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美强惨影帝长了一对兔子耳朵》作者:东哑巴   文案:   前男友是个Alpha,变成兔子后好黏人   兔子是攻·已完结   -   祁九与前男友晏时清分手三个月,再见面是在一档恋爱综艺节目的录制中。   而晏时清头上长了一对,只有祁九能看见的兔子耳朵。   祁九装看不见,只想尽量减少接触保持距离。   却没想到,刚吵完架的前男友怎么当晚就垮着脸来求自己揉耳朵了。   节目里导演碰见两人举止暧昧。   祁九:别慌,只是做戏炒cp。   私底下经纪人撞见两人频繁沟通。   祁九:勿cue,单纯同事聊剧本。   三个月后两人官宣。   粉丝:?难道这几个月我看的不是你们蜜月Vlog吗?   -   分手的第118天,祁九和一当红明星闹出绯闻。   半夜三点祁九打开门看到有只巨型兔子立在自家门口,吓得只差没当场报警。   谁知晏时清见到祁九便将其按到在墙。   什么话也不说,只啪嗒啪嗒掉眼泪。   -   多年以后记者采访影帝是如何与歌手再次在一起的。   影帝沉默片刻,板脸说出醍醐灌顶的五个大字:“小心福瑞控。”   -   外冷内热美强惨闷骚兔子A x 温柔乐观软心肠O   晏时清Ax祁九O,苦茶x柚子花   娱乐圈,无原型,无逻辑,1v1,酸甜口微狗血,he   私设拉满,furry元素有,攻易感期是真兔子,具体表现为面无表情的哭包   攻前期三观不全,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 第1章 他的耳朵在动   他的耳朵在动。   祁九又一次走神,视线停在两尺外的晏时清身上。   距节目拍摄还有十分钟,晏时清正在和导演沟通。   祁九隔得有些远,只听见导演说 “节目效果”、“多互动”、“提高收视率” 等词。   晏时清身姿修长,神情冷漠,微低着头时呈现出精致的下颚线,整个人高傲清冷。   ——如果忽视他头顶两只兔耳朵的话。   他看上去风平浪静,但两只耳朵却在肩头匀速跳动,着实透露出自己的不耐烦。   祁九觉得有趣,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却在下一刻瞧见软白的兔耳朵停住了。   与此同时晏时清的眸子幽幽转来。   晏时清生着一对丹凤眼,眸珠往眼尾一挪,不轻不重地对上祁九的视线,颇有威慑感。   祁九心中一凛,讪讪地挪开目光。   化妆组最后一次上前补妆,祁九的经纪人杨筱上前来同他耳语几句:   “你别老盯着人家影帝看,怪不礼貌的,你平时不都很注意这些的吗。”   祁九乖巧认错:“对不起筱筱哥,给您添麻烦了。”   杨筱心里发愁得紧,止不住唠唠叨叨地叮嘱:   “你名气还不大,又刚刚转型,很多剧组都看不上你。你得趁着这次综艺好好表现一下,热度做起来之后试镜也会跟着多起来,我海口都夸下了,砸锅卖铁也要把你捧红......”   祁九倒是比杨筱要放松得多,反倒是笑着出声安慰:“没事儿的,咱们慢慢来。”   “我就是那替皇上着急的公公。” 杨筱望着他心大的样子叹气,“行吧,反正你好好表现,没什么问题吧?”   祁九眯着眼又瞧了一眼晏时清,慢吞吞地答:“还真有。”   他试探性地悄声问:“您觉不觉得晏老师他...... 很像一只兔子?”   杨筱一言难尽,瞟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晏时清。   传闻中这位影帝不食人间烟火,被封为一个眼神能杀人的 Omega 梦中情 A,一举一动都露着难以靠近的矜贵。   杨筱打量了老半天,很久才对着祁九憋出一句:   “你性. 癖真怪。”   -   二十分钟前,祁九来到综艺《各行各业》的拍摄现场。   这档真人秀打着融会贯通的名头,选了六位娱乐圈各领域的红人,以两两组合的方式,进入其他行业参与体验,实际上还是走的捆绑销售炒作那一套。   各组合的营业态度不同,运营好的可以拍成夫妻婚后日常,运营不行的只能说是强行拉郎。   为此祁九的团队做了充足的计划,用打听来的嘉宾小道消息,连着两个周都在为祁九设计人设方便炒 cp。   只可惜祁九在进门的那一刻便慌了神。   周围工作人员熙熙攘攘,可他的视线穿过大厅,掠过人群,只看见了晏时清。   晏时清一个人坐在角落,像被孤立开,安静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穿着一件靛青色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修长的手指勾着剧本,感受到视线后漫不经心地抬眼。   就像电影里会出现的慢镜头,对视的瞬间,祁九听见自己喉咙发出细微的抽气声。   经纪人反复叮嘱的方案与策划忘得一干二净,祁九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被剥夺了。   他的背脊一片发麻,心脏跳得很快,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在兴奋。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拥,如同八年前迎来倒春寒的四月某日,晏时清依然让祁九喉头发酸,心尖发悸。   和那天一样,首先移开目光的依然是祁九。   导演不管僵住的祁九,笑眯眯地上前来介绍:“小九来啦!这位是晏时清晏影帝,你们是第一次见吧?”   祁九一时间说不上来话。   尘封的记忆呼啸而来,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   这是他的前男友,是长达六年的爱恋,是彼此深藏于心、不愿宣之于众的秘密。   一切止步于三月前一个平淡的夜晚,至此晏时清成为祁九不敢念不敢见的存在。   祁九难得生出逃避情绪,想挪开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往晏时清身上望去。   晏时清的脸稍微瘦了一点,整个身形看起来倒是比以前强壮了些,就是......   就是这头上的兔耳朵是怎么回事??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余光往周围瞟去,竟然没有一个人感到奇怪。   ?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综艺环节吗?你们都看不见吗??   在他震惊的间隙里,晏时清已经朝他一步迈出一步伸出手:“你好。”   祁九条件反射地站直了。   晏时清面如沉水,声音平静,看向祁九的眼神疏离,连信息素都没有一丝波动。   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往常的种种,冷漠地将祁九划在陌生人的范畴。   摄影机已经逼近,导演不断在朝使眼色。   祁九顾不得尴尬,上前一步贴上晏时清微凉的掌心。   而就在他碰到晏时清的那一刻,对方落在肩头的兔子耳朵突然猛地跳起,在空中猛烈晃动起来。   似乎热烈地在表达自己内心的高兴。   祁九:??   他吓得不知作何反应,错愕地抬起头,却发现晏时清依旧面无表情,一切如常。   祁九满脑子插满了问号。   他难以置信地回顾四周,却发现周围工作人员依然各忙各的,对这边充耳不闻。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这违和的一幕。   祁九没能很好地接受现实,一时间甚至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脑袋一懵,嘴里的话便不受控制:“...... 您好,好久不见。”   他讲完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晏时清方才打招呼的样子,明显就是不如何想暴露他们曾经的关系。   祁九硬着头皮想找点补救的话,但晏时清只是微一颔首,松开手沉着脸回到自己座位。   “咦?你俩认识?” 导演好奇地打量两人,末了一笑,“那正好了,你们这次就是一个组的。”   “提前交流一下,待会录制多做点效果出来,等着你俩拉收视率呢。”   祁九心如乱麻,摆脱导演组,找了个角落翻剧本。   他一边准备自己要回答的问题,一边又止不住朝晏时清的方向看。   这是...... 怎么搞得啊,为什么前男友会在这里,为什么前男友头上还有对那么违和的耳朵,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见。   祁九想不到答案,反而越琢磨越是人心惶惶,机械地被节目组唤去录制。   录制过程颇为枯燥,祁九坐在晏时清旁根本无法放松,回答什么问题都是一板一眼的。   直到导演组提问:“之前两位老师一直没有透露出彼此认识的消息,观众朋友们应该都很好奇,两位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是另加的,而且提得很没有情商。   祁九不知道怎么回答,准备随便找点说辞含糊过去,却听见晏时清那边传来很轻一声笑。   他敏锐地感觉到属于晏时清苦茶味信息素跳动一下,面对这样一个僵持的场景,晏时清却似乎是感受到一种荒谬的好笑。   祁九突然就难堪起来,揉着自己的衣摆,整个心脏都被攥紧了。   以往他被晏时清藏起来,不被暴露在公众面前,任由晏时清把两人的关系盖得严严实实。   那时候祁九也曾想过,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临,晏时清到底会怎么介绍他。   ——兄弟?朋友?还是爱人。   最后一个念头刚出来便被抹去。   祁九在恍恍惚惚中想,晏时清或许从来都不会把他称作爱人。   毕竟在认识晏时清的八年,与晏时清交往的六年中,对方从来没对自己说过一句喜欢、谈过一次在意。   思来想去,估计也只有今天这声哼笑最为可信。   祁九在晏时清看来,就是无足轻重、嗤之以鼻。   祁九觉得自己的腺体发痒,他在沉闷的空气中,反复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他对着镜头笑起来,用气音附和:“也就... 也就那样吧。”   末了才想起来补充一些客套话:“我很早之前就在关注晏老师了,他是一位很好的演员,我很尊重他。”   他刚一说完,就感觉身侧的视线又浓重了些。   但祁九假装没注意到,略别过脸,盼望采访能早点结束。   祁九后半截录制都心不在焉,走出摄影棚时才发现自己掌心已经被握出四个深深的印。   他今日的表现不算太好,本以为会挨一顿骂,没想杨筱拉着他便往门口走。   还边推着他边唠叨:“走走走,收拾东西快回家了,我请客吃饭。”   两人还没跨出门,身后就传来一声撒娇:   “导演,陈姐,搭档能不能换嘛,我想和晏哥哥一个组嘛。”   缠着导演的是一位打扮得花里胡哨的 Omega,最近大有名气的流量小生,洛成晖。   祁九见过他好几次,在晏时清的电影里,以及各种颁奖仪式上,他总是能站在晏时清身边。   在两人还在交往期间,祁九无数次把对方看做是自己的假想敌。   “这...... 不大好吧。” 导演颇为尴尬,“我们商讨了几天才定下的搭档组合,剧本做出来了,见面花絮也录了,您这......”   他说话途中一直往晏时清的方向望,似乎生怕他不高兴。   “我不介意的。” 祁九率先解围,“老师们怎么方便怎么来吧。”   “那太好啦!” 洛成晖声音骤然提高,“谢谢......”   他说到一半声音卡住,似乎不知道祁九叫什么名字。   “不客气。” 祁九转过头回以笑容,余光扫到了晏时清。   他衣着整洁站姿端正,整个人体面又英俊。   唯独眼神阴鸷沉郁,像是把祁九困入覆冰的湖里。   祁九身形一滞,带着杨筱落荒而逃。   -   当晚,想晏时清想到睡不着的祁某人从床上爬起,干脆起来开了直播。   凌晨一点,直播间的人远没有平常多。   祁九把房间名称改成 “刷礼物一律踢出房间”,没设房管,不开摄像头只唠唠嗑。   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事儿,弹幕见怪不怪,已经自行聊起了天。   他捏着手机用小号查着晏时清的消息,一抬头瞧见有一条问主播这么迟不睡在干嘛。   祁九回答得没头没脑:“查未来的职业规划。”   自从分手那天后,晏时清就没再出过任何消息。   没接电影,没接综艺,没有什么花边新闻,更没有说他长出兔子耳朵这种荒谬的事。   祁九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索性决定也假装自己看不见,以免带来麻烦。   不过他刷着晏时清的消息,但是看到了不少和洛成晖有关的瓜。   比如洛成晖评论了每一条晏时清的微博,比如据说洛成晖又要与晏时清一同演男二男一,又比如网传洛成晖与晏时清已经私定终身了,还配了图。   祁九点开照片一看,这照片拍的其实是他和晏时清,被没看出来的 cp 粉硬拿去做了代餐。   当时两人正处热恋期,晏时清还远没有现在火,祁九还没有跨进娱乐圈。   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帽子一压墨镜一带,还能手牵着手去追夕阳的余晖。   现在看着,也就只剩下满腔感慨了。   祁九还没来得及酝酿出更多感觉,被杨筱一个电话打断。   已经是大半夜,祁九担心他这个时间段发过来会是什么大事。   直播间的人并不算多,也没有开摄像头,祁九便开启了直播间静音,在只有几个弹幕飘着的黑屏中接起电话。   杨筱估计是喝了点酒,声音都是飘的,听起来格外愁:“九宝,我担心你担心得睡不着。”   祁九一听他开口便放松了:“有什么担心的。”   “担心你受欺负呀!” 杨筱义愤填膺,“那些嘉宾一个比一个耍大牌,晏影帝就知道甩脸色,那姓洛的以为拍了两个戏了不得了,也想在我们头上猖狂呢。”   “而且你怎么想的就把到手的热度拱手让出去了!” 杨筱的情绪一下子提得很高,“我心里憋屈呀!”   “别放心上,我换一个搭档说不定发展更好。” 祁九接抬眼扫着弹幕。   “你怎么这么说啊,晏影帝虽然人架子大了点,但是人有流量啊,能蹭到就是赚到。” 杨筱的声音听起来又委屈了。   “而且晏影帝长得其实还不错,我都给你们算过面相了,配得很呐,就这么搞散了我好可惜哦!”   以往祁九听到这种话,心里能乐半小时,面上还要绷成一副 “我不在意” 的模样。   但这一次他仅眨眨眼睛,不搭腔了。   杨筱浑浑噩噩的,话题转了一圈又回来:“晏老师哪里不好?干嘛非得要换搭档?”   祁九在想怎么答复,不仅是杨筱等不及了,弹幕也开始吵起来。   直播间没人管,对家的粉丝喜欢来这边闹,黑色屏幕上一片乌烟瘴气的。   这两个简单的问题要花上很长时间去解释,祁九只想草草中断对话,早点回到直播间平复观众情绪。   他鼠标挪到扬声器上,赶在点击之前回话:“不想和前男友多接触。”   咔哒。   祁九的食指操作比舌头要快一些。   直播间的弹幕猛涨一倍有余,问号和感叹号刷满整个屏幕。   杨筱在电话那头惊得尖叫起来:“什么?!!”   “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和晏影帝吗!”   祁九心尖一凉,脚拇指抓得死紧,盘算着这时候是不是直接挂电话再光速下播比较好。   没注意到直播间情况的杨筱还在叽叽喳喳地逼问。   两分钟后他突然噤声,随后咬牙切齿地张口:   “你他娘的是不是直播又没关麦?!” 第2章 兔子打人   完了个蛋蛋。   祁九眼皮子直跳。   他咽下唾沫,听杨筱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骂爹骂娘。   祁九干笑着问:“现在清醒点了吗?”   “我真的是想敲开你头看看里面是不是糊的有屎!” 杨筱气急败坏,“你怎么想的啊!快两点了!你明天还拍节目!早点休息不好吗!”   祁九企图让他想开一点:“至少你今天不会再担心我受欺负了呀。”   “我倒是还想有那功夫!” 杨筱怒吼,“赶紧下播,我马上捋个解释文案发给你,你不准在任何平台发言论带节奏。”   祁九一边关掉直播,一边拖长声音答:“好的哦。”   杨筱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语气加重了些:“祁九!你必须得有那个意识管着自己的言行!”   “你和公司合同马上到期了,你再这样下去看哪个公司敢接着签你!”   祁九食指按下关闭键止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松开。   “知道了筱筱哥,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他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只是语气认真了很多。   “这个综艺我会重视的,不管搭档是谁,都一定会配合炒 cp,把热度做起来。”   杨筱的动作很快,硬说是祁九困糊涂了和朋友开玩笑过了头,把粉丝的情绪安抚下去。   次日,网络热度已经散去大半,只是祁九到录制棚时杨筱依然火气未消,只差没拿个喇叭在一旁数落他。   祁九正在做造型,耳朵听得发麻了也躲不掉,只好朝临时小助理招招手:“宝儿可以给我递下剧本吗?想看看我的搭档是谁。”   小助理哒哒跑来,看向祁九的眼神无不八卦:“搭档没换呢,还是晏影帝。”   祁九皱着眉头:“为什么?昨天节目组那意思不是让我和洛成晖对换吗?”   “你昨天直播的作为虽然很王八蛋,但是也有积极的一面。” 杨筱的骂声骤然而止,“总导演觉得你俩组 cp 戏剧效果和经济效益大一点。”   他露出个半是嘚瑟,又偏要硬绷住的表情:“要真重修于好了,这节目说不定还能在你俩婚礼上循环播放。”   “万一 be 了,也要造就观众最牵肠挂肚的意难平。”   祁九愣愣地打开剧本一看,只见上面的感情线从昨天的 “素未谋面一见钟情”,变成了 “旧情难却破镜重圆”。   祁九:......?   杨筱看着祁九复杂的表情,又没忍住俯身叮嘱:“你昨天可答应我了要好好配合啊,不管怎样都要把戏演下去。”   祁九哭笑不得,只觉得造化弄人:“晏老师那边看到剧本了吗?”   “对方咖位比我们大这么多,估计加班加点赶出来,当晚就送到人家工作室去了。” 杨筱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对方没表态。”   “没表态?” 祁九更加疑惑。   杨筱用胳膊肘拱了拱他:“我觉得人家说不定就是想和你重新来过呢。”   祁九想也没想地驳回:“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杨筱咂舌,“晏影帝三个月没接其他项目,一回归就接的真人秀,还是这种炒 cp 真人秀,上赶着把流量送给你。”   他朝祁九眨眨眼:“你细品。”   祁九不置可否。   在昨天见到晏时清之前,杨筱这些荒诞的猜测祁九是一个字儿都不会信的。   在恋爱的六年里,祁九永远是主动的那一方,以至于在意识到两人感情走到尽头时,都是祁九主动提出的分手。   而晏时清却丁点情绪变化都没有,轻描淡写地答应了。   但昨日临走前晏时清的眼神又让祁九产生了一点迷惑,再加上剧本的事情,更是让人匪夷所思起来。   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知道晏时清在想什么。   祁九心道,正巧大门传来一声响动,自己念叨的对象跨进大门。   只是旁边还跟了个叽叽喳喳的洛成晖。   晏时清走得快了,洛成晖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一边叫唤:“晏哥哥,你走这么快干嘛,我跟不上啦。”   晏时清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给洛成晖说了一句什么,对方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这晏时清不守 A 德的吗,在前男友面前还要招蜂引蝶的。” 杨筱暗骂一句,趁这期间上前,隔在两人之间。   他一过去就换上一副阿谀嘴脸:“晏老师好。”   洛成晖脸上更加难看。   他也不知道会在这种三流节目里遇到晏时清,自己之前的搭档早就被撤走了。   他没来得及对节目组的操作生气,反倒是立即和团队沟通好,一定要好好蹭一波晏时清的流量。   他和晏时清差不多算同辈,甚至前期还被双方团队有意炒作过,只是后来方向不同,加之晏时清多往国外发展,这两年也拿了几个挺有分量的奖,彻底跻身一线。   因此就算是昨天吃了闭门羹,洛成晖也毫不收敛,反倒是今天从早就在楼下堵晏时清,就盘算着多蹭一点镜头。   就是这一路上不仅被晏时清甩得远远的,还被凶了好几次,让别缠着他。   方才晏时清还云淡风轻地,告诉他适可而止,别再来吸血。   洛成晖咬牙切齿,把所有的火气都发在抢他位置的祁九身上。   杨筱倒是一点没在怕,笑眯眯地回望洛成晖,话却是对着晏时清说的:   “晏老师,咱们小九已经等您半天了,想和您一起对一对剧本呢。”   祁九这边才刚做完妆发,哪里来的 “等半天” 之说。   他眼皮一跳,感觉到节目组零零散散的视线都朝自己投来。   昨晚在微博里骗骗小粉丝的话术,显然节目组没一个人信,就等着两人到齐了好吃瓜。   祁九不想让场面太尴尬,索性走上前一步伸出手:“您来了。”   晏时清其实一开始就在往祁九的方向走。   他今天穿了一身很休闲的浅灰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看起来比昨天好说话很多。   他在祁九面前停下,手已经准备从侧兜里掏出来,却又倏地停住了。   晏时清就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表现得极为冷漠,错过祁九的手,仅浅浅地瞟了他一眼,点头说了句:“嗯。”   这下祁九又想不明白对方的态度了。   他的手悬在半空,收也不是,停也不是。   祁九犹豫半晌,干脆左手拉右手,自己给自己握上了。   他带着满腔的疑惑回头一看,晏时清又坐在了自己的正对面,装模做样地翻开了剧本。   祁九:...... 我是真不知道这只兔子想干嘛。   他回到座位和晏时清相对坐着,空气沉闷到凝固。   连工作人员都看不下去,坚信这两个人不会有太多火花,零零散散地散开去忙别的事了。   等到这一小片区域只剩他们两人时,晏时清缓缓开口:“你说...... 不想和我多接触?”   祁九下意识地咽下唾沫,先不管晏时清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只含含混混地回答:“半夜睡迷糊了。”   晏时清问:“那你想吗?”   祁九心口一紧。   晏时清话接得太快,微微上扬的尾音里甚至带了些隐约的期盼。   他神色凝重,专注且细致地盯着祁九,太阳光透过玻璃打在眼睑,将他的眸底染上一层不明显的光。   祁九其实很害怕晏时清这样的眼神,光是被这么盯着,他的心脏又再一次猛烈地、夸张地跳动起来。   祁九的指尖不自觉地缩紧,心脏甚至砸得他胸腔发疼。   可是他却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随着彼此间拉长的沉默,晏时清眼里的光点逐渐暗淡下去,抿着唇挪开视线。   祁九见他这副模样,终是没忍住叹了口气,神色无奈却坚决:“晏老师,不管我想还是不想......”   “我们都绝对不会再回到原来的关系了。”   晏时清垂眸看着剧本,心思又好像丁点都没在上面,没有再说话。   -   七月间的夜晚来得迟,天完全暗下来已经是八点之后的事。   第一期的拍摄行业是 “街边小贩”,选在城市滨江的夜市街。   祁九与晏时清保持着半米的距离,支起棉花糖摊子。   两人的关系因祁九的表态再次陷入冰底,此后一直到节目录制中段,彼此都再无任何交流。   节目组急坏了,导演喊了两次暂停,都没能使两人回归状态。   周围是熟悉的苦茶信息素味道,祁九仅仅是鼻尖嗅到,自己的腺体便止不住的燥热起来。   被标记过的腺体比思想更趋于本能,祁九小心翼翼地控制信息素,以免让晏时清注意到自己的状况。   当 Alpha 的味道更靠近时,他竟是没控制住向旁躲开一步。   “...... 我只是想拿糖。” 晏时清平稳的声音响起。   祁九不敢抬头,只看着自己手侧边的糖罐,小心地朝晏时清递过去。   晏时清接过糖往棉花糖机里洒,很半天才说话:“你讨厌我。”   祁九动作一顿,道不明的情绪迅速在心中翻涌起来。   他首先想的不是反驳,也不是愤怒,而是产生能将人淹没的难过来。   他想,自己曾无数次在梦里摩挲晏时清骨骼的形状,贪婪地想要记住晏时清每一寸皮肤的模样,到头来在对方心里还是只剩下这样的评价。   机器嗡嗡作响,絮状的糖丝飘跟着巷口的风一吹,洋洋洒洒扩散整条街道。   祁九把糖卷起,递给晏时清一个歪七扭八的棉花糖,抬起头来朝他笑了。   祁九生得很讨人喜,眼角天生向下勾,一眯眼便是两道月牙,笑容极具感染力。   他这样的笑容晏时清见过无数次,往往在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时,便企图以这种方式萌混过关。   如此想来,这也只是一种祁九式的拒绝,只是当着摄影机的面,为晏时清留了一点脸面罢了。   晏时清心尖猛地收缩,疼痛让他眼前产生短暂的虚影。   这时巷口猛地吹起一阵大风,将粗糙砂砾带起,卷过两人的衣角。   轻飘飘的棉花糖随着风一吹,柔软的糖味擦过祁九的鼻尖。   他一只手揉搓眼睛,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去抓。   视野狭隘模糊,祁九恍惚间望见同样白嫩柔软的蓬松物,下意识地伸出手。   直到感受到触觉与棉花糖有不小偏差时,他才意识到似乎有点不对劲。   下一瞬间,晏时清的手重重打上祁九的小臂。   “啪”。   这一声脆响被无限拖长,在祁九的脑内不断盘旋。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抓的,竟然是晏时清的尾巴。   祁九手足无措,慌乱地把自己的手藏到背后,不受控制地摩挲指尖。   纤细蓬松的触感仿佛还在,祁九被打了后反而面红耳赤。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晏时清一眼。   ——果然,晏老师的脸色很差。   五、六台摄影机齐刷刷地朝着两人,现场安安静静,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对峙。   晏时清的小毛尾巴长在尾椎骨末端,平时用衣摆挡住,从外观上察觉不到。   大概是今夜实在燥热,兔尾巴不知何时从衣摆下钻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此刻,晏时清急得尾巴直抖。   他深知现在应该冷静面对,应该率先开口与祁九道歉。   但是低头看着茫然忐忑的祁九,晏时清的脑中内只剩下破坏和暴虐的欲. 望叫嚣。   想触碰、想抱紧、想占有、想一点一点地把他撕开。   ——想吞掉他。   苦茶的味道越来越浓厚,祁九胸腔压抑到快要无法呼吸。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再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再给你卷一个吧。”   祁九扯出笑容,装作自然地抬手捂住伤口,企图挡住发红的皮肤。   咔嚓。   晏时清听见自己牙关摩擦发出渗人的声音。   祁九生得白,又是敏感体质,伤口周围很快被染上粉色。   那块殷红的皮肤从指缝中暴露,只有欲盖弥彰之效。   这般举动非但没解决局面,反而让事态更加严峻。   祁九发觉晏时清的视线越发阴鸷,伴随着厚重的呼吸声,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   Alpha 的信息素像一张网,细密地包裹住祁九,让他动弹不得。   就在祁九快要因恐惧而尖叫时,这股威慑的力量骤然消失。   汗液已经浸湿眼睛,祁九背脊一片濡湿。   他在一片氤氲中睁开眼,只见晏时清已经与自己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晏时清神色如常,贯彻一如既往的平静稳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祁九在这一刻隐约明白,晏时清对两人的关系抱有怎样的态度。   ——他大概,对自己提出分手这件事,耿耿于怀,甚至是恨之入骨。 第3章 猪才信   祁九很头痛。   他本想假装自己看不见晏时清的兔子标志,没想到重逢第二天就不慎摸了对方尾巴。   本想照着剧本按部就班把假戏演完,但今晚一过,还能不能和晏时清站在同一个镜头前都是个问题。   后续录制两人都没有再交流,祁九一回酒店就躲在浴缸。   他吐着泡泡逃避现实,一出浴室才听见杨筱疯狂敲门。   祁九吓一跳,反手把浴袍裹紧了一些:“这么着急赶着上来骂我吗?”   杨筱也是个 omega,对自己夜闯艺人卧室没有半点歉意。   他此时面色严肃,没空与祁九耍嘴皮子,拉他坐下便打开微博:“出大事了。”   微博热搜换了几轮,前五条都带了祁九的名字。   最热的那条发自一个营销号,卡在节目录制结束的时间发出,此刻已经堆了四万条评论。   其内容正是祁九被晏时清打的那一段。   但拍摄的角度刁钻,看上去就像是祁九故意去碰了晏时清屁. 股。   标题也起得很有针对性:   Omega 当众碰瓷 Alpha?祁九阳光乖巧人设崩塌!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杨筱愤愤然,又点进《各行各业》官方,显示五分钟之前对方也转发了这条微博。   但态度模棱两可,言词之间全在卖关子,暗示观众收看下一期节目。   评论区就直白得多,连着官方和祁九一起骂。   “他们也太过分了!要收视率也不能这么干!” 杨筱鼓圆眼睛,将手机摔在床上泄愤。   杨大经纪人气得要命,以他的视角看,今晚的整个事件只是祁九稍微靠近了晏时清,便受到了对方的攻击。   Alpha 的信息素强大且恐怖,杨筱光是站着都已经拼尽全力,别说祁九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不仅强撑了下来,还要继续录制节目。   没有向对方团队寻要损失已经够好了,怎么还能被别人事后甩黑锅!   祁九没理会他的反应,拿过来打开评论区。   里面一片乌烟瘴气,两家粉丝已经骂得不可开交。   祁九随意翻了翻,漫不经心地问:“晏老师那边是怎么回应的?”   “就是什么都没说!” 杨筱面露不悦,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接着道。   “而且我听传闻,这个视频就是晏时清的经纪人发出去的。”   祁九一愣,条件反射地反驳:“不传谣不信谣。”   “我传个屁!” 杨筱气得牙痒。   “这营销号就是晏时清他们公司在管,平时带节奏可厉害了,就会踩一捧一,整个娱乐圈的人都给他黑完了,独独不碰晏时清。”   其实这个事件在杨筱看来十分简单,复出的晏时清想要重新回到大众视野,节目组又追求热度,两方利益相同一拍即合搞出来的营业手段而已。   他越想越怄火,一不留神便说了心里话:“我真是无语惨了,本来以为晏时清是什么绝世好 A 呢,自己追名逐利还有家暴倾向,对着前男友也——”   “筱筱哥。” 祁九的笑消失了,半耷拉着眼皮打断他,“您别这么说。”   祁九平日里脾气极好,干什么都大大咧咧,很多事都不放在心上。   他这副样子不如何多见,杨筱上一次见到,是在年初的金花奖颁奖典礼上。   杨筱没有蠢到在别人雷区蹦迪,便悻悻收了嘴,狠狠剐了祁九一眼。   在这次事件中唯一被网暴的祁九捧着手机,偶有几颗水珠顺着发丝滴上屏幕。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润湿的睫毛凝结成蹙,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杨筱又一次心软,用力握住祁九的手:“九宝,你告诉我,以前你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没这么对过你吧?你们不是因为他要欺负你才分手的吧?”   “没有。” 祁九也觉得很奇怪。   他回想起晏时清之前,虽然称不上温柔,但对自己确实是很好。   祁九歪着头告诉杨筱:“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 暴躁。”   “那就好。” 杨筱长舒一口气,“你是不知道我多心慌,我在门口等你洗澡的时候连 Omega 保护协会的电话都查好了。”   他打了个岔,又回到正题上:“既然节目组这么不讲道理,那我们肯定也要把该拿的流量拿到。”   “公司也是一样的想法,我待会儿把更新好的剧本给你,明天你就照着演......”   祁九打断:“明天不是去录片头?”   杨筱没好气地翻白眼:“那帮老东西想趁着你俩的热度,明天重新录点冲突进去,演员都找好了。”   祁九干巴巴地哦一声,对杨筱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明天你就使劲折腾,和晏影帝杠起来也没有关系......”   祁九想也没想地拒绝:“我尊师重道五好公民,不会干这种膈应人的事儿的。”   杨筱火冒三丈,苦口婆心地劝:   “他都这么对你了,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我觉得晏时清这人性格真不怎么样,你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你性格真不怎么样。”   以前祁九也对晏时清说过这样的话。   高中时期的晏时清长得很瘦,做事还带着一意孤行的傲慢,闻言回头觑了一眼祁九,道:   “你也一样。”   祁九晃晃脑袋,想把这些回忆给忘掉。   他朝着杨筱眯眼一笑,右眼睑处的小痣眯进睫毛里:“当时年纪小,没见过这么恶劣的人,误把新鲜感当成了喜欢。”   杨筱眉心皱得很紧,还想继续说话,却见祁九朝他扬起了手机。   晏时清近三月没有任何动静的微博刷出了一条新的数据。   他言简意赅,连那条造谣微博都没转,只有简洁明了的五个字:   假的,猪才信。   -   那一头的晏时清已经和自己的经纪人周青先对峙很久了。   周青先吊儿郎当,看着晏时清发完微博才笑眯眯地开口:“这难道不是场三方都满意的买卖吗?”   “你不想和小九形同陌路,小九那边能蹭你的热度,节目组也拿到了该有的流量。”   他朝着晏时清挑眉:“晏影帝怎么还不开心呢?”   晏时清耳朵甩得很快,借着没人能看得见,变本加厉地表现自己的不愉快。   但表面上仍是云淡风轻,沉声道:“不需要。”   “不需要?” 周青先歪着头,“那你昨天听到人家要换搭档这么着急干嘛,还催着我去告诉节目组不让换。”   “你想和小九绑在一起,我这不是帮你了吗。”   晏时清的声音闷闷的:“不需要这种方式。”   “那用哪种方式?把人家晾在一旁手都不给握?” 周青先想笑,“我教你欲擒故纵,不是想让你这么用的。”   晏时清长得高,整个五官又硬朗,光是站着什么都不做便有足够的威慑感。   但周青先敏锐地感受到,自己这话一出来后,对方气势弱下去不少。   “删掉营销号的内容,再让节目组出来道歉。” 晏时清语气生硬,再补充一句,“少自作聪明。”   “我知道,我又不会真去针对小九。” 周青先撑住下巴,“我不仅会删掉,还会接着请水军帮忙洗小九,保证让他清清白白的,还能赚一波路人缘。”   “虽然多少有点吃力不讨好,但是至少今晚你们的 cp 超话就能起来了。”   他话说到这,又忍不住打趣:“不过晏影帝也真是奇怪,现在这么舍不得,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分手呢。”   这不是周青先第一次问类似的问题,晏时清一如既往地别开视线,挺着背脊装哑巴。   “你现在想和人家和好,不会还在想用以前那种暗戳戳的方式吧?”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晏时清身形一顿,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盯着周青先,“他讨厌我,也不想和我接触。”   周青先挑眉:“所以你今天就打人?”   晏时清不吭声了。   他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的尾巴应该没有其他人能看见。   以往被误触时自己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祁九也是不留意碰到,为什么自己会急躁到信息素乱飚的地步?   周青先看他长久不回话,以为他在反省,干脆起身准备告辞:   “谈恋爱讲究循循渐进,你如果想和人家重新开始,那干脆先从朋友做起吧。”   “不过你确实得向小九道歉,给人家造成不小麻烦,拖得太迟了也不好,干脆就今晚去吧。” 他朝着晏时清眨眨眼睛。   “是不是告诉你了,一举三得。”   晏时清已经颇为不耐烦地送客了:“我不需要感情建议。”   “就你这还不需要呢。” 周青先听得想乐,“我是真不知道你怎么策划了两个月的婚礼还能把小九气跑的,我是真想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喝上你的喜酒。”   晏时清握着门把手一顿。   周青先还在喋喋不休:“还有你待会上门这臭表情真得收一收,和你谈个恋爱一天天的还得看脸色......”   晏时清面无表情地砸掉门。   -   杨筱已经对着晏时清发的微博纠缠半个小时了,只差没把这五个字刻在 DNA 里面。   “他难道是在骂我们是猪。” 杨经纪人忧心忡忡,“我是真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我也想不清楚,我想了六年了,就没猜中过几次。” 祁九已经被念困了,迷迷糊糊地什么事都往外倒。   杨筱还想接着说,但见他实在是太想睡,只好打个招呼回自己房间了。   祁九索性夹着被子一裹,将就半干的头发在床边缘眯一会儿。   刚闭上眼没两分钟,他又听到门口两下敲门声。   祁九挣扎两下,敲门声没有停的意思,只好揉着眼睛去开门:   “怎么啦,是什么东西忘在这儿了吗——”   打开门只见西装革履的晏时清,大半夜的还带了条规规整整的领带,甚至能直接就这么上领奖台。   他视线只在祁九身上停留一瞬,便偏头望向一旁,半天才颔首:   “是的。” 第4章 你再摸我一下   祁九的觉一下就醒了。   他扶着门框的手捏得绑紧,心说如果晏时清下一句是 “我的心忘在你这儿了” 这种土味情话,那他肯定想都不想地把门砸上了。   同时祁九也在害怕。   他洗了澡图方便没带颈环,要是今晚的情况再出现,他对野兽一样的 alpha 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他心里很忐忑,殊不知晏时清心中也在经历一场劫难。   晏时清面上说着不需要周青先的恋爱建议,实际上还是接受了对方 “从朋友做起” 的提议,认认真真上前来道歉。   同时又防止闹出绯闻让祁九难堪,晏时清深思熟虑后翻出一身西装,规规矩矩喷了阻断剂才敢来。   他觉得这样既正式,又不会让人觉得自己这番上门有什么非分之想。   然而晏时清没想到,他在那边想法设法避嫌,祁九倒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祁九发丝将干未干,浴袍仅在腰间系紧,发尖水滴顺着颈项藏进腰身,雪白胸膛若隐若现。   他表情带上一点困惑,眼眶还有点发红,自下而上眼巴巴地瞧着晏时清。   晏时清立即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心想这阻断剂应该是快过期了。   走廊上剧组的人来来回回,工作人员都在为次日的加录做提前准备。   祁九的房间在角落,没太多人注意这边,但长时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晏时清的计划被打乱,脸色绷得紧紧的,刚准备说话又想起周青先的 “臭脸定律”。   于是他扯出一个颇为职业化的笑:“我是来道歉的。”   祁九害怕极了,抓着门一动不敢动。   “抱歉,我今天对你施暴了。” 没注意到他异常的晏时清还在以真挚的表情说,“真的很对不起。”   晏时清难得来一记直球,祁九一时间措手不及。   这是什么意思!   他对晏时清的印象还是有话不好好说的别扭少年,长嘴不会说话的冷漠 Alpha,几乎就没见过对方这么诚恳的模样,此时局促得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祁九脑袋转不过来,索性老老实实地礼貌回应:“没关系,我也不是故意摸您尾巴的。”   晏兔子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凝固了,半晌才回:“原来你能看到我尾巴。”   祁九也一呆:“原来您不知道啊。”   一阵穿堂风经过,祁九觉得两人间的气氛又沉默几分。   事情至此已经演变到无法站在门口说清楚的地步,晏时清抬手指了指后颈:“能让我进来吗?我用了阻断剂,不会对你做什么。”   于是祁九把人请进屋,彼此离了两米远坐在对桌。   谁都不说话,场面多少有点诡异。   祁九把自己睡袍裹紧了,脚拇指头紧紧绞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晏时清。   他的兔耳朵耷拉着,不知道他是不是为这次到访做了充足的准备,连耳朵上的毛都给抚顺了才上门。   祁九没忍住问:“您的耳朵...... 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时清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刚准备开口,被门口敲门的巨响打断。   砸门的人不知道是多激动,还在门口就在朝里喊:“宝啊!节目组那边道歉了!晏影帝那边还主动帮我们澄清了!”   祁九听着杨筱的声音浑身都僵了,无比尴尬地看向晏时清。   晏时清神色如常,还能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带,站起身准备去开门。   “别别别让我来!” 祁九忙不送跌地起身,想赶在他之前去堵上杨筱的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晏时清更靠近房间门的方向,在杨筱的喋喋不休中开门。   “我觉得这假戏还是得做,你们俩的 cp 粉已经起来了,蹭点热度没什么不——妈耶!”   杨筱破锣嗓音戛然而止,对着晏时清吓得下巴都快掉了:“你怎么在这!”   祁九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背脊发凉。   反应过来的杨筱擦一擦额间的汗,局促地抽动嘴角:“晏老师,我不是这意思。”   他透过晏时清的肩膀朝房间里瞧:“您和小九在...... 夜聊呢?”   “是的!” 祁九赶紧伸个头出来解释,“只是聊天,别的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 那我......” 杨筱望眼欲穿,朝着祁九挤眉弄眼,“你衣服给我穿好点!”   祁九赶紧把腰带扎了两个死结。   晏时清像是看出杨筱的担心,朝他颔首:“请放心,我不会逾界。”   祁九面上也发愁得很,但是对着杨筱却说的是相反的话:“不用担心,我们聊点私事。”   “...... 很私的那种吗,我可不可以参与。” 杨筱尬笑。   晏时清半阖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杨筱被盯怕了,只好拐弯抹角地与祁九确认安全,最终只敢在晏时清的注视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祁九回到座位,垂着头一蹶不振,像个等待被老师批评的学生。   晏时清关上门,率先发问:“你想和我炒 cp?”   祁九再一次后悔自己草率答应杨筱的决定,心一横,咬着牙答:“是的。”   “只是为了流量?”   祁九死闭着眼睛点头:“是的。”   他答完两个问题后,房间陷入沉默。   祁九在惶惶不安中眯着眼睛瞧,晏时清正握住下巴,对着地毯沉思。   房间调的暖橘光灯,将晏时清的边缘柔和化,他注意到祁九的视线后抬起头,眼里含了一团化不掉的光。   明明是温和柔软的场景,可是晏时清的眼神亮得过于吓人,以至于让祁九心里产生极为违和的抗拒想法。   “那正好。” 晏时清说,“我们可以达成协议,我配合你,你协助我脱敏。”   祁九整不明白了:“脱敏?”   晏影帝扯起谎话来眼皮都不眨:“兽化器官影响了我的生活,无意的触碰导致情绪不受控制,这在拍戏和镜头前是不被允许的。”   “今天你也看见了,你只是不小心碰了我,我的信息素却紊乱了。”   祁九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晏时清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胸口一阵发闷。   但是面上仍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耐心地向祁九解释:“你是唯一能看见我兽化器官的人,只有你能帮我。”   “那脱敏是什么意思?” 祁九还是很迷惑,“您又怎么知道会有用呢?”   脱敏本来就只是晏时清的幌子,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和祁九有合理的理由接触。   在祁九的质问下,他还能游刃有余地答:“我的初步想法是通过长期触摸,让它们适应没有恶意的触碰。”   “至于会不会有用......” 他朝着祁九走近,“你可以现在试试。”   祁九将信将疑,在自身好奇的驱使下,谨慎地伸出手指。   才触到丁点绒毛,晏时清的耳朵便已经主动缠上了他的手腕。   而晏时清本人像是无所察觉一般,面色冷酷,平视前方。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祁九心想,用掌心托起了耳朵。   与尾巴的触感不同,兔子耳朵更加厚实绵软,纤毛尖随着呼吸打颤,偏低的体温逐渐传到祁九手心。   祁九没忍住内心的欲. 望,握紧掌心捏了一下。   而晏时清发出短促的一声闷哼,又很快止住了。   祁九在听到这一声后浅尝辄止,规规矩矩地放下耳朵问:“您觉得有不舒服吗?”   晏时清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耳朵比自己想象得敏感太多,祁九的触碰让他耳尖酥麻,连带着心头都在发痒。   大概和猫被摸到下巴会咕噜咕噜叫同样的心态,晏时清在祁九的抚摸下生出了极大的满足感。   这点满足感在祁九收回手之后立马消失殆尽,极大的心理落差让晏时清只差没主动往祁九身上蹭。   他用尽全力控制自己,压着声音说:“可能再揉会儿会好一点。”   末了,晏时清掀起眼皮,定定地盯住祁九:“合作吗?”   祁九要微仰着头才能和晏时清对视,他这一次不再刻意回避视线,专注地盯着晏时清眸心。   晏时清总是这样,他的野心与抱负总是藏在冠冕堂皇之下,在体面斯文的外表下密谋一场阴鸷深邃的秘密。   祁九在无数次试错中,总算明白这个道理。   祁九睫毛生得很翘,眼睑正中长了一颗小痣。   他眼神清亮,里头装了一个晏时清。   半晌后眯眼一笑,那颗小痣便藏在了层层睫毛之中。   “晏老师。” 祁九轻轻开口,“您对我、对我们的关系到底抱有怎样的想法呢。”   “我其实不怎么相信您。” 他声音很轻,吐字却很清晰,“况且您的现况,遇到的麻烦,与我已经无关了。”   晏时清的背脊一僵,他的心底蓦地发慌,好似意识到什么。   他急切地朝祁九看去,而对方正朝着自己笑。   “您是不知道吧。” 祁九说,“刚才您说这些事的时候。”   “眼神像是想把我吃掉一样。”   叮——   晏时清觉得自己脑中有某根弦绷紧了。   他觉得自己呼吸沉重,血液沸腾,肾上腺素源源不断地朝向大脑涌去,思维却是异常地清醒。   他能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且深知自己即将做的不是一件好事,却还是放纵自己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行动。   砰。   晏时清猛地上前,把祁九死死压在了墙上。   祁九眼前一阵眩晕,心跳如鼓擂,要依靠着墙壁才能站住,仿佛自己才是那只被捏住后颈的兔子。   而晏时清保持着极端冷静,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连西装的褶皱都是精致的。   他就在祁九震惊张惶的眼神下,用自己滚烫的手牵起祁九的食指,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抱歉。” 晏时清的声音沉稳得像在念一段没有感情的旁白。   他说:“你再摸我一下。” 第5章 骗人的鬼   这哪是吸兔子啊。   祁九悻悻地想。   这是大型道奇垂耳兔吸人现场吧。   晏时清浑身都是滚烫的,碰到祁九的每一寸肌肤都带来一阵灼烧感。   祁九的手被强制放在兔耳朵上,但他却不愿意主动去摸了。   晏时清便把头埋在祁九肩窝,一点一点地让祁九染上自己的热度。   祁九被他勾得痒,兔子耳朵的绒毛缠绕在颈项,让他不自主地往旁边侧了侧头。   这个动作被晏时清察觉到,他缓缓吸起一口气退后一步,却还是抓着祁九不放。   祁九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发丝在墙壁上凌乱地铺散开,浴袍的一侧从肩膀滑落,隐约露出其不规则起伏的胸膛。   他垂着头看地毯的缝隙,待呼吸平稳之后才闷闷地讲:“您请回吧。”   晏时清心情很复杂,急切地想与祁九解释什么,又感觉声音已经被剥夺了。   他想是不是自己领带系得太紧,不然此时怎么会喉头发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晏时清终于陷入自己无数个过往堆织的茧里,他在快要窒息的痛苦中悲观地意识到:   自己的确无法再和祁九回到原来的关系了。   明明祁九仅隔自己半拳的距离,晏时清却只感受到无边寂寞。   他张开嘴唇,想道歉,想倾诉,想告诉祁九自己有多爱他。   但晏时清似乎永远学不会说爱的方法,他的表达方式处于两个极端,给祁九带去的只有困扰。   最终晏时清说出来的只有一句:“我真的很需要你。”   祁九一动不动,半垂着眼看晏时清的领带夹。   领带夹发射着房间的凌厉冷光,像他的主人一样精致且一丝不苟。   但只有祁九才知道,夹子的背后,藏着一个自己画的笑脸。   祁九就和以前一样,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事。   “放开我吧,晏老师。” 他虚弱地笑笑,“我会帮你的。”   “但这会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晏时清的眉心短暂地蹙拢,缓缓地松开祁九的手。   纤细的手腕上多了一圈红痕,晏时清微低着头,眼里便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红。   “...... 我会尽快把合作协议拟出来。” 他说。   祁九歪着脑袋:“还需要合同?”   晏时清点头:“至少能让你的安全得到保障。”   祁九没再多说什么,目送晏时清离开,自己逃一样钻进被窝里。   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漫长,祁九几乎是刚挨上床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睡醒,他便在入口地毯上看到好几叠合同。   大概率是晏时清连夜赶出来的,厚度相当离谱,分了好几次才从门缝处塞进来。   ...... 虽然说是尽快,但这也太快了吧,而且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形式拿过来。   祁九一边发愁,一边联系杨筱过来。   “他这是......” 匆忙赶来看合同的杨筱直皱眉头。   祁九刷着牙,含含混混地问:“有霸王条款吗?”   “不是......” 杨筱一目十行,半晌八卦地扫了祁九一眼,“这感觉更像是嫁妆啊。”   他挑挑拣拣念了几项合同的内容:“甲方晏时清,乙方祁九。在合同期间甲方配合乙方在荧幕、公众或私下的暧昧即亲密行为,甲方有权为乙方提供制造话题与热度的机会与场合。”   “说人话。”   “就是他白给,要和你炒 cp,还要主动给你提供资源。” 杨筱指着其中一项惊呼,“甚至会为你争取到名导下一部戏男主的角色。”   祁九听到这总算觉得不对劲了,冲掉泡沫凑过去一看,抓起的正好是自己的义务这一页。   乙方的义务为周期对甲方耳朵等部位进行抚摸脱敏。   甲方在期间必须严格施用抑制剂,有必要时可佩带止咬器再进行接触。   若对乙方产生信息素施压,暴力,或是压制现象,此合同中止,且甲方将为乙方提供全部资产以作为精神补偿。   祁九:......   怎么还读出了净身出户那味儿。   杨筱欣喜若狂,巴不得从祁九嘴里翘出点内容:“我看他这意思就是想和你复合啊!你们当初到底是怎么分手的?”   祁九没准备回答他,杨筱顿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担忧起来:“还是说你们昨天真聊什么了,他不会是想用这些来封你的嘴吧。”   祁九将这份合同抽走,在脑海里把整件事情简化后,得出结论:“差不多吧。”   -   这一日的行程是录制主题曲外加补录素材。   祁九起得有点迟,刚走出电梯就看见立着当门神的晏时清。   对方也不知道在这等多久了,看到祁九出现却飞快地挪开目光,三两秒后又犹豫着抬起眼。   祁九巴不得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完,两人去了大厅沙发一起去解决了。   这里处于视野中心,不大适合聊私事,但要是发生昨天那种情况祁九还能逃得掉。   “晏老师,这个我看见了。” 他从包里拿出合同,话锋一转,“您可以当面递给我呀,为什么要从...... 门缝里塞。”   晏时清一直在看祁九的每一个动作,声音没有起伏:“以为你在生气,不想见我。”   祁九想起自己早上起来看到的两个未接来电,又模糊猜到晏时清守在电梯门口的原因。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只指了指合同:“我不能签,您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   晏时清扫了合同一眼:“脱敏很危险,失控后对 omega 的影响很大,这是我以你做出贡献为基础考虑后的结果。”   “我听说你在朝演艺圈发展。” 他语气平平,“我认为你需要。”   “那您也不能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强加给我。” 祁九耐着性子讲,“您有没有想过我得到这些剧本之后会怎么演,我根本没有这个实力,您这是......”   他叹一口气:“您这是在捧杀。”   晏时清心中一动,觉得事情已经在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了,但面上仍是绷紧了唇,神色中带了几分反省与愧疚。   “您完全不需要做这么多。” 毫无察觉的祁九还在发泄心中的气,“而且您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不想成为靠关系进出剧组的太子爷,有些东西还是自己争取为好。”   晏时清适时地开口:“...... 我可以教你演戏。”   “我教会你之后,你自己去争取。” 晏时清真挚地盯着祁九,“除去我为你提供资源那一部分,其他内容我依然会按照合同完成。”   “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是公平的。” 他说,“如果你仍然认为我付出的更多,那请当做我这几天为你造成了麻烦的补偿。”   晏时清五官硬朗,眸底像藏了一片深邃的海,缓慢又细致地将祁九吞噬。   祁九几乎快被他深情的样子打动了,只是注意力三番两次地被视野里的兔子耳朵吸引了去。   在这样一个深情款款的场合,他的耳朵却亢奋得不像话,似乎完全抑制不住其主人心底的兴奋激动。   这导致祁九不得不谨慎确认:“就是说我们还要定期见面?”   晏时清沉稳地点头:“嗯。”   祁九又问:“除了给你脱敏外还会有其他的接触?”   晏时清面不改色:“对。”   祁九觉得自己额角在跳:“你万一教会了我,我们还会在剧组里面再遇到?”   “是。” 晏时清人模狗样地点点头。   好家伙。   晏时清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兔子耳朵高兴得快甩上天了。   祁九麻木地眨眨眼,心里想:前男友,你还有什么小把戏是我不知道的。   晏时清本来以为大局已定,一抬眼看到祁九对着自己皮笑肉不笑。   他心里咯噔一下,临时补救:“...... 也不完全是。”   祁九只觉得又气又好笑,把这叠文件往晏时清胸口一甩,气呼呼地走了。   晏时清外表的沉稳支离破碎,在慌不择路中甚至临时抱佛脚,捏起了周青先的 “朋友理论”。   他紧跟祁九,压低声音讲:“我想先和你从朋友做起......”   祁九脚步一顿,恶狠狠地回头,从包里掏出一支签字笔。   随后几笔划掉了晏时清的合同抬头,改成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朋友准则第一条——   再骗我你就完蛋了!   -   祁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他坚称自己是个快乐主义者,快乐的要义是不去想麻烦事就不会觉得麻烦。   但现在麻烦事已经堵到他心门口了!   平心而论,晏时清提出的条件绝对诱人,但祁九实在是害怕与前男友产生更多的接触。   他坐在录音室等录歌,而杨筱还在一旁念叨,催着他去抱晏时清的金大腿。   “师父别念了别念了。” 祁九一把把歌词单糊在自己脸上,“影帝的嘴,骗人的鬼,他去做传销恐怕两个月不到就能混成最高级领导。”   他话音刚落,便感受到有人靠近自己。   洛成晖不知是不是故意在他身边站着的,听了这话立马上前,语气怪讽刺的:“多不识好歹呢,蹭了人家热度还在背后说坏话。”   祁九不想搭理,眼睛只放在歌词单上。   洛小明星心高气盛,误把祁九的忽视当成是他在心虚,话越说越难听:“你就活该火不了,也就知道开几个臭直播捞粉丝钱了。”   “洛老师,话可不能乱说。” 杨筱臭着脸打断他。   “那你说说我哪句话有问题?” 洛成晖高傲地扬起下巴,“混了几年还是这幅埋汰样子,粉丝数量能赶我零头了?”   他说着还嘚瑟起来,甚至口出狂言:“和晏哥哥搭档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这次我没有跟你抢,你应该戴恩戴德地感谢我才对。”   祁九一把按住了炸毛的杨筱,偏着头朝洛成晖笑得亲切友善:   “那拜托了,以后这种机会您多让点给我们。”   洛成晖拳头打在棉花上,咬牙切齿地讲:“我告诉你,你这种糊比就算蹭到了热度也火不了的,别把我晏哥哥的名气一起带臭了。”   刚录完音出来的晏时清刚好听到这句话,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洛成晖,问:“关你什么事。”   他说着指了指房间里面:“调音师让你别走,等下再去录,之前唱的都太糟修不动。”   洛成晖的脸一黑。   祁九看都不看晏时清一眼,绕开洛成晖目不斜视地走进房间。   五分钟后,祁九出来朝几人点点头:“我一遍过了。” 第6章 工具人   祁九觉得自己应该装到了。   他在洛成晖恼羞成怒的视线下低调走过,拉着捂嘴笑的杨筱走向电梯。   刚迈出两步路,导演从录音棚里钻出来了:“小九去哪里?待会不是让你俩留下来拍 pv?”   他说着转向晏时清:“晏老师您没告诉他?”   晏时清还能神色自若地点点头:“没来得及。”   祁九脚步一顿,装的云淡风轻消失得一干二净,回过头满脸问号:“什么 pv?”   “宣传 pv 啊。” 导演也跟着纳闷,“每个组合都要拍,之后还要选一点放进节目片尾里。”   “你俩今天恰好都在录音棚,就正好拍一点唱歌的画面,很轻松,多一点眼神交流就行。”   祁九不能拒绝,硬着头皮与晏时清一前一后走进录音棚。   录音棚场地本就小,仅放了一个麦克风,外面又四五个摄影机隔着玻璃朝他们对着,祁九几乎是一进去就局促起来。   晏时清却动作流畅,拿起一旁的耳机帮祁九戴上。   祁九条件反射地向后仰。   刚躲完便听导演在棚外咳嗽一声,他只好僵着脖子又主动靠近晏时清。   祁九欲盖弥彰地调整了下耳机的位置,余光瞟见晏时清拿起了另一对耳机。   他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   ...... 我倒要看看这只兔子会把耳机戴在哪对耳朵上。   而这时导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诶对!祁九的眼神非常好啊,可以再专注一点,要眼里只放得进晏老师一个人那种。”   祁九闻言条件反射地偏过头,而晏时清的目光也缓缓朝他移来。   “对对对!” 导演在外激动地拍大腿,“这种害羞的感觉也可以!”   祁九:......   好恐怖的 cp 粉。   之后的录制只用对口型,半小时搞定,祁九录完之后落荒而逃。   杨筱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了,祁九找了一圈,才在临近厕所的角落旁找到他。   他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谦卑地朝电话那头求情:   “对的、对的,王助理,您那边要不再考虑一下?”   他等了一会儿,又说:“我看着孙导对我们小九也比较满意,上次那意思不也基本上谈妥了,怎么就......”   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杨筱的表情迅速暗淡下来,最终只随便说了几句应付的话挂掉电话。   祁九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试镜还是没过?”   “......pv 录完啦?” 杨筱垮着肩膀,沉默一会才回到刚才的事上,“又签了别人,还老用没灵气这种借口糊弄人。”   他知道这种事告诉自己的艺人不大好,但仍是忍不住开口:“我真的以为这次已经稳了,你也很努力地争取了,我都听到那几个导演私下在夸你呢,怎么又这样。”   明明没拿到机会的是祁九,但杨筱看上去更为低落。   祁九上前去搂住他的肩膀,放出了些信息素安慰他。   祁九的信息素像下过雨的柚花香,闻起来很舒服,只是杨筱在这时候被安抚了反而更难过起来。   他靠着墙壁蹲下去,一边压着哭腔一边咬牙切齿:“这狗. 逼资本家,等爷把你带火了,一定冲他们公司楼下把这些不长眼睛的狗东西骂个三天三夜。”   祁九两年前在男团卡位出道,此后也跟着上一些选秀类综艺节目,但一直不温不火。   签约公司也不景气,经纪人跑了两个,一年前祁九才遇到杨筱。   杨筱仅大了祁九两个月,刚刚迈入这一行,带着满腔热血,势必要成为巨星背后最伟大的那个人。   随后就是四处碰壁越战越勇,祁九唱歌,他想方设法卖专辑,祁九转行,他赔着笑脸要资源。   祁九拿到《各行各业》的通告时,杨筱跟着高兴一个周。   本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又被一瓢冷水泼回原地。   祁九坐在他旁边,翻出一颗录音棚顺的薄荷糖递给他:“这次也是因为太子爷空降吗?”   杨筱望着地面出神,好半天才接过来咬得咔咔响:“不是。”   “这次是因为他。”他在地上写了个 “洛” 字,“在你录东西的那半个小时主动找了剧组,以很低的价格硬把这个机会给要走了。”   祁九心中一凛。   那天的试镜只是个通俗的校园恋爱剧,祁九试的还是男三的角色,以洛成晖的咖位看怎么都是浪费。   估计是洛小公子年纪轻,吃不得委屈,今天被祁九堵了一句心里过不去,非得要把别人到手的机会抢走了,才能找到点平衡沾沾自喜。   祁九觉得有点内疚,刚想和杨筱道歉,便被杨筱的一声怒吼打断:   “算了!这项目不要也罢!”   祁九错愕地抬起头。   “你没必要觉得不好受。” 杨筱骂骂咧咧,“我们又拦不住傻. 逼犯贱。”   “而且你刚怼他我还挺爽的。” 他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后我见到他也要开始阴阳怪气了,必不可能只让我们难受。”   杨筱站起身,朝祁九伸出手,露出一个夸张又狂妄的笑容:   “你的好日子一定在后头。”   祁九眯起眼睛,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嗯。”   杨筱委屈过去了,愤怒又涌了上来,骂骂咧咧带着祁九走下楼。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转角处藏着寻着柚香味儿来的晏时清,对着两人的背影甩出了耳朵。   -   当晚的录制进行得顺畅,祁九尽全力配合了节目组找的演员制造节目效果。   他录完回到酒店,又马不停蹄地开了直播。   他这一回直播间的名称是 “今日开店”,弹幕打趣他是不是月底了在冲业绩。   祁九笑得格外乖巧,将名称改为:量力而行,不吃学生党的投喂:)   “今天唱歌。”   祁九人在酒店,没乐器也没设备,便敲着桌子打节拍也能唱。   他的声线干净,这样唱着倒是有别样的风情来,听众和他皆是舒服又自在。   他随意唱了一首民谣,粉丝便多多少少开始打赏,有一位金主直接上了舰长。   这位金主也是个老熟人,名字是 y 开头的一串乱码,祁九求简直接叫他 “小 y”。   小 y 一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让祁九随便唱,要么就是祁九出道的那首《冬日可爱》。   这日小 y 没有要求,祁九想了想,便唱了今天录过的主题曲。   他找了两支笔出来,一边粗略地打着 penbeat 找节奏,一边小声哼哼起来。   等打到第二轮时,祁九已经完全找到感觉,便用桌上的杯杯罐罐,叮叮当当地敲出一支歌。   祁九的唱歌总是很快乐,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被粉丝尊称为 “精神体治愈药物”。   直播间一片祥和,有些人猜到这是真人秀的主题曲,颇为欣慰地发弹幕:   蠢儿子总算知道什么是营销,终于懂得要在直播间打自己广告了。   祁九怪不好意思的,朝摄像头晃晃脑袋:“《各行各业》定档下月七夕啦,大家记得去看哦。”   这本来是件好事,然而祁九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刷了 sc。   这人刷得很贱,只刷 30 块,但刷了很多条,立马把祁九的留言栏都给占满了。   - 无语,唱这么难听为什么还要拿出来显摆。   - 参加个综艺还要拿出来嘚瑟了。   - 是生怕粉丝不知道你是爬床得来的吗。   - 好笑,蹭热度的十八线糊比还给自己立牌坊呢。   - 快点滚吧你。   这种别出心裁的送钱方式祁九倒是第一回遇到。   他在遇到喷子时一般都选择视而不见,但在直播间里就不一样了。   祁九粉丝受不得这种委屈,立马重拳出击加入战场,也跟着刷 sc 想把留言顶下去。   但是这人不知道是有多少号,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房管根本来不及封,不堪入目的留言越来越多。   祁九一边安抚着粉丝情绪,不让粉丝无谓刷钱,一边手忙脚乱地删掉喷子留言。   就在他应接不暇,准备就此下播平复骚乱时,一串红色的 sc 扑面而来。   顶着一串乱码的小 y 同志,竟然是给他刷了 20 条 5000 的 sc。   且都没有给任何留言,仿佛就是为了送钱而来。   祁九僵着手沉默了。   直播间的粉丝们沸腾了。   这 20 条醒目留言一顶,放在最前边,喷子的发言被狠狠折叠在后,再无参与战场的权利。   祁九呆呆的,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机械地张口:“谢谢小 y 老板的 sc...... 可以但真的很没必要。”   小 y 停了一会儿,又送了两个一万块。   这次的 sc 有了留言内容,一条说 “你值得”,另一条是:   祝得偿所愿。   一时间,直播间满屏的弹幕都是红色的这句话。   祁九血液逆流冲上头脑,心脏敲得太阳穴都在发疼。   他的粉丝隔着屏幕在分享喜悦,用最真切的心意期盼祁九能万众瞩目的存在。   祁九的直播间里从没有过这种盛况,让他一时间晃了眼。   他在没有尽头的红色里,看到嘲讽他永远不会火的洛成晖,看到气到流眼泪但还是无可奈何的杨筱。   看到了抛下他,走得很远很远的晏时清。   祁九微张嘴,舌尖碰到齿贝,唇瓣上下开合,默念这四个字:   得偿所愿。   祁九是一个没有什么愿望的人,最擅长的事情在于一时兴起,随波逐流。   他在一时兴起中跟随晏时清跨进娱乐圈,又因胸无大志任自随波追流。   而现在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正在被杨筱赋以重望,被少数但真挚的粉丝祝以美好的未来。   他向后滑动留言栏,看见粉丝说,“我们小九是天下第一”、“小九永远值得美好”、“我要和九宝一起变好”。   sc 的时限很快到了,祁九在字符消失的过程中,想起杨筱那句,好日子还在后面。   好吧。祁九心想,我要为了我和他们的好日子屈身了。   他告诉观众自己有事需要暂时离开房间,随后几大步跑上楼冲到了晏时清的房门口。   仿佛只要动作够快,做得够利落,尴尬和后悔就追不上他。   在听到开门的一瞬间,祁九闭着眼睛仰着头朝里面吼:   “不做朋友不复合,我们都是对方的工具人,炒 cp 只炒节目这一次,我只要热度只要钱!”   他死闭着眼睛伸出手:   “现在过来!我来给你揉耳朵了!” 第7章 原来他喜欢这种   直到听到噗嗤一声笑,祁九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只看见周青先在自己面前笑得直打颤。   “您好,晚上好,好久不见。” 祁九只呆住一瞬,便立即调整好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他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好整以暇地整理衣服,礼貌地点点头:“麻烦您转告一下晏老师。”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小脸煞白,双脚快得要起飞。   一直跑到楼梯口脸上才骤然升起血色,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救命!!   他的脸从下巴尖儿一直红到发际线,回到摄像头面前还要以一副威严正经的表情,向直播间的各位老铁点点头:   “各位别刷了,不想火了,让我这辈子都糊下去。”   那头的晏时清刚打完电话,瞧见周青先扶着门框笑得直不起身,颇为奇怪地扫了他一眼。   “你错过了九宝儿好精彩的一幕。” 周青先眼里还含着笑,“我把他给吓跑了。”   晏时清二话不说,丢了手机就想去追。   “别了吧。” 周青先笑眯眯地拦住他,“你这要是上门去,他估计尴尬得不想活了,以后见到你就只想做缩头王八。”   晏时清倏地收回动作,声音很闷:“他来说什么了。”   “不谈恋爱只想搞钱。” 周青先概括道,“你刚在和谁打电话?”   “...... 银行检测我三分钟充值并消费十二万,来确认是否为本人消费。”   晏时清来回踱步,终是没忍住问:“他是什么意思?”   周青先斜着眼看这位昨天才说了 “不要感情建议” 的影帝,很有眼力见地跳开这个话题。   “想火了呗。” 他的声音懒懒的,“不惜与前男友作假戏也要拿到流量,估计是被逼急了吧。”   “小九这人吧,道德感高于自我利益。” 周青先在脑海浮现出祁九没心没肺的笑容,“他挺不适合娱乐圈的, 很容易被人骗了还乐呵呵地帮着数钱。”   “他不是经常这样吗,你稍微对他好一点,他要十倍还回来;稍微对他有点期待,他就铆足了劲儿不敢辜负别人对他的喜欢。”   “所以我觉得你根本没必要盘算那么多。” 他打了个哈欠,“你就别想着还要约出来教演戏了,平时录节目接触就见缝插针教一点,他觉得学到了,说不定之后还得上门来感谢你。”   周青先说着心里也是一阵唏嘘,晏影帝录完节目还逮着他上门来说事,以为多重要呢,又是这俩小年轻谈恋爱的破事。   “以前我家仓鼠喜欢钻沙发下不出来,我天天往去笼子的那条路上丢点吃的,它现在自己都知道往笼子里跑了。” 他冲着晏时清眨眨眼。   最后他站起身,晃了晃手机:“孙导那边的丑闻已经查到不少了,是要现在放还是再等段时间?”   晏时清心里还在想怎么把仓鼠骗进笼子的事,心不在焉地答:“再等段时间。”   周青先没什么反对意见,只是没忍住多说了一句:“你之后估计还会和洛成晖一起演戏,真要这样不留后路?”   “他背后资本也厉害,这么压着他......”   晏时清闻言,掀起眼皮看向周青先。   在荧幕上的晏影帝总是无时无刻保持着完美,宛如一台专门为观众打造的 AI。   这时的他也确实像一个机器人,眼中不含任何情感,冷酷又无情,将洛成晖、孙导、甚至是周青先,都只看做自己的工具。   周青先默默把后半句话咽回去。   “那行,祝你们早日......” 他刚准备要走,便见晏时清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晏时清一改方才冷漠模样,此时脸色绷紧了,又掺上隐约几分期待。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祁九找我要微信。”   -   祁九在板凳上坐了十分钟了,耳尖的热度还没降下去呢。   弹幕跟疯了一样,其乐融融得宛如过年,唯有祁九一个人愁得要命。   他尽量不去想在晏时清那儿遇到的尴尬,脸藏在掌心里,只从指缝里看屏幕。   他对着这一串还可以坚持十多个小时的红色 sc,心里又生出很多担忧。   他犹豫着问:“小 y 还在吗?要不你联系我一下,我这边把钱退给你?”   祁九担心小 y 是一时冲动刷的钱,但连着问了好几次对方都没有回应,倒是炸出了一堆弹幕。   【刚来,不懂就问,这是什么娱乐圈包养现场吗?】   【隔壁主播上个舰长就送微信,我们宝至少 10w 起步。】   【传下去,小九一个微信值十二万。】   【y 先生怕不是想把九宝儿一个月的歌都盘了。】   祁九视线在这些弹幕上一扫而过,抬手把直播间名称换成 “正直主播,暂未开通包月服务”。   他等半天没等到对方来,干脆主动去找对方私信,问他方不方便加个微信。   殊不知小 y 晏时清同志,就站在距祁九 500 米的地方捏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   晏影帝平日里不爱折腾那么多小号,就连看祁九直播用的都是在周青先处拿的水军号。   “怎么办。” 他面无表情地望向周青先,“你给我搞一个。”   “我哪有这么多微信号。” 周青先哭笑不得,在助理群里面问了一圈,“小王那有个多的,你要急着用就先拿他那个。”   晏时清二话不说立即用来加上祁九。   刚一加上,祁九那边就发来一个秀肱二头肌的小企鹅表情包。   很可爱,但晏时清没见过。   以前在一起时,祁九从来不给他发这些小表情,连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 原来他对着无关紧要的人会比自己更轻松。   晏时清刚扬上去的心情又迅速地低沉下来,最终只是抿着唇保存了这个表情包。   周青先饶有兴趣地盯着晏时清的表情看,想留下来吃瓜,被对方恶狠狠地赶走了。   留下晏时清在输入框里打字,一句话的内容改了又改,连标点符号都斟酌了半天。   祁九盯着对着输入栏头上变了又变的 “对方正在输入” 字样,干脆点进对方朋友圈看了下。   不看不要紧,瞄了一眼祁九便瞪圆眼睛坐直了。   这小 y 怎么是个...... 卖假货的啊。   小 y 同志发朋友圈的频率可高了,一天四五条,从鞋子到包包,无一不从莆田发货。   祁九一边觉得这种行为不好,一边又心疼对方,连辛辛苦苦卖假鞋的钱都要用来打赏自己。   他正感叹着呢,小 y 的消息发来了。   复刻正品,低价包邮:不用退我,我自愿的,没有冲动。   祁九可愁了,这金主还三番两头就来打赏,怕不是除了吃饭的钱全砸在自己身上了。   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再三追问。   七九六十三:真的吗?我直播间一直提倡量力而行,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打投绝不提倡喔。   晏时清一算自己的收入,这点钱连零头都不算,于是认认真真回复。   复刻正品,低价包邮:小意思。   复刻正品,低价包邮:加油。   祁九快泪目了。   这是多感人的粉丝啊,自己饭都快吃不上了,还要在自己爱豆面前强装大度,鼓励爱豆一起努力。   祁九见这钱始终退不掉,又不忍心看自己粉丝穷困潦倒,索性一拍大腿,心道:   干脆从他这儿买点东西得了,至少还能给他带来点补贴。   于是他戳进小 y 的微信相册,随便截了张图丢过去问价。   晏时清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切回自己的号,这才看到小王恭恭敬敬给自己发来很多消息。   大概意思是这号是用来做微商的,麻烦晏老师用号时避免暴露私人消息,也求求了别举报他。   晏时清:......   晏大影帝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板着脸切回号,还能对着祁九随口乱报个价格:88。   祁九一看更难过了。   一双鞋才卖这点价格,估计获利也就几十,得赚几个月的钱才能有一晚上的打赏啊。   他没想到自己的粉丝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含泪多选了几双,想着让自己的粉丝多吃几口热饭。   那头的晏时清对着照片,一双一双地找原版。   有两双鞋已经绝版了,价格被炒到近五位数,晏时清付款时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他一边付款,一边默默记下:原来祁九喜欢这种类型的鞋子。   这一天祁九其实已经很累,但又因小 y 老板开的一串红通通的 sc 不好意思下播,一直熬到两点。   他最后还是觉得对不住小 y,于是告诉对方此后自己开直播的时候会告诉他,对方可以悄悄在微信里点歌,不用另花钱。   这回小 y 也输入了很久,最后发过来却是一个 “好的” 表情包。   贼土,妈妈喜欢的中老年款式,光是那红绿闪烁的字符就已经让祁九退避三舍。   不过祁九不好意思让老板尬着,于是也找了个类似的大红大艳牡丹花表情发过去。   晏时清一边存,一边暗暗念叨:原来祁九喜欢这种类型的表情包。   次日,嘉宾们各回各家,暂时修调一周。   期间那部校园恋爱剧官宣出演名单,洛成晖转发微博都转了两遍,生怕祁九看不到一样。   劳模祁九还真没关注,每天在表演教室、直播间、试镜片场循环,最后能休息的也就仅剩下第二期节目开播的前一天。   剧本提前一晚发来,预告下一期节目,他们要向山出发了。 第8章 你们好脏!   第二期的录制主题职业是野生动物保护员,节目组联系了自然保护基地,连着开了四小时皮卡才上山。   皮卡停在荒郊野岭,放眼望去全是郁郁葱葱的野草。   祁九有些晕车,闻着车里的皮革味儿更不好受,车一停便软着脚下车。   他脑子和胃都难受得紧,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身侧有人唤了他一声。   “我就想着你可能会晕车呢。”   说话的人是林北生,肌肉型猛男 beta,也是祁九出道男团的团长,性格婆妈得要命。   “老晕,自己又不带点药吃。” 林北生很熟练地掏出一罐彩虹糖,又递过去一瓶水,“节目还没开拍呢,你看你是找个地蹲一会儿还是在我身上靠一下?”   祁九其实已经快走不动了,但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往林北生身上挨。   于是他晃晃脑袋,打算就地蹲下,想着万一晕在林北生面前也不丢人。   他刚一屈膝,胳膊肘便被人勾住了。   晏时清跟在他身后,视线滑过林北生:“靠我。”   林北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也知道 “前男友” 的传闻,于是颇有眼力见地躲开了。   临走前他把手里的彩虹糖递给晏时清:“小九一般晕车吃这个好得快,再聊会儿天分散下他注意力,用不了十分钟就好了。”   晏时清心情复杂,想让这位原队员少管闲事,但无奈自己作为前男友知道的确实不如人家多。   他最终只能像宣誓主权一般,把祁九的脑袋往自己肩窝上贴,臭着脸对林北生说:“谢谢。”   祁九脑袋晕乎乎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正趴在晏时清肩上。   他机械地接受晏时清的投喂,等意识回笼的时候,嘴里已经含了大半罐彩虹糖了。   “刚刚有蝴蝶飞过去。” 而紧贴他的晏时清还在以没有起伏的声音没头没尾地说:“今天似乎会看到熊猫。”   “...... 晏老师。” 祁九含含糊糊地张口,“我要嚼不过来了。”   晏时清一动不动,指头还在糖罐子里,挪过眼睛看向祁九的发旋:“好些了吗?”   祁九心说好个屁屁,我智齿被甜得好痛。   祁某人敢怒不敢言,最多在心里嘀咕两句便想站起身。   然而他才微微一动,晏时清按住了他的头,把他压回原处。   他的声音自上传来,带动胸腔小幅度的震动:“...... 可以过会儿再好。”   祁九背脊僵硬,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   晏时清的温度隔着布料传来,逐渐攀上祁九的耳尖,将他的颊边染成一片绯红。   祁九在这种情况下还企图理性思考,心说周青先应该有好好传达自己的意思,晏时清果然在配合自己炒 cp 了。   他强忍着不适,想这波操作节目效果该有了吧,cp 粉看到该尖叫了吧。   两分钟后祁九颤颤巍巍眯眼一看——   好家伙,工作人员都去找本地保护员沟通今日行程了,周围一台摄影机没有。   祁九连呼吸都暂停了,实在是没想通两人这波操作是图啥。   他起也不是,停也不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令人窒息的炒作。   打破这一切的是最后一辆到达的皮卡。   从副驾驶里面跳下来一个张扬的青年,头发染成夸张的红色,眉宇间带着暴戾和烦躁。   祁九对他有点印象,应该是近期才出道的 rapper,名字叫吴湛,也是洛成晖在节目中的搭档。   他一脚踹上车门,暴躁地朝里面吼:“你爷爷我来录节目不是为了这种龌龊东西,收起你那些垃圾小把戏。”   吴湛喊完才注意到一旁你侬我侬的祁晏二人,骂骂咧咧朝一旁躲。   走出去没两步,又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你们好脏!”   祁九:......   他有口难辩,犹豫着再次撑起脑袋。   晏时清这次没有拒绝,祁九便欲盖弥彰地躲得好远。   节目组导演带着当地保护员前来集合,一边介绍一边开始了今日的录制。   这期节目的科普性质更多一点,主要的表现机会给了保护员,带领六人一起参观了保护区的各种设备。   祁九看什么都很新奇,忍不住问:“今天真能看见大熊猫?”   “看不到的。” 保护员摇头,“只能看见活动痕迹,或者是通过排泄物情况判断行踪。”   在实际遇到大熊猫粪便后,他特意停下向各位介绍:“像这种就很新鲜,可以拿回去做化验,以确保熊猫个体是健康的。”   导演闻言立即临时加剧本发手套,让各个组都参与采样体验一下。   祁九没太多隔应,第一个蹲下。   他刚一伸出手,洛成晖便发出嗤笑:“小九哥哥真是不嫌脏,平时一定没少干这种活吧。”   保护员连忙解释:“大熊猫吃得都很健康,吸收纤维多一点,粪便也没有脏到那种地步的。”   晏时清在他说话时便蹲了下来,代替祁九完成了组合任务。   他这动作在洛成晖看来,就是专门在打自己的脸。   洛小明星脸色难看极了,后槽牙磨得咔咔响。   他瞄到身后的摄影机,立即绕到吴湛身边做出一个夸张的假笑:“哥哥,我从来没有碰过这种东西,你帮人家弄一下嘛。”   “你烦不烦!滚远点儿!” 吴湛二话不说拍掉他的手,“你没碰过我就要帮你吗?爷看了这些不也隔应?”   他脸上写满嫌弃,甚至发出一声鄙夷的声音躲了老远。   保护员表情也沉了下来,低着头进行手里的动作。   可惜洛成晖完全看不懂场合,站在一旁直撒泼:“你怎么这样!照顾我一个 omega 不应该吗!你架子怎么比人家晏哥哥都大!”   祁九听了直叹气,动手装了一点样品递给他:“你拿着做个样子吧,之后让剪辑给你糊弄过去。”   洛成晖还是不满意,想嘲讽祁九是不是故意立人设装大度。   他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其他四个蹲下的成员都举起手,皆是给他提供了一份样品。   “少丢人。” 晏时清凉凉地扫过他。   林北生愁眉不展:“你俩别吵架了,摄影机都录着呢,各退一步,别搞内讧了。”   “你是高贵一点,世界是围着你俩转的。” 他的搭档任渝皮笑肉不笑。   唯独祁九看着保护员,嘴张合好几次,最终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   六个人在山上跑了一下午,临近五点时才换场地,和保护员道完谢去到一个老乡的家里,还要自行动手做柴火饭。   吴湛自知自己下午的行为不好,主动承担了最辛苦的工作,臭着脸拉上不情不愿的洛成晖去捡木头。   剩下四人留下准备晚饭,但主要的工作都是林北生和祁九挑大头。   以往男团一起住公司叠墅时,两人经常组织着煮火锅吃,次数多了都练出默契了。   林北生热锅,祁九麻溜递油;林北生剁肉,祁九利落送盘子。   林北生磨刀,祁九转身准备去采点老乡自种的蔬菜。   刚走出两步路,便感觉自己衣后领被逮住了。   身后的晏时清竟然显得很怨念,语气酸溜溜的:“我们才是 cp。”   祁九表情一滞,不知所措,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的小菜篮递了过去。   晏时清看起来依然不是很高兴,接过菜篮走在前,背影看起来气呼呼的。   当两人满载而归时,祁九大老远就听见林北生朝着他叫唤:   “九宝!!有兔子!!”   祁九飞快地瞄了晏时清一眼。   对啊,这不是吗。   他抬头,瞧见林北生正揪着肉兔的一对耳朵,显得十分得意。   肉兔估计是老乡家养的,生得肥美壮实,被揪住时身体都缩成一团,看着怪委屈的。   祁九看得直乐,却见下一刻林北生转身抽出一把大白刀。   祁九脑袋一抽,便说了那句脍炙人口的名句:“兔兔这么可爱......”   他说到一半立即哑声。   他感受到身侧的晏时清朝自己靠近,用波澜无惊的声线问:“兔兔可爱吗?”   祁九:...... 倒也没有那么可爱吧。   祁九脚趾拇都抓紧了,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跑到半路他又倒退回来,恭恭敬敬地把晏影帝手里的菜篮子给取走了。   他找了个屋外的水池洗着菜逃避现实,瞧见去捡柴火的两人朝这边赶来。   那两人走得极快,甩摄影机好几米远,声音倒是不怎么克制得住。   “我让你去捡柴,你他妈拿了两根木棍回来是什么意思。”   “摄影机不都拍到我素材了。” 洛成晖的声音满不在乎,“糊弄观众,够用了就行。”   吴湛咬牙切齿,还想接着骂,眼尖地瞧见探个头出来的祁九,便悻悻地收了声。   他几大步闯进厨房,丢了木头又往外走。   林北生追出来问他去哪,吴湛气急败坏地骂:   “你少管!我看到某些个吃白饭的隔应!”   然而他这一出去,直到天都要黑了还没回来。   他脾气暴躁,说话又不中听,几个人都没有去找他的意思。   “九宝儿你去看看呗。” 热脸才贴了冷屁股的林北生故意慢悠悠地炒着菜,“我这儿还有点走不开。”   祁九点点头,刚放下手里的东西便见晏时清也站起身。   天已经暗了下来,仅天际线还残留丁点朦胧的紫色。   摄影师很懂得将场合留给他们,隔了很长一段距离跟拍。   乡村的昼夜温差大,带着湿意的晚风一吹,空气里尽是祁九的柚子花香味。   祁九抬头往天上看,入眼尽是繁星。   他满心欢喜,尾音都在往上翘,脆生生地叫:“晏老师。”   喊完才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那个会专程停下来陪他看星星的晏时清了。   祁九脚步逾走逾慢,最终停了下来。   晏时清在等着他开口,注意其动作后,在前方一米处回头。   虫鸣的声音被放大,节目组的灯光从身后打来,将晏时清的眼中映出小团隐晦的光。   原本的说辞又一次被祁九烂在肚子里,他捂住衣襟上的收音器,声音放得很轻:“...... 感谢您今天配合我营业。”   “您定个时间吧,我会来给您揉耳朵的。”   他看着晏时清张开嘴,不过声音却是从旁边的小树林传来的。   两人找了很久的吴湛藏在那里,语气中带着火气:   “我他妈想火,我是没想要这种绿茶带着我火!”   “是我爹给节目组塞的钱不够?你回去告诉导演,要不让他滚蛋,要不这破节目直接别播了。” 第9章 不像人干的事儿   祁九和晏时清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娱乐圈里掺和一点资本的事情,本不如何新奇。   但这节目还在录呢,身后还有节目组跟着,这种情况下暴露出肮脏的金钱交易,场面多少会有点不好看。   两人准备多绕会儿路,等他电话打完再去找吴湛汇合,以免大家都尴尬。   却听到小树林里又传来一声嘹亮的:“卧槽!”   声音之大,连摄影组都听得一清二楚,齐刷刷转着镜头朝那边挪去。   祁九没办法,只好装出一副惊讶样子,朝着声源跑去。   他刚一迈进林子,便与被卡在树里的吴湛面面相觑。   祁九:“你...... 为什么会在树上??”   吴湛的脸红了又白,咬牙切齿:“...... 我可以解释。”   事情要从半个小时之前说起。   吴湛着实被小白莲洛成晖气到了,一路气血上头,绕着村子走了两圈火气还没降下来。   他仗着自己资本大,不让摄影机跟他,准备向自己老爹告状去。   但他又怕节目组偷听到,于是专程找了个小树林,对着小助理骂骂咧咧十分钟。   小树林有颗歪脖子老树,枝干盘虬弯折,被当地小孩儿搞出个瘤子状的空心圈,平时喜欢来这吊着玩儿。   圈儿刚好与吴湛差不多高,他骂累了也不知怎想的,索性把头了伸进去。   他以为这是个支撑点,半趴在树上也轻松点儿,然而他挂完电话才发现——   自己竟然卡在树圈里了!!   这是天大的耻辱啊,吴湛急得又踢又踹,活像个想挣脱伊丽莎白圈的哈士奇。   这应该是他人生中的耻辱时刻了。   然而下一刻,祁九和晏时清带着摄影大队探出个头。   吴湛如临大敌,猛然惊醒:   这才是他人生的耻辱时刻!!   四五台摄影设备对准他,加上明晃晃的打光灯一照,颇有公开处刑那味儿。   他脸涨得通红,张牙舞爪地威胁:“别过来!你们他娘的都别过来!!”   祁九愁得很,对着他直摇头:“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啊。”   “嘴放干净。” 晏时清看吴湛的视线都不像在看人类,“后期给你完消音像在发电报。”   祁九本来想着给这位地主家的傻儿子留点面子。   但吴湛又急又无奈的样子太过好笑,他实在没忍住围着他转了两圈。   祁九转完还不过瘾,上前去帮着灯光组布阵,在吴湛四个方向都支起灯,势必要将对方成为今晚最耀眼的存在。   “我靠,你他妈!” 吴湛青筋暴起,“我可能不是人,但你真的好狗!”   他企图为自己找回一点尊严,于是在祁九经过时踹了他小腿一脚:   “走开!小爷我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炒 cp 的狗. 逼,节目上摸摸搞搞,为了点破流量一点骨气都没有!”   祁九踉踉跄跄摇晃几步,直到被晏时清扶住肩膀才稳住。   晏时清不咸不淡地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要流量的方式确实骨气。”   祁九不和炸毛的吴湛怄气,转过身还想再逗逗他,却听晏时清接着开口了。   “但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情侣。”   祁九还在笑呢,调侃的话都到嘴边了,闻言大惊失色,险些破音:“我们是吗??”   晏时清在祁九震惊且慌张的视线中欠身,缓缓向他靠近。   空气中的苦茶味越来越浓郁,祁九害怕地想往后躲。   万幸晏时清止步于此,仅是从祁九发旋拿下一枚枯叶,借这个动作靠近祁九耳廓:   “演一下。”   祁九头皮发麻,哪里知道炒个 cp 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没办法让晏影帝下不来台,又不想顺着梯子往上爬。   最终只是伸出两个手指头,揪住了晏时清的衣角。   这点动作在吴湛看来也很亲密,他一个卡在树里的哈士奇见不得这些,对着两人咆哮:   “都给爷滚呐!!走远点儿!!”   谁知他喊完,晏时清竟然真的点点头,带着祁九走了。   不仅他俩走了,还捎上了一帮节目组成员退场。   留下孤零零的吴湛面对四面八方的摄影机,被迫记录自己的每个精彩瞬间。   吴大少爷没想到自己真会被抛下,腮帮子鼓得紧紧的,死命把自己脑袋往外抽。   如此挣扎了十分钟,非但没掏出来,反倒又听见外界一阵窸窸窣窣。   吴湛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   率先跨进小树林的是林北生,扛了一大锅米饭,进来瞧见他这样笑得背打不直:“太牛逼了,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他打了头阵,身后节目组的人陆陆续续赶来,人均举着手机,把吴湛围成一个半圈。   吴湛头上的青筋都要爆炸了,他咔咔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都、给、我、滚!”   他这副样子完全吓不到人,猛男林北生还能凑上去和他自拍合照:   “这不比宣传 pv 有用?发个微博上热搜岂不是轻轻松松哇!”   其他成员也前来汇合,手里拎了些锅碗瓢盆。   唯独洛成晖两手空空,一见了吴湛的样子甚至还两眼汪汪地上前:   “哥哥,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在对吴湛说话,整个面部却是朝着摄影机的,“没关系!小洛来帮你了!一定要救你出来!”   祁九听着他做作的发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边还挺佩服洛成晖的,居然真能对着这样的场合不笑场。   吴湛脸色发黑,恶狠狠地把帮倒忙的洛成晖扒拉开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笑够了才开始准备晚饭的事。   节目组本来在老乡家里的桌子都搭好了,听说吴湛的情况后连忙搬着板凳过来看热闹。   林北生就在歪脖子树下架了个小木桌,用盆一样大的碗每个菜盛了点,依次分给四人。   两对组合在吴湛脚边坐成一排,没分配到口粮的洛成晖傻了眼,瞪着眼睛问:“林哥哥,我的呢?”   “你不卖你那乖巧人设了?” 任渝接话,对他似笑非笑,“不和你哥哥同甘共苦上刀山下火海?”   林北生赶紧拱了他一下,阻止他口无遮拦,再以严肃表情转向洛成晖:   “今天你们俩的行为都很不好,都是成年人,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罚你们俩反省。”   祁九眼睛笑成两条缝:“好像以前团里吵完架后罚站,不和好就得不到吃饭。”   洛成晖小脸一黑,叉着腰往小木桌旁边站:“不给我盛又怎么样,我难道不知道自己动手吗?”   “我倒是要看你怎么动。” 任渝嚼着饭含含糊糊地说,“就带了四份碗筷过来。”   洛成晖身形一顿,竟是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他戏多得要命,哭着说自己今天也做了很多活,又埋怨他们这是在搞职场霸凌。   四个人没一个理他,连导演组都端着碗看戏。   洛成晖没有办法,抹着眼泪地找上晏时清,希望对方能看在以前的交情帮他说句话。   晏时清一言不发,腮帮子嚼动的幅度格外大。   当洛成晖靠近时,他很明显地往另一个方向躲,眼皮子都不抬:“走开。”   祁九盯着他的动作,心思飘到九霄云外。   ...... 真的在吃诶。   祁九看看晏时清碗里以前从来不碰的萝卜,又看看他鼓动的腮帮。   好像老乡那只啃菜叶子的肉兔。   洛成晖接连碰壁,哭得梨花带雨,缩在歪脖子树下卖惨。   祁九没管他,只仰头朝吴湛举起饭碗:“你不饿吗?我小北哥做饭可好吃了。   他明知故问,听到吴湛的肚子叫了好几轮了才开口。   吴少爷从没受过这种委屈,此时又累又饿,被迫低头认错时还要保持很拽的语气:“我要怎么做。”   “不是你要怎么做,是你们。” 林北生放下碗筷,起身帮助吴湛拔头。   “节目录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你就算在家也不可能一直冲别人发脾气吧?今天被你甩了一天脸色的工作人员,被你冒犯到的优秀保护员,你是不是都欠他们一句道歉。”   任渝见缝插针地提:“我们跟着遭罪受,不也得补一句道歉。”   “不要说脏话。” 晏时清难得补充。   祁九捏着筷子:“你还冒犯了大熊猫。”   “草!” 吴湛不愿服软,但眼见着林北生立马收手,只好闭着眼睛喊,“对不起!我道歉!行了吧!”   林北生点点头,眼神挪向洛成晖:“至于小洛......”   他抱着臂斟酌言辞:“管好你自己。”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处理组合内关系的,但在不能连累到其他人。”   好不容易被解救下来的吴湛抻着脖子满脸臭屁,丝毫不想搭理一旁缩着的洛成晖。   林北生瞧着僵持的两人,颇有心得地开口:“今天我不看到你们握手言和,你们就别想吃饭。”   这宛如一场家庭情景喜剧,祁九看得直乐呵,歪着头朝一旁耳语:“小北哥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呢,每次小崽子吵架都拿这套说辞来对付。”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身旁坐的是晏时清。   全心全意干饭的兔子人难得抬起头,视线很快绕了一圈,最后却停留在祁九身上:“嗯。”   吴湛实在是经不住饿了,一把提着洛成晖的胳肢窝拉他起来,翻出点纸往他脸上糊,不情不愿地张口:“对不起。”   洛成晖两眼朦胧,害怕地瞄了眼满身腱子肉的林北生,哆哆嗦嗦地回应:“...... 我也是。”   林北生也不期待他们能有更真诚的表现,从背包里翻出两套用保鲜膜套着的餐具,一边絮絮叨叨:   “吃吧,再敢吵架你俩就完蛋了,有的是方法让你们哭唧唧地过来认错......”   这天的拍摄到尾声,又转移到老乡的小院子内,策划开一场煽情一点的夜谈会。   葡萄藤下早架好了六台摇椅,柔软温和的夜风一吹,舒服得祁九直眯眼。   洛成晖吃饱之后忘了痛,又开始演起来,整个夜谈会的镜头给他包完了。   其他人索性就让他一个人回应导演的问题,另外起了话题聊天。   祁九没参与他们,偏着头小声地唤晏时清。   他想问问今天对着吴湛那句怪暧昧的话是什么意思,却见晏时清先一步指了指场地边缘。   那里坐了个穿着随意的女青年,正翘着二郎腿抽烟。   “那位是节目的编导,最近刚写完剧本。” 晏时清说,“正在找演员。”   祁九似乎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愣愣地抬起头。   晏时清发型被风揉乱,睫毛在下眼睑处投出一片阴影,以平静外表掩饰内心热望。   他说:“只是演戏,不用当真。”   “如果你的演技能骗到她,带给你的将不仅是炒 cp 的热度,还有她新剧男一的角色。”   真是有理有据的借口。   祁九眯着眼笑了。   他像猫儿一样,蜷缩在摇椅中央,一摇一晃地看向晏时清。   这样的夜晚难得温柔,周围都是起起伏伏的人声,热闹逐渐将他们包裹。   洛成晖对着镜头夸夸其谈,林北生在聊自家菜谱,吴湛三番两次想把话题引到跑车,任渝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而晏时清......   晏时清在目不转睛地望向自己。   他又一次向祁九提出了绝对有利的条件,让祁九找不到理由,也倦于再找理由来拒绝他。   要不就这样吧。祁九心里想,别再挣扎了。   大概是这一晚太过慵倦,让他难得又生出一些逃避念头。   所有的抱负都随着摇椅晃散了,还留在胸腔里的,仅剩得过且过四字。   祁九连声音中都带着柚子花一样清爽的甜味,重复着晏时清说过的内容,每一个字都缓慢而认真:   “只能演戏,绝不当真。” 第10章 暴力兔兔   第二期节目录制结束后,祁九是连夜逃回家里的。   他总觉得自己和晏时清的关系越来越微妙,每一次接触都是在温柔乡又踏进一步,只想趁理智还在躲得飞快。   他一觉睡到次日下午,醒来时头疼欲裂。   祁九太阳穴像是要爆炸,连喝了四杯水依然口干舌燥,心中涌上莫名焦躁感。   甚至连电话铃响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像是要爆炸一般。   祁九在客厅角落蹲下,用杯壁贴上额心,企图以低温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了?”   “你终于接电话了!” 杨筱的语速很快,“你那边没事吧?是不是一个人在家?”   到祁九肯定的答复后,他又急切地补充:“我这边忙不过来,你赶紧看我消息,热搜的事先别管!”   杨筱说完便急急忙忙地掐断,祁九不明所以,但手腕在不自觉地打颤。   他打开通话记录,竟然有九十五个未接来电。   其中八条来自林北生,十五条来自杨筱。   还有剩下七十二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微信消息更是爆炸,杨筱铺天盖地的消息在前,一个人就占了 99+。   - 你在哪里!   - 晏影帝疯了!他怎么到处打听你住哪!   - 他在微博发的是些什么啊!他不会是变态吧!   - 他怎么开始联系我了!   - 他听起来好凶!你们平时都是这么交流的吗!   - 除了我的电话都别接!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最诡异的是,连仅聊过一次天的小 y,都给他打了好几个语音电话。   祁九呼吸一滞,又点开微博。   晏时清一连发了好几条微博,发布时间都在两小时前。   每一条只有两个字,但一直重复着塞满了整个屏幕。   - 祁九。   - 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祁九。   祁九觉得毛骨悚然,手指僵硬得动弹不得。   微信的对话框弹出,杨筱发来消息:   - 距小道消息他好像十分钟前到我们城市了。   - 千万千万不许给他开门。   与此同时,那个陌生号码打来了第七十三通电话。   祁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电话即将被挂断的前一刻,他才颤颤巍巍地接通。   电话那头的晏时清呼吸声很重,也很不均匀。   但是他的语调却出人意料地平静,甚至冷淡到了诡异的程度:“你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祁九不敢吭声,警惕地抬头看自家房门。   晏时清又问了第二遍,带了丁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不给我开吗?”   祁九屏气凝神,垫起脚尖挪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往猫眼处望——   门外走廊空无一人。   但是下一刻,一只红色的眼睛与他的视线对上了。   他吓得连连后退,而这时,自己那扇本就不如何坚固的铝合金门发出爆炸般的声响。   哐!哐!   渗人的声音从玄关响起,与听筒中形成回响。   祁九浑身都在颤抖,后背已经贴到了墙上。   这时他才后悔自己应该听从杨筱的建议,不该贪便宜住在老小区。   哐当!   门已经被晏时清暴力撞开了。   祁九条件反射地向后缩,在掀起的灰尘中,看见了一只兔子。   一只通体雪白,眼眸猩红的兔子。   阳光越过老旧的窗棂钻进房间,将他的每一根细毛照得发亮,眼睛透亮得像一块宝石。   晏时清作为人类的五官已经消失了,身上的每寸皮肤都覆盖上纤细的绒毛。   但他依然保留自己原有的装扮,穿了一身整洁的西装,连领结都打得服服帖帖的,将自己打造为一位礼貌的来宾。   祁九想也不想,扭头就跑。   他刚迈出脚,却被猛捷的晏时清抢先一步,死死按在了墙上。   兔子的动作太快了,祁九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他心如鼓擂、头皮发麻,只觉得大事不妙。   晏时清暴戾阴鸷,一靠近祁九却变得胆怯起来。   他的手...... 爪子悬在半空,半晌才谨慎地探上祁九的肩,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身体靠过去。   晏时清向他带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冗长而疏离的拥抱。   祁九被他吓坏了,推着对方的爪子想逃脱,但这个动作却使自己被箍得越来越紧。   他甚至能听到晏时清心脏激烈地跳动,真的像一只被攥住了耳朵的兔子。   祁九同他一样心率紊乱,迷茫地接受目前的一切,恍惚间感觉晏时清似乎在嗅自己的后颈。   兔子的鼻尖湿湿的,飞快地蹭了蹭他的腺体,似乎在确认面前的人就是祁九。   晏时清声音听起来很难过:“你说好了要帮我揉耳朵。”   祁九不知做何反应。   “...... 晏老师。” 他极力将晏时清往外推,“您要不... 稍微松开一点。”   兔子似乎很不满意他的挣扎,不管祁九如何反抗都不动如山。   空气里的苦茶味掺上似有似无的甜,祁九还嗅到了一丝铁锈味。   这时他才注意到晏时清的右手在源源不断地流血,爪子的软毛被染成红通通一片。   他这只手垂着不去碰祁九,血珠便顺着指尖砸落在地。   猩红一片,就像晏时清的眸子一样。   祁九又推了推他:“晏老师,您流血了。”   他看着晏时清耷拉着的耳朵,试探性地说:“...... 把血止住,我就会给你揉耳朵。”   这回兔子有了动作,恋恋不舍地松开一点距离。   祁九把房门扶起来,又去翻出医疗箱,这期间晏时清始终寸步不移地跟着他,生怕他跑掉一样。   满屋子都被他划拉出血痕,晏时清转过头看了一眼,抽了抽鼻尖。   他垂着头把右手藏在身后,似乎在反省。   祁九便牵过对方的手腕,仔细地揉搓弄脏的毛。   他的指尖难免蹭到一点血迹,留在白皙的皮肤上,甚至比晏时清皮毛上的还要刺眼。   晏时清就盯着祁九那抹红,倏地弯下. 身,伸出舌头舔了上去。   兔子舌尖的温度比人类高一点,湿润的触感在祁九指尖扩散开,让他猝不及防地收回手。   祁九不知所措,喉结上下挪动,想凶他又不敢。   最终只敢说:“乖一点。”   晏时清意外地听话。   他似乎都不明白乖的定义是什么,就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祁九摆弄。   等祁九把他的手包成鼓鼓一团再抬头时,才发现晏时清在掉眼泪。   他鼻尖和眼眶染上一圈粉色,将周围的毛发弄脏打湿。   晏时清面部没有表情,也没有呈现出难过的情绪,只是豆大的泪珠持续从眼角滑落。   祁九错愕地问:“您是疼吗?”   “你不喜欢我。” 晏时清答非所问,声音拖得比平时长,“你不想我来。”   “我用胡萝卜搭了很舒服的床。” 他说,“你也没有来。”   祁九哆哆嗦嗦地张嘴:“什么床?”   “我们家的床。” 晏时清无不委屈地盯着他。   时至今日,祁九在听见晏时清说出 “我们家” 三字时,心跳依然会漏掉半拍。   他捏着指尖,妄想编点谎话把兔子骗走:“我会去的,你要不先回去等我?”   晏时清倏地沉默了,他的眼泪还在持续不断地划出泪痕,但没有发出丁点啜泣的声音。   他宝石一样的眼睛死死盯住祁九,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性。   祁九心脏快蹦到嗓子眼,指尖捏住了沙发边缘。   他听见晏时清的牙关摩擦发出 “咔咔” 的声响。   这时他意识到对方的眼神变了,晏时清的泪水没有停止,眼底是止不住的悲伤。   祁九却生出一些不适宜的恐怖念头来,他甚至不觉得晏时清在因自己骗了他而伤心。   他认为晏时清说不定,是在为不得不把自己打晕或者吞进肚里才能带回家这件事,感到十足的伤心。   祁九的鸡皮疙瘩爬满全身,立即伸出手揉上晏时清的头,想以这种方式转移对方的情绪。   晏时清却显得不是很愉快。   他静静地观摩祁九,歪着自己诡异的兔子脸问:“你为什么怕我?”   祁九神经绷紧,强行挤出一个笑:“没有的,我很高兴您能来。”   这明显也是一句谎言,祁九的汗液已经渗透衣裳,做出防备的动作。   然而这一回晏时清的反应却不一样,他用很长的时间消化完这句话后,竟然很开心地笑了。   似乎是很满意祁九的回答,他看上去很高兴,在沙发上调整出一个舒适的姿势。   然后凑近祁九垂下头:   “还要。”   -   刨开内心的恐惧和晏时清尴尬的身份来说,这其实是一只很好 rua 的兔子。   祁九麻木地想。   每一寸都软乎乎的,像在揉一团超大的棉花糖。   他的颈部凸出来一圈厚厚的白毛,像围了一条毛茸茸的围巾,能让祁九掌心手背都陷进去。   兔子被揉的舒服了会眯上眼睛,发出一点幼兽特有的鸣叫声,主动地往祁九的手上蹭。   在感受到祁九停下手之后,他又会倏地睁开眼,半威胁半委屈地暗示祁九接着动作。   祁九安抚着晏时清的情绪,一边开口打探:“晏老师您......”   “你叫我晏老师。” 晏时清打断,“你都叫别人哥哥。”   他的玻璃一样剔透的眼睛,此刻氤氲潋滟,又有要哭鼻子的意思。   祁九静默片刻,决心绕过这个话题:“您... 之前有这样吗?有变过兔子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低着头往祁九颈肩蹭,“我就是一只兔兔。”   很奇怪,晏时清在说这些时始终保持着平日冷若冰霜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卖着萌。   祁九觉得自己的脊背发凉,推着晏时清的兔头不让他再动。   “真的吗?” 祁九揪住晏时清的两只毛手,“这种...... 特殊的状态,以前没有过吗?”   超大只的兔子瘪着嘴点点头。   晏时清的意识半梦半醒,像喝多了酒即将醉倒之前的状态。   他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说些什么,但已经变得简单的大脑不允许他产生更多委婉的想法,神经中枢传过来的只有直白的信号——   想要,想抱他,想亲他,想一口一口吞下他。   这些想法产生的下一秒,他已经反手压住了祁九的手腕。   他与错愕的祁九对视良久,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我好像撒谎了。   晏时清望着震惊又害怕的祁九,心中无端生出一点沮丧。   他用自己细软的绒毛揉搓祁九的手腕,想让对方不那么紧张,一边着急地开口。   “我、我骗你了。” 他说,“你不要难过。”   祁九对着他的眼睛,突然福至心灵,把声音放轻:“你好好告诉我,我就不会难过。”   兔子耷拉着耳朵,不敢再去看祁九:“有过。”   “易感期的时候。”   他这么一说,祁九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今日会如此燥热。   在无数个耳鬓厮磨的夜晚,祁九用腺体记住晏时清的味道。身体的反应往往比记忆更坦诚,能穿越几千里的距离,牢牢将晏时清牵挂在一起。   祁九欲盖弥彰一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腺体。   他盯着晏时清头顶翘起的几簇毛发,仍然觉得很奇怪:“那您之前的易感期是怎么度过的呢?”   晏时清似乎在为这个答案感到迷茫,他表情呆呆的,语句控制不住地往外跑。   “不知道。” 他眼睛眨也不眨,祁九像一个烙印般停留在他的眼底,“只记得很难过。”   “每一天、每一天都很难过。”   他用双爪扣住祁九的手,再次将其挪到自己的耳朵上:“但今天不。”   “你答应过我了,会摸摸我。”   这大概是一只会寂寞而亡的兔子。   祁九在心里叹气,曲着手指探上晏时清耳朵的绒毛。   同时他也推翻了之前单纯的想法。   ——晏时清绝对不是温柔乡。   他最多只能算,虚美薰心泥泞肮脏,插翅难逃人鱼沼。 第11章 会哭的那种   祁九很愁。   他手已经酸掉了,但晏时清一直不肯放。   地上的手机嗡嗡响个不停,晏时清像没听见一样。   直到听到走廊传来急速的脚步声时,晏时清才有了动作。   兔子警觉地抬起头,耳朵高高立起。   “祁九!你还好吗!” 杨筱的嗓门扯得很大,“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你的门怎么了!” 他发出一声尖叫,远远地瞧见祁九家里的情况,“这地上是什么?!”   晏时清已经做好了攻击姿势,原本柔顺的毛倒着拱起,喉间发出恐怖的声音。   他狠狠地盯着玄关,似乎在有人进来的下一秒就要冲刺而去。   祁九眼疾手快,在晏时清冲出的前一秒拽住他的手腕,硬将对方拖到自己身上。   咚一身闷响,祁九锁骨被砸得生疼。   他龇牙咧嘴地抚摸晏时清的后颈,唱起以前哄小猫咪的童谣:   “......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这居然真的有用。   晏时清的身体仍然绷得很紧,尾巴摇得很快,但安安静静地趴在祁九身上不吭声。   杨筱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   他死死捏着手机:“如果你想让我报警就眨眨眼。”   “......” 祁九一边捏着晏兔子后颈的软肉,一边晃脑袋,“你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你俩到底是什么情况?” 杨筱眉心拧得死紧,坐到祁九对面,“他为什么又出现在你这儿?”   没人能解答这些问题,杨筱拧着眉头,索性先把公事处理了。   他对着晏时清絮絮叨叨:“晏老师,我已经联系你的经纪人了,现在他们正在撤热搜......”   杨筱一上来说的是这种内容,倒是让祁九很迷茫。   “等等。” 他打断道,“你现在还在关心热搜的内容?”   “那不然呢。” 杨筱忧心忡忡地望了他一眼,“如果你想先和我解释一下你们的关系也可以。”   “...... 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祁九指了指晏时清的毛头。   杨筱觉得匪夷所思,看向黏在祁九身上的晏时清。   晏影帝除却发丝有些许凌乱外,一如既往地清冷矜贵,和他所有在荧幕上的样子一样。   在注意到杨筱的视线后,他猛地抬起眼,带着凶狠的敌意,一边将祁九又缠紧了一些。   杨筱心说我又不会和你抢。   他还带着颈环,但还是觉得 Alpha 威慑性极强的信息素有点难顶,只好挪着凳子再坐远一点,朝祁九偏偏头:“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候祁九才反应过来。   应该和晏时清的耳朵一样,这幅兔子人的形态也只有自己能瞧见。   “...... 不管你信不信。” 祁九艰难地开口,“但在我眼里他是只兔子。”   “会哭的那种。”   -   祁九很费力地与杨筱解释了起因,杨筱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两人交流的时间太长,被忽视的晏兔子不高兴了,一直用鼻尖蹭祁九,把他的颈肩都磨得湿漉漉的。   祁九将他的坐姿掰正,半命令地说:“坐好。”   晏时清便一动不动了,直勾勾地盯住祁九。   这一幕在杨筱看来别有一番风味,他咽下唾沫,问:“那你们...... 你们这是复合了?”   “没有。” 祁九无奈摇头,“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刚问了也不说。”   “可是现在网上都闹翻了,全网都在扒你俩关系。” 杨筱急得直擦汗,“你直播说漏嘴前男友那事儿也被扒出来了,感觉你俩关系已经坐实了。”   晏时清粉丝群体大,里面也有不少男女友粉,现在舆论一边倒,基本上都在骂祁九暴殄天物。   杨筱没把这些说出来,只咬牙道:“我也不知道他工作室会怎么处理,但是我觉得大概率会把锅都甩在你身上,要保住晏时清这棵招财树。”   “我们请不了很好的公关,只能先他们一步,会用你的号发一些申明内容控制局面。”   祁九点头:“我都听公司的。”   杨筱欲言又止,晃了眼一旁的晏时清转移话题:“你家门怎么办...... 你要把他留在这儿吗?”   祁九捏着指尖,静默片刻才答:“我在想怎么把他送回去。”   晏时清太久没得到关注,本就委委屈屈地缩在一团,一听到祁九这句话眼泪又掉了下来。   杨筱从没见过晏影帝在镜头外面哭,见这场面又新奇又诡异。   他眼里的晏时清还是英气冷漠的模样,只是脸抿得紧紧的,眼里像含了一汪泉,咕噜咕噜冒出的泪水将衣襟润湿一片。   杨筱看得心里发毛,讪讪道:“我觉得你应该送不回去。”   他这一趟就是来确认下祁九的安全,公司还留了一大摊子事待处理,见状便很有眼力见地离开客厅。   “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联系。” 他临走前补充,“...... 我去给你找个修门的。”   祁九眼巴巴地看着他:“再找个质量好点的门。”   他目送着杨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再转过头给晏时清擦眼泪:“你的易感期有多久?”   晏时清朝他比出个三。   兔子指头圆圆的,指甲意外地锋利。   晏时清保持着手势不变,迅速地把指甲收了回去。   这个天数倒是和以往一样,祁九点点头,好言好语地劝:“你不想回家吗?”   他企图与晏时清讲道理:“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不能这么胡乱闯进别人家里来的。”   “不是别人。” 晏时清难过极了,密而长的白色睫毛上下颤动,声如蚊呐,“是老婆。”   祁九被这声唤得全身激灵,手里的纸巾糊在晏时清脸上,义正言辞地拒绝:“你不能这么叫我。”   兔子受伤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颤颤巍巍地叫:“...... 宝贝。”   祁九心肝一颤,立即摇头:“也不行。”   这时候兔子没了办法,他歪着脑袋,眼尾下垂,看上去可怜得要命。   他肩膀夸张地抽动着,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哥哥。”   祁九总觉得自己如果再凶他,晏兔子指不定会当场哭断气。   晏时清等了好一会,见祁九没有反对,胆子便大了起来。   他双爪撑着沙发挪到祁九面前,故意低着头自下而上看他,无不诱惑地叫:“哥哥。”   “和我回家好不好。”   祁九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虎口,以使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不好的。”   他看着沮丧到尾巴都耷拉下去的晏时清,又生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心软:   “...... 能让你在我这里住三天已经是最后的底线。”   晏时清觉得不好,没能让自己计划得逞。   他主动离开祁九,抽着鼻尖在屋内转了两圈,把能看到的大型物件都推翻掉,将屋里搞得一片狼藉。   ——这里不好,一件自己的东西都没有。   但是他又想,自己的家里没有祁九。   于是他转过身子,认真地问祁九:“哥哥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   祁九家里没有麻袋,于是找了个粉色的书包,让晏时清背在身上。   晏兔子说得那么恐怖,实际上只想出去买点东西,让祁九的家里也能有自己存在的痕迹。   他买得极为夸张,所有的衣服只要是觉得祁九穿上好看的都要买,再加大两个码子给自己买一模一样的。   祁九死命拉住他,最终只买了一件带兜帽的卫衣,欲盖弥彰地把那对只能自己看见的兔耳朵遮住了。   但这也使他被迫与晏时清穿上情侣装,两人各戴了一副圆墨镜,在商场里奇怪且打眼。   祁九想快速买完速战速决,晏时清却不慌不忙,注意到祁九分心还故意凑到他耳边问:“哥哥在想什么?”   祁九面无表情,心里念叨:   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怎么才能在大润发苦练杀鱼十年,好让我的心和刀子一样冰冷。   他一边走神一边推着购物车,却发现晏时清突然不动了,定定地立在玩具区。   祁九过去一看,入目皆是黄澄澄的胡萝卜玩偶。   晏时清显得格外亢奋,耳朵兴奋得在打抖,看向祁九的眼神在发光:“萝卜。”   “买回去,给哥哥搭床。”   祁九哭笑不得,到相邻的货架取下一个与晏时清相似的兔子:“这个不可爱?”   晏时清的表情瞬间变了,他眼睛眯起,臭着脸夺过那只兔子放得老远。   在他转过身的时候,祁九听到他在小声嘀咕:   “哥哥只能要我这只兔兔。”   等两个人提了四个袋子的萝卜玩偶回家,门已经被师傅修好了,正等着两人回来。   师傅是个很老的技术工,也没认出他俩是谁,只当他们是一对恋人,于是一人给了一把钥匙。   祁九没来得及解释,兴奋的晏兔子夺了钥匙跑得飞快。   他进了屋,把萝卜呼啦啦都堆在祁九的床上,又很自觉地把之前搞脏的一切打扫干净。   他显然很不擅长做这些,地面搞得全是水渍,物件也都错了位。   但他做完后眼里亮晶晶的,抖了抖身上沾的水珠,无不期待地盯着祁九,等待一个奖励。   祁九装石头,视而不见地绕开。   于是晏时清主动上前,从背后环住祁九的颈项,在他的后脑上留下一个响亮的吻。   祁九脑里轰隆一声。   他脸红到耳朵根,转过头气急败坏地想凶他。   兔子眨眨眼睛歪着头,无辜地盯着他,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他甚至还能兴高采烈地,拉上祁九一起滚进胡萝卜堆里。   他紧紧搂住祁九,却不敢做多余的动作,期冀而胆怯地问:“我明天还会见到你吗?”   祁九不说话,看着兔子在漫无边际的沉默中闭上眼睛。   在确认晏时清睡着后,祁九轻手轻脚回到沙发,总算是长舒一口气。   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漫长的一天总算要结束了。   只不过与晏时清保持了十米的距离,祁九却极大程度地放松下来。   他本想再仔细回想今天发生种种,没想倦意终于在神经松弛后滚滚而来。   有关晏时清的所有像走马灯般袭来,裹进祁九的重重心事,让他做了一个遥远而漫长的梦—— 第12章 相遇的第十三天   八年前的燕城春季来得迟,前两日才萌出丁点暖阳,又被浩浩荡荡的倒春寒打乱。   祁九已经两个周观察后桌的转校生了。   转校生长得好看,整个人瘦高瘦高的,眉眼都生得精致,就是不如何爱搭理人。   他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孤零零地坐在窗边,像把自己和周围隔出一片小天地。   自习课之前发来试卷,祁九往后传时故意转了大半身体,又看了眼对方的名字。   晏时清。   祁九觉得这个名字生得好,舌尖卷起再放平,念起来像唱在一首歌。   “你名字好好听喔。” 祁九企图与对方产生话题,“有人告诉过你吗?”   晏时清与往常的无数次一样,视线仅停留在桌面,无论祁九说什么都不回应。   祁九等了一会儿才扭过头,用肘关节抵了抵同桌周青先:“我觉得晏时清好难交流。”   “谁?” 周青先低着头玩手机,闻言迷惑地抬眼,“那个拽王后桌?”   他留了个骚气的狼尾,绕着发梢漫不经心地向后看去:“你还想着和人家搞好关系?”   “对呀。” 祁九理所应当地点点头,“陈老师专门和我说了,让我和他好好相处的,要带他融入班级。”   “别了吧小班长。” 周青先说话慢腾腾的,“别什么场面话都听进心里去。”   祁九不置可否,瘪着嘴画参考线。   咚咚。   视野里跳出一枚黄色的橡皮,是后桌掉的。   祁九心中一动,任何与对方接触的机会都不肯放过,立即弯下腰。   晏时清先他一步,已经提前朝橡皮伸出手。   他的校服洗得发白,带了很清淡的皂角香,瘦弱的手腕从袖口露出,露出了一大片紫青的痕迹。   祁九如临大敌,手悬在空中半天没有动作。   直到听见后桌窸窸窣窣的铅笔声再响起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急急忙忙转过头。   他又急,又不敢大声说话,于是转着自己的手腕与晏时清示意:“你、这...... 你手上——”   晏时清一声不吭,仅瞟了祁九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那眼里平平淡淡的,像一片安静的湖。   祁九猛地转回座位,朝周青先耳语:“我觉得转校生有点不对劲。”   “他身上好多伤。” 他咽下唾沫,“不会是在被家暴吧?”   “那你怎么办?上报未成年人保护协会?” 周青先不愿趟浑水,随便找出点话应付,“我记得他是不是还没有分化,年龄好像有点小。”   “我不知道。” 祁九直犯难,“我要不再接触试试看吧,如果我误会了给人家造成麻烦也不大好。”   但晏时清并没有给他接触的机会,响铃后立即离开教室。   祁九赶紧把试卷塞进书包,急急忙忙地跟上他。   晏时清走得很快,视线只看向地面,走路紧挨建筑物那侧,总感觉一眨眼就要消失在人群里面。   祁九跟得很吃力,在某个路口. 交界处发现晏时清不见了。   两个打扮花里胡哨的青年架住了晏时清,嘻嘻哈哈往巷子深处走。   他不敢轻举妄动,赶紧给周青先打了个电话再发送定位,自己鬼鬼祟祟地跟上前。   晏时清被拖得踉踉跄跄,他的指甲狠狠地掐进青年的肩膀,做着微不足道的抵抗。   青年被抓得疼了,索性将他甩到墙上。   晏时清昨天被打的地方受到二次创伤,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靠,这丫真的不长记性。” 红发青年捂着自己肩膀,“收拾了一个周了还这么不老实。”   “接着教训呗,孙哥就给我们安排了这一个任务。” 鸡冠头流里流气地开口,抬腿将晏时清抵在墙上,“今天想说了吗,你舅舅在哪?”   晏时清动作迅速,屈膝在对方裆上狠狠撞了一下。   “啊!!” 鸡冠疼得四处乱窜,缩到一旁骂爹喊娘。   红毛脸色一沉,见不得自己兄弟吃亏,气急败坏地朝着晏时清动手。   他的拳头自左前方而来,一般没打中之后会多补一脚攻击对手下盘。   ——这是晏时清与两人交战一周后得出的结论。   他算好时机,闪过红毛的拳头,再抬腿扫过对方膝窝,将其撂翻后用力踩在红毛背上。   这一串动作被他做得极快,甚至多出几分利落的优雅,一时间巷子里只听得见红毛的惨叫。   他刚站定,便感受到身侧传来一阵利风,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是一副天旋地转——   哗啦!   晏时清被恼羞成怒的鸡冠直接踢倒在地。   墙角的玻璃瓶子被推翻,掀起大波灰尘,噼里啪啦砸出混响。   晏时清本就营养不良,大脑被撞得出现短暂眩晕。   他掌心抵住额角,再放下时才注意到满手都是鲜血。   他却没太大反应,捡起地面的碎玻璃对向鸡冠,视线冰凉冷漠,无情得不像在看一个活物。   “这小 b 崽子。” 鸡冠眼中布满血丝,“真的欠收拾!”   他说着从兜里翻出一把匕首,猛地朝晏时清冲去。   在刀刃即将触到晏时清时,巷口传来一声尖叫:“陈老师!就是这儿!!”   鸡冠一个恍神,条件反射地回头,却感到手里一松,匕首已经被晏时清夺了去。   刀锋在空气中转出一个花,晏时清抢到刀之后丝毫不犹豫,狠狠甩手朝鸡冠胸口划去。   他劲用得巧妙,伤口卡在十公分宽三公分深的以内,以保证自己不会被划进故意伤人的范畴。   直到鲜血流出来,晏时清才微不可查地翘起嘴角,眼睛亮得吓人。   他同时迅速翻过鸡冠的手腕箍紧,刀刃对准了鸡冠颈侧动脉。   “我靠!!” 鸡冠面红耳赤,青筋暴起,另一只手想掐住晏时清以反抗。   晏时清威胁性地推着匕首逼进,在他的颈侧留下一条血痕。   红毛左顾右盼,站在原地半分钟没见到有人来,于是骂骂咧咧冲向祁九:“你他妈的!”   他哐啷一声踢掉祁九面前的废纸箱:“搁这演是吧?!”   祁九全身都在颤抖,死死捏着手机,紧咬着唇一句话也不敢说。   红毛揪着祁九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在动手前听到凌乱的脚步声自远而来。   “陈老师,就是这儿。” 周青先带着一个猛男跑进巷子,“有人欺负我们学生。”   “哪些个不长眼睛的!” 猛男发出一声咆哮,“我已经找了学校保安了!”   几个人在巷子里面面相觑,反倒是鸡冠恶人先告状。   “你怎么看见的是我们欺负?” 他狞笑道,“我这不是被他用刀抵着吗?”   祁九鼓着眼睛,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机:“我...... 我录像了,是你们先动手的。”   猛男义愤填膺地叉腰:“你们干这种事都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遇到的情况都不下十次,我警告你们,不许对我的学生出手!”   “我还报警了。” 周青先双手插着兜,仰着下巴补充。   这些说辞都是周青先临时编的,但是见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信服力应该不差。   猛男体型比两个混子大了两倍,看上去唬人得很。   随着门口的围观群众也越来越多,鸡冠和红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决定息事宁人。   鸡冠感受到晏时清的手有松动,于是挣扎着解脱出来,骂骂咧咧地捂着伤口走开。   临走前他回头瞪着晏时清,恶狠狠地威胁:“别让我单独逮到你。”   晏时清一点反应都没有,将匕首扔在地上,自己慢条斯理地抖落衣服上的灰尘。   等着两人走远,猛男才突然跨下肩膀,怪老实地揉着头:“我戏演得不错吧?”   “有点做作。” 周青先点评道,走上前挽住他,再偏着头看向祁九,“我接着约会了,你......”   他扫了眼漠不关心的晏时清,一字一顿道:“你少管别人闲事。”   祁九的表情呆滞,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周青先疏散围观群众离开,将空间都留给祁九和晏时清两人。   祁九两腿没了力气,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跌坐在地的都不知道。   他的视野里只看得见晏时清的脚踝,只觉得一切都发生得不可思议。   对方稳步向自己靠近,祁九屏住呼吸,期待能得到一个解释。   但是晏时清仅仅是绕过他,步伐没有一丝一毫被打乱。   似乎祁九在他看来,就是和墙角的玻璃瓶一般,无用而累赘的东西。   祁九微张着嘴,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晏时清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祁九热爱亲切待人,能和学校几乎所有人都好好相处,认为只要自己认真做好事,别人就会回以笑容。   这项规则在晏时清处被打破,从没见过社会险恶的祁九傻了眼,心里又气又难过。   他觉得晏时清太讨厌了,为什么自己帮了他,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得到,还被别人无视得彻彻底底。   眼见着晏时清也要消失在巷口,祁九立即起身去追,心里却越想越委屈,眼泪不知觉便涨满了眼眶。   他胡乱地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地跟在晏时清身后,一边还想要极力与他交流:   “你、你为——呜、你到底怎么了嘛。”   “你、呜啊...... 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祁九脸圆圆的,有鼓鼓的两团婴儿肥,生得十分讨人喜。   此刻他泪水挂满腮帮,忍不住哽咽,吐字含含糊糊的,显得可怜得紧。   但铁石心肠晏时清只觉得心烦,索性越走越快,直直往住的方向走。   他没想到,这鼻涕虫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也甩不掉,竟然一路跟着他到了自家门口。   等祁九一抹眼泪再抬头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认识的地方了。   这片区域靠于城市灰色地带,草草盖了几栋非法修建的厂房,周围又脏又乱,空气中混着垃圾处理厂的味道,邻居的吵骂声起此彼伏。   晏时清正在朝二楼爬,踩在生了锈了铁梯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祁九。   他的视线不带任何感情,伴随着料峭春日的穿堂风,激得祁九骨骼都在打颤。   也不知是出于窘迫难过还是别的原因,祁九先一步移开视线。   然后是匀速响起的脚步声,一层一层远去,最后是砰得一声。   晏时清将自己关进了房门。   两人相遇的第十三天,祁九还是一如既往,与晏时清什么话都没有说上。 第13章 怪人   祁燕还在外出差,祁九回去时家里空无一人。   他一个人独处时喜欢东想西想,直到爬上床了心里还在默默念叨:   明天一定要找晏时清把事情问清楚。   次日他一大早就赶到学校学校,盯着门口望眼欲穿。   晏时清是踩着上课铃来的,左上额角凝了一块明显的血痂,走进教室时眼皮都没抬。   祁九眼巴巴地盯着他坐下,听见一旁的周青先轻嗤一声:   “说了让你别多管闲事,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你。”   晏时清装没听见这句阴阳怪气,视线只停留在自己桌案,却见边缘处出现一双精致的手。   下一刻祁九的脸出现在桌沿,他趴在自己的手上,皱着眉看晏时清。   这大概是个小少爷,指甲修剪得服服帖帖,小脸又白又嫩,一看就是胶原蛋白过剩的类型。   小少爷一张嘴,脸上的婴儿肥都在跟着蹦:“我会把昨天的事告诉老师的。”   晏时清深吸一口气,心道为什么每次对方说的内容都不像他面上那么乖巧。   他垮着脸威胁性地看了眼祁九,刚想拒绝,便听自己肚子传来一声叫。   咕噜。   声音之响,连周青先听了都忍不住趴着乐。   晏时清好不容易立起的凶狠模样瞬间垮掉,他最终只扫了祁九一眼,便闷着头不再出声了。   祁九手指还撑在桌沿上,不知所措地敲着桌面。   待他从左手小指依次敲到右手小指后,祁九勾着腰从食盒里摸出一枚鸡蛋,滚到晏时清桌上:“你要吃吗?”   鸡蛋挨上晏时清的课本才停下,晏时清没说话,将蛋抵在桌角。   这枚鸡蛋便在那个地方待了一个上午。   等到午休时祁九再回头,晏时清又已经不见了。   他歪着头看着被遗弃的蛋,瘪着嘴又拿起来塞进自己口袋。   祁九之前被拜托去印学习资料,趁着午休的时间往印刷室走。   他帮打杂的次数太多,值班老师都眼熟了,见他来便自然地聊起闲话:   “小九,你们班是不是才转来一个学生啊?”   祁九立即点头:“是的,叫晏时清。”   “嗨呀,你班主任回回上我这儿就抱怨。” 值班老师唏嘘道,“说那个学生不好管嘛,问题大得很。”   祁九想了想平日里晏时清寡言少语的模样:“我觉得他...... 还好呀,也没有做什么违反校规的事。”   除去打架斗殴这一项的话。   “那你是不知道。” 值班老师抬起头嗔了祁九一眼,“我经常看他去网吧,还经常和西街那几个混子处一块儿。”   “而且他转学都转了几趟了,每一次都差不多只待几个月又转走,你们这高三都最后一学期了,不知道还能转到哪儿去。”   祁九问:“他是因为家里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 值班老师摇摇头,“但是你看他那瘦叽叽的样子,感觉家里多半有点困难。老陈去问了他几次他也不说,家里人也联系不上,管也管不住,头疼得紧。”   祁九长长地 “哦” 了一声,将资料垒成一摞,心里堵堵的。   他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值班老师的脸色,终是没忍住发问:“您在哪个网吧看见他的呀?”   -   二十分钟后,祁九出现在西街。   这一片往后都是二层小平房,挂上某某网咖的招牌,大都千篇一律。   值班老师没给出具体位置,他便往深处走碰运气。   正值午休时分,西街静悄悄的,以至于当周围突然迸出叫骂声时候,祁九被吓得全身一抖。   下一刻,一个 Beta 跌跌撞撞地撞上他。   Beta 打扮得邋里邋遢,踩了祁九一脚也不道歉,还能叉着腰对着某网吧里的人骂。   祁九被撞得踉跄两步,迷茫地抬起头,瞧见黑漆漆的门内走出一个扛着木棍的晏时清。   他袖口挽到肘关节,露出白皙的小臂,校服随意地敞开,整个人的学生气并不是很浓烈。   也不知是刚从昏暗的房间走出被晃了眼,还是看到了面前的祁九不高兴,晏时清的眼角飞快地抽搐了一下。   Beta 没注意到他表情变化,扯着嘴角朝他威胁:“就你们这小破网吧有几个本钱拽?爷明天去给你举报了你连上哪儿哭都不知道!”   晏时清睨了他一眼,手腕一翻,带起一道凛冽的风声,木棍敲在墙上应声两段。   祁九瞠目结舌,不知道他看起来瘦弱的身体是怎么有这么强的力道的。   那位软蛋 Beta 是被吓到了,缩着脖子半天说不来话,最终面色铁青地走了。   留下祁九与晏时清面面相觑,思考自己要不要也和这位 Beta 一起灰溜溜逃走。   “对啊,人家给我举报了怎么办。” 门内传出个埋汰的声音,“破网吧本来就挣不了钱,你再这样把我顾客撵走我怎么做生意。”   他停顿两秒,话锋又一转:“算了,这种脑瘫顾客不要也罢。”   网吧里走出个吊儿郎当的青年 Alpha,捧了个豁口的瓷碗,看见门口欲言又止的祁九直挑眉。   他意外地转向晏时清:“怎么?这是你朋友?”   晏时清把半截木棍扔到墙角,语气恹恹的:“不是。”   祁九睁着水润润的一双眼睛,很礼貌地打招呼:“叔叔你好,我是晏时清的同学。”   “哦——” 青年拉长声音,应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索性抛出那句永不过时的问候,“吃饭了吗?”   Alpha 是网吧的老板,名为柳河,正处于黄金年龄 28 岁,却硬要把自己收拾成爱穿老头衫沙滩裤上街的小老头样。   “那你是不知道,你同学脾气有多暴躁。” 柳河看着祁九这类型的乖小孩讨喜,喋喋不休地和他唠嗑。   “来我这儿打工,三天两头和顾客闹事儿,一半的生意都是他给搞没的。”   祁九听了这番话老实道:“...... 可是招童工是违法的。”   “这怎么算童工呢?” 柳河咂舌,“他来这帮我看店子,我留他来吃顿饭。”   他用漏勺敲了敲锅沿:“合情合理嘛。”   祁九眨眨眼,看了下闷头吃面条的晏时清,没再多说话。   也得亏有这位话痨老板,才没让气氛多尴尬,絮絮叨叨地向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大致是刚才那 Beta 借着上网的幌子,非得厚颜无耻地开黄腔要对面姑娘的联系方式,晏时清嫌这些污言秽语影响到自己食欲了,撂了碗提上棍子便把人赶出门。   柳河边讲边捞起面条,铺上整整一勺的肉末,再烫两片青菜,给祁九做了一碗丰盛的炸酱面。   “快吃,吃完带上你这位小同学回去上课去。”   小破网吧光线暗,头上仅有个半残废风扇苟延残喘地转,瓷碗碰上油腻腻的桌面咔哒一声,面条热气慢悠悠地往上探。   晏时清坐在正对面,祁九望着他的发旋,指尖探上兜里那枚没送出去的鸡蛋。   祁九脑袋灵光得紧,先是仔仔细细地剥去蛋壳,用筷子戳着递给柳河:“谢谢您留我下来吃饭。”   柳河再穷酸,也没有到要和小孩儿抢饭吃的地步,闻言摆摆手不要。   于是祁九便顺理成章地转向晏时清。   他长长地伸出手,将这枚鸡蛋抵着对方碗沿轻轻一推,鸡蛋咕噜噜滚进晏时清碗里。   他语气乖得要命:“谢谢你让柳叔叔留我下来吃饭。”   蛋是溏心的,黄澄澄的蛋黄顺着戳出的小洞流出,慢腾腾地裹上面条。   晏时清一时语塞,抬头看笑得灿烂无比的祁九,总算是没有拒绝。   虽然环境条件堪忧,但柳河做饭的味道确实不错。   祁九吃完直犯食困,揉着眼睛和柳河说再见。   柳河也一点面子都不给,懒懒散散地靠在门口送客:“明天别来了啊。”   距离上课还有一小段时间,这一回晏时清意外地没有丢下祁九,放慢了速度走在前。   午后总算从厚重云层边缘钻出丁点太阳,把小平房拉出斜长的阴影。   “今天和昨天的事。” 晏时清就在迈进太阳的前一刻停下,“都不可以告诉老师。”   “为什么?” 祁九觉都清醒了,对两人产生的第一次对话又新奇又欣慰。   “我要视情况而定的,你得把你的缘由告诉我。”   晏时清懒得多费口舌,反问一句 “与你有什么关系” 扭头就走。   祁九心情极好,还能跟在他身后摇头晃脑:“我见义勇为呀,见到路边小花倒了都要扶,是五四青年学习的榜样,你怎么不夸我还瞧不起我呢。”   晏时清越听越烦躁,语气控制不住地生硬:“你这不是见义勇为。”   “你这是在帮助他人获得自己的成就感。”   祁九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嘴角僵住片刻:“你想法怎么都又怪又极端。”   他走在后咕咕囊囊:“你这人性格真不怎么样。”   话音刚落,祁九蓦地生出很好的说辞,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再说就算我是为了获得成就感也没关系呀,利人又悦己,我何乐不为。”   晏时清猛地止住了脚步。   他的半个身躯已经跨进阳光里,四月暖春的太阳带了一点薄弱的温度,将他的发丝勾出一层不明显的金边。   他的眸心被阳光照得透亮,竟意外带上一点人情味:“你也一样。”   他唇合了又张,表情又拽又犟,对着祁九下定义:“怪人。” 第14章 大慈善家   怪人祁九这一日回到家,刚打开门便闻到满屋饭菜香。   出差一周的祁女士工作装都还没换,先是裹上围裙做一顿大餐,当成自己作为母亲失职的补偿。   祁九踩着拖鞋蹬蹬跑去厨房,还在路上便开始喊:“妈——”   祁燕脸上在笑,见祁九却先是批评:“别在家里乱跑。”   祁九全然不放在心上,在祁燕周围直转悠:“出差累不累呀?”   自从十年前与丈夫离婚后,祁燕褪去家庭主 O 的身份,成为一名外柔内刚的职业女性,近期才坐上 omega 保护协会的副主席位置。   她也不和儿子遮遮掩掩,用力吐出一口气:“累,和那帮老古董交流实在太困难了。”   她点到为止,转为问祁九:“最近学校怎么样?”   祁九随意找了点事帮忙,汤勺在锅里绕了两圈才答:“我和那个转校生说上话了。”   “我觉得他好怪。” 他整张脸都皱到一起,说得很犹豫,“我之前撞到有人好像在勒索他,感觉他穷得饭都快吃不上了,还联系不上家里人。”   祁燕闻言放下手中动作,脸色逐渐严肃起来:“你收集好证据告诉班主任或者协会,应该会有人向他提供相应保护措施和补助才对。”   “我也是这么想的,也打算向班主任报告。” 祁九愁眉苦脸,“但是他不让。”   “不让?” 祁燕也觉得古怪,“为什么?”   “原因好像很复杂。” 祁九垂着眼睛,“但是他不告诉我,我想再接触两天问问清楚。”   祁燕低下头重新动作,菜刀落在案板上哒哒响:“...... 如果他真的遇到了困难,不管本人意愿如何,未成年保护协会都会干涉。”   “而且你应该知道,告诉我了我就不会坐视不理的。”   祁燕女士本就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加之其身份,自然对这类型事件很上心。   祁九心里当然清楚,朝着母亲点头:“我知道的,但我还是想先知道原因。”   祁燕没再多说什么,只在心中留下个印象:“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晏时清。”   她听了这个名字手一顿,盯着祁九的发旋若有所思:“怎么这么耳熟。”   祁九没放在心上:“可能是你这两周听我念叨有印象了吧。”   次日祁九再起床时,祁燕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上班了。   她忙得从早就开始打电话沟通,临走前抽空指了指桌上的两个食盒:“早餐,带去给你同学。”   祁九颇为吃惊,对着祁燕眨眨眼睛。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做不到坐视不理。” 祁燕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至少在你得出结论之前,不能让一个未成年成天饿肚子吧。”   祁九用力点头,将两盒便当整整齐齐地放在书包底部。   然而当祁九把便当盒递给晏时清时,对方的表情并不是很好看。   即使两人已经有过交流,晏时清的态度依然很偏激,无情地命令:“拿走。”   于是祁九便拿起来,从包里掏出粉色同款推到对方桌中央。   他看着晏时清一言难尽的表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以为你比较喜欢这个颜色。”   晏时清的脸彻底垮下来,语气冰冷:“你什么意思。”   “投食。” 祁九还能无畏地朝他笑,“我昨天和柳河哥聊了一下,好像你只在中午去他那儿,我担心你每天只吃一顿。”   他的担心属实合理,已经超过十八小时没有进食的晏时清眼前已经隐约有了层层黑影。   热腾腾的食物透过食盒向外传递温度,就连香气都会让他的胃中引起一阵痉挛。   但是晏时清却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倔强起来。   他带着一股少年的傲气,用一声刺骨反抗别人带来的好意,将祁九的行为看作是嗟来之食。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他故意要刻薄地说,“施舍?”   祁九并没有被他刺激到,反而能眯着眼睛笑起来,眼睑小痣藏在重重睫毛之中。   “成就感呀。” 他笑容明媚,声音轻快,“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吗,我做的什么好事都是为了满足自己。”   “我好歹为你守住了秘密,也忍住不去告诉老师,起码得让我享受一下帮助别人的快乐吧。”   他说得有理有据,甚至让晏时清没办法反驳。   祁九笑得狡黠,盯着晏时清铁青着脸,抿唇打开铁盖。   食盒铺得满满当当,甚至还考虑了营养平衡,作为一顿早餐而言过于夸张了些。   正中的饭团上用海苔拼了一个笑脸,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像面前的祁九一样。   晏时清这么想着,捏着饭团愤愤咬了一口。   当时的他并不清楚,这是自己在昏暗自私的环境中磕绊十七年后,朦胧收到的第一份不求回报的善意。   晏时清像一个长期闷在罐子里的人,自暴自弃的时候有祁九悄悄在罐子上凿出了孔,透出星星点点的光。   有了这一份早餐为基础,祁九变得格外大胆,中午甚至敢跟着晏时清往小黑网吧跑。   哪怕是晏时清在前逃了命一样走,到店了还把门合得严严实实。   祁九还是能凭借其不常有的厚脸皮,敲敲门等柳老板收留。   柳河一见他眼睛都鼓圆了:“你怎么又来了?”   祁九恭恭敬敬地递上自己的饭卡:“您做饭比较好吃。”   “没有你的份。” 柳河挥着锅铲,“自己随便找地儿吃去。”   祁九充耳不闻,歪着脑袋眼巴巴地往店里瞧:“今天吃什么呀?”   柳河板着脸与他对视良久,最终在其可怜兮兮的视线中无奈叹气:“...... 土豆焖饭。”   “我不是慈善家,明天真的不许来了。”   祁九欢天喜地地进屋,还能自觉帮柳河打下手。   他自知这种蹭白食的行为不好,于是按着墙上的价目表,转了两小时的网费过去。   柳河听到收款到账的声音抬头:“你干嘛?”   “就当我是来您这儿上网的。” 祁九乖巧答,“但不用开电脑。”   柳河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给我转这钱还不如去帮我把卫生打扫了呢。”   祁九闻言听话地去拿扫帚,在角落里瞧见一位女顾客一直缠着晏时清。   她估计是个 omega,身上的信息素放得又浓又烈,衣领开得很低,手一直顺着晏时清的小臂往上摸:   “哥哥,你给我留个微信嘛,你昨天帮了人家,人家还没报答你呢。”   晏时清岿然不动,冷漠得像个石头。   他半曲着身,鼠标挪得飞快,把电脑修好后一推:“下次建议直接重启。”   他说完便扒开美人的爪子利落离开,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   祁九看得直乐,下一秒看见美人朝自己投来视线。   “弟弟。” 她红唇轻张,风情万种地撩着头发,“你们是同学对吧,我昨天听到你们聊天了。”   “你把他微信给我,我下来请你吃饭。”   祁九比晏时清还大好几个月呢,被一声弟弟喊得不知所措,心说这辈分真乱。   他飞快地摇着脑袋跑开,凑到柳河身边耳语:“那是晏时清的新桃花吗?真好看呀。”   “哪是新桃花啊。” 柳河朝屋后一瞟,也扯着嘴跟着打趣,“晏时清打工第二天她就来了,啥也不做就光看晏时清,这破网吧 KPI 她一个人奉献一大半。”   他说着又气又乐:“我甚至都在怀疑昨天那 Beta 是不是她请的演员。”   祁九八卦极了,直往那边看:“晏时清真厉害,能被这么成熟的姐姐看上。”   “你管她叫姐姐啊。” 柳河哈哈大笑,“人家才 16 岁,只是打扮得成熟了点。”   祁九惊呼一声,还想接着唠嗑,瞧见晏时清朝这边走来便噤了声。   他还想打个岔与对方聊几句,没想晏时清端了碗就走,自始至终不给好脸色看。   晏时清大概对祁九出现在这意见很大,吃饭时坐得很远,几口刨了饭又匆匆回归自己网管的身份。   柳河揉着肚子,毫不内疚地指使两位童工干事:“去把碗洗了。”   祁九点点头,端着脏碗往网吧深处走。   柳河在网吧背后挂了个帘子,草草把空间分割成两个区域。   一边做生意,另一边搭个架子床,再塞些锅碗瓢盆,就是个草率的住宅。   祁九走过去,第一眼瞧见墙上挂着的木吉他。   他搓着碗,分心问:“您还会弹吉他呀?   “那是,年轻的时候什么赚钱的事情没搞过。” 柳河撑着门框晒太阳,声音拖得长长的,“现在早忘完了。”   祁九便探出个头,无不期待地问他:“那我可以玩一下吗?”   看到柳河随意地挥手后,祁九小心翼翼地取下吉他。   他在屋内找了一个木板凳搬到屋外,半截身体在阳光外,舒服得眯起眼。   柳河的吉他音准还在,祁九随意按出几个和弦一拨,弹出的便已经是半截叫人身心愉悦的歌。   柳河挑眉:“嚯,没想到你真的会啊。”   祁九毫不谦虚地点头:“我弹这个可厉害了。”   他这时候露出一点自信和骄傲来,指节上下挪动,随心哼起一段没有名字的歌谣。   阳光照得粉尘发亮,晃晃悠悠落上他的发尖。   西街的一切都慢腾腾的,房檐老猫住了脚,周围一片安安静静,仅剩祁九干净的嗓音在回响。   就算是没有歌词,祁九的声音也依然舒适且快乐,是听了连精神体都会被安抚的地步。   他弹完一段睁眼一瞧,晏时清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侧。   晏时清猝不及防与他对上眼,条件反射地挪开视线。   他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要故意扮酷单手插兜,永远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他不看祁九,好一会儿才抬起手遮住半张脸,模样意外地别扭。   他说:“再唱一个。” 第15章 晏时清   祁九如此和晏时清平平淡淡过去两天后,第一个提出不满的是周青先。   “你都多少天没和我一块儿吃饭了。” 周大少爷拉着他直翻白眼,“你干嘛一直跟着晏时清追啊?”   他堵着出口不让祁九动,眼见着晏时清不等自己又要走远了,祁九急急忙忙地开口:   “...... 你要不和我一起?”   周大少爷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纡尊降贵地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迎面一位埋头走路的学生撞在祁九身上。   对方连连后退几步,黑框眼镜被撞落在地。   祁九替他把眼镜捡起来:“抱歉。”   对方并不领情,脸拉得马一样长,夺过眼镜飞快地绕到正门走了。   周青先看着这人的背影无奈道:“他还和你闹矛盾呢?”   祁九晃晃脑袋,不吭声。   -   这一日柳河在打开门,门口又多了一位不爱好好穿校服的学生。   “你好。” 周青先风骚无比地撩了下头发,“听说你这儿二十块包三菜一汤。”   柳河绷着脸生无可恋:“你听谁说的。”   祁九从周青先后面探出头比了个耶。   周贵公子打开微信,转了两千过去,豪气地包了自己和祁九这一个月的午饭。   他晃着手机冲晏时清臭嘚瑟:“不像某些人,以为卖点体力就能混到饭吃了。”   晏时清二话不说跑到里屋去电闸关了:“你懂不懂什么叫网管。”   柳河在一片昏暗中捏着锅直抖,还没来得及说话,祁九已经把两个人赶出网吧。   “不许吵架!出去吵完了才能进来!” 他嚷嚷完,还要回头朝柳河眨眨眼,“柳河哥,你看我做得对吗。”   柳河想秉持自己老大哥庄严的形象,但一看晏时清翘着下巴的狂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   “你在拽个啥?你关我电闸干嘛!我重金聘你做网管就是干这个的?”   最后四人围在小方桌,晏时清和周青先既不想挨着,也不愿对桌一抬头就是那张讨人嫌的脸。   柳河总算忍不住发脾气了,给他俩一人头上糊了一下:“我辛辛苦苦做饭出来不是给你们摆臭脸看的,不想吃饭就赶紧滚蛋。”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不服软,瘪着嘴各自捧着饭碗头也不抬专心干饭。   祁九左看右看,主动提起个话题让气氛不太僵硬。   他拍拍周青先问:“你和那位威猛先生怎么样了?”   这指的是之前假扮老陈救晏时清的那位猛男 alpha,周青先闻言勾起唇:“挺憨的。”   他顿了下,又补充:“也挺好的。”   周青先身为一个 beta,进能帮 omega 打架,退能牵 alpha 看花,小小年纪便将沾花捻草的渣男本质学到个精髓。   他语气毫不在意,但是祁九看他表情便知道他对这个新男友很满意,倒是柳河听了直咳嗽。   “...... 你们都不搞学习的吗。”   祁九捏着筷子,老老实实地回应:“周周老爸是云昭娱乐董事,他毕业是直接去继承家产的。”   周青先还很配合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柳河听得心惊肉跳,没想自己离资本这么近。   他抽搐着嘴角,把周青先面前那盘肉端远了一点:“资本家休想再吃我血肉。”   周青先又挪回来,语气十分猖狂:“今天的午饭钱我给你双倍。”   晏时清冷冷地抬手打断他的动作,碗碟恰好落在祁九面前。   眼见着他俩又要打起来,祁九赶紧把两人推开,奶凶奶凶地警告:“真不许闹了!不然周周明天不许来了!晏晏……”   他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补充:“晏晏明天早餐没有蛋。”   -   而第二个提出不满的,是祁燕。   她在周四晚上疲惫而归,对着祁九欲言又止。   “我知道晏时清是怎么回事了。” 她缓慢地开口。   她对着自己天真的儿子,闭上眼狠心道:“我认为你不能再和他继续接触。”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小雨,滴滴答答,每一下都像砸在祁九心上。   始终对晏时清这个名字耿耿于怀的祁燕,最终还是托人去查了晏时清的档案。   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多,在看到晏时清四次被未成年保护协会机构收留的记录后,祁燕再次确认了这一念头。   最近两次的收养记录都在燕城南区,一次为三天,另一次为半年,晏时清因涉嫌暴力而被协会取消收留资格。   祁燕大致扫了眼资料,直接当面拜访了燕城南区的协会会长。   会长是个胖乎乎的小老头,信息素是软绵绵的甜香,请了祁燕坐下便忙不送跌地讲当年的事。   “当时那孩子好像就十四五岁,性格很孤僻,不怎么说话。” 会长局促地搓着手,“他那天甚至是自己来联系的协会,说自己受到了监护人家暴。”   听到家暴二字,祁燕眼皮一跳。   会长现在都还在记得晏时清当年的样子。   燕城的冬天湿冷,晏时清只套了几件卫衣,嘴唇发紫,鼻尖耳垂冻得通红。   空气中有散不去的霉味,晏时清呼吸带出一小团白雾,在氤氲中指着黑亮端正的协会招牌,指尖正对 “保护” 二字正中。   他说:“我需要帮助。”   他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吓人,会长赶紧将他带进房间,查实其身份与情况属实后将其安定下来。   但问题是,三天过后,他的监护人找上门了。   “他监护人叫王流蔺,应该是和他关系很远的亲戚。” 会长想到这里时眉头紧锁,谨慎地选择言辞来形容,“是一个...... 有点难对付的 beta。”   会长在办理入住前有查过晏时清的资料,在其 6 岁双亲去世后暂时被机构收留待过一年,后被王流蔺收养。   16岁时,王流蔺因没有经济能力抚养晏时清,主动将其送回收留所,但在半年后又带着存折上前,坚持要带走晏时清。   会长当初不理解,为什么协会放心把晏时清再次交给一个有隐患的成年人,直到他见到了王流蔺本人。   王流蔺是个个子矮小的 beta,说话时喜欢阿谀地笑,先是带了很多食物烟酒向会长赔罪。   他想待会晏时清,但被会长拒绝了。   在吃了闭门羹之后,王流蔺便在协会门口跪下,连哭带喊求着会长让他见见晏时清,一跪就是一整天。   “他从寒冬腊月清早开始来,一直跪倒晚上十二点还不肯放弃。” 会长直唏嘘。   “外面哇哇刮着大风,他在门口哭着喊着道歉,一边说自己没有对晏时清做过什么坏事,只是关心少了点,一边磕头说自己再也不会了。”   “那门口都是他磕的血,我隔着铁门都能听到他肚子叫的咕咕声。”   “你该看看那时候的晏时清。” 会长咽下唾沫,“他就坐在门口,听着他舅舅哭得嗓子都哑了,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像第一天看见晏时清一样,他的眼里波澜不惊,所有的情绪好像都冻在了这个漫长的冬季。   会长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两叔侄的表现让他自然更偏向王流蔺,加之担心对方在外跪一晚会出问题,于是把晏时清送了回去。   晏时清似乎能猜到这样的结果,走得干净利落,背着小书包头也不回。   本以为到此便告一段落,但晏时清两天后又回来了。   他依然在深冬凌晨赶来,只是这次状态很不好,眼底乌青,手腕全是淤青,胳膊还流着血。   他说,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他的舅舅就在后面追着要来打他。   声音平平淡淡,像在念台词的机器。   会长即使觉得诡异,也连忙放他进来,同时报了警。   警方在晏时清报出的地址中没有搜寻到人,判断晏时清处于无人看管的情况后,强制性将其由保护协会收留。   这一次算是风平浪静,晏时清按部就班地开始新的生活,只是始终孤身一人。   直到收留他的半年后,晏时清拎着带血的啤酒瓶走出了自己房间。   “他和我们这儿另一个看管儿童发生了冲突,在那个孩子脸上留了很长一条疤。”   会长解释道:“我们不能收留有暴力倾向的孩子,于是送他去了少管所,之后他就再没出现在我们这里。”   “我现在再想想看,仍然觉得晏时清和王流蔺都很不对劲。” 会长眼里闪过一丝不愉快,“像合伙来骗物资的一样。”   祁燕正在翻看资料,一边做记录,听到这句话时笔尖一顿,晕出黑色的一团墨迹。   会长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啐了一口茶,评价道:   “难管。”   祁燕听到此便打道回府,临走前表示自己可以联系高层往南区协会再拨点款。   会长诚惶诚恐地奉承:“真、真的?那这些孩子们总算能享福了...... 真是谢谢、谢谢副席!”   祁燕望着会长夸张的笑容,没有再说话。   她回到家中后不断疏离这庞大的信息量,将内容挑挑拣拣告诉祁九,看着自家儿子愣愣的表情叹气。   “当初我和你的父亲就是因为家暴才离婚的。” 她说,“如果这类事件真是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我肯定不能忍受。”   “但是如果晏时清真的像会长猜测的一样,在制造假象来骗取物资的话......” 她吐字清晰,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是原则问题了。”   “况且如果他真的有暴力倾向,作为一位母亲,我是绝对不允许你和他有更多的接触的。”   祁九彼时手里还端着才洗的果盘,闻言手腕一抖,苹果咕噜咕噜转到沙发深处。   他嗫嚅着嘴唇,却只觉如鲠在喉。   祁九想,晏时清或许不会是这样的人,但是他张开口,又发现自己对晏时清实在是一无所知。   他很想解释,但是对着严肃的祁燕,什么话都说不出。   “...... 您再给我一天时间吧。” 最终祁九只是耷拉着头,沮丧地开口。   他蹲下. 身,手指往狭隘肮脏的沙发底部探去:“我决定以后还要不要和他接触。”   祁燕没再说话,将资料留在桌上,给祁九留下独立思考的空间。   夜风裹着春雨吹进客厅,资料被吹得哗啦啦响,最后一页圈起一个名字——   杨崇锦。 第16章 落水狗狗   祁九几乎是难过得整夜没睡。   次日餐桌上依然放了两份食盒。   祁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 这是最后一次。”   昨夜阴绵的小雨持续到今晨,祁九今天没有绞尽脑汁与晏时清制造话题。   他一直憋到去西街的路上,看着对方在雨帘中朦胧的背影,终于没忍住喊:   “晏时清——”   舌尖卷起又放平,鼻腔捏紧再放轻,这是在唱一首歌。   祁九不知为何热泪盈眶,声音打着颤,带着丁点委屈的翘音:“杨崇锦是谁?”   他头垂得很低,在氤氲的视野中只能看见晏时清的鞋跟。   祁九捏着指尖,在期待与忐忑中等待回应,心脏紊乱甚至让他喘不上气。   他看见晏时清猛地踩上水洼,激起水花四溅,随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逼近。   在祁九反应过来之前,晏时清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   原本撑着的透明伞高高扬起,又被吹回两人脚尖,水珠顺着伞尖滴入积水,堪堪倒映出两人的模样。   祁九认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全身都在因害怕而颤抖,极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他期期艾艾地问:“我能知道吗?”   他迫切地想知道一点理由,能支撑着他向晏时清的方向倒戈,能在别人的质问中挺直腰板,说自己是站在晏时清一方的。   可是祁九殷切的希望总是在漫长的沉默中消散,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撞进了晏时清眸中。   晏时清的眼里永远冰冷而深沉,像一片永无尽头的海。   他说:“别再提那个名字。”   针一样细长的雨砸在手掌脚腕,带来密集的痛感。   祁九的瞳孔放大,感觉听觉在一点一点被剥夺,最后传进神经中枢的,只有晏时清那一句:   “也别再管我的事了。”   这天唯独祁九没有去柳河处。   餐桌的气氛很尴尬,没了祁九在,剩下的人竟然起不了任何一个话题。   周青先实在担心,便提前回了教室。   祁九坐在自己的位置头也不抬,笔尖飞快地挪动,似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试卷上。   但他的样子很糟糕,衣服半干,头发成捋,身体在发抖。   周青先以为他在哭,掰着对方的肩膀使其正对自己。   祁九眼眶鼻尖皆是红通通的,眼里像含了一汪泉,但是没有掉眼泪。   他仅抬眼看了眼周青先,便很快瘪着嘴垂下头。   看起来像一头难过的落水狗狗。   周青先在心底叹口气,揉了把他湿润的头发:“怎么了?”   祁九很半天才回应,声音小心翼翼的,尾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 如果我在路上看到一只很可怜很可怜的猫。” 他问,“我在向他喂食的时候被抓了。”   “我还应该继续救他吗?”   “我怎么知道。” 周青先语调平平,“我又没有那种多余的同情心。”   但是又没有无情到对一条落水狗狗铁石心肠。   周青先在心里补充。   他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递给祁九,面无表情地问:“所以你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   “说出来,让我看看我这万恶的资本家能不能帮到你。”   祁九觉得,晏时清好像在不自觉中成为了自己心里的结。   随着两人交际却越发膨大的结,挂在半空,碰不到摸不着。   祁九认为自己能消耗漫长时间解开这个结,但他等不及了,也没有机会再等了,只迫切地想要找到那把破坏这一切的剪刀。   于是他大致说清缘由,请求了周青先帮忙。   周青先动作很快,仅根据名字查到了杨崇锦的联系方式与位置,并与其取得了联系。   杨崇锦意外爽快地接受了祁九的请求,约其在放学之后见面,但仅允许他一人前来。   “我会假装成你的司机,送你到目的地之后绕一圈马上回来。” 周青先在车上向祁九叮嘱,“我联系我爹要了点保镖,已经提前安排过去了。”   “手机通话一直打开,在我听到事情不对劲后会立马带人过来。”   祁九认真点头,在燕城边缘的城乡结合部见到了杨崇锦。   18岁的杨崇锦在汽车修理厂打工,老早便在不远处抽着烟等人。   一见祁九从豪车下来,杨崇锦先是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他,再殷切地伸出手:“小少爷好。”   他身上有一股很浓烈的汽油味,不知是在汽修厂工作太久,还是信息素所致,总之让祁九很头晕。   祁九拘谨地捏着自己的衣摆,不敢握他的手:“你好,我是为晏时清来的。”   