真的。”即鹿忙说,抱着他腰的手又缓缓收紧了些,声音低哑,“……我也很想她。”   “我知道我不配,但我真的很想她,她教我善良,教我带着希望活下去,教我读书写字,她还让我认识了你,我真的很感谢她……对不起段哥,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段从祯微微一愣,鲜见地有些轻讶,低头看着小心抱着自己的男人,眼神暗了暗,许久,才伸手揽了揽即鹿的腰,把人拉近了一些,把他不敢上前的一步空隙填满。   身上笼下温暖的感觉,即鹿睁了睁眼,懵了一瞬,眉骨抵在段从祯肩膀上,紧紧地将人抱住。   这是段从祯给他的第一个,不带私欲的拥抱,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如同他期盼的那样,热烈而幸福。   “我爱你,我爱你。”   即鹿不停地说着,直到声音变得沙哑低沉,直到眼泪全部都浸到段从祯的衣领上,直到他的吻落下来。   他一点都不后悔,即鹿想,他再也不会让段从祯难过了。   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即鹿不会,也不舍得,让他在经受任何,任何的痛苦。   段从祯是要活在骄傲和荣光里的人。   如果、如果痛苦注定降临,那即鹿愿意替他承受。   作者有话说:   心疼坏男人是悲剧的开始。 第30章 车祸   夜晚的外滩泛着凉意,风一吹,即鹿仍有些颤栗,小声喘气,觉得鼻子堵堵的。   “车上有外套。”段从祯看了他一眼,把钥匙递到他,“停在最外面,直走就看得见。”   即鹿摇摇头,“不算很冷。”   “你吸鼻子的声音都快盖过烟花声了。”   “……”即鹿挨着他的手臂,喉结滚动一下,嘴唇张翕片刻,还是摇头。   看他不愿意,段从祯也没再逼他,偏头收回目光,望着天上此起彼伏的火光。   即鹿看上去很喜欢今夜的烟火,微仰着头,目光追逐着不同地方盛开的烟花,眼中满是星星点点的光亮。   身边男人的兴奋和喜悦实在是太过明显,即便能感受到他在刻意压抑着,也不得不让人分神注意。   段从祯对这种东西到没有什么太多兴趣,看了一会儿就遖颩有些厌倦了,低头间,余光瞥见即鹿的侧脸。   稍怔片刻,段从祯微微回头,不经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微黯。   失神间,嗅到一股浓郁的幽香。   今年桂花开得有些晚,不过一开倒是一整树,露台边的公园里栽了几棵,花色偏深,香气袭人,风一吹,清晰绵长的香味就氤氲至整个外滩。   段从祯微微皱眉,鼻翼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抬手,稍微掩了一下鼻尖,眉间不由自主染上一丝排斥。   “怎么了?”即鹿听见他喉中不满的气音,见他脸色变了,有些关切地问。   段从祯没说话,屏息缓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太香了。在这儿待久了想吐。”   “那我们回去吧?”即鹿说。   “算了,你继续看。”段从祯摆了摆手。   即鹿鼻尖有些红,眼眶也带着点疲惫的绯红,还想说什么,还未张嘴,突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段从祯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眉头紧锁,警惕地看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即鹿有点慌了,这么一来,鼻子也堵了。   “去拿外套。”段从祯几乎是命令的语气,把车钥匙拿出来。   “不用。”即鹿还是摇摇头,坚持不去。   跟段从祯一起看烟花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一秒钟都不想浪费。   段从祯皱眉看着他,眼中看不出情绪,过了好一会,才烦躁地啧声,伸手握住即鹿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面前,敞开外套把人半裹住。   即鹿还没反应过来,身躯一僵,正要回头,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警告。   “撞到我的脸你就死定了!”   动作猛然止住,即鹿懵了好一会儿,才听话地点点头,悄无声息缩了缩,跟他靠得更近了些。   烟花表演持续到晚上十点,即鹿缩在段从祯怀里,看下面广场上的小孩子放仙女棒,看得津津有味。   对他来说,那些小孩简直是活在天堂。   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每天都过着一样的生活,辛苦又枯燥,只有逢年过节能吃点好的,更别说放烟花这种娱乐项目了。   他记得有次除夕夜,他实在是太想妈妈了,一个人跑到楼顶天台,隔着江,眺望对面繁华的商市区,企图循着记忆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中找到妈妈,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   后来不仅被老师教训了,还吹冷风发了烧,一整个新年都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烟花声,艳羡不已,却没办法亲自看看。   遥遥望着那些将孩子高高举起的父亲母亲,即鹿笑着笑着,突然就有些难过了。   “你也想玩?”段从祯突然低头,问他。   “啊?”即鹿一顿,而后摇摇头,否认道,“不想。”   那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不适合他,也不该是他的,他早就过了那个过度渴望的年纪,现在他能负担得起了,却再也不想要了。   因为再多的补偿都无法弥补小时候爱而不得的煎熬。   “你到底想不想?”段从祯又问了一遍,语气强硬了些,也沉了一些,大概是听出他在撒谎。   即鹿垂眸,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又缓缓转了目光,看着那些欢笑不已的幼童。   良久,他才极小幅度地轻轻点头,低声道,“想。”   段从祯这才睨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很满意男人在自己面前藏不住秘密。   “我去买两把。”   段从祯把烟灭了,松开他,拍了拍衣角,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就往那边走。   站在原地看着他,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走过的身影,即鹿一愣,止住所有动作,瞳孔霎时缩了缩。   “段哥!”即鹿突然喊。   “怎么?”段从祯回过头。   “我……”即鹿脑子飞快地转着,支吾道,“我能去拿……外套吗……”   “当然。”段从祯没有犹豫,把车钥匙扔给他。   即鹿小声道谢,有些紧张地捏着钥匙,转身匆匆走进人群。   有些狐疑地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段从祯若有所思,半晌,还是作罢。   即鹿满心满眼都想着他,能有什么别的事?   ·   两把仙女棒很快就放完了,即鹿兴致渐好,段从祯玩了一两根,剩下的就都给他了。   “段哥,你看这个,好漂亮!”   即鹿点燃最后一根,捏在手里晃,觉得这一根的花特别好看,惊喜地给段从祯看。   “嗯。”段从祯根本没心思欣赏,敷衍地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手机。   被忽视的人也不失落,兀自盯着最后的一根火花看,直到燃尽了,成了黑色的棍子,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把它扔进垃圾桶里,磨磨蹭蹭地回到段从祯身边。   “放完了?”段从祯没抬头,懒洋洋地问。   即鹿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的行为又多幼稚,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放完了。”   “那走吧。”段从祯收起手机,转身往台阶上走。   即鹿点头如捣蒜,疾步跟上去。   刚走上人行道,人群熙攘,即鹿跟在段从祯身边跟他搭话,突然,主干道上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段从祯吓了一跳,转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人群也骤然寂静,而后爆发出嘈杂的喊叫。   “有人撞护栏上了!!!”   “快叫救护车!!”   “我操!那车子要从堤上掉下去了!!”   “是狗!刚路边跑出来一只疯狗!”   “妈的,别管狗!先报警!”   微微皱眉,段从祯偏头,透过此起彼伏的人群和树叶的枝干,隐约看见一辆黑色福特冲过人行道,正半个身子挂在堤岸上,车头已经撞开了铝合金护栏,摇摇欲坠地悬在汹涌的江面上。   太惨了,段从祯心里评价,盯着事故现场看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一回头,就看见即鹿也看着那边,脸色却有些异常。   “怎么了?”段从祯问。   “出车祸了。”即鹿淡淡答了,声音没有起伏,缓缓偏头,看着段从祯,“段哥,看来我们得走另一条路了。”   “就当兜风了。”段从祯耸肩,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身朝停车位走。   段从祯离开后,即鹿才又回过头,遥遥望着被人群围起来的车子,目光透过玻璃,盯着驾驶座熟悉的面孔看了片刻,才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第31章 看门的狗   段从祯是半夜接到电话的。   即鹿还没睡,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瞪着段从祯在书房忙完了再一起睡觉。   朦朦胧胧之间,即鹿觉得有点冷,无意识把毯子笼紧了些,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不时打几个喷嚏。   今天在外面吹风大概是真的着凉了,有点鼻塞感冒,即鹿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犹豫半晌,从沙发上滑下来,去卧室的柜子里拿药。   或许是医生的习惯吧,段从祯的柜子里药品一应俱全,注射的和口服外用的都有,即鹿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了一个绿色的药包,站在柜子边拆开,就着冷水咽下两粒,冰冷的液体入喉,激地他打了个寒颤。   刚走出门,就看见段从祯站在玄关边穿外套,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段哥,好晚了,你去哪?”即鹿不解地看着他,有些愣。   段从祯瞥他一眼,言简意赅,“医院。”   “工作吗?很急吗?”即鹿看他不方便,连忙走过去给他整理领子。   段从祯只应了一下,没有多说。   靠得近了些,即鹿听见电话里传来的细微声响,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隐约辨认得出是有人在哭。   眼神微黯,几乎是一瞬间,即鹿听出那是祁然的声音。   “你先别哭,我马上过去。”段从祯温声安抚,抬手挡开即鹿的手臂,自己把扣子扣好,揣了钥匙出门。   即鹿手指一僵,又想起那天在医院看见祁然跟另一个男人亲热,霎时神情敛下,有些愤愤,脑子一热,不自觉地开口,“段哥……”   “还有什么事?”段从祯几乎是立刻回过头,语气沉下去,冷得疏离,催促他有事快说。   望着男人过分尖锐的目光,即鹿突然觉得脊背都凉了一下,喉头梗塞,半天,才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早点回来。”   “不回来了。”段从祯漫不经心地说,“一个人睡吧。”   “可……”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哐”一声在面前摔上。   即鹿掐了掐掌心,心中微叹。   晚上在外滩发生的车祸,第二天就上了新闻,女主持冰冷机械的声音在耳边响着,即鹿低头洗菜,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客厅里响起开门的声音,即鹿回过神来,目光终于有了点焦点,放下手里的青菜,转身朝门口走去。   段从祯正挂起外套,听见脚步声,便回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段哥,你回……”   话没说完,段从祯打断他,“下次再锁门,我对你不客气。”   “啊……?”即鹿微微一顿,脸上笑容僵硬下去,不解地偏头看了一眼大门,半天,才愣愣地开口,“我没锁啊……”   “那我不管。”段从祯抬手,制止他的辩解,语气非常不愉快,眼神冰冷,“虽然我能把门打开,但我不喜欢对我自己的东西失去掌控的感觉,听明白了吗?”   满心期待缓缓冷下去,即鹿抿唇,有些茫然地垂着湿漉漉的手,小幅度点点头。   段从祯却皱了眉,低睫,眼眸黑得纯粹,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语气平淡地命令,“说‘明白了’。”   “……明白了段哥。”即鹿垂眼,温顺地服从。   “好孩子。”段从祯抬手,奖励似的摸他的脸颊,而后滑落到肩膀上,催促地拍了拍,“快做饭,我下午还有事。”   ·   那天半夜段从祯被祁然一个电话叫走之后,就经常夜不归宿,偶尔晚归,身上也是带着酒气和香水味,即鹿起先还会等,后来段从祯回得越来越晚,他实在是熬不住,只能吃了药让自己尽快睡觉。   今天段从祯下午就给他发消息,说会回来吃晚餐,即鹿一整个下午都在想晚上做点什么。   小杨走了之后,老板又招聘了一个新的服务生,是兼职的大学生,叫林奈,人很勤快,嘴也甜,一看就是交际花的类型,比起小杨还要话痨一些。   因为是兼职,所以没课的时候,林奈就会来这边帮忙,工资按小时结。   “鹿哥,你的名字好特别,你姓什么啊?”   “鹿哥,你很爱喝牛奶吗?”   “鹿哥,你看看这件衣服好看吗?”   “鹿哥,你杯子都擦了这么多次,怎么还在擦?”   “鹿哥……”   即鹿正擦着杯子,耳边跟有只蚊子似的嗡嗡叫个不听,一偏头,就看见林奈拿着手机,半趴在吧台上,挨着他,在软件里挑卫衣。   “这件怎么样?款式很好,就是颜色没有我喜欢的。”林奈有时会把手机给他看,让他帮忙挑,但又会自顾自地把话说完,根本不给他留空。   即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五点钟很快就到了,即鹿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归心似箭来形容,盯着一圈一圈走过的时钟,看见分针指向12点,立刻换下衣服,准备下班。   突然,麦克风的地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嘈杂。   即鹿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看见驻唱的吉他被摔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林奈也听见了,直起身子,好奇地往那边看。   驻唱是几分钟前来的,即鹿没有太关注,自从那天撞见他跟段从祯上床,两人之间就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气氛,一下子从普通朋友变成了陌生人。   驻唱站在凳子旁边,有些错愕又回避地望着地上的吉他,手指在颤,脸色惨白,看上去疲惫又落寞,干燥的嘴唇抿着,却什么都没说。   他身边站着一个即鹿没见过的男人,戴着张扬的耳钉,身上穿着拼接牛仔外套,看上去很年轻,也很不好惹的样子。   “怎么了?”林奈扬声问,把手机收了起来。   “没事啊。”男人回头,对他们微微一笑,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指指地上的吉他,“不小心没抱稳。”   “哦,小心点,别摔坏了。”林奈看他们之间没什么冲突,就觉得没事了,低头继续掐手机。   “知道了,抱歉。”男人依旧礼貌地笑。   缓缓看了看吧台这边的两个人,男人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驻唱。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驻唱脸色有一瞬的骤变,惊恐地望着微微笑着的男人,肩膀在微不可见地颤抖。   男人又说了句话,转身朝门口走去。   不一会儿,驻唱低头,默不作声地捡起吉他,走向吧台,说自己晚上不能演出了,有事要请假。   即鹿有些犹豫,“他……”   “麻烦帮我跟老板说一声,空缺的演出我会尽快找时间补上,谢谢。”驻唱匆匆说完,转身跟着男人离开。   去超市买了一些容易处理的食材,即鹿匆忙赶回了家,正准备烧几个适合晚上吃的菜,段从祯的消息就来了,让他去城南的一个糕点店买点东西,送到医院去。   段从祯不爱吃甜食,即鹿心里一清二楚,这糕点是给谁送的,不言自明。   大概是祁然又跟他撒娇了吧。   擦干净手,即鹿也没说什么,兀自穿上外套。也好,他也正想看看恋人出了车祸,祁然现在会如何难过。   买了段从祯要的东西,即鹿轻车熟路地进了医院,一路走进住院部,轻声哼着歌往上走,循着熟悉的路线,不动声色地推开病房门。   病房内寂静一片,跟太平间似的,再往前走两步,就看见祁然脸色微白,阖目躺在床上休息,手上插着针管。   前段时间,祁然进行了第二次手术,当然还是由段从祯操刀的,那段时间段从祯基本不回家,医院实验室两头跑。   即鹿怎么可能忘。   看着这人没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即鹿缓缓走近了些,拈着糕点的绳子,漫不经心地扔到桌上。   细微声响,惊醒了睡觉的人。   目光有些茫然,好一会儿,祁然才聚了焦,慢慢看向他,瞳孔突然震了震。   “你还敢来?”祁然颤声质问。   “段哥让我来的。”即鹿微微勾唇,礼貌地笑,“给你送甜点。”   “你!……咳咳、咳咳……”   祁然不停地倒抽冷气,腰部重伤,说话都费劲。   “好好睡你的觉吧。”即鹿脸色倏地冷下去,语气都染上了怜悯的讽刺。   “你去了外滩,对吧?!……那天晚上,你在外滩,对不对!?”   耳边歇斯底里,却毫无威胁的质问,即鹿挑眉,没有理他,好整以暇地坐到椅子上。   “秦羽说他看见你了……是你,你去了外滩,对不对?”祁然狠狠地盯着他,眼眶通红,“那天晚上,你就在门口,一直站在那,是不是!”   即鹿始终沉默,不承认,不否认,只淡淡地垂眼望着他,眼中染上无趣的倦怠——哦,原来那男人叫秦羽啊。   “是你害秦羽出车祸的,对吧?!你搞的事,对吧!你真恶毒……即鹿,你真恶毒!”祁然带着哭腔,喉咙沙哑地质问。   听见这句话,即鹿脸色霎时变了,布满阴沉和憎恨,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眸中寸寸成雪,紧紧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眉梢微挑,突然笑了,缓缓道,“我、可、没、有、碰、他。”   “你!”祁然气极,腰上术后创口又要撕裂一般剧痛,咬牙切齿,“因为段哥看不上你,所以你恼羞成怒了是吧?!我告诉你,要是他知道这件事,你就等死吧!”   “该等死的人是谁?”即鹿偏头,温和地笑着,伸手,屈指抚过祁然冰冷的脸颊,“占着段哥的青睐,还要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你有这么贱吗?”   突然按住男人的喉结,即鹿沉下声,“你对段哥不忠诚,这不是应该得到的报应吗?”   祁然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该庆幸自己还是个半残,开不了车,否则你猜猜出车祸的会是谁?是你的姘头?我不这么觉得。”   被按着脖颈,祁然呼吸不畅,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气若游丝,“即鹿……贱人……你他妈是给段从祯看门的狗……”   即鹿不恼,俯身,轻声贴近他的耳畔,“所以你可得小心点……狗的尖牙利齿。” 第32章 我从来不说气话   推开房门疾步走出来,即鹿踉踉跄跄地扶住护栏,微微躬下身子,大口喘气。   刚刚他还真的……大胆啊。   本来只想过来看看那个可怜的男人到底是如何落魄的,没想到反被祁然讽刺了一通,脑子一热,即鹿想都没想,抬手掐住那人脖子。   这种事,要是让段从祯知道,未必能轻饶他。   可本就是祁然有错在先,段从祯不知情,那总得有人来做这个恶人。   手掌冰冷,攀着墙面,待到那一阵濒死的惊恐感褪去,即鹿才匀了一口气,缓缓敛下神色,慢慢从墙边站起来。   手还在抖,他控制不住。   跑下楼,拦了出租车,一刻也不停地往家里赶。   段从祯已经回来了,进门的瞬间,即鹿就看见倚在沙发上咬苹果的人。   段从祯懒洋洋地倚在沙发里,两条长腿交叠,搭在玻璃茶几上,电视的大屏幕正播放着《死寂》,镜头刚好扫过一排一排的人偶。段从祯面色平淡,目光不起波澜,好像正在看的不是恐怖片,而是下饭综艺。   “哪儿去了?”段从祯听见开门声,转头瞥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去医院送东西。”即鹿偏头,“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段从祯拿着苹果的手顿了顿,就那么静静地悬着,而后慢慢回头,抬眸盯着即鹿的眼睛,目光尖锐,带着轻微不满,声音平淡却强硬,“不要反问我。”   “对不起。”即鹿垂首,从善如流地道歉,轻轻耸肩,“是你要我去城南的糕点店给祁然买甜品,我就去了,回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段从祯依然看着他,突然笑了,“不好意思斑比,请问你是在阴阳怪气我吗?”   “没有这个意思。”即鹿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软一些。   “哦,我还以为只有那些又蠢又贱的实验员会在私底下这么阴阳怪气我,好样的,现在回家了还要受你的气是吧?”   段从祯重重地将半个苹果放到桌上,站起身来,满脸阴沉地往书房走。   “段哥,我没那个意思。”即鹿被指责得有些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我不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说着,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少假惺惺的!”猛地挥手甩开,段从祯头都不回,“哐”一声在他面前摔上书房的门,讥讽又刻薄的话从门内传来:   “我还以为你跟他们会不一样,看来还是高看你了。”   即鹿默不作声地把饭做完,摸出手机问李捷,今天在实验室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啊……实验员出了差错,段哥训孩子而已,没什么大事。】   即鹿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心中微叹。   【怎么了?他又发脾气了?】李捷又问。   即鹿不想跟他多聊自己跟段从祯的事情,看着李捷好像又想借题发挥,就没再搭理了。   把手机放下,即鹿去厨房盛了一碗刚熬好的粥,夹了一点菜,端到书房里。   先敲了敲房门,即鹿小声道,“段哥,饭做好了,你要吃一点吗?”   毫不意外地,没有人回应。   即鹿低头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见声音,便抬手拧了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段从祯正坐在书桌前处理事情,没有理他。   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即鹿慢慢走过去,将碗和筷子都放在桌边,微微偏头看他,“还没有忙完吗?”   段从祯正单手操纵电脑,另一只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支着脑袋,闻言讥诮地瞥了他一眼,“你看我像忙完了?”   即鹿摇摇头,“你有空的话就吃点东西吧,免得晚上肚子不舒服。”   “谢谢啊,已经气饱了。”段从祯哼了一声,又望向屏幕。   “……你别说气话。”即鹿无奈,声音都有些疲惫低哑,抬手试探着按在段从祯肩膀上,给他按摩放松。   “去打听明白再进来,我从来不说气话。我说话都深思熟虑。”段从祯没有拒绝他的示好,稍微放松了些,微扬的音调透着一股桀骜的轻傲,“如果伤到你了真的是不好意思,我不会改。”   “没有的事。”即鹿扯了扯嘴角,垂眼看着他的脸色,根据段从祯的反应调整手上力道,“你对我很好,怎么会伤到我。”   大概是恰到好处的取悦让男人满意了些,段从祯脸色也缓和下来,由着他按了一会儿,抬手握住即鹿的手腕。   “什么事?”即鹿立刻了然,微微俯身,听他说话。   “明天有空到实验室等我,我带你去买玉。”   “好。”即鹿飞快地点点头。   段从祯听见他微微欣喜的语调,敛眸轻笑,“继续。”   看着段从祯吃完了粥,即鹿才安心把碗收了,去吃自己的那一份,洗完碗,看段从祯还没有休息的意思,即鹿拿了件外套到书房,让他夜深降温的时候披上。   “行了,知道了。”段从祯没看他,敷衍地应了。   “那我先出去了,你记得早点休息啊。”即鹿温声提醒,正要转身出去,又被叫住   “斑比。”   即鹿下意识转身,看见段从祯支颐倚在椅子里,散淡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朦胧的倦意。   “什么事?”即鹿问。   段从祯没说话,目光上下缓缓扫过即鹿全身,带着审视的意味,冷淡疏离,稍微有些不满意,像是看见了什么瑕疵。   “你能不把手插在口袋里吗?”段从祯说,抬眸扫了一眼即鹿,眼神凌厉。   “啊?”即鹿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还是下意识按照他的意思,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尖缩了缩,轻声解释,“我只是有点冷。”   “那样很颓,看着让人心烦。”段从祯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兀自收回视线,声音淡淡的,不甚在乎,“以后别再那样了。出去吧。”   即鹿还是不明白,抿了抿唇,点头应了,“……好。”   男人轻手轻脚关上书房的门,像是唯恐惊扰了他的思路,段从祯眼神微凝,深邃的眸子懒洋洋地抬起,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唇角微勾。 第33章 分量   林奈最近课业比较忙,来「暮色」的时间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酒吧里又只有即鹿一个人,换班离开的时候,总是心生一种莫名的寂寥。   以往不爱搭理林奈的废话连篇,现在他没来了,即鹿反而有些不适应。   人还真是奇怪的动物。   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即鹿被风吹得打了个颤,正想将手塞进口袋里暖和一下,突然想起段从祯不爱他做这个动作,又生生忍住,把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   磨磨蹭蹭到了研究所,即鹿发消息问段从祯现在有没有时间,段从祯让他上去,即鹿才进了门。   研究所里常常弥漫着一种消毒水似的味道,有些刺鼻,像是许多化学药剂混合在一起,再经过处理之后的气味,即鹿不是很喜欢,下意识屏了呼吸。   段从祯不在休息室里,应该是在做实验,即鹿悄悄转过走廊,一眼就看见玻璃墙对面戴着口罩的男人。   段从祯刚给实验鼠做完注射,把小家伙拎回了透明观察箱,检查了一下仪器,边往外走边摘下手套,抬头,看见站在门边盯着他看的男人。   “早。”段从祯不经意扫他一眼,挤了消毒液洗手,顺手在即鹿脸颊上摸了一下,脱下实验服挂起来。   其实已经不早了,但是即鹿特别喜欢他在道早安时候,稍显低沉慵懒的嗓音。   看来今天的实验很顺利呢。   “早。”即鹿淡淡笑了,偏头在肩上悄悄擦去段从祯抹在他脸上湿漉漉的消毒水。   “去给我倒杯水。”   段从祯递给他一个杯子,指了指走廊尽头的茶水间。   即鹿顺从地点头,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慎重询问了温度和分量,勤快地去给他跑腿。   回来的时候,段从祯换上了出门时穿的那件外套,懒懒地倚在桌边,嘴里衔着烟,仰头盯着研究所的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实验员抱着箱子从他面前走过,段从祯眉梢微挑,咬着烟,轻笑,“Forest Labs,森林实验室。”   实验员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有些怔愣地问,“不好意思段医生,你说什么?”   段从祯又轻轻嗅了嗅,补充,“秋季新款02号香水,以英国文学命名系列的第三款,Tipping the Velvet,轻舔丝绒。”   实验员这才反应过来,是在说香水。   “啊……我不知道。”实验员有些局促,低头闻了闻自己衣服上的气味。   “很不错的系列,”段从祯下颌微抬,好整以暇地睨他,评价道,“前调清淡,中调馥郁,后调绵长,很有森实的特色,眼光不错。”   实验员稍怔,还是笑了笑,“谢谢……”   还没等他说完,段从祯话锋突转,语气霎时变得严厉又冷,“谁准你在实验室用香水的!”   声音提高了些,连站在不远处的即鹿都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他。   实验员更是呆了,连忙开口解释,“我没用香水,可能是我未婚妻身上的,我……”   “当然是你未婚妻的。”段从祯轻嗤,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和轻蔑,“轻舔丝绒是女士香水,我怎么不记得你还有这个爱好?”   “我……”   “去洗掉。”段从祯夹着烟,指了指门口,“再进来。”   “段医生,”实验员有些为难地抿唇,脸色都变得很难看,“现在就算是休息室里,也只有冷水,我……”   “那就用冷水洗。”   即鹿望着那个实验员抱着箱子的手都紧了紧,用力得肉眼可见地颤抖,眼睫低垂,盯着段从祯的足尖,牙咬得死紧,胸口都在微微起伏。   片刻,实验员还是抿了下唇,将箱子抱到桌子上,转身往洗手间走。   还没走两步,正要与即鹿擦身而过,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响。   即鹿微顿,偏头,看见段从祯好整以暇地收回推翻箱子的手,脸色平静,从桌沿上直起身子,慢慢踱步到即鹿身边。   “记得收拾干净。”段从祯低声笑道,声音带着隐隐可察的傲慢和挑衅。   望着实验员苍白无力的神情,即鹿想起来陶映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段哥无聊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玩别人,看他们一遍一遍地做无用功。”   想起之前李捷说,有个实验员无意间顶撞了段从祯,惹他很生气,看样子,就是面前这一个吧。   抬头瞥了一眼身边男人漠不关心的神情,即鹿悄悄回头,看着地上那一堆价格昂贵的器材,心里突然有些为那个要承担损失责任,承担段从祯怒火的实验员,感到怜悯了。   果然啊,那句话说得很对,   漂亮的男人,只会让别人伤心难过。   却从来没人能伤到他们的心。   ·   古玩市场在城西的古董街上,这个点还没多少人,段从祯把车停在外面,带着即鹿一路走进去的。   店面很小,几乎要隐没在众多精致的牌坊里,但即鹿大概也清楚一些,一般这种生意,说不准店面越小,里面的货色就越好。   “啊,段哥。”   看他们一进去,桌子后面坐着玩手机的男人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却已经可以隐隐看见头顶的地中海。   即鹿吐槽地盯了一会儿,挪开了自己不礼貌的目光,看向周围架子上摆的东西。   他不懂这些,只觉得里面的东西新旧不一,成色也不尽相同,看了一会儿就兴致缺缺,转头看段从祯跟老板聊天。   “前几天不是约好了吗,你一直不来,我都差点给别人了。”老板故作埋怨,实际上看着段从祯,脸上还是喜色居多。   “那看样子,东西还在?”段从祯问。   “那当然。”老板煞有介事,正打算起身去拿,突然看了一眼一直在一旁不吱声的即鹿,眼神变得有些警觉。   即鹿被这么警惕地看着,一时有些不快,却也不好表现。   “我的人你也要用这种眼神看?”段从祯戏谑地笑。   老板打了个哈哈,知道即鹿不是外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即鹿倒是被段从祯那句“我的人”惊得有些诧异,呆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片刻功夫,老板从内室拿了个盒子,打开轻轻放在段从祯面前,只见质感卓越的丝绒上,摆着一个红绳挂着的小玉坠。   即鹿看了一眼,是很普通的款式,也不大,跟林奈脖子上戴着的那个他妈妈去庙里求来的小玉佛没什么区别。   段从祯倒是很有兴趣,跟老板聊了一会儿,像是很喜欢这个。   而后,段从祯问即鹿的意见。   “啊?我?”即鹿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到了,“都可以,看你的就好。”   “看我的?”段从祯皱眉,“又不是给我买的。”说着,把盒子往即鹿面前推了一下,“你看看这个喜不喜欢,不喜欢再换其他的。”   老板见状,忙挤眉弄眼地给即鹿推销,“先生,这块玉真的不错的,成色和完整性都很好,我前段时间刚从朋友那拿到的,没多少人知道,这唐朝的呢……”   即鹿原本没有兴趣,一听,蓦然意识到这个玉坠子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啊……”犹豫片刻,即鹿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段从祯,“这个很贵吧……”   本来以为就是普通的珠宝,结果从老板口中听到“唐朝”二字,即鹿就意识到不简单。   段从祯只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价格真的不算贵。”老板压低声音,“本来啊,是想找个人给盘两年,但是看段哥这么疼你,见你喜欢就要买下来,那我也得做个顺水人情不是?”   即鹿是真的有点佩服这个老板的推销口才了。   明明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喜欢,段从祯也从来没有说是见他喜欢才买给他的。   可不得不说,这个老板的话术,让他有些心动。   “不喜欢可以只说,”段从祯开了口,语气淡淡,“我们可以挑其他的。”   即鹿其实对这个坠子真没有什么概念,他不懂玉,但是,看着段从祯这么问他,他还是有些动摇。   段从祯看上去好像很喜欢它。   那如果是把他喜欢的东西送给自己,是不是至少也代表在段从祯心里,他也算有那么一点点分量的呢?   即鹿犹豫许久,无意识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果不麻烦的话。”   作者有话说:   香水和古玩的部分都是胡诌的,别真信。 第34章 安定剂   买下了玉坠子,段从祯拎着绳子把玉放到即鹿掌心里,让他自己去玩,自己跟古董店老板还有点事要说。   即鹿点点头,嘴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翻来覆去地把玩手里的玉。   玉不算新,表面还有些涩,想来应该跟刚出土有关系,绳子是新的,应该是老板最近刚串上去的。   指腹轻轻抚过玉坠凹凸不平的表面,即鹿低头,看见坠子上雕着一朵荷花,做工精巧,很是惹人喜欢。   用丝帕包起来,即鹿把玉藏进口袋里,才觉得呆在里面有些闷了,打算出去站一会儿,透口气。   段从祯正忙着,没空管他,即鹿就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这里虽然商铺很多,但很少有顾客光临,店子里的老板都一副闲散的模样,要么低着头玩手机,要么仰躺在藤椅上打盹,更有些店面小些的,干脆在白天就不开门。   偶尔有几辆看上去就很名贵的车子停在街口,上面走下一些穿着考究的人,目的明确地走进店子里,很久都不出来。   即鹿猜测他们有可能是收藏家,或者想要高价购买藏品的拍卖行之类地方的人。   倚靠在门口的路灯杆旁,余光瞥见一旁的石狮脚上跳上一只橘猫,懒散又嚣张地躺在狮子脚下,缩起来舔舐自己身上的毛发。   看着小动物娇憨姿态,即鹿不由得勾了勾唇,微微俯身,伸手,屈指轻挠小猫的下巴,小声逗它。   道路对面的商铺有人走出来,夹杂着间或的交谈声。   “真是不好意思,最近家里太忙了,耽误到现在才把东西送过来……”   女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憔悴,略显沙哑,气息稍有不足。   即鹿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猫,听见这道声音,蓦然愣了愣,手指迟疑地僵硬片刻。   “这是家父的心愿,他也一直很希望这对镯子能够合二为一,谁知道遭受那样的无妄之灾……”   高跟鞋的声音踩在青石板砖上,清脆作响,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狭长巷道里,极为清晰真切。   即鹿呼吸停滞片刻,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突如其来的心悸感。   闭了闭眼,缓缓回头,在看见女人相貌的那一刻,即鹿如遭雷殛,整个人被劈了似的,僵在原地,再无动作。   那女人……   跟之前在新闻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是那个被男护士砸伤的路人的女儿。   熟悉的面孔映在脑海里,仿佛是一个扳机,“砰!”地一声,诱导出无数的记忆,像伸进即鹿脑子里的一只大手,生生把他拽了回去。   “小鹿,快去追他!”   “你别过来,你把刀放下,不然我就喊人了!”   “小鹿,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你一定要把钥匙拿过来!”   “小鹿!什么声音!?”   “没什么,他掉下去了……我没有碰他。”   眼前骤然昏黑,浸泡在死水里一般扭曲,即鹿胸口一窒,猛地抬手扯着领子,紧紧攥住领口的衣料,喉中涌动着不适的恶心感,让他想要干呕。   这边闹出了动静,对面两人顺势望过来,即鹿匆忙扭头,别开脸,躲过女人的视线,扶着石狮子缓了一会儿,匆匆往古董店走。   段从祯正好结束了自己的事,从里面走出来,刚踏出大门,即鹿便低着头,浑浑噩噩地撞上。   伸手将人扶住,段从祯微微皱眉,感受到掌下身躯在发抖,不由得迟疑,“你又怎么了?”   这几日下来,他总觉得这男人有些不对劲,经常出现找不到原因的疼痛和痉挛,问他又说没事,总让段从祯觉得很心烦。   他不喜欢麻烦的恋人,更不喜欢经常需要照顾的恋人。   他在即鹿身上,已经算是花了很多很多无用的耐心了。   反手紧紧攥住段从祯的袖口,即鹿有些惊惧地喘着气,慌乱靠在他身上找寻依靠,急促而又小声地请求,“段哥,我不舒服,我们回去好不好?”   “站好。”推开他的手,拎着这人站好,段从祯狐疑地看着他,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即鹿,你是不是在装病啊?”   每次他生病,总能得到自己的一点关注,段从祯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给的太多了,让他有得寸进尺,没事找事的机会。   即鹿意识还混乱着,这次发病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来得都要迅速,而且凶猛,他甚至听不见段从祯说了什么话,也无法做出回应。   “求你了……”即鹿用力拉着他的袖子,只希望他能赶快把自己带离这个地方,嘴里混沌地重复着,“求求你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段从祯没有反应,冷眼看着他,偏头盯着即鹿的脸色,大概是从他不似作伪的痛苦中,稍微相信他真的有问题,才伸手把人扶住,往车子里那边。   即鹿迷迷糊糊地被他带着,段从祯走得很快,自己好几次都快要摔倒了,隐约间,还听见那人低低的一声“事真多”。   被段从祯塞进后座里,即鹿立刻把自己缩起来,冷汗直流,整个后背都泛着凉意,寒气入体,发冷病一般痉挛,牙齿磕碰到一起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即鹿实在是撑不住了,胃里一阵一阵地犯恶心,想叫段从祯开慢点,努力伸手,却怎么都够不到,张了张嘴,也发不出声音。   最后实在是熬不下去,浑身脱力,手掉到椅子上,蓦然晕厥过去。   ·   醒来的时候,即鹿身上没有衣服,整个人光着,只盖了一床被子。   看见熟悉的天花板,即鹿才松了一口气,正向撑起来看看段从祯在哪,耳朵捕捉到一丝细微声响。   轻轻的,指尖敲打针管的声响。   心下一惊,即鹿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一眼就看见段从祯面无表情地站在药柜旁边,正在拆药瓶,见他醒了,淡淡扫过一眼,又低头望着手里的药,插入注射器,吸进针管里。   即鹿惊恐又畏缩地望着他,嘴唇颤抖,“段哥,你……”   “斑比,你今天是不是玩猫了?”段从祯打断他的话,语气凛冽地质问。   即鹿看着他冷冰冰的眼睛,怔愣半晌,还是幅度极小地点头。   “谢谢你。”段从祯冷笑一声,眼神带着些许愠怒和鄙夷,利落地将针头插进自己的手臂,把里面的药物推进去,“谢谢你又让我猫毛过敏了。”说着,偏头看着即鹿,“我上次猫毛过敏成这样在二十岁。”   “对不起……”即鹿小声说。   段从祯瞥他一眼,没说话,把袖子放下来,走到床边,抬手摸了一把他额头的温度,“还好吗?还想睡觉吗?”   男人干燥的掌心贴在脸上,说不出来的舒服,即鹿眷恋地蹭了蹭,段从祯的手很快收回,他有些失落地敛眸。   “有点累。”即鹿低声说。   醒来的时候感觉睡了很长的觉,却还是很累,神经紧绷着,如同一根拉到了极致的弦,浑身脱力,怎么睡都不够。   犹豫半晌,即鹿抬头,眼睛有些湿润地望着面前的人,轻声问,“段哥,你能陪陪我吗?”怕他不同意,即鹿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就好。”   段从祯突然嗤笑一声,“不然我他妈坐在这儿干什么?看你绣花吗?”   反应了两秒,即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霎时有些错愕又惊喜地看着他。   缩在段从祯怀里,脑子里那股躁动不已的焦虑和恐惧才渐渐平复下来,闭上眼,眼前却又浮现出那个护士坠楼的场景。   一遍、一遍、又一遍。   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即鹿咬着牙,咽下喉咙里的不适,额头抵在段从祯的肩膀上,小声喘气。   “斑比,你为什么一直发抖?”段从祯奇怪地问。   “没、没事……”即鹿连忙答,“有点冷……你抱抱我好吗?”   “好吗?”段从祯重复着他的问题,笑他幼稚一样不屑一顾,“当然好。”   拥抱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大手一挥就能送出去好几个,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能像得了宝贝一样开心。   但即鹿还是在发抖,整个身躯都静不下来。   段从祯忍无可忍,“你他妈到底什么病——”   话没说完,卧室里响起一阵刺耳的铃音。   是段从祯的手机。   压下心里那股奇怪的怒意,段从祯皱眉,接起电话的时候都没有好语气,“怎么?”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段从祯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把蜷缩在怀里的人推开,猛地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你别走……”即鹿连忙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掌,用几近哀求的语气,“段哥,就一会儿,我马上就会睡着的,你再陪我一小会儿,好不好?”   段从祯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似乎也没想到这人会开口挽留。   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段从祯才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在即鹿期待的目光里,无能为力地笑了笑,“斑比,你需要休息了。”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装着安定药剂的便携式注射器。   即鹿错愕不已,下意识缩手,“我不……”   “嘘嘘嘘。”段从祯不耐烦地安抚,不由分说扯过他的手,伸手把人抱在怀里固定住,单手打开注射器的开关,“宝贝儿,你需要立刻休息。”   “我不要,别这样对我……”即鹿开始挣扎,却怎么都无法挣脱男人的力气。   “你需要的,我是为你好。”段从祯声音低沉,放软了声线,难得耐心地诱哄,“我有事要忙,你得学会自己睡觉,不然真的对不起我对你这么好,明白吗?”   “求求你……”即鹿眼泪淌下来,洇湿被单,段从祯看都没看一眼。   “别闹脾气,很快就好了。”段从祯敷衍地哄着,紧紧捏着他的手臂,把一整管安定剂全都打进去,才松开了手。   即鹿双目逐渐失焦,四肢的力气也渐渐褪下,眼角还带着泪水,无神地望着面前表情淡漠疏离的男人,没有丝毫反应。   “快睡吧。”   段从祯摸了摸他的额头,看着安定剂发挥作用,男人缓缓闭上眼睛,才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离开。   作者有话说:   醒来的时候感觉睡了很长的觉,却还是很累,怎么睡都不够:上早八的我。-_- 第35章 出轨   即鹿不知道段从祯到底给他注射了多少,他只知道那一管安定剂让他睡了整整十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还很混沌,即鹿只觉得浑身都是虚脱的,层层冷汗把被褥都浸湿,脑袋隐隐作痛,虽然睡了那样久,却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   四肢带着一点不正常的酸涩,肌肉无力,连站起来都显得艰难。   从床上爬下来,即鹿咬着牙,把昨天换下的衣服和被他汗湿的床单都塞进洗衣机洗了,才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喘气。   段从祯昨天下午接过电话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一个电话也没有,即鹿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   空落落的紧张感霎时弥漫至整个心脏。   偏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即鹿脸色憔悴,皱着眉,只觉得脑子里糨糊似的不清不楚,无法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小口呼吸着。   在沙发上躺了半个小时,直到被冻醒,即鹿才打了个喷嚏,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起来,抓过手机,拨了段从祯的电话。   意外地,在第一次响铃后,电话就被接起来。   “醒了?”这次是对面先说话。   难得的关心,让即鹿一时有些怔愣,呆了几秒,才点点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带着鼻音开口,“起来了。”   “醒了就出去转转,别老待在家里。”段从祯漫不经心地说着,电话那头不时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看样子应该是一边工作一边打电话的。   “好。”即鹿乖顺地点头,鼻子有点堵,想到什么,“哦”了一声,稍微有些抱歉地说,“段哥,你之前说要去买玉,能换个时间吗?我……我有点不舒服。”   反正今天是肯定不行,今天他状态实在是太差了,脑子也不灵光,待会儿还要跟酒吧那边请个假,连班都没办法上了。   电话那头却沉默下去。   即鹿有些被他的沉默吓到,飞快地思索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声音又低了些,“段哥?”   对面传来一声犹疑的呼吸,片刻,才沉声道,“我们已经去过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即鹿有些茫然,“……啊?”   “买了一个小荷花玉坠,放在你口袋里了。”段从祯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补充,“之后你说不舒服,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即鹿猛地站起来,朝阳台走,也不管洗衣机是否还在运行,拉开盖子,伸手去拽被绞得拧起来的衣服。   颤抖着指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玉坠,看上面的红绳都被卷得凌乱而湿润,即鹿霎时惊得眼角都红了,慌乱地攥着袖子,小心翼翼擦拭玉坠表面的水渍。   听见这边动静,段从祯也察觉出不对劲了,“怎么了?”   即鹿不敢说,只能紧紧攥着玉坠,翻来覆去地检查,生怕在这贵重的礼物上留下丝毫裂痕。   “斑比!说话!”段从祯几乎是吼着的。   即鹿吓了一跳,连忙抓起手机贴在耳边,小声道歉,“我不小心把你送我的玉扔进洗衣机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段从祯啧了一声,语气带着责怪,“你怎么这种事都做不好?”   “对不起,我……”   “昨天的事你都能忘,又把玉扔洗衣机里,你还能做好哪怕一件事吗?”   即鹿没说话了。   他没有理由反驳,因为段从祯说的都是真的。   他自己都没办法判断自己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什么时候是混沌的,自从断了药之后,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意识也总是模糊不清,情绪极端化变得严重,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和肉体正在渐渐剥离。   剥离到他无法控制的程度。   段从祯说得对,他什么都做不好,甚至连自己的大脑,自己都无法掌控。   “对不起,是我的错。”即鹿靠在墙上,攥着玉坠的手渐渐收紧,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找回一丝理智,不至于哭出来。   段从祯撒完火,才堪堪冷静了一点,声音仍然带着不悦,“你今天晚上不用做饭了。”   即鹿垂眼,咬了一下唇,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口腔里,正打算说好,又听见段从祯说,“我会回来做。”   ·   段从祯的确说到做到。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即鹿睁开眼,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有一瞬的茫然,从床上支起身躯,四处看了看,卧室空无一人。   耳边敏锐地捕捉到外面传来的细微声响。   慢慢走出去,一股软糯清甜的香气窜入鼻腔,即鹿一眼就看见正在往餐桌上摆粥的人。   段从祯抬头看了他一眼,抽纸擦手,“你又在睡觉?”   指尖卷着单薄衣衫的一角,即鹿小幅度点点头。   自从上午那个电话之后,他就觉得头重脚轻,像是着凉了,又像是熬夜通宵那样,很累很累,强撑着吃了点东西,又窝进被褥里了。   “睡了多久?”段从祯问。   “不记得了……”   段从祯默然看着他。   即鹿不自觉缩了缩脖颈,觉得有些冷。   他真的不记得了,但是记得自己午餐没有吃,醒来的时候,天快黑了,那应该就是睡了一整天了。   段从祯怀疑地盯着他,擦手的动作都慢了很多,“你还好吧?”   即鹿低头,心虚地避开他过分尖锐的目光,盯着地面嘟囔,“没事啊。”   “那你怎么睡那么久?”段从祯显然不信,“生病了?”   “没有啊。”即鹿脸色仍然淡淡,内心却早已慌得不行,故作镇定地补充,“我没生病。”   默了一会儿,段从祯才挪开视线,“那就快点吃饭吧。”   即鹿点点头,坐过去,却看见段从祯没有坐下的意思,而是走到玄关,取下了外套。   “你要出去吗?”即鹿拿着勺子的手微微收紧。   “啊。”段从祯心不在焉地应了,“去医院看一下祁然什么情况。”   望着他整理领口,即鹿的呼吸都滞了一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脱口而出,“你能不去吗?”   过分强势的语气,让段从祯也有刹那的怔愣,扣袖扣的手顿了顿,眉峰微蹙,带着不解偏头扫他一眼,“不行吗?”   尾调微扬的语气,带着戏谑和讥诮的反问,即鹿有些怯,脸色微僵,没再说话,不动声色地平缓着呼吸,竭力压住胸腔里那股几乎要控制不住的火。   手在抖,勺子磕到碗沿上发出声音,即鹿咬咬牙,把勺子抬起来。   “怎么回事,最近都。”段从祯倒是没有过分计较他恶劣的态度,反而不解地笑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怎么了?闹脾气也这么统一吗?”   即鹿没说话。   “祁然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后续治疗消极抵抗,也不愿意见我,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   手里勺子“哐”一声摔在桌上,即鹿眼神阴沉又狠戾,神情微微扭曲,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陌生感。   “因为他出轨了!” 第36章 可是我有病啊   话语刚落,整个客厅都寂静无声。   段从祯手腕微顿,缓缓偏头,看向桌边面色平静得可怕的人。   “你说什么?”段从祯声音沉下,带着一点微颤的错愕。   “我说他出轨了!”即鹿难得吼了出来,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眼神冰冷而漠然,如同泉水一般,湿漉又清澈,却再也没有以往的纯粹,反而添上可怖的淡漠。   “你以为祁然是什么好东西吗?你以为他对你很忠诚吗!?”即鹿从椅子上站起来,步步逼近,用前所未有的音量与他对峙,“他一直跟秦羽纠缠不清,你没发现吗?祁然一直在骗你!懂了吗?!”   即鹿声音本就不算明朗,大声说话更是显得单薄而颤栗,快要哭出来似的。他定定地望着段从祯,脸颊因着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泛红,眼睛里蓄着生理泪水,好像下一刻就要掉眼泪。   眼神却那么偏执,厌恶,而绝望。   那是段从祯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   沉默片刻,段从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缓缓抬眸,望进即鹿的眼睛,“所以秦羽的意外,是你干的,对不对?”   声音不大,甚至比之前还要沉静,却让即鹿猛地一顿。   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慌乱,好像被戳破一般可怜,旋即恢复过来,即鹿抿着唇,毫不退缩地盯着他,声音颤抖,却坚决,无比冷静。   “我从来没有碰他。”   “我问秦羽的车祸是不是你做的!?”段从祯骤然一拳砸在桌上,被他避重就轻的态度彻底激怒。   “我没有碰他!是他自己撞上去的!”即鹿更大声地吼回去,双目通红,仍旧固执,似乎是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字句,“他活该去死。他——”   话没说完,整个人撞到墙上,几乎被掐着脖子拎起来,足尖都快要悬空。   即鹿脖颈一窒,生理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喉咙被掐着,溢出剧烈咳嗽。   “即鹿。你很喜欢这种玩弄别人生命的感觉,对不对?”   段从祯攥着他的领子,把人抵在墙上,虎口缓缓收紧,声音低沉而颤抖,带着难以言喻的愠怒和厌恶。   放在以往,即鹿早就不说话了,甚至是在段从祯刚开始表现不悦的时候,就早早识相地噤声,不再激怒他。   可今天是个例外。   即鹿被迫仰头,后脑勺抵在坚硬的墙壁上隐隐作痛,喉中不断干呕,这人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眼睛渐渐模糊,意识却一点点清醒,即鹿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遥远而惊险的夜晚。   耳机里传来同伴焦急的声音。   “小鹿,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他要是跑了我们就全完了!”   面前的男护士惊慌失措,慌不择路地逃窜,“即鹿,杀人是犯法的!你把刀放下,我就不报警!”   即鹿脚步一顿,眉梢微挑,露出一个阴森而胜券在握的笑容,“是吗?犯法吗?”   “可是……我是精神病啊。”   “你怎么能招惹精神病呢?”   步步逼近,耳边一声压在喉咙里的惊呼,男人身形猛地趔趄,而后疾速坠下高楼。   血液溅到了路旁的野草上。。   “即鹿!”耳机里阵阵呼喊,“怎么了?”   站在楼房的边缘,望着下面倒着的两个人,即鹿垂眸,将匕首收进鞘里,语气平静。   “没什么,他死了。”   “还砸到了一个人。”   ·   窒息感弥漫至四肢百骸,即鹿猛然惊醒,眼中闪过惊慌,剧烈挣扎起来,整个胸腔都在抖,抬手抓住段从祯的手臂,企图把他推开。   段从祯感受到阻碍,更是用力地攥着他的领口往上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你很喜欢看别人出车祸是吧?”   难以言喻的愤怒,带着一点即鹿听不懂的憎恨,一字一句,跟刀子似的插进心里,逼得即鹿无法思考,心率飙升。   “……滚、滚开!”   手脚并用地胡乱踢踹,即鹿秉着呼吸,歇斯底里地喊叫,满脸通红地推拒厮打,根本不管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意外受到反抗,段从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猛地屈肘抵住即鹿的胸口,微微上抬,轻易扼住咽喉,段从祯蔑视着他,目光阴沉,声音都冷得出奇。   “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呼吸不畅,即鹿眼睛都睁不开,血丝霎时布满整个眼球,艰难地看着他。   却一言不发。   用最让段从祯愤怒的方式无声抵抗。   “好样的。”段从祯突然笑了,松开抵着他的手,没等即鹿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拽得一个趔趄向前倒去。   段从祯力气极大,铺天盖地的强硬气息,不由分说把人拖到杂物间,拉开门塞进去。   即鹿被扔到角落里,还没爬起来,眼前一黑,脖子被一条绳子紧紧勒住,上半身受到一道拖拽的力道,艰难从地上坐起来。   恍惚间抬手一摸,脖子上被锁上一条三指宽的皮质枷锁,段从祯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无障碍扶手上,用指纹上锁。   茫然地望着面前拇指粗细的锁链,即鹿猛地反应过来,试图挣脱,却连起身都艰难无比,被锁链拽着,喉咙都在阵阵发疼。   段从祯睨着他,轻蔑地笑。   “祁然跟秦羽的事,我早就知道,我也并不在乎。”段从祯轻笑着开口,语气都不屑一顾,带着如针如刺的讥讽,“他出轨,你以为我就很干净吗?”   缓缓蹲下来,抬手掐住即鹿下颌,虎口收紧,知道看见男人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峰,段从祯才满意地勾唇,“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狠狠推开他的脸,段从祯擦了擦手,慢慢站起来,眼神疏离而寡淡,不见丝毫情绪。   “即鹿,难缠的人我见过不少,但从没见过你这么恶心的。”   衣帽间的大门在面前摔上,隔开了最后一缕阳光,漆黑蓦然笼罩下来。   恍惚刹那,即鹿猛然清醒过来,眼睛大睁,却在黑暗中看不见任何东西。   四周都是漆黑的,沉默而死寂,带着陌生的灰尘气味,即鹿企图伸手把门推开,却发现早已紧锁。   “段哥……”   小声喊他,除了自己的回声,没有任何回应,即鹿突然意识到这人是来真的,怔忡一瞬,而后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手脚并用地爬到角落里把自己缩起来,即鹿脑子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记忆涌入脑海。   死寂黑暗的狭小空间没有一点生气,就好像精神病院的小黑屋。   手臂和脊背上的鞭痕和烙痕仿佛又撕裂开来,丝丝拉拉地隐隐作痛。   脑袋快要炸开一般,即鹿无措地蜷缩着,脑袋靠在手臂上,秉着呼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发疯一般往门边爬,不顾脖子上的扯得绷直的锁链,咳嗽着,用力地拍打着紧锁的门。   “……段哥!别把我关在这儿!……求求你……” 第37章 段从祯你是什么品种的   空空荡荡的家里,回响着拍打木门的声音,夹杂着锁链碰到一起的哐啷声,骇人又寂寥,带着淡淡的回音。   即鹿坐在地上,甚至都躺不下去,腰背僵硬酸痛,动一下都艰难,耳边偶尔蜂鸣,更多的时候是死一般的寂静。   天亮之后,杂物间才进了一点微光,狭小的,淡淡的,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渗进来,照在地板上。   灰尘在光束中飘散,即鹿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上,目光失焦,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一抹飞散的尘埃,看着它被卷起,又摔下。   循环往复。   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却能清楚感受到自己体温的流逝。地板是冰的,墙也是冰的,皮肤贴在上面,仅剩的热度被一点点攫取,在无助的绝望中消散。   他好冷。   ·   晚上六点,段从祯准时回来。   即鹿听见脚步声,微微一顿,而后眼神才缓缓聚焦,极其缓慢而机械地偏头,望向那扇紧锁的门。   门外有脚步声,自远而近。   抬起手,身子往门边凑,脖颈上的锁链骤然拉紧,勒得整个喉咙都在颤栗。   指尖抠在木门上,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声音,即鹿清醒了一点,屈指轻轻敲了敲门。   “段哥,让我出去好不好?”   淡淡的声音,像是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就好像段从祯在跟他开玩笑,而他只要温柔一点,拿一颗糖果诱哄一下,段从祯就能停下恶劣的把戏。   他对段从祯没有办法了。   他只能这样。   半晌,门外才传来懒散又敷衍的声音,“斑比,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这是你应得的。”   “我出去你再罚我好不好?我不想待在这儿……”即鹿又靠近了些,声音极轻极低,“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害怕?”门外传来一声冷笑,“你杀人的时候怎么不害怕?吼我骂我的时候怎么不害怕?现在知道害怕了?又在这儿装什么可怜呢?”   想起今天早上他失控的行为,即鹿霎时怔住,眼中划过一抹清晰的惊慌,声音都急促许多,“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你错了?”段从祯冷声反问,“没记错的话,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吧?”   即鹿一僵,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每次都道歉,每次都死性不改,即鹿,你是天生的骗子吧?”   段从祯继续质问,声音带着轻蔑的愠怒,“口口声声说不求我给你什么,不想让我难过,行动上倒是把贪婪善妒伪善暴露得一览无余。昨天是祁然,今天是秦羽,明天是不是李捷你也要弄死?即鹿,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听着段从祯刻薄又严重的控诉,即鹿茫然地坐在黑暗里,眸光闪烁,嘴唇颤抖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低沉而轻,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即鹿毫无意义地重复着,目光凄切无神,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被挖去了一般。   “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要伤害别人,看着那些人受伤甚至死亡,他绝对没有从中获得任何一点,哪怕一点点的快感。哪怕那个人是曾经折磨他那么久的男护士。   他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   即鹿发誓。   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明明与段从祯再次相见,还能像这样待在他身边,他已经很满足了,可看见段从祯身边的那些男人,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嫉妒憎恨。   他本意绝非伤害任何人。   但冲动上脑的刹那,就像是甩开了所有的理智,把油门踩到底,丢了方向盘一般无法抑制,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但他停不下来。   看着祁然血肉模糊倒在血泊里,他不害怕吗?   看着秦羽的车子冲到江边,他不会担心吗?   他一点都不介意活在内疚和痛苦中。   他只是希望段从祯能得偿所愿。   即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错,可每次都事与愿违。   他不想撒谎的,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骗,也不舍得骗的就是段从祯。   但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   段从祯没有放他,因为他不肯承认错误,然后就出了门,直到晚上也没回来。   夜里降了温,即鹿混混沌沌地靠在角落里,每次昏睡过去,总会梦见往事,掺杂着似幻非幻的虚拟,让他分不真切。   他看见那个路人的女儿,长久地坐在床前,满脸憔悴地照顾截瘫的父亲。   他看见男护士从楼顶坠下,遖颩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   他看见玻璃房子里,数不尽的跟他穿着同样衣服的人,被推进去,抬出来,再也没见过。   他看见一场大火,熊熊燃烧,他就站在其中,火苗舔舐他的每一寸肌肤,疼痛,惊惧,却躲不开。   他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覆到他的额头上,带着怜惜的眷恋,熟悉的气息霎时将他包围。   “段哥……”   即鹿快要哭出来。   他好想告诉他,他知道错了,想要乞求他的原谅,可是喉咙在烧,脑子在极速升温,胸口如同压着大石头,怎么都喘不上气。   “斑比……”   他听见有人轻声唤他。   而后,脸颊边的手掌蓦然变得冰冷,如同钳子一般,紧紧掐住他的脖颈,用力得快要拧断。   “……你很喜欢看人出车祸,是吗?”   ·   猛然惊醒,外面天已经大亮。   段从祯一晚上没回来。   即鹿动了动身子,喉头一痒,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胸腔都在颤。   脑子一片混沌,高热下意识也不清不楚,耳边嗡鸣阵阵,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即鹿皱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滚烫异常。   门外传来细微动静。   即鹿愣了下,而后倏地反应过来,伸手用尽全力拍在门上。   他回来了吗?   现在道歉还不晚对吧?   他会心软的,对吧?   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即鹿说不出话来,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手掌砸在门上,钝痛不已,他却无暇顾及,什么都顾不上,拼命地敲门。   门外动静停滞了一瞬,而后是疾步靠近的脚步声。   还没等即鹿反应过来,杂物间的门被推开,透亮的晨光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我操!”   他听见有人骂了一句,而后慌忙靠近,扯着他脖子上的锁链想要解开。   “段哥……对不起。”即鹿靠在来人身上,迷迷糊糊地睁眼,硬撑着道歉,嗓子哑得不行,听上去下一秒就要咳血了。   李捷沉默了一瞬,难以置信地望着怀里消瘦又憔悴到了极点的人。   即鹿没得到回应,以为他还没有消气,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紧紧地不肯松开,“原谅我好不好……”   “操。”   李捷第一次被他这么紧地拉着,却没有半点欣喜,反而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凉意,摸出手机给段从祯打电话。   挪了挪位置,把外套笼在男人身上,尽量让他靠得舒服一些,李捷在电话接起的刹那破口大骂。   “段从祯你他妈是什么品种的畜生!?” 第38章 十八辈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没想到刚接起电话来就会收到这样劈头盖脸的谩骂。   段从祯不解地皱眉,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些,片刻,懒洋洋地开口。   “啊……你文件拿到了没?在我书架上——”   “谁问你了?!”   敷衍而不在乎的态度更是让人气愤,李捷倒吸一口凉气,一手抱着怀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的人,压着那股子怒火,“你把即鹿锁在家里就出差了?你他妈有没有良心?”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   “第三排,左边第三个格子,红色文件夹——”   “段从祯!”李捷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他妈的贱人!”   感受到怀里的身躯抖了一下,李捷才想起来这人还被锁着。   “钥匙在哪?”李捷问。   段从祯打了个呵欠,一下子被问住了,“……什么钥匙?”   “锁的钥匙!锁!你他妈把人锁着了忘了是怎么!?”   “行行行,你小点声……”段从祯被吵得心烦,语气也带上了点烦躁,“我哪来的钥匙,这指纹锁。”   “你去死吧你。”   “……”   段从祯被骂得狗血淋头,无语至极。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链子抖动的声音,段从祯听了几秒,笑了一下。   “你该不会打算把它扯断吧,这可是高密度合金,你就算拿嘴啃都不一定啃得断。”   “哦,段从祯,你要玩是不是?”李捷气笑了,“我没工夫陪你玩,我只告诉你即鹿在发烧,我现在要送他去医院,耽误了人出了什么事你他妈等着后悔吧!”   “医院?你还想去医院?”段从祯淡淡反问,“你的视频会议还有半小时就要开始了,如果你需要我提醒你的话。”   “你他妈……”   “你最好快点把文件找到,感谢我借你这份资料,然后回去完成你的破面试。”   段从祯声音极其平静,就好像根本不在乎家里到底在发生什么。   李捷沉默了一刹那,半晌,才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即鹿看上你这么个东西真是倒八辈子霉。”   段从祯不屑一顾,嗤笑一声,反口一个超级加倍,“大胆点,十八辈子。”   ·   李捷到底是没走,在家里找了点退烧药给即鹿喂下去,给他找了毯子和被子,打算就在段从祯家的客厅里开会算了。   反正是视频会议。   即鹿喝药的时候还能撑着睁开眼,但意识仍旧是混沌的,根本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抓着李捷的手不放开,烧得说胡话,一直在喊段从祯的名字。   李捷报警的心都有了,还想着要不要干脆打个119,来把锁给绞断。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就立刻打消了。等消防的真来了,又该怎么解释面前发生的一切?   心有戚戚地结束了会议,李捷看即鹿还迷迷糊糊地靠在墙壁上睡,心烦意乱的,翻箱倒柜找出一把老虎钳,比划着想怎么搞断这个链子,却又怕把人伤到,没敢下手。   段从祯自打挂了电话,当真是一点都没再管他,也没问问即鹿情况怎么样。   李捷还专门又拨了个电话问他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知道心软。   段从祯安安静静听他骂了一会儿,只撂下一句“反正死不了”,又把电话给挂了,说自己要睡觉,不希望他再打扰。   夜幕降临的时候,即鹿醒过来了,迷迷瞪瞪地坐在地上,却发现自己身上盖了被子。   杂物间的门也开着,客厅里传来脚步声和压低的男人说话的声音。   一瞬间,他以为是段从祯,三秒后即鹿才分辨出来,那声音不是他的。   是李捷。   稍微失望了一下,即鹿垂眼,望着身上的被子,淡淡地失神,眸光没了焦点。   李捷打完电话,把买回来的粥拿出来,提到杂物间里,意外地发现男人已经醒了。   “早啊。”李捷愣了一下,笑道。   即鹿没理他,也没有抬眼看他,只盯着面前的地板发呆。   “真不友好啊。”   李捷撇了撇嘴,没有在意他的冷漠无视,挨着他坐下,把晾得刚好的粥递到他手上。   即鹿本来打算拒绝,但确实有点饿了,低低道了谢,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小口地喝。   望着男人过分冷静的表情,李捷还是有些意外的。   如果是自己被人锁在这里,被另一个人看见了,会作何反应,李捷是想象不到的。   但肯定不会像即鹿这样淡然。   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一样。   盯着身边安安静静吃饭的人看了一会儿,李捷啧了一声,替他撩开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突然意识到什么,问,“段从祯两天没回家,你不会两天没吃饭吧?”   原本都已经自动屏蔽了这人的声音,也不打算对他的举动做出任何回应,即鹿认真地喝粥,突然听见他的话,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   “两天?”即鹿愣愣地停下动作,第一次偏头看向李捷,片刻,又低下头去,继续喝粥,含糊地开口,“他昨晚六点回来了。”   “昨晚六点?”李捷皱眉,想了一会,“他昨晚六点怎么可能回来?”   即鹿把碗盖好放下,低睫,缓缓摇头,笃定地说,“他回来了。”   他怎么会记错呢?段从祯回来过,他们说了话的,即鹿不可能记错。关于段从祯的一切,他都不会记错。   “他不可能回来。”李捷也十分肯定,狐疑地看着即鹿,“他昨天早上就飞去瑞士了。”   即鹿一顿,黯淡的眼睛缓缓聚焦,微怔着抬眼,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我跟他说话了。他昨晚六点回来了。”   段从祯昨晚六点回来了,虽然并没有见他,也没有碰他,但即鹿知道,他回来过。   李捷看着他一副怎么说都说不动的样子,脸色又难看得像青咖喱一样,欲言又止抿唇,抬手扶住他的脸颊,上另一只手扒拉他的眼皮,满脸虑色地检查他的瞳孔。   “……干什么。”即鹿躲开,声音有些冷。   李捷怀疑地看着他,“斑比,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致幻的药了?” 第39章 悄悄   “……没有。”   即鹿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想都没想,声音冷淡地否认。   他能吃什么致幻的药?李捷虽然是个医生,但也不应该随便给人下诊断。   冰冷又排斥的态度,并未让李捷恼怒,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替他把碗勺都收了,又坐回来。   “你知道这个怎么开吗?”李捷掂了掂手里的链子。   即鹿没说话,摇摇头。   “真没钥匙吗?”李捷有点不信,他是真的没想到段从祯真的那么刻薄,一点后路都不给即鹿留。   今天要不是他临时起意,想要段从祯的资料做参考,段从祯让他直接去家里拿,那即鹿还要被关在这个杂物间里多久。   而且没吃的也没喝的。   看见即鹿的一刹那,李捷整个心脏都提了起来,他见过那么多血肉模糊的病人,有的甚至整条腿都被碾得碎成粥,他看过许多惨烈无比的意外,都没有面前的景象让他心颤。   更让他错愕的,是即鹿脸上波澜不惊的神色。   李捷甚至觉得,他跟段从祯都疯了。   “没钥匙。”即鹿缓缓摇头,声音低哑,听上去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段哥说是指纹锁。”   提起段从祯,即鹿眼睛微微亮了一瞬,盯着面前的毯子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转头看向李捷,轻声问,“他去哪了?”   “他去死了。”李捷没好气,又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即鹿静静地看着他,眼睛有点柔焦,没有被他这种语气激起情绪,过了一会儿,才无所谓地收回目光,又往墙角缩了一下。   看他这样,李捷到底是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开口,“他去瑞士了,有个医疗组织的研讨会。”   “哦。”即鹿点点头,没反应,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喃喃,“那他现在应该在睡觉。”   “你管他睡不睡觉!”李捷气极,笑骂了一句,“他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出差去了,你还想着他啊!?”   本来想说“把你锁在这里”,又觉得这种揭伤疤的话挺伤人,李捷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即鹿不说话了,眼睛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眼睫颤了颤,下颌抵在手臂上,有点懒地将脸埋进臂间,声音细小低沉。   “他是为我好。”   ·   一整个上午,李捷都坐在即鹿旁边陪着他,不下五次地尝试把那个锁弄开,却总以失败告终。   即鹿自己反倒不太在意,自始至终都靠在墙壁上,要么盯着窗户渗进来的光束发呆,要么就闭着眼睛睡觉,好像一切难堪的痛苦都跟他没有关系。   李捷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这人怎么这样呢?   他不理解段从祯,他现在也不能理解即鹿了。   下午三点,李捷再次走进杂物间,“你饿不饿?”   即鹿正在发呆,整个人跟破布娃娃一样窝在那儿,听见问话,半天才有反应,缓缓回头,看了李捷一眼,眼眸沉得像一汪死水。   “不。”他说。   “真不饿吗?”李捷捂着自己响个不停的肚子,微微皱眉,“我好饿,我想吃东西。”   即鹿偏头看着他,“谁拦着你了?”   李捷:“……”   即鹿:“被锁起来的又不是你。”   李捷:“……谢谢你,我一点都没被伤到。”   即鹿不说话了,片刻,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眉峰微蹙,有些为难地抬头瞟了他一眼,提醒道,“出去吃,不要进段哥的厨房。”   “爱哪哪吧。”李捷从地上站起来,烦躁地拍了拍衣服,“说的跟我会做饭似的。”   出门的时候,李捷还再三确定,他到底要不要吃东西,即鹿都说吃不下,他才拿着钥匙出了门。   李捷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没回来,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窗户的缝隙里,房间也昏暗下去。   即鹿紧了紧李捷给他盖的毯子,盯着锁链上略显晶莹的光泽,抬手,无目的地摩挲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手,沿着脖颈侧边摸了一圈。   熟悉的感觉。   当初在医院,他撬开了段从祯休息室的锁,坐在段医生的床上,也是被这人桎梏住,那时的链子,似乎要比现在还要细一些,也更磨人一些。   段从祯笑得明朗,像是看着犯错误的小孩一样,声音低沉又诱人。   “我看你挺会开锁的,比如玩个游戏吧?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在我做完手术之前,把锁解开?”   那天晚上即鹿没能解开。   这次也一样。   即鹿呆呆楞楞地坐在地上,任由思绪飘散。   不知道瑞士现在是什么时间,段医生是不是已经吃过午餐,在休息了。   段从祯一般会在午餐之后小憩一下,不去床上,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什么时候工作累了,就顺手放到一旁。   每次都不记得盖毯子。   即鹿就在旁边悄悄看着,估计着大概是睡熟了,才小心翼翼过去帮他盖被子。   即鹿喜欢看着他休息,因为睡眠中的段从祯像是漂亮的玩偶,五官利落,带着淡淡的疲惫,眉眼却是那样柔和。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看上去惬意又轻松。   他也想悄悄吻他,可从未有过那种胆子。   夜色落下的时候,客厅传来窸窣声,即鹿眼睫轻颤,心里有些佩服李捷的毅力了。   他以为李捷那么久不回来,是不打算回来了,没想到到底还是来了。   凭良心讲,他还是很感谢李捷的,虽然即鹿不能爱他,却也不代表一点都不懂感恩。   李捷这次本来只是来家里拿资料的,大可甩手不管,却因为担心他而留了下来,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视频会议的效果。   即鹿很感谢他,真的,但也只能止步于感谢了。   以后有机会的话,他会还的。   他不会让别人白白对他好的。   脚步声回荡在客厅里,即鹿懒散又疲惫地偏了偏脑袋,只觉得沉沉的,不是很爽快,干脆安稳靠着,等着那股莫名的隐痛过去。   脚步声并未走近。   突然,黑暗里传来刺耳的铃声,是李捷的手机。   即鹿眨了眨眼,回了头,盯着杂物间的门,耳朵也悄悄竖起来,想听听是不是段从祯给李捷打电话了。   脚步声一顿,而后走了两步。   铃声断了,电话被接起。   而后是略显沙哑,慵懒又散漫的男人的声音。   “啊……找李捷吗?他手机没带,请问有什么事吗?”   熟悉的声音隔着紧闭的门传来,即鹿一顿,瞳孔都难以置信地颤了颤。   屋外,声音还在继续。   “嗯,我会替您转告的,不必担心……专门打电话来,真的麻烦您了。”   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地板上,即鹿望着杂物间的门,精神高度集中,生怕漏掉一点声音,心脏跳得飞快。   过了一会儿,声音戛然而止。   而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   段从祯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夹杂着钥匙轻点在墙面的细碎声响,越来越近。   “嗯……我的斑比在哪来着?” 第40章 “因为我喜欢看他受折磨”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朝着杂物间来的。   男人的声音低沉,如同自言自语,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喜欢斑比,就像喜欢美酒……要先在地窖里锁上十年才好。”   闻言,即鹿眼眸轻颤,重重咬了一下嘴唇,喉中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他想,段从祯的研讨会一定进行得很顺利,否则他不会一回来,就对自己笑。   钥匙插入锁孔,缓缓转动,接着,紧闭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即鹿垂着眉眼,眸光染上一点亮色,紧紧盯着越发明亮的缝隙,慢慢抬起头。   段从祯缓步走进来,垂眼睨他,却在门口停下,并不靠近。   即鹿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过来,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措地磨蹭着粗糙衣料,舔了下嘴唇,轻声喊他,“段哥……”   男人垂眼睨他,眸色黯淡,逆着光,五官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似笑非笑地。   即鹿被他这一声激得心神荡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段从祯看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只觉得好笑,慢慢屈膝蹲下,与他平视。   “知道错了吗?”他问。   话语刚落,即鹿眼中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嫉恨,想起他是因为什么被段从祯锁在这里,不由得握紧了拳,垂着眼不说话。   他不知道他错在哪里了。   即鹿声音干涩,却仍带着一点冷硬的执拗,“我只是希望你开心。”   他无法接受段从祯遭遇背叛,这比他自己被欺骗更令人厌恶。他甚至可以接受段从祯永远不会爱上自己,也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的玩弄和背叛。   男人没说话,仍旧淡淡地看着他。   即鹿盯着地板,膝盖有些发痛,声音又低又沉,“段哥,祁然真的不是好人,你别再爱他了。”   “你喜欢谁都好,不要再喜欢他了。”即鹿哑着声音劝,像是压上了全部的力气一样。   房间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段从祯始终一言不发。   就在即鹿以为他又要生气的时候,男人抬手,抽出纸巾在他脸上擦了擦。   微微一顿,即鹿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   段从祯缓缓抬眼,声音听不出情绪,“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去伤害别人?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我……”即鹿开口,嗓子却像被堵住一样。   他知道段从祯向来不喜欢别人顶嘴,今天他对自己这么温柔,即鹿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白白断送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你的气。”段从祯冷声说。   即鹿稍怔,眸色无神地盯着地面看,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开口,“嗯,我知道。”   “你如果没有做错事,我为什么要惩罚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段从祯瞥他一眼,站起身来往外走。   “段哥。”即鹿忙喊他,声音沙哑,近似哀求,“别再把我关在这儿了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   段从祯低头扫他,意义不明地轻笑,“我都说一百遍了,我没有钥匙,那是个指纹锁。”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即鹿仰着头,迎着段从祯冷漠讥诮的目光,蓦然回过神来,脑中闪过一道白光,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窜上来。   他缓缓抬手,握住了绑在另一端的锁链上,指腹贴上指纹锁的识别区。   “咔嚓”一声,脖颈上的锁链应声掉落,砸在地上发出哐啷声响。   瞳孔颤了颤,即鹿有些惊愕的望着自己打开的锁,嘴唇半张。   “真是不敢相信,这把破锁能把你锁两天,”段从祯冷嘲热讽,微微摇头,抬步走出去,“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蠢。”   ·   李捷回来拿手机的时候,段从祯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脑,进门一看,李捷有点惊讶,又很快缓过来,下意识望向储物间的方向。   房间门是打开的,借着客厅的光,可以看见里面堆积的杂物。   已经没有人了。   心里松了一口气,李捷回头,“我手机呢?”   “你有病吧?”段从祯皱眉看他,“什么态度?”   看他这样,李捷对他真没什么好态度,四处看了看,没找到即鹿的身影,又沉下脸,“他呢?”   “谁?”段从祯漫不经心。   “即鹿,你又把人搞哪儿去了?”李捷没好气。   “真是对不起,”段从祯笑了笑,不掩轻蔑地看他,“我不知道,原来你是他监护人。”   “别这种语气说话。”   李捷是真的不喜欢这男人阴阳怪气的调子,散漫至极,好像根本不拿即鹿当回事。   平心而论,即鹿对他没什么不好,李捷虽然明白段从祯十分抗拒稳定关系,但玩男人玩到这个地步,还是第一次。   不喜欢,大可不搭理,可段从祯偏不,不仅不喜欢,还要用尽手段去折辱戏弄,像对待小狗似的,一次又一次地进行忠诚度测试。   李捷是真的搞不懂他。   “行。算我错了行了吧?”段从祯不以为然,语气敷衍,把手机递过去,“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说面试通过了,让你下周三去一趟。”   接过手机,李捷还想说点什么,又看见这男人一副消极抵抗的样子,一口气堵在心里,早晚被他气死。   “喂,我可提醒你,那好歹是条人命,你给我有点分寸。”   闻言,段从祯才终于有了反应,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抬眼看他,“斑比吃过饭就去酒吧工作了,怎么,他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吗?我又不会给他发工资。”   “你——”李捷被他忤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你别把人玩得太过了。”   “谢谢你的善良,正义学家,有这个闲工夫管闲事,不如去申请维和吧。”   李捷:?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刻薄。”李捷脸色不怎么好看,无可奈何又有些气愤地望着窝在沙发里不以为意的男人,“我以前从没见过你对哪个床伴这样的。”   “因为我犯贱啊。”段从祯轻笑,关了电脑,坦坦荡荡地跟他对视,“我就喜欢看他受折磨还不舍得责怪我的样子,这让我觉得特别满足,有问题吗?” 第41章   即鹿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漆黑一片,段从祯不知道去了哪里,估计也是在实验室。   这段时间段从祯对他意外地温柔,也许是前几天医保局跟柯林药企的价格谈判敲定了,结束了手上这个药品的研究,段从祯也轻松不少。   “段哥,这个药是干什么的?”即鹿拿着一份刊登着新闻的报纸,眼中颇有些艳羡,看他心情不错,也多问了几句。   段从祯瞥了他一眼,像是听见了笑话,“治病啊,还能干什么,当饭吃吗?”   即鹿一顿,嘴唇半张,被他这么夹枪带棍一忤,有点难堪。   看他这样,段从祯轻笑,“你知道我是研究神经类药物的吧?”   “嗯。”即鹿点点头。   “那你还问什么?”段从祯抬手解领口的扣子,语气染上不耐,“知道是治病的就好,说多了你又不懂。”   “……”   听他有点烦了,即鹿没再说话,缄默地上前帮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好,却在抖开外套的瞬间闻到淡淡的香气。   不是段从祯身上的气味,也不是实验室的味道,是很陌生的脂粉味,却不像女人身上落下的。   微微垂眼,即鹿眼中闪过几分深沉的嫉妒,稍偏了头,看着站在餐桌边喝水的男人,声音极轻,“段哥,你今天在实验室忙吗?”   段从祯没应他,仰头把水喝完,又倒了一杯,语气散漫,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的杯子,“怎么了?你在试探什么?我不知道我的行程还需要向你汇报。”   “……”即鹿顿了一下,摇摇头,声音仍然温顺,“记得按时吃饭。”   冷笑了一下,段从祯瞥眼看他,解了衬衫的袖扣,“我应该告诉过你,我很讨厌被管着吧?”   即鹿淡淡地看着他,缓缓摇头,“好像没有……”   “我绝对有。”段从祯打断他,提高了声音反驳,“你自己记错了,别跟我嘴硬。”   即鹿听出他话里的责怪,很识趣地闭了嘴。   “我很讨厌被管着,就算是恋人也不可以,懂了吗?”段从祯说,语气平静。   即鹿习惯性地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他说了“恋人”二字,猛地抬头,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段从祯笑了一下,恶作剧得逞似的,“我又没说是你。”   “……好的。”即鹿肩膀微微垂下,眼神也染上失望。   “你也不能管我。”段从祯垂眼睨他,似笑非笑,“懂了吗?”   “……嗯。”即鹿有气无力地点头。   “那你跟我道个歉吧。”段从祯说,“道个歉我就原谅你。”   即鹿微微怔愣,稍稍张唇,喉咙一阵干涩,觉得有点莫名。   “不想道歉?”段从祯皱了皱眉,迟疑地看他,声音都冷了几分,“你又想跟我吵架是不是?”   “不是。”即鹿忙摇摇头,轻叹一声,“对不起,段哥,我错了。”   “嗯。”段从祯这才消了气,心情颇好地垂首,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接受你的道歉。”   “谢谢段哥。”即鹿睁大眼睛看着他。   “乖,下次别再犯了。”段从祯摸了摸他的头,进了浴室。   即鹿站在玄关,有些呆愣地蹙眉,抬手摸了摸刚刚被吻过的地方,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段从祯在床上之外的地方鲜少吻他,今天他主动亲了自己,是不是说明……他没再生自己的气了?   ·   随便做了点东西吃,看着段从祯发来的消息说不回来吃了,即鹿垂着眼,把手擦干净,坐在沙发上看书。   到了十一点,看着还没有动静的玄关,即鹿抿唇,进了浴室洗漱,照例检查了一下大门,确定没有从内反锁,才裹着毯子回了卧室。   床上很冷,即鹿要用力把自己缩起来才能留住一点杯水车薪的温度,他身上总是很冷,冰块似的。   入了夜,四周便如死一般沉寂,听不见一点声音,即鹿缩在被褥里,眉峰微蹙,他睡眠从不安稳,从东青山出来之后,梦魇便如同摆脱不掉的噩梦般缠绕他,很少有安稳睡觉的时候。   他只觉得好想段从祯,想他再抱抱自己,给他一点点的温暖,让他可以在睡眠中稍微平静一些。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被夜晚的冷空气淬得冰冷。   耳边响起敲门声,即鹿猛地惊醒,冷汗涔涔地从床上爬起来,鞋也没穿,忙乱地往门口跑。   “对不起段哥,我明明记得我没有锁——”   拉开门的瞬间,即鹿怔住。   门没锁,门外也没有人。   抱着毛毯,双膝都是软的,即鹿滑坐到地上,心脏跳得飞快,濒死的感觉一波一波袭来,逼得他喘不上气。   他记得段从祯说过,不喜欢自己的家门被别人锁上,他好不容易才让段从祯原谅他,他不能再犯别的错。   可他就是记不清,脑子好像越来越差了,段从祯说过的话他不记得,自己锁没锁门也要反复检查。   即鹿捂着脑袋,忍受着震裂般的疼痛,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浸湿了本就单薄的衣衫。   段从祯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幅景象。   即鹿蜷缩在鞋柜旁边,冰冷的地板上,极其痛苦地握拳抵在额边,喉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微微皱眉,段从祯看了他一眼,蹲下来碰了碰他的手臂,“斑比?”   即鹿浑身一抖,仍旧是闭着眼,不停往角落里缩,呼吸声时断时续。   段从祯觉得奇怪,微微低头,想要听听他在胡言乱语念些什么,却在听清的一瞬间顿住。   即鹿死死埋着脸,声音都染着哭腔,几近绝望地不断重复,“好痛……求求你、我不打针……段哥救救我……”   伸出的手僵了一瞬,段从祯有些诧异地抬眉,怀疑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摸出手机叫救护车。   即鹿却像突然醒过来似的,胆大包天地抓住他的手,满脸惊恐,“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   段从祯没有搭理他的抗拒,冷静地跟电话那边说明情况,“没有外伤……嗯,精神状态不太好……可能需要一些安定药物……没有暴力倾向……麻烦快点过来……”   看着男人冷淡神情,即鹿怕得发抖,胸腔如同灌了水一般,怎么都喘不上气,手指紧紧攥着薄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呼吸声越来越轻。   挂了电话,段从祯才把手机收起来,低头看了一眼缩在地上的男人,眸光微敛,未置一词,俯身把他扶起来,手臂抄进膝弯将人抱起放到沙发上。   即鹿不敢挣扎,眼角通红逾裂,唇色苍白,脸因为缺氧而泛着淡青,想要抓着段从祯寻找一点依靠,又害怕被推开,只伸手捏住男人袖口,连力气都不敢多用。   段从祯垂眼,面色冷淡地看着他,“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即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喘气,眼前天旋地转似的,比以往任何一次发病都要猛烈凶狠。   外面响起救护车的声音,即鹿猛然一颤,又开始呜咽着瑟缩,“我不去医院……段哥,求求你,别送我去医院……”   脑子混沌的时候,即鹿一想起医院,就会想起曾经待过的精神病院。   白大褂,听诊器,针头,不明药物,还有脸上带着诡异笑容的男医生,看他的眼神,像是看着实验台上的小白鼠。   那是他一生的噩梦,每次发病都如同回到了精神病院里,让他觉得怎么逃都逃不掉。   段从祯自然是没有理会他的抗拒,没说话,垂眼看着他,漆黑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淬了冰般的冷。   良久,男人才伸手,帮他撩开额前被汗洇湿的碎发,语气柔和一点,带上难得可见的怜悯,“我陪你一起去。” 第42章   深夜的病房,冷清而寂静,医生们走后,房内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声,是从盥洗室传来的。   走廊上,段从祯跟医生的交谈隐隐传来,听不真切。   “段医生,你我都是同行,我也就不委婉着说了。”   “您讲。”   “从刚刚的症状看,病人应该是患有很长时间的惊恐障碍,并且我们推测病人曾经接受过治疗,并且服用过药物。”   段从祯沉默了一下,“是精神病吗?”   医生停顿片刻,“噢,不是,这个不属于精神疾病,是焦虑症,属于心理障碍。”   段从祯皱眉,“病因?”   “这个我们也没办法知道,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介入诊断。”   “他吃了什么药?”段从祯问。   “我们也没办法现在就查清,或许问问他能更快知道。”医生说。   段从祯摆摆手,有些烦躁,“吃药了怎么还会发病?”   “可能是中途停药了。”   “病没好为什么要停药?”   “这……我们也无从得知啊……”   医生有点为难,对男人的不断逼问感到难堪的压力。   看他这样,段从祯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让医生先走了,转身推开病房的门。   即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被送上救护车之前,他还是一直挣扎,甚至抓到了段从祯的手臂,段从祯把人压着打了一点点安定剂,才顺利把人塞上救护车。   剂量不多,这会儿药性应该也已经过去。   段从祯坐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偶尔抬眼看一看即鹿的状况。   过了十分钟,床上才有了动静。   房间里十分冷清,即鹿打了个寒颤,缓缓睁开眼,入目就是惨白的天花板,霎时瞳孔一颤,手忙脚乱地要从床上爬起来。   手背一阵刺痛,即鹿低头,看见手上插着针头,不知道在注射一些什么药品。   吓了一跳,正要伸手拔下来,耳边传来低冷的声音,   “想扯就扯吧,反正痛的是你自己。”   微微一顿,即鹿抬眼,看清坐在床边的人。   段从祯懒散地窝在椅子上,十分放松,偏着头,手指微曲抵在额角,没看他,目光落在手里的手机上,慵懒而性感的模样。   即鹿回过神来,猛然记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段哥……”他喊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在呢。”段从祯拖腔带调地应了,意义不明地抬眼扫他,像是对他这种小孩子一样的行径感到好笑。   “段哥……这是什么药?”即鹿颤着手指,指了一下架子上的吊瓶,声音有点干。   段从祯终于抬起头,淡淡地看着他,声音平静,“这是葡萄糖。”   “……哦。”即鹿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试图从他神色中找出点什么,却始终徒劳。   段从祯的表情太过平淡,甚至跟平时没有区别,让他却一时心里打鼓。   无意识地抠着病床的被子,即鹿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身上汗涔涔的,被风一吹就冰冷无比。   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即鹿低声开口,“对不起。”   “嗯?”段从祯笑了一声,抬眼,“对不起什么?”   “耽误你的时间。”即鹿声音小小的,带着内疚。   “你耽误的还少?”段从祯轻笑,古怪地看着他。   “……嗯。”即鹿眼中闪过失落,温顺地点头,顺着段从祯的话往下说。   段从祯没再接话,过了一会儿,开口喊他,“斑比。”   “……嗯?”即鹿忙抬起头。   段从祯却没说话了,审视的目光迟疑地扫过他上半身,在接近腰的地方停顿一下,而后染上些微不耐,又低下头去,不再理他。   即鹿没懂,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身上的病号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懊恼地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对不起段哥。”   段从祯不喜欢他做这个动作,说是看着让人心烦,他总是忘。   看他已经改了,段从祯才收了手机,重新抬头,“给我解释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闻言,即鹿一顿,肉眼可见地僵硬,有些为难地扯了扯唇角,声音带着苦涩,“……医生没有跟你说吗?”   段从祯眼神凛下,直勾勾地盯着他,“再反问一下试试。”   “……对不起。”即鹿低下头,望着插在血管里的针,轻轻叹了口气,“今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   “哦,噩梦。”段从祯慢条斯理地重复他的话,好奇地偏头看他,“所以噩梦就是你惊恐障碍的诱因?”   听他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即鹿脸色渐白,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不是。是……是进东青山之后,才开始的。”   被母亲接出青爱福利院,即鹿像是失去了生活目标似的,浑浑噩噩,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给段从祯写信,以及守着家里那个老旧的破电话,期待他给自己来电。   后来母亲脾气愈发暴躁,也越来越讨厌他,即鹿即便在家什么也没做,都会被狠狠辱骂。   受不了这种高压控制,即鹿心理状况每况愈下,很快便确诊患有轻微的焦虑症。   这种程度的病症其实并没有要到疗养院的地步,可母亲为了方便,还是把他送了进去。   本来只想在里面待一年,可一年之后,母亲没有如约来接他,即鹿也没办法出去。   待在那种地方,没病也得治出病来。   他给段从祯写了好多信,告诉他疗养院的地址和电话,祈求他来看看自己,或者能给他打个电话。   可信一封封寄出去,全部石沉大海。   在东青山待了七年,他没有接到过一通来自段从祯的电话。   听他说完,段从祯沉默片刻,然后开口,“精神病院为什么不治病?”   即鹿摇摇头,有气无力的,“我不知道。”   进东青山之前,他也以为这个地方能治好他,可站在生锈的铁门前面,被医生连拖带拽地拉进去,他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原本一年就能出来的,可他足足待了七年。   段从祯没说话了,缄默地看着他,半晌,才继续问,“你吃的什么药?”   “……我不知道。医生开的,我不认识药瓶上的文字。”   “为什么停药了?”段从祯又问,语气冷硬,审判似的。   “吃完了。”   “病好了?”段从祯笑了一下,有点讥诮的意思。   “没有。”   “那为什么不继续吃药了?”   “……”   即鹿沉默片刻,轻轻舔了舔唇角,声音低不可闻,“因为你说,你就是医生,我不需要看别的医生。”   病房里霎时安静下来,连段从祯捏着打火机敲在桌上的声音都停下。   即鹿甚至听见他的呼吸声顿了一刹,似乎有些轻讶。   “我说过这话?”段从祯反问,声音带着一点难以抑制的怀疑,明明没有多大声音,却还是让即鹿感到压迫。   段从祯平静的时候很可怕,即鹿以为他要生气,但他没生气的时候,更可怕。   因为这种时候段从祯往往在思考,在酝酿,要怎么惩罚他。   即鹿猜不透段从祯在想什么。   “……好像,说过。”即鹿小心翼翼地答。   段从祯瞥了他一样,面无表情,“你记错了,我没说过。”   即鹿微微一顿,“可那天……”   “自己没去看医生,怪我身上?”段从祯打断他,眼神淬了冰似的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醒悟似的笑出来了,像是了然,“斑比,你是不是没钱看医生啊?”   “我……”即鹿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   “没钱跟我说啊,我又不是不给你,”段从祯冷笑,“你也不能冤枉我吧?”   “……”   “你这么脆弱,耽误你治病,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难道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吗?我有必要跟你撒谎吗?”段从祯不耐烦地扫他一眼,低声警告,“下次再这样我真生你气了。”   “……嗯。”即鹿点点头,不再辩解,“我错了。”   鉴于他认错态度良好,段从祯也不再冷脸,给他倒了杯水,“你的咨询师电话多少?”   “要、要干什么?”   “帮你预约心理咨询啊。”段从祯对他磨磨蹭蹭的态度很是不耐,声音稍微有些烦躁。   没敢再惹他,即鹿摸出手机递过去。   段从祯一边存号码,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从没告诉我你的病还没好。”   闻言,即鹿一怔,本就憔悴的脸色霎时苍白,惊恐地望着他,“我……”   “蓄意隐瞒病情,你想干什么啊?”段从祯皱了皱眉,“万一你在我家发病,出了什么事,我是不是也要担责啊?”   “我不是。”即鹿慌乱地摇头,听见他这么严厉的指控,有点慌张,怕他误会,只好连声解释,“我之前一直在吃药,也在配合治疗,已经快好了,我以为没大事,才……”   “哦,意思是我又让你旧病复发?”段从祯气笑了,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不是啊……”即鹿苍白无力地解释,却发现自己怎么说都说不清,反而越描越黑。   “行。”段从祯冷笑着点头,“是你自己要到我家来的,是你缠着我的,现在你又开始怪我,你什么意思啊?”   “不是啊,我从没怪过你……”即鹿眼睛都急红了,喉咙干得不行,说话都有火辣辣的痛感,“我没怪你啊,段哥……我只是以为自己快好了,是我自作聪明……我怕你知道了之后就不要我了,你别误会……”   段从祯冷眼看着他,不出声,没有任何回应,漆黑的眸子蕴着浅淡怒意,带着深不可测的危险意味,让即鹿脊背发凉。   片刻,段从祯从椅子上站起来,作势要走。即鹿心里一慌,慌不择路地抬手攥住男人衣袖,“段哥,你别走。”   段从祯没说话,也没用挣开。   “是我不对,我不该隐瞒的……”即鹿什么错都一并认下,也不管手背上针头怎么移位,什么都顾不上,“你别走,别不要我,我在精神病院待了七年,每天都在想你,每次活不下去的时候都在想你……段哥,你别走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颤抖着,带着隐晦沙哑的哭腔,放弃所有的自尊一样哀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卑微低贱,却怎么都不肯放开他的手,好像害怕一松开,他就再也不回来。   段从祯垂眼,唇线紧抿,望着即鹿手背的针管里,因为剧烈挣扎而回流的血液,眼神微恍。   片刻,才转了手腕,握住男人冰冷颤栗的手,声音低沉冷冽,却到底还是软了语气,“我如果想不要你,当初就不会天天央求我妈带我去福利院看你。” 第43章   听见这话,即鹿愣了一瞬,一直灰暗无神的眼睛里也难得有几分光亮,淡色薄唇翕动着,却没说出话。   把他的手扯下去,段从祯睨着他,说了一句“出去抽根烟”,把他一个人留在了病房里。   即鹿手上还插着针头,不敢乱动,却也仍挣扎着坐起来,倚在枕头上往外张望。   段从祯没走远,站在走廊的露台边抽烟,指间的烟卷散发着猩红的光,看上去危险又迷人。   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即鹿才松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   脑袋疼得不行,输液的速度好像有些快,他肚子不舒服,却也没力气去厕所吐一吐,只能徒劳地用手捂着,期待这阵钝痛感尽快过去。   门外隐约响起孩童的哭声,大约是隔壁病房住着的孩子,经受不住病痛,又睡不着,在吵吵闹闹,过了一会儿就停歇下去,或许是苦累了。   孩子的哭声格外尖锐刺耳,即鹿听得心烦,却也忍不住有些羡慕。   他也好想哭,但他已经没资格哭了。   段从祯回来,看了他一眼,又在椅子上坐下,“还不睡?”   “马上睡了。”即鹿悄悄打量他,下颌藏进被褥下,飞快闭上眼,轻声重复,“马上就睡。”   段从祯没应声,淡漠地看着他,垂眼,望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门外又响起孩童的哭声,断断续续,穿透力极强,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即鹿闭着眼,忍不住皱了眉,呼吸重几分,忽然听见坐在病床边的段从祯似乎不耐地啧声。   睁开眼,即鹿看见段从祯站起来,在他身边的柜子上找些什么。   柜子上放着的都是医生开的药,让他明天早饭后吃。   “段哥,你去哪?”即鹿半撑着身躯,有些茫然地看着往门外走的人。   “我去看看谁家小孩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哭。”段从祯把刚刚挑出来的药攥在掌心,拉开病房的门,“一会儿回来。”   “……”即鹿心里一紧,本想叫他别去,又怕惹他生气,只得生生咽下,点了点头。   他知道段从祯一定是生气了,他不喜欢看人哭,更不喜欢小孩子,刚刚那小孩哭声这么大,一定是惹段哥不耐烦了。   即鹿想不到,段从祯会把那小孩怎么样。   恍神间,哭声戛然而止。   即鹿微愣,眼神重新聚焦,担忧地望向门边。几分钟后,病房门被推开,段从祯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关上房门。   “段哥,”即鹿听着外面已经没声音了,喉咙紧了紧,“那小孩怎么了……”   段从祯轻飘飘扫他一眼,“掐死了。”   “……”即鹿一时错愕,“你……怎么……”   “他打扰到你睡觉了。”段从祯理所应当,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起伏,语气也稀疏平常。   即鹿苦笑,声音都有点发颤,“段哥,你在开玩笑吧……”   “嗯。”段从祯说。   “……”   看他一脸茫然,段从祯勾了勾唇角,像是讥诮,“就是给他吞了两粒药,没动他。”   “什么药?”即鹿小心地看着他。   段从祯不耐于继续回答,啧了一声,“关你什么事?不哭不就得了?吵得要死,我让他闭嘴还不好?”   即鹿低着头,被他骂得心寒,嘴上还是温顺应了,“……嗯。”   “那你怎么还不睡?”段从祯看着他,眼神冰冷,“你也想吃药?”   “不、不想。这就睡。”即鹿连忙否认,滑进被子里,迅速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又缓缓睁开,犹豫着偏头望向段从祯。   察觉到他的目光,段从祯抬眼,淡淡地看着他。   “能不能牵一下我的手?”即鹿咽着口水,小声询问。   没说话,段从祯垂眼,望着男人露在被褥外的,插着针头的手。   手腕瘦削,手指修长,皮肤冷白,埋在皮肤下的血管或紫或蓝,看上去有些病态,手上还有数不清的细小伤口。   久久没有听见回答,即鹿恍神一瞬,手指也有些抖,蜷缩起来,像是这样就能藏起自己的不安。   半晌,段从祯才懒洋洋地开口,“怕我跑了?”   话是反问,语气却并不愠怒,即鹿听出他在开玩笑,也大着胆子摇头,“不怕。”   “斑比,”段从祯深深地看着他,“你知道我能看出你在撒谎,对吧?”   “……”喉结上下滑动,即鹿垂眼,眼睫抖了两下,还是老老实实说,“怕。”   怎么可能不怕,他最怕的就是段从祯因为他有病把他扔了。   他最黑暗的那七年就是靠着段从祯这个名字活下来的,段从祯就是他唯一的念想,怎么可能不怕呢?   听他说了实话,段从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却仍然伸手,虚虚地握在他打了针的手上,“这么喜欢我?没我睡不着?”   即鹿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里尽是不加掩饰的倾慕和欲望,听见他这么问,毫不犹豫地点头。   就是太喜欢他了,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即鹿好不容易从肮脏不堪的泥里爬起来,就为了见他一眼。   太喜欢了。都快不受自己控制了。   指腹轻轻摩挲即鹿的手腕,段从祯避着针头,难得温和下来,“睡吧。”   “嗯。”即鹿唇角扬起,屈指勾住段从祯的手指,“晚安。”   没有回应他的晚安,段从祯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问,“斑比,你知道福利院那么多小孩,为什么我会挑中你吗?”   手腕一顿,即鹿蓦然睁眼,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   但是整个福利院,的确,段从祯只对他友好,从来没有跟别的小孩子接触过。   “因为我妈妈喜欢你。”段从祯看着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点隐晦不明的情愫。   话音一落,即鹿立刻就明白了。   段从祯的母亲是一个特别温柔良善的人,资助福利院,还让那些小孩子上学,因为她喜欢即鹿,所以她的儿子也会受到濡染,对自己友好。   即鹿怎么都没想到,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遭受那种无妄之灾。   这还是段从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母亲二字,即鹿看着男人眉眼间藏不住的低落,心口泛疼。   不管还插在手背上的针头,即鹿翻转手腕,轻轻握住段从祯的手。   段从祯低睫,不置可否地望着他动作,没阻止,沉默一瞬,问他,“你还记得她吗?”   “记得。”即鹿点头。   “她对你好不好?”段从祯问。   “好。”即鹿说着,补充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阿姨对我的好。”   段从祯的母亲那样爱他,即鹿现在以无从报答,他只能将那种感激之情转移到段从祯身上,尽力对他好,以此报答段从祯母亲的恩情。   段从祯没说话,只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抬眼望着即鹿,“那我对你好不好?”   即鹿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喉咙莫名一紧,却没了声音,好久,才嗫嚅着说,“……也好。”   指腹无意识抚过即鹿冰冷的手指,段从祯摇头,“我对你不好。”   即鹿心一沉,紧张地看着他,却见段从祯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你恨不恨我?”段从祯盯着他,缓缓开口,“我那么对你。”   话音落下,整个病房都安静下去,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低。   即鹿不确定地望着他,手心不可避免地沁出冷汗,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说一点都不恨,那真的是假的,他也觉得不公平,也觉得难以忍受,可心里又总是矛盾,总在说服自己,这人是段从祯,他为自己做了很多事,所以为他这样付出是值得的,这都是他应得的,他想要,自己就要给。   段从祯的眼神锐利而深邃,好像能扒开他的皮,直击深深藏住的心脏。   不安地舔了舔嘴唇,即鹿垂眼,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呼吸都紊乱几分,声音低沉,“段哥,我爱你。”   他不想谈恨,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谈到什么程度,只能避开,他不能谈,不能再用那种尖锐刻薄的话去伤害段从祯。   如果怨恨是一把刀,那他宁愿自己咽下。   听见他说着重复过无数次的话,段从祯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轻轻嗤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斑比啊……”他叹着。   “段哥?”即鹿有些犹疑地看着他。   “我生日,你能送我一份礼物吗?”段从祯说。   听他提起这一茬,即鹿一愣,又想起之前听说的,段从祯很讨厌别人提他的生日,因为在他生日这天,他母亲车祸去世了。   心脏一疼,即鹿忙点点头,“好,你想要什么?”   “随便送。”段从祯声音平静,带着一点过分冷漠的调子,“你再跟我去看看母亲,好不好?”   听着男人难得的温和语气,还是询问他的意见,即鹿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好,我陪你。”   段从祯总算是不再绷着脸,淡淡笑了一下,帮他将被子掖好,又坐下来,握住他的手,“睡吧。”   “晚安。”即鹿看着他。   “嗯,”段从祯点点头,“晚安。” 第44章   回到「暮色」上班那天,即鹿接到段从祯的电话,说下班了带他去看医生开点药。   林奈见他来了,仿佛见了救星。   “鹿哥,你可算来了,”他迎上来,扯着即鹿的袖子前前后后地打量,“好几天都没你消息,我跟店主都快报警了。”   淡淡笑了一下,即鹿没说话,默不作声避开手,林奈却没看出他的抵触,偏头看着他,“鹿哥,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没。”