一听这个名字,杨崇锦便露出浅笑,推着祁九往汽修厂走:“我知道的,坐下慢慢聊吧。”   他说话时喜欢偏着祁九露出自己的左脸,有意要把右额上那条五厘米的疤藏住。   屋内的卷帘门拉了一半,临时搭起的小木桌架在门口,上面早沏好一壶茶。   杨崇锦瞧见祁九缩在门外不敢进的模样直叹气:“小弟,是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吗,你怎么这么害怕我。”   “我让你一个人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解释道,“只是这内容多少有点私密,传出去不大好。”   祁九背脊打得笔直,在靠近门的一侧坐下,听着杨崇锦絮絮叨叨。   “我两年多没听过晏时清这名字了,在协会遇到他时他才十五岁,要不是他砸我那一下,我还以为我们会成为朋友呢。”   祁九保持警戒,礼貌地问:“您和晏时清关系很好吗?”   “算好的吧。” 杨崇锦朝他的杯子里倒上茶,“他当时对谁都不熟,我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交流自然多一点。”   他叹一口气,像是在惋惜:“我是真的把他当弟弟看。”   祁九一言不发,盯着顺着杯壁往上攀援的雾气。   杨崇锦似乎很久没谈论这些往事,话格外得多,啰啰嗦嗦地讲起当年与晏时清经历的每一件小事。   祁九不知为何,脑袋里一直嗡嗡作响,在模糊中感觉对方把同一件事说了第二遍之后才问:   “您认识晏时清的舅舅吗?”   “他舅舅?我当然认识。” 他对祁九露出一个诧异而暧昧的笑容,“你也知道他和他舅舅的事,那话就好说了。”   他说着靠近祁九,双手探上祁九紧绷的肩。   “你别害怕我。” 他笑着说。   祁九想躲开,但只感觉到杨崇锦的力道越来越大,且自己反抗的欲. 望在慢慢消失。   “他舅舅是个变态,我可不是。” 杨崇锦声音放得轻柔,“如果是晏时清的舅舅,现在的手已经往下面摸了,但我不会。”   他温和地诱导:“没有被玷污的未成年人就像清晨的第一支花苞,我是不会去破坏花朵每一个绽放瞬间的。”   “我只是十分、十分想记录花朵在绽放前的每一个时刻。”   祁九心中警铃大响,他意识到杨崇锦在解他衣服的扣子,与此同时看见对方翻过坐凳,露出一台摄影机。   祁九对着黑洞洞的镜头,汗水已经浸透衣衫。   他的纽扣已经全部被打开,赤. 裸的皮肤接触湿润空气,不可避免地起了密集的鸡皮疙瘩。   祁九想尖叫,想挣扎,但逐渐被麻痹的思维只让他失去抵抗的能力。   他已经钝化的感官,终于在汽修厂的石油味下闻到了隐约不寻常的甜味。   祁九惊恐而愤怒地望向杨崇锦,却见对方露出愉悦而兴奋的笑容。   “啊...... 和晏时清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激动地在颤抖,“我最好的弟弟晏时清,当时他也是这么看我的。”   “但是你比他更好。”   “你是个很完美的 omega。” 他压低身体,嗅了嗅祁九的腺体,“你有个漂亮的腺体。”   祁九眼前发黑,极力伸出手想推开杨崇锦,但手才刚抬起便被对方抓住了。   “但就这一点你还比不过晏时清。” 杨崇锦的声音透露着一丝遗憾,“他至少还能用啤酒瓶砸我脱身。”   祁九睫毛上下颤动,恐惧像潮水一般将他吞没。   他觉得自己的知觉快要被麻痹了,在意识即将消失之前想向周青先求救。   他喉结上下挪动,用尽全部力气发出声音却是:“晏......”   哗啦!   卷帘门发出一声爆响!   杨崇锦立即抬头,与此同时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人直直扑到在地。   有人掐住了他的颈间动脉,杨崇锦费力睁眼一看,眼前竟然是晏时清!   与此同时周青先的保镖已经闯了进来,带着净化剂扫荡整个汽修厂,那股让人精神放松的不正常味道总算是迟迟消去。   祁九大脑仍处于放空状态,呆呆地看着凭空出现的晏时清:“......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联系的呗。” 周青先翻个白眼,“你难道不会真以为我们会在本人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参与并干涉他的隐私吧?”   祁九一时间说不上来话,猛烈地咳嗽起来,眼角甚至咳出了生理泪水。   而晏时清在杨崇锦惶恐的视线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笑得诡异极了,宛如露出獠牙的般若,只令人毛骨悚然。   “当初是你送我进少管所的。” 晏时清诚恳地说,“谢谢,我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比如在你身上哪些部位身上留下三十五刀非致命伤,且只用承担小于一千元的赔偿。”   杨崇锦挣扎着想起身,但晏时清巧妙地卡住了他的四肢,让他无法动弹。   他面部因呼吸不畅而涨得通红,张着嘴想求饶,却见晏时清从衣兜翻出一把刀。   晏时清没有半点犹豫,直直地朝杨崇锦的眼睛刺去。   在仅半厘米时,他猛地收住手,同时杨崇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下一瞬间,狭小的修理厂中弥漫了一股尿骚味。   杨崇锦竟然是在万般恐惧中被吓得尿了裤子。   晏时清觉得有趣,歪着头看他,又一次举起刀。   刀身反射冷白灯光,也照出了祁九的脸。   祁九小脸都皱在一起,看着晏时清的动作欲言又止,大概是想阻止他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源源不断的泪水一直挂到他的下巴,除去悲伤之外,祁九脸上看不到其他情绪。   晏时清举起的手悬在半空,他又一次对祁九产生了强烈的不解。   晏时清问:“他这么对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的。” 祁九的鼻音很重,他在上午压抑的委屈总算在这一刻爆炸般溢出。   “但、但是——不、不会因为生、去...... 伤害——伤害别人。”   他太难过了,有好多词语只能发出气音,磕磕巴巴地说完了一整句话。   与往常的所有次一样,晏时清还是没能理解祁九所做的一切。   但是他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祁九,又扫了眼恼羞成怒的杨崇锦,霎地生出些不知所措来。   他仿佛在茫茫雪原中走投无路后,总算看见了炊烟袅袅的村庄。   在这种茫然的情况下,晏时清选择遵循自己的本能,去做自己认为更要紧的事。   于是他站起来,丢掉刀,走到了祁九身边。   很显然,晏时清很不擅长做这种事。   每一个温柔的动作被他做得毛毛躁躁,又带上丁点手足无措的慌张。   他用手腕抹去祁九下巴挂着的眼泪,指腹抚上眼睑小痣,掌心扫过祁九的腺体。   好似想把杨崇锦在祁九身上留下的每一点微弱气息都去掉一样。   他看着祁九,一字一顿地说:“别再,管我的事。”   就像第一次追着晏时清到家门口一样,祁九依旧哭得喘不过气。   他眼前只剩模糊成虚影的晏时清,双手袖口早已被泪水濡湿,拉着嗓子哽咽着回应:   “...... 要、要管的。” 第17章 哥哥   十五岁的晏时清第二次被南区保护协会收留时,还是一副孤僻小孩儿的模样。   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流,吃饭时坐在角落,卡着门禁时间回来。   同样被保护的小孩儿不喜欢我行我素的晏时清,时常从他的餐盘里抢饭,拉帮结派排挤他。   每当晏时清反抗时,平日表现良好的小孩儿就拉来会长,撒着娇埋怨晏时清又在发脾气。   这时候会长便露出半是生气,半是无奈的神情,叮嘱晏时清:“听话一点。”   晏时清不理解这个词的概念。   他想,自己明明没有主动招惹别人,仅在别人欺负自己时做了抵抗,还是会被划入不听话的范畴吗?   解答这个问题的同一房间的杨崇锦。   “会长所谓的听话,只想让你逆来顺受,能老实被掌控就可以了。” 杨崇锦哈哈大笑,“我看到了,这几天都有人在欺负你。”   “要摆脱这种欺负很简单,你只要把自己想吃的东西藏一部分,其他的留在碗里主动让他们来拿。这样他们会以为你屈服了不再来排挤你,而实际上你自己享用的部分会比他们多。”   杨崇锦说,他还有六个月就成年了。   杨崇锦说,在离开协会之前,会教给晏时清所有他会的东西。   杨崇锦说,他会保护晏时清,把晏时清当做他永远的弟弟。   晏时清最开始是不信的。   但是他按着杨崇锦的方法做,没有人再欺凌他,而杨崇锦也的确在履行诺言。   他开始悄悄给晏时清留食,教晏时清解题方法,送给晏时清很多他不再穿的衣服鞋子,告诉晏时清不同性别的人会怎样度过青春期。   “分化报告可以体检得到,但是我们没有这个条件。”   晏时清写作业,杨崇锦便坐在书桌上,翘着腿喋喋不休。   “我当时还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分化,结果等了大半年,才知道自己早就是个 beta 了。” 他笑着说,“你其实快过了第二形状发育的年纪了,说不定也和我一样。”   “但我觉得你肯定不是,你肯定不会是平凡的 beta。”   他说着话音一顿,指尖突然挨上晏时清的后颈:“所以当你察觉到腺体有瘙痒或者发烫时,一定要告诉我。”   晏时清条件反射地躲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对方,像一头受了惊吓的猫。   杨崇锦挥挥手,满不在意地笑道:“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 omega。”   晏时清没有回答他,拿着作业离开书桌,改为趴在床上一笔一划写字。   杨崇锦用潜移默化的方式,花了六个月侵占晏时清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   他似乎认真地在扮演哥哥这个身份,无微不至地照顾晏时清,哪怕晏时清一直对他置之不理。   晏时清从未接受过这种从天而降的好意,局促得不知要做何反应,面上越是冷漠,心里越是诚惶诚恐。   他高高驻起垒墙,在墙的这一头打量着杨崇锦。   他想,说不定杨崇锦是真的把自己当弟弟。   他想,说不定是自己太敏感,不应该对杨崇锦有那么多芥蒂。   他想,说不定杨崇锦是真的想对自己好。   但事情出现崩塌的起始,在于晏时清在澡堂遇见了杨崇锦。   离停水时间还有一小会儿,杨崇锦却穿戴整齐,不像是来洗澡的。   看见晏时清出现时,他露出一丝诧异,飞快地把手机放进衣兜。   澡堂隔间挂着帘子,帘子与墙壁间产生一点缝隙,晏时清皱眉看缝隙那头弥漫出的雾气:“你在干什么?”   杨崇锦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会长说这边澡堂有水龙头坏了,让我来看看。”   他说着视线转向晏时清提着的桶,流露出一丝隐约期待。   他是协会的未成年人中最大的那位,行动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可信性。   晏时清没再质问他,转身走了。   “我从来没有弟弟。” 那天深夜,杨崇锦突然这么说,“我无数次想过,如果我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弟弟就好了。”   他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显得孤寂而难过。   晏时清没有应声,杨崇锦又唤了他几遍,似乎在确认他睡着了。   此后架子床传来微不可查的颤动,带着杨崇锦压抑而急促的喘息声,混进静谧的夜里。   皎洁月光将书桌打上一层冷白,晏时清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只盯着杨崇锦缩在被子中的身影。   隐约中,他似乎看到杨崇锦打开手机,翻出几张隔着帘子拍摄的隐晦照片。   在杨崇锦还有一个月就要离开协会时,他变得异常急切起来。   他意识到,晏时清像一匹养不熟的狼,不会对他的殷勤产生丁点道德感。   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对晏时清好,不断地重复晏时清对他有多重要,语句中连连暗示自己为晏时清付出了太多太多。   与此同时,在夜半时分响起粗重喘息的频率多了起来。   晏时清开始减少在房间出现的时间,盼望着杨崇锦离开的时日能快点到来。   一如既往,他的期盼从未如愿,与杨崇锦相处的每天都度日如年。   在杨崇锦即将离开的两天前,买回来一支香烛,声称是安神用,执意要点上。   他不顾晏时清的反对,殷切地点上香烛,放在桌边。   “你最近压力是不是很大。” 他自然地靠近晏时清,揉着他的太阳穴,“都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晏时清想躲开,但是不知是不是杨崇锦手法太娴熟,让他堆积在舒适中不愿脱身。   杨崇锦逐渐将晏时清的头放平,让他成仰面朝上的状态靠坐在椅背上。   晏时清再睁眼时,面前骤地出现杨崇锦的大脸。   他不明原因地心悸,瞳孔骤缩,背脊爬满冷汗。   “清清,你知道吗,你长得很漂亮。” 杨崇锦却显得很放松,笑着离他越来越近,呼吸甚至可以喷到他脸上。   两人脸部反向相对,晏时清感受到杨崇锦的指尖往后挪,抓紧了自己的头发。   “清清...... 我好喜欢你。” 他带上一点激动的尾音,“你穿着我的衣服,拿着我给你的笔,连洗发水都是我的味道。”   “我好喜欢你...... 你好听话。”   “清清,我一直不喜欢成年人。” 杨崇锦越靠越近,齿间挨上晏时清还未发育成熟的喉结。   “但只有你。” 他眼中闪着光,露出期待而兴奋的笑容,“只有你,我好想等着你长大。”   “但是我等不及了。” 他声音骤地变尖,朝着晏时清哀求,“清清,哥哥给你拍张照片好不好?”   杨崇锦的口腔里带着臭鸡蛋的酸味,扶上晏时清的面部,让他产生剧烈的呕吐感。   晏时清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感受到杨崇锦暂时离开了自己。   他趁此机会挣扎着起身,推开板凳想要逃跑。   但他双腿发软使不上力,踉跄两步后扑到在地,连下颚都要隔上好久才能感受到疼痛。   杨崇锦的脚步缓缓踏来,粗暴地把晏时清翻过身。   他左手拿着相机,右手在将晏时清的衣服往上撩。   每掀上去一寸,他的眼里便更亮一分,贪婪而渴望的神情全然暴露出来。   晏时清太阳穴产生针一般的刺痛,他在慌乱中极力保持呼吸平稳,余光里看见杨崇锦藏在床下的啤酒瓶。   他朝杨崇锦露出恐惧且哀求的眼神,手指极最大力气向上挪,用发紧的声带吐出两个字:“哥... 哥?”   霎时间,杨崇锦的动作暂停了。   他面色潮红,胯部像是抽搐一般抖动着,带动着身体痉挛,整个人发出疯狂愉悦的声音。   “啊...... 你再叫一个、再叫一个。” 他颤抖地去抓晏时清的手腕,“再叫一个,我的清清——”   哐当!   晏时清用了全身的力气,朝着杨崇锦额角砸去。   他在绝望中迸发出的力量,砸碎了杨崇锦的痴心妄想,也杀死十五岁对事物抱有单纯幻想的晏时清。   两年后的祁九与晏时清遭受了类似的事,但他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甚至还是不愿意伤害别人,甚至还想踏入晏时清这趟浑水。   晏时清在满腔困惑中,意外地升起一些不知所措来。   他在十五岁那年死去的灵魂,此刻蠢蠢欲动,小心翼翼地窥伺着祁九。   晏时清问:“...... 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活到现在只有坏运气,在浑浑噩噩中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好人。   “哪有为什么啊。” 祁九已经没在哭了,稀里糊涂地揉着自己红肿的眼睛。   “我哪里舍得让你一个人嘛。”   晏时清张着嘴,却不知作何回应。   他理智上告诉自己,不能够相信他,不能重蹈覆辙,再犯同样的错误。   但与此同时,他却变得赧然起来,不明原因地别开视线。   他甚至在上升的肾上腺素之间萌生出毫无逻辑的想法。   晏时清从没有过好运气,在苦痛中负重前行,历经苦难最终是为了换回一个祁九——   “咳咳!” 呼吸不通畅的杨崇锦发出猛烈的咳嗽。   晏时清骤地回神,退后两步与祁九保持距离。   几个人对视一眼,最终是周青先叹了口气。   “让我来吧。” 他推着两人走出修理厂,“谁让我是万恶的资本家呢。”   他远离这座肮脏的修理厂,绕着发尾,懒散地下命令。   “杨崇锦做过的恶心事儿,你们对他也做一遍。” 他指挥着身后的保镖,“买个喇叭,让他自己说一遍录下来。”   周青先不止是资本家,还很不巧地是搞传媒的资本家,搞这种事可谓是游刃有余。   他让保镖拍了上百张杨崇锦的裸. 照贴满对方房间,喇叭录的内容被挂在村口宣传站,用广播从早到晚循环播放。   他甚至热搜都不用买,只不过一天过去,杨崇锦便成为线上线下的辱骂对象。   杨崇锦成日关在房间,听着叫骂声从窗口传进来,睁开眼便是不堪入目的照片。   他的身体被摆成千奇百怪诡异且羞耻的姿势,隐私的部位暴露在摄像头之下,就像他之前对协会中的小孩做的一样。   但不同的是,杨崇锦意识清醒,是为了减少保镖的暴力而自愿摆出的动作。   墙面上的照片早被撕得稀烂,杨崇锦欲盖弥彰地用墨水遮挡痕迹,但他依然觉得眼睛被刺得疼。   斑驳墨迹混杂在一起,在杨崇锦脑中交汇成为晏时清的黑发,又转变为他那双冷淡眼眸的模样。   他双脚没了力气,跌跌撞撞地爬到衣柜,从深处翻出一本相册。   他胡乱地翻开,里面是从各个角度偷拍的晏时清。   “清清...... 清清——” 杨崇锦喃喃,突然发出怪叫,“你怎么这样对我——我是哥哥、我可是哥哥啊!”   他的身体夸张地抽动着,目眦欲裂,颤抖地拿出打火机。   火焰从页脚往上攀援,逐渐铺满地板,攀上墙壁。   等到感受到烫时,杨崇锦才骤地回神,慌张地跑下楼。   火势迅速蔓延,整个修理厂都被卷入火中,熊熊大火吞噬一切肮脏臆想。   万幸的是没有人受伤,但修理厂中的数十台汽车全部烧毁。   杨崇锦因蓄意纵火被刑事拘留,此后还要赔偿上百万的费用。   警方抓到他时,他还瘫坐在地,对着漫天火光,嘴里稀里糊涂地念着:   “清清、哥哥......”   杨崇锦二十岁的人生刚刚开启,但也已经结束了。 第18章 网——管——   当祁九念出杨崇锦被拘留的新闻时,三个人正聚在柳河处。   周日美好的上午,门外春光灿烂,可惜没一点阳光能透进这小破网吧。   祁九和周青先各开了一台电脑,一个在写文档,另一个在玩已经过时很久的游戏。   “我为什么又卡了!” 周青先把鼠标往桌上摔,“每回人家都跑完两圈回快乐老家了,我还在这三二一倒数呢!”   祁九费劲地挪着鼠标,无论怎么操作页面都卡着一动不动。   他又愁又乐,从椅子上探出头,朝着柜台拖长声音喊:“网——管——?”   两米外的晏时清板着脸朝他俩的方向走来。   “按两下 F1 是帮助。” 他面无表情地折腾祁九这台破电脑,“不用喊。”   “是吗?” 周青先皮笑肉不笑,把键盘按得噼里啪啦响,“我刚才按了可能有两百下吧,怎么没见得你来帮助我。”   晏时清张开嘴,大概是想和他怼两句,但又念着对方两天前才帮了自己大忙,便又悻悻闭上了。   但他沉默两秒仍然气不过,索性低下头时转为小声地碎碎念:“你在五分钟内按两百下,我只会以为你得了帕金森。”   “也有可能触电了。” 祁九憋着笑回应,“柳河哥这键盘漏电,我总觉得我都遭了几次了。”   晏时清没接话,视线落在祁九的页面上。   他伸出手,指尖停留在 “拘留” 二字上,问:“你能接受这个结果?”   祁九歪着头,滚着鼠标又把新闻看了一遍:“为什么不能?”   晏时清脑海里还留着祁九那副哭包样:“...... 你说你不想伤害别人。”   “可是这难道不是他应得的吗?” 祁九很纳闷。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自己没有亲手去伤害杨崇锦,那这个人此后遭什么罪都是他活该。” 周青先靠在椅背上打趣道。   他眼睛笑得眯起来,对祁九做出总结:“你的正义观真的很奇妙。”   周青先话粗理不粗,祁九撑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竟然真的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那你们说要怎么办嘛。” 祁九飞快转着鼠标滚轮,故意不让大家再看页面内容。   “这不是他应该承受的结果吗,我又不能因为生气,就扛着刀子上他家门口去堵人。” 他说着不着痕迹地扫了晏时清一眼,“总有人替我去实施正义。”   他说完不解气,忍不住再咕咕囔囔:“做一个不憋屈的好人很难的好不好。”   “什么好人坏人。” 柳河买完菜回来,刚跨进门便听到他们聊天,“怎么回事?”   晏时清朝屋内走,假装听到有人叫网管帮忙。   周青先站起身,声称自己坐累了要出去走走。   只剩下祁九抓了抓膝盖,与柳河大眼瞪小眼。   他头皮发麻,在柳河的威胁下磕磕巴巴,删删减减地简述自己周五经历了什么。   两分钟后,柳河逮住在里屋看别人打游戏的晏时清,又把在院子里赏花的周青先凶进屋。   三个人排排坐在椅子上,看着柳河满脸严肃。   “你们怎么这么大一件事都不告诉我的?!” 自称靠谱的成年男性 Alpha 来回踱步,“这次有惊无险,没有人出事,但你们怎么知道没个万一呢!”   在场四个人只有柳河一人抓心挠肝,其他三人都面面相觑,上下打量他不修边幅的样子。   祁九尴尬地笑笑:“对不起,当时情况紧急,真没想起来。”   晏时清掀起眼皮:“心领。”   周青先便直白得多:“觉得你可能用处不大。”   柳河上前去揪住他的后颈,又气又想笑:“我用处不大?!”   “我怎么说都比你们大十岁,社会经验比你们这帮学生多得多,你个小屁孩儿怎么还有优越感起来了。”   柳河觉得自己脑瓜子在疼,苦口婆心地讲:“你们学校里安全教育是讲得不够多吗,怎么大家都不放在心上。”   “尤其祁九,怎么就你看上去最靠谱,还带头冲锋的。” 他专门点名批评,“以后不许再去冒险,遇到类似严重情节也必须告诉我,要你们出事了我这多少得沾点关系......”   祁九听着打个岔,歪到晏时清那边耳语:“你听到了吗?”   “如果不想告诉柳河哥,告诉我也可以的。”   周青先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手里抓着两朵刚从柳河的院子里剪的月季,朝祁九丢过去一朵。   被无视的柳河又气又急,用力敲了敲柜台:“肃静!”   他重复做了好几次生命安全教育,用最老套的方法让这群未成年人时刻警惕人身安全。   最终才无不沮丧地叹气:“真的,你们怎么能不告诉我啊,我在你们心中真的只是个穷做饭的。”   说这话的柳河手里还提着两大口袋青菜,院子里开满了他养的花,甚至连后面柜台挂了满墙的都是他用钩针做的毛线娃娃。   以前网吧有人闹事,柳河装不在意忍气吞声;后来再有人找茬,柳河面红耳赤酝酿半天,梗着脖子把晏时清推了出去。   不搞性别歧视,只是在祁九等人心中,柳河真不是能扛着大炮上战场的那一卦 alpha。   柳河完全不知自己的形象有多不靠谱,此刻只像个深宫怨妇般絮絮叨叨:“你们怎么不信任我啊,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信任的信任的。” 祁九叹气,上前去拍拍柳河的头,尝试着哄他,“你是我们的老大哥,也是永远的朋友。”   周青先翻着白眼,把手里这只开得妖艳的月季递给他。   唯独晏时清,与他们的悲欢毫不相通,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安慰柳河,甚至转身想走。   “如果你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柳河闷闷地喊住他,“我允许你过来捏一下我的肩膀。”   “但如果你是看到我这么丧,内心还毫无波动。”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别让我再看见你了。”   晏时清迈出的脚步一顿,皱着眉回头。   他不明所以地在柳河身边转了两圈,最后臭着脸把对方手里的菜给提走了。   柳河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丧完后挽起袖子准备今天的午餐,使唤着三个童工帮忙包饺子。   周青先作为这次事件的最大功臣,这一天格外地膨胀,也变得龟毛起来。   他不去帮忙,拿着剪刀去把柳河的月季都剪秃了,笨手笨脚地扎成一大束。   “好看吗?” 他颇为骄傲地举起花,“待会要送给我对象的。”   没有人理他,周青先就故意要到别人面前转悠,一边指指点点哪里没做对,一边还要吐槽小破网吧采光恶劣环境不好。   平日里祁九不允许他发的少爷脾气,终于在今天成倍地展示出来,活像只想方设法引人注意的孔雀。   柳河实在是被他念烦了,索性把木桌架在前院里,趁着春色好,举行一场简易的野餐。   如了愿的周青先甚至哼起歌,连凳子都是别人帮他搬的,只抱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花束蹦跶着往外走。   他的脚步在门口戛然而止。   他堵在门口,后面一众人都出不来,祁九端着碗往外看:“怎么了?”   祁九透过周青先的肩膀,瞧见了那位近日对方从早到晚挂在嘴边的威猛先生。   只是身边还多了位小姑娘。   他们似乎没能注意昏暗的网吧里还站着位熟人,有说有笑地西街尽头走。   小姑娘挽着男生,笑得很甜,说出的话却很不中听:“你现在不是傍上个富二代吗,你多讨好他点儿,看他能不能给你甩张卡,你用来多给我买点包。”   男生不点头也不说话,只是对着小姑娘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周青先见过无数次,带着一点宠溺和纵容,下一刻会想要伸手去揉对方的头。   周青先不喜欢这个动作,总认为这是在对待不懂事的小朋友,所以每一回都会躲开。   但这一次,他看见林北生的手,直直地落在小姑娘的发间。   周青先手里还拿着花,指尖猛地缩紧。   梗上皮刺扎进肉里,流出血了他才感觉到痛。   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总算是消失了,方才洋洋得意的模样也褪得一干二净。   祁九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周青先迈出脚步,将怀里抱着的月季扔在桌上。   四月清晨开得最艳的几朵月季,在最精致的时候被剪下,提前预支了生命,焉哒哒地黏上木桌。   柳河被突如其来的花束吓了一跳,又抬头看了眼远去的男女,电光火石间捋出个大概剧情:“没关系嘛小周,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你别难过呀。” 祁九快步追上他,“说不定是误会呢,可能只是兄妹呀?”   周青先一言不发,慢腾腾地嚼着饺子皮,半晌才摇摇头。   他视线落在粉白的花瓣上,想起的第一件事是要取消下午那家预定了两个周才等到的餐厅。   “...... 我甚至都不想去骂他。” 他停顿好久才说,“我太喜欢他了。”   祁九忧心忡忡,柳河欲言又止,最终二者一个揉揉他的肩,一个拍拍他的腿。   晏时清半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两人安慰周青先。   他想了又想,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从自己碗里挪了两个饺子到周青先碗里。   -   下午祁九回家时,向祁燕女士提交了五千字的报告。   事无巨细,详细讲述了杨崇锦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从晏时清处暗戳戳打听到的所有细节。   祁燕很是诧异:“...... 这两天你都没怎么在家,什么时候写的这个?”   祁九心说就是今天上午,用柳河那台卡得不行的小破电脑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他答非所问,只报告结论:“所以我觉得晏时清是没有暴力倾向的。”   “...... 或许有,但是似乎不会在我面前展示出来。”   祁九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虽然我对他相处时间还不多,但是我觉得他也不像是那种会骗——”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祁燕伸出手打断。   她的眉心逐渐皱拢,仔细地看报告里的每一句话:“这都是真的吗。”   祁九捏着衣摆,忐忑地点头。   他自知这次行为过于鲁莽,以为自己会惨遭祁燕一通骂,索性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但下一刻,祁燕带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这位母亲心里五味杂陈,以气愤、责怪为重,但冲在前的,是因得知祁九无事而产生的侥幸。   祁九能感受到祁燕的情绪,揉搓着她的背安抚情绪,声音放得软软糯糯的:“妈妈,我还可以继续和他接触吗?”   祁燕发丝凌乱,泪水从脸颊蹭上祁九的后颈:“...... 可以,但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事。”   她的声音沙哑,用力地、细致地将祁九箍在怀里: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第19章 动物饲养员   周一晏时清来学校的时间意外地早,教室里只有两三个同学,坐在对角线。   他走进教室时晃了一眼时间:   七点十二分。   祁九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才来,书包里掏出三个食盒。   晏时清越发觉得他像动物饲养员,但这个念头仅一闪而过。   祁九全然不知,看到晏时清今天这么早来还很高兴,乐呵呵地朝他递食盒。   晏时清吃东西时很快,腮帮子鼓鼓的,感觉像塞了很多存粮进去一样。   到食盒里只剩下胡萝卜的时候,他的动作会慢很多,最后闭眼塞到嘴里。   应该是挑食,又深知自己没有挑食的权利,于是皱着眉头草草嚼几口咽下肚子。   祁九每天都看不厌,回回都抱着食盒坐得端端正正,等着看对方吃胡萝卜的那一刻。   又二十分钟后,周青先走进教室,懒腰伸到一半瞧见自己桌上崭新的食盒后卡住。   “祁女士带给你的。” 祁九脸朝着他解释,目光却停留在晏时清处,“说是感谢你保护了我。”   “...... 你还是什么事都会告诉你妈啊。” 周青先无奈地揉揉后颈,“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相互坦诚是我们家维持亲情的秘诀。” 直到看到晏时清臭着脸咽下萝卜的那一刻,祁九才转过来朝周青先得意,“你羡慕不来的。”   散养长大爹不疼妈不爱的周小公子实在没办法苟同,耸耸肩打开餐盒:“谢谢阿姨...... 怎么全都是我爱吃的。”   祁九颇为骄傲地仰起头:“因为我把你不爱吃的都告诉她了。”   他话音刚落,听到后桌传来咔哒一声,似乎是食盒盖子没拿稳落在地上了。   周青先没注意到,在教室吃个早餐都如同在西餐厅一般优雅:“这是你维持友情的秘诀吗。”   祁九还没来得及搭腔,门口传来嘹亮地传话声:“祁九——老陈找——”   他站起身,注意到晏时清眼珠子一直在跟着自己转。   祁九故意把脚步放慢,直到走出对方桌子快一米的距离,才听他说话。   “胡萝卜。” 晏时清声音闷闷的,“不要。”   “可是保持营养均衡很重要。” 祁九回过头朝他笑,“挑食的小孩会长不高。”   祁九撂下话就跑,余光看见晏时清的眉紧紧绞在了一起。   他得逞地笑笑,三两步赶在上课之前跑到老陈办公室。   老陈站在窗边,见他嘴角压都压不下来的模样调侃:“怎么?心情不错啊。”   “陈老师,什么事呀?” 祁九晃晃脑袋,把表情调整得严肃些。   “最近几天经常有同学说在教室里丢了东西。” 老陈也不耽误时间,直入主题,“有同学和你反应过吗?”   祁九身为班长,平日里会分个心来专门留意些班级同学的情况,偶尔进行排忧解难。   但此刻他一想,脑子里竟然只剩下晏时清的画面。   他诚实地摇头:“具体是掉了什么呢?”   “好像就是饭卡一类的东西。” 老陈皱着眉,“也有一个同学和我说掉了钱包,但是万幸里面没装多少钱。”   “教室监控除去在大型考试期间都不会打开。” 他解释道,“如果真的是有人存心想偷,只好拜托你找几个同学一起注意一下。”   祁九应下,将这件事暗暗记在心中。   但是还没等着他召集靠谱同学进行人工监控,麻烦便已经找来了。   上午大课间刚结束,祁九从办公室分完试卷回来,在大老远便听见班级一片哄闹。   当他跨进门时,班级同学的齐刷刷地朝他看来,像在盯一条案板上的鱼。   祁九心里被盯得发毛,强作镇定问:“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有人示意让他看看自己座位。   三人组中祁九是第一个回教室的,他的课桌明显有被人翻过的痕迹,桌面上放了十来个手机。   桌旁还站了好几位男生,像守卫一般抱着臂。   祁九惊呼:“这是什么?”   随着他的脚步朝课桌迈近,原本坐着的同学七七八八站起身,以他为中心围成一个半圈,将后门堵得严严实实。   “我们跑完操回来,好多人就发现手机不在了。” 人群里有人回应,“有人手机开了震动,我们打电话找,声音是从你抽屉里传出来的。”   “那也不可能是我拿的呀。” 祁九着急地开口,“我大课间根本都不在教室。”   “...... 大家大课间都去跑操了,就你最后一个出教室。” 刚才那人接着开口,停顿半晌才继续道,“其实我们也不是觉得你在偷东西,只是...... 只是有点害怕你去告诉老陈。”   “你今天早上不是被老陈叫走了吗,我们怀疑你就是为这事儿去的。”   学校里明令禁止带电子设备,但耐不住这帮学生偷着玩,老陈逮了好几次也没能抓到现行。   临近高考还有个把来月,老陈着实害怕这帮学生因沉迷网络影响成绩,下来偷偷与祁九沟通好几次要求他监管,祁九皆是口头答应,私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如今他就如同被狗咬的吕洞宾,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平日里相敬如宾的同学。   他生平第一次遭受这种诬赖,连解释都显得很苍白:“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呢!我、这对我根本没有好处呀!”   其实祁九在说出来的一瞬间,就隐约想到大家怀疑他的理由。   或许在翻出这堆手机之前,有人便已经先一步想到祁九那里去。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 “班长” 这个身份,总是与老师的心腹挂钩。   祁九觉得悲哀,三年间他为班级同学兢兢业业,苦劳远大于功劳,但只要自身利益受了损,他永远是第一个倍受揣摩的坏人。   他想起老陈今早说着掉东西的事,快步走到自己桌膛里翻,竟然真的找到几张校园卡。   祁九心如乱麻,自证清白的解释在慌乱中只变成一句呐喊:“我真的没有偷也没有拿!”   他一着急容易上脸,此刻看上去像是被拆穿在恼羞成怒,可信度着实不高。   但熙攘人群中也有受了他关照的学生,怯生生地发表言论:“其实...... 我是相信班长人品的。”   有男生立即回嘴:“那你的意思是,他是被陷害的?”   刚才那位立即不搭腔了,缩进了人群中去。   大课间就快要过去,十来个掉手机的学生为主导者,能策划出这出闹剧已经费劲了胆,此刻只想争分夺秒把这件事给处理清楚。   几位守在祁九桌前的男生对视一眼,视线竟然不约而同地落在晏时清的桌上。   祁九没由来地背脊发凉,嗫嚅着唇说不出话。   “我不是说怀疑他,或者看不起他......” 男生之一咽了下唾沫,“只是在他转来我们班之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的。”   另外的男生要直接得多,走过去就想掀晏时清的桌子。   “等、等一下!” 祁九快速撑住桌子阻止他,“你们再怎么说也不能乱翻别人东西吧!至少得等人回来——”   “班长,你还信着他呢。” 率先过来拉住桌子的男生发出一声嗤笑,“他爹欠了别人几十万,自己穷得饭都吃不起,我要是他,我现在什么下三滥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祁九听见心里咯噔一下。   他视线出现短暂的恍惚,并不是因为这段话,而是他看见了站在教室后门的晏时清。   原本围合紧密的人群,不谋而合地朝两边躲开,仿佛为他开出一条通往审判庭的路。   晏时清一动不动,他在混乱的人群中,短暂而平静地与祁九对视。   下一秒钟,他的课桌已经被掀翻了。   木质桌椅掀起巨大的灰尘,课本从桌膛中胡乱飞出,混杂着不同种类的笔,浩浩荡荡地铺上地面,被别人踩上脚印。   祁九认为自己在目睹一场霸凌。   他上前去拉住男生的胳膊,想阻止他的动作,想发出声音替晏时清澄清——   但是他做不了,他看见在乱糟糟的书桌深处,滚出来一枚钱包。   粉色的、被裹满了泥土,还带着丁点 omega 信息素的香甜味道。   与此同时,人群末端发出一声惊呼:“啊——那是我前几天掉的!”   那一刹那,祁九觉得人群中迸发出的嘈杂快把他淹没了。   他像是被溺在了水里,听这些像是隔了膜的声音,心里比自己被栽赃那刻还难过。   “所以是你偷了东西,怕被发现,所以把锅推给班长是吗?” 为首男生捡起钱包,朝着晏时清挑眉,“做也不做得干净点,是生怕别人查不到你吗。”   晏时清置若罔闻,视线只落在祁九身上。   方才情绪来得太激动,祁九脖子上还带有一点红,像小动物般抽了抽鼻尖。   和往常一样,祁九依然带着近乎软弱的温柔,声音又轻又软,不知是在问晏时清,还是在暗示自己:   “你没有,对吗。”   晏时清的指尖骤地收紧了。   他时常会经历这样的事,在四次进入保护协会的收留所,转过不下十次的学校后,总有人喜欢推他出来成为承担一切的坏人。   起初晏时清还会愤怒,会解释,会收集很久的证据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但是他后来意识到这没有用,人们还是会用有色眼镜看他,只期待他能再闹出点事端成为润色枯燥生活的调味品。   晏时清便逐渐习惯于沉默,且往往只需沉默一小段时间,他就会无所牵挂地离开去到下一个学校。   这次也一样,短短一个月后,没人会记得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但是他看着眼睛眨也不眨,在惶惶中等待他回应的祁九——   晏时清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真是奇怪,在两周前晏时清还在想如何摆脱这位缠人精,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却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这种麻烦的事以后绝对不会做第二次了。   晏时清一边想,一边缓步走到教室前端。   每走一步,就有人向他空出间隙,似乎晏时清是一位杀气腾腾的瘟神,谁也不愿意与其靠近哪怕半厘米。   最终,他停在了一位带黑框眼镜的男生旁边。   在近百只眼睛的注视下,晏时清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今天跑操的时候,你在第一圈靠近操场出口时不见了,你去了哪里。”   眼镜男名为杨光,与他的名字不同,这人平日里低调内敛文文静静,通常在教室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被晏时清吓坏了,大喘着气一动不敢动:“什... 什么?”   “上周二的晚自习前七点到七点十分,你一个人在教室。” 晏时清冷漠地说。   “周四的十二点五十五,周五的二十二点三十七,以及今天的七点零八分,你都在干什么。”   杨光被他吓出一声冷汗,扯着嘴角回应:“...... 你在说些什么,我没有——”   “你知不知道,你偷东西喜欢从靠门侧边角入手,因此后门会成为视野盲区。”   他声音平平,像是在念一段讣告:“但是我站在后门,通过墙壁那侧的玻璃反射,可以把你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杨光身颤如筛糠,死鸭子还要嘴硬:“你、你这是污蔑!”   围观人群没能预料到这波翻转,熙熙攘攘接头交耳。   有在边缘侧的人大着胆子问:“既然你看见了他在偷东西,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或者举报他呢?”   晏时清还勾着杨光的衣领,闻言十分疑惑地往后看去,认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匪夷所思。   晏时清奇怪地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20章 忽悠大师   “这是在吵什么!” 打破僵局的是老陈。   他急冲冲迈进教室开始吼:“我隔着两层楼都听见你们在吵了!怎么不直接闹到我办公室去!”   老陈生得矮矮小小,但吼起人时气势很足,像一只气势汹汹的松狮。   闹事学生没想到他会提前这么早来,瞬时做群鸟兽散。   只剩下晏时清还拎着杨光的领口不放,几位掀桌子的同学手忙脚乱地抓起几本祁九的教材挡住桌上的手机。   老陈怒目圆睁,瞪着若干假装埋头看书不敢作声的学生,转为点名要求作答:“祁九!你来解释下发生了什么!”   祁九才把晏时清的桌子扶起来,身侧的男生赶紧拽了他一下,悄声道:“班长,误会你了是我们不对,下来肯定郑重向你道歉。”   “瞒一下,别告诉老师。”   祁九缓慢地抬起头,与好几个期期艾艾的视线撞在一起。   掉了手机的那十来余人哀求地向他看来,有甚者朝他双手合十,拜托他能将这件事含糊过去。   祁九觉得方才的委屈与愤怒都过去了,心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的思维撞不到一块儿去,甚至对他们的想法产生了由衷的疑惑。   祁九想,明明他们才干了这么过分的事,才做了冒犯人的行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帮忙?   是因为平日里的形象给了他们这种想法吗?到底是因为自己性格太软、还是对方自我意识过剩?   祁九很难想通这个道理,他对着眉宇飞扬的男生,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必定会影响三年来建立的威信与声望,改变班级同学对自己的看法,但众所周知——   祁九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   “陈老师。” 他指着自己的桌面,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偷东西的同学抓住了。”   “杨光同学,在偷东西之余还清查出了很多同学的手机。”   “喂!” 身侧的男生立即撞了他一下,“不是让你——”   “让他干什么!” 老陈迅速走来,狠狠地睨了他一眼,“私藏手机你还占理了是吗!”   “这些同学先自行反省,我下来再找你们要检讨,高考之前手机绝对不会还给你们。” 老陈捧着这十来部手机往门外走,“下节课自习!”   “祁九、杨光...... 还有晏时清、你抓着杨光干什么——都给我来趟办公室。”   祁九跟在其后,跨出门时正好碰见周青先从楼梯口进来。   “怎么了苦着个脸。” 周青先朝他弹舌,又瞧了眼从正门出来的杨光,“...... 你和你的老同桌又怎么了?”   祁九也跟着朝那边投去视线。   杨光畏缩着靠着墙壁走,自始至终不敢抬头。   祁九耸耸肩:“谁知道呢。”   -   正直上课,办公室只有老陈一位老师。   他抱着臂,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杨光身上:“你为什么偷别人东西?”   杨光面色铁青,捏着拳颤颤巍巍:“老师,我真的没有偷。”   “...... 是、是他。” 他说颤抖的指尖对准晏时清,“他偷了东西,栽赃给班长,又想栽赃给我。”   晏时清只摇头:“没有。”   杨光的反应突然激烈起来,他冲过去揪住晏时清的衣领,语无伦次地说:“是、就是他,我——他污蔑我,还这么抓着我,我真的没有拿!”   祁九立即插. 入两人之间,推着两人胸脯将他们强行隔开,再对着老陈一五一十地交待方才教室发生的事。   末了,他又特意补充:“我觉得晏时清同学没有撒谎。”   此话一出,杨光急得跳脚,慌张地解释:“不是、我也没有!”   老陈被他俩的反应刺激得太阳穴直跳,他揉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叹气,“走吧,上德育处查监控。”   “监... 监控?” 杨光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呆滞,“教室的监控不是不开吗?”   老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谁说的?”   杨光霎地收声,缩着肩膀跟在队伍最末。   德育处分出一个小单间,化为监控室兼维修工休息室,一打开门里面烟雾缭绕。   不光是老陈,连维修工都吓一大跳。   他似乎是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来,手忙脚乱地灭掉烟,讪讪地打招呼:“...... 老师您好。”   祁九眼睛都瞪圆了,与这位维修工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两个人脸上都写了五个字:   你、怎、么、在、这!   维修工——柳河没了在网吧那副邋遢样子,现如今换了身工装,带一对眼镜,竟然显得人模狗样的。   “我这班里有同学掉了东西,嫌疑人就是这俩学生,谁都不承认。” 老陈皱着眉头散烟味,“你......”   他话音一顿,看了眼柳河的表情,又扫了下同样一言难尽的祁九:“你们认识?”   “没有的事。” 祁九头摇得像拨浪鼓,“只是第一次遇到...... 这么不修边幅的维修叔叔。”   “...... 年轻人是这样。” 老陈轻咳一声,委婉地提醒,“上个月老维修工退休了,这才招进来的,方方面面都应该再向老前辈学习下。”   “...... 确实确实。” 柳河尴尬地摸摸鼻子,朝一行人晃了一眼,企图把话题拉回正题,“您这趟来就是想让我查查监控对吗?”   老陈点头:“高三十七班的,你看看能不能查。”   柳河应下,余光看了眼老陈后面跟着的两个嫌疑人。   晏时清面如沉水,站在门口,似乎是很嫌弃屋子里的烟味。   另一个同学则局促得多,一直在揉着手,头快埋到地上去,腿抖宛如筛糠。   这场面都明显得不用再查监控,是谁偷的东西一目了之。   “可是平日里教室监控是没有开的。” 柳河试探性地开口。   他话音刚落,便见另一位同学全身一震,犹豫地抬起眼看了眼显示屏。   发觉与柳河对视后,他又迅速低下头,但是姿态明显自信了很多,双手不再神经质地揉搓,转为交叠握在一起。   柳河在心里发笑,面上倒是一本正经地推了推眼镜:“但是校方前两天才安装了球形机 4X 旋转变焦监控系统,一个系统四个摄像头,能照很远。”   “你们十七班...... 在四楼对吧?” 他撑起下巴想了好一会儿,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像中庭那棵老槐树上面就挂了一个,正对着你们班玻璃,能把整个教室都照得一清二楚。”   霎时间,整个监控室鸦雀无声。   老陈和柳河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是骗人的话。   但杨光下颚微张,面色惨白,显然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他其实稍微冷静一下,仔细分析柳河说的内容都能明白这是谎言。   那老槐树枝繁叶茂,挂在哪儿都有视野盲区,真要有功夫花这钱,不如明晃晃地安在显眼的位置,对学生还起点威慑作用。   可惜他实在是吓得丢了魂,加之做贼心虚,大脑一时间缺乏判断能力,只能被动地跟着程序走:“什么... 槐树?”   “麻烦您就查下刚才课间的监控吧。” 祁九很配合地搭柳河的腔,“靠那一段影像就能判断出来了。”   “当然可以。” 柳河正色道,“查监控需要向上申报权限,这期间麻烦班主任老师先联系下家长吧,毕竟这么大一件事呢。”   听到家长二字,杨光彻底惶恐起来,双腿颤抖得几乎就要跌倒。   老陈也很配合,当场拨打了家长电话。   嘟、嘟——咔哒、咔哒。   两种声音在逼仄的监控室被无限放大,杨光觉得自己就快要缺氧了。   他背脊靠在墙上,似乎已经听见自己父母歇斯底里的尖叫,看见他们愤怒而绝望的视线将自己撕裂。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汗液越涌越多,直到某一时刻彻底停止了喘气。   “找到了,德育楼四楼靠楼梯那个教室是吧,马上我调一下角度。” 柳河的声音突然响起。   与此同时,老陈的电话也成功拨通:“您好,我是杨光同学的班——”   “陈、陈老师!” 杨光骤地发出一声尖叫,慌乱地打断他,“别... 别告诉我爸妈......”   他身体似乎放空了,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喃喃道:“是、是我拿的。”   柳河背对着他,闻言没忍住笑出声,对着祁九悄声道:“你们这同学心理素质真不太行。”   “说到底还是青春期小朋友,一提到家长就怕得要命。”   祁九没吭声,皱着眉看魂不守舍的杨光。   杨光还是和以前一样,格外地怕自己的家长。   他的父母不让他做任何事,只让其全心全意放在学习上,但一旦杨光成绩考得不好,连着一个月回家都不会得到好脸色看。   这是以前与杨光同桌时,他对祁九说过最多的内容。   往往念叨完之后,还要再补一句:   “我真的很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妈妈。”   老陈暂时把电话挂断,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光一眼:“走吧,出来我们聊聊。”   他朝祁九挥挥手:“你们俩抓紧时间回去上自习。”   祁九追过去,手指抠着门框:“老师,我能一起过去吗?”   他视线转向杨光,犹豫道:“我...... 我想知道理由。”   老陈只想视线在祁九和杨光之间打转,最终不知是看在祁九哪个身份上,点点头算作同意了。   他想速战速决,直接在教务处进行审判。   晏时清没这个兴致,在他撂话之后便走,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临近五月,天气回暖,正直宜人时分,杨光却是满头大汗。   他呼吸很不匀称,脸色白了又红,祁九朝他递过去纸巾,被他很排斥地躲开了。   没人催促他,杨光终于在调整数次呼吸后,哑着嗓音道:“我不是想偷东西,我拿了他们的卡都没有用,我只是——”   “我只是希望能在自己高中留下一点回忆。” 第21章 农夫与蛇   杨光其实并不算笨,将这场戏谋划了很久。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研究摄像头的位置,从小道消息得来教室的摄像头不会开,偷偷观察了很久班级同学放手机的位置,这才谨慎地开始计划。   杨光作为十二年来最为兢兢业业的学生,每日循规蹈矩,听从老师与父母的指挥,一板一眼地完成自己的学生生涯。   每一天每一天都按部就班,两点一线往返。   他期待自己的高三能像网络传诵的那般美好,但到了末尾时,他意识到这至关重要的一年终究也会像以往一样平淡地过去了。   杨光开始恐慌,他回顾自己的学生生涯,没有留下一点值得纪念的东西。   “我现在还没有毕业,但是我已经能想象得到以后的事了。毕业晚会、同学聚会没有人会叫我,等十年二十年过去,大家只会想起当年那些好玩的事,谁会记得我这个相貌平平、成绩中等,在学校里一抓一大把的学生。”   他露出一个惨笑:“老师你知道吗,今天大课间我从队伍里悄悄跑出去了,但是没有一个同学注意到。”   “我想让别人对我的记忆长一点,但我没有时间了。我没办法像祁九那样通过日积月累的付出在大家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好班长印象,我不可能像周青先一样身份特殊所以被一直铭记,我甚至连转校生的风头都比不过。”   “大家或许会记得晏时清,但永远不可能记住杨光。”   杨光紧紧地捏住衣摆,语速放得极快,带着无端升起的委屈,一股脑宣泄出来。   “我不是班委、不是课代表、也不是会玩会搞气氛的学生。” 他说,“无论我现在再如何挣扎,都掀不起什么波浪。”   “我在高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但是我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一定不会被人忘掉,以后在别人谈论这件事时,我会觉得兴奋,因为我才是成就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这种......” 杨光闭着眼,在羞耻与自私中,咬牙切齿地接着说,“成为最终 boss 一样的成就感。”   “这样子会让我觉得,我没有在别人的记忆里死去。”   老陈听得眉头紧锁,没忍住问:“你是临近高考压力太大吗?”   “我想这些事已经想了很久了。” 杨光虚弱地笑笑。   平日里待人真诚的班长被转校生倒打一耙陷害,现实版农夫与蛇,在这群追求八卦与娱乐的学生间必将被津津乐道。   他蓄谋已久,知道晏时清的传闻,借用祁九的声望,为自己打造出一个完美的庇护所。   但可惜他失败了,杨光疯狂的大脑总算在偏激的想法中找回一丝理智,意识到自己的整个计划有多幼稚。   老陈仍是没办法理解,扫了祁九一眼:“你和祁九不是做了一年的同桌吗,当时关系也挺好的,你怎么想出这种方法来...... 陷害他呢?”   “就是因为他太好了。” 杨光方才得逞的笑容褪得一干二净,面色惨白,“我和他不一样,他可以拥有很多朋友,但是我交不到朋友了,来靠近我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空洞,对着祁九,却不知在望向何处:“我本来也以为我们会成为好朋友,但是我发现我错了。”   “我这辈子都追不上他,他太恐怖了。”   “祁九可以随随便便就考很好,可以结识到周青先那种厉害的富二代朋友,可以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喜欢他,但我不行。”   杨光突然蹲下身子,捂住头尖声道:“我羡慕祁九的妈妈,但是我也觉得只有祁九才会有这么好的妈妈。”   “我爸妈要求我考上一个好大学,我光是做这一件事就竭尽全力了,我不知道祁九是怎么做到这么多事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他的,我光是、我光是想着他——”   “我光是想着他我就要崩溃了!”   他的模样太过于吓人,使得老陈赶紧将他扶到椅子上。   杨光大喘着气,视野浑浑噩噩,最后又落在祁九身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回去之后得不到所有人的喜爱了,他会被当成叛徒看待。”   “我觉得很幸运。” 他说,“不会... 不会再有人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地喜欢他了。”   祁九从很早开始便有些浑浑噩噩,他的大脑像是放空了,杨光的话绕在空中,不朝脑子里钻。   一切好像都变得很慢,长篇大论的谈话似乎变成实体字符悬在半空,缠在自己身上。   祁九伸手去摸这些字,会觉得脊骨都带来一阵酥麻,感觉像在碰对自己的审判。   在末尾,他只听到杨光说:“我不想他再对我好了。”   “就连平日里他那些温柔的善意对我来说,都只是一种累赘。”   哗啦、哗啦——   维持平静的镜子被敲碎。   祁九猛地回神,他像个机器人一般,缓慢地、迟钝地对向杨光,问:   “所以就因为你的自卑,我就要成为你做所有错事的借口吗?”   “不是的。” 杨光眼眶很红,眼里不知是憎恨还是悔意,“我只是想成为祁九,但我大概率永远只可能是杨光。”   祁九不想再待了,他觉得胸腔中的氧气被剥夺,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张大嘴。   教务处里一股书卷油墨气,现在闻来,只剩下腐败的味道。   他看向狼狈的杨光,所有指责的话都卡在胸腔,脑里只剩四个大字回旋——   快点离开、快点离开。   他与老陈应付几句,不敢再去看杨光,低着头跑出教务处。   然而刚一打开门,祁九就被绊了一下。   晏时清蹲在门口,像个蘑菇一样缩成一团。   原本的门压根没关拢,留出个小缝,将声音源源不断地带出外界。   晏时清眉眼都放得很平,密长的睫毛垂着,好一会儿才抬眼仰视祁九。   这个角度的晏时清远没有平时暴戾,意外生出一些讨喜的乖巧来。   祁九的情绪跑掉大半,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叹气:“你怎么偷听呢。”   晏时清不回话,站起来双手插兜,看姿势还以为他刚干的是多伟大一件事。   祁九走在前,晏时清跟着两步远在后,半晌才问他:“不生气?”   祁九瘪着嘴摇头:“和傻. 逼生气,只会越想越气。”   “不哭?”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祁九扭过头朝他笑,刻意露出两颗虎牙。   遇到屁大点事眼泪都要包不住的哭包。   晏时清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回应。   祁九等半天没得到他说话,索性迈着步子往楼梯爬,跨到一半才猛然想起:“...... 对噢,你怎么知道杨光在那些时间段偷东西的?”   “猜的。” 晏时清神色平平,绕过他走在前面,“碰见他在那些时间一个人在教室,说出来吓唬人。”   估摸也是杨光自己做贼心虚,成天盘算这件事,被人一戳就乱了阵脚。   “这谁教你的。” 祁九眯着眼睛笑,脑子里浮现出类似的忽悠大师,“柳河哥?”   这名字一出来,晏时清的脚步骤地停住。   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板着脸转过头:“...... 刚才遇见他,要求我必须把以下内容一字不漏地告诉你。”   晏时清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做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哈,哈,是不是告诉你了,社会经验比你们多得多,十岁不是白长的,这小屁孩随便糊弄,中午来记得谢谢哥。”   他的声音拖得像快死掉一样,看来念柳河这段话确实折寿。   不过祁九确实被他给逗乐了,捧着肚子笑好一会儿,才接着长长地叹一口气。   晏时清看着他的反应,回过头接着往楼上迈。   “干嘛呀?” 祁九歪着头看他,“咱教室不就这楼吗?”   晏时清不回答,只朝他招招手。   回去也是自习,祁九没太大心思学习,歪着脑袋想一会儿,索性胆大一回,跟着晏时清一起翘了课。   两人在天台的大铁门处停下,祁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晏时清从角落里找出一块石头,往锁扣上一砸,旋钮便转开了。   这动作娴熟程度,一看就是惯犯。   祁九惊得话都还没说出口,便见晏时清跨进门指着角落的一堆烟头解释:“柳河教的。”   铁门一开,空气骤然形成对流,风刮得祁九睁不开眼。   他揉着眼睛跟晏时清走,隔着一拳的距离趴在栏杆吹风,好半天才想起来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是杨光呢,万一抓错人怎么办。”   平日里晏时清压根不会理会祁九这些问题,但是他今天不知是心情好还是别的原因,沉默一会还是答:“眼神不一样。”   转校生来学校的前三天,习惯先把教室的人群分清楚,大多数学生以好奇为主,部分颜狗会觉得激动,周青先一类满脸无所谓,较为特殊的祁九带着同情,但杨光——   “他不喜欢我,而且......” 晏时清总结了下今天听到的内容,找到了恰当了形容词,“有点幸灾乐祸。”   祁九拖着声音回应,话题兜兜转转一圈,最终回到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上:“你也觉得...... 我这样对你好是一种累赘吗?”   从天台看过去,校园里是一副好春景,风里带了一点柔软的花香,将晏时清的额发吹起。   他没有去看祁九,视线只停留在学校里那片十分灿烂樱花林里:“...... 不知道。”   晏时清说:“没有人对我好过。”   祁九不知道作何回应。   他靠在栏杆上,看着操场上方队绕着没有尽头的红色跑道绕圈,慢慢地阖上眼睛。   他的身体一半在阳光外,一半靠着晏时清,声音像这无尽春意一般,拖得又软又长:“我跟你说喔,你不用回答。”   他突然将自己解刨开来,对着一个关系还算不上太好的人,将不如何光彩的过去暴露在浪漫春日里。   “直到我八岁那年,我的妈妈都告诉我要多做善事,亲切待人。”   彼时祁女士作为优秀的家庭主妇,嫁了一个事业成功的老公。   她人很好,遇到流浪猫会连着准备够小猫一家吃的猫粮,烤了饼干左邻右舍一条街都能吃到,遇到乞讨的人会把全身的零钱都给出去。   她是一个好到离谱的人,但拥有一个喜欢家庭暴力的老公。   老公事业在外,隔三五月回家,工作上的压力堆积到婚姻里,对祁燕又打又骂。   祁燕忍气吞声,一手牵着祁九,一手算着柴米油盐——   直到祁九八岁那年,他的父亲没有理由地给了他一巴掌。   “我的妈妈离婚后,告诉我的第一句话是。” 祁九歪着头看晏时清,“可以成为一个温柔的人,但是没有尽头的温柔带来的只会是软弱。”   “我其实不大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祁九噘着嘴嘟嘟囔囔。   他跌跌撞撞长到青春期,照着祁燕的方法处事,在与别人交流的过程中慢慢培养出自己的三观,将这句话理解为:   “我想成为一个好人,但是不想成为好到没有原则的人。”   晏时清听到此皱起眉:“所以本质上,你就是一个见谁都要救的圣人。”   “不是啦。” 祁九眯着眼睛笑起来。   他右眼睑的小痣在阳光下被映成浅褐色,皮肤被照得发亮,风吹得每一根柔软的头发都扬起来。   “我绝对不是圣人。” 祁九笑着说,“我的母亲才是圣人。”   “她会为了拯救别人、减少苦难,主动去接触那些命运坎坷的人,但我不一样。”   “我是因为看见别人受苦会难过,所以才向他们伸出手的。” 祁九睁开眼,视野里只留下晏时清。   他的眸子被太阳照得发亮,像是盛了两团温柔的光:“有时候,为了减少自己难过,我会选择闭上眼睛。”   “但我很庆幸,在闭上眼睛之前,我看见了你。”   晏时清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后颈在冒汗。   他吹着整个春日最舒适的风,看着整个四季最好的景色,却觉得当前时分度慢得如坐针毡。   他觉得自己声带发紧,像是逃一样挪开视线,只盯着那片开得沸沸扬扬的樱花林。   那片粉色本来只该留在晏时清眼里,但很奇怪,他的颊边耳后也意外染上一些粉色。   都是樱花的错。   晏时清想。   他在恍惚中,想起杨光对祁九说的某一句内容。   晏时清便对着那片樱花林,一点余光都不分给祁九,生硬地说:“我不喜欢你。”   祁九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吓一跳,撑起了身体看着对方。   万幸晏时清后续还要接着讲:   “我以前就不喜欢你。”   “所以我不会... 我不是......” 这句话似乎很难说出口,晏时清起了几次头都觉得不对劲,眉头拧得死死的。   “不会有人再像以前一样全心全意地喜欢你,但是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所以可能对你的喜欢不会再降。”   他说到这里一顿,整个人呈现出少见的慌乱来,紧接着解释:   “也不是喜欢,我的意思是......”   叮——   下课铃声总算响起,祁九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长舒一口气。   他声音盖在铃声之下,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堪堪传进晏时清耳里: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第22章 好运来   祁九和晏时清准备返回教室时,杨光的父母已经被请到了学校。   老陈留下杨父沟通,让杨光回去收拾东西,把心态调整好再回校准备高考。   杨母觉得被叫进学校是作为家长的奇耻大辱,揪着杨光的耳朵一路拉回教室,骂骂咧咧地责怪他,把这位即将成年的学生当三岁小孩看。   她就在像在菜市场砍价一样,站在杨光的桌前对他指指点点。   班级同学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大气不敢喘,但都竖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杨光面色通红,整个人像要烧起来,脸快埋到地上去,每整理几分钟就要停下来擦眼泪。   祁九跨进教室,刚好听到杨母那句破了音的:“快点把东西收拾了!给你同学们看着丢不丢人!”   他脚步一顿,抬头往教室前端望去,却意外与其他同学的视线撞在一起。   不满的、怨恨的,像壳一样将他包裹住。   祁九慢腾腾地阖上眼睛,再睁开时视野却出现了晏时清。   晏时清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走在祁九左前方,隔绝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周青先明目张胆地撑着下巴看热闹,瞧见祁九回来便笑:“刚听说你的事儿了。”   “你相亲相爱的同学们都嘴碎你呢,平日里这么温柔的班长怎么会是告人精呢。” 周青先刻意摆出个做作样子。   等于说三个人被请到教务处游一圈回来后,被讨论最多的不是杨光偷东西,而是刚正不阿的班长打小报告这事儿。   “说得可带劲了。” 周青先笑眯眯地嘲讽,“过两天需要班长帮忙做事了,心里憋着多少气也得装成一派和谐的样子过来巴结。”   祁九眉头皱得紧紧的,没有搭理他的阴阳怪气:“我今天才意识到,原来真的有很多人觉得我帮他们做事是理所应当的诶。”   “太奇怪了。” 他一本正经地朝周青先做结论,“怎么大家的反应都像我欠他们的一样。”   周青先似笑非笑,刚准备回答,便见杨光朝这边走来了。   杨光手里抱了很重一摞书,但没有一个同学站起来帮他。   他低着头,从教室前端绕了一大圈,唯唯诺诺地凑到祁九桌前。   周公子很没有眼力见,坐在两人之间一动不动,歪着头看他的动作。   杨光局促地看了他一眼,极力空出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枚信封。   “对不起。” 杨光声如蚊呐,“我没想要你的原谅,我只是...... 只是想向你道歉。”   这是杨光很常用的道歉方式,用至少八百字的小作文声泪俱下表达真情实感,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以往同桌时祁九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一封,偶尔讲他前几天为什么生闷气,偶尔讲他近几月在烦恼什么。   里面内容牵肠挂肚,发泄了很多个人情绪,让看得人也能感受到压力。   祁九以前收到后还会花时间向他回信,但这次祁九没有接下。   杨光的手晾在空中,另一只手抱着书颤颤巍巍,就快要抱不住书了。   等他单手撑得书堆都要变形时,祁九才接过信,手腕一翻,原封不动地夹紧杨光的书里。   杨光整个人都怔住了,没想祁九会这么无情,难以置信地与他对视。   祁九朝他扯出一个笑:“回家好好复习。”   杨光嗫嚅着唇,眼里含着泪,脸颊因窘迫而发烫。   他最终没等到祁九的心软,抱着书落荒而逃。   见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后,祁九才长叹一口气,脑袋砰一下砸上课桌。   周青先觉得好笑:“你这会儿难过,那刚才直接收了他的信不就好了吗?”   “...... 就是因为收了也会难过。” 祁九脸都扑在课桌上,声音瓮瓮的,“不收也难过。”   “我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难过,听到他在办公室说那些话的时候也难过,干什么都难过。”   他额角顶在课桌上,转半边脸看向周青先:“这太违背我的交友准则了,本来快乐就不多,被他这么一折腾彻底没了。”   他顿了下,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觉不觉得他在道德绑架我。”   周青先无奈地看他:“那你能怎么办?”   “忘记烦恼。” 祁九说,“获得快乐的最有效方法是心里不要装任何事情。”   “等我课间睡十分钟,起来就再也不要想杨光这个人了。”   他身体都缩成一团,手交叠放在肚子处,上下眼睫逐渐合拢,声音轻轻的:“帮我关下灯。”   周青先很懂他的电波,将祁九校服的帽子扣过来,一直盖到了他大半张脸。   于此同时后桌的晏时清伸出手,拉过窗帘不让任何一丝光透进来。   祁九在人为制造出的昏暗中,缓缓闭上眼睛。   然而他这一觉却一直睡到了上午结束。   祁九撑起头时脸都是睡麻木的,右脸颊压得红通通一片,起来对着时钟发呆:“...... 你是不是不知道十分钟的意思啊?”   周青先毫无歉意:“看你这么累,不如放纵一把。”   “老师没叫我?”   “有这个打算。” 周青先笑得十分耐人寻味,“每次想叫就被你后桌拉住了。”   “......?” 祁九揉着脸,奇怪地朝晏时清看了一眼。   晏时清坐得笔直,本来还在做一张英语完型,听到周青先这句话立即盖上笔盖扭头就走。   那潇洒离去的背影,也不知是用恼羞成怒还是欲盖弥彰形容更为准确。   祁九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推着周青先出门:“走吧,柳河哥等着我们去感谢他呢。”   -   祁九原以为柳河会很早就蹲在网吧门口,大老远看见他们就臭嘚瑟。   但小破网吧一夜过去就变了样,门口堆了大大小小的纸箱,最后一波搬迁工人刚从屋里出来。   祁九惊得直叫:“这是怎么了?”   柳河正背对他们抽烟,一听他声音立即把烟头插. 进花盆里:“......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明明今天的时间和平时差不多,柳河不知是抽着烟发了多久的呆。   他抓了抓头发,又甩着拖鞋蹭了蹭小腿,好半天才露出个笑来:   “下班回来就被人守着给查了,说我没有营业执照,店不能开了。”   西街的一切都过得很慢,角落用油漆桶养的月季还在散着香。   祁九总觉得这句话过了很长的时间才传进自己耳朵,又或许是他反应太久,半天想起来回应:“啊......”   他强打起精神安慰:“没关系嘛,以后还能在学校见。”   柳河露出一个苦笑,揉了揉耳垂:“学校...... 也刚把我辞了。”   “是因为吸烟吗?” 祁九斗胆问。   “不,是不知道哪位家长检举到校长那儿去了,说我开黑网吧。”   三个学生都说不出话。   短短一上午过去,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人精神都出现一点恍惚。   “嗨,多大点事儿,瞧你们那副衰样。” 打破僵局的是柳河,笑着挨个拍他们的肩。   他头一回在三个小孩儿面前拿出烟,没有点燃,只含在嘴里:“打起精神来,找个地方坐着等我给你们做最后一顿。”   他的措辞透露着一丝不吉利,祁九苦丧着脸,跟在他身后走进网吧。   屋内已经被搬得差不多了,把桌椅电脑都去掉才知道这间屋实际上并不小。   正对着柜台的墙边原本立了个书架,现在一拆才发现右上角竟然还有扇窗。   两个巴掌大的窗,终于让这件屋子灌入一点阳光,在阳光下的粉尘凝聚形成丁达尔现象。   三个学生找了张瓦楞纸板垫在窗户下,坐下看正对面的柳河忙碌。   透过阳光,他的轮廓多了一层朦胧感,像是在老照片会出现的场景。   下面,涝水,过凉,再铺上满满的肉末臊子,最后烫两片青菜。   和第一天遇见祁九一样,柳河做了满满当当的四碗炸酱面。   他开开心心地端来,坐在了阳光正中央。   柳河同志心大得很,丝毫不受影响,扒拉两口面,还能开着玩笑吹嘘自己今天做的光荣事迹。   “其实你那同学只要再撑两秒我就露馅了,这点蠢话都能信,看来是真的很怕家长。”   “你们那老师下来还专程感谢我呢,递了我一盒中华,我没敢要。”   周青先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还在学校做维修工?”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这破网吧根本赚不到钱。” 柳河碎碎念叨,“我之前路过你们学校看到在招人,和网吧营业时间基本也错开,干脆就去试了。”   祁九还是愁,戳着碗里的面条问他:“那柳河哥你之后去哪啊?”   “不知道。” 柳河嗦着面,油点子甩在白背心上,满不在乎地擦擦嘴,“干脆看能不能找个地儿开个饭店得了。”   “你不是一样没有营业执照吗。” 周青先斯斯文文地搅着面条。   “那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推小车卖蛋烘糕。” 朝他笑得嘚瑟,“说不定还能天天见呢。”   这顿餐大家都吃得特别慢,打破这一切的还是柳河。   他把碗撂下,走进帘子里面拎着那把吉他递给祁九。   “周少爷去洗碗。” 柳河下命令,“祁九再唱一个吧。”   从没干过这事儿的周青先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祁九接过吉他双腿盘坐,指尖一扫,张口便唱:“长亭外,古道——”   柳河弓着指节敲上祁九的后脑勺,凶巴巴地打断:“能不能唱点快乐点的。”   祁九捂着头看他半天,噘着嘴重新起调。   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两下,嗓音放得格外粗犷:“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柳河这才满意了,背着手点点头又走进帘子,朝晏时清扬起下巴:“你过来,帮我收下东西。”   晏时清走进去才发现帘子这头已经空了,也就还剩张架子床,不知道还要收什么。   柳河站在床边,从枕头下翻出来一张银行卡和一台旧手机:“这你收着吧,密码八个八。”   “存好几年了,还想以后用来娶媳妇儿呢。” 他有点念念不舍地搓着卡边,最后还是放在了晏时清手里。   晏时清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瞪着对方一动不动。   “我这不是可怜你,也不是看不起你。” 柳河笑,“也没多少钱,我老穷鬼了。”   “卡你拿着,以后中午就得自己买午餐了。” 他使劲揉乱晏时清的头发,“手机我以前淘汰好久的了,放着也没用,干脆给你了。”   “你要实在觉得心里有负担...... 就当我投资得了。” 柳河捏着下巴想半天,最后轻轻锤了锤晏时清肩膀。   “以后挣大钱了再还我,或者隔三差五也请我喝几场酒。”   晏时清不说话,他比柳河高一点,垂着眼时却只看向对方胸口处,像极了柳河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模样又拽又臭屁,眼里却清清淡淡的。   刚上任的维修师胆子还不大,抽烟得跑天台,在某一日中午遇见晏时清。   小孩儿瘦得皮包骨头,啃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面包,柳河就在一旁抽烟。   两人都不主动交流,像意外落在同一根电线杆上的麻雀。   后来再相,是晏时清沿着西街的网吧一家一家地敲门,问需不需要招网管。   晏时清被连着赶出几条街,在满腔狼狈中,与柳河四目相对。   自身难保的柳河难得生出一点同情心,还没来得及说话,这小屁孩立马举起手对准他:   “招我做网管,不然我明天就去举报你。”   当时柳河便知道,自己摊上麻烦了。   现在麻烦越滚越大,竟然让他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都搭进去了。   柳河想了想,还想再给晏时清托付什么:“你......”   门外祁九还是不听要求,把好运来唱了两遍,清清嗓唱起了《再见》。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   “如果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柳河搓了搓鼻子。   他不是很擅长做分别,想了又想,只笑着告诉晏时清:   “就祝你早点成为出色的大人吧。” 第23章 :)   那天的末尾,柳河给了三个学生自己做的钩针娃娃。   做成三个圆滚滚的模样,一个恶狠狠的,一个笑得很傻,一个风骚无比地 wink。   除了祁九很高兴外,其他俩人都嫌弃得要命,臭着脸收到了衣兜里。   柳河的破手机功能尚健在,就是多少有点卡,费半天劲才把三人的微信加上。   “...... 你要不去我们公司吧。” 周青先朝柳河提议,“他们应该还能腾出一个管饭的位置。”   柳河把行李往车上搬,听到这话干笑:“我这么大一个人,哪里找个工作还要你帮忙。”   “以后毕业了再联系吧。” 他临走之前挥挥手,“享受你们最后这点学生时光。”   祁九上去抱了抱他,周青先拍拍他的肩,只有晏时清像个木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柳河欲言又止,没再多要求什么,一步三回头地跨上车。   他坐上副驾驶了才掏出烟盒,看着三个小孩儿身影在后视镜内逐渐变小,手伸出车窗比了个耶。   货车消失在转角,柳河风风火火而来,又匆匆忙忙走了。   祁九意犹未尽,皱着小脸转过头对晏时清说:“我觉得柳河哥最后在等你说再见...... 或者谢谢一类的话。”   晏时清不明所以,脸绷得紧紧的:“为什么?”   “因为人家很照顾你,而且给了你很多东西。” 祁九正色道,“你至少应该表示感谢的。”   晏时清面色微沉:“你听到了。”   “柳河那破帘子能隔几个音。” 周青先睨他一眼,“不仅听到柳河把毕生家产都都给你了,还听到人家掏心掏肺对你,你连半句回应都没有。”   “我没有提出要。” 晏时清不理会他,半垂着眼睛看祁九,“这是他主动给我的,也要说谢谢吗?”   “...... 真是心疼柳河。” 周青先看了他好一会儿,露出个嘲讽笑容,“养了个白眼狼就是个这种感觉吧。”   晏时清的脸上没有太大波澜,动作倒是很快,立即揪住了周青先的衣领。   周青先火气立马被勾了起来,掰着晏时清手指,对方倒先一步开口了。   “我该怎么做。” 晏时清板着脸问。   祁九隔在两人中间不让他们再起争执:“...... 就你以后挣大钱了,别忘了请他出来喝酒吧。”   晏时清抿紧唇,却主动松开了周青先的领口。   他看着帮周青先整理衣领的祁九,生硬地开口:“谢谢。”   “谢什么?” 祁九奇怪地回头看他。   “不知道。” 晏时清面色铁青,“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错过说谢谢。”   “不补上会被说白眼狼。”   -   中午不再去柳河处吃饭后,三个人回归食堂,人挤人回来差不多赶上午休时间。   十七班学生大多数住校,不住校也不回家的学生就他们仨,与校园里忙忙碌碌步调截然不同,三个人散着食慢悠悠往教室走。   “要不明天中午改点外卖吧。” 周青先揉着肚子嘟嘟囔囔,“晏时清今晚帮我写作业,明天我请客。”   晏时清捣鼓着柳河那台手机,头也不抬:“两百一科。”   柳河做得那个凶巴巴丑娃娃挂在手机壳上,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   周大少爷歪头一想,竟然觉得可行:“那你——”   祁九立即打断他:“不许在班长眼皮子底下做这种肮脏交易。”   三个人聊着天挪到楼梯口,与一位 omega 女生面对面相碰。   正是前几天丢钱包的那一位,看到晏时清时脚步一顿,随后面露红晕,捂着脸跑了。   祁九心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回到教室一看,晏时清的座位上多了一枚粉红色的信封。   带着浓郁的果香,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中央。   祁九如临大敌,心中突如其来地发悸。   他在惶惶之中,瞧见晏时清抬起笔在信封写上 “谢谢” 便丢回一旁。   看样子是对信里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   祁九鼓着眼睛,斗胆发问:“...... 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要,她主动给的。” 晏时清面无表情地歪头,“不是要说谢谢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   祁九捏着鼻梁,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不好奇内容吗。” 周青先拿起信封闻了闻,“我闻不到味儿,但看祁九的表情像是要被香晕了。”   “不在意。”   他话音刚落,周青先便拿起来拆开了。   周大少爷一目十行,停在最后一句话上,笑着念出来:“虽然你现在还没有分化,但不管你是 beta 还是 alpha,我都会一直喜......”   祁九板着脸夺过来将信塞回信封:“乱看别人信件是不好的。”   他把信封端端正正地放回晏时清手边,自己装模作样地做起题。   他握着笔,指尖忍不住地来回抠弄笔杆,二十个字的题目读了五遍都没看进脑袋里。   似乎心里有猫在抓,祁九实在忍不住,猛地转过头对准周青先:“...... 所以她是因为什么喜欢晏时清呀?”   周青先饶有兴趣地扫了祁九一眼,憋着笑答:“被那天小晏同志逼问杨光的操作飒到了,觉得人家又勇又霸气。”   祁九长长地哦一声,眉毛都拧成八字:“现在的小姑娘感情都好草率。”   “不草率了。” 周青先眨眨眼睛反驳,“人家至少还写了情书呢。”   祁九想了又想,回头敲敲晏时清的桌面:“你打算怎么办呀?”   晏时清在做数学最后一个大题,笔尖动得飞快,丝毫不搭理祁九。   祁九索性扭过身去趴在桌面上看他:“你不想去和她聊聊吗?”   他看见晏时清似乎叹了口气,手腕一挥挪到信封上,写:不需要。   祁九非但没觉得安心,反而更加提心吊胆起来,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问:“...... 你不想谈恋爱吗?”   晏时清明显已经烦了,笔迹写得潦草,跟在上一句话后面接着写:没兴趣。   