即鹿摇头,从衣架上取下制服换上。   “这几天生病了吗?”林奈趴在吧台上,伸手摸了摸即鹿的颧骨,“不舒服吗?”   即鹿微皱眉,还没等他说什么,酒吧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斑比。”   微怔一瞬,即鹿偏头望过去,看见段从祯朝这边走过来,表情深邃,玩味地扫过站在吧台前后的两人,目光晦暗不明。   “段哥。”即鹿喊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捻着指腹。   他一定是看见了刚刚林奈的动作,即鹿有些没有来的慌张,心神不宁地扫了林奈一眼。   “外套落车上了。”段从祯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没有多的话,不经意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眼神探究的男人,伸出手,帮即鹿拨开挡在额前的碎发,语气亲密,“晚上我来接你。”   “嗯。”即鹿乖乖点头。   “这位是……”林奈打量的目光上下扫过段从祯,不确定地看向即鹿,“鹿哥的朋友吗?”   即鹿还没说话,段从祯突然笑了,古国地看他,“鹿哥?”   “叫着玩的。”即鹿解释,看他戏谑神色,补了一句,“店里同事都这么叫。”   “都这么叫?”段从祯好整以暇地倚着吧台,盯着他,“那我也这么叫好不好?”   “……”   即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说话。   林奈先开了口,朝段从祯伸出手,“你好,我是林奈,鹿哥的同事。”   视线终于从即鹿脸上撤回来,懒洋洋地垂睫,落在林奈悬在空中的手上,段从祯面色冷淡,没有应声的意思。   即鹿看出气氛不对劲,小声喊他,“段哥。”   段从祯瞥他一眼,微微勾唇,这才抬手,敷衍地握了握林奈的手,一触即分,“段从祯。”   林奈抓了抓头发,追问,“是哪三个字……”   段从祯已经没看他了,摸了摸即鹿的头,提醒他不要忘记晚上的事。   即鹿点点头,目送他走出去。   望着男人晦暗不明的目光,林奈若有所思,突然意识到什么,倒吸了一口气,干笑道,“鹿哥,你男朋友脾气……好怪。”   “嗯。”即鹿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打算多谈的意思。   酒吧工作清闲,最近客流量都不大,下班的时候店主来了,转了一圈,跟他们一起喝了点酒,即鹿拒绝了一起去玩的邀请,抓起外套往外走。   跟段从祯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不想迟到。   从酒吧出来,往路口走,看见停在路边的车,颓然状态一扫而空,小跑过去拉开车门。   段从祯坐在里面抽烟,看他来了就把烟掐了,扔给他两粒巧克力。   手忙脚乱接下来,即鹿笑了一下,小声道谢。   车子开进心理医院,段从祯把安全锁开了,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望着即鹿茫然的眼神,微微皱眉,“要我跟着?”   即鹿看他像是不愿意,微垂眼角,改了口,“不用。”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段从祯解开安全带,啧了一声,“没我你活得下去?”   即鹿没说话,却是悄悄勾起唇角。   进了诊室,即鹿坐到沙发上,望着熟悉的医生,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足尖挪动,一副忍受高压,随时都要跑的样子。   段从祯垂眼,伸手摸了摸他颈侧,当做安慰。   看见男人格外具有操纵性和压制感的行为,医生眼神黯淡一瞬,手里的笔也僵了一下,礼貌地笑了笑,“这位……”   “姓段。”段从祯说,抬眼看着他。   “段先生,能请你先去外面坐一下吗?”医生客气委婉地说。   “为什么?”段从祯一脸坦然,大有拒不配合的意思。   “因为心理咨询是非常隐私的事情,”医生脸色也有点难看,观察着即鹿的神情,却发现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十分依赖男人的意思,“如果真的有需要,你再进来,可以吗?”   段从祯思忖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还是大发慈悲地不再为难,拍了拍即鹿冰冷的手背,“外面等你。”   即鹿下意识伸手扯他衣袖,却抓了个空。   诊室只剩下两个人,即鹿显得有些焦躁,皱着眉,伸手端起杯子捧着,小口喝着。   “即鹿,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医生看着他,捏着笔,不确定地问。   “还好。”即鹿还是那个回答。   “具体点呢?”医生追问。   “我想拿药。”即鹿打断他,急切地说。   “即鹿……”医生眼神恍了一下,瞥了一眼紧闭的门,声音有些担忧,“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这个跟我的病没关系吧?”即鹿眉峰紧蹙,手里的杯子捏得变了形。   “你的生活环境,对你的病有很大影响。”医生放下手里的东西,坐近了些,却发现即鹿鲜见地有点排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注意到他的变化,医生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   “段哥不喜欢我离别人太近。”即鹿咽了咽口水,抬手隔开一定的距离,“就这样,就好。”   “他这么说吗?”医生皱眉,声音有点严肃,“他不准你社交?”   摇摇头,即鹿答,“他没说过。”   段从祯从没说过限制他社交的话,只是如果被他看见自己跟别人亲近,晚上回家他就要在床上更狠地惩罚他。虽然他不说,即鹿也心知肚明。   “上次,是他打电话把你叫走的吗?”医生想起那件事,又问。   即鹿没说话了,低着头,反复把玩手里的杯子,一言不发。   医生叹了一口气,语调沉下几分,“我不想这么说话,但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早点意识到。”   即鹿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医生望着他,神色凝重,声音低下来,“你正在被他操纵。”   “嗯?”即鹿皱眉,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片刻,才略显荒谬地笑了,“什么?不可能,你搞错了。”   “即鹿,你要面对现实,”医生眼神担忧,听见即鹿的否认,更是惋惜,“他是你恋人吗?还是家人?你们现在是不是处于一段亲密关系?”   即鹿根本不听他说话,只是一味地摇头,“他不可能做这种事的,段哥一向都直着来,这种下作的事他怎么可——就、就算是这样,我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我会感觉到的。”   “这不一定的,即鹿,”医生微微皱眉,“你已经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不健康的心理状态,你在这方面会更脆弱一些,也更容易被影响,能理解吗。”   “可是他之前根本不知道我有病。”即鹿有些急地反驳,“是我撒谎骗他,后来他知道了,就带我来看医生,他对我很好,不可能……”   “上次他打断了你的诊断,还一个电话就把你叫走了,他不准你社交,也不在乎你的感情。”医生叹气,“这就是典型的精神操纵。”   “不可能!”即鹿有些生气了,从沙发上站起来,“他需要我……他很需要我,我才过去的。”   “即鹿……”   “你根本不了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十几岁就认识他了,他从来都不会耍这种下作的手段……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即鹿。”医生看他格外紧张,脸色绯红,呼吸急促,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要不要试着不要这么快否认。你跟他住在一起吗?要不要尝试先搬出来一段时间?”   “不、不要再乱说了……”即鹿往后退了两步,“我不想再听了……”   “他对你不好吗?”医生警觉地望着他,“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不、不……你什么都不懂……”   “你知道警方有安全屋的,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不用害怕的。”   “他需要我,他需要我,我不能走……他已经失去母亲了,我不可能再丢下他……”   “即鹿,你冷静一点好吗?”   “我不能再做伤害他的事……”   “即鹿,明明是他在伤害你,你为什么会这么自责?”   “因为他没有伤害我!”即鹿不受控制地大吼,眼睛都红了,眼前一片模糊,身形摇晃趔趄,“我不想听你说了,不要再挑拨离间了……”   “即……”   “怎么回事?”   诊室的门被打开,段从祯走进来,一眼看见情绪崩溃的即鹿,皱了皱眉,疾步走过去,把人扶住。   即鹿额头冷汗直冒,四肢百骸都格外酸软,借着段从祯的力勉强站住,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哀求,“段哥,我们走好不好?”   “好。”段从祯不疑有他,把人扶着往外走。   “即鹿。”   医生在身后叫他,男人身躯犹疑了一瞬,又被段从祯硬生生扳了回去。   无能为力地望着走远的人,医生有点担心,急切却又无法,忽然看见快要消失在转角处的男人回过头来。   猛地愣神,医生顿了顿,错愕地望着段从祯回头看着他,隔着遥遥的距离,对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疯狂,诡异而充满着骄傲的笑容。   像在轻蔑。像是计划得逞。   医生心脏一跳,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第45章   坐在车上,即鹿还在冒冷汗,双手紧紧攥着,身躯微躬,像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段从祯看着他,有些不解。   “怎么回事?”段从祯微微皱眉。   “我不要那个医生……”即鹿声音低沉喑哑,哑着嗓子说话,“不要他……”   “他怎么你了?”段从祯靠近了些,偏头看他痛苦神色,微不可见地挑眉。   “他骗我,我不相信他……”即鹿一个劲地摇头,话都说不清楚,“他居然说……居然说……”   “说什么?”段从祯追问,声音平静,不起波澜。   闭着眼呜咽了一会儿,即鹿使劲摒弃脑子里的那些想法,失去血色的唇紧抿,半晌,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神聚焦遖颩,“他好奇怪。”   段从祯注视着他,眼神黯淡,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轻轻开口,“那就不要相信他了,我再帮你找别的医生。”   听他这么说,即鹿才终于安定下来,望着伤痕累累的掌心,脱力一般,气喘吁吁地点头。   摸了摸他的脸,扔给他纸巾擦汗,段从祯拧了车钥匙,发动引擎。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即鹿失神地盯着前操作台,忽然醒过神来似的,犹豫着偏头,望向坐在身边的男人。   “段哥。”他喉咙有点干,火辣辣的疼。   “嗯?”段从祯心不在焉地应,目光专注地盯着前车窗,抽神瞥他一眼,“说话。”   即鹿垂眼,避开与他的视线交汇,半天,才轻声问,“你会骗我吗?”   听见这个问题,段从祯没说话,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偏头睨他,“怀疑我?”   “不是。”即鹿摇头,抬手擦了一下额角的汗,声音还在抖,“只是……我被骗怕了。”   “那你还真容易受骗。”段从祯笑,却不知道在笑什么。   “……”即鹿心口一哽,半天没说出话来。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段哥,你别骗我。”   他承受不了更多的欺骗,尤其是来自段从祯的。   “是吗?”段从祯悠悠反问,不置可否,片刻,才勾唇笑了笑,伸手摸他的脸颊,“傻话。”   偏头在他掌心蹭了蹭,触到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心口躁动的情绪才得以缓解。   即鹿眼睛很干,觉得很累,想睡觉,跟段从祯打了个招呼,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再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即鹿睁眼,发现自己在被子里。   卧室没开灯,昏暗暗的,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即鹿第一反应是摸自己的脖子,上面干干净净,没有锁链的痕迹。   吓了一跳。   自从上次被段从祯关在杂物间两天,他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在黑暗中醒来,又会回到那个小房间,被绑起来,怎么跑都跑不掉。   而事实上,自从上次他承认错误,段从祯就再也不曾对他有过那样的行为,顶多在床上捆住他的手。   其实那种玩法让他很没有安全感,双手束缚,他没办法抱住段从祯,偶尔眼睛也会被遮住,即鹿有时候会有被害妄想,觉得段哥把他送给别人了,正在跟他做的是一个陌生人。   好几次他都快哭出来,哑声求段哥给他解开,段从祯才松开遮在他眼前的领带,望着他通红的眼眶,不解地笑着,俯身抱他。   即鹿说他不想这么玩,段从祯说好,然后下一次,继续把他绑住。   在温暖的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儿,即鹿爬起来,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客厅走,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隐约的交谈声。   脚步顿了一瞬,走出门,果然看见李捷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段从祯的电脑,正偏头说些什么。   段从祯并不在客厅,等即鹿出来,才看见他站在餐桌边,从食品袋里往外取餐盒。   注意到他的出现,李捷先止住话头,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探究和审视,半天,才冷淡淡地垂眼。   “醒了?”段从祯抬眼看他,顺手将粥拆开推给他,“吃点东西。”   “谢谢。”即鹿舔了舔唇角,顺势坐到餐桌旁。   “你要不要?”段从祯看向李捷,从食品袋里拿出一根法棍。   李捷摇头,语气显而易见地冷下,“自己留着吃吧。”   段从祯不经意哼了一声,随手扔给即鹿,“那你吃。”   即鹿下意识开口,“他不要的给我吃?”   段从祯本来是开玩笑,只想忤一下李捷,完全没想到即鹿会顶嘴,顿时皱眉,有些荒唐地笑了,“你要么用嘴给我吃进去,要么用别的地方吃进去,听明白了?”   即鹿一愣,手里的勺子都险些摔了,不明所以地望着突然发火的段从祯,有些莫名。   望着男人茫然神色,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也像蒙了雾似的,让人格外有凌虐的欲望。   还没等即鹿说什么,李捷先开了口。   “哦?当着我的面吃吗?”李捷啧了一声,不认可地摇头,“我没有这种癖好。”   “遗憾。”段从祯耸肩。   即鹿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意识攥住衣服下面的腰带,望着段从祯,又低头看了一眼桌子粗得有些狰狞的法棍,咽了咽口水,“段哥,别……”   眸光深邃地盯着他,段从祯没有说话,眼神像钉子似的,快要把即鹿钉在墙上。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出来。   “我开玩笑的。”段从祯笑得有些古怪,漫不经心地看着男人畏惧神色,慢悠悠把法棍收起来,“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算了,留着明天吧。”   “我不是故意顶嘴的……”即鹿微皱着眉,手心都是冷汗。   “留着明天早餐吃。”段从祯悠悠地说。   “……噢。”即鹿这次反应过来他真的在开玩笑,才迟迟松了一口气。   从沙发上站起来,李捷收起电脑,抬腕看表,扫了段从祯一眼,“完事了就快点走吧,我们还有好多实验要做。”   敷衍地应了一声,段从祯扔下勺子,抽纸擦手,“上次的面试,结果怎么样?”   “嗯?”李捷回头,皱眉想了会儿,才记起来他说的是什么面试,“入选了,但只有一个名额,还有一家公司在争取。”   这次药联卫生组织拨的资金很丰厚,为了这次面试,李捷等了十三个月,原本公司要让段从祯去,但是段从祯很慷慨地把机会给他了。   “是吗?”段从祯心不在焉地随口追问,“另一个候选人是?”   “石园市另一家药企,他们提供的成果是戒断干预的精神类药物。”李捷耸肩,看上去有点不悦,“他们的研究已经快收尾了,组委会正在评估。”   “那真的太遗憾了。”段从祯挑眉,有些意外,“显然他们更有优势一些。”   柯林试剂的研究还没进入临床实验,而对方已经在三期了,并且效果很好,正在招募更多志愿者。   “所以我们要赶快。”李捷看着他,眼睛里有点不自在。   他看不惯段从祯这幅态度,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无所谓的样子,根本不懂这个机会对于他们药企来讲有多么重要。   可段从祯仍然是研究的核心成员,李捷没办法跟他真的针锋相对。   “走吧。”段从祯拿起外套和手机,顺手揉了一把即鹿的头发,“晚上不回来了。”   即鹿没说话,只沉默地点点头。   “明天早上带你去看医生。”段从祯说。   “谢谢段哥。”即鹿把头低下去,目光无神地落在桌子上。   ·   第二天早上六点,即鹿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六点过五分的闹钟一响,就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   昨晚没怎么睡好,即鹿浑浑噩噩地拖着冰冷的身体走到镜子前面,望着里面面容惨淡的人,叹了一口气,俯身掬水洗脸。   做好早餐,即鹿没有食欲,坐在沙发上等段从祯回来。昨晚跟酒吧请了假,林奈会替他的班。   门口传来声响,即鹿摇摇有些钝痛的头,撑起身躯朝玄关看,等了一会儿,却看不见人。   突然清醒过来,即鹿从沙发上站起来,忙走到门边,“我又把门锁了吗……”   段从祯站在门外,垂眼睨着他。   “对不起。”即鹿低着头,眼底红血丝格外明显,有些无奈地叹气,“我总是记不住,老是做错事……”   总是记不住给段从祯留门,就算半夜惊醒检查好几次也是一样的结果。起初段从祯会发脾气,质问他为什么要把门锁了,让自己进不来。   “我以为你有钥匙。”即鹿气息不稳,有些疲惫。   “即鹿,这是我的房子,”段从祯盯着他,“我很不喜欢对我的东西失去控制的感觉。”   可即鹿真的记不清,他不记得自己是不是锁了门,有时候甚至还会忘记关厨房的天然气,不记得自己浴室的水关了没,也不记得段从祯的领带收到了哪里。   他的记忆越来越混乱,甚至有种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的感觉。   “没事。你有病,我能原谅你。”段从祯淡淡地说。   “谢谢。”即鹿勉强笑了笑,听他说得这样直白,心口还是有点疼。   “你弄好了吗?”段从祯看他脸色不好,微微皱眉,“好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不吃早餐吗?”即鹿问。   “没胃口。”   “多少吃一点吧。”即鹿闻到他身上实验室的气味,格外的冷,混着药物和实验动物血液的味道,让人心悸,“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   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段从祯才“嗯”了一声,把车钥匙放下,往厨房走,不紧不慢地说,“你跟我一起吃。”   即鹿垂眼,望着地毯,轻轻笑了笑,“那是当然。” 第46章   段从祯找的医生很温柔,或许是接了他的授意,并未多对即鹿询问什么,按照他的意愿给他开了药,叮嘱他要保持好心情。   即鹿喜欢这个医生,不像以前的,对他问东问西,还企图挑拨离间他跟段哥的感情。   有病。   药丸躺在掌心,熟悉的样子,他吃了无数次,此刻只是看着就能记起它的味道,和它滑过食管时的感觉。   “这药能让你开心起来吗?”段从祯一边开车一边不解地扫了他两眼。   即鹿摇摇头,眼睛里没什么光,他不是很想说话,但也不能让段从祯的话头掉在地上,只能哑声开口,“它只能让我没有情绪。”   惊恐发作的时候,他心里全是濒死感,脑子里尽是一些或实或幻的记忆,侵袭而来,没有药的时候,只能捱过去。   药物不能让他开心,只能让他从焦虑情绪变成没有情绪。   没有情绪,没有动力,也没有希望。   他吃完药就躺在那里,盯着天花板,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都不能想。   “那你停药这么久,”段从祯皱了皱眉,语气难得带上顾惜,“都怎么过来的?”   即鹿苦笑,“熬。”   反正都是脑子里的问题,又不是生理上的病,反正只是濒死感,又不是真的濒死。   捱一捱也就过去了。又死不了。   段从祯沉默了一下,望向即鹿的眼神罕见地犹豫了。   “生病这么久,你有没有想过……”段从祯迟疑开口,第一次欲言又止。   “自杀?”即鹿苦笑着替他补充完整。   “嗯。”段从祯点头。   “有。”即鹿垂眼,指尖刺进掌心里,隐隐生痛,“在东青山的每一天,我都很想死。”   那里的医生,护士,那里每一间病房,每一盏灯,都是即鹿一生的噩梦。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即鹿对白大褂都有应激障碍,后来段从祯常常穿,才把这段创伤记忆在脑子里隐去。   段从祯就像从裂缝里照进来的光,只要他来了,即鹿就可以忽视所有黑暗。   “可我死不了啊。”即鹿笑着自嘲,声音故作平静,却带着颤抖,“他们不会让病人死的。”   在东青山,死才是最难的事。   “每次我有这个念头,我就掐手心,警告自己不要乱想,”即鹿吸了吸鼻子,抬头,眼眶微红地看着他,“我在墙上写你的名字,段哥,只要想到活下去就能再见到你,我就一点都不想死了。”   车厢内一片沉默,只听得见此消彼长的呼吸声,即鹿回过头,没有期望得到他的回答。   过了好久,段从祯从身旁拿了什么,塞进他手里。   掌心伤口蓦然刺痛,即鹿一慌,忙低头,却发现手心被塞了一团酒精棉。   “把伤口消毒。”段从祯淡淡地说着,声音却是难得柔软,“回去给你上药。”   即鹿望着他,眼神恍惚了一瞬,温顺地点头,“好。”   屋子里很冷清,即便住了两个男人,也丝毫没有一点生气,到处都是冷冷淡淡的,萧瑟不已,即鹿望着天花板,沉沉地叹气。   这幢房子就好像一具冰棺,抽象,抽离,没有实在感,如同段从祯的心,永远捂不热。   坐在沙发上等段从祯找医药箱,即鹿盯着掌心深深浅浅的疤痕,丑陋不已,手背上满是枕头留下的小孔,两双手都没有一块好的皮肤,只能看见青蓝色的血管蛰伏在冷白的皮肉下,格外病态。   不自在地缩了缩手,企图把手腕藏在袖子下面,恰巧段从祯从书房出来,拎着箱子,即鹿顿了顿,又强迫自己把手伸出来。   段从祯不喜欢人这样懒散的样子。   “手摊开。”段从祯单膝蹲下,几乎是半跪的姿势在他身边,一边开箱子一边命令的语气,“不准掐了。”   即鹿悄悄看他脸色,用力把手张开,还未痊愈的伤痕抻得有些刺痛,火辣辣的。   望着段从祯过分暧昧的姿势,即鹿脑子一热,突然想到假如他现在拿着的不是棉签而是戒指,那就是在求婚了。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即鹿深深地呼吸,别开了目光。   擦完药,段从祯仔细给他包了一层轻薄纱布,再次强调不准做这种自残的事。   把医生开的药拆了,段从祯递给他一杯水。   “段哥。”即鹿喊他。   “说。”   “你们也是研究这种药吗?”即鹿捏着小巧的药粒,放进嘴里,喝水吞服。   “不。”段从祯纠正,“精神类药物和神经类药物不一样。”   “噢。”即鹿应了一声,又问,“那你们的药是干什么的?”   “你今天问题好像特别多。”   听着男人语调平静的话,即鹿拿不准他的态度,只觉得今天的段从祯特别温柔,也忍不住有点得寸进尺,大着胆子追问,“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可以告诉我吗?”   段从祯拧上药瓶,不言语。   看他这样,即鹿又打了退堂鼓,缩了缩脖颈,“如果是机密的话,就算了吧。”   药企的研究成果不能外泄也是正常,毕竟是那么多研究人员的心血,随随便便放出去肯定是不可能。   “不是机密。”段从祯淡淡地说,又给他到了一杯水,“我们主要研究针对中枢神经的药物。”   “神经受损可能导致的问题很多,例如记忆障碍,失语,柯林生物科技希望研究出能针对这类疾病的药,会有很大市场。”   即鹿安安静静听他讲,握着手里温热的杯子无意识把玩,思忖了片刻,“只是这样的话,应该不足以申请药联卫生组织的资金吧?”   段从祯顿了一下,眼神闪过几分玩味,缓缓抬眼,扫过即鹿,微微眯了一下。   “你还挺聪明。”段从祯说。   第一次听他一本正经地夸自己,即鹿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坐直身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段从祯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带着淡淡的傲慢,“上次在实验室,我跟李捷审讯的那个男人,你应该记得。”   “我……记得。”即鹿咽了一下口水。   “我给他注射的就是柯林试剂的残次品,虽然有瑕疵,但效果还不错。”   段从祯坐下,点了一支烟,谈起那些经历似乎有些怀念,“我的试剂很轻易就突破了他的创伤记忆,并且毫无保留地挖了出来。”   不同的人对创伤记忆的接受程度和处理方式都不同,有人会选择刻意遗忘,有人一辈子都走不出阴影。   而柯林试剂如同一把钥匙,若想遗忘,则可以通过干扰神经,抹去创伤记忆,而对于阿茨海默或解离性失忆的病人,也可以做到唤起他们的回忆。   “只是那支残次品还没有投入试验,而且副作用太大。”段从祯吐出烟圈,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那男人也太脆弱了,放了没多久就疯了。”   即鹿一愣,“……疯了?”   “是啊,还没我箱子里的兔子坚持得久。”段从祯眼中闪过几丝轻蔑,“就那种纯度,也能把人搞疯,真是搞笑。”   “那他现在呢?”即鹿有些心悸,脊背都有点凉凉的。   “精神病院呢。”段从祯笑了,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古怪,好像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人疯了还能去哪?”   即鹿没说话了。   “斑比,”段从祯突然喊他,侧身笑着盯着他,“你有没有忘记的事,我帮你想起来?”   即鹿稍怔,缓缓反应过来,“用……药吗?”   他想起段从祯曾经打进他血管里的那些针剂,突然有点不寒而栗。   “那不然呢?”段从祯失笑,“柯林试剂过段时间也会招募志愿者了,不如也给你试试?”   “我不需要啊……”即鹿忙摇头,生怕慢了就会被拖去扎针,“段哥,你别开这种玩笑。”   段从祯的表情却意外地严肃,沉默地盯着他,不说话,眼神深邃,带着一点不可察的危险。   “把你送去试药怎么样?”段从祯伸手,指尖勾住即鹿微微卷曲的软发,“说不定也可以治好你的病呢?”   即鹿摇头,身躯却像被钉住了一样不敢躲开,“段哥,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不想帮我试药吗?”段从祯答非所问,偏头看着他,指腹在他手腕上轻轻摩挲,目光柔和不解,带着一点诡异的病态,“这可是我亲手研究的,你不想让它融进你的血液里吗?”   即鹿心里咯噔一下,霎时睁大眼睛,“段哥……”   段从祯没理他,兀自微微低下头,感受着男人颤抖的手臂,良久,突然闷笑出声。   “我逗你玩的。”他笑着说。   “……”即鹿警惕地望着他,心脏跳得飞快,一时还没缓过神来。   看着他的表情,段从祯嘴角笑意突然淡了,“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为什么这个表情啊?”   “我……我不太喜欢这种玩笑,”即鹿望着他,微微垂下眉眼,“段哥,你吓到我了……”   “行行行,我错了好吧?”段从祯把他的手甩开,从沙发上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语气染上一点烦腻,“真没想到你这么开不起玩笑,算我多余的。” 第47章   段从祯下午有个发布会要出席。即鹿站在玄关,拎着他的外套,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段哥,我不是故意的。”即鹿低着头,帮他整理领口,“但我真的很怕打针,针管药剂带给我的都是痛苦的回忆。”   “那关我什么事?”段从祯还在生气,语气不悦,“怪我是吧?”   “没有。”即鹿垂着眼。   “斑比,”段从祯突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微微低头,压迫感十足,“你知道这种笑话,我不止对你一个人讲吧?”   “……我知道。”   “那么多人,就你反应最大。”段从祯冷笑,“你真的很脆弱。”   即鹿不说话了,眼睛都是红的,忍受着他的指责,心里却觉得,他说的好像都是对的。   段从祯床伴很多,他们可都没有精神病史。   只有自己,脑子有病。   “对不起。”即鹿咬着牙,忍着眼泪替他扣扣子,“我会改的。”   段从祯没说话了。   压抑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即鹿听见男人冷声开口,“跟他们相处,真的比跟你相处轻松太多。我不需要去照顾他们的情绪,也不必担心某句话会戳伤他们的创伤性记忆。”   心头一窒,即鹿指尖微颤,轻轻“嗯”了一声,嗓音发抖,“我知道。”   段从祯垂眼,盯着他,“但我还是选择了你,你知道吗?”   “……”身躯一僵,即鹿有些朦胧地抬头,眼神不解,“我……”   “我不是什么慷慨的人,”段从祯打断他,声音冷硬,“我耐心也有限,提醒你。 ”   “我知道。”即鹿忙点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重复着,“我会改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段从祯微微皱眉,眉目间都是冷清情绪。   “不是……”即鹿否认。   “你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   “……对不起。”即鹿垂下眼,避开眼神交流,手指动了动,才微蹙着眉,“生病本来就是个麻烦,我不该这么想你的,原谅我。”   “嗯。”段从祯应了一声,扫了他一眼,良久,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我只是想你再多爱我一些。”   “我很爱你。”即鹿有些有气无力,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无法自证的地步。   “你怀疑我。”段从祯说。   猛地惊诧,即鹿睁大眼,淡色薄唇一张一翕,“我没有啊。”   “你的潜意识里就是这样的。”段从祯看着他,“你从心里不相信我。”   即鹿抿唇,心里苦涩不已,说话也是干涩的,“我不知道怎么……”   即鹿觉得,他也许在精神病院待太久了,他不懂得如何去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陌生那么多年的段从祯。   “我会改的,真的。”即鹿一再承诺,声音却失了底气,“不要对我失望。”   段从祯没回答他的话,垂眼睨他,眼神深邃,冷淡道,“看你表现。”   即鹿忙不迭点头,得到了一份宝贵的机会似的。   抬手帮他打领带,即鹿舔了一下唇角,观察他的脸色,犹豫着问,“今天会忙吗?”   “不。”段从祯简短否认,看他期待神色,微微挑眉,垂首在他颊边吻了一下,“等我晚餐。”   “嗯。”即鹿点头,看着他转身开门,忍不住开口将人叫住,“段哥。”   “说。”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哪句?”   “……你想要我多爱你一些。”   段从祯没说话,手按在门把上,沉默地盯着他,过了许久,才漫不经心地微微垂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冽。   “当然。”   ·   拿着文件袋,即鹿走在柯林生物科技的走廊上,循着段从祯给的楼层坐电梯往上。   他今天早上出门匆忙,把文件落在家里,让即鹿帮忙送去,顺便带他出去吃饭。   电梯里空无一人,即鹿按了楼层键,默不作声走到角落,垂首站着。   他还是不喜欢在陌生的封闭环境里,让他想起东青山的小黑屋。   实验间在西侧,与地下室的那一层不同,六楼的实验室宽敞明亮,没有太重的血腥味,也是可以对外开放的。   到了门口,即鹿没有贸然进去,先给段从祯发了消息,一转头,透过玻璃窗看见段从祯和李捷从中心检验室出来,在消毒洗手,脱下实验服。   偏头追着他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即鹿又给他发了消息,问他能不能进去。   把实验服挂起来送去消毒,段从祯跟李捷闲聊,拐进走廊尽头的大厅,倚着栏杆抽烟,半晌,才看见即鹿的消息。   段从祯抬头,漫不经心看了看四周,让他直接过去找他。   “谁?”李捷弹了一下烟灰,扫过他熄灭的手机屏幕。   “斑比。”   “你又叫他帮你做什么?”李捷微微皱眉,不置可否地望着段从祯,那眼神好像下一刻就要把他扭送警局似的。   荒谬地冷笑了一下,段从祯古怪地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抬眼,看见即鹿正朝他这边走,段从祯咬着烟,懒洋洋地招手,“斑比,过来。”   语毕,似挑衅又似炫耀地瞥了李捷一样。   “畜生。”李捷狠狠地咬了一下烟卷,语气沉闷地补充,“你俩都是。”   “谢谢。”段从祯不甚在意。   “段哥,是这个文件吗?橙色我只找到这个。”即鹿把文件递给他,有些惴惴地等着。   “是这个。”段从祯没接,垂眼扫过,指了指一旁的房间,“放到里面的桌上吧。”   即鹿没有异议,温顺地点头,面无表情地照做。   倚着落地窗抽烟,段从祯望着即鹿慢慢离开的背影,眼神微敛,带着一丝不可察的深邃。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捷望着他,“这么折磨一个人能让你高兴?”   段从祯突然抬头看着他,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而后愉悦开口,“还真能。”   “他够可怜了。”李捷啧声,连连摇头,“你放过他吧。”   “我又没有做什么。”段从祯神色不变,眉眼里都是笑意,“我不过是想他更爱我一些而已。”   “更爱你一些。”李捷冷笑,“你就可以伤他更深一些,是吧?”   段从祯捻灭烟蒂,直起身躯,拍了拍褶皱的衣摆,坦坦荡荡抬眼跟他对视,“是啊。”   从休息室出来,大厅已经聚了不少人,大概都是开完会的,三三两两坐着。即鹿四处看了看,才在梁柱的转角找到段从祯。   端着半冷的茶水,段从祯冷眸微眯,注视着不远处交谈甚欢的人群,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边的桌子边有几个人在抽烟聊天,即鹿一眼辨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当初在段从祯面前用香水,被狠狠刁难过一番的实验员。   “他的妻子预产期就在最近了。”李捷说,“在给同事们发糖。”   实验员本就忙碌,加上他妻子职业特殊,两个人都没什么时间,婚礼也便从简了,药企的同事都没去,但礼都到了,打算孩子满月的时候再宴宾客。   “预产期?”段从祯慢悠悠地反问,“那他岂不是要请假?”   “是啊。”李捷答,讥诮地看了他一眼,“你老婆生孩子你不陪着?”   段从祯答非所问,“他请陪产假,我们的研究就要滞后。”   “换其他实验员也一样。”李捷说,“哦,他来了。”   即鹿杵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讲话,闻声抬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实验员显得有些局促,脸色稍僵,却仍要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慢慢走近,十分紧张地同他们打招呼。   “段哥,捷哥。”   段从祯没说话,只懒懒颔首,李捷笑着点头,与他寒暄,“听说嫂子预产期快了?”   “嗯。”实验员点点头,提起妻子,脸上也有了点笑容,“最早下个月初。”   “好事。”李捷礼貌地笑着,“帮我带个好。”   “嗯,谢谢捷哥。”   实验员点点头,给了他一盒糖果,似是想到什么,笑意又消减了几分,犹豫着望向段从祯。   即鹿一眼就看出他有事要找段从祯帮忙,那略带祈求的眼神,他不能再熟悉了。   “段哥。”实验员从口袋里拿出另一盒包装精致的糖果,双手递过去,等他接下。   段从祯却不领情,垂眼看着,就是不接,像是故意找他的茬。   望着男人微微颤抖的手腕,即鹿有些于心不忍,猜测地看了两眼段从祯的脸色,轻轻咬牙,壮着胆子伸手,替他接过来。   “谢谢你。”即鹿和声说,“也帮我们给嫂子带好。”   有些怔愣,猝不及防地望着段从祯身边的陌生男人,实验员也没反应过来,片刻才忙点头,劫后余生一般松了一口气。   “段哥,我想请两天假,”实验员局促开口,声音都有点干,显然面对段从祯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就两天,我想陪我妻子进产房。”   段从祯还是没言语,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眼神却一直落在男人身上,认真地注视着他。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实验员脊背发凉,却仍硬着头皮说,“就两天,我会提前做好交接,不会耽误研究的。”   “两天?”段从祯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点高深莫测的尾音。   “嗯。”实验员点头。   “好啊。”段从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没等男人露出兴奋神情,又笑着补充,“不如,你以后都放假吧?”   “……?”实验员还没反应过来。   段从祯偏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压低声音,“你被解雇了。”   “什……”   喜悦之色凝固在脸上,实验员瞳孔猛地收缩,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干燥的唇翕动着,只能从喉间发出毫无意义的单音。   李捷也愣住,错愕地回头,看着站在身边的男人。   “你——”李捷喉咙一梗,目光在实验员和段从祯脸上流转,“你干什么?”   像是根本听不见这些质疑的话,段从祯满意地欣赏着男人错愕神色,望着他想要询问又说不出话,看着他眼角微微泛红,看他失魂落魄一般的表情,突然心情大好。   “开个玩笑。”段从祯说。   说完兀自笑起来,就好像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实验员望着他,眉目间都是沮丧,难看地快要哭出来似的,却又碍于段从祯的地位,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像个小丑一样陪笑。   即鹿望着男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呼吸都有点凝固,胸口一阵烦闷。   兔死狐悲的感觉。   接过实验员递来的请假单,段从祯给他签上字,“给你放一周的假,好好陪你的妻子吧。”   攥着那张单薄的纸,实验员感激地看着他,扯了一下嘴角,“谢谢段哥。”   目送男人离开的背影,即鹿低下头,突然嗤声笑了一下。   “笑什么?”段从祯看着他,眉梢微挑。   “没什么。”即鹿垂着眼,仍是一副温顺模样,悄悄看他脸色,“只是觉得,你好像很会驯化别人。”   一个巴掌一颗枣,驯兽专用的手段,用来驯人也得心应手。   看着那实验员感激不尽的眼神,即鹿心里有点好笑。   又突然觉得,他也没资格嘲笑别人。   毕竟,段从祯给的东西,无论如何他都要接下来。   不管是巴掌还是枣。 第48章   站在厨房里,望着水龙头在止不住地滴水,即鹿醒过神来,忙用手去拧,却发现怎么拧都会漏水。   他把段从祯的厨房弄坏了。   “什么?”段从祯在电话那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嘈杂,似乎在酒吧里,“什么坏了?”   “水槽。”即鹿身上全是水,湿漉漉的,尽量避着喷出来的水柱,无力地看着乱糟糟的流理台,“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漏水。”   “修一下。”段从祯说。   “试过了,没用。”即鹿望着手上的伤痕,一旁的桌上放着并不匹配的新水龙头,有点无奈,“你能回来看看吗?水快漫到客厅了。”   “找物业。”段从祯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不知道物业的电话……”   “那就别管它。”段从祯撂下一句话,毫不犹豫地掐断通话。   听筒传来忙音,即鹿有点愣神,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重新挽起袖子。   费劲力气把水槽修好,即鹿手臂上都是钢管勒出的伤痕,掌心更是如此,尚未修复的伤口也被水浸泡得浮肿,带着血丝。   试了一下水龙头,发现没再漏水,又把管道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定已经修好了,才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满是灰尘的衣服,一声不吭走进浴室。   洗完澡,把厨房收拾干净,已经快十一点,即鹿没吃东西,难得有些饿了。   在东青山的时候,偶尔惹到那些脾气不好的护士,他们就会克扣晚餐,然后给病人一块黄油,逼他们吃下去,吃到吐为止。   但那些护士是不会让他们真吐的,因为太浪费粮食,假如谁真的不识好歹吐了出来,那一整个晚上都不会好过。   胃不太健康,自然也觉察不出什么饥饿感,这还是他离开精神病院以后,第一次有正常的感觉。   煮了一点清淡的粥,即鹿随便吃了两口,压下胃中的不适就作罢,没有多吃。   刚将碗筷放进洗碗机,玄关传来敲门声。   愣了一下,即鹿恍神,忙朝门口走。   把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带着脂粉的酒气,熟悉的冷香窜入鼻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段从祯微垂着头,看不清神情,高大身影此刻有些摇晃,手臂被陌生男人紧紧抱住,以此维持平衡。   怔愣一瞬,即鹿望着面前的男人,目光稍敛,扫过他抱着段从祯的手臂,微微抿唇。   “今天公司聚餐,说是研究有重大突破,开心嘛,段哥就不小心喝多了。”男人轻声解释,声音带着喘气,显然有些累了,看着即鹿面无表情的模样,一时犹豫,“您是?”   “我来吧。”即鹿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兀自伸手扶住段从祯的肩膀。   半搂半抱着有些微醺的人,即鹿还没反应过来,段从祯便泄了力,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没骨头似的。   干燥的唇擦过颈侧,即鹿愣了一瞬,耳尖有点热,手臂更用力了一些,把人扶稳。   揽在腰上的手突然一热,被段从祯反手握住,从他腰上挪开。   段从祯抬手挡开他,靠在墙上,眼神还有些不清醒,却透着显而易见的冰冷疏离,“我让你扶我了吗?”   即鹿脸色一变,深呼吸,沉声答,“没有。”   “那就规矩点。”   即鹿没说话了。   眼看着他身形摇摇欲坠,一旁的男人犹豫着上前,再次扶住段从祯的手臂,看着即鹿有些尴尬,“还是我来吧。”   看着陌生男人把他扶进卧室,即鹿眼神暗了暗,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半晌,转身去厨房煮醒酒茶。   男人很快从卧室出来,领口都乱乱的,脸上带着未褪的潮红,呼吸都有些热度。   两人在卧室门口碰上,即鹿冷眼扫过男人清秀的脸庞,余光瞥见他下颌线上一排浅浅的牙印,眸中霎时闪过冷光。   段从祯在跟人亲热的时候,会喜欢咬下颌和锁骨,轻轻的,像撒娇似的,即鹿怎么可能不知道。   “要走吗?”即鹿问。   男人有些赧然地抓了抓头发,眼神清澈,染着兴奋,点点头,“嗯,既然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稍等。”即鹿温温和和地笑了,“我先把醒酒茶给段哥送进去,然后送送你,你稍微等一下,好不好?”   “啊?不用不用……”男人也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一时尴尬,望向即鹿的眼神也带上难以言喻的探究。   “要送的。谢谢你送他回来。”   即鹿弯了眼角,笑起来眼睛都亮亮的,格外澄澈,带着点疲惫的笑意,看得人心神荡漾。   没等男人回答,即鹿兀自打开卧室的门,端着碗走了进去。   深夜的别墅区格外安静,遥夜沉沉,只有风声和呼吸声。   即鹿沉默地走着,双手插在口袋里,目视前方,看上去心无旁骛。   余光瞥着男人试探的目光,即鹿心中冷笑,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就送到这里吧。”男人在楼下的花坛边停下脚步,笑得有些不自然,“你上去吧,不用客气了。”   “就送到这儿吗?”即鹿抬头看了看,发现正站在一块阴影下,“好啊。就这儿吧。”   说着,即鹿大大方方伸出手,“我叫即鹿。”   男人愣了一下,有些茫然,望着他悬在空中的手,半晌,才犹豫着抬手,握住即鹿的,“你好……”   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正打算抽手,却惊讶地发现即鹿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掌,颇有点不放开的意思。   男人一顿,眼中闪过几丝惊慌,用力缩手,却只被他死死握住。   “先生,你……”男人往后退,却被即鹿一把扯过去,“你干什么?”   即鹿盯着他,眼中早已没了刚才的温润内敛,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妒恨和凛然杀意,声音淬了冰似的,“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要干什么。”   男人猛地错愕,正要开口呼救,只听见旁处传来一道悠然低沉的声音。   “斑比。”   话音并不大,却实实在在让即鹿愣在原地,如同被钉住了一般。   倏地抬头,只看见段从祯趴在阳台上,指间夹着烟,微微垂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斑比。”段从祯又喊他,像是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中尽是清醒,不见丝毫醉态,“不准捅他。”   闻言,男人愣了一下,趁着即鹿走神蓦然抽手,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可思议地望着即鹿,话都说不清楚,“你……你……”   “把刀收起来。”段从祯说。   即鹿低着头,肩膀都因为愤怒和不甘而微微颤抖,额角青筋凸起,显然在忍受巨大的挣扎。   “斑比!”   即鹿浑身一抖,颤着手臂把藏在黑暗里的那只手拿出来,手上紧紧攥着一把弹簧刀,刃开得极其锋利。   “把刀收起来!”段从祯吼他。   眼睛一红,即鹿狠狠咬牙,伸手用力把刀刃收回去。   段从祯盯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笑意,目光移到一旁怔愣的男人身上,语气缓了一些,“你先走吧。”   男人匆忙点头,眼眶都是红的,显然被吓得不清,心有余悸地看了即鹿一眼,正要转身,又听见段从祯慢慢开口。   “今天的事,麻烦你烂在肚子里。”   男人身躯一僵,只觉得后背都是热的,好像要被段从祯的目光灼穿。   段从祯望着他,指间烟卷发出猩红的光,声音骤冷,“如果你做不到,那我就帮你烂在肚子里,听明白了吗?”   “……我、我知道。”   “嗯。”段从祯点点头,惬意地吐出烟圈,“你走吧,路上小心。”   男人没敢回头,很快离开。   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即鹿站在路灯下,望着地上一分为二的影子,瞳孔颤抖着,呼吸都紊乱不堪,心率飙升,快要从胸腔跳出来。   “斑比。”段从祯轻声喊他。   即鹿没敢抬头,只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炽热目光,不明所以,深邃而危险。   “段哥。”他颤声回应。   段从祯看着他,转过身去,“到我房间来。”   即鹿身躯一凉,眼中迅速爬上恐惧。   到我房间来。   这是一句心照不宣的暗语,一般都意味着,惩罚的开始。   即鹿跪在地上,喉咙疼得不行,他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沉默地忍受一切。   段从祯自始至终都没说话,手指插在他柔软的发丛里,温柔地摩挲,像在安慰,却不断把他的脑袋往更深处压。   即鹿知道这是惩罚的一部分,也没有反抗。   或许是温顺态度取悦了段从祯,他终于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低沉悦耳。   “斑比,最近胆子大了。”   即鹿呜咽着摇摇头,还没有机会反驳,又被按着脑袋压下去。   “敢给我下药了。”段从祯冷笑,瞥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醒酒茶,眼中闪过轻蔑,猛地抓住即鹿的头发,迫得他抬起头来,“安眠药?”   即鹿嘴唇湿漉漉的,唇角带着液体,脸色潮红,眼睛里都是水雾,看上去格外可怜。   眼巴巴地望着面前冷硬的男人,即鹿喉咙一哽,声音沙哑,“段哥,我错了……”   “嘘。”   段从祯抬手压在他唇上,十分煽情地替他抹去唇边的水渍,仍然语气温和,“你破坏了游戏规则,我不喜欢破坏规则的人。”   即鹿跪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身后,此刻没有凭依,只觉得膝盖快要碎了。   段从祯俯身,手掌抚摸在即鹿心口上,明明很是温存动作,却只让即鹿觉得胆颤。   “你说,应该怎么惩罚你比较好?” 第49章   寂静的卧室里蔓延着冷意,落针可闻。   “段哥,不要……”即鹿小幅度摇着头,身后手铐哐啷作响,“我知道错了。”   “我都是为你好。”段从祯顾惜地笑了一下,垂首轻轻吻在他耳侧,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管试剂,“你看,我拿到了柯林试剂的成品。”   目光触及淡蓝色的药液,即鹿猛地一颤,下意识往后缩。   段从祯偏头看着他,咔嚓一声打开注射头。   “想玩这个吗?”   尖锐的针头从器具里缓缓伸出来,即鹿死死盯着那管药剂,脸色苍白。   “不要,我真的错了……段哥,求你原谅我……”   即鹿哀求地看着他,心悸到了极点。   段从祯不为所动,淡淡地看着他,好像在笑,好像完全看不见他脸上的恐惧,“我的小斑比怎么这个表情?”   抬手轻轻揉了揉即鹿的脑袋,段从祯轻叹,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搂进怀里。   忌惮地望着针头,即鹿颤抖不已,发冷病似的惊慌。   “真是可怜。”侧头轻轻吻着他颈侧,段从祯声音愉悦而缓慢,“为什么哭?是我对你不好吗?”   即鹿靠在段从祯怀里发抖,声音都是哑的,“段哥,别这样对我。”   “怎么了?不想玩吗?”段从祯抱着他,微微笑着。   “我知道错了……”即鹿无声地哭,四肢百骸都一片冰冷。   “嗯。”段从祯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吻他,良久,才轻笑一下,“既然你不想玩,那我们就晚点再玩,好不好?”   即鹿没敢答话,死死闭着眼,身躯不可抑制地打颤。   “斑比。”   段从祯大发慈悲,把他的手铐解开,声音温和得能拧出蜜来,贴在他耳侧,格外炽热,说出的话却让即鹿如坠冰窟。   “晚点再跟你慢慢算账。”   即鹿收紧手指,死命拽着段从祯的衣服,不敢抬头,脖颈都是凉的,只觉得针头就在他皮肤上面悬着,等段从祯一个不高兴了,就插进他的血管里。   “吃药了吗?”段从祯问。   “没有。”即鹿声音又低又轻,抖得不像样。   “怎么可以不吃药?”段从祯轻叹,手指插在他发丛中,轻轻摩挲,格外温柔,“不吃药病怎么好?”   抬手掐住男人的下颌,指腹摩擦在干燥的唇上,顺着唇角钻入,手指按在柔软温暖的舌上,格外旖旎。   段从祯望着男人惊恐又隐忍的神情,眼中闪过几分凌虐的愉悦,湿漉漉的手指拍了拍即鹿的脸,顺手将刚刚那杯醒酒茶递到他唇边,“喝了。”   即鹿一顿,半张着嘴,没说话。   “怎么?”段从祯挑眉,死死盯着他,“敢给我下药,不敢自己喝?”   “我……”   “喝。”段从祯半是命令半是威胁,“别让我给你灌进去。”   话音一落,即鹿吓得一抖,冷汗从额角滚落,眼角都干涩起来。   嘴唇没有血色,即鹿闭了眼,强迫自己使劲把嘴张开,仰头咬住段从祯手里的杯子。   预料之中的茶水并未顺着口腔流入,即鹿只听见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接着齿间的玻璃杯被撤下,还未等他反应,唇角便是一热。   段从祯的吻难得带上温柔的安抚意味,恶作剧得逞似的温软热烈,即鹿甚至可以听见他喉中干涩笑意。   眼睫颤了颤,即鹿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被动迎合。   恍神不过一瞬,下颌被狠狠掐住,即鹿吃痛张嘴,任由段从祯在他口腔里侵袭,带着血腥和干裂的刺痛。   “我吻你,不准走神。”段从祯低声说。   “知道了。”即鹿哑着声音应。   “这才乖。”   段从祯放开他,望着男人有些喘不过气的可怜样子,轻轻勾唇,抬手捏了一下即鹿的耳垂。   “刚刚只是吓一吓你,我怎么会忘记你害怕什么。”   即鹿低着头,不敢答话。   他不知道段从祯嘴里哪一句是真的,也不知道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下一秒要干些什么。   以往他在段从祯身上看到安全感,在沉沉遥夜里段从祯是他唯一的念想和凭依,可如今,段从祯带给他的只有摇晃不定的恐惧。   就像抱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你知道他一定会伤害你,但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   “我是为你好。”段从祯抱着他,温声解释,“你要是伤了人,又会进精神病院的,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办?”   即鹿肩膀一僵,头更低了些,掌心都是伤口,却还是忍不住用力掐紧。   只有疼痛能带给他清醒。   慢慢抬头,即鹿眼神虚无,空洞地落到段从祯脸上,声音都轻飘飘的,仿佛悬在半空。   “段哥,你会对我好吗?”   闻言,段从祯神色稍敛,望向即鹿的眼神都有些说不清的复杂,唇线微抿,看不出在想什么。   “如果我说不会,你就不再继续爱我了吗?”   意料之中的答复,即鹿甚至没有一点意外,目光仍然空虚,呆愣愣地望着他,干燥的唇发着抖。   “不。”他说。   段从祯真的太聪明了啊。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自己都会爱他,很爱很爱,直到死去。   就好像附骨之疽,深深扎进了他脑子里,从他意识到爱上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段从祯救了他的命。   “段哥。”即鹿喊他,靠在他身上,脸上都是眼泪,有些荒诞地笑出了声,气若游丝,“你杀了我吧。”   眼神微晃,段从祯淡淡笑了,带着点怜悯的顾惜,抱着他,掌心贴在男人颤抖不已的脊背上,安抚似的摩挲。   “小斑比。”段从祯侧头在他颊边吻着,万分认真地注视他,目光近似拥抱,声音却一点点沉下去,“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但是,”他笑了一下,“在死之前,我会对你很好的。”   “因为你是我的斑比,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   接连做了好几天噩梦,即鹿有些生病了。   扶着酒吧的吧台,即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缓过那一阵眩晕感,才勉强站直。   “鹿哥,你还好吧?”林奈端了杯热牛奶递给他,顺手探了探他额前温度,“你最近脸色都好差。”   摇摇头,即鹿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接过牛奶,温声道谢,“可能是感冒了。”   最近他状态越来越不好,四肢乏力的状况特别频繁,偶尔躺在床上都会冒冷汗,他想多盖点被子,又怕吵醒段从祯,只能生生捱着。   “最近流感很严重,要注意保护自己啊。”林奈关切地看着他,撇撇嘴,“你病成这样,没有跟男朋友说吗?”   安安静静喝完温牛奶,即鹿面无表情,舔了舔唇角,“他忙。”   段从祯的病人很多,需要他关心的事情也很多,他那么忙,不可能再分神来关注自己。   “鹿哥,”林奈抬头看了一眼,一个愣神,笑了笑,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没擦干净。”   还没等即鹿反应过来,林奈的手已经伸过来,替他轻轻擦去唇边残留的牛奶。   被这么亲昵的动作弄得有些不自在,即鹿忙抬手接过纸巾,“谢——”   话没说完,即鹿不经意抬眼,发现酒吧门口站了个人。   段从祯身形颀长高挑,安安静静地站在玻璃窗外,静静地看着他,唇间衔着烟,燃着猩红的光,看上去格外玩世不恭,带着一点不羁的纵欲感。   愣了一下,手里纸巾恍然攥紧,即鹿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窗外的男人似乎盯着他笑了一下。   段从祯捻灭烟蒂,推门走了进来。绕过下沉的木阶,懒散地朝吧台走。   “鹿哥,你男朋友来了。”林奈也看见走进来的人,微微皱眉。   即鹿擦了擦掌心的冷汗,想起什么,突然扯了一下林奈的袖子,“别跟他说。”   林奈却没有理会他的遮掩,一想到这几天即鹿摇摇欲坠的样子,更是义愤填膺,段从祯一走进来,他就放下手里的擦杯巾,颇为严肃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段先生。”林奈开口喊他。   段从祯没应,只狐疑地抬眼瞥他。   被如此冷落,林奈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却仍生硬开口,“鹿哥最近生病了,你能不能陪他去看看医生?”   段从祯微微眯眼,偏头看了一眼面色僵硬的即鹿,男人低垂着眼,有点躲避他的目光。   看他无动于衷,林奈心里有火,“鹿哥状态很差,看看医生检查一下比较好,麻烦你……”   “你哪位?”段从祯打断他,冷冷地问。   林奈喉咙一梗,脸色沉下,“我是鹿哥的同事。”   “哦,”段从祯笑了,“我还以为你是他的翻译呢。”   林奈怔住,“什么?”   段从祯看着他,微微笑着,语气格外礼貌,“斑比有没有事,让他自己说,请不要随便给别人代劳。”   林奈哑声。   段从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一会儿,才偏头看向即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生病了?”   “没有。”即鹿摇摇头,声音干涩。   段从祯轻轻抚摸男人颈侧,温声问,“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不看。”即鹿压低声音拒绝,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他有些害怕段从祯的触摸。   “真不需要?”段从祯眼眸微敛。   “嗯。”即鹿点头。   段从祯收回手,散漫地望着林奈,“他说不需要。”   林奈觉得难以置信,“鹿哥,你……”   “跟你没有关系。”即鹿打断他,心有余悸地打量段从祯的脸色,“我很好,不需要看医生。”   “不是,你明明……”   “好了。”段从祯开口打断他,戏谑笑道,“小林同学,不用你操心了,我男朋友我自己会关心的。”   意有所指的话语,林奈愣了一下,脸色僵得有些红,“我不是……”   “我们还有事。”段从祯打断他,微微颔首告辞,“麻烦你照顾一下客人吧。”   说完,慢慢抬眼,冷眸扫过即鹿的眼睛,声音微沉,染上微不可见的危险,   “斑比,走吧?” 第50章   坐在车上,车速飞快,耳边都是引擎的声音。   段从祯没关窗,车窗半开着,夜风呼啸而过,叫嚣着席卷在身上,格外寒冷。即鹿咽了咽口水,不自觉抱臂摸着手臂,冷得直打颤。   “段哥,把车窗关一点。”即鹿轻声要求,“好冷。”   段从祯像没听见,看都没看他一眼,在即鹿第二次要求的时候,莫名笑了一下。   然后他把所有的车窗都放下来。   窗户大开,车厢内骤然变冷,如同裸露在荒原上似的,外面似乎在下雨,夹着又冷又刺的水滴,窜入车厢,打在手臂上。   即鹿唇色冻得白了,死死抱着手臂,把自己缩起来,身躯却悄然下滑,甚至要藏到座位下面去。   弃犬一样的狼狈。   段从祯却像没看见一般,微微后仰,闲散地扶着方向盘,另只手夹着烟,搭在窗上,散漫得如同在散步。   可脚下的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车子突然加速,整个人都狠狠地晃了一下。   “段哥!”即鹿一惊,颤声喊他,心悸地望着前车窗茫茫夜色,生怕撞上前面的车辆,用力攀住紧缩的车门,“慢点好吗?”   段从祯笑,大发慈悲地开了口,“不好。”   “我做错什么了吗?”即鹿凄切地望着他,眼中满是茫然。   段从祯却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盯着前车窗,手臂上看得见匀畅的肌肉线条,和埋在皮肤下的青筋,隐藏着诡异而危险的力量美。   风也吹在段从祯脸上,把他额前的头发吹起来,上了发胶似的拂上去,整个人看上去凌厉而干练。   “我做错什么了吗?”即鹿又问,攥着车门把手不敢松开。   段从祯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笑,像是在玩一场愉快刺激的游戏,好像即鹿没有畏惧得瑟抖不已。   良久,他突然开口,   “斑比。”   即鹿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耳边,是风声,雨声,引擎声,和男人淡漠又疯狂的声音。   “段哥……”即鹿喊他,希望能带回他的些许理智。   可段从祯本身就清醒。   “你有驾照吧?”他问。   即鹿点头,不解地看着他,一双眸似受惊的鹿,睁得很大,很亮,却带着些许绝望和无助。   段从祯勾唇,眸中尽是扭曲的笑意,“那你一定没有尝试过,在副驾上开车吧?”   即鹿一愣,没明白他说什么,“什么——”   “交给你了。”   话音一落,即鹿双手被猛地钳住,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段从祯狠狠按到方向盘上。   即鹿失声大喊,手臂颤抖,心率飙升,死死抓着方向盘,呼吸都暂停下来。   “段哥!别这样!”   车身猛地一震,如同发疯的野狗一般在路上乱窜,即鹿停不下尖叫,看着男人低低笑着,双手放开,用力踩下油门,吓得即鹿脑子一片空白。   段从祯大笑起来,双手脱离方向盘,望着即鹿失声尖叫,更是笑得开怀。   “斑比,好好开。”他伸手,极其煽情地抚摸即鹿的后颈,虎口突然用力掐住,唇贴在男人耳侧,“出了事,我们就一起死。”   “别这样——我错了!”   即鹿哭喊着,眼泪汩汩流下,攥着方向盘不敢松开,身子以一种奇妙的姿势扭曲着,用力掌住方向,怎么都停不下绝望嘶喊。   “我错了、求求你!!段哥——会死人的!会死人的!我求求你——”   男人却如同没听见他喑哑的声音,只是闷笑,“斑比,你总是不长记性。”   “我错了……我错了……”   即鹿胡乱摇头,眼睛被眼泪糊成一片,又不敢闭眼,死死睁着,盯着前车窗,几近眦裂。   段从祯看着他,抬手轻轻抚摸男人干燥的、带着血液和泪水的唇瓣,垂了眼,满是怜惜,“他为什么这样摸你?嗯?”   “不是、不是——”   “不是?”段从祯冷笑,指尖顺着他唇角伸进去,按在男人滚烫的舌尖上,“为什么让别人摸你?”   即鹿完全无法思考,也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耳边只有愈加咆哮的引擎,响彻夜晚空无一人的车道。   “我求求你停车……停车啊!!”   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静谧夜空,车身狠狠一震,即鹿整个人往前飞去,“哐”一声砸在前操作台上,额角震痛。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脑袋混沌一片,只剩下嗡嗡耳鸣,劫后余生的感觉席卷即鹿整个身躯,如同骤然断裂的弦,抽打在身上,后知后觉地刺痛。   发着抖,脸上全是汗和泪,即鹿顾不上脑袋被撞到,双手因用力而通红,此刻甚至停不下痉挛。   “别、别这样……”   段从祯仍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时速的并不是他,他温声笑问,“怕了?”   男人尚未回过神,如同痴傻了一般,目光空洞地落在方向盘上,嘴里无意义地念叨着不成语句的音调。   他吓坏了。   段从祯偏头看着他,抬手轻轻撩起他鬓边汗湿的发,替他撩到耳后,“斑比,你怕了?”   即鹿沉默地流泪,胸口一颤一颤地起伏,只一个劲摇头,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心中余悸,喉中发出呜咽,如同困兽。   望着男人失声痛哭,段从祯眼中冷意才终于淡下,顾惜地伸手,将男人搂进怀里,掌心抚过男人颤抖不已的脊背,温柔安抚。   “嘘。不要哭。”段从祯贴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地安慰他,“怎么吓成这样?”   语气平淡,甚至带着调侃,好像根本没看见男人整整三公里的绝望和嘶喊的求救。   三公里。   段从祯把自己和即鹿的命都押在上面。   只是为了惩罚,他今天被另一个男人碰了一下嘴唇。   段从祯是个疯子。   “斑比,你真的太漂亮了。”段从祯说着,掐住即鹿的下巴,让他用力仰起头,细细地亲吻在男人湿漉漉的唇上,垂眼望着他,“所以,不要让其他人碰你,好不好?”   “他们碰你,你就会变脏,变旧,变得……渴望自由。”段从祯看着他,轻轻摇头,眉眼间尽是纵容,眸中却染上猩红的欲念,“斑比,那样不好。”   段从祯紧紧抱着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的男人,轻轻摇晃,干燥的唇贴在男人耳侧,如喟如叹,   “那样,我就不爱你了,也不想要你了。”   “所以,千万别再惹我生气了。”   “好不好?”   ·   即鹿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比他任何时候都要睡得久。   醒来的时候,是再一天的傍晚。   那天段从祯带着他飙车回来,即鹿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吃不下,甚至抱着马桶吐了很久,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拖着魂不守舍的躯体往卧室走。   段从祯在家里陪他。   他却丝毫不觉得高兴。   给他倒了水,段从祯在床边坐下,拧了毛巾给他擦脸,把他扶起来,让他吃药。   咽了三次,即鹿才把药丸咽下去,可异物感仍哽在喉中,格外清晰。   “还喝点水吗?”段从祯问,指尖插进他潮湿的发丛中,把他额前的发梳到后面去,露出额头。   即鹿说不出话了,只能疲惫地摇头。   “睡会儿?”段从祯问。   即鹿点点头,合上眼睛。   额前一热,是段从祯俯身吻他,温柔声音响在耳畔,“抱你睡?”   即鹿微不可见地一颤,恍然睁开眼,眸中茫然。   脊背爬上冷汗,即鹿望着段从祯似笑非笑的神色,突然心脏都跳起来。不是渴望,不是悸动,而是充满警示意味的躲避和逃离。   他觉得害怕了。   段从祯的拥抱再也不能带给他肯定的安全感,只是无尽的折磨和喜怒无常的戏弄。   可是他真的好累,好害怕,好想睡一觉。   脑袋疼得发昏,像钉钉子似的,越来越深,意识朦胧下,他本能地寻求凭依和庇护。   段从祯掀开被子躺进来,把他搂进怀里,哄小孩似的轻拍他的脊背,即鹿没有拒绝。   他真的有点累了,就这样一睡不醒吧。   离开东青山这么久,他又再一次,生出了想要去死的念头。   但,   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在段从祯怀里。   怎么都不能。   ·   即鹿的感冒一直没好,好像笼罩在头顶的乌云,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躲不开,逃不掉。   食欲越来越差,睡眠质量也不好,四肢乏力,体质下降。   浑浑噩噩地坐在吧台后,一遍又一遍地擦杯子,在重复的行为中寻找一丝丝安慰。   晚上,店长来了,即鹿起身招呼他,跟他寒暄。   店长问候了他几句,开始换工作服。   “店长?”即鹿觉得奇怪。以前店长都是来看看就走,没有留下来工作的情况。   “我来代班啊。”店长眨眨眼。   “代班?”即鹿皱眉,突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代谁的班?”   “小林同学咯。”店长耸肩,把工作服扣好,“他出了点事。”   “出事?”即鹿失声叫了出来,脸色蓦地苍白。   “嗯。”店长点点头,“实验室出了意外,他还在医院呢……唉,大学生真的好可怜。”   “实验室……”即鹿恍神,有些难以置信,“可是他不是化工专业的……”   “他是不是。”店长脸上也带上惋惜,“听说他是被临时叫到实验楼去,结果正好撞上意外了,倒霉得很。”   即鹿垂眼,有些恍惚,“意外……”   脑中蓦然闪过段从祯淡笑着的神情,那么危险而充满警告,即鹿倏地一怔,耳边又响起男人温和的声音,   “斑比,千万别惹我生气。” 第51章   屋子里是黑的,有点冷,即鹿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望着闪动不已的影片发呆。   将近十一点,玄关传来声响,即鹿抬了头,看见段从祯正在门口挂外套,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又没睡。”段从祯瞥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走到桌边倒水。   “等你。”即鹿说。   段从祯没说话,喝完一杯水,挽起袖子往沙发边走。   他最近心情好像很好,大约是研究进展顺利,听他跟李捷打电话,如果继续保持这个势头,那很有可能可以成功争取到药联的资金。   “什么电影?”段从祯挨着他坐下,扫了两眼屏幕。   “不知道。”即鹿摇摇头,“随便挑的。”   段从祯拿起碟盘看了一下,微微挑眉,“魂断蓝桥?”   “你不喜欢吗?”即鹿问,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不喜欢。”段从祯直白地说,望着即鹿僵硬神色,觉得好笑,“我不喜欢任何电影。”   “噢。”即鹿应了一声,拿起遥控器,“那关掉吧。”   “你喜欢就继续看。不用管我。”   “没关系。”即鹿摇头,缩了缩脖颈,“我也没在看。”   段从祯这才注意到他的异常,偏头,探究地盯着他,良久才轻轻皱眉,“你怎么了?”   即鹿愣了一下,喉结滑动。   “兴致不高?”段从祯问。   即鹿舔了一下干燥的唇角,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林奈他在学校出了意外。”   “哦。”段从祯懒散地应着。   “是实验室发生了小爆炸,他受了牵连。”   “科学实验本来就充满意外,”段从祯轻笑,看上去毫不在意,“又不是稀遖颩奇事。”   “是。但是……这个事跟你有关系吗?”即鹿抬眼,眼神有些试探,看上去格外可怜。   段从祯眼神一凝,缓缓偏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即鹿的眼睛,看得即鹿心里发毛,直到他有些畏惧地别开眼,段从祯才收回极具侵略意味的目光。   “没啊。”段从祯云淡风轻地说,“我没去过他们学校,再说实验室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你想多了。”   即鹿想问一句真的吗,但他没有开口。   “再说了,”段从祯笑着看向他,眼神带上微不可见的轻蔑,“就算我说是我干的,你打算做什么?报警吗?”   即鹿一顿,低下了头,有些自嘲地苦笑,“我是什么都不会做。”   不提他没有证据,他也不能陷段从祯于不义。   “这不就得了。”段从祯笑了,有些愉悦的快意,瞥他一眼,“既然你什么都做不了,那还问什么问?”   “是。”即鹿扯了一下唇角,用力握拳,“我多嘴了。”   “那倒不至于。”段从祯最近的心情是真的太好了,也没生他的气,抬手拨了拨他额前微长的发,突然说,“你头发长长了。”   “嗯。”即鹿心不在焉地随便抓了一下,“是长了。”   “想剪掉还是扎起来?”   段从祯拿手指卷着他的发丝,越卷越短,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即鹿只能微微倾身凑过去,才不至于被他拽疼。   即鹿本来想说都好,额前的头皮轻轻痛了一下,他又改口,“剪掉吧。”   一想到不剪以后就可能被他这样扯着,即鹿心里就发麻。   “随你。”   段从祯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张开手掌,手指插进他发丛,攥紧了些,扯着他的头发跟他接吻。   感受到男人的呼吸愈渐沉重,即鹿一恍神,有点退缩,抬臂挡在两人之间,轻轻叹气,“段哥,我今天不想做。”   “为什么?”段从祯问,眉峰微蹙,眼神也忽地冷下。   “不太舒服。”   段从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松开手,“哦,那随你。”   “你去哪?”即鹿望着往门口走的人,一时怔愣。   段从祯看着他,微微一笑,“去找舒服的人。”   “……”   “对了,”段从祯想起什么,抓起遥控器,“继续看你的电视吧。”   “再见。”段从祯冷笑一声,摔上了门。   即鹿喉咙一哽,到底什么都没说,一回头,只看见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新的英剧,待到看清闪过的剧名时,即鹿猛地睁眼。   屏幕上挂着寥寥数字:   《猎鹿惊魂》   不知道段从祯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即鹿心脏一紧,突感不寒而栗,望着闪过的字幕,即鹿抓起手机,搜了一下英文片名。   STAG。   意思是,   “被阉割过的雄鹿。”   ·   即鹿进了实验室。   柯林生物科技的保镖门卫大多认识他了,起先还要跟他们解释,是段医生让他来的,三番几次地证明,他们才肯放行,如今只需要摘下口罩露个脸,他们就熟稔地点头,还帮他推开门。   “谢谢。”即鹿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循着走过千百次的路进去,坐电梯下到负二层,然后出来。   地下实验室冷得不行,估计是为了药剂的保存,维持低温是必须的。   即鹿打了个寒颤,捻了一下指腹,走过空荡荡的走廊,往最深处的实验室走。   段从祯还没从检验室出来,仍然在忙,是助理接待的即鹿。   “鹿哥来了。”助理招呼了他一声,一边脱下防护服一边说,“我去给你倒点水。”   看他不太方便,即鹿兀自拿起纸杯,笑了一下,“我自己去,不用麻烦了。”   走到偏僻的茶水间,即鹿恍然听见一阵压低的声音,压抑的,断断续续,像是在哭。   脚步一顿,即鹿微微皱眉,颇为忌讳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长廊,心里都为他捏把汗。   敢在段从祯眼皮底下躲到这儿来哭,又是哪个实验员不要命了。   指尖无意识敲打着纸杯壁,即鹿闭了闭眼,深深地呼吸,足尖一松,往里面走去。   察觉到门口来人,男人霎时止声,猛地回头,对上即鹿淡淡的目光。   冷淡目光顿时凝固,即鹿一眼就认出,这人是那天上来送糖请假的实验员。   他的妻子快要分娩,他来找段从祯请陪产假,还吃了不少哑巴亏。   那男人的眼睛,即鹿永远都不会忘。   自己来干什么都忘了,即鹿看着他慌忙低下头,用力用袖子擦眼泪,一时头脑空白,张了张嘴,只有最苍白的安抚,“你没事吧?”   男人胡乱摇头,动了动脚,看样子想离开这里,却浑身脱力得一动都不能动,只能堪堪撑着墙,维持身体平衡。   看他状态实在是不好,即鹿反应过来,放下手中杯子,上前将人扶住。   “你怎么了?”   即鹿不解,又有些尴尬,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从口袋里给他摸纸。   男人接过纸,低声道谢,喉咙还是干的,嗓音有些哑。   猜测他大概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即鹿不知道,也不敢贸然打探。   见他已经回来上班了,即鹿想应该是已经有小宝宝了,思前想后,看他情绪平稳了一些,偏头看着他,轻声问,“嫂子还好吗?宝宝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本以为这样能让男人好受一些,未承想话音一落,男人瞳孔都变了,顿时染上绝望。   即鹿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实验员缓缓攥紧手里的纸,颤声道,“是男孩。”   还没等即鹿说什么,又听见他说,   “……已经死了。”   即鹿倏地睁大眼睛,“什——”   男人没再继续流泪,可眼中尽是化不开的悔恨和无助,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出生不到一个小时就夭折了……医生救他,抢救了两个小时,还是没能……明美一直在哭,她出了产房就在哭,她抓着我的衣服,问我们的孩子会不会……”   没有继续追问是什么原因,怕继续触动男人伤心事,即鹿如鲠在喉,望着他憔悴沧桑的面庞,心里也如同被什么攥着,紧得发疼。   他还记得男人过来分糖的时候,脸上虽然疲惫,却也带着幸福的笑容,想来他与明美小姐应该是很和睦的。   好不容易,他们的孩子出生,却不到一个小时就夭折,甚至都没有开口哭几声,又匆匆告别这个世界。   艰难地吞咽着,即鹿垂眼,眼睫轻颤,半晌,还是抬手,轻轻搂住男人肩膀拍了拍,以最普通却又有力的方式安慰他。   他说不出节哀之类的话,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贸然说这种话,无疑是伤口撒盐。   即鹿只是想安慰他,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动作会被段从祯看见。   茶水间门口出现一抹影子的时候,即鹿甚至未曾在意,直到余光瞥见一个人在自己旁边缓缓坐下。   “斑比。”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即鹿一怔,猛地抬头,入眼就是段从祯注视着他的目光。   手臂还维持着半搂那人的姿势,即鹿瞳孔微颤,呼吸都急促几分,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然后又烟消云散。   段从祯垂眼,眼神散漫地扫过即鹿搭在男人肩膀上的手臂,饶有兴趣地挑眉,似轻蔑又似惋惜地笑了一下,缓缓摇头,抬手抚摸即鹿的脸颊,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斑比,这可不太好。” 第52章   出了茶水间,即鹿心有余悸地打量男人侧脸,段从祯没什么表情,端着纸杯,看不出任何情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   “段哥。”即鹿喊他,咽了咽口水。   “嗯?”段从祯漫不经心地应,语调听上去有些懒散。   “刚——刚那人,他孩子没了,我安慰了两句,就这样而已。”即鹿低声解释,刻意隐去了两人的肢体接触,怕再在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刺激到段从祯。   “有意思。”段从祯笑了一下,瞥他,“他孩子是你弄死的吗?”   即鹿一愣,张了张嘴,“……不是啊。”   “那你为什么要关心别人的孩子?”段从祯望着他,眼神有些古怪,像是在看什么笑话。   “这……这是人之常情吧……”即鹿揉了揉眼睛,声音干涩,“他看上去很痛苦。”   “人之常情?”段从祯像是听见什么搞笑的事,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纸杯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人之常情就是跟已婚男人搂搂抱抱?”   即鹿睁大眼睛,“我没有啊!”   “我都看见了,你还嘴硬?”段从祯睨他,语调都不曾有任何起伏,听上去格外冷静,“你就算要乱搞,也不要觊觎别人的丈夫吧?人有老婆,别这么贱。”   瞳孔狠狠一颤,即鹿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嗓音沙哑,“我什么时候——”   “我说你怎么那么关心他儿子,”段从祯看着他,眼里都是讥诮戏谑,“想上位啊?”   “段哥,”即鹿慌忙叫住他,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愕,“这话太伤人了,你别……”   “很伤人吗?”段从祯反问他,嗤笑道,“也没有某人在自己男朋友面前跟已婚男人搂搂抱抱来得伤人吧?”   “我只是想安慰他……”   “哦,死个孩子就搂搂抱抱,那他要是死了老婆,你是不是打算跟他上床啊?”   “段从祯!”即鹿颤声喊他,声音都高了许多。   “你叫我什么?”段从祯霎时冷下脸,死死盯着他,“吼我?”   “你不能这样说别人!”即鹿嘴唇颤抖,脸色苍白,“别人的悲剧,你怎么能……”   即鹿知道段从祯性子冷淡,但他没想到这人会用这样轻蔑不屑的语气,去描述另一个人的惨剧。   那男人刚痛失爱子,段从祯不仅不为同事的悲惨遭遇难过,还用这种话语刺激他,即鹿觉得胆颤。   “难过?”段从祯顿了一下,而后笑出了声,荒谬又稀奇地看了即鹿一眼,“我为什么要难过,死的又不是我的孩子。”   想起什么,段从祯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期待,微微勾了唇角,“我参加过很多人的葬礼,不过还没有参加过婴儿的,我觉得他儿子的葬礼,他应该邀请我。”   即鹿望着他神情云淡风轻,似乎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突然膝盖一软,心头升起莫名的恐慌,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快到下班时间,李捷走进休息室,第一时间就跟段从祯说了那个实验员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了。”段从祯换好衣服,正在整理袖口,“不稀奇。”   目光瞥到低着头坐在一边,魂不守舍的即鹿,李捷眉梢微挑,“怎么,斑比今天见了段医生不开心?”   往常即鹿也经常过来,每次都给段从祯带一些吃的,跟他的妈妈似的,总怕他吃不好,可段从祯怎么可能亏待自己,即鹿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段从祯是最自私的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了,他也会踩着别人的尸体活下来。   可今天,斑比似乎兴致不高。   “你叫他什么?”段从祯微微眯眼,半抬头盯着李捷。   “斑比啊。”李捷毫不在意。   “不准这么叫。”段从祯说。   李捷微微皱眉,“我以前也这么叫。”   “那我现在规定一下,以后不准叫。”   李捷笑了一下,眼神扫过即鹿,“如果我偏要叫他斑比呢?”   段从祯偏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垂眼思忖半晌,才慢慢抬起头,   “那我会杀了你,然后把你的尸体溶解掉,冲进城西药厂的污水处理系统,让你的尸体流淌在这座城市的每一根地下管道里,直到流进海洋。”   说完,段从祯微微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水。   李捷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色微变,“……你还真是计划缜密。”   “你试试看。”段从祯勾唇,拍了拍李捷的肩膀,而后朝即鹿招手,“斑比,过来。”   即鹿面无表情地起身,如同没有自我意识的提线木偶,慢慢走到他身边,被他拉着领子接吻。   “乖。”段从祯拍拍他的脸,“我的斑比怎么能跟别人分享呢?”   即鹿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抬手摸了一下被段从祯咬破的嘴唇,混沌地舔在上面,任由刺痛发酵。   “看,小可怜来了。”段从祯突然开口,倚着桌子,好整以暇地偏头望向门外。   外面,那个实验员已经出来,红着眼眶整理实验器材。   李捷看了一会儿,回头,突然发现段从祯脸色有些异常,霎时察觉到不对劲,“你要干什么?”   段从祯闷闷地笑了一声,搭在即鹿肩膀上的手勾了勾,抚过即鹿微微颤栗的脖颈,意味深长地开口,“我的斑比这么在乎他,我当然要送他点礼物。”   即鹿浑身一僵,没等他反应过来,段从祯开口叫了一声,让那个实验员进他办公室。   “别……”即鹿没来得及阻止,只看见实验员脸色微变,稍微有些僵硬,却还是碍于段从祯的面子,硬着头皮走进来。   “段哥,捷哥。”实验员勉强扯了扯嘴角。   段从祯侧身从桌子上拎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递给他,“你订婚我不知道,现在就当是给你的订婚礼物了。”   实验员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友好,有些迟疑地接过他手里的盒子,低低道谢,声音都是颤的。   “不客气。”段从祯笑了笑,“不拆开看看?”   实验员迟疑了一瞬,还是按照段从祯的意思,拆了昂贵的包装,把盒子打开,却在打开礼盒的一瞬间骤然愣住,手臂都抖了抖。   盒子里面是一份母婴用品。   同样感到惊愕的即鹿猛地回头,眼睛大睁,望向段从祯的眼神都带着恐惧和不解。   段从祯却毫无知觉,仍然笑着,温声道,“听说你的孩子出生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只买了这些东西,希望你能用得上。”   “不……不用……”实验员惊慌地盖上盖子,想把盒子扔掉却又不敢,眼眶骤然通红,却也只能勉强支撑着,“不用了……”   “嗯?”段从祯故作不解,“怎么了呢?”   “用不上了。”实验员以为段从祯不知道,抱着盒子的手都微微收紧,竭力忍住喉中的闷哼,“他已经不在了……刚出生就……夭折了。”   “啊,”段从祯恍然大悟,“这真是太可惜了。”   没等实验员说些什么,段从祯又说,“那留着你的下一个孩子用吧。”   话音一出,男人脸色苍白,猛地抬头望着段从祯,眼里尽是茫然的错愕。   “真替你难过。请节哀。”段从祯笑了一下,脸上完全没有难过的意思,随便搂了一下男人的肩膀,低声说,“葬礼记得请我,我还没参加过刚出生一小时就死了的人的葬礼呢。”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实验室里出了点小状况,段从祯被叫去检查,房间内只有李捷和等段从祯下班的即鹿。   那个实验员已经走了,走的时候一声不吭,抱着段从祯送给他的“礼物”,眼眶是红的,面容是沧桑的。   即鹿半伏在圆桌上,阖着眼睛,眉头紧锁。   他脑子里全是那个男人离开时,看他的眼神。   怜悯,绝望,怨恨,无助。   他知道,是自己的所作所为,给那男人带来了痛苦。就是因为自己搂抱了他一下,被段从祯看见,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即鹿忘不了那个实验员在看清礼盒中的母婴用品时,骤然震颤的瞳孔,他的懊悔和悲哀,如同席卷而来的潮水,压得即鹿喘不过气。   段从祯却像没事人一样,笑着说出格外伤人的话语。   “真可悲。”   “留给你下一个孩子用吧。”   “葬礼记得请我。”   “我还没见过出生一小时就死了的人呢。”   ……   即鹿早就知道段从祯是个冷漠的人,但他不知道段从祯会淡漠自私到这个地步。   没有目的,甚至没有好处,折磨别人只是为了取乐。   即鹿趴在桌上,皱着眉,手臂按着腹部,只觉得胸腹都是一片混乱,干呕的感觉直直地抵在喉咙上。   冷汗顺着额角滚落,即鹿再也无法忍受,趔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走。   几乎是撞开洗手间的门,即鹿来不及解开领子,抱着马桶呕吐,胃酸上涌的感觉并不好受,让他眼角都在生疼。   捱过那一阵极为痛苦的反胃感,即鹿脱力一般滑坐到地上,眼前发黑。   隔壁隔间传来轻微的喘气声,即鹿一顿,突然意识到旁边有人。   低低的吸鼻子的声音,压抑的叹息,即鹿辨认出那是刚刚离开的实验员。   咬了咬牙,即鹿撑着身躯坐起来,抬起手,手掌贴到木隔板上,屈指抓了抓。   “对不起。”他朝那边说着,气若游丝,声音沙哑,“是我害了你。”   隔壁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   正当即鹿以为男人不会有任何回应,对面传来极低的一声,   “他是个疯子。”   不消多说,即鹿知道他说的是段从祯。   男人低声说着,仿佛自言自语,“他是个疯子,他没有痛觉,也没有同理心。”   即鹿垂着眼,刚刚吐过的喉咙火烧火燎的,仿佛被划破了。   “他会害死你的。”男人说着,声音颤抖,“你跟他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段从祯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即鹿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头发凌乱地贴着额头,眼睫低垂,望着四仰八叉搭在地上的腿,如同乞丐一样。   他唇角还因为跟段从祯那个突兀而剧烈的吻干裂红肿,他勉强笑了笑,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别人。   “我知道。”他说着,片刻,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恍惚,如同从远方传来,   “我知道……” 第53章   从柯林药企的大楼出来,已经接近日暮,血色残阳挂在天际线上,透过幢幢大楼的缝隙照过来,极具残破的撕裂美。   李捷没开车,让段从祯送他回去。恰巧段从祯接了个电话,说了两句,表示今夜有一个局要赴,让李捷跟他一起去。   听见这话,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男人稍怔,缓缓抬起耷拉的眼皮,淡淡看了段从祯一眼。   他们本来说好一起吃晚餐的,即鹿为此都向店长请了假,可段从祯总是临时毁约,如此任性又坦然,好像他的时间不是时间。   抬手揉了一下胀痛的额角,即鹿强忍下腹中翻涌的酸感,有气无力地开口,“段哥。”   段从祯还在讲电话,没理他,过了一会儿,等电话挂了,才回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即鹿咽了一下口水,因着身上乏力而有些疲惫,声音略哑,“你之前说好……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吃饭的。”   “嗯?”段从祯低头看着手机,不置可否地反问,“我说过?”   “……嗯。”   “真的说过?”段从祯皱着眉,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却是阴恻地盯着他。   “你说过的。”即鹿硬着头皮答,头一次没有妥协于他略带警告意味的眼神,声音极低,“昨天中午的时候,说的。”   昨天中午他换完班,洗了个澡准备睡觉,段从祯没打招呼回来了,压着他做了好几次,做完还难得一见地抱他去洗澡,可能是心情真的不错,随口许诺晚上带他去新开的海鲜餐厅吃晚餐。   只是,随口的承诺,即鹿也不知道段从祯会不会兑现。   “你确定是我说的吗?”段从祯眯了眯眼,死死盯着他,“你确定不是你自己出现幻觉,臆想出来的吗?”   即鹿沉默了。   自从把自己有精神病史的事情告诉了段从祯,他就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像是提醒他什么,又像只是想拿出来说一说。   即鹿是有病,他脑子有问题,可他仍然觉得段从祯这样的话语十分伤人。   “你说过。”即鹿很用力地想了想,“我应该没记错。”   “哦。”段从祯笑了一下,“那我现在反悔了,这没有问题吧?”   “……”即鹿攥紧了拳,咬了咬牙,慢慢点头,“没有问题。”   “那就好。”段从祯看着他,眼神渐沉,“晚上自己睡觉吧。”   按了一下车门锁,望着车灯闪烁一下,段从祯朝停靠在路边的车子走去,拉开车门,不经意回头,看见即鹿仍然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搭在车门上的手顿了一下,段从祯跟他沉默地对视,意味不明地舔了一下嘴唇,而后猛地抬腿折返回来。   望着男人过分凛然的神情,即鹿心下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推到墙上,肩背霎时钝痛,肩膀被用力按住,仿佛要捏碎。   恍神间,只看见段从祯指着他,眼神阴鸷狠戾到了极点。   “不准用那种眼神看我。”   段从祯声音淬了冰似的,整个人沉沉笼下,带着强大的不可压制的阴森气息,危险而诡谲。   “斑比,”段从祯盯着他,虎口收紧,捏得即鹿皱眉痛哼。他沉声警告,“不准,用那种眼神看我。”   肩膀疼痛难当,即鹿下意识缩了一下,试图从他掌中挣脱,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男人的钳制。   即鹿想反抗,却心知肚明如果真有冲突,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好痛……”即鹿开口求他,“段哥……”   段从祯垂首,望着他痛苦神色,终于松了力气,掌心慢慢上移,贴在即鹿脖颈边,轻轻按住他颈侧跳动的动脉,嘴唇贴在他耳侧,声音低沉,“你那么看着我,真的让我很伤心,别再这样了,听懂了吗?”   即鹿低垂着眼,避开跟他的对视,胡乱点头顺应他,不想继续激怒他。   看见男人温顺模样,段从祯才收了暴戾气息,松开手,很是体贴地替他理了理领子,望着即鹿魂不守舍的落魄样子,不禁叹气,“你就那么为他难过吗?”   话里的他指的当然是那个实验员。   “那是他的孩子啊……”即鹿目光虚无,落在远处,喉中瑟抖,嗓音也带着湿润,“怎么会这么不幸……”   他还想说为什么段从祯能那么无情残酷,当着他的面揭开那男人的伤疤,以友善和体贴的姿态,让别人痛苦无比,却又不能反抗。   即鹿想,如果段从祯并没有送一份礼物,而是直接嘲笑,那那个实验员想必也不会这样受折磨,可段从祯何其聪明,他以友好的姿态接近,却做尽了刻薄的事。   “不就是死个小孩吗?”段从祯啧了一声,声音都带上不耐烦,仿佛极其不能理解,“医院里天天死人,你也要为他们难过一下?”   即鹿眼里有泪,却死死忍着,不让他掉下来,“那是他们的孩子,难道不能感到痛苦吗?”   “有什么好痛苦的?”段从祯嗤笑,古怪地拉起调子,“他才多大?出生一个小时都不到,根本没有自我意识,怎么可能感到痛苦?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你真的想多了。”   “段哥。”即鹿抬起头,隔着一层薄泪看他,眼睛通红,嘴唇上带着结痂的血痕,微微颤抖,“如果是你的孩子死在产房里,你还会这样吗?”   段从祯盯着他,突然笑了,“宝贝儿,我昨天才让我的孩子死在你喉咙里,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吗?”   即鹿被他忤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一点胆量也在段从祯过分冷静的话语里磨得一干二净。   “要是他真的喜欢孩子,大可以去孤儿院抱一个回来。”段从祯冷哼,瞥了他一眼,“孤儿院遍地都是没爹没妈的种,真这么想要孩子,那里一抓一大把。”   看着男人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的样子,段从祯到底还是软下语气,抬手摸了摸即鹿泛着病态绯红的脸颊,敷衍地哄道,“别难过了,你真想安慰他,我们找时间给他买条狗过去,跟孩子的作用也差不多。”   即鹿被他掌心的热度激得缩了缩,又不敢躲开,只能抿唇,“你……”   “不跟你说了,没时间陪你玩。”段从祯打断他,看了一眼手机,“走了。”   说完,在他眼角亲了亲,“晚上自己睡觉吧,我不回了。”   ·   即鹿没有回段从祯的房子。   在十字路口站了许久,他觉得自己好像中暑了,又好像浸泡在冰天雪地里,总之不太清醒。   冷汗浸湿了最里面的一件衣服,他不停地打颤,却又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病的还是怕的。   绿灯在面前模糊,他好像看不清东西,如同隔着大火视物,一切都被热浪扭曲。   即鹿勉强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匆忙踏出几步,耳边骤然响起轰然刺耳的喇叭声和尖锐的刹车声。   猛地回神,即鹿望着面前漂移的车辆,三两别过,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从面前蹭过。   “有病啊!”司机从车子里探头骂他,“不看红绿灯吗?”   “找死呢?横穿马路是嫌命长?不想活了?”   “他妈的,给老子滚开!”   ……   耳边声音渐渐模糊,即鹿有些慌神,惊慌失措地四处看,企图在汹涌的车流中找到出路。   红灯、绿灯、黄灯……   诅咒辱骂、喇叭声、刹车声……   他脑子一片混乱,眼泪顺着脸颊滚下,在夜风里变得冰凉。   即鹿望着车辆的前灯,望着它在视线里穿梭不断,突然,脑子剧烈疼痛起来,疯狂闪过几个破碎的片段。   夜晚,刹车声,轰隆的撞击声,恍然刺目的灯光,女人的尖叫,大火……   “小鹿,快点离开,这里随时会爆炸。”   谁……   “快点走啊,不用管我……”   一片火海,血红的,与残阳融为一体的红,火苗舔舐着车子,将驾驶座上的女人吞卷下去……   是谁……   眼前一片模糊,即鹿呼吸不畅,慌不择路地逃窜,仿佛后面有人在追他,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   疯狂地奔跑,任由夜风刮在脸上,刺骨的疼,突然,身后传来剧烈的轰响,爆炸声让即鹿短暂地失去听觉,耳膜刺痛。   蓦然睁大眼睛,即鹿回头,只看见火烧云一般的红雾,染着血和泪,悔和恨,熊熊燃烧着,刺进他无神的双眸。   即鹿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也想起了火,干涩,沙哑,冒着烟。   身躯趔趄摇晃,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下,又被人接住。   耳边嘈杂不已,穿梭的,醒目的,刺激性的,即鹿无法分辨,也无暇分辨。   他只听见有人在呼救。   “救命!救命!有人倒了!”   “谁打一下120!快叫救护车啊!”   “不、不用……”   即鹿浑浑噩噩地清醒着,胸口像插着一把刀,每一动都牵出剧烈的刺痛。   “不用……不叫救护车……”   即鹿被人抱着,他分不清是谁,也不想知道,用尽全力推开身边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便找了个口子钻出去。   “先生,真的没问题吗?”有个女人关切地问。   “对不起……不用……我没事……麻烦了。”   即鹿闭着眼,也没有看清是谁,只迷迷糊糊地鞠躬,而后一个劲地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越走越快,发疯似的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千万别停下来。   眼泪飘到身后,喉咙里如同有引擎一般呜咽,他强忍着快要溢出来的绝望和慌张,死死咬着牙,任由血腥味在喉中蔓延。   即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唯一的念头:他完了。   他看清了那团火里的人,那么熟悉的脸,被火苗刮得血肉模糊。   是段从祯的母亲。   他死于车祸的母亲。   即鹿一直跑,一直跑,他不敢停下,   如同身后有人在追他。 第54章   即鹿从小到大,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名字跟别人的不一样。   他在市井小巷里认识的小孩,都有姓氏,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没有一个是跟他这样的名姓。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问母亲,母亲文化程度也不高,更不耐于在他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直到那天,青爱福利院里来了一个女人,她穿的很干净,婉约大方,知书达理。   她告诉他,即鹿二字的意思,是“追逐一头鹿”。   她跟即鹿说,他的名字出自一个成语,即鹿无虞,意为进山打鹿,若没有熟悉鹿性的虞官帮助,那是白费气力,只能空手而返。   即鹿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她,皱眉想了许久,才缓缓摇头,“这名字不好。”   女人失笑,“为什么这么说?”   即鹿思忖着,认真开口,“追逐一头鹿,鹿会受到惊吓;进山打鹿,鹿就是猎物。”他摇头,抿了抿干燥的唇,“这个名字寓意不好。”   女人看着他,似是有些吃惊于他的思维,怜爱地摸着他的脑袋,还没等她开口,站在她旁边的少年先出了声。   “我觉得寓意很好。”他说。   即鹿微微一愣,眼神游移,落到身形颀长的少年身上,望着他精致英俊的面庞,脸上一热,小声问,“哪里好?”   段从祯垂眼看着他,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沉不见底。   “即,意为靠近、接触,即鹿,也可以理解为渴望靠近一头鹿,因此才去追逐,希望同它一起嬉闹玩耍,不觉得很像求偶吗?”   干冷的嗓音低沉如水,说着暧昧不明的话语,却又格外严肃认真,落在即鹿耳中,更是添上一层别样的慵懒。   耳尖变得滚烫,即鹿藏在被子下的下巴缩了缩,盯着少年的目光也在不经意间变得痴恋而滚烫。   从那天开始,即鹿爱上了自己的名字。   独一无二的,被段从祯赋予过特殊意义的名字。   即鹿。   追逐一头鹿。   ·   他回了那个小破出租房。   房子漏风滴水,隔音也不好,屋顶还时不时掉下灰尘,窜过老鼠。   久未住人的屋子里蔓延着灰尘和腐烂的味道,窜进鼻腔,惹人作呕。   即鹿缩在床上,发冷病似的颤栗。   他没有回段从祯的房子,他觉得打心底透着一种恐惧,那座房子是冷的,黑的,吞人的。   再也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他又回到了自己在这座城市苟延残喘的破屋子。   门外,隔壁的一对还在吵架,打孩子,楼上床板摇晃的声音和高亢的喘息听得清清楚楚,野猫发情的叫声充斥着燥热的夜晚,吵得即鹿每一根神经都在痛。   他绷着神经,提心吊胆地等着。   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发病了,但是其实没有,可他害怕发病这件事本身,胜过他真的发病时候的恐慌。   那种不确定感,不确定到底会不会发病,不确定什么时候发病,也不确定能把他折磨到何种程度。   如同赌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不会好过。   身体开始发抖,呼吸也渐渐不畅,即鹿用力地喘气,瞳孔涣散,体温降低,已经有濒死感爬上脑海。   他应该吃药了。   但他的药都在段从祯的房子里。   这段时间他总是忘记按时吃药,每每夜惊梦醒,他悄然从床上爬下来,去客厅吞药,站在漆黑一片的房子里,他只觉得无力。   后来段从祯发现了,便会监督他吃药。   “斑比。”段从祯把他额前的发撩到后面去,“今天按时吃药了吗?”   即鹿有气无力地摇头,已经不在乎这件事了。   “那可不行。不吃药病怎么好?”   段从祯笑着,抱着他轻轻安抚,把他的脸从怀中抬起来,捏着药丸塞进他口中,而后端着杯子喂他喝水。   即鹿靠在他怀里,后心口都能感受到段从祯有力的心跳,匆忙吞咽着那杯水,却只觉得脊背发凉。   就好像段从祯喂给他的是一杯百草枯,而不是温白开。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疯了,越来越被害妄想,越来越不信任任何人。   段从祯的拥抱,他的亲吻,能带来的安全感越来越少,即鹿需要更多,更多的真实感,他想在疼痛和窒息中确定自己还活着。   他越来越像一个怪物。   或许从东青山出来是那一刻,或许逼死男护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怪物了。   夜晚冷得出奇,好像跟白天不是同一个季节,即鹿死了一般躺在床上,闭着眼,他没睡着,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跟死了一样。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即鹿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窸窣的,窃然的,男人的呼吸声。   屋外已经安静一片,楼上彻夜不眠的小情侣也偃旗息鼓,即鹿以为自己在做梦,皱着眉动了动身躯,却怎么都挪不动半分。   梦魇笼罩的感觉并不好受,更让他惊讶的是,男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并未随着自己的挣扎,而随噩梦消逝。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在床边停下。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发顶。   “斑比。”   他听见有人这么喊。   猛地一惊,即鹿脊背倏地冒出冷汗,猛然清醒过来,下意识想睁眼,却怎么都动不了。   温暖干燥的指腹贴在额角,被子被掀开,带着凉意和酒气的身躯贴上来,即鹿打了个寒颤,唇色苍白。   “为什么不回家?”   段从祯的声音有些恍惚,像是微醺,夹着酒香和屋外的湿冷气息,裹挟得即鹿心脏都有点微颤。   他说不出话来,他的精神是清醒的,却无法支配自己的躯体。   他不知道段从祯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他开始害怕,惹段从祯生气的后果太严重了,他想都不敢想。   即鹿蜷缩着,四肢百骸都是冰冷的,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极其没有安全感,即便段从祯现在抱着他,也改变不了分毫。   他想起在十字路口,出现在脑海里的碎片,那场车祸,大火,以及在爆炸中死去的女人。   他不敢告诉段从祯,那些出现在自己脑海的记忆,他甚至都不敢想,倘若段从祯知道这件事,会怎么对待自己。   即鹿的心脏跳得飞快,呼吸却仍然匀速,内外失调下,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段从祯的胸口贴在他后背上,紧紧抱着他,像是要把他绞死,勒得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不回家?”段从祯又问了一句,干燥的手掌缓缓上滑,顺着即鹿的胸口往上,抚过锁骨,贴在脖子上,缓缓收紧,他吻了吻即鹿的耳垂,“我回家没有看见你,好失望啊。”   “斑比,为什么不听话?”段从祯掐着他,逼迫他仰头。   喉结被按住,呼吸和吞咽都格外艰难,即鹿心率飙升,只觉得大脑充血,眼眶刺痛,四肢渐渐冷下。   段从祯却没有放手的意思,越来越用力,虎口如同钳子似的钳制住他,想要把他的脖颈拧断。   眼前开始泛黑,喉中发出呜咽,即鹿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干呕感,生理泪水顺着眼角滚落,突然,他猛地睁眼,挣扎着扒开段从祯的手。   剧烈的求生欲充斥了他的脑海,即鹿无法思考任何,双腿徒劳地蹬在床榻上,指尖插进段从祯的手臂,划出道道血痕。   “段哥……段哥!”他哑着声音喊。   他看不见身后人的脸,只能听见喷洒在耳侧的,冷静沉稳的呼吸声。   段从祯没说话,仍然抱着他。   “放开我!”   喉咙里涌上血腥味,即鹿慌乱地抓着他的手,却怎么都拉不开。   “放开我……”   即鹿语不成句,压着干呕,脸上铁青,唇色苍白,面上尽是不正常的淡青色,额角青筋都清晰可见。   段从祯望着他,静静听着他的求饶和哭喊,片刻,才猛地松开手。   恍然从空中跌落,即鹿大口呼吸着,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眼中尽是血丝和惊惧,脚踝被猛地握住,身躯一晃,又被扯回去。   段从祯压着他,捉住他的双手按到头顶,喘息粗重,手掌顺着他的腰线往下,摸到腿侧,突然笑了。   “斑比。”男人俯身,在即鹿耳边恶劣地压低嗓音,声音因酒的浸泡而更加悦耳,带着诡异的愉悦。他说,“你硬了。”   即鹿身躯僵硬,正要挣扎,又被狠狠压住。   “怎么,痛楚让你兴奋了吗?”段从祯闷笑,一呼一吸都带着沾染酒香的热度。   即鹿望着他,小幅度摇头,盯着男人模糊不知是否清醒的眼睛,脸上只有惧色。   “正好。”段从祯嗤笑,低头咬上他的嘴唇,“看你这么痛苦,也能让我兴奋起来。”   那天晚上即鹿再也没机会睡着,段从祯就好像疯了一般不知餍足,发泄似的惩罚折磨,即鹿爬到床沿边,又会很快被抓回来,开始新一轮的性/爱。   段从祯深深地进入他,在他身体里留下自己的气息。   “斑比。”段从祯在他颈侧留下牙印,带着喘息,“为什么不听话呢?”   “非要我一把火把这里烧了才好?”   即鹿躺在床上,身躯僵硬,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唇角干裂流血,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提线木偶一般任他摆布。   “斑比啊。”段从祯轻叹,眷恋似的吻着他的耳侧,“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我等了你七年呢。” 第55章   即鹿不明白他那句“等了你七年”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力气再去思考。   若是他第一次在酒吧遇见段从祯的时候,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即鹿一定会高兴得能为他去死,可那时,段从祯自始至终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忘了”。   现在他听见了,即鹿却再也没有那种满怀期待的感觉,只有无边无际的不真实感,和随时都要坠落的梦醒感。   段从祯似乎再也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在他身边,即鹿只觉得不安、惶恐、摇摇欲坠。   接连几天连绵阴雨,终于等到放晴,即鹿早早下班,从酒吧出来,站在路边打了个电话。   李捷看样子刚到家,声音散漫,带着疲惫,“谁?”   即鹿望着从下水道口爬进去的老鼠,眼眸低垂,低低道了一声,“即鹿。”   电话对面显然愣了一瞬,李捷戏谑啧声,“找段哥啊?我已经下班了,不在医院。”   “我找你。”即鹿说。   李捷笑出了声,“你想我死是吧?上次我喊你斑比,段哥就已经给我提上待杀名单了,你还给我打电话。宝贝儿,不带这么害我的。”   即鹿沉默片刻,不打算跟他贫嘴,“把那个实验员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谁?”李捷漫不经心地反问,而后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谁,“你要他联系方式干什么?”   “有用。”即鹿惜字如金,声音平静而低沉。   “我不能给你啊。”李捷说。   “为什么?”   “你不怕段哥弄死你,我可是怕得要死的。”李捷笑,“私底下给你其他男人的联系方式,借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啊。”   “别开玩笑了。”即鹿皱了皱眉,“赶快发给我。”   “啧。”李捷半恼半开玩笑,“你就不会嘴甜一点,说两句求求哥哥之类的话?”   即鹿面色冷静,冷笑了一下,“通话我在录音。”   被这么一威胁,李捷收了玩笑模样,暗骂一句脏话,“你跟段从祯真他妈天造地设的一对贱人。”   “谢谢。”即鹿说。   李捷没再说下去,在通讯录找到实验员的电话,给他发过来。   “谢谢。”即鹿说,“挂了。”   “我劝你还是别去。”李捷开口,“段哥一直挺不喜欢他的,你再跟他亲近,可能连你也要受牵连。”   已经受牵连了。即鹿心里默默想,嘴上还是敷衍地应了,“嗯。”   “你根本不会听我的,对吧?”李捷问。   “嗯。”即鹿说。   “……你他妈。”   “挂了。”   即鹿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朝医院走。   路上给实验员打了个电话,表明来意,说自己想去探望一下他和他的妻子。   起先对方很是受宠若惊,连连拒绝,即鹿一再坚持,他才报了病房号。   那件事之后,即鹿对他就心怀愧疚,即便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去探望一下,也总归好过段从祯的无情。   即鹿也是有点私心的,他知道柯林药企的实验正在向好,这个时候如果起内讧或者生二心,对研究绝对没有好处。   他希望自己示好的行为能为段从祯争取到一点理解,让那个实验员稍微原谅一些段从祯的刻薄和幼稚。   进了水果店,让店员推荐了送病人的果篮,即鹿面无表情地付钱,拎着果篮往外走。   虽然天气放晴,街道上仍然弥漫着灰尘,看上去雾蒙蒙的,很是压抑。   即鹿低垂着眼,心无旁骛地走路,尽量避开一切视线接触,把自己融进熙攘人群,没人能注意到他。   进了医院大厅,即鹿闻到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攥紧拳。   在电梯口站了一会儿,电梯门打开,里面没人,空空荡荡的,狭小逼仄的空间隐隐有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闭了闭眼,即鹿咬牙,转身往消防通道走。   住院部的楼层很高,偏偏实验员给的房间号是在12楼。   一层层走上去,不停地绕圈,即鹿有些头晕了,接连几天的梦魇和脱力也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扶着楼梯扶手,即鹿压下胸腔窜动的心跳,拎着果篮慢慢往上走。   走到11层,头顶隐隐传来交谈声。   没有过多在意,即鹿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上,不经意抬头,看见消防通道门口站着两个人。   腿是软的,用不上力,爬了十二层,即鹿有些气喘,眼前朦胧,等缓过那一阵眩晕劲儿,他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声“段哥”。   猛地一愣,即鹿抬头,猝不及防撞上男人冰冷的目光。   段从祯闲散地倚在消防门的门边,散漫地盯着他,目光冷淡,深邃而危险。   手指一松,手里果篮掉到地上,砸出哐啷声响,即鹿心脏都停跳一瞬,惊愕慌张地望着男人的眼睛。   目光向下,他看见段从祯手里牵了一条狗。   一只金毛幼犬,娇憨可爱,正在吐舌头,好奇地打量着即鹿苍白的面庞。   实验员面色僵硬地站在一边,看样子很是为难,看着段从祯脚边的狗,低声拒绝,“不用的,段哥,我跟明美都不会养狗,不用花这个钱……”   即鹿瞳孔一颤,愣愣地杵在原地,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脸颊都在发热。   他想起来那天段从祯说的话。   似乎是应证他不好的预感,段从祯微微抬了下颌,把手里的牵引绳甩给实验员,傲慢又带着快意地瞥了即鹿一眼,抬手指着他。   “是斑比要买来送给你的,”段从祯说着,淡淡笑了,“他说,你的孩子跟狗没有区别。”   ·   即鹿躺在车后座,用力把自己缩起来。   身上是冰冷的,带着颤栗和恐惧,仿佛泡在冰水里,牙齿在打颤,喉间满是酸涩的血腥味。   车门被打开,即鹿吓得一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下车,拎着塞进副驾驶里。   眼前笼下一片黑暗,恍神间,被猛地按到椅背上,段从祯掐着他的领子,逼迫他抬头。   屈膝撑着坐垫,段从祯俯身压着他,在他耳边低笑,“怎么不坐这里?这里是你的专属座位。”   即鹿腹背受敌,呼吸不畅,惊愕地望着他,咬着牙不说话。   “宝贝儿,这个眼神可不太好。”段从祯挑眉,突然抽出一把刀,直直地插向他的眼珠子。   “啊——!!”   即鹿眼前白光一晃,脑子里的弦“铿”地断了,失声尖叫,下意识闭上眼。   刀尖悬在他眼皮上方,微微摇晃,段从祯垂眼看着他,唇角勾起,望着男人颤抖不已的睫毛,失了血色的唇,片刻,才将锋利的匕首收起,俯身在他唇上一吻。   “吓你的。”段从祯轻声说,而后大笑着把他放开。   即鹿满身冷汗,脱力地靠着,额前发丝都湿漉漉的,看上去格外可怜。   “你为什么要这样……”即鹿抬臂遮住眼睛,声音带着哭腔。   “哪样?”段从祯装傻,坐到驾驶座,系安全带,“哭什么?我又惹到你了?”   即鹿匆忙抹去眼泪,粗糙的衣袖擦在脸上有些不舒服,他声音颤抖,“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过分?你指什么?”段从祯一脸茫然,面对这种指控有些不解,“指我刚逗你玩,还是指我给他送了一条金毛?”   车子极速行驶在空荡荡的环岛公路上,几乎超速,速度带来的失重感让即鹿有些想吐,靠在椅背上,用力缩在一起,企图把自己藏起来。   “停车……”   “嗯?”段从祯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停车,好难受……我想吐。”即鹿竭力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抓了抓车门。   “不。”段从祯直言拒绝,笑着看了他一眼,“想吐就吐吧。”   即鹿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中染上羞辱,攀着车门的手也因用力而泛白,几乎将把手扯断。   “怎么了?在车上不方便?难堪?”段从祯轻笑,清闲地掌着方向盘,语调里只有调侃戏谑,“在这儿干过你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害羞,怎么现在倒扭捏了?”   即鹿没说话,只沉默地咬牙,听着男人伤人又侮辱的话语。   “吐吧,现在就吐。”段从祯咄咄逼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要是不马上吐出来,那你就是装的。你知道我最讨厌矫情的人。”   “段哥……”   “快点啊!装什么装!”   “把门打开……”   “我偏不!”   “你……你太过分了!”即鹿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没有尊严!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折磨我?”   段从祯脸色一变,意外地看着他,眼眸微眯,染着深不可测的怒意。   “这么讨厌我,你让我去死啊!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要折磨我!”即鹿歇斯底里地哭喊,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用拳头猛砸车门车窗,感觉不到疼似的,“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段从祯不听他说话,甚至将油门踩到最底,汽车的引擎声霎时充斥整个车厢。   “让我下去!”即鹿疯了一般嘶吼,伸手去抓段从祯的手臂,可男人巍然不动,铁青着脸色,任由即鹿在他手上脸上抓出道道血痕。   “真是疯了。”段从祯冷笑,紧紧握着方向盘,没有停车的意思。   即鹿不顾一切地挣扎,拳头砸在前操作台上,车窗上,段从祯的脸上。   颧骨挨了一拳,脑袋向一旁偏去,段从祯眸色一凛,舔了舔唇角的伤口,突然诡异地笑了。   “段从祯你混蛋!”即鹿抓着他的领子撕扯,脸上汗水泪水晕着血迹,格外疯狂扭曲,“你杀了我!段从祯你杀了我!”   “想得美。”男人声音仍然平静,就好像跟他聊天。   下了匝道,前面有交警在查酒驾,段从祯勾起唇角,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   “你干什么?”即鹿望着他在交警面前刹车,突然慌了,“你干什么!?”   “等着吧,斑比。”段从祯说,“这是你不乖的下场。”   猛地刹车,段从祯不顾男人的哭喊拖拽,打开车门下去,朝交警走。   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交警也警觉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警察先生。”段从祯垂着眼,脸上还有伤,声音沙哑,回头指了一下自己的车子,“我爱人发病了,能帮我联系精神病院吗?”   看他脸上手上都是伤,交警也有些犹豫,隔窗望着车厢里几近疯狂的男人,半信半疑,“怎么回事?”   “他有精神病史,还有暴力倾向。”段从祯面色难堪,憔悴无比,“我不知道他会突然发病,刚刚他发疯一直打我,我怕继续开车会有危险。”   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又看看在车厢里发疯的人,交警自然是信了段从祯的话。   打电话给医院,交警看着段从祯满脸是伤,眼中不自觉露出同情,关切地问,“需要帮助吗?”   “嗯。”段从祯勉强笑了,感激地望着他,“谢谢,麻烦了。”   而后转头,段从祯望向坐在副驾的男人,眸色霎时一变,带上扭曲和得意的笑。   冰冷的,算计的,冷静得可怕。   即鹿慌神,死死盯着他,看着他嘴唇翕动,而后骤然崩溃,发疯似的踢打车子,隔着车嘶喊恸哭。   他看见段从祯用口型,笑着说,   “斑比,精神病院欢迎你。” 第56章   即鹿又被送进了医院。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段从祯跟医院说希望就留院观察,不要把他转进精神病院里。   或许是想留着继续折磨他,又或许是想把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反正即鹿不相信是他心慈手软了。   以前他或许还会病态地说服自己,段从祯对他过分的严苛要求和几近扭曲的占有欲,是他爱自己的方式。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即鹿心知肚明是自己的一再忍让和纵容,而段从祯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   折磨和戏弄都是男人的本性,变态的,疯狂的劣根性。   段从祯跟医生在走廊说话,医生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刚刚公路上那么一出,所有人都以为即鹿有病,医生拖着他,强制打了一针安定剂。   躺在床上,即鹿呆愣地望着天花板,目光凄切无神,空洞得仿佛死了,呼吸时有时无,单薄的胸口静静起伏着。   药物作用还没过去,他血液都流淌得极慢,只有浅淡无比的意识提醒他:他还活着。   没什么比这更糟糕了。   医院的安定剂似乎要比段从祯家里的剂量更大,药效更强,以至于五个小时过去,即鹿还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病房门被打开,脚步声靠近,即鹿呆滞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气力偏头去看,但他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   段从祯锁上房门,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斑比,”他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慵懒的愉悦,像是恩赐,“你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跟医生沟通,你就要被送回东青山了。”   即鹿这才有了反应,极其缓慢地回头看他,偏头瞬间,眼泪顺着眼角滚落,默不作声地砸在枕头上。   男人眼眶微红,眸中看不出一点情绪,干燥的唇微张,却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段从祯怜爱般摸着他的头发,轻笑,“太荒唐了,你怎么能被送进精神病院呢?”   “我的生日快到了,”他说,“你还得跟我去看母亲啊,怎么能进精神病院呢?”   “难道又要我再等你七年吗?”   即鹿恍然反应过来,一双眼睛睁着,布满血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呼吸倏地急促,甚至有些失控,喉中徒劳地发出呵气声,却语不成句。   “你……你怎……”   段从祯垂眸睨他,眸里尽是即鹿看不穿的算计和深邃的情绪,带着冷意和笑意,仿佛钉子似的把他钉在床上。   看他已经快喘不过气了,段从祯伸手,屈指抵在男人滑动的喉结上,突然俯身贴在他耳边,“斑比,你以为你能避开我吗?”   “你刚从李捷那儿拿到号码,他就打电话给我了,幸灾乐祸地跟我说,段哥,你家的小宠物不乖了,去找别的男人了。”   低睫,段从祯眼里都是温和笑意,“我跟李捷认识了十几年,你真以为,他会站在你这边?”   “斑比,”段从祯微侧头,唇擦过即鹿滚烫的耳尖,压低声音,“你能依靠的只有我。”   余光瞥见男人僵硬的脸色,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苍白,眼中尽是憔悴,可怜极了。   段从祯怜悯地吻他,帮他关掉夜灯,在一片漆黑里承诺,   “我会接你出院。”   “千万不要想着自己跑。”   “明白了吗,斑比?”   ·   段从祯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出院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即鹿刚走出医院门,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车子,段从祯倚在车门边懒散地抽烟,看见他来了,微微挑眉,掐了烟,转身回驾驶座。   车上广播开着,正在播报路况,即鹿靠在车窗上,眼神空洞,视线落在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上,面色麻木。   车厢内并不安静,却处处透着一种几近绝望的冷静漠然。   过了一会儿,广播开始放新闻,接线员语气平静地通报一则发生在开发区的火灾。   “老式居民楼因线路老化引发火灾,灾情蔓延至整座楼栋,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事故原因仍在调查……”   即鹿缄默地听着,瞳孔微颤。   他听出来,新闻里起火的那栋楼是他租房子的地方。   他又想起来,那天段从祯在他耳边说的那句“非要我一把火烧了这里才好?”   即鹿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却仍然感觉到一阵漫无边际的颤栗。   段从祯是故意的,故意把广播打开,故意给他听新闻,以前段从祯都不会听广播的。   他是故意的,故意警告自己,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即鹿眼中有泪,却又很快压下,身躯软了下来,顺着椅背慢慢下滑,滑到一个几乎仰倒的地步。   他抬头望着车窗外的天空,湛蓝的,晴空万里,点点云痕,微风和畅,多么美好又自由的天气。   可他一点都不开心。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早已平静而无力地接受了段从祯的一切恶劣,可即鹿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还是觉得好痛。   段从祯烧了他的房子。烧掉了他最后可以躲避伤害,苟且偷生的念想。   他再也没有家了。   ·   林奈是拄着拐杖来上班的,刚进酒吧,即鹿就看见他一蹦一跳地往里面走。   微微皱眉,即鹿放下手里的工作,走过去扶他。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段从祯发疯拿他报复,即鹿对着林奈就有些愧疚。   “鹿哥。”林奈咧嘴笑,“好久不见。”   “嗯。”即鹿看他兴奋神色,也不好拂他的兴致,也微笑着点头,“好久不见。”   “医院里太无聊了。”林奈坐下,长舒一口气,“我吃病号餐都要吃吐了。”   笑着没说话,即鹿帮他找了个凳子搭脚,又替他收起拐杖,看了他一样,脸上表情敛下,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回事?”   “实验室炸了呗。”林奈吐吐舌头,“教授不知道为什么临时叫我去化工楼送东西,无妄之灾啊。”   说着,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腿,“不过还好是小事故,有些试剂撒在了我身上,这才在医院住了很久,现在皮肤都快长好了,我就出了院。”   “你啊。”即鹿难得无奈,微微摇头,“多听医生的话,该住院就住院。”   “医生说没事的。”林奈说,“再说了,我也想多住,可马上要论文答辩了,不能耽误。”   即鹿这才想起来,林奈确实快大学毕业了。   “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即鹿少见地主动开口搭话。   “我?”林奈也没想到他会主动询问自己的事,愣了一下,而后飞快地开口,“毕业之后去我姑姑那里实习一段时间。”   “姑姑?”即鹿问。   “嗯。”林奈点头,“我姑姑家是中外合资企业,很早就有打算让我过去帮忙打理,之后是待在国外还是回国我不清楚,不过都不错。”   “是都不错。”即鹿赞同地点头。   望着林奈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未来的打算,想去的城市,想做的事,想认识的人,谈到今后,他眼里都是光。   充满希望的生命。   即鹿安安静静地听着,沉默地微笑,不时点头,却从不说话。   他无法感同身受。   因为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从酒吧出来,天开始下雨,阴沉沉的,快要压到头上一样,逼得即鹿喘不过气。   站在路边,听着广告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即鹿喉结上下滑动,茫然地望着掌心,而后缓缓攥拳。   港湾对面,巨大的灯牌播放着广告,写着今天的日期,温度,和天气。   即鹿看了一眼,心里不自觉计算着,想起段从祯的生日就在下周。   那天段从祯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让自己给他送礼物。即鹿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他需要什么。   段从祯这样的人,要什么没有,还需要他送什么。   可话是这么说,他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准备。   思忖许久,他还是决定买一条手工定制的领带给段从祯,很昂贵,也很精致,不过左右都是花段从祯的钱。   段从祯在他这儿留了一张卡,里面是药企发的奖金,让即鹿拿去用,他知道段从祯不在乎钱,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这张卡里有多少钱,只是随手甩给他罢了。   段从祯有能力,奖金向来很多,但这其实并不意味着他是个慷慨的人。   有年发奖金,名额不多,自然是竞争激烈,最后确定的是药检的一个人。   那人即鹿见过,不爱言语,只闷头做事,很是朴实,因为段从祯的关系,跟即鹿也打过几次照面,即鹿对他印象不错。   可就因为在茶水间说了两句话,被段从祯看见了,他转头就打电话给组委会的朋友,把那个实验员的奖金名额卡掉。   李捷都觉得难以理喻,差点跟他吵起来,“你知道他父母身体不好,他都三年没拿奖金了,你为什么要抢那点钱?”   段从祯却坦然极了,懒散地衔着烟,“我也很缺钱,我就想要奖金。”   “你他妈放屁!你年终奖就有两百万,差那点钱?!你他妈就是想看别人吃瘪,贱不贱!”   段从祯挑眉,撂下一句话,“有能力就来拿,没能力就别动我的奖金。”   那次奖金其实也不过二十万,段从祯还是一分不留地全拿走了,即便他根本不缺这点钱。   后来即鹿无意间听见那人在借钱,或许是家里人真的不行了,否则也不会落到四处求人的地步。   后来钱借到了,人也没了。   再后来,即鹿就再也没在柯林药企再见到他,问李捷,他只说那人辞职了。   但即鹿知道,他就是被段从祯逼走的。   段从祯的心从来都那么硬,他没有痛觉,也从来都不会同情任何人。   即鹿一直都知道。 第57章   段从祯最近很忙,几天都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即鹿却觉得恍然松了一口气。   即便他不在家,也有的是办法监控自己,有天下午即鹿想出去透口气,打车往城西走,一直到城乡交界的地方。   在运河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望着货轮一艘一艘驶过,即鹿甚至有种直接跑掉的想法。   还没等他深想,段从祯的消息就来了。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即鹿觉得身心俱疲。   【这家餐厅不错,可以去试试】   接着是一个定位,城西城郊的某家餐厅。   段从祯说:【位置已经帮你订好了,从你的位置过去步行用不了五分钟。】   望着屏幕上的定位光标,即鹿垂眼,低低地叹气。   他知道段从祯是在隐晦地威胁他,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都知道,甚至时时刻刻看得见,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有的是办法监视自己,自然也有办法惩罚他。   所以段从祯不在家,于即鹿而言甚至是一件好事,至少活得压力会小很多。   他头一次这么期待段从祯工作忙待在实验室里,即鹿自己都觉得荒谬。   七年待在东青山攒的期许和痴恋,都捂不热段从祯的心。   垂眼,盯着手里盛着水的杯子,即鹿鼻子发堵,灌完两杯热水才好了一些。   盘腿坐在沙发上,即鹿低着头,铺着礼品纸给段从祯包装生日礼物,买的领带到得很快,墨黑色的盒子,上面烫金字体印着设计师的名字,看上去质感不错。   记得当时填信息的时候,导购问他是订来送给谁的,爱人还是亲人还是朋友,鉴于表上只有三个选项,即鹿思忖许久,虚虚握着笔,在爱人前面打了个勾。   他其实有点忌惮这个称呼。   上次听见,还是在段从祯嘴里。   他说,“我爱人有病,能帮我联系精神遖颩病院吗?”   那时段从祯脸上带着伤,衣冠楚楚,格外沉稳冷静的样子,嘴角都是即鹿一拳打出来的血,看着就像个受害者。   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的话,所有人,包括警察。   望着他隐忍神色,民警甚至问他,“段先生,您是否遭遇家暴?需不需要去验伤?”   段从祯只沉默地摇头,眼神疏离而冷淡,看上去就像因为太爱自己的恋人,不忍心他受到法律制裁,宁愿忍受一个疯子的折磨。   他演的真的很好。   即鹿觉得自己就像一座孤岛,被关在上面,没人听他说话,也没人相信他。   毕竟谁会相信一个精神病?   心口绞痛,呼吸乱了一瞬,美工刀一滞,直直地划向虎口,割出不深不浅的伤痕。   血液渗出来,越来越汹涌,汩汩流出,即鹿安静地看着,感觉不到疼,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抽离。   半晌,他低头,含住流血的地方,血腥味霎时流窜在整个口腔,说不出的腥甜。   随便找了创可贴贴上,即鹿又坐回去,继续包装生日礼物,妥帖粘好,抽了一根金色的绑带系上结。   把礼物盒放到一旁,即鹿吸了吸鼻子,靠在角落里,幽幽地盯着它,眼神模糊。   他都七年没给段从祯过生日了,七年间他那么期待,期待段从祯能来看他,至少给他打个电话,可他从来都等不到。   上次给他送礼物,还是用一个空药盒子装的,他在福利院里能装东西的只有药盒和碗,也拿不出别的东西。   掌心贴在绒质礼盒表面,格外柔软,说不出的舒服。即鹿垂眼出神,突然想起段从祯说要带他去看母亲。   恍然想起这个,即鹿脑子里霎时出现那天在十字路口,窜入脑子里的那些记忆。   那场车祸……   犹疑了一瞬,即鹿突然意识到什么,手臂倏地僵硬,呼吸也凝固了。   定定地望着礼盒,即鹿微张着嘴,脸色苍白,指尖缩了缩,冷得发抖。   抓起手机,即鹿深呼吸着,平复着狂窜的心跳,抖着手搜索新闻。   输入【醉驾】【车祸】【爆炸】【女性】几个关键词,即鹿紧紧攥着手机,目光盯着缓冲的标识,心提到嗓子眼。   搜了很久,果然翻到好多年前的一则新闻,写的就是当年发生的那场车祸,跟即鹿听到的,段从祯母亲丧生的车祸极其相似。   大车司机醉驾,撞上行驶的轿车,撞击后起火,爆炸,女性司机当场死亡,男人则被抢救回来,进了监狱。   车祸现场在偏僻的无名道路上,无人目睹,也提取不到有用的监控,只能依据车轮轨迹判断是一起醉驾事故。   新闻只配了几张事故后的图片,现场车轮印交错复杂,冒着黑烟。   即鹿余光扫到图片上,霎时头疼欲裂,手腕一软,手机摔到地上,砸出哐啷声响。   攥拳抵在额前,即鹿弓着身躯,呼吸愈发困难,好像被人掐着脖子。   破碎的回忆涌上脑海,似真似幻,过分真实的记忆,即鹿甚至能感觉到那场火灾,汹涌热烈的热度,贴在他脸上,刺痛无比。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低吼,两车相撞的震耳欲聋的轰响,刹车声,燃烧声,爆炸声……   即鹿突然觉得很热,很热,惊恐地睁眼,却发现客厅并没有起火。   匆忙抹了一把脸,即鹿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身冷汗,恍惚不已,手指都在颤抖。   脑子里一片混沌,即鹿不知如何是好,揣着定时炸弹似的,感觉随时都会爆发。   摸出手机,找到曾经那个心理医生的电话,即鹿站在地板上,却像身处冰天雪地,耳边是连续不断的忙音,怎么都打不通。   强压下心中不安,即鹿深呼吸着,拨通他们医院的电话。   这次很快就打通了,即鹿攥着手机,忙不迭地开口,“请问梁医生在吗?能不能帮我转接梁医生?”   “梁医生?”对面愣了一下,“他已经不在我们医院了。”   “……什么意思?”   “梁医生被调走了,很早之前就不在我们医院工作了。”   “这……”   即鹿愣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   “先生,您没事吧?”接待注意到也不对劲,“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即鹿连忙拒绝,挂断了电话。   梁医生离职了,那个唯一知道他过去的心理医生也不在了。   怎么会这样……   即鹿闭着眼,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慌乱一会儿,吞下两粒药,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喘着气,想给段从祯打个电话。   听着听筒里的拨号声,他又觉得犹豫了。   该怎么说呢,该说点什么……   说他其实看见了那场车祸,说他目睹了一切,但是当时脑子一片混乱,什么都没做,没有报警,也没有叫救护车,还是……   头又开始痛,仿佛浸泡在冰水里一般头疼欲裂,即鹿闷哼一声,胸口像是瘪下去一样无法呼吸。   用最后一丝理智挂断电话,即鹿从地上爬起来,拖着身躯往卧室走,没走两步,手机响了起来。   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着刺耳的铃音,即鹿咬咬牙,抖着手接起电话。   “段哥。”他喊了一声。   对面没说话,却可以听出糟乱的音乐声和嬉笑声,看样子在外面玩。   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指向十一点半,即鹿垂眼,深深地喘气,耐心等着对面的人开口。   不知过了许久,对面窸窣一声,这才响起慵懒而压抑的声音。   “斑比……”   男人声音带着一星半点的沙哑,像是喝了酒似的,调子也低低的,如同贴在他耳边说话。   倒吸一口冷气,即鹿垂眼,“是我。”   段从祯又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鼻音极重地说,“来接我。”   即鹿喉结滚动一下,闭了闭眼,缓过那一阵若有若无的摇坠感,“你在哪?”   “在……”段从祯像是真的有点醉了,拉着声音半天没说出话,“在哪……”   叹了一口气,即鹿说,“你把定位打开,我过去,你先不要动。”   “嗯。”段从祯应了一句,就再也没了声音。   即鹿抓起外套往外走,一边查看段从祯的位置一边关上大门。   夜晚的街道仍然繁华,却比白天多了几分寂寥,循着定位找到地方,发现是个不大不小的酒馆。   李捷正站在门口抽烟,面无表情的,即鹿见了他,松了一口气,疾步走上去,略有些疲惫,“段哥呢?”   听见声音,李捷抬眼看他,眼尾也有些泛红,看样子也喝了酒,抬手指了指里面,“进门左转的包间。”   “谢谢。”即鹿匆匆说了一句,进了酒馆。   把人带出来,即鹿艰难扶着不甚清醒的男人,趔趄着往车子那边走。   推开门的时候即鹿还做了一些思想准备,准备好迎接他的是什么暧昧的场景,但打开门,里面都是熟面孔,都是柯林药企的人。   大约是实验进展顺利,出来庆功的。   把段从祯扶进车子,即鹿喘了一口气,钻进驾驶座,倾身替他系安全带。   颈边是男人带着酒气的温热吐息,羽毛似的刮在皮肤上,有些痒,即鹿缩了缩脖子,还没收回手,脑袋突然被按住。   吓了一跳,霎时警觉起来,即鹿猛地抬头,眼前一恍,嘴唇被咬住。   痛感伴随着酒气袭来,即鹿下意识退缩,却被按住后脑,与他更深地纠缠。   狭小的车厢里,体温将酒香氤氲得更加炽热,段从祯进攻意味十足地与他接吻,颇有些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稍稍退开,段从祯眸中还是不甚明朗的醉态,近近地看着即鹿,在男人茫然而晶亮的目光里笑了。   “你看上去好乖,”他说,垂首在即鹿唇边啄吻,“这是给你的奖励。”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困了,睡觉? 第58章   即鹿开着车,一路上都没说话。   段从祯靠在副驾上休息,闭着眼,看样子的确不太清醒,半歪着脑袋,额前撩起的发也散落下来,堪堪遮住眉眼。   不经意偏头看了几眼,即鹿咬了一下唇角,舌尖无意识舔过干燥的唇。   段从祯不发疯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个精致的雕像,轮廓利落,五官分明,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挑逗,即便现在是睡着的,仍然看得出眉眼间的诱人感。   从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这样,不然即鹿也不会爱了他这么多年。   他的面孔太具有欺骗性,就像隐藏得很好的地雷,没有踩上去之前,永远不会知道到底有多炸。   车子停在外面,即鹿忙手忙脚地下车,把段从祯从车厢里扶出来,拖进屋子里。   家里没开灯,黑漆漆的,显得有些冷清。即鹿把人扶到沙发上,给他盖了毯子,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他。   落地灯开着,灯光昏黄微弱,打在沉睡的人身上,看上去人畜无害,收起了所有的疯狂和尖锐,只剩下一身柔软。   可即鹿心知肚明,这人根本不想看上去那样。   他演技很好,也很会撒谎。   段从祯皱着眉,动了一下,身上毛毯滑落,即鹿垂眼,淡淡地望着他,心里没有任何起伏,俯身替他把毯子盖上,转身进厨房帮他热牛奶。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在段从祯酒后照顾他了。   以后都没机会了。   端着有些烫手的牛奶放到茶几上,即鹿擦干手,回了卧室。   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手机盒,把里面的手机拿出来,开机,即鹿闭了闭眼,又把自己正在用的这一部放进去。   段从祯对他的监管已经到了很过分的地步,他甚至都不能保证这个手机里没有监听设备。   手机盒底部压着一些钱,不多,但也足够他买一张单程机票,随便飞到哪里,只要不是这里。   盒子里没装多少东西,空荡荡的,即鹿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段从祯给他的那张卡,放进去,盖上盖子,推回床底下。   站在卧室里,四处看了看,没什么需要带的。他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自然也不需要带什么。   心脏莫名开始疼痛,即鹿皱着眉,坐到床边上,心口一阵一阵地不安,如同燎原野火一样涌上来,让他有些慌神。   捱过那一阵局促的窒息感,即鹿强自镇定,均匀呼吸,从床上站起来,把手机和钱都收起来,朝门外走。   他步子有点浮,站不稳似的,心口也堵着,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可即鹿心里清楚,过了今晚,就不会再有不好的事了。   离开这里,离开段从祯,逃得远远的,去西北边塞,去南方沿海,去谁也找不到他的边陲小镇,去信号都没有的山区。   那里,段从祯总找不到他。   即鹿不害怕段从祯对他做什么,但是经历那么多,所有他身边的人无一幸免地遭到报复,他怕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会伤害更多的人。   即鹿觉得好笑,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精神病的了,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冷血。   他总要走的。   不如就今天,不如就现在。   揣着零散的钱,和刚刚买回来的新手机,即鹿咽了咽口水,把外套穿上,往客厅走。   鞋子踩在地上,有些声音,即鹿心下一跳,下意识地望向沙发,怕把男人吵醒。   可惜已经晚了,醉酒的男人皱着眉,慢慢睁开眼睛,像是还未清醒,呓语几声,浑浊朦胧的目光扫过卧室门口,定格在即鹿身上。   而后顿了一下,慢慢朝他伸手。   “斑比?”段从祯不确定地喊他,好像很难分辨出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即鹿心口一紧,遥遥望着他,半晌,还是朝他走过去。   把人扶起来,望着段从祯眉峰紧蹙,即鹿抿唇,把牛奶递过去。   难得安静地就着他的手喝下一整杯牛奶,段从祯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斑比,我的药剂在志愿者身上效果很好。”   见他开心,即鹿扯了扯唇角,陪着笑,温温顺顺地依着他的话说,“是吗。”   段从祯没有计较他话里的冷淡敷衍,靠在枕头上,皱着眉回忆,“有个小时候被拐卖了,也不记得自己亲生父母,他说,希望我们的药剂有用,这也许是他唯一可以想起往事的机会了……”   “是吗。”即鹿仍然这么应,顺着他的话说。   “嗯。”段从祯抬手按住额角,难得这么多话,“注射不超过半小时,他就……想起一点来了……斑比,我头好痛。”   “你喝多了,休息一下。”即鹿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放平在沙发上,替他盖上毯子,绕到扶手边,手指贴在他额角,替他慢慢按摩,声音低沉,“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吗?”段从祯问,声音透着浓浓的不信任,又带着一点抵挡不住的疲惫,像赌气闹觉的小孩子。   “嗯。”即鹿应他。   温柔耐心的按摩下,段从祯很快又睡过去,枕着靠枕,格外安静。   抬头,墙壁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新的一天已经到来,过了十几分钟,不过不要紧。   垂眼望着陷入浅眠的人,即鹿眼神渐渐敛下,站起身,从卧室拿出他准备的礼物,放到茶几上。   摸了摸礼盒的绒面,柔软触觉蔓延在掌心,说不出的舒服。   希望他能喜欢。即鹿想,不然这钱就算白花了。   偏头,望着男人阖起的眉眼,即鹿屈指撑在沙发沿上,微微俯身,在段从祯额间吻了一下。   “生日快乐,段哥。”他说,退开几分,从地毯上站起来,“晚安。”   语毕,转身朝玄关走。   偌大的客厅,只有落地灯还亮着,灯光微弱昏黄,更显寂寥。   即鹿抬手,按住门把,突然没由来地一阵慌乱,呼吸都乱了几分。   喘了两口气,即鹿清醒过来,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闭上眼,按下门把,却突然发现门推不开。   愣了一瞬,即鹿瞳孔一颤,按住门把又推了两下。   还是打不开。   摸了摸瞳孔识别的镜头,即鹿靠近了一些,望着识别器,不敢眨眼,期待机器快点认出他,给他开门。   他怕再慢一点,被段从祯发现的风险就多一点。   等了两分钟,门还是没动静,即鹿有点慌乱,捏着门把摇晃,大门却纹丝不动,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咬了咬唇角,即鹿喘了一口气,正打算换个门走,突然身后传来“哐啷”一声。   吓了一跳,即鹿倏地转身,看见刚刚还躺着的人不知何时站在餐桌边,唇角衔着烟,正漫不经心地翻看那个礼盒。   盒子的盖子被段从祯拨到地上,可怜兮兮地躺着。   即鹿呆滞地看着他,警觉地后退,足跟抵到门上,没有了退路。   “段哥……”他喊了一声,剩下的声音都哑了下去。   段从祯垂着眼,没搭理他,面上仍然有几分醉意,但已然清醒不少。   他坐在餐桌沿上,咬着烟,烟雾朦胧了五官,只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危险。   “让我看看斑比给我送了什么好东西。”段从祯慢悠悠地开口,咬着烟含糊不清的,修长手指拨开礼盒里面的包装纸,露出跌得整齐的手工领带,微微挑眉,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开口,“领带啊。”   男人声音不大,甚至没带上多少情绪,却让即鹿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手臂下意识背到身后,紧紧抓着门把手,好像这样就能随时跑掉。   他醒了,段从祯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甚至不知道他究竟醉没醉。   即鹿觉得后悔,他懊悔不已,没想到为什么同样的骗术,段从祯能在他身上应两次。   段从祯夹着烟,把领带抖开,精细的布料摸上去很是趁手,想必系在领口更是矜贵。   “这么棒的礼物,绑点什么好呢?”段从祯状似自言自语,缓缓抬头,目光落到即鹿身上。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脑子如同被雷劈过,即鹿双膝都是软的,站都站不稳。男人的目光如同伏击型的猎物,遥遥刺过来,带着血腥的欲望和冷意。   “斑比,你说呢?”段从祯拎着领带,慢慢走近,“绑点什么好?”   即鹿没说话,拉着门把用力地摇晃,拼命拍打在门上,却发不出声音喊叫。   “不听话的小孩,就要受到教训,对吧?”   段从祯云淡风轻,目光追着男人躲闪的目光,冷眼看着他滑坐到地上,缓缓俯身,屈膝半蹲。   伸手掐住男人下颌,猛地抬起,逼迫他看着自己。   段从祯垂眼,视线扫过男人慌乱苍白的面庞,薄唇轻启,声音冷而淡,“斑比,我之前问你,有没有忘记的事情,你说没有……现在,你真的不改口吗?”   话音一落,即鹿瞳孔狠狠震颤,惊惧地望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失声喊叫出来。   段从祯看着他,伸手堵住男人退路,将他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笑了一下,“看了那个新闻对吧?你现在还要说什么都没忘吗?”   “你……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即鹿喊叫着,手足无措地踢打着,拼命地砸门,企图弄出声音来。   段从祯一点都不怵,安安静静看着他,如同在欣赏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片刻,段从祯勾唇,从口袋里摸出一跟柱状的注射器,里面盛着蓝色的药液。   是他引以为傲的试剂。   “你要干什么!”即鹿失声尖叫,冷汗顺着额角滚落。   段从祯不理他,“咔嚓”一声按开注射器,尖锐的针头极其缓慢地从器具里伸出来,在昏暗的夜里泛着冷光。   “斑比,”段从祯面色冷淡,眼中不见丝毫情绪,好像根本看不见男人的恐慌和畏惧。他微微俯身,唇瓣几乎要擦过男人通红的耳垂,“我等了你七年。”   同样的话语,即鹿猛然惊醒,突然明白了一切。   还未等他反应,余光闪过一道精光,脖颈传来锥心刺痛,针头深深地没入皮肤,插进血管。   段从祯看着他,唇角勾着冷而轻蔑的笑,死死握着注射器,插在他颈边,毫不犹豫地,不带丝毫怜悯地将液体尽数注入。   “即鹿。”他喊他的名字,颤着声笑,声音残酷得可怕,带着报复的快意,“这是你应得的。” 第59章   即鹿记得,段从祯一直很为他的研究成果感到骄傲,但他不知道,原来那针试剂的效果真的这么好。   药物作用下,即鹿真的想起了所有的事。   乌云满天的东青山院子,穿梭在荆棘丛里,满脸都是刮出来的血痕,他慌不择路地逃窜,像快要溺死一般呼吸不畅。   跌跌撞撞冲到公路上,连路都没看,也没注意往来车辆,眼前蓦然晃过强光,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   即鹿站在路中间,望着周遭发生的一切,无法思考,眼前景象像泡在大火里一般模糊,扭曲,难以触摸。   他甚至可以闻到汽油泄露的味道,被星星之火点燃,霎时变成火海。   眼前景象变换,耳边轰鸣不止,混着女人嘶哑的叫喊。   “小鹿,快点离开……”   闭着眼,捂着耳朵,拼命地逃,即鹿脚踝都是疼的,像被刀子割一般。   “不是我、不是我……”   即鹿小声嗫嚅,眉峰紧蹙,拼命把那些声音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往黑暗的角落里缩,即鹿贴着湿漉漉的墙角,任由泥泞水渍沾满干净单薄的衣物,却只觉得聚光灯照在自己身上,照着他的不安,他的羞耻,他的难堪,他隐秘又肮脏的一切。   他无处可躲,只能把自己的脸往手臂里藏。   热度慢慢退下去,颈边突然一冷,而后是淬了冰一般的嗓音。   “即鹿,我等了你七年。”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   猛地睁眼,即鹿呼吸停滞一瞬,而后不可抑制地大口喘息。   冷汗浸湿了衣服,贴在胸口和脊背上,冷得发抖。睁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即鹿突然一阵心悸。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被段从祯杀了,然后被切成一块一块的,溶解,冲进下水道。   就像段从祯描述的那样。   身上穿着病号服,周围一片惨白,即鹿苍白着脸,抬起手,看见腕上绑着一个带子,他认得这个,这个是精神病院给病人带的东西。   下意识想爬起来,即鹿一愣,突然发现自己一动也动不了,好像胸口往下没有了任何知觉。   门突然被打开。   即鹿心脏一跳,猛地转头望向门口。   昏暗的房间似乎被撕开一道口子,刺眼的灯光射进来,一双鞋缓步踱进,带着难以言喻的凉薄。   即鹿喉结滚动,闭上眼睛。   段从祯看着他,突然笑了,也不再装什么,走近,扯过凳子坐下,“没事,你继续装,我大把时间陪你玩。”   睫毛颤了颤,藏在被子下的手攥得死紧,良久,才慢慢睁眼,却没有望向坐在床边的人。   “怎么,不敢看我?”段从祯抱臂,偏头看他,“这么心虚?”   即鹿轻轻阖目,嗓子干涩到了极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啊……”段从祯捏着玻璃杯,把玩艺术品似的,慢悠悠拖长腔调,懒散地说出残忍的话,“因为我讨厌你。”   心知肚明他会说出残酷的话,可真的听他亲口说出来,即鹿还是觉得有些麻木。   “因为那场车祸吗?”即鹿问,有些有气无力。   “想起来了?”段从祯收起笑意,死死盯着床上憔悴不已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当年要不是你突然从山路里冲出来,怎么至于出车祸!”   “我也不想的!”即鹿声嘶力竭地反驳,眼眶涩得不行,他努力睁着眼,生怕掉出眼泪来,毫无意义地重复,“我也不想的……”   段从祯根本不听他说话,将杯子磕到桌上,嗓音偏冷,“你躲在精神病这个完美借口后面七年,以为还躲得过去吗?”   当初那场车祸,就是因为即鹿才发生,警察却说是酒驾,车轮轨迹显示,就算没有人冲出来,男司机的车也还是会撞上他母亲。段从祯觉得这只不过是他们渎职的借口。   可就算找到了即鹿,大概也会不了了之,毕竟他是个精神病,就算杀了人也不算犯法,更何况还是发病时的意外致死。   段从祯不会让他就这么逃过去的,那就太便宜他了。   他用了所有手段,终于在道路不远的一家居民那里弄到了私人监控,只有小小的一块视角,却也可以清楚看见,即鹿是怎么冲上公路,又是怎么逃走的。   “闯了那么大的祸,你就那么一走了之,即鹿,你到底要不要脸?”段从祯望着他,眉峰紧蹙,眼角都泛红,声音越来越大,“就是你害死了我妈妈,还敢恬不知耻地忘了!”   即鹿不说话,缄默地掉眼泪,抿唇望着他。   “你就算报个警,你叫救护车,她说不定就能活下来!”   可段从祯说的全是悖论。   那场爆炸来得那样快,那么凶猛,又刚好是段从祯母亲的车子被引爆,就算即鹿报了警,也于事无补。   更妄论当时的即鹿正发病,基本上失去了任何有用的意识。   “段哥……”即鹿开口喊他,嘴唇颤抖,“我救不了她啊……”   “你是救不了她!”段从祯一拳砸在桌上,恶狠狠地盯着他,“但是你可以跟她一起去死!”   眼眶里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掉下来,即鹿呆滞地看着他,眼睛通红,满是惊愕,干裂的唇渗着血丝,声音也沙哑破碎,“段哥……这可能是你对我说过的那么多伤人的话里,最伤人的一句……”   “我知道。”段从祯突然笑了,格外扭曲诡异,他看着即鹿,眼里冷冰冰的只剩恨意,“所以我要当着你的面说。”   “我不要打电话,我也不想发信息,我就想让你看着我,让你清清楚楚地听着。”   “即鹿,我真的恶心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我等了你七年,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段从祯望着他,唇角带笑,说出的话却让即鹿如坠冰窟,“我想到再次在酒吧见到你的时候,就恨不得把你掐死在那间厕所里。”   段从祯只是说话,并没有真的碰到即鹿,可即鹿仍然觉得窒息。   段从祯没有打他,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让他的心脏隐隐生痛。   即鹿一点都不意外段从祯不爱他,只是比不爱更残酷的,是他一心一意爱的人,不仅不爱他,还想要他的命。   从一开始就想杀了他。   他以为的久别重逢,只是这人蓄谋已久的圈套,段从祯又是怎样傲慢又得意地站在岸边,看他步步深陷,看他坠入深渊。   即鹿曾经跟段从祯说,让他杀了自己。   段从祯只留给他一个笑,他说,“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即鹿那时不懂。   现在他只怪自己当初天真,因为一个眼神就能为段从祯付出长达十几年的感情。   他索性段从祯不爱他,只是玩弄他,如同玩弄每一个床伴。   段从祯偏不。   他好像冷血到了极点,他要设计一场完美的死局,看着你死,还要带着笑意,亲吻你冰冷的唇。   即鹿觉得,他一生的眼泪都要在今天流干了。   但其实他并不难过,甚至不觉得失望,只是心是麻木的,带着热量,渐渐消失。   段从祯盯着他惨淡模样,眼中那把火越来越烈,笑容也渐渐深刻,疯狂,带着满足。   “斑比,”他突然开口,摸了摸即鹿的脸,“你应该没有忘记,即鹿无虞的意思吧?”   即鹿无虞,是当年他困惑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时,段从祯的母亲给的解释。   即鹿无虞,意为进山打鹿,若没有熟悉鹿性的虞官帮助,那是白费气力,只能空手而返。   他不知道段从祯突然提起这个是想干什么。   “进山打鹿,真的需要有人引导,才不至于空手而归。”段从祯笑着,目光柔焦,“今天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其实还带了一个朋友。”   即鹿没说话,他也没力气做出任何反应。   段从祯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说,“还记得被你们医院的护士,砸伤的那个男人吗?”   闻言,即鹿瞳孔一颤,机械地转了转,最后定格在段从祯脸上。   “他的女儿,也是个医生。”段从祯笑了,“而我今天,把她带来了。”   门外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即鹿一怔,霎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拼命扯住段从祯的衣袖,即鹿喘不过气来,声音嘶哑,“段哥,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段从祯怎么做都没关系,可他为什么要牵扯不相关的人,为什么要把他的不堪揭开给所有人看。   眼泪顺着鬓角汩汩往下流,即鹿死死拽着男人的袖子,慌乱地摇头,“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杀了我!段从祯你杀了我!”   他求过段从祯那么多次,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一样坚决,他不奢望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爱他,甚至不求他多看自己一眼,只求一死,他只希望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我怎么舍得?”段从祯冷笑,狠狠把他的手甩开,理了理袖口,看好戏似的望着他,“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话毕,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色外袍,手里捏着麻醉针剂。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女人身上淡香袭下,带着冷淡的危险,让即鹿感到胆颤。   “先生,您真可怜。”女人回头,看了一眼段从祯的背影,啧啧有声,“被恋人抛弃的小鹿,只能任人宰割了。”   即鹿无声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我的父亲,因为你的原因,高位截瘫,卧床七年。”女人淡淡说着,撸起即鹿的袖子,给他血管上的皮肤消毒,煞有介事地挑眉,望着他,笑意盈盈,“先生,你想体会一下,高位截瘫是什么滋味吗?” 第60章   即鹿不知道这个夜晚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只知道自己的意识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   “你可以感受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切割,剖开,但别担心,你不会疼,只会觉得失控……”   如她所说,没有任何痛觉。   但女人没有真的拿刀子,在他身上划来划去,可这样的精神压力已经足够了。即鹿清楚,这就是段从祯想要的,让他清醒着受折磨。   段从祯是凌晨回来的,即鹿想,他应该是故意回来看他是如何狼狈的丑态的。   “宝贝,感觉如何?”段从祯垂眼看着他,笑意浅淡,却不达眼底,望着即鹿面色沧桑,挑了眉梢,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脑子还清醒么?”   即鹿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半张着嘴,喉咙干哑,仿佛一具尸体。   “是不是很痛?”段从祯俯身问他,在他眼里看见答案之后,满意地点头,“天亮之后,你就跟我回家。”   即鹿觉得好笑。   回家,他哪有家?   段从祯真的是很残忍,把他折磨到如此境地,即鹿以为他以后再也不会想起自己,就像玩腻了的玩具,撕碎了,就该丢到角落里去。   即鹿心里甚至庆幸,等过了今晚,就再也不用有任何心里负担了,他给段从祯带来的伤害,段从祯也原原本本地还了回来。   他为段从祯付出的那么多年,那么多了无边境的痴恋,他都不要了,他不要了,不求段从祯一点回报,他心甘情愿的,他也不求任何回应。   即鹿现在只想走,或者死。   他昨天晚上最想死,被那女人打进各种针剂,麻痹的感觉流窜到整个脊柱,蔓延至四肢百骸,恐惧袭遍全身,他却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   那种不由自主的失控感,对自己身体失去掌控的感觉达到顶峰,不仅是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更让即鹿窒息。   一整夜,他留在段从祯带给他的梦魇里一整夜,死不掉,活不下,也醒不来。   段从祯真的很聪明,他的报复都那么直击灵魂,他好像看准了即鹿害怕什么,撕开他最后一层遮羞布,剖出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又重新搅得血肉模糊。   即鹿甚至想起来了,被注入柯林试剂的感觉,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疼痛感,药液流窜在血管里的感觉,与当年,他被院长按着注射的那一管药,一模一样。   即鹿怀疑,段从祯的报复比他想的还要早。   他让段从祯失去母亲,段从祯也毁了他的身体和精神,毁了他的一切,他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即鹿再也不想见到他。   天亮的时候,段从祯如期而至,身上带着宿醉的酒香,和数不胜数的脂粉气味。   他眼中清明,一点都没醉,即鹿想起自己被他欺骗的那么多次,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太可笑了,蠢到极点。   即鹿无暇去猜测他昨天晚上又跟哪些男人女人上了床,也不想知道这些。   他觉得在那一瞬间,曾经鲜活悸动的,可以为段从祯永远付出的心脏,有那么一点冷下去了。   段从祯再也不能带给他安全感,有的只有不安和恐惧。   “走了,斑比。”段从祯望着他,屈指抚过他的脸,颇为好心地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很耐心地替他换衣服,“跟我回家。”   耳边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即鹿梦寐以求的拥抱和安抚,却在他最不需要的时候到来。   即鹿明白,段从祯早就规划好了以后的一切,如何操纵他,如何圈养他,如何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进深渊,然后拉起来,然后再来一次。   他乐此不疲于这样顽劣又刻薄的游戏,他天性如此,冷心冷情,冷血至极。   即鹿闭了闭眼,沉沉地喘气,而后抬手,握住段从祯的手腕,微微后仰靠到他怀里,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身体上游走。   半搂住他的男人也鲜见地一愣,像是没想到即鹿还会主动。段从祯顿了顿,眼中闪过晦暗的惊讶,片刻,又挑起轻蔑的笑,凉薄而带着不屑。   给他穿好衣服,正要俯身把麻醉未过的人抱起来出院,即鹿突然抬腿,狠狠踹向段从祯的胸腹。   毫无征兆挨了一下,段从祯身躯趔趄,摇晃着摔到床头柜上,撞倒了柜子,碎了一地玻璃片。   腹部一痛,喉咙猛泛起血腥味,段从祯还没回过神,看见刚刚还温顺听话的人已经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口跑。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段从祯冷笑,声音阴沉,“即鹿,你他妈的。”   正要追出去,被踢过的地方突然剧痛,拉扯得他弯下腰去,每走一步都扯得绞痛,段从祯一拳砸在倒地的柜子上,咬牙切齿地咒骂。   即鹿拼命地往外跑,喉咙火辣辣的疼,眼眶被泪水糊成一片,他秉着呼吸,不敢回头,不敢停下,没理会护士的阻拦,只一个劲往出口逃。   “即鹿!”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叫喊,即鹿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李捷提着早餐,猝不及防跟他对上视线,惊愕一瞬。   面前的男人狼狈不堪,唇角带着结痂,灰头土脸的,面容憔悴,身上衣服单薄,鞋子只穿了一半。   看上去跟疯子已然没有太大区别。   可那双眼睛,蒙着灰一般绝望,可从最深处又透着一股子坚毅的偏执,匆匆回头瞥过一眼,让李捷怔愣原地。   即鹿只回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转头,喘着气往外跑。   望着男人瘦削佝偻的背影,李捷心口一紧,而后收回目光,极其缓慢地攥拳,纸袋在掌中拧成碎片,声音发抖,“段从祯,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畜生。”   进了病房,李捷望着坐在地毯上,靠着床头柜抽烟的男人。   干净的衬衫已经褶皱不堪,外套半敞,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燃着猩红的光,坐在那里宛若一尊艺术品。   段从祯抬眼,懒洋洋地瞥他一眼,面色平静,“我猜你没拦他。”   “当然没有。”李捷冷笑,愤懑地摇头,“即鹿真的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怎么,你要为他出头?”段从祯混不在意地挑眉,语气带笑,“别告诉我你真看上他了。”   段从祯下颌微抬,得意之余带着一点讥讽的怜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那我告诉你你来晚了。这男人以后或许不再爱我,但我向你保证,他也不敢再爱上任何一个人,你没机会。”   李捷看着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都寒得僵了,声音拔高许多,“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还要这么纠缠?非把他逼死你才好过是吗?”   “你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多!”段从祯不耐烦地打断,粗暴地让李捷噤声,盯着昔日好友遍布疲惫血丝的眼,一字一顿,唇线抿直,“我只想让他痛苦,就这么简单。”   “好!好!段从祯,你有种!”李捷气笑了,声音微颤,抬手按在额角,挡住眉眼,用力喘了几口气,“只要你不怕回报到你自己身上,大可以继续混蛋下去!”   “不劳你费心。”段从祯笑着,慢悠悠地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往门外走。   “段从祯!”李捷突然控制不住地吼,声音难得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你放过他!”   段从祯衔着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再去找他了!”李捷声音都是紧的,“放过他不行吗?”   “找他?”段从祯突然笑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像李捷正在说什么滑稽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垂眼轻笑,“跑了就跑了,死在外面才好。”   “段从祯!你到底有没有心?你那样折磨他,就一点都不心痛吗?哪怕一点点啊!”   “啧。”段从祯微微皱眉,摆手制止他的话,揉了揉腹部,“你真的吵。不如省省力气留着做手术。”   不理会气得脸色铁青的李捷,从病房出来,段从祯按住腹部,想起李捷的话,还是觉得好笑。   他床伴多的很,挣着想爬上他床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比即鹿乖的多的是,跑了就跑了,就当跑条狗。   只不过这狗,居然也开始不乖了。   段从祯攥着腹部的衣料,被踢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在他印象里,即鹿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低眉顺眼的,从来都不曾做出如此反抗激烈的事,即便是对他最狠,把他逼得最疯的时候,也没有让段从祯这么疼过。   那一下怕是卯足了那男人的全部力气踹出来的,到现在还在疼,晚点怕是还会有淤青。   段从祯觉得新奇,他甚至很享受这种面具被揭穿的感觉,即鹿带来的疼痛更让他兴奋,让他觉得有意思。   他甚至不打算把这片淤青消下去,就留在身上,让他时刻都记着,他的斑比是怎么对他发狠的。   再说,就算即鹿跑到天涯海角,只要他想抓回来,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心里被李捷弄得有点燥,腹部的钝痛又愈发明显,段从祯嘴角抽了一下,脸上笑意尽数敛下,拿出手机,习惯性点开监控界面。   目光扫过屏幕,他却愣了一瞬。   那个平时轨迹清晰的定位,此刻一动不动,落在他家里的位置。   可段从祯知道,即鹿再也不会回去了。   恍惚地望着光标,片刻,段从祯才重新勾唇,眼中闪过玩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甘。   看来他的斑比,还是有点东西的。 第61章   正如段从祯希望的,即鹿踢在他身上的那一下,真的带起了淤青。   不深,不算严重,却意外地难以痊愈,每次触摸都带上隐痛。   望着镜子里劲瘦的腹部的痕迹,段从祯微微挑眉,抓住毛巾擦去身上水渍,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呀,段医生,你身上有伤。”   回头,刚被他带回来的男人散漫地倚在门边,衔着烟看他,目光坦荡荡扫过段从祯覆着肌肉的腹部,变得轻佻,“要我来给你擦药吗?”   “不用。”段从祯轻笑一下,伸手重重地按在自己的淤青上,往下用力地压,直到疼到麻木才松开,“让它待着。”   “谁敢伤段医生?”男人笑着,不让路,偏头看着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造反的宠物。”段从祯勾唇,没有多说,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愠怒,仿佛谈起这件事,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感触。   造反的宠物。   即鹿不就是这样吗?   他费尽心思攻破即鹿那本就脆弱的精神的最后一道防线,把即鹿当成小白鼠,在他身上试验自己引以为傲的药剂,用尽一切办法羞辱他,折磨他,报复他带给自己将近七年的苦痛。   对段从祯来说,即鹿跟实验室里的那些小白鼠小兔子没有任何区别,需要的时候,他愿意把它们养着,不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拧断它们的脖子,把那些可怜的东西送上解剖台。   即鹿不需要死,毕竟这是犯法的。   段从祯只需要确认他变得多疑,脆弱,不堪一击,需要他今后的生活再无希望,再没有任何可以爬起来的机会,这就够了。   他会毁掉即鹿的一生,还会让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不像他,像只穷途末路的鹿,用尽全力踢开他,却在他身上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   只要段从祯想,他现在就可以去验伤,然后让警察去把那故意伤人的蠢男人抓回来。   真是不聪明。段从祯心生傲慢。   擦着头发走出来,段从祯拿着一碟资料,放到男人面前,男人正倚着沙发喝茶,格外悠闲。   “这是什么?”男人扫了一眼。   “保密协议。”段从祯说,“我们既然达成了交易,我得保证如实履行。”   “放心。”男人笑了,“段医生都亲自找我,我怎么可能不给面子。”   在药联委员会工作这么多年,个中潜规则他也都懂,其实他也盯段从祯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找不到接近的机会。   男人盯着他,十分爽快地签字,而后眨了眨眼,“说起来,医生,你想不想跟我做?”   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段从祯瞟了他一眼,古怪地笑了,“当然不想。”   “为什么?”男人问。   “因为我讨厌爱问为什么的男人。”   眼神霎时变得深邃,两人沉默地对峙,到底还是对方先妥协,惋惜似的叹了一口气,“行吧,看来是我运气不好了。”   “慢走不送。”段从祯看都没看他。   “不过,”男人突然回头,看着他,指着他的小腹,勾唇笑了一下,“要是你想,我也可以把你踢成那样——如果这是你的性癖的话。”   段从祯偏头,淡淡地看着他,缓声重复,“慢走不送。”   “他在哪?”男人问,“被你锁起来了吗?”   “谁?”段从祯漫不经心地反问。   “你造反的小宠物。”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段从祯微微一怔,而后反应过来,目光尖锐如刀,声音也冷下几分,“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生气嘛,只是随口问问。”男人嬉笑着耸肩,拉开门,“这就走了。”   男人离开后,段从祯回想着他的问题,突然记起那个闪烁在自己家里的光标。   那时候他还为即鹿小小地震惊了一下,他百依百顺的小鹿,居然也会做这种阳奉阴违的事了。   定位在家里,就意味着他的手机在家里。   上上下下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段从祯也不恼,颇为耐心地寻找着,越是找不到他越来劲,像是在跟那个逃走的男人进行一场博弈,要看看到底谁更聪明。   坐在床沿上,段从祯掌心按在被褥精致丝滑的缎面上,头一次回忆起即鹿的事,猜测着他为了逃离自己,会把手机藏在哪里。   若是自己现在要杀他,他会躲在哪里?   衣柜吗?他怕死那种狭小漆黑的环境了。   还是杂物间?不一定,毕竟那里可没什么好的回忆。   卧室——不对,这里太明显。   目光毫无目的地四顾,慢慢下垂,落到足下的地毯上,许久,段从祯像是想起什么,缓缓俯身。   果不其然,手电照进去,床底下的阴影里,放着一方小小的纸盒,看样子像是手机的包装盒,只是很陈旧,看上去也很普通。   伸手把盒子勾出来,掀开盖子,里面果然放着即鹿曾经用过的那一部手机。   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躺在里面,就好像等待着段从祯的揭发和察觉。   百无聊赖地将手机拿出来,段从祯意外地发现里面还装着不少别的东西。   有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劣质卡戎星项链,一张卡,和几张随手写下的便利贴。   段从祯认得这张卡,是药企发的,打奖金的卡,他不在乎这些,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扔给即鹿了。   翻开那一摞积了灰的便利贴,段从祯本来以为是即鹿写的,翻过来才发觉,这是自己的笔迹。   有跟别人打电话时随手记下的字句,有找不到纸随便扯下来记录的号码,还有一些段从祯自己都回忆不起来的鬼画符。   零零散散的,即鹿攒了一盒子。   “莫名其妙。”   段从祯看着他这一盒垃圾,微微皱眉,把盒子放到一边,抽出纸巾擦掉手上的灰尘。   然后把里面的卡和手机拿出来,将盒子扔进垃圾桶。   一起身,腹部的淤青又开始疼痛起来。   ·   手臂被人推了推,即鹿从浅眠中惊醒。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朦朦胧胧听见女人的声音,即鹿霎时惊醒,警惕地睁大眼睛,看清面前站着的人穿着车站乘务人员的制服。   “啊,我……”即鹿清醒过来,脑袋剧烈疼痛,一时没回过神来。   工作人员担忧地看着他,“您身体不舒服吗?需要叫医护吗?”   “不用。”即鹿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撑着身体站起来,“我没事,麻烦了。”   环顾四周,都是陌生的景象,即鹿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他在车站长椅上睡着了,但他不记得睡了多久。   可能是一个小时,可能是三个小时,可能是半天。   不过都无所谓了。   谢绝了工作人员的帮助,即鹿吸了吸鼻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往外走。   出了车站,外面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即鹿下意识眯眼,抬臂挡住刺目日光。   屋外空气清新,连阳光都和煦几分,尽管都是陌生的,人来人往,即鹿也没有那么排斥。   他跑了一天一夜。   先是买了最便宜的机票,去他能到的最远的地方,再坐大巴,往更远处逃,他不敢合眼,不敢松懈,他怕自己一下车,迎接他的是段从祯和他的铁链。   幸好没有,一路都很顺利,他跑到这个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的地方,也没有被段从祯追上来。   回头看了一眼站牌,老旧失修,带着铁锈,格外有年代感,即鹿喘了一口气,突然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就好像曾经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怎么都躲不掉的噩梦,而现在,他看见了一点点清醒的曙光。   摸了摸口袋里剩的钱,即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打开手机导航,找了家最便宜的旅馆,慢慢朝那边走。   他很饿,但不着急,一点都不急,因为没人在追他了,也没人想方设法折磨他。   没有段从祯,他没什么需要害怕的了。   ·   药联的资金拨下来之后,李捷就再也没在实验室见过段从祯。   起先以为他在医院做手术,或者是忙博士论文的事情,后来他才知道,段从祯只是在玩。   走进他家的时候,段从祯正靠在藤椅上看电脑,雇的保姆收拾好房子,看他一上午都做在那,还时不时捂着肚子,以为他忙于工作,没时间吃饭,主动提出给他做饭。   段从祯摘下耳机,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用,你走吧。”   说着,随便指了指沙发上的外套,“钱包在口袋里,你自己拿。”   保姆也没再坚持,拿了工资,轻手轻脚地走了。   看着离开的保姆,和干干净净地没有一丝人气的房子,李捷一走进来就打了个寒颤,正打算说点什么,突然瞥见屋子里开着冷气,温度在14度。   “妈的,段从祯你疯了!”李捷一边摸着胳膊一边三两步跨过去把空调关了,望着坐在藤椅上面色闲散、衣衫单薄的人,“几月份开空调?开冷气找死呢?”   段从祯懒懒抬眼,目光审视地扫过他的脸,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镇痛。”   李捷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出来,“哦,你现在居然也懂什么叫痛了是吗?”   段从祯凝视他,而后眉眼微垂,鲜见地露出可怜神色,却虚假得不行,微微点头,轻声说,“你被踢一下,也能痛到现在。”   望着他淡漠的样子,好像只把即鹿用尽全力的反抗当做笑料,李捷心里都是凉的,深深地呼吸,忍住上前给他一拳的欲望,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吐出来的。   “段从祯,你他妈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傲慢?” 第62章   “别这么傲慢。”   段从祯上一次听见这句话,还是在即鹿嘴里。   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摸撬了他休息室的锁,满身血迹地坐在床上,屈指摁着他洁白的床单,眼神涣散,像是在走神。   看见他来了,才回过神来,愣愣地抬眼看他,一双极漂亮的眸子里澄澈得不行,小鹿似的,盯着他不肯放,眼里的欲望清晰可见,火一样燃烧。   段从祯知道他爱自己,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另一个人眼里看见那么明显的欲望燃烧的模样。   段从祯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即鹿面不改色地撒谎,说门没锁。   段从祯伸手摸他的脖颈,感受男人微凉皮肤的美好触感,微笑,“再撒谎信不信我弄死你?”   即鹿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先生,我只是想见你,别对我那么傲慢。”   坦白讲,虽然这一切即鹿以为偶然的重逢,都是段从祯设计好的,但男人这么急切又富有技巧的接近和窥伺,段从祯的确是没想到。   以前从没有人潜进他的休息室,满身是血,脸上却清纯得让人想掐着他的脖子操干,看着他因为高潮而失神窒息,再哑声求救。   是求救,不是求饶。   求饶远远不够,太不够了,不能让段从祯满意,那样不够刺激,不把生命搭上的性/爱,跟打蚊子没区别。   听他在耳边声音高亢又失控地求救,看着那双小鹿似的眼睛露出欲色。   那种欲色不能与某个人有关,应当完全出于本能,人类的本能,那与动物相差无几的本能。   眼前突然闪过男人高潮时迷离的眼神,微张的唇,抚摸上去微微发颤的身躯,段从祯喜欢掐他的腰胜过掐他的脖颈,望着那副单薄劲瘦的身体绷成一张漂亮的弓,被折磨到难耐也不肯放开他分毫。   握着鼠标的手顿了一下,段从祯眉梢微挑,没有犹豫,放下电脑,起身穿外套。   “你干什么?”李捷皱眉望着他。   “饿了。”段从祯笑了一下,拎起钥匙,“找人做/爱。”   ·   将夜的酒吧格外热闹,带着炽烈的欲望和酒意,舞池里扭动的身躯若有若无擦在一起,带起朦胧的热度。   段从祯坐在沙发里,没喝酒,夹着未点燃的烟卷在指间把玩,目光落在矮桌上,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把烟塞进唇间。   “段哥。”   陈松云凑过来,握着打火机嬉皮笑脸地替他点烟,段从祯没拒绝,隔着烟雾瞥他。   “好不容易见你来一次,想玩点什么?”陈松云脸上都是笑意,眼里都是算计。   段从祯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抽烟,指腹无意识捻着。   看他这样,陈松云心里有了计较,“最近场上有个年轻男孩,带来给你看看?”   听他这么说,段从祯才有了反应,没回头,只瞥过去,淡淡地看他,等他下文。   陈松云跟他早年就认识了,两个人也都是生意场上才打了交道,自打当年那批药剂被劫走,陈松云就明里暗里帮他照看着,也拦过几次,只是陈松云也是黑市上混的,肯定不会白白帮他。   段从祯是柯林药企的核心研究员,手上掌握许多前沿的医学成果,脑子里更是数不尽的资源,在黑市上是有价无市的。   倘若不是段从祯没兴趣涉足地下,陈松云还想把他捞过来为自己所用。   见他没拒绝,陈松云办事也很快,一会儿就有人朝他们走过来。   偏僻的卡座,灯光的灿烂尚未抵达,段从祯坐在光弱处,指尖的烟燃着猩红的光。   见来人,陈松云起身,故作客套地寒暄了一下,而后握了一下男孩的手臂,把他推到段从祯面前,让他打招呼。   男孩也不腼腆,大大方方走到段从祯身边坐下,给他倒酒,温温柔柔地开口,喊了一声,“段哥。”   段从祯望着他手腕细瘦,蓝紫的血管埋在白皙的皮肤下,让他难以想象这张皮肤印上血痕的模样。   把他绑起来或许不错,就像绑斑比那样,绑在床头,看他扭动,看他惊慌失措地求救。   “嗯。”段从祯眼里染上笑意。   “我叫沈长风。”他说着,极为体贴地把酒递给他,声音温润,“段哥,我有驾照的,晚上我开车送你回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接下就不给面子了,段从祯任他举了一会儿,才接了过来。   看他接下,沈长风脸上笑意更甚,眼底还染上赧然的红晕,看上去纯粹得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一双桃花眼里都是说不出的澄澈。   让段从祯想起他的斑比。   小鹿似的眼睛,受惊的时候更漂亮,极富破碎感,让人想锁住他,蹂躏他。   目光一恍,段从祯眼角微扬,眼底也染上微不可察的笑意。   看见男人淡笑,沈长风有些没料到,眼中闪过几分愕然,而后才反应过来,更加殷勤。   “段哥。”沈长风给他点烟,身上的香味随着体温蔓延,更添暧昧。   段从祯看他忙前忙后地讨好,不置一词,缄默地看着他,眼中充满好奇的探究,若有所思地把玩酒杯。   他只觉得那双眼睛跟斑比的真的很像,眼形内勾外翘,明明很是煽情,偏眼神纯粹得像未曾涉世。   即鹿经历许多,如蒙尘明珠,可朦胧模糊的恹然下,每当注视段从祯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到那波涛汹涌的爱意。   即鹿藏不住自己的欲望,也藏不住对段从祯的爱。   他将这份感情极度内化,以至于像一把尖锐的刀,无情地捅向每一个试图伤害段从祯的人,也绞得自己痛不欲生。   对段从祯来讲,他最爱即鹿的,不是他痴痴眷恋自己时候的样子,而是快要窒息时候,却还要紧紧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绯红,眦裂,带着绝望,快要溺死。   有什么比亲手毁掉美好的事物更让人兴奋呢?   段从祯承认,他虐待即鹿,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想要他也体会一下那种几近绝望的痛苦,另一部分,是他喜欢这样。   再次在酒吧看见即鹿,他发现那男人长高了,也瘦了,侍应生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很是瘦削。   他很落魄,像枯萎的花,没有一丝生气,可眼睛里有执拗,有倔强,有一点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坚毅和希望。   段从祯觉得很奇怪。   他做错了事,他在东青山被虐待了七年,他不应该再怀有希望,他应该痛不欲生,应该去死才对。   这太矛盾,段从祯不理解。   他厌恶即鹿的希望,那男人毁了他的家庭,害死了他的母亲,凭什么能过好日子?   他想毁了即鹿,亲眼看着那男人眼里的光亮熄灭。   这样的感情并不光彩,但段从祯不在乎,反正他是个贱人,他也不光彩。   贱人是可以做任何事的。   目光一缓,段从祯伸手,握住沈长风细瘦的手腕,掌心热度让沈长风一顿。   “段哥……”他开口喊他。   段从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会开锁吗?”   ·   关上门,沈长风激烈地吻他,双臂如同蛇一般缠上男人的脊背,整个人几乎挂到他身上。   喘息声响在耳侧,沈长风低头埋到段从祯脊背里,鼻尖闻到一股冷香,不禁打了个寒颤。   脖颈一疼,段从祯咬了他一下。   嬉笑着望他,沈长风那双眸里染上欲色,轻声问,“段医生,你擦了香水吗?身上好香。”   没回答他的问话,段从祯几近粗鲁地撕开他的衣服,把他拎到卧室。   剥了他的衣服,把人裸露在卧室的冷空气里,沈长风打了个颤,微微一愣,眼中尽是茫然。   段从祯脸上没什么表情,阴沉沉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地像盯着自己的猎物。   沈长风突然害怕了,伸手去拽自己的衣服,段从祯当然没给他这个机会,箍着他,撤下领带绑在他手腕上,手掌下滑,伸进男人的裤腰里。   被人压制的感觉并不好受,沈长风没有安全感,有些急促地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了男人的桎梏。   段从祯低着头,盯着他的眼睛,听他或低缓或高亢地喘息尖叫,手上动作毫不留情,用力地弄他。   沈长风双手受限,被这么激烈地对待,眼角都红了,鼻端是男人身上熟悉又冷冽的香味,心脏突然飞快地跳了一下。   “……段哥!”   沈长风哭喊着,被他玩到快要射出来,突然段从祯伸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一口气没上来,沈长风被迫仰头,喉中溢出闷叫,脸色霎时因为充血而迅速涨红。   段从祯望着他窒息的样子,眼中满是欣赏,盯着他眼里虚焦的光,勾唇笑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望着男人眼里疯狂的光,沈长风吓了一跳,被死死掐着脖子,呼吸都有些困难。   段从祯仿佛没看见他的恐惧,虎口用力收紧,越来越用力地按着男人窜动不已的喉结,直到沈长风嘴唇苍白,眼神朦胧,跟即鹿当时一模一样。   窒息和男人玩弄的双重刺激下,沈长风发着抖,浑身都是凉的,即便射出来也没有任何快感,只有难以忍受的煎熬。   男人身上的香味也变得刺鼻,那种诡异的熟悉感让沈长风有些想吐,趴在床边干呕。   “段医生……你用的什么香水?”沈长风口齿不清地问。   段从祯抽纸擦干净手,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瞥他,“没认出来吗?是你男朋友常用的那一款。”   话音刚落,沈长风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段从祯轻笑,望着他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真以为我不会调查你吗?”   “你……”沈长风呼吸急促,喉咙干哑,“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陈哥?”   “为什么要告诉他?”段从祯古怪地皱眉,轻笑着,眼中尽是凉薄,“我们不是玩得很开心吗?”   说着,伸手拿过桌上的手机,按下暂停录像。   猛地反应过来他刚刚干了什么,沈长风倏地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遮挡自己的身体,快要哭出来,“你干什么?!”   “你那么漂亮,我给你拍照。”段从祯笑着说,满意地挑眉,“看来我又要多一个宠物了。” 第63章   即鹿提心吊胆地在旅馆躲了半个月,直到身上的钱用得差不多了,确定没被段从祯追上,才松了一口气。   藏在昏暗破旧的旅馆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但起码安全,至少即鹿不必担心会半夜惊醒,发现脖颈上绑着冰冷的锁链。   缩在被子里,冷得发抖,即鹿双目无神,没有吃饭的欲望,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望着自己快要吃空的药瓶。   又要买药了,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吞金兽,要不停地往里面砸钱,才能堪堪吊住性命。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却不想放弃。   太阳刚刚升起,一夜未睡的人才慢慢爬起来,下床,去退房。   出来的时候,他瞥见一旁的电线杆上贴着招聘启事,各种各样的,混在小广告之间,花花绿绿。   即鹿恍神,驻足,认真地看了许久,喉结艰难滚动,最终找出一个花店的招聘广告。   打开地图看了看,发现店子离这里不远,即鹿微微垂眼,揣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握紧了药瓶,然后跟着导航往花店走。   大概十分钟,绕过各种街道小巷,花店的招牌出现在眼前,即鹿前后看了看,发现这一整条巷子都是卖花鸟虫鱼的,花店在里面一些,藏在一片翠绿里。   店子很复古,是卷帘门,正营业,大门敞着,门口摆满了应季的鲜花,门边坐着一个男人,背对即鹿,穿着棕色的围裙,坐在矮凳上,一只手拿着剪刀,一只手捏着花,正在修剪,旁边还有许多包装纸的带子。   朝店里看了看,里面没什么人,店面不大,环境却很好,应当是经常打理的缘故。   估计面前的男人就是店长,即鹿犹豫地捻着手指,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您好。”   闻声,男人并未回头,非常爽朗地应他,“我们这里鲜花很多,各种各样的都有,新鲜的,先生要什么随便挑呀,送恋人还是朋友?”   被他极快极朗然的语速弄得有些迷糊,即鹿顿了顿,才干干涩涩地接话,“我看见招聘广告,想问问……”   “噢!是那个。不好意思。”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懊恼地笑了笑,放下手里正在修剪的玫瑰,偏头在肩膀上擦汗,转过身来。   即鹿这才看清他的脸,五官朗硬,眉眼深邃,很是英俊的长相,笑起来也格外有感染力,让即鹿也忍不住放松了许多。   “不好意思啊。”韩朔赧然地笑,小麦色皮肤上也露出点点绯红,眼睛弯弯的,擦干净手,才招呼即鹿坐下,“我们店是在招人,您来应遖颩聘吧?”   “嗯。”即鹿在他搬出来的小凳子上坐下,“请问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韩朔像是被问到,仔细想了想,才“哦”了一声,“要求是会说话,对花不过敏,还会背九九乘法表。”   即鹿一愣,半天没缓过神来。   韩朔看着他迷茫神色,哈哈大笑,“因为我们店每天有很多订单,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就想再招一个,要会说话,跟客人交流,不能对花过敏,要帮忙送花,还要会算账。”   听他说了一大堆,即鹿才明白过来,后知后觉地点点头,抿唇道,“我都可以。”   “嗯……这是薪酬,您看看。”韩朔递给他一张表。   即鹿粗略地扫了两眼,收回视线,小幅度点点头,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其实做什么他无所谓,只是想赚点钱,起码不会在下次发病的时候因为没药而要死要活的。   见他这么爽快,韩朔倒笑了,戏谑地跟他开玩笑,“先生,不再仔细看看吗?不怕我诓你啊?”   即鹿抬眼,淡淡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摇头,“不怕。”   韩朔笑得更开心了,漂亮的眼睛弯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洒脱又不羁,透着一股子热情的朝气,跟即鹿更具体谈了一下待遇的事,还说即鹿可以住在店里后面的小堂里。   “哦!”韩朔想起什么,“鹿哥,你能早起吗?因为早上会有人从花棚送花过来,要你收一下。”   即鹿本来睡眠就不好,早上醒得早,自然没什么问题,听他这么说,点头答应。   “太好了!”韩朔伸了个懒腰,咧嘴笑着,朝即鹿伸出手,“鹿哥,多指教啊。”   望着悬在面前修长有力的手掌,即鹿微顿,迟疑了一会儿,而后不动声色地在衣衫上轻轻擦手,再礼貌地握上去。   如韩朔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他的手掌跟他的热情一样温暖,带着花香和露水的味道,即鹿看着他黝黑的眼睛,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   沈长风偶尔会被叫出来,有时候是在酒吧,有时候是在段从祯的家里,还有时候是在不知道哪条街上的车子。   段从祯叫他出来没有别的事,只是做。   被他拍了视频留了证据,沈长风被抓住把柄,再也无法拒绝。   以前听陈松云说段从祯这个人非常怪异,初次见面的时候,沈长风并不觉得,可不到一个小时,等他被段从祯掐住脖子的时候,他才知道陈松云那句怪异,还是往轻了说。   分明是个疯子。   段从祯跟他做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温柔可言,如同发泄似的,可沈长风根本不知道他在发泄什么。   每次做的时候,段从祯总会掐他,带着欣赏的眼神盯着他,望着他迷离又恐惧的眼睛,眼神微颤,像是在透过他看别人。   狭小的轿厢里,段从祯压着瘦削的男人,把他玩到高潮,就抽身把他推开,面色冷淡地把纸巾扔给他。   沈长风身躯还在颤,望着根本没有射出来的男人,狐疑地皱眉,心里只是觉得怪异。   “段哥,你……”   段从祯偏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抬手抚上男人带着未褪情欲的眉眼。   被他这么一摸,沈长风愣了一下,望着男人柔和目光,眸子里都是温和光泽,霎时心脏一跳,又很快反应过来,不能被他的表面骗了。   十分熟稔地偏头,脸颊蹭在他掌心,沈长风尽量表现出温顺乖巧的模样,不再惹怒他阴晴不定的性子。   段从祯微微偏头,目光深邃地盯着他的眼睛,那么熟悉,带着讨好和祈求,晶亮的,注视自己的时候是那么眷恋,饱含着深沉的爱意……   不对……   段从祯顿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凌冽,闪过几分极度的危险和杀意。   沈长风的眼神不对。   一点都不对。   他的眼神里没有那种绝望的无助,没有能任由段从祯折磨的妥协和不甘,更没有即鹿那种深刻在骨子里的倔和以命相搏的爱意。   沈长风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不像他的斑比,是受过苦的人。   段从祯屈指,指尖抵在沈长风的眼皮上,唇角挑起弧度,笑得冷而疯狂,眼神也渐渐变得冷然。   感受到男人愈渐用力的手指,沈长风顿了一下,往后退了几分,声音颤抖,“段、段哥……”   段从祯盯着他,面上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他颤栗。   “我能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吗?”   沈长风听了这话,惊得睁大眼,喉中溢出惊呼,“段哥!”   段从祯看上去格外诚恳,好像真的在跟他谈生意,“我会付你钱。”   “不!不要……”沈长风连连摇头,拼命躲闪,抬手挡住自己的脸,生怕他疯起来上手挖他的眼睛。   “我可以把它们泡进药水里,做成标本,放在床头,这样你就可以每天都看见我了……”   段从祯思考着,脑海里却是浮现的另一个男人的脸,那双蒙了尘一般的眼睛,深褐的,好像隔着一块玻璃,注视着他,只一秒便飞快地消失。   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   段从祯抬眼,盯着沈长风的双眸,眼中骤然闪过几分微不可见的贪婪,正要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身躯躬了下去,许久,都没有直起来。   小心翼翼地看男人阴沉着脸,沈长风心里一紧,以为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段从祯手臂绷得很紧,青筋都依稀可见,按在腹部,脸色有些难堪的苍白。   “段哥……你怎么了?”沈长风咽着口水,惊恐地打量他,不自觉地扣住了车门,一副随时想跑走的样子。   段从祯唇线抿紧,眉峰拧起,平时冷漠惯了的脸此刻也不见丝毫血色。   越来越缄默,像在酝酿什么风暴。   看他神情痛苦,沈长风意识到不对劲了,“段哥,你、你哪里不舒服?去医院……”   “滚!”段从祯猛地怒吼,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眸光冷冽如剑,声音带颤,“滚出去!”   下腹的绞痛越来越明显,段从祯咬着牙,喉结滚动,缓缓闭眼,攥着方向盘的手用力至极,额角青筋暴起。   沈长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开门,颤颤巍巍地下车。   车门还没关上,车子就飞驰出去,留下一地卷尘。   屋内昏暗,只有浴室亮着微光。   段从祯脱下衬衫,赤/裸着上半身,目光落在镜中,望着小腹上附着的淤青。   浅紫色的,可以想想腐烂死去的细胞,按上去的时候,更是钝痛无比。   段从祯目光深邃,盯着的腹部的淤青,突然一拳砸在镜子上,破碎的玻璃插进指骨,尖锐而火辣辣的疼。   微微垂首,段从祯望着面盆里滴滴答答的水,目光虚焦,半晌,突然笑了,笑容急促而阴沉,接近癫狂边缘。   “斑比,”段从祯轻声喊男人的名字,语气里带上浓浓的恨意和贪欲,声音悠长。   “……真想把你杀了啊。” 第64章   周日的时候,终于出了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格外舒服。   即鹿站在店门口,抬头看了看,转身回屋,搬了把椅子到外面坐。   晒着太阳,即鹿捧着一大捆满天星,坐在门口,学着韩朔的样子修剪,搭配,然后包装起来。   韩朔教过他几次,即鹿学得格外认真,学完之后,立刻动手给韩朔打包了一束花。   望着男人修长手指在金灿灿的绑带上缠绕,不一会儿就系出一个蝴蝶结,韩朔很给面子地鼓掌,伸手热切地勾着即鹿的脖颈,“鹿哥,你学东西好快,看来我真的招到好员工了呀。”   不动声色躲开他的手,即鹿抿唇,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自从被段从祯送进医院,还被不认识的陌生人那样对待,即鹿就对别人突如其来的触碰格外排斥。   他潜意识里总以为那些陌生人是来害他的,虽然表面上看着和善友好,其实下一秒就会对他掏刀子。   跟段从祯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个疯子,有被害妄想的神经病。   那时候段从祯也会带他出席很多的宴席,大多是场上不光彩的聚会,里面的人看着就很不面善,各个的眼里都有凶光。   有一回即鹿在洗手间门口被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堵住,男人喝了酒,迷离而诡异地往他身上扑。   即鹿把这件事告诉段从祯,希望他以后离那个人远一些,以免生事端。   可段从祯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你想多了。”段从祯古怪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怪物,“斑比,你太敏感了。”   即鹿愣愣地张嘴,“我……敏感?”   “你不能总以为所有人都要害你。”段从祯抬手摸他的脸,敷衍地安抚,“也不能以为所有人都喜欢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即鹿茫然睁着眼睛,看着段从祯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我只是说那男人不是个好人……”   “行了。”段从祯打断他,有些烦躁地摆手,意味深长地瞥他,“他可不是这样的人,我的朋友不需要你评价。”   即鹿没再提这件事。   又一次,那男人把他抵在酒吧卡座,即鹿发狠地往他脸上砸了一拳,砸得他鼻血直流。   战战兢兢地回家,即鹿又把这件事告诉段从祯,告诉他,他的朋友一晚上都想把他灌醉。   段从祯脸色朦胧,带着一点烦躁,好像很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   即鹿恳求他,不要再跟那人有来往,他心思不纯,即鹿怕那男人急起来伤害段从祯。   可他真的想错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能伤到段从祯的,他的心硬得不行,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   他可以踩在任何一个人的尸体上往上爬,他没有痛觉,更没有同情心。   段从祯望着他,冷笑,“你说他心思不纯,那你说说,他是怎么强迫你的?”   即鹿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愣原地,脸色苍白地望着面容刻薄的男人。   段从祯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用的什么姿势?在酒吧还是酒店?”   即鹿瞳孔颤抖,面庞也因为羞辱而涨红,皱眉望着段从祯,心脏窒息一样发痛。   “段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段从祯嗤笑了一下,惬意地吐出烟圈,盯着他,眸光深沉,“那你有感觉?”   “段哥!”即鹿震声喊他,眼眶微红,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段从祯像是没听见他说话,慢慢站起来,捻灭烟蒂,低声笑道,“那你觉得,更喜欢跟他做,还是跟我?”   即鹿没说话,被段从祯粗暴地拖进了卧室。   “真以为你漂亮到人人想上?”段从祯咬着他通红的耳垂,说,“别自作多情了,他可不喜欢玩二手的。”   那段时间即鹿疯狂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真的想错了,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根本没人对他有欲望,他不识好歹,才会以为别人对他不怀好意。   段从祯叫他别自作多情,一句话就能击溃即鹿所有的理智,他脆弱的思维,敏感的精神,和不正常的过去。   以前他真的听信了段从祯的话,甚至深刻地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因为他敏感、自卑、自尊心强,才惹段从祯厌烦,才让他不喜欢自己。   现在他才知道,那些都只是段从祯的手段而已。   段从祯太冷漠了,也太聪明,冷漠到不关心一切自己以外的事情,他目的明确,手段狠毒,站在深渊的边缘循循善诱,不用伸手,就能把即鹿推下去。   欺骗一个本就在自我欺骗的人,是最容易的事。*   从混沌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即鹿抬头,盯着灼目的天空,直到眼眶里酸涩得溢出生理泪水,才故作平静地拭去。   他后来想明白了,他经历的那些不公,不见得是他的错,只是段从祯有意操纵,才将一切过错都让他承担,直到他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直到他无力承受,段从祯就又有机会,斥他脆弱。   可即便想清楚,即鹿也留下了后遗症。   害怕人群,害怕陌生人的突然接近,害怕狭小封闭的漆黑房间,也害怕别人的指责。   他已经离开段从祯了,可段从祯给他留下的东西如附骨之疽,梦魇一般甩都甩不掉。   ·   花店的工作并不累,却很繁琐,跟花花草草打交道,手上总是湿漉漉的,带着或绿色的汁液或灰色的尘土。   早晨花棚送来的花都很新鲜,即鹿需要把它们抬到店子里,然后解开,保存好,根据头一天接到的订单搭配打包,经常在外面一坐就是一天。   韩朔注意到了他的手,上面偶尔会有玫瑰或者其他带刺花类割出来的伤口,韩朔提醒他戴手套,即鹿点头应了,但一直都没有戴。   即鹿不喜欢戴手套,他总觉得隔着厚厚的棉布,他总担心得不到最真实的触感,怕一个恍神就把手指割到了。   韩朔也没再劝他。   过了几天,韩朔又拎了一袋东西过来,即鹿以为他是来清点花束的,没起来,点头示意了一下,继续低头择花。   还没剪几朵,手臂被握住,即鹿一恍神,剪刀还没放下,就被拉起来。   “怎么……”即鹿微微皱眉,觉得被他握住的手臂都有点难受,不动声色地挣了挣,与他拉开距离。   虽然韩朔人很友好,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即鹿还是不习惯他这么热情。   韩朔粗枝大叶的,也没注意即鹿的排斥,从小袋子里拿出几副崭新的手套,握住即鹿的手腕给他戴上。   橡胶触感贴在皮肤冰凉凉的,即鹿缩了缩手,有点茫然。   韩朔低着头,认真地把手套给他戴好,服服帖帖的,完了才抬头笑了笑,“鹿哥,你之前不是说布手套会不灵敏吗?我去买了丁腈手套,这个很贴皮肤,也不厚重,挺耐磨的。”   即鹿望着手上戴着的手套,无意识屈了手指,有点意外。   他还真的没想到随口说的一句,韩朔会记下来,还想办法帮他解决。   “这个是医用的,”韩朔抽纸给他擦干净手,又帮他戴另一只,“医生有时候做手术也用这个,应该阻隔性也很好……”   闻言,即鹿突然一颤,唇色霎时苍白,挣扎着抽了抽手,手忙脚乱地将手套扯掉,扔到一边,往后退了几步,“我不要那个。”   他想起了段从祯做实验的时候,手上也戴着这样的手套,满是药液,或实验动物的血,或酒精,或别的什么。   也许是戴手套带多了,段从祯手上也有一种冷冷的酒精味,夹杂着丁腈手特有的材质气味,即鹿一闻就能分辨出来。   以前他觉得这种味道很特别,因为那样他就可以确定段从祯在他身边,可现在,只成了触发他噩梦的诱因。   韩朔也被他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怎、怎么了?”   即鹿低着头,没看他,匆忙摆手,脸色僵硬,呼吸紊乱几分,转身进了店子里。   站在洗手台前仔仔细细打了三四遍肥皂,把手上那股轻微的丁苯味洗干净,才安下心来。   太恐怖了。   光是这种关联度无几的气味,就能生生把他拉回那段黑暗的日子,像是从深渊里伸出来的手,死死拽着他,把他往下拖。   再把他拖回那张床上,那间小黑屋子里,绑住他,给他注射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物。   出来的时候,韩朔还没走,坐在小板凳上,见他来了,有些犹豫地起身。   “鹿哥,刚怎么了?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对还是……?”   听见这话,即鹿恍然愣了一下,突然在他礼貌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关切。   他自己以前也说过这种话,只是不像韩朔,他对段从祯说,“段哥,我做错了什么吗?”   带着卑微的讨好,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段从祯这么生气,他会改的,真的会。   但其实段从祯或许也并不生气,只是想看他不痛快,就算他每件事都顺着那男人的意思来,段从祯也会没事找事的。   但韩朔的语气并不卑微,只是关心,他是个善良的人,或许他对每个人都一样,但这的的确确是即鹿第一次被人友好对待。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我……对这种材质过敏。”即鹿叹了一口气,“谢谢你替我考虑。”   “真的吗?”韩朔不确定地追问。   “嗯。”即鹿点头。   “很严重吗?”韩朔皱眉看着他,“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即鹿囫囵擦了一下脸,“就,小过敏,刚刚忘了。”   “真的没事?”   “真的。”   韩朔看了他一会儿,才理了理衣服,“那我先走了,我就是给你送这个的。”   “谢谢你。”即鹿勉强笑了一下,“麻烦你了。”   韩朔这才微微摇头,“不麻烦。”   即鹿又在板凳上坐下,拾起花束。前段时间听说会堂那边有组织开会,要送几个花篮过去,韩朔交给他准备了。   接了个电话,韩朔转身往外走,还不忘提醒他,“鹿哥,你记得多洗手啊,别再忘了。”   “嗯。我记得。”即鹿应着。   望着男人的背影,即鹿低下头,隐约听见韩朔低沉温和的声音。   “你别哭呀,有事慢慢说……没事,我一会儿过去找你好不好?你在哪……”   抬头看了一眼,即鹿抿唇,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是我在《蜘蛛侠2:英雄远征》里看见的一句话。 第65章   凌晨,段从祯接到了实验室的电话。   本来就睡得不太好,段从祯接起电话的时候心里冒火,差点把手机拆了。   “你最好真的有要紧事说。”段从祯语气不善,坐在床边,揉着胀痛的额角,脸色阴沉。   对面愣了一下,呼气声都很急促,片刻才着急地开口,快哭出来了。   “段医生,我们的药又被劫了,本来要送到志愿者那里去的,怎么办啊……”   段从祯听他语气,越来越嫌弃,皱着眉,极其不耐烦,“报警啊。”   实验员哭腔浓重,急得不行,“段哥,对面是陈哥的人……”   “谁?”段从祯拧着眉,缓缓阖目,“陈松云劫了我们的运输车?”   “是啊!段哥,怎么办啊……”   段从祯冷笑,“那就收拾收拾准备入殓吧。”   对面叫苦不迭,哭得更大声了。   段从祯浑然不觉,掐了电话,又躺回去,闭着眼酝酿睡意。   反正陈松云的人劫的运输车,警察也奈何不了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事,段从祯也不想管。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   段从祯猛地睁眼,盯着天花板,眼睛里带着血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接起来,却是陈松云的声音。   “段哥,有个好消息,要不要听?”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清醒得很,略带调侃。   段从祯闭着眼,格外困倦,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呼吸凝重,已经到了暴怒的极点。   陈松云察觉到他脾气不对,算是识相地收了玩笑,轻咳一声,“你还记得之前被劫走的药剂吗?”   “记得。”段从祯冷笑,声音阴森森的,“不就是你吗?”   陈松云讪笑两声,“嘿嘿,段哥,别生气嘛,钱已经打到你账上了。”   段从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之前那次,”陈松云说着,怕他不记得还解释了一下,“运输车烧穿一个洞的那次。”   段从祯这才睁了眼,“嗯?”   “我们查到那批药材的去向,没进黑市,被人拿去做了实验。”陈松云说着,点了一支烟,“送去了精神病院。”   “是吗?”段从祯揉着眉心,兴趣缺缺。   他真的不在乎那批药材去了哪里,反正又没什么研究价值,只是最初的原液,离柯林试剂成品还差好多期的实验。   当时掉这批药剂的时候,药企上下都疯了一样,跟死了亲爹似的,段从祯只觉得搞笑。   可陈松云下一句话就让他来了兴趣。   “那个精神病院叫……”陈松云停顿了一下,翻了翻手机,才“哦”了一声,吐出三个字,“东青山。”   揉睛明穴的手一顿,段从祯微微眯眼,有些没听清他的话,反问了一句,“什么?”   “东青山精神疗养院。”陈松云给他发了个文件,笑了一声,“资料发你邮箱了,你可得好好看看,这精神病院是真的神经病,比那个营还离谱。”   “是吗。”段从祯依旧不置可否,语气平淡漠然,随口应了几句,没什么兴趣。   “我已经把情况发给警察了,他们会处理的。”陈松云咬着烟,含糊不清地拍马屁,“就不劳烦你了。”   “谢谢。”段从祯勾唇。   挂了电话,段从祯靠在床头,盯着漆黑的屋子,眼眸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点了一支烟,塞进唇间,段从祯盯着洁白墙壁,突然发现上面有个不起眼的斑点,以前都没发现,现在注意到了,便显得格外刺眼。   抽了两口烟,辛辣甘甜的烟雾流窜在肺里,格外惬意,段从祯没言语,缄默地盯着那个斑点,微微眯眼。   良久,段从祯垂眼,在床头柜的台面上捻灭烟蒂,望着木质桌面被猩红的光烫出一个黑色的坑,才松了手,将烟蒂随手放下。   摸出手机,点开陈松云发来的文件。   照片是东青山大门,巨大而丑陋的海东青立在建筑上,尖喙巨眸,俯首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连段从祯都忍不住皱了眉,觉得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很不好受。   粗略浏览了一下文件,里面列着东青山精神病院虐待病人,从事黑色实验的证据,每一条都带着偷拍的照片,镜头扫过那些病人,瘦削,苍白,双目无神。   段从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视线扫动,唇不自觉抿了抿,偏头盯着那些照片,眸色一如既往的浅淡。   他觉得有点无聊,甚至怀疑这些到底能不能引起警察的重视。   不过也不关他事,就算到时候调查到他这里来,他也是受害者。   兴趣缺缺地放了手机,却是没了睡意,刚刚的折腾,腹部的淤青又开始隐隐作痛,让他有点反胃。   掀开衣摆看了一下,青紫的地方已经渐渐淡了下去,可疼痛只增不减,十分奇怪,段从祯伸手,按了按淤青的地方,反胃感铺天盖地袭来,差点惊出他的冷汗。   头一次觉得意外,段从祯低头,眉峰紧蹙地望着那块淤青,半晌,才下了床,走到浴室。   拉开柜子,想找几片止疼药,却发现那么多瓶瓶罐罐,没有一瓶能用,柜子里却摆着许多他认不出的药。   拿出来看了看,发现都是精神类的治疗药物,偶尔还有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都只剩几颗,被遗弃在这里。   段从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吃的,站在洗手台边,盯着药瓶,很是困惑。   过了一会儿,目光瞥见镜子里自己身上的淤青,才记起来这是即鹿的药。   微微挑眉,段从祯捏着药瓶,指腹抚过上面还没有撕下来的标签,眼中略显玩味。   兀自拆开那盒氟伏沙明,把最后两颗扔进嘴里,硬吞下去。   反正吃不死人。   吃了药,段从祯又回了卧室,靠在床边,突然觉得冷。   把14度的空调关了,段从祯把窗户打开,外面是繁华的夜景,照着这座喧嚣不夜城熠熠生辉。   远处,那些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贫穷落魄的贫民区,浮华未至。   他突然想起之前随手烧掉的那个居民区,老旧,腐朽,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泥泞,段从祯看着就觉得恶心,更妄论生活在这里。   那里的人活得就没有尊严,每天都在卑贱地讨生活。   段从祯倚着窗边,夜风吹在身上有些燥热,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背心,手臂线条流畅,蕴着蓬勃的力量美,衣料贴在身上,更显得硬朗性感。   以前若是这个时候,那男人会上来抱他,在他身后,手臂环在他腰身上,看着满目繁华,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   他说,“这个城市好漂亮。”   段从祯轻笑了一下,并不这么觉得,他只觉得很普通,特别普通,不值得漂亮二字的赞扬。   反正他看不上。   轻蔑地抬眉,正打算说,偏头看见男人晶亮的目光,里面都是外面的星光。   充满希望。   段从祯沉了眸色,心口突然堵着一口气,倏地把人拎到身前,开始脱他的裤子。   即鹿始料未及,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更让人想欺负。   段从祯笑了一下,强硬地把他转过去,按在玻璃上,“这么喜欢就看个够吧。”   无论即鹿怎么求他,他始终没有收手,压着男人的脑袋,没有与他对视。   透明的玻璃,下面是车水马龙,上面是荒诞的性/爱,段从祯知道他怕,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他。   他不想看见那男人眼里燃起光芒,看着太刺眼了,就像他怀着希望生活,这让段从祯很不爽。   他想看他不痛快。   舔了舔嘴唇,段从祯随手把烟蒂从窗外扔出去,看着猩红光芒湮没在城市灼目的霓虹中,眸光渐沉。   身后是空空荡荡的屋子,面前是热闹的城市,他安静地靠着,那双冷漠惯了的眸子里也鲜见地映上微光。   微微偏头,段从祯盯着远处的大钟,上面显示时间。   凌晨四点二十分。   还有两个小时,太阳会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照常升起。   他望着外面,余光瞥见玻璃窗上的倒影,上面再也看不见那男人充满眷恋的眼睛,在玻璃窗上一闪而过,又迅速望向窗外,自以为偷看藏得很好。   腰上也没有环抱得紧紧的手臂,段从祯打他的手腕,让他抱松一点,即鹿乖巧点头,可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收紧了。   段从祯抬手,摸了摸腹部,上面的钝痛已经褪去,不知道是不是那几片药的作用。   他看着城市的繁华,突然若有所思地啧啧了一声,脑中闪过荒诞念头。   至少在这一刻,他开始承认即鹿的话。   这座城市,倒也有点漂亮。   ·   再次醒来是在下午,柯林药企给他发了条消息,会公司开会。   只有一条,早上八点的,那时候段从祯正在做梦,梦见自己死了。   没人敢催他,只能通知他,段从祯收拾了一下,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快三点。   所有人都在等他。   坦然走进会议室,段从祯问有什么事。   领导给了他一份信函,是邀请他出席一场很重要的药企协会的研讨会。   “我?”段从祯反问,“一个人去?”   “还有李捷。”领导说。   “那他人呢?”   “已经去了。”领导看了他一眼。   段从祯翻开信函,发现日期就是明天,而邀请他的日期,是上个星期。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在哪儿潇洒。   “哦,行。”段从祯无所谓地应,把信函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报销机票。”   说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开,“走了,散会吧。” 第66章   即鹿摆好花篮,等着花店的车子来拖。   韩朔前段时间接到了单子,说是有个组织在市中心的会堂开会,订了许多花篮装饰。   这一批花篮是即鹿跟韩朔一起做的,花了前后三天,天气好的时候,两人就坐在店外面,往花篮里插花,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坐在里面,点着灯,两人认真地做着手上的事,时不时说几句话。   即鹿还是空着手,没戴手套,自从上次听说他对丁腈手套过敏,韩朔就再也没有让他处理过带刺的花类了,做这批花篮的时候,都是韩朔在修剪,即鹿只负责插花。   即鹿觉得内疚,他本来就是给韩朔工作的,况且工作并不繁重,现在承蒙他这样的照顾,即鹿多少有些心虚。   “没事呀,”韩朔咧嘴笑,手上动作很快,剔掉那些刺和蔫了的花朵,修剪成长短合适的样子,递给即鹿,“最近我也闲,正好找点事做。”   即鹿抿唇,淡淡地瞥他,“你其实不用这么照顾我的。”   “还好吧。”韩朔浑然不觉。   望着男人俊朗又朝气蓬勃的面孔,即鹿笑了一下,而后有些无奈地垂眼,接过他手手中的花。   到了送花的时候,即鹿无论如何不能让韩朔去了,那样真显得他不知羞耻了。   坐上花车,韩朔还追上来叮嘱他路上小心,搬花篮的时候仔细别把手伤了之类的。   即鹿摆摆手,让他快点回去。   “鹿哥,路上小心!”   韩朔站在原地,用力朝他挥手,笑得格外爽快,就像跟好多年的故友告别似的。   望着后视镜里男人挥动的手臂,即鹿揉了揉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韩朔这人也真是奇怪。   明明看上去比即鹿年纪还要小一些,但事事都操心,老好人,脾气好得实在是太过分了,照顾他像照顾孩子一样。   即鹿没被照顾过,但他见过那些被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小孩,他们的父母,大概就是像韩朔那样,有求必应,生怕他伤了碰了。   低低叹了口气,即鹿失神片刻,又很快恢复淡然神色。   市中心离花店有点距离,加上路上堵车,到达会堂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即鹿摸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地址,招呼着工作人员帮忙搬花。   会议大厅在六楼,电梯留给参会人员用,即鹿抱着花篮往上走,无意间扫到摆在楼梯休息台上的海报。   目光扫过,他喘了口气,正要继续往上走,突然顿了一下,猛地回头。   海报上写着八市药企联合协会召开会议,邀请了业内知名企业参会……   抱着花篮的手一抖,擦到墙上,一朵百合花掉到地上,染上尘埃。   即鹿喉咙一紧,目光死死盯着那张海报,反复看了好几遍,企图从中找出参会公司,可海报只写了几句话,看不出什么。   身后陆陆续续有工作人员经过,即鹿面色微僵,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臂颤抖不已,抖得篮子里的花都在颤。   望着地上的百合,即鹿紧紧闭眼,说服自己是他想多了,把掉下来的花踢到一边,即鹿深深地呼吸,抬腿上楼。   会议厅里人不多,大概是还没到时间的缘故,参会人员都在茶厅,即鹿刚上楼,就有穿着西服的工作人员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花篮,往会议厅走。   即鹿站在楼梯口边等了等,拿着签收的单子,打算等他们忙完了再找负责的人签收。   空隙间,即鹿突然想起要给韩朔打个电话。   听说他已经送到了,韩朔也很高兴。   “太好了,鹿哥你都可以接管我的店子了。”   被他这么夸,即鹿有点面热,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没言语。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韩朔问。   “过一会儿。”即鹿说,看了一下时间,“还在等他们签收。”   “那我先订位子好不好?就是上次我听朋友介绍的日料店,他们说味道很不错的。对了鹿哥,你对贝类不过敏吧?”   “嗯。”即鹿没拒绝,“不过敏。”   “太好了。那晚点我发位置给你,你直接打车过来,车费店里报销。”   “好。”听他语气欢快,带着年轻人的爽快不羁,即鹿眼中也染上笑意。   挂了电话,即鹿又原地等了一会儿,实在是等不住了,试探着抬手拦住走过的领班。   “先生,我们是送花篮来的,麻烦您签收一下。”即鹿把单子递过去,从口袋里摸出笔。   领班匆忙经过,看了他一眼,敷衍地接过签收单,上下扫了一下,“签哪?”   即鹿指了指文末的空白处,“请签在这儿。”   即鹿站在一边,等着领班签字。领班粗略看了一下单子,按开笔,正打算签上,突然看见会议厅里有人走出来,面色一变。   “那个服务生!你搞错了!”领班扔下笔,一边疾步走过去一边喊,“段医生的座位在左边!你把名牌摆错了!”   话音一落,即鹿脑中倏地嗡响,猛然怔在原地。   领班抢过服务生手里的名牌,摆在正确的地方,即鹿死死盯着男人的手,呼吸都屏了几分,一动都不敢动。   望着领班的手臂挪动,慢慢露出摆在桌上的名字,一点一点被即鹿看清。   段、从、祯。   手腕蓦地一抖,圆珠笔掉到地上,即鹿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足跟撞到垃圾桶,摔到地上砸出哐啷声。   立刻有工作人员跑过来收拾,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不、不用……”即鹿摇头,脸色苍白,抖着手把单子塞进他手里,轻声催促,“麻烦你签一下。”   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工作人员接过单子,很迅速地签字。   即鹿攥着纸张塞进口袋里,转身按电梯,双腿都是软的,喉咙干涩,极度不安地四处张望,只觉得到处都是危险。   段从祯居然到这座城市来了,就在这幢建筑里,或许就在会议厅,或者茶水间,或者休息室,或者盥洗室……   他真的没想到,他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越是心急,越是所有事都与他作对,电梯久久不来,即鹿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急促,手脚冰冷。   焦躁地等了一会儿,即鹿余光瞥见客梯已经开始下客,里面陆续走出西装革履的人。   即鹿攥着拳,心悸地低下头,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着头往楼梯口走。   低头穿过人群,努力把自己的脸藏起来,即鹿面色僵硬而苍白,只觉得余光所及之处,任何一个西装的衣摆都像是那个男人的,任何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像段从祯。   匆匆走进消防通道,霎时宽敞许多,即鹿正松了一口气,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啊,最近在玩啊,反正都没事做。”   “段医生说笑了……”   即鹿动作一僵,眼睛倏地大睁,盯着苍白的墙壁,猛地转头,惊恐目光捕捉到会议厅转角处经过的身影。   高大硬朗,光是一个侧过的肩膀就能看出体态挺拔,看上去矜贵而清傲,只看得见一张侧脸,却也足以让即鹿辨认出那人是谁。   一闪而过的模样消失在大盆龟背竹后,即鹿秉着一口气,确定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才悄悄往后退,直到再也看不见会议厅的大门,才猛一转身,不管不顾地往下冲。   疾步走在巷子里,即鹿不停地走进小路,转来转去,步伐越来越快,不停地在巷道里绕,试图摆脱身后纠缠不已的梦魇。   他明明早就跑掉了的,他明明都摆脱了的,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又会被他找到……   风吹到脸上,凉嗖嗖的,即鹿胡乱抹了一把脸,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掉下眼泪来,可怜地糊在脸上,看上去就像狼狈的弃犬。   即鹿漫无目的地在狭窄的道子里穿,却不敢停下,他不敢回花店,也不敢去任何热闹的地方。   那些地方好像都有段从祯的影子,处处都是他的眼睛,盯着自己,攥着自己,要把他绞死,然后碎尸万段。   他不明白为什么段从祯不肯放过他,是不是非要把他逼死才甘心。   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耳边是滴滴答答的水声,即鹿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盯着潮湿肮脏的水沟,脸上没有情绪,只一个劲地掉眼泪。   他真的好害怕。   他恨不得钻到那些虫子身上,跟着污水一起冲进下水道,一起逃。被人踩死也好,被药毒死也好,总好过在这里等着段从祯带给他的煎熬。   缩在角落里,身上干净的衣物也变得脏兮兮的,即鹿靠在墙上,瑟抖着,哽咽着,那种久违的濒死感又涌了上来,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让他闻到血腥味。   自从离开段从祯,他再也没发过病了,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他没想到,会再次见到那个人,仅仅一眼,就击溃了他这段时间以来艰难重建的正常精神。   为什么,为什么……   段从祯就好像横亘在他与现实世界的一道厚障壁,只要有那个男人在,他就永远别想过上正常生活。   他永远都是个精神病,永远都别想成为一个正常人。   即鹿咬着牙,死死蜷缩着,埋脸在臂间,呼吸急促,一呼一息都是血腥味,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几近绝望的哭腔。   他好想去死,就像段从祯说的那样,带着他满脑子的病,带着他畸形的躯体,带着他永远不配拥有希望的人生,一了百了。   段从祯回来了。   他苦心经营的,为自己吊着一口气的生活又被打乱,被折磨,被撕裂得一点不剩。   段从祯又找到他了。   他一点希望都不剩了。 第67章   在阴暗潮湿的巷子里待到傍晚,即鹿才缓过那突如其来的病情,靠在墙上,身上的衣料都被汗浸湿,整个人虚弱而羸弱。   他今天不能回去了,恐怕也要爽韩朔的约,不能跟他一起去吃饭了,他要躲起来,甚至又要继续逃。   即鹿胡乱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喉咙里那股发抖的感觉还没过去,但他不敢等哪怕一刻,摸出手机给韩朔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来包装纸折叠的锡纸声,喧闹了一阵,韩朔才说话。   “鹿哥,你在哪啊?”韩朔肩膀夹着手机,声音微喘,“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即鹿艰难地舔了一下嘴唇,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听上去正常一点,轻声说,“我今天不回去了。”   “啊?为什么?”韩朔有些没料到,“这么突然?”   “嗯。有急事。”即鹿说,声音干涩得不行,正要跟他说改天再吃饭,韩朔开口打断他。   “鹿哥你等一下,我这边在招呼客人,”韩朔语气拔高,听上去很急,“你先等一下好不好?”   即鹿微叹,“你去忙。”   对面窸窣一下,传来隐约声响。   “您刚说要哪种花?……哦,哦,好的,您稍等好吗?我把这位先生的花包好就弄您的……谢谢啊,真的不好意思……又有个外送订单,啊,怎么今天这么多人买花啊……”   听他急切又混乱的语气,即鹿能想象到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更是心里愧疚,觉得自己拖累了他。   等那阵忙碌过去,韩朔才重新拿起手机,喘着气,“先生,您去里面挑,挑好了我来帮您修剪包扎……鹿哥。”   听他终于喊自己,即鹿才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攥着口袋里的钞票,打算找个旅馆住,“不好意思,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哪里的话?”韩朔哈哈笑着,听上去混不在乎,而后想起什么,关切地问,“鹿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回来了?”   “一点私事。”即鹿没有多说,他也不想再去回忆。   “也好,你的事比较重要。”韩朔很善解人意地应了,“那晚上我们……”   “下次再去吧。”即鹿说,“下次我请你吃饭,就当赔礼道歉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韩朔笑了,不忘叮嘱他,“有什么需要的话,一定要让我知道。”   “嗯。”即鹿点头,松了一口气。   韩朔那边又开始忙了,大概是刚刚的客人挑好了鲜花,招呼他去修剪打包,韩朔电话还没挂就又跑过去了。   “要这些是吗?……好我马上打包……这个颜色的包装纸可以吗?……请问您是送恋人还是送亲人?”   看他忙得连告别都没时间好好说,即鹿有些无奈地低眼叹气,正打算挂电话,突然听见听筒对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恋人。”   男人声音低沉带笑,悠闲极了,像是衔着烟,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短短两个字,让即鹿霎时怔愣原地,瞳孔狠狠颤了一下。   那个声音……   “女朋友吗?”韩朔习惯性回问,手上麻利地割纸包装。   “嗯。”   即鹿听见男人低低应了一句,而后极缓地开口。   “我很期待跟他见面。”   话音落下,即鹿身躯摇晃,一抬头,就是满目鲜红的夕阳,洒在天际,如同血液一样刺目。   嘴唇干燥而苍白,即鹿浑身发冷,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他按断电话,整个人摇摇欲坠似的,双目无神地望着巷子外面繁华热闹的街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活像个死人。   刚刚段从祯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带着一如既往的游刃有余,巨大的操纵欲透过听筒传来,攫住即鹿的神经,让他瞬间无法思考。   许久不见。   他还是那么、那么令人恐惧。   段从祯还是找来了,他好像总会在即鹿刚生出一点点希望的时候,狠狠将它熄灭,踩在脚下,碾进土里。   他找到了韩朔的花店,他现在就跟韩朔待在一起,他甚至都没有跟即鹿对话,即鹿却知道他的意思。   “快点回来,我的斑比,不然你的朋友就要遭殃了。”   即鹿四肢百骸都是冷的,像处在冰天雪地里。   他好想哭,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   浑浑噩噩地走回花店,到了那个巷子前,即鹿一眼认出段从祯的车,就停在外面。   即鹿呼吸急促,心跳也加快。   他迈不动脚步,额角冷汗汩汩往下掉,身上软得不行,像发冷病一般。   他想转头就跑,可他不能。   韩朔还在里面,他的店,他的花,他的工作,他的房子,都在段从祯手里。   即鹿已经害了那么多人,不能再害韩朔。   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即鹿突然笑了,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懦弱狼狈。   轻轻喘了一口气,走进去,即鹿紧紧握着揣在口袋里的刀,手抖到不行。   