祁九欲言又止,眼巴巴地看着他头也不抬地做完整个大题。   他一转头,瞧见周青先对自己似笑非笑,心里莫名一慌。   祁九没由来地紧张,磕磕绊绊地转移话题:“我觉得、要不告诉他你已经分化成 omega 了,她是不是就会放弃了?”   “人家后面还跟了一句呢,如果是 omega,希望能成为姐妹。” 周青先没有拆穿,故意要混淆视听,“太偏激了,意思是 omega 不配被爱。”   祁九心思飞到九霄云外,话只听了一半,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上:“晏晏别担心,就算你以后分化成 omega 我也喜欢你。”   话音刚落,奋笔疾书的晏时清终于抬起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祁九被他盯得发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内容不对劲,张开嘴刚要解释,便见晏时清转着笔尖接着在信封后面写:   好好学习。   祁九莫名地窘迫起来。   他欲盖弥彰地揉着脸,讪讪地指着信封问:“要不就这样还给对方吧,她应该能懂你的意思了。”   周青先摇摇头:“这不大好吧,冷漠成这个样子,人小姑娘看了得多难过。”   祁九奇怪地看向他:“可是如果没有交往的念头,把话说清楚不是更好吗?”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转向晏时清。   晏时清自小不会处理这些事情,也不想多费功夫,索性把信封推给他们,自己做甩手掌柜。   于是两人凑近了一协商,决定给在晏时清的回答上加一点小改动。   写在信封上的回话便成了这幅模样:   谢谢:) 不需要:) 没兴趣:) 好好学习:)   祁九看着这最后的模样眉头紧锁:“...... 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我觉得好像也是。” 周青先抬着笔直乐,“但是要来不及了,午休马上结束了。”   教室外已经传来有窸窸窣窣人群响动,祁九没时间多纠结,蹑手蹑脚地把信封放回女生桌上。   同时放了几颗糖在女生桌上作为安慰。   时针挪到十四点整时,女生准时从后门出现了。   祁九头都不敢抬,用余光一直看着女生的动作。   她一直期待地望向晏时清,没得到回应后肉眼可见地失落,而回到座位看见信封时又欣喜起来。   祁九看见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信封,眉头逐渐皱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味道。   祁九不知为何心里发虚,伸出手捂住了腺体。   随后女生愤怒而委屈的声音响起来:“晏时清!我只是和你表白!你不接受就算了!没必要画这么多笑脸嘲讽我吧!”   “你、你这信上其他 omega 味道都要漫出来了!你在谈恋爱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这么恶心人——”   三人组当前就祁九能闻到信息素味儿,自然不知道信封上是什么味道。   周青先挑眉:“你在宣示主权吗?”   祁九立即把双手举起来,十分无辜地眨眼:“我觉得我应该没有。”   话音刚落,女生噼里啪啦扔过来好些东西。   被揉成一团的信纸,裹上清甜柚花香味,不偏不倚地落在祁九桌前。   那几枚作为安慰的糖,稀里糊涂被砸过来,有一颗恰好砸在晏时清发旋。   晏时清吃痛地捂着头,咬着牙压住脾气。   他决心迁怒于那颗糖,恶狠狠地撕开咬得咔吧咔吧响。   舌尖染上酸酸甜甜,是晏时清不喜欢的柚子味。 第24章 自私   进入五月后,每一天都过得很快。   晏时清放学不用再去网吧,便捏了一本单词书,提前了很久往住处走。   城市边缘的灰色地带治安紊乱,混子与老鸨招摇上街,周围充斥粗鄙谈话声,伴随暴躁喇叭响,吵得人心烦。   晏时清重复这种单调的两点一线,直到在某一日遇到了一点变故。   立夏那日混着聒噪蝉鸣,他在必经之路上遇见两位熟人,红毛与鸡冠,似乎正围住了谁说笑。   他们一点没变,脸上带着流里流气的笑容,时不时发出几声恶劣的吁声起哄。   晏时清脚步迈得很快,不躲也不招惹,目不斜视地往前。   但在他路过两人时,听见一个女生的尖叫:“哥哥——!”   女生快被鸡冠和红毛压到墙上去,一连叫了晏时清好几声吸引他注意。   这位小姑娘晏时清见过很多次,在柳河的网吧里,开了一台电脑却什么也不做,要么撑着头看晏时清,要么想方设法与他聊天要微信。   她遇见晏时清像抓住了最后的稻草,期期艾艾地喊:“哥哥!你... 你帮我一下。”   她和往常一样,化着很浓的妆,只是此刻显得很狼狈,衣物略显凌乱。   晏时清无动于衷,甚至是背完了眼前单词才抬起头,仅扫了她一眼,又准备迈出脚步。   那姑娘看着他要走,肉眼可见地着急起来,从红毛肩膀处努力伸出头朝他喊:“哥、晏时清!你记得我吧!我是萧穆,我们在网吧见过!”   晏时清没有动作,倒是红毛听了此话骤地抬头。   他对着小姑娘的淫笑还没止住,此时硬要摆出龇牙咧嘴的表情,显得很滑稽:“这不是我们找了好久的晏时清吗,今天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鸡冠抓着萧穆的手腕,迟疑地开口:“要动手吗?可是孙哥已经不让我们帮忙做事了。”   “我们二打一,还怕他不成。” 红毛面露挑衅,“你上次被他折腾得不够惨?”   鸡冠仍在犹豫,但红毛已经舔着唇准备朝晏时清走去。   萧穆便卡在他们意见分歧时奋力挣扎,甩开鸡冠的手踉跄躲到晏时清身后。   她理着自己的衣物,却有意将领口部位放得更低,可怜巴巴地抱着晏时清的手臂,快把他的胳膊挤进自己乳. 沟里:“哥,他们堵我几天了,我躲不掉,帮帮我。”   晏时清面无表情,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为什么?”   “我.....” 萧穆一时语塞,把信息素放得又浓又烈,软声诱惑,“我无依无靠,你看我可怜,行行好可以吗?”   红毛露出恶劣的笑容,想上去威胁晏时清,但鸡冠一把捞住了他。   鸡冠上次被晏时清用刀子威胁过,此刻又没了孙哥这位靠山,再见到晏时清心里多少有点发怵,经不住对方那样不要命的打法。   但他也不愿意在红毛面前露怯,电光火石间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悠着点,晏时清还有学校管着,闹大了我们也麻烦。”   他眼珠子一转,扯高气扬地抱着臂命令晏时清:“你别管闲事,把那小姑娘交出来我们就不刁难你。”   萧穆听此立即往晏时清身后缩了缩,眼里充满哀求。   她为了能让晏时清心软,甚至让自己的胸贴紧对方手臂蹭,语速放得很快:“哥帮帮我,我辍学了爸妈也不管我,我也不敢报警,求你了,救救我。”   她声音哽咽,想利用美色让晏时清心软,低三下四地恳求:“只要你肯帮我,我什么都愿意——”   晏时清没等她说完,已经侧身抽出手躲开。   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似乎萧穆在他眼里还没有刚才看过即忘的单词重要。   萧穆难以置信,全身僵在原地。   她似乎没想到晏时清冷漠到这种地步,红唇微张,泪水逐渐蓄满眼眶。   两个混子看着这戏剧的一幕,毫不掩饰的迸发出嘲笑,嘻嘻哈哈搂住萧穆的肩:“你就管这种人叫哥哥呢,还不如省点好听的来哄哄我。”   鸡冠抓着萧穆的头发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红毛弯下腰嗅她的腺体,嗤笑一声,对着晏时清的背影笑骂:“孬种。”   -   此后的放学途中,晏时清总是能看见箍着萧穆的鸡冠和红毛。   他们专挑在放学时间,选在晏时清必定出现的巷子口,对萧穆做各种擦边球。   每当晏时清经过时,他们的动作便格外放肆。   这似乎是他们新一种恶心人的方式,不仅占着女生便宜,更想看看晏时清熟视无睹的程度在哪里。   萧穆最开始会盼望晏时清出现,会发出凄惨的声音祈求得到晏时清的注意,但到后来眼里便只剩下厌恶与憎恨。   五月中旬迎来断断续续的梅雨季,下着雨的街道裹着一层腐败霉气。   淅淅沥沥的雨点混着泥水裹上裤脚,从屋檐汇集,砸进水洼。   滴答——滴答——   连续下雨的第二天,巷子口没有讨人厌的混子身影。   晏时清经过时,只看见了坐在地上的萧穆。   她的模样很狼狈,嘴角挂着伤,及腰长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粘在身体和砖墙上。   一身红色长裙铺散在泥泞地面,萧穆弓着身体看起伏涟漪,像一朵即将开败的花。   晏时清举着伞,没有替她挡雨的念头,却停在了巷子口。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萧穆,等了很久女生才抬起头。   厚重乌云覆盖天际线,城市昏暗肮脏,汽车尾灯拉出一片绚烂的颜色。   萧穆眼里反射着流光,却还是显得空洞。   她牙关打着颤,一字一顿地问:“你为什么不救我呢。”   晏时清在她眼里晦涩难懂,像一堵敲不开撞不碎的墙,和前后斑驳石砖一起,将她堵在了巷子里。   晏时清由衷地感到疑惑,冷静地反问:“为什么要救?”   “因为我们明明认识,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她的语速突然变快,急切地想要告知自己的委屈,批判晏时清的过错。   “我为你烤过饼干,给你花钱,从早到晚到网吧等着就想看看你,为你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再开口时只有悲凉:“我没想到,你也是视而不见的那一类人。”   一如既往,晏时清分不清这些逻辑关系。   他还是有一样的疑惑,为什么明明自己没有要求过她这么做,也什么东西都没有收下。   这明明是对方的一厢情愿,却还是强迫自己必须在这种时候给出能满足她预期的回报。   这是人际交往的必要结果吗?他应该戴恩戴德地接受这一切,并产生对方想要的结果吗?   晏时清想不明白。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祁九,想冒着雨去见见他,想知道祁九能给出的、永远趋向于正确的答案。   但祁九并不总在,晏时清心里骤然升起的逆反情绪,让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   身后人来人往,却没人愿意朝巷子口停留的怪人多施舍一眼。   “是的。” 他回答,“我不想参与任何麻烦事。”   “真的吗?” 萧穆的嗓音突然变得尖锐,“无论是谁的麻烦事都不想参与吗?”   她尖声问:“网吧的老板呢?你的那位朋友——祁九,对不对?”   萧穆突然朝他爬来,用自己占满泥污的手扣住了晏时清的脚踝,绝望而刻薄地开口:   “他如果被人抵在墙上侵犯,被讨厌的人啃腺体,反抗的时候被扇耳光——你看到这些,你还是会选择视而不见吗?”   晏时清猛地收紧了手。   猛烈扬起的风似乎想卷着伞逃走,晏时清死死捏紧伞柄,听着雨点落在伞面噼里啪啦响。   他的心里无端生出一些怒火,却用极端冷静的声音回答:“他不会像你,只会躲在角落哭。”   萧穆露出一个称得上凄凉的微笑,声音哽咽:“你怎么会知道呢,你见过他受欺负的样子吗?”   晏时清不吭声了。   他一向认为自己拥有极其理智的大脑,但此刻却控制不住地描绘萧穆虚构的画面,心里又越是急躁。   萧穆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生出一点病态的得意。   她无比怨毒地说:“你和我明明是同一类人,只不过是运气好了点,能遇上祁九罢了。”   晏时清心脏很重地跳动一下,他指尖一松,那把伞还是和风一起逃跑了。   “也许我也应该去找祁九的。” 萧穆在他恍神时接着开口,“他连你都帮了,他一定不会对我见死不救。”   豆子大的雨点染湿头发,砸上后颈,顺着背脊滑进衣服里。   晏时清一时间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自己因紧张在冒汗。   在这一刻,他明白自己方才宁愿用愚笨固执的方法解决问题,也不愿意联系祁九的原因。   ——萧穆说得很对,祁九是绝对不会放她不管的。   晏时清分不清祁九与祁燕微妙的区别,但既然祁九声称自己不是圣人,晏时清便将他看做总是带着蠢兮兮的笑容去拯救别人的英雄。   他一定会像当时对晏时清做的那样,去接触萧穆,去毫无顾忌地对她好,去教她一点一点去成为更好的人。   晏时清产生前所未有地抗拒,他呼吸紊乱而急促,似乎光是想到这个画面便难以忍受。   他听见车轮摩挲油柏路呼啸而去,看见 omega 女孩眼里绝望恐惧,闻见挥之不去的阴臭水气。   可是所有信息似乎都不能钻进他的大脑,他脑海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愈发膨大——   好想独吞太阳。   晏时清这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比想象中更自私一点。   他终于有了动作,像是想断绝萧穆的念想一般,朝她迈去一步。   “我会帮你。” 星星点点流光融进晏时清眼里,很快被吞食殆尽。   他告诉萧穆,像在命令,也像在警告:“你不能再有一点、关于祁九的任何想法。” 第25章 小气鬼!   雨没有止住的趋势,晏时清把萧穆带去了自己住处。   一个矩形厂房被划分为两层十八间小屋,每间屋子不过二十平,属于晏时清的那一间在第二层最左手边。   他的房间门口放了一个桶——厂房四个角在漏雨,得用桶积起来,由租客轮流每两小时去倒。   打开门只见一张架子床与立在墙边的折叠桌,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在昏暗的白炽灯下更显凄凉。   萧穆有点害怕,裹紧了衣服扒在门框不敢进。   晏时清也不理会她,自己径直走到桌前写作业。   他把萧穆叫回家,却丁点主人意识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要招呼别人进来坐坐。   萧穆被晾在门口半天,自己讪讪地跨进门:“哥,我有点冷。”   “别叫我哥。” 晏时清很快回应,从架子床下翻出纸箱,递给她一件校服外套。   萧穆湿润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浑身都在打颤,抱着校服好一会儿才捏起胆子问他:“...... 我能去洗个澡吗?我太冷了。”   晏时清看都不看她一眼:“楼下。”   浴室厕所都在厂房一楼,十八个租户共用两个房间,紧挨着公共厨房,集中时间供应热水。   萧穆仅抱着衣服下楼,四下打量了一圈,偷偷拎了两瓶别人的洗浴用品进浴室。   等她湿漉漉的再出来时,正好与一位大婶面对面相碰。   大婶面色不善,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倒也什么都没说,皱着鼻子地走进厨房。   萧穆被她盯得不愉快,朝她的背影做鬼脸。   正值饭点,大婶在灶前炒菜,味儿勾得萧穆肚子咕噜咕噜叫。   萧穆隔着玻璃往里瞧,大婶身后的桌上放了一筐粽子,腾腾往上冒蒸汽,看着诱人得紧。   她胆子大,做这些事也娴熟,垫着脚尖进去,逮了两个最大的就跑。   她几步跑回房间立到晏时清面前,还显得很骄傲:“你猜我给你带回来什么!”   晏时清的校服对于萧穆而言有些大了,盖过了小姑娘大腿根,显得她年纪更小。   她一边说,一边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粽子朝晏时清炫耀:“当当!”   她在等着得到表扬,却见晏时清逐渐眉心逐渐皱起,立即解释:“我看你这儿什么都没有,特意给你带的,你不要、你不要就两个都给我。”   晏时清在她说完之前便已经站起来,抓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萧穆手腕很细,被箍得紧紧的,踉踉跄跄地跟上晏时清,嘴里还放不干净:“你干嘛!我偷偷拿——”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被楼下更激烈的吵闹声打断。   刚才的大婶回过头看见粽子少了两个,此刻正挨家挨户地强行敲开门检查,遇到不给开的便噼里啪啦朝里面一通骂。   她一见到手里还抓着粽子的萧穆,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三两步跑过来揪住萧穆的头发:“我就说你这小妮子不安好心!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手脚这么不干净!”   萧穆没想自己会被这么对待,当即把粽子往地上一扔,张牙舞爪地往大婶身上招呼。   “啊呀!这狗崽子——” 大婶猛地抬手,拎着她的头发闻了闻,“你这用的是谁的洗发水,我在角落里放得好好是给你随便碰的吗!”   她说着手已经举了起来,就要给萧穆一巴掌。   晏时清眼疾手快,勾着萧穆衣领往后拉,堪堪让她避开了。   大婶怒目圆睁,看着是晏时清更为火大:“又是你!”   她说着回头打量了一眼萧穆,脸上鄙夷更重:“你们父子俩还真是一副德行,成天到晚拈花惹草,什么货色都往屋里带,晦气!”   晏时清不想多做解释,下巴点了点地上的粽子,转身爬上楼梯。   大婶脸色吞了苍蝇一样难看,嘴里还在对两人骂骂咧咧,弯下腰准备去将粽子捡起来。   萧穆看准时间,在她挨到粽子的前一秒提脚踩过去,把粽子踩成扁扁的一团。   “你这小畜生——!”   她在大婶愤怒的尖叫中吐着舌头跑了,后脚跟着晏时清前脚冲进房间,迅速给门上落了锁。   晏时清被她推得踉跄一步,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被萧穆恶人先告状:“你怎么都不帮我的!”   “这大婶真的烦,什么闻到味道就说用了她洗发水,就不能是我信息素的味道吗!”   “不可以。” 晏时清音调平平,“这里只允许 beta 入住。”   萧穆被他一哽,还想接着说话,就被爆炸一样的砸门声吓一跳。   大婶用方言找了最恶毒的话骂她,配合着哐哐砸门声,格外渗人。   晏时清却像没事人一样,坐回刚才的位置演算公式,对这些粗鄙内容充耳不闻。   萧穆听得怕了,坐到他旁边,声如蚊呐:“...... 这丑八婆什么时候走啊?”   晏时清好半天才挪着眸子望向她,答非所问:“你是因为偷东西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他们指的是红毛与鸡冠,萧穆本来缩成一团小声碎碎念,闻言全身一僵,犹豫半晌才点头:   “他们收保护费收得多,我...... 我之前偷他俩钱被抓了现行,现在就被他俩纠缠上了。”   晏时清半垂着眼问:“你上网吧的钱哪儿来的。”   萧穆扑闪着眼睛,局促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咬着唇扮可怜。   此后晏时清便不说话了,房间正中的灯昏昏暗暗,将他脸上覆上一层诡异的阴影,显得晏时清意外地凶狠。   萧穆蓦地心慌起来,她挪着板凳靠近晏时清,想向他解释:“我也不是经常偷的,偷东西也分人的——”   “你说不敢报警。” 晏时清打断她,“是因为被抓住过?”   萧穆骤地失声,面色白了又红,眼神张惶地不知落在何处。   她岂止是被抓住过,小小年纪辍学脑袋还不如何灵光,前期笨手笨脚的,蹲过好几次局子。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想另起话题激起晏时清的同情心:“我父母离异了都有别的家庭,不如何管我的...... 我除了偷,根本没有其他方法可走。”   萧穆说这话时,坐在晏时清家徒四壁的房间里。   屋顶的雨隔三差五会漏进房间,外面有人砸着门找他俩麻烦,全然不考虑自己有没有资格卖惨。   “我没想去招惹那些地痞流氓,这一片都是他们地盘,我走到哪儿都会被他们碰上。” 她脸色透露出一丝羞愧与恐惧,“而且...... 红毛说他们兄弟很多,靠山也很厉害的,我有点怕,都不敢反抗他们的。”   这种糊弄人的夸张说辞大概也只唬得住萧穆这种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晏时清终于抬头,一言难尽地望向萧穆。   萧穆没理解到他的意思,以为是晏时清有所动容,还能立即扑上去挽住他:“你说了要帮我的。”   “我帮不了你。” 晏时清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你有手机,无论是音频还是视频记录,积累一定程度后报案,警察叔叔会帮你。”   “我能报吗?” 她愣愣地眨眼,“警察叔叔不会因为我有前科不帮我吗?”   萧穆想了又想还是不敢,鼓着一双眼睛又问:“而且、而且如果我被发现了,我不会被他们欺负得更惨吗?”   晏时清望向她,快速地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萧穆倏地哑声。   她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她不认识所谓 “道上的人”,只紧紧缠住了一个晏时清,盼望着她能替自己出头,再不济也能提供能自己她藏身的地方。   可是萧穆环顾一贫如洗的房间,又想到晏时清对大婶敷衍了事的态度,只觉得自己求错了人。   她悻悻地噘着嘴,无奈回答:“...... 那我就按你说的试试看嘛。”   她说完便像是想撒气一样,扑到了晏时清床上。   晏时清笔尖一顿,转过头去问:“...... 你干什么”   “我没有地方去呀。” 萧穆回答得理所应当,“我父母都不想和我有联系,谁都不喜欢我,我总得找一个睡觉的地方。”   “再说了,你答应了会帮我,不会什么都不愿意做吧。”   晏时清有一肚子话可以驳倒她,但最终是梗着脖子默许了。   当晚,晏时清连夜搭了爬架子床的梯子,躺上了只有木板的上铺。   小姑娘心也大,能毫无顾忌地与不同性别的人共处一室。   她未尽半点柴米的肚子饿得痉挛,索性踢了踢床板转移注意力:“我和你说了这么多我的事,你不想说说你的吗?”   房间里只留下漫长的沉默,雨砸上棚子的当当框框响,偶尔掺和几句楼下大婶控制不住的吼骂,混进晏时清放得极轻的呼吸里。   她等不到回音,索性翻个身压住腹部,开始揣测晏时清的种种。   萧穆不知道晏时清为什么会过得这么狼狈,她看到喜欢的衣服会算着时机进去偷,肚子饿了会趁人不注意过去拿,找不到地方睡觉靠出卖美色得到短暂的借住生活。   她自知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比起晏时清憋屈的生活,她觉得自己至少能得到表面的光鲜亮丽。   她甚至会瞧不上晏时清,觉得他就是个活该被生活压得穿不了气的怨种。   萧穆愤愤的情绪想到这里才有了点解脱,带着丁点沾沾自喜的优越感闭上眼。   次日她是被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的。   晏时清穿戴整齐,已经换好鞋准备去学校。   萧穆立即翻身下床,稀里糊涂地跟上他:“你去哪儿?”   晏时清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萧穆跌跌撞撞地跟上他:“我怎么办?”   晏时清觉得奇怪,侧着头反问:“我怎么知道。”   萧穆生怕四处乱晃都会被鸡冠逮到,又担心留在房间被大婶抓住,于是几下蹬上鞋赶上他。   晏时清走得很快,到学校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被他压成四十分钟,萧穆跟在其后跑得气喘吁吁。   在即将靠近学校大门时,晏时清突然停住脚步,萧穆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转过身将她藏在了自己身后。   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晏晏,好巧哦。”   萧穆福至心灵,从晏时清的肩膀看去,见到一位白白嫩嫩的 omega。   omega 嘴角总是上扬,眼头弯弯鼻尖圆圆,一笑起来整个空气都很甜。   萧穆盯着他眼睑那颗小痣看,下一刻对方软绵绵的视线与自己撞在一起。   祁九歪了歪头,问:“这位是......”   晏时清回答得很快:“我不认识。”   他说这话时萧穆还套着晏时清的外套,整个身体都快要扑在晏时清背上,视线从晏时清的肩头掠过去看人。   祁九眨了眨眼睛,毫不留情地戳穿:“这不是以前经常在网吧看你的那位......”   他歪着头找合适的称呼,萧穆立即开口。   “萧穆!” 她挥着手打招呼,“我是萧穆。”   于此同时晏时清也和她同时开口:“和你没关系。”   萧穆奇怪地看向晏时清,对方的颈侧血管凸起来,显得谨慎而紧张,似乎是十分害怕两人接触到。   祁九明显有被这句话伤到,晏时清却故作云淡风轻:“我想和她聊聊。”   “好吧。” 祁九朝他笑,从兜里翻翻找找,掏出两个青团递给两人,“早点去教室哦。”   青团还是热的,软乎乎地落在掌心,将那一片皮肤烘得柔软温暖。   萧穆望着祁九远去的背影感叹,语气酸溜溜的:“他人真的好好。”   下一瞬间,晏时清拽着他走到了阴暗处。   清晨学生来来往往,见到这奇怪的一幕,纷纷侧目朝他们望去。   晏时清对这些视线不管不顾,沉着脸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说了,别打他的主意。”   萧穆咽了下唾沫,故意捏着嗓子答:“你怕我把他抢走了不成?”   她本以为对方会反驳,或者像平常一样高傲地睨视她一眼。   可是晏时清只牢牢地盯着她,面色深沉,眼神阴鸷,像一个护食的啮齿的动物。   他咬牙切齿地说:“是的。”   晏时清似乎是觉得不够准确,再次重申:“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面色铁青地说完,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还伸手指了指萧穆手里的青团:   “还给我。” 第26章 录像   祁九有一点点难过。   晏时清那句 “和你没关系” 在他脑内来回穿梭,祁九听了心里堵堵的。   周青先难得见他一大早就丧着脸,撑着下巴问:“怎么啦?”   祁九像袋鼠一样挠墙,眉毛快拧成麻花:“我觉得我养的大白菜快被拱了。”   “你这比喻多少有点问题。” 周青先扫了一眼后方桌子,“而且晏时清被 omega 看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祁九仰着头,满脸的痛不欲生:“我家猪要朝着别人拱了。”   周青先听得发笑,好一会儿才饶有兴趣地反问:“为什么说是你家的?”   祁九挠墙的动作突然停了,他心里酸酸涨涨,像鼓足了气的气球,被周青先不动声色地扎出小孔。   那股气过去,祁九只觉得骨头里都弥漫着颓丧的劲儿:“...... 我不知道。”   周青先狡黠地笑:“你也是看上晏时清的 omega 之一?”   祁九一向对自己坦诚,他摸着心口琢磨好一会儿,又试了试自己的脸有没有变烫,仍是迷茫地看向周青先:“我不知道。”   “我就是...... 有点不开心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撅起嘴,眼睛垂向桌面,看起来怪可怜的。   “今天我看到他和别的 omega 走在一起,我想打听下,但是晏时清告诉我不关我的事。”   他声音闷闷的:“好伤人哦,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那不然呢,人家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有什么资格问。” 周青先好笑地看着他,“而且你怎么知道你们是朋友?”   周青先道理是对的,但话说得着实不大好听。   祁九被噎了一下,无比哀怨地望他一眼,然后慢腾腾地挪着转过去用后脑勺对他。   “我觉得我现在也有点在生你的气了。” 他闷闷地说,“气你一个上午。”   周青先不为所动,盯祁九的后脑勺悠悠补充:“一般你对晏时清产生的这种情绪,我们统称为吃醋。”   祁九的后脑上翘起一簇不乖巧的头发,兴许是昨晚睡姿不恰当被压出来的。   他没有出声,但听完周青先的话后,这捋头发此时不受控地向上抖了抖。   -   祁九本想,要不哪一天再遇到萧穆时问问她和晏时清的关系好了。   但是自那天后,他再也没见到过萧穆。   萧穆意外地听话,每天像跟屁精一样追着晏时清到校门口,见到祁九会远远躲开。   她依然会被混子堵着欺负,在放学路上看到晏时清,两人会短暂地对视,再心照不宣地同时挪开视线。   她会在晚上带着一身伤闯进晏时清的房间大喊大叫,一边埋怨他为什么又视而不见,一边掏出自己偷来的食物嚼得吧唧吧唧响,但是绝不分给晏时清。   晏时清通常不搭理她,埋头看学习资料。   明明说了要帮萧穆,却不参与对方任何事情,无论是受霸凌还是偷窃。   萧穆像菟丝子一样侵入别人的生活,总是盼望着能有其他人帮她解决问题,生平来头一回自己做反抗,干得不熟练极了。   存在手机里的视频材料越来越多,她算着时间,觉得自己快逃离这种苦海了。   这样的重复的日子,止步于五月二十日那天。   即使天上下了点雨,也依然浇不灭人们对这种特殊时日的热情,堆积在街道的人群为平常的几倍。   这一天祁九给了晏时清和周青先一人一朵玫瑰,开得很好,柔软的花瓣连一点瑕疵都没有。   晏时清带着这支玫瑰与熙攘人群逆流而行,只想早一点回到自己破败的房间。   但他的脚步戛然而止。   今天鸡冠和红毛没在,巷子口空空荡荡,巷里漆黑一片,犹如藏着秘密的山洞。   晏时清站在这条虚伪繁华的街道上,敏锐地察觉到极具有违和感的东西,从巷深处扩散,缓慢爬进他的耳朵。   声响逐渐放大,像诱导船员的塞壬女妖,唤着他朝深处走去。   晏时清顿在原地,终于朝着巷子迈出脚,于水面上砸出涟漪。   他越往里走,越觉得场景意外地熟悉。   他看见曾经祁九藏身的木箱,看见立在角落的玻璃瓶罐,看见碎在角落无人清理的碎片残渣。   看见和当时的自己一样,被鸡冠和红毛推在墙上的萧穆。   这些像游戏画面一样,一点一点在他眼底展开。   萧穆的颈项被死死握住,她的脸因缺氧而涨得通红,双手掰着红毛的手想挣脱,双腿胡乱地踢向空中。   红毛被她缠得烦了,伸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封闭的巷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躺在地上的手机还在循环播放视频,鸡冠与红毛两人油腻的声音此起彼伏,粗鄙的话语与当下的场面异常吻合。   鸡冠狠狠地踩上手机,凶恶地看向萧穆:“这骚. 货录这些破视频想干嘛,该不会是想去派出所告我们吧。”   视频以一个俯视的角度,从大腿拍到胸,红毛的手上下在这两个部位摩挲。   而现在,视频的内容在晏时清眼前上演。   或者说更甚,恼羞成怒的红毛已经伸手去撕开萧穆身上的布料,嘴里脏话连篇:   “妈的,平时还是温柔很了,今天真的得给婊. 子一点教训。”   鸡冠恶劣地笑着,将手机踹远,叼着烟参与他。   手机砸上灰暗的墙,屏幕出现网状裂缝,占据晏时清视网膜。   萧穆在尖叫,在反抗,随后因被暴力捂住嘴而只能发出细小的哽咽。   晏时清的感官系统变得愚钝,他站在祁九曾经藏身的地方,迟钝地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外界灿烂明媚的灯火从巷口漫进,像浪潮般裹紧这条昏暗的巷子,又止步于晏时清的脚旁骤然褪去。   萧穆被粗暴地翻一圈落在墙上,她的泪水稀里哗啦,黏上土灰,粘住头发。   她向着外界的耀眼的一切,又似乎只向着角落的晏时清,极力地伸出手探去。   萧穆喊:“救......”   剩余半句被红毛捂在了喉咙里。   晏时清觉得自己平日里从未注意过的微弱神经此刻绷紧了。   他淡薄到极致的同理心在催促着他前进,促使他忘记平时冷漠到异常的作为,想像祁九一样、冲过去接住她的手。   晏时清觉得自己的喉腔快要烧起来,他涌起强烈的呕吐欲. 望,身体已经向萧穆倾去。   他想喊叫,想奔跑,想去做大部分人认为正义的行为。   但晏时清最终只是掏出了手机。   ——晏时清其实清楚,凭借萧穆手里的证据已经可以使两个混子蹲一定时间的派出所。   但他心里更加偏激且自私的想法占据上风,觉得这一点惩罚对两个人渣远远不够。   他记得两人是怎么在他身上施暴的,记得每一处伤口是对方从哪个角度打来,记得自己曾无数次算计过无数个能让他们背负罪名的方法。   他想努力说服自己是正确的,萧穆利用他藏身,而自己利用她报复——也替萧穆报复。   这才是互利的寄生关系,他们谁也不欠谁。   现如今晏时清就站在祁九曾经站的位置,用柳河给予的手机里录下第一支视频,记录一场远大于未遂的罪名。   他听着萧穆的尖叫,听见布料撕开的声音,听着急促的喘息带着骂声,荡进巷子末端,又重叠着传到晏时清这里。   手机录像不断闪动秒数,萧穆的挣扎与呜咽与地上的视频中重叠,又与晏时清手里握着的形成回响,一点一点充斥耳朵。   晏时清闻见丁点带着血腥味的玫瑰气味,却分不清这是不是源自自己书包侧边那朵娇艳的花香。   刚才网状的碎片印记在晏时清眼里不断扩大,他开始觉得视野恍惚,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呕吐感愈来愈重。   哗啦啦——   天上突如其来下起暴雨。   外界人群传出惊呼,盖住巷子里本就不激烈的响动。   女孩的视线逐渐从惊恐变为绝望,声音疲惫而软弱,哗哗雨声之下,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晏时清双脚像是黏在原地,他的视线一片氤氲,伸手糊了一把脸,不知是这究竟是雨还是泪。   他的心脏猛烈而混乱地跳动,似乎要蹦出胸膛,使晏时清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混子们的动作。   在看到鸡冠推开红毛,进入萧穆后,晏时清骤地丢下手机朝他俩冲去——   晏时清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狠的架。   他不再算计出拳的角度与力度,单纯是在发泄愤怒,每一拳都用了十足的狠劲,巴不得把他们置于死地。   他用了周围一切能攻击的东西,推着鸡冠的头往墙上砸,用玻璃瓶子敲上红毛的头,疯子一样弥补刚才自己没有做的行为。   二人有联合起来反击,晏时清却只觉得这些是对自己的制裁,每一处伤痕都只让他更加羞愧、更加凶狠。   像不想给他们留一点活路一样,晏时清在无声地嘶吼着自己的懦弱。   在这样一个浸入雨夜的浪漫傍晚,所有的响动融进雨里,相爱的人相拥而去,没有人在意巷子里的惨败遭遇。   晏时清单方面的殴打持续了二十分钟,鸡冠和红毛彻底没有反抗的力气,半死不活地瘫软在地。   柳河给的勾针娃娃因他的动作而被扯断,砸落在地,被混着血迹的雨水染得泥泞不堪。   晏时清大喘着气,拳头上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迹,在一切已经结束后反而浑身颤抖。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衣不蔽体的萧穆,眼里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和那天一样,萧穆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红裙子,头发凌乱地贴紧脸颊肩颈,坐在地上出神。   她精神有些恍惚,盯着在晏时清脚边绽开的水珠,很久才抬起眼。   这一回她不再质问为什么不救,只是用水润润的眼睛长久地盯着晏时清,任由睫毛上蓄起雨点。   在水珠坠落的那一刻,萧穆朝晏时清艰难地翘起嘴角。   咔哒——咔哒——   网状碎片总算悉数落下。   这时候一种迟来的情感紧紧地包裹住晏时清。   他在这样一个无尽浪漫的雨夜感受到无边痛苦,长期以来缺失的道德碎片总算牢牢地、滚烫地嵌进他的灵魂。   过往一切视而不见像走马灯一样回旋在他眼前,晏时清骤然明白自己错误的原因。   书包侧边该被精心呵护的玫瑰被雨点砸得零落,像面前的女孩子一样,过早地凋零了自己的花期。   晏时清上齿将唇紧咬出血,滚烫的泪水不断从眼眶迸发,整个五官变得狰狞可怖。   他觉得身体每个器官都带来痛苦难忍的灼烧感,每一个部位疼痛得快要裂开。   他蹲下来,极不熟练地抱住萧穆冰冷的身体,在一红一蓝闪耀的灯光中哽咽:   “——对不、对不起...... 对不起。”   晏时清第一次朝别人伸出援手,以惨败告终。   他对这一晚追悔莫及。 第27章 抱抱   晏时清把两部手机捡起收好,小心翼翼地将萧穆的衣服掀整齐。   他不敢碰萧穆,眼睛紧紧地跟随她,与她一起跨上警车。   此后便是一系列的录口供,进审讯室。   萧穆的精神状态不好,总是说两句便开始掉眼泪,晏时清代替她把事件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他坐在审讯室里,以旁观者的身份说出自己看到的种种,像是在陈述自己的罪恶。   鸡冠和红毛的罪行是板上钉钉的事,在派出所备好案后立即被转移到法院。   而晏时清因为过度伤人被拘留三天。   萧穆的父母在离婚后头一回重聚,牵着他们无人愿意照料的女儿,隔着玻璃窗劈头盖脸地骂晏时清,说他无情,说他冷血,说他一样、也是个禽兽不如的人渣。   晏时清一动不动地听这些谩骂,每一个字符好像放得巨大,硬生生地在往他耳朵里钻。   他觉得对方说的是对的,甚至不够狠,于是一个字都不反驳。   他头痛欲裂,口干舌燥,视线一片模糊,甚至不知道萧穆在走的时候有没有看自己一眼。   三天后的晏时清是在恍惚中走出派出所的。   暴雨之后连续出了好几天太阳,幼蝉破土而出嘶哑鸣响,夏天混合着聒噪而来。   晏时清站在阴暗处双脚发软,从来没有觉得阳光这么耀眼过。   -   周一,晏时清第四天没有去学校。   祁九格外担心,给晏时清发的消息刷满了聊天框,电话打过去多少次也是关机。   “他好像周五也没来上课。” 祁九忧心忡忡地看向后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呀?”   周青先打了个哈欠,对神出鬼没的转校生并不关心。   祁九见不得他这样,摇着对方的肩膀晃悠:“你怎么都不关心你的朋友的。”   “别人来不来学校关你什么事。” 周青先无奈道,“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祁九骤地收手,转头对着晏时清桌上山一样的作业试卷,突然蹭起来往自己书包里塞。   周青先讶异地看他:“你干嘛?”   祁九气鼓鼓的,想学着周青先说那句 “关你什么事”,话到嘴边又喊不出口,索性抱着书包跑走了。   边跑还边止不住回头瞪他。   祁九可以有很多理由去找晏时清,可以说是自己作为班长慰问,作为熟人在意。   但他想了又想,决定到了晏时清那里,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太担心才来的。   祁九凭借一个月前迷迷糊糊的记忆,一路问着人才找到那栋厂房,彼时天都快黑了。   厂房里出来一位拉着音响的大婶,大概是准备去跳舞,祁九立即小跑过去问:“阿姨,我想麻烦请问晏时清是不是住在这里呀?”   大婶听了这个名字立即睁圆眼睛:“呿!你又来找那小狗崽子作甚,我听了这名字就鬼火冒。”   祁九没想到她会这么凶,讪讪道:“...... 我是他同学,他好几天没来学校了,我想来看看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是他同学?” 大婶睨着眼上下打量他。   祁九模样乖巧,谈吐礼貌,是家长老师见了都喜欢的类型。   大婶见了也心喜,弯腰勾住了祁九肩膀耳语:“啊呀,小同学我跟你讲,你莫要管他了,他这个小狼崽子成天闹事情,家长也是个老油条,事端多得很。”   她越靠越近,鼻息碰到祁九耳畔鼻尖,不断地唠叨晏时清有多难对付,成天挂着个棺材脸,还顺带提了一嘴前两天带回来的那位喜欢偷东西的姑娘。   “小兄弟,这晏时清估计不是什么好人,这两天我都看到有警察来这里找过他,你这么乖,就不要跟他接触——”   祁九屏息往后仰,抱着书包退了好几步,脸涨得红红的:“关你什——嘶!”   他咬到了舌尖,疼得小脸一皱,还要故意摆出一副凶巴巴样子。   祁九眼角含着生理泪水,毫无威慑力地学周青先嚷嚷:“关你什么事!”   他说完就跑了,没管大娘在身后骂骂咧咧,耳尖还有些发臊,哒哒冲上二楼,挨家挨户敲门问到晏时清住处。   最左边的门口放了一个桶,污水蓄了满满当当,没有人去倒,漫出的水在地上形成水渍,一直延伸进房间里。   祁九敲了好一会门,又拖长声音慢悠悠地喊:“晏——时——清——”   里面静悄悄的,祁九抵着门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瘪着嘴,临走前抱着一点不成熟的想法,轻轻转了下门把手,没想门竟然打开了。   屋内黑漆漆的,随着他开门的动作才透进来一点光。   祁九打小教养好,知道不应该乱进别人房间,也不该这样胡乱打量。   但是他控制不住,晏时清的房间空得一眼就可以看完,祁九把视线挪到地上,觉得房间每一寸都很压抑。   空气弥漫一股水臭味,墙壁有雨水侵染的淡黄痕迹,唯一的窗户关得死死的,窗外零星灯光并没有给房间带来丁点温度。   书桌上摊着没有写完的资料,除此之外唯一的家具是架子床,晏时清安安静静地缩在上面。   “晏晏?” 祁九怯怯地开口,“我、我可以进来吗?”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团尸体。   “尸体”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祁九便丢掉了以往那些礼仪,快步迈过去检查晏时清的情况。   当看对方样子时,祁九发出一声惊呼。   晏时清的状态很糟糕,在床上缩成紧紧一团,嘴唇龟裂,脸上弥漫不自然的红,呼吸急促且滚烫。   祁九手刚触上晏时清的额头便收回,快被这不正常的温度给烫伤了。   晏时清却被他的动作惊醒,用混沌迷茫的视线盯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   识别出眼前人是祁九的瞬间,晏时清骤地向墙壁那边缩了缩。   像躲避生人的兔子。   祁九心里咯噔一响,却顾不得这么多,急急忙忙拿手机打急救电话。   但是在他刚站起来,便被晏时清扣住了手腕。   晏时清的掌心发烫,温度高得吓人,祁九的那块皮肤像是挨上一块烫红的铁。   他什么也没说,眼里因生病显得湿润润的,眸底却晦涩,想把祁九吸进去一样。   “你得去医院!” 祁九着急地向他解释,“你生病了!”   晏时清不回答,勾着祁九的手腕拉进被窝,轻轻地放在颊边。   “晏时清!” 祁九难得正色,“你必须去,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晏时清依然不吭声,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看他。   门口的光将他眼睛上方打亮,显得晏时清很固执,与他虚弱的模样极不符合。   “不走。” 他这样盯着祁九很久后,用沙哑的气音回应,“你也别走。”   刚才怕人的兔子弓着身体,紧紧地贴着祁九的手,似乎微不可查地蹭了他一下。   好像是在撒娇。   祁九觉得应该是晏时清的温度太高了,热度一直源源不断从手掌传来,才会让自己也跟着双颊发烫。   他心急如焚,还想接着诱导劝说,但晏时清已经闭上眼。   晏时清的手很无力,祁九可以稍作挣扎便摆脱。   但他望向晏时清异常温顺的眉眼,最终只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皱着眉打通了周青先的电话。   -   ——晏时清在重复做梦。   他不断梦到萧穆被侵犯的场景,巷子里的每一帧画面细节都在视野里扩大。   他扭过头想逃,可是每一次转身,总能看见堵在巷子口的祁九。   有时晏时清会成为第三方视角,以鸟瞰的姿态看自己无动于衷,看自己后面出现祁九。   这种重复的梦持续两天,开始变本加厉。   以往所有他忽视萧穆的场合,总是会有祁九出现;和祁九度过的每一个日常,都会混进萧穆的身影。   而祁九在他的梦里没有笑,或者说开始是笑着的。   但当发现萧穆后,他的嘴角便会一点一点垮下来,清亮的眼神最后变得难过且失望。   他会久久地望着晏时清,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一下——晏时清在梦里朝着他的背影嘶吼。   他双脚像是灌了铅,焊进钢筋水泥一动不能动,喉咙似乎被谁掐住,好像是红毛,又好像只是萧穆。   晏时清视野一片猩红,看着祁九逐渐远去的身影,只有灵魂能发出声音。   等等我、别离开我、别走——   晏时清骤地惊醒。   面前出现祁九的脸,他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撑在桌上写作业,一只手被自己牢牢箍在手里。   “...... 你醒啦。” 祁九弯着眼朝他笑,“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晏时清却骤地如蛆附骨,他像是有了一点应激反应,惊恐地、又带了丁点希冀地望向祁九。   祁九以为他是不喜欢这种密切接触,于是抽着自己的手想躲开:“你很久没有来学校了,我...... 我有点担心你。”   他好脾气地向晏时清解释:“你生病了,但是不想去医院,所以我拜托周周找了他私人医生,刚给你打了一针,也送了点水上来。”   他说着手往上移,想试一试晏时清的额温。   但晏时清瞬间慌了神,方才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他感受到祁九挪开的动作,实在是太怕他跑掉,立即慌慌张张地用双手攥住他。   “你怎么了呀?” 祁九觉得好笑,软着声音问他。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又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不知是话里的哪个字像打开了晏时清的开关——   他竟然哭了。   晏时清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愣愣地看着祁九,眼睛眨也不眨。   豆大的泪水直直落在枕头上,啪嗒一声,激得祁九整个心都荡起来。   “啊......” 祁九变得手忙脚乱,急急忙忙地用指腹滑过他的眼角,“怎么了呀?是很难受吗?”   晏时清不说话,他看上去狼狈极了,三魂丢了六魄,只噼里啪啦掉眼泪。   祁九看了着急得要命,怎么哄也没效果,晏时清的睫毛都润湿成一团。   祁九索性像祁燕以前做的那样,将晏时清扶起来紧紧抱住,揉着他的后颈,摸着脊背安抚。   他声音又轻又软,温柔得像云,轻轻柔柔地绕在晏时清耳旁:“我...... 我最近会一点控制信息素的方法了,我给你闻闻看哦,我妈妈都说闻了会很舒服的。”   晏时清头一回被如此对待,木讷地不知作何反应。   他只单单靠住祁九,任由自己的泪水将祁九肩部的衣服都润湿,心里甚至感到一丝局促的紧张。   他想:我可以得到这些吗?   我做了错事,还是能得到祁九的抱抱吗?   晏时清浑身在发烫,但他还是觉得很冷,直到祁九用自己的体温填满心脏那片漏洞。   晏时清一边忐忑着,一边贪婪地汲取祁九的体温。   他后知后觉面前的祁九是真实的,游荡的意识倏然回归,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   这件事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祁九知道。   他像一个偷藏了糖果的小孩,张惶间不知如何是好,带着不敢宣之于口的私欲,小心地、细致地抓住了祁九的衣摆。   晏时清鼻尖落在祁九的腺体,这时候祁九刚才说得话才逐渐钻进他迟钝的脑子。   他因药物变得缓慢,因发烧变得直白的大脑,此时慢慢地涌进第二个想法:   好想快点分化,omega 也好 alpha 也好,想闻到他的味道。   晏时清停了好久,又晃晃脑袋,更正了自己的想法:   只要 alpha。   只想成为能闻到他,能拥抱他,能占有他保护他的 alpha。 第28章 贴贴   这一天祁九是和晏时清一起挤着睡的。   架子床对两个发育中的少年而言实在略挤,但晏时清睡觉时很安稳,连翻身的动作都几乎没有。   祁九有些认床,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一转身发现晏时清正盯着自己看。   他目光炯炯,含着月光,用视线仔细地临摹祁九的眉眼。   祁九被他看得心惊,又有点不好意思,缩着半张脸到被子底下:“怎么了?”   晏时清一声不吭地垂下眼,细长的睫毛低垂,呈现出与往日不同的乖顺来。   “如果你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 祁九说,“我去给你拿药。”   晏时清身体状态的确不算好,他脑袋昏昏沉沉,喉咙像是被撕裂,连呼吸都像一种折磨。   但他不想祁九离开,一米二宽的床,两人中间仅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祁九的热度会从那侧源源不断传来。   晏时清认为,这说不定就是自己能和祁九保持的最近距离了。   但是下一刻,祁九挪着身体又向他靠近了些。   两人的距离近到一定程度,不一致的心跳会在某一瞬间达成共振。   “你最近是怎么了呀?怎么会生这么严重的病。” 小班长体温较正常偏高,整个人热乎乎软绵绵的。   祁九像是预测到晏时清不会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讲,房间里便只剩下他轻柔舒缓的嗓音。   “你烧得这么厉害也不说,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你...... 你家里没有人的话,可以稍微依赖一下你的朋友的。”   祁九听上去有点委屈,好一会儿才接着讲:“周周说你没有把他当朋友,但是我给他打电话,他还是立马就过来了。”   晏时清其实没有朋友的概念,他对人际关系的认知薄弱到一定程度,几乎除了自己就剩下无关紧要的人。   但他记得祁九说,这种在自己接受了别人好意的情况下是要说谢谢的。   他嗓子干涩,没来得及说出口,祁九便已经另起一个话题了。   “我其实也不是盼望你什么都和我说。” 祁九眉头蹙紧又松开,仔细地斟酌言辞。   “就是...... 当你遇到困难,或者是自己一个人没办法解决的问题的时候,我会想你能告诉我。”   他说:“如果你什么事都瞒在心里,想着一个人承担的话,我...... 我会有点难过。”   这句话要很久才从耳朵传到神经中枢,晏时清的意识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上。   祁九的发丝随着枕头的凹陷落到他这里,扫得他鼻尖发痒,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上一点发间的柚子花香味。   晏时清分不清自己对祁九是什么感情,他与祁九躺在同一张床上,近得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小心翼翼地保持呼吸,似乎这样可以平息自己紊乱的心跳。   他觉得不对劲,类比了一下周青先,认为自己对祁九的想法绝对不是正常的朋友关系。   晏时清又开始局促起来,心脏像是被上万只蚂蚁啃噬,直到祁九那句 “难过” 传到耳朵里。   他骤地回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头。   晏时清甚至都没完全理解这段话,便急着用气音回复嗯。   不知祁九听见没有。   -   次日祁九没让晏时清去学校,仔仔细细地安顿好对方,临走前仍在絮絮叨叨:   “我会向老师替你请假的,药我放在桌上了,水就在旁边,你睡醒了记得吃...... 如果你睡着冷就联系我或者周周,让他叫人再送点被子过来。”   他最后站在门口补充:“你身体如果再有不舒服的话,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晏时清一动不动,看着祁九轻轻关上门,外界光源被缓慢隔断。   晏时清闭上眼睛。   他这一次没有做梦,药物带来的嗜睡终于在这时候积累而来,他是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的。   晏时清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以为是祁九忘了东西,或者是祁九放学后放心不下又过来了。   他怀揣着丁点盼望打开门,看见了门前站着一位高大的男性。   说高大有点不恰当,应该用精壮比较合适,他带着墨镜,身上穿了一件花衬衫,却意外地有威慑感。   晏时清几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位很厉害的 alpha。   他扶着门框的手骤地收紧,想将男人拦在外面,但对方更快一步,已经按住了门边不让他动。   “啊,小同学别这么没礼貌。” 男人把眼镜推到头上,“叔叔可是大老远跑来见你的。”   他的右眼处有一道疤,看上去很凶狠,却对着晏时清笑起来:“我是孙勇。”   “你应该没听过这名字,他们一般叫我孙哥。”   晏时清浑身一激灵,想起当初红毛和鸡冠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孙勇抻着头往房间里面看:“你那同学不在吧,我算好时间才来的,本来想进去坐着和你聊聊,但看你好像很不情愿,就在门口把话说开吧。”   这么一长串内容,晏时清只听到了第一句。   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咬牙问:“你怎么知道我同学——”   “哦,你说祁九?” 孙勇很无谓地打断他,笑道,“我当然知道啦,祁九周青先柳河,这些我都调查清楚了哦。”   “我也知道你做的事。” 他眯着眼睛看晏时清,“包括你算计我两个小弟的事。”   晏时清骤地绷紧了背,做出十足的防备姿势,警觉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啊,你别紧张,我觉得你做得挺好的。” 孙勇朝他挥挥手,“他们很早就被我手下给清理掉了,老仗着我的名号拈花惹草,可讨厌了。”   他看上去四十余岁,但说这话时带着小孩子被抢玩具在生气一样的幼稚感,听起来挺怪的。   “还没你厉害呢。” 他说着深深地看了晏时清一眼,“我就只给了他们找到你舅舅这一个任务,结果就只找上你,况且还只会用暴力这种低成效的方法。”   晏时清用了很久的时间消化这句话,将种种事端串联在一起,脑子里突然嗡一声。   他倏地抬头盯准孙勇的眼睛:“...... 是你让柳河失业的吗?”   他感觉到自己有点耳鸣:“他明明遇到我之前一直没事,为什么会这么巧在同一时间丢了两份工作。”   “是你去学校举报他,又派人去查他的网吧的吗。”   “萧穆没有蠢到去招惹地痞流氓,她为什么会偷到混子头上,是在你设的局吗。” 他在提问,但语调平得并不像在等孙勇的答案。   “她为什么会被发现,是你向他们透露的吗。”   孙勇笑而不语,好半天才朝他鼓鼓掌:“我就说了嘛,你比他们厉害多了。”   晏时清口腔中泛起一股腥味,他的眼前出现聚散的白色小点,从脚底漫起的愤怒让他控制不住朝孙勇伸出拳头。   孙勇朝一边躲开,同时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动作:“别激动,我不是来算旧账的。”   晏时清喘着粗气,狠狠地盯着孙勇,指关节捏的发白。   “我是很有原则的叔叔,一般是不会对未成年人下手的。” 孙勇虚伪地眯眼笑了下,更改措辞,“不会直接对未成年下手。”   晏时清背脊一僵。   “我也不喜欢遵循什么父债子还的道理,所以这一趟来只是想知道你舅舅的行踪。”   “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 他瞳孔的颜色很浅,像蛇一样盯住晏时清,“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不会对你身边的人做更多事。”   “你的朋友...... 我这么称呼他们两个没关系吧?那两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应该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不知道能不能经历起家破人亡这种程度的打击呢。”   晏时清的脸霎地变得骤白,蓄积的汗珠从额角滑落,让他显得虚弱且无力。   “你看看,威胁是不是比暴力要厉害多了。” 孙勇看着晏时清的表情点头,语气中竟然带了一些自豪,“做污点泼脏水,外加威胁恐吓...... 叔叔我可真的是很擅长做这种事呢。”   “你如果有需要也可以来找我,学生有优惠的。” 他从包里掏出一张像模像样的名片,弯着唇向晏时清开玩笑。   “我会给你充足的时间,请在高考结束之前决定到底要不要来联系我。”   他重新把墨镜戴好,临走前想到什么回头指了指晏时清门口的桶:“我看到水满了,有帮你倒掉哦。”   “你懂我的笑话吗。” 孙勇朝他做了个 wink,“我刚才泼了脏水。”   晏时清笑不出来,牙齿快把口腔内侧咬出血。   孙勇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吹着口哨背着手离开,叨叨着以缓冲自己的尴尬:“最近的年轻人都一点都不好玩。”   晏时清没理会,只对着桶里堆积的泥污久久出神。   很久后手机传来叮咚一声,祁九问他有没有好一点,需不需要再来看看他。   晏时清使不上劲,这条消息竟然滑了几遍才戳开。   他指尖打着颤,眩晕感迟迟不散,要靠着门才能站立。   祁九昨晚上说的话每个字每个字都被放大, 晏时清记得是用怎样的表情,怎样柔和的嗓音说出那些内容的。   他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关节像是生了锈,每一下都按得很吃力。   晏时清回复:不用了。 第29章 回锅肉   晏时清还有些低烧,但第二日准时去了学校。   他到得前所未有地早,一直留到晚自习结束才回去,执意要在人多的地方呆久一点。   祁九看出其行为反常,又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开始和对方一起留晚自习。   周青先一走,教室右后方的区域便空了出来,像是给他们开辟了一小片基地。   祁九听着后桌笔尖摩挲纸张响,会在计算的间隙听他写字的频率,揣测晏时清做到了哪个学科哪个题,作为自己小小的乐趣。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六月初。   晏时清那天在下午放学后便离开学校,却什么都没带,临走前戳了戳祁九肩膀,递给他一张纸条。   祁九不明所以,打开只看见工工整整两个字:   谢谢。   他回头想问,却发现晏时清的座位已经空了。   -   晏时清一路走得很快,回到厂房,到了房间门口却倏地停下脚步。   他隔着门,能听见里屋传来小视频夸张的背景音乐,偶尔间隔两声含着痰的咳嗽声。   ——王流蔺在这种事情上意外地准时,说是两月后见,便绝对不拖一天。   晏时清先发了条信息再打开门,看见躺在架子床上刷手机的瘦小 beta。   这位远房舅舅一看见晏时清眼睛都亮了,连忙跳下床拉他进屋:“小清回来了!”   晏时清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面如沉水地站在门口不肯进。   王流蔺见他这样也不灰心,以一种阿谀的姿态搓着手:“别杵在门口啊,太久没见你了,我给你做了回锅肉呢。”   听见 “回锅肉” 三字,晏时清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地反感。   王流蔺对着自己的侄子有一种莫名的奉承,推着对方后背进屋,自己反手给门落了锁。   晏时清觑眼看他这些动作,一言不发坐上餐桌。   那张折叠桌上摆了两碗米饭,回锅肉放得时间太长,面上的油已经凝起了薄薄一层。   王流蔺话格外地多,不断地问晏时清在学校的近况,有没有认识到新的朋友。   “小清怎么都不吃菜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不断地把肉夹进自己的盘里。   他抬头扫了晏时清一眼,把碟子里的肥肉和配菜往晏时清的方向推:“小清太瘦了,这些肉得多吃一点,舅舅可心疼你的。”   “舅舅现在对你这么好,小清长大了可不能忘了舅舅对你的恩情哈。” 他语气轻松得像在开玩笑,脸上却格外严肃。   久违的压抑感铺面而来,晏时清的心里仿佛堵了一团火。   他不说话,垂着眼扒拉自己的米饭。   “舅舅给你的两百块用完没有?” 王流蔺见他这样,索性自己站起来把这几块肥肉往他碗里塞,“应该能用好一段时间的。”   晏时清不说话,咀嚼的动作越来越快,王流蔺脸上做作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你不会嫌舅舅给的少吧。” 他迅速垮了脸,抿着嘴看晏时清,化作一幅委屈模样,“舅舅没钱,还背着别人的债,还是给了你钱花。”   “你在学校有朋友呢,他们不会看你惨请你吃饭?” 他转着眼珠子问,“问他们借钱他们不会也拒绝吧?”   眼见着对方还是不搭腔,王流蔺彻底生气了,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小清!舅舅小时候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就成了这幅没礼貌的样子!”   肉很腻,也很咸,晏时清要使劲抵着呕吐的欲望才能咽进肚子。   他慢慢地抬起眼,心底的火气在往全身蔓延,以看一滩死物的眼神注视王流蔺。   仅两月不见,晏时清又长高不少。   他的五官从稚嫩的少年期转移,面部轮廓逐渐硬朗化,又因其营养摄入不足呈现出紧贴骨骼的锋利,整个人看上去意外地有压迫感。   王流蔺竟然被他盯得有些怕,悻悻地拖着板凳坐下:“吃饭... 吃饭。”   他闷头扒了好几口饭,又问:“...... 舅舅不在的这两月,没有人来找过你吧?”   晏时清戳着碗底肥得冒油的肉,平静答:“没有。”   “那就好。” 王流蔺看起来放松不少,乐呵呵地把餐碟往自己的方向挪,“你再给舅舅一点时间,欠那点钱马上就能还上了,我在南边找到一个不错的赌——”   “你还在赌?” 晏时清云淡风轻地打断他。   或许是这话里哪个字踩上了他的雷区,又或许是晏时清的态度太冷漠,总之一时间让王流蔺暴怒起来。   他捏着筷子的手僵在原地,血液逆流冲上脑袋让他脑门都涨得通红,在恼羞成怒中竟然将这张折叠桌给掀翻了。   “你知道你舅舅我有多辛苦吗!你学费不要钱?吃住不要钱?我他妈辛苦给你赚钱,就他妈让你给我脸色看的?!”   油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凝在地板墙壁。   “你自己心里不知道我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吗,你他妈就是个拖油瓶,我捡你回来你个小孬种不该戴恩戴德吗,看到我起码要向狗看到主人一样过来吧!”   碗筷乒乒乓乓响,碎成尖锐的形状。   他涨着脸朝着晏时清嚷嚷:“你要是知道有什么挣大钱的方法你去啊,成天在我这吃白食——”   这个画面在晏时清眼中,与五年前的重叠。   十二岁时第二次被王流蔺从收留所接走的晏时清,竟然真正相信了他说的鬼话,认为造成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还没步入少年期的晏时清惶恐不安,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被迫接受眼前变故,任由王流蔺将他装进笼子里。   他被迫地接受这一切,看着上一秒还暴怒的王流蔺,下一秒立即变了脸,突然抱住自己哭。   而现在的王流蔺也正如昨日,看着满地狼藉骤地打了个哆嗦,猛地哆哆嗦嗦地跪在晏时清旁边哭丧,泪水糊满脸:   “小清、小清啊...... 舅不是故意说你的,舅舅在外压力太大了,你别往心里去——舅舅喜欢你的,舅舅做这些都是心疼你。”   他态度转变得太快了,第一次见的人恐怕会吓一跳,宛如他才是受害者。   他开始不断地重复自己为晏时清做过的种种,说自己有多在意多在意晏时清。   他像以前一样,不断地说自己都是为了他好,这都不是出自他本意。   但是晏时清在长大。   他眼里不带任何情绪,那些带着哭腔的道德绑架在他心中激不起任何共鸣。   晏时清看着地上那几块腻得反胃的肥肉,脑子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画面。   他想到祁九每天变着花样把胡萝卜融进其他料理,循循善诱地骗他吃下,还要歪着头问反馈有没有胡萝卜味。   想到仅在线上沟通的柳河隔三差五还和他抱怨生活不如意,往往聊完了还会以 “耽误了他的时间” 为借口,给他发一个小红包。   想到周青先前两天见他回来上课虽然满脸不爽,但每日临走前都要在他桌上丢一盒感冒颗粒。   晏时清朦胧地意识到,或许这些才能算喜欢、心疼和在意。   与杨崇锦曾经对他做的、王流蔺正在对他做的不同,真正的好意与带着利益的给予隔着深渊一般的鸿沟。   晏时清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一点,他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想到,自己刚才给孙勇发消息的行为应该不是错误。   王流蔺还在紧紧地扣住晏时清的手,眼泪不断落在晏时清虎口处,晏时清却盯着浑浊的泪水笑了。   舅舅从没见过这位孤僻阴冷的小孩儿笑,他笑起时眼尾会向上勾起丁点弧度,眉间舒展开,整个人总算是鲜活起来。   但王流蔺没办法放松,他敏锐地在这笑里感受到一丝幸灾乐祸。   下一秒,他看见晏时清从兜里掏出手机。   “你哪里来的手机。” 王流蔺如临大敌,鼓着眼睛要夺过来,“你在给谁发消息?!”   晏时清没给他答案,门口却出现有规律地敲门声。   咚、咚。   王流蔺觉得这两下似乎砸在了自己心脏上。   下一刻,孙勇的声音响起:“有——人——吗——?”   王流蔺在这一瞬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停止了。   他顾不上晏时清,回过神时立即目眦欲裂地往门边扑去。   他大概是想抵住门,但在他走进的一瞬间,木门咔嚓一声响,孙勇竟然是硬生生把门给踢断成两截!   王流蔺连带着破门被冲出好远,后脑上撞上架子床床杆,哐当一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孙勇这一次穿了一声西装,夸张的胸肌将布料撑开,在一片烟雾中双手插着兜,叼着烟问晏时清:“想好了吗?”   晏时清只点点头,仅拿着手机走出房间。   “...... 等一下。” 王流蔺呆望着晏时清的背影,久回不了神,“你们是怎么——”   “你那精明的小侄子来联系我的。” 孙勇朝他眯眼笑,“人家做事可比你厚道多了呢。”   他语调轻快,动作却格外凶狠,程亮的皮鞋猛地踩上王流蔺的胸腔。   “啊!!” 骨头断裂的声音伴随王流蔺的惨叫,震响整个厂房。   ——晏时清是在两天前联系孙勇的。   他要找孙勇谈比较严肃的事,但是不去咖啡厅也不请人上门,只约在厂房背后的小树林里。   孙勇也入乡随俗,在杂草堆里一蹲,便睨着眼打量他。   “你说你不知道你舅舅在哪?” 孙勇啼笑一声。   “我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来,但回来的时间会很短。” 晏时清平静道,“我可以选择不告诉你。”   孙勇点燃烟:“这有什么难的,我派人来这边天天盯着,就不怕抓不到他。”   晏时清眼睛眨也不眨:“如果你抓得住,也不至于来找我。”   孙勇摩挲自己脑袋老半天,猛地咂舌:“小狗崽子真是算得精...... 好吧,你说,找我来是想谈什么条件。”   “我想知道王流蔺是怎么和你扯上关系的。” 晏时清说,“我去收留所后有半年没见到他,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 孙勇吐了个烟圈,很不满地看着他,“这点破事还要我亲自来。”   他话是这样说,到还是老实解释:“你知道你舅舅在赌博吧。”   “那半年他不知道在哪里找的小姐,自己嫖了又没钱付,那妞儿嘴也大,就给他推了我的赌场,让他赌够了再还。”   “你知道你舅舅是什么人。” 孙勇朝他挑眉,“又菜又爱玩儿。”   王流蔺刚去赌那会儿赚了不少钱,人又精明,和不少常客混了个脸熟。   按道理常客的个人信息是不能透露的,但王流蔺赌技不精,口才倒好,几个月下来竟然把好些个常客的消息都套到手了。   以至于在他后来输了大笔金额时,他甚至灵机一动,用了孙勇的名号找了这些常客另开赌局,自己做甩手掌柜,赚足了钱立即卷款跑了。   “他告诉你他还在欠款?那他这嘴可真会说。” 孙勇好笑地望向晏时清,“他卷我的钱有他欠的十倍那么多,要不是我常客找到我头上我还不知道,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洗钱呢。”   晏时清听完,脸上还是平平淡淡的,既不生气也不惊讶。   倒是孙勇觉得挺怪,脸转了九十度对着他:“你怎么回事,是我不够凶吗,你怎么听了这些事都不害怕的。”   “你不会和你舅一样,套了我消息就跑路吧。” 他狐疑地盯着晏时清,“叔叔可不喜欢这样。”   晏时清却转过头,认认真真地问他:“如果我告诉你他的行踪,我会不会被定义为不孝?”   “你在问黑帮老大关于道德仁义的问题?” 孙勇鼓着眼睛看他,掏出两根烟,一根自己含着,一根别在晏时清耳朵上。   “你那舅舅是你亲爹吗,他拿你赚钱的时候没想着你惨呢,拿点破钱给你,自己去吃香喝辣就是好爸爸了?” 他嗤笑一声。   “再说,你还在意别人说你孝不孝顺吗。”   晏时清拿下那支烟,自己拆开了嗅。   他闻着,话题突然飞得很远:“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我不是你的百科全书。” 孙勇啐了一口唾沫站起身,“你自己想清楚你舅回来了要不要告诉我,但如果不说,你那几个朋友会遭到成倍的打击。”   他朝晏时清露出獠牙:“叔叔可是浪费了很多口水的。”   晏时清点头,卡在孙勇离开视野前张口:“我会告诉你王流蔺的行踪。”   “与之交换,你需要支付萧穆一笔可观的补偿金。”   孙勇像只猫头鹰一样回头,表情又无奈又好笑:“你这么贪心?又想要情报又想要钱?”   “而且凭什么?我可没直接对她下手。” 他朝着晏时清吐了一口烟   他挑衅地说:“你自己没出手去救她,为什么把账算到我头上?”   “因为你也是间接施暴者。” 晏时清并不搭理他这些语言陷阱,定定地看着孙勇好一会儿,,“并且我会以你的两倍赔给她。”   “王流蔺回来那天我会提前告诉你。” 他说,“但在我想清楚之前,你不能对他动手。”   孙勇怪异地看着他,半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摆摆手走了。   与王流蔺再次接触的第一分钟,晏时清便清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孙勇的拳头如雨点砸在王流蔺身上,带起血迹布满白色衬衫。   晏时清就从他们面前明晃晃路过,忽视自己舅舅的惨叫,走到房间外。   他趴上栏杆,只牢牢地盯住进入厂房唯一的路口。   于此同时,祁九在家里收到一条来自晏时清的消息。   对方只发来一条奇怪的留言:   F1F1。 第30章 柚子糖   祁九收到这条微信时,他正在帮着祁燕切菜。   对话框堆了好几条没有回信的询问消息,但光是晏时清这一条毫不相关的内容,却让祁九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几乎是瞬间明白晏时清的意思,不知是怅然多一点,还是激动多一点。   之前的深夜话题似乎总算被听了进去,晏时清终于小心翼翼地朝他探出了头。   “妈——” 祁九恭恭敬敬地捧着手机,指着晏时清的聊天记录问祁女士,“他在向我求救诶。”   “我们能不能帮帮他。”   祁燕捏着汤勺的手一抖,回头看满脸哀求的祁九。   自家儿子可怜巴巴的,脸上又期待又忐忑,脚拇指都在紧张地扭捏着,盼望且害怕地等着她的答案。   祁燕心尖发软,但却告诉他:“不可以。”   祁九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祁燕拿过他的手机放下,仔细地注视着祁九。   儿子长得有些太快了,祁燕需要微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   “你在路上遇到一只流浪猫,定期去喂食、搭猫窝,这些我都不会有意见,我提倡这种表达善良的方式。”   “但是如果你想把猫带回家,想与这只猫建立感情,那就不一样了。” 她说,“你必须要有足够的能力,需要担负足够的责任。”   祁女士一字一顿地说:“祁九,众所周知——”   “人不能因为同情心泛滥而养猫的。”   祁九浑身一震,沮丧兼备着赧然而来。   小时候祁燕因为他撑死了金鱼而不再让他养凤尾鱼时,祁九就是这样的心情。   他想反驳,想说自己不是因为同情心泛滥,想说自己会看好晏时清,不会让他饿到,也不会使他撑死。   可是祁九捏着衣摆,吞吞吐吐说出来的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晏晏很乖的。”   他补充:“我也会很乖的。”   祁九脸蛋涨得很红,也顾不上自己方才有多幼稚,只急切地找出更有说服力的话让祁燕动容:   “我去了他住的地方...... 很糟糕,完全不是能住人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多久了,但我待上一秒都很压抑。”   “他从来不会依赖其他人,这是他第一次给找我帮忙,我觉得他说不定出了大事。”   “我没有同情心泛滥,我只是、我只是......”   祁九突然哑声。   只是什么呢?他歪着脑袋想,放心不下、关心、心疼?   他慢慢地抬头,对着祁燕喃喃:“只是舍不得他受委屈。”   祁燕叹上一口气,对祁九勾勾手指让他屈身,自己垫着脚去揉了揉他的头。   “通常来说,我是不允许你独自去做这种事的。”   “...... 但是这次我同意你去养猫。” 她声音不知是欣慰还是惆怅,“在我和你父亲离异后,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提出想要什么东西。”   祁燕终究还是弯着唇笑了:“况且还有我在呢。”   “但我也是有要求的。” 她看着祁九骤地放松下来的表情,立即补充。   “我要知道他的过往,我要对他负责任,至少需要清楚他经历了什么。”   -   晏时清那条消息石沉大海,此后的半个小时祁九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他趴在栏杆上看余晖由红变紫再转黑,王流蔺的惨叫就在身后起伏。   厂房有人探出头想看热闹,见了晏时清的模样便悻悻收回头。   孙勇扛着精神已经恍惚的王流蔺走出门,朝晏时清扬了扬下巴:“你还要和他说什么吗?”   晏时清视线只停在路口,半晌才耷拉着眼皮看鼻青眼肿的舅舅。   “那我把他带走了。” 孙勇威胁性地笑笑,“放心,不会置他死地的。”   晏时清也期待自己能出现一点反应,但他心如止水,没有丁点难过内疚或者自责的迹象。   就像王流蔺骂的一样,晏时清似乎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石头做的人。   晏时清最后只问:“你会怎么对他?”   孙勇暧昧一笑,摆摆手走了,声音从楼梯处飘来:“你先想办法你自己怎么应付吧,你那小兄弟可是找上门来了。”   晏时清一愣,转着脖子看向楼下,只见祁九挥着双手朝他一蹦一跳。   他背脊倏地挺直,半口气还没有提起来,便见后方又出现一位举止端庄的女性。   祁燕与祁九一起来了。   祁燕向他说明来意,公式化地朝他解释自己的身份,且希望对方能相信她。   “作为副主席和祁九的母亲这两个身份,我想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她脸上带着笑,但整个人却透露着一种疏离感,“但是我需要确保你不会对我的儿子带来任何安全隐患。”   祁九在她身后欲言又止,最后只拧着眉眼巴巴地盯着晏时清。   晏时清明白他们的意思,只欲盖弥彰地扫了眼身后,房间又脏又臭,还留着王流蔺的血气。   “我的车在楼下,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车里聊。” 祁燕很有眼力见地替他搭梯子。   车内小灯还开着,橘黄灯光融入空气,光是远远看着便觉得温暖。   晏时清点头,紧紧地阖上门。   所有的恶臭被阻隔在那头,房间一如既往地昏暗肮脏,但晏时清跟着祁九去了更好的地方。   -   晏时清六岁那年,父母因事故去世,自己被送入当地的福利院。   没有人想要这个拖油瓶,亲戚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晏时清孤孤单单长到七岁时,等来了自己舅舅王流蔺。   小晏时清对这个长相憨厚的 beta 没有一点印象,但是对方出示了很多证件,证明了自己的妻子是晏时清母亲方关系很远的亲戚,仅凭丁点血缘关系领走了晏时清。   那天的王流蔺,用自己带着油光的脸蹭晏时清,脸上堆着奉承笑,在院长面前告诉他:“以后要叫舅舅哦。”   晏时清不肯叫,他觉得这个舅舅与自己的爸爸妈妈有些天壤之别。   王流蔺会给晏时清买很多玩具,等晏时清全部玩过了之后一样一样地告诉他价钱。   王流蔺会做很多吃的,一边喂晏时清,一边告诉他这些东西虽然被他吃掉了,以后都是要以其他形式还回来的。   王流蔺的确对晏时清很好,但是每次在对他好的同时,会逼迫晏时清一样一样地说自己好在哪里。   让晏时清保证,自己老了以后也会这样像这样照顾回来。   他甚至用录音笔录下了晏时清说这些的内容。   “人都是有目的性的。” 王流蔺对年仅八岁的晏时清说过最多的是这句话,“舅舅对你这么好,是希望你以后不会忘了我,舅舅希望付出能有回报。”   但是晏时清后来才知道,王流蔺不止想要老有所依,更想用自己挽回他的妻子。   晏父晏母出事故那年,王流蔺又在自己的妻子闹矛盾。   这位 beta 整日在家游手好闲,上街去看别人打牌斗殴,啃着家里的房子,花妻子的钱。   妻子受不了其婚前婚后的反差,在那段时间吵着要离婚。   王流蔺是个精明的软蛋,一向擅长哭闹卖惨,妻子上了几次当终于通透了,死拉着他去把婚离了。   离婚过后的王流蔺立即找了一份工作,又把心思盘算到无人领养的晏时清身上。   他想,自己的表面功夫一定能让妻子看到,拉扯个孤儿积点德也能让妻子心软,让大家口口相传,使自己能成为乡里乡村心目中的大善人。   这么一来,妻子还会回来,自己还能过以前那种快活日子。   他这样的方法竟然真的有效。   晏时清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了王流蔺的妻子。   妻子埋汰地盯着这个与自己有丁点血缘关系的小孩,又环顾了一圈王流蔺打理得整整有条的家里,梗着脖子同意了三个人一起吃顿饭。   随后她在王流蔺家里出现的时间多了起来。   旧情复燃的速度很快,从约会同居再到复合,仅过了晏时清长十公分的时间。   王流蔺似乎成为了妻子心中的模范老公,合法情人,只是最大的问题出在这位格格不入的小孩儿身上。   “你还带着晏家那小子一天,我们就不可能复婚。” 妻子是这么说的。   还没进入青春期的晏时清意外早熟,能明白自己不讨喜,于是减少自己的出现时间,看着妻子的眼色行事,尽量避免交集。   王流蔺还是一如既往,以自己极端的教育方式对待着晏时清。   ——直到十一岁时,妻子怀孕了。   至此,晏时清头上似乎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每一天睡醒便开始紧张,恐慌自己被抛弃的时刻是不是要来了。   他甚至过早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等待着妻子一声令下赶他出门。   妻子的确这么做了。   她的要求不断明确,而且极端。   “你把他送回福利院去,就说你没钱了养不起,福利院给他吃给他喝,动不动还有补助,福利很好的。” 妻子怂恿他,“说不定他拿到了补助还会给你呢。”   王流蔺觉得这个方法很不错。   于是他过分地对晏时清好,收不住自己唯利是图的嘴脸,用干哑的声音天天在他床头念《弟子规》,偏激地培养其道德观。   晏时清十二岁当天,王流蔺把资产全部转到妻子头下,带他回到福利院,哭着喊着告诉院长自己没钱了,自身难保也养不起小孩。   晏时清被送了回去,王流蔺心满意足,回来才发现妻子早不在了。   妻子在看到王流蔺的育儿方式后意识到,自己绝不可能与这样的人抚养同一个孩子,于是借晏时清设了这个局,自己卷着王流蔺的钱走得一干二脆。   她不喜欢晏时清是真的,唯独临走前感觉到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有些可怜,塞了几百块钱给他。   王流蔺从未如此愤怒,联系不到妻子便质问妻子父母,却被痛骂一顿。   妻子在家那边传谣,说他王流蔺是个禽兽,成天家暴还沾花惹草,捡了别人的孩子又不好好养,竟然又给送回去吃苦。   这真的混着假的一起,王流蔺又成为人人叫骂的人渣。   他浑浑噩噩几月,意识到自己真的可能孤独老去,于是立即重新找了点钱,又把晏时清求回去。   王流蔺认为,自己的举动是正确的。   晏时清是个很好的工具,他在福利院拿到了很多捐赠衣物,让王流蔺不用操心添置杂物。   而特殊的身份让晏时清可以在学校领到很多补助金,意味着王流蔺可以只做一点工作。   ——甚至是不用工作,靠着还是初中生的晏时清就能混吃等死。   他又开始成为妻子嫌弃的邋里邋遢模样,但这次更甚,没打着追妻小算盘,行为便更加放纵。   他抽烟酗酒,也参与别人一起赌博。   晏时清有时回到家,看见满屋的烟雾缭绕混合酒气,满脑子只想逃离。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晏时清高中。   义务教育过去后,学费开始贵起来。   王流蔺不得不收手,一边去挣钱糊口,一边骂骂咧咧告诉晏时清,叫他一定要记得自己恩情。   王流蔺太久没干过苦活,只想纠缠赚快钱的方法,冲进赌博这条路,结果满盘皆输。   他被迫将父母给的房子卖掉还债,和晏时清搬进厂房。   生活一苦,压力堆积而来,王流蔺迫切地希望转移注意,于是他喝的酒越来越多,抽烟到肺部有时能咳出血。   在酒精也没办法麻痹神经后,他开始付诸暴力。   晏时清在他眼里成了造成这一切的罪人,王流蔺气血上头,一边打他,一边骂,嘴里念叨:   “——你这个瘟神为什么不去死。”   而在醉意结束后,看着血迹斑斑、布满淤伤的晏时清,王流蔺又开始害怕。   他跪下来求晏时清,用自己惯用的泪水,求晏时清原谅他。   他怕,怕晏时清以后真的让他孤苦一人,也怕晏时清去公安局告他。   王流蔺其实并不算一个性格很好的人,崇尚男 A 至上理论,喜欢夸夸而谈,总是欺软怕硬。   但是他哭起来的时候格外惨,惊天动地,晏时清应付不了这个阵仗,一时间慌了神。   况且,王流蔺蛊惑的话不断在脑内盘旋——   他说:“我是你的舅舅,你唯一的亲人,也是救你的大恩人。”   不能经常对晏时清动手后,王流蔺也找到了另外的解决方法。   他开始用赚到的丁点钱,进入嫖的行业。   厂房大婶每天能看见他带着不同的人进屋,最小的不过 18 岁,以 beta 和 omega 为主,偶尔掺着风情万种的女 A。   