他想起自己以前可以为了段从祯杀人,可现在,他的刀尖却是指向曾经深爱的人。   花店亮着灯,从橱窗望去,依稀可以看见收银台,韩朔正低头签单,台前站着的男人,穿着黑色外套,袖子挽到小臂,身姿散漫,倚着台子跟韩朔聊天,整个人跟白日参会时的矜贵截然不同。   即鹿却再也没有心思欣赏。   吸了吸气,即鹿正要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重复以前讨好段从祯的行为,又硬生生忍下,稳稳揣着,握着刀子。   走进去,迎宾铃响起,韩朔应声抬头,看见他的时候有些惊讶。   “鹿哥?你怎么回来了?”   惊讶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花店,甚至有些回音。   闻言,男人慢慢侧身,朝他这边投来目光。   段从祯的目光深邃,锐利,只一眼,就像割开他的衣服一般,目光相对的瞬间,即鹿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稍等啊。”韩朔招呼段从祯先签单子,而后从收银台出来,“鹿哥,你不是说有事吗?怎么回来了?”   即鹿勉强扯了扯嘴角,故作镇定,避开段从祯的眼神,“已经解决了。”   “啊,到底是什么事?”韩朔抓了抓头发,看他脸色不对劲,“你没事吧?”   “没有。”即鹿攥着拳,指尖刺在掌心上,火辣辣的疼,“你先回去吧,我来看店。”   他不敢再让韩朔跟段从祯独处,现在先把韩朔支走,起码段从祯发起疯来不会误伤。   “没事。”韩朔以为他在跟自己客气,摆摆手,“都忙过了,只剩一点小事,一会儿就处理完了。”   说着,又要往回走。即鹿猛伸手,扯住他的袖子。   “鹿哥?”韩朔也愣了一下。   “你……你先走。”即鹿把他往门口推。   “为什么?”韩朔奇怪地皱眉,很是不解他的异常举动。   即鹿说不出为什么,只能劝他先走,正把人推出门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他不能走。”   漫不经心的一句,却像砸在即鹿心上,让他狠狠颤了一下。   手指猛地震颤,即鹿呼吸一窒,整个心脏都绞起来。   “先生,”段从祯轻笑,偏头盯着他躲避的眼睛,懒懒开口,“他还要帮我包装鲜花,怎么不能等弄完了再走?”   “我帮你包。”即鹿压着声音里的颤抖,闭了闭眼,竭力不让自己显得太狼狈。   “不。”段从祯摇头,“我只要韩先生帮我包装,礼盒都挑好了,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不清楚两人间的情况,韩朔听段从祯语气,只当他被冒犯生气了,忙走过去赔礼。   “段先生,你别生气,我朋友开玩笑的,”韩朔拿起花朵,放进礼盒里,很贴心地往里面放了一瓶香薰,“这个送给您,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段从祯颔首,微微笑着。   封好礼盒,扎上蝴蝶结,韩朔把盒子递给段从祯,温和笑着,“祝您跟您恋人约会愉快。”   “嗯。”段从祯挑眉,点头,接下花朵,意味深长地说,“会很愉快的。”   耳边是男人低沉带笑的声音,即鹿身躯僵硬,望着地板,紧紧攥拳,眼睛干涩不已。   等段从祯付完钱,韩朔也解开身上的制服,擦了擦手。   “走吧。”即鹿忙开口,伸手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韩朔手臂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鹿哥,你今天怎么了?”   “没事。”即鹿摇头否认,声音微颤,“快回去休息吧,晚了赶不上地铁。”   段从祯望着两人动作,颇为玩味地勾了下唇,偏头望着即鹿脸上慌张隐忍神色,好像在看戏一般,眸中看不出情绪。   顺着他的动作往外走,韩朔回头看他,表情奇怪,“鹿哥,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啊。”即鹿快哭出来了,却还是要勉强扯着唇角,“你快走……”   “你今天好奇怪。”韩朔边穿外套边说。   即鹿没应他,一边警惕地关注段从祯的动静,一边低声催促韩朔的动作。   “那我走了。”韩朔抖了抖帽子,朝即鹿抬手,“鹿哥再见,你也早点休息。”   “嗯。”即鹿忙不迭点头,生怕迟了一点就要遭殃。   韩朔走出花店的刹那,即鹿身边一冷,听见一声轻笑,还未反应过来,余光瞥见男人与他擦肩而过,跟着韩朔的背影走出去。   “段从祯!”   即鹿惊呼出声,声音带着沙哑的恐惧,视线盯着男人残忍得几近凉薄的侧颜,余光里是韩朔离开的背影,缓缓攥紧拳,低声下气地开口。   “我求求你……不要。” 第68章   声音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即鹿望着男人的侧脸,猜不透他的情绪,心脏跳得飞快,呼吸都停了下来,生怕他追上韩朔,要对他做些什么。   段从祯像是恶作剧得逞,轻笑一声,停下步伐,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散地偏头看他,“怕?”   明知故问。   即鹿紧紧握着口袋里的刀柄,他知道,只需要按一下,弹簧刀就会弹出来,锋利的刀刃可以轻松捅穿任何一个人的心脏。   “怕。”他说,声音涩得不行,缓缓闭眼,“我求求你别去找他麻烦。”   “为什么要找他麻烦?”段从祯古怪地笑,脸上只有茫然,“我们不是聊得很开心吗?”   即鹿不说话了,眼角微红,死死盯着他,就好像感受到危险,整个人都警觉起来的鹿,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不敢放松分毫。   “怎么?”见他这样,段从祯笑得更开心,深邃的眸紧紧锁着他,语气散漫,“这么在乎他?”   话音一落,即鹿赫然怔在原地,瞳孔颤了颤,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哦……”段从祯点点头,状似了然,低头理着袖口,“看来,我更有理由把他弄死了。”   即鹿吓了一跳,眼睛大睁,“我求求你,别伤害他!”   “不。”   段从祯嗤笑着勾唇,挑衅抬眉,作势转身就走。   “段哥!”   即鹿惊慌失措地低喊,忙追出去,伸手试图扯住男人袖子,却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骤然僵硬在原地。   段从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枪,抵在他头上。   速度之快,即鹿都来不及反应,冰冷坚硬的触感就已经让他额角生疼。   “别动,宝贝儿。”   段从祯偏头望着他,看着男人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眸光都变得玩味而温和,染上笑意。   即鹿吓得不轻,垂眼望着地面,两人相对的足尖,余光里满是男人修长的手指,腕骨清晰,握着一把枪,抵在他的头上。   巨大的惊吓,他发不出声音,双腿霎时软下,却无法倒下去。即鹿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颗地雷,只要轻微的移动,就会被炸得血肉模糊。   如果是别人,即鹿甚至都不相信对方有开枪的胆子,可段从祯不是正常人,他是个疯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真乖。”段从祯满意地看着他温顺动作,像驯狗似的夸奖。   即鹿脸色苍白,嘴唇干燥而冰冷,微抿着,却压不住颤抖,再也无法在这人面前强装镇定。   一天的忐忑的恐慌都在这一刻决堤,即鹿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壁垒也瞬间崩塌,他眼神空洞,盯着面前薄情又危险的男人,眼泪霎时涌出,顺着脸颊滚落。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已经绝望到了极点。   无论过多久,无论多少次,段从祯总是可以这样轻松拿捏他的心,和他的生命。   即鹿突然发现,他掌握不了自己,只有段从祯可以控制他,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   即鹿只看着他,并不抬手抹眼泪,任由它流着。嘴唇微张,轻轻地喘气,眼神带着祈求的迷离,好像得了一场大病。   段从祯看见他的眼泪,稍怔,而后眼神一变,突然笑了,“别害怕,宝贝儿。”   轻轻摸了摸即鹿冰冷的脸颊,段从祯终于垂手,手腕转了转,低眼看着手里的枪,温声说,“这不是真枪。这是话剧《寂静》的道具。”   即鹿头皮发麻,脊背都是冷的,颤抖着,身躯摇摇欲坠,   段从祯却像根本没看见他的心有余悸,自顾自往下说,“你看过《寂静》吗?”   不等即鹿开口,他又说,“我想你没看过。不过,你真应该去看看,这部话剧很经典,讲的是不忠的爱情带来的杀戮,嗯……”   停顿了一下,段从祯又改口,随意地摆手,“算了,你还是别去看了,太血腥,你会怕。”   说着,段从祯把道具枪收起来,收回口袋里。   脑袋上的枪撤下,即鹿再也坚持不下去,双膝一软,身躯冰冷,直直地跪下去,膝盖砸在水泥地上,他却感受不到疼痛。   倒在地上,即鹿还在发抖,嘴唇没有血色,四肢百骸都是凉的。   段从祯低头看着他,目光深邃,看不透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蹲下来,伸手摸着即鹿的脸,男人满脸冷汗,混着泪水,整张脸湿漉漉的,又带着灰尘,看上去狼狈不堪。   “小可怜。”段从祯怜悯地唤他,伸手将他抱起,状似喟叹,“你看,没有我,你真的是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   花店在老式居民区,水电都十分紧张,后堂的卫生间很狭窄,洗澡用的花洒摔脱了漆,打开水流,还能听到管道发出吱呀的噪音。   不过段从祯并不在乎。   他跟那么多人做/爱,都没有见过谁像即鹿一样,温顺,柔软,而饱含爱意地热烈。   他压在身下的那些人,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腰不如即鹿的软,屁股也没他的翘,就连叫声,都入不了段从祯的耳。   他其实不算挑剔,可有过即鹿这样几乎完美的床伴,其他人说便很难入眼。   “不觉得我们相性很好吗?”   段从祯在他耳边笑,带着难得的喘息,动作大起大落,像不知餍足的兽,掐着即鹿的腰,疯狂而激烈地索取。   洗浴间的墙壁是冰冷的,有些地方的瓷砖脱落,露出尖锐的裂痕,即鹿被他压在上面,拥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单薄胸口贴在瓷砖上,偶尔磨过那些锋利的缝隙,割开皮肤,裸露在空气里,火辣辣地疼。   冷水劈头浇下,洒在两人身上,段从祯在他里面热得不行,偏偏皮肤上是刺骨的冷。   段从祯动作很粗暴,像是发泄,又像给他久别重逢的照顾,在他身体里冲撞,不留任何温柔。   即鹿一言不发,咬着牙,口腔里只有血腥味,衣衫湿透,贴在身上冷得他打颤。   余光瞥见顺着墙壁流下的红水,段从祯动作稍缓,微微皱眉,掐着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看见男人胸口早被划得鲜血淋漓。   那片破碎的瓷砖上,还带着血迹。   男人没有说话,被割伤了也不言语,默默受着,眸中古井无波,没有任何情绪。   段从祯眯眼,突然用力将他抱起,掌心抵在他背后,替他挡住刀子一般的墙壁。   即鹿恍神,还未反应过来,那人便进得更深,喉中溢出呜咽,又生生忍下。   “斑比,你流血了。”段从祯笑,声音在狭小的浴室里更显低沉。   他低头,帮即鹿把伤口上的血迹舔去,而后慢慢抬眼,“这是给你的惩罚。”   即鹿不想去思考他到底是罚他什么,他只知道只要段从祯想,总有理由发作他。   “罚你在我面前动刀子。”段从祯说。   即鹿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珠子机械地转动,像没有生气的木偶,而后虚无的目光落到段从祯脸上。   “你知道……”他开口,声音显得嘶哑,像将死之人。   “当然。”段从祯笑了,笑他天真,“真以为你瞒得过我?”   即鹿望着他,眼睛通红,带着绝望,“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要杀你?”段从祯吻他,充满怜惜,“我们不是玩得很开心吗?”   即鹿看着他的眼睛,心脏冷得不行,身躯任由段从祯摆弄,由他不知停歇地索取,没有任何感觉。   段从祯好像兴致很高,在浴室里要了他许久,回了卧室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直到他终于满足,天都快亮了。   即鹿嘴唇干裂,浑身上下烫得不行,却仍然觉得冷,缩在被子里,身后一阵一阵地疼。   段从祯没走,颇为好心地帮他洗澡,还要给他吹头发,居民区电路不行,吹风机刚插上,一打开,整栋楼的电都干跳闸了。   段从祯拿着冒烟的吹风机,脸色黑到了极点。   然后他摔下东西,穿衣服走了。   即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自己擦了一下,也不管干没干,囫囵钻进床榻上,头疼欲裂。   他什么都管不上了,只要段从祯走了就行。   他不愿意再去回忆这个过分荒唐的夜晚,身不由己的性/爱,以及他不想再有任何交集的人。   他不知道段从祯这次找上他又想干什么,是继续报复,还是看他痛苦,还是取乐。   他猜不到,也不想猜。   因为对他来说都一样。   可他没想到,段从祯走了还会回来。   “这个功率小,应该不会跳闸。”   段从祯拿回来了一个新的吹风机,插上,能用。   “破地方,你也住得下去。”段从祯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就好像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比屠宰场里的猪还卑贱。   他把他扯起来,按到身前,打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即鹿浑浑噩噩地任他摆布,听他说这话,突然笑了,声音沙哑。   “贱命住这种地方就好。”   段从祯听了他的话,也笑了一下,但没言语。   帮他把头发吹干,段从祯摸了摸他的脸,帮他掖好被子,叮嘱他快点睡觉。   “哦,差点忘了。”   段从祯想起什么,走了出去,回来时抱着一盒鲜花,放到他床头柜上。   “送你的花。”他说,而后俯身在男人微热的额间亲吻,“晚安,斑比。”   即鹿闻言一愣,突然意识到,段从祯是在模仿他,那天晚上偷偷吻他,然后道了一声晚安。   顿时脊背发凉,即鹿忍着,一动也不敢动,等确定男人真的走了,才艰难爬起,伸手扯过那盒奢华得不行的花。   浓艳,美丽,绰约,昂贵。   花朵里,插着一张便签纸,即鹿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段从祯家里的便签,他曾经收集了段从祯写过字的所有便条,藏在他的宝贝盒子里。   目光一滞,即鹿颤着手,抽出那张便签。   上面只写着短短一句话,却让即鹿如临雷殛:   “斑比,我的宝贝,   不要忘了,我一直在看着你。”   作者有话说:   话剧《寂静》:我编的。 第69章   即鹿坐在花店门口,等着送花的车过来。   昨天晚上他低烧了一阵,嘴唇还裂着,他坐在小板凳上,努力想着待会儿韩朔来了如何解释自己嘴唇的伤。   好在段从祯难得有耐心,帮他里里外外都洗了一遍,擦干净了才裹进被子里,否则淋了冷水,又被翻来覆去地干,湿着睡觉,今天指不定得闹成肺炎。   清晨薄雾,有些冷,即鹿披着外套,眼睛微红,带着血丝,盯着远处的巷道,不敢眨眼,很是警惕。   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朦朦胧胧的车灯光。   愣了一下,即鹿紧张地站起,望着它驶入,看见是一辆大车,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鹿,送花。”司机照例喊了一声。   即鹿扬声应着,还有鼻音,擦了擦手,迎上去。   卸花不是容易活儿,有些带刺的花更是难搬,好在司机一般会帮他,也不算艰难。   搬了十分钟,即鹿抱下最后一捆百合的时候,听见远处传来孩童的叫声。   穿着背带裤,背着小书包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近,仰头看他,递给他一颗棒棒糖,“早上好。”   “童童早。”即鹿低头看她,微微笑着,“谢谢你。”   放下百合花,即鹿微喘,擦了擦汗,问她,“上学去吗?”   “嗯!”小姑娘用力点头。   她住在巷道里面的一户人家,每天上学前都要来跟即鹿打招呼,即鹿偶尔身上有韩朔给的糖果饼干,也会顺手给小姑娘塞两个。   小姑娘家教好,总小大人似的,跟他礼尚往来的,也送他吃的。   即鹿垂眼望着手里彩色的糖果,眉眼间满是温和笑意,侧身在花束中抽下一朵,掐断,只留下纯白的花朵,替小女孩别到梳得可爱的辫子上。   小姑娘开心得很,对着玻璃窗照了许久,才甜甜地说谢谢哥哥,鞠了个躬,转身去了学校。   小姑娘低头,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辫子上的花,刚转了个弯,没承想撞上一个人,霎时跌坐到地上。   “对不起。”童童连声道歉,有些自责地吐舌头,“我没看路。”   那人也不计较,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微笑着安抚,“没摔伤吧?”   童童摇头,一抬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挺拔而矜贵,看上去格外温柔体贴,像个好人。   “以后走路要小心。”男人替她理了一下头发。   “嗯。”童童点头,乖巧地道谢,“谢谢叔叔。”   男人没多话,让她路上小心。   望着小姑娘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段从祯眉梢微挑,轻笑了一声。   垂眼,望着躺在掌心那朵漂亮的百合花,段从祯眼眸渐渐深邃,回想起刚刚男人替小姑娘别上花朵时耐心而温和的神色,眼中闪过几分兴味。   花朵尚且新鲜,带着香味,被折下来也魅力不减,段从祯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而后抬手,将花朵插在自己外套的纽扣上。   柔软的鲜花与男人并不相配,段从祯却在这种极度扭曲的搭配中看出充满暴力的美感。   他并不在乎这朵花好不好看,也不在乎他需不需要,他只知道,他想要,就要得到。   收拾好运来的鲜花,即鹿坐在收银台后面整理前一天的订单,劣质的睡眠让他困顿不已,强撑着清醒,却仍旧虚弱。   捏着笔,耷拉眼皮,望着手里的单子,突然,眼前笼下一道黑影。   微怔,即鹿抬头,入眼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身后椅子都翻了,砸在地上发出哐啷声响。   脸色霎时苍白,即鹿格外遖颩虚弱,嘴唇干裂,带着病态的无力,脸颊有些绯红,或许是烧还没有退。   “早啊,斑比。”段从祯笑着跟他打招呼,好像真的是故友见面。   即鹿喉咙干涩,艰难咽了咽口水,目光下移,突然看见段从祯领口别着的百合花,顿时哑然。   “这是……”即鹿睁大眼,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是他给童童戴的花,他不可能认错。   眼眶顿时通红,望着男人散漫又冷感的笑容,即鹿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可能,每一种都让他胆寒。   “你把她怎么了?”即鹿目眦欲裂,声音霎时拔高许多,仍然沙哑而震怒,“你把童童怎么了?!”   段从祯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领口一紧。   “她还是个孩子!你他妈到底做了什么!?”即鹿猛地伸手,几乎一拳砸到他胸口上,死死扯着他的领子。   段从祯有些意外,微微皱眉,抬手攥住男人瘦削的手腕。   即鹿望着他,好像认定他对那小姑娘做了什么,眼神恐慌不已,嘴唇颤抖,从干裂的地方渗出血。   “你混蛋!!段从祯你他妈的贱人!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   男人格外激动,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掐死他似的,拳头落在台面上,听着就疼。   段从祯望着他发疯,微微眯眼,好一会儿才啧声,伸手去扯他的手臂,企图把人抱在怀里。   即鹿却像疯了一样,他一靠近就应激得不行,胡乱踢打砸锤,手肘撞到墙壁上也不在乎。   看着他几近自残的顽抗,段从祯眉头越皱越紧,强硬地攥住男人手腕,握在一起,把人箍在墙角。   “我不过是看她别着花,心里喜欢,管她要过来了,我能对她做什么?”   “喜欢花……你喜欢花……”即鹿重复着他的话,眼睛通红,胡乱四处看了看,而后挣开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抱起一整捆香槟玫瑰,塞进他怀里,“你拿走……这些你都拿去!”   即鹿几乎把所有视线以内的花都塞进他怀中,手臂被刺划出血痕也没停下,语无伦次地祈求,“你要花……这些都给你、都给你!你把这些全拿走!我求求你离他们远一点!我求求你!”   眼看着男人身躯摇摇欲坠,随时会跪下一般,段从祯眉峰微蹙,放下被他塞进怀里的鲜花,伸手扯他手臂。   即鹿被他碰到,突然嘶喊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段从祯还没走过去,突然眼前一晃,“啪!”的一声,脸颊传来刺痛。   脑袋偏向一边,段从祯目光稍变,缓缓回头,望着失手打他一耳光,愣在原地的男人。   即鹿一巴掌下手极重,段从祯脸上飞快浮起掌印的红晕,衬得他眼中深邃危险的目光格外刺人。   “我……我不是……”即鹿颤抖着手,从手掌发热就可以猜出刚刚那一下有多重,他盯着男人莫测的神情,吓得脸色苍白。   “斑比。”段从祯看着他,微微摇头,“太粗鲁了。”   “我错了……段哥,我错了!”即鹿带着哭腔道歉,“你别去找他们,我求你别去找他们……童童有父母,有家,她不是孤儿……她跟我不一样,她不是孤儿……”   面前的男人好像耗去所有气力,徒劳地扯着他的袖子,站都站不稳,随时都要跪下来似的。   听到他说“童童跟我不一样”,段从祯微怔,难得稍微思索了一下他这句话,却发现根本听不懂。   根本不知道这个小精神病在闹什么。   看他嘴唇开裂,手臂上也都是伤,段从祯敛了眸色,伸手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反手握住男人手腕。   即鹿震了震,眼神依旧绝望,好像对一切都麻木了一般,只能不断重复“对不起”,希望段从祯发发善心,可怜可怜那个小姑娘,不要迁怒于她。   “不懂你在说什么。”段从祯啧了一声,云淡风轻地瞥他,“我今天来带你去打针的。”   闻言,即鹿愣了一下,而后飞快地摇头,浑浑噩噩地拒绝,“不、我不去……”   他不愿意再去回忆任何跟医生有关的东西,针头,白色外袍,药品……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东西叫他吃过多少苦头。   他猜对了,段从祯就是来报复他的,又要把他拖回去,绑起来,折磨他,又不弄死他。   “我不去……我不去!”即鹿用力缩着手臂,胡乱地摇头,足跟徒劳地往后退。   “斑比……”   “我不去!!你放开我!”   “……听我说话。”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啧。别喊了。”   “救命!!救命!”即鹿快要哭出来,拼命往门口跑,“杀人了!救命!”   听他嗓子都喊哑了,段从祯耳边嗡嗡地响,刚被他扇的那一巴掌好像又开始火辣辣地疼,段从祯忍无可忍,一把扯住即鹿的领子,几乎把他拎起来。   “即鹿!”他不耐烦地大喝,“闭嘴!”   即鹿置若罔闻,仍然扭曲而执拗地顽抗,企图挣脱男人强硬的束缚,“放开我!放开我!”   段从祯比他声音更大,“你他妈再不闭嘴,我现在就去童童家,把她爸妈的头割下来喂狗!”   或许是音量的震慑把他吓到,又或许即鹿是听清了他疯狂的话语,他终于停了下来,颤抖地盯着段从祯。   “肯闭嘴了?”段从祯轻笑,“真不知道你他妈在发什么疯。”   抓起外套,兜头给瘦削的男人罩上,段从祯看着他,眉目都带着一点不耐烦。   “你昨天被脏瓷砖割伤了,现在给我去打破伤风,懂了吗?” 第70章   被拽着进了医院,即鹿仍然抗拒,缩着肩膀,伸手扯着袖子,十分抵抗段从祯强硬的行为,面色苍白,嘴唇紧抿。   在门诊挂了号,段从祯拿着单子,一转身,身后已经没了人。   微微皱眉,手里单子骤然捏碎,段从祯目光冰冷,扫过门诊大厅,没看见男人的身影,霎时心里冒火。   摸出手机,段从祯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打电话,余光瞥见一旁昏暗的楼梯走廊出来一个人,低着头,身躯微躬,抬手擦着唇上的水。   熄了手机,段从祯侧身,眸色阴沉地望着他。   即鹿对他的目光置若罔顾,低着头,看上去脸色有些憔悴,匆匆擦去唇边清洗留下的水渍,胃里翻江倒海的,一闻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就恶心得不行。   双腿在打颤,站着都费劲,他呼吸不畅,心率时缓时急,格外不安。   “去哪了?”段从祯问。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愠怒和不满,一如既往的,段从祯从不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事,和人。   “洗手间。”即鹿轻声说,有些没有气力。   他畏于惹怒段从祯,但实在是太急了,他总不可能在这里吐出来。   像是终于发现他的异常,段从祯迟疑地停顿,盯着即鹿的脸色看了一会儿,眼眸稍敛,慢慢开口,“怎么了?”   即鹿没说话,抽纸擦干净脸上狼狈的水渍,将用过的纸巾攥紧,放回口袋里,眼神空洞而茫然,“去吐。”   “为什么?”段从祯问。   “不舒服。”   “为什么?”   “……”即鹿觉得头都在疼,段从祯的逼问更让他不自在,张了张嘴,半天,才稀里糊涂地含糊,“有点反胃。”   “为什么?”   “……”   段从祯有些不耐于他的迂回,低声催促,“说话。”   “我不——”即鹿有些干涩地启唇,声音沙哑,“不喜欢医院的气味。”   “为什么?”   “……”即鹿闭了闭眼,颇有些心如死灰的意思,“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吗?”段从祯突然笑了,“那我可一点都不清楚。”   “没关系。”即鹿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声音不带起伏,“不重要了。”   他承不承认,关不关心,都已经没关系了,即鹿不会再抱有任何期待,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试试这个。”段从祯突然伸手,捏着什么在他领口喷了喷。   还没反应过来,淡淡的木香扑面而来,蕴在鼻尖,堪堪驱散些许刺鼻的消毒水味。   “……什么?”即鹿不由自主嗅了嗅,只闻到很清淡厚重的木质香味。   “香水。”段从祯摇了摇手里的小瓶子,怕他不记得,还好心提醒,“你那体贴的好朋友送给我的。”   即鹿想起来,当时韩朔为了安抚客人,送了他一瓶香水,塞进了装花的盒子里,可后来段从祯不是把花送他了,难道……   他后面又回去过?   即鹿恍然睁大眼,“你……”   “没有。”段从祯看着他,把香水收起来,“香水我拿出来了。我打开闻了一下,很喜欢,就没送你。”   “嗯。”即鹿收了眼神,点头表示知道,没有多话。   “好点了?”段从祯问。   即鹿恍惚了一下,才发现刚刚两人就这么站在大厅里,人来人往的,都在好奇地瞥他们。   即鹿胡乱点了一下头,没什么表情。   反正不管是难受还是死了,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段从祯想把他怎么样,到最后总会如愿。   “那走吧。”段从祯摸出一支烟,点燃,抬手塞进即鹿唇间。   烟草燃烧的清冽气味冲散了鼻腔里浑浊湿润的消毒水味道,即鹿一顿,下意识抿唇衔住,茫然地看了一下身边的男人,突然想起什么,含糊道,“医院不能抽烟……”   “那你就偷偷抽!”段从祯打断他,冷眼扫他,轻蔑地笑,“没被抓住就不算违规。”   即鹿识相闭上嘴。   进了打针的房间,内外隔开,外面的椅子上坐着寥寥数人,不是空荡荡的,即鹿心里突然安了一些。   刚坐下没多久,医生让他把袖子卷起来,即鹿微怔,望着医生手里的针头,突然“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哆嗦着往外走。   一转身,撞进一片坚硬的胸膛,还没站稳,整个人被旋转过去,又被按在椅子上。   “老实点。”   段从祯手贴在他后颈上,几乎是掐着的,却没怎么用力,稳稳按着,即鹿只觉得整条脊柱都被他控制住了一样,不敢动弹。   即鹿慌神,眼中漫上恐惧,反手扯住段从祯的袖子,“你要干什么?你又要干什么?”   段从祯皱眉,低头望着他,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忍不住转了手腕,猛将男人的手压住,“别闹。”   “别这样……段哥,你别这样……”即鹿脸色苍白,指尖用力到发白,扯着他的袖子,低声求饶,连看都不敢看医生一眼。   “说什么?”段从祯眉峰紧蹙,看着医生稍微有些深沉的脸色,更是觉得烦躁,箍着男人的手,撸了袖子,露出瘦削手腕,递给医生,“不好意思,医生,麻烦你开始吧。”   医生这才推了眼镜,捏着棉签给他消毒,而后将皮试的药剂推进即鹿的皮肤下。   剧烈的刺痛让即鹿更加恐慌,额头冷汗直冒,如坐针毡,急迫而无助地四处看,却只觉得整个屋子都是一伙的,要害他的。   “不行……别杀我……”即鹿语无伦次地低声喃喃。   医生叮嘱如果过敏,就不能打这种药,段从祯点点头表示明白,一回头,只看见男人苍白而焦躁的神色,瞳孔开始散,眼睛浮起血丝。   “又怎么了?”段从祯望着他,眉头紧锁。   即鹿好像听不见他的话,死命地缩手,把自己往角落里挪。   恰巧叫到他的号。   听见自己的名字,即鹿恍然睁大眼睛,猛地挣开段从祯的手,往门口跑。   一时没拉住,段从祯身躯趔趄,撞得桌子都挪了几分,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见即鹿踪影。   “他妈的……”段从祯咬牙暗骂,没跟出去,疾步进了注射室。   “即鹿。”护士又一次喊号。   “在。”段从祯一巴掌拍到桌面上,把护士吓了一跳。   还没等护士说什么,段从祯沉声开口,“把药给我。”   “什……”   “把药给我!”段从祯低吼,死死盯着护士的眼睛,眼中杀意凛然。   护士嘴唇哆嗦,手捏着破伤风抗毒素,手忙脚乱得叮当作响,声音沙哑,“先生,我不能给……”   段从祯猛地拿出一支注射器,针尖对着护士颤抖的眼,一字一顿,“把药给我,否则我就把你化学阉割了。”   盯着注射器里缓慢晃荡的乙烯雌酚注射液,护士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并了下腿,警惕而苍白地看着他,抖着手把药剂推过去。   段从祯垂眼,伸手捏起药瓶,礼貌微笑,“谢了。”   转身,听见护士松气的声音,段从祯足步一顿,回头把装着乙烯雌酚的便携式注射器扔到护士怀里。   “啊!!”护士吓得尖叫,像接了个烫手山芋。   “送给你。”段从祯说,“这个可以抑制性/欲。”他诡笑了下,“以防你再对你的女病人硬起来。”   出了医院,段从祯没有犹豫,往车边走,隔着车窗看了一眼,没看见人,段从祯凛眸,绕着车子走了一圈。   在车尾看见坐在地上的男人。   身躯单薄佝偻,手臂捂着耳朵,拼命把脑袋藏起来,蜷缩着,裤子上都是灰尘,嘴里低声呢喃,听不清在说什么。   段从祯望着他,抬腿,足尖踢了踢男人的膝盖,“喂。”   即鹿身躯一震,惊恐地抬头,眼里都是雾气,找不到焦点。   “起来,回去。”段从祯说,声音都带着些许命令意味。   即鹿抖着手,喘不过气一般深深地呼吸,哮喘发作似的,胸口大起大伏。   段从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垂眸,屈膝蹲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板药片,扣出两粒,掐着即鹿下颌,迫他张口,将药片塞进去。   即鹿微微摇头,眼神带上慌张,呜咽着说不出话。   “嘘。”段从祯没让他说话,抬着他的下巴,掐着他让他仰头到极致,“快咽下去。”   喉结干涩地滚动,药片顺着喉咙口滑下去,即鹿闭上眼。   拍了拍他的脊背,段从祯伸手抄进腋下,把他半拎半抱着拖起来,拉开车门,塞进去。   即鹿没缓过神,靠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心情渐渐平静,那股濒死感终于褪去。   衣衫被冷汗浸湿,即鹿歪着脑袋靠着,人偶似的,心里空空的,如同被挖去一块。   段从祯给他系上安全带,望着他难堪的脸色,半晌,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琴酒,扔到他手上。   即鹿低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淡金色的瓶子,没有波澜。   “嗓子实在难受,就喝点。”段从祯说,瞥了他一眼,“但我建议还是别喝。”   即鹿没说话,耷拉着眼皮望他。   “酒药不能一起用。不过……”段从祯说,嘴里又说出极为刻薄的话,“……想早死可以尽量喝。”   作者有话说:   段从祯:别问口袋里为什么能装这么多东西,我的口袋比我能装。 第71章   即鹿当然没喝,沉默着,把酒瓶子握在手上,紧紧攥着,指节都在发抖。   段从祯只看了一眼,就猜到他可能在把那个瓶子当成他的脖子。   恨不得掐死。   抽神看了他一会儿,段从祯说,“其实那里面不是酒。”   即鹿没反应。   “装了点果汁。”段从祯说。   “为什么用酒瓶子装果汁?”即鹿面无表情,机械地反问,声音干哑。   “难道要在被交警拦下的时候让他们搜出我身上带酒?”段从祯皱眉笑了一下,“我看上去像个傻逼?”   即鹿不说话了,手指扣着琴酒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从祯瞥他,催促,“喝吧。”   即鹿顿了一下,而后猛地拧开瓶子,仰头往喉咙里灌,几乎没有吞咽,三秒后,瓶子空了。   淡淡的金桔气息蔓延在唇齿间,即鹿耷拉着眼皮,抬手,拿手背蹭去唇边溢出来的液体,挣扎着坐起来。   余光瞥见男人喝过果汁之后湿漉漉的嘴唇,段从祯指尖无意识敲了敲方向盘,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你哪里搞来的药?”即鹿问,而后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这个……”   “放后座吧。”段从祯说。   即鹿却轻笑了一下,放下车窗,猛地将瓶子甩出窗外。空酒瓶砸在路牙子上,“哐”地一声稀碎,而后被遥遥落在车后。   “斑比。”段从祯颇有些惊讶地挑眉,“好粗鲁。车窗抛物可不太好。”   “没被抓住就不算违规。”即鹿说。   笑了一声,段从祯唇角扬起,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了他的问题,“你留在家里的。”   “什么?”即鹿问。   “药。”段从祯说,“那不是我搞到的,是你落在家里的。”   “落在哪儿?”   “家里。”   “……”   车厢内一片寂静,即鹿不知道他是真的没听出自己反问里的嘲讽,还是故作不知。   “段从祯。”即鹿喊他,连名带姓的,“那不是我的家。”   “哦,是吗?”段从祯面色平静,丝毫没有愠怒,“我还以为你到我家的第一天,就把我的房子当成你自己的家了。”   话语平淡,却依稀可见语中嘲讽和轻蔑。   即鹿深深地呼吸,刚刚那一颗药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可待在这个男人身边,就好像抱着一颗定时炸弹。   他焦躁,惶恐,不安,绝望,那些本被压下的东西有开始在他心脏里汹涌,叫嚣着蔓延。   即鹿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嘴唇颤抖,即鹿抓着车座的边沿,竭力让自己平静些,“如果你是专门来羞辱我的,那……”   “斑比。”段从祯打断他,温声道,“我是专门来带你打针的,我想早晨我就说明过这一点。”   “我不会再回去的。”即鹿声音哽咽,干涩,他靠着椅背,眼神飘忽不定,没有焦点,“我已经有了新的……”   “家?”段从祯帮他补完这句话。   即鹿没作声,只能抿唇,强迫自己不要再哭出来。   “那是你的家吗?那个花店?”段从祯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反复问,“那是你的家吗?那是韩朔的房子,他借给你住的,你甚至都不算租客,你都没付他房租,那是你的家吗?”   “……新的住处。”即鹿咬着牙,改了口,竭力维护自己仅剩的一点体面。   那点体面是韩朔帮他建立起来的,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韩朔,他也不能这样狼狈。   即鹿闭了闭眼,“段从祯,你能不能放过我?我已经没有家了……”   “你已经没有家了?”段从祯再次打断他,慢悠悠的,一字一顿地重复他的话,古怪地嗤笑,“说得好像你曾经有过家似的。”   “福利院,精神病院,我的房子,你同事的房子。”段从祯一一列举,就好像在一层一层剥开他脆弱的伪装,“斑比,你把这些当成家吗?”   “……不要再说了。”即鹿心如刀绞,死死地咬牙。   “哦,还是说,你妈妈跟其他二十九个女人挤在一起住的那个风俗店,是你的家?”   “够了,够了……”   “我没有家了,我已经没有家了,”段从祯模仿他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斑比,只有曾经有家的人,才配说没有家了,你觉得你有吗?”   即鹿安静地听着他刻薄的话,一如既往的,段从祯一点都没变,唯一变的,是他不再在自己面前假装温柔,每一刀都直插红心。   他好擅长伤害别人,甚至是无意识的,这是段从祯的本能,刻在骨子里的劣。   “随便你怎么说。”即鹿颤着声笑,好像这样就能不在乎段从祯说出的话。   “你为什么总要把别人的施舍,当成你的家?”段从祯笑,带着难以理喻,“就好像没了那些人,没了我,你活不下去似的……”   “因为我有病!”即鹿蓦地大吼,红着眼,带着崩溃的自暴自弃,“因为我他妈是精神病,行了吗!?”   “我妈不想要我,可我只有她一个家人,东青山的护士打骂我,我说服自己他们是为了给我治病,你对我那么刻薄,我就改了身上所有你不喜欢的东西……”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没有家……但是我只有这样安慰自己,才能在你们这群疯子的虐待里活下来!才不至于去死!你他妈懂什么!就因为我有病,所以活该受到这种对待!可以吗!?”   突如其来的嘶喊,干涩沙哑的怒吼,饶是段从祯也怔愣下来,颇为意外地望着身边几近崩溃的男人。   “段哥……我不在乎你不爱我,真的……”即鹿流着泪,眼睛红得要低血似的,透过一层厚重的泪水望他,“从来都没有人爱我,我一点都不意外……我甚至不在乎你欺骗我、否定我、羞辱我……但你不能去害别人,你不能去碰他们,我求求你……”   “你可以当我下贱,别人对我一点好我就感恩戴德,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他们是无辜的……”即鹿语无伦次,声音都带着喘气,好像有些力不从心的挣扎,“你讨厌我,恨我,我都无所谓,我可以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我现在就走,马上走,保证再也不碍你的眼,但你不能去害他们……我求求你……”   沉默地望着他,望着低三下四哀求他的男人,即鹿情急之中抓住他的袖口,头深深地低下,眼泪几乎要落到他手背上。   段从祯看着他,面无表情,眼中平静得如同一汪沉静的潭水,深邃,不可察。   半晌,段从祯才垂眼,抬手抱住男人颤抖不已的肩膀,将人搂进怀中。   “不要说气话。”他淡淡开口,手掌抚摸男人瘦削的脊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说过,别忘了,我会一直看着你。”   “所以……”段从祯停顿片刻,声音深沉,“你别做梦了。”   ·   花店后堂,昏暗的卧室,室外的管道还在滴水,发出诡异清脆的滴答声。   段从祯伸手,挽起即鹿的袖子,捏着棉签,给他的上臂消毒。   “段医生,”即鹿开口喊他,虚虚笑了一下,格外地冷,“你会打这种针吗?”   这是即鹿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喊他,段从祯拿着棉签的手顿了一下,眸光微变,而后抬起,扫他一眼,“不会。”   即鹿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但见人打过。”段从祯把药瓶装进注射器里,咔嚓一声按开,坐到即鹿身边,捏住他的手臂,突然犹豫了,“你怕打针?”   “很重要吗?”即鹿挑唇,脸色僵硬地别过头,“快点吧。”   打完了,段从祯满足了,就赶快走吧。   稍默片刻,段从祯突然说,“我不确定错误的注射方式会不会有危险。”   即鹿淡笑,轻声接了一句,“最好马上就死。”   段从祯挑眉,抬起他的手臂,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握着注射器,将针头刺进三角肌中部,而后缓缓推入药液。   即鹿抿着唇,有些发抖,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心理作用,却自始至终没吭声,别着脸,也不看他。   拔出针头,段从祯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好了。”   “可惜。”即鹿吐出两个字。   “可惜什么?”段从祯问。   “没死。”   听见他难得的讽刺话语,段从祯笑了一下,把注射器装进口袋里,“记得修一下浴室,免得下次再割伤了。”   即鹿默然地放下袖子,未置一词。   “走了。”段从祯抓起外套,转身拉开卧室的门,却被男人的声音喊住。   “你知道,有段时间我真的把这个花店当成家了。”   即鹿仰着头,望着已经脱皮的天花板,自嘲地笑了,而后缓缓低头,目光落向段从祯,“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是很想。”段从祯坦白说,轻轻耸肩,“但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就说吧。”   即鹿看着他,声音极轻极低,如同从远方传来一样。   “因为我曾经以为,你永远都找不到这里。”   话中含义再清楚不过。   失望,躲避,畏惧,和到了极点的心如死灰。   段从祯听后,没有过多的反应,肯定地点点头,“理由不错,令人信服。”   “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跟我到这儿。”即鹿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跟你?”段从祯微微皱眉,“你觉得我跟踪你?”   “不是吗?”即鹿反问,“那天我去送花,你就看见我了,对吧。”说着,苦涩地笑了,“我还没感谢你,没有当众让我出丑。”   “我可没有跟踪你。”段从祯摇摇头,不掩不屑地否定,“跟踪是弱智玩的,我不会做这种事。”   即鹿安静地看着他,眸子跟蒙了灰似的,再也不见光亮,带着厚厚的不信任。   段从祯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卡片,甩到他手上,“你们送的鲜花里,插着花店的地址,并不难找。”   段从祯看着他,笑了一下,“我并没有跟踪你,是你自己告诉我,你在这儿。” 第72章   之后几天,即鹿照常每天早晨在门口等着送花的车,然后看童童背着书包上学去。   段从祯再没来过。也许是开完会就回去了,也许是有其他的原因,即鹿不愿意多想,反正跟他没有关系。   韩朔最近很忙,看上去像是家里出了事,即鹿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他,偶尔通个电话,也是匆忙交代几句,又潦草挂断。   起初即鹿没放在心上,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说他疑心病也好,被害妄想也好,可他忍不住不去怀疑段从祯,怀疑他会对韩朔做什么不好的事。   即鹿当然不会以为他在吃醋,段从祯是个疯子,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他想,他总能找出理由发作。   为了尽量避免刺激他,即鹿这段时间都很小心,不与韩朔太过亲密,又恢复了刚刚来到花店时,两人不冷不热的状态。   韩朔也发现了他的异常,询问过几次,即鹿都三缄其口,并未解释,久而久之,韩朔也没有再继续坚持下去,只是也下意识与他保持距离。   韩朔再来花店,是在一周后。   他脸色沧桑,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脸上胡茬依稀可见,衣服也有点褶皱,与往常俊朗挺拔的模样大相径庭。   甚至连即鹿见了他,也有点诧异。   “……出什么事了?”即鹿站起来,眼睛都微微睁大。   韩朔苦涩地笑了两声,摇摇头,点了一支烟,沉默地吸了两口,哑声开口,“鹿哥,这几天可能要拜托你看店了,我有点事。”   “什么事?”即鹿霎时警觉起来,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家里出事了吗?严不严重?是……什么事?”   他本想问是谁干的,可又觉得这样指向性太明显,急忙改了口。   “不是、没什么大事……”韩朔闪烁其词,低着眼,有些焦躁地捻着烟卷,“这几天我可能都不回来了,就麻烦鹿哥照顾一下店好吗?”   “别这么说,”即鹿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有事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嗯。”   韩朔勉强笑了一下,拿出几把钥匙给他,又叮嘱了一些重要的交接事项,才匆匆离开。   即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脏没由来地跳得飞快。   他不知道韩朔遇见了什么事,却隐隐感觉,这事跟段从祯有关。   心不在焉,如坐针毡地待在店里,童童下了课,双手捧着一个小花盆,灰头土脸地跑进来。   即鹿见她来了,才缓过神,看着她脸上的泥,不禁失笑,“怎么弄成这样?”   “老师教我们种红豆,我的发芽了!”童童兴奋地说着,把手里花盆举得高高的,递给即鹿看。   即鹿低头接过,望着小姑娘眼中晶亮的期待,温柔地笑了一下,仔细端详红豆破土的嫩芽,点头赞许,“嗯,很不错,很漂亮。”   “我种了好久,别人的都发芽了,我的最慢,我都以为它是死的。”童童不禁撇嘴,望着小芽,又高兴起来,“可它还是长出来了,还这么健康!”   “是你的功劳。”即鹿笑着摸摸小姑娘的头,“是你一直悉心照料,它才会发芽。”   童童抱着花盆,爱不释手,就好像养了一个小宠物,脸上笑眯眯的,带着好奇和期待,小心翼翼的。   “哥哥,这个长大了是什么样的呀?”童童歪着脑袋问他。   “我也不知道呢。”即鹿说,“不如童童自己种出来看看?”   “好!”童童咧嘴笑,“那我也会把它带来给哥哥看!”   “嗯。”即鹿捏着湿巾帮她擦脸,“我很期待。”   话音刚落,余光里缓缓出现一双鞋。即鹿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期待什么?”   午后,没什么客的花店里格外清闲,窗外阳光透过街巷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划出清晰明亮的线。   仿佛隔开了黑白两个世界。   即鹿站在昏暗里,望着逆光倚门的人,一瞬间,脸色僵硬,想都没想,伸手把童童拽到自己身后。   段从祯懒散地歪着身躯,倚在门边看他,没有得到答复,又问了一遍,“期待什么?”   “没什么。”即鹿抿唇,警惕地盯着他。   段从祯迎着他的视线,面色冷静,眸光深邃,片刻,抬腿走近,盯着即鹿的眼睛,伸出手。   几乎是刹那间,即鹿攥着童童的领口把人护在身后,闭上眼睛。   他知道段从祯不喜欢别人用那种眼神跟他对视,即鹿破了例,还把那种对视持续了将近半分钟。   上次他这么看段从祯,那男人就差点用匕首剜出他的眼珠。   闭着眼,眼睫颤抖,即鹿如同等待死刑审判一般,安安静静地站着,脊背笔直。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即鹿僵硬半晌,才缓缓睁眼。   男人的手掌悬在眼前,腕骨清晰流畅,手指修长,带着一点点淡香,挨得极近,却并没有落在他眉眼上。   段从祯掌心有些淡淡的疤痕,即鹿突然想起,那天在浴室的时候,段从祯发现他胸口被碎瓷砖割破了,就伸手替他捂住了那道锋利的口子。   他没想到那时候段从祯的手也受了伤。   即鹿恍神,有些失措地抬眼看他。   段从祯正垂着眼,淡淡地注视他,像是在审视他的反应。   旋即,男人落下手掌,轻轻覆到他眼上,掌心抚过卷翘的睫毛,迫他闭上眼睛。   温暖干燥的触觉一触即分,段从祯收回手,抖出一根烟衔着,瞥了他一眼,声音散漫,“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即鹿没说话,只沉默地点头,好像怕慢了一点,这男人又会生气。   段从祯看着他,吸了两口烟,说,“我晚上回去。”   “嗯。”即鹿应了一声,并没有太多反应。   他现在注意力已经不在段从祯身上了,他一心只顾着护住童童,想着待会儿一定要亲自把她送到家。   跟段从祯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段从祯没有计较他敷衍的态度,垂眸睨他,“今天来检查一下你事做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即鹿不明白。   “浴室。”段从祯说,“我看看你浴室修好了没。”   “请便。”   即鹿说着,拽着童童侧身给他让路,自始至终把小女孩牢牢护在身后。   他自己小时候没有人保护,他不想这种无妄之灾再落到童童身上。   段从祯并没有过多为难他,衔着烟,走进了后堂。   男人身影消失在走廊里,即鹿立刻俯身,对童童说,“走,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一头雾水,“为什么呀?”   “先回家。”即鹿一刻也不敢耽误,摸了摸童童的脸,十分勉强地笑,“童童先回家找爸爸妈妈,晚点哥哥再带些小花去找你玩,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童童还是乖巧点头,抱着花盆转身,伸手牵住即鹿的手。   即鹿没敢多留,推开门牵着童童出去,正迈出门槛,突然听见身后男人的脚步声。   “去哪?”   身躯一顿,即鹿猛回过头,望向男人的眼神都带上畏惧,却仍然强自镇定,“送童童回家。”   段从祯没反应,像是在思索他的话,片刻,缓缓垂眼,目光落到童童身上。   “那是什么?”他问。   即鹿一怔,嘴唇徒劳地张了张。   “红豆。”童童细声细气地说。   “红豆?”段从祯悠然反问,“你养的吗?”   童童点头,“老师让我们观察红豆幼苗,这是我种出来的。”   “这么厉害。”段从祯笑了一下,抬手把烟卷塞进唇间,朝小女孩招手,“我也养过很多东西,让我看看它。”   闻言,即鹿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拽住童童的手。   段从祯注意到他的动作,缓慢抬眸,目光冰冷地望着他。   即鹿脊背一凉,却还是没松手,看着童童跃跃欲试的步伐,只好自己也跟过去。   童童走到段从祯面前,抬头问,“你也养过红豆吗?”   “差不多。”段从祯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我养过小鹿。”   童童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小鹿?是蹦蹦跳跳的小鹿吗?”   “嗯。”   “好厉害!”   段从祯笑着,低头看她,“我可是养宠物的专家,可以给你一点建议。”   “真的吗?”童童眼睛晶亮,霎时兴奋起来。   “当然,”段从祯莞尔,朝童童伸出手,“把它给我。”   童童犹豫片刻,还是抿唇,小心翼翼把花盆递给段从祯。   “社会生存法则第一条……”段从祯接过花盆,缓缓抬眼,目光望向即鹿,笑容有些微妙,声音温和低沉,“永远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话音落下,还未等即鹿反应,段从祯手一松,花盆直直地砸到地上,“砰!”一声,摔得稀碎。   童童吓了一跳,而后发出惊叫。   即鹿错愕地望着地上粉碎的花盆,泥土,和被砸烂的红豆幼苗,霎时惊愕到了极点,声音哽咽,“你……”   “养红豆太无聊了。”段从祯若无其事地抽纸擦手,懒洋洋地抬眸看他,又扫了一眼红着眼眶的小姑娘,“让你们老师放弃这种毫无用处的实验。” 第73章   后堂的水管年久失修,滴答滴答地漏水,滴在狭窄逼仄的巷道里,悠长,哀怨,显得过分寂寥。   把童童送回家,即鹿回到花店,把店外的牌子翻过来,从“正在营业”改为“休业中”。   段从祯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小沙发上,双腿交叠,身躯懒散地后仰,窝在光弱处,颇为有兴致地望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人,目光追随着即鹿的动作。   即鹿淡淡扫过一眼,见他手臂搭在桌沿边,掌中把玩这一枚精致的打火机,反复在指间旋转,敲在桌面上,发出不规律的声响。   目光扫过他手里的打火机,即鹿薄唇微抿,心口紧了一下,而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咽了咽口水,蹲下来收拾地上的花盆。   “段哥。”即鹿轻声喊他,声音压低,带着难以言喻的沙哑,“你很喜欢玩火,是吗?”   打火机敲打桌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响起,段从祯垂眼看着他,目光专注地流连在他身上,视线追着他动作移动。   “是。”段从祯说。   “为什么?”即鹿问。   “因为会让我很有力量。”段从祯歪着脑袋,屈肘支颐,身躯倾斜,看上去懒洋洋的,声音慵懒而散漫,“火让人看上去更强大。”   “你已经很厉害了。”即鹿淡淡地说着,声音不冷不热。   他没有与段从祯对视,状似专注地收拾手里的碎瓷片,余光却警觉地留意着他手里的打火机,生怕他下一个动作就是点火燎台。   他的家被段从祯烧过一次,很难保证没有第二次。   听他不甚熟练的奉承话语,段从祯像是笑了一下,悠然反问,“是吗?”   “是。”即鹿低着头。   “真的?”   “真的。”   “确定吗?”   “……”   即鹿不说话了,他承受不住段从祯连番逼问的巨大压力,他笃定段从祯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步步紧逼。   “为什么不说话?”段从祯看他羞窘而畏惧的神色,唇角微勾,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确定吗?”   “我不知道,段哥。”即鹿吐出一口气,脸色慢慢涨红,像是被掐着脖子的人终于呼吸到了空气,“如果你的房子被火烧成残骸,你也会喜欢火吗?如果……”   “我的母亲死于爆炸。”段从祯冷冷开口。   闻言,即鹿一愣,唇色惨白,瞳孔狠狠地颤抖着,隐隐含泪,他却咬牙不让它落下。   段从祯微抬下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斑比,我想我比你更清楚,那种痛苦。”   “所以呢?”即鹿转头盯着他,眼眶微红,“你也想让我体会一下,对吗?”   段从祯缄默着,不置可否。   “你又想干什么呢?”即鹿突然笑了,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脸颊滚落,狠狠砸到地上,“你想把我烧死,还是烧了这家花店,还是连带着把韩朔也一起弄死?”   段从祯慢慢抬头,眼神凛然,“哦,所以在你心里,韩朔与我母亲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吗?”   “我没有这么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段从祯手掌微僵,忽然攥紧打火机,危险地眯眼,盯着面前满目血丝的男人,“在你眼里,韩朔跟我母亲,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是!”即鹿急切反驳,声音嘶哑,强忍着汹涌泪意,喉咙里都有血腥味,竭力平静下来,别开目光,“她对我很好,给我的童年带来的价值不可估量,谁都没办法与她相提并论。”   “那你是什么意思?”   即鹿沉默地看着他,拳头缓缓攥紧,被破碎的瓷片硌得隐隐生痛。   “段从祯,”他颤着声音,“如果你有在乎的人……”   “曾经有一个,死于车祸,如果你想知道这个的话。”段从祯慢悠悠地打断他,而后抬了下颌,“来,继续说。”   “……”即鹿盯着他,许久,才深深地呼吸,“我没话要说了。”   段从祯拿母亲堵他,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一个害死别人妈妈的精神病,一个试图遗忘自己罪行的、寡廉鲜耻的嫌疑犯,无论说什么,都已经丧失了根本的道德立场。   他觉得荒唐,却又不可抑制地觉得自己活该。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只希望段从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善心,哪怕没有,他祈求段从祯没有那种变态的兴趣,继续残害他身边的人。   “没话说了?”段从祯慢慢重复他的话,歪了脑袋,自始至终都格外冷静,即便是质问他的时候。男人放下交叠的腿,身躯懒散着,望着他,“过来。”   即鹿没看他,把手里的瓷片扔进垃圾桶,而后转身,慢慢的,认命般地朝他走去。   走到跟前,段从祯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即鹿垂眼,眼神空洞,沉默对峙了许久,他张开腿,一言不发地跨坐在段从祯腿上。   段从祯颇为满意地挑眉,像是在赞赏这个男人的识趣和贴心。   即鹿坐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动作,没有温顺地倚靠,只是僵硬地坐着,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段从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皱眉。   抬手,捏住男人下颌,迫他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   即鹿转头,垂眼,从善如流地看着他。   两人缄默无言地对视,段从祯微启唇,却在看清男人眼神的刹那噤声,喉咙骤然干涩。   即鹿看着他,黝黑的眸里只有他一个人,可视线只是空空地落在他身上,就好像可以落在任何人身上。   眉峰微蹙,段从祯捏着男人下颌,虎口用力,直到看见即鹿因吃痛而变瞳,才慢慢松开。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段从祯问。   即鹿胸口安静地起伏了一下,缓缓张口,答非所问,“我没有用任何眼神看你。”   段从祯与他对视,企图在他眼睛里找到任何撒谎的证据,然而只是徒劳。   即鹿没有在撒谎,他此时此刻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他没有用任何眼神看他。   段从祯望着他的眼睛,好像在照镜子。   他伸手,横在男人腰后,悄然用力。沙发低矮,即鹿顺着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滑进他怀里,两人隔着衣料贴在一起,若有若无地摩擦。   即鹿呼吸重了几分,却是惶恐,下意识望了一眼店内的监控探头,喉结滚动,如同困兽一般不自觉地呜咽。   段从祯抬头看着他,目光深邃,看不出情绪。   他抱着即鹿,轻轻亲吻男人衣衫领口之上,露出来的皮肤,或颈侧,或线条流畅得让人心口冒火的喉结。   段从祯并不急躁,像是在逗弄宠物,把他逼到绝境,又松开,又再次抓捕。   手指顺着腰带摸进去,即鹿身躯一僵,下意识反手握住段从祯的手腕,掌心冰冷,手臂颤抖。   “别在这儿。”即鹿声音沙哑,嘴唇干燥颤抖,急促而恳切地祈求,“我求求你、别在这儿……我求求你……”   “为什么这么害怕?”段从祯淡淡地看他,动作停了一下。   即鹿手臂拧着,使不上力,完全阻拦不了他的动作,想要挣开他的手是轻而易举的事,段从祯没动作,顺着他微不足道的力气停了下来。   即鹿眼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却是带着羞辱的畏惧,小幅度摇头,呼吸急促而短暂,“别在这里,我们进去吧……摄像头……别、求求你……”   段从祯看着他,微微皱眉,“我不是瞎子,我看见有摄像头。”   即鹿好像听不见他说话一样,仍然身躯紧绷,微微瑟抖,手指冰冷,徒劳地握着段从祯的手腕,“别这样……”   “为什么你这么害怕?”段从祯声音平静,此刻也难得带上一丝探究,“你以前明明不这样。”   即鹿没说话,抿着唇,脸上没有血色,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目光灼灼,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警惕。   段从祯跟他对峙,许久,都没有得到答案。   胸腔突然停滞了一下,有一瞬的不通气,而后骤然涌入空气,堵得发心慌。   “斑比。”段从祯旋转手腕,反手握住即鹿的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最近在吃止疼药。”   即鹿没说话,手臂被他握住,不由得微微缩着,一副防御姿态。   “你知道为什么吗?”段从祯看着他,眼神下移,落到男人干燥的唇上,极缓地开口,“因为你上次踢我,我还在痛。”   “对不起,”即鹿迫切地张口,气若游丝,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段从祯摇摇头,打断他的道歉,说,“淤青已经消了,我本来以为能留久一些的,可惜。但是它还在痛,我有时候会吃不下饭,半夜三点被疼醒,喝水都咽不下去……斑比,我这辈子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成这样过。”   “对不起,对不起段哥,我错了……”即鹿拼命地摇头,声音带上哭腔,对着男人过分冷静的语言更是心悸,不住地往后缩,“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你呢?”段从祯偏头看他,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试试这种感觉吗?”   说着,男人伸手,掌心抵在即鹿腹部,微微用力,像要捏碎他的腹腔。   “不、不,”即鹿摇头,却不敢反抗,“别这样……”   “你不想,对吧?”段从祯笑了一下,眼神稍敛,半晌,轻轻松了手上的力气。   把心有余悸,还在恐惧中恍惚的男人搂进怀里,极为耐心地安抚,段从祯偏头,怜惜地亲吻男人的脸庞,细碎的吻流连在他眉眼间。   “斑比,”他轻声喊他,语气像在商量,“你好好听话,我不会再让你害怕的。”   即鹿安安静静地靠着,没有反应,像是死了一般。   “我一个小时之后就要回去了,可惜不能继续下去。”段从祯放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服,瞥了一眼大厅角落的摄像头,“我会解决它的。”   即鹿眼神茫然,虚无,没有焦点地四处飘,轻轻抬起,恍惚地落在男人身上。   “摄像头。”段从祯抬手,指了一下,“我会解决它的,毕竟……”   “……我还挺想跟你在漂亮的花房里做一次的。” 第74章   临走前,段从祯问他要了一束花。   即鹿魂不守舍地坐在沙发上,缄默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段从祯跟他对视,半晌,才微微皱眉,“你们店客人买花还要自己亲自打包吗?”   听他讽刺话语,即鹿抿了抿唇,胡乱抹了一把脸,微叹,从沙发上站起来,给他填单子。   段从祯要了一盒永生花,寥寥勾两笔,随手给了几张钞票,“快点打包,不用找。”   没有多问,即鹿去帮他剪花,很利落迅速地包装,有点想他快点走的意思。   面前男人垂着眼,微低着头,眼神专注着手上的活,身躯微躬,看上去瘦削潦倒,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段从祯看着他虚无空洞的神色,微微偏头,去追他的眼神。   面前的影子突然笼下来,即鹿吓了一跳,下意识抬眼看去,正对上男人带着探究和兴味的目光。   没说话,即鹿僵硬脸色,眼神一触即分,抿了唇角,继续帮他包装。   “怎么这个表情?”段从祯开口问,语气淡淡的,有些散漫,“吃醋啊?”   即鹿没说话,只更低了头,不想看见他。   “你也想要花?”   “不想。”即鹿开了口,声音干哑,极低极轻。   他不想给段从祯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段从祯总想来撩拨他。   就好像不停地刺激一只宠物,不停地将他逼近崩溃边缘,直到温顺的动物再也忍不住,失控地露出獠牙自卫,他就可以故作无辜地退到一边,然后可怜兮兮地扮演受害者的角色:   “看,我说了,他真是个疯子。”   段从祯没有理会他的否认,接过他精心包装的礼盒,顺手扔下几张钞票,“想要花我也给你买一束,自己打包吧。”   目光落在桌上的钞票上,即鹿喉咙一哽,不自觉攥拳。   段从祯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力道不轻,没什么温柔可言,更像是按着他的头,把让推得向后趔趄了一下才罢休。   “再见,斑比。”段从祯笑了一下,转身推门离开,突然想到什么,推着门把的手顿了一下,转头对男人说,“我晚点发一份红豆秒解剖报告给你,植科同事的论文,你拿去给童童,让她交给老师。”   即鹿垂着眼,脸上看不出表情,“不重要了。”   “随便你。”段从祯瞥他一眼,脸上无所谓,“反正我该做的都做了,要么拿着,要么扔了。”   出了花店的院子,段从祯单手拎着花,望着男人临走前的表情,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路过巷口,顺手推倒了小孩子捏得可可爱爱的泥人。   “坏蛋!你干什么!”满脸是泥的小孩子大哭,挥舞着拳头要来追他。   段从祯语气懒散,拖腔带调,“小可怜,快回家找妈妈哭去。”   ·   有了即鹿的顾忌,段从祯很快就解决了摄像头,各种意义上。   惬意地靠在驾驶座上,段从祯放下靠背,垂眼望着手机,上面监控画面格外清晰,偌大空旷的店面里,男人坐在前台后面的沙发上,手里枯燥地捏着书本,许久都没有翻一页。   望着即鹿脸上空荡荡的神色,目光无意识落在书上,不知道看进去多少。   他望着书,段从祯望着他。脑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不知道你还有偷窥的癖好。”   副驾车门被拉开,李捷坐进来,顺手把咖啡递给他。   “冰美式?”段从祯难以言喻地皱眉,“你认真的?”   “要么拿着,要么丢了。”李捷瞥他。   段从祯懒散抿唇,还是仰头喝了一口,把手机扔到前操作台上,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偷窥。”   “还没?”李捷笑了,伸手把他的手机立起来,怼脸质问,“这不叫偷窥?变态。”   “这叫监控。”段从祯面色平静,微微皱眉避开快要贴到鼻尖上的手机屏幕,“看点书吧。”   “私自监控就是偷窥。”李捷说。   “私自?”段从祯反问,轻笑,“我可没私自,我跟斑比说了。”   “说了?”李捷挑眉,“他会同意你装摄像头监视他?”   “嗯。”段从祯应了一声。   “傻逼才信你。”   “随你便。”   段从祯面无表情地喝完咖啡,放下车窗,将空杯抛进垃圾桶里。   李捷看他三缄其口,戏谑地笑着,“怎么?以前不是口口声声想弄死他吗?现在一会儿看不见就跟戒了鸦片一样。”   “因为他是我的斑比。”段从祯看着他,淡淡开口,“我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说完,段从祯拿出手机,放大监控画面,聚焦到男人脸上,然后将手机摆到最显眼的地方,坦坦荡荡看了李捷一眼,眼神带着挑衅。   望着被他挂起来的手机,睁开眼就能看见即鹿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样子,李捷啐了一口,毫不遮掩地瞪他,暗骂,“早干什么去了?以前差点把人玩死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爱他。”   李捷冷笑,想起他往即鹿身上注射试剂,更是觉得不可理喻,“你就那么恨他,真恨不得弄死他?”   “李捷,”段从祯面色冷静,仿佛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淡淡道,“你知道原因。”   “什么原因?”李捷气笑了,“那场车祸?”   段从祯悠然喝着咖啡,不置可否。   “警察都说了,就算即鹿没有出现在那,车祸一样会发生。”李捷声音越来越高,满是压抑的怒气,“要怪你也应该怪那个醉驾的人。”   “所以他进监狱了,”段从祯回过头,目光冷冽而阴鸷,声音染着寒意,“然后死在了监狱里。”   李捷一愣,瞳孔都震了震,气息许久都未平息,“你……段从祯,你就承认吧,当天明明是你自己让阿姨去接小鹿的,你只是不想怪自己而已。”   “我承认,怎么了?”段从祯勾了勾唇角,坦然而轻蔑地挑眉,“我不想责怪自己,所以就算冤枉,我也要把错推到他身上,有问题吗?”   “段从祯你个疯子!”李捷怒吼。   段从祯毫不在乎,擦了擦手,启动车子。   人行道旁颤颤巍巍走出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看上去腿脚不太方便,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吓了一跳,却又刚好走到路中间,只能加快速度,看上去整个人都在颤抖。   段从祯放下车窗,斜斜地倚靠着,盯着老人挪动的身影,饶有兴趣地舔了舔嘴角,歪着头看他。   老人抱歉地望着他,一边徒劳地加快步伐,拐杖点在地上,格外局促。   段从祯没说话,礼貌地微笑,悄然伸手,按上方向盘,猛地摁喇叭。   巨大声响,吓得老人面色苍白,却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老人手脚颤抖,沙哑着小声惊呼。   段从祯笑了出来,好像恶作剧得逞了一般,作弄完后仍然望着他,并没有任何动作。   看他搞那么一出,李捷脸色阴沉,“有病。”   “先生,”段从祯突然开口喊他,“要我把你撞到街对面去?”   老人抓着拐杖,脸色蜡黄,嘴唇翕动,像是听见了荒谬的话,嘴里念叨着,“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他越是慌张,段从祯眼中笑意越甚,甚至带上一点刺激的光亮,像是在玩一场乐在其中的游戏。   “别这样!”李捷看不下去,低了头,抬手揉着眉心,“你能不能善良点!”   “善良?不懂。”段从祯敷衍地应,突然启动车子。   老人刚刚走过车头,段从祯立刻踩下油门,贴着老人后背疾驰而过,带起呼啸风声。   李捷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惯性压到座椅上,眼睛倏地大睁,惊愣一瞬,从后视镜看见那老人被吓得尖叫,歪了两下,坐到地上。   “你疯了!”李捷压低声音质问。   “没。”段从祯开着车窗,点了一根烟,心情颇好地吹风。   “恐吓别人让你觉得好玩是吧??”   “嗯。”   “你他妈差点出人命!”   “哦。”   “段从祯!”   怒吼响彻耳畔,段从祯却像没听见一般,面色轻松,咬着烟,甚至还在轻轻哼歌。   “哦……斑比不见了。”   目光扫过手机屏幕,段从祯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小沙发,玩味地拖腔带调,随手扔了烟头,拿下手机,“斑比在哪呢……”   “你他妈的看路!”李捷心惊胆战。   “嗯在看。”   段从祯敷衍地应,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屏幕上滑动。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出现另一个监控画面。   是花店的后堂,此刻有些昏暗,房间里没开灯,男人背对着镜头,蹲在地上,好像在柜子里找什么,过了一会儿,站起来,手里多了一叠轻薄纸张,像是发票。   “在这儿。”段从祯再次把手机架起来,猛打方向盘,轻松避开迎面而来响着喇叭的车子。   “有病啊!!”对面司机扬声咒骂。   段从祯敛眸,手伸出窗外,面无表情地对他竖中指。   对面司机气急败坏,“我操你……”   话没说完,就被段从祯一个加速甩在身后。   李捷系着安全带,还被甩来甩去,扶着车门才勉强忍住不吐,段从祯也一样的晃,脸上云淡风轻。   好不容易上了高速,他才安分下来,眉眼间仍带着略玩世不恭的意思,却没有再闹事。   李捷骂骂咧咧地喘气,心有余悸,看了一眼段从祯的手机屏幕,想起什么,松了松领子。   “陈松云给我打电话了,说联系不上你。”   “嗯。”段从祯点头,一点都不意外,“我把他拉黑了。”   “怎么?”   “他总半夜打电话,太吵。”   “……”李捷觉得无语。   但凡跟段从祯关系密切一点的人,没有没被他拉黑过的,理由千奇百怪,格外任性。   李捷也被他拉黑过,就是在即鹿离开之后的那几天,段从祯电话打不通,公司也不去,到后来甚至直接拉黑他,不接他电话。   李捷是一点都不想管他的破事,但也是真担心他死在家里。   可他完全错了,全世界的人都死了,段从祯也不会有事。   他就是冷血,而冷血的利己主义往往更能活得快活。   “他跟你说什么了?”段从祯问。   “警方那边调查有结果了。”李捷说,声音顿了一下,“证据不足,没办法封掉他们疗养院。”   “证据不足?”段从祯也有些意外。   那些白纸黑字写的东西,拍的照片,板上钉钉的证据,还证据不足,看来院长是有点过硬的背景。   “陈松云说如果你想调查当年那批药品的去向,他可以找人陪你去。警方估计暂时不会有大动作。”   “我?”段从祯笑了,像是听了笑话,“我吃饱了没事做跑去精神病院啊?”   “只是说说。”李捷沉了声音,“他让我带话,我带到了。”   段从祯笑着没说话,余光瞥见小小的屏幕。   监控里,即鹿忙得不行,就没有坐下来的时候,接完这一单又要马上给别的客人挑花打包,脚不沾地。   眉峰渐蹙,段从祯恍惚了一下,眼中闪过几分深邃情愫。   眸里笑意渐渐褪去,良久,他开了口,“我找时间去看一下,让陈松云准备好人。” 第75章   段从祯很快去了东青山。   东青山精神疗养院在山顶,荒谬的是这座山并不叫东青山,因此命名大概只是因为那个疗养院的屋顶,塑着一只巨大的海东青雕像。   院门是黑铁做的,上面锈迹斑斑,唯有锁还崭新如故,段从祯抬眼瞥了一下,抽出一支烟咬着,并不点燃,李捷见了,从口袋里抛出打火机扔过去。   段从祯看都没看,抬手接住,毫不犹豫地摔回来,打火机砸在地上,瞬间爆炸,爆出不小的声响。   望着落在脚边,支离破碎,还冒着烟的打火机,李捷手插在口袋里,诡谲地挑眉,眸里丝毫没有意外。   “十二个了。”李捷开了口,偏头看他,“段医生,你砸坏我十二个打火机了。”   “会赔钱的。”段从祯随口说。   “什么时候赔?”李捷问。   “改天。”   “改天是哪一天?”李捷冷笑。   “嗯嗯。”段从祯敷衍应着,对李捷的嘲讽置若罔闻,从口袋里拿出他金属质感极重的打火机,悠然点火,惬意地吸了一口。   精神疗养院的铁门上挂着枯萎的藤蔓,斑驳的,好像许久没人打理。   陈松云借给他几个保镖,让他随意使唤。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压低帽檐,递给段从祯一把枪。   “先生,我想您最好拿着这个,里面说不定不安全。”   段从祯垂睫睨了一眼,男人小麦色手臂上青筋依稀可见,粗糙带茧的手掌握着黑色枪管,将柄递给段从祯,显得格外危险。   段从祯没接,很客气地抬掌做了个拒绝的动作,衔着烟,慢悠悠开口,“不了。开枪的后坐力对手伤害很大,我还要拿手术刀的。”   “你不会用枪?”男人有点意外,望向他的眼神也带上一点难以言喻的迟疑,像是在试探,又像是有点失望。   是啊,跟着陈松云混的人,哪个不是刀口舔血,出生入死的,别说枪,没得选的时候,拿冷兵器也得刀刀见骨,哪有不会用武器的说法。   “我会用枪。”段从祯瞥他一眼,眸光带笑,“但是我不会用。”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那把道具枪,“我的爱枪在这儿。”   “姓段的,你指着这玩具骗人到什么时候?”李捷啐了一口。   “枪支的作用是威慑,并非取人性命。”段从祯拖腔带调,语调极其散漫,“上帝不允许我们摸枪杀人。”   “你放狗屁,”李捷嗤声,“你害过的人还少?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   “我不高尚,上帝才高尚。只可惜……”段从祯又慢慢补充,“上帝已死。”   “神经病。”李捷翻了个白眼,抬手按下身边男人的手臂,“不用管他。”   男人微微颔首,还是把枪收起来了。   段从祯屈指擦了一下鼻尖,与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伸手,捏住男人紧贴着手臂的衣袖,笑道,“我不知道你们那儿是什么规矩,但在我们这儿,一般出来搞破坏是不会穿这么性感的紧身衣的。”   男人一愣,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都肉眼可见地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正迎上段从祯晦暗难测的眸光。   “挺好的,很辣。”段从祯评价,轻轻转了话锋,“但是下次还是告诉你的丈夫'们',给你挑一件宽松点的衣服吧。”   段从祯意味深长地用手掌摸过男人劲瘦的手臂,勾唇,“先生,我不会玩'枪',但想必你很擅长。”   话音落下,男人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染上难以名状的屈辱羞愤,手臂猛地用力,青筋暴起。   段从祯并不畏惧,甚至颇为轻松地笑着,与他擦肩而过,朝疗养院大楼走去。   李捷疾走两步跟上,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压低帽檐的男人,有些埋怨,“他只不过好奇一句,你何必对他荡*羞辱。”   “因为他就是个荡*,”段从祯毫不在乎地摊手,夹着烟,语气坦然而轻松,“我一眼就看出他身上至少五处跟不同男人做/爱的痕迹,他揭穿我,那我也揭穿他,很公平。”   “你又不在乎这个!”李捷有些气愤,“他也不一定是自愿的,陈松云那人你还不知道吗?手底下人乱的很,你就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段从祯坦坦荡荡承认,面上没有丝毫羞愧内疚,他遖颩随意弹开烟蒂,踩上去,淡淡道,“我不会用枪,但起码好过组织公用床伴。”   “我说了,让我不痛快的人没什么好下场。”   “神经病。”李捷骂   段从祯毫不在意,缓步进了大厅。   东青山人流量并不大,医护前台工作清闲,此刻见有人来,甚至还有些意外,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站起身,温和笑着迎接他们。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女护士礼貌地问。   “我哥,发病了,”段从祯随口扯谎,一把拉过李捷的手臂,“请问去哪里登记入院?”   护士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捷,又颇为忌讳地瞄着两人背后五大三粗的几个男人,有些害怕,迟疑着坐下,一边盯着他们一边伸手去摸通讯电话。   “工号……2657小姐,”段从祯扫了一眼她胸口的工牌,开口喊她,“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打电话给任何人。”   护士吓了一跳,手里拿起一半的听筒掉下去。   段从祯倾身靠近了一些,“麻烦你告诉我,入院登记的办公室在哪里?”   护士望着他的眼睛,被那眼神激得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捕猎者盯上的猎物,面前的男人明明没有任何可怕威胁的表情,却让人心生凉意。   “在二……二楼……右转第一间办公室……”护士咽了咽口水。   “多谢。”   段从祯礼貌颔首,领着他“有病”的哥哥和五大三粗的男人们转身朝楼梯口走。   护士警觉地看着他们,摸索着电话的位置,颤着手叫保安。   电话还没拨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声,   “肖柔。”   姓名被喊出来,护士吓了一个激灵,猛地回头,险些尖叫,又猛闭嘴。   “不要淘气。”段从祯摇摇头,竖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说,“不然今晚我就把你儿子煲成汤送给你。”   女护士喉咙干涩,听他提到自己儿子,更是惶恐,反手撑着导医台,才堪堪稳住脱力的身躯,望着段从祯的眼睛,极其迅速地,小幅度点头。   段从祯满意地微微颔首,转身朝楼梯上走。   “真恶俗。”李捷低哼。   “有效就行。”段从祯懒懒抬了眉。   “然后呢?你也要玩哥哥有病的游戏吗?”   “太无聊了,”段从祯摇头,伸手推开办公室的门,“换个内敛点的玩法。”   办公室里正好有医生,正坐在电脑前玩手机,见有人来了,还这么大阵仗,有些局促地站起来。   段从祯云淡风轻地走近他,低头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挂着的入院档案,薄唇微抿,舌尖无意识舔了舔唇角。   “有事吗?”医生问。   “嗯。”段从祯点点头,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那把玩具枪,抵在医生头上,“有点小事。”   “内敛?!”李捷直翻白眼,倚在门框上嘴巴都快啐脱皮了,“段从祯,你真的很无聊。”   医生一声惊呼咽在喉咙里,惊慌地望着他,“你们要、要干什么!?”   “别紧张啊。”段从祯捏着枪拍他的脸,下颌指了指电脑,“医生,能请你帮我查个人吗?”   “你们要干什么……这里病人的资料都是保密的,我们、我们有职业道德的……”   “哦?是吗?”段从祯失望地反问,抬手咔嚓一声拉下保险,偏头看着他,“真不巧,我很没有职业道德。”   段从祯看着他,“要么你现在给我查,要么待会儿我自己来查,选一个吧?”   听他说这话,医生才明白过来这人来真的,也并不是便衣来调查他们医院的警察。   只是一群疯子。   “啊不。”李捷抬指纠正,点了点段从祯,“只有他是疯子。”   “确实。”段从祯点头,微笑地看着他,“您最好快点,我的耐心很脆弱。”   医生脑袋不敢动,战战兢兢地扯过键盘,咽着口水,“您查、查谁?”   “即鹿。”段从祯说,颇为好心地给他拆字解释,“即使的即,动物的鹿。”   听见这个名字,医生脸色一遍,手指也迟疑了一下。   “怎么?”段从祯笑了一下,狠狠地用枪口顶他的脑袋,“又想淘气了?”   “我查!我这就查……”医生颤颤巍巍,在档案库里输入即鹿的名字,抖着手把电脑屏幕转给段从祯看。   段从祯懒得看,“他住哪个病房?”   “他、他已经出院了……”   “那他出院之前,住哪个病房?”   “407……”   “行。”段从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微微颔首,“谢谢医生。”   医生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望着他撤下枪,见段从祯正在看电脑屏幕,眼神一变,猛扑过去眼疾手快伸手去摸桌边的求救铃。   段从祯面色不改,头都不抬,抬臂一个肘击砸他太阳穴上,男人挨了一下,死鱼一样软下去,昏倒在地上。   望着地上昏迷的人,段从祯扯了嘴角,“就这。”   用带来的U盘拷了一份即鹿的资料,段从祯抽着烟,散漫地朝407病房走去。   “喂。”李捷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本来说好是来调查当年那批药物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来度假啊。”段从祯咬着烟含糊不清地说。   “你到底说不说?”李捷啧了一声。   “急什么?”段从祯好笑地瞥他,轻笑,“我总要看看我的斑比,是在怎样的地方对我日思夜想的。” 第76章   407病房在西北方向,不朝阳,很是昏暗,越往楼栋尽头走,越是荒芜。   住院楼跟办公楼之间长廊相连,却半点看不出是同一个医院的。   甫一跨进住院楼的门,李捷就打了个寒颤,鼻尖捕捉到一丝异味,混杂着植物腐烂和卫生间发酵的气味,格外恶心。   段从祯倒没什么反应,抬头看了一眼墙漆斑驳的建筑,坚硬的鞋底踏在地板上,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段从祯转过头,“你去看看这里的实验室吧。”   “没事。”李捷皱着眉,屈指擦过鼻尖,“只是这里味道太奇怪了……”   “我不在乎你有没有事。”段从祯说,“我让你去调查当初的药剂去向。”   “那你呢?”李捷有点错愕。   “度假啊。”段从祯说。   李捷一愣,冷眼望向段从祯,半晌,才啧了一声,“我他妈到底在对你期待什么。”   “去吧。”段从祯拍拍他的肩膀。   李捷侧身躲开他的手,段从祯丝毫不恼,抖了根烟咬上,慢悠悠地转了身。   四楼的房间空关着,好像没有安排病人入住,407的门虚掩着,但从外面看就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无人踏足。   段从祯垂眼,看了一下生锈的门锁,衔着烟挑眉,抬头看了一眼监控,而后收回眼神,抬腿踢开407的门。   门框上抖落灰尘,段从祯躲避不及,兜头挨了一下,咳嗽起来。   暗骂一声,段从祯抬手挥开浮尘,面前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病房已经十分陈旧,水泥地面没有铺设地板,墙皮被水浸湿脱落,斑驳得如同生锈。   角落里有一张床,床垫陈旧,积满灰尘。   一进房间,里面腐朽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段从祯也难得皱了眉。   喉咙有些不舒服,段从祯抬手,擦了一下鼻尖,轻咳一声。   病房里有一面窗,站在窗边看下去,正好可以看见东青山大门的一半,和通往大门的那条路。   东青山门外的路鲜少有行人经过,道路更是荒芜,段从祯在窗边站了三分钟,连只鸟都没经过。   这面窗像是死的一般,没有任何生气,也看不见活物。连段从祯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房间里待上一会儿,都觉得压抑不堪。   不知道那男人是怎么在这儿待上七年的。   唇角微抿,段从祯目光深沉,微微敛下,垂眼,视线落到窗框上。   窗框是木的,上面满是划痕,不深,却密密布满整个框架。段从祯思索一瞬,屈指,在窗框上刮了一下,霎时出现一条新的,一模一样的痕迹。   微微一愣,段从祯望着窗框上密布的指痕,眼中鲜见地浮起错愕。   指腹贴在木质窗框上,起起伏伏的划痕硌得有些异样触感,好像新鲜刻上去的一般。   余光扫过窗框,突然瞥见低矮的墙面上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段从祯稍怔,慢慢屈膝蹲下。   视线下移,目光所及之处,灰白墙壁上,斑驳的丑陋痕迹之中,淡淡的划痕几乎混杂,却仍能让段从祯轻易辨得。   写的是他的名字,他怎么会不认识。   目光一顿,段从祯眉峰微蹙,迟疑一瞬,抬手抚过墙壁上刻下的模糊字迹,指腹触上的瞬间,灰尘便掉了下来。   段从祯一怔,望着在指下越来越模糊的痕迹,手指微曲,下意识收了手。   一恍神,突然想起即鹿的话。   “我好几次都想死在那里,可我一想到你,就一点都不想死了。”   男人沙哑而温和的声音就好像响在耳畔,带着微微的颤栗和讨好,明明那么炽热,却压得很低,并不外露,像是怕把他推走。   抬头,窗外天空湛蓝,电线从头顶穿过,把天空划成两个部分。   段从祯屈膝半蹲,盯着墙壁上被加深一遍又一遍,却在时间的腐蚀下渐渐模糊的痕迹,眸光微暗。   住在这里的时候,即鹿是不是也觉得很无聊,坐在窗边,却看不见任何活物,百无聊赖地在墙上写他的名字,好像沉沉遥夜里唯一冀望。   段从祯一恍神,目光失焦,而后猛然回过神来,撑在墙上的手微微用力握成拳,手臂青筋都慢慢凸起。   握拳抵在墙上,段从祯脸色渐沉,眉目间浮起些微燥郁,眸光也霎时阴鸷。   额角抵在拳头上,段从祯控制呼吸,手臂紧紧按着剧痛不已的下腹,只觉得像有电流在腹腔翻涌,冷汗直流。   反手攀住窗框,段从祯脸色苍白,双膝都有些脱力,滑到地板上,几乎跪下,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栗。   “段从祯。”   门外传来遥遥的叫唤,是李捷,可段从祯以无暇顾及,咬着牙,喉间漫上血腥味,低着头,眼前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望着面前反而愈渐清晰的字迹,胸口像是堵着什么,异物感格外强烈。   “段从祯!”   声音越来越近。听在段从祯耳朵里,却像是隔了一层水,虚浮的,听不真切。   “段哥,今天老师教我们写字,我把你的名字写下来了。”   “段哥,你生病了吗?脸色好差。”   “段哥,我偷偷从医院跑出来了,你别怪我,阿姨说你病了,我很担心你。”   “段哥……”   “段哥……”   “……段哥!别忘了我!你一定要记得我!”   脑海中愈发嘈杂,段从祯攀着窗框,手掌无意识地用力,甚至听见木头挤压断裂的声音。   段从祯阖目,眉峰紧蹙,越是疼痛手掌抓得越紧,木篾深深刺进皮肤里,火辣辣的疼,他却没办法松开。   “段从祯!”   身后响起一声惊呼,接着是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   躺在车厢后面,段从祯望着车顶,呼吸平静,薄唇依旧没有血色,脸色也不太好。   李捷从后视镜看他,有些欲言又止地抿唇,把车往医院开。   过了一会儿,李捷才开了口。   “你怎么回事?受伤了?”   段从祯偏头看着他,眸光平淡,“你看像吗?”   李捷翻了个白眼,“你他妈的到底怎么了?”   “挨打了。”段从祯说。   李捷微愣,一下子笑出来,语带嘲讽,“这世界上还有这种事吗?还有人能打你?”   “多了。”段从祯应了一句。   看他没有多说的意思,李捷也不好逼一个要死不死的病人,进了医院,领着他往急诊室走。   李捷给他忙前忙后,挂号交钱,段从祯整个人跟置身事外似的,眼神平静,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躺在床上,段从祯偏头,望着医生走进来,带上手套,掀开他衣摆,手伸进腹部轻轻按了按,“肚子疼?”   段从祯淡淡抬了眼,冷眸望着他,“你是不是有病?”   医生被他说得一愣。   “你是儿科医生?”段从祯又问。   医生还是愣着。   段从祯不掩嫌弃地瞥他一眼,“三岁小孩才会肚子疼,这是下腹绞痛。”   医生抿了下唇,点头,“行。先生,以前有过病史吗?”   “没。”   “有没有吃什么刺激性食物。”   “没有。”   “这个部位又受过伤吗?”   “有。”段从祯迟疑了一下,然后说,“被踢过。有淤青,但是已经消了很久。”   医生在单子上记录他的情况,反复询问了很多问题,直到段从祯有些不耐烦了,才让他去拍个片子看看。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段从祯微微皱眉。   医生面露难色,轻轻耸肩,“暂时还看不出来,需要拍片子才知道。”   段从祯盯着他,眸色质疑,半晌,才点点头,“行。”   拍完片子出来,段从祯倚在桌边,也不坐,就等着医生看片子。   医生看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慢慢开口,“从片子上来看……”   段从祯盯着他,极具压迫感,等他下文。   医生抬头,“你没什么问题。”   段从祯倒是没想到这个情况,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从片子上看,你的腹部没什么特殊情况,挺健康的。”   “那为什么会痛?”段从祯有些烦躁,“而且很频繁,没有原因,一直在反复。”   “但是从片子上看,真的没有问题。血液检查也一切正常。”医生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为难地开口,“生理上看,好像确实没有问题——”   “什么意思?”段从祯打断他,已经没有耐心了,声音也带上烦躁。   “意思是,你如果真的很痛,而且是持续性反复性的痛,那我建议……”医生指了指门口,“可以去精神科或者楼上心理科看——”   “什么意思?”段从祯再次打断。   “精神科检查一下下腹疼痛是不是你的幻觉,心理科检查一下是不是心理原因导致的,反正你身上没有器官性病变。”   段从祯没说话了,缄默地望着他,眼神冷漠而淡然,深邃得看不出情绪。   良久,他才懒洋洋地启唇,“我没有精神病史。”   “那就楼上右转心理科。”医生立刻说,被他强硬气势逼得有些心悸了,“有些时候心理问题是会引起生理反应的。”   段从祯眯了一下眼睛,掌心贴在下腹,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的腹痛,可能是心因性的,”医生说,“由于过于伤心引起的。”   段从祯眸光一凛,眼神变得尖锐,声音也冷下,“我不伤心。”   “潜意识的事,谁能说得准?”医生把病历单递给他,“想想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工作不顺?或者失恋了……”   段从祯正在看病历,闻言,眼神一滞,猛地抬起,倏地刺进医生的眼睛。   “你说什么?”他冷声问。 第77章   “怎么回事?”   见他拉开车门,李捷放下手机,抬头问他。   “小事。”段从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衔了一根烟,语气平淡。   李捷皱了皱眉,“什么病?”   段从祯:“胃癌。”   李捷:?   段从祯扯了下嘴角,“开个玩笑。”   “你真是有病。”李捷摇摇头,伸手抢过他唇边的烟,从窗户缝扔出去。   段从祯不满地啧声,倒也没说什么,把车窗降下来吹风。   车子驶过环岛公路,阵阵带着海盐味道的风扑面而来,潮湿又闷热。   把他送回家,李捷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段从祯淡淡瞥他一眼,没打算解释,转身摸钥匙开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许久未归的家带着一点点换季的灰尘,段从祯站在玄关处,借着傍晚的夕阳,打量自己空荡荡的房子。   这是他成年之后,给自己买的第一份礼物,偌大的房子,带一个小花园,三层,阳台,玻璃窗,关上门,远离尘嚣。   他带过许多许多的情人回家,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夸赞段从祯的眼光,他们都不一样,或体贴或骄狂,或温柔或放荡,段从祯不挑什么,他可以在情人的范围内,给他的床伴最大的宠爱。   毕竟也没什么代价。   只是段从祯不喜欢别人进他的厨房。自从有次宴会,他喝过一杯下了致幻药的酒,他就再也不吃过别人手的食物。   即鹿曾经委婉地问过,但段从祯不想解释,也没必要让他知道那么多。   脱了外套挂进机器里清洗熨烫,段从祯挽起袖子,走到餐厅倒水。   傍晚的斜阳像是大火,烧得远处的天际线都在发烫,虚虚地笼在空房间里,像把整个房间浸泡在水中。   段从祯拿了电脑,懒散地窝进沙发里,手指敲了两下,屏幕上弹出一个监控画面。   段从祯偏头支颐,眼睑半敛,目光深邃而冷然,淡淡望着屏幕里小小的花店,若有所思地盯着画面中忙碌的男人。   傍晚之后,花圃送来的鲜花就不再新鲜,需要打折出售,段从祯望着即鹿从店内拎出「打折」的牌子,然后倚在门边,一边发呆一边等着客人来挑选花朵。   即鹿在无聊的时候,好像很少找到有效的打发时间的方法,他不太看手机,只默默坐着或站着,盯着某个地方,一看就是半个小时。   大约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后遗症,他不擅长借助其他刺激性强的事物来分散注意力,东青山里什么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报纸,无聊的时候,他也只能抓窗框玩,然后坐在窗边,盯着空荡荡的天空和道路发呆。   段从祯看着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他在精神病院的那七年,跟他好像隔着一扇铁门,只是这次,注视他的是自己。   微微垂眼,段从祯翻转手腕,望着掌心里淡淡疤痕,而后缓缓握拳。   门铃响了一声,段从祯回过神来,眼神微凛,抬头看了一眼玄关处,指尖在手机上点了一下,大门应声打开。   沈长风低着头走进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杵在远处,犹豫地抬眼看他,“段哥,你回来了。”   ·   段从祯从隔壁市回来以来,都没有再找过沈长风,他以为那男人早把自己忘了,有了新欢,正当沈长风打算松一口气,段从祯的电话就打来了。   沈长风盯着来电显示许久,才接了起来。   段从祯找他,无非是想有个人陪,他不知道为什么段从祯知晓他并非单身,还会对他有兴趣。   按理说,段从祯那么高傲的人,应该不会对其他人碰过的男人感兴趣,他理应嫌脏才是。   但段从祯似乎并不介意,只在第一次提过他的男朋友,之后再也没有过问,该做什么做什么,两个人就像很有默契,彼此保密的床伴,当然,只有段从祯有开口要求的资格。   沈长风猜不透这男人的心思,也不敢猜。   出来之前,他特地洗了澡,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   推门而入,沈长风被扑面而来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寒颤,入目就是打到14°的空调。   男人穿着宽松休闲,盘腿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电脑,看上去格外柔和,身上半点锋利不见,头发也梳了下来,堪堪遮住眉眼,已没了平日的凌厉阴鸷。   极具欺诈意味的一张脸。   沈长风喉结动了动,开口跟他打招呼。   “段哥,你回来了。”   段从祯看着他,眉梢懒散地抬起,“是啊。”   沈长风垂了眼,无意间瞥到电脑屏幕,望着屏幕上男人消瘦沧桑的脸,沈长风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去,却不料段从祯正盯着他,眼神冷冽。   沈长风脊背一凉,连忙将视线挪开。   没穿外套,沈长风欲言又止地看着空调,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裸露在外的手臂,轻轻喘着气。   “过来。”段从祯撑着脑袋,轻轻招手。   沈长风心脏一跳,下意识要跑,却还是忍住本能,慢慢朝他走去。   还没走两步,段从祯眼神突然一变,眸中闪过几分玩味情愫。   “你换沐浴露了?”段从祯问。   沈长风动作一顿,下意识垂首嗅了嗅自己领口的味道,“什、什么?”   “是什么香味?”段从祯问,又改口,“别说,我来猜。”   沈长风看着他,有些焦躁地轻舔嘴唇,呼吸都乱了许多。   段从祯想了一会儿,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盯着他,微微笑了一下,“百合?”   沈长风轻轻摇头,声音有些抖,“我不知道啊,我随便买的……”   “沈长风。”段从祯突然开口喊他,盯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跟你的约定吗?”   听见这句话,沈长风明显愣了一下,指尖微缩,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心虚,“我……记得。”   “说说看。”段从祯望着他。   “你说……要用你的沐浴露。”   “是吗?”段从祯抬眉。   沈长风硬着头皮补充,“因为你不喜欢房子里出现陌生的香味。”   除了第一次录像威胁他,段从祯其他地方对他都很宽容,尤其是在床上,段从祯几乎不要求他做什么,甚至有很多次只用手帮他做,把他玩到射出来就作罢,好像不为泄欲,只为看他失神迷离的难堪模样。   段从祯喜欢盯着他的眼睛,但沈长风总是觉得,他在透过自己的眼睛,注视着别的人。   沈长风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直到刚刚,他无意间瞥见了段从祯的电脑屏幕。   段从祯不喜欢房子里出现陌生的气味,所以沐浴露,洗发水,包括牙膏,都是用的段从祯家里的。   “对不起,我忘记了。”沈长风攥拳,很是温顺地道歉,“原谅我。”   段从祯盯着他,手里来回把玩着打火机,过了一会儿,偏头淡笑,“没关系。”   说完,下颌抬了抬,指向餐厅的桌子,“送你的花。”   沈长风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有点意外,“……你送我的?”   “不是。”段从祯看着他走过去,淡声否认。   沈长风正拆开精致的包装,打开盒子,里面的永生花已经焉了,耷拉着脑袋蜷缩在盒子里,听他这么说,有点不解,“……不是你送的吗?”   段从祯“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云淡风轻地说,“你男朋友送的。”   话音落下,沈长风一抖,手腕都颤了颤,拿了一半的礼盒应声落下,掉到地上。   段从祯看了一眼地上的花瓣,眼中流过一丝可惜,“怎么了吗?”   “你……你见过他?”沈长风眼睛微睁,颇有些错愕。   “是啊。”段从祯好笑地看着他,笑意浅淡,不达眼底,“他的花店挺漂亮的。”   “……你怎么找到他的?”沈长风脸色苍白,骤然警惕起来,“你没有跟他说什么吧?”   段从祯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暧昧,“还没。”   沈长风嘴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看上去格外不安。   “他看上去人很好。”段从祯不置可否地淡淡开口,“你为什么要出轨?喜欢这种背德的刺激感吗?”   沈长风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略自嘲道,“是啊。”   似乎没想到这个答案,段从祯挑眉,戏谑地偏头望着他,“不喜欢体贴的?”   “是啊。”沈长风又笑了笑,却没有任何快意,“喜欢段医生这种有挑战性的。”   盯着他,缄默了许久,段从祯才微微点头,声音带着笑的气音,“行。”   沈长风微怔,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突然看见电脑屏幕上画面一抖,而后黑了下去。   段从祯也注意到这边,脸上笑意骤然敛下,一把抓过电脑,操作几下,摄像头缓缓抬起,又聚焦到花店里。   店面一片混乱,地上花瓣和拉菲草散乱一片,狼狈又难堪,人来人往,场面嘈杂,却听不见声音。   段从祯微微皱眉,望着微微躬身的男人,看他脸上为难神色,像是在给客人道歉。   即鹿俯身,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花,迅速收拾了一下包装纸,塞进垃圾桶里,又抱起另外一边更加昂贵奢华的花束,双手送到一脸怒气的男人面前。   监控听不见声音,段从祯不解地望着突然就变了的画面,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长风。”段从祯叫他,眼神却没有挪动,随意指挥,“去叫陈松云给我找个翻译过来。”   沈长风呆滞地动了嘴唇,“……什么翻译?”   “唇语翻译。”段从祯屈指抵在唇下,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眉峰缓缓皱紧,片刻,话锋一变,“……行,不用去了。”   沈长风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电脑屏幕上,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秃顶男人,一把拽过店员怀里的花束,对着男人的脸甩过去。   刹那间,沈长风下意识闭上眼睛,好像被抽到的是他自己一般。   耳边听见一阵压低的呼吸声,沈长风再睁眼时,只看见段从祯脸色骤然阴沉,刚刚内敛沉静的眸子也染上几分危险而刺激的怒意。 第78章   即鹿倒吸凉气,随手扯了纱布,把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麻烦给我包一束满天星。”   门外传来客人的声音。   从地上站起来,即鹿应了一声,转了转手臂,忽略了皮肤上火辣辣的疼,擦了擦额角冷汗,连忙走出去招呼客人。   “满天星是吗?”即鹿再次确认,动作利落地给他打包。   伤口处理得仓促,纱布没有包多厚,不一会儿血就浸出来了。   即鹿看了一眼往外渗血的伤口,不动声色地抿唇。   早上的时候接了一个花礼盒的单子,他没办法离开花店,包好了就把东西交给了外卖员,结果中午还没到,就有人找上来闹事,说他女朋友对百合过敏,非要追责。   即鹿觉得无语,花还不是他自己挑的,过敏跟花店有什么关系。   即鹿还是退了一步,说换一束花,谁知那男人不肯罢休,非要花店出医药费。   即鹿礼貌笑着,但是态度依然坚决。   花店不是他的,是韩朔的,这种无理的行为绝对不能纵容。   话没说完,男人一把扯过他手里的花,当头摔到他脸上,即鹿躲闪不及,只能抬手挡了一下,锋利的包装纸划开皮肤,比刀还利,伤口火辣辣的疼。   随便包扎了一下,就又要去招呼客人。   忙了大半天,才有空闲下来处理自己的伤。   从后堂拿了医药箱,即鹿侧头,咬着衬衫的袖子,皱着眉,捏着棉签给自己消毒。   店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即鹿一愣,没有犹豫,单手拿起听筒。   “您好城西花店,请问有什么需要?”   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只有丝丝拉拉的电流声。   即鹿稍怔,停顿片刻,一边别扭着姿势放下刚刚撸起来的袖子,一边把电话换了个手拿,“您好?”   对面终于有了一点回应。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声音听上去慵懒而低沉,像是刚睡醒。   “受欺负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即鹿下意识睁大眼,低头看了一眼座机电话,淡色薄唇翕动几番,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有听见回应,段从祯也不生气,半躺着窝在沙发里,敛眸,目光深邃地欣赏着屏幕里男人骤变的神色,唇角染上笑意。   “斑比,把袖子卷起来,”段从祯垂眼看着屏幕,扫了两眼他的医药箱,继续说,“用箱子里第二排第一瓶药给伤口消毒,然后涂棕色瓶子的那个,再绑纱布。”   听他这么说,即鹿吓了一跳,脸色也僵了些许,怔愣半晌,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店面角落里的摄像头。   男人一抬头,视线正跟他对上。   段从祯笑了一下,语气漫不经心,“早啊。”   猜测得到了证实,即鹿垂下脑袋,抿了抿唇,脸色变了几番,胸口微微起伏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沉默着卷了袖子,按照他说的一一做了。   男人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有听筒处传来的呼吸声让段从祯知道他没挂电话。   看他弄完,段从祯才又开口,“他为什么欺负你?”   闻言,即鹿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他觉得我做错了事。”   “那你做错了吗?”段从祯问。   “重要吗?”即鹿轻声反问,声音淡淡的,“想找茬的人,总能找到理由,不是这个理由就是另外的理由。”   言下之意,即便他什么都没做错,有些疯子还是会找他不痛快。与其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如就这样算了,企图理解疯子的脑回路才是最不明智的。   段从祯沉默了一下,而后点头,“也是。”   “嗯。”即鹿垂眼。   两个人都没说话了,听筒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电流声。   “他买了什么花?”段从祯突然问。   即鹿不解,却还是按照他的意思答了,“百合。但他没要。”   “为什么?”段从祯问。   “女朋友过敏。”   “哦。”段从祯了然,“你给他换了什么花?”   “玫瑰。”   “他拿玫瑰砸你,对吧?”   “……”即鹿没说话,呼吸重了几分。   “对不对?”段从祯重复他的问题。   即鹿抿唇,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段从祯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抹兴味,“行。”   即鹿听他这个语气,一时有些心慌,张了张嘴,“……你要干什么?”   “你问我吗?”段从祯反问,轻笑一声,“你确定要听?”   即鹿:“……”   他没说话了。   “行了,不早了,我还有事。”段从祯声音沉了几分,带上难得的耐心温和,“伤口不要碰水,过两天就好了。”   即鹿微怔,而后还是顺从地点头,没有任何疑问,“嗯。”   “明天见。”段从祯说。   “嗯。”即鹿仍然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他说的明天见估计是在监控里见,即鹿没有多想,他也猜不到段从祯那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应下来就对了,至少不会惹到他。   ·   今天生意不错,太阳还没落山,花圃送来的花就卖完了,还剩几朵打包的时候掉下来的,零零散散,即鹿收拾了一下,拿小礼盒包好,打算送给童童做礼物。   在店门口挂上售罄的牌子,关了软件的接收订单,即鹿刚要拉下卷帘门,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鹿哥。”   拉门的动作一滞,即鹿回过头,看见光弱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韩朔?”即鹿微怔,而后猛然反应过来,往前走了几步,“你……”   面前的人还是穿着离开那天的衣服,看上去熬了不少夜,脸上是勉强的笑容,一双眼睛蒙了雾一样,看不见往日的微光。   “鹿哥。”韩朔又喊他,咧了咧嘴,“我回来了。”   ·   傍晚,海边的烧烤摊,从这里望去,还能看见挂在路边连绵的小灯,看上去格外热闹。   即鹿坐在小板凳上,捏着一罐啤酒,望着面前的人,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韩朔开了口,偏头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纱布,“鹿哥,你受伤了?”   “不小心摔了。”即鹿胡乱敷衍过去,看了他许久,还是开口,“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韩朔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脸色变了变,迟疑地张嘴,“……一点小事。”   “很棘手吗?”即鹿看着他,微微皱眉。   他不知道韩朔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一定不是小事,否则不会耽误这么久。   “嗯。”韩朔点点头,没有再看他的眼睛,口中含糊着,“来了一些警察,家里人都很紧张。”   “没事吧?”即鹿问。   “没。”韩朔摇摇头,脸色有些淡。   即鹿看他三缄其口,心里更是堵得慌,“你要是需要……”   “鹿哥。”韩朔突然放下筷子,头几乎低到桌面上,声音也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冷啊。”   “冷吗……你怎么了?”   即鹿看他脸色不对,愣了愣,忙伸手去扶他,掌心触到一片滚烫温度。   心下一惊,即鹿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不迭把人扶住,“你怎、你身上好烫。”   “鹿哥,回去吧。”韩朔含糊不清地喊他,胡乱拽住他的衣服,“我想睡觉。”   “坚持一下。”即鹿搀着他,艰难往路边挪。   半搂半抱着浑身难受的人,即鹿把他塞进出租车,自己也坐进去,报了花店的地址。   车子绝尘而去,消失在繁荣的夜市中。   “你在看什么?”   李捷咬着汽水的吸管,撑着脑袋靠在车窗上,偏头望着驾驶座的男人,微微挑眉。   段从祯望着那辆出租车消失在转角处,才回过头,“嗯?”了一声,瞥了一眼李捷玩味的表情,云淡风轻地喝了口波子汽水,没说话。   李捷盯着他,唇角勾起,略显轻蔑地戏谑,“嫉妒了?”   “嫉妒什么?”段从祯淡淡问。   “要我说?”李捷笑了出来,“你要否认吗?”   段从祯望着他,思索半晌,微微眯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捷抬手指了一下出租车离开的地方,“他们。”   “他们怎么了?”   “操,你得了吧段从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段从祯垂了眼,望着汽车操纵杆,片刻,才“哦”了一声,“你说我在嫉妒他们吗?”   “不是吗?”李捷挑眉,扬了声音,“你口口声声说你的斑比从今往后再也不敢爱上任何人,现实还是没有如你的意。”   段从祯抬眼看着他,没说话。   “你的斑比没有你能过得更好,他再也不会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你以为你能操纵他的人生,但实际上你给他带来的影响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李捷。”段从祯开口打断他,屈肘支颐,淡笑地望他,“你是不是觉得,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嫉妒是什么感觉?”   李捷顿了一下,嗤笑,“你体会过?对谁?你嫉妒过谁?”   段从祯喝完瓶子里的汽水,把空瓶扔掉,理了理袖口,云淡风轻,“你。”   闻言,李捷有些意外。   “你应该还记得大学时候,教我们解剖学的老师。”段从祯淡淡地说,“他在第二学期带来的助教,那个上课总是喜欢夸奖你的年轻男人。”   李捷想了一会儿,迟疑道,“我记得。”   段从祯继续说,“我很奇怪,为什么他更喜欢你,却从来都不用那种欣赏的目光看我,这个问题我想了一整个学期。”   李捷稍怔,瞠目结舌,“你……那时候嫉妒我吗?”   “当然。”段从祯耸肩,抽了根烟塞进唇间,“所以我把他约出来,问他为什么。”   “他怎么说?”   “他说,是老师不对,老师不该厚此薄彼,以后老师会多关注你的。”段从祯说着,脸上没有表情。   “……”李捷沉默了片刻,“那你呢?”   “我?”段从祯悠然反问,慢慢眨眼,“既然他说他做错了,那就要负责任啊。”   李捷盯着他,揣测着他话里的含义,喉结滚动着,突然想起什么,霎时睁大眼睛。   “他……我记得他从那之后就没有来过学校,说是从楼梯上摔下去受伤了,不会……跟你有关吧?”   段从祯听着他震惊又急切的质问,懒洋洋地敛眸,拧了车钥匙,瞥他一眼,“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段从祯你他妈……”   “所以别揣测我的心思,”段从祯看他,微微摇头,“我体会过嫉妒的滋味,非常深刻,非常令人难忘。” 第79章   即鹿把韩朔带到花店后堂,他不知道韩朔住在哪里,只能权宜之计。好在花店离海边不远,几分钟的车程就到了。   翻箱倒柜找了体温计,即鹿焦急地等在一边,五分钟后检查,才发现韩朔体温已经到了三十八度。   “没事,”韩朔见他比自己还着急,咧嘴笑了笑,“就是吹了风,着个小凉。”   “你怎么不早说?”即鹿叹了一口气。   之前因为段从祯的关系,两个人约好的饭局也无限期延后,这一回还是即鹿说要补上,韩朔才提出去海边吃烧烤。   晚上海边风那么大,两个人还喝了酒,韩朔肯定早就不舒服了,一直忍着没说,怕他担心。   “就刚刚开始有点难受,我立马就说了。”韩朔说,脸色还是红得不正常,“我从小换季就容易感冒,体质问题,没什么大事。”   给他冲了退烧药,即鹿前前后后关了门窗,给他盖好被子,拖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没说什么,但大有在这儿看他一晚上的架势。   “鹿哥,你这是……”韩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小感冒,又不是大病,你不用这么紧张。”   即鹿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韩朔识相地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不会要在这儿呆一夜吧……”   “睡你的。”即鹿淡淡开口,看了他一眼,“你退烧了我就出去。”   “你睡哪?”韩朔问,“沙发吗?”   即鹿偏头看他,没言语,算是默认。   花店本就不大,最大的店面放了鲜花和支架,唯一的一间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即鹿只能睡沙发。   “不好吧……”韩朔有点赧然。   “这是你的房子。”即鹿说,“没什么不好的。”   韩朔这才没反驳,闭上眼睛。   过了大半个小时,即鹿走神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躺在床上没动静的人,望着韩朔虽然闭起来但仍然不断抖动的眼睫,微微皱眉。   “你睡不着?”即鹿问。   韩朔顿了一下,十分不好意思地睁眼,“脑袋疼,睡不着。”   即鹿抿唇,爱莫能助地看着他,片刻,才说,“去医院吧?”   韩朔摇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喉结滚动,“鹿哥,你能不能把电脑打开?”   “有什么事?”即鹿不解,“还有工作吗?”   韩朔摇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放点东西吧,随便放个什么,我觉得这儿安静得我有点耳鸣。”   听他这么说,即鹿才反应过来,入了夜的后堂是有点安静过分了,只有墙外一直修不好的水管在滴滴答答。   “好。”   即鹿应了,把电脑搬过来,打开,随便点开了某一部非常幼稚的动画片,点开一集,音量调到正合适,放到旁边。   耳边有了点声音,韩朔才好受了一些,正要闭眼,外套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即鹿顿了一下,帮他摸出来,递到他面前。   韩朔勉强睁眼,看了一下屏幕,而后眼色都变了,下意识瞟了一眼即鹿,旋即恢复正常,抿唇道,“帮我拒接吧,我好累。”   即鹿稍怔,没有多问,很利落地帮他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还是相同的号码。韩朔没有给对方打备注,但是看他反应,应该是对这一串数字了熟于心。   即鹿再次挂断。   三分钟后,电话又打来了。   “给我吧。”韩朔开了口。   接过电话,韩朔转了身,背对着即鹿,压低声音,“我很困了,要睡觉,别再打来了。”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韩朔沉默片刻,声音微冷,“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总在哭?”   “就不能相信我一下吗?”   “你……”   即鹿听着韩朔压低的声音,突然想起那天傍晚,韩朔离开的时候也是接了电话,温声安抚对面的人不要哭。   即鹿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突兀地窥探别人隐私,他自己都觉得很尴尬。   抬手擦了擦鼻子,即鹿没做声,等他打完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把体温计递过去。   韩朔面色憔悴,带着一点说不出的苍白凝重,与平日温和明朗的样子大相径庭,看上去整个人沉重凛然了许多,眉眼间也染上难得一见的烦躁。   缄默地接过体温计,五分钟后,即鹿看见温度已经退到了三十七度五,没有多留,替他收拾好被子,抱着薄毯离开了卧室。   春季的夜晚,到底还是有些寒凉,即鹿衣衫单薄,加上白日受了点伤,风一吹,也忍不住有点咳嗽。   拿了医药箱,给自己冲了感冒冲剂预防着,即鹿低头,不介意瞥到白天用过的药剂。   他不认识这是什么药,是段从祯要他用的,用第二排第一瓶消毒,棕色瓶子涂伤口。   即鹿想起来还没换药,反正没事做,拆了纱布,重新按照流程抹了一遍,又把新纱布绑上去。   做完这一切,即鹿顿了一下,迟疑着收起医药箱,起身的时候,瞥了一眼花店角落的监控器。   他不知道段从祯是什么时候把店里的摄像头黑掉的,或许是那次他说店里有摄像头,求段从祯别在这里做,又或许是更早,那次只是那男人吓唬他。   他只知道,段从祯想做的事,很少有做不到的。   看了一眼,即鹿收回视线,转身坐进沙发里。   花店朝阳,日落之后就格外冷清,在小卧室里不觉得,到了空荡荡的大厅,才觉出分外萧瑟。   即鹿裹着毯子,刚喝下去的感冒药也开始发挥作用,整个人都很是疲惫懒散,头脑昏昏沉沉。   迷糊里,他无暇再去思考段从祯会不会从监控里看见他,看见他把韩朔扶回来,前前后后地照顾,他也没时间去想这些行径会不会惹怒那阴晴不定的男人,他只希望韩朔的病快些好,他希望韩朔少遭些罪。   昏昏欲睡之际,他好像听见了若有若无的敲门声。   可花店已经打烊很久,也断不会有人这个点找上来。   只当是听错了,即鹿无意识呓语了一句,偏头继续睡。   