厂房不隔音,他干的那点破事楼上楼下听得一清二楚。   晏时清放学站在楼下,听见羞耻肮脏的声音,看着厂房居民望向自己戏蔑的视线,会一时间觉得自己不知去处。   他开始反抗家里那张沙发床,自己在厂房后的空地里翻翻找找,搭出一张架子床。   他对着松松垮垮的床,站在垃圾遍野的空地里,会想,要不就住在这里吧。   再也不要回去了,再也不要听讨厌的声音,如果在风餐露宿中死去,说不定对自己而言是一种救赎。   有点...... 讨厌活着。   晏时清想这里时,手指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胳膊。   指甲深陷进肉,鲜血流出来,疼痛让他暂时忘却了这个想法。   晏时清最终拖着这张破破烂烂的床,回到了自己讨之入骨的地方。   在没有钱嫖,连吃饭都成问题时,王流蔺的注意力又回到晏时清身上。   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挥之不去的 PUA 大师。   晏时清有长达一个月的时间浑身带伤,那是声称最爱他的舅舅亲手掐的。   他意识到这样的情况永远不会好,于是在某个冬夜找到了未成年保护协会,希望自己能得到所谓的帮助。   他没有成功,王流蔺将他求了回去。   “你怎么要走呢、你跑到那边去干什么?是舅舅对你不好吗?还是你想去那边告舅舅!”   当晚带着晏时清回到厂房的王流蔺,一边碎碎念,一边把晏时清的头按进彻骨的水池里。   冰水从鼻腔眼窝灌进去,发根被扯得生疼,晏时清不断地咳嗽,换气的频率却赶不上王流蔺把他埋进水里的速度。   王流蔺为了御寒喝了不少酒暖身,偏执地认为晏时清的叛逆是出自自己管理不当威严不够,于是变本加厉。   暴力带来的兴奋感传进大脑,让他觉得意犹未尽。   他看着 15 岁的晏时清,眼神惶恐忐忑,像被捏住了耳朵的兔子。   之前花钱买的小姐们可不会这么看他。   王流蔺舔着唇,带着变态的想法,抓着晏时清扔到他亲自搭的架子床上。   “我是舅舅、你要报恩——”   王流蔺的眼神发亮,他喃喃道,不知道是在命令晏时清,还是单纯认为这样能带来更多违背道德伦理的快感。   晏时清意识到王流蔺会干什么。   他剧烈地反抗,胳膊挂上了架子床上蹦出的螺丝钉,形成很深的一道伤口。   他将王流蔺推到那颗钉子上,自己跌跌撞撞地跑了。   王流蔺被砸得满头是血,但也同时找回一点理智,意识到自己侵犯未遂,于是畏罪潜逃。   直到又是半年后,他从少管所接回因暴力拘留的晏时清。   “你逃不掉了,小清。” 他那天格外高兴地抱住他,欣喜中又带上一点幸灾乐祸,“保护所都不要你,你只能和舅舅相依为命了。”   晏时清从兜里翻出小刀,对准王流蔺的腹部,冷冷地警告他不能靠近自己哪怕一步。   ......   这些不光彩的内容晏时清删删减减,只说了个大概。   车内一时间陷入沉寂。   晏时清第一次对别人说自己的过去,担心自己表达不得当,又恐慌是不是内容太不能让人接受了。   他指甲深嵌入肉里,不敢抬头看祁燕的表情。   晏时清甚至已经挨到了门把手,做好了自己应该离开的准备。   但窗外景色却逐渐开始倒退,祁燕将车开走了。   祁九挪着过来紧挨着他,翻过晏时清的手掰开,抚着掌心月牙形的痕迹,轻轻放下一颗糖。   柚子味的,包装画着丑兮兮笑脸的糖。   祁九的轮廓被暖黄的车灯柔化,眼里似乎含了一团散不去的萤火,可能想找出些话安慰,但最后皱着眉露出不如何完美的笑容。   他推着晏时清的手指握住这颗糖,他说:   “我们回家啦,室友。” 第31章 偷亲   祁燕的车开得很稳,但晏时清还是止不住地发晕。   因为紧张而翻涌起的呕吐感姗姗而来,他的视线只落在自己的膝盖,整个人像是静止了。   晏时清到这个时候反而局促起来,祁九为了让他放松下来连起几个话题,皆以对方点头或者摇头结束。   一直到三人回了家,晏时清仍保持一言不发的状态。   桌上放了两副碗筷,菜还留在锅里,祁燕进屋之后利索系上围裙,对祁九仰了仰下巴:“带你朋友去逛一下吧,我去加个菜。”   晏时清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他甚至连简单的客套都不会,木讷地站在门外看祁燕消失在厨房。   “来吧晏晏。” 祁九为他找出一双新拖鞋,看他呆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模样补充,“你别害怕。”   晏时清还是没有动作,于是祁九伸出手,犹豫了片刻后选择搭在晏时清手腕上,拖着他跨进门。   祁九的掌心温度很高,被他触碰的皮肤部位带来一阵针扎的尖锐触感。   晏时清指尖猛地抽动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其他反应,祁九就已经松手了。   “你真不用紧张,把这当成自己.......” 祁九说到一半,又觉得这句话对晏时清可能不具有什么共鸣,于是换个说辞,“把这当我们的家。”   祁九的家离学校很近,住在小区比较高的楼层,三室一厅,长期闲置的房间用作书房,临走前才匆匆忙忙给空床铺上床单,作为晏时清临时的卧室。   “出来太急了,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整理,明天放学之后再去逛逛看买点你需要的东西。” 祁九带着晏时清逛了一圈,一边打开卧室门一边碎碎叨叨,“床单是我的,但是是才洗过的,只有明天才去买,你今天将就着盖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晏时清,说到一半的话便卡在了嘴边。   门外的祁燕忙忙碌碌,端着冒着热气的饭菜上桌,厨房暖黄色的灯光调到最大,明媚到觉得晃眼的程度。   卧室内的生活气息实在不是很足,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几件,床单边角还有没掀好的褶皱。   晏时清就站在了无生气的卧室之间,并没有表现得多喜悦,除去紧张感之后,心里就只剩下一片茫然。   祁九没再说话,走过去把床单捋平整,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啊,你是不是觉得有点......”   “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太快了?”   晏时清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靠只言片语揭开了自己的过去,又在仓促间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他看着自己新的卧室,看着自己强行融进的家,看着不知所措的祁九。   晏时清呆愣地站着,手里还捏着祁九给的那一颗糖,糖衣边缘的棱角磨得掌心有点疼,但终于让晏时清找到一丁点真实感。   他与祁九长久对视,甚至在祁九挪开视线之后也依然盯着对方眉间,半晌才回答:“没有的事。”   晏时清用力捏紧那颗糖,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补充:“我觉得很高兴。”   -   晏时清话还是很少,更多时候是祁九在聊。   在饭后祁燕直入主题地和晏时清聊了很多过往细节,更多地问了一些南区未成年人保护协会的事。   祁九自觉回避进了自己卧室,估摸着时间再出来,手里还多了一套新睡衣。   睡衣对于晏时清而言有点太小了,一抬手就能见到腰,左胸口那儿还有个小熊的刺绣。   祁九还能睁着眼说瞎话,朝着晏时清点头鼓掌:“我觉得挺合适的。”   临近十二点,这一天总算要过去,祁燕捏着眉心,催着两个学生去睡觉:“将就着先穿吧,明天再去买新的。”   祁九点头和两人说晚安,晏时清却扶着门,望向祁燕欲言又止。   祁燕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于是大方地朝晏时清笑起来。   她和祁九笑起来时很像,眼睛眯起来,眉尾向下顺,整个人显得很有亲切感。   “其实来接你的路上我和祁九也聊了很多。” 她伸手帮晏时清理了理衣领。   “你不需要太顾忌自己的身份,你也不需要完全理解我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我和你应该都没办法立即把对方当成家人,但是你来这儿是因为相信祁九,我接你过来是为了祁九。” 她说,“剩下的事情就以后再考虑吧。”   这样的一天对三个人而言都太漫长了,彼此的房门阖上,但却谁都没办法睡得安稳。   祁九睡得断断续续,迷糊间听见祁燕在和谁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却放得很快,好像在吵架。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直到声音完全消失了才起床,揉着眼睛准备去倒杯水。   谁知他一出门就看见正对着自己房间站着的晏时清,紧盯着自己卧室门,像跟柱子一动不动。   “你——!” 祁九吓得一激灵,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到凌晨三点,“你怎么不睡觉?”   晏时清下半身留着松松垮垮的睡裤,上衣换回了自己原有的白色短袖,也没有穿鞋。   他听了祁九的问题晃了下脑袋,像没找到很好的答案。   晏时清不知道站了多久,想向祁九走过去,迈开腿时反而是向后颠了一步,晃着身体站稳。   他腿已经站麻了,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又后知后觉自己这种大半夜盯着人家房间不睡觉的行为是不对的。   晏时清皱着眉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半垂着头看自己赤. 裸的脚背,嘴唇抿得更紧。   他整个人在祁九看来,就是无措又局促。   祁九拿他没办法,他好像真的在教一直刚捡回家的流浪猫,一步一步地带他融入到自己的环境中来。   祁九没养过猫,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晏时清的关系之间找到敏感的平衡点。   于是他从狠狠吸一口气,垫着脚有些莽撞地揉乱了晏时清的头发:   “你过来!”   晏时清懵懵懂懂地,被祁九拉去了落地窗台,又被半强硬地按着坐在地板上。   他看着祁九把厚重的窗帘拉开,城市中心的夜晚永远不会安静,窸窣声响随着夜风一起灌进来。   祁九掀开了窗帘便转身走了,没有一同坐下的意思。   晏时清头就像装了捕捉仪,只跟着祁九的动作转,看到祁九要走时心中一凛,在擦肩而过时立即拉住了他的手。   “干嘛?” 祁九半好笑半无奈地盯着他,“我去给你倒杯水。”   晏时清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他:“我不喝。”   “我渴了,我想喝。”   晏时清还是没有动作,他的指节与祁九上下相触,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祁九叹气:“那你和我一起。”   晏时清这一次的动作很快,他迅速站起来,手还是拽着祁九不放。   ...... 黏人精。   祁九这么想着,却没打算挣脱,带着尾巴一样的晏时清去倒了两杯水,又进卧室把被子挪去了阳台。   阳台上铺了毛茸茸的毯子,祁九让晏时清坐在毯子的里侧,被子横放在两人之间,又在两杯温水里扔了两片自己种的薄荷叶。   他们住的楼层高,能俯瞰大半街景,祁九揉着眼睛朝楼下望去,轻声说:“我不管什么时候睡醒,总是能看到有人还在晃荡,所以觉得我们城市应该不会睡觉的。”   “我妈以前忙,经常和我做了晚饭哄完我睡完觉就又出门了。”   他找了好一会,终于在街角发现一个蹲着抽烟的人,于是带着得逞的表情指给晏时清看:“我半夜起来看到家里没人又不敢一个人睡觉,就喜欢跑在阳台上睡,幻想着下面有很多人陪我一起呢。”   “我自己觉得这样无所谓,我也不觉得我自己惨或者很寂寞,但是我妈早上看见我睡在这里,会又自责又心疼。”   “晏晏,你也是这样的。” 祁九说。   他的语调很慢,像一块融化的巧克力糖:“你也一样,可能自己觉得咬咬牙就过了的事情,我会觉得心疼。”   呼啦一声,风吹过晏时清额角。   “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一起上学呢。”   祁九其实说到最后几句,声音已经黏在一起了。   他实在太困,说不定今晚说得每一句话第二天都记得不真切,只想得起拽着晏时清躺在阳台的角落,软着哄他快睡。   但晏时清睡不着,祁九的话好像被滞后了,要过很久才能传进他的神经中枢。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的大脑因为祁九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而炸掉,处理信息的功能变得缓慢,只有急切猛烈的心跳,诚实地反映着他的情绪。   “不想活下去” 这个念头,其实晏时清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在某一天晚上骤然升起的欲望,萌芽的瞬间便缠着他的血液,滴落在破厂房迂腐的土地里,默默生根发霉。   他记得自己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只要一直活下去就会有好事发生”。   晏时清根本不信,嗤之以鼻,觉得这只是自大的理想主义者说出来吹嘘自己价值观的谎言。   他后来遇见杨崇锦、进了少管局、遇见鸡冠红毛,都能闭上眼睛,踩过肮脏走过来。   支撑他下去的只是爆炸的报复欲望,以及偏激的抨击心理。   他想,到自己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指着这行字告诉全世界,这是多妄大的一句宣言,然后——   然后他遇见了祁九。   与他以前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完全违背于自己的价值观,软弱却强大,甚至能让晏时清在再回忆那句话时会毛骨悚然,会情不自禁地符合:   原来一直活下去,真的是会有好事的。   初夏的夜晚带着湿润的热气,随着这样重到让人难以呼吸的心跳声,晏时清骤然觉得毛躁起来。   他在情感方面愚钝到了一定程度,甚至分不清此刻的心跳是源自欢喜还是俗套的吊桥效应。   比起之前在架子床上两人不得不贴紧而眠,在这样的阳台上彼此分得更开,但晏时清却意外地觉得踏实。   窗外的人造灯光落在祁九的颊边,睫毛的光影随呼吸轻微晃动,整个人安静又神圣。   晏时清就看着这样的祁九,企图在对方绵长的呼吸声中藏住自己厚重的心跳,捏着丁点侥幸的念头向前探出身。   他是侍奉神明的信徒,却抑制不住自己丑陋的欲望,缓慢地靠近祁九的唇心。   窗外汽车呼啸而过,窗边帘角高高扬起。   ——晏时清偷亲祁九的事,连月亮都不知道。 第32章 黏人   除去第一天表现得很生疏外,晏时清其他时候和往常得近乎一样。   他脸上仍然见不到太大的情绪波动,待人做事透露着一股疏离感。   在这个节骨眼上仍然有 omega 给他递情书,或者故意找话题和他聊天,但他还是眉眼平平,以一种漠然到极致的态度只做自己的事情。   ——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   但在祁九看来,晏时清比以前黏人太多了。   他们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研究解不开的数学大题。   晏时清吃饭的时候很专注,但只要祁九一放下碗筷,他也会迅速解决掉残饭和他一起走下餐桌。   祁九去洗碗,他一定要上赶着去清理,倒也不是想去帮祁九的忙,只是好像这一分钟都分不开一样。   有时候他坐在沙发,祁九就在他周围晃悠,也能感觉到晏时清的视线隔几秒就落在自己身上。   祁九回过头去看时,他又只是云淡风轻地别开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而且晏时清就算做着这样的事,他面上仍然不带任何一点表情,冷着脸跟着祁九背后转悠,好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黏人一样。   祁九好几次想告诉他保持社交距离,想了又想,还是忍住了。   “...... 你到底是觉得自己的床睡着不舒服,还是就是想和我一起睡。” 在与晏时清一起挤阳台两晚之后,祁九在第三天晚上睡前专门问了一句。   晏时清站在祁九的房间门口,眼神晃过祁九故意要绷紧的表情,没有说话。   “那你今天自己睡。” 祁九抵着晏时清肩膀推开他,顿了一会儿又侧身指了下自己的房间,“或者你直接来我房间,别睡阳台了,地板太硬睡着不舒服。”   晏时清晃晃脑袋,也没有和祁九说晚安,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祁九不管他了,回房间洗漱,裹进被子躺了十分钟。   又瘪着嘴猛地坐起来带上枕头蹬蹬蹬往外跑。   他的动作难得粗鲁,没有事先敲门,转开晏时清的房门仰着脸嚷嚷:“枕头挪过去点!晚上睡觉不许抢我被子!”   他们出去买了新的床单和新的睡衣,但晏时清还用着祁九的。   这一次床单上掀得很平整,一点褶皱都没有,丝毫没有躺过人的痕迹。   晏时清就坐在床边,只挨了一点点床沿,手里掐着祁九模样的钩针娃娃,对着两个绿豆样的眼珠子大眼瞪小眼。   ——自从祁九发现柳河送给晏时清的娃娃掉了之后,就把自己的送给了他。   晏时清只是掀了掀眼皮,看了眼祁九又垂下头,面上不见得有太多高兴的表情。   祁九见不得他这样,汲拉着拖鞋扑着晏时清倒在床上,嘟嘟囔囔地抱怨:“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做你才是高兴的,你有什么事情要说出来,别老让我去猜,这样我很累的。”   晏时清慢慢地消化这句话,抬手把钩针娃娃按在床头柜上,正面朝着自己,好像要让它监督自己睡觉一样。   他翻过身想续上祁九的话时,发现对方眼睛一闭,已经快要睡着了。   祁九好像就是有这种奇怪的魔法,一上床去立即就能睡着,所有烦恼都留不到第二天。   晏时清便把话都留在了肚子里,他穿着祁九的睡衣,盖着祁九的被子,用着祁九的沐浴露洗发水,以这种幼稚又无意义的方式享有着祁九。   他抽了抽鼻尖,除去化学物质的味道,其他什么都没闻到。   于是晏时清还是没忍住喊:“祁九。”   “... 嗯?”   “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   祁九已经困到要隔好一会儿才能接受到消息,但他听懂这个问题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好闻了,人家都喜欢我的。”   “...... 你就是柚子。”   “才不是嘞,我是柚子花。” 祁九弓成一团,埋头时感觉离晏时清更近了一点,“柚子又酸又苦,柚子花闻起来可甜了。”   晏时清没办法光从言语感受到二者的不同,但是他犹豫了一会儿,学着祁九动作,又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他看着祁九的后颈,那一块皮肤在外观上和其他没有太大区别,在衣领里若隐若现。   晏时清把眼神挪开了,转了一圈,又回到祁九眉心。   他发现自己很爱盯着祁九睡觉,等到对方纤长的睫毛阖拢,呼吸开始匀称,又会很恶趣味地再多问一个问题把他吵醒:“你以前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 omega 吗?”   “没想过。” 祁九声音黏黏糊糊的,强打着精神回晏时清的话,就是说话已经没了逻辑。   “我妈对我的要求只是快乐,我成为 beta 是独一无二的快乐,omega 也是芸芸众生的快乐,我怎么样都是祁九,第二性别影响不了我的。”   他顿了一会儿,又笑着说:“周周就不一样了,他父母就很不满意他是个 beta。”   晏时清心里突然就噎了起来,从心脏中央泛起不愉快的酸胀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因为祁九在这种时候说了别人的名字而不高兴。   他酝酿了好一会儿,能保证自己的音调和方才保持一致才问:“那你希望我分化成什么?”   这一次晏时清等了很久也没得到答案。   他凑近去看,祁九歪着头,嘴唇微张,已经勾着脑袋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考那天。   晏时清和祁九不在同一个考场,但是约好一起穿校服参考。   学校校服做得偏英式,还装模作样的加了条领带,但晏时清穿衬衣时意外将第二颗扣子扯断了。   “这是不是象征不大好。” 祁九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说什么封建迷信的瞎话。” 祁燕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一边拿过来针线替晏时清把纽扣缝上。   她的动作很快,三两分钟就能将纽扣缝的严严实实,做完抻了一下衣服,满意地点点头:“完美。”   晏时清没有回应,率先走到了玄关。   祁九慌慌张张,临走前又跑去给晏时清拿了瓶牛奶,偏要迷信说喝了牛奶就牛牛。   晏时清咬着吸管,等着跟在祁九身后出去。   他人已经走出家门了,在关门前一秒顿了一下,然后再探个头回来告诉祁燕:“谢谢阿姨。”   祁燕看着门缝里蹿过祁九的身影,怪无奈地开口:“是祁九让你倒回来补一句的吧。”   “他以前就是,老喜欢把自己的价值观加到别人身上。”   祁燕轻描淡写地说着:“你这么大了,道德观念不该还要别人强加给你。等到什么时候你真正觉得差我一句谢谢了,再和我说这句话也不迟。”   她朝着晏时清略一颔首:“现在你们俩就一起,加油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吧。” 第33章 秘密   高考结束之后,祁九和晏时清出去玩了一圈,回来时赶在周青先出国前与他见了一面。   周青先远没有这俩人逍遥,被家里人抓着教训,成天不是在应酬就是在学各种社交技能。   他一到祁九家里就把这些包袱都扔掉了,臭着一张脸倒在沙发上,整个人显得戾气很重。   周青先把留了好久的小狼尾剪掉了,脸上架了一副金丝镜框,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   “周叔叔不让你留头发啦?” 祁九左左右右打量着他,“看着和以前差别好大。”   周青先对着祁九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是。”   祁九这一趟出去,不是在爬山就是在看海,天南海北地跑,又在藏区住了一周,整个人黑了好几个度,就只有一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又圆又亮。   “我见到了好多牛牛。” 他一蹦一跳地去和周青先拿饮料,“走得慢悠悠的,都好可爱的。”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喝汽水吗?”   周青先瘫在沙发上点头:“你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妈妈和晏时清呢?”   祁九拿着饮料上下晃动,等瓶身出现大半白色泡沫,再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放掉膨胀的二氧化碳。   周大少爷嘴太刁了,嫌第一口汽水太刺喉咙,又嫌没有气泡纯甜的汽水不好喝。   “我妈早就出差去了。” 祁九把摇过的汽水递给周青先,“晏晏......”   碳酸气泡噼里啪啦炸开,泡沫从中间逐渐向边缘消散,祁九话还没说完,听到玄关开关门的声音。   于是他眯着眼睛笑得更开心了:“晏晏这不就回来了吗。”   周青先也就随口问了一句,对晏时清的去向本就不大关心,随着祁九的话朝门口瞄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凝住了。   然后跟憋不住一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也不打算控制自己面部表情,笑得直拍膝盖,仿佛面前的人显得多滑稽似的:“真有你俩的,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是你在山上捡的野猴儿呢。”   晏时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果说祁九出去一趟从奶油晒成了焦糖,那晏时清就是从蛋白霜变成了巧克力,站一起反而还衬得祁九挺白的。   这两个月祁燕和祁九把他照顾得不错,不再有以前那种瘦到营养不良的病弱感。   他自己平日里有注意锻炼,加之又天天在外面玩也是跑上跑下,肌肉线条一出来,整个人匀称不少,起来养眼了很多。   祁九和周青先开玩笑,说晏时清在山上成天追着牛跑,一天跑完下来能吃六碗饭。   晏时清左手提了一堆火锅食材,右手拿了一只冰棒,为了防止冰棒化掉,一路跑着回来的。   他很喜欢穿宽松的白色短袖,只是汗水浸湿了之后贴紧皮肤,透明中混进一点皮肤的颜色,朦朦胧胧地透出胸肌,汗水顺着下颌线流进领口里。   晏时清把食材放在地上,手腕粗糙地抹去鬓角的汗,听了祁九的话不轻不重地纠正:“别瞎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用牙咬着撕开冰棍的包装。   一个包装袋里是两只并在一起的冰棒,吃的时候要掰开。   晏时清动作有点急,掰的时候没能均匀分开,于是想也没想地把大的那一半给了祁九。   “你这么着急干嘛呀,慢一点也不会化掉的。” 祁九过去接住,又看了眼购物袋,“你只买了一个吗?”   晏时清动作一顿,朝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周青先翻了个白眼,没有正面回答祁九。   祁九觉得这俩人的行为都怪幼稚的,但是也没有让客人看着主人吃东西的道理,于是转身捏着自己的冰棒朝周青先走去。   晏时清就板着脸看他动作,等到周青先接过冰棒之后脸垮得更难看。   然后疾步走过去,毛毛躁躁地把自己这一半也塞进周青先手里,气势汹汹地提着菜走了。   祁九猜到他多半在闹别扭,也不打算去管他,轻轻地拍了下周青先的后脑勺:“你别笑了,回来养个把月就又白了。”   周青先倒在沙发上大喘气,很没讲究地擦了下笑出的眼泪:“没,我就挺开心的。”   他蛮不客气地捏着两半冰棒一起吃,狭长的眼睛扫过晏时清的背影:“你们现在关系挺近的啊。”   祁九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倒也没有反驳:“我觉得好像也有一点。”   周青先便不再多问了,他咬着冰棍,含混地说着一些杞人忧天的话:“那你俩就这样吧,以后别变化太多了,让我每次回来都能开心一下。”   -   祁燕出差了快一个月,是卡在晏时清生日之前几日回来的。   她给两个儿子都带了纪念品,但又保持着家庭主妇时的习惯,带的东西总是先从服饰上考虑。   所以祁燕在看到晏时清时愣了一下,然后拧着眉头扶着脸看行李箱里买好的衣服:“哎呀,那这可怎么办,这肯定是买小了。”   祁燕去的地方靠近海岛,买了两件很花哨的衬衫。   晏时清很自觉地从行李箱里拿起来递给祁九,另一件套在身上。   度假风的衬衫穿在他身上一点休闲轻松的感觉都没有,肩缝绷得紧紧的,但是他现在也能若无其事地说:“我觉得很好。”   他停顿一下,平静地补充:“谢谢阿姨。”   晏时清很早就记不清自己真正的生日了,只模糊记得在夏天,王流蔺为了图吉利,把他的生日改成了八月八日。   祁九是顶级气氛组特派成员,只有三个人在的生日也能给他炒得热闹非凡,开着玩笑让晏时清许一个关于自己的愿望。   “祝我点好的。” 他说,“比如让我明天睡起来头发不要翘了,我每天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关于许愿这件事情晏时清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他太久没有过传统意义上的生日,甚至已经忘了原来生日是可以吃蛋糕的。   就算祁九不这么说,他的心愿也只会朝着祁九倾去。   他希望祁九快乐,希望祁九健康,希望祁九如愿以偿。   又顺带希望祁燕能一切正常,因为如果祁燕出了问题,祁九也会难过。   他上次许愿追溯到六岁以前,已经不记得在通俗意义上愿望只能有三个,于是他接着想。   他想,想自己能早一点分化,能早一点闻到祁九的味道,能早一点成为 alpha。   蜡烛是用夸张的字体写的数字十八,晏时清成长得太慢太久,大多数人遇不到的历练都给他磨光了,晏时清却像是感觉不到痛,磕磕绊绊地盼望自己能长得再快一点。   他睁开眼,烛光在他眸底摇曳,黑眸被映得水润,好像想把晏时清衬得多有人情味。   祁九就坐在他对面,头上带了个滑稽的小礼帽,笑眼盈盈地等着他动作。   晏时清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于是所有事情的变化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大概是他的祈祷足够虔诚,也大概是他执念过于深刻。   晏时清如他所愿,成为一名 alpha。   这其实没有明确的特征表明,但晏时清就是能在模糊的边界中,感受到自己与往常的不同。   十八岁的第一天清晨,盛夏时节迎来一场暴雨。   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终于能在混杂的空气中敏锐地捕捉到祁九的味道。   明明对方已经很久没有在这边留过夜,但柚子花的味道清淡却持久,弥漫在房间各个角落。   从掀开的被子里,划了线的笔记本上,落了灰的衣角处,甚至是源自于飘着雨的窗外,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晏时清的身体。   祁九说的对,他的信息素很甜,很少有人会不喜欢。   以往隔着雾纱看见的东西终于有了形状,彼此缄口不提的秘密被猝不及防地曝光。   晏时清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是丑陋的,但也对自己这样的反应一点都不感意外。   他的手缓慢地向身下挪去,无意识间闻到一点偏苦的气味,好像是属于自己的信息素。   他以这样的方法,企图和祁九重叠在一起。   他的一只手盖住眼睛,一只手动得很慢,牙关咬得很紧,所有感官中只有嗅觉格外放肆。   晏时清渴望自己呼吸能够平稳,他甚至强迫自己在这种事情上也能保持清醒,只在每一次交换气体的间隙呢喃着祁九的名字。   祁九——   祁九。   自此,晏时清不能告诉祁九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然后晏时清在成年的第一天,背上自己的书包,准备离开祁九的家。 第34章 如果想起我   晏时清其实很早就有考虑过这么一天。   与及时行乐者祁九不同,晏时清不得不提前谋划自己的将来。   早在王流蔺做着不合法的勾当,带着莫名的优越感,三句话离不开钱,以金钱作为道德绑架的手段时,晏时清就想过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   后来他有幸遇见了祁九,又和周青先成了半个朋友,让他得以拓展出一条出路。   再后来王流蔺发疯时越发口不择言,半嘚瑟半讽刺地朝晏时清喊 “你有什么挣大钱的方法你去”,晏时清几乎就把视线落在了周青先身上。   娱乐圈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是一个变现很快的选择,晏时清能熬,也有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能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   加之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一直接受祁燕的好处,也意识到即使是勤工俭学也不能满足到自己的预期。   于是他决定把自己的计划提前几步。   晏时清的需求金字塔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定了型,顶端早早地藏了个祁九,剩下的所有前提被晏时清以一种急迫的心态承担起来。   他想要早一点独当一面,早一点自由,早一点以一种强大的姿态面对祁九。   所以暑假那天周青先来祁九家里,并不是单纯想在临走前见一面。   祁九一进了厨房,周青先就从包里掏出合同:“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家里公司从股东到经纪人都是人精,巴不得把你压榨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娱乐圈的水真的很深,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晏时清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笔已经挨上纸了,周青先又把合同抽走。   周青先的家里人正在强迫他丢掉那些人情世故,从里到外成为一位茹毛饮血的资本家。   但他冷酷得又不够完全,就算和晏时清只是半个朋友,但还是多叮嘱了一句。   他翻到乙方义务的最后一条,指着告诉晏时清:“你看清楚一点,你签了之后每个月的薪酬是必须要给我一部分的。”   “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就算把你塞进了公司,什么资源都不给你,你还是得照样给我钱。” 他再次强调了一遍,“你要是觉得亏了,可以不签,以后就没有反悔机会了。”   几大行的文字,晏时清像过流程一样看完了,翻到最后一页写上自己的名字:“几年的合同?”   周青先叹气:“三年。”   他没再多说话,拧着眉头看晏时清写完字,沉默着把合同塞进包里。   算起来,他们俩也正是这时候开始逐渐背离祁九开始接触的。   -   晏时清走得那天,祁九整个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明明头一晚两个人还一起在庆生疯着闹,祁九一觉睡醒时仿佛晴天霹雳。   他起的不算晚,但是走出房间时晏时清已经穿戴整齐,只等着和他道别了。   两个多月前祁九打开门,晏时清也是这样在他门前站着,眼里藏着很多话,但嘴又抿得很紧。   但这一次他坚毅了很多,没有慌乱到鞋也不穿,从头发丝到鞋带都是精致的。   祁九觉得晏时清应该还是想靠近他,但这回他没有动。   他眼里映着祁九,很久才眨一次眼,好像是想把祁九现在的模样全部记住一样。   然后他开始便告诉祁九自己要走了,掐头去尾,只说自己拜托了周青先帮忙,会进他的公司成为一名艺人。   祁九最初不敢相信,在晏时清反复重复中一点点褪去血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难过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   晏时清考试的成绩其实很好,他的学习能力意外地强,在那么混乱的环境里也能取得自己的目标。   他和祁九是一起查的成绩,又一起选了临近的学校,一起拿了录取通知书,再三约好了以后要一起出来玩,放假了还要一起回家。   但是晏时清突然就宣布,自己不准备去完成学业,这是很早之前就决定了的事情,他很早就有了目标,必须争分夺秒地去完成。   祁九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等着晏时清说完话才准备反驳他。   “你不用劝我。” 晏时清卡在他说话之前,适时地开口阻止,“你也劝不动我的。”   祁九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胸腔里憋着的不知道是气还是火。   他终于明白书本上的万蚁噬心到底是什么意思,心脏传来一阵钝痛,随后是密密麻麻的酸涩感,让每一次呼吸都很费劲。   他不得不弯下腰撑住膝盖,大口地呼吸着以缓解密集痛感。   祁九的视野里只看见自己的手腕,看见从掌心到指节都在颤抖。   他慌张地想把手藏起来,又反复告诉自己不应该质疑晏时清,也不应该发脾气,先从实际一点的方向考虑。   于是他猛地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向晏时清的房间:“那你、那你怎么就背个书包的,你有行李箱的呀,多带......”   房间门一推开祁九就愣住了,他僵住两秒后环顾四周,然后去打开晏时清的衣柜,又终于想起来去晃了晃晏时清背着的包。   这时候祁九才能够确信,晏时清什么都没带走。   他两手空空地来到祁燕的家里,又不带一物地离开。   这几月给他买的、送给他的,他什么都没拿。   祁燕为他挑的衣服,配套买的抱枕,祁九房间里稀奇古怪的盲盒人物,全部都在原位。   祁九松开手,在交集的百感中先冒出来的竟然是疑惑。   他抬头看着晏时清,想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想自己的呢。   为什么什么都不拿?什么都不带?为什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   但是祁九没有上前,他被教得太有家教,甚至是在这种时候也没办法把自己的脾气撒向别人,更没办法朝晏时清发泄。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难看极了,以至于让晏时清看了都有些慌乱起来。   书包里只有一个相框,晏时清火急火燎地掏出来给祁九看:“...... 我带走了这个。”   相框里的照片是两人在游乐场拍的,晏时清和祁九头上各带了一对老鼠发箍。   晏时清看得出来是很不喜欢这个装饰,在昏暗里都能看清表情相当不情愿,祁九正转过脸去笑着逗他开心,照片就拍了下来。   祁九记得这张照片,游乐场搞活动免费拍,关注公众号还可以送一个相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在祁九房间里。   那照片里祁九多高兴,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脸上的喜悦都要漫过相框溢出来,但他现在却万分之一都没感受到。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把相框又囫囵塞回晏时清的书包。   他胃里翻江倒海,咬着自己的舌尖控制情绪。   这期间晏时清已经走到了玄关,祁九直到听见门开的声音才又匆匆忙忙地跟上他:   “那——那要不你等我妈回来吧,中午弄点好吃的给你践行?”   “或、或者我送你到公司吧,楼下也行——”   “祁九。” 晏时清不留情面地打断,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走了。”   于是祁九的力气就都耗光了。   这次换他赤着脚,大拇指搅在一起,手拉着自己衣摆。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晏时清的愿望没有实现,他今天头上还是有一簇毛翘起来了,怎么都压不下去。   祁九实在是找不到更多告别的词,于是忐忑地问晏时清:“那要不我们抱一下吧?”   于是晏时清便放下书包,缓慢朝他靠近。   明明他们有过更亲密的举动,此刻却生分得像两个陌生人。   这是一个生疏到极致的拥抱,晏时清的胳膊虚虚拦住祁九的腰,彼此之间甚至还能再容纳一个人。   祁九记得晏时清以前抱住他的时候贴得很紧,像是要把他胸腔里的气体都挤走,又像想让他融在自己怀里一样。   所以祁九伸出手,沿着晏时清肩缝的衣服抓紧,想让晏时清靠自己更近一点。   晏时清身上有他不熟悉的味道,闻起来像很苦的茶,但祁九没有时间辨认。   他只是絮絮叨叨地问:“你卡里有钱吗?够不够打车的?”   晏时清蹭着祁九的耳边点头。   “你知道该去哪里吗?会有人接你吗?”   “知道。” 晏时清没有停顿地撒了个谎,“会有。”   “带钥匙了吗?”   “嗯。”   “有没有吃早餐,没有的话记得在楼下随便买点。”   “吃了,锅里还有两个鸡蛋,留给你的。”   “东西真的带够了吗?你要是差了什么没有就和我打个电话,我给你送过来。”   “够了的。”   “到了公司记得和我发个消息,有什么事情你说一声,别受了委屈。”   祁九觉得自己的话说不完,像个老妈子一样叮嘱个不停。   他没等到回答,又接着说:“你要是想我、你要是想我了——”   祁九拽着晏时清的衣服越来越紧,指节隔着衣服面料靠拢,用力呼吸着掩饰自己的哽咽。   他对晏时清说:“你要是想起我了,一定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第35章 冰淇淋   晏时清的经纪人叫潘峨,是一个很老练的女性 Beta。   她不大喜欢晏时清,毕竟类似于晏时清这种既没背景、又没资历,凭着周大少爷一时兴起搭把手推进公司的人,她手里一抓一大把。   潘峨手里捧出来好几个顶流,大把的时间是围着他们转,晏时清甚至在过去的头几个月都没怎么见过她。   周青先在最开始时有意识地把资源往晏时清的方向引,都是些剧情好薪资也高的剧本。   但是经纪人那里卡了一关又一关,最后拿到晏时清手里的,也就只剩下些不入流的网剧。   晏时清照单全收,演好公司给他做的人设,所有培训都能保质保量地完成,把所有该掌握的理论知识都背清楚了。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工作,档期从来不留空闲。   直到拿到第一部网剧的片酬后,他停了半天。   晏时清一窍不通,企图用物质化处理所有人际关系。   所以他把工资分了四份,一份转给萧穆,一份转给柳河,一份转给祁燕。   还有一份想转给祁九,在转过去的前一秒仿佛隔着屏幕看到了祁九皱着张小脸的模样。   晏时清捏着手机沉思良久,打消了这个念头,去开了个户头把这笔钱存了起来。   他去网剧剧组的道具箱里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个月球灯。   后来的晏时清杀青之后能在道具组里随便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这时候的他还糊的不像话,且道具组又穷又抠。   一个网上五十块不到还包邮的灯,硬是要了他五百。   晏时清转账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他不知道自己亏不亏,但把灯寄给祁九时,对方给他录了个视频。   祁九就跟个傻子一样把宿舍的灯开了又光,看月球灯在墙上投出细碎的斑点,然后靠近听筒说——   我好喜欢。   晏时清正在和潘峨聊新剧本,趁着潘峨打电话的间隙里把这段话翻来覆去的听。   他恐怕自己都没有发现,但潘峨挂了电话回来时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这个向来冷漠话少的艺人那一天怎么勾着嘴角,一直对着手机在笑。   -   晏时清演的每一部剧祁九都会看,有时候作品糊到根本就没有上架,祁九还要跨好几个软件悄悄去买才能拿到。   祁九不仅要看,还要开原速看,有时候尬到尖叫了就和晏时清噼里啪啦发一段语音过去,也不管对方回不回。   在两人最开始聊天时,祁九是很喜欢发表情包的。   但是后来他意识到,晏时清的时间真的很紧,而自己也越来越忙。   隔三差五地和晏时清聊个天,对方恐怕要等一个周才能回。   有时候发去一个卖萌的表情包还要去猜他的意思,不如直接发一个晚安过去来的实在,他也就摈弃了那些社交仪式感,直接和晏时清有事说事。   这一年过去时,晏时清没有去祁九家里。   他一个人在公司的宿舍,室友都要回去过年,祁九给他开了个视频,   视频那头闹哄哄的,祁燕家里总喜欢把橘黄色的灯调到最大,让所有东西看起来饱和度都很高,生动鲜艳且喜气洋洋,很符合过年的气氛。   祁九兴致很高,举着手机四处转悠,带他看祁燕做了什么好吃的,家里有哪些小孩儿在玩,又说让晏时清明年一定要来。   祁九的吵吵闹闹并不能充斥整个宿舍,晏时清这边还是冷的。   晏时清知道,那些热闹都不是他的,他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   他的指尖隔着屏幕落在祁九脸上的梨涡,想着,自己应该也撤不出来。   晏时清的演艺生涯真正有点转机,是遇到洛成晖的时候。   洛成晖是后生,只是很会做节目效果,在镜头前的人设又讨喜,比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晏时清好太多了。   他和洛成晖一起拍了一个青春疼痛片,也是晏时清第一次拍电影。   早在拍之前洛成晖的团队就和潘峨商量好了,让两个人绑定炒个 cp,顺便也给电影炒点热度。   以往公司的所有安排晏时清都照做,只有这一次反抗得特别厉害,臭着一张脸拒绝签合同。   但潘峨只考虑最终利益,不打算照顾他太多感受,粗糙计算过这边的好处后与对方团队一拍而和。   两边团队都是人精,动作迅速地把他俩的剧照捆在一起送上热搜。   晏时清的账号早被潘峨登去营业了,他干脆卸了微博,打开微信对着祁九的头像发呆。   他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像在欲盖弥彰,索性什么都不说,但在退出时手一滑拍了下祁九的头像。   那行突兀的拍一拍提示跨在消息栏正中,像是一条分割线,下面再没有一个人讲话。   祁九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还是在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一场烂俗的雨中吻戏。   这场镜头要拍好几遍,因为不仅是电影要用,双方团队也要用来炒作,要求各个角度都要拍上一份。   晏时清心情很糟糕,他的头发衣物提前被打湿,在人造雨水中放肆放着自己的信息素。   他的苦茶味道浸在水里,愈发浓烈,也愈发吓人。   洛成晖有点不敢上前,他不敢招惹这样的 Alpha,总觉得就快被咬破喉咙。   但是导演觉得这样很好,很能符合少年时期莽撞的意气风发。   洛成晖只好唯唯诺诺地上前,张着嘴对台词的口型,不熟悉地走位,在快要与晏时清亲上时,对方错位躲开了。   后面接连好几次也是,晏时清抗拒和他接触,彼此最近的距离也还隔着两厘米。   洛成晖的团队对此很不满意,洛成晖倒是放松了不少。   他倒是不觉得晏时清恐怖了,还能捏着对方的衣领娇嗔:“晏哥哥,你是不是不好意思碰我啊?”   晏时清连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连着退了好几步,转过去问潘峨:“可以了吗?”   潘峨眉头紧锁,把相机里的照片放到最大,来回看了好几遍,最后才点头。   晏时清便脚步飞快,像是要甩掉什么一样急切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手指落在洛成晖不小心碰到的地方,快把那一块的皮肤抓烂了。   他不打算去吃杀青宴,顶着湿漉漉的头,准备在道具组挑好东西就走。   这一次他准备拿的是两个主角的校徽刺绣,但是找了很久也没发现第二个在哪里。   “晏哥哥?你在找什么呀?” 洛成晖追着晏时清到道具室,故意拖长了声音问。   他其实很喜欢晏时清的颜,张扬眉宇刚好长在了他爱的点上。   况且洛成晖又很犯贱,别人对他爱答不理反而激起了兴趣。   他一看到晏时清手里的校徽眼睛都亮了几度,跑上前去抓住晏时清的手:“你也准备拿这个呀!这么巧,我正打算把一套都拿回去珍藏呢。”   “我和晏哥哥真是有缘呐。” 他假装无意识地蹭过晏时清的手。   晏时清的反应很快,立即甩开他,离得远远地把校徽扔给他:“你拿走吧。”   “晏哥哥和晖晖客气什么呀?” 洛成晖眼珠子咕噜一转,“还是说晏哥哥害羞——”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背脊一凉,脑袋里嗡得一声。   Alpha 强大的信息素排山倒海般袭来,压得他瞬间喘不过气。   他眼前一阵发黑,艰难地以俯视的姿态看晏时清,面色涨得通红,又很快褪去血色。   以这个角度看晏时清格外高大,头发垂在眼睛前面,但也挡不住其阴鸷冰冷的视线,让洛成晖瞬间手脚冰凉。   洛成晖嗓子里发出细碎的尖叫,一点歪主意都不敢再有,只跌跌撞撞地想跑。   他跑得太挤,没注意绊了一脚乱线,摔在地上很响一声。   晏时清连头没回,他也没再碰地上两枚校徽,重新为祁九找了纪念品。   在电影上映之后,晏时清给自己放了两天的假,终于去见了祁九。   他们大概有一年多没见,晏时清买了两个冰淇淋,把两个都塞到祁九手里。   祁九的话很多,说自己成了吉他社社长,正在竞选学生会长,拿了一些什么奖。   晏时清不怎么说话,微侧着头听祁九说,隔一会儿会停下来擦祁九吃到脸上的奶油。   祁九怪不好意思地笑,像个小孩儿一样,仰着脸让晏时清帮他擦。   晏时清包了一整个电影院,选了两个最好的位置。   他对自己的片子反而不怎么感兴趣,祁九看他的电影,他就看祁九。   片里有一只老狗,是专门用来刷泪点的,祁九似乎意识不到,每次狗出来的地方忍不住地说好可爱。   他每说一次,晏时清的表情就变一分,先转过去看影片里的狗,又回来对着祁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 怎么了?” 祁九倒是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害怕。   “...... 狗。” 晏时清指了指屏幕,沉思片刻,索性直接说。   “别喜欢它了,后面会死的。”   祁九哭笑不得:“你怎么现在和我剧透的。”   他想了想,又问:“而且什么叫后面会死现在就不能喜欢他。”   “因为——” 晏时清说了一半又卡住。   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些烦躁地伸出手薅着自己的后脑勺。   他为了下一个角色把头发剪得短短的,被掌心一压后支棱起来,形象倒是和屏幕上演得那位十七岁少年重合了。   他说:“因为如果你一直都不喜欢它,后面它死的时候你就不会难过。”   祁九不知道回什么才好了。   他抿着唇看晏时清,嘴角慢慢地上扬,终于憋不住痛快笑出来。   明明是肝肠寸断的电影,祁九却仿佛得到非凡的快乐,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他们的座位不能再近,于是祁九就勾着身体靠近晏时清。   他呼吸停留在晏时清耳畔,晏时清能听到祁九笑时的抽气声,细微到带动胸腔都在震动。   属于祁九的柚子花香就在他身侧炸开,他听到祁九问:   “晏晏,我难过了又会怎样?”   “为什么你会这么在意我难不难过?”   “晏时清?”   他的清字念得很轻,腔调往上翘,不轻不重地在晏时清心尖撩了一下。   晏时清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呼吸,手停留在自己的后脑上,拖长了声音,脑内飞速找着理由:   “因为......”   ——后面的内容不用说,但祁九就都知道了。   就像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晏时清在某一个夏季的夜晚亲过他,知道晏时清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也是故意把冰淇淋蹭到脸上去的。 第36章 那你接过吻吗?   祁九没有等到晏时清解释,已经扭过去坐好了。   电影快到尾声,马上就要到剧中的角色接吻的那一刻。   祁九侧仰着头问晏时清:“你们真的接吻了吗?”   “没有。” 晏时清回答得很快,好像在等祁九这个问题一样。   祁九歪着脑袋,好像在看他有没有说谎。   他今天心情似乎一直很好,末了带着狡黠的笑容又问:“这一镜是你拍了拍我的那天拍的吗?”   晏时清握着扶手的手一缩,略微别过了点脸,回避掉这个问题。   祁九便控制不住地靠近他,手指勾着晏时清的袖口,半个身体已经翻到他那边。   他停在晏时清的耳畔,声音就和他平时一样,轻轻柔柔的:“那你接过吻吗?”   滴答——   影片里故意放大的雨声,清晰无比地在耳中砸响,牵着晏时清的心脏跟着荡了一下。   他终于忍不住,带了点恼羞成怒的急躁转过头,捏着祁九的下巴印上他的唇。   和一年前的夏季夜晚一样,祁九的唇很软,碰上时带了丁点花的甜味,像在咬一块轻易化开的棉花糖。   比起上次的小心翼翼,晏时清这次粗糙了很多。   但也就浅尝辄止地挨上,又很快地分开,凶巴巴地补充:“现在接过了。”   祁九的耳朵红了,在昏暗的电影院看得不真切。   他在不好意思,但也没多赧然,对晏时清的这个举动并不意外,目不转睛地看着晏时清的耳尖看。   祁九面上仍然笑着,眼里亮晶晶的,问:“还要不要?”   于是他们接吻。   电影也正好放到这一幕,镜头开始旋转,只看得见洛成晖的后脑勺,暴露出晏时清的大半五官。   拉长的 BGM 意图营造出某种意境,但看电影的两人都无暇注意到。   晏时清太凶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接吻,胡乱地咬上祁九的唇,   祁九的手扣在晏时清的后颈,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侧,也不知是在拉进还是在推开。   他身体里的氧气被夺去,手指就虚虚地搭住晏时清,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能听到剧烈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晏时清的,让他突然没了勇气,连支撑自己的力量都快没了。   晏时清便把他搂紧,不让祁九跑,半强迫地与他十指相扣。   电影进入黑幕滚动播放制作人员,间歇的白光洒在两人身上,把他们亲吻的每个细节照亮,又隐晦抹去。   没了背景声响后,祁九有意识忍住的呜咽声被放大,又全部被晏时清吞进喉咙。   晏时清不熟练地给他渡氧,含着祁九唇心,直到祁九快撑不住了再松开他。   祁九整个人都软和极了,好像刚从云端回来,头脑有点发昏,身体伴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他的视野一片氤氲,在模糊中看见自己的落在晏时清胸口处,把那一片的布料抓得紧紧的,连指尖都在泛着红。   祁九再没了刚才那股机灵劲儿,额头停留在晏时清的肩窝,抬起另一只手挡住眼睛,不敢往上看。   “啊...... 是茶味的,有点苦。”   等到片尾都放完,晏时清听见祁九哑着声音这么说。   “不过没关系,我们混在一起就是柚子花茶了。”   晏时清抱住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他什么话都不想说,此刻只想吻他。   -   晏时清和祁九开始谈恋爱。   虽是这么说,但又和之前没太大区别,恋爱的第一年基本属于在网恋。   晏时清实在是太忙,有时候日夜颠倒,一天高负荷工作十八个小时,和祁九的作息只有很少部分是重叠的。   他们的聊天界面就像块留言板,晏时清凌晨三四点发的消息,祁九七点钟看到,等对方再回过来已经将近中午。   一来一去,话题很容易枯竭,于是晏时清开始和祁九拍各种各样的照片。   他通常跟着剧组要满地图跑,照片与其说在和祁九分享,不如说是在向老婆汇报行程。   但他发完照片又什么都不说,在什么地方还要祁九自己去琢磨。   祁九和他抱怨过一次,之后晏时清便每次发完照片,会紧接着再接一个名词。   比如拍完鸟,就在后面发一个 “鸟”;拍了花,就接着说这是个 “花”,拍完周青先,后面跟了一个 “神经病”。   生怕祁九不认识似的。   祁九捧着手机乐,甚至觉得晏时清有趣得有点可爱。   他不知道是隔着多远拍的周青先,很糊一团,五官抽象成两点一横,还能勉强看出周大少爷很客套地笑。   周青先偶尔回国一趟,也不联系祁九和其他狐朋狗友,通常在公司里转一圈又走了。   祁九歪着头算了一会儿,上次和周青先聊天差不多是在年初,于是捏着听筒给晏时清发语音:   “我和周周都好久没聊天了,他之前和我说他在国外看上个金发猛男,连着一个月天天和我念叨说自己多喜欢他,我都快被他念出火了。”   “但是追到手之后三天不到就分手了。” 他嗓音带着笑,“高三那会儿他和林北生分手后他好久没谈恋爱,我觉得他就是想麻痹自己呢。”   晏时清只听完第一条,眉头就拧了起来。   他反反复复听了好多遍,很不确定地问:“你不喜欢他和你说这些吗?”   祁九急着去上课,不知道晏时清这边的情况。   他在短时间内想不出更委婉的回答方法,索性直接说:“因为说的次数真的太多了,又只会重复说喜欢喜欢,时间久了之后我也会觉得有一点点烦啦。”   他想着的是周青先用别人回避自己感情这件事,又补充:“而且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祁九本来的意思是,这么一直靠口头的喜欢自欺欺人式的蒙蔽自己真正的想法,并不是一个成年人正确的选择。   但是晏时清心里咯噔一下。   他后面的内容都没听,也完全没有抓中祁九说这段话的重点,只是在隐约的慌张中,思绪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晏时清和周青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但鉴于晏时清身边实在没有更多人可做横向对比,所以他只会以周青先作为对照组。   因此彼时他脑子里接受的信息是,祁九会因为周青先说了太多次喜欢,而感到厌烦。   他想起自己走的那天,祁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想起他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   晏时清恐怕连这句话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做到。   如果真正要告诉祁九,那可能每秒、呼吸的每个间隙、眨眼的每个瞬间,晏时清都在向祁九呐喊——   好想。   昨天也好想你,现在也好想,就连还没有来的下一秒或许也会在想见你。   就算是现在,就算是隔着屏幕,他的心思也藏不住,想时时刻刻告诉祁九:   喜欢他、爱他、想拥抱他、吻他。   他自己都能明显得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太过密集,压在胸口处,每随着自己的心跳就膨胀一分。   他总觉得这些心事全部倾泻出来恐怕能将祁九淹没,于是他强行给自己安上开关,把所有言语都卡在喉咙。   他甚至都没办法留个小缝,只要开了一次口,其后的所有牵肠挂肚通通再忍不住。   晏时清把那段语音转换成文字,对着文字发呆。   祁燕说得没错,他长到这个岁数,道德观念依然需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他仍然以祁九作为唯一标准。   ——既然祁九不喜欢、祁九觉得不对、祁九会觉得压抑的话。   晏时清想,那自己就永远不要打开阀门。 第37章 冬日可爱   谈恋爱的第二年,晏时清的职业生涯顺利了很多。   潘峨终于舍得给了他更好的剧本,他也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刘瑶柳。   刘瑶柳是一位女性 alpha,性格很随性,喜欢穿着大裤衩子在剧组最后抽烟,看着大大咧咧的。   她是天赋型编剧,文字很有力量,有时候为了跟上热点也会接一点真人秀剧本写着玩儿。   晏时清认识她时,她才拿了最佳编剧,算是小有名气,但是又立马接了四个综艺本。   那四个综艺请的嘉宾都出了点问题,剧本也跟着扒出来被骂,她的粉丝洗都来不及,连节目组的人都要背着管她叫煞星。   刘瑶柳倒是不介意,手机一丢又跟着进组,遇到老导演故意讽刺管她叫方仲永,她还能笑嘻嘻地和导演贫嘴。   晏时清正在看她这次新写出来的作品,遣词造句都打磨得很精致,和综艺本差了不是一个档次,就问她为什么要故意这样。   “啊?因为我有没太多艺术洁癖。” 她漫不经心地笑笑,“谁给我开高价我就跟谁混,请过去钱给的不够,我就随便写点算完成任务呗。”   “而且这样也挺好的。” 她没心没肺地吐着烟圈,“让别人少对我产生一点期待,老期望我本本都能封神,我受不了的,太累人了。”   晏时清没回话,打算从头把剧本再看一遍。   刘瑶柳眯着眼睛打量晏时清,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   她和晏时清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晏时清是不管多烂的剧本都会尽心尽力的演好,但刘瑶柳想一出是一出,一定要挑到很好的导演或者演员,才肯费心费力写一部剧情精湛、共情很强的作品出来。   她看到晏时清的第一眼就能明白,自己和对方大概率不会成为朋友,但却是个很好的工作伙伴。   她这次的本叫《光暗之间》,落脚点是城市的边缘人物,树立的角色都有点心理疾病,内容有点擦边球,估计不会在国内上映,是打算冲奖的。   刘瑶柳兴致很高,剧本也刚好是在她状态很好的时候写的,进了组还在一丁一点地磨细节。   这部剧是三个主演,三线同步进行,晏时清出演的主角之一,是一位十八线城市的出租车司机。   刘瑶柳对这个角色磨了很久,看着晏时清演完两场就叫停,卷走剧本准备重写。   这也就是她最讨人厌也最恐怖的地方,只要察觉到丁点不对劲,就喜欢立即推翻重来,怎么说都没用。   如此重复八次之后,晏时清受不了了,索性不接剧本了留着刘瑶柳自己揣摩,自己搞了个出租车和当地居民多接触些,也有了大把和祁九聊天的时间。   刘瑶柳一遍又一遍地改,每次改完就去砸晏时清的房门,凌晨三五点把对方喊醒,一起对着剧本看还有哪里有问题。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过年的前一天,晏时清和祁九通着电话,刘瑶柳晃着剧本就进屋了。   祁九不知道在哪里,听着有点吵吵闹闹的:“去年说好让你回来一起跨年的,你又食言。”   刘瑶柳很熟练地端进来两杯咖啡,耳朵灵光地听了这句话,颇为惊讶地挑眉:“原来你有对象啊?”   晏时清没理她,匆匆和祁九挂掉电话,又和给对方发了个拜年红包,然后才投入工作。   他们在小镇的郊区,正值一月底,窗外只听得见风吹过的呼啸声,等到晏时清注意到簌簌声响时,外面的雪已经堆到脚踝了。   晏时清心里一凛,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是十二点过五分。   祁九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应该是想拜年,他都错过了。   他火急火燎地想拨过去,正巧祁九的电话打来,一接通,对方明显很亢奋的声音透过听筒:   “啊,你终于接了!”   他的声音很响,混着风声,穿杂几声很远端传来的狗叫。   晏时清眼皮一跳,隐约有了一点预感:“...... 你在哪里?”   “你往窗外看!” 祁九因为见了雪,声音很亢奋。   晏时清几乎是跑着去窗边的。   外面下着豆子大的雪,倾斜着自天空飘来,光是看着就充满浪漫色彩。   祁九穿了件大红色的棉袄,不能靠近晏时清住的酒店,便远远地找了块空地,看起来只有米粒大小。   他背着木吉他,在雪地里上下跳着,拉长声音问:“看到了吗——我在这里——”   祁九喊着告诉晏时清:“你不回来,所以我来找你了。”   晏时清都没有听他这句话说完,匆匆披上外套就跑了出去。   他往前跑着,心跳的频率远高于呼吸的频率,雪花落上睫毛,藏进头发,融在眼眶。   呼出的热气化作水蒸气飘散,他逆着雪来的方向,带着炽热的思绪,向祁九奔去。   祁九的电话没有挂掉,晏时清听见那边窸窸窣窣地响动,祁九轻快的嗓音传过来:   “那么这首歌,送给大忙人晏时清晏先生。”   剧烈奔跑时肺泡毛细血管破裂,晏时清喉咙中传出一阵血腥味,但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希望晏先生在新的一年里也能旗开得胜,一切顺利。”   像电台一样,祁九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   “也希望他新一年能多和我聊聊天。”   跑过苍老的古木,跑过堆雪的窄路,跑过结冰的窗户。   “啊,如果真的是太忙就算啦。”   他一路跑着,大口地呼吸着。   “这首歌我刚刚才想好名字,叫《冬日可爱》。”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见到他、亲吻他、拥抱他——   晏时清猛地停住脚步。   他终于看见了祁九。   在某个凛冬腊月的凌晨,在被白色包裹的世界里,只有祁九成为晏时清眼里永不褪色的一抹红。   祁九喉咙干涩,手指麻木,木吉他声音混沌。   但是却一直在笑着,对着姗姗来迟的晏时清,刚好唱到那句:   “祝我的爱人,自由而快乐。” 第38章 宝贝   祁九没怎么看过雪,这边银装素裹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奇的。   晏时清带他回到酒店时,刘瑶柳已经很识趣地走了。   祁九就像个小火球,进了晏时清的房角到处张望,最后扑在窗台上怎么都挪不动脚。   他弹吉他时把手套摘掉了,回了屋也没能及时回暖。   他的指尖都快冻到没有知觉,但还是止不住开了个窗缝,伸了一个手指头想接住雪。   晏时清怕他冻着,拉着他的手回来,将祁九的双手放在自己颈窝,掌心紧紧地覆盖住祁九的指节,企图用这种方法让祁九快点暖和起来。   祁九却没在看他,任由晏时清摆弄,眼里映着雪,只偏着头朝窗外看。   晏时清便不满意了,勾着脑袋去抵祁九的额头,强制对方和自己对视。   祁九的鼻尖双颊都冻得红红的,眼睛像鹿一样水润。   他的唇微张,见到晏时清的喜悦还没有散去,身体的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喧着欢喜。   他感受到晏时清的动作后眯着眼睛笑了,往上蹦了一步凑上晏时清的唇。   后面的事情晏时清便不怎么记得清了。   他唯独记得祁九指尖的触感,划过他的皮肤时像是带了一串电流,经过的所有地方都在发烫。   在每次他快要失去理智时,祁九冰凉的掌心又将他拉回来,像是烙铁一般停在他的胸口,牵制着他的所有举动。   但即使是如此,他的动作还是不算温柔。   在祁九身上留下的每一处印记都会引起对方细微的嘤鸣,晏时清的指腹用力,从祁九微微隆起的脊骨,绕到白玉一样的胸脯。   指尖划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被印下滚烫的吻,晏时清的动作虔诚,但是又掺上一点急躁。   他的心跳重而快,带着咬合的欲. 望,唇齿间止不住地用力,细致地、认真地将祁九解刨。   祁九裸. 露的部位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宛如清晨将开未开、沾了朝露的第一朵月季。   晏时清模糊忆起高三那年和祁九在天台看见的樱花林,娇娇艳艳,繁花满地。   他就像四月间穿林而过的风,扫过的每一簇花都带来一阵战栗。   祁九的大腿根部颤抖得格外厉害,他处于极为被动的局面,连依靠着晏时清才能支撑自己。   Alpha 明明是醒脑提神的苦茶味,但是在祁九闻来,就是昏昏沉沉,快要迷失在混沌中去。   真是奇怪,晏时清平日里冰冰凉凉,但这时候却烫的吓人。   又或许是房间的暖气实在是开得很足,祁九的背脊蒙上一层薄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热气。   但是晏时清把他抵在窗台,玻璃偏冷的温度自背阔肌往四周扩散,祁九条件反射地弓身,整个胸膛又向晏时清的方向凑近。   他眼里水光潋滟,睫毛坠着几珠将落未落的泪,一只手撑着窗台。   另一只手虚虚地落在晏时清后脑勺,又被对方勾走,含在嘴里,齿间抵住指腹,舌尖绕过指节。   祁九害羞到极致,连眼尾都是一片诱人的红,推着晏时清想躲,肩膀撞上玻璃。   晏时清的手卡住祁九的腰,拖着他回来,呼吸落在祁九耳畔,像在命令,又像在诱惑:“别跑。”   “来我这里。”   他知道祁九站不住,于是握住祁九的膝窝抬起,让其挂在自己身上。   祁九整个耳背都是一片酥麻,很配合地缠住晏时清的腰,终于后知后觉晏时清是想在这里。   他骤然生出一些紧张来,四肢收紧,殷红的唇一张一合,迷茫地唤着:“...... 晏晏?”   回应他的是晏时清的吻,和窗外的雪一样,猛烈、纯净。   祁九的眼尾湿润,鼻腔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整个人都是潮湿的。   他企图挣扎,手指滑到晏时清的肩膀,又不忍心抓他,只哑着声音说:“不——”   剩下的话音被晏时清夺走,连同呼吸一起,将祁九的所有都剥夺。   祁九还是在晏时清身上留下了痕迹,指甲划上晏时清的皮肤,在肩胛处留下细细长长的标记。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灌满了的壶,轻轻一碰就能溢出水来。   他的整个身体弓成夸张的形状,耳鬓紧贴晏时清的颈项,感受到对方的犬齿落在自己的腺体。   苦茶浅浅地渗进他的身体,柚子花沾了水,愈发汹涌澎湃,与厚重的苦茶交织紊乱。   祁九觉得痛,但在尾椎骨处又蹿起密集的快感,顺着背脊往上逼进大脑,激得泪水止不住地流。   眼泪蓄拢眼尾,又被晏时清含去。   晏时清在这时候终于展现出应有的温柔来,抱着祁九,拥有着祁九,低低呢喃着告诉他,不要怕。   祁九颤抖得更厉害,脚趾绷紧,吃力地缠住晏时清。   他挂在晏时清身上,手背勾着挡住自己的视线,迫切地嗅着晏时清的味道,软软地唤:“晏晏...... 晏晏——”   “不要... 不想在这里。”   他听起来有多委屈,信息素摇曳着,脆弱地显现自己的不安。   雪越下越大,透着朦胧的美感。   窗外空无一人,祁九背贴着窗,没人能看见他。   晏时清带着一丁点私心,作为祁九刚才只顾看雪的惩罚,把秘密悄悄暴露在雪下。   但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他是比祁九还要紧张的。   他信息素不自主地掺上威胁,沿着窗缝向外扩散,压迫着所有无关的人不敢靠近,又尽自己最大程度包裹住祁九。   光是 “祁九可能被人看见” 这个念头冒出脑袋,就足够让他抓狂。   十多年的时间里,晏时清从没拥有过自己的东西,也不曾有过任何热爱。   他好像在贫瘠的冬夜里终于看见篝火,失去味觉的人好不容易尝到第一口糖。   但是他现在抱着祁九,按捺着祁九让他藏进自己身体,感受着 omega 纤细的四肢贴紧自己肌肤,伴随着每一次厚重的呼吸放肆叫喧——   我的。   这是我的。   是我的宝贝。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抚平祁九的颤抖,只是笨拙地吻着他,渴望自己滚烫的爱意能够传递到祁九那里。   他将祁九抱到床上,看着祁九将脸埋进臂弯,不敢去看他。   祁九的鼻音很重,字与字之间黏在一起,磕磕盼盼地拜托晏时清:“不开灯...... 不开灯好不好。”   他的表情被藏住,但是耳垂、指节、甚至是膝盖都是一片赤目的嫣红,暴露着祁九的赧然。   晏时清想听他的话照做,但是又舍不得。   他想看见祁九的每一处,想看他眉间蹙拢,看他眼尾发红,看湿润眼眸变得空洞,看他颤抖着与自己相拥。   于是晏时清按掉开关,转为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   暗黄色的灯光洒来,祁九像一块鎏金的绸缎。   他慢腾腾地挪开手,在氤氲的视野里找着晏时清,眼里的旖旎情绪与晏时清在他身上留下的紫青色痕迹一起,掩进藏青色的夜里。   晏时清扣住祁九的手腕,唇落在他的掌心,细致地安抚着祁九的情绪。   祁九眼睑的褐色小痣若隐若现,细长的睫毛忽闪,勾起丁点泪。   他鼻尖沾了点汗,被照得亮晶晶的,与晏时清对视后欲盖弥彰地挪开视线,又想将自己藏起来。   晏时清扣得更紧,在祁九的手腕留下红色的痕迹,在这样安静浪漫的夜晚,用沙哑的声音叫他:“祁九。”   “看着我,祁九。”   祁九喉咙里发出小兽一样的嘤咛,将床单蹬乱,仰着脖子去接受晏时清炙热的吻。   他含糊着、喘息着、呜咽着回应:   “...... 抱我。” 第39章 不止要   晏时清第二天是被刘瑶柳吵醒的。   祁九还在他怀里睡着,在被子里团成一团,只露了张脸出来。   他睡得不大安稳,呼吸时带动睫毛一起颤动,像只受了冻的猫咪。   晏时清又把他裹紧了一点,敛眸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在祁九眉心印上一吻再去开门。   刘瑶柳掀起一双桃花眼,视线先从屋内扫过,再落到晏时清的后颈上。   清新剂下的暧昧气息不能躲过敏锐Alpha的嗅觉,刘瑶柳朝着他露出个怪下流的笑容。   晏时清连她说话的机会都不留,雷厉风行地把门阖上,满脸都透露着不悦,连半点祁九的味道都不想让她闻到。   “诶,你等着!”刘瑶柳在他关门的瞬间上前抵住,把新的剧本递过去,“我觉得这回应该差不多,导演那边也看过了,下午准备开机。”   “你待会去做妆发之前记得往这儿多盖一点粉。”她指着自己的后颈,暧昧地笑着,朝晏时清眨了眨眼。   祁九睡醒时也就八点出头,但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床头的小柜上放了一碗粥,缠了一层又一层保温袋,还放了两个红包。   一个是剧组给晏时清的情礼红包,另一个是晏时清私人的,比前者厚了很多,都一并给了祁九。   手机上有很多晏时清发的消息,怕他醒来不看手机心急,又专门写了一份压在红包下面。   大概意思是自己跟着剧组去踩点,让祁九不要乱跑,出门记得要带墨镜口罩云云。   最后一行话是新年快乐,应该是走了之后又临时想起回来加的,字迹看起来有点乱。   祁九伸长手去够纸条,看见自己光溜溜的膀子才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   他手僵直两秒,以很慢的速度收回来,又很慢地掀开被窝,仿佛以这种无限放缓的速度就能使时间逆流一样。   晏时清昨晚的动作实在不算轻,留下的很多痕迹反而转为紫青,祁九一动才发现全身都酸痛得厉害。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他却只敢瞄一眼,立即把脸藏进枕头,只留出来一对通红的耳朵尖。   在这场不对等的恋爱关系中,祁九作为主动的那一方,自作主张地做了很多决定,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正确的。   祁九逃避了很久的现实才挪出被窝,捧着粥来到窗台。   他想起昨晚上在这里发生的荒唐事,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又慢腾腾踱着步子缩到一旁。   祁九不知道晏时清在哪里,便朝着视野最远方望去,在人群里逮住一个勉强符合晏时清外观和身高的,以妄想自己在新年第一天见到了他。   粥是温的,煮得很碎,落到胃里没什么实感。   晏时清告诉他,接下来几天会赶拍摄进度,如果要出去玩得让助理跟着一起。   祁九本来想发一个加油鸭鸭的表情包过去,但又觉得不够真切,于是换为打字。   他咬着汤勺把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发完又很快撤回,害怕晏时清太忙,没有时间分神去看这些没太多营养的内容,最后剩下的只有包含了两个感叹号的加油。   他没有拿柜子上那两个红包,规规矩矩带了墨镜口罩,带走的只有晏时清凌乱写的纸条。   如果晏时清经验再丰富一点,就会提前告诉他别这么着急走,至少要等着晚上,让剧组的车送他去机场。   狗仔是要冲业绩的,祁九早在昨晚来的时候就被盯上,短短的几分钟里,已经连他360度各个方向的照片都拍了很长一串了。   今天蹲到祁九走时,更是把他上的哪辆车,坐的哪个航班查得一清二楚。   晏时清拍完戏回来凌晨三点,潘峨已经在他的房间坐了好几个小时。   角落里还窝着两个助理,手机平板电脑三线操作,见晏时清回来便朝着小茶几使眼色,麻溜地给他端了杯茶。   茶几上最上面的那张照片很糊,但能看得勉强看清是他在窗台抱着祁九,omega只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晏时清认真地看了每个细节,确定这张照片上没有透露出任何祁九的消息才问:“需要多少钱才能摆平?”   潘峨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他直言不讳的这一句话气得更上头,噼里啪啦地开始数落:“你还和我摆谱呢?”   她脸上十分讽刺:“你要不想火直接和我说呗,非得这么来一出?”   “你知道这会给我们团队耗掉多少精力财力吗?你是觉得单身人设不够你吸粉?你就一个没后台也没背景的,公司给你什么人设你就演好什么人设,少他吗出去节外生枝。”   晏时清板着脸不开腔,于是潘峨脾气更加上头:“晏时清,你这种能耐的三流明星我见过太多了。”   她捏了捏鼻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连金字塔顶端什么样都不知道呢,就以为自己已经成腕儿了,非要把自己的前途作没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捐点款,给自己积点德不行?”   其实潘峨只要在以前稍微对晏时清上点心,稍微注意一下他的举动,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丫绝对在谈恋爱。   提前有个预防针,也就不至于会落到这样一个局面。   但是潘峨不了解他和祁九的情况,也不打算花功夫去了解,只是带着有色眼镜,单纯认为祁九是晏时清的粉丝,轻而易举地把这归为司空见惯的人渣爱豆艹粉事件。   她这一通骂下来,泥人都有三分火,更何况晏时清了。   房间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度,小助理飞快地瞄了他们一眼,没敢说话。   晏时清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一字一顿地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我问你,需要多少钱才能摆平。”   潘峨不回答,只有键盘打得噼里啪啦的。   晏时清直接给她打了五十万过去,她这才嗤笑一声。   “你是财大气粗。”她十分讽刺地扫了晏时清一眼,“迟了,和对方价格没谈拢,照片已经爆出去了。”   晏时清眼皮一跳,三两步走到她面前看。   热搜挂的就是方才那张照片,明明是他和祁九在窗边,话题却挂的是自己和洛成晖的名字。   晏时清很快就意识到双方的团队在搞什么花样,他眼角一跳,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涌往上。   像是无脊椎生物攀附上骨骼,或者节肢动物覆盖住毛孔,晏时清只感受到由衷的抗拒。   他咬紧牙关,屏住呼吸,逼下强烈的呕吐感。   潘峨不在乎他的情绪,我行我素地向他通告结局:“洛成晖那边是爬金主床的时候出了点问题,还是对方先来找到我们的,想着你俩之前也有粉丝基础,再炒一炒冷饭还是有人嗑。”   她捏着鼻子阴阳怪气,“你们哥俩也挺不错的,相互吸血,共渡难关呗。”   ......原来人生气到一种程度,是真的可以在眼前出现闪电一样的白光的。   晏时清知道发脾气抵不了任何作用,就算是气血上脑想把门拆下来砸到潘峨脸上,除了一时痛快之外,其他任何糟糕现状都不能改变。   他控制自己规律吸气、呼气,舌尖顶腮,一直绕到另一边的后槽牙。   他的眼前弥漫起密集但模糊的黑点,却以阴鸷顽固的视线紧盯着潘峨,细密地筹划着,像是在思考该从哪个角度咬开她的喉咙才最痛快一样。   或许是骂够了,又或许是被他盯怕了,潘峨没再嘲讽,也不敢再责备他。   她伸手挠了挠脖子,三两语把接下来的营业事项安顿好,带着助理匆匆离开。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早日给我断得干干净净的,要不然就永远别让我发现。”临走前,潘峨特意停下来意味深长地叮嘱。   “你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要去做这些会给别人惹麻烦的事情。”   晏时清心中堵了一团火,抓心挠肝,牵扯每一处皮肤,撕拉每一根绷紧的神经。   他闭上眼睛,跟随着自己的心跳声,从一数到一百,等着这股不能发泄的怒气散去。   咔哒一声,晏时清缓缓睁眼,握着的杯子已经被自己捏出了一条缝。   他盯着这道蜿蜒的痕迹,心绪飘到了很远,好像又完全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他环顾四周,想找到一点祁九留下的痕迹。   祁九很乖,不知道酒店这边的保洁安排,走前把被子掀得整整齐齐的,还把垃圾都带走了。   柜子上的两个红包都没拿,纸条倒是换了一张。   祁九的字迹圆圆的,单写了一个冲,还画了个丑丑的笑脸。   晏时清突然就是、很想很想看见祁九。   这是一种最纯粹的欲望,却像是击穿所有规矩屏障,混淆大脑一切严格执行的要求准则,驱动着四肢,让晏时清巴不得现在此刻、立马去完成这个指令。   他们明明才见过,才做了最亲密的事情,但晏时清还是很想。   这种渴望从脚掌升起,顶破迂腐恶臭的泥土自脚踝向上,将他紧密包裹,压抑到连呼吸都费尽力气。   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晏时清张开嘴,拼命地吸进氧气。   就只是很想,见见他就好。   但现在是凌晨四点,他甚至不能和祁九打个电话。   他点开祁九的微信,发现对方的头像已经变了。   祁九的头像换成了自己早上潦草写的新年快乐,稍微p了一下,前前后后加了“不止要”三个字。   那一行通俗到极致的话,被祁九改成,不止新年要快乐。   “不止新年要快乐。”   晏时清暗灭手机,甚至已经产生耳鸣,以自欺欺人地方式幻想祁九就在这里,幻想祁九就这么告诉他。   两天前祁九在雪地唱,唱晏时清要自由而快乐。   晏时清在朦胧中想,自己大概率,是这两样都得不到。 第40章 我也很想   自由和快乐两个词,对晏时清而言都是一种奢侈。   他很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但他想祁九能够拥有。   那一晚上其实祁九和晏时清都没睡。   祁九也想和晏时清联系,但他不知道晏时清在干什么,不知道晏时清的团队控制他到什么地步,贸然发消息过去会不会给对方带来困扰。   真奇怪,他们明明是一对情侣,却在这时候连句问候都做不到。   直到第二天六点晏时清率先发了一句早安,祁九立即打了个电话过去。   拨通时两边却都在沉默。   大年初二的清晨,祁九在老家,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雾,一吸气,空气都是迂腐的味道。   他吹了一晚上的冷风,精神麻木到感觉不到累,但与晏时清拨通电话的一瞬间,疲惫感就是山一样袭来。   祁九突然就丧气了,用指关节揉发酸的眼睛,对着手机喃喃:“我好想你啊。”   他说得很轻,不知道声带振动有没有转换成电磁波信号,但他希望晏时清没有听见。   