可敲门声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大门的地方。   即鹿微微皱眉,却不想睁眼。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音打破黑夜的寂静,即鹿吓了一跳,几乎是从沙发上摔下来,猛地弹起,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心脏跳得飞快,即鹿手忙脚乱地抓过座机电话,这才止住了诡异尖锐的铃声。   还没缓过神来,即鹿吓得眼角都是红的,握着听筒的手都在颤抖,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将听筒贴到耳侧。   对面呼吸声半敛,片刻,才开了口。   “把门打开。”   声音低沉沙哑,即鹿就算脑子坏了也认得出来是谁。   他猛抬头,一眼望向窗外,只看见路灯下站着的颀长身影,懒散地倚靠着,偏着头,目光却是看向自己的方向。   脊背一凉,即鹿颤颤巍巍地放下电话,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喉结滚动,闭了闭眼,还是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走出去。   屋外比屋内暖和一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即鹿穿着单薄衣衫,整个人看上去轻飘飘的,瘦削极了。   即鹿唇线抿着,走到段从祯面前,抬眼看他。   段从祯恰好低头,深邃而难以言喻的墨眸望进即鹿的眼睛,让人难以分辨。   “晚上好,斑比。”他勾了勾唇角。   “嗯。”即鹿淡淡地回答,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晚上好,段哥。”   事实是,他一点都不好,他有点冷,还很累,他担心韩朔还在病着,也担心自己会被段从祯弄死。   段从祯盯着他,片刻,才抬手,掌心抚过男人微凉的脸颊。即鹿稍怔,下意识躲闪,还没来得及动作,段从祯已经撤回了手,侧身给他让路,“上车。”   即鹿望着拉开的车门,迟疑片刻,没有问他要干什么或者去哪里,他顺着段从祯的话,坐上副驾,垂眼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段从祯看了他一眼,难得的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很冷?”   即鹿摇摇头,“还好。”   刚刚有些冷,上了车的确还好。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承认自己很冷,那样会更激发这男人扭曲有难以捉摸的兴趣。   即鹿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在路上,他说自己很冷,祈求他将车窗升上来,而段从祯却反而把所有窗户大开,让他吹了整整三公里的刺骨寒风。   曾经的教训,就是一条狗,都已经形成规避危险的条件反射了。   “那你抖什么?”段从祯瞥他,轻笑着问。   即鹿抿唇,垂眼望着绞得苍白的指尖,勉强扯了扯嘴角,“如果你半夜被座机叫醒,你也会害怕的。”   段从祯像是没想到这个回答,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声音带着质疑,“吓到你了?”   即鹿没说话,吸了吸鼻子,抬头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   “说话啊。”段从祯说。   即鹿还是没回答,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树木,手指抠着掌心和其他手指的指腹,过了一会儿,才呐呐开口,“是。吓到我了。我很害怕。”   作者有话说:   计划是四月之前完结,今天无意间看了一下日历,留给我的时间属实是不多了(低头 第80章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轻微的引擎声。   过了许久,段从祯才“嗯”了一下,未置可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即鹿半蜷缩着靠在车窗上,额角抵着玻璃,有些凉。车厢内只剩呼吸声。   “我敲门了。”段从祯突然开口。   即鹿在走神,微愣,含糊着问,“嗯?”   “我敲门了。”段从祯重复了一遍,“但你没应。”   即鹿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刚打电话的事,抿唇咽了咽口水,即鹿撑着手臂,稍稍坐起来一些,声音有点哑,“嗯,我知道。”   段从祯看了他一下,“所以不能怪我。”   “我知道。”即鹿淡声应和着,只是频频点头,敛着双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我没怪你。”   淡然温顺的态度,很是平和的语气,一点错都挑不出来,段从祯启唇,微怔,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副驾上耷拉双肩,看上去情绪恹恹的男人,喉咙涩了一下,到底没说出什么。   即鹿安安静静地坐着,没问他要带自己去哪,也没问他为什么半夜来了,只是望着窗外,根本没什么好看的街景,沉默不语。   五分钟后,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   即鹿坐在座椅上发呆,听见段从祯下车关门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眉眼间都是疲惫,也跟着下去。   望着段从祯径直走进酒店电梯,即鹿微微犹疑了一下,步伐一滞,旋即眼底浮起了然,扯了扯嘴角,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   段从祯没在前台停留,直接上了楼,看样子房间早就订好了,即鹿什么都没问,只半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走。   他不需要问,因为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   酒店房间很暖,带着一点淡淡香草香氛的气味,即鹿走进的瞬间,就被温差激得打了个寒颤。   大门在身后应声关上,即鹿没缓过神,整个人被抵在门上,瘦削脊背撞得钝痛,闷哼咽在喉咙里,不容抗拒的气息欺身压上,段从祯的吻似乎都带着冷意,唇齿相撞,即鹿微微皱眉,尝到一丝血腥味。   段从祯身上泛着寒意,席卷上来,霎时蔓延在两人紧贴的身躯间,即鹿觉得他身上好像比自己还要冷,带着冷冽气息,像是吹过不少冷风。   并不温柔的吻迟迟停歇,段从祯垂眼望着他,呼吸少见地紊乱几分,身前男人抿了一下唇,习惯性地舔了一下唇角,勉力压住微喘的气息。   即鹿靠在门上,薄唇半张,因着刚刚的吻染上几分血色,一呼一吸都带着低颤,段从祯一低头,就能看见男人眼中泛着无神的光,飘忽,虚无,不知道落在哪里。   微微皱眉,段从祯心里蓦然涌上无名火,唇线抿直,动作也愈发激烈。   滚到床上的时候,即鹿才发现这是一间双床房,侧头就可以看见旁边那张床干干净净,整洁而妥帖。   房间内温度正好,甚至有些过分温暖,即鹿呼吸粗重紊乱,趴在褶皱不堪的床榻上,身上覆了一层薄汗,随手扯过枕巾擦了擦脸上不知何时糊了一脸的汗和泪水,即鹿喉结滚动,脱力地垂眼,看了一眼面色难测的人,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到底还是由着他再次拉着他的腿把他拽到床边。   段从祯顿了一下,望着他的动作,有些意外,“你哭了?”   人被翻过来,即鹿吸了一口气,胸腔有些堵,他伸手扯过被拽得皱巴巴的枕头,覆在脸上,胡乱摇了摇头,没说话。   段从祯眉峰微蹙,伸手扯开他攥得死紧的枕头,拿开一看,即鹿脸上满是潮湿,贴近脸庞的发丝都湿漉漉地贴着,看上去状态并不好。   即鹿怀里一空,整个胸腹都暴露出来,不安感霎时让他打了个寒颤,本能下意识曲腿卷腹,试图将弱处全都藏起来。   段从祯拎着枕头的手僵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盯着即鹿的眼睛,片刻,才扔开枕头,伸手把即鹿额头上的碎发都撩开,潦草地擦了擦他脸上的水渍。   段从祯缓了缓粗重呼吸,沉眸看着他,停了动作,“哭什么?”   即鹿没说话。   消极抵抗的态度更是惹得段从祯不快,身下用力一顶,段从祯掐着男人的腰,一手扳着他的脸,声音已然染上不悦,“为什么哭?”   即鹿闷哼一声,声音都变了调子,嘴唇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只能拼命摇头,声音带着低喘,“……不知道、我不知道。”   段从祯看着他,发现他脸上带着一点不正常的异样绯红,唇色却是白的,像是很冷,可又真切地感受到他身体里正在慢慢升温。   稍怔,段从祯伸手捏住即鹿的下巴,把他的脸扳过来,探他额头温度。   即鹿恍神,根本没有反应,只能任他摆布,眼神都有些涣散,隔着薄薄的水雾,连面前是谁都看不清。   身后蓦然空了,即鹿无意识叫唤了一声,整个人突然被拎起来,段从祯拉着他手臂把他拖起来往浴室走。   ·   水流急促,不过一会儿整个浴室都漫起水雾,蒸得人都热起来。   即鹿泡在浴缸里,加了浴盐的温水漫上胸口,才渐渐清醒过来,猛地趴在浴缸边剧烈咳嗽,眼前逐渐清明,看见段从祯半蹲在一边,淡淡地望着他。   视线对上,即鹿脊背一凉,不动声色收回搭在浴缸沿上的手,悄然缩回角落。   望着面前低垂着眼,脸颊绯红的人,段从祯稍稍偏头,眼里闪过几分不明意味,片刻,抬手把毛巾递给他。   即鹿飞快抬眸瞥了一眼,接过毛巾,低声道谢。   “为什么哭?”段从祯又问。   即鹿没想到他还在想这件事,抬头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段从祯盯着他,微微皱眉,“有这么不情愿?还是你担心你同事?还是说什么别的理由?”   即鹿被他逼问得耳朵嗡嗡的,听他提了韩朔,又警觉起来,“没有,不是,跟他没关系。”   “还帮他说话?”段从祯凛眸,声音生硬几分。   “没有,不是。”即鹿忙摇头,嗓音湿润,“我只是想他生病了,可能我也有一点。”   看他紧张成这样,段从祯隐隐有些厌烦,望着即鹿谨慎而抵触的神色,又说不出什么。   “不准再提他。”   段从祯冷硬撂下一句话,完全没说是自己先提起的,站起来拿起淋浴头洗了个澡,转身出了浴室。   即鹿望着他随手摔在一边的湿毛巾,溅出的水花甚至滴到即鹿脸上,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匆匆洗了一下身上,即鹿双膝微屈,泡在水里觉得很舒服,都有些不想起来,可一想到段从祯还在外面,放松的心情又低沉下去。   过了一会儿,浴室门被拉开,段从祯把换洗衣服扔给他,“嫌病得轻吗?洗完早点起来。”   即鹿没敢耽误,从水里起来,擦了一下,换上段从祯给他的衣服,从浴室出来,就看见段从祯半靠在干净的床上,低着头看手机。   目之所及,尽是杂乱的狼藉,地摊上都是散落的衣物,床榻凌乱不堪,灰色床单被水渍染成深色,一片一片的污斑,刺激着视觉,荒诞而疯狂。   他知道为什么段从祯要订双床房了。   擦着头发,即鹿走过去,段从祯头都没抬,递给他一杯深褐色的药。   迟疑一瞬,即鹿吸了一口气,没接,讷讷地开口,声音带着寝事后的温淡,“……这是什么?”   段从祯抬头,看了他许久,唇角扯了一下,荒唐地轻笑,“感冒灵。从没喝过?”   “……噢。”即鹿这才接过来,皱着眉灌下去。   段从祯瞥他,轻轻挑眉,“怕我给你下毒啊?”   即鹿喝完,把杯子放下,慢慢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段从祯没有多逼问他,偏头示意了一下侧塌,“那休息吧。”   微微一顿,即鹿有些没想到他就这么放过自己,僵硬片刻,警觉地望着他,段从祯撑着额角,垂眼看手机,没再搭理他,即鹿这才松了一口气,绕到床边,掀开被子钻进去。   即鹿没睡,睁着眼,盯着对面凌乱潮湿的床铺发呆。   身边床垫下沉,灯光昏暗,只留下床边的夜灯。   呼吸一滞,即鹿身躯微僵,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   自从他那天从医院跑出来,就再也没有跟段从祯同床共枕的时候,久违的熟悉感,带着一点未知的陌生,让他格外不安。   房间一片寂静,耳边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即鹿听着身后的声音,一刻也不敢放松,后背突然一热,段从祯伸臂绕过他的肩背,强硬地将他拽回床榻中间。   始料未及,即鹿轻轻换了一口气,而后飞快压下来,没再出声。   脊背贴在段从祯胸口,隔着单薄衣料,能感受到男人有力沉稳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段从祯伸手,往他面前摔了一沓东西。   纸张擦着鼻尖落下,即鹿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看清枕头上是一沓钞票。   蓦然一怔,即鹿想起一个小时之前两个人近乎失去理智的纠缠,望着面前一摞一百块的钱,突然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   垂了眼,即鹿咬咬牙,抿着唇没说话,呼吸却重了几分。   没有理会段从祯扔下的钱,即鹿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去在乎他刻薄的行为。   身后的人动了动,手臂横在他腰上,抱玩偶一般霸占着他,不让他挪动分毫。   即鹿试着动了动,发现一点都动不了,徒劳地尝试之后,只能隐隐叹气。   “买花的钱。”段从祯突然开口。   低沉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带着一点慵懒,寝事后的干涩低哑,在昏暗里格外迷离。   即鹿微怔,呼吸顿了一下,听清了段从祯的话。   “……什么?”即鹿含糊地问。   “买花的钱。”段从祯说。   即鹿喉结动了一下,“谁买花的钱?”   段从祯沉默片刻,“那个啤酒肚的秃子。”   说的是上次在店里摔他花的无理男人。   即鹿愣了一下,“他……”   “他买了十束百合,十束玫瑰,这是他给你的钱。”段从祯说。   即鹿低声说,“……我没收到订单。”   “嗯。”段从祯理所当然地应了,微微低头,干燥的嘴唇擦过即鹿裸露在外的颈侧,似若有若无的亲吻,“因为是我卖给他的。” 第81章   酒店的房间寂静非常,只有床边夜灯还亮着昏暗的光,即鹿身躯僵硬地躺在床上,身后是男人温暖的胸口,好像贴着他的脊背,连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段从祯略低着头,微凉的唇擦过即鹿颈侧,手臂横在他腰上,以一种极其暧昧而强势的姿势把他箍在怀中。   即鹿垂眼,咬了咬牙,轻轻动了一下,拉开了一些距离。段从祯没察觉。   “你卖给他的?”即鹿问。   他想起段从祯给他打的电话,那时他问段从祯想干什么,段从祯没说。   “嗯。”段从祯言简意赅地应了。   “他为什么要买?”即鹿望着那几张粉色钞票,眼神发虚,“……你威胁他了?”   “啊,那倒没有。”段从祯缓了一声,懒洋洋地开口,听上去有些困顿,声音却带笑,“他自愿买的。”   “……”   即鹿没说话了。   段从祯的话有几分可信,他尚且不清楚,可想着那胖男人当天无理取闹的举动,要让他自愿买花,即鹿绝对不相信。   段从祯没有理会他的沉默,伸手又把他扯回来,慢悠悠地哑声说,“我问他买不买,他高高兴兴就掏钱了……”   “……”   即鹿抿唇。   段从祯又说,“然后我就把枪收起来了。”   即鹿心下了然,闭了闭眼,微不可见地叹气。   段从祯低头在他颈边蹭了蹭,“然后我把那些花全塞他嘴里了。”   即鹿一顿,“你……”   “他自愿吃的。”段从祯打断他。   “……”   自愿才有鬼。   “你能交差就行了。”段从祯说,声音染上困倦,“至少不用你自己贴钱,这不就得了。”   即鹿微愣。   那胖子男一下子摔了他两束花,还要他赔钱,即鹿不想事情闹大给韩朔添麻烦,自己往收银台贴了百来块,只有医药费他坚持不出,明明不是他做错的事,他也绝不会负责任。   他不知道段从祯看见了。   “我不要。”即鹿垂眼,低声淡淡开口,“你买的花,跟我没有关系。”   段从祯轻笑,“爱要不要。”   即鹿被忤得没话说,吸了一口气,正要再开口,又听见段从祯懒散地打呵欠,“你不要我就拿去给韩朔。”   正想反驳什么,想起他前不久还在生气,不准他再提韩朔,即鹿又堪堪闭了嘴,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他要闹就让他闹去,反正跟自己无关,即鹿劝自己,这也不算欠他的人情,这些事跟段从祯以前伤害过他的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即鹿闭了眼,眉峰却依然浅浅蹙着,在段从祯身边,他始终无法睡得安稳。   “他明天还会去你们花店的。”段从祯说。   “干什么?”即鹿不解   “认错。”段从祯说。   “……?”   “我让他跪下来跟你道歉,他高高兴兴答应了。”   即鹿睁开眼睛,下意识侧头,却只能看见起伏的被沿,完全看不见段从祯。   有点不安地动了动,即鹿微微屈膝,把自己缩起来,偏头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半天没说话。   “我本来没打算跟你说的。”段从祯开口,语气有些失望,“毕竟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   即鹿抿了抿唇角。他不觉得有人突然跪在你面前是一种惊喜,可段从祯似乎是这么觉得的,他乐于看别人出丑,乐于满怀兴趣地欣赏他人的痛苦和难堪。   “段哥,”即鹿喊了一声,“这种事情不太好玩。”   “不同意。”段从祯直接反驳,“我觉得很好玩。你可以保留意见。”   “……随便吧。”   即鹿觉得很累,段从祯好像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他不遵守规则,也不害怕惩罚。   在他的眼里,对错都只能由自己定义,这也直接造成了这个人的阴晴不定,和令即鹿惶惶不可终日的危险莫测。   停顿片刻,段从祯又说,“我跟你说一下,免得你说我吓你。”   即鹿眼睛微睁,视线落在对面那张凌乱的床上,喉咙干涩不已,喉结上下滚动,有些干哑。   段从祯喜欢这种刺激的事情,他喜欢无处不在的危险和陷阱,他喜欢半夜敲开即鹿的门,喜欢用刺耳的电话铃声闹他,更喜欢看他惊恐失措的表情。   让段从祯觉得很有掌控欲。   他不明白这些有什么可怕的,也不明白为什么那男人胆子突然变得这样小,他理解不了即鹿的惶恐和畏惧,面对自己,时刻的警惕和抵触。   耳边是男人带着笑意,毫不在乎的声音,即鹿闭眼,只觉得脑子开始嗡鸣,声音微颤,“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段从祯没听清,“嗯?”   “你摔了童童的红豆苗,还弄哭了那些捏泥人的小孩……半夜给我打电话,还跟我说你又把另一个人教训了……是你、你把童童推到地上,还假惺惺地扶她,偷走了我送给她的花,对不对……我知遖颩道了,我都知道了……”   男人声音哽咽,像是突然受到了打击似的,身躯也渐渐僵硬,语无伦次,让段从祯听不懂。   “什么?”段从祯皱眉,十分不理解。   即鹿像是听不见他的话,小幅度摇头,额头开始冒冷汗,“你想折磨我对不对?你想让我害怕,好把我送回精神病院是吗?”   段从祯听得一头雾水,伸手扳住即鹿的肩膀,把人翻过来,蓦然看见男人空洞的眼神染上绯色,带着难以言喻的雾气,看过来的时候,脆弱勾人。   段从祯喉咙一紧。   “你就是这样打算的,就是这样的……你想弄死我,你想把我送回精神病院……你想让我觉得自己又疯了,对不对?你要报复我,用同样的手段……”   段从祯盯着他,手臂按住男人颤抖的双手,声音平静,“不是。”   “撒谎!”即鹿颤声怒吼,声音带上湿润的腔调,整个人瞬间惊恐起来,“你骗不了我,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段从祯,你不会如意的,真的,我看过医生了,他说我的病已经很稳定了……我已经开始减少用药了,我在变好了……你没办法再、再送我回去的……我马上就要、变成正常人了……你不能……”   段从祯看着他,伸手捏住即鹿下颌,迫他张开嘴,眼疾手快塞了一粒药进去,强迫他咽下。   即鹿摇头,想吐出来,段从祯堵住他的嘴,逼着他仰头吞下去。   用力把人按住,段从祯听着他紊乱的呼吸和没有逻辑的话语,将人箍在怀中,稳定他躁动的情绪。   突如其来的发病毫无征兆,持续了将近三分钟,才又听见男人的呼吸慢慢恢复正常,僵硬的身躯也逐渐软下,额角湿润,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段从祯垂眸,眸光暗淡不测,没有任何情绪,掌心轻抚过男人瘦削的脊背,侧头吻他眼尾。   即鹿低着头,额头满是冷汗,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没从濒死感中缓过神来。   “斑比。”段从祯温声喊他,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要我提醒你吗?精神疾病是无法治愈的。”   即鹿突然笑了,只是一声,再没有别的话。   段从祯抱着他,细碎的吻落在眉眼,鼻尖,绯红而滚烫的唇上。他贴在即鹿耳边低声道,“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正常人。”   怀里的身体没有动静,死了一般,只有心跳声和微弱的呼吸声表示他还活着。   “但有个好消息,斑比,我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段从祯轻笑着,声音低沉温和,染着笑起来的气音,一字一顿,“所以我们都别想好过。”   他不是正常人,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赶过来,买了十束花,找上欺负过斑比的秃子,把带刺的玫瑰花全塞进那秃子男的嘴里。   段从祯最喜欢看人受折磨。   他看邻居的宠物失足掉进湖中被淹死;他听那个工作认真的实验员因丧子而恸哭。   他欣赏痛苦和死亡,欣赏别人痛哭流涕的样子,他理解不了痛楚,也无法感同身受。   段从祯觉得自己疯了。   看着面前突发疾病,面色病态绯红的男人,他不想去掐他的颈,也不想看他惊慌失措的面色,段从祯只想把他抱在怀里,听他在自己耳边惊魂甫定地呜咽喘息。   他不是个正常人,也不屑于做正常人。   他跟即鹿都是病人。   即鹿咽着口水,被他抱着,身躯发烫。他抬手,用力勾住段从祯的脖颈,把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拉近,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喉间呜咽。   “段哥,你弄死我吧。”他说着,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到时候你再去害谁,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段从祯听着他的哀求,耳侧都是男人滚烫湿润的一呼一吸。   即鹿从他身边逃走以来,再没有这样主动的亲昵,而现在他紧紧抱着自己,好像要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似的,不是求欢,不是索吻,不是一遍遍地向他表达入骨的爱意,而是希望他亲手了结了自己。   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与伦比的兴奋。   唇角勾起,段从祯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兴味,带着光亮,呼吸也因为短暂的兴奋而急促起来。   “不,斑比,不可能的。”   他不住地吻他,咬着男人干燥的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眷恋地松开,喉间已然带上喘息。   段从祯舔去他唇角的血,与他额头相抵,望着即鹿颤抖的唇,眼底都是淡然笑意。   “我们要一起死。”他说。 第82章   翌日清晨,六点刚过,即鹿自然而然醒过来,生物钟和久病缘故,他并未多眠,瞥见窗外寥寥晨光,就慢慢清醒。   酒店房间宽敞,清晨更显冷清,床边的夜灯似乎开了一夜,给萧瑟清冷的房间添上几分暖意。   床铺是冷的,即鹿身体并不温暖,即便睡过一觉,醒来时床榻也没什么温度。   段从祯早就走了,即鹿有些知觉,却没有深刻的印象。   半夜发病,闹了一出之后,他就没什么力气,只能紧紧抓着段从祯的手臂,靠在他身上喘,听他在自己耳边说那些扭曲而疯狂的话。   他记得三四点左右的时候,段从祯接了个电话,站在窗边抽了一会儿烟,然后就走了。临走前摸了他的脸,还亲了亲他,把他弄醒了,跟他说了一声早安,然后才走的。   “斑比早安。”段从祯摸着他的脸,垂首轻轻蹭他的嘴唇,“我有事要回去一趟,你乖乖的。”   睡眠被打断的滋味不好受,即鹿微皱着眉,睁眼看了一下,段从祯却不让他睡,执拗而顽劣地闹他。   “好,好……”即鹿被闹得无法,只能迷迷糊糊地点头,“早……”   得到想要的回答,段从祯才罢手,替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这才关了灯离开。   睡意消散,即鹿坐直身躯,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脑袋,面色淡然地掀被下床,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   对面的床铺还是乱糟糟的,灰色的床品被水渍浸湿,一晚上又干了,变成一块一块的斑驳。   任谁都看得出昨夜发生过什么。   即鹿有些头疼,喝了两杯冷水,才压下心底那点烦躁。   床头柜上是一个黑色的纸袋,里面装着段从祯给他准备的衣服,即鹿翻了翻,发现是自己的尺码,他以前却没有见过,大概是段从祯买的。   纸袋下压着一张便签纸,是即鹿熟悉的那款便签,字迹潇洒飘逸,格外好看,只有寥寥数字,告诉他退房时间,在此之前可以留在酒店睡觉都没关系。   垂眼望着那张便签,即鹿手指微曲,单手将便签纸捏成团,随手抛进垃圾桶里。   段从祯不知道怎么想的,订了两天,可只用了一晚上,即鹿自然不会在这里住,心里想着花圃的车子什么时候来,匆匆整理好自己,急忙往外走。   刚回花店,送花的车就来了,司机看见即鹿从路边往里走还有点奇怪,即鹿淡淡笑了笑,扬了一下手里的糯米粥,面不改色地撒谎,“出去买个早餐。”   司机这才了然地点头,接过即鹿递来的围裙,开始一起搬花。   韩朔好像还没起床,卧室的门依然是关着的,即鹿看了两眼,还是没有贸然打扰。   过了一会儿,花店准时开业,接收订单的机子隔一会儿就要响起,即鹿坐在小院子里,低着头剪花,思绪却无法专注。   到了半上午,陆续有人进来挑花,最近有节日,因此小束花卖得特别好,有些客人买了觉得漂亮,品相好,还会回头买些更昂贵的。   即鹿没怎么招呼,一如既往地让客人们自己挑选。   有一个人来的,有两个人来的,即鹿望着那些人,突然想起段从祯说的话。   “他明天还会去一次花店给你道歉,我先告诉你,给你提个醒,免得又吓到你。”   手上动作停下,即鹿有些犹豫地回头,盯着巷子口看了许久,心里略有些不安。   他不知道段从祯是不是又在骗他,他其实一点都不期待那疯子的道歉,就当被狗咬一下,在店里工作,接待难缠的客人本就在所难免,他只希望生活能再平静一些。   低低垂了眼,即鹿握紧手中修剪花枝的剪刀,伸手按住胀痛的额头,呼吸沉重。   温度渐渐高起来,店里人也越来越多,即鹿把纷乱思绪放到一边,忙碌起来。   卧室门一开一关,即鹿回头,韩朔头发乱糟糟的从里面走出来,径直去了浴室,过了一会儿脖子上挂着毛巾出来,脸上还有水珠。   “好些了吗?”即鹿匆匆跟他打了个招呼,又跑到台前签单子,把外送的花朵交给外卖员。   “好多了。”韩朔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捏着毛巾擦脸。   即鹿“嗯”了一声,帮一对情侣包好花,目光无意间扫过韩朔,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即鹿微怔。   韩朔张了张嘴,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半晌,才犹豫着问,“鹿哥,你昨晚没事吧?”   即鹿一愣,心下一惊,猛回头看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迅速恢复过来,生硬地问,“没事。怎么了?”   “我……”韩朔抓了抓头发,隐晦地看他一眼,“我昨天晚上醒了,想喝水,出来看见你没在,毯子掉在地上……”   即鹿没想到他会半夜醒过来,更没想到他会发现自己不在店里。   他一直住在后堂,根本没在外面租房子,现在撒谎说出去住,也找不到合理的由头。   即鹿咽了咽口水。   “我打你电话,没人接。”韩朔声音越来越低,目光盯着他,说不出的探究,“所以我调了一下大堂和门口的监控。”   听他说着,即鹿有些不解,他没有收到任何未接来电。   “我看见你……”韩朔舔了舔唇角,好像再为自己调取监控的行为感到赧然,面上也有些僵,“跟上次来我们店的客人……出去了。”   话音一落,即鹿手中动作霎时僵下,撑着冰冷的台面,一时有些恍然。   正打算编点什么混过去,即鹿又听韩朔说,“我还看见他上次买的花就放在卧室里。”   “……”即鹿张开的嘴又闭上了,“这个啊……”   “后来我再打电话,是他接的。”   即鹿微怔,“他说什么了?”   韩朔抓着头发,看上去面色有些不太好,思索了一会儿,说,“就说你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让我明天再打,可我早上打的时候,你手机关机了。”   “……哦。”即鹿点点头,无意识松了一口气。   “鹿哥,”韩朔看着他,眼神暗了暗,“那是你男朋友吗?”   “……”   即鹿没说话。没承认也没否认,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答些什么。   他其实跟段从祯从来都不是恋人,而现在自然也不算分手,顶多只能是一个“不清不楚捉摸不透的纠缠他的疯子”。   韩朔看他三缄其口,以为他羞于承认,淡淡笑了笑,又恢复明朗神色,一副了然模样,“我说那天你们为什么那么奇怪,你男朋友脾气有些怪怪的。”   即鹿心里认同。   段从祯的脾气真的很古怪,正常人无法理解,也没办法接受,也就是他傻,段从祯给什么都受下来,被他玩得惨成这样。   “你们闹矛盾了吗?”韩朔问。   “没。”即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含糊应了。   韩朔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片刻,才说,“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嗯。”即鹿敷衍地点头,岔开话题,“你饿不饿?”   韩朔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餐,从收银台拿了点钱出去。   韩朔走后,即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起他说后来又打了一次电话,但手机关机,即鹿记得自己手机一直有电,觉得奇怪,摸出来看了一下。   翻了许久,联系人列表里找不到韩朔的号码,即鹿微微一愣,突然想到什么,点开黑名单,果然,韩朔的号码被拉黑了。   即鹿十分确定,自己从来没有拉黑过他,联系到韩朔刚刚说段从祯替他接了个电话,也不难推测这幼稚的事出自谁手。   沉沉呼吸,即鹿把韩朔又拉回来,心里有点不舒服,目光扫过通话记录里那串号码,没有备注,是段从祯的新号码,微微抿唇,手指一松,把他送进黑名单。   做完泄愤的事,即鹿犹豫一瞬,看了一眼店里的座机电话,心里涌上一阵后悔和迟疑,只一瞬间,他咬了咬牙,还是没改决定,匆匆把手机收起来。   韩朔很快回来,穿着一件单薄外套,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气,径直走向前台,“鹿哥,外面有个人找你。”   即鹿微愣,“找我?”   “嗯。”韩朔也不知道是谁,比划了一下,“男的,大概四十,这么高,这么胖,地中海。”   他一形容完,即鹿就知道是谁了。   犹疑一瞬,即鹿还是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哪?”   “巷子口往左边走,有辆白色的车。”韩朔说着,有些担忧,“没事吧?”   “啊,没事,”即鹿摆摆手,“就一客人。”   “买花的吗?”   “嗯。”   “那他为什么不进来?”   “不知道。”即鹿微微摇头,“我去看看。”   抓起手机,不动声色地把弹簧刀放进口袋里,即鹿推开门走出去。   刚走到巷子口,即鹿左右看了看,口袋里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只有短短四个字:   【放我出来。】   手指一顿,即鹿捏着手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心里暗暗烦躁了一下他号码真多,想了一会儿,即鹿打算装没看见,半担忧半决绝地把手机收了,往左边走了一小段路,一辆白色车子停在路边,渐渐露出车头。 第83章   即鹿手插在口袋里,犹豫着走近,车子里没有人,游目四顾,周边也不像有人等着的样子。   但韩朔总不会平白拿他寻开心,即鹿转了一圈,还是没人,带着怀疑转身,正要折回去,一旁绿化带的盲区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即鹿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定睛一看,面前就是那天对他发脾气的胖男人。穿着西装,衬衫的扣子都崩得紧紧的,看上去马上要上班。   中年男脸色不善,额角带着薄汗,看上去格外警惕,死死盯着即鹿,嘴唇一张一合,“你想要什么?”   即鹿被问得一头雾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里的刀子,没应他的话。   “你要钱吗?还是要什么?”中年男气息急促而粗重,像是承受巨大压力,“你到底想干什么?条件尽管开,你放过我。”   即鹿皱眉,唇线紧抿,面色冷淡地看着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中年男一下急了,伸手扯了一下他的手臂,“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把视频删了。”   即鹿猜测有可能是段从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才逼这人来找他。   手臂被抓得生疼,男人油腻滚烫的大手贴在皮肤上,即鹿顿时有些泛恶心,挣了两下,没挣开,霎时心生怒意。   “放开我。”即鹿冷声道,用力拧着手臂,有些气愤地低声质问,“把我脸划了还不够?还要扭我的手吗?”   男人闻言顿了一下,立马放开。   “先生,我求求你,那天是我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开个价我绝不还口。”   即鹿还未开口,突然响起一阵铃声,中年男微愣,而后着急忙慌地接起电话,点头哈腰地贴在耳边。   不多一会儿,中年男一僵,脸色突变,顿时扭曲到了极点。   即鹿还没反应过来,面前这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双手扯着他的袖子,声音都拔高许多,“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该死,我那天眼瞎了才冒犯你,我求你放过我……”   被蓦然扯住手臂,即鹿趔趄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又被这人拽住裤脚,痛哭流涕,“你可怜一下我,我不想进监狱,你让你朋友放过我,我这辈子不能就这么完了……”   车边闹出不小动静,路上隐约有些过路人朝即鹿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好在两人恰巧夹在车子和繁密的绿化带中间,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看即鹿没有反应,面色仍冷淡,男人霎时慌了,扯着他的裤腿,作势要给他磕几个头。   即鹿瞳孔微震,呼吸一滞,猛地伸手拦住他动作,忍无可忍地把人拉起来。   他不要脸,自己还要脸。   看他态度松动,男人感激涕零,都快贴到他腿上,满是横肉的脸上堆着笑,连声道谢。   “我没有威胁你的兴趣。”即鹿扫他一眼,拉开两人的距离,“你既然道歉了,我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你走吧。”   男人有些迟疑,“我那视频……”   “我不知道什么视频。”即鹿说。   看他真不知情,男人又慌了,“你朋友手上有我的视频啊,你能不能让他销毁了,我出多少钱都行。”   即鹿垂眼,望着地面,微抿唇,“他的事我做不了主。”   “你可以啊,你做得了主,”男人急切地哀求,肚子上的扣子都急得快崩出来了,“你朋友对你那么好,肯为你做这么多事,他肯定听你的,我求求你发发善心,放过我好不好?”   即鹿没说话,喉结上下滚动。   “我还有一个女儿,我不能有事啊……”男人开始打感情牌,循循善诱,从西服内衬里摸出皮夹,“我给你一百万,算是精神损失费,行吗?”   即鹿还是没说话,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三百万。”男人加了价,撕下一张支票,打量他的脸色,“……五百万?”   “行了。”即鹿不耐烦地打断他,轻蔑地瞥过他手中被冷汗浸湿的单薄纸张,“我说了没兴趣威胁你。”   男人讨好地搓手,哂笑道,“那你看……”   “他的事我没有干涉的资格。”即鹿淡声道,“既然你已经道歉了,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真的吗?”男人嗓音沙哑。   “嗯。”即鹿答。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段从祯会把这男人怎么样,他嘴上说要他给自己道歉就好,但说不准他一时兴起,又想起折磨人取乐的法子,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都未可知。   他只想先把这人搞定,别再缠着自己。   “你跟他说一声,你帮帮我。”男人摸出笔签支票,“我给你出医药费,多的你拿去把花店装修一下,再开一间都可以,成吗?”   说完,把签着五百万的支票塞进即鹿口袋里。   面对男人的连声哀求,即鹿真的有点不耐烦了,随口应下来,拂开他的手。   看他答应,男人才放下心来,按着他的手,脸上堆笑,“拿着,拿去多盘几块花圃。”   即鹿淡颜,别过脸,没再搭理他,转身就走。   走到路口,即鹿并不放心,侧头望着那男人的车子离开了,驶出街区,才敛眸,转身进了窄路。   韩朔正坐在电脑前看订单,目光定格在同一页许久,像在发呆。   即鹿打了个招呼,换了衣服准备去修花。   手机响起,即鹿随手接起,也没看号码,直到听筒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才猛地惊了,拿下来一看,屏幕上俨然是一个陌生号码。   “斑比。”段从祯像是没休息好,声音带着干涩的低沉,却十分平稳,“他找你了吗?”   下意识看了韩朔一眼,即鹿单手握手机,另一只手系工作服的扣子,“嗯”了一声。   “不用谢。”段从祯说。即便即鹿也没有谢他,甚至都没有开口。   即鹿沉默着,片刻,压低声音,“你威胁他了?”   “啊,没有啊。”段从祯答,声音带着散漫。   即鹿吸了一口气,肯定道,“你威胁他了。”   段从祯笑了一下,“嗯。”   即鹿没说话了,久久沉默着,目光低垂,怎么都扣不好最底端的扣子。   电话内外只剩沉寂,和微微的电流呼吸声。   “斑比,”段从祯突然开口,意味深长,有些莫测道,“你怎么不听话?”   话音一落,即鹿手腕僵硬,正要系上的扣子一松,又脱落开来。   段从祯说的是把他电话号码拉黑的事。   他最喜欢这样,用平静语气说出一些骇人的话,就好像在段从祯眼里,恐吓,威胁,虐待和折磨都是如此平常的事。   即鹿喉结干涩地滑了滑,呼吸急促几分。   段从祯听着他的呼吸,微微垂眼,望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眉眼间难得带上几分玩味的温和色泽。他唇角一松,声音略带着几分戏谑,   “他让你来向我求情,你怎么不来求我?” 第84章   说完话,段从祯噤了声,等着他回话。   本来以为他要质问拉黑的事,即鹿连谎都想好了,问起来就说手误,或者手机坏了,不管段从祯信不信,他都没办法了。   过分的沉默引起了韩朔的注意,他从电脑抬起头,往即鹿这边看了一眼。   即鹿低头,装作没事,低声开口,“你有他什么视频?”   “传到网站能大赚一笔的视频。”   “……”即鹿从工具箱里拿起剪刀,低头往外走,“你想干什么?”   “还没想好。”段从祯声音稍沉,带着一点困顿,“你想怎么玩?”   即鹿听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抿唇,“不要把我扯进来。”   他要发疯,还要借着为他出气的名义,就好像段从祯喜欢看见惨烈的死亡,还要假借实验之名处死那些动物。   他不想卷入段从祯畸形的爱好里。   “你不想陪我玩吗?”段从祯问,眉梢微挑,“斑比,没有你我可玩不开心。”   “随便你怎么样吧。”即鹿捏了一下眉心,不愿意再跟他纠缠。   “意思是你怎么样都不愿意求我。”段从祯问,轻笑了一声,声音敛了一些。   即鹿听着他过分平静的声音,摸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又不能贸然反驳,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我求不求你,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段从祯没说话,只有若有若无的浅淡呼吸,有一瞬的停滞,低低沉沉的,像是轻轻笑了一下,而后低声开口,“嗯。没区别。”   意料之中的回答,即鹿倒是觉得他有些时候还算坦诚,淡淡笑了一下,没什么情绪,只是觉得他实在是怪得可以。   段从祯望着电脑,目光柔焦,指尖把玩着金属质感极重的打火机,声音温淡,“那如果我说我也有韩朔的把柄,你愿不愿意求我?”   即鹿微顿,一时警觉,“你想干什么?你有他什么把柄?”   即鹿霎时想起韩朔前几天被家事缠得劳神劳心,整个人都疲惫许多,看得即鹿心里生疑,却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段从祯干的。   段从祯没说话了,沉默着,即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焦躁地舔了一下唇角,改了口风,“算我求求你。”   电话那头的呼吸缓了一些,带上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默,许久,他才听见段从祯淡淡轻笑,笑意里带着点轻飘飘的蔑然,“骗你的,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即鹿低着眼没说话,有些苦涩地咽口水,喉咙沙哑。   “真的。”段从祯加了一句。   “嗯。”即鹿点头,没有异议。   段从祯听得出他话里的敷衍和柔顺,即鹿并不是真心相信他的话,他只知道顺从段从祯,就能最大程度上少遭点罪。   段从祯轻哼,并未多说,转了话锋,“他给你的钱你收着,我查过,是干净的。”   即鹿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了,段从祯那种无孔不入的人,想要每时每刻监控任何人的动向,都是很容易的事。   “嗯。”即鹿仍然点头。   “你哑了?”段从祯问。   “没有。”即鹿说。   段从祯轻笑,“行。你挺厉害。”   即鹿没说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知道惹火我没什么好下场吧?”段从祯笑着问,虽然话语是狠的,声音里却没什么怒意。   “我知道。”即鹿说。   “那你态度就不能好一点吗?”段从祯问。   即鹿望着手里的剪刀,指尖微屈,指腹擦过虎口的薄茧,稍微有些粗糙的触感。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我以前态度很好,后来我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段从祯不仅不爱他,甚至很讨厌他,无论他多么体贴入微,事无巨细,只要段从祯想,就能抹杀他一切付出。   “段哥。”即鹿喊他,有些无力地笑了一下,声音温淡,“就算我再像以前一样,你也不会相信,对吧?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何必呢?自欺欺人罢了……”   “即鹿。”段从祯突然开口打断他,连名带姓地喊他,没有再喊斑比,声音带上一点冷意。   即鹿下意识噤了声,脊背微僵,条件反射一般的心悸。   “我不在乎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只论迹不论心。”段从祯轻笑了一声,笑意里带了点无所谓。   “……你到底图什么?”即鹿有点心力交瘁。   段从祯默了一会儿,薄唇轻启,声音平静,“你确定要听?”   即鹿想了想,还是摇头,“不。”   “行了。”段从祯沉了声,把手上物件收起来,合上电脑,“我还有事。”   挂了电话,段从祯眉峰微蹙,靠在沙发角落里,身躯微松,窝进柔软的靠枕,抬手捏住睛明穴,半晌,都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怎么都换不上来。   腹部一阵痉挛,段从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餐桌边,随手拈起桌上止疼片,含了一口隔夜的冷水咽下去,一会儿才觉得好了很多。   等那一阵莫明其妙的烦躁感退下去,段从祯俯身拎起外套,边拿起车钥匙边打电话。   响铃几秒后就被接起,段从祯锁上门,淡淡开口,“沈长风,出来。”   ·   即鹿剪完一束花,放到一旁,余光瞥见身后站了一双鞋。   微愣一下,即鹿抬头,正看见韩朔披着单薄的外套,站在自己身后垂首看着。   “有什么事吗?”即鹿问。   他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靠近很是忌惮,因为段从祯喜欢做这种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然后看他受到惊吓的样子。   他甚至丝毫不怀疑,段从祯也是那种会半夜站在他床头的人。   韩朔摇摇头,挨着他坐下。   即鹿余光瞥到店门口的监控,怕段从祯看见他跟韩朔太亲近,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挪。   韩朔没注意他的动作,拾起剪刀,跟他一起修剪花束,咔嚓几声过后,才迟疑着开口,“鹿哥,刚刚是你男朋友吗?”   即鹿微怔,想到刚刚的电话也许被他听见了,也没有反驳,随口应下,“嗯。”   “你们吵架了吗?”韩朔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鼻音,“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嗯。”即鹿继续说。   “没事吧?”韩朔担忧地问。   “没。”即鹿摇头。   韩朔噤了声,盯着他淡然的侧脸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动了两下剪刀,还是抬起头来,“鹿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第85章   面对韩朔的询问,即鹿有点不知所措。   手里沉重的园艺剪刀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掌心一片冰冷,沁出一层薄汗,即鹿低着头,有些艰难地咽口水。   半晌,即鹿故作镇定地摇头,“没有。”   “我不信。”韩朔直截了当地说,“是你男朋友吗?他对你不好?”   “真没事。”即鹿笑了笑,不想让他掺和进来,“别担心我。”   “鹿哥。”韩朔站起来,义正言辞地规劝他,“我看见你身上有伤,而且自从那天他来买花,你状态就一直不好,我……”   “我是不太舒服,”即鹿不动声色地开口,声音平静,“但跟别人没关系。”   “鹿哥,你不用替他瞒着,”韩朔义愤填膺,看上去十分生气,“有事我们就报警,让警察来管,别怕他,这种邪风不能助长!”   “行了!”即鹿扬声制止他,有些紧张,声音都涩了几分,“不要乱猜了。”   他不知道段从祯有没有监听他,假如韩朔真的说出什么,绝对有害无利。   韩朔莫名被吼了一通,有点愣,半晌,才微微抿唇,有点不可理喻地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分,即鹿也顿了顿,看着他有些受伤的神色,霎时心感愧疚,却也只能不冷不热地拒绝他的好意。   “韩朔,谢谢你,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   “可是他都……”   “我感谢你雇用我,我也很感谢你把我当朋友对待,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插手我的私事。”   “……”   话说到这个份上,韩朔就算再想帮,也没脸继续开口,眉峰紧锁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话,只怕与即鹿关系更僵。   望着韩朔低头回到大堂的背影,即鹿心口懊恼,却也没办法多做解释,站在原地杵了许久,才恹恹地坐下,拾起园艺剪刀。   捏着玫瑰花,缓缓削去上面尖锐利刺,将尚且新鲜的花朵放在矮桌上,扯过银箔包装纸系礼带。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即鹿摸出一看,又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即鹿垂眼,按了接听,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斑比,你太冷漠了。”段从祯似笑非笑,语气低沉慵懒,“他好像很伤心。”   即鹿没说话,低着眼,指腹摸索在剪刀锋利的刀刃上,感受着皮肤被划过的触感。   没有计较他的沉默,段从祯又说,“你很喜欢伤男人的心吗?”   “伤到你了吗?”即鹿轻声反问。   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段从祯哑然片刻,还是轻笑,淡淡道,“没有。”   “那不就得了。”即鹿自嘲地笑了,“伤别人怕什么,没伤到你不就好了?”   男人声音温淡,听上去十分柔软,段从祯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即鹿会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诉说爱意的日子。   可话语却是带着软刺,顺从的态度中夹着冷讽,自我贬低又含着些许的责怪。就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挑逗它的时候,冷不防伸出爪子挠你一下。   段从祯眉梢微挑,对他深意别蕴的态度有些感兴趣,不由得弯眼笑了笑。   听见听筒对面传来的压抑笑声,呼吸都有些乱,带着压低的音线,说不出来的慵懒散漫,甚至能让人联想出他窝在沙发里的样子。   即鹿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两人之间难得如此平和。   安静气氛沉默了一会儿,段从祯才再次开口,声音已经褪了笑意,带上一点生硬的冷然,“斑比,记得离他远一点。”   “嗯。我记得。”即鹿轻轻笑着,“我还记得你一直看着我。”   连续两次被这男人忤了话头,段从祯有些轻讶,嘴唇微启,却没说什么。   讽了他一句,即鹿又敛了声音,低低道,“要是你保证不伤害我的朋友,让我现在滚得远远的都行。”   段从祯像是听了笑话,嗤笑一声,声音带上轻蔑,“斑比,我可不在乎他们,我在乎的是你。”   “谢谢你。”即鹿淡说,“我的荣幸。”   段从祯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竟有些干涩得说不出来。   这才几分钟,就三杀。   他的斑比越来越过分了。   “行。挺厉害。”他轻轻笑了,意味不明地撂下几句话,“我这几天很忙,你给我安分点。”   “我什么时候不安分?”即鹿反问。   他最不安分的时候,都是为了段从祯,现在他不在乎了,又怎么再会为段从祯做什么出格的事?   他现在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他有朋友,有工作,有满屋的鲜花,还有每天下课都来找他聊天的小朋友。   他就算不珍惜自己,也该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缘分。   那是他在段从祯身上从未得到过的,尊重,保护,关心和在意。   甚至在离开段从祯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也值得别人喜欢。   段从祯没有说什么,只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说了一句,“乖。”   电话匆匆挂断,一如既往的,即鹿甚至都习惯了他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默默将手机收起来。   打包好花朵,等着外卖来取,即鹿转身回了大堂,打算洗个手,一转身,看见韩朔正盯着他,眼神复杂,大约也是听见了刚刚他说话,四目相对,韩朔收回视线,又低下头。   心里微微叹气,即鹿洗完手,一抬头,正看见玻璃镜里面自己的脸。   他盯着镜中的眼睛看了许久,试图找出里面韩朔看出来的晦涩暗淡,却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恍神间,脑海里又响起段从祯那句“我在乎的是你”。   他知道段从祯本性恶劣,擅长操纵,有那样肤浅的魅力,也真的是撒谎不眨眼,可即便这样,以前他也从来没有听过他说“在乎”二字。   即鹿猛然一愣,再回过神来,面盆中的水都快溢出来。   连忙关了水,即鹿望着一地狼藉,心中暗骂,深吸一口气,颓然闭了眼。 第86章   段从祯说忙,还真就十多天没有任何音信,即鹿的手机再没有响过,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起先还怀着不安和警觉,随着时间流逝,即鹿忙于花店的工作,也无暇再去顾及他。   天气渐热,即鹿换上轻薄的长袖,站在案边时整个人尤为出挑,身形瘦削,面容深邃,微微低头时,额前碎发垂下,堪堪遮眼。   利落而熟练地打包花束,恰巧外面传来轻轻的一声喇叭,即鹿回过神来,微微笑了一下,一边扯过工作服,一边往门外走。   司机跟他打招呼,从车上跳下来搬花,跟他说着最近天气温暖起来,应季的花朵都新鲜了。   扫了两眼车厢,即鹿有些奇怪,“今天只有这么多吗?”   从花圃开来的车不仅供应他一家花店,还有城南的几家,今天车厢一半都是空的,即鹿觉得有些奇怪。   “是啊,”司机笑了笑,“城南那边有人盘了新花圃,最近投入使用了,也用不上我们的花。”   即鹿望了望空荡荡的车厢,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以后可以多给我们店供应一些别的种类的花吗?”   最近几个月花店销量稳步提升,好几次都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即鹿想如果韩朔同意的话,是不是可以考虑扩大经营范围。   “没问题。”司机爽快答应。   目送大车离开,即鹿仔细思索了半晌,觉得这个点子可行,擦了擦手,转身去找韩朔。   韩朔正在电脑边,低头看着手机,眉峰微蹙,神色看上去有些难以言喻的沉重,注意到他走近,眼神微顿,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收起来,抬头看他,笑问,“鹿哥,什么事?”   没有多想他的行为,即鹿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韩朔自然表示同意,眼睛弯了弯,戏谑问,“鹿哥好喜欢养花啊。”   “是啊。”即鹿正偏头望着白色山茶花的盆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嫩嫩的花瓣,不由自主低声说,“毕竟花又不会说话。”   韩朔笑了笑,还是没说什么。   即鹿默了一会儿,正要再跟他讨论一下细节,一瞥眼却看见韩朔垂眼望着地板,不知何时已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即鹿抿了抿唇,到底噤了声。   购入新花的计划敲定下来,即鹿想着什么时候去花圃看看,看得见花色才好挑选,本打算把韩朔一起叫上,可韩朔又要回家。   “实在对不起,鹿哥,”韩朔抱歉地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我家里有点事,最近要回去。”   “又有事吗?”即鹿微愣,微微皱眉。   “嗯。”韩朔敷衍地应了,抓起外套,抱歉地看着他,“这几天先麻烦鹿哥了。”   “不麻烦。”即鹿敛了面色,轻轻摇头,“你忙吧,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韩朔点点头,转身拉开门出去。   看着男人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即鹿心口骤然一跳,漫上一阵没有由来的不安。   他本以为韩朔家里的事情已经解决,却未成想棘手至此,牵连他数日都睡不安生,整个人都消迷许多。   坐在沙发上,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有昏暗灯光,笼在即鹿身上都冷冷的。   他盯着手机,上面数不清的陌生号码,点开黑名单,里面是段从祯常用的那一个。   手指悬在号码上许久,即鹿胸口闷痛又梗塞,眉峰微蹙,有些烦躁,眉眼间都是焦虑。   他不知道韩朔的家事到底有没有段从祯的份,是他的报复,还是又一次的取乐。   犹豫许久,即鹿还是打通了那个号码,这是这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主动给段从祯打电话。   早早想好待会儿该用什么语气跟他说话,该怎么问一问韩朔的事,即鹿甚至都想好了,假如把段从祯惹生气了,该怎么收场。   令他意外的是,段从祯的电话并未打通,响铃许久,也只有“拨打的电话无响应”。   稍怔,即鹿莫名松了一口气,手指一抖,却误将退出点成了拨出。   吸了一口气,即鹿正打算挂了,没成想这一次接通了。   接通的瞬间,电话内外都沉默片刻,即鹿听着对面的呼吸声,后知后觉有点不对劲。   片刻,他张嘴,正要说什么,对面抢了先。   “段医生在洗澡。”   短短一句,陌生的声音,即鹿以前从没听过的声音,霎时让他打好的腹稿全堵在了喉咙里。   说完这句话,对面也没了声儿,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即鹿若有若无地轻笑一声,语气平静,“那不打扰了。”   对面显然一愣,却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把电话挂了。   耳边传来忙音,即鹿盯着面前昏暗的房子,半晌,才垂了眼,把手机收起来,唇角勾起讥诮的笑。   也难怪最近没有像疯子一样监视他,原来是没空啊。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即鹿抽出日历本,在上面挑了一个晴天,写上去花圃的行程。   计划好一切,即鹿收起本子,余光瞥见大堂角落的监控探头,突然心生厌恶。   段从祯是不是很喜欢窥视别人,就像是在满足他扭曲的欲望,就好像透过屏幕,看过的那些荒/淫的画面,他其实跟那些商品式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即鹿站起身,拿过一旁的长笤帚,把摄像头顶了上去,对着天花板。   扔开笤帚,即鹿走到卧室,用衣服把房间里的摄像头盖起来。   当天晚上,他头一次睡觉的时候没有被监视的感觉,很快入眠。   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十岁那年,妈妈没有把他送去福利院,他也没有遇见段从祯,他们两个没有任何交集。   他一生平平淡淡,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没有希望,也没有爱而不得。   梦里,他是童童的邻居,他上学,接受教育,他有一个不算完整,但很美满的家庭,他会带回家奖状,母亲会俯身摸摸他的脑袋,予他鼓励。   他参加丰富多彩的课外培训,学种花和插花,把第一个作品带回家放在花瓶里,他的生活平淡却温馨。   梦里,他从没认识过段从祯。   或许是这个梦太过美好,醒来的时候,他眼睛是模糊的,微冷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被初晨的冷空气浸得冰凉。   从床上爬起来,即鹿手机恰巧震了震。   摸过一看,上面的内容却叫他脊背发凉。   陌生号码,充满恶意的消息,虽然寥寥数字,却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屏幕,上面写着:   【斑比,早安。】   【你会为你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第87章   即鹿到底还是低估了段从祯的冷漠。   这些天段从祯没有对他再像以前那样恶毒,他以为这人到底还是有些良心的,可他实在是不该对段从祯抱有任何正面的看法。   望着他的威胁信,即鹿垂着眼,喉咙干涩不已,半晌,指尖落到屏幕上,发出去一行字。   【韩朔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消息很快发出去,他看不见段从祯有没有收到已读,但已经是没办法走回头路。   即鹿靠坐在床上,望着对面天花板上年久失修的缝隙,已经爬上霉斑,半晌,才沉沉地叹气。   消息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即鹿却好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因为在问出来的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无论段从祯怎么回答,他都不会相信他的话。   因为答案已经很明显,若非有人故意操纵,不可能把韩朔整成这样。   即鹿皱眉,闭着眼,脑子里一片混乱,夹杂着对韩朔的愧疚,和对段从祯极为强烈的失望。   他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再对那个男人有任何感情,可段从祯还是能一次次突破他的底线。   接后几天,段从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即鹿跟韩朔保持每天一次的联系,确定他平安无事,甚至都想好了若是实在不行,他就去报警,找警察,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出于对韩朔的担心,和对段从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提心吊胆,去花圃的计划被无限延期,即鹿想等韩朔回来,确定他没事,再一起去。   一周后,即鹿再没有收到段从祯的消息,周日下午,即鹿正要挂上打烊的牌子,韩朔终于回来了,却是带着伤回来的。   即鹿望着他嘴角结痂,眼眶下面明显的淤青,顿时怔愣,心脏都狠狠震了一下。   “你……”即鹿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韩朔疲惫地看着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轻笑着,“鹿哥,我们可以一起去花圃了。”   “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即鹿声音颤抖,脊背都是凉的。   无奈地笑了笑,韩朔摇摇头,“疯子。”   即鹿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拳缓缓握紧。   看他这样,韩朔叹了一口气,“我昨天晚上走巷子,撞见了几个醉了的酒鬼,他们发酒疯,我被牵连了。”   即鹿不信,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其实已经算很好了,”韩朔吐吐舌头,又痛得倒抽凉气,“警察说他们当时身上还带着刀子,没捅我算我幸运的,醉鬼嘛,谁能知道……”   即鹿脑中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目光死死盯着韩朔的唇角,心脏发冷。   段从祯是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比他更病态的精神病。   刹那间,他想起今天早上收到的短信。   【你会为你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我出去一下。”即鹿有些恍神,撂下一句话,魂不守舍地推开门走出去。   离开花店,离得远远的,即鹿站在大运河的河堤上,蹲下来,抖着手给段从祯打电话。   “接电话接电话……”即鹿低着头,脸埋在臂间,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   可段从祯始终没有接电话。   一遍一遍,不停的转接语音信箱,即鹿的心也随着机械声音变得冰冷。   “段从祯……”他低低念着,声音带着气音,“你不能这样啊……你不能牵连无辜的人。”   “你别找韩朔麻烦,好不好?”   “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啊……”   “一直都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为什么……为什么一直要牵扯别人呢?”   “段从祯……”   语音信箱提示留言时间已经到了,即鹿颓然地坐在地上,嗓音沙哑,双目无神地望着江面,突然生出一种想要一跃而下的念头。   就这样被浪水卷走,不用再害怕什么。   可韩朔还在等他,说不定,还在担心他。   即鹿从地上站起来,望着运河河面,远处海口河口*汇,消失在繁华的灯火中。   收回视线,即鹿扯着袖子,囫囵擦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转身往花店走。   再次收到段从祯的信息,是在翌日下午,即鹿窝在床上,浑身都没有力气,他请了一天假,韩朔也没有勉强,直接关店一日。   即鹿半倚半靠着枕头,身上盖着薄被,脸色憔悴又阴郁,好像生了一场大病,眼睛里没有焦点,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听到震动声时,即鹿顿了一下,没有缓过神,直到第二声响起来,他才猛地从床上弹起,掀了被子,在角落里找到自己的手机。   点开一看,入目是一个崭新的号码,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儿童套餐】   【饭团还是意面?】   毫无逻辑的话语,稀疏平常,就好像杀过人的变态,作案之后还能气定神闲地享受烛光晚餐。   即鹿浑身都是冷的。   他手腕颤抖,紧紧攥着电话,却只想笑。   真的是疯了,真的是疯了。   他病了七年,看了那么久的医生,受过那样多的折磨,可真正的疯子,还在外面如此嚣张。   即鹿只想笑。   “叩叩叩——”   大堂传来敲门声。即鹿骤然抬眼,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又凛然的恨意和厌恶。   他紧紧攥拳,直到掌心血肉模糊,即鹿垂眼,从抽屉里摸出他的弹簧刀,握在手上,藏进口袋里。   他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出了卧室。   让他没想到的是,站在门外的,是童童的母亲。   愣了一下,即鹿突然一阵心悸,忙走过去,把门打开。   女人脸上带着焦急,眉眼间都是虑色,见他出来,急问,“小鹿,童童在你这儿玩吗?”   此言一出,即鹿也怔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童童没回家。”女人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我刚才打电话去学校,老师说她们没有留堂,她本来三点就该到家的,怎么回事啊……”   话音未落,即鹿如临雷殛,脑子里的弦“铿!”的一声断了,瞳孔狠狠震颤,唇色霎时苍白,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寒顺着脊背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有些站不住。   刹那间,他想起段从祯发过来的那一句“儿童套餐”。   作者有话说:   下午没课所以有二更 第88章   即鹿安抚童童的母亲,让她别担心,先联系警察,再多找人帮忙找一找。   童童的母亲心急如焚,满脸都是虑色,一边自责自己今天加班耽误了,没有接女儿回家,一边抓着丈夫的手,问他有消息了没有。   男人面色阴沉,沉默地摇头。   即鹿看着他们,心脏绞得刺痛,躲在后堂里,不敢面对神色凝重的夫妻。   要不是他,童童也不会出事。   攥着手机,手指用力得泛白,即鹿点开那条信息,给段从祯打电话。   铃音响了许久,即鹿的心脏也跟着一起一伏的音乐收缩,胸口闷得不行,眼眶干涩,带着酸涩的钝痛。   电话很快打通,对面传来淡淡的呼吸声,片刻,懒洋洋地开口,“斑比?”   段从祯的声音慵懒,音线低沉,略有些哑,即鹿咬着牙,口腔里漫起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童童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即鹿颤声问。   电流声起伏了一下,对面有一瞬的停顿,却让即鹿觉得尤为漫长,急说,“段从祯,说话啊。”   过分生硬冷漠的语气,段从祯轻轻挑眉,唇边笑意淡了几分,瞥一眼坐在身边的小女孩,淡淡道,“是。怎么?”   “你现在在哪?告诉我好不好?”即鹿急忙说,声音都有点不稳,“你别伤害她……”   “斑比。”段从祯突然开口打断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即鹿只想先稳住他,不管什么都答应下来,声音又低又轻,带着急切的鼻音,小声说,“你问。”   段从祯沉默了一下,又轻笑问,“你更爱我还是更爱她?”   “段从祯!”即鹿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子,“你别乱来……”   “说啊。”段从祯声音平稳,逼问他,“你更爱我还是更爱她?”   “你。”即鹿想都不想,脊背都是冷汗,竭力压住喉咙的颤抖,“我更爱你。”   对面没说话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片刻,声音又恢复冷然。   “跟你开玩笑的。”段从祯垂眼,望着指间的烟卷,燃烧着猩红的光,“定位发给你了,过来吧。”   赶到城北区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即鹿一丝一毫都不敢耽误,循着段从祯给的地址,朝河边走。   他不知道段从祯是不是在骗他,他只希望童童没事,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转过一个小港湾,对面圆台的长椅边,男人屈膝半蹲,手攥着小姑娘的领子,即鹿瞳孔一颤,看见童童脸上脏兮兮的,好像还有伤。   脑子一跳,即鹿想都不想,倏地冲过去。   段从祯余光瞥见走近的人,还没抬头看个清楚,拳头迎面而来,颊边一痛,整个人狠狠趔趄一下,摔出很远。   “童童,没事吧?”即鹿慌忙扯过小姑娘,把她护在怀里,往远处走了一些,俯身检查童童身上有没有怎么样。   段从祯莫明其妙挨了一拳,整个人被推出去,跌坐到长椅上,唇角迅速爬上红肿的淤伤,还渗出几丝血迹。   眼前都有些发黑恍惚,可见他的斑比下手多重,段从祯舔了舔伤口,轻笑一下,撑着椅背从长椅上站起来。   瞥见他动作,即鹿霎时警觉,一把抱起童童,往后退了许多步,冷淡而憎恶地盯着他,“疯子。”   “为什么骂我?”段从祯淡淡地看着他。   “童童的父母已经报警了,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段从祯抬眼,盯着他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甚至都没有一点畏惧。   即鹿与他对视,仿佛临近杀戮的猎物一般,段从祯的眸子深邃暗墨,蕴着危险。   紧紧抱着童童,即鹿转身欲走,童童趴在他肩膀上,突然低头,贴在他耳边说,“即鹿哥哥,那个人刚刚救了我。”   三个小时前,段从祯站在车边抽烟。   从这边看过去,恰巧能看见从建筑里出来的韩朔,正在打电话,表情冷淡而平静,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目光紧锁着不远处的男人,段从祯想起在监控里看见的景象。   画面里,他坐在即鹿旁边,两个人并排着修剪花朵,不时凑在一起说话,即鹿说得少,偶尔淡淡笑一笑。   段从祯觉得那个笑尤为刺眼。   韩朔上了一辆车,段从祯扔了烟头,捻灭,盯着韩朔俯身进入的身影,眼中闪过几分深邃情绪。   车辆消失在街道尽头,段从祯收回视线,正打算离开,余光瞥见街道对面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背着书包,扎着漂亮的辫子,辫子上还缀着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段从祯微怔,盯着她头发上的花看了许久,才兴趣缺缺地收回视线,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在小姑娘身后不远处,有几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走走停停,围在一起聊天,状似不经意。   微微挑眉,段从祯抽了支烟,塞进唇间点燃,吸了一口,盯着那个地方没动作。   不一会儿,童童转弯进了一条没什么人的路,总共也就十几米长,后面跟着的一群人却悄无声息地围了上去。   段从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里,一抬眼,看见不远处的前面有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开着门。   童童专心地走路,拉着背包的带子,没有注意身边的情况,路过车子的时候,身后突然冲出一个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扯住,塞进车子里。   车门一关,车辆立刻发动,段从祯咬着烟,面色平静地看着那场光天化日下的劫掳,本不打算干涉,略加思索,还是转身上了车,跟了上去。   “那些坏人想把我抓走,他把他们的车子撞了,才把我救下来,”童童细声细气地说,声音低低的,好像吓坏了,“他们没给我系安全带,我撞到了车门上,额头青了一大块。”   闻言,即鹿忙拂开她已经散了的头发,果然看见童童额角好大一块淤青。   童童小声嘟囔,露出眼睛看了段从祯一眼,“他还给我买吃的……”   “真的吗?”即鹿微愣,神色复杂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低声问,“是不是他让你这么说的?你不要怕,有我在……”   话音未落,身后男人突然笑了笑,好像听他说了个笑话。   即鹿偏头,抬眼看着他。   段从祯站姿懒散,歪着头看他,四目相对,目光对峙片刻,他敛了脸上戏谑的笑意,长腿一迈走近了些,即鹿想躲,被一把扯住后领。   “真可爱,”段从祯似笑非笑,抬手摸了摸即鹿微冷的脸颊,垂眼,一双深邃冰冷的眸子望进即鹿眼中,轻笑道,“明明自己都在害怕,还有心情安慰别人。” 第89章   温暖而干燥的掌心贴在脸上,即鹿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偏头躲开。   段从祯眼神微凛,看着他躲闪动作,却什么都没说。   即鹿抱着童童,好像很是警惕他的靠近,往旁边走了一点,把童童放到长椅上站着,摸出手机给她父母报了个平安,低头检查她的伤。   伸手轻轻碰上去,指腹触到一片黏腻,即鹿微愣,小姑娘抬起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细声细气地说,“已经抹过药了。”   “……谁给你抹的?”即鹿淡声问。   “肯德基的店员姐姐。”童童说。   段从祯撞了那伙人的车子,气定神闲地拉开门把童童拎出来塞进自己车里,几个男人破口大骂,从撞得变形的车子里下来,骂骂咧咧想找他麻烦。   段从祯把最先冲上来的那个掀进河里,从腰间抽出他的玩具枪,猛抽在男人颧骨上,一群人见了枪,这才敛了气焰,逃之夭夭。   段从祯报了警和交警,简单做了个笔录,让警察赶快把那群人贩子端了。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段从祯低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攥着背包带子,好像还没缓过神,抿着唇,眼眶红红的,却不掉眼泪,脸颊上有泪痕,额头边还有淤伤。   “行了,”段从祯啧了一声,推了一把小姑娘的后背,“要哭就哭。”   话音一落,童童唇角瘪了瘪,眼泪猛地涌出来,收也收不住。   段从祯不安慰她,也不阻拦她,就站在路边,倚着路灯抽烟,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孩嚎啕大哭。   哭了有半个小时,惊魂甫定,童童才停歇下来,一抽一抽地抹眼泪,肚子也叫起来。   段从祯扔了烟,眉梢微挑,“哭完了?”   童童一边抹眼泪,一边瘪着嘴点点头。   “吃东西?”段从祯问。   童童有点犹豫,过了一会儿,还是点头。   段从祯把她带到KFC,点了两份儿童套餐,让店员给她上个药。   店员狐疑地看着他,很是犹豫,直到段从祯抬眼扫过,淡淡道,“我如果是人贩子,不至于到你的店里来。”   店员小姐姐把童童拉到一旁仔细询问,确定没事之后,才从桌下拿出医药箱给她处理淤青。   买好了餐,店员送了每个套餐一份玩具,是一个小火车,童童看上去很喜欢,捏在手里反复把玩。   段从祯低头看了一眼,径直伸手,从盒子里抓了一把小火车,扯开童童后颈的帽子,塞了进去。   店员愣住,尴尬微笑着,温声提醒,“先生,一份套餐只能拿一个玩具,否则别的小朋友就没有玩具了。”   “哦。”段从祯淡淡扫她,随手摸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淡笑道,“我买二十份,可以拿二十个小玩具吗?”   店员笑容微僵,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段从祯数了数童童帽子里的,还差几个,又伸手在盒子里拿了几个补上,拎着自己的套餐,礼貌颔首,“剩下的餐点捐了吧。”   语毕领着小姑娘离开了快餐店。   坐在河边的长椅上,两个人,两份儿童套餐,段从祯也不挑,望着面前的江水,沉默地吃东西。   童童撕不开酱汁,膝上的餐盒险些翻了,段从祯瞥了一眼,伸手接过来,撕开给她淋上,塞进她手里。   “谢谢。”童童小声说。   段从祯没搭腔。   吃完一份鸡块,童童悄悄抬眼看他,问,“你也是人贩子吗?”   段从祯拿食物的手顿了一下,偏头看她,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童童噤了声。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你是坏人吗?”   “差不多吧。”段从祯扔下餐盒,抽纸擦手,“我80%的时候都是坏人。”   童童咬了一口鲜虾堡,含糊地问,“那剩下的时候呢?”   段从祯偏头,冷冷地盯着她,“更坏的人。”   童童抖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咬了两口食物,童童自言自语地嘟囔,“即鹿哥哥是好人……”   段从祯嗤笑一声,视线落在河面上,“是呢。”   “他很聪明,懂得很多,经常教我养花……”童童细数着即鹿的优点,过了一会儿,低头望着手里的食物,用指尖在食盒上划,细声细气地说,“……请你不要欺负他。”   “我不欺负他,”段从祯没回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把膝上的食盒收起来,抛进垃圾桶里,冷笑道,“我弄死他。”   童童吓得手一抖,掌心攥着的小火车轱辘轱辘滚到地上,她也不敢捡,吓得不敢吭声。   过了好久,段从祯才笑出声来。   “吓你的。”段从祯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目光深沉,指尖无意识敲打在长椅上,声音平静,“我爱他还来不及。”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起来,段从祯瞥上一眼,唇角微勾,带上一点晦暗不明的意味。   “斑比,”他问,“你更爱她还是更爱我?”   即鹿站在原地,警觉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太相信他的话。   童童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帽子。即鹿拉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小火车玩具。   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即鹿没有表情,淡声道,“你用了多少钱?我还你。”   “七百三十八。”段从祯也不推拒,闲闲地咬着烟。   “你的车……”即鹿犹豫道。   “有保险。”   “嗯。”即鹿点头,挪开视线,又想起什么,微微皱眉,迟疑着问,“你受伤了吗?医药费我也赔你。”   “没有。”段从祯说。   “好。”   即鹿从口袋里拿出钱,也没数,远远递给他,也不走近,半点不想靠近他似的。   段从祯接过钞票,同样没数,塞进口袋里。   即鹿俯身摸了摸童童的脑袋,恰巧公园的门口驶来一辆车子,是童童的父母来了。   “走了。”即鹿看了一眼段从祯,低声说。   段从祯没搭腔,默不作声地抽烟。   童童抱着满怀的玩具,有些犹豫地瞄着他,十分纠结。   她仍然记得这男人摔了她精心栽培的红豆苗,她知道这男人不是好人,让即鹿哥哥那么难过。   可是今天他又救了自己,给自己买吃的,还买了好多玩具……   童童心里已经难过到了极点,她第一次觉得成年人真的很复杂。   犹疑许久,她还是往前走了两步,抱着玩具微微鞠躬,轻声细语地开口,“谢谢你。”   段从祯垂眼,面色冷淡地看着她,也没开口,突然抬手,将手里尚在燃烧的烟蒂弹向小姑娘的脸。   童童惊呼着躲开,烟头上的火擦过她的头发,烫卷了几根鬓边碎发,掉在地上弹了弹。   “你干什么!”即鹿压低声音惊叫,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段从祯并不看他,深邃墨黑的眸子盯着小女孩,薄唇轻启,声音凛冽而残忍。   “不要原谅我,小孩。”他淡淡说着,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永远都不要。”   段从祯略偏着头,神情平淡,声音凉薄,“你现在恨我,以后就不会被其他人欺骗。” 第91章   童童被父母接回了家,即鹿没有跟着一起回去,他被段从祯留了下来。   “还有什么事吗?”即鹿低垂着眼,轻声问,面遖颩色疲惫到了极点。   “这么久没见,想跟你多待一会儿都不可以吗?”段从祯笑问。   “可以。”即鹿从善如流。   因为段从祯找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   只是这次段从祯并没有再带他去酒店,而是一间住宅。   地段很好,算临海,从书房的窗户望出去,还能看到烈焰残阳下的海面。   铺天盖地的橘红,血一般,衬在湛蓝深邃的海面上,扭曲而撕裂的美。   可即鹿并没有心思欣赏,段从祯把他压在玻璃窗上,他呼吸时缓时急,脑子里无法思考任何事。   胸口抵着玻璃的感觉并不好受,即鹿抿着唇,喉咙哑得不行,他叫了一下,声儿不大,有些不舒服。   段从祯停下动作,哑声问,“怎么?”   即鹿没想到他就这么停了,下意识反手握住段从祯的手臂,低头抵在玻璃窗上喘气,没吭声。   “斑比,说话。”   段从祯张口咬了咬他肩颈的皮肤,即鹿身躯一晃,忙说,“不、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段从祯问。   即鹿哑声说,闭了闭眼,“这个姿势不太舒服。”   身后没了声音,即鹿十分没有安全感,眼角发红,正期期艾艾地想回头看看,整个人被翻过来,还没扶稳,又被抱坐到窗边的桌上。   木桌略高,即鹿整个人都比段从祯高出一些,腰靠在桌沿上,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任人摆布。   朦胧之际,他听见段从祯在他耳边叫他,声音低沉。   “斑比。”   即鹿朦朦胧胧地应,“……嗯?”   “把摄像头调回来。”段从祯说,声音带上尚未褪去的沙哑。   即鹿慢慢回过神来,“……什么?”   “把花店的摄像头调回来。”段从祯把他拉近了些,几乎要将人死死箍在怀里,吻他眼尾,干燥的唇贴在男人通红滚烫的耳侧,“让我看你。”   即鹿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微微闭眼,身躯渐软,“有必要吗?”   “嗯。我想看你。”段从祯偏头吻他,寻求更多的身体接触,声音低沉,带着压抑又低劣的意乱情迷,喘着气,“看不见你,做什么都没有感觉。”   即鹿一瞬愕然,眼睛微微睁大,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而后又猛然想起不久前那个电话,神色冷淡下去。   “你又不需要。”即鹿轻笑,气音颤抖,声音染上几分冷讽,低低道,“找别人陪陪不就好了。”   闻言,段从祯动作微顿,将他放开些许,有些兴致地挑眉,“你说什么?”   即鹿没再搭腔,面色冷淡,吸了吸鼻子,挣开他的手臂,偏头从一旁扯过纸巾盒,抽了几张纸,擦去脸上的汗和泪。   段从祯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微微眯眼,“你吃醋了?”   即鹿抬头笑了笑,笑容浅淡,声音平静,“没有。”   沉默地捡起裤子穿上,即鹿低着头,双手后撑,撑在桌沿上,整个人看上去格外颓靡,带着点慵懒。   段从祯盯着他,喉咙发紧,掌心也滚烫起来,可明明刚刚才做过。   段从祯不由自主伸出手,即鹿下意识闭眼,身躯紧绷。   是本能地害怕。   “有这么怕我吗?”他淡笑。   即鹿没抬眼,不动声色地缩了足尖,轻声道,“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闻言,段从祯微微敛眸,没说话,理了理衣服,而后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什么,“铿”一声按开,即鹿下意识抬头,一眼看见面前明晃晃的刀子。   瞳孔一颤,眼中迅速爬上惊恐,即鹿面色微白,冷冰冰的面上也出现慌张,“……你要干什么?”   锋利的刀刃带着骇人的精光,段从祯看他恐惧神色,淡淡笑了笑,握着做工精致的刀柄,偏头爱不释手地把玩。   “我在古玩市场买到的,上面的纹路很精巧。”段从祯说着,握住即鹿的手,微微翻转手腕,把刀柄塞进即鹿微凉的掌心,“送给你。”   被握着的手腕感受到男人掌心的温度,即鹿手指缩了缩,下意识抽出手腕,却被段从祯紧紧攥着,没有挪动的余地。   刀刃竖在两人之间,仿佛悬在发丝上的剑,随时会落下,捅得血肉模糊。   段从祯箍着他的腰,逼他靠近了些,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摸出那把陈旧的刀子,抛进垃圾桶里。   “斑比,”段从祯喊他,垂首靠近,干燥的唇擦在刀刃侧面,像是似有似无的亲吻,声音带笑,沉得有些低,“你就算想杀我,也得用我送你的刀,明白吗?”   即鹿别过脸,抿着唇不说话,望着段从祯亲吻刀刃的动作,心脏都紧得生疼。   半晌,他轻轻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张开手,反握住刀柄,刀尖对着段从祯的心口,声音冷下,“你以为我现在不敢捅你,对吗?”   段从祯不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即便刃开得极利的刀子已经抵在了心脏上,也丝毫不畏惧,甚至眼中除了淡淡笑意,不见任何其他情绪。   反倒是即鹿,呼吸都紊乱几分,握着刀的手轻轻颤抖,声音干涩,“你觉得我下不去手,对不对?”   段从祯仍不说话,墨眸微敛,任由他抵着自己心脏,甚至倾身靠近了些,偏头吻他耳侧,“因为你爱我。”   即鹿面色冷淡,带着化不开的疲惫,听他说话,荒谬地扯了唇角,笑容凄冷,“段从祯,你真的太傲慢了。”   他该有多自负,才会在现在还说出自己爱他这种蠢话,即鹿甚至不知道段从祯为何在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还能在他面前若无其事。   那种冷漠、绝情、傲慢,好像没有感情的疯子,幼稚到了极点,他想要的,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绝对占有。   “是你自己说的。”段从祯面色不改,淡淡地看着他,“你说比起那小孩,你更爱我。”   “你觉得那是真的吗?”即鹿苦笑,眼眶里都是血丝,看着他,“段从祯,你曾经那么对我,现在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你心里装的是什么,你还有哪怕一点点的良心吗?”   段从祯沉默半晌,微微蹙眉,语带阴冷,“所以你恨我?”   “不,我不恨你。”即鹿摇摇头,心如死灰,眸中没有一点光亮,声音是轻的,话语冷得骇人,“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   “哦。”   段从祯仍然面色平静,仿佛根本不在乎他的话,淡淡移开目光,望着夕阳下的海面,“没关系,我论迹不论心。”   即鹿笑了,有些荒唐,声音带着一些无奈的凉薄,“段从祯,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即便我现在说一点都不喜欢你了。”   “啊,”段从祯慢慢看向他,眸中不见丝毫情绪,稍敛眸,轻笑了一下,懒洋洋开口,“对。” 第92章   海边的日落尤为盛大,仿佛是自然的赠礼,映在潮涨潮退的海面上,灿烂得有些刺目。   “好,真好。”即鹿笑了,笑意却仿佛浮在冰面上一样,带着凄切的光,好像没了任何希望,声音如同从远方传来似的缥缈,“段从祯,你赢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带着浅淡的灰尘味,即鹿微微皱眉,鼻端一阵涩意,轻咳两声,眼角泛红,不知道是生理刺激还是心理刺激。   “斑比,你知道你错在哪吗?”段从祯声音温和,却染上一如既往的冷硬,目光深邃,注视着被自己抵在落地窗上的男人,薄唇张翕,声音极低,却好像要把字句狠狠钉进即鹿的骨子里。   “你良心未泯……”段从祯垂眼,笑了笑,“而我没有。”   “这是你最大的错。”   即鹿淡淡地看他,嘴唇没有血色,微微张着,仅依靠着本能一呼一吸,眼中没有一点光亮。   “段从祯,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害我?”即鹿声音微颤,微微抬头看着他,“你要是还记恨我害死了你妈妈,大可把我送进监狱,送回精神病院,甚至杀了我,我不会反抗的。”   “但你不能害别人,不能害无辜的人,你知道吗?”即鹿抓着他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箍着段从祯的腕,用力得颤抖。   段从祯眉峰微蹙,垂了眼,望着男人用力发白的手指,伸手握住他的手指,突然开口,“斑比,你瘦了。”   看他完全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即鹿觉得可笑,跟疯子讲道理,他也真是脑子有病。   屈指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这人攥住不放,即鹿轻笑,没有再做徒劳的挣扎。   “你要怎么样才不会动别人?”即鹿抬头看着他,抿了抿唇,孤注一掷似的,“你要我跟你回去吗?还是想看我难堪?要我跪下来求你?还是继续抓我回去试药?”   段从祯看着他,面色平静,半晌,才轻笑,“你真这么在乎那男人?”   即鹿觉得可笑,“你到现在还觉得是韩朔的事,嗯?”   盯着他看了许久,段从祯才把人放开,“不是吗?”   “是啊,你说的对。”即鹿声音低哑,“反正我怎么说,你都不会在乎。”   是或者不是,段从祯从来都不会听他的,他自己想做的事,就算千没道理万没道理,也一定会做,这是段从祯的本性,恶劣而残忍。   段从祯生性傲慢,他怎么能允许任何人做出忤逆他的行为。   他说即鹿这辈子都不敢再爱上任何人,如今即鹿交了朋友,过得平静又安逸,就好像正常人一样,段从祯怎么不恨,怎么甘心看他过好日子。   “段从祯,算我求你好不好?”即鹿压低声音,把所剩无几的自尊心都放到最低,“你答应我别去动他们,我这辈子都不出现在你面前,不让你看了心烦,再不让你想起我来,行不行?”   段从祯看着他,半晌,颇为惋惜地慢慢摇头,“不行。”   段从祯摸了摸他的脸,指腹擦去他眼底泪痕,轻轻捏了捏男人滚烫的耳垂,迫他偏头看向自己,“斑比,你长得这么漂亮,当然是要每天都看。”   “这辈子都见不到,多可惜,你说呢?”   即鹿不动声色地偏头,避开他的手指,长睫带着雾气,下意识抖动两下。   看他无意施诱的样子,段从祯眼中骤然温和几分,放开手,声音淡然,“我答应你。”   即鹿微怔,有些意外地抬头。   段从祯抬手,屈指敲了敲即鹿的头顶,“你给我放清醒一点,我就可以考虑。”   即鹿微讶,“我、我怎么相信你?”   “得寸进尺?”段从祯眉峰微挑,眯眼看着他,见男人局促噤声,才松了唇角,“我早就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再让你害怕的。”   即鹿没说话,也不看他,显然并不相信。   “偶尔,”段从祯瞥他一眼,“我偶尔也会讲点信用。”   “那我先谢谢你了。”即鹿什么都顾不上,只顾点头,声音低沉。   “到这儿来住。”段从祯说。   即鹿一晃神,没听清,“……什么?”   “搬过来。”段从祯重复,“别住他家。”   即鹿迟疑一瞬,嘴唇张了张,没言语。   他费劲心力,努力那么久才找到一个躲避段从祯的地方,他甚至都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开始好转了,可再次遇见段从祯,打破了他所有的期望。   再搬回来,无异于再次陷入过去的噩梦。   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段从祯能满意,放过他身边的人。   “嗯。”即鹿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我搬。”   微怔,段从祯看向他,眼神变了一瞬,很快掩下,淡淡点头,“尽快。”   “嗯。”即鹿答应着,“明天就过来。”   “这么乖?”段从祯看着他,带着狐疑问出来。   即鹿淡淡笑了笑,眼中却没什么喜色,“你不喜欢吗?”   段从祯没说话了。   “你别忘记自己答应的事就好。”即鹿轻声说。   段从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沉声应,“嗯。”   “你今晚住这儿吧。”段从祯拿起外套,想起什么,指了指客厅的茶几,“给你准备了礼物,记得拆了。”   即鹿不解地看着他,“……礼物?”   “嗯。”段从祯慢条斯理地系扣子,“生日快乐。”   话音一落,即鹿怔忡片刻,迟疑开口,“今天不是我生日。”   段从祯看着他,古怪地笑了笑,“我知道。”   抬手捏着男人后颈,段从祯垂首与他接吻,直到听见即鹿断断续续的喘息才松手。   看着段从祯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即鹿才走到客厅,开了灯,一眼看见摆在桌上的礼盒。   慢慢走过去,即鹿身上有些冷,四肢百骸都泛着钝痛,好像生了一场大病。   指尖翻开礼盒的盖子,里面的东西却让他愣在当场。   是从段从祯家里跑出来的那天,他留在床底下的盒子。   一张卡,一摞便签,整整齐齐夹在一起,一部被段从祯监视定位的旧手机,一条崭新的项链,精致包装着,绚丽又夺目,简约而昂贵。   他想起那条从段从祯手里要来的劣质卡戎星项链,戴在他身上的时候,皮肤都被磨得干裂泛红,他却视若珍宝。   以前求之不得的东西,现在却被段从祯送到他手上。   即鹿心无波澜,只觉得那条崭新的项链格外刺眼,好像在讥诮他往日的痴念和执着,刺得他心尖都在阵痛。   慌忙将盖子盖起,即鹿把盒子塞进沙发下面,再也不想看见。 第93章   即鹿东西不多,搬出来的时候,只拎了一个行李箱。   其实原本他连行李箱都没有,从段从祯家里跑出来,他什么都没有带,甚至钱都不是很多,在花店住了大半年,这才有了点东西傍身。   拣了几件衣服装起来,即鹿想尽快搬过去,免得段从祯又挑他不是。   那阴晴不定的男人能做出什么事,他不好把握,只能尽量不惹到他。   韩朔很是不解,连连追问他要去哪。   即鹿无法,只能随口说是朋友家。   韩朔似乎认定了段从祯对他不好,而即鹿还想回去跟他同居。   “鹿哥,你不能回去啊。”韩朔眉头都皱紧,担忧的目光在即鹿身上扫过,试图劝他,“你别怕他,有事我们一起解决。”   “没事。”即鹿面无表情地摇头,不动声色地躲开韩朔的手。   韩朔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看他的眼神都像看着那种遭受家暴却隐忍着不敢反抗的人,格外复杂。   童童早晨上学经过巷口,看他提着箱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期期艾艾地走上来,“即鹿哥哥,你要走了吗?”   即鹿温和笑着,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只是搬走,工作还会回来的。”   童童有些不高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韩朔,撇了撇嘴角,手轻轻扯了一下即鹿的袖子。   即鹿会意,屈膝半蹲,童童立马凑上来,贴在他耳边问,“是不是那个坏人又欺负你了?”   闻言,即鹿不由得失笑,心里只觉得段从祯真的坏透了,连小孩子都不喜欢他,嘴上也只能安抚,“没有,没事。”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鼓起腮帮子,看上去很是不忿,眼睛都雾蒙蒙的,小声嘟囔,“他好坏,我就知道他是个骗子。”   即鹿只笑着,不说话。   童童还在自顾自地埋怨,声讨段从祯的恶行,声音带上哭腔,“他说爱即鹿哥哥全是假的,他欺负人……”   即鹿猛地愣住,有些错愕地望着面前的小孩,片刻才反应自己有点失态,迅速恢复过来。   勉强笑了笑,即鹿抽纸擦去小姑娘的眼泪,戏谑道,“这么大人了可不能这样爱哭,我不是不回来了,童童还是每天都能见到我。”   童童听不进去,好像这次放他走了,即鹿就又要落进狼窟,遭受苦难,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即鹿为难地看着她,心里微叹。   突然,童童噤了声,整个身躯都震了一下,眼神畏惧地望向巷口,揪着即鹿的衣摆,往他身后躲,轻声说,“坏人……”   即鹿微怔,下意识抬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看见段从祯从巷口走进来。   望着越走越近的人,即鹿伸手护着身后的小孩,看着他,尽量表现得平静一些,“你怎么来了?”   段从祯言简意赅,“接你。”   看了一眼扯着即鹿衣摆,躲在他身后不敢看自己的小孩子,段从祯眼中闪过一抹玩味,仿佛很喜欢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   眼神扫过童童,他脑子里霎时闪过许多种戏弄这孩子的玩法,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只当没看见。   “我自己能过去。”即鹿轻声说。   “嗯。”段从祯沉声应,“我知道。”   即鹿心里沉沉的。一般段从祯说他知道,大部分意思是他知道,但是他还是会一意孤行。   抬手掌住即鹿的行李箱,段从祯偏头望着他,声音平静,暗含催促意味,“斑比,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看他还算正常,即鹿暗松一口气,摇摇头,轻轻拨开小姑娘的手,“没有了,走吧。”   童童被他拉开手,霎时委屈得不行,却又畏于段从祯在场,往前追了两步,扯住即鹿的衣袖,小声喊他。   “即鹿哥哥,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去找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很厉害的,他们会保护你。”   小孩子童言无忌,天真无邪,即鹿忍不住笑了笑,心里暖暖的,“嗯”了一声,俯身郑重地抱了抱小姑娘,认真道,“谢谢童童。”   段从祯站在前面几步,回头看着他,望着他与小姑娘之间的拥抱,眼神稍敛,眸中带上隐晦不明的意味,面色沉了一点,却是没说什么。   即鹿直起身躯,颇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花店,转身朝他这边走。   “这么舍不得?”段从祯轻笑,语带戏谑,“不知道的以为你住别墅呢。破房子有什么好留念的。”   他上次来这里,浴室的瓷砖划破了斑比的胸口,段从祯就看不上这个房子,又破又旧,住在里面跟下水道的虫子似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斑比这么恋恋不舍。   即鹿摇摇头,没说什么,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箱子,轻声说,“我来吧。”   段从祯没拦他,任他去了。   段从祯自始至终都很收敛,如他所说,即鹿乖乖听话,他就会考虑对他好一些,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即鹿抬眼看他,男人侧脸冷淡,目光带着他看不透的深邃,这样看过去,真的就像正常人一般,在路上与他擦肩而过,也不会想象出他有多么残忍。   即鹿心怀警惕,自然是不信他真的多么善良,会信守承诺,段从祯嘴里的话能有几句是真的,现在收敛点,也无非是没兴趣做坏事。   但只要这种表面的平静再长久一些,即鹿就已经很满足了。   心里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即鹿抿唇,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带着怒气的声音。   “鹿哥,你别跟他走!”   吓了一跳,即鹿瞳孔震颤,猛地回头,就看见韩朔满脸气愤地朝他这边走。   余光里,段从祯也回了头,眼神莫测,脸色却是有些沉了。   心下一惊,即鹿忙往前走了两步,挡在段从祯面前,隔开两人之间的眼神接触。   “鹿哥,不用怕他,”韩朔拉着他的手臂,把人扯到自己身边,警惕又义愤填膺地盯着段从祯,语气不善,“他不能跟你走。”   段从祯不慌不忙地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冷淡,眨眼的频率都快了一些,慢悠悠地开口,“啊……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员工,我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韩朔底气十足地说着。   即鹿心脏都快停跳了,忙挣开他的手,抬手抚过手臂,身上寒毛都竖起来,后怕地看了段从祯,生怕又刺激到他。   “安全?”段从祯轻轻耸肩,整个人看上去略带着玩世不恭,“他很不安全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韩朔说,语气强硬几分,“再敢纠缠他,警察会介入,你会被抓起来的。”   话音一落,即鹿看见段从祯脸色骤变,眼中也染上可怖的扭曲笑意,就好像盯上猎物的狩猎者一般。   段从祯的手也从口袋里拿出来,唇角带笑,盯着韩朔的眼睛漫起冷淡笑意,薄唇张翕,“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第94章   “少装了!”韩朔声音扬起,怒目而视,“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你是不是打他了?还想把他再弄回去,别做梦了!”   段从祯倒没有很大的反应,静静看着他,淡淡笑了,抬腿往前走了几步,正要说什么,手臂突然被人按住。   即鹿挡在两人之间,迟疑地看着他,小幅度摇了摇头,嘴唇干燥,张翕几番,喉咙却像堵着一般说不出话来。   段从祯收了眼神,视线慢慢落在即鹿脸上,半晌,偏头挑眉,很是给面子地没有言语,侧身让了几分,不掩强势地让即鹿站到他身边来。   看着即鹿真的走过去,韩朔很是愤懑,盯着段从祯的眼神快烧起火来。   段从祯淡淡抬眼,望着站在对面的韩朔,惋惜地摇头,“你妈妈没有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还没等他反应,段从祯又轻轻耸肩,含笑瞥他,“哦,我忘了,你母亲已经不在了。”   韩朔脸色一变。   “是意外,还是疾病?”段从祯慢悠悠地问,满意地欣赏他的脸色,“……看来是疾病致死。”   “什么病啊?”段从祯又问,唇角勾起,漫不经心地猜,“心脏?肺?还是肝?……哦,是肝。肝硬化?还是肝癌?”   即鹿望着韩朔愈发苍白僵硬的脸色,又听着段从祯冷静又凉薄的声音,一点点揭开别人的伤疤,心脏都跳快许多。   “别说了。”即鹿闭了闭眼,低声说,“我们走吧。”   段从祯轻蔑地笑,视线低垂,从韩朔身上移下,带着讥讽,一个正眼都欠奉。   “肝病有一定几率遗传,”段从祯侧身,抬臂半搂即鹿的腰,十分强势的动作,偏头对韩朔笑了一下,深意别蕴道,“……你也小心点。”   “你还敢动我不成?”韩朔怒道。   段从祯盯着他,眼神深邃,“有胆你试。”   “你——”   余光望着男人低着头,脸色不佳,段从祯微挑眉,抬手,掌心轻轻摩挲男人后颈的皮肤,没再搭理韩朔,沉声道,“走吧。”   即鹿任由他推着自己,没有反抗,垂着眼,木偶一般被他拎着走。   一路上即鹿没有说一句话,偏头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海面上几只海鸟起起落落,伴着晨光,格外自由。   即鹿眼神动了动,轻轻屈指,放下车窗,手臂搭在窗沿上,把手伸出去,伸进风中。   发丝被海风吹得很乱,露出额头,即鹿半倚半靠在座椅上,有些懒散的颓丧,眼睑稍敛,无精打采的样子。   段从祯一抬眼,就能在镜子里看见男人微偏的侧脸,神色稍显疲惫,唇角却带着一点点上扬的弧度,顺着男人暗淡的目光望去,路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沙滩,和鸥鸟。   “斑比,”段从祯无意识舔了一下干燥的唇,敛眸,收回视线,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把手收回来。”   男人微微一顿,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什么动作,片刻,突然诡谲地轻笑。   段从祯还没反应过来,即鹿突然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站起来,半个身子从车窗里钻出去。   第一反应是他要跳车,段从祯心脏一震,瞳孔都染上错愕,震声吼道,“即鹿!”   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猛地攥住男人衣摆,段从祯不及多想,惊慌一瞬便冷静下来,当即轻踩刹车,打了方向盘将车子停靠路边。   即鹿像是没事人一样,半个身躯挂在车外,胸腹压在车窗沿上,身躯软得跟布娃娃一样,没有动静。   段从祯扯了他两下,没反应,脸色一沉,呼吸都凝固一瞬。   眉峰微蹙,段从祯解了安全带,倾身抱住男人腰身,慢慢把他拖回来,抿了下唇,皱着眉把人扳回来,“斑比?”   刚刚事发突然,他来不及思考,不知道突然的刹车有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也不知道即鹿突然冲出去有没有撞到什么。   即鹿靠着椅背,双目微阖,没有反应。   段从祯眼神恍了一瞬,伸手拨开他散乱的发丝,检查他头上有没有受伤。   “喂……没事吧?”   段从祯摇了摇他的肩膀,见他还是没反应,心脏突然一慌,一如既往的冷漠神色少见地出现裂痕,微微皱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120。   号码还没拨出去,手腕被按住。   覆在腕上的手掌纤长冰冷,激得段从祯身躯微僵,一抬眼,见靠在副驾的男人睫毛抖动,慢慢睁了眼。   “还活着。”即鹿声音干涩,极轻极低。   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瞳孔缩小,聚焦正常,才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冷眼瞥他,段从祯声音淡下几分,“又想玩什么?自残找死?”   即鹿轻轻扯了扯唇角,没有看他,低声答,“想吹风。”   段从祯没说话。   即鹿抿了抿唇,手腕还有些抖,重新把安全带系上,声音干哑,“对不起,不会了。”   段从祯看着他,垂眼,望着他交握着的,仍有些微抖的手,冷冷轻笑,“现在知道害怕了?刚半个人都冲出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即鹿淡淡答,“冲动上头了,哪里顾得上怕?”   盯着他看了许久,段从祯才开口,“以后别做这种事。”   “嗯。”即鹿乖乖点头。   转身从后座拿了一件连帽衫,扔到即鹿怀里,伸手替他解开安全带,段从祯打开车顶天窗,“想吹风去车顶吹。”   即鹿微微偏头,抬眼看他。   “踩在这上面就能上去。”段从祯指了指车后座,面色平静,“注意安全。”   即鹿喉结滚动,也没扭捏纠结,起身钻到后座,爬上车顶,刚坐稳,脚踝突然被握住。   段从祯单手握住他脚踝,扯下领带,将他双足脚踝绑在一起,顺手固定在副驾的椅背上。   即鹿轻讶,动了动双腿,发现被绑得半点动弹不得,有点不自在,“……你干什么?”   段从祯抬眼瞥他,把他裤脚放下来,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怕你掉下去。”   “我不跑。”即鹿低头看着他,声音软了一些,“你把我松开。”   “跑?”段从祯笑了,“这个车速,你跑得了吗?”   “你别这样,”即鹿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腿,“你别绑着我……我不舒服。”   两人自从再见面,少有这样平静的交谈,要么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要么是一味的强迫和顺从,段从祯自己都记不清,上次听他的斑比用这种语气说话,是在什么时候。   眼看他低头望着自己,段从祯到底还是没强迫他,解了他脚踝上的领带,“扶稳。”   即鹿点头,余光瞥见车后有警灯闪烁的微光。   段从祯重新启动车子,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后视镜。   “段……段从祯。”即鹿俯身喊他,“后面有警察。”   “嗯。”段从祯应了一声,声音懒散,“我知道。”   “怎么了?”即鹿问。   “我违停。”   “……”即鹿皱眉,“怎么办?”   “跑。”   话音一落,车子猛地冲出去,即鹿身躯一晃,整个人几乎躺到车顶上,身后警灯甩出很远。 第95章   说是跑,其实也就加速了那么一下,即鹿再扶稳的时候,车速已经降下来,甚至比段从祯平时开车还要再慢一些。   他们自然很快被警察追上。   警察别停了段从祯的车,下车拍了拍车身,语气责备地说,“下来!车顶不能上人,很危险!”   即鹿被骂了一顿,有点面热,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危险,没辩驳,舔了舔嘴唇,悻悻地钻了下来。   “先生,下车出示证件。”警察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段从祯没说话,顺着他的意思开门下车,给他看自己的身份证和驾照。   “你刚才违停了,危险驾驶,要罚款。”警察给他开罚单。   段从祯自始至终没有什么表情,倚着车门看他罚款,警察说什么他都点头。   贴完罚单,警察瞥了一眼他价值不菲的车子,啧啧有声,“有钱就飙车啊?有钱就玩刺激的,开车什么最重要?安全最重要!玩得倒花。”   警察数落着他们,即鹿坐在副驾上,低头扣安全带,听着外面的声音,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兴趣。   “警察先生,”段从祯突然开了口,斜斜地倚着车门,偏头望着警察,拖腔带调地说,“你……车子跑了。”   警察还没反应过来。   “你的车。”段从祯笑着抬了下颌,示意他身后,“没拉手刹。”   车子顺着坡道慢慢往下滑,危险极了,警察霎时惊愕,连忙去追。   段从祯转身上车,启动车子飞驰出去,迅速离开现场。   即鹿被巨大的惯性甩得摇摇晃晃,扶住车门才稳住,回头看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警车,看了一下段从祯,轻声问,“你干的吗?”   段从祯反问,“我很像作恶多端的人吗?”   即鹿眉梢抬了抬,吸了一口气,倒是没说话。   “不是我干的。”段从祯说,“我手哪能伸那么长?”   “……哦。”即鹿点点头。   “还吹风吗?”段从祯问他。   “你交了多少罚款?”即鹿看向他,微微抿唇。   “不到破产。”   “扣了你几分?”   “不到吊销驾照。”   “……”即鹿抬手捏了捏眉骨,皱眉低声道,“不好意思啊。害你危险驾驶。”   “嗯。”   段从祯不置可否,目光淡淡望着前车窗。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还吹风吗?”   即鹿缩了缩肩膀,别过脸,“不了。”   到了滨海的房子,即鹿走进卧室,把自己不多的衣服挂起来,无意间抬头,瞥见卧室角落里架着一台监控设备,将整间卧室都收于眼下。   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他走出来,客厅,厨房,书房,甚至是阳台,无一例外装了摄像头。   他想起段从祯写在纸上的那一句“我会一直看着你”。   即鹿知道,段从祯不单单是想把那句话写在纸上,更想刻进他的骨上。   即鹿拖着步子走出来,微微扶着沙发,段从祯正坐在沙发角落里,屈肘支颐,低头看手机。   即鹿试探着开口,“那个——”   “我有名字。”段从祯打断他,头都不抬,声音低沉冷静,不起波澜。   “……段从祯。”即鹿抿唇,声音干哑,“我想问你……”   段从祯闲闲抬头,瞥他一眼,“问。”   “浴室有摄像头吗?”即鹿声音极轻极低,没有起伏,却听得出略带着一丝难堪和屈辱。   “怎么?”段从祯反问。   “能把浴室的摄像头拆了吗?”即鹿问,有点焦躁地抓了抓腹部的衣服,“我觉得不自在。”   看他盯着自己没反应,即鹿抿了下唇角,示弱道,“你可以把浴室的窗封起来,我不会跑。”   “斑比,”段从祯放下手机,支着下颌,懒散地看着他,眼神玩味,意味深长道,“你好像非常喜欢自证清白。”   即鹿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没搭腔,攥着衣摆站在原地没动。   “我知道你不会跑,你也跑不了。”段从祯眯了眯眼,眸中闪过几分兴味,“你不必一再向我证明这个。”   “怎么?”段从祯笑了一下,“怕我反悔?”   即鹿肩膀微僵,低了眼。   他知道段从祯说的是之前答应的事,只要自己乖乖听话,他就不会动别人,即鹿心里一直保有怀疑,但他不知道原来段从祯也一直不相信他。   不相信自己会听他的话,不相信即鹿就这么乖乖地跟他回来。   “当然怕你反悔。”即鹿低低开口,尽量表现得温顺一些,抬眼看他,启唇问,“你会吗?”   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想是要从中看出什么来,片刻,收回视线,转头不再看他,“不如你自己来探索吧。”   他转头的瞬间,即鹿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稍显轻蔑而自嘲的笑。   过了许久,段从祯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拎起外套,“浴室没有摄像头。”   即鹿下意识抬头看他。   望着男人稍显茫然走神的神色,段从祯眼神微暗,伸手掌住他后颈,掌心摩挲裸露在领口上微凉的皮肤,垂首咬住即鹿的唇,极具侵略意味地吻他。   唇舌分离的瞬间,段从祯笑了一声,声音极低,“安心洗澡。”   气息交缠在一起,即鹿垂了眼,别开视线交汇,嘴唇带着绯红,微微张着,因着刚刚过分激烈的亲吻低低喘息。   段从祯亲了亲他的眼睛,温声道,“最近有事要忙,下周来陪你。”   “嗯。”   即鹿只管点头,甚至有些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他发现自己高兴早了。   段从祯走了之后,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把行李箱放到柜子里,打算回花店继续工作。   一边给花圃那边发消息一边往玄关走,即鹿抬手开门,却在一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握着门把手拉了几次,大门紧锁着,无论他怎么推拉都纹丝不动,门把像是钉住了一样,怎么按都没动静。   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即鹿望着紧闭的大门,有些错愕地睁大眼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突然荒唐地笑出了声。   段从祯把他锁在了这间房子里。   段从祯第二次,把他锁了起来。   而这次,居然还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走进来的。 第96章   缩在沙发里,耳边是挂钟滴滴答答的走针声,即鹿眼神空洞,盯着面前一杯水,心脏跳得有些急。   他抬手,攥住胸口的衣料,呼吸越来越急促,有些喘不上气。   抓起手机,给段从祯打电话,他匆匆抹了抹脸,生怕自己掉下眼泪来。   他怎么这么蠢,一遍又一遍地被段从祯骗,甚至一次比一次好骗。   电话没有响多久就接起,段从祯冷淡又平静的声音自对面传来,“什么事?”   即鹿脊背冰凉,眼前发黑,扶着沙发扶手,声音发颤,忍了又忍,才状似自然地开口,“我要回花店工作。”   段从祯沉默了一下,懒懒应着,“嗯。”   “段从祯!”即鹿声音失了平衡,抖了一下,调子有些变了,“我、我想出去,你不能这样。”   “我怎么了?”段从祯皱眉。   “你又把我关起来……”即鹿小声叫唤着,脑子里起起伏伏的,声音时大时小,“不是说……只是回来住吗?你答应我的。”   “我是答应你了。”   “你反悔了吗?”即鹿有些急切地问,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   段从祯垂眼,眉峰微蹙,“还没有。”   “你骗我。”即鹿小声反驳,听上去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你反悔了。门不开,你是不是又把我锁起来了?”   段从祯没说话了,沉默让即鹿更不安,轻轻叫了一声,“……说话啊。”   片刻的沉默后,段从祯开口,“不是。”   “你骗人。我……我……”   即鹿话没说完,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瞳孔猛烈地收缩,聚焦变得困难,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段从祯默然片刻,语气沉下几分,“斑比?”   电话那头已经没了答复,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时有时无。   “斑比,客厅茶几的抽屉里有药。”段从祯沉声说,声音带上一丝微不可见的不稳,“白色瓶子。”   电话那头还是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和撞击声。   玻璃杯磕在茶几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段从祯不由得皱了皱眉,耐心等了一会儿,听见药粒摇晃的声音,才开口问,“吃了吗?”   半分钟过后,电话那头才有了声儿,极其低哑的一声,“嗯。”   “又怎么回事?”段从祯捏了捏眉骨,语气冷了几分。   即鹿满头冷汗,迟迟才回过神来,轻声说,“你别关着我好不好?”   “我没关着你。”段从祯说。   “你有。”即鹿声音哑哑的,带了点发病过后的颤抖,“你把我锁起来了。”   听着男人略带委屈的声音,段从祯瞳色微变,眸中闪过一丝暗淡,嗓音紧了紧,“我没有。”   即鹿不说话了,只默默喘气,像是妥协了一样,不再跟他辩解。   段从祯深吸一口气,声音冷而沉,“我没锁你。”   “门锁了。”即鹿说。   “门是生物识别,信息没有更新。”段从祯啧了一声,眉峰紧蹙,“你去更新一下,你的指纹和虹膜就能打开。”   即鹿从沙发上爬下来,走到门边,犹豫道,“怎么更新?”   “把系统打开。”段从祯说。   即鹿左右看了看,伸手点开一个看上去像是开关的虚拟按键,电子屏亮起。   