祁九立即换了一个话题:“对不起啊,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晏时清回答得很快,声音有些干涩,害怕祁九没听清,于是又说了一次,“没有的事。”   祁九长长地嗯一声,呼出的热空气也被雾包围住。   他难过也怄气,都是对着自己的。   祁九不喜欢那位临时拉过来挡枪的omega,不喜欢晏时清和任何人绑定,不喜欢和两个人只是单纯见一面都要经过这么多层阻挠。   他也明白这些都是小孩子气的自私想法,最多最多只能让其在自己脑内停留两分钟。   不愿意成为晏时清的累赘——在这样的大雾天气,只有这个念头是清晰的。   祁九连一个“想”都不敢说,生怕晏时清分心,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有没有拖后腿。   他深呼吸,让肺里都充满沉闷空气。   随即对着满地的炮仗残骸,准备打起精神找一些开心的事,好让这页翻过去。   “不用担心。”在这时晏时清说,“不会再有了。”   祁九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他和omega相互消费这件事,自己偷偷跑去找他这件事,还是指压抑得喘不上气的早晨这件事。   但是他都没有精力去认真分析,因为晏时清下一句话告诉他:   “我也很想你。”   晏时清又开始恢复高强度的工作。   他自己去另外包了一个更为可靠的公关,以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时,自己处于措手不及的被动状态。   出色地演完刘瑶柳的剧本后,晏时清马不停蹄地奔往下一个剧组,一点空余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   《光暗之间》的导演对他很满意,又把他推给了身边的名导,他周围的好剧本终于多了起来。   他这一年的几部电影均拿到不错的票房,潘峨也终于开始对他上心。   她允许晏时清在一定范围内的放纵,并尊重其意志,不刻意炒作再给他绑定一些莫名其妙的cp。   这些都很好,晏时清平步青云,总算能堪堪找到工作和祁九之间细微的平衡感,直到他遇到了一位私生粉丝。   这甚至都不是他的粉丝,是洛成晖那边的私生alpha。   因为不满意二人捆绑营销,更不满意晏时清位置比洛成晖高,这位Alpha决定搞一波打击报复,蹲在晏时清小区楼下的草丛里好几天了。   晏时清刚杀完青,连夜从剧组回来,很累,准备换个行装好去接祁九。   但是当这位alpha提着刀朝自己冲来时,晏时清心里甚至是庆幸的。   他想,幸好没有让祁九遭遇这种事,也幸好没有让祁九看见自己打架。   晏时清这部戏里顺便跟武打老师学了点防身术,应付一个精神出问题的alpha绰绰有余。   他动作很快,手拧着alpha的手腕,膝盖狠狠地踢上对方腹部,肘关节发力抵上太阳穴。   这一套下来,alpha已经瘫软在地,晏时清很谨慎,压着对方的背把他两只胳膊都给卸掉,防止他再反击。   身下传来一声惨叫,保卫处的人很快朝这边跑来。   这位私生眼神涣散,衣服篓烂,已经狼狈到爬都爬不起来,还是要龇牙咧嘴地在这空隙骂。   他被压在地上,脸紧贴着沥青路面,口水落在地上,说话的音调很高:“就是你...就是你!晖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我的——我的天使晖晖怎么会看得上你!”   他尖叫着,双腿在空中乱蹦:“你肯定就在图他的名声!你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不知道知恩图报的烂货——”   晏时清眉头都没皱,甚至不紧不慢地让他讲完,再抓着对方头发往水泥地猛地一嗑。   血液的腥甜味弥漫开,alpha终于安静了。   保卫处赶到时刚好撞上这一幕,悻悻地把人拖走,朝着晏时清连连道歉,又说过两天一定要提着东西上门来道歉。   晏时清摆摆手,算是拒绝了。   他一直看到保卫处的车消失在路口,才从兜里掏出一包烟。   上一个角色是个老烟鬼,要求烟要咽进肺里,再从鼻腔吐出,让烟雾漫过半张脸。   晏时清不会抽,但跟着当地人学,含起烟来倒是很有味道。   初秋夜晚萧瑟,晏时清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把烟取下放在食指间。   在氤氲烟雾间,他的第一反应却还是庆幸,万幸这幅姿态也不会被祁九看见。   他这边团队已经很久没有和洛成晖炒作,最近晏时清势头一直很好,反观洛成晖那边倒有走下坡路的趋势。   估计是早有些唯粉看不惯了,觉得晏时清在踩着他们家弟弟脑袋往上爬。   洛成晖还是以爱豆为主业,以流量为大头,主要接一点代言活动,接戏也是接的商片,不如何爱管理自己的粉丝。   大多数人类都有的偏激和自私,通常会在法律和道德的约束下按捺下来,使想法绝对不成为作为,但他的粉丝明显是自我意识过剩的那一类。   晏时清嗅着刺鼻的烟草味,想起刚才那些不堪入耳的骂声,竟意外地找到一丝真实。   公司无论给他多纯洁的人设,无论晏时清演得多么逼真,他都明白,自己心里窝藏的那一片区域究竟腐朽成什么样子。   自从被王流蔺从少管所接走的那天起,他无时无刻不再盘算,盘算到底要让他受多大苦痛,盘算到什么地步才能被真正称作罪有应得。   即使是现在他也在算,算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彻底让王流蔺和孙勇遭到报应,算要怎样才能让潘峨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狭隘,算要多久才能保证祁九快乐且自由。   并不是自卖自夸,晏时清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一天能火起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这并不是对未来的无端幻想,只是他知道,如果要让这些算计都成真——   那他必须要有权有势,必须能有足够的资金和能耐,在这条铺了很长的路上,火起来只是一个必由阶段。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又会产生多少疯狂的粉丝呢?   晏时清抬起手,唇间轻启,把苦涩的烟味吞进肺,眯着眼睛想。   如果自己在这一过程中,祁九也遇到了这种自私偏激的、属于自己的粉丝......   晏时清很快掐掉烟,连同烟盒一起卷进垃圾桶,消灭这个念头。   他永远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和几年前的雨天一样,他甚至都不会在脑海里想祁九遭遇危险的样子。   但是如果得到有效保证,如果要从根源上阻止,那他的祁九就绝对不能被人发现。   晏时清看着扭曲的烟盒,想:   如果不能住进桃源乡,那他就亲手为祁九造一个乌托邦。 第41章 坐着什么都不做也这么可爱   那一天晚上,晏时清还是没能见到祁九。   取而代之,他用两天的时间精心挑选,在祁九学校旁买了一套采光良好,有很大庭院的独栋别墅。   在一起的第三年,他和祁九开始同居。   某个初秋的清晨,晏时清抱着一捧沾着露水的花,告诉祁九这个消息。   房子偏日式,精装修过,采光很好。   轻轻柔柔的风穿过飘窗,掀起浅白色的帘子,从玄关看过去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但祁九并不见得有多高兴,受到的惊讶远大于喜悦,被动地跟在晏时清身后参观。   他追寻的新鲜感,比如一起选哪间又大又通透的房间做主卧,餐桌要铺什么样的桌布,地板材质是大理石还是木纹,逐渐在这一过程中消失。   最后是他把晏时清送的花拆掉,插.进用玻璃罐子做的花瓶里,这个家里面才有了第一件两个人的东西。   祁九在罐子里装了点水,看着阳光透过水层映在桌上的荡漾光斑,这才嘟嘟囔囔地说:“以后这种事情不能一个人决定。”   晏时清听进去了,但是并不打算执行。   他抱着祁九,从卧室、沙发、一直做到垫了厚毛毯的落地窗,以特殊的方式熟悉新家的每一个角落。   祁九折腾累了,推着晏时清的下巴不让他再亲。   晏时清便低下头去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含糊问:“在生气?”   “不气了,好累噢。”祁九另一只手落在晏时清发旋,感受偏硬的发丝在指腹弹开。   他沉默了半分钟才接着问:“如果我把这里打理得很好,你会经常回来吗?”   “家。”晏时清首先纠正了他的代词,“不是这里,是家。”   他不知道对于祁九而言,是承诺了但做不到这件事比较痛苦,还是一直得不到承诺更为甚。   但是在这样一个温情的场合,晏时清很仓促地选择了符合气氛的回答。   “会的。”他吻上祁九的眼睛。   晏时清给了祁九一张卡,告诉他可以把不喜欢的家具换掉。   他想把祁九留下来,给了祁九钥匙,联系了照顾起居的阿姨,也悄悄安排了保镖,但他还是觉得不够。   于是晏时清买了一只兔子。   纯白的,耳朵能耷拉在地上,胸口有一簇白毛,很软,吃东西时整张脸都在动。   又很喜欢藏食,叼着点吃的回自己窝里,大半个下午都只会用屁股对人。   祁九喜欢小动物,晏时清希望能有个安静一点的宠物。   不会叫,不会撒娇,不会瞎跑,最好是给了一点吃的就能在角落吃上一天。   如此想来,兔子是能接受的最好选择。   但其实把这只兔子送给祁九的时候,晏时清就后悔了。   原因无他,祁九实在是太喜欢了。   倒不如说祁九应该就没有不喜欢的东西,更何况是这种全身都在散发可爱细胞的生物。   祁九能看它一整天,用兔子做了很多表情包动图,朋友圈里连着好几天都是给兔子拍的高清写真。   他一直很想有宠物,但自从在幼儿园把金鱼喂得撑死之后祁燕就再没同意过。   晏时清阴差阳错地帮他完成了这一愿望,当抱到这团会动的棉花糖时,祁九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祁九这一次很负责,查了很多养兔子的方法和禁忌,屯了一堆堆高营养兔粮,却唯独不知道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直到某天他举着兔子,兴高采烈地朝着晏时清喊:“我知道了,它就叫小乖!”   晏时清翻着剧本,表情没有变化,只略一颔首表示自己听见了。   祁九抱着兔子转圈圈,脸贴在兔子的绒毛上:“真好啊,真的好乖,怎么坐着什么都不做也这么可爱。”   晏时清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才抬起头,望着祁九的背影若有所思。   祁九本来就不喜欢一个人住很大的房子,同时理解晏时清身份的特殊性,平时不爱往新家跑。   但有了兔子之后,他来这边的次数确实多了很多。   他会和阿姨学做菜,会隔三差五做扫除,也想过添置一些新的物件,想找到机会和晏时清一起逛宜家。   但是后者一直找不到好的时机告诉晏时清,同那张没用过的卡一起,被闲置了很久。   祁九退而求其次,对着一片荒芜的庭院撸起袖子,左手抱兔子,右手拿着铲。   并决心让晏时清每次回家来都能看见稍微不一样的景色。   晏时清年末还剩下一部贺岁片,导演不是很严格,进度推得挺快。   拍摄地点就在隔壁市,晏时清总算知道什么叫做“盼头”。   他巴不得能快点把自己的内容拍完,得了半天空余的时间都想回去见祁九。   开车导航的次数太多,再输入时系统提示他要不要给目的地加一个标签。   晏时清思索片刻,在红标标上添加了“家”。   他每次回来,祁九都要向例行公务一样和他汇报。   譬如阿姨又分享了什么魔法料理,庭院的哪个角里种了月季,晏时清不在的这段时间小乖又胖了几两几斤。   “我最近发现它有些地方挺可爱的。”祁九把兔子抱起来,“如果你在它心情好的时候摸他,他会用主动用耳朵贴贴你诶。”   晏时清抬眸看着兴高采烈撸兔子的祁九,心里闹着别扭。   明明又有三两天没见了,为什么还抱着兔子不放,建议抱我。   晏时清这么想着,面上却波澜不惊。   他一面觉得自己不至于连一只兔子的醋都要吃,一面不动声色地和祁九越坐越近。   祁九揉着兔子一回神,看着原本坐在单人沙发的晏时清不知觉挪到自己身侧来了。   他看着晏时清脸色,歪头揣摩对方想法,又偏过来看看兔子。   骤地福至心灵,以为是晏时清也想摸,但不好意思开口。   于是祁九大大方方地把兔子放在晏时清的膝盖:“小乖很好挼的,你摸摸看,他要是不舒服了会摇尾巴。”   晏时清:......   他带着满腔的抗拒,浅尝截止地戳了戳肥嘟嘟的兔肚子。   兔子估计也被他摸得不高兴,耳朵缠上晏时清的手指,想让他别碰了。   就只剩祁九以为他们关系融洽,拍着手傻乐:“你看,是不是很可爱,他在主动找你玩喔。”   “还有小乖脖子那儿的一圈毛,摸着也很舒服,毛绒绒的,可软了,我好喜欢的。”   晏时清还是在不高兴,但是情绪掩饰得很好,卡着兔子的胳肢窝把它拎起来,对着兔子乌黑溜圆的眼睛心想:   他怎么不这么叫我呢,我可比兔子乖多了。   兔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害怕极了,鼻子抽着,后腿收拢,尾巴摇得十分不安。   晏时清敛眸,转为看兔子脖子鼓鼓的绒毛,想一想又算了。   ——我应该没有兔子这么会讨他欢喜。   祁九临近毕业时已经没太多课,只是答辩的事项有点多,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做课题。   他有次回家喂兔子时发现晏时清竟然回来了,并没有提前告知他。   祁九挺开心的:“你怎么回——咦??”   他的兴奋戛然而止,惊讶着看着晏时清抱着的兔子,一时间说不出其他话:“小乖怎么成这样了??”   兔子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地趴在晏时清手上。   它胸口那一簇祁九爱不释手的短绒毛都没了,不知道被谁给剃得光秃秃的。   毛茸茸的头和身子之间突然有了一个凹陷的断层,看着怪搞笑的。   晏时清答:“下午回来的。”   他撒谎时简直眼皮子都不眨,即使除毛的推推还在他兜里,他手背还留有兔子负隅顽抗的痕迹。   但什么鬼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好像真的一样。   他把兔子递给祁九,大义凛然:“阿姨看兔子毛脏,给剃了。”   祁九抱着兔子纳闷,一脸茫然:“可我们家小乖怎么会脏呢?”   兔子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耳朵掀起来盖住了眼睛,一个劲地往祁九怀里钻,看起来是狠狠emo了。   晏时清见不得它这样,不让它在享有祁九,抢过兔子把它拎进窝里:“就是脏了。”   “但是小乖......”   “别叫它小乖了。”晏时清打断他,“它毛都没了,不乖的。”   平平无奇的醋精罢了...... 第42章 下班   晏时清在十二月初结束拍摄,接下来都是拍点杂志封面和广告云云的周边活动。   但即便如此,他和祁九还是没能一起跨年。   年终时国内颇有分量的颁奖典礼有提名晏时清出演的好几部剧,他和好几方商量一番,最终决定和最有可能冲奖的《光暗之间》剧组一起走红毯。   祁九去衣帽间挑了一条领带,很细致地为他系好,又找出一个领带夹。   他做这些时动作有些手忙脚乱的,带了点小小的心虚,调了好几遍领带夹的位置。   才不能让晏时清知道,自己在家时由于太想他,悄悄在领带夹的背面都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有时候祁九也会在晏时清的其他东西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标记。   比如在对方的钱包里放一张没太大意义的贴纸,往他的古龙水里混一点点点的信息素,或者偷偷亲下晏时清腕表内侧。   祁九以此装作自己参与了晏时清的生活,当晏时清站在镜头中时,祁九在荧幕外,假装自己也悄无声息地存在。   他欲盖弥彰地掩了一下领带夹,问:“今天你会回来吗?”   晏时清点头,又补充:“不用等我。”   “我等到十二点吧。”祁九冲着晏时清笑,“想和你一起跨年的。”   《光暗之间》在外网上的评分不错,几个主演和导演的名声都起来了,这一晚也是作为黑马团队隆重出席。   刘瑶柳穿了一身带了很多亮片的鱼尾裙,很张扬地在台上摆姿势拍照,拖着长长的裙摆和几位熟悉的演员打趣。   她在这时候表现出一种狂妄的骄傲来,主持人开玩笑问她有没有信心拿奖,她故意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来。   虽然在台上绷住了,但刘瑶柳落座后还是忍不住凑着和晏时清耳语:“我粗略一算,我这部戏至少能得四个奖。”   “编剧、导演、镜头,最多勉为其难分你一个男主。”她赞赏一样地点点头,“差不多了,拿完奖回家快乐过年。”   晏时清头往另一侧偏着躲开她,并不做太多评价。   刘瑶柳很烦人的地方在于,她有盲目而生的自信,非常看得起自己,丁点不知道谦虚。   在上一次那份很优秀的剧本拿奖之前,她也曾经在媒体之前大放言辞:“我觉得我最佳编剧多半是稳了,并不是说别的剧本不能打,是我实在是太强了。”   当时网上一片唏嘘,等着看她被打脸,谁知还真让她如了意,一蹦一跳地跳上台,十分挑衅地发表感言:   “不好意思,实力就是摆在这里,真是遗憾没能让大家如愿,看不到我丢人的样子。”   她说完朝着镜头wink,凭借这一顿操作还真钓到一波迷妹,不少omega还就吃这种臭屁性格。   刘瑶柳今年稍微收敛了一点,没在公众前嘚瑟,转为朝晏时清从八个维度分析自己能拿奖的原因。   晏时清听得烦了,面上倒还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样子,看见镜头扫过来,露出很是官方的微笑。   他对这种笑容的尺度把控得很到位,带着客套的疏离感,但又能感受得到他的礼貌。   他出镜的一瞬间,弹幕上就刷过一片尖叫,还有无数喊老公的。   祁九趴在床上看直播,眯着眼睛怪开心的,在随便一条“老公好帅”后面点了个赞。   整个颁奖仪式不长,只是对要时刻保持形象的候场嘉宾累了一点。   晏时清的化妆师上来给他补了两次妆,说是镜头太吃妆了,在直播上看着气色不大好。   刚补完第二次,晏时清的名字便被叫响。   但他并没有感到多惊喜,心里反而咯噔一下,因为自己出场的时间比预想中更早了一点。   他是作为最佳新人上场的。   晏时清的表情并没有出现任何破裂,他怔愣一瞬后,唇像是紧张一样抿起,随即眉尖眼尾柔和下来,露出感觉像藏不住一样的喜气。   他起身后理了理衣领再上台,对公众呈现出的是既惊讶又稳重的形象。   即使他心中遗憾万分,混杂着落魄和烦闷,在这种场合也没有流露出丝毫。   他依然笑着,走上领奖台,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感谢公司、感谢粉丝。   他捏话筒比平时用力了几分,没人看出他是在不甘心。   那一年的最佳新人的含金量很高,提名的几个剧都是神仙打架。   但这部剧还出了个最佳导演,再多个奖其实也是沾了剧组的光。   也并不是说在出演其他角色时不用心,晏时清知道努力和成绩的必要不充分关系,对待每一个角色都兢兢业业。   只是他在《光暗之间》时耗费了更多的精力,塑造这个角色用了平常工作量的十倍二十倍,和潘峨一遍又一遍地改。   他受了导演的一致好评,明里暗里地告诉他可以去冲一个最佳男主,各大网站上接近完美的打分也证实了他的演技。   但又是只成为了努力没得到回报的案例。   就像是以一百分为目标刻苦努力,最终只拿到了九十八,是很好的成绩,但却不是自己追求的结果。   刘瑶柳狂妄的代价终于阴差阳错地得到惩罚,她花了很大心血锻造的剧本并没有得到青睐。   那一年里《光暗之间》几乎是万马齐喑,最后拿奖的只有最佳美术这一个不好评判的勋章。   拿最佳编剧的是一个叫苏畅的女性beta,一直勤勤恳恳地写了好几年剧本,是和刘瑶柳截然不同的类型。   站在镜头面前就看得出来,回答什么问题都是一板一眼的,给不了什么能当标题的吸睛答复,能看得出是个很认真的小姑娘。   晏时清在受邀采访时和她寒暄了几句,双方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连发言都跟约好了一样的回合制,倒是意外地很合拍。   等到他采访结束,又在台上配合官方拍完照回来时,刘瑶柳早已经走了。   小助理一直在镜头外候着,手机响个不停,见采访结束立即支棱妆发老师过去。   她对着晏时清很客气,语气恭恭敬敬的:“恭喜晏老师!刘老师在您采访时就已经走掉了,临走前让我带一句祝贺。”   刘瑶柳狗嘴里是吐不出这种话的,还是这种被人抢了风头还打了脸的场合,估计听到苏畅名字的瞬间就摆黑脸走人了。   估计是小助理自作主张为刘瑶柳加的内容,不至于让她的形象更难堪。   晏时清也想走,随意应付着媒体的镜头,刚跨出两步便被喊住了。   “晏、晏老师!”助理怕他怕的要命,双手捧着晏时清的工作手机递到他面前,“刚潘姐专门叮嘱过我了,让我一定要拦住您,等您采访一结束就给您听这个。”   好几个语音,助理哆哆嗦嗦地依次点开,潘峨炮仗一样的声音在晏时清耳边炸起来。   “晏时清、晏时清,采访完不要走,我马上赶到。”   “你这段时间让主流媒体多给你拍点照片,遇到大台的采访找你的也可以去,官方后面也还有活动,你还得去名导那儿打个脸熟。”   “应该还有一些老前辈也在现场,你过去交流一下,让他们对你留个好印象。”   “你千万别着急走,你这一走,当晚微博热搜就可以说你是没得影帝生闷气,或者刚有点名气就耍大牌。”   “你职业生涯的阶梯就在这儿了,能不能把握住都必须让机会握在你手心里。”   晏时清的颧骨处被化妆师上了一点珠光,被灯光一照,像一块上了釉的瓷器。   他的头发梳到脑后,留了几缕碎发在眉尾,显得整个人不是很严肃。   他显得意外得温顺,微低着头让潘峨的语音一条一条地放完,看不出有没有在生气。   小助理紧张坏了,明明发号命令的不是她,但她的头却越来越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颤颤巍巍地按下一条。   她的视野里看不见太多东西,沿着铮亮的皮鞋往上,视线瞟过连衣摆都是精致的西装,最后落在那枚别致的领带夹上。   有工作人员端着香槟过来,灯光反射到领带夹上,落下细小的金色光点,助理才猛地回神,欲盖弥彰地别开视线。   她手有些酸了,想不经意地活动一下,掌心却猛地一轻。   潘峨的语音还在响:“你受采访的时候话题要记得往贺岁档带一下——”   滴,被晏时清按着语音键掐断。   他的声音并没有压得很低,听起来很舒服,类同于在深秋梧桐林里用提琴拉响C大调,但又远没有这种舒适感。   他语调还是绷得很紧,尾音拖得不长,一板一眼地告诉潘峨:   “我下班了。”   小助理一愣,目瞪口呆地抬起头。   手机里发出一连串的滴滴声,潘峨的消息爆炸一样涌来,但晏时清是不打算去看了。   服务员走近时,他随意地抬手,袖口服帖,动作优雅得像个指挥家。   哗啦一声。   溅起的水花落在腕侧,小助理发出一声短短的惊呼。   那枚烦死人的手机被晏时清粗暴地塞进冰桶。 第43章 桂花酒酿   小助理完全是懵的,对这种场面十分应付不及。   她敏锐地感觉到有好几个镜头朝这边对准,侧身去挡住了最佳拍摄视角,又转了下胸口的装饰纽扣。   晏时清却很平静,捞起那部已经关机的手机,朝服务生微微颔首:“抱歉。”   手机被无情地丢掉,他的视线绕过助理:“辛苦。”   “潘峨如果找你,就说完全是我在任性。”晏时清拿过手帕擦掉腕表溅上的水,“手机买部新的,我私人报销。”   他的领带仍保持服帖,面上波澜不惊,即使是刚才才做了那种无理的行为,却还是觉得他优雅又矜贵。   他语速不快,但话音刚落便大步迈开向会场出口走去。   助理追着跟上他,仰着头慌慌张张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还是该先和潘峨联系,犹豫期间,晏时清已经坐上了车。   助理急得跺脚,也没办法,先找了个角落蹲着噼里啪啦打字汇报。   潘峨骂人的语音滚滚而来,助理背脊一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她朝着冻僵的手指头哈气,对着手机屏幕想了片刻,最终取下自己胸口纽扣,从背后卸下一枚针孔摄像头。   晏时清一路风驰电掣,油门踩到最大,还是没赶上在十二点前回家。   他堵在街上,到处都是跨年狂欢的青年人,欢呼着等电子屏幕的数字跳到零。   祁九五分钟前拨来电话,没响几声便挂断,担心晏时清在忙不方便,总害怕自己无意间的举动又会造成麻烦。   晏时清注意到时,凌晨已经过去蛮长时间。   回拨的电话没有接通,祁九已经睡着了。   祁九很听话,晏时清让不要等,他就乖乖地按时间上床。   但是他又睡在床的最边缘,脸朝着门的位置,晏时清开门时遛进一小簇光,很快就把他惊醒了。   氤氲视野中,只有晏时清站着的地方是亮的。   祁九有些看不清恋人的脸,但是嘴角先扬了起来,睡意还没过去,含含混混地先祝他:“新年快乐。”   对方没有说话,只有拖鞋落在地板密集的声音,急冲冲地向自己赶来。   祁九揉着眼睛,肘关节撑着床,还没完全坐起来便被抱紧。   熟悉的苦茶,裹了烟尘和凌晨水雾的味道,攻击祁九的鼻腔,将他的一切覆盖住。   祁九打着哈欠,顺从地躺下去,手指搭在晏时清后背上轻敲:“辛苦了辛苦了,恭喜拿奖。”   房间静悄悄的,只有远远地听见烟花燃放区传来的爆炸声,人们以热烈的方式清楚新的一年。   晏时清抱着的时间太长,祁九以为他在以这种方式庆祝自己的第一个奖项,便随他抱着。   他听着鞭炮放了几轮,晏时清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好像是想用这种方法染上祛除寒冷。   祁九尝试性地推了推他,被对方抱得更紧后放弃挣扎,转而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仍然没有得到回话,只感受到晏时清的脑袋在自己耳侧晃了晃。   有点痒,祁九稍微朝另一侧躲开了一点:“街上人是不是挺多的?大家是不是都在跨年呀,要不要去加入他们?”   晏时清还是没说话,只是感受到祁九挪开的反应,立即像大型犬类一样将他黏住,整个头埋在祁九颈项。   祁九哭笑不得,任由他摆弄,挪着脑袋靠近晏时清的鬓角。   对方今晚的行为实在是反常,晏时清粘人的点很奇怪,往往藏在很隐晦的地方,总是要祁九琢磨一会儿才想得透。   祁九被他这么亲密的抱着,触碰他的温度,闻着他的味道,这时候才慢慢反应过来——   自己的男朋友,好像是在不甘心。   晏时清那年二十二岁,总算获得不错的开端,所有人都在庆祝他年少有为,觉得他终于熬到头,跨进走花路的第一道关。   晏时清却格外地贪心,还有没有沉淀下来的意气和焦躁,对还算不错的成绩咬牙切齿。   他不满足于现状,也不听从谄语,推促着自己,逼迫自己迈开腿跑起来向前。   但是祁九没办法得到共通。   这种痛苦的情绪需要自己一个人消化,很难用语言让别人感到共鸣。   只有在漫长的意难平的煎熬中,等待胸膛中的那股火过去,或者转化为其他东西。   于是祁九突然手脚并用抱住晏时清,腰部用力翻了一圈,把晏时清压在床上。   他很会使坏,在晏时清略显错愕的视线中,一口咬上对方的唇。   不是很用力,但很讨人厌,咬了就赶紧跑掉。   晏时清微一怔神,立即追着他出去。   跑出卧室才发现一楼大半的灯都被打开,把家里染成暖黄色的色调。   祁九汲拉着拖鞋在厨房里叮叮当当,也不多作安慰,笑眯眯地把晏时清推上懒人沙发。   然后利落地裹下晏时清的西装外套,抱来自己新买的花棉袄,把浅咖色的小毛毯搭上膝盖,电视调了个相声节目,点燃橘子味的香薰。   于是祁九终于拥有了一直想和晏时清共享的夜晚。   纱窗打开时,风铃叮铃铃响,带着腊梅香味的风灌进来。   祁九去院里折了一只,扔进长颈花瓶里,从白瓷罐子里倒出秋末晒干的桂花,从端出两碗桂花酒酿丸子。   陶瓷碗被染得发烫,他指尖都染成红色,匆匆忙忙地递给晏时清,与他依偎在一起。   “......别太着急,急于求成不是件好事儿。”祁九听着相声吵闹,含着小勺,慢吞吞地告诉晏时清,“我等着你慢慢来。”   “最佳男主的奖多大一个呀,赶明儿我去给你定制一个。”他眼睛一眯,笑得痣都看不见,“不够权威,但绝对真实。” 第44章 小孩子   第二日并没有变得更好,但是晏时清就是单凭一碗酒酿捱过来了。   潘峨说得没错,晏时清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媒体炒作。   现在#晏时清脾气不好#这个话题后面已经接了一个爆字了。   潘峨在这之前就已经买了一个吹晏时清演技的热搜,现在已经被远远超过。   而这后面竟然还跟着一个#晏时清下班#的话题,是坐在晏时清面前的周青先买的。   发这条热搜的是个人号,贴了一个视频,一分钟内包含了从晏时清听了潘峨语音一直到把手机捞出来的一系列内容。   并且还很贴心的放了些字幕,明明整个过程晏时清的表情都无太大变化,被BGM和旁白一搅和,硬带上点无奈的味道。   下面的评论也一派和谐,全是哈哈哈哈看热闹的,少有几个阴阳怪气,说晏时清估计出道前就是个被宠坏的大少爷。   周青先故意挑了几条难听的念给他听,等到晏时清快烦了才放下手机:“你难道不喜欢我这个见面礼?可是花了大价钱呢。”   他往自己的咖啡杯里加了好几块糖,很虚伪地笑:“恭喜啊,估计影帝也快了。”   周青先回国得突然,没去公司,也没找祁九,反而先和晏时清约在咖啡店坐了坐。   晏时清没有理会他不走心的奉承,转而问:“你回来不联系祁九?”   “没呢,想再过段时间。”周青先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这次来主要是来找你。”   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你有没有开工作室的打算?”   晏时清眉心一皱。   “我那边已经提前毕业了,也认识了几个靠谱的投资人。”周青先语气很轻浮,“资金也够,毕竟从你这儿拿了不少,算是物归原主。”   “怎么样?你想开我给你做经纪人呗。”   晏时清本以为周青先这次见面,只是因为对方把自己当成了摇钱树,还想续三年前的约,专程过来捞钱的。   因此听到这个提案时,晏时清第一反应并不是拒绝,而是奇怪。   周大少爷还是一如既往地摸不透在想什么,他背后就是云昭娱乐这座靠山,怎么败家都不会给他挥霍完,这种不讨好的提议也就是纯纯找苦吃。   而周青先还油嘴滑舌,多大个事在他嘴里都像是在玩儿一样。   晏时清并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只是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些太招摇了,而且怎么也不应该和这位纨绔子弟一起。   况且周青先从服饰到态度,只透露着不靠谱三个字,没半点正经谈生意的样子。   于是晏时清不打算和他浪费时间,站起来结掉账,草草结束这场社交:“谈事情先预约。”   但没想到是,周青先没隔上两天真的上门了。   也不知是用浪子回头,还是用叛逆期夸张来形容他比较合适。   总之他按照晏时清说的,提前做好预约,备好文件,选在一个祁九没在的日子来到晏时清家里。   他倒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好整以暇地参观,并十分自觉地拿桌上祁九烤的饼干吃:“你们还真住一起了啊。”   晏时清把饼干端远,不让他碰祁九的任何东西。   他紧盯着周青先的每一个动作,半晌才问:“你为什么躲着祁九?”   周青先兀自笑了一会儿,站在庭院入口吹了会冷风。   初冬很冷,凛冽的风往衣兜子里灌,周青先站在风口跺跺脚。   他想了很久才说话,张口时却说的是截然不同的话题:“祁九以前有没有和你讲过,我爸很不喜欢我。”   “据我奶妈说,小时候他就没抱过我,无意间碰了我一下要换十种洗手液洗手。”他说,“我爸住庄园的,硬给我在后花园修了个房,就是不想看见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哼出一声笑,“就是因为我是个beta。”   “奇不奇怪?世界进步到这种程度,beta占世界人口98%,明明他自己就是个beta,却还是不满意我和他一样。”   他的声音很温润,但腔调却很讽刺:“因为我不过是普通的象征之一,不能回应他对我的远大抱负,他觉得带我出去就是丢人。”   “我爸想了可能有十多年吧,终于是认了这种既定事实,但是却不肯放过我。”   周青先说:“我爸觉得,我是beta也无所谓,但是起码要和他一样,伴侣不能是beta。”   祁九在庭院洒了很多花种,蔓长春一直攀援上台阶,末梢停在周青先脚趾。   他说完便挪开视线,抬脚去勾了勾翡绿叶片。   其实单凭长相而言,周青先是绝对不能被算作“普通”那一类。   他鼻梁侧边生了颗小痣,嘴唇很薄,眼尾狭长,平时喜欢半笑不笑地看人,不知道撩到多少omega,又被多少alpha当做意.淫对象。   他把平光镜推上去,恰好挡住那颗痣:“你懂不懂这种感觉,允许自己找合适的,最好是听他指令配合家族联姻,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不管幸不幸福,但一定要特殊。”   “太他吗累人了。”周青先都已经倦于评价这些迂腐思想,“一想到以后要成为这种人的继承者,我是现在就想吐。”   晏时清耐着性子等他说完,结束这段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对白:“所以这和祁九有什么关系。”   “你好心急。”周青先漫不经心冲他笑,终于地挪回正题,“因为祁九一直都是这样。”   他看见了入口立着的兔窝,被祁九打理得很可爱。   就是那只兔子一直用屁股对着人,周青先隔着笼子摸了一下:“从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了,一直很乐观,心里不装事,各种弯弯绕绕的事情都很难影响他的情绪。”   “就感觉他一点也没变。”   兔子不理人,剪了毛正在自闭。   于是周青先转为在靠庭院一侧的蒲团坐下,从包里一项一项地拿出材料铺在茶桌上。   他抬眼示意晏时清看,嘴里也不停:“你知道小孩子是不会把难过的事情留在第二天的吗?睡一觉起来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他说:“我觉得祁九就是这样。”   “就算是他已经早就脱离小孩儿的年龄范围了,但还是这样,只要有意识不去想那些很严肃的事情,就能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告诉自己很快乐。”   “是不是挺奇怪的。”他打趣地扫了一眼晏时清,“所以我一开始觉得他不可理喻,和我爸一样,想不通他们的人生观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很成功。”周青先偏过头去,看已经有点雏形的庭院。   “他成功做到了让自己很快乐,他就是温柔乡,你在他身边就是很容易被感染,容易产生盲目的快乐,把所有的负担都丢在明天。”   他手边刚好有一从开得正好的虞美人,风一吹,茎叶扫在胳膊上发痒。   周青先便随手把花摘下,扯掉花瓣再扔回草丛:“但是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我是真烂泥扶不上墙,给点表扬就能沾沾自喜,比起陈词滥调的鼓励,痛快挨顿骂对我说不定更有用。”   他声音总算不再拉长,平静地叙述:“我现在也不追求快乐,更想要一点实实在在物质化的东西,告诉我需要什么,该往什么地方去。”   末了,他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而且你见过哪个大人协商正经事的时候,是会提前通知小孩儿的?”   匆忙赶上了双更!祝各位尊贵的好宝过年好!虎年大吉!   虎年第一天签到2022海星,蹲一蹲有没有好宝愿意喂一点给俺(敲破碗˙˙ 第45章 枷锁   周青先是个骗子。   他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用弯弯绕绕的借口掩饰,归根结底,只是害怕面对祁九罢了。   出国三年来,他和祁九的交流次数呈指数下降。   除去第一年还多少有点话题外,剩下的时间周青先几乎是没有主动找过祁九的。   他和晏时清不一样,不会挤出时间花在祁九身上,消息堆得太多也会忘掉回。   他们的抱负不同,归路也不同,当周围的人群也不同之后,能聊的内容只会越来越少。   他也不是没想过和祁九打个电话,只是说起什么事来总是一环套一环,要进入一个话题还要先费工夫解释缘由。   周青先觉得累,不喜欢花费太多精力在解释前因后果中。   他每次想要开口,但打开通讯录时最多在祁九的名字上停留两秒,便默不作声地滑走。   不知不觉里,他和祁九的聊天界面就已经停留在固定的生日问候上。   周青先知道自己这次决定有多鲁莽和冲动,最好情况应该再耗上三五年,等他掌管云昭娱乐,再从内部瓦解掉,路也会比现在轻松得多。   可是他等不及,他压不住胸膛翻滚的欲望。   自上一次回国见到林北生后,周青先就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   而祁九就算提前知道了他们仓促的决定,也大概率不会干涉任何。   他应该会同以前一样,藏住自己的内心的想法,将反对和丧气情绪蕴到眼角,然后眯起眼睛,便把所有的异议都咽下。   千言万语最后递到嘴边,就只留下一句加油。   这也就是祁九最温柔也最残酷的地方。   他不擅长做决定,脾性温顺又体贴,连别人的一时冲动都会无条件应付。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只会笑着支持,导致稍稍有点道德情义的人都容易感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周青先有点害怕面对这样的祁九。   也不想经历祁九那样的眼神。   他走在风口浪尖,拉上晏时清加入一场豪赌,不知道多久才能熬出头,更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告知祁九并不会影响他的决定,但是却会让周青先觉得不适。   这种不适体现在胸口发闷,源自于他不够残酷,没办法面对祁九时无动于衷,也不够温柔,做不到和祁九善始善终。   所以到头来,他选择以拖延时间逃避祁九,既然磨不出快刀,那就只好——   “先斩后奏。”周青先靠上椅背,“我近期是不打算见他了,但如果你想说就不打算提前告知他了,但如果你想说是你的自由。”   晏时清抬眼扫过他,并不表态。   他其实并不能从周青先的逻辑得到太多共通。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在做决定,没有可以商讨的对象,也很少有考虑别人的想法。   晏时清长到现在,近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决定,也没有可以相信的商讨对象。   他甚至都不清楚周青先的做法是不是激进的,只好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重复周青先说过的内容,一字一句慢慢推敲。   于此同时,晏时清翻开周青先给出的合同,发现内容倒是意外地齐全。   方案书、策划、风险评估、利润分配云云都做得很详细,甚至连工作场所的租赁合同都已经拿下来了。   晏时清:“这也是先斩后奏?”   “工作室预先核准名称里都已经带上你的名字了。”周青先反倒是很得意地笑,“我是真有在认真准备哦。”   晏时清挺不愉快:“你怎么知道我会同意。”   周青先倒是半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盘坐在蒲团上双手撑地,懒散地说:“因为我有眼线啊,还和你很熟悉呢。”   晏时清眉心一紧,视线瞬间变得锐利,鹰隼一样盯着他。   “别这么看我。”周青先手机响了几声,拿起看了一眼便笑盈盈地递给晏时清,“对你无害,大多就只能给我一点边角小料。”   手机挂着和某人的微信聊天界面,头像画的只鸟,对方消息发得很勤,事无巨细。   -找了公关,正在买晏贺岁档的热搜。   -刚瞟到潘姐屏幕,好像是最近男团的老幺和她发微信。   -潘带的另一个艺人助理准备离职,好像是那男的隔三差五和她聊骚。   晏时清不喜欢看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扫了一眼就别回视线。   周青先抬眉戏谑道:“我不是给你买了个下班的热搜吗,视频距离那么近,你不会以为是多巧合拍到的吧。”   晏时清还没看条热搜,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周青先:“我知道利益至上的云昭娱乐把你压榨得有多严重,你估计已经不满意他们很久了。”   “而且我还知道上次祁九来找你,被发现了还要找十八线小明星打掩护,你和潘峨差点吵起来这些事儿。”   他像邀功一样仰起头:“厉害吧,都是我的小眼线告诉我的。”   “你估计只记得人家长相,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这是你的助理——”   “关雎。”晏时清打断,“我知道。”   周青先立即成了一副吃瘪样子,挺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像助理这类职位人员流动很快,晏时清三年来不算上实习助理也有上百个,关雎虽然早和晏时清有过接触,但经常被调到其他地方打杂,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才和晏时清跟的比较近。   周青先是没想过这位大忙人还会花时间记助理的名字,更没想到他一下就猜中了。   他倒也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直到把关雎的微信回复了才丢出最后一枚炸弹:   “而且我听说你每个季度会汇三次钱,我花时间找人查了一下户头,一个是柳河,一个是祁燕。”   “还有一个我查了下,是个我不知道的名字诶,叫萧穆。”他声音放轻。   晏时清并不紧张:“你见过她?”   “依稀记得以前见过,现在暂时还不准备见。”周青先实话实说,“但我相信,肯定是存在有心人想去扒你们关系的。”   “你其实藏得挺好的,是不是找了公关帮忙的?但是这点小伎俩,估计云昭娱乐稍微多花点心思就能戳穿。”   他笑容变得狡黠,话语中带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你看,你是不是也有想瞒住祁九的事。”   这和周青先的概念不一样,但晏时清不打算解释。   他也不是很惊讶,倒不如是说对这样一天早有准备,冷静得不可思议。   院子长了颗桂花树,没有被开发商挖走,长了三四十年的老树一般不会轻易动土,便留在祁九院落的东南角。   深秋时连着几日下雨,打落满地金黄,满屋都是花香,可惜晏时清没闻到。   祁九便把掉落桂花扫起来洗净了晾干,找了个陶瓷罐子装住,把花味都留给晏时清。   现在周青先手里就把玩着那个白瓷罐子玩,等晏时清把合同的每一项都看清楚。   “你提萧穆,是想威胁我?”直到把最后一页看完,晏时清才开口。   “当然不是。”周青先很快反驳,“她哪能有这么大能耐,你我都清楚,能威胁到你的只有祁九。”   晏时清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略过他,倒是没说话。   周青先觉得他的反应有趣,但姑且先不打趣他:“我提她只是为了向你说明,我愿意冒风险和你在同一战线,拉你上的不是一条贼船。”   周青先:“我也会坦白告诉你,和我开工作室的风险远大于利益,资源方面绝对会被我爸打压,但渠道会增加。”   周青先出去三年,得到最有用处东西其实是人脉。   云昭娱乐手伸得长,但也挡不到国外去,周老爷子亲手把自己儿子送出国,是没想到会是自食其果。   晏时清却把话题跳开:“你会怎么拿祁九威胁我?”   “不是威胁。”周青先歪着头,很配合地回答,“是诱惑你。”   “潘女士多少有点极端了,我知道她管艺人的手段,尤其是你这种炒单身人设的,知道在恋爱时绝对会让你断得干干净净,不然出事的时候跪着求她她都不会帮你,除非在你这里狠狠讹一笔。”   “她是你肚里的蛔虫,是寄生在你身上生存的。”周青先勾起唇,“但我可不一样,我想和你统一战线。”   “但如果是我的话,会配合你帮你把祁九藏好,或者慢慢铺线,逐渐把你钟情专一的人设立起来,最后你和你的祁九都会有个好结果。”   他告诉晏时清:“你身上到处都是枷锁,但是我却能为你提供相对的自由。”   如果算起来,晏时清软肋应该只有萧穆和祁九,萧穆是牵扯脚踝的枷锁。   而祁九,是晏时清主动朝伸过脖子,握着对方双手为自己落下镣铐。   他没办法和过去做了断,他是灰色的存在,偏激、自私、又敏感。   晏时清不是罪人,但却无时无刻不在背负着罪恶。   在五年前的雨天里晏时清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便不得不带上狰狞泥点一条路走到头。   晏时清确实想独立,想开自己的工作室,想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万一在这一过程中,云昭娱乐想通过封杀晏时清来杀鸡儆猴从而让周青先乖乖就范,是一件容易到极致的事。   明明昨天祁九才让他不要急,但晏时清就是慢不下来。   达摩克里斯之剑就悬在他头顶,晏时清几乎是要跑起来向自己的目标跑近。   那索性就让和云昭娱乐断线这件事成为导火索,把手里的报复计划提前,在有限的时间里尽早达成自己的目的。   晏时清视线落在桂花香的罐子上,想——   就算最后落得声名狼藉,遍体鳞伤,得到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但他回到家里,应该还能喝到一碗桂花酒酿。   他半阖上眼,决定接受周青先互利共生的提议。   “我会找律师再看一遍合同。”他说,“周一再见。” 第46章 下雨   和祁九在一起的第四年初,晏时清即将与云昭娱乐解约,和周青先成立事务所。   深冬风平浪静的雨后,他这么告诉祁九。   祁九记得那天雾很大,云层厚重,入目是一片苍茫寂白。   冷空气夹杂颗粒混入呼吸道,晏时清与他十指握着,不知道是怕他冷,还是怕他跑掉。   “啊......”祁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半晌才拖出第二个单音节字符,“嗯。”   他很快反应过来,有意识将语调变得欢快:“周周什么时候和你联系的呀,我都不知道他回国了。”   他很会处理自己的情绪,也不至于太刻意隐瞒,恰到好处地藏住自己的失落沮丧和埋怨。   祁九察觉到晏时清在看他,于是把半张脸都缩紧围巾,勾着晏时清的手指藏进口袋,只露出翘起的眼角。   晏时清的手指从祁九的拇指侧边滑过,绕过指腹,紧扣到能察觉到祁九心跳的地步。   他弓下腰去抵住祁九额心:“一个月前。”   祁九没有抬眸,他在围巾下抿了抿唇,再张口便不再提周青先连个消息都不给的事,只问:   “......周周的爸爸会允许他这样吗?”   “不允许。”晏时清说,“所以要向国外发展。”   那一天实在太冷,祁九耳朵冻得发红。   在麻木的神经里,一切感知都变得缓慢。   祁九后知后觉自己的指骨很痛,晏时清握得太紧了。   地面是潮湿的,映出葱葱郁郁的树群,呈现破碎的色彩。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晏时清这么说意味着什么。   与晏时清恋爱的四年来,祁九大半时候是迷茫的。   两人的关系与其说是没有布上正轨,不如说一直在重复倒退循环。   他以为那个新人奖会是打破现状的标志,晏时清能够有更多的精力,花费更多的时间经营这段恋情。   不至于让自己感觉好像永远抓不住他。   像晏时清离开家里去演艺圈时一样,像晏时清独自决定买一个大房子和祁九同居一样。   他习惯于独当一面,因此和周青先决定开工作室这件事情也没有半点协商的意图,仅以陈诉的口吻告诉了自己的恋人。   这时候祁九才朦胧意识到晏时清有多卑鄙。   给了自己很大的房子,丢下一只兔子,用很多东西困住自己。   他给祁九留了很多牵挂,让祁九离不开这里,却不能提供能足以支撑祁九的安全感。   南方的冬天阴冷,祁九却觉得自己浑身滚烫。   他很生气,心肺像是在燃烧,却压着情绪,不愿意在这种场合里成为失态的那一方。   心脏的热度蹿上耳朵,藏进眼梢,还是让他酸了鼻腔,红了眼眶。   但是他还是笑着,甚至连鼻音都听不到,轻轻柔柔地问他:“那你要去多久呀?”   “......不知道,看工作安排。”晏时清顿了顿,又说,“估计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很久。”   湿空气里面混着泥土的味道,这时候祁九才发现,自己应该是有点讨厌下雨的。   他长到现在,几乎没有不喜欢的东西。   终于二十四岁这年,他察觉一点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存在,还是通过自己恋人找到的。   祁九恍惚想起来,每次晏时清抛下他时,都是在下雨。   十七岁那年晏时清将他晾在雨里,十八岁时晏时清毫无征兆地离开家,现在他又预言一样告知自己即将离开。   不喜欢。   不喜欢这种泥土气味入侵鼻腔,不喜欢肮脏泥点甩上裤脚,不喜欢这种阴霾天气带来的压抑感——   好讨厌下雨。   祁九意识到自己是在闹脾气,内心出现的一系列情绪只不过是转移注意的迁怒。   他张开嘴,舌尖抵上齿贝,从上颚滑过,卷过口腔一圈又回到原位。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祁九再大胆一点,他就不会把什么都咽下喉咙,而是要求晏时清把他一起带走。   但是他不敢,他记得起初二清晨薄雾吸进肺里刺挠,记得电子屏幕激得眼睛发酸,记得没被消化完全的委屈、自责和妒忌杂糅带来的苦味。   尽管没有人责怪他,祁九还是认为自己担了大半责任,时至今日仍在想如何才能不给晏时清带去困扰。   他向来如此,拥有远超于常人的道德感和责任心,不然也就不会在六年前的春天强硬地跟在晏时清的身后。   晏时清察觉到自己有点紧张,头脑筹划着一切用于应付祁九反应的回复。   他低着头,伸手抱住祁九,依恋着体温,像个怀揣着无上宝贝的贼。   最后却没做任何挽留。   如果晏时清再放肆一点,他就不该遇见所有都独自承受,而是像现在一样,紧紧地、牢固地牵住祁九。   但是他做不到,他记得潘峨讽刺的眼神,记得深秋反射寒光的匕首,记得自己抗住所有谩骂、苦痛和煎熬为的是能在风尘仆仆之后,为祁九带去一颗糖。   就算晏时清猜到祁九所想,他也不敢冒任何风险,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会间接为祁九带来危险。   他一如既往,习惯于一个人面对,他所有隐晦的温柔积攒下来,悄无声息地绕过风风雨雨,沉默地送给祁九。   他们说不定都心知肚明,知道对方所有的担心,考虑和顾忌。   可谁也开不了口,都知道谁也说服不了谁。   彼此都不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靠三言两语得到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法。   于是两个人便困在这里,在这样寒冷潮湿的冬季,都在犄角疙瘩酝造霉菌。   “我空了就回来。”   “那你记得多和我说说话。”   良久的沉默后,两个人同时说。   祁九愣住,头埋得更低,几乎就只能看见自己的鞋尖。   他感觉到手心空了,晏时清松开了他。   被涨满的口袋骤地灌进风,让他猝不及防。   晏时清转为捧着祁九,强迫他抬头,要求祁九与自己对视,殷切地、犹豫地问:   “.....你会等我吗?”   祁九能在晏时清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沉溺在深棕色的湖里,在呼吸被剥夺前回应:   “会的。”   他们手牵着手回家,接吻,拥抱,做.爱。   像第一天来到这个家一样,做满每个区域。   这好像成了一种古怪的仪式,祁九在氤氲视野中,摹刻晏时清的眉眼。   他的掌心掠过晏时清的鬓角,攀过耳骨,逐渐向后,最后落在腺体。   他感受着滚烫,有些庆幸对方这次没有再问自己有没有生气。   这一晚实在是太累,祁九再睡醒时,晏时清已经不在了。   身体上全是赤裸的痕迹,但祁九早没了第一次的羞耻劲,捏着手机挨个把社交软件都戳了一遍,最后才拨通周青先的电话。   很久都没人接,等待的声音被无限拉长,直到快要挂断才被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周青先是才陪完酒回来,他原本是云昭娱乐的大少爷,虎落平阳被犬欺,昨晚上陪几个投资人喝酒喝到被送进医院。   他感觉头要从太阳穴处裂开,勉强看清了来电人写了个九,强撑起精神同他讲话:“什么事?”   祁九是有很多慰问的话想说,但是被周青先这么不咸不淡的态度一激,便什么都想不起了。   他把脑袋埋进被子,声音瓮瓮的:“你和晏晏什么时候出国呀?走之前要不要来我们这玩,我俩都好久没见了。”   电话那头没带太多犹豫,对方轻而易举地拒绝了:“不了,后面还有几个局,太累了。”   祁九想找点其他亲和一点的说辞,但所有念头都被周青先最后那三个字混淆。   “你们怎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呢。”祁九索性也自暴自弃,直接问他,“准备一起开工作室这件事。”   周青先是知道祁九会问这个问题的,他有准备更委婉的回答。   但是祁九这通电话来的不是时候,让他倦于去解释更多的理由。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吊瓶已经空了,血液顺着细细长长的输液管往上爬,周青先感觉手背酸痛了才意识到。   他伸手去按铃,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着苍白的天花板想了一会。   然后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祁九最伤人的答案:“因为你又帮不上什么忙。”   房间开了暖气,被窝里有点缺氧,祁九听到这个回答时有点喘不上气来。   他均匀地吸气,吐气,让房间里面二氧化碳的浓度更高了些,听到周青先在电话拖长声音接着讲。   “我也不是不想告诉你,就是想稍微有点起色才和你说。”   “我太半吊子了,没做过什么成就,害怕在你那儿什么雄心壮志都立下了,结果什么结果都没有就草草收手。”   “而且这事儿不也还没成吗,我也怕丢人,等事情好起来了再告诉你呗。”   “......祁九?你在听吗?”   祁九想回答他,但是又觉得累极了。   应该是昨天做得太狠,他连回话的力气的没有。   祁九觉得自己处于旋涡中央,却动弹不得。   腥咸海水渗过关节,钻进骨髓,连抬手都是钻心的疼。   他躺在床上,缩成一团,用厚实的棉被盖住所有光,好像真的处于深不见底的海。   祁九缓缓阖上眼,感受身体下坠的失重感,任由周青先的电话挂掉,自己躲进黑暗里。   外面窸窸窣窣,好像又在下雨。   晏时清在刚解约时被爆出来很多莫须有的黑料,都是云昭娱乐给他做的。   祁九看了心烦,干脆也把微博卸掉,出门去随便找了个清吧驻唱的工作。   其实周青先对祁九的认知很全面,祁九就是有刻意不把自己的情绪过夜。   他在人前还是很开心,混着人群没心没肺地笑,感觉像是把一天的快乐能量都消耗在这上面了。   他有意识控制,有意识让自己嘴角一直翘着,但半夜睡醒时还是会心悸。   晏时清买的房子太大了,整个屋里的活物除了祁九就只剩小乖。   但光是一只小小的兔子,并不能分担太多寂寞。   晏时清把这个地方称作家,但实际上祁九在这过程中并没有参与太多过程。   他被动地住进来,被动地打理一切,被动地喜欢上这里。   以前祁燕留祁九一个人在家,他半夜睡醒时会去落地窗台,在人造灯光中找一位一样寂寞的同类。   但在晏时清这里他得不到。   治安良好的别墅区实在是太安静,他站在庭院找去,连一只野猫都看不到。   于是他把所有苦痛不安都堆在心里,40寸的电视很大,放得永远是祁九珍藏那些晏时清参演电影的蓝光碟。   他不敢打开声音,害怕吵醒熟睡的兔子。   祁九终于没在笑,对着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影片出神,看特意放大过的镜头拉过晏时清的眼角喉结。   机械灯光洒在脸上时,祁九会想,原来晏时清生气时是这样的,他在演开心时,会从眼角开始酝出笑来,   他跪坐着挪到电视旁,手触上液晶屏幕,愣了两秒,像是被自己不自主的动作惊住。   然后再缓慢地,虔诚地,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屏幕。   荧光屏砸出一小块蓝白色水波纹,祁九仿佛这样就能使自己和晏时清靠在一起。   他这样弓着身体,妄想晏时清就在自己身边,以强制重启的方式,把无边寂寞都耗费在无人知的夜晚里。   他这样等待着,煎熬着——   直到晏时清出国前夕,萧穆的消息被挂上了热搜。 第47章 阴暗面   得亏有关雎的存在,周青先这边能争取到有效的时间应对。   晏时清在和周青先签合同之前仔细核对了很多细节,并主动告知对方牵扯到萧穆和王流蔺的所有事件,就是为了预防这样的情况,让新的团队能提前做好准备。   周青先听完咂舌又皱眉,是没有想到彼此都半斤八两,前有狼后有虎,哪边都不好对付。   但他和晏时清同属一丘之貉,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再抱怨太多,只把这些事涉及的利益摊平了扯清楚,签完合同立马去准备。   而真正爆出来的消息内容和实际情况差别太多,整个放锤的过程中并没有萧穆本人的任何发言。   云昭娱乐顺着晏时清的转账记录调查到萧穆,但其本人出于某种原因拒绝出面。   公司的人只好转为其次,为了能扩大各种负面情报,特意去找到了还在蹲大牢的鸡冠和红毛。   距他们侵犯萧穆一事已经过去五年,但等待其后的还有十余年的监狱生活,彼时二人已迈入中年,连再次融入社会都成问题。   这时周光云找到他们,表示可以为他们提供后半生的保障,只要他们能全盘托出知道的关于晏时清的一切。   两个人渣本就对晏时清心生怨恨,认为他才是害自己蹲大牢的罪魁祸首,几乎是添油加醋地在晏时清身上抹黑。   这件事再经过云昭娱乐加工,呈现在公众眼前的便成了另一种耸人听闻的谣言:   晏时清私生活紊乱,高中时期便出入三流场合,进过少管所,经常参与群P事件,强|暴未成年omega后常予以补偿一定额度的封口费,但不负其他责任,后列举了萧某的事例。   这整个事件里面,属实的就只有补偿金和少管所这两部分。   但绕在一起,便足够混淆视听。   霎时间,网络上腥风血雨,晏时清从名誉满身的高岭之花一朝沦为罪不可赦的社会败类。   周青先反应得很及时,丢了几张律师函出去,又以晏时清的口吻冗杂其混乱的背景写了一份声明,并立即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当晚晏时清顶着压力,对着百来台摄影机,云淡风轻地坐上位置。   他并没有再对自己的过去多做说明,以异乎冷静的姿态,只解释了萧穆的那部分内容。   周青先倒腾的材料很全,将他的过去以文件的形式展露,三次进入保护所的证明,王流蔺曾经的拘留证据,近五年给萧穆的汇款记录。   周青先知道怎么在大众面前隐蔽中立情报并卖惨,但他没让晏时清这么做,只要要求他诚实作答。   晏时清也没蒙骗的打算,他否认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但自己跳往深渊,把冷漠暴露给世界。   那场发布会开了近四个小时,晏时清一直答到出现重复的问题才停止。   像和五年前在问讯室一样,闪光灯同审判等一样刺眼,宛若置身惨白地狱。   他没有犯任何罪,但是在道德板块上被蒙上灰色。   晏时清主动刨开了自己的阴暗面,让公众看到了他不健全的人格。   网友唏嘘着,唾骂着,一个月前才为他加上天之骄子的人设,发现事与愿违时,又自顾地将他唾弃到地底去。   晏时清全盘接受,五年前是他自己在镣铐上落了锁,早做了准备应付这些结果。   有塌房粉丝结群蹲在发布会门口,看到他的身影立即冲上来又骂又打。   请来的保镖为他堪堪拨出一条路,但也抵不住抓狂的粉丝,高分贝的辱骂穿过耳膜钻进大脑。   晏时清最后跨上车时,肩上发丝都还落着臭鸡蛋壳和烂菜叶。   周青先连这些都有提前预判到,在后座为他留了一套新的。   晏时清面不改色地处理掉,期间抽空看了一眼手机。   有小道消息曝出了他的手机号,陌生来电一串接着一串,混杂着乱七八糟的短信来骂他。   晏时清统统无视,只点进微信找到祁九。   聊天界面里有很多来自对方的未接来电,晏时清统统错过了,而召开发布会的这段时间却意外地安静。   最近一条消息是卡着发布会结束发的。   祁九问他,今晚会回来吗。   晏时清手指停在屏幕。   他从汽车后视镜里扫过周青先,刺耳骂声振动空气引起的耳鸣还在,城市街景从车窗外呼啸而过,落不进他眼里。   晏时清短暂地愣神,终于想好答案要回复时,界面跳转到一通新的通话上。   十一位数字,滚瓜烂熟。   晏时清记得,这是王流蔺的号码。   在事情发生的5个小时,王流蔺主动联系了他,躲在工作室楼下的洗手间里,远远地见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侄子。   这位舅舅比五年前时看着实在是狼狈太多了。   他有只眼睛已经瞎掉,双手只剩了五根手指,头发脏成几股贴在头皮,满脸多出了些沧桑的沟壑,左脸颊边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一看见晏时清出现,立即恸哭着冲出来,抱紧了晏时清的脚踝。   他是不嫌丢人的,也不怕火上浇油,对着里里外外的长枪短炮,哭诉自己命运多舛,亲人也跟着遭殃。   王流蔺这点小机灵倒还在,不主动暴露晏时清的关系,但既不帮他挡枪,也不推他上火坑,接下来的行动主要看晏时清的意思。   保镖没有办法,为减少混乱只好暂时拎着他进楼。   这王流蔺不知道是不会走路了,还是这几年跪的场合比站着多,一路爬着跟上晏时清。   他脸上的泪迹还没干,混着鼻涕糊在脸上,看着既恶心又可怜。   他想伸手去拽上侄子的衣摆,被无情躲开后,很自然地转为捶地的动作。   房间内的无关人士都被清空,周青先带了保镖守在门口,又保持了合理的位置,不让其他人听到这些私密内容。   “小清啊——你都不知、你都不知道舅舅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仰着头哽咽。   “你好狠的心啊,你竟然就把舅舅丢给了那个人渣!”   他朝晏时清哭诉,说孙勇这几年的暴行,夸张化自己这些年受的苦。   他五年前被带走的当晚就被挖去了一只眼睛,是因为他用这只眼瞟到了孙勇万金油顾客的号码。   接下来的几年是无止境的还钱过程,高利贷越滚越多,孙勇每隔半年就要来要钱,要不到便要带走王流蔺身上的一部分器官。   因此他缺少的,不止是身上的五个手指头。   这次王流蔺没办法跑掉,孙勇花大精力安了眼线在他周围,只要他一跑,就会受到更严重的对待。   他会让王流蔺保持清醒,从皮肉开始剥掉,在意识昏迷时便泼上一罐辣椒水,再在神经最敏感、最清醒的时候,一点一点磨至骨头。   孙勇会拍摄王流蔺的模样,录下惨叫放给他听,循环播放一个晚上。   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会怪笑着当着王流蔺的面,把这些器官剁碎了煮烂强迫他吃掉。   王流蔺在讲这些时,嗓子眼止不住地干呕。   但他已经几天未进食,只吐出来昏黄的液体,让大理石地板染上浑浊的颜色。   晏时清的指尖微不可见的回缩。   他面上无动于衷,但若是说没有一点情绪波动那是假的。   他的骨骼肌在战栗,能感受得到心脏的跳动频率上升,连呼吸都止不住地屏住。   ——从某种程度上,晏时清是知道自己的不正常程度的。   他能演好很多剧本,包括是同理心泛滥的角色,落下眼泪时没有人能不为他心软。   但是一旦脱离角色,他的道德层面和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又只会贴着底线而行,仅仅有冷酷到极致的体现,有时甚至偏激又疯狂。   以至于在这种情况,面对这样凄惨的王流蔺时,晏时清内心涌现的、翻滚上指尖的,竟然是有点控制不住的兴奋。   这难道不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晏时清甚至在这时候分心这么想。   这是多少人期盼已久渴望看到的因果轮回,隔了多久才落在王流蔺身上的报应。   这本就是自作孽,罪有应得,本就该咎由自取,自食其果。   人们怎么会不为这种事情激动呢。   王流蔺把晏时清的沉默当做是犹豫,还是颤颤巍巍地上前去抓住了他:“小、小清啊——舅舅、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来你公司下面好多回,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你,都是被撵走的。”他嗓子里有口痰,说话声音很难听,却故意要拖长声音想让晏时清心软。   “我知道小清你也过得不容易。”他倏地砸向地板,重重地和晏时清磕头,“你帮帮我、帮我——最后帮我这一次......”   “舅舅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小清,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晏时清眼神下垂,听到最后一句话才有动作。   他压抑着自己滚烫的欲望,靠近王流蔺,陪他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掌心落下油腻的触感,晏时清控制得很好,既没有放任自己按住王流蔺的头施加力气,也能让对方得到足够的安慰。   他有着足够的演技,用最温柔的声音,最真挚的表情,询问着自己的远房表亲:“怎么了舅舅?”   “你遭遇了什么,孙勇对你做了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他靠近王流蔺,声音低沉,像诱惑信徒犯罪的佞神:“没事的舅舅,我在你旁边呢。”   再次重申,现实里永远是保护远大于审判,小说情节切勿代入现实   小晏同志会在后面无数次认知到这一点,我铁了心要让他知道自己错得很彻底,正在练人格修正拳 第48章 倚靠   这件事的风头远没有结束,甚至在王流蔺出现后蹿上另一个顶峰。   新成立的工作室门口永远是人山人海,公众等着晏时清做一个解释。   应付媒体的工作远没有尽头,晏时清隔三差五需要换地方,但每次都把王流蔺安排在了离自己最近且最好的酒店,每天固定时间去看他。   王流蔺确实过得不是很好,对新环境的一切都草木皆兵,每次醒来时混沌中都要把酒店的东西砸得稀碎。   他神经质地发疯,在一片狼藉中胡乱说话,有时候在求饶,有时候重复地喊晏时清的名字。   晏时清安排了保镖,每当他睡醒时第一时间都能收到消息,尽快处理完手中事务赶来看望。   可王流蔺却更为紧张,犹如惊弓之鸟,狠狠地扑上来拽住晏时清的衣领:“小清、小清啊......你去哪里、你这是什么意思——”   “舅舅、舅舅我.....”他瞳孔涣散,一句话要分几句才说得完整,“我这一条命都、都已经成这样了,再怎么都改不掉了,但是我可以让你更惨。”   他脸上的刀疤可怖,颤抖着、狞笑着告诉晏时清:   “小清啊,我可以让你更惨,你现在听风就是雨,但我还可以让你更绝望,让你身败名裂,让你再无翻身——”   “舅舅。”晏时清打断他,轻而易举地挣开,先不管扭曲的衣领,转为翻开王流蔺的手,触摸他掌心里割破的伤痕。   他一边擦拭着血迹,脸上露出几分隐忍,又几分悔恨的情绪:“你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我都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回来了还要遭这种罪呢。”   “这位先生会保护你,我也站在你身边,舅舅你不用怕,你来到这里,我就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了。”   但这些话似乎穿不到王流蔺耳里,他依然歇斯底里,精神惶惶。   晏时清索性上前去抱住他,向祁九当初对自己做的一样,搂住瘦弱的背脊,细致地安抚他:“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他陪着王流蔺睡着,编出一些好听的话哄他,点了足够的食物保证他睡醒就能吃到,似乎终于和王流蔺成为亲人。   唯独在准备离开时,晏时清轻声叮嘱门外保镖:“看紧他。”   在王流蔺这边铺线的同时,周青先也去联系了国内的各大协会组织和公安,做了一系列备案工作。   即使晏时清已经分化成为一名alpha,但鉴于其身份的影响力和这件事的扩散程度,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在十多年后还是得有个交代。   公安和相关人士很积极地配合他调查,带着人前来的,竟然是祁燕祁主席。   祁燕女士这四年来不断往上走,终于爬到主席的位置,头个月便改掉顽固派的很多旧制度,又扩大保护协会的范畴,上任的第三把火烧到了晏时清头上。   她开门见山,没有对这半个儿子多作寒暄,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是为燕城南区保护协会的事情来的。   当年为了调查晏时清,祁燕亲自去见了该保护协会的会长张诺。   在和张诺沟通期间,祁燕隐约觉得会长身上带着微妙的违和感。   只是鉴于没有直接证据,也怕打草惊蛇,于是一直不予以拆穿。   她深知自己势力还不够大,在一边往上爬的同时也在暗访调查,每回朝那边拨款时都多安排了几个线人。   祁燕的直觉是对的,张诺确实在贪污。   上级源源不断的物资落不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手里,政.府的绝大部分钱被他吃得精光,剩下的丁点用来做门面工程。   祁燕目前有确凿的证据能这位仍在逍遥的会长送上法庭,此行前来是向晏时清确认情况,并询问有没有受到过其他伤害。   “你以前刚来家里时也问过你一次,只是忌惮你年纪小,处境又比较复杂,问得比较隐晦。”   祁燕带了一副眼镜,比平常严肃了几倍:“今天咱们搬到明面上来谈谈。”   她没带记者,但放了一支录音笔在桌上,自己也在本上不断写写画画。   “录音内容我不会公开,只是确保我不会漏掉今晚谈话的细节。”她坦言道,“你要是介意我也可以关掉。”   晏时清摇摇头:“理解的。”   他随即配合祁燕回答了问题,只是进保护协会的岁数实在不大,张诺又藏得实在是隐蔽,当时的晏时清根本不知道有贪污的现象存在。   他做出的贡献只在于又一次实锤了张诺的违法作为,给不了更多的消息。   祁燕把所有细节都问清楚,掏出一张白纸:“那你还记不记得和你同期的小孩名字,张诺在这方面也有谎报,我们对着假名单查效率实在低,你要是能提供,我们这边就能直接去调访。”   晏时清配合地接过:“要写全部?”   祁燕反应了一会儿,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全部?”   她问晏时清:“你记得和你一起生活过的全部小孩的名字?”   晏时清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个惊人的事情,很坦然的点头。   “一共有多少个?”   “截止我因伤人进入少管所,包括期间离开协会的在内,共计九十四名。”   他在保护协会不过半年的时间,时至今日,却连这些数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他还能顺畅地写下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他们离开的日期。   这些名字不知道藏在他心里多久了,牵连出一段晦涩的过往,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暴露在纸上。   对于当年十四岁的晏时清而言,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以怎样的情感,记下这些名字的呢。   祁燕百感交集,拿起这张薄薄的纸。   晏时清的字迹苍劲,每个名字落笔有个小点,砸出一个浅浅的坑,好像所有的心思都藏进了这个点里。   祁燕组织着语言,安慰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名字。   她指着那处问:“杨崇锦?”   晏时清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您对他有印象?”   祁燕看了眼桌上的录音笔,又扫过晏时清波澜不惊的脸,两相权衡,还是告诉了他。   “我们在调查张诺黑户时发现的这个名字。”她朝晏时清解释,“应该是杨崇锦有在帮他开户挪钱。”   祁燕如果顺着这条线接着调查下去,就会发现杨崇锦确实是和张诺串通好的。   他们各有怪癖,一个在吃国家公粮,一个是恋.童的变态,两个臭鱼烂虾一拍即合,共同接保护协会这个招牌打掩护。   当年也就是杨崇锦在往红灯区洗钱时眼熟的王流蔺,也知道王流蔺好嫖好赌的特性。   王流蔺在雪地里跪着求晏时清回去时,杨崇锦就在楼上看着。   他看着晏时清冷淡孤傲坐在门后的模样,心里蹿起一股火,直往下腹涌去,自此对这个小孩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欲望。   后来周青先知道来龙去脉,朝着晏时清一顿唏嘘,想不明白这人怎么遇到祁九之间认识的都是些人渣。   当然这都是后话。   彼时晏时清听完祁燕解释,在短暂的时间里做出了抉择。   他还没放出的证据也不少,名单上的94名成员全部亲自见过,其中有32名是直接证人,除去16名不知情和4名不愿透露外,剩下的都是混乱复杂的情报。   这其中千丝万缕,又和孙勇彼时掌管的红灯区串起来,包括王流蔺每一个嫖.娼和地下赌场的位置,都被查的清清楚楚。   晏时清也在这四年里挖到了很多孙勇开设的大多违法机构,他以大量金额援助了很多受害者,作为交换得到了很多情报,能基本把孙勇的行踪了解清楚。   但这些内容藏在心里,晏时清对着这张和祁九五分相似的脸,略一思索,只告诉了一部分内容。   他作为受害者之一,以最为平静沉稳的语调,陈诉杨崇锦的一切恶心作为。   杨崇锦在澡堂里偷窥,偷拍未成年人裸.体,躲在被窝里对着胴体自.慰......   曾经被月光窥伺的秘密,终于暴露在白日,赢来最终的审判。   录音笔的红灯还闪烁着,但祁燕已经没再记录写字了。   她失神地盯着晏时清,精神恍惚了一瞬,又立即回神。   作为一位女性,她本能地想要逃避这些话题,让这位受过伤的人得到最大程度的安慰。   但是作为主席,她又必须咄咄逼近,劈开对方所有的掩饰,得到最完整、最可信的内容。   祁燕选择了后者。   这次调访持续了一个下午,临走时祁燕朝晏时清伸出手。   晏时清礼节性地和她回握,但伸出手的瞬间,祁燕抱住了他。   这对母子都不喜欢按常理出牌,总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亲密举动,却又恰到好处,不令人讨厌。   她的信息素味道和祁九很像,都是在暮春绽放的花卉,带着晏时清叫不出名字的沁香。   这并不算一个很亲昵的拥抱,对方的味道也不浓烈,轻轻柔柔地绕在鼻尖。   虽然迟了一点,祁燕还是扛起了母亲这个角色。   她环抱晏时清,并不太紧,掌心在对方背脊轻敲,放轻声音告诉他:   “什么时候空了,也和小九一起回来看看吧,阿姨当年没来得及送你,一直记挂着呢。”   “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是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告诉阿姨。”她松开手,对着晏时清的眉眼,半晌才露出一个笑。   “如果可以,阿姨也想成为你的依靠。”   这章情节挪了一点到上一章,有昨晚看了上一章没蹲到更新的宝子建议清理一下缓存噢>< 第49章 审判   自此,事态已经严重了一个级别。   在祁燕火急火燎去找更多证明材料期间,晏时清回到了王流蔺身边。   这位舅舅的情绪稳定不少,绷紧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得到松懈,需要大量的睡眠和食物疗愈。   他的话变得很多,内容又散,睡了三两个小时突然惊醒,整个人会变得惶恐局促。   这时候如果晏时清在他身边,王流蔺就会对他讲很多这五年间的遭遇。   晏时清索性也住进酒店,让王流蔺睡醒就能看见他,带着熬好的粥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尽心尽职地扮演王流蔺心目中孝子的形象。   这样个把周过去,王流蔺果真对晏时清信赖多了多。   他终于开始说一些秘密,孙勇做得勾当,掺和着絮絮叨叨的老话,通通灌给晏时清。   晏时清耐着性子听,一边削着苹果,没有让任何一丝情报被浪费。   但王流蔺一见到刀,表情又变得惊恐。   晏时清立即放下,关切地问他:“舅舅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小清......?”王流蔺瞳孔涣散,手指触上自己左脸上的疤,又像触电一样收回。   他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晏时清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为他倒来温水,打开暖气,让这位受惊的舅舅定下心来。   “没关系的舅舅,你不愿意说就不用开口。”他这么说着,鹰一样的视线却密切地盯着王流蔺,连他一丁点情绪都不忍放过。   “你不用害怕,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那一晚过去,王流蔺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全身冒着虚汗,抓着晏时清的衣摆,让他做一些承诺。   他不断要挟着晏时清背叛自己后会得到什么惩罚,要他也朝着从来没有庇护过自己的神发誓,企图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得到一点安心。   晏时清应下时眼皮都没眨,仿佛是不担心口头许诺的报应会落在他头上,又或许是根本无从畏惧。   他没再带刀去看王流蔺,换为其他锋利的物件,连儿童剪刀这种物件都会让王流蔺尖叫。   他抓着晏时清的手腕,给他看自己腰上的伤痕,说孙勇曾经用这样的剪刀给他剁下来一块肉。   这种未开刃的剪刀怎么会剪的动东西,硬是横竖磨着给他切下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时清没回话,将剪刀收回包里,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墙角的针孔摄像头。   这种刺激性物品多了之后,晏时清开始往王流蔺的杯子里放一点安眠用的药物。   他的精神受到一点麻痹,很多时候是迷茫的,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上几日,某天王流蔺夜半睡醒,看到晏时清就在自己床头,手里玩着一把匕首。   他开始尖叫,歇斯底里,疯狂地用最脏的词汇骂他。   “舅舅。”晏时清声音里带着笑,“这只是玩具。”   王流蔺听不进去,他掐着自己的脸,把那片疤戳得血肉模糊:   “不是...我不是故意——”   “你为什么这么怕刀?”晏时清声音低缓,把玩具刀刃掰弯,“舅舅?你脸上的疤是哪里来的?”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你做了什么?”   “我不,没、我没做!”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没杀、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撞——”   “舅舅。”晏时清喊他。   “你杀人了。”   王流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双手抱着头,仿佛要很长时间才能理解到这句话。   随即以很慢的速度,宛如生锈机械一般,缓慢地、迟钝地转过头。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视线却空洞,嘴唇微张,呆滞地望着晏时清。   却突然间回神,猛地上前去掐住了晏时清的颈项!   “我没有!我说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你听不见吗!”   他的脖子涨得很红,目眦欲裂,尖声吼着苍白的话语。   “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我没有!是他、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他、他也有刀,他也想杀我,他就是想杀我!”   “但是他运气不好,我运气、我运气比他好,他的刀落在我脸上了,我的刀......”王流蔺声音越说越小。   他停了一会,手上的力道却没变小,像说服自己一样喃喃:“对...是我运气好,我没杀他,他自己撞上我的刀的。”   王流蔺精神恍惚,面前是被自己掐住的晏时清,视野里却只能看见漫无边际的红。   氤氲的红色,带着铁锈臭气,侵占他的感官。   滴答一声,红色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王流蔺感觉到痛,第一反应却不是看脸,而是垂下头,发现了紧握的匕首。   被人的血液浸入指缝,溅上裤脚,落在他脚边死不瞑目的人瞳孔。   王流蔺只记得自己在尖叫,后面什么记忆都消失了。   “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杀人呢...我胆子这么小......”   他骤地回神,视线落在晏时清身上,霎时间寒毛倒立。   即使被他用尽全力掐着,晏时清的呼吸也没有急促。   他眼里映着月光,戏谑又愉悦,唇角上翘,仿佛看了一场好戏。   下一刻,王流蔺失去了意识。   他再睡醒时已经是一天后,晏时清还在他旁边坐着,一切如常。   他这次没带任何刀具,认真地剥着橘子。   王流蔺宕机的时间很长,模糊间想起这一段记忆,却不知道是现实还是梦魇。   他张着嘴不知所措,晏时清便抬头做出一副很疑惑的表情:“舅舅那里不舒服吗?”   王流蔺冷汗已经下来了,哆嗦着唇,半晌才问:“小...小清怎么不吃苹果?”   晏时清一愣,笑着回答:“我记得舅舅比较爱吃橘子。”   他笑着,眼里一点情绪都感受不到:“舅舅如果想吃苹果,我马上买上来给你削。”   王流蔺连连拒绝,疑神疑鬼地把橘子拿过来扔了。   祁燕在联系中央媒体准备曝光张诺前三天,特意询问晏时清考不考虑来做受害证人。   晏时清才帮王流蔺掖好被子,看到这条消息后很快回复。   幽静的夜里,手机屏幕向外辐射出微弱的光。   王流蔺猛地惊醒,没由来地紧张,犹豫着唤他:“小清?”   “没事的,舅舅。”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晏时清还是露出笑容,“您快睡吧,明天我也在的。”   他站在旁边,等着王流蔺睡着,跨出门的一刹那,立即联系了警方。   彼时晏时清还在是全网唾弃的对象,人渣的帽子还没有取下,他站在风口浪尖上,却掀起更大的波浪。   孙勇主要走黑,明面上开了多家空壳公司,实际上做点开赌馆放高利贷的生意。   正所谓狡兔三窟,孙勇涉猎范围广,全球各地跑,警方盯了他很长时间,就是抓不到人。   晏时清钱跟不要一样洒,找到了很多视孙勇为世仇的线人,又得利于王流蔺的情报,落实了孙勇的手伸得有多长,每周会固定去往哪几个地方。   在三天两夜的蹲守后,警方在上午十点于中华版图西北角的贩.毒场所抓住了他。   这属于机密任务,本不该受到太多关注,却有人推波助澜,曝光了孙勇的产业链,让他成为公众严重十恶不赦的恶人。   当天下午三点,在酒店里睡得不安稳的王流蔺被一阵砸门声吵醒。   他抻起头来,惊慌间想找到自己的侄子,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与此同时,王流蔺的手机、电脑等通讯设备统统消失,酒店的电视打不开,连窗户都锁得死紧。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烈,王流蔺瞳孔涣散,汗水直流,两腿打着哆嗦,连下床都要废好大的力气。   但他握着最后一点力量,捏住自己藏在床下的水果刀。   卧室门在这时被撞开,那位侄子声称是“保护他”的保镖闯了进来。   王流蔺在自尽的前一秒被按住,又被一章拍晕,被一副银手镯卡住手腕。   晚上七点,晏时清作为特邀人物在新闻发布会候场。   祁燕人脉广,找了不少德高望重的人物,加上权威媒体,以杀鸡儆猴的方式披露了张诺的罪行。   年关的瓜又大又热烈,在二月末尾,晏时清又一次走在镜头之下,在铺天盖地的快门声中,终于结束了这场闹剧。   而精神错乱王流蔺醒来,和几位老熟人面面相觑,还分不清这是不是现实。   这几位选手终于迎来他们迟来的惩罚,为社会劳动改造的生活在等着他们,在高精度高强度的管理下,他们将消耗十数年以至无期岁月。   孙勇因贩.毒罪,敲诈勒索罪等涉黑行为被判以死刑;   张诺因贪污金额巨大被判十二年有期徒刑并没收财产,燕城南区未成年人保护协会归并到祁燕手下管理;   杨崇锦因协助贪污贿赂犯罪,且曾有放火前科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   王流蔺参与走.私,并在与孙勇手下斗殴时意外杀人而被判处无期徒刑;   而本就在蹲大牢的鸡冠和红毛,因造谣由十二年有期改判十五年有期徒刑。   这一场腥风血雨,因晏时清而起,也因晏时清结束。   网上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批评占多数。   无论他怎么补救,曾经的过错都无法弥补,他在大多数人眼里仍然是个人性泯灭的野兽。   但晏时清顾不上太多,他作为风暴中心,当心中巨石终于落地时,却不想再理会这些审判。   他大半月没有回家,走路都带着风,终于站到家门时,却倏地停下动作。   晏时清最害怕的事情是在这里。   面前是他的家,门里应该有他爱的人,可晏时清手指却在颤抖,钥匙对了几遍都脱离了门孔。   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祁九。   他深吸气,摆除这些想法,终于打开门。   房间黑压压的,唯独液晶电视开着。   幽蓝色的光,笼罩在电视前的omega发旋。   电视里正在播放晏时清下午参加的那场新闻发布会,一直到晏时清的镜头结束,祁九才转过头。   他看向晏时清,五官被隐晦的夜晚藏住。   电子屏幕的光落在他眼里,将他的眸子衬得湿润润的,看起来没有在哭,但好像很难受。   庭院和玄关形成对流,剧烈的风袭过晏时清的衣角。   柚子花香绵密地笼罩住他,这是晏时清朝思暮想的味道,但他却只敢站在原地,连呼吸都被掠夺。   立春已经过去,但晏时清还是觉得彻骨的冷,混着柚子花味的风一起,流入血液,灌进骨骼,让他动弹不得。   法盲了属于是,相关情节全靠问朋友,有错误可评论区指正 第50章 要是能早一点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放的是晏时清晚上参加发布会的内容。   祁九坐在地板,仰着头看已经重播过很多次的内容,在拍摄到晏时清退场后,进度条又回到原点。   他的手机屏幕常亮,电量只有薄薄的一层红,停在和祁燕的聊天界面上。   祁燕发消息不多,但会定期向他说一些调查进度,也透露一些晏时清的情报,不至于让祁九一无所知。   那一晚的消息具体到什么时候晏时清会出场,给他安排了哪些内容,提前对哪些媒体的问题做了准备。   这就是祁九在晏时清的整个事件中了解细节的方法。   通过自己的母亲,通过放锤谣言,通过电视媒体,通过他新成立的工作室,通过第三方。   唯独不通过晏时清。   他和晏时清通话,大半时候是打不通的。   偶尔接通过一两次,竟然是对方反过来安慰自己,让不用担心。   晏时清忙到连轴转,太多商务和剧组在这段时间找他终止合同,周青先帮他跑了一部分,剩的一些老导演那儿他得亲自去赔礼。   他以压缩进食和睡眠的时间工作,近期只在车里小憩一会儿,精神状态已经被压迫到了极致。   发布会之后的工作由工作室接着处理,他本来应该赢得阶段性的胜利,总算能得到短暂松懈。   可晏时清丝毫不敢放松,绷紧了神经去面对自己逃避已久的现实。   在他跨进门的一瞬间疲惫感翻涌袭来,许久未进食的胃终于感受到抽搐,心脏传来被攥紧的酸楚。   晏时清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家里,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恋人,全无方才在台上的游刃有余,竟意外生出些无措来。   他的神经紧绷着,站在玄关,连呼吸都止住,等待祁九说出第一句话——   “所以萧穆这件事情,是在高三那年发生的对吗?”   咔哒一声,门被合拢。   电视放着媒体按快门的咔嚓咔嚓声,好像晏时清在某个下雨天产生的幻听。   蛛网状的玻璃碎片,又一次逐渐侵占他的视野。   放肆地、剧烈地。   太阳穴处传来尖锐的疼痛,晏时清血液仿佛停止流动,整个人宛如静止。   他的时间流速骤地变慢,看见电视里的自己嘴唇一张一合,祁九的睫毛徐徐闪动,秒针运动无限拉缓,很久才挪动到下一格——   咔哒。   “我去小厂房和你一起睡觉的那个晚上,你却在想该怎么瞒住我吗?”   咔哒咔哒,是树叶砸上窗户在响。   “你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呢?”   咔——哒——   “保护受害人不受伤害,比惩罚罪犯更重要,你是一直都不知道吗?”   咔哒、咔哒、咔哒。   “那你知道这是一件彻头彻尾的错事吗?”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是是怎么定位恋人的?”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五年前晏时清离开家里时祁九憋住没有问出的问题,终于在今天得以爆发。   他声调平平,却透着十足的困惑: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晏时清?”   直到最后一句唤,晏时清才骤地清醒。   他的世界猛地恢复流动,祁九咬着唇,电视还在放着提问环节,树枝在摇曳,指针还是不徐不缓地走着。   在诸多问题里,晏时清能明确知道答案,且能在短时间内解释清楚的只有一个:   “知道。”   他蹲下来,俯在祁九身前,伸手抓乱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又一次回答:“我知道的。”   “这是一件错事,”他说,“我知道得太迟了。”   “我可以救她,但是我放弃了。”   他反省过无数次,痛苦过无数次,在无尽梦魇中受尽折磨,在朗朗白日中心有余悸。   拖得时间越长,无休止的苦楚越是浓烈。   晏时清明白得实在是太迟,在人格培养的十余年里,没有人告诉他这个道理。   他在外界受到的只有冷漠、阴暗、与恶意,就连曾经两次被不同的人侵犯未遂,都是靠自己流着鲜血挣扎着跑掉的。   他在之前根本无法理解,他甚至没办法在萧穆身上得到共鸣。   在正常人类的情绪出现时,晏时清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含着怅然的疑惑:   原来这些事情,是可以向别人求救的。   像是用针筒强硬地朝晏时清注入思想,他薄弱的道德观念终于得以补齐,让他明白自己的错误与自私。   至此,他不得不接受另一种层面上的酷刑。   他的皮肤滚烫,灵魂颤抖,被钝斧硬劈开,再凹成普世模样。   他大喘着气,眼底充血,在缺氧的压抑中咽下所有剧痛,将舌尖咬出血也不愿发出任何声音。   他处于患得患失的沉痛中,对祁九缄口不言,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延长死期。   晏时清的手指停在发旋,视线停在虚空,看着自己的汗水把地板砸出圆圆的痕迹,很久才敢转向祁九。   omega是柔软的,黑发垂落脸颊,双臂抱住膝盖,显得娇娇小小,猝不及防地撞进晏时清眼里。   他的眼里湿润,没有惯常的笑意,整个人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已经麻木。   他没有表态,盯着晏时清的眉心一动不动,嘴唇微张,却什么话都不说。   他不该是这样的,祁九不应该这样。   祁九乐观、爱笑、温柔,生气到极致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哭,但眼泪一擦干又能立即没心没肺地笑。   他无论什么情绪都要比现在好得多,就算是嘶吼、哭喊、甚至是辱骂晏时清都可以,他不该是现在这样了无生机的样子。   可祁九就像放弃了一样,像了个空有躯壳的玩偶,无论晏时清怎么说话都没有回应。   晏时清骤地紧张:“我......”   他骤地哽住,不知道该怎么接。   晏时清伸出手,想去牵他,去笨拙地哄他。   祁九没有挣扎,也没有用力,只要晏时清那边一放开,他的手便无情地垂下。   心脏处应该是被人捂住掐了一把,酸胀发闷,让四肢都骤地没了力气。   ......别这样。   晏时清想这么说,上前去抱住祁九,下巴放在他的肩膀,死死地抱住他。   不要这样。   他的体温比祁九高太多,透着薄薄的布料,想把自己的热度传递到祁九那里。   不想要这样。   “祁九......”他唤着omega的名字,大脑却出现一瞬间的茫然,迟钝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都告诉你。”   “以前的,你不知道的,所有的,我都告诉你。”   于是晏时清从头开始讲起。   连同以前在祁燕车上没有讲到的内容,从自己记忆清晰开始,将这些从未宣之于口的内容,包含着耻辱肮脏的部分,一点一点地讲给祁九听。   他讲了很久,讲到口干舌燥,逼迫自己把痛恨厌恶的内容都吐出来。   长时间的头脑负荷已经让他耳鸣,眼睛干涩疼痛,但是他不敢停。   祁九的手就在旁边,但他不敢牵。   害怕祁九躲掉,害怕祁九没有回应,害怕祁九听完就想离开。   他的故事实在是过于漫长,一直到天际出现黯淡紫色才算是草草收场。   电视节目暂停,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腊梅已经完全开败,早春的玉兰落在草坪,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这是另一种煎熬,晏时清觉得每一下心脏都带着火,催促着他行动,但又困于任何举动都会打破现状。   这样不知道多久后,还是晏时清先有动作。   他和祁九的距离已经不能再近,但仍然弓着身体去又凑近了一些。   “祁九。”他唤,“你抱我一下。”   祁九没有反应,于是晏时清上前去,勾着祁九的手绕到自己肩上,假装他在抱着自己。   “你那天抱我了。”他说着,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你不知道这些时,会抱我。”   “你什么都知道,就不会了。”   晏时清的睫毛细长,半阖上时在眼睑上拉出精致的阴影。   他的眉眼异乎平常的温顺,舌尖顶住上颚,在惶惶中等待祁九的回应。   这么冷静的人,这么无情的人,在无论什么长枪短炮下都能从容应付的人,在此刻竟是意外生出一点委屈来。   祁九五味杂陈,既心疼他,又觉得不可理喻。   “我在想......”在漫长的沉默后,祁九哑着声音开口。   “嗯?”   “我在想,要是我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祁九说。   被酝酿太久的委屈终于冲上鼻尖,祁九总算找回了正常的反应,生气、愤怒、心酸、难受、疼惜。   这些情绪混杂着,钻进混沌大脑,让祁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他在迷茫无助中,本能地产生第一个念头:   ——要是我早点遇到他就好了。   要是我早点遇到他,一定不会让他吃这么多苦。   不会让他承担太多,让他还在是孩子时可以只负责快乐,让他不需要背负着仇恨向前。   要是我再早一点,我能和他一起长大,能看着他好好的。   我会爱他,会保护他,会看好他,会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会不让他受这么多磨难。   不至于让他产生完全一致的价值观,也不至于和自己背道相驰。   或者不用那么早,只要让他远离那位自私自利的舅舅,远离失职的协会长,远离恶心的哥哥。   让我拥抱他脆弱的童年,亲吻他隐晦的往事。   要是我能早一点,能赶上他最敏感无助的时期,能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能在虚无中赠与一个拥抱。   那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悲剧发生了,那是不是我们都不会这么残酷又痛苦。   祁九还是哭了,他的情绪找不到宣泄口,最终不得已通过眼泪发泄。   他心如刀绞,热泪盈眶。   祁九指尖缓缓收紧,终于如晏时清所愿,给了一个生硬地回抱。   随即他徐徐张口:“我觉得,我们不能再继续了。”   祁九以前很爱哭,喜欢用眼泪冲掉负面情绪,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撕心裂肺的时刻。   他抱着晏时清,抓着他的衣缝,凑近鬓角,哑着嗓子告诉他:   “我觉得我们好像就只能到这儿了。”   祁九视野氤氲,在苦涩的清茶味中哽咽。   “晏时清。”他说,“我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晏时清拂过身去吻住了他。   这并不是接吻的最好时机,这个吻滚烫而急切,慌乱地想要堵住后半句内容。   晏时清别无选择,他不想听祁九说完。   他强硬地、扣紧在祁九的手里,指节与指节磨得发红,连一点空隙都不留。   他含着祁九唇心,在换气的间隙吻上祁九浸润的眼尾,将咸腥的泪水咽下。   “......别说。”他含糊地说,“不要听你说完。”   祁九想挣脱,但是没有成功。   晏时清压着他,不让他跑,像一条疯狗,夺取祁九全部的氧气。   等到祁九已经没力气说更多话,晏时清在缓缓撑起身。   大家都明白后面的内容,这样的行为无事于补,但晏时清还在做着无用的抵抗。   他在破了大洞的墙上贴了一张纸,掩耳盗铃般蒙蔽现实。   祁九张大口呼吸,看晏时清被夜色朦胧的轮廓,喃喃问:“......那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不知道。”晏时清又弯下腰去亲他的眉心。   “不能这样。”他回答得莫名其妙,停顿片刻又补充,“也不能那样。”   分手二字对他来说像是什么禁锢,晏时清想方设法要摆脱。   祁九看他,看他含着月色的眉间,看他荡漾情绪的眼角。   他还是心软,还是没办法对晏时清放任不管。   祁九伸出手,将晏时清拉进自己怀里。 第51章 我就要   祁九没能和晏时清分手。   即使两人都感觉到这段感情的岌岌可危,但又默契地闭口不提。   祁九以前多残酷,在面对杨光时一点情面都不留,拒绝和背离自己价值观的人多做接触,看上去温柔无比,在原则问题上意外地强硬。   但他却突然有了软肋。   晏时清的名字在网络上写作罪恶、残忍、无情,在祁九这里却变成袒护、偏爱、特例。   他不该是个温柔的刽子手,不该用生锈的钝刀去砍一团乱麻。   但他又一筹莫展,和晏时清维持着脆弱的关系,艰难地找着共生点,像一对卡死的废弃齿轮。   晏时清出国那天,祁九送他一直到机场。   祁九不主动聊天时,两人间的气氛凝滞到一定程度,一路上相顾无言。   祁九很难说自己想得到什么,晏时清纠结于自己该不该许诺什么。   关于到底是永远得不到承诺,还是承诺却无法应期兑现,二者之间到底哪方更痛苦的答案,晏时清早已试过一次。   于是这次他和祁九一起,共同选择了前者。   最终他们什么约定都没有做下,只是吻别。   晏时清走得洒脱,机场早有媒体蹲着,他若是表现得太犹豫,很容易被揪出点猫腻出来顺藤摸瓜。   祁九一直看他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顺着座椅缓缓瘫下去,把整个脑袋藏进帽子里。   他其实对现在发生的一切产生了一些虚无感,对现实感到无可适从,在心烦意乱中焦虑着,像是活在梦里。   他索性停止了思考,麻痹所有感官,执着于做没太大意义的事,找到一些最短浅的快乐。   祁九是自由的,也是寂寞的。   在晏时清出国的这段时间,他多接了几分驻唱的工作,混进嘈杂人群,试图以这种方式消化自己的孤独。   祁九生得讨喜,脾性好,唱歌很有自己特色,又超爱笑,在这一段很快有了点名气。   随即陆陆续续地有娱乐公司的人来找他,问他愿不愿意进圈子里来。   祁九面上笑着,和和气气,却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两个月过去,最后还坚持三番五次来问的,就只有很小的一家娱乐公司。   这家公司小到员工屈指可数,捧了几年的台柱子也就几十万粉丝,经纪人来过几趟没说服祁九,又带了老板一起来找他。   彼时祁九摩挲着酒杯刻意做旧的粗糙外壁,正对着光怪陆离的灯光出神。   老板和经纪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一趟可能有戏,东一口西一嘴地阿谀:   “九啊,你看你驻唱能挣几个钱,来哥公司里一个月包你能唱仨月了。”   “你来,我们肯定大力捧你,好的资源都给你,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   “多少人盼望着有这么个机会呢,你是天赋型选手,别人嫉妒都嫉妒不来的。”   “而且你看看你名字多好,出道都不用改的。”   “哥是真觉得你有前途,你来试试嘛,来公司里转转看适不适应,到时候不喜欢再不签也行的。”   “等人气起来之后机会也会跟着多,慢慢转行做演员也可以,方向多的是,哪样都比你现在这样挣钱!”   祁九其实听得都有些发闷了,对这些内容实在不感兴趣,又不好意思打断,撑着下巴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最后这句话,从右耳出了之后,愣两秒又跑回脑子。   “......您说什么?”祁九微抬起头,看面前的老板。   “啊?”老板略做思考,以为他是对赚钱的这部分感兴趣,“你放心,绝对饿不死你,你照现在这样唱下去,不出一年就能在三环买套房。”   “就算你以后不想唱了,就接接广告,参加几个综艺也行,就是干什么都赚。”   祁九中途就发现对方会错意,但一直到等他讲完才解释:“不是的,我是想问问演员那部分。”   “演员啊!演员也行的!”老板一听更来劲,“表演课我们都会给你找好,剧本也指着人设讨喜的挑,你只要稍微有点名气,立马就可以去演戏。”   他夸夸其谈,无限画饼,把里头的门门道道说得通俗无比,就等着祁九上钩。   详细的虽然不清楚,但祁九大概也知道这趟水有多深,这些空话是套不住他的。   但是他心里撩起微弱的波澜,对着被刻画得无限完美的未来,动了一点小小的心思。   他和晏时清相距太远,在大洋对岸隔着数万公里,祁九想向他靠拢,却连朝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   这时候在混沌吵闹的音乐里,祁九心里涌出这样的想法。   ——不想再被遗弃在身后。   不想再听“被告知了也什么都做不到”。   不想像现在这样,做着盲目而无用的事情,在虚伪快乐中找不到意义。   ……我该怎么靠近他?在隔着上万里的距离里,我如果跨进他的圈子,能算作靠近一步吗?   我想要拥抱他,想闻见他独特的信息素,想感受温度在手心炸开的触感。   想和他看新上映的电影,想去宠物店转转会不会一时兴起买一只鹦鹉,想手牵着手去转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   我想握住他,想亲吻他,想黏在一起。   想和他做所有情侣该做的、想做的事。   想说喜欢,不要掺和着机械电流,想要空气振动在耳道扩散的微弱触感。   想知道他说话时嘴角的幅度,眼里的情绪,想知道每一根发丝的运动轨迹。   想在下雨天吻他,想在有粉色积云时骑车去追,想听他爱我。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   想谈一场,最普通的恋爱。   好苦。   酒也好苦。   爆炸的信息骤地收拢,大概是酒精摄入过多,祁九的大脑骤地传来尖锐的疼痛。   好痛。   他捏着酒杯子,很快做出笑来:“......不好意思,我还是没太多打算。”   老板仍不愿放弃,好说歹说加了他一个微信。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已经疲于社交,祁九没再推辞,被动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他这一时兴起的想法只能算作凛冬余烬,闪着星点火花,不去惦记着便很快被吹熄了。   只可惜祁九忘不掉。   他后知后觉,这应该不是湮灭火种,或许是将破壳的苗木,风铃摇响的瞬间,生命诞生的前一秒。   又或许只是青春期毫无征兆的粉刺,或者就只是那一晚酒精浓度过高,吹得这火熄不了。   忽明忽暗,挠心挠肝。   祁九选了个日子,还是和晏时清打了通电话。   他坐起来,抱着小乖,身上堆着厚厚的被子,算了几遍两人的时差,估摸着晏时清起床的时间。   嘟、嘟。   祁九数着。   他想如果这通电话没有接通,那他就再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和往常一样,这些念头都会通通塞进发霉的枕头里。   嘟——   第九下,电话接通了。   祁九想张口,但是声带像被谁掐住。   对面已经先一步说话,喊了几次祁九的名字。   祁九不知所措,打好的腹稿统统消融,慌乱间竟然把电话挂了。   他没由来地觉得渴,心跳很快,看着手机屏幕很快传来一通新的通话。   祁九大喘着气,发现兔子脖子上有些毛已经被自己的汗润湿,抽着鼻子无辜看他。   他尝试平稳呼吸,数到第十三秒时按下了接听键。   他手指还在抖,祁九曲起腿,把兔子放在脚踝处,另一只手覆盖住自己的腺体。   他垂着头,用不平稳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告诉晏时清自己的想法。   这次换为晏时清沉默。   但他没犹豫太久,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祁九,这不是你想象的那么轻松。”晏时清那日排了五个通告,在早上挤出一点时间斟酌言辞。   “你再等一下,再等一段时间,我......”   “可是我不想等了。”祁九打断他,“晏时清,我不想等了。”   祁九听到外面又在下雨,落在玻璃房顶哒哒嘀嘀,听了很烦。   夜半时分,他的情绪来得突然,就像一簇淋雨盛开的昙花,缓缓地从最外壳剥开。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答案,但突如其来的情绪消磨大半理智。   他本来有很多理由与晏时清对峙,有很多能让对方哑口无言的语句。   比如你做决定时为什么不考虑我的意见,比如我不知道我能等你多久,比如你没太大权利干涉我。   但最后从嘴里吐出来的,就只有三个字:“我就要。”   我就要。   多可笑,仿佛他突然减掉二十岁,还在那个没得到娃娃就要哭的年纪。   但祁九近乎没这种任性的时候,祁燕把他教得好,打小以理服人。   他安分守己,乖乖听话,满足祁燕的所有期望,健康且快乐地成长。   但在这个雨水浸没地板的晚上,祁九意识到,自己好像终于迎来迟到十来年的青春期。   这种从没有经历过的,凭着一腔热血,以不服输的劲头对抗一切事物的阶段。   任性、蛮横、不顾忌后路、不讲道理。   *   晏时清停顿两秒,听到他小孩子一样的答复,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好笑。   他再准备开口,话刚起了个头,电话已经被挂断。   窗外被雨水砸成色彩斑块,手机还在不断闪烁着来电,祁九发了一会儿呆,抬手把手机盖住推往远远的窗台。   他扬起被子,躲进被窝,堵住耳朵,不要听雨的声音。   小乖就在他怀里,祁九想了想,钻出头把兔子举起来。   他平躺着,看着兔子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又把它放回怀里。   兔子应该是吓坏了,尾巴抖个不停。   祁九一遍一遍地抚摸它背上的绒毛,揉了揉小乖耷拉下的耳朵,心想:   如果是兔子就好了。   兔子粘人,柔软,喜欢和别人腻在一起,寂寞了还会死掉。   如果我们都是兔子就好了。 第52章 青春期   祁九这一回失败了,他的情绪没能在夜晚里被睡眠好好地吞噬掉,醒来时还是只感觉到没有方向的迷茫感。   连绵的雨挥发成雾,侵略所有视野,在窒息的压抑感中,祁九找不到去路,也不知归途。   他在热气上脑的余韵里,仓促间做了决定。   祁九生平头一回如此鲁莽,带着赌气一样的情绪,走进一个全新的领域。   这很难称得上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晏时清是这样的。   他藏着掖着祁九,不让他一点身影暴露在公众前,做了这么久的努力,就是为了不让他踏入这趟浑水,却没想对方轻而易举地踩进来了。   晏时清很难不生气。   但他也没办法生气,他和祁九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像一对情侣一样好好吵个架都不行。   他意识到自己和祁九之间不能再出任何差错,甚至连冷战都不行,每一个行动带来的结果都指向分手。   祁九在等,晏时清也在等。   他抓住每一个机会,在等事情的转机,或者更简单一点,只是在等什么时候有恰当的时间和地点能和祁九面对面聊聊。   他没能等到,最后是自己硬挤出来的时间跨上回国的飞机。   因为小乖死了。   那只祁九敝帚自珍,陪他熬过寂静夜晚,诉说无数心事的兔子,安静死在了入夏的前几天。   阿姨找到它的时候是在后院的菜地里。   暮春末尾出了很大的太阳,它似乎很不会照顾自己,在晒太阳小憩的途中晒死过去,死于一个很可笑的原因。   彼时祁九签约公司过去三个月,没再在酒吧里唱歌,和一堆比他年轻好几岁的练习生一起培训。   他们公司签不到几个好苗子,破罐子破摔地砸钱送他上选秀节目,祁九因才艺展示时选择用气球十秒钟捏小狗被选中了。   祁九本对自己出道不报太多希望,以为录个一两期就快乐回老家,临走前只让阿姨每日去喂点兔子,轻轻松松地出门。   兔子的寿命是七到十二岁,如此算来他的小乖正直青壮年,还可以陪他好些年头。   他还算着,去岛上不能玩手机,那买的兔粮和毛线编的小帽子该在什么时候悄悄让阿姨去拿一下。   兔子死的那天,阿姨张皇失措,没敢告诉祁九。   她知道祁九有多爱惜这只兔子,不知道这个过错会不会摊到自己头上,人心惶惶间,和别墅的另一个主人打了电话。   晏时清刚进了组,正在围读剧本时得知了消息。   这次的导演很好说话,趁着改剧本的时间同意让他回去一趟。   于是晏时清匆匆而去,急急而归,只是为了埋那只兔子。   死去十小时的兔子尸体开始发硬,摸上去有种奇怪的触感。   像触电一样的手感,从指间传递到神经中枢,激得骨骼肌战栗,起一串鸡皮疙瘩。   晏时清把它埋在兔窝旁边,祁九刚在那里种了一片向日葵。   那日天气晴朗,向日葵生得健壮,花期还没来,入目是一片苍翠绿色。   泥土的腥味里带着植物根部断裂的特殊味道,攻击他的鼻腔,成为一种特制的普特鲁斯效应。   晏时清记得住这天,记得阳光长时间落在发旋的刺痛,记得指缝进入泥土的不适,记得挖出的蚯蚓鼠妇逃窜。   但晏时清不记清自己在做这些时是什么心情。   他把兔子埋得很好,做了一个小小的墓碑,在晴日中怀疑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笑。   他用泥泞手指触上自己的嘴角,猜测方才的幅度,想让自己显得波澜不惊。   阿姨看他在园地停留太久,犹豫着问问他,要不要做晚饭。   晏时清拒绝了,赶了最近的航班又走,在离开的路上和祁九发消息告诉他这个噩耗。   祁九正录着节目,一直忙到凌晨三四点,回寝室悄悄打开手机时如遭雷击。   应该是熬了太久的夜,他的大脑某些功能已经开始休息,边缘系统没办法及时地调动情绪。   他一时语塞,发现手指抖个不行后放下手机,麻木地洗漱上床。   他意外地冷静,先是把还没取到的兔粮和帽子退了,在各大社交平台都转了一圈,然后才想起和晏时清打电话。   晏时清那边不方便接,于是转为发消息。   祁九情绪算不上崩溃,透露着微妙的违和,在被窝里藏住泄出的蓝光,弓成一团和他絮絮叨叨地讲。   他问晏时清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吃饭,飞机上有没有遇到气流。   他问晏时清那边天气怎么样,拍戏顺不顺利,周周有没有刁难他,饮食生活习不习惯。   他问晏时清有没有瞧见他种的向日葵,有没有遇到好看的云,有没有和阿姨说了再见再走。   *   祁九也什么都不问。   他不问兔子怎么死的,埋在了什么地方,有没有带一点它喜欢的东西一起埋掉。   他也不问晏时清工作室有没有好起来,现在到了什么地步,要什么时候才算是有结果。   祁九打字已经快到了一定地步,手指出现残影,几乎是带着狂躁的速度戳着屏幕。   打出来的内容也不读一下,绿色的发送键几乎刚亮起便被按下。   他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堆满,什么都说,什么都聊,说这边现在肚子有点饿,说室友总喜欢空调开很低,说组员夸他唱歌好听。   在这过程中,他的心脏速度骤地加快,应该有哪部分内容刺激了肾上腺素分泌,让被窝里的氧气骤地消耗。   这好像是一种补救,他好像在用这些消息条砸开那面冰,好像两个人还想以前一样,每天都有无穷无尽的爱意,靠着两部手机就能凑在一起。   快乐的、实在的、微不足道的分享欲,在消散之前突然有了动静。   直到祁九发过去一条,觉得节目导师凶凶的不好相处,他的动作才突然顿住。   然后僵硬地把这条撤回了。   这时候他泛滥的情绪才有所回收,像烟花爆炸前的时间回溯,把一切都关回笼子里。   祁九托着昏暗的屏幕,眼底反着没有温度的蓝光,一点一点地向上滑。   他一直往上,手指冰冷,一直拖到兔子死了那一条,对着这四个字看了很久,再缓缓地往上拉。   这之前的消息记录来自于前天。   晏时清消息里说,昨天太忙忘记了。   然后又告诉他,那边天气很好。   再往前便成了晏时清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他每天都发,每天发一句话,每天差不多的内容,持续了近一个月,没有得到祁九的任何回应。   他真的很不会聊,要么告诉他在放晴,要么说东南方向堆了云,除此之外,好像再找不到什么话题。   再往前是一个周的空窗,晏时清说不想让他去选秀,祁九说哦。   ——哦。   祁九闭上眼睛。   刚才对着电子屏幕太久,再闭上时过于酸涩,眼球很不舒服。   祁九捏着手机,缩成一团,抱住自己,哄自己快睡。   他睡不着,感受到自己眼眶滚烫,在夏初时身体却冷得要命。   祁九没哭,他眼睛太干了,也太累,不怎么哭得出来。   他只是把自己团得更紧了一点,以免温度跑得太快。   他就像一块淬红的铁,猝不及防地丢进冷水,在周围爆炸四溅的水气中被迫冷却。   祁九想,以后还是不要闹脾气了。   他发觉在自己莽撞,任性,蛮不讲理的期间,就快要丢掉两件挚爱宝物。   痛苦来的过程太缓慢,像墨迹一样往床铺中心压拢。   祁九迟到太久的青春期,在晚春匆忙而来,于那一晚惨淡收场。 第53章 向日葵   祁九那一期选秀很悬,是在第七名卡位出道的。   他在一堆十七八的青少年里面算大龄了,但好在公司为数不多的钱都砸在他身上,努力人设也炒得好。   他在从录节目期间到出道前夕一直有大大小小的造谣黑料,但是都被扫得干干净净。   到底是被公司干的,还是被生闷气但还是要护老婆的晏姓男子处理的,祁九不知道,也有点害怕知道。   他驻唱时有一定的粉丝基础,嗓音确实能打,其中有期又被截了动图挂出来吹是神颜,和大部分组员关系也不错。   加上小乖死掉这件事在一种程度成为刺激剂,驱动着他成倍努力,最终得到一个出人意料的成绩。   这很难说是如愿以偿,因为祁九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己的一个心愿,甚至不知道这个方向是不是和自己的本意是重合的。   他在最后一期节目说着准备了很久的感谢词,在表现出声泪俱下时,却在悄悄疑惑。   他对未来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来,最初就存在的迷茫缠绕着他,让他在演讲中途卡顿一下。   观众都以为他是情不得已调整情绪,只有祁九清楚,他是在满目热烈中怀疑: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我朝着这条路走,我能赶上晏时清、能追到他吗?   ......我能遇到他吗?   祁九收回心思,强硬说服自己这就是正确的选择。   他强迫自己必须珍惜,这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位置,他站在这里,就必须要连同别人的那一份一起努力。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但祁九泛滥的同理心逼迫自己必须如此。   他看不见台下观众,只有荧光棒闪烁汇成一片海。   祁九笑着,在闪光灯之下,笑到嘴角僵硬,露着最完美的样子,满足所有人对他的期待。   没有照到的秘密,藏在自己的头发间隙,阴暗背影,晦涩脚底。   祁九稍微察觉到一点端倪,但是被他刻意回避。   他觉得,自己说不定早就病了。   *   祁九不是一个擅长做决定的人,几乎所有的选择来源于现实压力,每一步跨越性的前进都需要以别人的关注和期冀作为动力。   如果没有人施压,那他就自己来。   在耀眼的人造灯光中,祁九紧紧地抓住话筒,告诉自己:   祁九,你要做好。   不仅要做到,还要很好很好。   好到能承受大家的青睐,好到能回应所有人的期待。   选秀结束是初夏之后,祁九回了一趟别墅。   算起来大概也有两个月没回来,屋里很干净,阿姨有按时间定期来打扫。   祁九把屋内都转了一圈,毫无目的地巡视一通,实在是找不到更多事情可以做后,终于跨进后院。   他本来想找小乖葬在哪里,可是跨进去的一瞬间便明白了。   夏季燥热的风吹过泥土,放肆地吹动祁九额角的发。   苍劲的、浓烈的橘黄,裹着盛夏迸发的聒噪蝉鸣,吞噬他的感官。   一时间,祁九眼里只看得见这样的耀眼橘黄,摇曳着刺进瞳孔。   他唇齿微张,汗水顺着下颚线砸进土壤,祁九毫无所觉。   死去的兔子在土壤分解产生尸胺,又被植物根部很好地吸收利用,那一年的向日葵较以往生得格外好。   比过去好了无数倍,高大且健壮,明媚又热烈,过于浓重地炫耀自己的生命。   风掠过向日葵花瓣,在他眼底留下晃荡的橘橙色影子。   祁九意识好像已经飞走,他的身体只随自己本能而运动。   他走进这片橙色的森林,机械地躺进泥土里。   透光的花朵成为灿烂金黄,他就在金色的缝隙里,看云卷云舒,烟消云散。   他闭上眼,感觉自己似乎被钉在了这片土地,睁眼时看见最后一点晚霞,等到了太阳逃走。   然后祁九也就走了。   他走了,比想象中轻松太多,没带太多行李,没有太多牵挂。   像晏时清当年对他做的一样,于盛夏当中,轻轻松松地离开这个家。   祁九进团后签的公司财大气粗,给他们包了一栋离公司近、靠近地铁、治安良好的叠墅。   唯一的缺点就是与晏时清的家在不同的城市。   祁九在选秀结束次日,独自一人拖着行李来到陌生的地方,见到的第一个位室友竟然是林北生。   他们的团也就在选秀时稍微有点热度,真正成团之后也就只有各自唯粉在关心这边的事。   七人里真正有点人气的就是团一团二,另外就是打定了主意想混个明堂出来的林北生。   当初祁九在节目里遇上他时很惊讶,这些年一直记得当初他和周青先的瓜葛,对他的印象保留在始乱终弃的渣男上面。   加之祁九彼时不知道林北生和周青先已经又好上了,并且一直感受到对方对自己也有似有若无的敌意,所以本打算从头到尾避开走。   谁知天意弄人,他有好几次和这位beta分到同组,一来二去间也发现当初的事情只算是个误会,说开后彼此在镜头下相对和谐地共处。   但这也是仅是在人多时的表现,祁九和对方关系并没有好到要再见面时兴高采烈打招呼的地步,在这情况下倒是觉得尴尬是第一要素。   林北生倒是很平常,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随便同他划分了领域便独自进了屋。   这个叠墅也承担了练习室的功能,平时也就白日里能见到其他团员,大家都有别的去处,固定在这里留下的也就祁九和林北生。   祁九对人熟的快,断定了林北生人本质上并不坏后,也会和他喝酒聊聊天。   他总算和林北生找到合适的相处距离,有次喝酒时问他,到底和周青先算什么关系。   林北生喝酒容易上脸,但酒量挺不错,醉后酒品也好。   他很讲道理,守着那些条条道道的规矩,在露天阳台上吹晚风,喝到背心发汗也不脱衣服,怕祁九看了影响不好。   叠墅里就只有一个风力很小的风扇,祁九给他搬到露台,自己再一手捏了个小扇子,一手握着酒,隔着远远得给他扇风。   林北生肌肉线条很好,隔着半湿的短袖能明显看得出来。   察觉到祁九的动作之后,他朝着omega勾勾手。   祁九犹豫着过去,人还没走到,手里的低浓度果酒就被夺走了。   他张了张嘴,没去抢过来。   经纪人是不允许他们喝酒的,爱豆一丁点体重变化都会引起粉丝情绪。   林北生每次悄悄喝,第二天会加大运动量把这部分卡路里压下去,但祁九的运动量远比不过对方,也就作罢让他拿去了。   林北生晃着他的酒,尝了一口就笑,说他喝的像葡萄水。   随即那一点笑很快被吹散了,他双颊酡红,对着昏沉虚空,半晌才回答祁九的问题:“算炮.友吧。”   祁九的团里关系挺一般,大家都是聚在一起蹭个热度,拍几个自我消化的团综,其他都各忙各的代言商务。   祁九有点找不到方向,属于是抬头四顾心茫然,就算要挟自己要努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脾气太佛,上了几次综艺出不了好的节目效果,经纪人也不对他如何上心,大多时候处于边缘人的定位。   人气高的团一团二已经接了几个本子演剧,林北生由于外格体型接的广告也多,知道自己没什么前途的两位准备混完公粮回老家找工作。   最后只剩下祁九听了不温不火团四建议,和他一起开了直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祁九说服自己一直有在好好努力。   *   两年的合同期里,他应该会一步一个脚印,回应祁燕当初对他的期望,成为一个快乐的人。   直到老四告诉他自己也放弃了,播下去没有意义,不如趁现在还能跳点舞去当老师得了。   这时候祁九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放弃无谓的快乐,去找一点意义。   签约一年过去,叠墅里大多时候只有祁九。   他好像几年来从没有长进,总是在经历一个人打倒孤独的时刻。   这边比晏时清那里好多了,往视野的最远端看去,总是能找到和他一样寂寞踌躇的人。   但祁九没再看了,他的兴趣发生了一点转变,更喜欢抬头找星星。   人会散会跑,星星应该比人好。   林北生隔三差五会回来,他也会被邀请到一些晚会或者走秀,不断拓展自己领域面。   但他还是老习惯,回来总会拉着祁九喝酒。   他问祁九近况,祁九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不怎么好。   “不怎么好。”他说,“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   “事物的发展本来应该是螺旋式上升,波涛式前进的,但我好像就一直没动。”祁九开了那罐酒,林北生这次没阻止他。   林北生骗人,这怎么会是葡萄水呢,酒精味太浓了,灌得舌头都有点麻掉。   祁九含糊说:“就是所有人都进步了,就只有我留在原地。”   林北生挑眉:“你这是在责怪别人不带你?”   “当然不是。”祁九骤地笑了,小口抿着酒,让自己的情绪再飘飘然一点。   他笑得开心,语气温柔,好像在聊什么柔软温和的事,说出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他问林北生,或者说没有在问,只是在反省:“只是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我怎么会这样呢。” 第54章 自卑   我怎么会这样呢?   祁九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他还是在做重复的事情,偶尔直播,偶尔写歌,暗地里悄悄给蹲晏时清的情况,任何工作和培训都尽心尽力地完成了。   他也尝试做出一点改变,每天学着掌握一些技能,跑步健身唱戏,用林北生喝完的酒瓶子在露天窗台养了一串花。   他也悄悄用自己的钱报了表演课,被经纪人发现后狠狠骂了,但倒也没有被禁止。   但祁九还是觉得不够,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在路上。   他有时候做梦,梦到自己小时候披着斗篷从三层台阶上跳下来,梦里得到的快乐在醒来的瞬间转变为怅然。   他的所有努力并没有带来足够的成就感,祁九生活被琐碎的事件堆满,停下来反思时意识到一切的迷茫归根于:   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出道的第十一个月,祁九的助理和经纪人换过几轮,最后等来杨筱,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来自晏时清的邀请。   晏时清和周青先做得专注,全心全意地开辟道路,一步一个脚印地打下江山,从迈步都艰难的环境中逐渐闯出一条路来。   他跟着剧组在国外拿了大大小小的奖不少,正在逐渐将工作重心移回国内,他的名字又一次在国内论坛里响起来。   出国的第二年里,晏时清参演了好几部冲奥的片,其中一部真的拿了奖,媒体采访他接下来打算时,他风轻云淡地宣布自己即将回国发展。   他在势如破竹之际,突然放弃了已经铺好了花路的未来,毅然决然地踏上回国的航班。   但实际上他在临回国的几日更忙,大多事务排着队等他处理,最近的档期一直要到金花奖电影节前一日才空出来。   周青先索性就趁着这次机会让他盛大出席,要求回来的第一次公众亮相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不让他乱跑,就勒令他呆在酒店养精蓄锐倒时差。   周青先知道自己是困不住他的,于是提前告知了祁九,把机票、邀请函以及晏时清的房间号都一并告知了他,告诉他可以提前过来。   祁九答应了,但也带上了杨筱,把机票改签到电影节前几小时。   他有理由,晏时清回来当日他有直播签约平台首秀,次日还要录歌,这是能挤出的最近时间。   祁九也可以解释,他记得以前晏时清总想把他藏起来,如果这时候被人抓住他们同框照片,对晏时清当前的状态来说会是一种困扰。   而带了经纪人就算被拍到自己在那样的场合,可以名正言顺地说自己是公司安排去社交学习的。   他也记得自己出道和搬出家里后晏时清生了几天的闷气,如果这时候翻出旧账来,在典礼开始前闹出了矛盾,那影响就更不好了。   反正祁九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他也是这么说服杨筱、周青先、林北生,和晏时清的。   祁九应该是高兴的,倒不如说他希望自己是高兴的。   *   他看着订好的航班信息,把自己不正常的心率理解为兴奋,认为磨得睡不着觉的情绪绝不是来源于不安。   他的爱人也许能解锁新的成就,在职业道路上建下一座里程碑,得到他期盼已久的结果。   祁九说服自己,把这几月奇怪的情绪收起来,把不安与迷茫藏好,全心全意地与晏时清一起见证——   但是他搞砸了。   祁九搞砸了,那天飞机延误,他没能准时到场。   祁九记得,那天也是下了雨的。   他临时换了高铁,在赶路的过程中淋了不少雨,把精致做的造型都弄乱。   他记得自己在列车上与晏时清一直道歉,却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也记不得对方是怎么安慰他的。   只有心脏炙热的感觉还在,裹着令人讨厌的焦虑与烦躁,像八月焦灼的空气,蒸笼一样把他盖住。   祁九好多细节记不清了,只朦胧想得起喉咙里的铁锈味,出租车司机暴躁地按喇叭声,眼前出现黑雾一样的小点。   杨筱在一旁开了直播,主持人高昂的声音传出来,祁九听得心烦,让他关掉了。   等着祁九到达地点时,颁奖仪式已经过去一大半,只剩下重量级的影帝影后还没宣布。   会场已经封锁不让进,祁九捏着邀请函只能兜兜转转从后门绕进去,只敢待在延伸出来的平台,躲在门口远远看着。   座位上黑压压的背影,哪一个、哪一个才是晏时清。   他不均匀地喘气,视野里笼罩着缺氧产生的雾气,他没找到答案,只有大屏幕切换着几位候选人的脸。   晏时清在最后一秒也在找人,略偏过头视线晃过入口,意识到镜头扫过来后缓缓收回,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他今天穿的很帅气,眉宇末端修窄,脸上没有一点瑕疵,连笑容的每个角度都是控制好的,在镜头下释放抵挡不住的英气。   祁九却四肢冰凉。   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很急,刚才跑动的速度太快,就快要跟不上呼吸。   他在车上和晏时清发了消息,恐怕是通讯设备在这期间被没收了,晏时清并不知道祁九到了哪里。   祁九的衣角带了泥,头发也被风吹乱,弯腰扶着门用力喘气,一点风度都没有。   期待已久的喜悦被冲淡后,留下的只有弄巧成拙的赧然。   就在他尽全力调整呼吸时,耳边已经响起熟悉的名字。   祁九的信息处理中心已经变慢,直到雷鸣掌声响起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最佳男主角,晏时清。   他的恋人,在这一刻成为了影帝。   祁九扶住门把的手在颤抖,他的呼吸道似乎被掐住,奔跑过度的呕吐感翻涌而来,他急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压抑着咳嗽。   祁九想,自己应该是高兴的。   他急促地喘气,在隔了一层雾的喧闹中强硬地告诉自己。   高兴一点、兴奋起来......!   这是你的恋人你爱的人你怎么能在这时候有其他任何不好的情绪你不是应该共享他的喜悦——   “祁九!”他听见杨筱叫他,“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刚才跑太久了不舒......”   声音像雷一样劈进大脑,又逐渐远去,最后只在头脑里留下一片苍白。   祁九缓慢地抬起头,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向领奖台。   太远了,他看不清晏时清的五官,只能借助屏幕。   像两年前一样,通过电子设备注视他。   他记得起自己两年前窝在被窝里看晏时清拿奖,只要晏时清出现的每一个镜头都会觉得开心,一帧一帧地截下来反复看。   他记得自己当时根本不在意晏时清会不会得奖,光是在名单发布时看见提名就开始尖叫,会开心地蹬乱床单,眼花缭乱地给每一条夸晏时清的弹幕点赞。   事情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地步呢。   祁九觉得自己应该是爱着晏时清的,不然怎么会有这种痛彻心扉的时刻。   他在满目疮痍中,感受到的不是喜悦、不是骄傲、不是激动,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直击灵魂的恐慌。   像是蚂蚁一样,啃噬他的皮肤,吞掉他的全部体面。   宛如潮水的恐惧自脚掌升起,将他整个人浸没后,祁九又感到一丝悲凉的自卑来。   真奇怪。   这是他生长的第二十五个年头,一直以快乐作为第一要义,头一回感受到这种情绪,还是在自己恋人身上得到的。   ......这样的关系,真的还能叫恋人吗?   祁九在不知所措中兀自生出一丝迷茫来。   他朦胧地想,晏时清接下来会干什么?自己接下来又应该干什么?   他会不会接着往前走,会不会去触摸下一个成就,会不会逐渐成为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那我呢?我应该跟随他吗?还是会再被他关在家里?   *   我是不是还要做一样的事情?我是不是永远追不上他?我是不是一直迈不上正轨?   我是不是、又要被他丢下了?   祁九回忆起祁燕以前说,人不能因为同情心泛滥而养猫。   他在满目热烈的疮痍中,在闪着希望的舞台外,迟钝地意识到祁燕的正确。   现在那只猫摇着尾巴,姿态优雅,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无数次被回避的问题、矛盾、纠葛就在他面前爆开,祁九浑身颤抖,唇齿微张,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敢承认,这样的情侣关系是不正常的。   如果是正常的情侣才不会在辗转反侧中犹豫买什么时间的机票,巴不得越过时间和空间的束缚,下一秒就把恋人抱住。   如果是正常的情侣才不会在这种时候压抑到气都不敢出,满腔惶恐地、在如此灿烂的时刻自卑自私地考虑自己的去处。   祁九在哽咽中,想起来最后一个念头是:   要是我足够优秀就好了。   他眼里盛满金色的灯光,晏时清清晰的获奖感言被话筒放大,但祁九还是觉得听不清。   他轻轻吸着鼻尖,在空气中敏锐地找寻晏时清的味道。   会场太大,人员太多,阻隔剂功能太好,他没有找到。   这是为他留下标记的alpha,他魂牵梦绕的alpha,他挚爱的alpha。   但祁九眼含热泪,用力呼吸,他还是没找到刻在身体里的苦茶味道。   ......祁九什么都没找到。 第55章 分手   祁九觉得,自己需要和晏时清进行沟通。   他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尚且不清楚怎样能称作“正确”和“正常”,但首先知道这样是自己不会满意、甚至是会感到痛苦的情侣关系。   祁九上论坛查过,问过朋友,甚至看了几篇人际交往的论文,最后都指向和另一方多沟通这一解决方案上。   但祁九一直缺少契机。   电影节那晚,祁九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他没告诉晏时清自己到了会场,随便扯了几个借口道歉,三两句便扯到祝贺上。   他对着屏幕敲敲打打,想问晏时清会不会回来,看着对话框闪烁的绿色小竖线,又把这行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祁九很听话,晏时清让他回去时便背着自己的包包来,等到晏时清要去别的城市时,便一声不吭地又走了。   他大多时候还是独自一人留在公司的叠墅里,那个家终于成了一个空壳,留不住任何人,更像提供短暂停留场所的驿站。   晏时清似乎察觉到了,但并没有提出让祁九搬回来,也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好像又在筹划什么,却还是把祁九隔绝开来,又一次不让他参与其中。   祁九觉得好累哦。   他好像永远等不到晏时清开口,看见大门逐渐合拢,在这一过程中逐渐磨光了所有对峙的耐心和勇气。   祁九缓慢地意识到,他和晏时清之间的线越来越薄弱,只剩下蛛丝一样纤细的一条绕上手腕,若有似无,又撩人心痒。   他想,正常的情侣好像不应该这样。   正常的情侣是不是应该在有一方做出自顾自的决定时选择争吵再和好,是不是在对两人关系感到迷茫时予以亲吻和拥抱。   是不是不该像现在这样,把情绪都消散在黑夜,把话语都吞噬回喉咙。   祁九拥有过太多次沉默。   他注定没办法在沉默中爆发,最后赢来的只有消亡。   那一年的新年,来得很迟。   晏时清来接他,没有带他回家,开车去了临近的小城。   那是一个乡土气息很浓厚的地方,和燕城很像,空气里皆是缥缈的烟火气。   祁九本来有好多叙旧的话可以说,但思来想去,觉得没太大意义,便都吞进了肚子里。   他和晏时清走在街上,钻进人群。   年的味道在小城市里面没有被吹淡,火红又滚烫的热烈裹着炮仗的响声,叽叽喳喳地灌进耳朵。   晏时清想,祁九应该会喜欢的。   这是夹杂着传统文化意味很浓重的年,也是晏时清和祁九交往六年来,共同跨过的第一个年。   周围是小摊贩夹杂口音的吆喝声,晏时清听不大懂,但是觉得祁九肯定会,待会可以拜托他一句一句地翻译给自己听。   旁边有个卖糖画和捏糖人的师傅,想和祁九一起去捏,但是觉得他应该又会要兔子样子的,有点不喜欢。   有舞狮队敲锣打鼓地过来,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又张扬明媚地甩尾巴走掉。   有点吵,但是祁九一直在盯着看,应该是喜欢的吧。   应该也有卖编织的小老虎,长得很有特色……多买一些放到婚礼会场上,祁九应该也会很开心。   他要放鞭炮吗?想看烟火映进他眼里的样子。   一直带口罩是不是有点累?刚才是不是走过了卖面具的地方,要不要回去买两个成对的。   但是带了面具就看不到他笑了。   祁九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周围人太多,集会又吵又热闹,晏时清要牢牢抓着祁九才能防止他走丢。   他胡思乱想着,感受到牵动祁九走路的阻力越来越大。   回过头去看,祁九在对着一盏灯笼出神。   *   一个接一个温暖的明黄,把这条街熏成世俗颜色,装进祁九眼里,像含了一片星。   祁九仰着头,没意识到晏时清在叫自己,感受到自己手被勾了一下,这才慢慢地回头。   他的头发柔软,被风勾起一缕,看着被暖灯勾勒出一层小小融边的晏时清。   晏时清好像在说什么,但是祁九没听清,也没再问,只随便接上一句话应过去:   “......我刚才在看,灯笼里好像有只蛾子。”祁九转过头去,勾起嘴角笑笑,“现在好像没有动了,不知道是飞走还是死掉了。”   他感受到晏时清靠近他,感受到两个人的体温突然靠拢,感受到他的声音放大,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发旋。   但是周围实在是太多太吵,祁九耳朵里一片混乱,刚才晏时清说的内容他又一次没听清。   然后晏时清又逐渐和他拉开距离。   人太多了,他们被挤在欢天喜地的人堆里。   在嘈杂喧嚣中,眉眼带着喜气的人类用最庸俗和浪漫的一切庆祝新的开始。   祁九被挤在原地动不了,还是说他不想动,他的双脚像灌了铁,膝盖被打上水泥,看着晏时清越来越远。   他看着晏时清卷入人群,看着晏时清一路向前。   衣摆与别人的相互交织,自己的手被对方牵着,胳膊被拉直到极限。   然后缓缓地松开,从手腕、掌心、到指节,最后晏时清的拇指滑过他的食指尖。   迂缓地、温柔地。   祁九能察觉到自己的温度在流散,汇集到手指顶端,再骤地消失。   像绷紧到极致的琴弦,被灌满到尽头的气球,导致溶液到饱和的最后一粒糖。   ——嚓。   然后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欢笑、鞭炮声、小孩子奔波打闹、吆喝叫卖,在一瞬间化为虚无。   仿佛是爆炸后的余韵,跌足从悬崖跳落的瞬间。   祁九耳朵里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的世界突然变得清晰无比,只听到自己的声音。   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混着换气的急切,连每一个转音都清晰无比,唇齿的开合变得缓慢,祁九说——   祁九说:“我们分手吧。”   于是万籁俱寂,尘埃落地。   祁九和晏时清的手仅仅相聚着一厘米,原本绕在手腕上、薄弱到极致的蛛丝,终于因为这一厘米而扯断。   晏时清背对着他,迈出去的脚步缓缓落地。   ......啊。   祁九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甚至不知道这段演出是不是自己头脑重复多次的幻想。   但是他看见晏时清停住了。   晏时清可以选择,他可以选择若无其事地转身,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那祁九也许就不会有勇气再说一遍。   他只要变现得正常,只要像以前一样忽视掉所有细节,就能无视所有端倪,假装一切如常,继续和祁九在一起。   或者他只要不回头,一直往前,这样就能回避掉不好的结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对,这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演得够像、装得够真,那他就还能维护这段不堪一击的感情。   这不难的,他可是影帝,做这点事情只是轻而易举。   现在只要向前走一步——   晏时清朝前望,这样色彩斑斓、喧哗嘈杂的夜晚,他却只看见了那点没被灯火照亮的黛青村庄。   他眼里厚重耀眼的色彩终于逐渐褪去,他从没有过的、如此浓烈而闹热的年,终于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失去颜色。   街道尽头的黑,灯笼摇曳的红,柴油灯映出的黄,通通从边缘开始,被吞噬成没有尽头的苍白。   白色的、铺天盖地的、侵占他的视野。   包括过去的画面,夹杂未来的幻想。   站在破旧楼梯口底端哭着说他脾气怪的祁九,在烂厂房抱住他让他别害怕的祁九,和本应该在他准备两个月婚礼上哭着笑的祁九。   都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啃噬浓墨重彩的画卷,逐渐往中间收拢,停在祁九浅色的瞳孔上。   ......向前走,能到哪里去呢?   晏时清还是逐渐转过头。   然后他眼前站着的祁九,最后也变得苍白。   晏时清在漫无边际的白色里,在无穷无尽地恐慌中,缓慢地眨动眼睛。   他发现,自己原本以为躲过一劫的死期,只是被放慢延缓了。   他逃过了撕心裂肺的时刻,躲开了摇摇欲坠的夜晚,然后在最不经意间,迎来了刺向心里的刀。   在这样阖家团圆、风平浪静的时候。   震耳欲聋的钟声敲响,周围欢呼着,庆祝着毫无根据的未来。   戒指还在包里,烟花开在头上,晏时清如愿以偿,看到花火在祁九眼里短暂地释放。   然后晏时清的时间好像就从这一刻停止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他甚至连疼痛都被剥夺,指甲掐紧肉里,冷空气吸入进肺,可是他什么都没感受到。   在五感都被剥夺后,他对着了无生色的祁九,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冲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还是沉默着点了头。   晏时清终于觉得,烟花有点太吵了。   他抬手盖住眼,从鼻腔里放出微不可闻的:   *   嗯。   晏时清不知道祁九听到没有,也不想再重复一遍,只说:“那我还是把冰糖葫芦买回来吧。”   祁九微微睁大眼睛。   ——这时候他才迟钝地意识到。   晏时清在分手前说的、在松开他之前说的、他没有听清楚的最后一句话,是:   “有没有饿?我去给你买冰糖葫芦好不好。”   这个分手的情节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地表达出来。   总之就是,他们各揣心事,在避开了所有惊心动魄和撕心裂肺的时刻,于人山人海里,因为情绪到了所以分手了   ......明天见˙˙ 第56章 兔子   晏时清和祁九分手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轰轰烈烈,只是出于毫无道理的原因,他们结束了六年的感情。   就在晏时清准备求婚的那一晚,就在他们共同迎接新一年的前夕。   祁九意外地平静,倒不如说他接受的时间被拉长,还没意识到这个自己这个举动会带来什么变动。   况且,祁九根本不知道晏时清爱不爱他,或者说爱没爱过他。   他也想知道自己在晏时清心里到底算什么,晏时清到底怎么看待这段感情。   但对方从没给过自己答案,也没说过一句喜欢,祁九无从得知,也再无机会晓得了。   祁九的大多东西已经搬离了别墅,留下的也就只剩一些丢掉也不可惜的东西。   那晚晏时清把他送回公司叠墅,祁九敏锐地感觉到晏时清好像想说什么,但是他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这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于是所有隐约的期盼成了自作多情,难得体面的场合,祁九谨慎地避免所有难堪。   当初他猝不及防地闯进晏时清的生活,现在选择规规矩矩地退出。   他下了车,一直往前,不想回头。   晏时清开了远光灯一直照着他,将他勾勒出一层白边,把影子拉长扭曲。   祁九藏进拐角前还是没忍住侧过脸,却发觉光太刺眼了,他根本看不见晏时清的表情。   ——这样是对的,只有这样是正确的。   祁九深吸一口气,突然往前面跑起来。   他疯狂地往前,想要甩掉所有,背离痛苦,躲回一个能藏身的安全屋。   优柔寡断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回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祁九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哽咽,一心想要冲回住所。   你不是都试过了吗,你的心软只会造就悲剧,你应该一开始就清楚,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祁九跑着,祈祷着,想要房子里没人,不会任何一个人看到他的窘态。   你和他之间总是隔了一层壁,你们谁都击不破,谁都说服不了谁。   祁九又想,要是有人在就好了,什么人都行,我跑过去不用让他安慰我或者拥抱我,只有我能看见有人在就可以。   他一直跑着,跑到眼前发黑,打开大门——   里面灯火通明,空无一人。   大家都去过年了,不知道最后离开的人是谁,忘了关灯。   祁九站在原地发愣。   他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挺蠢的,笑着晃晃脑袋,慢慢关上门。   奔跑带来了疲惫才翻滚着上头,祁九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腿已经没有力气,不足以再支撑站立。   他靠着防盗门,迟钝地滑下,并不尝试去阻止身体的颤抖。   他用十分钟缓和自己的狼狈,再用十分钟让大脑滞空,然后踉跄起身,去打开了电视。   要看春晚的相声,声音调到最大,毛毯要颜色深一点的,一直裹住脚掌,拖到地上脏掉也不明显。   不想开暖气,转了亮亮的小电炉,再开一点点窗。   外面没有种腊梅,只有冷空气卷着粉尘的味道,把手指都吹得冰凉。   祁九哈着气,去煮了一碗桂花酒酿。   等到水咕噜冒气泡,酒酿在锅里散开,祁九拿出了两个碗。   他控制不住潜意识的动作,对着两个亮堂堂的白瓷碗呆滞了很久,然后伸手抓了抓腺体。   祁九没把碗放回去,狼狈地端起两碗酒酿,缩进了电视前的小沙发里。   分手的第四天过去,晏时清发觉自己有点讨厌回家。   他以前有多向往,现在就有多厌恶。   他有意识让自己忙起来,逃避现实,在麻木的神经中消耗自己。   他像个不停轴的陀螺,商务代言全部接满,消耗掉自己全部精力,不要分心去想其他任何事情。   晏时清失败了,他没办法不去想。   祁九在他每个呼吸的间隙,在眨眼的空档,在躲不开的夜晚。   晏时清开始无止境地休眠。   他注意到这个事情,很快去找了医生,定期去取精神类药物。   吃得太多,身体竟然会产生一定的抗药性,医生没有办法,只好皱着眉头,给他拿了效果更强、副作用也更大的药物。   “你的状况其实有点危险,没到特殊时候不要吃这种药,我给你开得不多,但是你注意不能三两天就吃完,对精神伤害很大的。”   晏时清答应了。   直到他分手后的第一次易感期到来。   这次易感期猛烈而痛苦,像用利斧劈开血肉,把灵魂应撕成两半再蹂躏成团,以人类极限告知生不如死的字面含义。   晏时清往自己的腺体注射了大量的抑制剂,但并没有太大效果。   他还是觉得难过,头痛欲裂,连吸进氧气都觉得胸口要炸开。   没有用处,衣柜里还剩下祁九高中时期的校服,晏时清钻进去抱住,企图得到一丝慰藉。   *   ——没有用处。   床头是他们在游乐场拍的两张照片,祁九都没有带走。   晏时清也有那枚祁九当时送给他的娃娃,他这些年当做护身符带在身上,但也已经不喜欢了。   没有用处,那上面早就没有祁九的味道。   他想去抱祁九,但是身边什么都没有,连枕头上的柚子花香都快吹淡了。   没、有、用、处。   晏时清给自己灌了很多很多药,医生让他一个月用完的药被他一次性全部吞掉,用累加起来的药性捱过寂寞和痛楚。   他的意识模糊,汗水浸润衣服,混沌间想起周青先告诉他的祁九近况。   “祁九最近有准备发新歌哦。”   喝水。   “他们团接下来的活动好像就一个团综和一场live。”   吃药。   “啊呀,他好像受邀了去一个炒cp的综艺,这么重的工业糖精都接,他们经纪人是想赚钱想疯了估计。”   好苦。   “他助理好像跟他有点矛盾,人还没辞职呢就到处投简历。”   药也好苦。   “他好像签了哪个直播平台,挺好的,至少有固定流量。”   睡不着。   “听他经纪人说,好像祁九都不在叠栋住了,自己去找了房子。”   ——好痛苦。   晏时清飘散的灵魂骤地收住,迷茫的思绪突然有了落脚点。   他想,是不是这个房子还不够大、不够好。   如果我给祁九买片地,包个岛,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是不是还会——   他的意识到此为止。   等到再清醒时,晏时清头重脚轻,且像是有巨石顶在头顶,沉重又压抑。   他眼里看不清东西,但视野却比以前要宽一点。   晏时清头昏脑涨,视线下移,才看见自己的手不是原本的样子。   这或许都不能被称作手。   这种毛茸茸的、不符合人体构造的、在通俗意义上,应该被叫做爪子。   晏时清愣住了。   他身体确实变得轻盈,但动作却很迟缓,一步一顿地,挪向镜子。   他看见镜子里面的自己,成了一只兔子。   雪白的、纯洁的兔子,像死去的那只,有着松软绵密的绒毛,和宝石一样猩红的眼睛。   兔子的耳朵垂着,晏时清歪头,镜子里的兔子跟着歪头,晏时清挥手,兔子的爪子晃过虚空。   晏时清勾起嘴角,镜子里的兔子也露出渗人的微笑。   或许是精神药物的原因,晏时清面对如此诡异的场面,第一反应却不觉得害怕。   他的内心在颤抖,带着奇怪的情绪,终于想起来自己埋掉兔子那天脑子里是什么念头。   那天太阳耀眼,和尸体一样阴暗的想法被埋进土里。   在某个冬日的早晨,在紫外线的照射下,翻出草根,暴露虫蛇,又浮现在朗朗白日。   ——祁九喜欢那只兔子。   祁九会对那只兔子予以无条件的宠爱,报以永恒的爱意。   那只兔子会讨他欢心,会被原谅,会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一切,会有无限的机会让祁九爱它。   盛夏的味道裹着记忆而来,晏时清记得自己冰凉指尖触上嘴角,记得自己面上应该没有任何波澜。   但是他记得自己内心深处,涌上大脑的并非痛苦或是怜悯,更倾向于、久旱逢甘霖的开心。   真好。   当时的他和现在的他都是这么想的——   我可以取代掉它了。   晏时清伸手去碰镜子反射出的模样,把自己头部的轮廓都勾勒出来。   我比兔子更好,我比兔子爱他更久,比兔子更知道怎么拥有他。   我取代这只兔子,那我是不是就能独享他的爱意,霸占他的情绪,能有足够的优势,让他爱我。   我把什么都改过,不再犯任何过错,他是不是就不会和我分开。   那我是不是就还能拥有他抱紧他独占他得到我朝思暮想的爱彻心扉的、我的祁九。   祁九。   晏时清已经被药物侵蚀的大脑,变得像低等动物一样直白。   他挨上镜子,让自己的额头和兔子贴在一起。   晏时清说:   “他应该会爱现在的我吧。”   下一章就是现实啦~两个儿子都需要一点机会成长,不会太多刀子,最多最多是在甜里混一点点酸酸,祝大家看得愉快 第57章 现实   祁九这一晚是被闷醒的。   兔子毛摸着是舒服,但盖在脸上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被白色绒毛淹没。   他睁开眼睛,看到兔子果不其然跟着自己挤在了一堆。   *   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长,祁九睡醒时还以为在梦里,在绒毛的缝隙间对着天花板出了很久的神。   本来应该消化的内容突然反刍在处暑燥热的夜晚,祁九舔舔唇,觉得整个胃在烧。   皮肤接触到部分的是一片柔软的触感,晏时清的呼吸很轻,听起来是睡得很不安稳。   这单人沙发多挤,根本装不下两个大男人,晏时清半边身体都吊在外侧,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和祁九保留了一段指头宽的距离。   他应该也是怕自己掉下去,指甲伸长了勾住沙发,把布料拉得很长,却坚持不去抱祁九,像是给他开垦出小小一块地。   多好笑,以前他们在一起时,晏时清在镜头里云淡风轻,一到背地里总喜欢和祁九紧紧贴在一起。   分手之后晏时清在表现得多么黏人,真正有肢体接触时反而拘谨矜持起来,怎么都不向他靠拢。   祁九深吸一口气,再企图往后退点,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完全贴紧沙发垫了便作罢。   他望着兔子安稳的睡颜,还是没想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祁九本来做好了准备,他忘记晏时清是一段漫长的过程,也是无限痛苦的过程。   晏时清依然是他的个例,他没办法像当初和杨光断绝关系一样干脆,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疗愈这一过程。   但他始终秉持着一个想法,坚信只要两人没有接触,只要有充足的时间,自己就能保证以更体面更合适的姿态面对晏时清。   ......只要不接触。   祁九垂着眼,没做发型的刘海有点偏长,盖住眼睑,看不出太多表情。   他抿紧唇,小心翼翼地从晏时清制作出的堡垒中抽身,刚一动对方便醒了。   “你去哪里。”晏时清骤地惊醒,刚睡醒时声音还有些哑,但很快调整过来,“哥哥?”   他以前从不这么叫祁九,再次听到还是只感到十足的奇怪。   祁九袒露的胳膊已经冒出鸡皮疙瘩,他咽下唾沫,往里更缩了一点。   晏时清一直在盯着他,察觉到他的动作后眼神有一瞬的阴鸷,但很快地收起来,跟随祁九往里挪。   他的分寸把握得很好,颈项间的绒毛刚好落在祁九鼻尖。   祁九被勾着痒,想把他推开一点:“你别......”   在手指刚落到晏时清毛上时,祁九眼尖地看到他情绪亢奋起来,晃着耳朵抓住他的手。   祁九条件反射地想躲,晏时清反应很快地回拉,一来一去间,两人乌溜溜从占地本就很小的沙发上滚下。   咚咚,肉体撞上地板传出一阵闷响。   祁九一点痛都没受到,晏时清这时候也记得把他护得很好,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怀中。   在与祁九对上眼后,晏时清心满意足地低头蹭了蹭他。   祁九浑身一僵,视线缓缓地往上抬。   月光铺在晏时清眼底,兔子猩红的瞳孔被温柔月色隐晦,好像盛了一片荡漾的海。   祁九口干舌燥,再次舔舐唇间。   信息素的味道在发酵,易感期带来的敏感与脆弱暴露在他玻璃一样的眼中,晏时清忍了一会,还是弯下.身子,去碰了碰祁九的后颈。   这里有柚子花的味道,是晏时清魂牵梦绕、祁九的味道。   兔子的鼻尖湿润,轻轻触上腺体,将洁白颈环润的部分区域润成暗淡的颜色。   他又想起祁九好像他不喜欢这样,于是恋恋不舍地又抬起了头。   晏时清能明显感受到祁九的紧绷,导致自己的局促也翻涌着上脑,耳朵不安地抖动着,敏锐地观测祁九的情绪。   即使从他抽象的五官并不能准确地传达这一信息,但是兔子抽动鼻尖,眯着眼睛想去吻祁九的额心。   祁九大脑一片空白,思绪尚且还没有从那个漫长的梦里抽离,心脏仍在一抽一缩地疼。   他觉得自己好像个未熟的柿子,触到的任何地方都是苦涩的。   祁九的反射弧被拉长,在对方快要挨到自己前终于猛地撑起身体推开他,慌慌张张地跑到卧室藏住。   他用力地呼吸,大喘着气,关上门落锁抵住一气呵成。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晏时清的声音随即响起:“......哥哥?”   声音隔着门,但还是能听得出兔子很落魄,“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祁九张着嘴,没办法说话。   他发现似乎很难用一个合理且自洽的逻辑和晏时清交流,但是祁九累极了,源自于精神上的疲倦,在胸腔上塞了一团废料。   乱糟糟的。   卧室房间也是,兔子起床找不到祁九时很着急,被子枕头掀得到处都是。   这里本来是只属于他的房间,却带了明显的苦茶味,全方位地攻击感官,祁九只觉得无可适从。   祁九背抵着门,已经有点自暴自弃,挑了一个目前的晏时清能够听懂的答案:“......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说出来的感觉并没有变好,祁九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骗到晏时清,但是他自己是不相信的。   他缓缓地下移,最后坐到地板上,嘟嘟囔囔地,告诉晏时清也告诉自己:   “而且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们已经分手了。”   “不能这么任性的。”   “......我还有点怕你。”   祁九声音越说越小,越是能听清楚门外的声响。   他一顿,犹豫地问:“......你为什么总是哭啊。”   门外的啜泣声本来很小,晏兔子本来无意让他听到。   但是既然祁九在问,兔子立马蹬鼻子上脸,抓住话茬贴上门:“......因为。”   *   “我哭的时候,你不会难过吗?”   他额心贴着门,两侧的绒毛被压得扁扁的,尝试以这种方式和祁九挨近一点。   晏时清没办法解释得清楚,他头脑神经被简化到一定程度,只记得以前祁九在哭的时候,自己会很难过。   会很难过,很痛苦,巴不得上前去把眼泪吻住,或者含住眼睛,这样他是不是就不会哭了。   兔子尚且不知道这是不是一般人类的想法,但是他也记得,以前哭的时候,祁九给了自己一个抱抱。   现在应该也一样吧。兔子想。   我现在哭,他会不会也心软。   我再哭得凶一点,会不会也再得到一个抱抱。   祁九不知道怎么回答,伸手薅乱自己的头发。   卧室门比家门要脆弱得多,依照兔子的破坏力,如果他想进来,估计早就以强制拆迁的手段来了。   但是他却意外地乖巧,或许是被祁九的话伤害到,或许是在等待祁九给他的一个指令。   总之他以漫长的耐心等待着,安分得像一头被套上锁链的狼,等待他以前的omega来摸摸他。   祁九觉得有点口渴,但是他不敢开门,谨慎地选择言辞与门外的野兽.交流。   “......你可以去沙发上睡吗?”   门外好久没有反应,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兔子挣扎了很久,一步三回头,仿佛这道门对他有独特的魔力。   他故意把声音都做得很响,表示自己已经乖乖躺上沙发后,再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来吗?”   兔子默认自己只要做得好,祁九就会以足够的奖励回应自己,比如过来和他睡在一起。   但是他什么都没得到,祁九只说,让他乖一点在外面。   晏时清有点不高兴了,不想一个人睡觉,又不想被祁九划定为不乖。   他抱着祁九的毯子,雪白晶莹的睫毛下垂挡住眼睛,有点在闹脾气。   就在他决定要不还是暴力入侵的时候,祁九的声音又传来。   “你就在门外。”祁九告诉他,“我在里面,不会跑,你睡醒也能看见我,明天再见好不好?”   晏时清的耳朵扬了起来。   这其实并不算奖励,没有任何物质回报,也没有丝毫语言鼓励,但他的心思还是无限地向上飞。   像是有一串微小的电流蹿过神经,从脚掌到耳尖的皮毛都在激灵,晏时清糊里糊涂,只有“明天再见”这四个字来回穿梭进入脑中。   祁九半天没听到有回声。   他仔细听着,耳朵微侧靠近门,听到放得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落在门外,一时间没了动静。   这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祁九头皮发麻,在剧烈的心跳中跳上床,与门拉开最远距离。   他舔舐干燥的唇心,警惕得像一只小动物。   然而这一切好像是他的多虑,晏时清没有回答他,也没有不讲道理,老老实实地履行祁九下的命令。   祁九坐得太久,困意袭来,终于在自己不会有危险的半信半疑中昏昏睡去。   七月间的夜晚并不退热,空气是干燥的,风是温柔的,从窗口门缝渗进来时带了苦茶的信息素味道,又不完全像。   祁九睡得不舒服,背脊都是汗,梦里也在皱眉,于将睡未醒中朦胧意识到——   夏天已经来了。   兔子:我本来也不想的,可是他说明天再见诶。 第58章 你怎么不穿衣服的   祁九睡得并不很好,睁开眼睛时对空呆滞两秒,缓慢地处理昨天的信息。   杨筱给他打了几通电话,未接后转为发微信,大概意思是中午他会再来一趟。   祁九余光里看先自己右侧的头发又被睡翘了,伸手努力抓了抓才慢腾腾地下床。   他有预感晏时清应该是还在客厅的,因此拉开这扇门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深呼吸,然后拉开门。   沙发上没有人,昨天那张毛毯被叠得方方正正。   兔子站在正对卧室门的两步远处,正在纠结于打领带,折腾半天弄不好后抬手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没睡还是系不好闹委屈了。   他看到祁九来,立即打直了腰板,朝祁九的方向拽着领带,好像在等他过来帮自己。   祁九犹豫片刻,先假装没看见他,转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期间兔子站在原地,脑袋像追踪仪一样盯着他,快给他盯出洞来。   他眼睛好像比昨天要红,眼底有些发暗,等不到祁九帮忙后又抬手揉了揉眼。   祁九拿他没办法,也给他倒了杯水过去,把他束手无策的领带抽走了。   “您可以不用穿这个的。”祁九问,“昨天买的衣服呢?”   晏时清双手抱着杯子,喝得很小口,怕几口就把他哥哥给倒的水喝没了。   他本来以为祁九是不喜欢他穿得人模狗样,听了后半句又精神起来:“你会和我穿一样的吗?”   昨天祁九几乎是被这兔子按着头买了很多一模一样的衣服,强硬地要和他穿情侣衫。   祁九被黏得没办法,硬着头皮买了几件款式有点相似的忽悠他。   但他也没半点一起穿的意思,减少任何被网友逮住仔细分析的机会,晏时清问起来,也就以另一个问题敷衍过去了:   “你昨天睡觉了吗?”   *   兔子肉眼可见地哽了一下。   他端着那杯水,一点一点抿着,以自己的行为已经告知了答案。   他皱着眉,很快学到了祁九的方法,以混淆视听的手段回答:“......我有乖乖在外面。”   祁九没有搭腔,也没有再逼问他。   他抬手把晏时清的西装三件套扒下来以免对方中暑后,再准备去随便做点早餐。   晏时清安分得不得了,把自己的毛抖了又抖搞蓬松一点,跟着他一起进厨房。   “......您别进来。”祁九斟酌言辞,只说,“厨房有点小的,站不下两个人。”   晏时清还是显得很犹豫,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哪里没做好,祁九才不带自己一起玩。   他站在厨房门口,脚掌好几次就要往里面跨了又收回,最后搬了张板凳坐下,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紧紧地看住祁九。   祁九被盯得实在是不自在,好几次支棱他走开都没有成功。   祁九去拿东西,他要一直跟到冰箱旁边,祁九去洗手间,他要贴着门口守着。   就连让晏时清帮忙递下粥,他都是一步三回头,饭碗子一放立即冲回来的。   祁九:......   晏时清好像怕极了和祁九分开,连走出去半步都不愿意。   他变成兔子后听话不少,对祁九几乎是言听计从,只有这是他唯一的逆鳞。   祁九脾气发不出来,只觉得有点好笑。   一直到把兔子喂饱,明显能看到其神经拉缓之后,祁九才问他:“你昨天为什么不睡觉?”   晏时清一噎,转了转手里的杯子。   “这和你今天一直盯着我的原因是一样的吗。”祁九声音很温柔,但是却带着若有似无的气场,像一位幼稚园老师。   “是因为怕我跑掉?”   兔子的眼睛很大,因此他的瞳孔在因底气不足而挪动时很容易观测到。   他的自然垂下的耳朵骤地往下坠,顶端有些不安分地晃动,其他什么话还没说,心思就已经暴露得差不多了。   以前的晏时清情绪藏得可好了,眼眸一敛,几乎没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但是他变成兔子后,这一过程就过于轻松,所有肢体语言都在向祁九传达一个消息:   他好像在心虚。   祁九舔了舔干燥的唇,不自觉地抬手揉太阳穴,企图向对方说明:“我在六楼,要怎么才能跑得掉嘛。”   他怪无奈的,为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在向前男友解释自己插翅难逃这件事而感到荒谬。   他耐着性子向晏时清说明,列举出五个自己不得不呆在晏时清身边的理由。   对方一直很认真地在听,但祁九潜意识觉得,晏时清应该是根本没有听进去。   倒不如说他应该是把“祁九会走”这件事凿在心里了,这点轻飘飘的话撼动不了他的想法。   晏时清本来微垂着头,把自己圆圆兔脑袋上了一簇支棱起来的毛对向祁九。   他这时候是柔和的,感觉无比好沟通,但是在某一时刻却突然变得锋利。   晏时清动作很慢,抬头的过程很像一只刚睡醒的狮子。   他的瞳孔逐渐转变为两条竖线,眸子缓缓变亮,又变成了祁九昨天看见的、鲜血一样的红。   