循着段从祯的指示,即鹿一步一步更新了智能门锁的系统,更新完成的标识一弹出来,他就伸手拉开大门。   沉重的门“咔嚓”一声轻响,应声弹开,轻轻撞上即鹿的足尖。   “开了吗?”段从祯问。   望着开启的小条门缝,即鹿眨了眨眼,喉结滚动,“开了。”   “还哭不哭了?”   “……”   即鹿没应声,垂着眼,手搭在门把手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指纹识别器。   “药有用吗?”段从祯问。   即鹿点了一下头,“有用。”   “那你去吧。”段从祯撂下淡淡一句,旋即挂了电话。   耳边是熟悉无比的忙音,即鹿恍了一瞬,而后默默把手机收起来。   折回客厅,即鹿望着被自己拉开,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抽屉,愣了愣,有些迟疑地伸手,在里面翻了翻。   茶几的抽屉里装的都是药盒,一些日常家庭备用的药品之外,剩下的就是止痛药和精神类药物,即鹿认得里面几种是他吃过的,剩下的就不认识了。   蹲在地上许久,即鹿才慢慢站起来,垂眼望着抽屉里的药,抬腿踢了一下,把它关上。   回花店的时候,韩朔不在店里,即鹿松了一口气,正好他现在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临时关了门,即鹿径直去了花圃。   跟花圃的管理员打了招呼,加上送花的司机也提过一嘴,即鹿很轻松就进了花圃里面。   大棚里有些热,即鹿挽起袖子,走向正在工作的花农。   花圃分区明确,不同类型的花朵栽种在不同的地方,即鹿想多拿一些蔷薇科的,询问过后,在花农的带领下去了大棚。   这个花圃花种很多,即鹿挑了几种最讨喜的,讲好价格,从花圃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即鹿看了一眼天色,微微皱眉。   花圃管理员把他送到门口,叮嘱道,“你快点回去吧,这一片治安不大好,入了夜就没什么人了。”   即鹿淡笑,点了点头,“谢谢。”   花圃离市区有些远,坐车都要二十分钟,路上没什么车辆,天黑之后,连出租都见不到几辆。   好在路上还有路灯,沿着空荡荡的公路走,即鹿心想下次一定要挑个上午的时间来。   路上安安静静,连风声似乎都轻缓无比,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即鹿慢慢走着,突然缓了脚步。   好像有点不同的声音。   又走了两步,即鹿皱起眉,耳边的脚步声好像隐隐约约有些重叠的模糊。   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即鹿微怔,反应过来后面有人在跟着他,他快那人就快,他慢那人就慢。   呼吸窒了一瞬,即鹿下意识握紧手机,回头看了一眼,入目只是空荡荡的公路,和泛着诡异灯光的路灯。   垂眼,心脏跳得有些快,即鹿不确定跟踪者是谁,心里总觉得跟段从祯有关系,虽然他已经承诺过不会再吓他。   段从祯的话有几分可信,即鹿不敢确定。   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即鹿驻足,回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藏在路灯后面的人影隐隐约约的,看不清,即鹿不确定自己想多了还是如何,只觉得有些不安。   攥了攥拳,即鹿喘了一口气,加快步伐朝大路走。   转角处射入一阵光亮,伴随着引擎的噪音,一辆货车行驶而来,即鹿低着头,只顾着往前走,没有看见车上的人。   两声喇叭响起,即鹿抬头,看见送花员对他招了招手,扬声笑道,“小鹿,你怎么在这儿?”   即鹿回过神来,忙说,“我——来花圃选点花。”   送花员看了看时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花店吧。”   迟疑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公路,即鹿点点头,“那就谢谢你了。”   利落上车,送花员打着方向盘把车子掉头,即鹿心有余悸地回头盯着路口看了一眼,一时脊背发凉。   一直跟着他的人,停下了路口的路灯下,带着帽子,看不清脸,即鹿看见他似乎盯着自己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才缓缓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第97章   送花员开车送即鹿回了花店,回去的时候,韩朔还没回来。   即鹿拿着单子,给送花员鞠躬道谢,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心觉奇怪,韩朔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关店歇业,迟疑着抬头看了一眼花店门口的摄像头,即鹿抿唇,攥了攥拳头。   拿出钥匙把门打开,即鹿开了灯,把单子放进花店的账本里,把今日的账单理清楚,才收拾收拾准备回去。   刚从沙发上站起来,韩朔回来了,大门一开一合,即鹿抬头,看见韩朔抬眼扫了他一下。   “你回来了。”即鹿生硬开口,望着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只觉得平日俊朗温和的人,此时看过来的眼神格外冷漠。   “嗯。”韩朔点点头,看着即鹿,张了张嘴,片刻,迟疑道,“你还好吧?”   即鹿知道他在说什么,垂眼,囫囵点了点头,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才指了一下电脑,“我多买了几样花,发票和账单都在抽屉里,电子账本我也更新了。”   韩朔没有理他这句话,往前走了两步,“鹿哥,我知道那天童童的事儿了。”   即鹿抬眼,眼里没什么情绪。   “他把童童带走了,对吧?”韩朔皱着眉,声音有些沉,“你是不是怕他,才那么听他的话?”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即鹿额角青筋凸起,呼吸急促几分,仍然缄默着。   韩朔有些急,伸手拉他手腕,“鹿哥,你别这样,我们可以报警的,你别委屈自己。”   余光瞥着大厅角落的监控,即鹿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腕,薄唇翕动,带着一点自嘲的笑,轻声说,“没用的。”   段从祯的手段他从来都想不到,更不敢去赌,他能在法律的灰色地带制造贩卖生物武器,肯定也能操纵执法。   “有用的。”韩朔叹气,“只要查他,再缜密的人都有漏洞。”   “不必了。”即鹿轻笑,“反正他现在很正常,也不会再伤害别人,这样就够了。”   “那是个定时炸弹。”韩朔声音带颤,“难道你要一辈子活在恐惧里吗?”   “没什么区别的。”即鹿低叹,“我一个人遭罪总比把小孩子扯进来强。”   “这不是长久之计。”韩朔看着他,眼神格外认真,“鹿哥,你不能纵容他,你现在对他的行径妥协,他迟早会伤害更多的人。”   即鹿闭了闭眼,却是没再反驳。   韩朔叹气,“鹿哥,你不能去赌疯子的正常,他们随时随地都会失去理智的。”   即鹿轻笑,眼中一片黯淡。   他知道段从祯不会的,段从祯才是那个随时随地都保持绝对理智的人,他是个疯子,但绝对是最清醒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   即鹿离开花店,低着头,走进黑暗里。   韩朔站在玻璃门后,盯着他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闪过深不可测的意味。   ·   韩朔报了警。三天之后,被警察以证据不足不予受理。   即鹿一个人去花店,一个人回家,没有段从祯的日子,似乎格外平静。   拿着驳回单回来的那天,韩朔整个人都笼罩在愤懑和失望里,或许他这样的人也不懂,为什么法律保护不了他们。   即鹿摸了摸眉心,心口急得有些缺氧,领口的扣子松了也缓解不了窒息感。   大概碰了壁,韩朔就会放弃吧。   回家路上,他看见城南送花的货车在路口驶过,即鹿犹豫一瞬,拿出手机,在地图上找城南新开的花圃。   恰巧就在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即鹿不想这么早回去,便想着去那里看看。   新盘下来的花圃很大,花种繁多,管理精细,即鹿逛了许久,还难得有兴致买了一束做工精巧的干花,抱在怀里,能闻见淡淡花香。   只可惜从花圃出来,原本阴沉的天空霎时一片黑暗,雷声轰响,闪电接连而至。   即鹿险些忽视了手机震动的铃声。   摸出一看,他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陌生又熟悉的号码。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短短的几个字,却让即鹿疲惫至极,身上如同压着大石头,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他说。   沉沉叹气,他自知自己的任何行为都逃不过段从祯的监视,这段时间韩朔报警,他肯定也知道。   心里怀着不安,即鹿又解释,【我没有帮他,你不要生气。】   对面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复,即鹿轻叹一声,收起手机,望着倾盆大雨的苍穹,咬了咬牙,将花朵裹在外套里,低头冲进雨幕。   回到家的时候,外面雨下得正大,即鹿换了身衣服,匆匆洗了个澡,只觉头疼,回到床上窝着不想起来。   晚饭没吃,肚子有些不舒服,可也顾不上这么多,即鹿连药都没吃,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   朦朦胧胧之际,他听见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眼皮重得睁不开,即鹿皱着眉,轻哼几声,又埋进被褥里。   脚步声缓缓走近,在床边停下,熟悉的呼吸声低沉缓慢,带着不容抗拒又压迫意味十足的气息。   即鹿睁不开眼,只能凭感官感觉到额头贴上冰冷的手指,而后那手指滑到颊边,摸了摸他的脸。   “斑比。”   他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即鹿无意识呓语,带着凉意的吻落在病态温度的额头,唇瓣似有似无地擦过脸颊,落到男人绯红的唇上轻轻舔舐,齿尖划过嘴唇,极为敏感的触觉,即鹿不由得皱了眉。   整个人被抱在怀里,段从祯拍了拍他的脸把他叫醒,即鹿意识朦胧,靠着微凉的胸口,身躯软成一片,半强迫半劝哄地灌下去一杯药,有些苦,即鹿别过脸想躲,又被掐着下巴灌进去。   “怎么不听话?”段从祯吻他带着苦涩药液的唇瓣,鼻音极重,嗓音干涩,像是调情又像是质问,“要我怎么惩罚你?”   即鹿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凭仅有的理智辨认出这人是谁,满眼茫然,伸手勾住男人脖颈,将自己拉近了些,小声道歉,“段哥,对不起,别生气……”   段从祯由着他勾住自己,顺着男人的力气微微俯身,听他脱口而出这一句,眼神微暗,唇线抿直。   摸了摸男人的发顶,段从祯眸间渐渐温和,侧头轻轻吻他耳垂,低低“嗯”了一声。   “跟你开玩笑的。”他说,看了一下怀中面色不佳的男人,垂眼轻哄,“睡吧。” 第98章   天还没亮,即鹿就醒了。   睁开眼睛的瞬间,即鹿有片刻的茫然,旋即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立即清醒过来,撑着坐起来。   房间里没开灯,窗扉半掩,轻纱窗帘随着晨风轻轻飘动,窗外透进几缕影影绰绰的熹光。   微怔片刻,即鹿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单薄柔软的衣衫,指腹擦过干燥的唇,上面留下的微凉触感似乎还清晰可见。   摸过手机,时间不过凌晨四点。   即鹿揉了揉钝痛的额角,掀被下床,轻咳着走向客厅,余光恍然瞥见坐在沙发上的人。   段从祯只穿了件短袖T恤,窝在沙发角落,眼神散漫颓然。他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修长手指夹着烟卷,燃着猩红的光,膝上的电脑幽光黯淡,映在男人五官深邃的脸庞上,明暗清晰,衬得轮廓利落冷硬。   即鹿站在卧室门口,伸手扶住门框,张了张嘴,有些讶然,却什么都没说。   昨夜发生的事格外模糊,他本以为是自己太过警觉,才一直梦到段从祯,而且算时间的话,这人应该过几天才回来才是。   即鹿杵在原地,低睫望着泛着冷光的地板,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焦躁。   半晌,一道声音打破诡谲的寂静。   “醒了?”段从祯问。   即鹿闻声抬头,恍惚了一瞬,才在男人望向他的深邃目光中轻轻点头,乖乖开口,“早上好。”   “嗯。”段从祯颔首,没有多的话,复又低头看着电脑。   即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情绪,可终究是徒劳。   段从祯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带着一点倦怠的懒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即鹿不确定他究竟知不知道韩朔报了警,也不确定昨天他的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进了盥洗室,过了一会儿,即鹿出来,拎着一件外套。他慢慢走到沙发边,把外套递给他。   “段从祯。”他开口喊,声音带着晨起的倦懒低沉,“早上冷,多穿点吧。”   覆在键盘上的手顿了一下,段从祯抬眼,望着视线内外套的一角,眼神变了变。   他抬头,指间烟卷积下的灰随着动作抖落,掉到地板上。段从祯看着即鹿淡淡面色,缄默片刻,用夹着烟的手接过他递来的衣服。   即鹿看着他接过去,又放到一边,不解地微微皱眉。   段从祯移开电脑,放下交叠的双腿,轻抬下颌,望着站在面前的人。   喉结滚动,即鹿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一瞬,还是走过去,乖顺地坐在他腿上。   段从祯抬手搂住他的腰,夹着烟的手摸了摸即鹿的脸,干燥温暖的掌心抚过男人余温未褪的额头。   即鹿看着他指间的烟蒂慢慢靠近,红色的火星子像是要按进他眼睛里,肩膀一僵,下意识闭上眼,偏头躲开,低低喊了一声,“段从祯……”   “嗯?”男人闲闲地应了一声,喉音懒散。   看他睫毛微颤,不敢睁眼,段从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靠到沙发角落,将烟卷换到另一只手。   “昨天淋雨了?”他问。   近在咫尺的热度消失,即鹿才迟迟睁眼,听见他的问话,点了点头,解释道,“没带伞。”   段从祯“嗯”了一声,“去哪了?”   “花圃。”即鹿说,又解释了一句,“听说这里有新的花圃,我顺路去看看。”   段从祯不置可否,“嗯。”   看着他的脸色,即鹿心里没底,“就这一次,以后我会按时回来的。”   段从祯没有说话,片刻,才淡淡开口,“想玩就去玩,注意安全就好。”   迟疑地看着他,有些不相信他说出来的话,即鹿低下眼,眉峰微蹙,有点犹豫地开口,“真的吗?”   “嗯。”段从祯吸了口烟,声音有点含糊不清,掌心抚摸男人颈侧的皮肤,亲了亲他的耳侧,“病好点了吗?”   即鹿放松一些,靠在他肩膀上,胡乱点了头,“昨天晚上喝了药,好多了。”   段从祯没有再搭腔,抬手按住即鹿后脑,轻咬男人的嘴唇,听见吃痛的闷哼,唇角勾起,毫不温柔地闯入。   节奏完全掌握在段从祯手里,即鹿有些喘不过气,直到他放开自己,呼吸才得以顺畅。   薄唇微启,即鹿呼吸紊乱,脸色泛起病态的绯红,眼中蒙上一层水雾。段从祯喉咙有些紧,动作带上一点急躁。   带着薄茧的掌心抚过腰侧,即鹿颤了颤,突然一阵心悸,有些慌张地按住他的手腕,“段从祯……”   “怎么?”段从祯动作不停,敷衍地问着,齿尖贴在即鹿颈侧的皮肤上,随着张口的动作带出清晰的咬痕。   即鹿呼吸急促,按着他的手,腰都软了,却还是迟迟地喊他,有些怀疑地问,“我能……相信你吗?你说的话是真的吗?你会不会再反悔?”   段从祯动作停下来,眉峰微蹙。   即鹿看着他,眼角因情动带上绯红,明明满是诱欲样子,眼神却丝毫不显堕落沉沦,认真地看着他,因急切地等待答复而染上急躁。   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开了口,“是真的。会反悔。”   “你……”即鹿喉咙干涩,心口一紧。   “我许下的承诺是一定会反悔的。”段从祯说,面色平静,云淡风轻,“只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即鹿面色有些难过,声音也沉了几分。   “因为我喜欢。”段从祯坦荡承认。   他向来喜欢玩弄别人,看那些人满怀希望又坠入绝望,段从祯从不需要任何伤害他人的理由,不需要动机,随时随地即兴而为,要的就是这种一时兴起的惊喜刺激。   即鹿低下头,“那你跟我说的话,也会反悔吗?”   “会。”   “什么时候?”   “不知道。”   “……”   即鹿不说话了,双手交握着,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失望,用力得发抖。   “所以你还是在骗我?”他轻声问。   “不是。”段从祯对答如流,“是实话。”   即鹿抬眼看他,“你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你就不会伤害别人。”   “不会。”段从祯说。   “你还答应我不会再让我不安。”   “不会。”   即鹿无奈地叹气,“可我要怎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段从祯说,声音极为冷静,“我没有强迫你相信。”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即鹿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湿润,“你对我不好,又要缠着我,到底要我怎么做,我真的很怕你,真的……”   段从祯看着他,眼眸深邃,片刻,抬手摸了摸即鹿的脸,“又哭。”   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即鹿匆匆抬手擦去,却怎么都擦不干净,一呼一吸都带上颤抖。   段从祯抱着他,并未阻止他,眉间微微蹙起,带上让人看不透的隐晦深沉。   “斑比,”段从祯开了口,抽纸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痕,极缓地说道,“我不会再做让你害怕的事了。”   即鹿只是摇头,声音极低,“我没办法相信你。”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哭。”段从祯说,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看不见任何情绪,声音平静,“我是很喜欢看人遭受折磨……”   低眼想了想,段从祯慢慢补充,“……对你,我没有那个欲望。” 第99章   即鹿只看着他,眉眼低垂,尤为难过的模样,看得段从祯心口有些紧。   “我的话只说到这里。”段从祯说,“你信或者不信,我都不会再做无谓的自证。”   即鹿擦干眼泪,眼睛还是红的,看上去分外可怜。   “韩朔报警的事,我知道了。”段从祯说。   即鹿抬头,抿了一下嘴唇,轻问,“你要做什么?”   轻笑一下,段从祯垂首磨蹭即鹿的嘴唇,低声道,“什么都不做。”   “只是看你面子。”他说,“但你不要跟他走太近。”   即鹿被他堵着嘴,说不出话,仰头与他接吻,含糊不清地闷哼几声,只当是应答。   客厅空空荡荡,没什么烟火气,衣衫半敞地躺在沙发上,即鹿下意识拽住身上仅剩的衣料,迟疑地看着他,却不说话。   与段从祯做向来不是很轻松的,段从祯不喜欢在床上哄人,更不喜欢娇气的床伴,性/爱也没什么温柔可言,即鹿不想一味迎合讨好,自然是任他动作。   今天段从祯似乎格外有耐心,并不急切,像是有意挑逗他,几次把即鹿逼得红着眼睛叫出声才笑着把人抱住,重新动作。   从沙发上爬起来的时候,即鹿望着皮质沙发上清晰可见的痕迹,脸色泛红,抿着唇不说话。   “怎么?”段从祯低笑着问。   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脚踝又被握住,即鹿叹了一口气,喘着气,妥协地倒下,任由段从祯把他拖到干净的地方开始新的一轮。   段从祯离开的时候,即鹿又睡了过去,手都不想抬起来,由着他把自己抱到床上,段从祯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即鹿没有听清,只含糊地应了一下。   早上醒得早,又被段从祯压着做了许久,再次清醒已经快中午十二点,即鹿饿得有些恍惚,才悠悠醒过来。   餐桌上有一个小保温桶,压着段从祯留给他的便签纸,即鹿看完,迟疑了一瞬,还是把纸张揉成团扔掉。   他其实对这种款式的纸很避之不及,就像深入骨髓的阴影,每次的视觉刺激都像揭开他的伤疤,让他回忆起过去发生的事。   段从祯后来给他送的那份“礼物”里,塞了许多他以前偷偷攒下来的便签纸,那些他以前视若珍宝的东西,如今是看都不想看。   他也全都扔掉了。   带到海边,拿打火机烧掉了,不留一丝痕迹。   粥还是热的,带着淡淡的蔬菜香味,即鹿边吃边走神,突然想起来这种粥很眼熟。   在福利院的时候,那里的工作人员照顾那些年幼失孤的孩子,就是喂这种粥。   幼童太小,吃不了米饭,他们就熬粥,加上一点蔬菜和小米,有时候还会放进火腿丁和肉沫,熬得恰到火候,很香,即鹿见过几次,孩子嘛,总有些眼馋,可从来都没人给他煮。   老师说他是大孩子了,不能再任性要这要那的,即鹿知道自己没资格,也不想让老师为难。   闻着许多年前熟悉的香味,即鹿一时有些眼酸,吸了吸鼻子,迟疑片刻,还是摸了手机问段从祯,粥是哪里买的。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有了回复。   段从祯给他发了一个店铺的定位,即鹿点了两下屏幕,发了一句谢谢。   喝完粥,即鹿把保温桶洗干净收起来,又按照段从祯的叮嘱喝了药,才披上外套出门。   搬到这边来后,去花店的通勤时间大大增加,段从祯偶尔会送他,可每次他把即鹿送到花店门口,原本欢欢喜喜跑过来的童童就不敢来,很是警惕的样子,即鹿没办法,只好跟段从祯说自己走过去就行。   段从祯也没说什么,给他在车库留了辆车,钥匙就挂在玄关。   即鹿以前从来没开过他的车,今天心血来潮想试试。   电梯坐到地下车库,即鹿对这一片不了解,只能一边看着地图上的车辆定位一边凭感觉走。   转过柱子,即鹿低着头看手机,无意撞上一个人,手机都差点撞掉。   趔趄几步,即鹿忙扶着柱子站稳,低声道歉,一抬头,却愣在当场。   “没事。以后走路多看……”男人低着头,咖啡被撞到身上,皱着眉擦了两下,匆匆抬头,看清面前人的瞬间睁大眼睛,“……即鹿?”   即鹿看着他,犹豫地皱眉,“梁医生?”   ·   即鹿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他以前的心理医生,自从那天被段从祯带走,之后再想联系梁医生,却被告知他已经被调走,不在医院工作。   服务生把咖啡送上来,即鹿低声道谢,往杯子里扔奶块,“梁医生,你怎么在这儿?”   梁许擦了擦眼镜,喝了一口咖啡,“我大学在这里读的,从医院出来之后,我不是一直待在家里?最近有个师兄联系我,给我在这儿找了一份工作。”   “找工作?”即鹿有些惊讶,“你不是调走了吗?”   梁许顿了一下,摇头道,“只是说得好听而已。是医院把我辞退了。”   “为什么?”   梁许沉默地喝着咖啡,片刻,才低叹,“有人举报我,向医院施压,院方没有办法,只能按照他说的做,把我辞掉了。”   “举报……谁?”即鹿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   “不知道,只知道很有背景,否则也不会逼得医院做此决定。”梁许沉声道。看着对面男人有些僵硬遖颩的脸色,他想起什么,问道,“你现在怎么样?我看你好像比以前好了一些,有在接受治疗吗?”   即鹿一愣,摇了摇头,又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答,“我现在……还行。还在吃药,但是不那么频繁了。”   梁许看着他,迟疑问道,“你一个人吗?”   面对自己的心理医生,即鹿有些犹豫,下意识攥紧拳,指甲插进掌心,硌得生疼。   “不是。”即鹿摇头,“我是……半年前左右搬来的。”   梁许轻叹,“跟他一起?”   即鹿轻轻点头。   “他也在这个城市吗?”梁许问,“你们在同居?”   “嗯。”即鹿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他不住这里,只是偶尔过来。”   “这样啊……”梁许应着,突然想起什么。   “怎么了?”即鹿注意到他脸色不对。   “我——”梁许开口,又收了声,有些欲言又止道,“前段时间有人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即鹿皱眉,“谁?”   “我不知道。”梁许若有所思,“当时我不在公司,电话打到前台,后来我打回去,是空号,我就没有再在意了。”   即鹿咽了咽口水,“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梁许摇头,“他只跟前台说找我,具体有什么事一句都没提。”   “那他有说他叫什么吗?”即鹿问。   “前台说他……”梁许皱眉想了想,不确定道,“……姓段。” 第100章   梁许话音刚落,即鹿就怔住,捏着勺子的手也僵硬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心不在焉地在咖啡里缓缓搅动。   “他找你……做什么?”即鹿喉结滚动,声音干涩。   梁许摇摇头,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这个事吗?”   即鹿轻轻耸肩,面上没有什么神情,眉目间却是浓浓的疑虑。   “梁医生。”   即鹿开口喊他,捏着勺柄的指尖有些抖,沉默片刻,还是轻叹,“你这段时间小心一点,不要走没走过的路,也别吃没吃过的东西。”   闻言,梁许有一瞬的怔忡,望着即鹿,眉峰蹙起,“……什么意思?”   “没什么。”即鹿声音沉重,皱着眉揉了揉额角,十分疲惫,“只是……以防万一。”   “即鹿,你没事吧?”梁许担忧地看着他。   “暂时没事。”即鹿摇头。   梁许面色稍沉,思索半晌,格外严肃地开口,“即鹿,如果真有什么事,就报警,我……”   “试过了。”即鹿苦笑,“没用。”   “怎——”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是跑不掉的,只能说……”即鹿沉默片刻,无意识掐着掌心,“只能说别伤及无辜就好。”   即鹿并不总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甚至也不想管别人的死活,可童童,韩朔,梁医生,他的那些朋友,都不是“别人”,只有真正遇见过纯粹善良的人,才会难以忍受那么好的人遭受无妄之灾。   可段从祯不一样,段从祯偏就爱看无辜纯良的人失声痛哭,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他喜欢把美好的东西摧毁了,看着他们凋谢。   即鹿想起那天他说的话:   “我是很喜欢看人遭受折磨,但对你……”   “我没有那个欲望。”   突然恍神,手腕一顿,失了力道,指尖在脆弱的掌心上划出深深浅浅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霎时刺痛无比。   即鹿抿唇,不动声色地抽了纸巾,攥在掌心里,擦去血迹。   “医生,”即鹿勉强笑了笑,“谢谢你一直关照我,以前我还……对你大喊大叫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梁许看着他,眼里都有些同情和怜惜,摇了摇头,“我是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着面前男人怜悯的目光,即鹿有些恍惚,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个人,心脏突然钝痛起来。   同样是医生,有的人拼命想要多救一个,有些人却喜欢手术刀划开人的喉咙。   从咖啡店出来,天气正好,阳光照在身上甚至有些热,即鹿身上却没有温度,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甚至有些心悸。   心脏是空的,身躯是软的,眼前的一片都像是浸泡在水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即鹿恍惚一瞬,愣愣地抬手擦眼泪,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哭。   失了神似的扯了扯袖子,即鹿拎着段从祯留给他的车钥匙,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到花店的时候,童童正背着书包走出来,看见巷子口来了一辆陌生的车子,顿时有些害怕,步子顿了顿,不敢再往前走,躲在转角后面偷偷打量,猜测从车上下来的会不会是那个坏男人。   即鹿失笑,把车停了,开门下来,跟童童打招呼。   童童这才又挂上笑容,高高兴兴地朝他挥手。   送花的车已经来过了,花束都堆在门口,没有整理,即鹿见了有些自责,今天早上碰见梁许,耽误了不少时间,让韩朔一个人搬花,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忙疾步走过去,韩朔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收银台边,低着头写东西。   即鹿匆忙套上工作服,“不好意思,早上有些事耽误了,我……”   目光扫过韩朔,声音突然顿了,即鹿动作一僵,眼神都颤了颤。   韩朔站在台前,头低着,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涂上药后颜色可怖,左手吊着石膏,肿了一大圈。   他低垂着眼,轻轻瞥了一下即鹿,并未抬头,也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即鹿声音都在抖,望着韩朔几近半边脸上的红肿伤口,脊背发凉,“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韩朔抿唇,唇角的伤口猩红,张嘴都十分困难,勉强咧嘴笑了笑,轻声说,“刚刚童童来了,我怕吓着她,没理她,也没送她花,你帮我跟她道个歉,解释一下。”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即鹿有些急了,看着他脸上的伤,心口都在痛,按着人的肩膀,把他转过来,“你……”   “鹿哥。”韩朔抬手,按住他的手掌,抿了抿唇,“他去找我家里人了。”   即鹿一怔,瞳孔狠狠颤了一下,嘴唇徒劳地张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以前我只是想帮你的忙,”韩朔笑了笑,“现在看来,他也不肯放过我。”   即鹿身上都是冷的,脑中嗡嗡作响,各种声音交织着,让他无法思考。   “斑比,我不会再做让你不安的事了。”   “鹿哥,他去找我家人了……”   “我的承诺一定会反悔。”   “他也不肯放过我……”   “斑比,我爱你还来不及。”   “怎么办啊……”   “斑比……永远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   即鹿低头,眼前一片模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掉下去。   “鹿哥。”韩朔塞给他一个u盘,低声道,“我查到他在黑市做药品贩卖生意,他的公司不知情。”   下意识将u盘握住,即鹿抬头看他。   “走私制造生物武器,非法售药,洗钱,比家暴罪行大得多,我不信警方不介入。”韩朔低着眼,眼里有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劲儿。   即鹿看着他,突然有点呼吸不过来。   他想叫韩朔放弃,别查了,但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   他没有家人,他是孤儿,他不懂挚爱的人被威胁是什么感觉,即鹿自己没出息,懦弱隐忍,他不能强迫别人跟他一起退让。   攥着韩朔给他的u盘,即鹿闭了闭眼,避着监控,不动声色地将u盘收进口袋。   韩朔见他收了,才勉强笑了笑,扶着台子站稳,扯了扯身上被冷汗浸湿的衣服,轻声戏谑,“我得去洗个澡。”   即鹿顿了一下,皱眉,伸手帮他拉了一下肩膀的衣料,“你的手……要我帮忙吗?”   “——不用。”   韩朔按住领口,脸色变了变,而后轻笑,“洗个澡而已,还能自理。” 第101章   晚上下班,即鹿没有回家,绕路去了那家粥店。   既然段从祯说他想玩就玩,那他就晚些回去,那个房子,即鹿实在是不想回,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抗拒,甚至要比以前段从祯的房子更抗拒。   进了门,扑面而来馥郁香气,即鹿冷硬忧虑的面色才舒缓些许,走到点餐台前,要了一份蔬菜粥。   侍应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匆忙点头,去了厨房,过一会儿,带着一个经理似的人出来,遥遥指了指即鹿。   即鹿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困惑,却也本能地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握紧口袋里的刀子。   经理看了两眼即鹿,跟侍应生小声交头接耳几句,才点头,朝点餐台走。   “先生,”经理客客气气地笑了笑,问道,“您叫即鹿是吗?”   即鹿微愣,眼神淡了淡,却还是点头,“是我。”   经理顿时激动起来,掌心擦试着衣角,连连鞠躬,“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们都没有想到,曾经的举手之劳居然会被人记在心里……”   见状即鹿更是不解,微微皱眉,“这……”   经理解释道,“我们店几十年一直在为青爱儿童福利院供餐,都是一些简单的食物,我们店长是个善良的人,也没收过钱,可这一点小小的心意,却被您记在心里,专程来这里感谢,还捐了那么多钱……我们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听他这么说,即鹿想起那天段从祯给他买的粥,他觉得味道很熟悉,本以为是偶然,没想到这家店居然是当年为福利院供餐的店。   望着面前谦卑而善良的人,即鹿喉咙干涩,有些局促地抿唇,忙扶住给他鞠躬的男人,只觉他的谢意自己受之有愧。   “您刚刚说……”即鹿讶然,迟疑问道,“捐……钱?”   经理连连点头,握着他的手,声音都哽咽了,“先生,您放心,这笔钱我们会继续资助福利院儿童,让更多的人受到帮助。”   听他这话,那捐的钱肯定不在少数,即鹿心里有些怀疑,却只能想到一个人。   “请问,是谁捐的款?”即鹿问。   经理说,“那天来了一位先生,去见了我们店长,说他的故友曾经在青爱福利院受过我们的恩惠,受您之托来表示感谢,是他捐的钱。”   即鹿稍加思索,迟疑轻问,“他姓段?”   经理思考了一瞬,却是摇头,“不是。”   讶然片刻,即鹿反应过来,又问,“姓李吗?”   “也不是。”   经理让侍应生拿来当时的捐款证明,递给即鹿看,指着下面签字的地方,说,“是这位先生。”   上面签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给这家店捐了一千万。   即鹿微微皱眉。   恍神间,经理又说,“即鹿先生,我们实在是没办法表示感谢,这笔钱我们会以您的名义捐出去,为更多的贫困儿童提供营养餐点。”   即鹿微恍,听他这么说,才淡淡笑了笑,“你们也是做好事,小时候受过你们照顾,现在才来道谢,希望不会太迟。”   经理连连摇头,握着他的手,满脸都是欣慰和谢意。   提着蔬菜粥出来,即鹿站在海边的堤岸上,吹着有些咸涩的海风,突然觉得心里很空。   车子停在不远处,即鹿不想回车上,找了个宽阔的地方,席地坐下,打开了粥盒。   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即鹿喉结滑动,握着勺子在粥里搅动,里面料很足,小时候没机会尝到的香肠丁,肉沫,都在这一碗粥里,即鹿却没有了吃的欲望。   小时候特别想要的东西,到了唾手可得的时候,反而不想要了。   他想要完整的家庭,想要爱他的母亲,想要保护他的父亲。   想要健康的身体,想要不用吃药;想要有巧克力吃,想要分到一点小孩子的蔬菜粥。   后来想要段从祯常常来看他,想要他的段哥对他笑,想要与他见面。   再后来,即鹿就什么都不想了。   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想就能有的。   舀了一口粥咽下去,即鹿突然觉得,这碗粥其实很普通,并没有小时候眼馋的那样好吃,只是那时自己太过翘首以盼,又每每愿望落空,才一遍又一遍地加深对它的渴望。   即鹿有点失望,但或许,这碗粥从来都是这个味道,普通,单调,甜腻,是他的渴望骗了自己,期望太高,失望也越大。   吹着风吃完了一碗粥,即鹿仔仔细细把盒子收起来,袋子系口,放到一旁,坐在堤岸上,有些倦怠地放松身体,微微后仰。   稍稍闭眼,即鹿手臂撑在身后,轻轻靠下去,脊背突然碰到什么,被稍微抵住。   吓了一跳,即鹿猛地睁眼,一回头,就看见站在他身后,正低头望着他的男人。   段从祯懒散垂眼,长腿半抬,足尖抵着他向后倒去的脊背,硌得即鹿有些疼,忙直起身躯,回头看他。   即鹿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为什么到这儿来?”段从祯低眼看他,淡声问。   即鹿抿唇,急轻声争辩,“你说我可以在外面玩的。”   “嗯。”段从祯应了一声,微微偏头,“我说过。”   即鹿眼角微垂,“你反悔了吗?”   “还没有。”   即鹿掐了一下手心,声音低下,“那你来了……”   “这是你家的海滩?”段从祯反问,“我不可以来吗?”   即鹿不说话了,别开目光,脸上有些隐忍不发的难过。   段从祯屈膝挨他坐下,抬颌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海滩,说,“你知道那个海湾,每年要死多少人吗?”   即鹿垂眼,望着自己的手心,“每年意外溺亡的人有那么多,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意外,”段从祯默了一下,继续说,“是自杀。”   即鹿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远处的海湾波光粼粼,映着夕阳,格外灿烂。   那么漂亮的海湾,也难怪每年有很多人选择在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怎么了?”即鹿低着眼,余光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男人,“担心我吗?”   “嗯。”段从祯答。   即鹿轻轻抬眉,“怕我自杀?”   “那没有。”   即鹿吸了一口气,出神地望着海边,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慢慢转头,看了一眼段从祯。   段从祯咬着烟,闲闲地撑着手,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上,并未看他。   即鹿舔了舔唇角,开口喊他,“段从祯。”   男人衔着烟卷回头,面色漠然,眼眸深邃,看不出情绪。他应声看向即鹿,含糊问道,“嗯?”   即鹿想了想,低声问,“你也有担心的时候吗?”   没有答话,段从祯盯着他看了许久,唇间的烟卷堆起了一小段灰,他才开了口,淡淡答,“偶尔也会。”   即鹿看着他,“跟你反悔的频率差不多吗?”   “那没有。”   即鹿不说话了。   在堤岸上坐了一会儿,夜色渐沉,夕阳完全消失在海岸线下,段从祯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即鹿的发顶,“起来,回家。”   即鹿没说什么,把手给他,乖乖被他拉起来,拎着自己的垃圾,跟在他身后,想起什么,边摸口袋边温吞说道,“……车钥匙给你。”   段从祯侧身看他,“不用。”说着,拎着一串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已经拿到了。”   即鹿摸在口袋里的手一空,在口袋里抓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摸到。   “……你什么时候拿去的?”即鹿微怔。   段从祯眉梢微抬,语调懒散,“在你没看我的时候。” 第102章   即鹿没有问那一千万的事,思来想去,还是问他怎么知道那家店以前给他住过的福利院供餐。   “你又调查了青爱福利院吗?”即鹿伸着手,轻轻拨弄车镜上挂着的吊坠。   段从祯看了他一眼,男人纤长手指拨动莹润的玉坠子,摇晃着,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眼眸稍敛,闪过不易察觉的玩味。   “没有。”段从祯说着,收回了视线,“我没有那么闲。”   “那你是怎么知道以前给青爱供餐的是这家店?”即鹿瞟了他一眼,低下头,不再继续玩坠子。   “后来知道的。”段从祯说。   “什么时候?”即鹿问。   段从祯微微皱眉,偏头看他,“我在接受审问吗,警察先生?”   即鹿抿了抿唇,不再说话,缩了一下肩膀,仰靠在副驾上,望着车窗外的天空。   回到房子,即鹿没有跟着段从祯停车,走到楼下,习惯性抬头,突然看见房子里灯亮着,还没多想,阳台走过一个人影,恰巧低头,与即鹿四目相对。   微微一愣,即鹿皱了眉,突然想起那天给段从祯打电话,是一个陌生男人接的。   那人看见他,也有一瞬的迟疑,很快恢复过来,转身回了客厅。   走上楼,即鹿垂着眼,还没抬手开门,大门像是有感应似的打开,门边站着刚刚的男人,侧身给他让路,示意他进来。   “段医生呢?”他探头看了一下即鹿身后空荡荡的楼梯间。   男人开口的一瞬间,即鹿就辨认出这个声音他听过。   他给段从祯打电话,是这人接的,说段医生在洗澡。想起以前的事,即鹿一时有些烦躁。   看都没看他,即鹿淡声答道,“停车。”   “哦。”沈长风点点头,在他身后关了门。   望着即鹿走向沙发,俯身拿了一个苹果,沈长风倚着玄关柜,好整以暇地打量面前这个人。   男人眼眸低垂,眼型是温和的鹿眼,虽然面色颓然疲惫,眼底那种淡淡微芒仍然可见,看上去格外诱人。   他俯身,双肘撑在膝盖上,手臂和肩背处所覆的单薄肌肉随着动作露出,贴在透光度良好的衣料上,若隐若现,蕴着力量美。   眉梢微挑,沈长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心思一动。   即鹿自然是注意到了这男人自他一进门就追着他的目光,却并不打算搭理,低着眼,摸出段从祯送他的短匕,拿了苹果开始削皮。   这把匕首要比他以前用过的都要锋利,几乎到了吹毛立断的地步,明明是年代久远的东西,刀柄上的雕花都有些磨损,刀刃却仍然锐利。   虽然并不想说,但即鹿有些喜欢这把刀。   “那个,”沈长风开了口,略显迟疑,“即……鹿?”   听他叫自己,即鹿动作不停,仍然看着手里的苹果,声音冷淡,“怎么?”   沈长风抱臂,指了指他手上的刀子,“最好还是不要用这把刀削苹果。”   “怎么了?”即鹿淡淡笑了,讥讽道,“怕割疼了它?”   沈长风微顿,倒是被他忤得说不出话来,这男人明明看着很是温顺,周身看不出一点尖锐锋芒,居然说话三句有两句是冷冰冰的夹枪带棍。   扯了扯唇角,沈长风说,“那把刀是古墓里出来的,虽然经过处理,但到底是重金属,毒素没办法完全祛除。拿来收藏,裁裁纸还行,进嘴的就别用这个切了。”   “而且……”沈长风顿了一下,继续说,“这种刀子万一割到人,也挺容易感染的。”   闻言,即鹿手腕微顿,冷冷皱眉,“你怎么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啊……”沈长风咬着手指,慢悠悠地说,“因为这把刀是我带给段医生的。”   话音落下,即鹿这才抬了头,第一次看清这男人的样子。   十分年轻,不过二十二、三岁,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桀骜,眼神有些精明讨巧,看样子很会说话,会哄人开心。   也难怪段从祯喜欢。   目光扫过沈长风的脸,即鹿眼神微顿,不确定似的眯了眯眼,才看清他脸上的痕迹。   是伤。   他太确定了。这段时间他见过无数的伤口,绝不会看错。   沈长风嘴角有伤,脸颊上也带着一片片的结痂痕迹,额角贴着消毒棉,被额发挡住,不仔细看容易忽视。   即鹿一愣,突然想起韩朔的莫名伤痕。   “你可别误会,”沈长风丝毫不在意他打量的目光,懒懒解释,“我是只想讨段医生开心,少遭点罪罢了。我可不是喜欢他才给他送礼物。”   即鹿轻笑,“铿”一声收了刀子,唇角勾起轻蔑冷讽,“只可惜他不喜欢,还转手送人了。”   “谁说的?”沈长风痞痞地笑,仰头睨他,“我看他挺喜欢的嘛。你喜欢他就开心了,那我这份礼物也没送错。”   即鹿没再搭理他,起身进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交谈的声音,大概是段从祯回来了。   站在门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精致的刀子,雕花精细,质感厚重,很是趁手。刀柄的弧度十分符合人体工学,握在掌中说不出的舒服。   盯着匕首看了许久,即鹿微微皱眉,深吸一口气,只觉阵阵心烦。   身后门毫无征兆地推开,即鹿猝不及防挨了一下,身躯趔趄两步,才迟迟站稳。   段从祯扶着门把,看他被撞得险些摔了,眉峰微蹙,“站这里干什么?”   即鹿吸了吸鼻子,随口轻飘飘道,“玩。”   段从祯看了他两眼,没说什么,低头看了一下他手里的刀子,“沈长风说你在拿刀子切水果,你没有吃吧?”   “还没。”即鹿指了指垃圾桶里的苹果。   “嗯。”段从祯点点头,眉头松了一些,“我忘记提醒你了,不过你现在也知道了。”   “嗯,知道了。”即鹿点头,“谢谢了。”   盯着他不冷不热的神色看了许久,段从祯才慢慢开口,“隔壁市最近有古玩拍卖会,都是很有价值的藏品,主办方邀请我出席。”   “嗯。”即鹿还是点头,“去吧。”   段从祯看着他,若有所思,垂眼想了想,片刻,开口解释,“沈长风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他很专业。”   即鹿仍然半低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潦草地笑了笑,“见识过了。”   淡淡的回答,尺度拿捏得刚好,段从祯却听得不舒服,盯着男人漠然的眼睛看了许久,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声音不悦,   “斑比,你是在给我脸色看?” 第103章   即鹿杵在卧室入口处,半天没说话。   他没抬头,却也感受得到段从祯正盯着他,半晌,即鹿无所谓地轻耸肩,笑了笑,“怎么会?”   “斑比,”段从祯垂眼睨他,抬手摸了摸他发顶,声音平缓,说出的话却出奇地冷,“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无意识缩了缩脖颈,即鹿有些不自在,只觉得覆在发顶的手掌格外有压迫性,他抿唇,眼角有些干涩,想躲,却又兀自忍耐着。   “我哪里敢给你脸色看。”即鹿轻声说,足步半退,身躯晃了一下,避开他的手。   掌心一空,段从祯微微皱眉,屈指轻捻指腹,半晌,还是沉声提醒,“不要用那把刀切食物。”   “嗯。”即鹿嘴里应着,忙不迭点头,脸上没有一点情绪。   门框被轻轻敲了敲,即鹿抬头,就看见沈长风站在段从祯身后,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又望向段从祯。   “段医生,我真的不想扫你的兴,但是……”沈长风顿了一下,慢慢说,“我听说别人家招待客人,是要给客人倒水喝的,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是什么风俗但是……我有点口渴。”   段从祯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推了推即鹿的肩膀,“去给他倒。”   即鹿唇线抿直,没有回话,温顺地走出去,步伐缓了缓,稍稍回头,轻声说,“段医生,有机会请个钟点工吧,你也不差钱。”   “阴阳怪气我的人会死得很惨。”段从祯声音淡淡,头都没抬,垂眼望着手机。   即鹿眼眸微颤。   “但我可以原谅你。”段从祯回完邮件,收了手机,抬起头来,看着他略勾唇,伸手抚摸男人颈侧,“去给他倒水。我不想别人进我们家厨房。”   说完,低睫扫了一眼男人疲惫神色,段从祯垂首亲了亲他脸颊,“谢谢斑比。”   段从祯不喜欢别人进他的厨房,即鹿一早就知道。   他曾经因为吃了经别人手的食物,被下过药,从那以后段从祯对入口的东西都很谨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算住在他家里,即鹿都没有那个权利进他的厨房。   “还有人能给段医生下药吗?”沈长风稀奇地皱眉,“手段不错啊。”   “多着呢。”段从祯轻笑,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的男人,恰巧即鹿也回了头,遥遥看着他,眼里也有些探究。   段从祯本不想多说,看着斑比略显好奇的眼神,微微挑眉,淡声道,“一杯水,无色无香无味,喝下去没感觉,过了一会儿喉咙就开始烧。”   那是段从祯最惨的一次,连话都说不出来,咽喉处的肿胀极其迅速,甚至压迫到了气管,险些丧命。   “是什么药?”沈长风问。   “我怎么知道?”段从祯嗤笑。   他便没再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即鹿端出来一杯水,递给沈长风。   沈长风起身道谢,端着杯子正要往嘴里送,眼睛瞥见杯子里的水,无色无香无味,顿时愣住,有一瞬的迟疑。   “要我给你喝一口试毒?”即鹿冷笑一声。   段从祯抬头望着难得说话讥诮,夹枪带棍的人,眼中有些隐隐玩味,支颐偏头望着即鹿,十分有兴致,似乎想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被他这么盯着,即鹿心里发慌,匆匆低了眼,舔了一下唇角,不再说话。   沈长风干笑两声,还是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走?”即鹿看了一眼段从祯,“要穿什么衣服?需要送去熨一下吗?”   段从祯抬头,平静地看着他,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问,“走?去哪?”   “你不是说要出席拍卖会……”   “我说他们邀请了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了?”   “……”即鹿张了张嘴,“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事吗?”   “我今天来是我想陪你。”段从祯说。   即鹿一顿,眉峰微蹙,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沈长风,低声道,“……不用。”   “什么不用?”段从祯问。   “……”即鹿抬手揉了揉额角,声音干涩,“你不用管我,不要耽误了你的正事。”   “我的正事就是陪你。”   即鹿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你还是去拍卖会吧。”   “啊,那个啊。”段从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指了一下沈长风,“这不是有他吗?”   沈长风也有些意外,“……我?”   “不然我把你带来干什么?喝水吗?”   “……你不去吗?”   “我去干什么?”段从祯轻笑,十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在说什么笑话,“资料发你邮箱了,有符合要求的就帮我买下来。那边酒店已经帮你订好了,直接过去就可以。”   “……这个酒店不是要签字预定吗?”沈长风有些惊讶。   段从祯静静抬头,看着他,“你猜我能不能搞到你的签字?”   沈长风撇了撇嘴,没说话了,摸出手机,“医生我没收到你的邮件,你什么时候发的?”   “明天。”   “……行。”   “快去。”   沈长风水都没喝完,忙放下杯子,抓起外套往外走。   即鹿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微微垂眼。客厅寂静下去,只听得见此消彼长的呼吸声。他转头,望着段从祯,迟疑着问,“沈长风脸上有伤。”   “嗯。”段从祯应了一声,眼眸懒散,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怎么回事?”即鹿舔了舔嘴唇,想起来韩朔身上的伤。   “打的。”段从祯言简意赅。   “……为什么?”即鹿微微皱眉,不明白他居然能把暴力这样轻松地说出口。   “不听话。”段从祯云淡风轻,偏头看着他笑了笑,“不听话的孩子会受到惩罚,这不是很应该的吗?”   即鹿收回视线,吸了吸鼻子,没言语了。   段从祯一个晚上都在这里,即鹿本来以为他想做什么,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段从祯难得安分,似乎也没什么纵欲的兴致。   吃过晚餐,段从祯拉着他在地毯上看剧,又是他曾经看过的《猎鹿惊魂》。   即鹿对这种暗示性极强的剧很是不自在,又不能走,盘腿坐在地毯上,低着头剥橘子。   “我也要吃。”段从祯低头看了一眼。   即鹿没说话,剥了皮,掰下一瓣,递到段从祯唇边。   段从祯稍怔,张口咬住,即鹿收回手,心不在焉地吃橘子。   “我本来想说你给我拿一个,我自己剥。”段从祯开口。   即鹿抬头看他,手里捏着橘子皮,没说话,表情淡淡。   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昏暗灯光下,男人眼里的微光格外清晰,表情颓然,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低落。   即鹿看见他眼睛里暗涌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躯蓦然一晃,被堵住嘴唇。   橘子清香气息流窜在唇齿间,或酸或甜,即鹿微微皱眉,有些喜欢橘子的味道,便下意识给予回应。   段从祯动作稍缓,隐约骂了一句,抬手关了影片,在更加昏暗的灯光下将人压到地毯上。   即鹿没有说话,睁着眼睛看他,胸口因着呼吸一起一伏,唇边湿润,呼吸微重,眼神因接吻微微恍惚。   段从祯低眼看着他,微热的唇有意无意磨蹭在男人颇为敏感的耳边颈侧,若有若无地轻笑。   “斑比……这可不怪我。” 第104章   翌日清晨,即鹿醒的时候,段从祯正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他这段时间似乎特别忙,偶尔来这里过夜,身上也有实验室的药水味,好像是出了实验室就过来了。   桌上放着粥,还是同一家的,即鹿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便签,写着粥里放了些什么小料,以防过敏。   便签上不是段从祯的字,也许是店家写的。   吃完粥,即鹿收拾了一下要洗的衣服,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一个小巧坚硬的东西。   正要拿出来看,突然反应过来是韩朔给他的U盘。   脸色微变,很快反应过来,即鹿下意识瞥了一眼客厅里的人,不动声色将U盘攥在掌心,将衣服扔进洗衣机。   打开机器,即鹿站在洗衣机边,垂眼想了许久,才抿了抿唇,攥着U盘进了浴室。   关上门窗,打开水龙头,即鹿坐在浴缸沿上,拿了转接头,用手机打开U盘。   匆匆浏览了一下,里面都是一些零散的,关于柯林生物科技涉嫌非法制药的不成系统的资料,没什么针对性。   把U盘收起来,即鹿抿着唇,眉间都是化不开的忧虑。   段从祯向来不是个好惹的人,安分只是特例,难缠才是常态。   揉了揉额角,即鹿沉沉地叹气。   浴室的门突然把敲响,轻轻的几声,即鹿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慌张地关掉水流。   “怎么了?”他故作镇定问。   门外声音冷淡,带着一点迟疑,“你在里面待了二十分钟。”   “马上出来。”即鹿忙答。   在浴室里转了一圈,即鹿把头发打湿,匆匆擦了一下,状似无事地走出去。   段从祯站在餐桌边倒水,听见他出来,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自上到下扫过即鹿全身,慢悠悠地开口,“你以前不在早上洗澡。”   “嗯……”即鹿点点头,捏着脖颈上的毛巾擦了擦发梢的水,“想洗头发。”   在段从祯面前撒谎,即鹿总觉得心悸,想知道他到底相不相信自己,又不敢盯着男人的眼睛看,怕被他一眼看穿。   段从祯并未怀疑什么,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记得尽快吹干。”   “嗯。”即鹿乖乖点头。   吹干头发,即鹿迟疑地看着他,段从祯坐在沙发上看电脑,手里握着橘子,把玩艺术品似的,却并不剥开。   即鹿垂眼,盯着男人修长手指看了一会儿,才伸手过去,轻声道,“我帮你剥吧。”   即鹿试探着从他手中接过橘子,指尖不可避免地划过男人温暖干燥的掌心,段从祯抬眼,瞥了他一眼,松了手。   即鹿拿过橘子,很快剥好递给他,段从祯没接,思考了一会儿,伸手捏住橘子,掰了半边,沉声轻笑,“谢谢斑比。”   即鹿望着剩在手里的一半橘子,垂了眼尾,半晌,还是问,“沈长风做错了什么事?”   段从祯回头看着他,沉默许久,才慢慢移开目光,淡淡道,“我怎么知道?”   “不过你该去看看另一个人,”段从祯又说,低眼笑了笑,“他伤得比沈长风更重。”   “……什么另一个人?”即鹿微微皱眉。   “打架的另一个人啊。”段从祯说,“小孩子打架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什么……打架?”即鹿一愣,望着他眼神玩味,带着一点恶作剧的兴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啊……”段从祯合上电脑,意味深长地拖着调子,偏头看他,笑了一下,“韩朔没跟你说吗?”   脑子里闪过那一句“他去找我的家人了”,即鹿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橘子掉到地毯上,“他们……”   段从祯表情漠然,轻笑冷淡,没说话,俯身拾起地上的半边橘子,扔进垃圾桶里,颇为惋惜地说,“斑比,你太浪费了。”   “你跟沈长风……什么时候……”   即鹿喉咙有点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闲散冷漠的男人,唇色淡下,一张一翕,颇为愕然。   “很早。”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微微勾唇。   即鹿想起刚到花店的时候,韩朔偶尔会接到电话,电话对面的人似乎在哭,两人偶有争吵,韩朔总是很焦躁的样子。   “你怎么能破坏别人的感情?”即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让你失望了。”段从祯挑眉,语气平淡,“我可没有找他,是他来找我的。”   段从祯看着他,眼神玩味,“你的朋友应该感谢我才是,至少我帮他搞定了出轨的恋人。”   “你拿沈长风威胁他了?”即鹿声音颤抖。   “没。”段从祯矢口否认,眉眼间尽是冷漠。   “你去找韩朔家人了吗?”   “没有。”   “段从祯……你别撒谎好不好?”即鹿声音里带着绝望。   “是他这么跟你说的吗?”段从祯偏头支颐,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云淡风轻道,“弄死他。他在骗你。”   “是你一直在骗人!你才是撒谎的那一个!”即鹿声音提高许多,带着清晰可见的颤抖,“你一次一次地食言反悔,还要装成受害者的样子!你总是这样,以前这样对我,现在这样对别人,你……”   “我说过,我答应你了。”段从祯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与即鹿的崩溃形成强烈对比,看得人心生颤栗。他极为冷静,“斑比,与其怀疑我,不如让他去找找自己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他能得罪谁?”即鹿声音都是疲惫的,只觉得这人太过自我,根本讲不了道理。   “这可不一定。”段从祯深意别蕴,轻轻笑着。   见即鹿脸色疲倦,带着焦躁和忧虑,段从祯若有所思,半晌,微微皱眉。   “斑比,”他开了口,“你还真是关心别人的事。”   即鹿张了张口,伸手按了一下胀痛的额角,只觉不可理喻,“有什么不可以吗?关心朋友难道不行吗?段从祯,你关心过别人吗?为什么自己不关心还要嘲笑别人?”   突如其来的指责,没有了往日的温顺,句句质问,声音颤抖,带着一点愤怒,段从祯有些没料到,微微一顿,意外地看着他。   半晌,他微微摊手,坦然道,“我不喜欢关心别人。”   “只是想提醒你,”他看着即鹿,收了玩笑神色,眼眸微垂,“别把别人的事看得太重,这对你并不好。”   “谢谢你,”即鹿笑了笑,“我不知道原来你也在乎我的死活。”   “我当然在乎你,”段从祯声音平静,根本不受他的嘲讽影响,“毕竟你是我的斑比。” 第105章   “在乎”二字,即鹿以前从来没有奢求过,他从不觉得段从祯能在乎他。   以前不,现在也不,可心境却截然不同。   没有再与他争辩,即鹿噤了声,吸了吸气,低头擦手上的橘子汁。   “你那是什么表情?”段从祯看着他,微微皱眉。   “没。”即鹿面无表情,声音冷淡。   “对我有意见?”段从祯问。   “没。”   “那你为什么一直给我脸色看?”段从祯有些荒诞地笑出声,很是不理解。   “我没有给你脸色看。”即鹿一字一顿,声音平静,眼中有些不甘。   “斑比,别在我面前撒谎。”段从祯盯着他,看他眼角有些血丝,到底是心软了,“有什么想法直接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没有任何想法。”即鹿三缄其口,别开眼神。   “斑比,你知道我的耐心有限。”段从祯微微挑眉,支颐看着他。   即鹿抿唇,有些无措地揉了揉眼睛,吸着鼻子,半晌,才低低开口,有些妥协,“你要把沈长风怎么样?”   “不怎么样。”段从祯说,“我答应你了,什么都不会做。”   “你撒谎,韩朔做了那种事,你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即鹿低着头,并不看他,像是笃定了段从祯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虽然他的确是。   “他?”段从祯笑了,“他能翻出什么花来?”   即鹿还是低着头。   男人身躯微躬,看上去格外可怜,抿着唇,表情有些执拗,段从祯眼眸温和许多,唇角微勾,长臂一伸将人半搂住,咬着烟,散漫地点燃吸了一口,“我没有那个闲功夫搭理他。”   “真的吗?”即鹿抬头看他。   “嗯。”   “……”即鹿仍然保持怀疑态度。   “你可以不信。”段从祯衔着烟,指尖插进男人发丛里摸了摸,“但找我,你肯定找不出什么东西来。”   见他头发已经完全干了,段从祯收了手,“说不定是沈长风干的,又或者是别人,你觉得他没得罪人,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   “你真的没找他麻烦吗?”即鹿眼角微垂,脸色疲惫。   “目前没有。”段从祯说。   “那他为什么觉得是你?”即鹿问。   段从祯耸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李捷家的狗拉肚子他都觉得是我下的药。”   “……”   许久,即鹿才极其缓慢地轻轻点头。   “乖。”段从祯满意地摸了摸他的脸,“下午去花店吗?”   “去。”即鹿轻答。   “什么时候回来?”   即鹿顿了一下,迟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说……”   “我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段从祯轻笑,搭在即鹿肩上的手腕微屈,手指摩挲着即鹿脸侧,“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也不至于这么怕我。”   “……大概六点。”即鹿哑声说。   “晚上出去吃饭。”段从祯说,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喜欢吃什么?”   “都可以。”即鹿淡声答,想起什么,若有若无地轻笑了一下,“吃剩的也可以。”   意外地看着他,段从祯意识到这男人在讽刺自己。即鹿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并没有看他,明明很是淡然的神色,段从祯却有些意料之外的兴味,指腹抚过男人干燥的嘴唇,轻笑着问,“嘴这么厉害,要不要做点别的事?”   即鹿没躲他的手指,眼神垂下,扫了一眼他腰际以下,低头抿唇,“你想我做什么?”   段从祯没说话,低头亲了亲他,手掌顺着衣摆探入,有些急躁地抚过男人腰侧,把人压到沙发上肆意亲吻。   即鹿咬着牙,有些不自在地仰头,段从祯轻咬他的喉结,引得阵阵颤栗。   “段从祯。”即鹿摸索着按住他的手腕,红着眼睛看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段从祯亲他的眼睛,伸手帮他撩开额前碎发。   即鹿握着他在自己身下抚摸的手腕,迟疑道,“我今天不太舒服。”   段从祯看着他,许久,才收了手,帮他理了理凌乱的衣物,“嗯”了一声,又压着他吻了许久,直到他喘不过气,微微闷哼,才将人拉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   即鹿系上扣子,瞥他一眼,“谢谢段哥。”   “嗯。”段从祯不置可否,抽了一支烟塞进唇间,点燃,扔开打火机。   半晌,即鹿说,“泰国菜。”   “嗯?”段从祯皱眉,不解地看他,面前烟雾缭绕,却仍能看出有些化不开的烦躁,“什么?”   “想吃泰国菜。”即鹿说。   段从祯盯着他,片刻,倾身捻灭烟蒂,面色缓和许多,摸了摸他的脸,“好。”   下午花店不算忙碌,韩朔不在,即鹿一个人在院子里修剪花枝。   院子里有些冷清,偶尔有来挑花的客人,即鹿起身带他们去挑,时不时开口介绍时令花朵,给他们包好递过去。   整个下午都很闲散无趣,只有一位客人来花店里,提了十分有趣的要求。   她想做一个茉莉花蛋糕,问即鹿能不能把花瓣都完整拆下来卖给她。   即鹿有些为难,“可是花朵没有到达食品级,我不知道能不能作食用。”   “没关系,”她笑了笑,“请帮我把花瓣洗干净,完整留下就好,我要我的蛋糕非常漂亮。”   即鹿还是答应了,“那我多洗几遍。”   女人满意离开,即鹿望着架子上的茉莉,无奈地笑着摇头。   处理完女人要求的花瓣,即鹿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也快下班了,收拾了一下,正打算拿出打烊招牌,店内机器响了一声,接到一份外卖订单。   扯过来看了一眼,对方订了很贵的鲜花礼盒,大多数都是脆弱的花种,即鹿微顿,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   算了一下时间,即鹿没有耽误,立刻拿出礼盒包装,一起都打理好了,已经过了六点半,想了想,还是给段从祯发了消息,说他要加班。   现在正是饭点,许多外卖员都不想接棘手的单子,即鹿没办法,只能自己去送,好在不算太远,步行二十分钟就能到。   小心抱着花盒,即鹿锁上门,朝着订单上的地址走。   渐渐离开市区,进了别墅区,天色越来越黑,即鹿心不在焉地走着,没发现身边早已没了车流。   等反应过来,一抬头,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别墅区,到了开发区附近。   即鹿微怔,四处看了看,开发区并没有多少人,从这里看去,灯光都鲜少见到。   拿出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地址,发现是附近的一个工厂,零散着几栋不知道哪个年代的低矮建筑,即鹿微微皱眉,迟疑地走过去。   这一片的开发区有些荒芜,许多地都没有开发,长着杂草,怎么看都不像有人的样子。   拨通了订单人的电话,即鹿向他确认地址,对面滋滋电流声不断,半晌,才“嗯”了一声,说他住在工厂后面的老式居民楼里,让即鹿送进去。   望着面前杂草丛生的工厂,即鹿犹豫半晌,还是抬腿往里面走。 第106章   踩在枯萎尚未腐烂的干草上,即鹿步伐稍缓,双手抱着鲜花礼盒,越往里走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绕过工厂,后面的居民楼墙壁熏黑,脱漆掉下,看上去年久失修。   站在楼下,即鹿稍稍警觉,正要摸出手机给单主打电话,头顶传来低沉声响。   “先生,麻烦送到二楼来。”   即鹿吓了一跳,手机滑了一下,连忙抓住,抬头一看,二楼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屈肘撑在栏杆上,低头望着他。   灯光昏暗,那人又背着光,即鹿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心里下意识警惕起来。   迟疑片刻,即鹿往后退了一点,“还是请你下来吧。”   那人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往门口走。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即鹿单手抱住花盒,摸出一看,是梁许的电话。   觉得一心二用有些不礼貌,即鹿把电话挂了,想等客人签收完了,回去的路上再给梁许回拨过去。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即鹿转身,昏暗的楼道慢慢地走出一个身形高大健硕的男人,穿着黑色无袖背心,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迎面走来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往后退了一步,即鹿微微皱眉,把花递给他,男人接过去,即鹿点了点上面的单子,“请在这里签字。”   “嗯。”男人抽着烟,面庞烟雾缭绕,看不真切,吐出烟圈,声音极为粗狂,“有笔吗?”   即鹿有些焦躁地捻着指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递过去。   “谢谢。”男人接过笔,慢悠悠地看单子。   即鹿想催他快点签,又觉得不礼貌,只能抿着唇站在一边,来回踱步。   手机又响起,打破寂静的黑暗,即鹿一看,又是梁许打来的,迟疑半晌,即鹿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男人,舔了舔嘴唇,微微侧身,接起电话。   “即鹿,你在家吗?”一接起电话,梁许就火急火燎地问。   “不在。”即鹿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最近听……你别……小……”   开发区信号不太好,通话声断断续续的,即鹿往大路那边走了一点,杂音才消了些。   “你刚说什么?”他皱着眉问。   梁许的声音格外干涩,带着不寒而栗的急切,“我听说东青山被查封了,他们改了院址,套了新的名字,现在正在找当年你们出院的那一批病人……”   话音未落,即鹿听见耳边有两道声音,夹杂着,从电话外面传来,慢慢靠近。   “即鹿,你最近就待在家里,千万别一个人……”   呼吸霎时凝固,即鹿低眼,霎时看见身后慢慢靠近放大的影子,瞳孔蓦然收缩,呼吸停滞片刻,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跑。   仿佛暗合他不好的猜测,身侧男人动作一顿,立刻跟在他身后追出来。   工业区杂草丛生,许多土地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夜色暗淡,即鹿看不清路,只能凭直觉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身后男人紧追不舍,即鹿不敢回头,只能拼命朝着大路的方向跑。远处路边的路灯光亮昏暗,看不清晰,明明看上去很近,却怎么都接近不了。   即鹿秉着一口气,咬牙往外跑,脚步时深时浅,却也无暇顾及。   眼前的道路越来越近,即鹿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坑洼道路同样阻碍了男人的步子,两人扯开一段距离,即鹿稍微松了一口气,一回头,瞥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吓了一跳,即鹿呼吸凝固,心道不好,慌乱间只能握紧口袋里的匕首,脚步微滞,脸色苍白地望着面前的人,待他走近,却突然愣住。   “……韩朔?”即鹿有些不确定地喊,喉咙里带着血腥味。   那人也顿了一下,灯光隐约照下来,打了光,面庞渐渐清晰,“鹿哥。”   即鹿喉咙干涩,眼睛微怔,瞳孔缩了一下,“你怎么——”   “鹿哥,你怎么在这儿?”韩朔先声开口,神色凝重仓促,皱眉看着他,“我看了店里的订单,打你电话你没接,怕你出事,我就直接找过来了。”   即鹿呼吸急促,还未缓过来,扯了一把韩朔的手,“先走。”   “怎么回事?”韩朔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这地方这么偏,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也不知道,”即鹿脸色不太好看,拉着他往公路上跑,“快走。”   韩朔反握住他的手腕,眼中茫然,“鹿哥,到底是什么事?”   即鹿三缄其口,“我回去再跟你——”   “砰!”   身后一声巨响,枪击声划破寂静而诡异的夜空。   即鹿吓了一跳,惊呼堵在喉咙里,干哑失声,猛地回头,只看见身后阴影里,有个影子晃了晃。   心脏狠狠震了一下,即鹿脸色渐白,正要转身跑,听见灯下昏暗之处传来懒散低沉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的斑比原来在工业区加班。”   眼睛微怔,即鹿盯着黑暗处,看着男人从暗处走出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段从祯五官冷硬,神情淡漠,稍微有些乏味的懒散颓丧,周身都带着冷意,即鹿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无法抑制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可怕。   他无法战胜疯子,但更疯的人可以。   段从祯缓步走近,抬手颇为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伸手意味不明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和裤管,轻笑,“不错,四肢健在。斑比会保护自己了。”   干燥温暖的手掌贴在脸侧,即鹿冰冷微颤的手臂也渐渐冷静下来。   或许是极度的惊吓过后,心绪不稳,即鹿没有拒绝他的触碰,心有余悸,仍然恍惚,低着头,无意识在他掌心蹭了一下。   段从祯眼眸微敛,黯了一点,冷淡目光不自觉柔和些许。   “不怕了。”段从祯看着他苍白脸色,轻轻笑了,语带戏谑,漫不经心地安抚,“我这不是在吗?”   即鹿没说话,眼神仍然有些散,过了许久,才喘着气点头,回过神来,才嗅到男人虎口有一丝刺鼻的火药味。   “枪……刚刚你……”即鹿蓦然睁大眼睛。   “没死。”段从祯云淡风轻,语气淡然,“没打中,太远了。”   “说起来,”段从祯偏头,慢慢移了视线,目光落到韩朔身上,长臂一抬,枪口抵在韩朔胸口,“你为什么在这儿?” 第107章   段从祯偏头看着他,慢悠悠地拉开保险,食指覆上扳机,淡声重复,“你怎么在这儿?”   即鹿心下一惊,抬手按住段从祯手臂,“段哥,别。”   段从祯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没有搭理他,仍然看着韩朔,“你是斑比的朋友,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韩朔表情凝重地盯着他,缓缓低头,看了一眼抵在心口的枪支,眉头紧锁,“怎么,你还敢——”   “你看我敢不敢。”段从祯淡淡笑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今天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把你杀了,然后带回去给朋友家的狗加餐。”   “段从祯!”即鹿小声喊他的名字,手臂微抖。   “斑比,我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是善良的人。”段从祯按住他的手,微微勾唇,“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不如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段从祯,你别以为能为所欲为!”韩朔丝毫不怕他,额角青筋凸起,“疯子,你会进监狱的!”   段从祯闭了闭眼,被骂得有些无聊,微微偏头,虎口收紧了些,即鹿瞥见他动作,忙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别,段哥,别这样。”   “可是斑比,”段从祯无辜地看着他,眼中有些可怜,“他骂我是疯子。”   “太、粗、鲁、了。”段从祯一字一顿,眼中掠过刺骨冷意,食指渐渐收紧。   “别冲动,别这样……”即鹿紧紧抱着他的手,颤着声音拼命劝他,“杀人是犯法的,要坐牢的,段哥,你别这样……”   段从祯轻笑,理所当然地看着他,“没人发现就不算违法。”   即鹿拼命摇头,“不行,段从祯,不能这样,这是违法的,你会坐牢的!”   “会吗?”段从祯状似不解地抬眉,嘴角诡异地扬起,眼中闪过汹涌难掩的疯狂,“那就来一探究竟吧。”   话音一落,段从祯眼神一凛,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啊!!”   即鹿面露惊恐,下意识闭了眼睛,惊叫出声。   “咔”的一声,枪支空腔发弹,细小声音一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无事发生。   韩朔往后退了两步,瞬间的惊惧还没回过神来,双膝一软,整个人趔趄着往后仰倒。   即鹿满身冷汗,眸中慌张还未褪去。   段从祯望着狼狈至极的男人,傲慢而轻蔑地瞥他,勾了勾唇,笑得愉悦,“开个玩笑。你是斑比的朋友,我怎么会为你坐牢?”   “疯子……疯子!”韩朔颤声震吼,双目通红。   段从祯冷笑着,像看什么卑鄙肮脏的东西一样望着韩朔,“你应该谢谢我,只带了一颗子弹。”   余光扫过身边男人,段从祯眉梢微挑,抬手捏了捏即鹿的耳垂,指腹触到皮肤的一瞬间,即鹿如同受了惊的困兽一般弹起,猛地挥臂打开他的手。   力道十足的一下,段从祯微微皱眉,手臂上迅速浮起不正常的红痕。   即鹿手也在抖,手指泛白,望着面前好整以暇,面色平静的人,眼中雾蒙蒙的,眼神失焦,没有血色的唇张翕着,声音低哑干涩,“你又骗我……你又食言了……”   段从祯看着他,眼神平静。   即鹿脑子里一片混乱,认知和现实的巨大矛盾冲突让他一时回不过神,思绪纠缠在一起,面前男人冷漠而平静地神色,好像在告诉他,“你才是疯子。”   慢慢蹲下来,即鹿把身躯缩起来,脸藏在手臂里,肩膀颤抖,声音呜咽,拒绝一切的靠近。   望着男人佝偻单薄的身躯,段从祯垂了眼,唇线抿着,冷硬眉目看不出情绪。   半晌,他俯下身,想要把人抱起来,却遭到剧烈反抗,即鹿惊恐万分地挥臂,拳头落在段从祯脸上,力道十足,打得他微微偏头。   即鹿看着他沉下的脸色,脸上泪痕未干,呼吸急促,“段从祯……你别逼我了,我不想再回精神病院……我求求你别逼我了……”   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打我,三次,你还打我的脸。”   即鹿听不见他的话似的,眼睛失焦,满是泪水。   段从祯眼眸微变,面前男人狼狈又警觉的样子,好像再次找到他时,他拒自己千里之外,却又不得不接受一切的样子。   段从祯呼吸稍缓,看着他湿漉漉的脸,眼睛布满血丝,心脏微紧,眉峰无意蹙起。   握住他的手腕,段从祯没说话,强硬地将人搂进怀里,不顾他急切挣扎,抱小孩似的把人抱起来。   即鹿趴在他肩膀上,双腿用力踢打,喉中呜咽不止,却怎么都无法摆脱。   把人塞进车里,段从祯进了后座,反锁车门。   “斑比。”段从祯喊他的名字,伸手给他擦眼泪。   即鹿一把抓住他的手,心有余悸,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你骗我,你又骗我,你说过不会再让我害怕的……”   段从祯看着他,极为冷静地为自己申辩,“我还告诉你,让你不要轻信他人。”   即鹿听不进去,他只觉得这又是段从祯操纵他的把戏,“你撒谎……”   即鹿缩在角落里,脸上汗水泪水混在一起,湿漉漉的,沾上灰尘,整个人尤为落魄。   “段从祯,你真的很可怕,我跟你在一起还不如去死了……我真的很怕你,真的……”   “你真的这么想吗?”段从祯微微偏头,略思索了一下,“死亡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让我去死好不好?”即鹿抓着他的手,“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每次都说服自己相信你,因为我只有这一个选择,可你一再伤害我,让我觉得我自己才是个疯子!你要我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手臂被紧紧抓住,男人纤长手指力道不大,却让段从祯感到一阵隐约刺痛。   心口紧了紧,段从祯呼吸乱了节奏,眉峰蹙起,静静望着面前几近崩溃的男人,半晌,沉默着伸手,把人抱进怀里。   即鹿呜咽着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抵不过男人强硬力度,泪水洇湿段从祯肩处衣料,仍被他的手臂紧紧箍住。   过了许久,他听见一声极为低沉的“对不起”。   车厢内寂静一片,即鹿隔着衣料只能听见段从祯有力的心跳声,呼吸声,和他低哑的嗓音。   即鹿却像受到惊吓一样,身躯猛然僵硬。   段从祯偏头,亲了亲他的发顶,掌心抚摸他瘦削脊背,声音软下,唇贴在男人通红的耳侧,缓声重复,“对不起。”   “斑比,对不起,”段从祯声音冷静,安抚的吻落在男人微冷的耳侧,脖颈。他说,“但我不会为做过的事感到后悔。”   即鹿别开脸,声音带着干涩哭腔,“我没办法相信你……我真的不能相信你……”   越发紧绷而无助的声音,像是溺水之人,段从祯心脏震颤,若有若无地感到疼痛。   “嗯,我知道。”他不住地亲吻男人眉眼鼻尖,带着湿润泪痕的唇,予他安慰。   “我没有逼着你相信我,”段从祯垂眼看他,指腹擦去即鹿眼下的泪水,“你也不用逼自己。”   掌心贴在微凉的脸颊上,即鹿微微仰头,眼前一片模糊。段从祯垂首望着他,眼神鲜见的认真温和,最深处却是他永远都化不开的漠然和冰冷。   他的心永远可怕地理性,忠于自己,是捂不热的。   段从祯低头,轻轻吻着男人的唇,大手掌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握住即鹿颤抖不已的手腕,把他抱在怀里,专注而耐心地与他接吻。   即鹿眼神空洞,望着车顶,极为缓慢地阖目。   他知道,永远不可能真的相信这个人。   因为段从祯就是这样。   他有时心软,偶尔守信,但一直是冷血至极的疯子。 第108章   回来的路上,段从祯问他,即鹿就把东青山的事情告诉了段从祯,后者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浅淡,落在前车窗上,良久,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即鹿缩在副驾上,衣衫被冷汗浸湿,有些发抖,片刻,他犹豫地望向段从祯,“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斑比,我的确很坏,”段从祯笑了,偏头看他,“但也不是所有的坏事就都是我做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要想搞你,机会多得是,不用专门把你骗到工业区来。”   即鹿想了想他的话,觉得他说得对,小幅度点了点头。   想起什么,即鹿张了张嘴,又觉得这件事太荒谬,到底是没问。段从祯注意到他欲言又止,催了一句,“想问什么?”   即鹿迟疑半晌,摸出手机,将曾经给他发过威胁短信的电话号码调出来,“这个是你的号码吗?”   段从祯瞥了一眼,思索半晌,摇头,“没见过。”   “真的吗?”即鹿不确定地问。   “真的。”段从祯耐心地重复。   得到回应,即鹿手指微曲,心脏跳了一下,心有余悸地皱眉,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格外焦躁。   “怎么了?”段从祯看他脸色不对。   “我——不知道……”即鹿抓着头发,望着屏幕上的号码,只觉得头疼,“这个号码不是你的吗……”   那段时间他把段从祯的手机号拉黑了,段从祯只提了一次,后面再也没有说过,换了许多陌生的号码联系他。   收到威胁短信,即鹿理所应当地认为是段从祯发的,还回拨了电话,发了无数的消息,可他就是不回。   即鹿以为他又想像以前一样,冷暴力自己,可今天这事一出来,他有点不确定了。   “这真的不是你的号码吗?”即鹿皱着眉,眼睛里有血丝,声音干哑,“段从祯,你现在不能骗我,你说实话,你有没有给我发过威胁短信?”   “我没有。”段从祯平静地回答,“答应过你之后,我就没有发过这种东西了。”   “真的吗?”   “嗯。”   看他脸色不太好,段从祯眼神迟疑,“怎么了?”   “我……”即鹿头痛欲裂,努力想要分清这些事情里的逻辑线索,却越想越难受,“东青山……东青山怎么会被查封?”   “我也不清楚。”段从祯坦诚答道,“我去看过一次,那时候他们还耀武扬威的,警察拿他们没办法。”   “你为什么要去?”即鹿怀疑地看着他。   “朋友告诉我,我曾经有一批试剂原液运输途中被截获,是东青山干的。”   “……什么试剂?”即鹿眼神一变,微微恍惚。   段从祯停了车,看着他,许久,才淡声说,“注射进了你们体内的试剂。”   房子里漆黑一片,即鹿觉得冷,初夏天气,裹着毯子都忍不住发抖。   段从祯抱他去洗了澡,即鹿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作,格外安静遖颩,被塞进被子里的时候,眼神才有了一点焦点,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从祯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脸,“睡不着?”   即鹿没有回答他,只是发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开口,“他们在找我……”   “我知道。”段从祯答,掌心贴在男人冰冷的额头上,动作温存,不含情欲。   “他们说知道我做了什么,还说我会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即鹿声音干哑,他想起那些威胁短信的内容,只觉得心悸。   “嗯。”段从祯知道他在说什么,没有多言。   说的无非是他们一群人忍受不了虐待,逼死男护士的事。   即鹿转了眼珠,抬手握住段从祯的手腕,“我想联系一下梁医生,晚上他给我打电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嗯。”   段从祯帮他拿过手机,打开联系人列表,拨通梁许的电话,递到他耳边。   电话很快接通,即鹿张了张嘴,没说话,段从祯看了他一会儿,思索片刻,接过手机。   “梁医生。”他沉声打了个招呼。   电话对面顿了一下,而后声音提高许多,“又是你?”   “怎么?”段从祯淡笑,“这么快就忘了我吗?”   手腕被轻轻抓了一下,段从祯低头,即鹿正期期艾艾地看着他,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绯红。   段从祯勾唇,指腹轻轻摩挲男人干燥滚烫的唇,收起了玩味态度。   “医生,斑比想问你晚上没说完的事。”段从祯声音冷而沉,透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冰冷气息。   “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梁许声音沉重。   “他现在不太好,”段从祯低头看着即鹿眼底淡青,“你只能跟我说。”   梁许握着手机,呼吸沉重,半晌,才妥协似的叹了一口气。   “是以前的同事,她的病人就是东青山很早出院的患者,具体的我不便多说,但信息来源绝对有保证。”梁许语带担忧,声音都有点颤,“东青山现在转到地下,正在想方设法找到当初注射过药物的那群人。”   段从祯静静地听着,神情严肃,眉峰微蹙,沉声问,“他们想怎么样?杀人灭口?”   “不知道。”梁许摇头,低低叹气,“我最怕的是,那批药物出现了的副作用,才让他们这么大动干戈。”   东青山表面上是精神疗养院,实则背地做着虐待病患,人体实验的肮脏交易,每年自杀的,逃跑的不计其数,跑了几个人,本来是不会让他们如此纠缠。   如今有了这个架势,那闹出的乱子定然不小。   “副作用?”段从祯微微皱眉。   “我不知道东青山给他们注射了什么药,也不知道现在医院能不能检测出来……”梁许叹气,突然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段先生,即鹿现在怎么样?”   “不好。”段从祯说,“但也不太糟。”   “实在有必要的话,带他去医院吧。”梁许声音软下,几乎是用恳求的态度,“现在这个情况,他真的很危险。”   “医院?”段从祯轻笑,眉间都是轻蔑,“医院有什么用?”   “段先生!”梁许震声喊他。   “嗯,在听。”段从祯懒懒垂眼,摸了摸男人的脸,意味深长地开口,“医院没用,只有我才有用。”   梁许觉得难以理喻。   “因为他们拿的是我的药,懂了吗?”段从祯声音冷淡,透着天生的傲慢,“他们拿不出解毒剂,我能,明白吗?”   梁许怔了一下,许久,才低低叹气,“……你能不能保护好他?”   段从祯没有回答,悠然挂断了电话。   点了烟,塞进唇间吸了一口,低头,望着男人微红的眼角,指腹抚过即鹿眼尾,即鹿下意识闭眼,眼睫轻颤。   “宝贝。”段从祯低声喊他,声音带笑。   即鹿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眼神湿漉漉的,仿佛无意施诱,格外可怜。   段从祯抱着他,哄小孩似的,掌心摩挲着男人颤抖单薄的脊背,语调低沉而懒散,亲吻似的落在他耳侧,“想不想报复他们?”   即鹿看着他,不懂他在说什么。   没有多说,段从祯亲了亲他眉心,把人抱进怀里,捻了烟头,过了许久,才说,“下个月十号去吧。”   “什么?”即鹿轻声问。   “去吃泰国菜。”段从祯说,“下个月十号,好不好?”   即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第109章   梁许打过那通电话之后,段从祯就没再回实验室,在房子里住了下来。   “你的研究不会耽误吗?”即鹿坐在藤椅里,抱着毯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   段从祯从电脑里抬头,看他一眼,“什么研究?”   “我怎么会知道?”即鹿低下头,屈指,指腹划着锋利书页,“你没有工作吗?”   “有。”段从祯说,“不做。”   “……为什么?”即鹿瞟他一眼。   “钱给少了。”段从祯悠然答道。   合上电脑,段从祯咬着烟走过去,把人抱到腿上,顺手抽过他正在看的书,看了一下扉页。   “在看什么?”段从祯问。   “随便看看。”即鹿轻轻耸肩。   藤椅因承受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微微凹陷,发出吱呀声。   即鹿身躯一晃,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扶住段从祯的肩膀,确定椅子不会塌,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段从祯意味不明地轻笑,手指微曲,捏了捏他的耳垂,眉眼都染上笑意。   “读书给我听。”段从祯把书塞到他手里。   即鹿接过来,没有拒绝,随便翻开一页,找了一行往下读。   男人声线低沉,带着惫懒的沙哑,听得格外熨帖。段从祯懒散地靠在藤椅里,手臂闲闲搭在扶手上,微微抬手,就能摸到男人沾着晨露的柔软发丝。   即鹿在给他读书,段从祯却并没有听。   他微微仰头望着坐在怀里的人,时不时摸摸他的脸颊,屈指勾卷一缕发丝,逗弄似的划过眉眼,让即鹿应激似的闭上眼睛。   段从祯看着他的小动作,不自觉勾起唇角。   即鹿垂眼,慢慢噤声,有些欲言又止地抿唇。   段从祯盯着他无意识抿起的唇,目光流连在男人瘦削流畅的颌线,片刻,掌心覆上即鹿的喉咙,虎口微微收紧,感受他的喉结在掌心滚动。   “……段从祯。”即鹿喊他,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脸色微红,慌张地握住他的手腕,怕他掐自己。   “我在。”段从祯应了一声,听男人低沉微喘,目光染上若有若无的欲色。   片刻,他松了些力气,安抚似的抚摸男人颈侧,声音柔和,“想说什么?”   即鹿眼神憔悴,脸色难堪,虚虚握着他的手腕,半晌,才略显烦躁地舔了舔唇角,“他们想干什么?”   段从祯低睫,看着男人纤瘦骨节分明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腕,乖得不行,心有点软了,“不知道,在查。”   “他们会找到这里来吗?”   “也许。”   “……我该怎么办?”即鹿低着头,回想起在东青山的一切,怕到浑身发抖。   他想起那里的护士逼他们吃黄油,把他们关进满是老鼠的房子里,还在他们嘴里放刀片,然后让他们念绕口令。   他恨,他怕,他永远都无法对那段过去释怀,他逼死那个护士,但事实上,他想一把火把那里全烧了,把所有令人胆颤的过去都烧死。   他本来不是这样,是那所医院让他走到这个地步。   “我不想再回去了,”即鹿抿着唇,轻轻摇头,像是想自我安慰,又像自我说服,“我不能回去。”   “你不会回去。”段从祯捏了捏他的手,把他从难堪可怖的回忆里拉出来,“你哪儿也不会去。”   “他们很可怕,”即鹿轻轻摇着头,“你没有见识过,他们没有人性,而且手段很恶毒。”   “嗯……”段从祯认真听着,若有所思地笑了,“在我面前谈人性吗?”   即鹿怨怼地看他一眼,眼神无奈,看在段从祯眼里却只觉得轻飘飘的,又不想再逗他,眼神冷下,淡淡开口,“在我身边你怕什么?”   他明白,他无法战胜疯子,但更疯的疯子可以。   可即鹿缄默着,像是根本没听见段从祯在说什么。   东青山和段从祯都是阴暗又危险的存在,他怕东青山,可就算再傻,即鹿也不可能蠢到跟冷血的人赌怜悯和良知。   “斑比,”段从祯撩开他额前的发丝,夹着烟,神情散漫地看着他,“你对海鲜过敏吗?”   即鹿摇摇头,“怎么了?”   “晚上去吃海鲜?”   “都可以。”   即鹿向来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只是依着段从祯的意思,海鲜和剩饭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也许是那通电话的缘故,即鹿不知道段从祯挂电话前,梁许说了什么,但段从祯这段时间一直待在他身边,他也能猜到一点。   开车去了海滩餐厅,夜幕初降,天气几分燥热,夹着潮湿的海盐味,扑在身上不算干爽,却很饱满充实。   即鹿侧头望着海面,眼神失焦,不知道在想什么,修长手指捏着叉子,无意识戳着盘子里的东西。   段从祯坐在他对面,盯着男人失神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指尖点了点桌面,“没人教你不要玩弄食物吗?”   手腕一顿,即鹿放下叉子,规规矩矩坐着,没说话。   “不想吃吗?”段从祯抬眼看他。   “吃不下。”即鹿坦诚道。   “怎么?”   即鹿沉默着,回头看着夜晚涨潮的海岸,半晌,慢慢说,“或许是车载基站。”   “嗯?”段从祯微微皱眉。   “车载基站。”即鹿重复着,若有所思,“用车载基站发短信……他们给我发了威胁信息,也一定给其他人发了……用不同的虚拟号码,就算追踪也追查不到,就像电诈一样,只不过目标是确定的……”   段从祯微微眯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并不打断,没有说话。   “也许……尝试联系其他病人,再调取监控,或许能找到行迹可疑的车辆,就能找出到底是谁在搞鬼……”   即鹿轻舔嘴唇,指腹无意识摩挲桌沿,呼吸略略急促起来,似乎是想到什么,眼神微变,“东青山会不会已经抓到其他人了?他们会被怎么样……谁来保护他们?”   看他脸色已经不对,段从祯凛眸,开口打断他的思绪,“斑比。”   猛地一顿,即鹿缓缓回神,瘦削肩膀轻轻滑下,沉沉地呼吸着。   “我跟你说过,不要太过关心别人的事,这对你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段从祯看着他,声音冷静,见男人脸色微白,又放软语气,“等追查到东青山的行踪,警察自会介入,他们有人保护。”   “是吗?”即鹿苦笑,眼中满是不信任,“东青山里死了那么多人,疯了那么多人,警察介入了吗?”   就连段从祯第一次去,也看见那所疯人院好好开放着,根本无可撼动。那么硬的后台,让即鹿怎么相信自己是安全的。   “那你想怎么样?”段从祯反问他,眸光冷漠而深沉,“你能做什么?”   即鹿轻轻笑了,声音平淡,“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以前在精神病院遭受虐待,他无法摆脱,被段从祯那样伤害,他也无法逃离。   段从祯说的没错,没人救他,他也无法自救。   “我想多了。”即鹿扯了扯嘴角,敛下神情。   段从祯偏头看着他,屈肘支颐,“我倒是觉得你想的挺不错的,逻辑清晰,论证合理。”   “你什么意思?”即鹿微微皱眉,只觉他话中满是嘲讽。   段从祯看了他一会儿,悠然开口,“斑比,你有点被害妄想了。”   “我不想听!”即鹿觳觫一怔,立时往后退了一点,像是被吓到,闭了闭眼,“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别人来评价……我不听你说话,你也别想……别想再……”   段从祯安安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斑比,你还想继续看心理医生吗?”   “心理医生吗?”即鹿轻声反问,垂着眼,盯着桌面,过了一会儿,才抬头,望着坐在对面的男人,眼中带着懊悔和自责,扯了一下唇角,“段从祯,你知道吗,我的医生曾经告诉我,远离你就是最好的治疗办法。”   段从祯稍怔,又很快反应过来,笑了一下,“那你的医生可能要失望了,我不会放人的。” 第110章   从海滩回来,已经很晚了,即鹿坐在车顶,半伏在天窗的栏杆上,由着海风吹起发丝和衣摆,在温热潮湿的风中半寐。   海滨集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延伸到天际线的远方。   回了市区,即鹿担心再被交警抓住,乖乖跳下来,坐在副驾上系上安全带。   夜晚的街道仍然繁华,即鹿百无聊赖地撑着车窗,欣赏夜景。   街边有店铺正在施工,即鹿看着工人在脚手架上忙碌,安装灯牌板,插电亮起,繁荣暮色中又添一抹色彩。   “好漂亮。”即鹿由衷感叹,笑了一下。   “什么?”   “灯。”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车窗外夜色撩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男人恍然的侧脸,段从祯记起在很久之前,即鹿就钟爱俯瞰成势的夜景,他会腼腆而热烈地拥抱自己,欣赏满目夜色,然后偷偷看他。   段从祯问,有这么好看吗?   他说,很好看。   可更多的时候,男人漂亮的眼睛里,只有段从祯自己。   只是那时段从祯并不屑于回应他的期待。   他喜欢看人期待落空的凄惨模样,更喜欢看即鹿为他患得患失,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是车载基站。”段从祯说。   “嗯?”即鹿微恍,回过头看他,“什么?”   “那些短信,不是车载基站发出来的。”段从祯说,“我找人查过,已经否定了车载基站的可能性。”   “你什么时候查的?”即鹿微微皱眉。   “在你说完之后。”   “……”即鹿没说话了。   “但你的猜测仍然逻辑清晰,论证合理。”段从祯说,瞟了他一眼,“病好些了吗?”   “好不好已经无所谓了吧?”即鹿垂眼,“精神疾病无法治愈,我也永远不能变成正常人,不是吗?”   这些都是段从祯曾经跟他说的话,又被他拿来反驳自己。   段从祯眉梢微挑,难得露出笑意,“这不是挺好的吗?”   即鹿看着他,“好在哪?”   “好在……”段从祯语调平静,缓声说道,“人们会对正常人做出道德要求,但对疯子不会。”   即鹿听他说话,眼神变了变,深邃而迟疑,薄唇轻启,声音又轻又低,“你好像知道自己很贱。”   “不是我贱,”段从祯笑了笑,并不在乎他的讥诮嘲讽,轻蔑而傲慢地看他,“是人类心里最深处的弱点,就是喜欢犯贱。”   普通人需要经过长久的苦修才能顿悟,而恶人,只需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说到底,只不过是自我欺骗与催眠而已。   做好人的代价很大,段从祯不想做好人,他只想一直当个聪明人。   他不想被驯化,他只想驯化别人。   “驯化?”即鹿反问,“驯化我吗?”   段从祯转头看着他,片刻,才收回眼神,“不。”   “我为什么相信你?”即鹿问。   “我并不在乎你信不信我。”段从祯脸色平静,“你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好。”   从地下车库出来,即鹿跟在段从祯后面,余光瞥见楼下路边停着一辆警车。   下意识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段从祯也正盯着警车看。   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会儿,段从祯眉梢微挑,眼中闪过几分危险的兴奋感。   “怎么回事?”即鹿脸色微僵。   段从祯轻轻勾唇,“看样子你的好同事,也是有点手段的。”   电梯上行,即鹿迟疑的看着身边的人,掌心不可避免地泌出汗水,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电梯门打开,入目就是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足步一顿,即鹿微怔,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段从祯倒是十分冷静,抬臂扶着他的肩膀,往家门口走。   警察看见他,很是客气地上前出示证件,“段从祯先生吗?”   “是我。”段从祯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情绪。   警察看了一眼即鹿,语气委婉,很给面子,“可能需要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当然。”段从祯淡笑,“请给我一点时间,五分钟后出来。”   警察自然是没有拒绝,却也留了警惕,免得段从祯逃跑。   把人推进玄关,段从祯关上门,望着面前男人紧锁的眉峰,不经意笑了,“怎么?”   “为什么有警察?”即鹿问。   “你以前不是很希望警察来抓我吗?”段从祯轻笑,戏谑地暼他,“看来你同事做到了,你不开心吗?”   即鹿望着他,没说话。   段从祯像没事人一样,倒了一杯水,轻飘飘地问,“他给你的U盘你没看吗?”   即鹿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段从祯眼神傲慢,带着天生的优越感。   “你不是说浴室没有摄像头吗?”即鹿声音都有点抖。   “是没有。”段从祯耸肩,“但你也真的不会骗人。”   “斑比,”段从祯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垂首在他眉心落下亲吻,“你真藏不住秘密。”   即鹿脸色难堪,眼中闪过不可避免的慌张。   “我跟他们去一下,你乖乖待在家里,”段从祯把人搂着,亲了亲他唇角,“这房子安保系统很好,不用怕。”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即鹿皱着眉躲开,有些不确定,眉峰紧蹙,“你想报复我吗?”   “不。”段从祯摇头。   “你根本不怕警察,对不对?”即鹿像是了然一般,错愕地睁大眼,“你也不怕会受到法律的惩罚,对吧?”   “对。”段从祯点头。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他报警,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我答应你了。”段从祯垂眼看着他,掌心摩挲男人微凉的脸颊,声音平静而低沉,“斑比,我很少信守承诺,但有时也会。”   段从祯抱着他,身躯相贴的瞬间,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而后稍稍退开,轻咬男人干燥的嘴唇,低声道,“晚安宝贝,你明天醒来就能再见到我,我保证。”   大门关上的瞬间,即鹿低眼,看清手里的东西。   一把做工精巧的左轮手枪,5个弹巢,其中一个弹巢里装填着一发子弹。   俄罗斯轮盘赌。   是段从祯留给他的一场赌命游戏。 第111章   即鹿整夜都没有睡,他睡不着,也不敢睡。   如段从祯所说,这间房子的安保系统格外出色,能给他极大的安全感,让他不必担心东青山那群人会找到这里来。   可他无法入睡。   坐在地毯上,即鹿垂眼望着手里的左轮手枪,把里面的子弹取下来,又装进去,转动弹仓,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现在有五分之一的概率,弹仓的子弹是满的,他能直接杀死自己。   即鹿心跳加快,手腕微抖,片刻,手臂脱力,枪械掉到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又伸手,把手枪捡起来,转动弹仓。   如此反复了一整夜,直到听见玄关处的窸窣声,即鹿才回过神来,看向门边。   段从祯走进客厅,看见他盘腿坐在地毯上,丝毫不显意外,脱下外套挂起,顺势挨着他坐下。   “早。”段从祯垂首吻了吻他发顶,长臂一伸,捡起地上的枪支,低头看了一眼,“会玩了吗?”   即鹿眼神失焦,看不出情绪,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嗯。”   “教我。”段从祯把枪递给他。   即鹿握着枪柄,舔了一下嘴唇,把子弹取出来,温吞开口,“五个弹巢,一发子弹,按照俄罗斯轮盘赌的玩法,轮流开枪,直到一人中弹死亡,赌的是概率。”   段从祯倚着沙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继续。”   “在每次开枪之前转动弹仓,就能提高存活率,很简单的玩法。”即鹿兴致缺缺。   段从祯笑了笑,“不错。但我有个更好玩的玩法。”   即鹿抬眼看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昨天晚上开过枪吗?”段从祯问。   “没有。”即鹿打开弹仓给他看,“明摆着。”   段从祯接过枪,把子弹装进去,合上弹仓,把弹仓转了几圈,然后上膛,递给即鹿,“我的玩法是,你先开枪,无论你的结果如何,剩下四次都归我。”   握着枪的手一顿,即鹿有些惊愕地抬头,瞳孔微微放大。   “你觉得怎么样?”段从祯偏头看他,手指勾卷着他柔软发丝,爱不释手地把玩。   段从祯的玩法显然极为不公平,也十分危险。   按照他的说法,即鹿的死亡率只有20%,而假如他的那一发是空弹,那段从祯的死亡率就是100%。   而且昨天即鹿已经看过,那枚子弹是真的,能致死的子弹。   “想玩吗?”段从祯说。   即鹿迟疑地看着手里的枪,半晌,还是摇头,“不想玩。”   “怎么了?”段从祯望着他,眸中几分温和,“怕我出意外?”   即鹿扔下枪,低声道,“怕我受牵连。”   段从祯只是笑着,没说话,握住他的手,把枪柄塞进他掌中,而后缓缓举枪,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来试试吧,概率也并不高。”   即鹿并不觉得这个游戏有多好玩,赌命的东西,他不热衷,但段从祯很喜欢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斑比,第一枪是你来还是我帮你?”段从祯笑着问。   即鹿没反应。   段从祯大掌覆着他的手,手指微屈,抵在即鹿的食指上,慢慢按下扳机。   “咔嚓”一声,即鹿手腕一颤,脊背发凉。   是空仓。   “还挺不错。”段从祯笑着赞赏,又握紧他的手,“再来?”   抵着男人胸口的枪支冰冷坚硬,甚至可以感受到段从祯心脏的跳动,缓慢,有力,沉稳。   他完全不像一个面临死亡的人。   反倒是即鹿,心脏跳得飞快。   “来吧,斑比。”段从祯温声催促。   即鹿握着枪,手指颤抖,望着男人的眼睛,唇线抿直。   正犹豫,段从祯突然握紧他的手,用力扣下扳机。   即鹿惊呼一声,下意识闭眼。   手枪在掌心里震了一下,发出轻飘飘的声响,并没有想象中强大的后坐力,也没有闻到血腥味。   缓缓睁眼,入目就是男人带着低缓笑意的墨眸。   段从祯垂眼低笑,“要死的是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害怕?”   即鹿惊魂未定,呼吸都仍旧乱着。   段从祯眼含笑意地看他,复道,“再来。”   第三发子弹,前面的幸运霎时把死亡率提到了1/3。   即鹿突然觉得一阵心悸,下意识缩手,却被段从祯紧紧按住。   “我不想玩了,”即鹿强自镇定,别开眼神,“段从祯,我不玩了。”   “斑比。”段从祯沉声喊他,声音低下,强硬地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躲开,眼神带上极具深意的情愫,“我有问题问你。”   即鹿手指僵硬,不想去误触扳机,眉峰微蹙,“什么?”   段从祯盯着他,眼中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暗伏汹涌的沉默。   许久,他慢慢开口,“假如我告诉你,这一发一定有子弹,你会不会朝我开枪?”   听清他说什么,即鹿脸色微变,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他,“……什么?”   “你会吗?”段从祯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替他将枪抵着自己心脏,勾着唇逼问,“斑比,你会不会朝我开枪?”   “你怎么知道子弹在这?”   “我就是知道。”   “……”   即鹿沉默着,掌心发冷,脊背冰凉,浑身都忍不住颤抖。   客厅一片死寂,凌晨的光线昏暗,带着一点清冷的诡异,没有生气。   许久,即鹿才猛地松手,慌张地起身,“我不玩了,一点都不好玩。”   手枪掉在地上,段从祯身躯一晃,掌心空荡荡的。   即鹿低着头站起来,往卧室走,足步微缓,回过头来,遥遥望着坐在地上的男人,轻声说,“子弹在你口袋里。我知道你根本没装进弹仓。”   他低着眼,面无表情,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段从祯,你多聪明啊,怎么会任由装填子弹的枪抵在你心脏上?”   卧室的门在面前关上,段从祯盯着紧锁的门看了许久,才轻轻笑了一下。   低头,屈指打开弹仓,里面一颗货真价实的子弹,正好卡在第三发弹仓的位置。这颗子弹曾经近在咫尺,就悬在他心脏前几寸处。   段从祯把子弹取出来,紧紧握在掌心。   “斑比啊……”他久久凝视着那把枪,眸间深处泛起兴奋而疯狂的笑意,“……我该怎么爱你呢?” 第112章   即鹿没有问段从祯被警察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但看他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心里也有了猜测。   关在家里接近一个星期,段从祯陪了他一个星期,偶尔半夜接了几个电话,也都在客厅,即鹿猜是东青山的事有了点结果,问过,段从祯并没有跟他多说,只说还在跟进。   即鹿知道他不放自己出去是怕出意外,也没有计较这种类似限制自由的软禁。   上次警察来过之后,这件事就像被摆平了一样,没有音信,直到法院的传票到来。   段从祯捏着纸张扫了两眼,轻蔑嗤笑,扔到一边,即鹿俯身捡起,上面写着传唤日期,提醒段从祯作为被告按时到场。   那天天气并不好,从早晨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仿佛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段从祯出门之前,压着他在玄关做了一次,看他趴在柜子上被顶得说不出话,俯身吻他耳侧,轻咬脖颈,看他紧蹙的眉峰。   仅仅只是因为,他在段从祯出门之前说了一句“记得带伞”。   刚换好的衣服又要换下,段从祯却一点都不觉得麻烦,面色平静地换上新的正装,拿了一把黑伞出门。   即鹿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阴沉可怖的天空,心脏堵得难受。   他又拿出那个U盘,插在电脑上,看韩朔给他的资料,那些把段从祯告上法庭的资料。   即鹿不知道这些资料能把段从祯告到何种地步,只是,段从祯三天没有回来。   即鹿不担心他,也不知道该期望他入狱还是脱罪,他只是很麻木了,就好像段从祯的一切都无法引起他的任何情绪。   ——又或者,他心知肚明,段从祯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他能从任何审判中脱罪,然后全身而退。   他何其聪明,怎么会任由法官摆布他的人生?   即鹿握着段从祯送他的刀,刀尖深深地插进木桌上,又拔出,然后再次钉进去。   跟段从祯在一起的这一周,自己做什么,吃什么,看什么,都是按照段从祯的意思来,现在他一个人在家,也只想随便找点什么填饱肚子。   晚上的时候,他做了水果沙拉,一边看插花图鉴一边吃了几口,很快没了胃口。   坐在地毯上,即鹿拿着遥控器,没有目的地切换频道。   他切了一整夜,每一个频道都没有超过十分钟。后来他不想看了,干脆躺在地毯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是他在东青山最喜欢做的事,因为在那里没有任何的事情可做。   一整夜,即鹿都没有合眼,他心里是堵的,脑子里是乱的,抓起刀子玩一会儿,又抓起手枪玩一会儿,心里没由来地焦躁。   回了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他都没有睡着,胸口闷得不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兆。   段从祯是凌晨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屋外雨下得正大。   他到卧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即鹿没睁眼,也不知道段从祯看没看出他其实没睡,片刻之后,段从祯转身离开,去了餐厅。   几分钟后,卧室门打开,而后轻轻关上,脚步声越来越近。   身后的被褥被掀开一角,即鹿脊背一凉,还没回过头,整个人被抱了满怀,陷入一片微凉的怀抱里,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段从祯身上带着外出回来的凉意,凌晨露水的味道极重,衣服没脱,和衣而卧,与他紧紧贴在一起,即鹿心脏一跳,下意识皱眉。   段从祯抱着他,没有别的动作,手臂箍着男人劲瘦腰身,微微垂首就能吻到即鹿颈侧。   “昨晚没睡?”段从祯问,“还是早起?”   “没睡。”即鹿轻声答。   “为什么不睡?”   “睡不着?”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段从祯没再搭腔,呼吸匀缓,像是有些疲惫,微微低头,鼻尖磨蹭即鹿颈侧,半晌,才淡声喊他,“斑比。”   即鹿靠在他胸口上,后心口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两个成年男人靠在一起,体温迅速升高,裹在温暖里,倦意悄然袭来。他打了个呵欠,声音带上鼻音,“……怎么?”   “想问你一个问题。”段从祯说。   即鹿垂着眼,看不见情绪,有些昏昏欲睡,“你问。”   段从祯张嘴咬了一下他肩颈的皮肤,又像是安抚似的轻轻舔舐,声音低沉倦懒,“你更爱我还是更爱韩朔?”   话音落下,即鹿觳觫一怔,眼睛微微大怔,霎时清醒过来,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会忘记上次段从祯问出这个问题,是什么样的下场。   段从祯却不打算饶了他,轻咬他耳垂,声声逼问,“嗯?你更爱我还是更爱他?”   即鹿喉咙干涩,微微阖目,“段从祯,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段从祯低低笑着,声音平静,“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说了,你会相信我吗?”即鹿反问。   “不会。”段从祯坦诚道。   即鹿苦笑,“这不就得了。”   “我谁都不想爱,”即鹿收了笑意,语气里满是疲倦干哑,“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啊。”   段从祯沉默片刻,“如果我想你爱我呢?”   即鹿眉目间都是冷色,眼底不见丝毫情绪,他轻轻闭眼,又慢慢睁开,声音平静,“不可能。”   “嗯。”段从祯不置可否地应了,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散漫开口,“但也不一定。”   “那你何必问我?”即鹿觉得好笑,不欲与他争执,“反正你只认为自己是对的。”   “也是。”段从祯赞同他的说法,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更爱我还是更爱他?”   即鹿闭眼,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完全没听进去,索性不理他。   段从祯自然是不肯放过他,把人硬生生扳过来,咬着他的唇吻了许久,即鹿只装睡,段从祯看他脸色疲惫不似作伪,才摸了摸他的脸,没再闹他。   即鹿一直没有睡好,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在一直吻他,眷恋似的亲吻从眉心到鼻尖到唇角,蜻蜓点水般,又像在安抚他梦中不安。   即鹿无意识抱着他的腰身,眉峰微蹙,小狗似的往他怀里藏。   耳边,是凌晨喧哗的雨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警笛声。   即鹿对警笛很是害怕,不知道是梦里还是现实,无意间梦呓,“段哥,哪里起火了……”   “没事。”段从祯掌心摩挲在男人瘦削脊背,眸光微冷,淡声安抚,“安心睡。”   只短暂清醒了一瞬,即鹿又沉睡过去,紧锁的眉目也缓缓舒展。   朦胧间,即鹿只觉与人接了深而长的吻,被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捏碎,直到他受不住地皱眉闷哼,伸手推拒,才稍得喘息。   耳边男人的声音低沉轻缓,清醒至极,带着阴郁的占有欲,夹杂着深不可测的诡秘与危险。   “斑比,你要爱我。”声音的主人说,“你要最爱我。” 第113章   即鹿醒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昨天晚上像是做了一场梦。   屋子里空空荡荡,床榻是冷的,屋外在下雨。段从祯好像从没回来过。   可记忆里又清清楚楚,段从祯回来了,带着冷意的拥抱,强硬又缠绵的吻,雨夜中的警笛声,还有……   “斑比,你更爱我还是更爱韩朔?”   醒过神来,即鹿微恍,心口突然跳了一下。从卧室出来,即鹿打开电视,抿着唇切换频道,切到本地新闻,突然顿住。   画面中浓烟滚滚,警笛刺耳声响撕裂午夜的寂静,漫天大火将夜空染得血红,火苗拼命往上窜,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混杂着,听的人耳鸣阵阵。   即鹿紧紧盯着屏幕,呼吸都疼痛起来。   大火中的建筑表面烧黑,框架清晰,即便烧得如此狼狈,也能轻易辨认。   是韩朔的花店。那一整栋楼都身陷火海。   播报员的画外音机械而沉重,“昨日半夜,城西一花店突发大火,火势迅速蔓延整栋居民楼,暂无人员伤亡,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关了晨间新闻,即鹿靠到沙发上,胸口闷痛无比,额角青筋渐起,喘不过气。   他想起昨天晚上段从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答案,那时即鹿只当他又过分偏执,戏言谑语,加上他真的太累了,意识不清,还是没有想到段从祯的逼问究竟意味着什么。   摸出手机给段从祯打电话,不出所料地无人接听,即鹿抓起外套往玄关走,却在握着门把手的时候听见一声“暂无权限操作”。   微微一愣,即鹿反应过来,有些恼怒地抿唇。   【你又锁我。】   【花店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这是不合法的,你知道吧?】   连续几条消息,不出所料地没有回应,即鹿沉沉叹气。   他好像又回到了以前被段从祯关起来的时候,不同的是,他意外地没有那么不安。   即鹿拉开冰箱门,取出两盒起司片,起身往厨房走。   静静等着面包烤好,即鹿再次拨通段从祯的电话,沉重的忙音响了一会儿,转到语音信箱。   “段从祯。”即鹿咬了一下唇角,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沉默许久,他才哑声开口,“你回来之后,我们好好谈谈。”   话音落下的瞬间,即鹿毫无缘由地一阵心悸。   蓦然记起昨天深夜,段从祯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夹杂着警笛声和大雨声,声音低哑。   他说,“斑比,你要……”   即鹿微微皱眉。   要……什么呢?后面的再也记不清了。   段从祯昨晚说了些什么,又要他做些什么呢?   他没听清,也记不清了。   即鹿眉峰紧蹙,眼眸间都是化不开的焦躁。   心口一紧,还没来得及深想,耳边“叮”的一声,即鹿应声回头,断了思绪。   他的面包烤好了。   段从祯一整天都没有回来,雨一直没停,连带着温度都降了许多,屋外漆黑一片,格外阴郁。   即鹿缩在沙发上,裹着毯子,远远望着闪着微光的屏幕,新闻还在继续,他只觉得麻木。   他等了一晚上,段从祯也没回来。   夜里雨越下越大 几乎掩盖了所有声音。   直到深夜,玄关传来细微声响,即鹿从沙发上直起身躯,微微皱眉朝门口看去。   段从祯挂起外套,瞟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还没睡觉有些意外,看了一下时间,淡声问,“怎么还不睡?”   即鹿微微摇头,舔了一下嘴唇,“等你。”   听他这么说,段从祯微怔,脸色瞬变,片刻便恢复过来,眉梢微挑,悠然反问,“等我?”   即鹿喉结滑动,哑声道,“你去哪了?”   “去坐牢了。”段从祯眉眼间都是散漫,云淡风轻地开着玩笑。   他将袖子服帖卷起,干净的衣料覆在小臂肌肉上,身形颀长,带着雨夜的冷意,看上去禁欲而蕴着力量美。   倾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即鹿靠在沙发里,低着头,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   “收到了。”段从祯抽了支烟塞进唇间,偏头望着身边的男人。   即鹿会意,乖乖拿了打火机给他点火。   “我们能谈谈吗?”即鹿问。   “啊,”段从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下,含糊不清,却仍然拒绝,“不能。”   即鹿恍然一怔,脸色有些僵硬,嘴唇张翕几番,“为什么?”   “因为我很忙。”段从祯夹着烟,伸手摸他的脸。   男人掌心温暖干燥,带着常年手术实验的薄茧,烟雾缭绕,清冽的烟草味钻入鼻腔,让人清醒几分。   即鹿轻轻皱眉,偏头在他掌心蹭了蹭,以示讨好,顿了一下,迟疑开口,“你说最近会陪我的。”   段从祯斜斜倚在沙发上,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手指微屈,磨蹭即鹿的耳侧。   “嗯。”段从祯轻笑,“我陪你。”   “那我们能谈谈吗?”即鹿问。   “不。”段从祯惋惜地摇头。   “为什么?”即鹿声音干涩,带上一点妥协的沙哑。   “还有事没做完。”段从祯说。   即鹿不说话了,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干燥的唇张翕几番,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   段从祯看着他,神情晦暗不明,眼眸深邃难查,手掌微侧,把他的头抬起来,倾身吻他的唇。   “段从祯……我想问你一件事。”   即鹿微喘,眉峰紧蹙,抬眼盯着他,眼角微垂,眸中染雾,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如同狩猎者盯着自己的猎物。他缄默着,许久,才将烟捻灭,眉梢微挑,云淡风轻道,“是我烧的。”   即鹿一怔, 剩下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段从祯屈肘支颐,偏头看着他,慢慢地说,“是我烧的。烧了韩朔的花店,烧了那栋居民楼。你猜的一点都没错,是我蓄意纵火。”   “你怎么能……”   “我想烧,就烧了。”   段从祯坦然道,语气间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好像他烧掉的不是一栋住着人的居民楼,而是没有生命的野草。   得到回答,即鹿心脏都绞痛起来,无助感和恐惧感如同把他掐着,让他喘不过气。   缓缓阖目,再睁眼时,眼眶已然微红,即鹿望着他,满目失望,“可是你答应过我……”   “没错,斑比,我答应过你。”段从祯坦然看着他,冷静至极,声音甚至不曾有丝毫起伏,“我也正在履行自己的诺言。”   即鹿微微摇头,呼吸稍急,“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段从祯凛声反驳,却在看见男人痛苦而落寞的眼神时,心脏一紧,冷硬眉眼也温和几分。   段从祯抬手抚摸他的脸,迫着他看向自己,安抚地轻吻男人唇角,予他安慰。   “斑比,我是在做很坏的事,”段从祯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有力,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这些事不合法,不合情理,我很清楚。但我做这些事,绝不是为了让你痛苦。”   即鹿眼睛是红的,声音带着沙哑哭腔,“你要报复韩朔吗?”   “是。”段从祯坦然答。   “为什么?”即鹿闭了闭眼。   “我讨厌他。”   “可以放过他吗?”即鹿软了声音。   “不能。”段从祯摇头。   段从祯抬手擦去他的眼泪,垂首吻他,把人抱在怀里,用了几乎让人感觉到疼痛的力道。   怀中身躯瘦削单薄,甚至有些硌手,段从祯心口微疼,皱了眉峰。   将人抱得更紧了些,段从祯眼眸凛下,偏头吻他耳侧,声音沙哑,带着气音,却格外冷静,“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不安。”   “但是,斑比,这是不可避免的。” 第114章   渐入深夜,段从祯斜倚床沿,垂眼看了看怀里的人,看他面容颓然,眉峰微蹙,在梦里也不得安稳。段从祯眉眼渐冷,褪去温和色泽。   摸了摸即鹿的发顶,段从祯从床上下来,穿上外套。   卧室门关上的瞬间,躺在床上的人睁开眼睛,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眸光阴郁,带着惊惧的微光。   即鹿竭力压着躁动的呼吸,努力让自己清醒。   段从祯去了客厅,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交谈声。   即鹿微怔,旋即反应过来是沈长风的声音。   “段医生,大半夜的不陪你的斑比,怎么把我喊来?”沈长风的声音十分疲惫,像是几天没有睡好。   “叫你当然是用得上你。”段从祯轻笑,语气极冷,“不然我留你干什么,喝水吗?”   “又要我做什么?”沈长风叹了口气。   即鹿也警觉起来,秉着呼吸听,可门外又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沈长风低声惊呼,“你找他干什么?!”   “你管那么多?”段从祯冷声驳斥,“约出来就是了。”   “……为什么要我?”沈长风声音干涩,“段医生想找谁找不到?”   “再反问我一句试试。”段从祯扫他一眼。   沈长风接过手机,低着头看了许久,才沉沉点头,“嗯”了一声。   段从祯没说话,夹着烟,脸上看不出表情,片刻,才沉声开口,“明天你留在这儿。”   “我?”沈长风有些惊讶,“我留着这里吗?”   段从祯垂眼,目光凝重,眉峰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抬了眼,眸中闪过危险意味。   “你留下,给我看好他。”段从祯说。   沈长风抬眼看他,抿了下唇,没说什么。   即鹿躺在床上,呼吸都慢得不行,害怕一点点的起伏都会被那男人察觉,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胸腔躁动不安。   他一夜没睡,听见卧室门打开的时候,整个人觳觫一怔,手脚冰凉。   微微睁了眼,看见窗外曙光微亮。   即鹿皱着眉,面前男人在床边驻足,俯身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再无动作。   许久,才有低沉冷淡的声音自头顶落下,“醒了?”   即鹿脊背一凉,用力咬牙,强自镇定下来,装作刚刚清醒,压着声音撒谎,“嗯……做了噩梦。”   “什么梦?”段从祯淡淡低睫看着他,居高临下地发问。   即鹿喉结滚动,抬臂挡住眼睛,哑声说,“梦见他们找到我了。”   段从祯什么也没说,只听得见微不可闻的呼吸声,缄默地盯着他,目光深邃,晦暗不明。   即鹿不敢频繁与他对视,怕他看出自己在撒谎,片刻,才试探着开口,“段从祯……我还是想看心理医生。”   段从祯抬了眼,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嗯”了一声,“看。”   “我还是想找梁许医生。”即鹿舔了舔嘴唇。   “找。”段从祯颔首。   即鹿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干涩,“能今天就去吗?”   段从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摇头,“不。”   “为什么?”即鹿身躯一僵。   “因为我不想让你今天去。”段从祯说。   “……”即鹿呼吸凝固,藏在被窝里的手缓缓攥紧。   段从祯脸色凛然,看上去冷静而危险,他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即鹿额头,“我今天有事要忙,你能乖乖待在家里吗?”   “嗯。”即鹿贴着他掌心点头,眼里带雾,温顺得不行。   段从祯有点心软,低头亲了亲他,“乖。”   被他抱着,即鹿却一点都放松不下来,心脏跳得飞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段从祯。”即鹿抓了抓他的手。   “说。”   “你上次庭审……”即鹿顿了一下,试探道,“结果是什么?”   段从祯轻笑,眉目间都是轻蔑,带着天生冷然,“我都回来了,能是什么结果?”   即鹿没说话了。   看男人竭力忍下失望和无奈,段从祯到底是松了口。   “审判结果是无罪。陪审团全票通过。”   即鹿微微阖目,声音平静,“是吗?”   “当然。”段从祯勾唇,“毕竟我是无辜的。”   即鹿不再说话。   段从祯并非无辜,能得到陪审团所有人的无罪投票,必定是手段狠戾。   段从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那些陪审员还有家庭。   “好了,故事听完了,该睡觉了。”段从祯低头看他,掌心变出一粒药丸,递到即鹿唇边。   “……这是什么?”即鹿微微躲闪。   “安眠药。”段从祯淡淡说,“能让你不做噩梦。”   “我不想吃。”即鹿微微睁大眼,轻轻摇头。   “乖。”   段从祯并不听他说话,抬手掐着男人下颌,将药丸塞进去,端起水,灌入他口中。   即鹿险些呛到,抓着他的手腕,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看他乖乖吃药,段从祯眉眼温和些许,奖励似的在他唇上亲了亲。   段从祯垂眼望着他,许久,才缓缓俯身,低头在他耳边轻语,“斑比,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耳边声音低沉,带着请求意味,格外旖旎撩拨,即鹿一个恍神,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即鹿抬眼,入目就是段从祯凝视他的眼神,分明带着柔情和笑意,却让即鹿不寒而栗。   “段哥……”即鹿瞳孔收缩,面带惊惧。   “斑比,”段从祯只盯着他,薄唇张翕,声音冷冽,“抱我。”   即鹿抿着唇,喉咙干涩无比,被他盯得心脏都是颤的,许久,才颤着手臂撑起身躯,缓缓伸手勾住男人脖颈。   段从祯垂眼,抬臂轻轻将他抱住,掌心轻抚男人单薄脊背,近似温柔地拥抱。   并不说什么,即鹿僵硬地抱了一会儿,缓缓退开。   段从祯轻轻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即鹿有些警觉地看他,还未反应过来,身躯被箍着,抱在段从祯肩上的手腕突然被握住,接着腕上一凉,覆上冷硬触感。   即鹿一阵心悸,当即意识到那是一副手铐。   段从祯面色冷淡,虚虚环抱着他,利落地将他的手锁在床边,末了偏头轻吻即鹿耳侧。   “段哥……你干什么?”即鹿睁大眼,用力抽手,却怎么都挣不开坚硬镣铐。   段从祯怜惜地望着他,看他眼中惶恐,面色僵硬,微微垂了眼,语气颇为惋惜。   “真抱歉,斑比,我不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   “陪审团全票无罪”:剧情需要,此处借用英美法系的陪审团制度。   再提醒一下本文三观【不会】很正,并且本文设定不使用大陆法系,请千万不要代入现实。 第115章   “为什么?”即鹿眉峰紧蹙,眼神已经因为安眠药开始虚焦,整个人渐渐虚弱下去,眼神带着不甘,朦胧湿润。   “是我要问你为什么。”段从祯悠然反问,声音冷硬,掌心摩挲男人微凉的脸颊,“斑比,为什么那个问题让你这么为难?”   即鹿蓦然怔愣,意识到段从祯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说,“斑比,你更爱我还是更爱韩朔?”   身躯都是冷的,即鹿只凭着一丝清醒意识,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段从祯面无表情地望着男人用力发白的手指,缓缓握住,淡声道,“既然你不想选,那不如我帮你选。”   段从祯看着他,看他眼睫抖动,瞳孔渐渐失焦,抓在手腕上的手也失了力气。   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段从祯抬手摸着男人发顶,目光深意別蕴,片刻,才从床沿上站起来,离开卧室。   “照看好他。”段从祯脸色微凛,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沈长风,“你也不准离开,出了事你负责。”   “我一步都不走。”沈长风恹恹的,望着手里的橘子,抬眼瞥他,“弄丢了你的宝贝,几条命都不够我花。”   段从祯不置可否,拿了车钥匙出门。   段从祯离开,客厅又安静下去。   卧室内一片死寂,凌晨微光阵阵,惨淡的白。   床上的人脸庞半埋在被子里,过了许久,缓缓睁了眼。   即鹿眸中一片清明,警惕地看了一眼房间角落的摄像头,不动声色地垂眼,往下滑了滑,将藏在喉咙里的安眠药吐了出来。   闭着眼,即鹿呼吸急促,努力压着动作幅度,伸手竭力去够床头柜的抽屉。段从祯给他的那把左轮手枪就放在里面。   右手被锁着,行动不便,即鹿花了很大功夫才拿到手枪,手指够了够,拿起一个小巧的消音器。   费力地将消音器装上,即鹿背着手,凭感觉瞄准房间角落的摄像头,缓缓闭了眼,努力调匀呼吸。   咬着牙,即鹿额角冷汗直流,心率飞快,几乎都能尝到一丝血腥味。   紧紧握着手枪,即鹿收紧虎口,用力扣下扳机。   轻轻“砰”的一声,子弹射穿摄像头,机械霎时稀碎。   即鹿迅速收手,将枪藏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儿,沈长风应声而来,轻轻敲了敲门,不确定地问,“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怎么了吗?”   即鹿压着声音,面不改色地撒谎,“水杯倒了,麻烦你再帮我接一杯水进来。”   “行,你等一下。”沈长风痛快答应,转身去客厅倒水。   听他脚步远了,即鹿掀被坐起,摸出匕首,皱着眉翻看手上的手铐。   沈长风端着水走进卧室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了人,沈长风微微一愣,往前走了两步,在卧室转了一圈,迟疑开口,“……即鹿?”   话音未落,脊背一阵钝痛,整个人往前扑去,被牢牢按在床上。   即鹿踩着他的脊背,反手拧他手臂,利落地铐起来,把人拖到衣柜旁锁上。   “操……”沈长风云里雾里,莫名挨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拖行几米,手腕铐着,锁在了衣柜脚上。   即鹿并不说话,摸了他的手机,掐着他的脸识别解锁,翻看通信记录。   段从祯让沈长风把韩朔约到西海湾的一处度假村。   微微皱眉,即鹿攥着手机,脸色稍变。   “他为什么要你把韩朔约出来?”即鹿拍了拍的脸。   “我怎么知道啊?”沈长风叹着气,声音疲惫至极,“吃醋嫉妒,心狠报复,都有可能。”   “你为什么答应他!”即鹿心脏钝痛,喘不过气,声音干涩无比。   “你以为我想吗!”沈长风抬头盯着他,眼睛里都是慌张不安,“他是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吗?乖乖听话都可能被整很惨,更何况违逆他?”   即鹿不说话了,沉默的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从地上站起来,即鹿收起他的手机,随手扔给他一件外套,四处看了看,还是转身往窗户边走。   “喂!”沈长风心下一惊,连忙喊他,“这是六楼!”   即鹿冷笑,步伐不停,拉开窗户径直翻了出去。   ·   凌晨的城市尚未苏醒,天边泛着淡淡的熹光,晨露清冷,段从祯坐在游泳池边堆满灰尘的沙滩椅上,闲散地抽烟。   这个度假村已经废弃许久,连泳池里的水都长满浮萍,一眼望去有些恶心。   段从祯并不介意,干净的衣衫染满灰尘,也不屑去拍拂。   手臂懒散搭在扶手上,指间香烟燃着猩红微光,在阴暗的清晨显得格外诡异。   段从祯并不着急,看了一眼时间,计算着与那男人约定的时刻。   他不确定韩朔究竟会不会来,赌的只能是他到底有多爱沈长风。   段从祯最爱这种“囚徒困境”,让他们相互出卖,相互背刺,相互伤害。血腥而刺激,那种相爱之人痛苦的厮杀最能挑起段从祯的兴趣。   衔着烟,段从祯微微眯眼,鼻腔捕捉到残破建筑的铁锈味,唇角微微勾起。   十分钟后,段从祯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有拍拂身上的灰尘,侧头瞥了一眼大门处隐约出现的人,挑了眉梢。   韩朔进了大楼。   这里的建筑年久失修,处处透着残破意味,一进来就闻到腐败的味道,韩朔皱着眉,眼神失色,格外疲惫。   吊着打石膏的手费力将玻璃门推开,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韩朔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看了看,不明白为什么沈长风把他约到这里来。   不确定地喊了几声,除了回音,没有任何应答。   韩朔站在楼梯上,眉目凛然,摸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突然发现这片地方偏僻得已经没有信号了。   后知后觉的瞬间,韩朔猛地抬头,突然身后想起懒洋洋的声音。   “店长先生,早上好啊。”   韩朔一顿,突感脊背发凉,熟悉的声音霎时敲打着他的警觉神经。   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攥紧,韩朔缓缓回头,余光瞥见站在身后的一双腿,还没来得及往上看,眼前蓦然闪过一抹黑影。   眼睛大睁,额角狠狠一痛,韩朔喊都没来得及喊,顿时失去意识。 第116章   清晨的度假村荒芜萧瑟,还有露水汇成小流滴答滴答落在水坑的声音。   韩朔醒过来的时候,后脑勺还在疼。   不用摸都知道,肯定鼓了包,微微摇晃脑袋,还有些眩晕。   段从祯面色淡然地下狠手,枪柄给了他一下,韩朔都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   眼前晦暗不明,只能依稀分辨是在度假村废弃酒店的哪个大厅里,韩朔闭了闭眼,紧锁眉头,骤然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   错愕地睁大眼,韩朔一回头,手臂被反拧在椅背后,腕上锁着一副手铐。   用力抽手,却因椅背太高,手臂巍然不动地被反锁在身后,只听得见镣铐缠打在一起的刺耳声响,男人低沉愉悦的嗓音险些淹没其中。   “我太喜欢这个声音了。”   声音自门外传来,韩朔猛地抬头,看见段从祯悠然从承重梁后走出,散漫地衔着烟,“无谓的挣扎,徒劳的求救,以及——生命的消逝。”   他顿了顿,抬手拿下燃烧猩红光芒的烟卷,往韩朔眼睛里按去。   韩朔下意识闭眼偏头,烟头在老旧腐朽的皮质椅背上烫出一个黑洞。   段从祯拍了拍他的脸,力道并不小,给他耳光似的,轻笑了一下,“看看你惊恐的表情,真是太可爱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韩朔面露屈辱,怒目而视。   “你猜猜看。”   段从祯斜倚着方桌,长腿交叠,身形颀长挺拔,眉目含笑地望着他,手上带着丁腈手套,紧贴的质地甚至能勾勒出他手背上的血脉。   段从祯活动了一下虎口,摸出他的玩具枪,上膛,抵住韩朔的额角。   “你想杀了我?”韩朔咬牙切齿。   “上帝不允许我们剥夺他人的生命。”段从祯若有所思,垂眼想了想 ,又勾唇笑道,“只可惜我是无神论者。”   余光瞥见男人收紧的虎口,韩朔下意识闭眼,耳边想起扳机声的刹那,身躯猛地僵硬。   ——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跟你开个玩笑,”段从祯笑着撤枪,闲散地扬了扬手里的武器,“没上子弹。”   “神经病!”韩朔大吼,声音都有些劫后余生的颤抖,“你就是个疯子!”   段从祯垂着眼,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申斥怒吼。   “你到底想干什么!”韩朔盯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   段从祯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淡淡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开了口,答非所问,“你知道审判结果,对吧?十二个陪审员都投了无罪票。”   韩朔愣了一下,抿唇,并不看他,脸色却是不甘的,像是对这个结果极为失望。   “你猜猜我是怎么做到的?”段从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面色淡然,饶有兴趣。   韩朔表情不忿,声音干涩,“威逼利诱,还能有什么花样。”   段从祯笑了笑,并未否认。   “我没有做太多事,只是比他们更聪明罢了。”段从祯低头,在老旧脱皮的沙发上坐下了,把玩着手里的枪支,眼神带笑,尤为沉迷,“他们也只是普通人,我能轻松掌握他们想要什么,害怕什么,自然也能轻易操纵他们。”   韩朔咬着牙,不想听他讲自己是如何在违法边缘脱罪的。   片刻,段从祯极为缓慢地抬头,目光如剑一般射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可是,韩朔,我还不知道……”段从祯抬起枪,遥遥指着韩朔,微微偏头,眯了眼,“你想要什么?”   “你挑拨我和斑比,费尽心思告我,明知道这样做没有用,还白费力气。”段从祯屈肘支颐,闲散地窝在老旧肮脏的沙发里,不解地皱眉,“我看不透你。”   “怎么了?报警抓你这种人渣,还需要具体理由吗?”韩朔看着他,眼神不屑。   “千方百计地搞我,给我找麻烦下绊子,想让我进监狱……”段从祯若有所思,感兴趣地看着他,“怎么,你暗恋我?”   “滚!你真让人恶心!”韩朔声音拔高许多,透着极度厌恶。   “还是说……”段从祯抬了眼,眼神微暗,“你是陈松云的人?”   陈松云跟他合作多年,大家彼此心里都清楚只是表面一派和气,段从祯做事不讲道理,让陈松云吃了不少哑巴亏,他早就对自己不满,段从祯不会不知道。   可他就是没办法干掉段从祯,因为他需要他。   “你是吗?”段从祯反问,枪口在韩朔脸上比划,极为轻佻,好像不把他当成人似的,“告诉我,他给你多少钱?”   “怎么?你也要买通我?”韩朔嗤笑。   “想要钱?简单啊,”段从祯笑了笑,“我把你的肾卖了,再把钱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你以为你无所不能吗?”韩朔扯了一下唇角,极为讥讽,“纵火犯!冷血的疯子!不是每个人都忍气吞声让你压迫!”   段从祯兴致缺缺地啧声,对他的辱骂已经没有兴趣听下去。   “你也配跟鹿哥在一起?路边的狗都比你强!”   段从祯眉梢微挑,从沙发上站起来,缓缓踱步逼近韩朔,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会儿,猛地抬腿,一脚踢上韩朔的肩膀。   坚硬的鞋底踩在肩膀上,拧着的手臂本就脆弱,韩朔吃痛闷哼,紧紧咬牙,冷汗直流。   俯身抓住韩朔的头发,段从祯拽着男人的头发迫他抬头,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薄唇轻启,“从现在开始,不准叫他的名字。”   韩朔仰起头,眼神轻蔑,看着段从祯,突然讥诮地笑了,“胆小鬼。”   “你说什么?”段从祯微微偏头,凑近些听他说话。   韩朔语气不善,带着瞧不起,被他扯着头发,喉咙发紧,“你有胆子在鹿哥面前对我这样吗?”   段从祯垂首望着他,眼神玩味,片刻,才淡淡偏头笑了,“店长先生,我曾经在斑比面前烧掉了你的房子,所以……”   段从祯抬手,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推开,意味深长地慢悠悠开口,“我并不介意也在斑比面前杀了你。”   ·   天色渐亮,却昏沉得如同阴霾。   即鹿循着韩朔的手机定位找到这家度假村,却发现这里早已废弃,连出租车都不往这条路走。   杂草丛生,锈迹斑斑,即鹿皱着眉,额角青筋可见,紧握着口袋里的匕首,放缓脚步,慢慢往里面走。   酒店大厅空空荡荡,满是灰尘,格外诡异,即鹿秉了呼吸,警觉地游目四顾,不见人影。   手机屏幕上的光标还在一闪一闪,即鹿知道韩朔就在这里,他脊背挺直,额角冒汗,步伐不敢太大,怕发出一点声响就会打草惊蛇。   突然,耳边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即鹿驻足,眼神变得警惕。   缓缓抬头,即鹿望着空荡荡的二楼大厅,舔了一下唇角,极慢而谨慎地顺着楼梯往上走。   走上二楼的瞬间,即鹿闭了眼,下意识躲到角柱后,余光里,男人的背影格外清晰。   呼吸都急促起来,即鹿心率飙升,握着刀子的手都隐隐颤抖,青筋清晰可见,血管都要炸开。   艰难地吞咽,即鹿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藏着身影,慢慢靠近坐在大堂里的人。   段从祯背对着消防通道,坐在老旧的沙发上,闲散地把玩枪支,韩朔被绑在椅子上,扔在他的对面,神色满是憎恶。   即鹿僵硬地望着他,韩朔不经意一瞥,发现了藏在墙后的男人,眼神稍变,又很快恢复正常,望向面前坐着的男人,段从祯神色如常,低头望着手里的枪械,没有抬头。   韩朔抬眼看了一下即鹿,又收回遖颩眼神。   即鹿放慢步伐,缓缓靠近,藏在口袋里的刀子越握越紧,悄然从袖子里伸出来。   “我说……”   段从祯突然开了口。   抬眼,男人深邃目光饶有兴趣地扫过韩朔,隐晦不明,看不清情绪。   段从祯眉眼含笑,冷得吓人,他没有回头,只淡淡地望着韩朔,薄唇轻启,   “斑比,早上好啊。” 第117章   男人愉悦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厅,染上铁锈味,掷地有声。   即鹿浑身一震,靠在墙上,冷汗涔涔,身上衣衫都被汗水和晨露洇湿,四肢百骸是冷的,冷得发抖。   看没动静,段从祯垂眼笑了笑,偏头,望着身后沉默无人的角柱,悠然开口,“斑比,出来说话。”   一片死寂持续了一会儿,角柱后才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即鹿从墙后出来,站在消防通道的门边,遥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见他杵在原地,段从祯支颐,思索半晌,还是站起身来,朝门边走。   “你早就发现我了?”即鹿轻问,声音颤抖。   “是。”段从祯坦然答道。   即鹿抿唇,“什么时候?”   “从你走进这幢建筑的第三秒。”   “你是怎么知道的?”即鹿眼神恍然,带上雾气。   段从祯微微一笑,“我就是知道。”   “……”   即鹿低了眼,自嘲地笑了笑,只觉得有点可悲。   段从祯聪明至此,让他觉得恐惧而无力,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台机器,永远不会出错,永远监视他,永远掌控他的一切。   段从祯好像没有弱点,没有感情,没有痛觉,没有温度,也没有心。   这样的人,何其恐怖。   段从祯朝他走过来,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撩开他额前汗湿的发,语气淡然,“我真是忘了,我的斑比是个开锁大师。”   丁腈手套的气味格外刺鼻,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和隐约火药味,即鹿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别过脸,有些犯恶心。   段从祯指腹抚过即鹿脸颊,“怎么到这儿来了?”   语气稀疏平常得好像在问他早上吃了什么。   “不能来吗?”即鹿抬了眼,声音极低。   段从祯笑了笑,“当然可以。你把沈长风弄死了吗?”   即鹿微怔,“没……”   “我希望你把他放进冰箱里了。”段从祯兀自说着,眼中露出兴致色泽,“然后我们再把他分开,泡进药水里慢慢溶解——刚好我实验室里有一个两米的培养缸,就在地下室……”   即鹿闭了闭眼,嗓音干涩,“他没有被放进冰箱,他还好好待在卧室里。”   “我们的卧室吗?”段从祯突然问。   即鹿不说话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段从祯面露惋惜,微微转身,“你不动手,我可不客气。”   “你要干什么?”即鹿颤声开口。   “玩游戏啊。”段从祯笑了笑,握着枪,遥遥对准韩朔的脑袋,侧头望着即鹿,“老玩法。我给他一枪,剩下四枪都归我,怎么样?”   “这是自动手枪!”即鹿瞳孔猛地收缩。   自动手枪跟左轮手枪完全不同,只要上了膛,每一发都是致命的。   “我知道。”段从祯挑眉,云淡风轻地上膛,眼眸渐凛,“因为我根本不想玩游戏,我只想要他死。”   “段从祯!”   “怎么……”段从祯轻笑,却在看清即鹿手中匕首的时候微怔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   “这可不好。”段从祯惋惜地摇头,看像他的眼神染上危险的兴味,却没有丝毫恐惧,“斑比,你拿刀的样子很性感……如果不是刀尖对着我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跟你动手?”即鹿脸色阴沉,手臂颤抖,因为用力而看得清覆在臂上的肌肉和血管。   “是啊。”段从祯坦坦荡荡地轻笑,“我没有自负到那个地步,只有八成把握,你不会伤我的。”   “你试试看。”即鹿抿唇,紧紧握着刀子,眼神都是混乱的阴鸷,望着面前云淡风轻的男人,脸色苍白。   “宝贝,”段从祯轻轻笑了,慢慢抬手,虚握住锋利刀刃,声音平淡,带着隐约温和意味,“我渴望面对你的武器,但并不是现在。”   刀刃被握住,明明没有用力,明明手腕一转就能把他的掌心割开,段从祯垂眼,望着男人执拗却苍白的面庞,唇角微勾。   放开他的刀刃,段从祯手指微曲,轻轻磨蹭男人冰冷的脸颊,“我现在很忙,晚点再陪你。”   “段从祯,你放他走。”即鹿握着刀柄,手背血脉清晰可见,压着嗓音的颤抖颤栗,努力让自己冷静,“你放他走,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回去,我再也不到这里来了,一步都不出门……”   手臂被修长手指紧紧抓着,段从祯有一瞬的怔愣,下意识垂眼看去,即鹿抓着他的手臂,眼角微红,声音低沉而干涩,“段从祯,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你想清楚……”   话音未落,段从祯猛地抬眼,深邃目光箭一般刺入男人泛着雾的眸中,悄然凛冽。   “给我机会吗?”段从祯淡声重复。   盯着男人的脸庞许久,段从祯才收了视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真是慷慨。我该用这机会做点什么呢……”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哐啷!”一声巨响,段从祯骤然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去。   韩朔将身下的椅子摔到地上,整个人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倒下,段从祯瞳孔微缩,眉峰紧蹙,利落地举起手里枪支。   “鹿哥!”   空荡荡的大厅里响起震吼。   段从祯一怔,还没回过头,余光里白光一闪,匕首手起刀落,狠狠插进他肩膀里。   右肩霎时撕裂般疼痛,手里枪械摔到地上,滑出很远。   段从祯始料未及,喉中溢出痛哼,右肩仿佛被挖出一个窟窿,鲜血汩汩流出,霎时将干净衣衫染成血红。   四肢一瞬冰冷,段从祯脸色铁青,还没站稳,身躯猛然趔趄,被拖着往消防通道走。   即鹿死死按着刀柄,扯着他的领子,把他往楼梯口拖。   男人眼角通红,唇线抿直,握着刀柄的手都在抖,脸上满是汗水,眼神泛着冷意。   段从祯眼神微暗,猛地抬手掐住即鹿脖颈,还未用力,就被格外警觉的人反手按住,抵在栏杆上。   血染红了两个人的衣服,即鹿脸上带着段从祯的血迹,看上去极具破碎感与骄纵感,眼神却是清明的,有恨,有不甘,有恐惧。   “是你逼我的……”即鹿把他抵在栏杆上,死死压着他,刀子越拧越深。男人眼睛通红,声音因恐惧与激动颤抖,明明没有掉眼泪,却带着细微哭腔,“段从祯,是你逼我的……”   耳边声音发着抖,段从祯眼神一变,闪过猝不及防的恐慌,肩处越来越冷,血液流失开始带走他的体温。   摸索着攥住男人手腕,段从祯满手是血,黏腻无比,声音仍然冷静,却带上不可避免的干涩,“别相信他。”   即鹿却并不听他说话,几近崩溃一般,眼神虚焦,像是已经没办法听进去任何,苍白的唇一张一翕,不断重复着无意义的话语。   “你逼我的……我不想这么做,是你逼的,都是你逼的!”   “斑比,斑比!”段从祯脸色渐白,望着已经开始失去理智的男人,紧紧握着他的手,企图唤回他的意识,“别相信他,别跟他走,你清醒一点。”   “鹿哥!”韩朔在他身后喊他,“即鹿!推下去!把他推下去!”   即鹿猛地一震,眼神骤然虚无。   耳边嗡鸣不止,风雨雷电,警笛,还有人群混杂的叫喊声。   “小鹿,他上了楼,快去追他!”   “小鹿,把他推下去!把他推下去!”   “小鹿,救救我……”   新旧记忆混杂在一起,他的脑子就像筛子,无法过滤任何事情,反而将它们都混在一起,却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幻觉。   “鹿哥!”韩朔歇斯底里地喊他,“把他推下去,不然我们都得死!”   段从祯面色渐变,望着眼中泛起杀意的男人,声音也慌乱几分,“斑比,别信他,别信他!”   即鹿眼神无焦,木偶似的,极为缓慢而机械地望向血流成河的人,苍白薄唇一张一翕,“段从祯,我为了你吃了很多苦。”   “我知道。”段从祯身躯冷得发慌,死死握着男人的手腕,“以后不会了。”   即鹿却并不听他讲话,只红着眼睛摇头,“你却想杀我。”   “不是。”段从祯哑声否认,看着男人的眼睛,“我不想你受伤。”   即鹿看着他,声音发抖,“但我好恨你。”   话音刚落,段从祯猛然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慌乱,还未再开口说些什么,整个人被提起来,狠狠地扔下楼梯。   即鹿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望着浑身是血的人在台阶上滚了几圈,撞到墙壁上,砸出可怖的血印子。   他抿了抿唇,眼神颤抖地望着破布娃娃一般狼狈的人,紧紧握拳,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   即鹿撬开手铐,把韩朔放出来。   “我们快走。”韩朔扯着他往外走。   即鹿迟疑了一瞬,望向身后血迹斑斑的消防通道。   “你还在等什么!”韩朔声音带着愠怒,拽了一下他的手臂,“还想待在这疯子身边吗!?”   即鹿微愣,犹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嘴唇张了张,什么都没说。   突然,韩朔脸色一变,即鹿猛地回头,只看见段从祯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按着汩汩流血的伤口,手上拿着满是血液的枪。   心脏一跳,即鹿脑中一片空白,身躯一个趔趄,被拽着逃跑。   段从祯眼神阴鸷,面色铁青,举枪艰难瞄准逃窜的男人,两个身躯不断交叠,怎么都无法精准锁定,犹豫间,身影翻过消防梯,消失在视野里。   即鹿翻出窗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影动作变缓,摇晃几下,直直地倒了下去。   段从祯躺在满是尘污的地板上,身躯冷得不正常,一呼一吸都能让窟窿涌出更多的鲜血。   咬牙撕下袖子,缠在肩膀上,段从祯盯着天花板,心率飙升,心脏越跳越快。   狠狠咬了牙,段从祯眼中染上痛楚,闭了闭眼,嗓音沙哑。   “……好吧。七成。” 第118章   心有余悸地跑出残破建筑,即鹿正要报警,却发现这片区域根本没有信号。   可此处离市区虽然远,也曾经开过酒店,不至于一点信号都没有。   韩朔默不作声地在前面疾步走,拉开车门,示意他上去,“先走。”   即鹿迟疑片刻,手臂还在抖,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还是抿唇,躬身坐了进去。   车子驶离废弃的度假村,在未曾妥善修葺的不知名道路上行驶,风吹过,卷起灰尘。   “现在怎么办?”即鹿心有余悸,呼吸还是乱的。   “回去。”韩朔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找警察。”   即鹿喘着气,脱力地靠在椅背上,身躯僵硬而冷,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栗。   “他怎么会把你骗到这里来?”即鹿问,边说话边不放弃地打开手机找信号。   “不知道,”韩朔摇摇头,痊愈没多久的手臂握着方向盘都有些不适应,“报复的可能性很大。”   即鹿还想问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段从祯刚才咬牙说出的那一句“别相信他”,到底还是噤了声。   犹豫地瞟了一眼驾驶座上的男人,即鹿眼眸微凛,脸色沉了几分。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即鹿的手机还是收不到信号,有些怔愣地将设备重启,即鹿握着手机,看着信号栏里的感叹号,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   “为什么没有信号?”即鹿皱眉,心脏突然一阵没由来地慌张。   韩朔看了一眼,不甚在意,“这地方太偏了,过会儿就有了。”   “嗯。”即鹿只应了一声,没有多话。   想起什么,即鹿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几分,“韩朔。”   “嗯?”   即鹿迟疑半晌,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问道,“你那天为什么去开发区那边?”   是送花的那次,即鹿被骗到了开发区,结果差一点就被抓住了,好在段从祯即使赶到。   “去找你,”韩朔从善如流,“我看这么晚了你还没回来,打电话你也没接,我担心你,就查了订单。”   即鹿垂了眼,没再说什么。   回去之后,他的确翻了翻来电记录,显示韩朔确实给他打了电话,可是即鹿没有一点印象,明明手机就在身边,他却没有丝毫听到过铃声的记忆。   舔了舔唇角,即鹿喉结滑动,“那天多亏了你,不然我还不一定回得来。”   话里带着心有余悸,或许是今天的事让他想起了以往不好的经历。   “没事的,鹿哥。”韩朔看了他一眼,眼神晦暗不明,“但东青山那群人很狡猾,独自行动有危险,我们待在一起更安全一点。”   “嗯。”即鹿点了点头,余光瞥见车窗外景象。   不知行驶到了哪里,道路破败,裂缝频频,路边杂草丛生,荒无人烟的模样。   陌生的景象,即鹿微微一愣,身躯不由得坐直了些,“……这是哪?”   “回去的路。”韩朔答,声音平静。   “我好像没走过这条路。”即鹿眉峰微蹙,撑着座椅的手也缓缓用力,身躯微僵。   “近路。”韩朔说。   即鹿慢慢睁大了眼,霎时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只觉得车子已经开到了一个鲜有人迹的老工业区。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带着锈的锁链铁门,紧紧闭着,仿佛荒废很久。   视线远处,一个高大建筑的影子若隐若现,即鹿眯眼,发现那是一个信号站。   顿时错愕,既然有信号站,为什么现在手机还收不到信号?   脑中怀疑层层,即鹿敛了呼吸,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身边坐着的男人。   韩朔却没有任何表情,自始至终都缄默着。   “有点冷。”即鹿说。   “你椅背上有毯子。”韩朔示意了一下。   即鹿点头道谢,把毯子展开盖在身上,手指不动声色地按在安全扣上。   视线警觉地四处打量,扫过前车窗,猛然一震。   即鹿睁大眼睛,极其缓慢地将目光转回来,落到悬在头顶的后视镜里。   小小的一方镜子,摇晃间,他看见车后座上的东西。   用黑色木匣装起,底端连着一根线,一直延伸,延伸到车顶,竖起一根天线。   藏在角落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即鹿呼吸凝固,收回视线,心脏飞速跳动着,脑子却开始模糊。   那是一个信号屏蔽仪。   难怪一路上都收不到信号。   掌心沁出冷汗,突然,脑子里闪过一句话,即鹿猛然怔愣,顿时脑中的弦“铿!”的一声断裂,嗡鸣阵阵,透骨生寒。   “韩朔。”即鹿眼神惊愕,缓缓望向身边的男人,声音颤抖,“我从没说过我进过精神病院,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音一落,韩朔脸色霎时骤变,还没说什么,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机亮起,即鹿下意识望过去,只看见来电显示跳动着一串号码。   熟悉无比。   是那个号码。   给他发过威胁短信的号码。   而韩朔,把这个号码重点标记了。   猛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即鹿脊背发凉,还没来得及多想,韩朔猛踩下油门,车子离弦之箭一般加速。   即鹿心口骤痛,要爆炸了一般,脑子一片空白,被惯性甩得身躯趔趄。   狠狠扯开安全带,即鹿咬牙,猝不及防地伸手推方向盘,方向盘瞬间打满,车子毫无征兆地转弯,极速冲向工厂间狭窄的巷道。   即鹿倾身死死按着方向盘,手肘猛地砸向韩朔的脑袋,车子发了疯一般扭动,往前冲刺,“轰隆!”一声撞上工厂铁门。   安全气囊倏地弹出,挤得两个人动作都停了下来。   即鹿咬着牙,屈肘抵着韩朔的腰,伸手推开己侧车门,金属擦撞在一起发出刺耳声响,即鹿意识模糊,只凭一丝理智跳了出去,摔在地上。   韩朔受制于安全带和安全气囊,行动缓慢许多,即鹿不敢松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却在站起的瞬间心脏停跳。   巷道的出口,站着一个人,堵住了他的去路。   即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在无数个梦里,是怎样将他千刀万剐,杀之后快的。   东青山的院长。   院长望着他,阴恻恻地笑着,手里握着一支丑陋的针管,“即鹿,该回家了。”   即鹿秉了呼吸,慢慢朝他走过去,垂在身侧的拳缓缓握紧,却在离他几步之遥的瞬间,纵身跃上一旁的垃圾桶,攀着墙壁翻进去,离开巷道。   院长望着男人的身影,笑容微敛,阴鸷而狡猾的眼睛里染上恶毒,缓缓开口,声音阴险,“把他给我抓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写多了这种东西,昨天晚上梦见朋友惹了事,被人追杀,我躲在房间里报了警,把那人送进了监狱。   过了一段时间,那人突然出来了,还给我朋友打电话,说要找他麻烦。   我们正收拾东西要跑,朋友去开车,结果半路被人抓住。   我当时慌得不行,假装自己是过路的,以为他没见过我,就费尽心思骗他,故作镇定地编造虚假身份信息,他听得很认真,人也很有礼貌,一直都是笑着的,我以为他信了。   就在我以为能混过去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一下,说,“可上个月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叫这个名字啊。”   然后我就吓醒了。(?_?)   ——   小小过渡一下,晚上七点有二更~ 第119章   踉踉跄跄地走在工厂里,鼻腔内都是劣质的铁锈味,让人一阵阵地反胃,即鹿撑着墙壁,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耳边嗡鸣阵阵,像要把耳膜撕破,胸口剧烈起伏,心率飙升,四肢百骸却是冰冷的。   即鹿牙齿都在打颤,双腿是软的,却一刻都不敢停,不敢回头,怕一转身,拿着针的人就站在他身后。   脑子里没空想其他,只有跑,跑,不停地跑,穿在破旧的工厂里,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即鹿眼角绯红,唇色苍白。   颤颤巍巍地摸出手机,即鹿抖着手指报警,电话还未接通,一抬头,走廊尽头一群人蜂涌而来,即鹿心脏一跳,瞳孔震颤。   “快追他!”   腹背受敌,逃无可逃,即鹿喉咙干涩,快要哭出来,死死咬着牙,闭了闭眼,往前跑了两步,毅然决然翻下两层楼梯。   身躯摔在地上,双膝砸得疼痛无比,即鹿却无暇顾及,迅速爬起来往外跑。   这一片都是东青山的人,他不知道有多少,但无疑都是冲他来的。   钻进狭窄巷道里,即鹿用力关上身后的门,仓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抬头望了一下身边这堵墙,咬了咬牙,正要翻过去,手臂突然被人扯住,整个人被拉下来。   脑子一白,恶寒顺着脊背迅速蔓延,即鹿眼睛大睁,染上恐惧,正要本能地反击,一只手捂住他口鼻,将他往后拖。   即鹿拼命张嘴咬住男人虎口,还没用力,一股刺鼻的丁腈味道夹杂着血腥味窜入口腔,他猛然怔住,恍神间,耳边捕捉到低沉压抑的喘息。   一瞬间,整个人被拖入身后狭小逼仄的杂物间,铁门在面前关上,生锈合页刮出的声音格外刺耳,即鹿胸口起伏,下一刻,身后的人松了手。   即鹿睁大眼,一回头,昏暗的空间里,男人脸色冷白,看不出情绪,微微垂着眼,望着被他咬了一口的手,肩膀处布料缠裹,还看得出可怖血迹。   “嘴真厉害。”段从祯淡淡开了口,声音还带着低沉喘息。   即鹿望着他,心口一紧,“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段从祯没回答,在口袋里摸了摸,手指夹着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在他面前扬了扬。   是那天段从祯第一次到花店来,插在花里的纸条。   上面写着:我会一直看着你。   “斑比,我很少信守承诺,”段从祯看着他,语气平静,“但偶尔也会。”   ·   围墙外,人声纷乱,片刻后又愈渐远去,即鹿侧身站在门口,听见他们走了,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回头,段从祯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呼吸仍然粗重,半个身躯淹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有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即鹿顿了一瞬,身躯微僵,有些欲言又止。   走过去,血腥味浓重起来,即鹿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   正打算说点什么,段从祯慢慢抬眼,先开了口。   “你介不介意不在我面前乱晃?我头已经很晕了。”   即鹿这才停了小动作,无意识握拳,又缓缓松开。   过了许久,他才试探着问,“你的伤还好吧?”   “还好?”段从祯轻笑着反问,声音干涩沙哑,指了指肩膀的伤口,“要是这里流出来的是水,撒哈拉都要变成海了。”   即鹿皱了皱眉,掌心都是冷的,呼吸乱了许多,刚刚的冷静克制也染上慌张,“我刚报警了……警察很快会到的……”   “但愿我们能活到那个时候。”段从祯淡淡说,眉目间满是疲惫,“我刚看见他们有狗。我不知道那条狗能不能找到你,但我肯定它能找到我。”   即鹿靠着墙蹲下,脑子里混乱一片,嘈杂无比,许多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可理智告诉他现在必须保持清醒。   他低着头,望着掌心属于段从祯的血迹,现在早已干涸,沾染在手上格外刺目。许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段从祯……”   “还活着。”男人声音低沉,好像下一刻就要睡过去,却又带着一如既往傲慢而轻蔑的调侃,好像这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是他天生骨子里的张扬。他问,“什么事?”   即鹿舔了舔嘴角,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   “嗯,”段从祯拖腔带调地应了一声,轻轻笑了,“但愿我们能活着出去,否则你只能跟我坟头的草说对不起了。”   即鹿脸埋在手臂里,目光落到男人血迹斑斑的肩上,眼睛有点红,“是不是很疼?”   段从祯垂眼望着他,片刻,才轻轻摇头,“不疼。”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这才是最糟糕的。”   “为什么?”即鹿微愣。   “没跟你说过吗?”段从祯说,“那把匕首含有毒物质,应该能麻痹神经。”   段从祯按着伤口,从椅子上站起来。   见他站起,即鹿有点愣,抬头看他,脸上因为刚刚剧烈运动而染上病态绯红,额头满是汗水,将额前碎发洇湿,贴在脸上,像穷途末路的弃犬。   “过来。”段从祯朝他招手。   即鹿眼神朦胧,有些恍惚,听他怎么说,真像小狗似的乖乖站起来,眉眼低垂着望他。   段从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即鹿看他脸色不好,下意识伸手扶住他。   段从祯靠着他,微微低头,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即鹿脸色微变。   “怎么样?”段从祯垂眼看他,轻笑,“怕不怕?”   即鹿低着眼,有些恍神,而后才反应过来,忙摇头,“我不怕。我刚找了这个工厂群的大致地图……”   “真乖。”段从祯笑了笑,奖励似的亲了亲他唇角,又淡淡道,“怕也没用,现在只能你去。”   “我不怕。”即鹿摇头,把地图打开给他看。   “嗯。”段从祯低睫,给他指了一个位置,“我的车停在这儿,你去把西大门的锁撬开。”   即鹿抬臂擦了一下脸,“我现在就去。”   低头看着他,男人脸色绯红,带着尘土和血迹的脏污。段从祯敛了笑意,眼神浮起一层若有若无的担忧。   抬手摸了摸即鹿的脸,段从祯喉结滚动,低头吻住他的唇,血腥与铁锈的味道交缠在一起,瞬间攫取所有呼吸。   荒诞危险的亲吻极为热烈,比任何一次都要深刻,耳边是门外若有若无的凶狠犬吠,即鹿无法思考,却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抓着段从祯的手臂,手指一片冰冷。   “斑比,你要清醒,”段从祯沉声喊他,声音带着喘息,“千万不要发病,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   “我知道。”即鹿抿了唇,咬牙点头。   新鲜血液在掌心的触感尤为黏腻,即鹿松开他的手,攥了攥拳,“我十分钟后就能把车带过去。”   “嗯。”段从祯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眼眸深邃不见底,扯了扯唇角,“靠你了。” 第120章   翻上围墙,即鹿抓着废弃的排水管往下看,不远处西南角的巷道口,一群人带着狗穿过,喧嚣渐弱。   掐了掐掌心,即鹿压低身躯,不动声色地在建筑丛中寻找段从祯说的那个西大门。   喘了一口气,即鹿调匀呼吸,从围墙上跳下来,朝着西门走。   有了老地图帮助,即鹿很快找到废弃许久的西大门,段从祯的车子停在外面,从门缝中就能看见。   有些错愕地愣了愣,即鹿四处看了看,一旁的围墙坍塌些许,段从祯大概是从那里翻进来的。   想起他手上的伤,即鹿微微皱眉,心脏狠狠震了一下,恍神间,他又想起段从祯的嘱咐,忙回过神。   从缝隙里钻出去,即鹿看了一眼门上厚重锁链,蒙着一层不知多厚的铁锈,锁孔都看不清晰。   即鹿抿唇,仔细检查了一下门锁,摸了摸口袋,却发现匕首早就被自己扔在度假村了。   转身拉开车门,即鹿从工具箱里挑了几个,余光不经意瞥见驾驶座上褐红色的血迹,顿时有点愣。   慢慢抬眼,血迹几乎遍布了整个狭小的驾驶座,方向盘,操纵杆,甚至是前操作台,不难想象段从祯是怎么带着伤把车子开到这里来的。   虎口缓缓收紧,即鹿紧紧攥着手里东西,喉咙干涩得不行。   回到门边,即鹿轻松撬开生锈的门,收了工具,一刻也不敢耽误,用力推开大门,钻进车子,发动引擎。   西大门终年紧闭,废弃的合页满是锈迹,打开的时候发出丑陋而刺耳的震响,一旦打开很容易让人发现。   即鹿知道时间紧迫,没时间多想,往跟段从祯约定的地方疾驰而去。   没过多久,工业区突然嘈杂起来,夹杂着人声和犬吠声,即鹿咽了咽口水,眉峰紧蹙,用力踩下油门。   车子在颠簸不平的道路上疾驰,漂来漂去,在转角处猛地停下,刹车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工厂外。   即鹿放下车窗,急切的往外看,却看不见任何人。   “段从祯?”即鹿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即鹿蓦然慌张,正要下车,听见一旁传来脚步声。   猛一回头,段从祯从侧面的小门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汽油桶大小的瓶子,瓶口还在滴水。   段从祯随手把瓶子扔掉,拉开车门坐进来。   即鹿从后视镜望见身后追上的人群,心里一紧,忙锁上车门,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你刚在干什么?”即鹿心有余悸,“我没看见你,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段从祯轻笑,抬了眉梢。   即鹿不说话了。   段从祯没有多纠缠,淡淡说,“我去倒了点汽油。”   “什么?”即鹿皱眉。   “给你变个魔术。”段从祯摸出手机,打开秒表。   即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顾着掌住方向盘,手臂还在心有余悸地颤抖。   速度极快,一刻不停地冲出工业区,即鹿才悄然松了一口气,段从祯却示意他放慢速度。   “怎么了?”即鹿不确定地问。   “看后面。”段从祯指了指车窗。   即鹿顺着他的示意望过去,什么都没看见。   “三、二、一……”段从祯轻笑,慢慢抬手,打了个响指。   瞬间,身后响起爆炸巨响。   即鹿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刚刚还死寂一片的工厂燃起熊熊大火,火苗几乎要舔到苍穹,浓烟滚滚,余音依旧。   爆炸声的余波中,自远而近传来警笛。   即鹿耳边嗡鸣阵阵,霎时无法思考。   段从祯靠在车窗边,眸光遥遥落在泼天大火上,暗暗染上一层愉悦的光泽。   “可惜了。”段从祯惋惜地摇头,气息虚弱,“应该放个烟花的。把火药塞进他们嘴里,燃烧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段从祯。”即鹿有些慌乱地喊他,目光颤抖,“段从祯!你……”   段从祯声音渐渐低下去,眉峰却缓缓蹙起,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色泽,唇色也开始越来越深。   “继续开车。”段从祯撑着说。   即鹿眼神恍惚,看着他不正常的脸色,心脏跳得飞快,没时间惊愕慌张,抿着唇开车。   “你坚持一下,”即鹿嗓音干哑,“我送你去医院。”   段从祯没答话,只低着头,艰难支撑着身躯。   即鹿踩下油门,用几乎超速的速度疾驰十几公里,进入市区的时候还险些出车祸。   “斑比……”段从祯开口喊他,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咽喉因中毒而红肿,几乎发不出声。   “怎么了?”即鹿急问。   段从祯喘了一口气,说话断断续续的,“医院不一定查得出是什么毒……你去找沈长风,他知道……”   “好,我记住了。”即鹿点头。   车子径直冲进医院,即鹿推门下车,跑到门诊处求救。   医护很快拿着担架车跑出来,将几近失去意识的人拖进抢救室。   抢救室大门在面前关上,“手术中”三个字亮起猩红的光。   沈长风是半小时之后赶到的,到的时候,李捷正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   即鹿跟在沈长风身后,低着头,没说话。   沈长风跟医生一起去了手术室,外面只剩李捷和即鹿两个人。   即鹿走到门口,在离李捷很远的地方坐下,垂眼望着面前冰冷的地板出神。   偏头看着他,李捷捏着烟卷,因为医院不能抽烟而倍感焦躁。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李捷开了口,“那一刀是你捅的吗?”   即鹿没搭理他,低着头,望着掌心没洗干净的血迹,有些无措而烦躁地握拳又松开。   “你厉害,”李捷勾唇笑了笑,“段哥居然没有把你扔在工业区一起烧了。”   即鹿对他的搭话充耳不闻,偶尔抬头,也只是看手术室的门开了没。   “别看了,这手术棘手着。”李捷摊手,闲散地靠在椅子上,“知道吗?这种程度的伤,他右手算是废了,更何况刀上还有毒。”   即鹿还是没理他,却在听见他话后眼神怔了怔,呼吸也乱了几分。   李捷遗憾地耸肩,“你真的够狠,一刀断了他的职业生涯。他以后再也不能拿手术刀了。”   手掌缓缓收紧,指甲插进掌心,疼得刺骨。   自顾自说了许久,身边低着头颓然无比的男人没有丝毫反应,李捷自讨没趣,也有些烦了。   “你打算一直这样不理我吗?”李捷摊手,“斑比?”   “别喊我斑比!”即鹿突然大吼。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医院走廊,格外突兀而清晰。   李捷被他吼得一愣,即鹿也想起医院不能喧哗,顿了顿,噤了声。   两人没再说话。   沉默间,手术灯熄灭,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第121章   李捷站起来走向医生,即鹿抬头看着他,也想站,腿动了动,到底还是放弃了,僵硬地坐在长椅上,眉峰微蹙,望着半掩的手术室的门,半天不见推人出来。   李捷跟医生谈了一会儿,即鹿听不懂,只知道大概没有生命危险了,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医生嘴里说着晦涩的话,抬手在自己右侧肩颈处比了比,说了什么“感染严重”、“后续治疗”之类的话。   李捷没插话,安静听着,脸上笑意也敛了些许,严肃许多。   医生交代完,担架车推着刚手术完的人出来,门打开的一瞬间,即鹿霎时低下头,不敢再看。   担架车往ICU病房推,即鹿望着医护人员的背影,只能隐约看见白色的车上鼓起的被褥,看不见人。   “你不去?”李捷垂眼看他。   即鹿没说话,正襟危坐,格外僵硬,脸色也有些白,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发抖。   “麻醉药效还没过,他没醒。”李捷把医生的话说给他听,“伤口很深,但没伤到要害,棘手的是匕首上带的毒素,几乎蔓延了右侧下颌到右上臂,好在没有感染内脏器官,后续还要观察一段时间,确保毒素完全清除。”   即鹿垂着眼,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说话。过了许久,男人才潦草地点头,“嗯”了一声。   “你真不去吗?”李捷反问,“医生说可以去看看他。”   即鹿用力攥拳,脸色变了几番,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不用了。”   他没留在医院,直接回了家。   李捷说有什么情况会告诉他,即鹿没说话,不接受也不拒绝。   家里仍然冷清,外面天气不大好,雾蒙蒙的,好像就没出过太阳,阴沉萧瑟。   远处,海面上正在酝酿一场大雨,乌云堆积在海面上,越来越厚重。   即鹿坐在地毯上,低着头,脸埋在手臂里,鼻端满是血腥味。   是段从祯的血。他拽着段从祯推下楼时,他的血也染到了即鹿的身上。   即鹿不知道他捅了多深,只知道把刀子抽出来的时候,血像没关的水龙头一样涌出来。   他问段从祯是不是很痛。   段从祯说,不痛。   即鹿挨过刀子,他知道尖锐的武器刺进皮肉里是什么感觉,更何况那么深,那么利。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即鹿叫了一声,下意识往角落里缩。   李捷一整天都没有给他打电话,也就意味着段从祯一直没醒。   房子里冷冷清清,即鹿在地毯上坐了一下午,又挪到落地窗边,额头贴在窗上,看外面发了疯一般地打雷下雨,像要将整个海面都掀翻,要捅穿所有地面建筑似的。   雷声和闪电刺激着男人脆弱的心脏,即鹿吃了点药,才在无边无际的焦躁和恐慌中安定下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道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死寂的空间,即鹿一顿,而后猛然弹起,爬到沙发边抓起手机。   铃声响了一下便戛然而止,不是电话,是短信。   也,不是李捷的,是段从祯的。   即鹿扫了一眼,心口停跳。   段从祯说:   【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死了】   【睁眼看到的居然是李捷】   【真是太悲哀了】   ·   即鹿到医院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   海湾对面的商业区并未因为暴雨而休业,一如既往地闪烁着纸醉金迷的霓虹,在雾蒙蒙的雨里,如同回到了八十年代。   那边的喧闹,尚未抵达此岸。   收了伞,即鹿扯了扯被打湿的外套,步伐沉重地走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心脏有些失重,步子轻飘飘的,下一刻就要倒似的。   ICU病房的门紧闭着,只能从小窗上看见里面的景象。   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声音,即鹿迟疑片刻,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空荡荡的病房里摆着一张床,和数不胜数的机器,发出细微声响,让人倍感压力。   即鹿将伞放在门外,慢慢走过去,看着苍白的被褥,盯着它,看它幅度极小地起伏。   “还活着,别害怕。”   床上的人慢慢睁了眼,轻笑一声,声音显得极为沙哑,像从喉中挤出来的一般。   即鹿顿了顿,抬眼看他,眼神微颤,没说话。   他第一次见段从祯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   段从祯躺在床上,手臂里插着针管,没有穿上衣,脸色极为苍白,唇色有些深青,眼眸凹陷,格外疲惫憔悴。   肩上包着纱布,从右下颌到锁骨到右肩的位置,可以清晰看见变成紫红色的血管,皮肤因感染而变得跟淤青一般。   即鹿怔愣片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段从祯望着他,弯眼笑了笑,偏头示意了一下床边的椅子,“坐。”   即鹿低着头,坐到椅子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李捷呢?”   “让他回去了。”段从祯说。   “那你晚上需要叫医生怎么办?”   “不是有你吗?”   “我要是没来呢?”   “你来了啊。”   “……”   即鹿抿了抿唇,淡淡地看着他。   “斑比,”段从祯偏头,跟他对视,收了玩笑意味,声音哑得只剩气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即鹿一怔,瞳孔微恍,窜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别问。”   “我想问。”段从祯淡淡说。   即鹿咬了咬牙,没说话了。   “靠近一点,”段从祯说,“我说话嗓子疼。”   迟疑地看着他,见他眼尾都泛着绯红,眼神也满是疲惫,即鹿犹豫半晌,还是倾身凑近。   段从祯张了张嘴,停顿片刻,“……再近一点。”   即鹿叹气,靠近了些。   “再近。”   微微抿唇,即鹿皱了眉,却还是更加靠近了些,耳侧几乎要贴到男人干燥的唇上。   段从祯微微垂眼,勾了勾唇,低声问,“斑比,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猛地一惊,即鹿直起腰,迟疑地看着他,警惕地往后退了一点,“你……”   段从祯静静地与他对视,并不开口说什么,只是注视着他。   “段从祯……”即鹿心里很乱,脑子也疼得不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拳缓缓握紧,又慢慢松开。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这样,我想拒绝你的要求是很容易的事,对吧?”   段从祯看着他,眼神平静,“我知道。”   “那你还……”   “所以我不是在要求你,”段从祯说,眼眸深邃,“我在请求你。”   他微微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抬眼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   “斑比,可以请你抱一下我吗?”   作者有话说:   sooooooooorry!!!!!!我忘记定时了呜呜呜呜呜 第122章   四目相对,在寂静的病房里,周遭只有机器轻微声响,他们沉默地对视,如同遭遇在荒原中的两个掠食者,彼此确认在食物链中的地位。   即鹿从没想过会在段从祯身上看到这种感觉。   他是病着的,受伤的,脆弱的,阴冷的,性命垂危的。   “凭什么?”即鹿问,声音颤抖。   段从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情绪,片刻,才缓缓开口,“凭我没叫你过来,你还是来了。”   “因为是我害你伤成这样的,有义务来看你。”即鹿说,“我没你那么冷血。”   “是吗?”段从祯轻笑着反问。   “是。”即鹿抿唇,不再看他脸色。   “既然你没有那么冷血,”段从祯悬在空中的手臂有些发抖,牵扯着吊在手背上的针管,他笑了一下,“那你忍心我一直这样抬着手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即鹿皱眉,望着段从祯手背上的针管回血,血液倒灌到药管子里。   “刚刚已经说了。”段从祯淡淡说。   即鹿盯着他,眉峰紧蹙,企图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然而段从祯的目光始终的寂静而深邃的,温淡,沉稳,一如既往。   “斑比,”段从祯开口喊他,声音平静,“过来抱一下我。”   喉结上下滚动,即鹿手腕僵硬,手指无意识动了动。   见他仍在犹豫,段从祯干脆侧身,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作,挂着的药罐就开始叮叮当当地擦撞在一起,即鹿眼看着他侧身压到右肩伤口,颈侧的血管都像要撕开一样,倒吸一口凉气。   手腕被握住,段从祯拉了拉他的手,微冷的掌心贴在腕上,即鹿打了个寒颤,有些错愕地微微睁眼。   他知道段从祯的手不会太热,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冷。   看他还要坐起来,即鹿咬咬牙,“你别动。”   “我没动啊。”段从祯面不改色。   即鹿望着他已经起来了一半的身子:……没动?   “躺好。”即鹿把他的手推下去。   “别用这种命令的语气。”段从祯下意识皱了眉,若有所思地垂眼,而后缓缓抬起,扫了他一眼,“让我觉得你在训狗。”   即鹿没搭理他,捻了捻指腹,看他虽然嘴上不愿意,还是安安静静地躺下,才扯了一下被子,帮他盖严实。   “盖了跟没盖一样,我还是冷得要死。”段从祯轻笑,声音带着散漫,“不过谢谢斑比,虽然没用。”   即鹿替他掖了没用的被角,四处看了看,没有空调可开。   “ICU环境特殊,不能放空调。” 段从祯瞥他一眼,“你现在抱抱我效果是一样的。”   即鹿无语了。   段从祯躺着,望着天花板,都快病死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但愿我下葬之前还能得到你的一个拥抱。”   “有必要吗?”即鹿捏了捏眉心。   段从祯不说话了,别过脸,伸手去摆弄床边的求救铃。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了口,“我的坟头栽点常青树,贡品要黄桃和蓝莓,不要菠萝,插三根香……”   “行了,别说了。”即鹿额角胀痛,揉着太阳穴,疲惫到了极点。   段从祯却不停嘴,“记得把我单独火化,别让我的骨灰跟别人的混在一起,那太恶心了。你能想象吗?我的亲人朋友以后供奉的有可能是别人的骨灰,他们对着不知道哪个倒霉蛋的骨灰祭奠我……”   “段从祯!”即鹿终于忍不住吼他。   段从祯笑了笑,静静地看着他。   即鹿终于妥协,拿出了插在口袋里的手,低着眼,望着段从祯搭在床边,插着针管的手,眉峰微蹙,沉默许久。   段从祯也没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等到即鹿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慢慢俯身,轻轻抱了一下他。   段从祯眉梢微挑,侧头轻吻男人耳尖,得寸进尺,声音懒散,“抱久一点。”   即鹿礼貌地抱了一会儿,避着他的伤口,耳侧被吻了一下,身躯下意识一僵,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极为病态,好像下一刻就要咽气似的。   男人胸口起伏的幅度极小,呼吸也断断续续的,靠得近些,才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即鹿好像出现了错觉,他突然感觉到,段从祯一如既往有力的心跳,渐渐变得衰弱了,就像没有上发条的机器,连运转也变得艰难。   即鹿抿唇,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想压下那一阵莫名的,突如其来的烦躁和不安。   他没想过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恍神瞬间,即鹿手腕一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摸上来了,段从祯的手指擦过他手背,在他掌心抚过,把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   潜意识警觉起来,即鹿以为段从祯又像上次一样,在耍什么花样,匆忙退开,低头一看,看清了掌心里的物件。   那把匕首。   他伤过段从祯的,被扔在度假村的匕首。   又回到了他手上。   即鹿觳觫一怔,瞳孔都震了震,手腕一松,手里的匕首“铿”一声落到地上。   他抿了抿唇,嘴唇张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着段从祯,却只在男人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失态。   段从祯安安静静的,沉默,平淡,没有任何情绪,不管是被他捅伤的时候,还是向他索要一个拥抱的时候。   他太过冷静,冷静得恐怖。   “……你什么意思?”即鹿嗓音干哑。   “别再把它丢了。”段从祯说,有些疲惫地低了眼。许久,又慢慢地补充了一句,“很贵。”   即鹿喉咙干涩,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唇线抿直,一言不发地俯身拾起摔在地上的匕首,匆匆收进口袋里。   “你不怕我再给你一刀吗?”即鹿垂着眼。   段从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好像听小孩子胡言论语似的。   “斑比,”他开口,瞟了即鹿一眼,答非所问道,“那天,你其实知道枪里有子弹,对吧?”   即鹿微怔,眼神变了变,而后又很快恢复正常。   段从祯说的是那天,他拉着自己玩俄罗斯轮盘赌的事。   段从祯面不改色地抓着他的手,把装填着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抵在自己心脏上。   即鹿没有继续玩,他把枪扔掉了。   “你知道枪里有子弹,我也知道,那把枪很老旧了,掂几下就能感觉出来。”段从祯淡淡地说着,眼神深邃,深意别蕴地注视他,“你没对我开枪,不是吗?”   “能代表什么?”即鹿声音颤抖,却没有否认他知道枪里有子弹的事实。   那把枪他玩了一晚上,怎么会不知道枪里有子弹是什么感觉。   段从祯开了两枪之后,枪支的手感就变了,即鹿知道子弹卡在第三个弹巢,他只是没想到段从祯会真的玩这么大。   如果不是他把枪丢开,段从祯的动作真的会扣下扳机。   “能代表什么?你想说什么?”即鹿重复地问,嘴唇有些发白,攥着口袋里的匕首,眼睛微红,“你觉得我舍不得下手是吗?我只是不想再惹事,你不怕犯法我怕,我不想进监狱。”   段从祯看着他,目光锐利而危险,染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迟疑,他猛地皱眉,“那你哭什么?”   即鹿侧身,抬手抹了一下脸,掌心一片冰冷,脸颊上汗水混着眼泪,湿漉漉的,他死死咬着牙,不再去看段从祯的脸色。   段从祯看着他,突然伸手,从他手里接过那把匕首,单手撬开刀鞘扔下,低睫凝视锐利的,带着血迹的刀刃。   “斑比,”他低声喊他,慢慢将手里的刀刃转了个方向,“以后捅人的时候,不能犹豫。”   即鹿猛然怔住,肩膀有一瞬的僵硬。   “我注意到了,”段从祯笑了笑,“那时候你犹豫了,对吧?”   “犹豫是很危险的东西,”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嘴唇张翕,声音冰冷,“以后一定要狠一点,就像这样——”   话音未落,段从祯猛然抬手,刀刃锋利的尖端“铿!”的一声插进木质桌面,巨大声响回荡在病房,几乎要把桌子捅穿。   段从祯松了手,刀刃插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发出余吟,冰冷而骇人。   即鹿目光落在单薄却锐利的刀刃上,被段从祯力道十足地捅进刀刃,却一点卷刃都没有,可见它的锋利。   抿唇,轻轻阖目,即鹿只觉得唇角颤抖得不行,甚至连睁眼都显得格外困难,眼中爬上血丝,湿漉漉的染上雾气一般,却忍着不掉眼泪。   “你为什么不恨我?”即鹿咬着牙问,眼睛通红,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我也挨过刀子,我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杀了,我恨不得把刀片塞进他们嘴里,看他们血肉模糊的样子,你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段从祯安安静静地凝视他,在他凶狠而脆弱的目光里,不自觉抿唇,压抑胸口躁动而疼痛的情绪。   “斑比,”段从祯抬眼看他,声音平静,“我看见你犹豫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目光有些散了,好像透过即鹿落到别的什么地方。   “恨?”他反问,唇角带着轻蔑而嘲弄的笑意,“还好。”   段从祯偏头看着他,眼中难得染上温和色泽,语气淡得好像在谈论天气,“放下刀的时候是爱我的斑比,拿起刀,是我爱的斑比。”   “我是这么想的,”段从祯微微笑了一下,“假如你毫不犹豫给我一刀,那我就把你跟东青山的人一起烧死在工厂里。”   “你看,”段从祯眼眸温淡,认真地望着即鹿的眼睛,带着浅浅淡淡的,恶作剧得逞的深邃笑意,微微勾了唇角,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事情的结果,比我想得要好。”   作者有话说:   提前五一快乐~明天睡到十二点(不) 第123章   后半夜,段从祯又进了手术室,即鹿等在门外的长椅上,手里攥着那把匕首。   第二次手术比第一次要短,天刚蒙蒙亮,手术室的门就开了。   即鹿站起身,望着医护又把段从祯推了回去。   躺在床上的人就像任人摆布的玩偶一般,没有生气,也没有动作。   即鹿推开病房的门,望着还在麻醉中沉睡的人,男人手臂上插着数不胜数的管子,里面流淌着不知名的药液,呼吸机上偶尔漫起雾气,而后又迅速消退。   即鹿在床边坐下,垂着眼睫,淡淡地看着他,目光落在段从祯的脸上,颈上,肩上,没有焦点。   段从祯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床边趴着一个人。   单薄的脊背微微起伏,脸埋在手臂里,头发柔软而散乱。段从祯低眼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勾唇,伸手勾卷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把玩。   指腹擦过脸颊,下颌,脖颈,痒痒的触感还是把人弄醒了,即鹿没有睡得很深,一点动静便立时清醒过来,有些茫然地睁眼。   醒过来的刹那,即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放在侧面的心电图仪器,望着上面波动如常,才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检查机器不如直接检查我,”段从祯戏谑轻笑,抓过即鹿的手按到心口上,“虽然不健康,但是还活着。”   没回过神来,即鹿掌心被按到男人心脏上,因感染毒素,甚至可以看见皮肤下面的血管,紫红的,深蓝的,皮肤就像一层薄膜,好像微微用力,就能撕裂开来。   想象血管包裹住心脏的样子,即鹿突然心口一紧。掌心下,心脏缓缓跳动,难以言喻的触感,伴随着男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即鹿回过神来,微微一怔,慢慢把手收回来。   “这个能摘吗?”段从祯指了指脸上的呼吸面罩,“我不舒服。”   “怎么了?”即鹿微微皱眉,犹豫着要不要去按那个求救铃。   段从祯声音沙哑,带着不悦,“我觉得好像戴着防咬套。”   即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段从祯指挥他把床榻升起来,不顾劝阻,擅自摘了氧气面罩,低头看了一眼右肩的伤。   “不错,”段从祯伸手按了按,“恢复得还可以。”   “你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又进了手术室?”即鹿看着他,抿了唇角。   “宝贝,我只是打了个麻醉,”段从祯古怪地看着他,轻笑,“又没失忆。”   “你还想再进去?”即鹿盯着他,淡声问。   “嗯?威胁我?”段从祯挑了眉梢,深邃的眸中染上一丝兴奋,抬眼看着即鹿,声音都愉悦起来,“我喜欢这个。”   即鹿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局促,别开眼神,把他甩开的氧气面罩又递过去,“不想进去就听医生的话。”   段从祯微微眯了眼,若有所思片刻,偏头盯着他,声音慵懒缓慢,“我更喜欢你担心我。”   即鹿还没说什么,房外传来慢悠悠的声音,“我猜你最喜欢他再捅你一刀。”   即鹿回头,看见李捷拿着文件夹走进来,微微皱了眉。   李捷扫了一眼靠在床上的人,惋惜地摇头,伸手推了推即鹿的肩膀,“你现在要是给他一巴掌他可能更开心。”   即鹿眉峰紧蹙,听着李捷不着边际的话,有些反感,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声音阴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是个神经病。”李捷伸手戳了一下段从祯伤口上的纱布,“段医生,玩挺野啊,谈恋爱拿命谈,怎么,忘记安全词了?”   话音刚落,即鹿僵硬地抬头,看了一眼嘴巴不把门的人,又下意识看向段从祯,脸色变了变,又很快低下头,耳侧无意识浮起轻微热度。   看他面色几番变化,段从祯觉得好笑,抬眼瞥了一下李捷,淡声警告,“说话之前想清楚,别忘了我还有一只手。”   李捷嗤笑,“怎么了,难道你还——”   话没说完,一把枪抵在腰上。李捷噤了声,有些错愕地望着段从祯慢悠悠地上了保险,握着枪,淡笑着看他。   “医生,注意你的言辞。”段从祯偏头看着他,手腕微移,枪口缓缓挪动,抵在他裆上。   李捷脸色铁青,红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我他妈就是开个玩笑!”   段从祯仍然没反应,静静地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   “即鹿!”李捷开口喊人,“管管他!”   即鹿头都不抬,脸上没什么表情,恹恹地开口,“枪里没子弹。”   李捷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暗骂一声,伸手拍开段从祯的手臂,“神经病!”   段从祯懒洋洋地挑眉,并不理会他,手一松,枪掉到床上,也不去管。   扔下手里的文件,李捷没好气,“医生交给我的,你的东西。”   即鹿伸手,翻开他扔下的文件,里面都是段从祯的片子,还有医生给出的诊断,即鹿看不懂,心里却有点没由来的烦躁,“这是什么?”   “诊断书。”段从祯说着,却并不伸手拿。   “上面写的什么?”即鹿皱着眉问。   “我也看不懂。”段从祯说。   “……”   即鹿抿了抿唇,把文件夹递给李捷,“写的什么?”   李捷低头扫了一眼,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这……”   话音一出,即鹿脸色骤然紧张起来,瞳孔微微收缩,有些压抑不住的慌张,“怎么?”   段从祯也抬头,等他下文。   李捷抬眼,跟段从祯对视了一下,话锋一转,“就是写被割断的神经和血管都已经接上了,但是残留体内的毒素需要再清理几次,后遗症大概是不能从事精密工作,也不能提重物。”   “跟我想的差不多。”段从祯挑眉,并不意外。   李捷“啪”一声合上文件夹,扔到段从祯怀里,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既然你已经不能从事精密工作了,那——”   “公司让你把正在研究的项目交到我这里。”   李捷抖开白纸黑字的移交手续,递到段从祯面前,“签字吧。”   即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眉峰紧蹙,脸上带着不解的微怒,“这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也没办法继续做实验了,”李捷耸耸肩,“你难道要让病人等着他恢复之后再开发药物吗?”   “太过分了吧?”即鹿心口一紧,语气也尖锐起来,“辛辛苦苦的研究成果,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没办法,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李捷摊手,“更何况现在最难的攻关期已经过去了,收尾工作谁都能做。”   即鹿脸色一沉,心里堵得难受,手缓缓握紧,咬了咬牙,“他手受伤了,签不了字。”   “没关系。”段从祯突然开口,轻轻笑了笑,左手拿过李捷的笔,“我还有一只手。”   话刚说完,段从祯低眼,左手按在纸张上,行云流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把纸甩到李捷手里,“拿了快滚。”   即鹿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段从祯淡淡抬眉,“两只手都是惯用手。”   “你就这么给他了?”即鹿看着他,无意识掐着掌心。   如果不是他,段从祯也不至于被实验室和医院都放弃。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手术和实验都要两只手非常灵活,段从祯以前连枪都不开,现在被他一刀断了生涯。   “我又不是没钱。”段从祯脸色平静而冷淡,波澜不惊的模样,“没工作也饿不死。”   “是吗?”即鹿低低笑了,扯了扯唇角,“都是合法收入吗?”   “放心吧。”段从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基本都不是。”   即鹿:“……”   看他脸色不太好看,段从祯觉得好笑,捏了捏他的耳垂,“你担心我啊?”   即鹿偏头躲开他亲昵动作,抿了抿唇,没有反应。   段从祯凛眸,掌心摩挲在男人后颈,微微用力,迫他倾身与自己接吻。   久违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呼吸时缓时急,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即鹿屈肘撑在床沿上,脊背僵硬,段从祯却并不急切,极为耐心地吻他,逗弄似的低笑。   “谢谢斑比刚刚帮我说话。”   段从祯声音沙哑低沉,奖励似的吻他唇角,呼吸重了几分,却没有再继续下去。   即鹿眼角微红,偏偏脸上却带着茫然不安的模样,并不应他的话,微微喘气,一言不发。   “也不用怕我会进监狱。”段从祯曲臂抱他,唇角在他耳侧磨蹭,“他们找不到我的。”   即鹿不懂,微微皱眉,偏头看着他。   段从祯面色淡然,没有丝毫焦躁,“他们追查银行账户,只会查到一个不存在的人。”   即鹿盯着他,两人沉默不语地对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这个不存在的人,给一家普普通通的粥店捐了一千万。”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段从祯从事黑市交易,却从未被抓到过。   他也终于明白,那时在粥店里,老板给出的捐赠书上,签着的陌生名字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是。   段从祯这样聪明,狡黠,阴暗而冷漠,怎么会让自己的把柄落到别人手上呢?   段从祯沉默片刻,开了口,“那一千万是干净的,我洗过。”   即鹿微微挑眉,有些惊讶,抬了眼,“你以前都不洗钱吗?”   “对。”段从祯坦然点头,“我都是黑钱进黑钱出。”   即鹿:“……”   “那你给我的那张卡呢?”即鹿扯了扯嘴角,淡淡看他,“洗过吗?”   段从祯盯着他,突然不说话了,眼神有些奇怪,微微皱眉,“宝贝,你是不是失忆了?”   即鹿不解。   段从祯摸了摸他的脸,像是想看看他发烧了没,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是我的工资卡,里面每一分钱都是我的劳动所得。”   即鹿望着他,半晌,才垂了眼,“哦。”   段从祯看着坐在床边的人,目光慢慢扫过男人冷硬瘦削的轮廓,即鹿安安静静坐着,脸上没有表情,却让段从祯心口有沉甸甸的感觉。   即鹿注意到他在盯着自己看,有一瞬的怔愣,抬头看向他,目光交汇的瞬间,段从祯眼神微暗,伸手,指腹擦过男人干燥的唇,带上不言而喻的暗示。   即鹿抬手抓住段从祯的手腕,有些迟疑地盯着他,片刻,才怀疑地开口,“你那天说……”   “什么?”段从祯收了动作,反手握住男人手掌,敛了情绪,听他说话。   “你说想杀你也要用你送的刀……”即鹿微皱着眉,心里很乱,“……是不是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段从祯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微微摇头,“没有。”   “真的?”   “真的。”   即鹿狐疑地盯着他,有些局促地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脸色不太好,“我仔细想了想,我好像被你算计了……我好像谁都不能信,但是我又不知道……”   “斑比。”段从祯捏了捏他的手,拉回他的理智,声音沉稳如水,“我没有骗你,我说过的。”   “你为什么不把韩朔的事告诉我?”即鹿声音颤抖,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他抽出手,焦躁地扯着衣摆,“我太容易被骗了……”   “你要听实话吗?”   段从祯看着他,眼神深邃而认真。他重新握住即鹿冰冷的手,慢慢说,“斑比,我也不知道韩朔的身份,我甚至一直认为他是冲着我来的。”   “在那天前,我都在调查陈松云那边。之前你说收到的短信可能是车载基站,我查过,什么也没查出来,他们的确很厉害,能骗到所有人,包括我。”   即鹿思绪混乱,手无意识攥紧,瞳孔频频收缩,呼吸也紊乱不堪,“你可以告诉我的……”   “斑比,”段从祯喊他,伸手搂着男人颤抖不已的肩膀,面色平静,“那天我说过一句话,但当时你状态不好,应该没听见。”   他低头,有意无意地亲吻男人额角,予他安慰,“我说,不想你受伤。这句话是真的。”   “所以如果真的要把他解决掉,让遖颩我来,至少你不会内疚。” 第124章   段从祯在ICU里住了一个多星期才转的普通病房,即鹿已经没有工作了,也只能每天留在这里陪他。   “刚刚梁医生告诉我,警察已经开始彻查东青山的事了。”即鹿接完电话进来,刚好看见段从祯在那杯子倒水。   顿了顿,疾步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即鹿偏头看了他一眼,又说,“工厂的大火烧了三天才扑灭。”   “挺好。”段从祯说。   “你怎么做到的?”即鹿将水杯递到他手里,坐到床沿上。   “那个工厂以前是做油漆的,本来就易燃,加点汽油引一下就好了。”   即鹿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稍显担忧地抬头看他,皱眉舔了舔嘴角,“警察会抓住他们吗?”   “会。”段从祯点头。   “他们会进监狱吗?”即鹿捏着杯子,手指微微用力,眼中满是焦躁。   “会。”   “他们再逃出来该怎么办?”即鹿并没有多么放松,仍心有余悸,“要是他们再来找我……”   “斑比,他们不会找到你。”段从祯望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眸光阴沉而冷厉,“他们会进监狱,然后死在监狱里。”   阴冷而残忍的语气,却让即鹿莫名感到几分安心。   他知道段从祯有多狠,他甚至知道如果段从祯愿意,那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   即鹿匆忙低头,挪开眼神,不再看他,微微抿了唇,脸色忧虑而疲惫。   段从祯注意到他脸色变化,偏头看着他,“怎么?”   即鹿回过头看他,四目相对,段从祯并不催促,只等他自己开口。   即鹿望着他,许久,干燥的唇无意识翕动,张了张嘴,又很快抿唇,不再说话,兀自摇了摇头,像是在竭力压抑什么。   段从祯抬手,掌心轻轻摩挲男人单薄脊背,安抚他过分躁动而接近失控的情绪。半晌,他才温声开口,“跟梁许联系一下吧,他最近应该很闲。”   即鹿微怔,“你怎么知道?”   段从祯面色淡然,“查一下他的行程安排又不是什么难事。”   “……”即鹿轻舔唇角,低声问,“你让我去?”   “不是早答应你了吗?”段从祯轻轻笑了一下,瞥他一眼,“怎么受伤的是我,失忆的是你?”   即鹿低眼,没再说话了,半晌,想起什么,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眉峰轻蹙,“之前……”   “什么?”   “之前梁医生跟我说你找过他……”即鹿望着他,瞳孔微微颤了颤,喉结滚动,片刻,才迟疑地开口,“是为了这个事吗?”   段从祯静静地与他对视,眼神丝毫不偏躲,半晌,才眉梢微挑,“对。”   “你也没跟我说。”即鹿垂了眼睫。   “后来忘了。”段从祯说,“事情太多,不记得了。”   “……是吗?”   “嗯。”   “……”   视线落在段从祯插着针管的手上,即鹿唇角抿紧,半晌,才移开目光。   段从祯翻转手腕,握住男人无意识撑在床边的手,“今天晚上出去吧?”   “去哪?”即鹿眉峰微蹙,下意识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伤。   “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泰餐厅,据说还不错。”段从祯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晚上去?”   即鹿微怔,想起来那天晚上段从祯答应他下个月十号去吃泰国菜,这段时间都没心思想这些,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开什么玩笑?”即鹿顿了顿,“你要住院,哪能随便跑出去?”   “不想再吃医院的东西了。”段从祯摇摇头,拉了拉他的手,“你带我出去。”   “不行。”即鹿一口回绝,“你身上还有伤,医生也不会让你随便离开的。”   “那就别让医生知道。”段从祯说,声音散漫而不在乎,“就出去两个小时,谁能知道?”   即鹿看着他,差点在他的眼神里动摇了,微微皱眉,又很快反应过来,还是摇头,“不行。”   低头想了想,又慢慢说,“要是不喜欢吃医院的东西,可以去买点别的。”   段从祯没说话了,松开他的手,又偏头去摆弄那个求救铃。   过了一会儿,他悠然开口,“坟头栽点常青树,贡品要黄桃和蓝莓……”   “段从祯你有完没完?”即鹿低声呵斥,像在教训小孩子。   没什么威胁的训斥,段从祯只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病房门打开,护士进来给段从祯换药。   段从祯解开病号服,脱下,露出裹着纱布的肩膀。护士在一边准备药和棉球。   即鹿从床边站起来,走到窗边拉上帘子,正打算出去,转身的时候却犹豫了。   段从祯单手拆开纱布,没有完全拆下,留了最后一层,却也仍看得见隐隐约约的血迹。护士揭开最后一层的时候,段从祯微微皱眉,脸色也变了变。   即鹿看着他,心口有点难受。   “那个,”即鹿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护士手里的消毒棉,捻了捻指腹,轻声问,“可以让我来吗?”   护士迟疑地回过头,段从祯也抬头看他,有些意外。   想了一会儿,护士还是把手套递给他,“可以来试试。”   即鹿戴了手套,消毒之后接过她手里的镊子和消毒棉,按照护士的指示给段从祯的伤口消毒。   棉球贴到伤口的瞬间,段从祯微不可见地吸了一口气,额角青筋凸起,脸色也沉了几分。   “再用这个药轻轻擦一下,然后是这个瓶子……”护士指着护理车上的药瓶。   即鹿点头,凝眉望着段从祯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捏着镊子给他上药。   耳边是男人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即鹿抿了抿唇,瞟他一眼,看他额角泛起冷汗,垂眼轻道,“你也会觉得痛吗?”   “当然。”段从祯沉声应着。   “快好了。”即鹿说。   “嗯。”   动作轻柔而迅速地处理好一切,再在护士的帮助下重新裹上纱布。即鹿取下手套,松了一口气。   “怎么吓成这样?”段从祯觉得好笑,一边系扣子一边揶揄他。   即鹿低垂着眼,声音干涩,“我想起来以前在东青山,护士让我们含着刀片说话,也是这种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们会死在监狱里的。”段从祯摸了摸他的脸。   即鹿点点头,无意识偏头在他掌心蹭了一下,眉峰微蹙,眼神有些恍惚。   “段从祯……”他开口喊了一声,嗓音沙哑。   “我在。”段从祯屈指蹭过男人微热的耳垂,指腹捻着他柔软发梢,偏头看着他,等他下文。   即鹿抬头,眉眼低垂,眼中染着疲惫和躲避,染着潮湿雾气,看上去有些茫然挣扎。许久,他才迟疑开口,“……我能相信你吗?”   段从祯手腕顿了顿,沉默地对视着,没说什么,微微勾唇,突然伸手拔了右臂上的针管。   即鹿始料不及,瞳孔一震,眼看着段从祯手臂的针孔里渗出血,“……你干什么?”   段从祯毫不在意,轻笑一声,翻身下床,一把拎起搭在床边的外套,随意披在身上,伸手捏着即鹿的下颌,低头亲了亲他,“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去吃饭。”   “你、你……”   即鹿话都说不清楚,每次要开口就会被他轻咬嘴唇,强硬不容抗拒地接吻,直到他喘不过气。   把人推开,即鹿觉得不可理喻,“别闹了。”   段从祯肩膀上还带着伤,抬都抬不起来,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也不在乎。   他摸了摸即鹿的脸,微微勾唇,“走。”   “走什么走。”即鹿皱着眉,偏头避开他的手,“别闹。”   “我没闹。”段从祯面色平静。   “你快坐下。”即鹿按住他的手臂,把人往床上推,“我去叫医生给你把针接上。”   “宝贝,我很高兴你担心我。”段从祯笑着吻他,眸中都是愉悦色泽,和久违的兴奋,“但是人反正都是要死的,为什么不能现在过得快活一点?”   即鹿被他过分疯狂的观念弄得有点无奈,“医生不会让你出去的。”   段从祯眼眸含笑,带着略显傲慢的自信,“他会让我出去的。”   话音刚落,还没等即鹿反应,段从祯抬手搂着他往外走。   即鹿被拽得一个趔趄,怕抵到他伤处,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刚出门,门外就有护士推着车来给他更换吊瓶,看见他出来了,有点惊讶,连忙阻拦,“先生,你不能出去!快回病房!”   即鹿轻轻拉了拉他的手,“他在喊你。”   段从祯回头看了一眼,眉梢微抬,“叫我?”   护士追上来,劝他回去,“你还在打针,怎么能随便离开医院?这样很危险!”   段从祯眸光慵懒,散漫地上下打量他,目光染上兴味,“很危险?我不觉得。”   “一个成年男人走出这扇门,不叫危险,”段从祯微微笑着,指了一下身边虚掩的病房门,“我告诉你什么叫危险。”   段从祯轻轻勾唇,慢慢伸手,握住护理车的把手,猛地用力掀翻,车上药瓶托盘“哐啷”一声尽数砸到地上。   护士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他。   段从祯偏头,眉梢微挑,惬意地睨了一眼地上砸碎的玻璃片和倒在一旁的推车,面色平静地抬头,看着面前惊慌的护士,微微一笑,   “这才是。” 第125章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没有惹到你。”   即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垂首站立的护士,和他身边的一地狼藉,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身边面色平静而散漫的男人。   就好像刚刚闹出麻烦的不是他似的。   医院的花坛边,有只黑色的猫蜷缩在围墙上睡觉,段从祯从围墙边走过,顺手把它推进绿化带里。   身后响起小猫受到惊吓的嘶叫。   段从祯无所谓地耸肩,“他是没有惹到我,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惹他。”   即鹿轻叹一声,无可奈何。   “你开车来的吗?”段从祯偏头看他,“还是说我们要坐地铁?”   “开了车。”即鹿说。   “那就好。”段从祯满意地笑了笑。   即鹿摸出车钥匙,迟疑地看着他,还是有点担心,微微皱眉,“你真的要这么走了吗?那个医生都说你最好留在医院里。”   “什么医生?他就是个护士。”段从祯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轻蔑,“你指望护士给你诊断什么?”   即鹿听他话里话外带着天生的傲慢与偏见,有些无奈地摇头。   “没事,真的。”段从祯揉了揉他发顶。   即鹿还是不相信,抿着唇,有些犹豫。   “今天不死,我保证。”段从祯笑着摸了一下他的脸,指腹抚过男人带着淡青的眼底,“去开车吧,我等你。”   “可是……”   “快去。”   “……”   即鹿没话说了,唇线抿直,点了点头,转身往停车场走。   车子开出来,段从祯正等在路边,微微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踢路边的石子。   男人身上还穿着医院的单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披着外套,脸上带着伤后的疲惫,却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就像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危险而带着病态的美感。   即鹿还从不知道段从祯受伤之后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微微低头,即鹿压下心口躁乱的感觉,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车开过去。   段从祯上了车,单手扣上安全带,“出门左转。”   新开的泰餐厅离他们的房子不远,再走一条街就是海滩,即鹿找了地方停车,下车时不经意瞥见上次见过的,正在装修的店面,此时已经装潢完成,格外漂亮。   是一家新开的花店。   微微顿了顿,即鹿望着花店橱窗上摆着的鲜切花,有黑魔术,有唐菖蒲,还有荷兰雪山……   店内,穿着制服的人正在醒花,握着的花枝十分新鲜娇嫩,即鹿甚至能嗅到花朵的露水气息。   段从祯下车的时候就看见即鹿望着花店出神,男人雾蒙蒙的眸子染上鲜见的光亮,却又很快黯淡下来,像是梦醒了般觳觫一怔,飞快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段从祯盯着他,似笑非笑,“进去看看?”   即鹿微怔,猛地抬头,又迟疑地摇头,“不了。”   “怎么?”段从祯懒洋洋地衔着烟,眉梢微挑,语气散漫,“你喜欢什么花?我给你买。”   “不用。”即鹿语气生硬地拒绝。   “啊,”段从祯拖腔带调,眼眸含笑地说,“总要有点约会的样子。”   即鹿:“……”   恹恹地抬眼看他,即鹿不想再搭理他的玩笑话,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餐厅,把他甩在身后。   餐厅气氛很好,窗边还能看见海滩上的灯光,似乎有人在那里点了大篝火,熊熊燃烧着,格外盛大而壮观。   段从祯还需要忌口,很多东西都不能吃,即鹿也不敢再让他胡闹,只给他点了最清淡的,和一杯凉白开。   段从祯望着面前寡淡得没有一丝油水的东西,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掀桌子。   “斑比,”他阴沉着脸抬头,眼神都是冷的,戳了一下盘子里的东西,满是厌恶,“你说牢饭会不会好吃点?”   即鹿抿了抿唇角,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又很快忍住,满脸无知,摇摇头,“不知道。”   段从祯扔下叉子,脸色铁青,显然有点不悦。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扯下桌上香槟玫瑰的花瓣,塞进嘴里。   即鹿:……?   咳了两声,即鹿低声问,“医院的饭真的很难吃吗?”   “你他妈来吃吃?”段从祯皱着眉瞥他。   即鹿垂了眼,没说话了。   放下叉子,即鹿抽了餐巾纸,恹恹地擦手,过了会儿喝了一口水,含糊不清地问,“我可以给你做一点吃的送过去……如果医生允许的话。”   段从祯看着他,坦然点头,“我允许。”   即鹿:“……”   “反正最近没工作,做个饭也花不了多久。”即鹿眼睫低垂,提到工作,显然有些低落失望。   段从祯看着他神情变化,微微凛眸,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嗯。”   回到医院的时候,之前的护士正等在他病房里,眼底有些淡青,显然是又担心又生气。   段从祯漫不经心地走进来,随手将外套扔下,“晚上好啊。”   护士低着头,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段从祯挑眉,大手一抬,把他手里的病历本拍到地上。   跟着他身后的即鹿微微叹气,俯身把病历本捡起来,递还给护士,“不好意思啊。”   护士没说话,拆开药瓶给他挂上,让段从祯脱衣服换药。   “出去吧。”段从祯不耐烦地摆手轰人,顺手拉了拉即鹿的手,“你帮我换。”   “好。”即鹿点头。   有些抱歉地看着身边面色僵硬的护士,即鹿礼貌地笑了笑,“我来就好,你去忙吧,麻烦了。”   护士走后,即鹿拆了他肩膀上的纱布,给他换好药,再重新包扎好。   每次清理伤口的时候,段从祯脸色都会特别差,皮肤冷白,唇色也淡得吓人。   好在最近恢复得不错,伤口慢慢结痂,很少出现血肉模糊的情况,段从祯的脸色才好了一点。   “好了。”即鹿剪掉多余的纱布。   “嗯。”   段从祯把衣服拉起来扣好,一抬头就看见男人低垂的侧颜,额角带着薄汗,眼尾浮起若有若无的绯红,柔软的发丝贴在脸上,格外诱人。   段从祯喉咙紧了紧,伸手拉住即鹿领口,迫他倾身。   唇舌相贴,微微偏冷,段从祯轻咬他的嘴唇,催促他回应,即鹿耳尖发烫,意识有些模糊,只能被他引导着动作。   顾及段从祯的伤,即鹿没有让他做太多,两个人只用手弄出来,剩下的再也没做。   病房的床并不宽敞,躺下两个男人更是拥挤,即鹿眼尾绯红,气息微喘,带着情事后的惫懒倦怠,偏头擦了擦脸上的汗,翻身下床去盥洗室洗手。   段从祯靠在床边抽了根烟,望着男人的背影,烟雾氤氲缭绕,片刻,他捻灭烟蒂,走进浴室。   作者有话说:   1 。段从祯说护士那段仅代表他的看法,不代表我本人的看法,我尊重所有医护人员,他们都很棒!!!   2 。七点二更~   3.让我看看是谁五一没有放假,原来是我()大家假期快乐,玩得开心呀 第126章   即鹿俯身捧了水洗脸,还没直起腰,身后便贴上一具身躯,鼻腔捕捉到药物的辛味,即鹿匆匆抹去脸上水渍,睁开了眼。   段从祯从背后抱他,手臂绕过他打开水龙头,微微垂首,下颌抵在男人肩颈处,偏头就能吻到他还带着热度的耳侧。   “小心伤口。”即鹿轻声提醒,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擦脸。   “嗯。”段从祯低低应了,湿着手抱住他的腰,手臂微微收紧。   身上单薄衣物被水浸湿,即鹿打了个寒颤,不自在地动了动。   刚刚高潮过的身体仍然敏感,有意无意的磨蹭似乎带出细微电流感,即鹿皱了皱眉,轻轻推了推他。   “你要休息了。”即鹿说。   “嗯。”段从祯漫不经心地吻他,“我知道。”   段从祯抱着他并不说话,难得不含情欲的温存,即鹿有些疲惫,偏头靠在他肩膀上,闭了闭眼。   安安静静抱了一会儿,段从祯沉声开口,“今晚就待在这吧。”   即鹿顿了顿,微微摇头,眉骨抵在他肩上,声音倦懒模糊,“不能。”   “可以。”段从祯强硬地说,没有反驳余地。   “……不能。”   “可以。”   即鹿无可奈何地叹气,“没有多余的床。”   “我们睡一起。”段从祯说。   “明天早上医生会来查房。”即鹿抿唇,眼神染上困乏,“我们不能睡一起。”   “可以。”段从祯坚持。   “别人会看见。”即鹿低声说。   段从祯摇摇头,微微勾唇,“没人会看见。”   即鹿抬眼看他,段从祯抬手,指尖拎着一串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即鹿微微睁大眼。   这是病房门的钥匙,应该在值班的护士手里。   “哪里弄来的?”即鹿有些怔愣。   “从刚刚那个护士口袋里弄来的。”段从祯理所当然,伸手打开盥洗室的窗户,毫不犹豫地把钥匙扔出去,偏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现在你也出不去了。”   即鹿:“……”   “意思是我同不同意今天都走不了了是吧?”即鹿眉峰微蹙。   段从祯看着他,淡淡笑了,“是。”   晚上气温低了一些,好在天气很好,不至于感到寒冷。   这还是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关了灯后的病房格外安静,只有窗外洒进来的皎然月光。   即鹿微微低头,寂静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的呼吸清晰可闻,微敛气息,就连心跳都听得真切。   即鹿阖目,耳边是男人鲜活有力的心跳声,他微微抿唇,心里近日盘桓不去的焦躁痛楚竟悄然安抚。   一夜无梦。   段从祯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空了,医生还没来,即鹿却已经离开。   皱着眉从床上起来,目光扫过病房紧闭的门,段从祯突然想起来,即鹿又把锁撬了。   轻轻笑了笑,段从祯发觉自己又忘不了了他的斑比是怎么都锁不住的。   医院的早餐有些过分清淡,段从祯吃了一点就没胃口了。医生又给他做了一次检查,说恢复得很好,再过段时间就能考虑复健的事。   “能恢复多少?”段从祯眉目冷硬,垂眼望着右手手臂。   “好好复健的话,恢复到正常状态绝对有可能。只是……”医生看着他,欲言又止,微微叹气,“只是基本不能再从事精密工作了。”   段从祯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医生走后,即鹿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保温桶,还买了点水果。   把东西放到桌上,即鹿微微抿唇,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复健真的有用吗?”   “有。”段从祯点头,“不然康复医学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伸手拉开牛皮袋,段从祯看见里面装着两颗黄桃还一盒蓝莓,微微挑眉。   “斑比。”   “嗯?”即鹿低着头,打开保温桶的盖子。   段从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把谁的贡品偷来了?”   即鹿一顿,回过头,这才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张了张嘴,又别开眼神,“门口买的。”   “常青树呢?三根香呢?”段从祯轻笑,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戏谑道,“少一根我都不死。”   “别乱说了。”   即鹿只觉得无奈,接过他手里的水果,拿去洗了,再递给他。   “做的什么?”段从祯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随便做了点。”即鹿把餐点收拾好,放到他面前的小桌上。   段从祯握着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谢谢斑比。”   即鹿收回手,“快吃吧。”   ·   段从祯一两个月都住在医院里,除了那天晚上即鹿被留下,其他时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临近出院的日子,即鹿不知怎么总觉得心里很烦躁,怎么都坐不住,好像有事要发生似的。   在家里的时候,门窗都是锁着的,即鹿已经被东青山那群人吓怕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点轻微声响都能让他从梦中惊醒。   段从祯给他的匕首和枪都放在枕头下,可他还是怕,自从那天从工厂逃出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段从祯跟他说,警察已经追查到了那些人的去向,很快会审问他们,然后把他们送进监狱。   可即鹿还是不放心,总觉得心里有根刺。   躺在地毯上,即鹿望着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有他的,有段从祯的,挨在一起,被风吹得微微摇曳。   天气越来越热了,沙发上铺了凉席垫,躺在地毯上也不觉得冷。   即鹿没有睡意,只觉得躺下很舒服,在地毯上懒散着,一下午的时间就消磨过去了。   门铃被按响的时候,即鹿正在数窗外飞过的鸟,正数到第三十五只,耳边传来铃音。   微微一愣,即鹿心脏震颤,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瞳孔收缩,有些慌乱地望向玄关。   “……哪位?”即鹿站在门边,抬手按着门把手,谨慎地问。   门外没有声音,即鹿心脏砰砰直跳,额角都冒出冷汗,透过屏幕看外面摄像头拍到的画面,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戴着帽子低着头。   “快递,先生。”男人说。   即鹿皱眉,强自镇定下来,喉结滚动,“我没有买东西。”   说着,伸手又上了一道锁,免得对方破门而入。   “是即鹿先生吗?”男人狐疑地确认,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EMS件,“这个就是你的件。”   “我没有买东西。”即鹿坚持,看他不肯走,心里有点慌,“你放门口吧。”   “确定吗?”男人皱着眉,“这个好像很贵重。”   “没关系,放门口。”即鹿说。   “……也行。”   男人没有过多坚持,把快递放到地上,提醒他别忘了拿进去,转身走了。   即鹿看着他离开,跑到窗边,一直看他开着送件的车子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留了根防盗链,即鹿伸手,把快递从门缝里拿进来,薄薄的一个,像是什么信件。   把门关上,即鹿撕开包裹,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是一个红色的本子,即鹿狐疑皱眉,完全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个东西,正要打电话问问段从祯是不是他的东西,即鹿瞥见本子上的几个字,霎时怔愣片刻。   纸袋里放着两个东西,一个红色本子,一张上了塑的纸。   即鹿捏着红本,慢慢地翻过来,上面写着“不动产权证书”。   微微一怔,即鹿脑中闪过一个极为荒诞的想法,飞快地将那张纸翻过来,呼吸霎时凝固。   是一张经营许可证。   一张花店的经营许可证。   即鹿心脏一跳,目光极为缓慢地下移,像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什么,又像害怕太早明白。   目光落到纸张的底部,上面写着一串日期,是签发证书的日子。   即鹿视线触到那几个数字,像是触电一般猛地闭上眼。   上面的日期,是半年前。   半年前,段从祯第一次来花店的时候。 第127章   即鹿站在门口,听着病房里的声音,等到医生检查完了离开,才微微侧身进去。   段从祯靠在床上,手臂闲散地搭着,指间夹着烟卷,燃出猩红的光。   见他来了,段从祯伸手将烟蒂捻灭,让出床沿的位置。   即鹿走过去,并不坐下,站在床边看着他,沉默不语。   段从祯一会儿才觉出异样,抬头看他,“怎么?”   即鹿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唇,许久,才慢慢开口,“你买了个花店?”   段从祯凛眸,微微颔首,“对。”   “什么时候?”即鹿问。   “半年前。”段从祯答。   “为什么?”   “送给你。”   “……”   即鹿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什么似的,眉峰紧蹙,却仍是徒劳。   段从祯心思太深,他看不懂。   即鹿觉得头疼,喉咙沙哑,“你到底为什么……”   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段从祯并不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垂了眼,望着苍白的被面,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慢慢开口,“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就买下来了。”   “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甚至都没有表示过。”即鹿有些疲惫。   段从祯面不改色,声音平静,“没有必要。”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即鹿身躯僵硬,眼睛隐着血丝,“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吗?”   段从祯眼中闪过微不可见的惊讶,“没有……”   “那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哪?你还买了花店……那么早、怎么可能……你肯定什么都知道,你又在撒谎……”   段从祯抬头看他,伸手握住男人手腕,却被猛地甩开。   微微皱眉,段从祯唇线抿直,片刻,才沉声开口,“我希望这是我设计的,至少在我的计划里,应该不会有挨刀子这种情节。”   即鹿还是不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在我身上装了监视器吗?”   “没有。”段从祯摇头,“我没有找你,那天药企研讨会,是无意碰见。”   “你没有看到我,我知道的。”即鹿说。   “只是觉得很像,就拿了名片找过去了。”   “为什么?”即鹿呼吸凝固,心脏都死攥着似的难受,“你想报复我吗?你就那么想找到我?”   段从祯看着他,眼神复杂,缄默不语。   许久,才抿了唇角,缓缓开口,“因为忍不住。”   即鹿微愣,看着他鲜见的压抑神情,眼睛里都是微不可见的低沉情绪。   “……那花店呢?”即鹿掐了掐掌心,“你什么时候买的?”   “当天晚上。”段从祯说。   “那你……不是……”即鹿脑子里很乱,好像所有东西都糅杂在一起,他理不清楚,心口都是闷的。   “斑比,我说过,不会再伤害你,我也在尽量履行承诺。”段从祯看着他,眼神冷静而淡然,带着即鹿看不透的东西。   即鹿盯着他的眼睛,总觉得像被卷进去,忙别开眼神,紧张地摇头,“我不能轻易相信你,我……不能。”   段从祯微微颔首,并没有什么表情,“我没意见。”   拉他在床边坐下,段从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可以只在需要的时候相信我,我也没有意见。”   即鹿低着头,坐在床边,脊背缓缓起伏,呼吸仍然乱着,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从祯掌心贴在他后心口,耐心地安抚。   “你去看过那个花店了吗?”段从祯问,“最近才装修好。”   即鹿轻轻摇头,没说话。   “你想去看看吗?”段从祯问。   即鹿仍然缄默不言,紧紧握着空水杯,好像寻找一丝徒劳的慰藉。   半晌,他才慢慢抬了眼,“在哪里?”   “最南边的海岸上,”段从祯说,语气柔软了一些,哄小孩似的,“从二楼的窗上可以看见那个紫蓝色的海湾。”   “二楼?”即鹿微愣,呆呆地反问。   “嗯。”段从祯颔首,“是一整栋楼,你喜欢的话,可以住在那里。”   即鹿盯着他看了许久,才低下头,用力握着水杯,声音干涩低哑,犹犹豫豫地喊他,“……段从祯。”   “我在。”   “你应该知道对吧……”   “什么。”   “我现在待在你身边,是因为我还不能确定东青山那群人完全死了,我怕再被找到……不是因为还……还……”   即鹿声音颤抖,越来越低,像是在忍受巨大的屈辱折磨,攥着水杯的手越来越紧,像要把它捏碎。   段从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听他声音煎熬而染着慌张青涩的沙哑,片刻,才沉声开口,“嗯。我知道。我没意见。”   即鹿抿着唇,眼角微红,抬手揉了揉眼睛,没有抬头。   “我说了,要是喜欢你可以住下。”段从祯抬手,指腹轻抚过男人泛着淡青的眼底,“不喜欢,不住也行。”   即鹿抬头看他,眼睛里都是湿漉漉的,没有掉眼泪,却让段从祯心脏都是紧的。   轻轻笑了笑,段从祯说,“其实还有一个花圃,但是你已经看过,也没什么可惊喜的。”   “……花圃?”即鹿微怔,眉眼低垂,愣愣地问,“是……城南那个吗?”   “嗯。”段从祯颔首。   即鹿瞳孔微颤,眼睛里带着雾气,“那个花圃好大。”   “嗯。”段从祯目光温和。   “里面花的种类也好多……很多我都没见过……我还买了一束干花,很漂亮。”即鹿眼睛亮了一点。   “嗯。”段从祯微微笑了,“我知道,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的那一束,是很漂亮。”   即鹿抬眼看他,“那是你的花圃吗?”   段从祯摇摇头,“你的。”   即鹿稍怔,顿了一瞬。   “去看看那个花店吧。”段从祯捏了捏他的耳垂,偏头看着他,眉目带上温和色泽,“还是说我们一起去?”   即鹿望着他,许久都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眨了眼,喉结滚动,半晌,才轻声说,“……一起。”   “好。”段从祯轻笑。   即鹿飞快抬眼看他,忙哑声补充,“我怕、我是怕一个人……不安全。”   “好。”段从祯淡笑着点头,垂首轻吻他唇角,“我陪你去。” 第128章   段从祯出院那天天气很好,办完了手续,即鹿在楼下等他,一偏头就看见趴在围墙上睡觉的小猫。   盯着它看了好久,即鹿抿唇,伸手抱起小猫,藏到灌木下面。   免得段从祯见了又要把它推进绿化带。   段从祯很快下来,换了病号服,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点,面庞也冷硬几分,眼眸微垂,凛然而晦暗不明。   路过围墙的时候,段从祯微微皱眉,古怪地回头盯着墙沿看了许久,才狐疑地问,“那只蠢猫呢?”   “不知道。”即鹿耸耸肩,一脸无辜,“或许到别的地方睡觉去了。”   段从祯看着他,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伸手略揉了揉男人发顶,语气散漫,“你真是不会撒谎。”   即鹿撇撇嘴,没说什么。   坐进车里,段从祯系上安全带,低笑了一下,“终于走了。”   “才多久。”即鹿微微摇头,不免叹气。   这才多久,段从祯就受不了了,可他在东青山住了七年,每天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看的都是一样的景色,受的都是一样的折磨。   段从祯微怔,偏头看他,男人侧脸冷淡,带着一点忙碌的憔悴,看上去好像熬了许多夜,很多天都没睡好。   段从祯想起那天在度假村里,即鹿把刀子插进他的肩膀,望着他说出的那一句“我为你吃了很多苦”。   他以为只是情绪失控下脱口而出的气话,但那也是深埋在即鹿心里最深处的一根刺。   他为自己吃了很多苦,受了无数的罪,甚至几次险些濒临死亡。   段从祯微微垂眼,眸光深邃几分,眉峰缓缓蹙起,心脏突然无意识绞痛一瞬,只是一瞬间,如同幻觉,却汹涌猛烈地像要撕开。   即鹿拧了车钥匙,发动引擎,下意识检查了一下后视镜,余光扫到副驾上的人,愣愣地回头,看见段从祯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即鹿有点奇怪,偏头擦了擦脸。   段从祯收回视线,“没事,开车吧。”   房子里是空的,最近几个月都只有即鹿一个人住,冷冷清清,没什么生气。   段从祯走进玄关,望着寂寥空旷的客厅,耳边是挂壁的石钟走针的声音。   即鹿在他后面进来,拉上大门,谨慎地上了锁,抬眼看他,舔了舔嘴唇,轻声说,“一个人住在这也没什么事做,就打扫了一下。”   “嗯。”段从祯微微颔首,没多说什么。   “你饿不饿?”即鹿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回头问他,“还是先休……”   “息”字还没说出来,整个人被抱住。   段从祯从背后抱着他,下颌抵在男人肩颈处,呼吸沉重,缄默着不说话。   后心口贴着段从祯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两人的心脏几乎同频跳动,狭小的玄关里,呼吸声此起彼伏。   段从祯手臂箍着他的腰,微微收紧,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怀里。   即鹿微怔,感受到他情绪低沉阴暗,也没说话,静静地由他抱着,低着眼,目光落到泛着冷光的地板上,有些颤抖。   许久,即鹿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先休息吧。”   “嗯。”段从祯闷声应了,偏头吻他耳侧,“你累不累?”   “有一点。”即鹿扯了扯嘴角。   “一起睡?”段从祯问。   即鹿无奈地笑了笑,没说话。   ·   段从祯的复健安排在每周周中,一周三次,原定的是康复师定期来他家里指导康复,段从祯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即鹿本来就没安全感,家里总是来一些陌生人,他恐怕连房门都不想出了。   偶尔回家的时候,即鹿总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想问问怎么样了,又问不出口。   复健的过程并不轻松,尤其是段从祯想尽可能恢复右臂的功能,每次都很痛苦,段从祯真的很想骂人。   “今天怎么样?”即鹿犹豫着问。   “还好。”段从祯说着,走到餐桌边倒了杯水。   段从祯坐到沙发上,即鹿站起来去拿医药箱。   从医院出来之后,还要敷很长一段时间的药,段从祯自己不方便,即鹿也就自然而然地接手这件事。   解了扣子,段从祯看着他低头在医药箱里翻找,取了药,拆开,轻轻抹在他肩上。   伤口愈合效果很好,皮肤也恢复了正常状态,只是疤痕仍然明显,掌心贴在上面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刀伤的痕迹。   即鹿抿着唇,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揉着药物,直到掌心所触的地方渐渐变热,即鹿才说了一声“好了”,帮他把衣袖拉起来。   “谢谢斑比。”段从祯淡淡笑了。   即鹿没言语,收拾好医药箱,洗了手,回到沙发上,有些心不在焉。   电视上正在放广告,是一处人工雪场,夏天正盛,是很好的时机招揽游客去雪山避暑。   段从祯余光瞥见他脸色不好,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明天去花店?”   即鹿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含糊地点了点头。   “喜欢雪吗?”段从祯问,屈指勾卷着男人柔软的发梢,怎么都玩不够。   即鹿微怔,“什么?”   “雪。”段从祯重复,“喜不喜欢雪?”   即鹿这才看见屏幕上的广告,微微怔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他从没玩过雪,也不觉得雪有多好玩。   “要不要去滑雪?”段从祯摸了摸他的脸颊,“天气越来越热了,也可以去避暑。”   “去那个人工雪场吗?”即鹿指了指屏幕。   段从祯摇摇头,“去瑞士。”   “……我不会滑雪。”即鹿抿了抿唇角,脸颊浮起难堪的绯红。   “没关系。我也不会。”   “那你还……”   “高兴不就好了。”段从祯轻笑,“愿不愿意陪我去?”   即鹿无奈地抬眼看他,瞥了一眼他肩膀上的伤,语气淡淡,“你的伤没事就行。”   “你去我的伤就没事。”   “……”   即鹿不想跟逻辑流氓过多纠缠,拿起遥控器换了频道。 第129章   翌日是个晴天,太阳不大,却仍感到闷热,即鹿早早醒过来,偏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也不过六点钟。   窗扉未掩,晨风顺着缝隙吹进,吹起窗帘,沙沙作响。   即鹿微怔,耳边捕捉到轻微的呼吸声,微微偏头就能看见靠在身后的人,发丝抵在即鹿后颈侧,有点痒。   段从祯还没醒,只因为他的动作动了动,又睡了过去。   搭在腰上的手臂无意识收紧了些,即鹿秉着呼吸,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把段从祯的手臂拿开。   把房门关上,即鹿离开卧室,把粥熬上,擦了手,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屏幕上正在放晨间新闻,即鹿心不在焉地切换频道,换来换去,像是在找什么,又像什么都不想看。   段从祯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脸色淡然地望着面前的地板,目光虚浮,好像在透过地板看别的什么东西。   “早。”段从祯看了一眼厨房正在熬粥的机器,开口打了声招呼。   即鹿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抬头,“……早。”   “在看什么?”段从祯问。   “没什么。”即鹿把遥控器放下,不自在地轻咳。   看了一会儿电视上的新闻,段从祯若有所思,目光移动,落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上。   片刻,他淡淡开口,“你在找东青山的新闻吗?”   即鹿微愣,下意识抿了抿唇角,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嗯。”   “警察还在调查。”段从祯说。   “嗯。”即鹿只是点头。   粥煮好了,餐厅都是馥郁的香味,带着一点甜,勾人食欲。   “你想去看庭审吗?”段从祯问。   即鹿正盛了一碗粥递给他,淡淡抬眼,有些恍惚,“什么?”   “庭审。”段从祯重复,“他们的庭审。”   “可以去看吗?”即鹿微微皱眉,有些犹豫。   “嗯。”段从祯颔首,接过他递来的东西,“谢谢斑比。”   即鹿垂眼,有些恍神,“可以去看……”   段从祯没说话,也没催促他,只等他自己考虑。   许久,即鹿才像决定好什么似的,笃定地点头,眼里带上凛然而冷静的光,“我要去。”   “好。”段从祯淡淡笑了一下。   午后的阳光很是和煦,虽然并不毒辣,却仍燥热,好在车里开了空调,即鹿恹恹地缩在副驾,望着窗外出神。   行驶了十分钟,紫蓝色海滩隐现在眼前,即鹿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他记得段从祯说,那个花店的二楼可以看见这个海滩,那应该不远了。   抿了抿唇,即鹿望着临海的建筑,想找找看哪里有一家新开的花店,又不想显得太期待,面上仍是淡淡的带着颓然,心脏却已然疾速跳动,不自觉地掐了掐掌心。   即鹿不想再去想这些事,垂了眼,强迫自己不去看它。   段从祯余光瞥见他动作,微微勾唇,冷硬眉目染上几分难得的温和,把手机仍给他,抬手指了一下右边的巷道,“那条街到底就是了。”   即鹿没反应,只顺着他的动作看下去,街道下坡,最下面是一条环岛公路,繁华的街市上,花店正好在环岛公路右侧,店面朝向繁荣的城市,背面窗扉对着一望无际的海洋。   饶是如此,即鹿也还是有些惊讶,眼中泛起几分光亮,连身躯都坐直了些。   花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普通的店面,普通的橱窗,里面是黑的,只看得出很干净。   即鹿愣了愣,有点犹豫,微微皱眉,不确定地开口,“里面什么都没有,是空的啊……”   他怀疑这又是段从祯撒谎骗他的什么把戏,只等着看他希望落空。   “是。”段从祯点点头,伸手打开店门,侧身给即鹿让路,声音平静,“等着你来填满它。”   玻璃门在面前打开,即鹿怔了一瞬,下意识抬头看向段从祯,只看见一双过分深邃而沉默的眼睛,好像深不见底的水潭,没有丝毫波纹。   心口一跳,即鹿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两步,灯打开,他才看清了这家店面的全貌。   很大的一间房子,壁上镶嵌着供吊兰摆设的木架,正中间有一张大桌子,可以插花练习,原木花架层次分明,手感厚重,还能闻到木质香水的淡淡芬芳。   虽然都是空的,却仍然可以感受到装潢的精致典雅。   喉结滑动,即鹿望着整间屋子的装潢,一时有些怔忡。   “要不要去楼上看看?”段从祯看他脸色,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楼上……”即鹿收回摩挲在插花台上的手,声音干涩,“也是空的?”   “嗯。”段从祯颔首,“不大,只有一间卧室,但是有很漂亮的阳台。”   即鹿微微垂眼,胸口起伏的幅度慢慢变大,却始终没说话。   “穿过这里,有个小花园,在海边。”段从祯指着旁边的幽深走廊,“原本那块地没有批给我,但是我觉得用来做花园会很好,就要来了。”   “花园……”即鹿无意识重复他的话,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跟他说话。   “嗯,花园。”段从祯走在前面,微微侧身,偏头示意,“去看看?”   “朝南的吗?”即鹿讷讷地问。   “嗯,东南朝向。”段从祯点头,“能看见朝阳,夕阳就不行了。”   “朝大海吗?”即鹿又问,声音小了许多。   “嗯。”   “大不大?”即鹿问。   “不大,但很漂亮。”段从祯说。   “……很漂亮?”   “很漂亮。”   “……”   即鹿没再说话了。   段从祯看着他低垂着眼,看不出眸中情绪,额前散乱的发微微垂下,堪堪遮住眉眼。   男人脆弱的样子就像快要凋谢的花,像濒死的鹿,像掉进陷阱的猎物,让人忍不住想要欺凌,想要摧毁,想要占有。   段从祯不自禁地抬手,微冷的指尖触到男人眼上,指腹感受到他本能地眨眼,睫毛拂过指腹,带出触电般的细微触感。   喉咙一紧,心口却莫名干涩起来,细微的疼痛让段从祯感到陌生。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似痛非痛,并非来势汹汹,却仍让人难以防备,如同藏在皮肤下绵密的针,蛰伏着,甫一动情便会冒出来往心脏上扎。   段从祯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疼痛,直到跟即鹿在一起。   这男人看上去是温顺的,可以拿捏的,可以背叛的,没有自我的,但他却实实在在让段从祯痛过很多次。   生理的,心理的,精神的,思想的,他发疯一般踢在自己腹部,明明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刺痛感却久不消散,他把刀子插进肩膀,明明麻痹了神经,他却仍然感受得到血肉被剜开的撕裂。   段从祯却突然感觉,即鹿带给他的痛苦,从未如此强烈。   那些生理的,肉眼可见的伤,并不如现在疼痛。   他想起那天,诊室里,那位医生的话。   “段先生,你经久不息的痛楚,也许是心因性的。”   “也就是说,是伤心导致的。”   低眼凝视着面前沉默不语的男人,段从祯缓缓收回手,垂在身侧,极为缓慢地攥成拳。   即鹿仍然抿着唇,并不抬头看他,面色僵硬,像是在竭力压抑什么。   过了许久,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轻声开口,声音干涩,带着颤抖,“段从祯,走吧。”   眸色微变,段从祯垂眼盯着他,声音冷淡而稳,“不去看看?”   “不了。”即鹿忙摇头,眼睛有些雾气,低着头,重复道,“不看了,我想回去。”   说着就要往外跑。   手腕被拉住。   段从祯抓着他的手腕,淡声道,“看看吧,也许你会喜欢。”   “不用。”即鹿扯了扯嘴角,手臂执拗地用力,从他掌中挣脱出来,“我好累,回去吧。”   段从祯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眼神深邃而锐利,好像要把他撕开,看看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好像下一刻就要戳穿他蹩脚的谎。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   即鹿别过脸,让那条通往花园的走廊在自己余光里消失,好不再去想象它,不再去渴望知道在那扇门后面,到底是怎样美丽的风景。   两人沉默着,像是在对峙。   过了很久,段从祯才轻轻笑了一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头顶突然一重,温热干燥的掌心在发顶揉了揉,而后是淡然深沉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好,回家。”他说。 第130章   离开花店的时候,即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远处,海岸下面的沙滩上,有撑起的太阳伞,躺着游客的沙滩椅,还有许多小孩子在浅海处打闹嬉笑,格外热闹。   即鹿咬了咬牙,一言不发地坐进车厢。   段从祯自始至终未置一词,只是循着他的意思,开车把他送回家。   即鹿靠在车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望着专心开车的人,问道,“如果我不要那个花店呢?”   “嗯?”段从祯没听清,微微偏头。   “如果我不要那个花店,”即鹿低声重复,“你打算怎么办?”   段从祯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面色平静,眼神没有波澜,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看你。房产证上写的你的名字。”   微微皱了眉,即鹿无意识掐着掌心,“产权让渡要本人签字吧?”   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回事,段从祯居然就能在他名下搞出一整栋楼来,包括花店的经营许可。   段从祯轻笑,勾了勾唇角,声音仍是散漫的,“你猜我能不能搞到你的签字。”   “我要是不想要呢?”即鹿问。   “看你。”段从祯仍然是这个回答,“卖了还是租出去,你喜欢就好。”   “我要是想让你把它收回去呢?”   “也行。”   “……”   即鹿抿了唇角,眉目间都是难以言喻的挣扎和忧虑,沉默着,呼吸的频率却昭示他并非看上去那么平静。   “段从祯。”即鹿喊他的名字。   “在听。”段从祯说。   “等东青山那群人进了监狱,我就……”即鹿喉咙有些哽,后面的话像是很难说出口。   “就怎么?”段从祯问。   “就……”即鹿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一字一句都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我想去别的地方。”   恰巧红灯亮起,车子在马路中间停下。   听他这话,段从祯没什么反应,微微偏头,目光平淡地注视他,却未曾开口说什么,许久,久到绿灯亮了,他才收回目光。   “去吧。”他说。   即鹿垂了眼,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腕,衣服上的褶皱,呼吸时,褶皱随着腹部的动作起伏。他脑子里很乱,心跳也急促起来,“你的伤也痊愈了,等他们进去,你知道我会走的,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段从祯不紧不慢地应着,微微颔首,“走吧。”   “我不信你这么好心会放过我。”即鹿低着头,声音极低。   段从祯稍怔,眸中闪过几分凛然。他的斑比向来聪明,现在也不例外。   “是。”段从祯承认,“是有这个打算。”   “你想干什么?”即鹿问。   “没想好。”段从祯说,“到时候再看。”   “什么时候?”   “你走的时候。”   “你会让我走?”即鹿微垂着眼,眸中带着怀疑。   段从祯看着他,片刻,淡声说,“我不限制你。”   即鹿望着他的侧脸,突然在他过分平静的表情里明白了什么,呼吸一滞,语气笃定地开口,“但是你会跟着我。”   段从祯回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微微颔首,“是。”   “……为什么?”   问题没有得到回应,车厢内陷入沉默,许久,即鹿才听见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   “想让你待在我身边。”   ·   一个星期以后,东青山的审判时间出来了,法庭发布庭审公告,可以通过线上线下观看庭审过程。   即鹿醒来的时候很早,早到太阳都没升起,可身边的床榻早就凉了,空空如也。   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即鹿走到客厅,看见阳台的藤椅上坐着个人,衣衫单薄,坐在椅子上抽烟。   一旁的地上放着一个空水杯和一个药瓶,即鹿再熟悉不过,那是止痛药的瓶子。   段从祯懒散地坐在藤椅里,双腿交叠,面色平静,却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颓然,好像昨晚并未睡好。   可即便这样,周身的颓丧衰败都掩不住男人骨子里的骄矜傲慢,从这边望过去,朦朦胧胧的熹光照在男人身上,衬他五官冷硬,身形颀长,搭在藤条座椅扶手上的手微微曲着,夹着燃烧的烟卷,泛着猩红的光。   火光点在清晨晦暗的雾气里,好像一只眼睛,猛地刺进即鹿的眸中,像是与他紧紧对视。   段从祯并没有抽烟,只是任由它燃烧着,烟火落到地上,积起一小堆。   偶尔有小鸟驻留在阳台上,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藤椅上的男人。   段从祯侧对着客厅这边,偏头的时候,即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片刻,段从祯微微勾唇,眸中染上兴味,抬了手,夹着烟蒂,弹向落在栏杆上的鸟儿。   羽毛擦过火光,小鸟惊恐鸣叫,翅膀扑簌簌地打在空中,跌落下去,好一会儿才缓缓飞起,迅速逃走。   段从祯偏头支颐,好整以暇地望着抖落在阳台上的羽毛,深邃而危险的眼睛里染上愉悦笑意。   即鹿就这样看着他,看他恶劣不堪,看他用烟头烫小鸟的羽毛,就像他曾经恐吓自己。   扶在门框上的手缓缓收紧,没等即鹿转身回卧室,面前男人偏了头,散漫开口,“过来坐。”   即鹿步伐一顿,微微叹了一口气,早已是睡意全无。   走过去,四处看了看,没有多余的椅子,即鹿抿唇,正要回客厅拿一把,手腕被握住。   段从祯拉着他的手,放下交叠的双腿,把人拉到腿上坐着。   藤条椅本就凹陷,如此坐下去,即鹿便随着动作滑到他身上,两人靠在吊椅狭小的、半包围的环境里,气氛难免暧昧几分。   段从祯抽手抱着他,从一旁拿过单薄毛毯递给他。   即鹿伸手接下,披在手臂上,清晨的露水极重,染上几分凉爽。   两人沉默地坐着,谁都没有说话,许久,还是即鹿开了口。   “东青山的庭审时间出来了。”他说。   段从祯懒散地垂睫,望着很远处的天际线,“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我要去看。”即鹿说。   段从祯微微抬手,微冷的指尖抚过男人温热的后颈,眷恋似的摩挲,发丝擦过指腹,带出令人迷恋的温柔触觉。   “去吧。”段从祯没多说什么。   即鹿低眼,盯着地上的小药瓶,抬眼看他,“你为什么吃这个?”   段从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漫不经心地说,“喜欢吃。”   即鹿当然不信,“你能说真话吗?”   “真话很没意思。”段从祯说。   “吃药本身就不是有意思的事。”即鹿说,迟疑地看他,“你哪里疼?”   目光试探着瞥向他右侧肩膀上的伤口。   段从祯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仍遥遥落在远处,鳞次栉比的建筑中,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我陪你去。” 第131章   东青山的判决毫无例外,二审之后就已经盖棺定论,几个主犯都被判十年以上监禁,陪审团裁决的时间很短,几乎第一次就一致认为应判有罪,或许是真的为他们所作所为感到不齿,还要求重判。   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即鹿望着建筑缝隙里的太阳,心脏的跳动都慢下来。   段从祯却似乎并没有他这样的轻松感。   回去的路上,他一路都没有说话,即鹿悄悄看他,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即鹿微微皱眉,心里莫名有些焦躁,呼吸变得沉重几分,忍不住打开车窗透气。   “热?”段从祯注意到他的异常,偏了头看他。   “有一点。”即鹿扯了扯领口,车窗缝隙吹进来的风将他头发吹乱。   “去车顶吹风?”段从祯问,看了一下窗外,“太阳不是很大。”   即鹿没答话,只摇头。   他觉得很烦,很不安,很想骂人。   明明最近一直担忧的事情得到了解决,东青山那群人也入了狱,可他还是很烦,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焦躁什么。   “怎么了?”段从祯望着他脸颊浮起病态绯红,微微皱眉,心想他是不是又惊恐发作,声音都带上担忧,“不舒服?”   即鹿窝在座椅里,脸色不太好,却仍然摇摇头。   段从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在担心东青山那群人?”   即鹿没说话。   “不用担心了。”段从祯抽手摸了摸他的脸,“他们的报应绝对不会止步于此。”   即鹿微怔,有些惊愕地抬头看他,“你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段从祯淡笑,“他们会死在监狱里。”   “……”   即鹿呼吸重了许多,紧紧攥着拳,唇线抿直,许久,才缓声开口,“段从祯,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吧?”   段从祯到没有很意外,淡淡看了他一眼,“怎么?”   “只是提醒你一下,”即鹿别过脸,脸色有点沉,也不太好看,嗓音生硬,“以防你不知道。”   “啊,”段从祯懒洋洋应了一声,拖腔带调地开口,“我知道啊。”   即鹿没说话,胸口略略起伏,像是轻哼了一声。   “你不想他们死吗?”段从祯古怪地笑了笑,犹疑地看他,“还是说你同情他们?”   “怎么可能!”即鹿冷声反驳,“没人比我更想他们死!可是……”   “可是什么?”段从祯问。   “没什么。”即鹿闭了嘴,呼吸沉重,“我不想犯法,不想被关起来,不想再失去自由。”   “谁说让你去了?”段从祯反问。   即鹿抿着唇,不再看他。   “斑比,你知道我是医生,对吧?”段从祯突然问。   “知道,”即鹿狐疑地看他,“怎么了?”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除了给人治病,更擅长什么?”   “什么?”即鹿扯了扯嘴角,“犯法吗?”   段从祯眉梢微挑,“算是。”   即鹿摇摇头,不言语。   “所以,别担心了。”段从祯轻笑,亲了亲他唇角,“只需要等着看我是怎么脱罪的。”   即鹿不知道段从祯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当天晚上段从祯头一次没有在家里陪他,吃过晚饭就要出门。   看着他拿车钥匙,即鹿坐在沙发上,心口突然很堵。   “段从祯。”即鹿开口喊他。   “怎么?”段从祯站在玄关边,回头看着他。   两人沉默地对视,即鹿张了张嘴,喉咙一哽,什么都说不出来。   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像是直接看见了他的心脏,淡淡垂眸,突然轻笑了一下,朝他走过来。   即鹿忙别过头,不再去看他。   慢慢俯身把人压在沙发上,段从祯轻吻男人带着热度的耳侧,细碎而温存亲吻,不含情欲。   段从祯压着他接吻,直到听见男人压抑不住的闷哼。   即鹿偏头,望向别处,眉头紧锁,眼中带着动情的薄雾,段从祯看着他,眼神都染上情欲。   只是现在并非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亲了亲他耳侧,段从祯在他耳边低声说,“去睡吧,你醒来就会看见我,我保证。”   “能不去吗?”即鹿红着眼,哑声问。   段从祯轻笑了下,没答他的话,低头亲了亲他的唇,翻身下了沙发,“晚安。”   即鹿伸手,扯住他的袖口,抿了抿唇,“你抱我睡。”   “后半夜吧。”段从祯摸了摸他的发顶。   见他脸色还是不好,段从祯略勾了唇,俯身猝不及防将人抱起,即鹿整个身躯猛然腾空,脊背霎时冒出冷汗。   把人塞进被子里,调好空调,段从祯掌心摩挲男人温热的脸颊,打趣问,“喂你吃点安眠药?”   即鹿忙摇头。   “睡不着也没关系,玩点什么吧。”段从祯淡淡地说,眼中看不出情绪,“天亮之前我就会回来。”   看着他关上门,即鹿心口一阵没由来的慌乱,下意识攥住被角。   他不知道这个晚上是怎么过去的,只是盯着墙上的一个斑点,就听见窗外嘈杂扰人的鸟鸣。   清澈响亮,难得在城市的建筑群中听见,即鹿下意识回过神,朝窗外看去,天际已经染上鱼肚白。   天亮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即鹿皱着眉,脑子里猜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烦乱之际,耳边捕捉到门锁的声响。   微微一愣,即鹿坐直身躯,几乎是从床上翻下来,又猛地反应过来,生生忍住冲出去的冲动。   段从祯推开门,望着坐在床边出神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段从祯走过去将人抱住,即鹿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推到床上,段从祯双臂箍着他的腰,脸埋在他怀里,没说话。   陌生的感觉让即鹿恍然怔愣,手臂都僵了僵,低头望着怀中身躯,呼吸都滞了一瞬。   男人身上干净而微冷,不见任何血腥味,隐约间还有辛凉的药草香。   相贴的身躯渐渐聚起热度,感受到男人有力而缓慢的脉搏心跳,即鹿呼吸放缓,渐趋平稳。   过了许久,即鹿才低声开口,“事情解决了吗?”   段从祯没说话,额头抵着男人胸口,微微点了点头。片刻,他才哑声道,“斑比,好累。”   说着,稍稍收紧了手臂。   即鹿垂眼看他,听出他话中的疲惫,犹豫一瞬,还是慢慢抬手,回抱住他。   段从祯抬头,看着他,眼中染上笑意,“斑比,我们去滑雪吧?”   即鹿迟疑了一下,喉结滚动,嘴唇微颤,抿了抿,没说话,移开目光。   “陪我去瑞士玩一段时间。”段从祯说,眼中闪过一抹深邃意味,淡淡道,“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即鹿一顿,抬眼看他,“……怎么?”   “跑到国外去,”段从祯勾了勾唇,“在警察抓我进监狱之前。”   “你……你不是说会没事吗?”即鹿眼中惊愕,意外地望着他。   “是啊。”段从祯坦然轻笑,“但我就想警察来抓我。”   “……为什么?”即鹿错愕。   段从祯亲了亲他的唇角,“不这样,怎么让你跟我一起出去玩?” 第132章   即鹿没想到段从祯真会做这种事。   东青山的罪犯惨死狱中的新闻第二天就见了报,手段极其残忍且丰富,是想都想不出来的玩法。   即鹿坐在飞机上,心脏还在发疯一般地跳。   “段从祯,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事?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社交媒体上铺天盖地的都是新闻,监狱的惨状,诡异而神秘的死因,即鹿握着手机,四肢都是冷的。   段从祯看着他,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就跟真的一样。   即鹿焦躁地游目四顾,害怕会从哪个角落跳出几个人来把他们都抓进监狱去。   “我们就这么走了吗?”即鹿忍不住抬手握住段从祯的手腕,声音颤抖,“警察会不会在机场等我们?我们会不会一落地就被抓走?”   望着男人仓促而惨淡的脸色,段从祯微微皱眉,翻转手腕,反握住即鹿冰冷的手。   “斑比,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段从祯偏头看着他,目光深邃,“你是觉得他们不该死,还是……”   “他们该死啊,他们当然该死。”即鹿恍惚地应着,胸口都有些闷,“可是……”   “可是什么?”段从祯支颐,闲散地看着他。   即鹿望着他,眉眼低遖颩垂,眼中都是无措,“你别再跟我开玩笑了,段从祯,你能不能说一句真话?”   闻言,段从祯悠然反问,“斑比,你能不能说一句真话?”   即鹿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以前多想他们去死,现在愿望实现了,为什么不开心?”段从祯望着他,勾唇轻笑。   即鹿心口都是痛的,像被人死死攥着,喘不过气来,他觉得段从祯好像在逼问他,可他的表情那么平静,甚至带着温和,他的声音是平缓的,没有起伏的。   这种巨大的矛盾感,让即鹿回想起东青山的护士,他们笑着给自己打针,软声哄着,掐着他们的下巴往嘴里灌植物油。   “斑比,”段从祯靠近了一些,几乎将人抵在角落,垂了眼,望着男人因恐惧和不安颤抖的眼睫,呼吸缓了几分,“你是在替他们不值,还是在担心我?”   即鹿咬着牙,唇线抿直,嘴唇干燥而颤抖,紧紧攥拳,一言不发。   男人的声音像是充满诱惑力,带着甘甜血腥的气息,低沉而温和。   “斑比,你是不是担心我?”他说。   即鹿神情略有些恍惚,面庞漫上异常的绯红,段从祯以为他脸红,旋即发现了不对。   男人呼吸急促,瞳孔剧烈收缩,而后开始涣散,额角冷汗往下流,四肢都是冰冷的,呼吸急促不堪,好像快要缺氧。   段从祯微怔,脸色一变,望着突然发病的人,伸手将人半抱住,摸出药,就着瓶装水喂进去。   怀中身躯颤抖着,像是很冷,可皮肤接触到的地方热得发烫,段从祯紧紧抱着他,以防在意识不清中伤到自己。   药物生效很快,濒死感过去后,即鹿才渐渐意识回笼,唇色淡得吓人,脸上带着泪痕和汗渍,湿漉漉的,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段从祯半抱着他,轻吻男人发顶,直到他回过神来。   药效上来过后,即鹿眼前朦胧,刚刚剧烈而疯狂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一般,整个人如同木偶,靠在段从祯怀里,眼神空洞,只有起伏的胸口预示他还活着。   “段从祯……”即鹿哑声喊他,眼中带泪,伸手抓他的手腕,“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本来就情绪不稳,有时候甚至要靠药物才能维持理智,段从祯再三挑拨,步步逼问,就好像非要把他逼到崩溃边缘。   段从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许久,才沉声开口,“我不是有意吓你。”   只是为了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没想到会引起男人这么大的应激反应。   狭小的隔间里沉默迅速蔓延开来,即鹿的呼吸趋于平静,脸色仍然苍白。   段从祯伸手撩开他额前散碎的发,替他擦汗,半晌,才淡声道,“没事,我们都不会有事。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我……”   “我什么都不怕,真的。”即鹿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睛通红,“因为我最怕的就是你。”   段从祯噤了声,手腕顿了顿,脸上闪过意外之色。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即鹿看着他,眼里有试探,有失望,有懊恼,他说,“你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我知道你一定会炸,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场合,不知道什么方式……就像我的病,我控制不了它,我也控制不了你。”   “你知道这种对自己的生命安全失去控制的感觉有多可怕吗?我好像不是一个人,只是一条狗,生杀予夺全在你手里,你开心了就哄一哄,不开心就一脚踢开,为什么要这样?你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我,从来都没有……”   段从祯微微一怔,猛地抬眼看他。   即鹿低着头,把自己缩起来,好像只有角落能给他安全感。   稍稍抿唇,段从祯望着男人恍惚又无措的神情,眼眸暗了暗,呼吸都少见地乱了几分。   “我不是有意吓你。”段从祯慢慢开口,淡淡地看着他,“只是想听你说担心我,就这样。”   “没必要,段从祯,真的没必要。”即鹿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忍受巨大的煎熬痛苦,“你想听我说担心你吗?还是你只是想要一条温顺听话的狗?”   男人声音颤抖,明明极轻极低,没有怒不可遏的歇斯底里,也没有怨怼悔恨的痛哭流涕,他只是淡淡地望着自己,眼睛里都是血丝,蕴着雾气,薄唇翕动,声音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了去。   可段从祯只觉得胸口是堵的,心脏是闷的,不知哪里阻塞了一般,堵得他发疼。望着男人的眼神也怔愣一瞬,“我不是……”   “我不相信你,段从祯,你也不配被信任,”即鹿打断他,声音沙哑,“我曾经信过你,下场呢?并不好,不是吗?可你为什么这么会演戏?每一次我都差点再步入你的圈套,我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能相信你,我不能……你为什么要这样……”   段从祯喉结滚动,呼吸窒了一瞬,嗓音有些沉,“对不起。”   他望着即鹿,一如既往冷静而淡漠的眼神出现裂痕,微微低眼,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我想对你好。”他说,声音低沉干涩,眼神复杂,望着面前挣扎而崩溃的男人,“斑比,我想你爱我。”   “你可以不信。”他说,“但这是真的。” 第133章   段从祯没有再开玩笑,拿着手机去了洗手间,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然后出来。   “你干什么去了?”即鹿怔愣地看着他,就好像他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   段从祯淡淡摊手,“打了个电话。”   “飞机上不能打电话。”即鹿皱眉。   “我就打了,怎么?”   “……”   “不会有人来抓你的,”段从祯坐过去,摸了摸他的脸,“我想进监狱的时候自然会进去,现在还不想,别害怕。”   即鹿只是坐在角落里,神情恍惚,看上去很是警觉,也不大相信他的话。   段从祯看着他,眼眸微凛,盯着他的眼睛,看见男人眼睛绯红,到底还是软了声音,淡声说,“昨天我没动手。”   即鹿微怔,抬了眼看他,眸子里还是湿的,看上去无意诱人,又格外可怜。   “你知道监狱里很乱,”段从祯云淡风轻,想抽烟,却又不能让斑比再受刺激,掌心贴在桌沿,摩挲坚硬而冷的桌子,压下心中燥郁。   他说,“我没动手,动了动嘴,总会有人愿意弄死他们的。”   即鹿看着他,久久迟疑,也不难推断为什么昨天晚上段从祯身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反而带着淡淡的辛香。   “你为什么要骗我?”即鹿声音干涩。   “我没有骗你。”段从祯敛眸,声音平静,一点都不像在为自己开脱,倒像是陈述再平常不过的常识。他说,“昨天我的确挑拨了一下警察,想让他们来调查我。”   “为什么?”即鹿觉得难以理喻。   “很刺激。”段从祯坦然道,面色平静,眸中却略略染上愉悦的兴奋,“找不到比这个更让人兴奋的事了。”   段从祯是很容易感到无聊的。   他享受濒死的刺激感,享受被枪和刀子对着,享受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即鹿甚至觉得,他在法律的灰色地带,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财,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权力,仅仅只是因为,好玩。   这是最可怕的。   如果一个人带着目的接近你,起码还能谈判,可段从祯没有任何目的。   他拿枪对着你,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自由,仅仅只是为了开枪。   “但是我已经解决了,”段从祯说,轻轻笑了一下,“既然你这么害怕的话。”   “你缠着我,也是因为喜欢刺激,对吧?”即鹿盯着他,从手臂里露出眼睛,迟疑而挣扎地打量他,“你喜欢看别人痛苦的样子,喜欢看社会秩序被搅乱,喜欢看警察一筹莫展,却抓不住你,对不对?”   段从祯微怔,有些恍然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他微微低眼,没有否认,“对,我很喜欢。”   即鹿抿唇,喉咙一哽,挪开了视线。   “但是对你不是。”段从祯不紧不慢地说。   “你是。”即鹿摇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未褪的哽咽,“你把我当玩具,你就是想看我痛苦,你想折磨我……”   “不是。”段从祯淡淡地看着他,眉峰微蹙,薄唇轻启,声音极为冷静漠然,“我爱你还来不及。”   “你别说了!”即鹿突然低吼,拼命往角落藏,手腕死死捂着耳朵,哑声重复,“别说了,别骗我了……”   “我没骗你。”段从祯说,目光深邃,落在男人身上,迟疑而复杂。他沉声说,“斑比,是你不要骗自己。”   ·   飞机落地的时候,瑞士才刚刚天亮。   机场没有警察,没有戒备线,有的只是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旅客。   即鹿脸色疲惫,一整趟航程都没有睡着,眉眼间都是恍惚和忧虑。   段从祯递给他一件薄外套,伸手替他撩开额前汗湿的发,把人往怀里抱了抱,“去酒店好好休息一下。”   “你什么时候订的酒店?”即鹿声音极低。   “十天前。”段从祯说。   即鹿一愣,而后有气无力地笑了,“你根本没打算听我的意见,对吧?无论我答不答应,你都会把我带到这儿来。”   段从祯望着他,片刻,“嗯”了一声。   “你真是……不可理喻。”   段从祯没说话,没有对他的指责发表任何评价。   打车到了酒店,即鹿累得不行,没有洗澡,匆匆钻进被子里,低低地呼吸,喘息沉重,像是身上压着什么东西似的。   段从祯掀开被子,从后面把人抱住,室内空调打得很低,靠在一起也并不会太过燥热。   “斑比,”段从祯温声喊他,声音平缓,“你想不想去看看医生?”   即鹿意识混沌,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说话。   段从祯也沉默了一下,过了许久,才解释道,“你想不想注射柯林试剂的解毒剂?”   听见那几个字,即鹿猛地睁眼,脊背一片冰凉,拼命从床上爬起来,恐慌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柯林试剂。   那个让他受尽折磨的东西。   “不、我不要……”即鹿摇头,紧紧盯着段从祯,声音颤抖,“我不……”   “我跟梁许商量过了,”段从祯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深不见底,“他说你的病一直好不了,有部分原因是那时你们院长给你们注射的药物,会刺激干扰神经。”   “虽然只是一期药物,但是成分跟柯林试剂最后的成品差不多。”段从祯从床沿上站起来,慢慢走近因害怕而缩在墙角的人,慢慢抬手,掌心轻轻摩挲男人后颈,循循善诱,“我把解毒剂的方程式交给了瑞士一家研究所,他们研发药物的速度要比我在国内来得快。”   “不,我不去……段从祯,你别逼我……”即鹿只是摇头,眼中满是不信任,“我不去,我不打针……”   “我只是问问。”段从祯不置可否,握住他冰凉的手腕,“不想就不去,有我在也不会让你有什么事的。”   即鹿挣开他的手,抱臂缩在墙角,警觉地看着他,哑声问,“你把我骗到这里来,是不是为了这个?”   “一部分。”段从祯坦诚答道,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既然你做出了选择,那就专心旅行。”   “我不去打针。”即鹿急切地重复,“你别让我去。”   “不去。”段从祯颔首。沉默片刻,又问,“那要去滑雪吗?”   即鹿低着头,“我想先休息。”   “嗯。”   段从祯侧身让他从身前走过,拉了窗帘,将室内光线调低,又锁好门窗,打开新风系统。   坐在床沿,段从祯低头亲了亲男人眉心,给他盖好被子,“睡吧。”   作者有话说:   段从祯:为什么征信系统不找我代言?明明是这么好的反面教材。 第134章   即鹿一睡就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恍惚睁眼,余光里瞥见坐在一旁,手指勾卷住他发丝的男人。   段从祯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枕头上,卷着他头发玩,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垂眼,目光落在屏幕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他醒了,段从祯熄屏,漫不经心地支颐,偏头看他,“还睡吗?”   即鹿微怔,稍稍摇了摇头,轻舔唇角,“你一直坐在这儿?”   段从祯想了想,淡声说,“偶尔也站。”   即鹿:“……”   “你不休息吗?”即鹿问。   他不知道为什么段从祯精力能这么好,不说飞机上没睡,落了地也不见他倒时差,好像从来都不会累。   “还好。”段从祯说,“睡够了起来吃点东西。”   即鹿去洗了个脸,出来的时候段从祯正站在门边,等着他一起出门。   虽然已是北半球仲夏,高海拔地区却并没有国内那么燥热,傍晚的风吹在身上,格外舒适。   “想吃点什么?”段从祯偏头问。   即鹿微愣,恍惚地摇头,“我不知道。”   段从祯看着他,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即鹿有些意外。   “没来过瑞士。”段从祯说,看他意外神色,轻笑,“怎么,你真以为我无所不知啊?”   即鹿没说话了。   一直以来他都下意识听段从祯的话,吃什么,去哪里,都是段从祯带着他走,他很少发表意见。   只是下意识觉得,跟他在一起,至少会规避很多风险,他战胜不了疯子,更疯的疯子可以。   可现在,最大的风险已经没有了,东青山那群人已经死了,他心里却并没有太高兴。   有危险的时候,段从祯能给他安全感。   没有危险的时候,或许段从祯就是危险。   “这条街转角第一个餐厅。”段从祯指了一下面前的街道,勾唇笑道,“不管是什么餐厅,我们都进去,怎么样?”   “要是不好吃呢?”即鹿轻问。   “总要赌一赌。”段从祯轻笑,牵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往下走。   街道很短,一会儿就走到头了,转角第一家的招牌菜是牛肉汤,或许是口味不同,即鹿觉得一般般,价格不便宜,但并不算佳肴。   段从祯显然也觉得并不好吃,吃的第一口,不喜欢就摆在脸上了。   “没有你做的好吃。”段从祯毫不犹豫扔了勺子,一点面子都不给,“甚至没有我做的好吃。”   “你会做饭?”即鹿有些讶然。   “不会啊。”段从祯嗤笑,“明摆着。”   即鹿只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还是劝着段从祯把碗里食物吃完。   回酒店的路上,有个小姑娘拦住他们,问他们要不要买花。   “我在筹集捐款,赚来的钱会用于支持福利院的儿童教育。”小姑娘笑得格外灿烂,抱着一篮子花,“先生,买一束吧,并不贵,还很新鲜。”   即鹿微愣,面对陌生的人与语言,下意识放慢脚步,跟着段从祯身后。   侧身将小姑娘的话说给即鹿听,段从祯问,“要不要?”   即鹿稍怔,慢慢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小姑娘怀里的花篮。   都是很廉价的花束,跟酒店开业门口摆的花色差不多,没有特别昂贵的,好在很干净,也很新鲜,没有泥土,带着露水的味道。   或许是小姑娘的眼神太过热切,又或许是被段从祯的问题说动了,即鹿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在花篮里挑了一会儿,拿起两束粉蔷薇,“要这个吧。”   段从祯点点头,拿出几枚硬币递到小女孩手里。   “多了。”小女孩数了数,开口叫他。   “替我捐了吧。”段从祯不在意道。   “谢谢你!”小女孩笑着微微鞠躬。   手中蔷薇花色温淡,气味浓郁,在风里吹了这么久,还是很完整,花瓣莹润,不曾偏折。   瞥了一眼身边拿着花翻看的男人,段从祯敛眸,淡声问,“喜欢蔷薇?”   即鹿抬了眼,指腹触了触柔软的花瓣,不冷不热地答,“不讨厌。”   段从祯轻笑,“那就是不喜欢。”   “我没这意思。”即鹿扯了扯嘴角,声音疲惫,“只是蔷薇并不在我的审美点上,我也不讨厌这种花。”   “那就是不喜欢。”段从祯还是这么觉得。   “如果你要这么觉得的话。”即鹿不跟他争辩了。   “你喜欢什么花?”段从祯突然问,偏头看他,“可以种在花园里。”   即鹿倏地噤声,不说话了。   他别开眼神,不再去看段从祯,微微抿了唇,手插进口袋里,无意识攥紧。   “斑比,”段从祯抬手轻轻勾了勾他的发丝,手指微曲,擦过男人颈侧的皮肤,淡声问,“你有喜欢的花吗?”   即鹿点点头,还是不言语。   “是什么?”段从祯问。   即鹿缄默着,一言不发。   回了酒店,即鹿还是没说话,坐在沙发里,开着电视,看当地新闻,其实他听不懂也看不懂,段从祯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和自己交流。   没有多说什么,段从祯进了浴室洗澡。   看他走进去,过一会儿,浴室响起水声,即鹿抬了头,盯着磨砂玻璃门看了许久,才恍惚地坐直身躯,摸出手机给梁许打电话。   他想确认一下段从祯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梁许在电话对面久久没有开口,过了很久,才低叹一声,“他的方程式我看过,也给我以前的博士生导师看了,的确是神经类的药物。你的病一直不好,也恐怕是跟以前在东青山注射过的药有关。”   “那个试剂对你的病或许有好处,小鹿,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试一试。”   梁许的话让即鹿心里很乱,他缩在沙发上,疯狂切换电视频道,直到眼前出现残影,出现电丝被烧坏接触不良的彩色痕迹。   “我们要赔。”段从祯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即鹿吓了一跳。   “把电视弄坏了是要赔的。”段从祯偏头看着他,发梢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低头的动作滚落下来,砸在即鹿手臂上,格外煽情。   “但你开心就弄吧,也不是什么贵东西。”段从祯把毛巾递到他手上,“帮我擦。”   即鹿抿唇,起身跪坐在沙发上,看着段从祯在身前坐下,拿着柔软的毛巾,仔仔细细给他擦头发。   拿吹风机吹了一遍,摸着差不多了,即鹿把东西放到一边,迟疑开口,“段从祯……”   “怎么?”段从祯偏头看他,把人搂进怀里亲了亲唇角。   即鹿望着他,嘴唇有些干,嗓子也像是堵着什么似的,薄唇翕动片刻,还是收了声,“没什么。”   段从祯也没追问,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随手抄进男人膝弯,把人抱回了床上。 第135章   退房的时候,即鹿望着费用单,一时有点怔愣。   “为什么会这么贵?”   段从祯接过纸张看了一眼,上面印着一项额外收费,是“套间电器”,他猜是昨晚即鹿弄坏的那个电视机。   “是我昨天把电视机弄坏了吗?”即鹿微微皱眉,拉了拉段从祯。   “是。”段从祯反握住他的手,“不过没关系。”   前台接待坐在椅子上,懒散地戴上眼镜,问他现金还是信用卡。   “为什么这个电视机这么贵?”段从祯问。   “先生,您订的是总统套房。”招待微笑道。   “所以?”   “这个套房我们曾经的总统真的住过,所以套间里的东西都很贵。”   段从祯微微挑眉,把卡递过去,轻笑,“那你们现在可以把房价翻倍了。”   “为什么?”   “因为我住过。”   招待:“?”   段从祯面色冷淡:“而我会竞选你们的下一任总统。等我当选,首先就会颁布一部法律,就叫《反总统套间临时加价法》,然后就把你开了。”   招待张了张嘴,脸上浮起难堪的红。   “发票,谢谢。”段从祯指尖点了点桌面,催促道。   招待低着头把发票开给他,表情有些尴尬的不悦。   出了酒店,即鹿回头看了一眼前台,低声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说竞选总统。”段从祯笑。   即鹿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抿了抿唇角,“我不知道那个电视机那么贵。”   “没关系,”段从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我也没想到。”   雪场在山上,坐缆车上山,可以看见蜿蜒山路上覆着的一层薄雪。   “那是人工雪吗?”即鹿回头问。   段从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点了点头,“这里是。山上是天然雪。”   “哦。”   即鹿偏头望着窗外,想起什么,又缓缓收回目光。   “段从祯。”他低声喊了一下。   “嗯?”段从祯偏头看他,等他下文。   即鹿看着他,有些迟疑,微微皱着眉,挣扎片刻,才慢慢开口,“我昨天跟梁医生打电话了。”   “嗯。”段从祯颔首,不置可否。   “他建议我听你的话,注射解毒剂。”即鹿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强烈的迟疑和犹豫。   段从祯没说话,懒散地坐在柔软座椅上,支颐偏头看着他,许久,才淡声开口,“那你呢?”   即鹿一怔,“什么?”   “你呢?”段从祯夹着烟,不紧不慢地问,“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即鹿怔愣恍神,眼神颤了颤,不自觉染上焦躁,许久,才闷声开口,“那个真的有用吗?”   “不会比你现在更糟糕。”段从祯坦然道。   “会不会疼?”即鹿抬眼看他。   “会。”段从祯颔首,面色平静,“会有麻醉。”   “注射了那个我就能好了吗?”即鹿问,喉结滚动,显然带着巨大的希冀和无论如何都克服不了的恐惧。   段从祯注视着他,良久,惋惜地摇头,“不能。解毒剂会让你好很多,但你的病需要很长时间来治疗,而且一般来讲,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只能改善到不影响正常生活的程度。”   话音落下,即鹿眼中那点光亮慢慢消退下去,漫起无边无际的失望。   即鹿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极轻,“永远都变成不了正常人,对吧?”   “我倒觉得你恢复得很好。”段从祯偏头看着他,眸色染上温和,“上次在工厂,压力那么大的情况,你都始终保持清醒,不是很好吗?”   “那只是例外。”即鹿低下头。   段从祯捻灭烟蒂,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并未说什么。   山顶木屋构造精巧,室内供暖设施齐全,屋子不大,好在十分温暖,带一个小阳台,可以看见山上雪景。   天气正好,雪场上有很多游客,从木屋群出来,就能看见在休闲滑道上嬉闹游玩的人,气氛很是热闹。   “你不过来吗?”即鹿见他没有进来的意思,有些意外。   “你确定要我过去?”段从祯轻笑,“我进去这些人都要是高台下面堆着的尸体了。”   即鹿微愣,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游客,略抿了唇,思索了一下,还是眉峰轻蹙,“那你别过来了。”   “你玩。”段从祯轻抬下颌,咬着烟,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即鹿垂眼,没再说什么,滑远了些。   段从祯衔着烟,透过薄薄一层烟雾望着不远处的男人,雪色莹润撩人,更衬男人身形颀长而出挑,黑如鸦羽的柔软发丝沾上雪花,即鹿匆匆抹去,眸中染上亮色。   不经意回头看他的时候,目光兴奋而迟疑,又忙移开视线,像林中小鹿。   段从祯微微眯眼,夹着烟,烟灰落到洁白的雪面上,格外刺目。   凛了眸,段从祯捻灭烟蒂,猛地伸手,拽住身边小孩的衣领。   “你想干什么?”段从祯把他拎起来,冷声问。   被抓住的小孩面容惊慌,整个人被提起来,蹬着双腿,“你……你放开我……”   段从祯眼神冷厉,带着厌恶,声音极沉,阴鸷而狠戾,“你在我身边经过三次,撞了我三次,怎么?这双腿不想要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孩眼睛通红。   滑雪场人本来就多,玩开心了擦撞也实属正常,他不知道无心之过为什么能惹得这位先生大发雷霆。   “注意你的行为。”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眼中尽是危险,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松手,把小孩扔到雪面上,“离我远点。”   小孩忙爬起来,一刻也不敢耽误,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段从祯嫌恶地擦了擦指尖,一抬眼,看见顽劣打闹的小孩子从即鹿身边跑过,把平衡不稳的人撞到地上。   小孩扯了扯帽子,围过来跟他道歉,即鹿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轻轻摇头。   望着男人对小孩温柔神色,段从祯斜倚在雪场围栏上,眼神深邃几分。   即鹿并不热衷于滑雪,但似乎很喜欢玩雪,半蹲在滑道边,掌心贴在雪面上,感受着冰冷而细碎的触感。   有人从他身后滑过,无意撞到他的背,把人推倒向前,即鹿伸手撑住,只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   雪场人来人往,许多掌握不好平衡的初学者摇摇晃晃的,撞到其他人也在所难免。   在被撞到第三次之后,即鹿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身边人影好像突然开始加速,围着他不停疾驰,冲着他来似的,即鹿眼中染上微不可见的恐慌,想躲,又看着他们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转弯避开他。   段从祯遥遥望着他,看他脸色渐渐变沉,望向身边人的眼神也开始变了味道。   微微皱眉,段从祯直起身躯,看即鹿面色阴沉,动作有些慌乱地在口袋里翻找什么,却又一瞬间变得慌张。   段从祯反应过来,他在找药。   眼眸一凛,段从祯伸手打开滑道的门,盯着远处突然变得惊慌的人,抬步走过去。   即鹿摸到口袋空空,心都慌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步伐摇晃地往后躲,不料足跟一滞,整个人往后倒去,摔在雪上。   段从祯望着他往路边躲,警觉而惊惧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拼命压抑住惊恐神色,怕招惹别人探究的目光。   疾步走过去,段从祯屈膝半蹲,伸手把人抱住,从地上拎起来,往僻静的景区边缘走。   “段从祯……”即鹿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呼吸极其不稳,带着沉重的喘息,“我的药……”   “在我这儿。”段从祯沉声安抚,几乎把他完全抱起来,往僻静无人的地方走去,“没事,我们去别的地方。”   即鹿无法思考,身上全是冷的,手臂也在颤抖,吸进去的空气像是刀子一样,割得气管发痛。   段从祯把他放下,药粒塞进唇间,又将水拧开递过去,看着他慌慌张张地咽下动作仓促,水流顺着唇角溢出。   段从祯垂眼,抽了纸巾,替他擦了擦唇角,静静地等他缓过这一阵。   即鹿靠在他肩上,呼吸颤抖,带着一点难以压抑的哭腔,懊悔,失望,自责。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发病,突如其来,无法预料。   段从祯抬手轻抚男人瘦削脊背,“别怕。”   即鹿扯着他的袖子,眉骨抵在他肩上,许久,才抖着声音喊他,“段从祯……”   “我在。”段从祯掌心轻轻摩挲男人后颈,把他搂在怀里,侧身挡住身后景象。   “我,”即鹿张了张口,嗓子火辣辣的疼,“我想……”   “想要什么?”   “我想……去试试……”即鹿喉结滚动,像是下定巨大的决心,“去试试……解毒剂。”   段从祯没说话,沉默地抱着他,低头,指腹擦去男人脸上泪痕和融化的雪迹,吻了吻他的眉心,声音平静温和,“好。” 第136章   定好的地点在一家私人医院,即鹿头天下午入院检查,当天晚上就登记住院。   “这里隐私性很好。”段从祯揉了揉他发顶,“服务也很到位。”   即鹿目光无神地望着窗外,心不在焉地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望向段从祯,“那他们呢?他们没有药,该怎么办?”   “谁?”段从祯垂首看着他,温声问。   “我以前的朋友。”即鹿说着,渐渐皱眉,眸间不可避免地染上虑色,“他们也被院长注射了药剂,他们该怎么办?”   段从祯看着他的眼神微顿,久久不曾说话。   即鹿被他盯得脊背发凉,有些不安,伸手碰了碰男人搭在床边的手臂,声音极低地催促,“说话啊。”   “他们不用。”段从祯微微摇头。   “为什么不用?”即鹿不解,眼中都是茫然。   段从祯看着他,微微垂了眼,像是在思考什么,许久,才缓缓抬眸,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缓声道,“斑比,你需要解毒剂,因为你注射了两次柯林试剂。”   话音刚落,即鹿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是。他注射了两次。   一次来自院长的贪念,一次来自段从祯的报复。   即鹿身躯一僵,猛地低头,眼中闪过无法压抑的恐惧,眼角迅速爬上血丝。   他不想再去回忆那两个晚上,绝望,无助,在那之前他还不知道,段从祯原来这么恨他。   “段从祯,”即鹿倏地抬头,脸上都是冷汗,怔愣地望着他,嘴唇渐渐变得苍白,“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听他这话,段从祯恍然一怔,瞳孔微颤。   即鹿脸色变了几变,警觉地往远处躲,“你又想折磨我是吗?”   段从祯眼疾手快,在男人跌落床榻前把人拉住,并不用拥抱桎梏他,只是握着他的手腕,面色淡然地摇头,“不是。”   “什么解毒剂,都是骗人的,对不对?”即鹿回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脸色苍白,挣开他的手,惊惧地游目四顾,眼神没有焦点,“你又撒谎是不是?”   “不是,斑比。”段从祯望着他,心口都是紧的,喉结艰难滚动,第一次感受到焦躁的无力感,一种事情失去掌控的烦闷不安。   更妄论面前男人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   “斑比,我没有骗你,”段从祯轻轻摇头,眼眸深邃而复杂,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恳切,眉峰微蹙,声音冷静却带着低颤,“你如果不想继续,可以随时走,不会有人拦你。”   “你怎么能这样……”   即鹿缩起来,靠在墙边,眼神无助,瞳孔剧烈收缩着,好像下一秒就要休克,呼吸时缓时急,不受理智控制似的。   “段从祯,你怎么能这样?你把我害得那么惨,又要来救我,你好可怕……你为什么不把我一起烧死、为什么……”   “即鹿。”段从祯喊他的名字,伸手扶住男人颤抖不已的脊背,声音干涩沙哑,“我很抱歉以前……”   “你一点都不抱歉。”即鹿抬眼看他,眼神里都是不信任,微微摇着头,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段从祯,你一点都不抱歉,你甚至都不觉得自己错了,你也不会为以前的事后悔,别冠冕堂皇了,你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段从祯盯着他,面色稍沉,眸中情绪翻覆,让人看不真切。许久,他才开了口。   “你猜错了。”他启唇,声音微冷,“我没什么好让自己心安的,也的确不会后悔任何事。但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你。”   “别再说这种话了。”即鹿拼命摇头,不想听他谎话张口就来,“我不想听。”   段从祯看着他,眼神冷静得出奇,“因为你看上去好像很需要我的道歉,让你自己心里好受点。”   即鹿猛地一怔,眼眶中噙着的泪都狠狠震了一下,像被戳穿丑陋心事,面上迅速染上屈辱的绯红,他张着口,却哭不出来,只能机械地呼吸着,声音轻得消散在风中,“段从祯,你让我去死……”   这个人太可怕了,看穿他的心思,又好像要看他笑话似的揭开伤疤,点出他脆弱的自尊,撕开他的层层伪装,把他赤裸裸的念头曝露在阳光下。   那些暴力,那些伤害和痛苦,受害者一直在等施暴者的歉意,带着阴暗和自我否认度过一生。   段从祯实在是太聪明,聪明得可怕,连猜人心都极准。   即鹿最后一点自尊都被他磨得一点不剩。   “段从祯,”他有气无力地喊他的名字,“你让我去死……”   “斑比,我不喜欢道歉,也不觉得需要道歉。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可以不了解,但不能否认。”段从祯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垂眼,轻吻他颤抖的唇,极其缓慢地开口,“但如果这是你需要的,我给你。”   指腹擦去男人脸上的泪水,他说,“以后你想要的,我也都会给你。”   即鹿望着他,眼睛里都是雾蒙蒙的,嘴唇抿着,想在压抑什么剧烈的东西。   即鹿觉得心口都在钝痛,望着段从祯冷静沉稳的眸色,却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名又诡异的轻松感。   这段时间,他警惕又惶恐地排斥段从祯的温和,像是抵触一场镜花水月,不知道何时就会破碎。   等到梦醒,段从祯又会把他扔进那个不见天日的杂物间,他又要回到生不如死的生活里。   可现在,段从祯自己捅破了那一层不真实的幻想,即鹿却不觉得多么痛苦,反而有一种终于落地的心安。   段从祯还是那个傲慢冷血,漠然至极的人。   这才是现实。   ·   手术在第二天上午,医生先来病房问了些情况,段从祯帮他一一说了,吃过早餐,在病房待了一会儿,段从祯陪着他,很少说话。   “手术会很快,睡一觉就好了。”段从祯抱着他,随手翻阅报纸。   即鹿低着头不答话,看不懂报纸上的文字,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醒来后想做什么?留在这里玩几天,还是回去?”段从祯问。   即鹿垂着眼,盯着段从祯捏着报纸的手,许久,才终于开了口,有点讥诮地轻问 ,“你没计划吗?”   “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计划?”段从祯反问。   “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即鹿舔了舔嘴唇,“不要一直反问我。”   段从祯盯着他的侧脸,片刻,眉梢微挑,“好。没有。”   “为什么?”即鹿问。   “两个原因。”   “嗯?”即鹿抬头看他。   段从祯顺势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一是我喜欢没规划的旅行,二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即鹿没说话了。   后心口挨着男人胸膛,可以清晰感受到他鲜活有力的心跳,段从祯曲臂将人环抱在怀里,是很有安全感的姿势,却不能让即鹿全然信任。   过了许久,即鹿抬手,慢慢抽走段从祯手里的报纸。段从祯没说什么,顺势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段从祯。”即鹿喊他,低声道,“你说你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对我原谅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知道这个,对吧?”   段从祯认真地听他说话,等他说完,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那你还说那种话?”即鹿脸色淡淡。   段从祯沉默了一下,皱眉开口,“斑比,我不想骗你,你要听实话吗?”   “你说吧。”即鹿微微握紧拳。   “我根本没指望你的原谅,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谅。”段从祯坦然开口,“恨我也没关系,我并不在乎。”   即鹿一怔,愣愣地开口,突然笑了一下,有些自嘲的意味,“那你以前说想让我爱你,也是骗人的?”   “那是真的。”段从祯平静地说,“我希望你能爱我。”   “但如果你要恨我,就继续恨吧,能让你心里好受点的话。我说过,你需要的,我会给你。”   段从祯低头,把人抱紧了些,“斑比,我几乎不守信,但偶尔,也是会的。” 第137章   进了手术室,医生开始准备麻醉,是个会讲中文的华裔麻醉师,其他医生跟段从祯讨论具体事宜。   即鹿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是你来吗?”即鹿微微睁大眼,搭在被面上的手缓缓收紧,指尖动了动,有点焦躁。   段从祯坐到他旁边,握住男人微冷的手,淡声说,“不能是我。”   “为什么?”即鹿垂着眼。   他不想面对陌生人,更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展露弱点,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让即鹿呼吸困难。   “不符合伦理道德,我不能参与手术过程。”段从祯惋惜地摇头。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即鹿皱眉,声音极低,“别把我一个人留给他们。”   “不会。”段从祯摸了摸他的脸,握着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你只需要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我。”   即鹿还是低着头,无意识扯着他的袖口不松手。   “打过麻醉你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很快会睡过去。”段从祯难得耐心劝哄。   麻醉师准备妥当,拿着器械进来,让即鹿挽起袖子,“我再确认一下,你没有活动的牙齿或者假牙对吧?”   即鹿恍惚地摇头,“没。”   “气管问题呢?”麻醉师问。   “没。”   “抽烟吗?”   “很少。”   “好。”   护士取出药物,给他手背消毒。   针头刺进皮肤的瞬间,即鹿下意识缩手,却被段从祯按住。   靠在床上,即鹿眉峰紧蹙,偏头不再去看。段从祯垂眼,望着男人苍白而僵硬的神色,眸光深邃而复杂,皱了眉,安抚地摩挲他的脸,“别怕。”   麻醉药物缓缓推进,即鹿却因紧张而急促呼吸,段从祯半抱着他,低头,干燥的唇轻轻磨蹭男人发顶。   麻醉师抬头,跟段从祯交换一个眼神,温声跟即鹿说,“可能会慢慢有点困。”   眼神渐渐恍惚,紧紧抓着段从祯袖口的手也开始散力,即鹿眉峰轻蹙,无意识喊了一声,“段哥……”   段从祯低眼,望着怀中男人神色,敛眸,低头轻吻他眉心。   过了一会儿,他淡声问,“斑比,你喜欢什么花?”   即鹿开始意识模糊,无意义呢喃许久,才含糊不清地张口,“……洋桔梗。”   “嗯。”段从祯奖励似的亲他,循循善诱,“试着列举三种?”   即鹿眼皮打架,呼吸也渐趋平缓,声音染上慵懒倦意,腔调也软得很,撩得人心口都是疼的,“洋桔梗,唐菖蒲……”   “嗯,还有呢?”段从祯温声问。   “还有满天星……”即鹿皱着眉,声音越来越低,“段哥,我好困,有点……”   话没说完,即鹿松了手,渐渐睡了过去。   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段从祯揉了揉男人发顶,等麻醉师确认麻醉效果良好,才从床边站起来,离开了手术室。   ·   如段从祯所说,手术过程并不痛苦,没有知觉,即鹿睡了很深的一觉,很快被叫醒。   睁眼的时候,屋外已是黄昏。   麻醉师拿着病例单站在床边,让护士把他叫醒,“感觉怎么样?”   即鹿喉咙有点干,火辣辣的,“还好。”   “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麻醉师按开笔,“我问你几个问题,不必勉强,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嗯。”即鹿面无表情地点头。   “你睡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麻醉师问。   即鹿眉峰轻蹙,想了想,说,“是段从祯问我喜欢什么花。”   “嗯,”麻醉师点点头,“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唐菖蒲,洋桔梗,满天星。”即鹿对答如流。   “好。那你醒来之后听见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即鹿微怔,想了一会儿,说,“这个苹果不脆。”   这个答案倒让麻醉师有点意外,正打算再给他检查一下,一旁的华裔护士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说的。我刚刚趁休息啃了个苹果。”   “什么时候?”   “五分钟前。”   麻醉师责备地瞪了他一眼。   “睡觉的时候有做梦吗?”麻醉师问,“有没有听见人说话?”   “没有。”即鹿终于笑了笑,轻轻摇头,“睡得很好。”   “那就好。”麻醉师合上病例单,“好好休息,明天就能出院了,有什么不适就按床边的求救铃。”   即鹿点头,“谢谢医生。”   麻醉师离开后,即鹿微微垂眼,望着单薄苍白的被面,心中一片平静。   久睡之后,脑子也清醒许多,好像许久以来沉重的担子轻松了些。   他想起睡过去之前段从祯说的话。   “醒来就能看见我。”   现在他醒了,段从祯人呢?   讥诮地勾唇,即鹿心中轻笑,略有些失望,余光不经意瞥见床头柜上放着的东西。   微微一愣,缓缓偏头,目光却在看清楚的时候骤然凝固。   黄昏的夕阳里,床头柜上放在一个三角烧瓶,瓶子里插着新鲜的切花。   花色温淡,质感极佳,淡金色的培养液,更衬花束新鲜柔美。   即鹿怎么会认不出那些花色。   浅粉色的唐菖蒲,杏白色的满天星,还有,淡绿渐变的洋桔梗,还有一些装饰性的切叶……   即鹿微微恍神,瞳孔轻颤。   病房门打开,段从祯走进来,看见他醒了,微微挑眉,“这么快就醒了。”   “医生叫醒得早。”即鹿低下头。   “喝点水。”段从祯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   即鹿接过,发现水是温热的。   “这里不提供热水,我去烧了一点。”段从祯漫不经心地说。   即鹿喝了点水润嗓,这才感觉好点了,忍不住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花,“那是你做的插花吗?”   段从祯在床边坐下,“嗯。”   “哪里来的瓶子?”   “路过他们实验室,顺手拿的。”   “……”   段从祯抬手,摸了摸鲜花花瓣,“你觉得怎么样?”   即鹿抿唇,抬眼看他,指腹摩挲着杯口,轻声道,“审美不错,技术有待提高。”   段从祯笑了笑,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不如以后你教我?”   指尖传来温热干燥的触感,还能感受到男人平衡微抑的呼息。   微微低眼,即鹿喉结滚动,不自觉缩了缩手指。   过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慢慢开口,“在这里玩几天。”   “什么?”段从祯低头看他。   “不想回去。”即鹿抿唇,“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段从祯微怔,而后颔首,“好。” 第138章   在雪山上住了半个星期,玩雪玩够了,即鹿提出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先不退房。”段从祯推开窗通风,“回国前再把木屋退了。”   虽然即鹿没说,但段从祯看得出来,他挺喜欢这种环境的,偶尔空闲无事,即鹿就喜欢坐在阳台上,看着天上飘雪花,或什么都不做,静静看着外面的雪景,一坐就是一下午。   木屋群是提供给游客的,段从祯预订的时候特地挑了偏僻安静的地方,不会受到来往旅客的打扰。   即鹿屈膝坐在沙发上,看着雪山上的风吹动薄纱般的窗帘,微微点了点头。   “最近感觉怎么样?”段从祯走过去,递给他一条薄毯。   “还好。”即鹿抿唇,接过毯子搭在手臂上,望着男人身影,微微垂眼,想了一会儿,低声开口,“好像是好一点了。”   “是吗?”段从祯瞥他一眼,挽起袖子,将粥取出来,声音温淡,“好点了就好。”   自从注射解毒剂,虽然效果不明显,但即鹿确实有些好转的感觉,跟梁许打过许多次电话,确定了以后的治疗方案。   即鹿到现在才有点相信,至少在这件事上,段从祯没有骗他。   恍惚走神了一瞬,即鹿又忙醒过神,低头看着手里传单,指腹无意识摩挲在光滑的纸面上,有些迟疑。   “那是什么?”段从祯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   “广告单。”即鹿说,看着上面的图片,把传单举给段从祯看,“上面写的什么?是什么活动吗?”   段从祯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点了点头,“嗯,是瑞士的一个节日。”   “什么节日?”即鹿微微睁大眼,好奇地看着他。   “苏黎世狂欢节。”段从祯说。   即鹿若有所思,“好玩吗?”   “不知道。”段从祯摇摇头,“没去过,想去玩?”   即鹿没答,想在思考,过了许久,才慢慢开了口,“去看看。”   段从祯“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   夜晚的苏黎世格外热闹,两个人临时租了辆车,开到了苏黎世湖边。   夜幕降临的时候,霓虹渐渐亮起,渲染得节日氛围浓厚。大街小巷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娱乐设施展台,音乐声不绝于耳,震得心脏都在发颤。   来来往往的人群玩得很疯,嬉笑声尖叫声,夹杂着烟火的火药味,惹得人眼睛发酸,喝了酒似的,头脑晕乎乎的。   即鹿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却又被湖上的烟花表演吸引,站在湖畔的角落里,满眼欢喜地望着天空上绚烂的花火。   段从祯站在他身旁,懒散地衔着烟,身形颀长,五官冷硬,灰色大衣垂感极佳,整个人往那儿一站,清冷而凉薄,几近残忍的冷冽气息,与热闹的节日氛围格格不入。   余光瞥见男人唇边烟卷猩红的光,即鹿微冷,一偏头,只看见段从祯手臂微撑在栏杆上,正垂着眼注视他。   天上烟火绚烂,燃烧声不绝于耳,可段从祯并未被那边的美景吸引,只是看着他,目光深邃,让他看不透。   即鹿迟疑了一瞬,微微张嘴,嗓音干涩,“……你不喜欢看烟花吗?”   “不喜欢。”段从祯摇摇头。   “……为什么?”即鹿微讶。   “不觉得多好看。”段从祯说。   即鹿抿了抿唇,低下头,不再去看湖上风光,眼角眉梢都微微垂下,有点失望。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段从祯,低声说,“那走吧。”   “走什么?”段从祯偏头看着他,表情平静。   “你不是不喜欢吗?”即鹿反问,无所谓地耸肩,“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段从祯不置一词,散漫地衔着烟,偏头盯着他,片刻,伸手把男人拉进怀里,从背后抱着他,手臂撑在栏杆上,“继续看。”   “你不是不爱看吗?”即鹿啧了一声,有点不忿,语气间都是难以忽视的讥诮。   “我说我看了吗?”段从祯冷声反问,低头看他,“我让你看。”   余光瞥见男人唇间烟卷猩红的光,即鹿抿唇,嗅到烟草甘冽气味,和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心口一颤,喉结滑动,却没说什么。   “这里的烟花表演挺有名的。”段从祯将烟拿下来。   “嗯。的确漂亮。”   即鹿点点头,垂眼望着男人修长手指,还能隐约看见他手上因常年做手术磨起的薄茧,一个恍神,突然记起他以后再也拿不了手术刀了。   “段从祯。”即鹿轻声喊他,屈肘碰了碰身后的人。   “怎么?”段从祯低头。   “你的手还疼不疼了?”即鹿微微偏头看他。   闻言,段从祯顿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若有所思,片刻,才缓缓摇头,“不。”   即鹿迟疑地望着他,微微垂眼,“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问你,你都说不疼?你到底知不知道疼是什么感觉?”   段从祯看着他,眼神平静,过了一会儿,才说,“知道,大概吧。”   “真的吗?”即鹿不信。   段从祯没回答他的问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很少,但确实体会过。”   “什么时候?”   “你猜猜看?”段从祯轻笑着反问。   即鹿低下头,不再说话。   段从祯也不催他,安安静静地把人抱住,人群拥挤,两人挨得极近,彼此此起彼伏的心跳和呼吸都清晰可闻。   湖面上,烟火伴着音乐声次第升空,映得夜晚亮如白昼。   即鹿却无心欣赏,他能感受到身后男人平静却专注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划过自己的侧脸,耳畔,脖颈。   段从祯不看烟火,他在看自己。他不说话,目光却像是染着热度似的直白而裸露。   他又那么冷静,连心跳都没有紊乱半分,呼吸平缓,好像只是在看天气预报的播报员。   即鹿慢慢攥紧拳,心口都是乱的,喉咙干涩,呼吸也沉重起来。   转了身,轻轻挣开段从祯的手臂,即鹿低着头,声音沉闷,“我有点渴,去买点喝的。”   “嗯。”段从祯收了手,把他放开。   即鹿抿了抿唇,面色低沉地四处看了看,抬腿走进一家店面很小的酒吧。   ·   酒吧里气氛稍微温和一点,没有外面那么疯,人群挤在舞池里,喝着酒,灯光刺目,晃来晃去。   即鹿拿了一杯冰柠檬水,给了一张纸钞,侍应生嘴里说着什么,即鹿也听不懂,摆摆手示意不用找,匆匆挤过人群,坐到角落的沙发上。   段从祯在后面进来,拿了一瓶波子汽水,在他旁边坐下。   “不喝酒吗?”即鹿问。   段从祯摇摇头,打开波子汽水的盖子,“开车。”   “哦。”即鹿差点忘了。   段从祯仰头喝饮料,喉结上下滚动,玻璃瓶里的弹珠碰撞在瓶子上,声音清脆。   即鹿盯着他的喉咙看了一会儿,直到段从祯回过头,目光交汇,才匆匆反应过来,别开眼神。   望着男人无意间泛红的耳垂,眼底也染上微微晶亮的雾气。段从祯略勾了唇,倾身过去,捏着冰镇汽水瓶轻轻抵在男人脸颊上。   突如其来的冷意激得他打了个颤,眼色微慌,抬手擦了擦脸颊,“干什么?”   “逗你玩。”段从祯声音懒散。   即鹿看了他一眼,压了压唇角,望着他手里的瓶子,“那个好漂亮。”   “什么?”   “弹珠。”即鹿指了指他手里的波子汽水。   段从祯低头,瓶子里弹珠滚了一圈,敲在玻璃上叮铃作响。他摇了摇瓶子,弹珠声音清脆。   段从祯仰头把瓶子里的汽水喝完,反手握住瓶颈,手腕一甩,瓶子猝不及防砸到墙上,霎时四分五裂。   炸裂声响被乐浪掩盖,段从祯垂眼,足尖踢开碎玻璃片,伸手捡起掉在碎片里的玻璃球,递给即鹿。   微微一愣,即鹿伸手,玻璃球落在掌心,男人指尖无意擦过他手心,还带着冰冷温度。   缓缓攥紧玻璃球,即鹿别开眼神,低低说了一句,“谢谢。”   “嗯。”段从祯没有多说什么。   舞池里躁动渐渐消退,鼎沸的人声也悄然安静些许。舞池正中央的高凳上,女歌手抱着吉他,缓缓扫弦,将酒吧带上一个温柔而略伤感的气氛。   女歌手缓缓开口,唱出的却是不甚标准的粤语歌。   即鹿望着她,注意力却全然不在她身上。   心口一阵一阵地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攥着。即鹿将玻璃球藏在口袋里,握在掌心,感受得到轻微脉搏。   过了一会儿,即鹿稍稍回头,“段从……”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蓦然相贴的唇齿间。   身躯猛地一晃,趔趄着摔到沙发上,即鹿没回过神,眼前一晃,唇舌被强硬堵住,呼吸都霎时被攫取。   清冽的柠檬香气流窜在唇齿间,即鹿脊背贴着柔软的座椅,心口能感受到男人有力的心跳,段从祯的吻强硬而不容拒绝,气息欺身压上,霎时便将即鹿压制住。   微微仰头,有些不安地迎合男人的亲吻,偶尔做出回应。即鹿感受到身上的人略怔了一下,而后便是更加急切而强势的侵略。   疯狂的纠缠渐渐消磨理智,即鹿喘了一口气,胡乱伸手抵住段从祯的肩膀,理智回笼。   即鹿眼尾染上绯红,瞳孔轻颤,喉结滚动,“你……”   剩下的话却再说不出来。   酒吧并不安静,女歌手深沉沙哑的嗓音自远处传来,穿过人群,传到酒吧的角落。   还未戒掉他留下给我那动魄惊心   还未成熟得当有过便无憾   宁为他跌进红尘   做个有痛觉的人   为那春色般眼神   愿意比枯草敏感   还未放下只能拾起领教我的贪痴   还未麻木得吃够了便无事   明白醒觉有定时   但放肆够也不迟   在我升仙得救前   糊涂一次*   ……   声音渐渐模糊,耳边嗡鸣不止。即鹿心脏跳得飞快,呼吸急促得快要冲破胸腔。   段从祯低头看着他,额角覆着薄汗,垂眸间,即鹿能清晰看见男人眸中的欲色,落在自己身上,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又好像多了几分即鹿看不懂的东西。   冷淡的,漠然的,平静的,炽烈的,压抑的,忍耐的。   段从祯像是要用目光将他拆开,视线寸寸下移,落上男人泛着病态绯红的唇,落上他青涩慌张的喉结,再到领口。   段从祯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心口乱得发疼,即鹿艰难喘着气,掌心紧紧攥住已经变得滚烫的玻璃球,微微偏头,不敢对上他过分阴郁的目光。   段从祯敛眸,俯身,轻吻男人滚烫耳侧。   即鹿若有若无闷哼,眉峰紧蹙,身躯微僵,下意识侧身止住他动作。胡乱伸手撑住段从祯的手臂,即鹿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下来,“段从祯。”   “嗯。”男人淡声应他。   即鹿压着喉中喘息,咬了咬牙,“回去。”   作者有话说:   *吴雨霏《人非草木》 第139章   苏黎世狂欢节的晚上,他们甚至都没等到回木屋,在车子里就纠缠在一起,理智与欲望的极度冲突下,谁都没有保持冷静的能力。   或许是这个夜晚太过燥热,又或许是狂欢的疯狂撩人心弦,即鹿望着面前男人眸中难得难以压抑的欲色,心脏都沉得发烫。   狭小车厢里,温度一瞬间到达顶点,即鹿心率飙升,衣物不知何时被踢到座椅下面,身躯一凉,即鹿打了个冷颤,突然惊醒。   “段、段从祯!”他皱着眉叫了一声。   “怎么?”段从祯喘息粗重,被打断的瞬间有些本能的不悦,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地望着他,打量他的脸色,“不舒服?”   即鹿脸色涨红,呼吸断断续续的,扯住段从祯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车是租的,要还的。”   段从祯顿了一瞬,而后轻笑,“我明天去把它买下来。”   即鹿望着他,眨眼的频率都快了很多。   苏黎世狂欢节的夜晚,湖边热闹非凡,气氛被烘得震耳欲聋,彼岸的热烈氛围,尚未抵达此处。   回到木屋的时候,即鹿已经昏昏欲睡,仅凭着一丝本能抓着身上仅剩的衣服,在静夜里微微发抖。   段从祯单手握着方向盘,另只手贴着男人温度未褪的后颈,偶尔偏头看他,掌心摩挲着他的皮肤,指腹抚过即鹿染着绯红的脸颊。   几近超速地驱车冲回木屋群,段从祯找了偏僻地方停车,把人抱出来。   即鹿猛然清醒,挣扎着要自己走,段从祯也没拦,将外套递给他,即鹿没说话,抿了抿唇,跟在他后面走。   匆匆洗过澡,即鹿累得不行,倒在床上就要睡过去,被段从祯拖起来吹干头发,才塞进被窝里。   离开瑞士的前一晚,天气好得过分,即鹿午睡醒来时是傍晚,黄昏正慢慢消失在山顶。   段从祯坐在阳台上抽烟,只穿了件单薄衣物,即鹿垂眼,又看见地上止痛药的瓶子。   微微皱眉,即鹿攥紧拳。   见他醒了,段从祯顺手捡起药瓶,放到另一侧,指间夹着烟,偏头望他,“过来。”   即鹿慢吞吞地穿了外套,拉开阳台门走过去,站在段从祯身边。   段从祯伸手搂住男人的腰,将人拉近了些,即鹿被他抱着,隔着柔软的毛衣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上冷冽寒意。   “你在外面多久了?”即鹿问。   “不知道。”   “不冷吗?”即鹿低头看他。   “还好。”   即鹿犹豫了一下,缓缓伸手环住他的肩膀,给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热度。   段从祯笑了一下,抓过他的手,亲了亲指尖,“谢谢斑比。”   即鹿没说话,偏头不再看他,目光落在阳台外的雪景上。   阳台围墙不高不矮,倒也宽敞,即鹿眼神微微下移,落到围墙的平面上,目光微动。   “想坐上去吗?”段从祯问。   即鹿缄默不语,微微低了头,眼神黯淡。   段从祯站起来,走到围墙边,手臂收紧,把人抱到围墙上坐着。   身后是万丈深渊,即鹿静静地坐在墙上,吹着雪山凌冽的风,脸色冷白,唇色偏淡,眼中却染上亮色。   黄昏与雪色交相辉映,倒映在男人过分漂亮的眼睛里,好像一场盛大的仪式。   比落日和漫天大雪更令人心悸。   段从祯望着他的侧脸,眸色暗沉几分,伸手箍着男人的腰,唇间烟卷氤氲着银灰色的烟雾。   即鹿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他,微微垂眼,“段从祯。”   “嗯。”   “你想把我推下去吗?”即鹿问。   人心本恶,他从来都懂,段从祯甚至比正常人更恶。   假若有人背对着他站在悬崖上,段从祯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他推下去,即便与他素不相识,即便根本没有任何仇恨。   段从祯的恶意毫无目的,只是为了好玩,只是为了追寻扭曲的刺激快感,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本能的恶劣。   段从祯看着他,坦诚道,“想。”   即鹿眉眼低垂,薄唇轻翕,“别推我。”   “好。”段从祯毫不犹豫地回答,手臂更紧了些,牢牢将人箍在身前。   即鹿坐在高处,晚风冷冽,吹在脸上有点疼,缩了缩肩膀,即鹿回过头,低眼望着身前的男人。   “段从祯。”他低声喊。   “嗯。”   “如果我掉下去了怎么办?”   “死。”   “……你会怎么样?”   “报警。”   “我要是死了呢?”   “什么?”   “我要是死了,你会怎么样?”即鹿望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段从祯若有所思,片刻,坦然开口,“我会很想你。”   即鹿轻笑,声音干涩,“你怎么不说要跟我一起跳下去?”   “为什么?”段从祯反问,声音平静,“我还不想死。”   即鹿不说话了。   段从祯盯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慢慢靠近了些,掌心轻抚男人脊背,温声道,“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那如果我掉下去了呢?如果我死了呢?”即鹿反复问,伸手撑着段从祯的肩膀,“你会为我做什么?”   “我不会让你死。”段从祯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斑比。”段从祯说,“我不想你死。”   即鹿看着他,突然笑了,“段从祯,你真是……”   真是什么,却再也没说。   沉默着,一时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   许久,即鹿才轻叹一声,慢慢偏头看他,目光复杂而挣扎,带着纠缠在一起的,许多时间的情绪。   “段从祯。”即鹿低声喊他,呼吸都好像要消散在风里。   “嗯。”段从祯抬头看他,一如既往地耐心回应,声音低沉而冷静。   四目相对,即鹿心口一颤,撑在男人肩上的手都不自觉收紧。   片刻,他轻声问,“你会不会好好对我?”   声音又低又轻,一瞬间消失在山风里,段从祯还是听见了。   望着男人试探而挣扎的目光,段从祯眉峰微蹙,呼吸都微不可见地窒了一瞬。   即鹿眼神轻颤,盯着段从祯,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段从祯想了想,面色平静地点头,“会。”   “我凭什么相信你?”即鹿颤声反问,“段从祯,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并不在乎。”段从祯坦然答,抬手摸了摸男人冰冷的脸,“我也很少相信别人,不也好好活到现在了。”   即鹿眉峰紧蹙,眼睛微红,嘴唇轻轻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段从祯手掌扶在男人脑后,压着他,迫他低下头来,耐心地与他接吻。   即鹿低着头,呼吸纠缠在一起,他轻轻推开段从祯,声音颤抖沙哑,“我、我还是不能信你……”   段从祯没说话,只“嗯”了一声,安抚似的轻吻男人颈侧。   “段从祯,我不能……”即鹿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惊惧的生涩,“我如果相信你,你要是再骗我,我就什遖颩么都没了……”   “那就不信。”段从祯不间断地吻他,紧紧将人抱在怀里。   即鹿肩膀颤抖,本能地抱住面前的人,眉骨抵在男人肩上,强压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不想相信就不信。”段从祯沉声安抚,声音染着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蛊惑力,“斑比,你可以选择相信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即鹿抱着他,眼泪浸湿段从祯肩处衣料,不停地摇头,好像生怕恍神间自己就动摇了。   段从祯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太阳完全隐没在山下,阳台只能看见微弱的夕光。   即鹿慢慢抬头,眼睛还是红的,仓促而羞赧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气息不稳,“段从祯,回去之后,我想……”   “想要什么?”段从祯抬手,指腹擦去他眼底泪水。   “我想去看看阿姨。”即鹿嘴唇紧抿,声音带着未褪呜咽,目光颤抖,好像生怕他会拒绝。   段从祯动作一滞,眼神瞬时暗下。   “不能。”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即鹿咬着牙。   “我不希望你见她,也不希望她见你。”   即鹿用力擦去眼里的眼泪,“我只是想弥补以前犯下的错,我只是……”   “斑比。”段从祯打断他的话,声音阴郁而低沉,“不是你的错。”   即鹿一愣,瞳孔震了震,“……什么。”   “那场车祸,不是你的错。”段从祯目光偏移,淡漠得惊人,染上几分难以察觉的恨意,“当年警察说,就算没有你,那个醉驾的司机也会撞上她的车子。”   “但我并不相信。”段从祯垂眼,“因为我讨厌你。”   即鹿错愕地望着他,喉咙一哽,却在看清男人眼中痛苦与难过的瞬间,心脏都狠狠揪紧。   “我讨厌你,”段从祯说,“我一想到我的妈妈死之前还在考虑你,就觉得厌恶至极。”   他自嘲地笑了笑,眸光冷冽,带着即鹿看不透的深邃与晦暗,“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恨她更爱你,还是恨你更爱她。” 第140章   段从祯真的把那辆车买下来了,离开瑞士那天,天气雾蒙蒙的,即鹿坐在木屋的台阶上,望着段从祯将行李塞进后备箱里。   即鹿偏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轻声戏谑,“打算开回国吗?”   段从祯停了动作,回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想?”   即鹿:“你说呢?”   段从祯若有所思,片刻,开了口,“我们可以找监管比较松的关口过境,先往南,再……”   “段从祯,”即鹿出声打断他,无奈提醒,“这叫偷渡,是犯法的。”   “我知道,”段从祯笑了笑,“想玩吗?”   即鹿:“……不想。”   关上后备箱的门,段从祯拿出钥匙,“机票都订了,当然不会开车回去。”   即鹿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朝他走过去。   “但我还是会把这辆车运回去。”段从祯说。   “为什么?”即鹿微微皱眉,不解地看着他,“关税很贵,运费肯定更贵。”   “不为什么。”段从祯淡淡说,“想。”   “随便吧。”即鹿耸肩。   车子沿着山路蜿蜒向下,即鹿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风景,微微直了腰,抿了抿唇角,身上扯了扯段从祯的袖子。   “怎么?”段从祯偏头瞥他一眼。   “我想去车顶吹吹风。”即鹿指了指头顶,“可以吗?”   “嗯。”段从祯没多问,给他开了天窗,“注意安全。”   “好。”   即鹿动作利落地爬上车顶,双手抓着栏杆。段从祯放慢车速,让他多在上面玩一会儿。   天气阴沉,好像快要下雪,即鹿刚这么觉得,一转眼,就有细小雪花飘下来,薄得像柳絮,即鹿伸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   “段从祯,下雪了。”他低头说了一句。   “什么?”   “下雪了。”   即鹿望着漫天遍野的薄雪,有的落在发梢上,有的落在鼻尖,有的落在领口,片刻便消融了。男人眼眸里不自觉染上笑意,唇角也微微勾起。   车子突然转了弯,驶离大道,在半山腰的一处广阔路边停了下来。   即鹿正不解,只看见段从祯熄了火,从驾驶舱出来。   “你干什么……”   即鹿话没说完,段从祯伸手攀住车顶的行李架,纵身翻上车顶,与他坐在一起。   即鹿心下一惊,顾及他手臂上的伤,当即吓了一跳,看他稳稳在身边坐下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段从祯微喘,手臂撑在身后,偏头看他,抬手轻轻替他拂去发梢的雪迹。   “你怎么上来了?”即鹿问,胡乱撩了撩发丝,又拍拍衣服,将雪花抖下来。   “看雪。”段从祯说。   “这里全路段禁停。”即鹿提醒。   “就停一会儿。”段从祯云淡风轻。   即鹿拿他没办法,反正自己的话他也不会听,微微低了头,望着掌心里冰晶融化。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身边男人,迟疑问道,“你的伤,这种阴雨天会疼吗?”   “会。”段从祯坦诚点头,“一点。”   旧伤的后遗症在这种不好的天气格外明显,即鹿望着他的手臂,眼神有些低落的复杂。   段从祯倒没怎么在意,身躯懒散后倾,望着天空撒下的雪花,瞥了一眼即鹿,“斑比,你喜欢雪吗?”   这个问题段从祯以前问过,那时候即鹿拿不出准确答案。   他不知道雪有什么好玩的,也没玩过雪。但来过瑞士之后,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嗯。”即鹿点点头,“还不错。”   “我也觉得。”段从祯轻笑,赞同他的看法。   即鹿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   段从祯目光不经意落在他侧脸上,一时微怔,望着男人凌乱柔软的发丝,低头间堪堪遮住眉眼,一双眼睛深邃透亮,撩人心弦。   段从祯盯着他,喊了一声,“斑比。”   “嗯?”   即鹿下意识回应他,茫然回过头来,只看见男人晦暗的目光,下一刻,段从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倾身吻他。   段从祯伸手捏住男人后颈,半强硬半诱哄地咬住他的唇,哄他张口,唇舌交缠在一起,在寂静的森林山野中发出声响与喘息。   车顶空间狭小,即鹿被迫迎合男人过分强势的亲吻,身躯微微后仰,段从祯掌心贴在他后心口,半搂着他,即鹿腰侧都是软的,还没支撑稳当,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后倒去,“咚”的一声倒在铁皮车顶上。   段从祯也没料到,伸手抓了一下,却只握住即鹿手腕。   十分尴尬而赧然地躺在车顶上,即鹿闭了闭眼,嘴唇微张,脸颊泛红,片刻,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段从祯见他这样,心里一软,就着姿势倾身压上,干燥的唇有意无意磨蹭男人温热颈侧,调情一般的逗弄。   即鹿被他撩拨得心里发慌,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我们走吧。”   知道他担心什么,段从祯眸中闪过一丝恶劣,单手桎梏住男人手臂,掐着他的下颌,继续刚才蓦然打断的深吻。   即鹿被他亲得有点迷糊,不自觉勾住男人脖颈,断断续续地回应,偶尔压抑不住喉间闷哼,沙哑声音像催情剂,惹段从祯更不知餍足地索取。   空无一人的山路上,突然遥遥响起喇叭声,即鹿猛地回过神,微微偏头,声音带着慌张,“有车来了。”   “嗯。”段从祯亲亲他耳朵以示安抚,没有再闹他,直起身躯,顺手把男人从车顶上拉起来。   脸上带着未褪的热度,嘴唇也被亲得有点红,即鹿胡乱摸了摸脸,顿时有点懊悔。   “你继续玩。”段从祯说。   “嗯。”即鹿仓促地点头。   段从祯替他理了理领口和头发,让他继续坐在车顶,自己翻身下去,进了驾驶座。   半趴在车顶的栏杆上,即鹿再也无心欣赏雪景,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着刚刚按喇叭的车从他们旁边超车,下意识将脸藏进手臂里,只露出眼睛打量他们。   一低头,不经意瞥见段从祯的眼神,同样望向后视镜,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即鹿懒散颓然地趴在车顶,有点不自在地抿唇,望着段从祯恶劣又挑逗的笑,微微抿唇,将脸埋进手臂,别到一边,不再看他。   到了机场,段从祯把车交给事先联系好的人,检票登机。   旅途漫长,即鹿昏昏欲睡,却又强撑着清醒,段从祯看他实在是累,劝他休息一下。   即鹿缩在角落里,耷拉着脑袋玩手机,看段从祯递来毛毯,抿了抿唇,还是没说什么,盖好薄毯,垂着眼望他。   “要叫我。”他说。   “嗯。”段从祯颔首,摸了摸他的脸,“睡吧。”   即鹿一觉睡了十个小时,落地的时候被段从祯叫醒,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迷糊。   “到哪了?”他问。   “南极。”段从祯说。   即鹿恍然一愣,看见窗外晚霞,才意识到他在说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收拾东西准备下飞机。   打车回家,即鹿望着许久未回的房子,还没开门,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恍惚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人。   “怎么?”段从祯低头望着他,抬颌示意,“扫瞳孔。”   “不是说这个……”即鹿眉峰微蹙,声音都沉下来,片刻,才欲言又止地开口,“不会有警察吧?”   “不会。”段从祯摇头。   即鹿手搭在门把手上,有些犹豫,“真的吗?”   “真的。”   即鹿垂眼,想了一会儿,还是用力按下把手,将门打开。   屋内半个多月没有住人,带了点灰尘味,即鹿望着空荡荡的客厅,心里突然有点不自在。   “打扫一下就好。”段从祯倒没什么在乎的,越过他,把行李放到卧室。   即鹿慢吞吞地跟着他,杵在卧室门口,微微抿唇,掌心摩挲在门框上,没说话,只看着他。   注意到这边的目光,段从祯抬了头,淡淡扫他一眼,“怎么了?”   即鹿垂眼,有些为难地若有所思,片刻,才慢慢抬眼,舔了舔嘴唇,“我想去看看花店。”   “现在?”段从祯问。   “能吗?”即鹿无意识攥紧拳头,抵在门框上。   “为什么不?”段从祯笑了一下,将手里的东西收拾好,偏头看他,“吃过饭去吧?”   “嗯。”即鹿点点头。 第141章   盛夏黄昏,海边游客很多,点着篝火,乐声与酒瓶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段从祯把钥匙塞进即鹿掌心,推了推男人脊背,“去看吧。”   屋子里仍然是黑的,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即鹿攥紧手里的钥匙,喘了一口气,才像下定决心似的深呼吸,将钥匙插进锁孔。   木门咔嚓一声打开,即鹿拉开门,慢慢走进去。   花店灯光暖黄,照到木质家具上,更添莹润质感,即鹿不自觉伸手,掌心贴在桌面上,有点微冷。   段从祯斜倚在高台桌边,指间夹着烟,缄默地看着他,什么都不说。   即鹿看着每一处的设计,灯光,台面,桌上铺着的桌垫,还有空荡荡的,等着他填满的花瓶。   “这个好漂亮。”即鹿伸手摸了摸墙角的落地花瓶,眼中闪过几分期望,“插腊梅花肯定很好看。”   “嗯。”段从祯颔首,抖落烟灰。   突然想起什么,即鹿回头看他,“段从祯。”   “怎么了?”段从祯捻灭烟蒂,走到他身边。   “你上次用来插花的……”   “三角烧瓶。”   “那个还挺好看的。”即鹿说。   “是吗?”段从祯没什么表情,淡淡反问,看他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多买点。”   “嗯。”   即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别开眼神,握着钥匙轻轻点在桌面上,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过了一会儿,转身往花店后面走。   走廊并不长,却好像莫名很深,即鹿望着面前紧闭的花园门,耳边是狭小空间里回荡的脚步声。   门上有个小窗,磨砂菱形,隐约能看见外面的景色,却并不真切,隔着磨砂玻璃,即鹿只能看见海滩上巨大篝火的影子,摇曳着的火苗几乎要漫到天边。   “打开看看?”段从祯走到他身后,低头看着他,声音平静。   即鹿微僵,迟疑地回头看他,“我……”   段从祯没有开口打断他,只安静地注视面前的男人,眼眸深邃而淡,没有特别的情绪。   “门那边是什么?”即鹿问。   “花园。”   “里面有什么?”即鹿抬头看他。   他其实有点猜到了。   在瑞士的时候,段从祯问他喜欢什么花,可以种在花园里,即鹿那时没说,后来在麻醉的效果下还是告诉他了。   门外是什么,即鹿心里有一点模糊的猜测。   但他不敢拉开。   门外有什么?是大片的满天星,还是绰约典雅的洋桔梗,还是唐菖蒲……   或者都有。   假如是真的,他该怎么办?   即鹿低着头,眼神无措,带着一点挣扎的为难,垂在身侧的拳缓缓握紧,怎么都不肯松开。   “里面有什么,”段从祯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   即鹿微愣,“什么?”   “我不知道花园里面有什么。”段从祯看着他,“只有你知道。”   “……我不知道。”即鹿下意识摇头。   段从祯握着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轻笑,“现在不知道,以后就知道了。”   说着,拉过他的手,按到门把上。   金属触感有些坚硬冰冷,即鹿下意识缩手,一回头却对上男人深邃隐晦的目光。   “去看看吧。”段从祯说。   即鹿微微恍神,指尖无意动了动,许久,才极其缓慢地握住门把,轻轻拧开。   门刚开了一条缝,海滩上遥远的欢呼声就隐约传来,像是在庆祝,又像是在鼓励。   即鹿秉了呼吸,咬了咬牙,用力推开木门。   大门缓缓推开,门外景色渐渐展露在眼前。   木质矮栅栏,一片不大不小的花园,没有任何花,花架高低错落,空空荡荡,东南的角落里有一套原木桌椅,一旁是藤吊椅,上面放着软枕和毛毯。   抬头,头顶是玻璃房顶,将整个花园覆盖得像亭子,不会让雨雪落进他的小花园。   即鹿喉结滚动,望着空荡荡的,却仿佛被填满的花园,心脏都震了一下。   远处,海滩篝火灼目,欢笑声遥遥传来,仿佛一场盛大狂欢。   即鹿指尖微微缩了缩,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高低的花架,指腹摩挲在藤椅上,呼吸都缓慢几分。   “斑比。”   段从祯淡声喊他,从后将他慢慢抱住,望着面前满天烟火,海面在火光下波光粼粼,映出点点光痕。   “在这里住下。”他低头,望着男人恍惚侧脸,垂了眼,眸中浮起温和色泽,“好不好?”   心口一跳,即鹿呼吸都停滞一瞬,望着海滩的瞳孔轻颤,眼角猝不及防染上绯红。   匆匆揉了揉眼睛,即鹿喘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微微抬眼望着身后的人。   “段从祯。”他低声喊他。   “嗯。”段从祯低头,静静地看着他。   即鹿眼眶微红,薄唇翕动,带着一点压抑不住的颤抖,“你会不会好好对我?”   段从祯看着他,眼眸深邃沉稳,一如既往地沉默片刻,而后稍稍颔首,“会。”   “你会对我守信吗?”即鹿盯着他的眼睛。   “会。”   “你不能骗我,你不能再骗我,知道吗?”   “嗯。”   即鹿紧紧攥拳,别过头,抿了抿唇,呼吸乱得不行,又被他狠狠忍下。他抬手,指了一下一旁的花架,“我要在这里摆满栀子花。”   “好。”段从祯点头。   “那个架子上我要放风铃草。”   “放。”   “我还要在花园里种一株梅花。”   “种。”   “你要帮我买很多很多的瓶子。”   “嗯。”   “你要……”   话没说完,段从祯倾身将人吻住,狠狠搂进怀里,手臂渐渐收紧,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消失了一般。   后腰抵在围栏上,稍微有点疼,即鹿轻哼一声,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抱起来,坐在栏杆上,比段从祯高出一些,低头就能看见男人深邃染上欲色的眼睛,紧紧落到自己身上,映出即鹿的身影。   “段从祯。”   即鹿小声喊他,却并没有得到男人任何回应,回应他的是拥抱和亲吻,像是要带着他一起卷进无边无际的深海。   “斑比。”段从祯亲他的唇角,喘息粗重,“我把你喜欢的花移栽到了花圃里,全部都是,都是送给你的。”   “我要看。”即鹿抱着他,声音沉闷。   “好。”   “我现在就要看。”   “好。”   车子疾速行驶在路上,即鹿望着曾经昏暗道路此刻亮如白昼,一时有点错愕。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灯还没有这么多。”即鹿问。   “嗯。”段从祯扫了一眼路灯,淡声答,“加了路灯,每隔一百米都装了摄像头。”   “你弄的吗?”即鹿眨眨眼。   “嗯。”   “很贵吧?”   “不。”段从祯摇摇头,“交通管理部门出钱。”   即鹿:“……”   花圃的门关着,段从祯把遥控器递给他,让他自己开门。   即鹿接过,按了一下,面前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左上角按钮是照明。”段从祯说。   即鹿按照他的意思按了一下,花圃内高度照明设施次第亮起,照得整栋建筑亮如白昼。   灯下,大片薄荷绿的洋桔梗花海似的,像小小的浪花,淡淡的香气,即鹿眼睛都慢慢亮起。   “好漂亮……”即鹿不自觉抿唇,眸色亮了许多,他回头望着段从祯,声音染上期待,“唐菖蒲呢?有吗?”   “有。”段从祯颔首,“在D区。”   “我要看。”   “去吧。”段从祯笑了笑。   花圃大得出奇,分为很多区,设施齐全,许多反季节花也能种出来,即鹿以前来得匆忙,并没有仔细看,现在认真看了,才觉得到处都是惊喜。   正当季的唐菖蒲大朵大朵地盛开,淡粉的色泽映在灯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即鹿眼眸微颤,步伐都快了许多,越往深处走,眼眶越是酸涩,呼吸都急促几分。   D区整片区域都是唐菖蒲,没有一束花是凋谢的,没有一束花的花瓣受到摧折,安安静静地立着,色泽优美,质感极佳。   即鹿咬了咬牙,微微侧身,眉眼微垂,望着身后慢慢跟上来的人,轻声道,“谢谢你。”   段从祯只淡淡笑了一下,没说话。   余光瞥见花圃的角落里,被唐菖蒲和各式各样的鲜花藤蔓簇拥的角落里有一个小花房,即鹿看着上面的玻璃,看不清里面,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什么?”即鹿指了指小房间。   “去看看。”段从祯微微抬颌。   即鹿迟疑地走近,轻轻抬手把门推开。   是一个小花厅,从里面可以看见外面的鲜花和藤蔓,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被翠绿藤蔓和各种各样的花朵簇拥包围,里面看得见外面的景色,从外往里看,却只能看到光度很低的镜子。   花厅里有一张圆桌,两张椅子,跟普通花厅差不多,除了……   一张床。   花厅里,摆着一张床。   床榻柔软,床品一应俱全,两个枕头,一床被子……即鹿微微眯眼,眉梢半挑。   即鹿回头,望着身后半倚门边的人,“怎么回事?”   段从祯面色淡然,懒散地耸肩,“斑比,我说过的话并不都是一时兴起。”   即鹿微愣,稍稍反应了一下,突然想起来。   那次段从祯在花店里,对他说……   “斑比,我还挺想跟你在漂亮的花房里做一次的。” 第142章   花房里开着空调,气温偏低,光线昏黄而暧昧,照明系统微微调暗,映着狭小的玻璃茧房身影交叠起伏。   冷风吹拂在身上,即鹿却热得不行,喘息粗重紊乱,胡乱伸手抓住段从祯的手腕,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又摇摇头,仓促地松开,偏头埋进枕里。   “怎么了?”段从祯耐心吻他,以一种极为强势又安全的姿势将人抱紧。   “我不知道……我有点不舒服……”即鹿声音都发软,眼角绯红,目光慌乱地四处落下,又急急挪回段从祯眼中,毫无章法地喊他,“段从祯……”   “嗯。”段从祯沉声应他,掌心轻抚男人单薄脊背,“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即鹿紧紧抱着他,眉骨抵在他肩颈侧,声音沉闷,“玻璃。”   “玻璃怎么了?”   “玻璃很透……”即鹿略显烦躁,声音也不稳,“我总觉得有人在看。”   “没有。”段从祯吻他耳侧,声音平缓地安抚,“花圃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即鹿还是摇头,身躯紧绷,“有点怕。”   “不怕。”段从祯摸了摸他发顶,抓过枕边手机,“热成像监测显示花圃里只有我们两个,不会有其他人的。”   即鹿不肯看,喘了一口气,低声问,“能把灯关了吗?”   “好。”   段从祯拿过遥控器,把花厅以外的照明系统全都关掉,花房的灯稍稍变暗,更显暧昧。   即鹿这才睁了眼,恍惚而茫然地看着他,隐约灯光下,男人眼中隐晦的光更是清晰,即鹿喉咙一哽,突然觉得很燥热。   段从祯低头凝视他,并不多说什么,垂了眼,望着男人微张的嘴唇,眼神暗了几分。   即鹿呼吸紊乱,胸口剧烈起伏,看他眸色变化,心里有点慌,慌张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低声喊他,“段从祯……”   “嗯。”段从祯沉声应着,声音染上压抑的喘息。   他扯过扔在一旁的领带,目的意味十足地覆到男人眼上。   眼前蓦然一黑,即鹿慌了一瞬,胡乱伸手抓住段从祯的手腕,“别……”   段从祯垂眼,并不理会他的动作,将领带松松系上,遮住男人眼睛,低头吻了吻他颤抖的唇,“乖。”   手腕翻转,握住即鹿的手指,抓着纤瘦手腕拉到床边,让他抓住床头栏杆。   本能地抓住掌心的东西,即鹿呼吸急促,看不见面前的人,声音都干涩几分,“别这样……”   段从祯压着他的手,让他牢牢抓住冰冷的栏杆,俯身吻他,温存不含情欲的亲吻落在颈侧耳边,安抚他不安的情绪,低喘道,“斑比,我不把你的手绑起来,但你要抓紧,不准松开,听明白了吗?”   即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轻轻摇头,身躯微躬,“你要干什么……”   段从祯并不答他,只缄默着吻他,望着他本能地抓紧栏杆,微微勾唇,慢慢放开他的手。   手腕温度消失,即鹿下意识要放手,颈边一痛,段从祯轻轻咬了他一下,“不准松。”   即鹿心口一跳,又抖着手臂抓紧。   带着热度的吻落在颈侧,锁骨,即鹿什么都看不见,身体传来的触觉便更为敏感。   段从祯掌心干燥温热,游走在身躯上带出阵阵颤栗,即鹿喉结难耐地滚动,压抑不住沉闷的轻哼。   细碎的吻寸寸往下,掠过敏感腰腹,即鹿忍不住躬身,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缩了缩,企图藏起弱处,却被段从祯轻轻压住,无法动弹。   亲吻落在下腹,缓缓下移。   即鹿还没回过神来,突然身躯紧绷,嗓音都高了一点,哑声惊叫,“……段从祯!”   身躯猛地弓起又恍然落下,即鹿忍不住抓紧手中冰冷坚硬的金属,脊背仿佛有电流窜过,逼得他阵阵颤栗。   段从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轻轻笑了一下。   即鹿快要哭出来,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敏感得不行,心理快感比身体上的更甚,翻覆得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都是恍惚的,呼吸越来越快。   许久,段从祯放开他,微微抿唇,垂着眼直起身躯,面色淡然地走到桌边漱口。   即鹿大口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短暂地回过神来,喘着气扯掉眼前的领带,眼角微红,望着面前的男人,说不出话。   段从祯看着他,没什么表情,额角带着薄汗,抬手摸了摸男人滚烫的脸。   即鹿胸口跳得飞快,眼睛里带着雾气,格外诱人,紧紧盯着段从祯的脸,一瞬不瞬的,片刻,慢慢抬手,掌心擦过男人湿润带着水迹的唇角,抿着唇,屈指替他擦干净。   段从祯垂眼,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微微偏头,让他替自己擦去唇角水渍,抬手握住即鹿的手,在掌心落下亲吻,稍稍抬眼,眼中带着隐晦色泽,“谢谢斑比。”   即鹿没说话,眼睛雾蒙蒙的,伸手抱住段从祯,抿了抿唇角,手臂缓缓用力,拉他低下身躯。   “继续。”即鹿声音干涩颤抖,“段从祯,继续。”   后半夜,天气骤变,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夏季夜晚的暴雨来势汹汹,豆大的雨滴打在屋顶上,格外嘈杂。   段从祯坐在床边抽烟,清冽烟雾在气管里滚了一圈,又缓缓吐出,烟圈缭绕,一片朦胧。   即鹿躺在被子里,眉峰轻蹙,动了动,没醒。   段从祯垂眼,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脸,探到温度偏高,却仍在正常范围之内,才淡了眸光,掌心轻轻摩挲男人颈侧耳边,指尖微曲,勾卷起一缕发丝。   夜晚的雨大得出奇,仿佛夏讯来临的前兆。   段从祯把空调关了,随手扯了扯被子给他盖好。   指尖无意擦过男人脸侧,即鹿皱着眉闷声呓语,含糊不清地喃喃了一句,下意识伸手抓住段从祯的手腕。   眉峰微蹙,段从祯微微俯身,“你说什么?”   即鹿抓着他的手,意识不清,含糊了一句,低声说,“下雨了……”   “嗯。”段从祯眼中染上笑意,捻灭烟蒂,掀被躺进去,将人抱在怀里,“下雨了。”   “……不喜欢下雨。”即鹿无意义地喃喃。   “嗯?”段从祯低头看他,亲吻他眉心,“为什么?”   “下雨冷,脏,吵,还……”   “还什么?”   “还湿……衣服贴在身上不舒服……”   段从祯听他小孩似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委屈,轻笑一下,掌心轻抚男人瘦削脊背,予他安慰,“不会,淋不到雨。”   “段从祯……”即鹿往他怀里靠了一点,含糊地喊他。   “嗯。”   “下雨了……是不是你干的?”   段从祯眼眸微怔,难得愣了一下,缓缓低头,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什么?”   “外面在下雨……是你干的……”   段从祯稍怔片刻,唇线抿直,“不是。”   “肯定是你。”即鹿缩了缩,“你总这样……”   “不是我。”段从祯微微皱眉。   即鹿却听不进去他的话,“你让它别下了行不行?我不爱下雨,不要下雨……”   话没说完,即鹿又睡了过去,呼吸渐渐平稳。   段从祯望着怀里的人,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深夏夜晚,大雨突至,即鹿睡得格外沉,朦胧里,自己好像被人抱起来了,下意识挣扎一下,听见熟悉的声音哄他,又很快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顶陌生,身下躺着的床垫也是陌生触感。   即鹿微微皱眉,从床上撑起身躯,无意间扫到窗外一缕晨光。   光亮刺目,即鹿下意识眯眼,许久才适应这阵亮光。   睁了眼,渐渐清醒过来,即鹿游目四顾,四周都是陌生的景色,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狭小,像是……   一辆房车。   心口一跳,即鹿从床上翻下来,仓促往外跑。   车外,天际线上,橘红色的太阳缓缓升起,明亮,灼热,生机勃勃。   男人倚在露台边的栏杆上,静静地望着初升太阳,散漫地抽烟。身形颀长,面色冷硬,站在熹光里像画一样,即鹿呼吸一滞,步伐都慢了许多。   余光瞥见他,段从祯回过头,与他遥遥对视。   “……我们在哪?”即鹿低声问。   “赤道。”段从祯倚着栏杆,身躯懒散,声音也带着慵懒,“附近。”   即鹿微讶,“怎么会在……”   “斑比。”段从祯看着他,眉眼温和,而后缓缓移开视线,目光落到远处升起的朝阳,声音低沉,像是轻轻笑了一下:   “天晴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一直支持本文的大家,抱住亲亲!非常感谢你们的耐心和喜欢!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海星、喂投。   谢谢各位的喜爱,这对我来说意味着非常多!我会继续努力的(*?′╰╯’?)?   如果喜欢本文,可以【留评互动】,或者【喂投小海星】   如果喜欢我,可以【留评互动】或者【关注】看更多小甜饼!??(ˊωˋ*)??   稍后会有几个订阅番外~包括醉酒小鹿,求婚(雾),段从祯进精神病院的if线等等……都是阖家欢小甜饼,喜欢小鹿和段哥的各位可以稍微期待一下,就当是给大家调剂心情啦w   以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