祁九咽了口唾沫,想要喊住他:“怎、怎么了?”   晏时清没有理他,脑袋像上了轴的机器,逐渐转向门,喉咙里隐约威胁的声音。   他这时候真的很像一只猛兽,牙关咔咔作响,死死朝向门的方向,好像有什么要来了。   祁九有点害怕,鼓起勇气的话还没开始讲,只见晏时清突然像门口大步迈去!   祁九吓一大跳,突然想起可能是杨筱到了,立即过去想拉住他。   然而已经太迟了,晏时清已经打开了门。   杨筱敲门的手停留在空中,看到他招呼还没开始打,面色骤地变得苍白。   七月盛夏,外面火炉一样炙热,杨筱汗如雨下,面前就是空调屋,却控制不住地想逃。   他的身体里存在动物本能,在面对攻击与威胁时除了恐惧其他什么情绪都感受不到。   他还带着颈环,但Alpha强大的信息素仍然在攻击他的鼻腔,侵入他的腺体,感觉快要把他撕裂。   杨筱害怕极了,他眼里的晏时清还是正常人类,但仰着头去看时却发现对方的眼底一片鲜红,像会吃人的恶鬼。   对上眼的瞬间,杨筱大脑一片空白。   易感期的alpha强势且敏感,抗拒所有闯入领地的客人。   晏时清的信息素很浓,带着十足的侵略性,不由分说地排斥意味。   杨筱僵在原地,话都说不出,直到听到祁九的一声唤:“——晏老师!”   祁九过去想把晏时清拉开,板着脸问他:“您在干什么?!”   兔子纹丝不动,祁九拽也拽不动他,一低头看到刚换的门把手都快给他捏变形了。   门外还有两个客人站着,祁九有些着急,语气也就跟着凶了些:“您放手!”   除去不同意和祁九分开外,晏时清今天都很听话,在得到这个命令后却停顿了很久。   他不知道是在疑惑还是在生气,简单的头脑里判定为自己这个行为是对祁九和自己无害的举动,在短暂的时间中来回做着抉择。   *   他转过去看祁九,视线炙热而专注,猩红的眼眸甚至拉出一道虚影。   祁九背脊发凉,本就受不了Alpha浓厚的信息素,终是没忍住向后退了一步。   晏时清的眼睛慢慢睁大。   这个状态祁九倒是看得懂了,兔子在惊讶。   ......应该也有一点小小的难过。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晏时清已经撒了手,摆着张臭兔子脸跑到沙发裹住祁九的小毯子,明目张胆地生闷气。   祁九顾不上他,先把杨筱扶去坐下。   这时候另一位没有受信息素影响的客人才进屋,对着晏时清纳闷。   周青先问:“你怎么不穿衣服的?”   兔子看着很好rua,实际毛一翻开下面全是腹肌 第59章 止痛药(一更)   祁九这才发现,是自己大意了。   他怪说不得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方才给晏时清找的衣服被丢成一团,兔子的意思大概是祁九不来帮他他就不穿。   祁九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视野里晏时清全身都毛茸茸的,是个会移动的毛球,实在是感受不到暴露带来的视觉冲击。   他一早上忙来忙去,看久了白团团后竟然意外地习惯了,倒不如说看见兔子套上衣服才更觉得奇怪。   但是这个场面让别人看起来就有点匪夷所思,不知道会被误会成什么样子。   祁九有点尴尬,硬着头皮将他们安顿好,又匆忙去拿水,期间很苍白地解释:“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噢,周老师好久不见。”祁九手里拿着罐汽水,已经习惯性地把气放掉才想起来问,“你还和以前喝一样的吗?”   周青先听了他的称呼挑眉,撑着下巴半笑不笑地看他,半晌才应:“就和以前一样吧。”   祁九手一顿,假装没听懂周青先的意思。   他和周青先近六年没见,后几年更是话都没怎么讲,大多时候只在第三者口中得知对方的名字,最近一次见面是在晏时清房门口,还尴尴尬尬的。   如今祁九对着昔日有手足之情的旧友,思来想去,最后喊出口的竟然是一句“周老师”。   那瓶滋滋冒气的汽水开了放在一旁,周青先没去动他。   祁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说话,便率先开了口:“您这趟来是......?”   周青先没急着回答,视线落在鼓成一团还在闹脾气的晏时清背上,饶有兴趣地问:“诶,你看他真的是兔子的样子啊。”   祁九犹豫着点头:“他应该和您说过这事儿吧?”   “确实说过,但是我其实并不是很相信。”周青先坦言,“毕竟在这之前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所谓的兔子器官,说出来根本没人信他。”   他停了停,又说:“后面我和他一起去找了给他开药的医生,说是药物加精神不稳定出来的副作用。”   “......什么药?”祁九听到中途就不明白了,“什么医生?”   他的问题没过脑子,出口的瞬间便意识到不对劲。   根据他用小号背地里悄悄查的消息,晏时清这三月来无病无灾,事业红红火火。   最近能让他难受到精神出问题的,大概率就只有分手一事。   如此算来......那祁九还阴差阳错地成了罪魁祸首。   他一时间无言以对,谈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捏着杯子别开了视线。   “我过来找人的,他这两天失联,我猜他应该会来你这,就联系了你经纪人。”周青先也识趣,没把话题再往上面绕,“然后还得聊一聊后面营销的事儿。”   喝了水还没从冲击中回过神的杨筱焉哒哒回应,“你也失联,电话打不通发消息也不回,怕你出事,干脆带着他一起来了。”   祁九一上午都在陪这只兔子折腾,其他事儿都暂时没空管,听了这话才想起来去找手机,果不其然,连周青先都给他打了几通电话的。   他一边道歉,一边应付着之后的安排,纠结良久后还是放心不下,倒回来问:“他这个......是病吗?严不严重的?”   “好像说是什么...信息体出了问题。”周青先皱着眉回忆,“医生也接着开了一些抗躁郁和稳定情绪的药,但是他好像拒服。”   祁九张着嘴,想问为什么拒服,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你也不用自责。”周青先看着他的表情,提醒道,“这本质上不是你造成的,而且他平时看着也挺正常,也就易感期这几天严重点儿。”   他扫了眼在沙发上臭着张脸的晏时清:“他声称自己是个兔子,但其实没人看得见,在公众面前不影响的。”   周青先隐瞒了现实,也没敢说得太具体,但实际上晏时清前两次的易感期行为要比这一次恐怖得多。   没得到伴侣抚慰的Alpha就是一只野兽,信息素狂躁且充满攻击性,压迫性极强,像条疯狗。   晏时清通常会至少提前两天告知周青先自己的情况,备好手铐、止咬器,和成箱的抑制剂,让周青先固定时间注入他的腺体。   他渴望祁九,但是潜意识里应该知道祁九不会回来,于是缩进曾经祁九与他一起的房间里,龇牙咧嘴地对待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   周青先是个beta,不会轻易被信息素干扰,但还是觉得这样的晏时清可怕。   瞳孔猩红,露出獠牙,地板上抑制剂的空壳越来越多,腺体的针眼越来越密集,晏时清的狂躁程度却只增不减。   抑制剂对身体的伤害很大,注入腺体的过程痛苦且难熬,身体还会产生一定的抗性,算是一定程度的自残行为,没太多alpha愿意这么做。   但晏时清没有更多选择,他不愿意去洗祁九的腺体,又无法抑制身体中最原始的欲望。   等到一支药剂已经不能够让他冷静一小时之后,周青先不得不开始担心晏时清再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但好在这次易感期,晏时清没有采取这种过激行为,而是自作主张地找到了祁九。   “他虽然很暴戾,但如果你没有直接发出指令,他应该是不敢贸然来找你的。”周青先解释道,“是不是你之前和他做了什么约定?”   祁九咬住舌尖,想起来两天前自己确实有告诉晏时清,自己会来给他揉耳朵。   对方应该是把这当成一个信号,在惨烈中刨到一枚止痛药,心急如焚地来了。   “......这其实是你们的私人问题,不一定要现在立马解决的。”周青先看着走神的祁九,适时发出声音唤他回神,“我来这儿还有个目的,是想问问你这边什么想法,要不要把营业关系定下来。”   “你们热度闹大,接下来要怎么营销都还没有准数。”他说,“昨天他发博的热搜我们已经压下去了,现在在考虑节奏往什么方向带。”   他顿了顿,又说:“这毕竟是我们闹出的事端,在利益方面是不会亏待你的。”   “周老师可别这么急。”杨筱喝了两大杯水,总算堪堪找回点精神,“这事儿恐怕得再议。”   他皮笑肉不笑,对晏时清已经半点好感都没了:“您要不先把自己艺人带回去,等人清醒了再谈这回事?”   周青先:“我倒是想带,你得看他愿不愿意走。”   杨筱:“我要不联系一下小区保安,你看他会不会压走?”   他这话自己说出来都是虚的,祁九这小区物业约等于没有,找保安不如直接现在联系片警,但事情闹得更复杂对双方都有好处。   况且他话一说完,在沙发上闹脾气的晏时清突然有了动作。   他面色很难看,周身泛着一股子低气压,牙关磨得咔咔响,直勾勾地盯着杨筱瞧。   杨筱又怂了,钻到祁九身后躲着,语气还硬邦邦的:“而且让晏老师和我们小九在一块我也不放心,万一出点事——哎!”   他话没说完,用来当挡箭牌的祁九被拉走了。   晏时清表情很臭,眼神阴翳晦涩,掌心的温度却很高。   他不喜欢杨筱,不喜欢他叫祁九的名字,不喜欢他和祁九挨这么近,还总是想把祁九和自己分开。   他简单的大脑里,把对方划为最恶劣的讨厌鬼。   晏时清把祁九捏得紧紧的,谁来都不放开,锲而不舍地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但察觉到祁九挣脱的动作后,他只感觉到一盆冷水充填而降。   晏时清难以置信,慢吞吞地回头。   他不知道祁九怎么总是想离开自己,整只兔沮丧且落魄,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老是得不到祁九的信任。   “您先放开。”祁九颇为无奈晃晃手。   “......不。”晏兔子难过极了,眼尾耷拉着,手指一直下滑拽住祁九的小指,“我不。”   他的眼睛像一块玻璃,蒙了一层轻盈的雾,在等不到祁九回音的过程中越来越委屈,嗫嚅到最后一刻才恋恋不舍地把他放了。   祁九手腕上留了一圈暧昧的痕迹,红得格外扎眼。   晏时清就盯着那一块皮肤看,后知后觉到自己好像又弄疼他了,默认为这就是祁九生气的原因。   他要难过死了,想起很小很小时刚买了亮晶晶的糖画就掉在了地上,比起一口都没有吃到的伤心,心里面更多的是破坏了美好事物的内疚感。   晏时清低着头捏起自己的耳朵,举起放在眼眶盖住眼睛,难受得话都说不出,只在喉咙中发出两声悲鸣。   祁九就趁着时间找出件衣服给他套上,将就用自己的抑制环扣在他腺体,找来两瓶不知道过期没有的阻断剂,免得他再放出信息素出来肆虐。   他做完这一切,还能正常地朝杨筱点点头:“你看,好像也没有很危险。”   “怪听话的。”他评价道,“好像只要不和他分开就不会发脾气。”   杨筱目瞪口呆,寻思这晏时清怎么跟带小孩儿一样,只要不抢他玩具就不会又哭又闹的。   祁九揉揉头发,转过来告诉周青先:“......之前其实和晏老师聊过这回事,但是我想这几天再仔细想想。”   “我和晏老师已经分手了,这么纠缠不清的......对双方都不大好。”祁九已经小心斟酌了言辞,但还是注意到话音刚落晏时清就抖了抖。   没等到周青先说话,他便继续开口:“但是我也不可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   “就算您说这不是我的责任,但是我还是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理。”他挠挠脸,半晌才像骂自己一样做出一个评价,“我狠不下心。”   祁九说话时一直瞥着正在哭的兔子。   如果他能无情一点,就该直接拒绝这一项提议,秉持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则,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但是祁九一垂头,只看见晏时清揪住自己的衣摆,褶皱起起伏伏,一直延伸到心口去。   ......对没有omega信息素安慰的alpha而言,易感期就是一场不会有终结的噩梦。   不安、焦虑、寂寞会因得不到伴侣而指数增长,拖得时间越长,越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他身上带着祁九的标记,虽然永久标记去除比较困难,但于易感期直击灵魂、身体里像被掏了个无止境流血的洞的痛相比较,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祁九都知晓这些结果,他不知道为什么晏时清不去洗掉他的标记,但也没敢在此刻问出口。   他想要知道这些答案,至少得等晏时清清醒,得再照顾他两天。   祁九看着面色凝重的两人,又急忙补充:“啊,筱筱哥你也别太担心,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的。”   杨筱欲言又止,眉毛皱了又皱,终于放弃一样狠狠咂舌:“你电话一定要保持畅通,隔段时间和我报平安。”   “那你有需要时及时联系我,这两天的报酬我们这边肯定会给到,我相信等晏时清清醒之后也会亲自和你聊。”周青先挂着礼貌的笑,“我们就到时候再谈营业的事儿也不迟。”   他没和祁九多寒暄,最后说了点注意事项,临走前想起来叮嘱:“你这两天就别出门了,小区治安也不好,楼下媒体也多的。”   “你们俩两次闹上热搜,也确实有一段经历,被扒到了拿出来说事也挺麻烦......至少得等到团队确定好你们对外到底什么关系再说。”   杨筱和祁九对视一眼,很快开始同他打太极。   “小九这边就不劳周老师费心了。”杨筱笑眯眯地回应,“我们都有分寸的。”   周青先好笑地望着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打个招呼走了。   杨筱和他各开了一辆车,等看着人已经完全消失在楼梯才过去靠近祁九。   “九宝,我觉得我们不一定要和他签的,这晏老师太恐怖了,不知道会干些什么事儿。”杨大经纪人话说的很快,要在晏时清回过神来之前把该说的都说完。   “这是我之前的想法。”杨筱一顿,眼睛紧闭,露出个深恶痛绝的表情。   半晌,他给祁九看了周青先那边的报价,咬牙切齿地说:“但是他们实在给的是太多了。”   “而且这价据他说还是晏老师自己提出来的。”杨筱苦笑,停顿良久才缓缓张口,“九宝,我觉得按他们的意思......”   “这哪是什么营业合同啊,这特么就是份包养协议吧。”   杨筱:这也太那个了吧。   本文私设:AO能相互标记,没有特别的记号,只是单纯信息素被绑定 第60章 出门(二更)   是又不完全是,至少包养协议里不会写金主牵牵小手都要等另一方同意再进行。   “......但是你要是想和自己前男友重圆一下子我也不拦着。”杨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就是你想好了再做决定,我是真怕你吃亏。”   “我不——”   杨筱一抬手打断他:“不过这合同签与不签对我们都没坏处。”   “毕竟要么是拿钱,要么是求个安宁。”他狠狠叹气,“正所谓有得必有失。”   祁九歪着脑袋,觉得他这个话的逻辑有问题,但还没来得及反驳,杨筱已经调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诶对,你下午是不是要去见薛老?”他捏着下巴想了想,“周青先话糙理不糙,他们工作室热度压倒是压了,但是肯定也有媒体在蹲......你能不能和她请个假?”   祁九摇摇脑袋:“日期都是提前了一周预约的,薛老那边比较严,默认是请了假以后就直接不用再去了,我能到还是尽量到。”   杨筱想了想,也同意了:“那我待会儿出两条街来接你,你自己注意一点,换个车过来,别被拍到了。”   “......你最好也别和晏时清一起,两个人目标太大,带过去也不好安顿的。”   祁九颈项一僵,扫了眼缩成一团正在揪毛的兔子。   兔子哭得无声无息,梨花带雨,随着揪毛的动作一边碎碎念叨他爱我、他不爱我......   杨筱讪讪地看着这一幕,深知不该多留,草草说了几句之后走掉,和祁九转为在微信聊。   他不喜欢晏时清,但也没胆子大到要得罪他。   况且意识到那渗人的信息素只是针对自己之后,杨筱是巴不得立刻就跑。   他最后秉持一点原则,再三确认了祁九不会受危险,约好一定隔半个小时要给自己报个信,这才着急忙慌地走了。   于是便剩下祁九面对着一只还在哭的兔子打脑壳。   如果祁九是完全的利己主义,那他此刻可以义正言辞地把晏时清赶出去,合同的事情提都不要提,拒绝给这个前男友再有半点纠葛。   如果祁九是真正意义上的菩萨,那他现在估计慈悲为怀,为自己把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折腾成兔子这件事痛定思痛,以自己pua自己的心情义无反顾地抗下所有责任。   可惜祁九那边都不是,他夹在这二者之间,头痛又难受,烦恼且自责,实在看不到一条通往光明的出路。   *   不能再和晏时清复合,那六年的恋爱太漫长,想起来还剩下浸入骨髓的苦味。   也不能放任他不管,如果他会因自己而导致不得不以这种滑稽的状态度过余生,那这估计会成为祁九心里的一根钝刺。   祁九觉得自己真是摊上了,迈进了名为晏时清的沼泽里,进退两难,插翅难飞。   他正犯愁,感受到晏时清在旁边揪他的衣角。   兔子要憋屈死了,一觉睡醒看到有好多人要分开他和祁九,哭了也得不到哄,现在只能磕磕巴巴地求关注:“......哥哥。”   祁九被他喊得整个鸡皮疙瘩往上涌,狠心抽开他的手:“您要不还是别这么叫我。”   晏时清更难过,鼻尖都是红的,整个肩膀都在抽,半天才想出第二个代词:“九宝。”   祁九更不好受:“......你是刚才跟着杨筱学的吗。”   “我不能这么叫吗?”兔子不回答,有一瞬间的阴翳晃过眼底,但是很快被他抹了去,做出一副委屈样子,“他们都这么叫你。”   祁九欲言又止,咬紧下唇,将那片干燥的死皮润湿。   屋子里的冷气足够,房间内外的温差导致玻璃起了一层水雾。   窗外有颗柚子树,打了一片斑驳树影进屋,晏时清站在细腻的光影下,专注而细致地注视祁九。   他似乎不是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或者说有点害怕知道答案。   在暴躁的蝉鸣中,他突然向祁九迈进一步。   随后所有的动作都变得缓慢——或者说在祁九看来是这样的,像是电影里被夸张化的慢镜头,晏时清的脸向他靠近。   祁九心里咯噔一下,吓到失语,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对着在自己眼前放大的兔子脸感到无可适从。   但是他躲不掉了,他下一步后退时脚跟骤地撞上墙。   晏时清的手还早一步绕到其后,防止他的后脑勺被撞到。   沙沙——   手指插.入发丝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树叶摩挲的声音交织起来。   七月盛夏,肌肤相触的位置都迸发出燥热的温度。   祁九全身的肌肉都在紧绷,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晏时清还是应该被划分在危险动物一类。   他动弹不得,能闻到带着隐约甜味的信息素就在面前,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祁九口干舌燥,心如鼓擂,敏锐地感受到有颗汗从鬓角划下。   他的视线只敢落在晏时清胸口鼓鼓的绒毛,在紧绷中看见对方的手落到自己下巴。   毛茸茸的兔爪子缠绵攀上脸颊,晏时清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唇膏,仔细地涂上祁九的唇。   他做的认真而优雅,用软乎乎的肉垫勾住,像在描绘一幅中世纪油画。   他们实在挨得太近,晏时清的鼻息能扫在祁九的锁骨,发丝和绒毛会交缠,连影子都是交合的。   他那爪子上的绒毛好像不只是落在下巴腮旁,在祁九心口也若有似无地撩动一下。   这太荒唐了,他面前是一只精致却滑稽的兔子,眼睛有着石榴一样鲜艳的红色,眼睫洁白而柔顺,像神明全心全意打造的生物。   他的唇被兔子涂得晶莹,比清晨叶缘处渗出的雾水还要脆弱,带着破碎的欲感。   祁九控制不住地吞咽,晏时清的眼里便能迅速捕捉出喉结在光影下挪动的距离。   太......太近了。   祁九快被这种暧昧的气息淹没,终于想要挣扎着推开他,晏时清却先一步说话。   他已经没再等之前那个答案,又一次问他:“你为什么怕我呢?”   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在祁九那里却始终得不到好的回应。   杨筱来敲门的时候也是,刚才也是,晏时清难过又委屈,终于嘟嘟囔囔地告诉他:“我在保护你的。”   ——我在保护你。   祁九喉腔一紧,夏日的烦闷被他含进胃里。   他在被晏时清吞掉之前终于找回意识,听了这话才堪堪回神,撑起身体推开他。   他一动,晏时清更着急,像被抢了食物的狼,立即追着去握祁九的手腕。   祁九躲不掉,感受到晏时清握自己的力气,似笑非笑地反问:“那你为什么怕我走?”   小兔子听不得祁九说这种话,愣了两秒后开始生闷气,腮帮子鼓鼓的。   他们俩其实都知道两个问题的答案,兔子就算神经已经削弱,却还是能想得通祁九为什么会怕他。   他想得明白是一回事,想不想接受是另一回事,问出口来只是想得到祁九说出来哄他开心的回答。   祁九暂时不去理落魄的兔子,甩开了对方的手后,先去忙着做正事。   他找来一些自己的贴身物件都染上浓浓的柚子花味道,等到信息素释放太多已经让自己头晕才停止。   “晏老师,我们要不各退一步。”祁九一边把手上的东西都递给他,一边企图和晏时清讲道理,“我们必须得有独自的时间和空间,这事儿必须要有个合理的解决方法。”   *   “你这样会让我根本没办法......别说交流了,和你呆在一个房间都会让我觉得难受。”   “我们都仔细想想好不好?虽然你现在可能不怎么想得明白。”他揉着太阳穴,好脾气地和他交涉,“但是你在这段时间可以在我这儿,我的东西你也可以用。”   他一字一顿地告诉晏时清:“我向你保证我还会回来。”   晏时清低头应付着,一直听到这句话才骤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祁九:“你、你要——”   “嗯,我要出去。”祁九替他回答,“我不能因为你的突然出现就停止掉我原本安排的,我也会有自己的事情。”   他说得很急,得在晏时清抗拒之前把话说完:“你可以自己回家,我也允许你待在我这儿,但是不能跟着我一起。”   兔子毛都支棱起来了,面目变得狰狞,控制不住地露出尖锐的獠牙。   他的喉间发出猛兽一样的声音,就快在殷红的眼里把祁九碾碎。   祁九说不怕是假的,但是强打起精神,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一步。   他主动上去摸了摸晏时清的毛脑袋,企图得到他的一点信任:“昨天是不是也和你约好了?我没骗你吧。”   细小的绒毛在头顶炸开,晏时清舒服得晃脑袋,却还是不如何想同意。   “钟应该还会看吧?六点我就回来。”祁九指着客厅角落的时钟,拿出一点哄小孩儿的手段,“我回来就陪你玩儿。”   晏时清还是很犹豫,看得出来很纠结,最后伸手去摸了摸祁九。   他不安又局促,整颗心被悬起来,难过到已经快不能呼吸了。   他轻轻地触碰祁九右眼睑的痣,意识到祁九没有在躲他之后逐渐扩大手的接触面积,嘴角撇得很低:“......不讨厌我。”   祁九大概懂他的意思:“你乖乖在家我就不讨厌你。”   晏时清想过去抱他,又害怕这会被划分为不乖的区域,于是把祁九整张脸都摸遍后,恋恋不舍地松手。   祁九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躲,只是在晏时清放开后欲盖弥彰地擦了擦下颚线。   他其实并不是很放心让易感期的Alpha一个人在家,但实在是迫于有其他事情要做。   祁九把之前订的补品都装好,自己好好收拾一番,提着大包小包出门时再三回头看了看晏时清:“我出门了哦。”   晏时清眼巴巴地跟着他到门口。   祁九:“......我走了哦。”   晏时清秉持着“在家”的原则,脚绝对不踏出去半步,但是大半个身体都伸出在了楼道。   祁九在楼梯口回头:“......我真的要走啦。”   晏时清用力点头回应。   祁九捏着一把汗,往下走到再看不见第六楼的缝隙,犹豫着喊了声:“晏老师?”   他声音不大,被楼层结结扩散出去,半秒没过去便得到一声瓮声瓮气的:“——嗯!”   祁九不敢停了,三两步跨下楼梯,跑出楼回头确认了晏时清没趴在窗台看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谢谢大家的喜欢!近期所有评论都看啦,主要有两点想说:   ①大家好我就是一不小心把兔子写成裤衩子味的冤种到底是谁先提出来的啊害得我自己都回不去了我一定要把她叉出去!!   ②转了一个小老虎跳舞的视频在我的微博@一级酸话选手,如果是实在想不到兔兔人会是什么样的宝子,可以对着小老虎在脑子里幻想一下,但请一定一定阅读并遵守看我微博评论的内容好吗/比心 第61章 很准时的(三更)   祁九跟着学表演的老师,是曾经拿了三次影后的六边形战士薛月。   薛女士年过半百,早已隐退,一年前在家里闷出病来了决定带点学生玩儿。   她业绩很能抗,唯一一点不好的地方在于嘴实在太毒,吹毛求疵,又喜欢不压着演技对飙,导致很多刚入行的自信小孩容易被折腾得怀疑人生,开课一个月过去就跑了九成。   祁九就是那剩下来的十分之一,他不是天赋型选手,但好在心诚,踏踏实实练。   并且他很讨老一辈人的喜欢,做事情勤勤恳恳的,固定时间给恩师带去一点补品,且每周会带去一束花,薛月很难不喜欢他。   但是那一次上课祁九被骂得很惨,薛月刚和他对了两句词就发现对方心思不在,立即摆正了态度指正他。   “祁九,你想清楚自己是在来干什么的。”她并不算在骂,只是语气有些重,话又说得直白,“你花了钱,花了时间,总不可能是来我这儿吃一顿骂灰头土脸地回去的。”   “你要是以现在这个状态还不如不来,你这样也是在浪费我的精力。”   她说得严肃了些,导致剩下几位关门弟子都停下来望着这边,祁九也反应极快地向她道歉。   他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自己太阳穴上,以此种方法把落在家里那只兔子上的心思抽出来,全心全意地上课。   然后下课的瞬间是飞一样跑走的。   往常他都会停下来多和薛月聊会天,这次走得太快,导致薛月还托着下巴嘀咕:   “这孩子......怎么急得跟狗撵一样。”   有没有狗撵祁九是不知道,倒是有只兔子在牵着他。   *   他一路火急火燎,上车还在大喘气,催着杨筱赶紧回去。   祁九知道自己是有点反常的,但他有合理的理由,确信自己的这些行为都是因信息素所迫。   只有逾越理性的本能才会让他这么着急,是受困与DNA层面的控制,理智上并不是才承认自己对家里的兔子在意过多。   但就算他再怎么催,杨筱也不敢掉以轻心,反侦察能力很强,左拐右拐绕了很多路才往敢往把祁九往家里送。   这一来二去,早就过六点了,杨筱还婆婆妈妈地嘴碎:“这难受的又不是你,你急个什么劲儿。”   车内冷气开得足,祁九又穿了件薄外套,听了这话动作一顿,把半张脸都埋进了衣领里。   杨筱没察觉到,事不关己地说一些风凉话:“再说就让他自己再难受会儿呗,哪有分手了还留着前男友标记的,这不自找的事儿吗。”   “还是你处理的比较好。”他说,“该断的就断,该洗的就洗干净,咱得及时止损。”   祁九还是没有回声,欲盖弥彰地调整了下坐姿。   他摸到了兜里那支被塞进来的唇膏,于是拿出来,推着碾上嘴唇。   湿润且柔软,略过唇的每一寸都带上亮泽,像是被亲过一样。   祁九又想起兔子在房间里的作为,一下子停住了手。   “哎!”杨筱突然一声大叫,又给他吓得浑身一抖。   经纪人完全没注意到,提出一个好主意:“你试着相互再临时标记一下呢,说不定咬完易感期就过去了,也少得这么多麻烦。”   祁九眨了下眼睛,这回倒是应声了:“您在想些什么呢。”   他语气放得很松,面上还带着笑,但实际上并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他昨天晚上坐在卧室地板上差点就想付诸行动了,但悬崖勒马,主要原因有三点。   第一,祁九并不是很想在和晏时清有更亲密的行为,对方隔三差五触不及防来的一下贴贴就已经是极限,更别提标记这种私密行为。   第二是晏时清的易感期不长,能再坚持一会儿是一会儿,标记只能算是迫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最关键的是祁九自身,他目前的腺体状况......应该难以承受高契合度信息素的刺入,连临时的标记都不行。   祁九想了想,又半开玩笑地补充一句:“兔子毛又多又厚,我找不到他腺体在哪儿。”   杨筱:......行吧。   他本来也没把这当回事,被这么一打岔,话题自然就飘走了。   但杨筱倒也真挺好奇祁九眼里的晏时清是什么样子,但还没打听明白就已经到了祁九小区附近。   他只好收了话匣,再三嘱咐祁九要小心,结果对方都不给留说话的时间,关了车门立马就跑走了。   祁九回家的时候是有点忐忑的,他开门前看了眼时间,是七点三十八分。   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捏着把手拉开门,看见了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兔子。   兔子抱着祁九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毛毯,孤孤单单地蜷缩成白色海胆。   他看着多可怜,兔毛的每个尖尖都在颤抖,空气里都是湿而腻的苦茶味道。   易感期的Alpha应当是有筑巢行为的,但晏时清记得昨天祁九在卧室里告诉他只能在外面,所以晏时清不敢。   可是他太寂寞了,在极度的不安中焦躁着,小心翼翼地推开祁九的房间门,却不敢迈进去半步。   他筑巢的本能被压抑,得不到omega的安慰,就算抱紧祁九临走前塞给他的、沾满了柚子花香的小物件,但晏时清还是觉得不够。   晏时清觉得自己的腺体很痒,心尖也痒,恐慌在肚子里发芽,挠心挠肝地难受。   他取下了墙上那只挂钟,笨拙地调到六点,等了很久,祁九也没有回来。   于是晏时清更难受了。   已经被易感期吞噬掉的一部分灵魂反复念着“祁九已经不要他了”,还存有理智的一部分磕磕盼盼地劝说自己“祁九才不是大骗子”。   兔子委委屈屈,被自己胡乱的想法折磨得透骨酸心,每一秒都过得煎熬,只好强迫自己快点睡着。   快点睡着,等睡醒了,祁九就回来了。   他说服自己,裹着小毯子,想用力抱着,又害怕被自己的味道沾染,连哭都哭得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连最后一点祁九的东西都毁掉了。   于是晏时清重复着混沌睡去,醒来,把时间调到六点,再逼迫自己快点睡这样的步骤。   等到被开门声惊醒时,他还保持着抱紧挂钟的动作。   他的反应神经好像慢了半拍,或者说没有想到祁九真的会回来。   兔子眼眶鼻尖都红红的,眼里像化开的朱砂,他眼眶周围的绒毛都被润湿得打结。   他要难过到死去,一时间无措到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半晌晏时清才抽着鼻尖,确信了面前是源自祁九的味道后才说话。   他的声音很低,但放得很轻,磕磕巴巴地告诉祁九:“你回、回来了。”   *   他仔细端详手里的钟,然后笨手笨脚地、把挂钟的时间再次调回六点整。   晏时清认真地对着祁九,慢吞吞地开口:“很准时的。” 第62章 博关注   祁九背脊发麻,有点不知所措。   他一路上十万火急,但真正看到晏时清,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祁九进退两难,不知道是应该和这位前男友拉开距离,还是该屈从自己的本能,在这种时候最大程度地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尽全力安慰他。   祁九是承受过晏时清永久标记的omega,清洗标记的时间漫长,导致晏时清的情绪还是能够通过信息素清晰无比地传递到他这里。   光是通过鼻腔就能知道晏时清信息素有多压抑,低沉且沮丧,像是被泡进苦茶味的海里,连呼吸都成问题。   但是在祁九回来的一刹那,他立即就雀跃起来,信息素勾了蜜一样,透着小心翼翼的甜。   兔子好像看出他的纠结,端正地坐直,但应该紧张坏了,手指已经局促到把膝盖的毛刨了个洞洞出来。   祁九心里其实清楚,想要恢复兔子的安全感很简单,只要对他做、以前祁九盼望晏时清能对自己做的事情就可以。   但他此刻只是伸手虚掩住腺体,有些回避地避开视线:“嗯......不好意思啊,回来绕了点路耽误了。”   晏时清的头摇得很快,兔耳朵在空中划出圆润的弧线,然后便保持着微仰起头的动作,直勾勾地看着祁九。   他的眼神纯粹而细致,内心的欲望已经投过猩红的眼眸透露出来,但还是一动不动,在等祁九来抱他。   祁九看出来了,但装作没察觉到,慢吞吞地换了鞋,贴边溜进厨房:“你再坐会儿,我先弄晚餐。”   他不打算纵容晏时清,只放出信息素安抚对方的情绪,并没有进行任何肢体活动,彼此间还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毕竟已经分手,祁九不想等人清醒之后想起这回事儿还尴尬,也正好趁此机会试探兔子的底线在哪里。   他僵硬得像个机器人,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小心谨慎,悄悄用余光打量沙发上的晏时清。   祁九打开冰箱时,发现对方眼眶红红的。   阖拢时,注意到晏时清抽了抽鼻尖。   走进厨房,瞧见珍珠大的眼泪唰地砸到地上。   祁九敏锐地感受到背脊有汗划过,颈侧的肌肉线条绷紧,强制自己不去看他。   等再出来拿围裙时,他瞥见晏时清对着自己的小毯子,下嘴唇都咬青了,眼尾向下耷拉,看起来可怜又难过。   兔子用力憋着气,但还是忍不住,眼泪水断了线地往下掉,把小毯子都润湿。   心爱的毯子上沾了点苦茶味的泪水,晏时清一下子慌乱起来,紧紧地捏着毯子,手忙脚乱地把泪水擦到脸侧的细毛上。   祁九听到心里轰隆一声,哪还管的上其他规规矩矩,几乎是跑上去哄他。   他好气又好笑,对着晏时清头上簇起的一串毛乱薅:“您、你哭什么。”   晏时清不说话,他这一点到感觉还是和高中那会儿一样,意识不到自己在哭,只是面无表情地稀里哗啦掉眼泪。   祁九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回复,于是又犹豫着开口:“我不是不理你。”   他看着兔子整个颤抖的后颈,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就是怕你饿了,想做点吃的。”   柚子花味很淡,祁九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够放出更多安抚性的信息素,但他看着垂着头的兔子,抿着唇试着又提高点剂量。   兔子敏锐地感受到了,抬手轻轻捏住了祁九的衣摆。   晏时清像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装不满水的壶,祁九的信息素只能算滴落的水珠,每一下都在深渊里激起巨大的回声。   他放肆地占有着,在回声带来的空虚中感受到患失患得的惶恐。   晏时清觉得还是不够,于是歪着头,把脑袋抵在了祁九肚子上。   祁九颇为无奈,感觉再放任一会儿这蹬鼻子上脸的兔子就会把全身都挂在他身上了。   他企图脱身,刚后退了一小步立马收获了兔子警惕的视线。   他在晏时清慌张而危险的注视中擦擦汗:“先吃饭好不好,我......我怕你饿的。”   能够明显察觉到晏时清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祁九眼尖地看着他的尾巴尖都在摇,但爪子却抓的更紧,没半点松手的意思。   晏时清才得到的一点餍足褪得一干二净,嘴唇抿成直线,不想离开祁九身边半寸距离,看着委屈巴巴的。   他的不安像弹簧,祁九的任何动作都对他有安抚作用,但只要稍一走掉只会反噬得更厉害。   祁九觉得自己真的好像是在对待一个沉默少言的任性小孩儿,不争也不闹,但就是会以良心遭受谴责的方式让人对他心软。   他记得以前晏时清就是一头疯狼,现在却磨掉獠牙企图伪装成一条温顺的狗勾。   祁九理智上是清楚的,但行为却不向大脑的方向靠拢。   一定都是信息素的错。   祁九这么想着,挣扎着做出一点让步:“......那好吧,你可以跟着我过来。”   他提心吊胆地带着心满意足的晏时清,跨进厨房两分钟后开始后悔这个决定。   厨房有点小,站两个人略挤,祁九便让晏时清站在靠门的位置。   晏时清确实是听话的,不说话也不过来缠着他。   他看起来很平静,信息素闻起来也安安分分的,就是隔两分钟会不小心碰倒一个瓶子。   祁九没空理他,听到声响后回过头,晏时清已经乖乖巧巧地把瓶子扶起来了。   然后又是一阵瓶瓶罐罐倒在台面的声音,祁九再回头,兔子正在慢吞吞地扒拉着一个一个推起来。   祁九没放在心上,接着忙自己的事,但相同的事情又发生了两次。   重复的响动出现太多后也不得不起疑,等到再一次听到瓶子倒在台面的咚咚声时,祁九没有转过去看。   然而后面就是一连串的噼里啪啦,放角落里八百年没动过的调料瓶齐刷刷被人放倒。   祁九:......   这哪是不小心,这分明是三岁小孩儿用来博大人关注、没有动静也要创造动静的做法。   他再绷着不去看他,兔子已经把能按倒的油盐酱醋都动了一遍了,开始去翻橱柜的门。   祁九只好端着虚假的完美笑容回头,亲切地望着这只手脚不知道放处的兔子,问:   “我这儿还有一锅汤,要不你过来一起扬了?” 第63章 想做   很可惜,这么长一段话,晏时清只听到了“你过来”三个字。   他用力地点点头,眼里能溢出笑来,在跳到祁九旁边之前又略一卡顿,回去手忙脚乱把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摆好。   然后迅速过来给祁九蹭了一头的兔毛。   祁九:......   太黏了,实在是太黏人了。   祁九是真的拿他没办法,稍微用点力推了推他,闭眼狠心开口:“您别这样......我不舒服的。”   落手的触感挺好的,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兔毛的弹性,软软地砸上手心。   晏时清没了动静,保持着贴他的动作。   祁九有点担心自己说得直白让他难过了,正准备在找点言辞挽回,谁知下一秒晏时清的唇就落在了他额心。   湿润的触感,舌尖还轻微地勾了勾皮肤,像把那一块肌肤融化掉。   祁九:!   他胡乱推开晏时清,像触电一样跳到一旁,背脊都是酥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只见兔子认真地问:“这样有舒服一点吗?”   晏时清没有得到回答,被气急败坏的祁九赶出了门外,厨房门拉得死紧。   而两秒后祁九又退回来,打开一点点门缝。   本就不大浓郁的柚子花味顺着门缝溢出去,祁九还得避免兔子见不到人了又委屈。   晏时清扒拉着门,看着祁九气呼呼的背影,又急又没有办法,只好心里默默地记:   祁九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被亲亲会觉得舒服,现在不会了,亲了之后就不会和我说话。   他微垂着头,看祁九气得炸起来的发旋,又深刻反省:   他的脸气得好红,看来是很不喜欢了,我要改掉。   更正说法,易感期的兔子确实黏人,但是具体体现好像又比较隐晦。   他黏得迂回,不是上来就要求要搂搂抱抱,但一定要让祁九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隔三五分钟要想方设法来贴贴他,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让祁九注意到自己。   晏时清的所有渴望像冰山一样,冒出海平面一点尖尖,与浸没在深处的比起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就比如说他会认认真真地搓完自己的毛,把每一根纤毛都吹得蓬松,再按压两下,确保能明显的回弹后满意点头,然后在沙发上坐直了,双眼发光地等着祁九来摸他。   如果祁九刻意忽视,他就会站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祁九追,直到等到祁九温暖的手落在自己头上。   这好像在温水煮青蛙一样,硬生生地磨到了任性的机会。   祁九在那晚给晏时清顺毛的途中逐渐意识到这一点。   彼时他正一边薅着晏时清脑袋,一边看今天在薛月那儿拿的剧本。   薛月有很多废本,大半剧情人设都还不错,但都被各种原因腰斩了,隔了十来年又被翻出来给她的学生当作业。   祁九选了个自己喜欢的,刚开始练时总觉得抓不准感觉,想着想着就入了迷。   他的注意力只够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但是既摆不掉晏时清,又不想整个晚上一歪头就撞进对方剔透的眼里,只好两面同时进行。   兔子倒也很配合,安分地坐在一旁,手捏圆了放在膝盖上,脑袋往祁九的方向靠。   但是祁九停了哪怕一秒,他立马不满意了,勾着脑袋去蹭他。   他能感受到祁九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流失,于是歪着头去看了祁九的剧本,把入眼的第一行话念了出来,让祁九不得不注意到他:“......但是你不吃东西会饿。”   祁九拿的是个温情向的家庭类剧本,讲好几对单亲家庭间的故事,晏时清念的是其中一位父亲的台词,也是祁九这次选的人物。   祁九指甲抓着纸张,犹豫老半天才顺着这句话往后,把女儿的台词也念出来:“你别管我啦,我就不想。”   这本来是个任性蛮横的角色,但祁九对着晏时清发挥不出来,自己也还拿捏不准,把发脾气做得像撒娇。   接下来是父亲和女儿的一段争执,会有一些肢体上的冲突。   晏时清过来拉祁九的手腕,祁九甩掉,接着用力推了一把晏时清的肩。   他力气不大,压根没有推动晏时清,对方却骤地不动了。   空气有点紧绷,祁九本就没进入状态,现在更加出戏,生怕这一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无措地抬头观察晏时清,只是从兔子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端倪,好像这一行为并没有被判定在对方的排斥行为里。   祁九吞咽唾沫,准备就此找点借口去休息,然而晏时清却突然有了动作,上前来抓住了他!   祁九吓得一蹿,话还没来得及说,晏时清将他的手翻一面敲上掌心,语重心长地讲:“你这不行,你身体垮了我还要给你医,我不管你谁管你?”   祁九这才意识到对方还想把这段戏演完。   晏时清把他的手掰开,竖起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打,不是很重,响声到很大,像是一种羞辱。   他鼓着眼睛看祁九,然后从胸腔叹出一口气来:“不知道你跟哪些个同学学些坏毛病,尽学些不好的。”   他说完,手摩挲了下裤子,然后才抬手去拍拍祁九的脑袋:“听你老子的,我又不会害你。”   刚才的本子里只写了台词,晏时清晃了一眼,应该只看见了几句话。   但他演出来就是很像一回事,好像爱女心切又有点迂腐的老父亲就该有这样的肢体动作。   并且这还是在他的易感期,在如此敏感脆弱的时期,晏时清却轻而易举地捏造出一个人物来。   祁九说实话是有点敬佩的,分不清这是祖师爷赏了饭,还是晏时清长年累月的积累出来的结果。   他被带着演下去,头一歪躲过父亲的手,捏着拳不让对方再碰他。   “你这是又闹什么脾气,我都是为你好才说的这些。”晏时清大声地咋舌,语气变得精怪,“你将来出社会怎么办!你看谁不在背后悄悄骂你!”   “你才不是为我好!你就是怕我出门去丢了你的人!”   “你这娃说话真的气人,我怎么会嫌你丢人,人家说只会说是你妈没给你养好。”   “对!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祁九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眼泪来,捏着哭腔接着说,“你知道我对不起我妈,你肯定也在怪我,我知道的,你讨厌我!我也最讨厌你了!”   最后一句话落下时,祁九看到晏时清浑身一震。   甚至都像一种应激反应,仿佛有电流从他的脚趾蹿到发尖。   明明是剧本里的内容,觑一眼就能看个一清二楚,晏时清在接收到这句话时却还是会觉得痛苦。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激烈,完全不像正常人类受到惊吓的样子,导致祁九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他的演技还是真情实感。   祁九正犹豫着,却看见晏时清慢慢地低下了头。   他应该是错愕的,没能想到会在祁九那里听到这样的话,接着眼眶逐渐红了。   这在祁九的眼中是个慢镜头,从眼睑根部从粉色逐渐转为肉红,弥漫进眼底,瞳孔上像盖了一层水膜。   他看起来太可怜了,就算是一个滑稽的兔子模样,却还是忍不住对他动恻隐之心。   “......怎么会呢。”晏时清这才慢吞吞地回应他。   他的嗓音很紧,声音沙哑,被压得很低:“你应该知道的,我就是......就是这世上最爱你的那个人了。”   这句话本来应该说得小声,于电影中经过艺术加工后处于女儿听不到,观众听得一清二楚那种。   但祁九隔得不远,连他运气时压抑的哭腔都听得分明,心中轰隆一声,无端生出些慌乱来。   他把剧本放在一边,心里想了些哄人的胡话,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脸便被人捏住了。   晏时清用两只毛爪把他的脸托住,绒毛落在祁九腮帮子上,突然摆平了脸色看他。   仰面将五官完整暴露的感觉并不太好,况且晏时清还完全控制不好力道,简直就是要把祁九的五官挤在一起。   祁九那点心疼跑得一干二净,挣脱无果,压着脾气硬邦邦地问:“干嘛。”   晏时清泪水还挂在眼角,动作到完全没有他看上去那么软,最后掰到一个角度才说:“这样,好看。”   他以别扭的姿势认真地告诉祁九:“这个角度对着摄像头会更好看。”   祁九一时语塞。   看来刚才真是一时演技,易感期的兔子应该不会因为一句台词伤透了心。   祁九寻思着,还在想这晏时清虽然做前男友很失格,但是职业操守确实拿捏了,在这时候也不忘记教一点东西。   谁知下一秒,兔子便凑上来咬了他一口。   牙齿落在耳骨,疼痛像火一样点燃。   晏时清语调慵懒,话音含含糊糊地落在他耳旁。   他对祁九说:“想做。” 第64章 不能说讨厌   祁九如遭雷劈。   好家伙。   他上一秒还在默默夸这兔子的职业操守,下一秒便在心里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祁九皮肤敏感,耳朵被咬了一口不出两秒便已经涨成酒红色,气急败坏地推开晏时清。   他的掌落在兔子胸膛,还没拉开半点距离,手腕便被他勾了去。   “不可以!”祁九是真的有点害怕,凶巴巴地喊,“晏老师!”   完全没有效果。   晏时清牵着他的手一直往上,然后露出利牙,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他做得太过于自然,一套动作流畅到甚至感觉到优雅,像是在他的脑海里排练了无数遍。   祁九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已经处于宕机状态,在晏时清还准备再来一口时才急切地想要挣扎掉。   晏时清的动作不算重,但只要祁九稍一用力便也会跟着加大力度,死死地将他钳在自己怀里。   祁九手指急速回缩,但还是没能掏出晏时清的禁锢,条件反射地用另一只手去推晏时清肩膀。   Alpha纹丝不动,在感受到他的抗拒后反而变本加厉,空出的手往后绕,勾住了他的腰,将祁九往自己怀中送进。   纤细的腰,因团内活动练舞也长出了一些肌肉,摸起来很舒服。   祁九毛骨悚然,汗水从额角溢出,看见晏时清歪着头,正朝他笑。   他擒着祁九的手,看见腕骨一侧被磨红的皮肤,慢腾腾地眨了下眼睛。   接着他的唇便落了下来,想把那点红舔掉,但只起了反作用。   吻过的部位只是红得越发刺眼,如同凛冬里盛开的梅。   兔子顺着手侧往上,闭上眼睛,于是他瞳孔的颜色被转移进祁九的手里。   才洗完澡,祁九的指缝里都是沐浴露的味道,晏时清从他的中指尖开始逐渐往后,一路舔舐到掌骨顶端处,再轻轻咬住。   像是有爬行动物从脊骨经过,祁九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他眼前的是一只精致而诡异的兔子,通体雪白,眼睛被长而密的睫毛挡住之后,只有殷红的舌头分外突出。   这么看着,竟然透露出一种怪异的色.情来。   兔子的体温较人类要高一点,他舔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一路蹿上祁九的心口。   空气是黏腻的,空调制了一段时间的冷后自动熄住,嗡嗡声停住后,房间里只剩下舔舐掀起的水声。   这实在是太暧昧了,晏时清在亵渎他的神明。   欲望在膨胀,就快要炸出胸口来,他短暂地停住一瞬,低头去看了看祁九。   耳朵上并没有留下牙印,但痕迹被保留。   这样妖冶的红并不是很适合祁九,却从耳尖一直扩散,蔓延到了眼尾。   祁九皱着眉,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唇,不受控地浑身颤抖。   他发不出声音,垂着脑袋,小脸皱成一团。   于是晏时清眼里只留下了这样的祁九。   祁九没有哭,但晏时清还是勾着脑袋,去吻住他眼睑处的痣。   他的吻向后移,温柔且细致,最后啄在了另一侧耳朵上。   很轻的一声,像在往湖面砸了一滴水,只有触感涟漪一样被无限放大。   晏时清告诉他:“不能放一只兔子在家。”   “也不能说讨厌。”   这其实并不能算作惩罚或者发泄,但兔子看着祁九两只耳朵都红透,颇为满足地点点头。   他轻轻放开祁九的手,刚一松力,立即吃了对方一拳。   祁九是真的气坏了,腮帮子都鼓鼓的,打了一下还不够劲,像袋鼠一样轮流挥拳往晏时清胸口上锤。   他是真的用了十成的力,也不知道晏时清到底有没有觉得痛,反正发泄完马上就跑,话也不给留,整一个恼羞成怒的状态。   他钻进卧室,房门反锁,叉着腰在心里骂骂咧咧。   祁九眉拧得死紧,想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够,于是又把什么桌椅板凳通通拉过来抵住了门。   这一切做完,他鼹鼠一样钻进被窝。   外面没两秒传来晏时清的声音:“明天也能再见吗?”   祁九用被子死死盖住头,假装自己没听到。   空调需要加氟,被窝里很热,祁九闷了一会,汗液已经从鼻尖渗出。   颈环箍着喉咙,有些不舒服,但他很庆幸自己今晚带了。   太可怕了,由于Alpha温顺得有些反常,导致祁九一时间忘记这可是他的易感期,黏人、控制欲和性.欲是被写进教材里的内容。   门外传来咚咚锵锵的响动,晏时清没听到回话,用脑袋去撞了撞门。   祁九还在心烦,用指尖勾住颈环透气,赌气开口:“明天不想再见到你了。”   门外没了声音。   祁九蒙在被子里,话也说得小声,不知道晏时清听到没有。   他瘪着嘴闷闷不乐想半天,最后脑袋一偏恶狠狠地睡着了。   然而等祁九这一觉睡醒时,是真的没见到兔子。   他昨晚的气已经在起床时消了大半,最多还存在有些顾忌,只想着对方能赶紧恢复正常后走掉,以免真发生点什么控制不了的事。   但祁九又有点心急去看兔子还在不在,会不会真听了昨天那句话离开了,或者难过了一个兔默默在哭。   他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下,没有太多动静。   昨晚胡乱堆在门口的东西乱七八糟,祁九是真有点急了,堪堪扒拉出一点空间来。   他把门开了个缝缝,还剩了半边身体没挤出去,挣扎着抬头时看见了端着餐盘的......晏时清。   对,这是真的晏时清。   没有诡异的兔头,夸张的身体,只有肩上耷拉着的耳朵向他说明这两日并不是祁九的幻想。   祁九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不动了。   晏时清穿戴整体,甚至认真做了发型,见祁九卡在门口,还能很贴心地上前拉了他一把:“早上好。”   手在胳膊上一触即发,克制到了极致,和昨天冒犯的兔子判若两人。   房间是打扫过的,玄关处有新的花,餐盘里盛着着两个煎蛋,晏时清还在向他解释“因为没有模具所以煎得不太圆”。   祁九一脸茫然,呆滞地接受变动,愣了好久后有的第一个反应,是抬手去压了压睡翘的头发。   这明明是在自己家里,祁九还是觉得有失分寸,用这么迷迷糊糊的状态去面对......正常的前男友,总觉得很不自在。   晏时清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顿了好久才说:“不乱的。”   祁九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唇钻进了洗手间。   从某种程度上,兔子和晏时清应该不能被算作同一个个体。   祁九刷牙时这么想到。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去摸了摸耳垂。   昨天这个地方被兔子亲了一口,连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   祁九心里发慌,发觉不管是任性黏人的兔子还是矜贵冷静的晏时清,他都没办法以一个很好且友善的姿态和对方交流。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拖鞋还是个牛牛的形状,眼睛做得很大,看起来蠢兮兮的。   祁九有点懊恼,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买了这么个幼稚的款式。   他不安地扭了扭大拇指,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餐厅。   晏时清应该正在和他的团队沟通事宜,他失联这两天是堆了不少事,正有条不紊地下指令。   祁九如坐针毡,小口啃着三明治,头也不敢抬。   听到电话挂断之后,祁九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背,等着晏时清发话。   他们本来有很多问题待解决,比如双方的团队沟通得怎么样,舆论该往什么方向引,难不成之后所有易感期都要经历这么一遭,以及最重要的,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但是晏时清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鸡蛋......不喜欢吗?”   “我问的刘姨怎么煎圆圆的,但是还是煎不太好。”   刘姨是以前在别墅请的阿姨,小乖死后就自己辞职,祁九算起来也有两三年没听到她的名字了。   祁九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这才抬起头来看晏时清,摆出个礼貌的笑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都好长时间没和刘姨见了,她现在在干什么呀?”   他们互相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保持着足够的礼仪,客套到甚至觉得有点尴尬。   晏时清和他保持了一段的距离,此刻专注地盯着他,视线从祁九的眼睛处,略过小痣,扫过唇心,最后停在耳骨上。   祁九被他盯得心慌,有些欲盖弥彰地垂下头。   “还痛吗?”他听到晏时清这么问,“耳朵。”   “我昨天咬你时有没有留下印子?”   不可以瑟瑟的! 第65章 告白   祁九的脸瞬间就红了。   这事儿其实根本不怪祁九,但是他还是觉得羞耻得可怕,有种被抓包的局促,是真想钻进晏时清脑子里把这段记忆都给删了。   他耳朵又开始发热,昨天被咬了一口的触感又回到耳背,硬抻着脖子回话,但由于说得太急咬到了舌尖。   于是本用来自证清白的话被他说得怪暧昧的:“没、没有,我不疼的。”   晏时清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会儿,把鸡蛋夹进了祁九盘子里,慢腾腾地开口:“其实你可以不用纵容我的。”   他半阖着眼,睫毛在眼底打出三角形状的阴影,将他隐晦的视线盖住。   晏时清的声音低,听起来不知道是像在忠告,还是在懊恼:   “你只要告诉我,再碰你一下就把我赶出去,或者再也不要见到我,我都不会对你做这么无礼的事。”   祁九背绷得更紧,心说你还知道亏心,你是不知道你哭起来有多招人疼。   他眨眨眼睛,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绕开:“您易感期的事情都记得吗?”   晏时清点头,唇边掀起一点笑来:“我怎么舍得忘呢。”   于是那种没由来的害羞又涌了上来,明明祁九才是在理的那一方,这时候却紧张得脚指头都要蜷缩了。   祁九的脸都快埋到桌缝里去,连脖子一侧的皮肤都是绯红,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您易感期结束得好像比之前早一些,是......因为我昨天说的那句话吗?”   晏时清捏着筷子的手还悬空着:“什么话?”   “就是...什么、不想见了什么的......”祁九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毛毛躁躁地伸手薅了薅头发,“我当时就、闹脾气说的。”   晏时清看着他的模样,笑意逐渐在眼底扩大,还要以正经严肃的语气回答:“不是。”   “之前在骗你。”他平静地拆穿自己,“我的易感期没有这么长。”   “但想告诉你长一点,这样就能和你待久一点。”   祁九挠脑袋的动作也停了,指头插.进发丝,趴在桌上全心全意装死。   晏时清不动声色地翘起嘴角,他那点心思就像火一样点燃,被他忍了又忍,最后熄灭在肚子里。   他想问问祁九,今天顶着尴尬也想解释清楚,是不是也还是存有那么一点点想见的想法的。   但晏时清又觉得过于自作多情,况且他在变成兔子时也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心知肚明比起得到不想要的答案带来的失望,对答案的渴望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晏时清便没有再问。   清晨开了窗透气,裹着热气的风扫过他的小臂,等到嘲哳成蝉暂时没了力,晏时清才说:“这两天我的行为有点不受控制,对你造成了很多困扰。”   祁九浑身一抖。   “不管在心理上和生理上,你应该都有不小的压力。”   夏天梦幻得不可思议,祁九默默从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   “是我的责任,我会对你进行补偿并负全责,同时也向你表示由衷的歉意。”   祁九听着这话题的走向,觉得越来越有戏,竖起耳朵等待晏时清老死不相往来的发言。   “你可以提出所有条件,我会尽我全力满足。”   这意思是要收买吗,倒也不必这样。祁九心说,想等他全部说完再拒绝。   “关于这段关系要不要公开,也取决于你的意思。”   ?公开什么?是以前的情侣关系吗,应该还是不吧,这种身份公开出去,对他的影响应该不大好的。   “下午应该会有合同拿过来,有想要改的地方可以尽管提。”   什么合同?是封口合同吗?也是吼......他应该还是会有疑心吧,明明我不会乱讲的啦。   “我易感期不稳定,往后都会提前告诉你。”   好的,提前告诉我,让我跑远一点是吧。   “其他时候也会根据营业与你有适当接触,想和你见面时会至少在两个小时前告诉你。”   ......等等...见什么面?   祁九还处于一切迷茫的状态,却见晏时清朝他颔首,接着开口:   “那以后就多指教了。”   祁九:???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为什么一直跟上了晏时清的思路,却老是聊不到一个频道上。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消息,拿起手机没看到杨筱有发新的内容,并没有在不知情间被自己心爱的经纪人背刺卖掉。   他又一路把晏时清的对白都盘回去,还是一头雾水。   晏时清看着他迷茫的表情,这才想起来自己漏了最关键的一句。   “祁九。”他喊,用最平静的声音,说自己从来没有说过的浪漫对白。   “我想追你。”   轰隆隆——   窗外很吵,车鸣混着蝉叫,在清晨八点就开始暴露城市的嚣闹。   太阳是灿金色的,像是一种特调滤镜,将屋子渲染成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祁九甚至在耳鸣,屋里的温度不高,但他眼前的景象在扭曲,像在上升气流中观测到摇摆不定的物体。   但是他又看得一清二楚,粉尘飞在空中的弧度,彼此相距的距离,落在晏时清发丝的位置。   祁九觉得热,夏日的燥热灌进他的胸口,让其开口都便变得艰难:“嗯?怎——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急切地补充:“我、我觉得......我觉得我们大可不必这样。”   空气一瞬间安静了。   这话出来时,晏时清眼中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消失,漂亮的瞳仁微微松动,爱慕,痴恋,满足,多少情意都盛不住。   但现在,就这样尴尬地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一点一点,像千年岩洞里水滴缓慢沉寂地下落,低低的,撞得祁九心底发麻。   他觉得惶恐,记忆里的晏时清全然不是这个样子,仿佛灵魂都被人置换过。   阴郁的一面突然被曝光,以前藏在心底无人可窥视的内容,现在却毫无顾忌地展示在祁九面前。   祁九无可适从,他的指节交叉握紧,重新又说了一遍:“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他颤抖着扭过头,不敢再去看晏时清,只有声音还踉跄着:“六年时间,我们最后的结局就是彼此折磨。”   “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他问:“你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吗?”   祁九在以极慢的速度爆发,像一罐瓦斯漏气的过程。   他的声音还是慢腾腾的,但是堆积的怨气、怒火与委屈,终于能好好地说出来。   “我累了,我根本找不到和你相处的模式。”他在断句时大声喘气,“我甚至无法用恋人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段感情于我而言......实在是太痛苦了。”   “你变成兔子这回事如果是我造成的,我会配合你去治好。”   祁九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留下深深的白色的月牙型痕迹。   出自他自己之口的语句打着旋儿,成为最锋利的刀,又刺回心脏。   可祁九却不敢停下,他再一次深呼吸,一字一句,缓慢而认真:“我们彼此放过,好不好。”   他的眼睛开始泛红,浓长睫毛下是掩不住的忧悒与疲惫。   祁九觉得自己的心力被透支干净,手指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斜靠在椅背上,脸颊苍白,两只眼睛黑洞洞的,浸了水,有些失神的喃喃道:“我不相信有人是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他说完很久都没得到回应。   蝉还在叫着,汽鸣声呼啸而去,他小心翼翼地呼吸,捕捉着苦茶的味道。   Alpha在这方面都做得很好,规矩地喷了阻断剂,不让祁九受信息素的影响。   祁九垂着头,迟钝地睁开眼,感觉到眼角处湿润的刺痛感,不知道是汗水渗了进去,还是绷不住情绪挤出的生理泪水。   晏时清还在原地,显得很平静,眼睛落在祁九发旋,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看到祁九睁开眼后,他终于起身,停在祁九身侧,说:“接下来我会碰你,如果有不适可以告诉我。”   他话音刚落,掌心便落在祁九掐自己的那只手上。   晏时清的手指有些润,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天热的原因。   他用指腹碾过祁九给自己留下的痕迹,像是想把那块月牙状的伤口抚平。   然后牵着祁九一路往上,落到了自己胸口。   类似的动作兔子也对他做过,但当时只有任性和蛮不讲理。   现在的晏时清谨慎且绅士,像是在害怕祁九甩掉他,等放在了自己胸口上时也不松手。   “......你觉得我和你说这些,给你开高价的合同,是因为想获得流量、利用、或者弥补你?”他轻轻地问。   流量到不至于,祁九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从晏时清出现在酒店自己房间门前的那一晚便说服自己这是在被晏时清利用。   他找不到更多理由,除了利用和微乎其微的内疚心理,祁九想不出晏时清做这些事的更多原因。   或者说他其实隐约想到了的,但这个念头过于离谱,导致祁九始终不敢笃定,甚至连猜都不敢往那方面猜。   但是他现在掌心落在晏时清心口处,感受到对方的心脏以夸张的速度跳动,强而有力地,透过衣服,传进他的手里。   晏时清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是他告诉祁九:“刚才因为太紧张,所以最重要的话都忘了说。”   祁九一时恍神,要花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他这是在说什么。   要不是真正感受到他的心跳,祁九是不敢相信的。   这是个看似波澜不惊、稳重阴鸷、无论做什么都大局在握的Alpha。   实际上却因为一句告白,早已经慌乱到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了。   晏时清:谁说我是哑巴的? 第66章 信息体(一更)   和兔子毛茸茸的触感不一样,晏时清的胸膛很坚实,能透过衣服感受到长期锻炼的痕迹。   信息传递的速度被拉长,或者说只是祁九单纯需要时间接受。   他碰到的是来自晏时清赤裸的心意,祁九慌张失措,好一会儿才像被烫着一样甩开对方。   与之前不同,这次晏时清感受到他的挣扎后立即松了手。   空气在沉默中酿造暧昧,这种沉闷的季节,容易让人也跟着躁动起来。   祁九错开视线,挠了挠自己的腺体。   晏时清看出他的局促,主动向后退了几步:“刚才我和周青先谈了后期的营业活动,下午四点会约你的团队见个面。”   他停顿两秒,又补充:“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不出面。”   祁九还在消化晏时清说的内容,听到此才打了个岔。   他此刻以一个祁燕绝对不会允许的姿势坐在餐桌,脚掌踩在凳子上,一手环住膝盖,一手绕后捂住腺体,歪着头看晏时清。   “不用这样......我没关系的。”祁九对着虚空,看着他的耳朵一动不动地搭在肩后。   晏时清的兔子耳朵今天格外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太大的动静。   祁九觉得烦,总感觉自己被各种蜘蛛丝一样轻轻薄薄的理由绕住。   挂在身上,不会牵制行动,但就是有使人厌烦的束缚感。   他一边想,要是现在是高中时期,那一切就能顺利得多,不用瞻前顾后,彼此抱有心意的两人可以靠一支冰淇淋就连接在一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做事时必须要有一个前置理由,不得不考虑自己能带来什么、得到什么,必须要承担莽撞带来的后果。   一如既往,祁九不擅长做决定。   遇到这种复杂的情况,他只想举起火把,把缠在身上的细丝都烧掉。   祁九吐一口气,告诉晏时清:“听周老师说,你是不是有在看医生?”   “这和你变成兔子这回事有关吗?”他轻声问,“如果可以,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晏时清的医生是一位男性beta,姓易,看着不到三十的样子。   本来找他是要预约的,但听说是晏时清带了人来,便硬给他挤出了一些时间,约在了中午十二点。   他在治疗室的墙上铺了很多大色块的装饰,正对其他后背的地方却挂了一尊弥勒佛。   是祁九先进的门,易升一见他便笑,和身后的弥勒佛长得一模一样。   祁九看到他这样也很开心,笑得痣都看不见,把手里的果篮花束抱过去。   易升也不给他客气,大大方方地接过来让他坐下:“你是晏时清的......?”   祁九歪着脑袋,犹豫地接了一句:“前男友。”   易升若有所思地点头。   旁边剥橘子的晏时清动作一顿。   他本来不想带祁九来这里,但是他自己定下的规矩,也亲口告诉过祁九“会最大程度满足你的要求”。   他来找易升的次数不多,且几乎处于极不自在的状态,更重要的是不想让祁九接触到他。   但是祁九和易升很聊得来,话题从娱乐圈好不好聊到楼下哪家饭店好吃,绕了一圈才回到晏时清的话题上。   晏时清把橘子的每一处纤维都去掉之后,他刚好说到晏时清的病因。   “其实我这里主要是做心理干预的。”易升一边说,一边起身在书架上找着什么,“但是他来什么都不说,戒备心也很强,没有倾吐的欲望。”   “他是说他失眠,想来找我拿点药。”他说,“我告诉他吃安眠药治根不治本,他还是不准备和我沟通。”   “后来药越开越多,后几次给的副作用也很强,都要接近被管控的标准,我给已经不能再给他开更多药了。”   “但是在我最后一次给他药的半个月后,他过来找到我。”易升拧起眉,“他说他是一只兔子。”   橘子的汁水炸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甜味儿。   易升稍作停顿,终于从抽出一本外壳很破旧的书。   “这是我偶然查资料发现的。”他将书翻到做好标记的一页,“记载了一种叫信息体的东西。”   “相传差不多是会在石器时代出现的特征,是Alpha人群信息素具象化的结果,一般情况下会呈现出某种动物的形态。”   他说到这里便没再开口,让祁九把这点内容看完。   在古老的人类社会中,为抵御猛兽并保卫群体弱小,第二性别为Alpha的群体会出现信息素具象化结果,被统称为信息体。   这种特化形态一般杀伤力大、攻击性强,对自我领域的占有欲旺盛,通常也伴随有强烈的依赖性。   虽危害程度大,但唯独会受标记的影响,只听从与自己omega的指令,故并不会产生伤人行为。   Alpha会在某一特定时期具象成为残暴的动物,为在严苛的条件中开辟生存的更多机会,但会随着人的发育和衰老逐渐退化消失,或者融入到身体中。   关于这部分的记载实在过少,只有薄薄一页,但祁九却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且仍感觉云里雾里。   他越看越心惊,越看眉毛蹙得越紧,终于把最后一段话念出来:   “信息素具象出来的动物形态确实会带来一些野兽才有的力量,但对于追求智力、不甘被控制的Alpha来说,这能被称为屈辱.....早在铁器时代之后,随社会发展及自然选择等因素而被逐渐淘汰。”   “我最开始以为他是幻视,或者是认知障碍一类的行为。”易升看出他的茫然,续上了之前的话题,“毕竟关于信息体的记载实在太少,没有太多学者研究到这一类。”   “不是有人受到重大心里创伤会造成智力退化之类的结果吗。”易升笑道。   “你其实也可以这么理解,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能是......在药物催化下因心理创伤产生的返祖行为。”   祁九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暂停了。   怎么会这样?   他脑子里来来回回把易升的话过了几遍,不承认事情会发展成这个结果,总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出现。   他用力咬了舌尖,疼痛又将他拉回现实,裹着甜腥味儿咽进喉咙。   易升看着他的表情,还是做了一点补充:“但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否属实,但如果真的是信息素具象化那还是个挺......可悲的事实吧。”   “毕竟现代文明里人们并不需要这样的强大来武装自己,呈现出的动物特征只能算作累赘。”   “而且他所陈述的一切就只有他一个人明白,其他人只会把他当疯子。”   易升轻咳一声,问祁九:“你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就意味着你能看见?你可以和我描述一下吗?他是不是真的有兔子器官,长在什么地方的?”   祁九张张嘴,对着易升兴致勃勃的样子说不出话。   他想稍微辩解一下,又发现自己确实没太多立场。   他觉得疑惑,这对他而言只是一次痛苦但平常的分手,虽然煎熬,但总该能熬得过去。   ......在晏时清看来,会是一段这么绝望的过程吗?   祁九呼吸一滞,想起自己在家里还告诉过他,不会有人脱离另一个人就活不下去。   这对晏时清来说应该是种谬论,他挂着可笑的兔子器官,才从荒诞的易感期出来,应该有充足的理由可以反驳、有足够的论点可以驳斥才对。   祁九当时没敢去看晏时清的表情,如果撞进他的眼里,会是和以前那样,晦涩复杂的样子吗?   祁九对着书页发愣,出神间发觉有什么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错愕地抬头,看见晏时清正在一瓣一瓣地给他塞橘子。   对方一直塞到自己嘴里都装不下,不得不往后仰时躲开时才收手。   晏时清没太多表情变化,告诉祁九:“很甜。”   才不嘞。   橘子饱满多汁,被剔得干干净净,祁九咬下去,整个五官都被酸的缩在一起。   他甚至不知道晏时清是因为没有尝,还是因为从来没有吃过甜才会说这种话。   他痣藏在睫毛里,嘴里的酸劲还没有过去,已经急着问易升:“那他这样是没有机会治好吗?”   “当然有。”易升哈哈大笑,“这归根到底也就是一种应激反应,心结解开之后说不定就好了。”   祁九喃喃问:“那要是解不开呢?”   “可能会有更激烈的结果。”易升正色道,“比如无差别伤人、精神异常、自残、最严重的的情况是自.杀。”   祁九每听一项脸就越白一分,他想起来自己之前告诉晏时清“会陪他把病治好”,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言论有多轻松幼稚。   “这其实并没有完全确诊为返祖现象,毕竟相关研究实在是太少了。”   “但如果你真能看见他所说的信息体,并且他比以往更依赖你,还言听计从的话,只能说是更好地证明了返祖的可能性——”   祁九心如乱麻,眉头紧锁,企图找到一个另外的结果,急着开口:“你确定是这样吗?这会不会就是、只是......”   易升歪着头,微笑着等他说完。   祁九却嘴唇微张,卡在原地。   他连个合适的理由都找不到,连这句话都没办法说完,如此粗鲁地打断他,只是不愿意接受现实罢了。   返祖现象没在他身上,痛苦的也不是他,但是祁九还是觉得不好受。   他的四肢在丧力,感觉在水里泡了太久,大口呼吸时会感受到胸腔拉扯的压抑感。   祁九之后有些心不在焉,易升也意识到他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于是便简单嘱咐几句结束对话。   “你其实不用太给自己压力。”他最后这么告诉祁九,“不用把过错都推在自己身上,如果真的没办法解决,可以考虑去做清洗标记或者是切除腺体一类的手术,应该没了标记之后就不会有信息体出现了。”   他顿了顿,又说:“虽然对身体不大好,但是能把生命保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祁九浑浑噩噩点头,和易升道谢后离开。   他坐上晏时清的车,没听到晏时清让他系好安全带,等到对方凑近了过来帮自己时才猛地回神。   他手忙脚乱,想自己来,但没有得逞。   晏时清离他很近,却没有触碰他任何一个部位。   直到咔哒一声开关合拢,他才告诉祁九:“你不用怪自己。”   他声调很平,应该是想让自己听起来比较温柔,但只显得他更加冷漠:“你没有错,没有人是少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缺了你,我只是会活得不快乐而已。”   问就是私设(点烟 第67章 幸运(二更)   汽车被打燃,却没有开走,只是把冷气打开了。   晏时清手指敲着方向盘,沉默了很久。   他有很多话藏着没说,但是好像提及任何一句都会打破自己和祁九的平衡。   但祁九已经顾不上太多距离和芥蒂,他心急如焚,不再纠缠于微妙的对峙,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张口:“如果我不同意和你复合,你会怎么办呢?”   晏时清早已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尊重你的选择。”   祁九又问:“那你会去洗掉标记吗?”   “不会。”他答得很快。   几乎笃定的语气,就算他即将带着这个标记难过致死,晏时清也不愿意把祁九最后留在他这里的东西抹去。   祁九不能理解,他只觉得不可理喻:“......就算我和别人在一起了,你也不会吗?”   晏时清鼻梁很高,眼窝深邃,侧脸精致得不像话。   车内的冷空气碰到玻璃的高温后凝结成雾,他打开雨刷,在单调重复的机械声中转向祁九。   他依然优雅,却露出了祁九永远看不懂,也没办法得到丁点共鸣的笑容。   晏时清说:“能带着你的印记死去,对我来说是一种幸运。”   这是个疯子。   从脚尖开始蹿起的冷意,逐渐扩散到全身。   这是在七月盛夏,接触到的空气都是燥热的,可祁九却要咬紧牙关才能不暴露自己在发抖。   一种难言的恐惧笼罩着他,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导致心跳出现极不正常的速率。   不同于面对强大的胆怯,不同于直视未知的慌乱。   祁九此刻感受到的害怕,就像晏时清会变成兔子一样,是最本能、最纯粹的反应。   ......疯子。   明明他和晏时清之间只隔着手臂宽的距离,中间却好像夹着的是铜墙铁壁。   他们的价值观永远不可能重合不到一起,晏时清一直都是祁九捉摸不透的存在。   祁九咬紧唇,伸手去按掉空调,摩挲手臂的鸡皮疙瘩。   晏时清看见了他的动作,默不作声地发动汽车,转为打开了窗。   嘶哑蝉鸣从缝隙渗透进来,稍稍缓和了彼此间冰冷的氛围。   晏时清目不斜视,告诉祁九:“你可以选择忽视我,并不太需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只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   方才钟宇说过相似的内容,被晏时清又说了一次。   祁九再听一遍还是觉得奇怪,并且更加觉得晏时清难以言喻。   夏天太热了,蝉也吵得心烦。   他的发丝被吹成凌乱的形状,让热浪扫过锁骨,琢磨了很久,终于抬手狠狠地把车窗全部打开。   滚烫热情的夏季带着吵闹城市灌进来,风声也很响,祁九想和晏时清说话便不得不加大音量。   于是他有理由大声说话,他清脆的嗓音裹紧风里,吼一样把自己憋住的想法喊出来: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不可能不理你吗?”   “我根本不能拿你不管。”祁九抑制不住嗓音里的颤抖。   他望向晏时清的眼睛发红,像一头鹿,却还是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样浪漫的季节似乎永远与他们无关,祁九上涌的情绪如同流火,冲破头脑后又迅速褪去。   他感觉被铁钳卡住了喉咙,锈一样的血腥味倒灌入肺,导致其不得不痛苦地喘了口气。   但他大声地暴露自己的弊端,一字一顿地说:“我同理心旺盛、同情心泛滥,你我不是都很清楚吗?”   祁九由衷地感受到疑惑,他甚至有点悲哀,打从内心发问:   “你是故意在说这种话吗?”   滋呀——滋呀——   蝉叫得人眩晕。   祁九并不清楚这是不是一种层面上的道德绑架。   但他知道晏时清实在消磨他的耐心,吞噬他最后一点责任和同情,续一段不可能再有结果的感情。   他的心里有火再烧,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一直窜上眉梢。   在把最后一点理智都吞噬掉之前,祁九觑了一眼晏时清。   对方的唇没有弧度,下颚线绷紧,耳朵被压在脑后,祁九看不见。   祁九爆发的似乎并不能对他产生丝毫影响,这又成为了那个祁九一直以来捉摸不透、猜不到心思的晏时清。   之后的一段路两人都没有说话。   晏时清的车开到了他在市中心的另一栋房子里,空间很大,但很少回来住。   他的工作室不能回,楼下不知道藏得有多少媒体,祁九那边治安不太好,贸然进去太多人难免起疑,距离最近的谈判地点就只有这里。   双方的团队已经在交涉了,但祁九那边说团队有点夸张,就只有一个杨筱在。   他们助理前两个月才闹了事故辞职,一直空缺着没再招,本来人也没多红,主要就是杨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   周青先也知道这个情况,只带了关雎过来,让她帮忙端茶送水递文件。   杨筱本来一个人时还有些挺不直腰板,眼尖地看着祁九过来了立马坐直,随便指着个文件的边角就嚷嚷:“少了少了!这个数根本不值!”   周青先一看:“......你指的是晏时清的电话号码。”   周大经纪人还真在装模作样地考虑,端着下巴协商:“这个数不是不可以......但就是不知道奋斗到死有没有这么多,你们要不合同签长一点,看着我们八十岁那年有没有机会?”   杨筱:......   祁九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立即把杨筱拉起来别让他丢人,朝周青先点点头打招呼:“周老师好。”   周青先应下,视线先从他颈项扫过一遍,好像在找有没有什么痕迹。   祁九敏锐地听到对方一无所获后发出啧的一声。   他眨眨眼睛,看见了一旁的关雎,笑着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祁九。”   关雎个子一米六,踩着细高跟,不怎么爱笑。   看见祁九伸过来的手很自然地递过去一瓶旺仔,有些冷淡地回应:“...你好。”   她有些过于冷漠了,像是给祁九甩了脸色。   祁九没和她握到手,捏着牛奶歪了歪头,但也没太放在心上,过去在杨筱旁边坐好:“我们开始吧。”   “其实我们双方都沟通得差不多了。”周青先把合同给他,“最主要的就是双方在公众前的形象问题。”   “我们的初步想法就还是把你们包装成恩爱的情侣,毕竟以往也有这段经历,掩盖掉分手的这一段,你们是马上要跨过七年大关的老夫老妻,正在逐渐从地下转到公众。”   “这样人设也好做,两面都好炒深情人设,粉丝挖到你们过去物料也好嗑,以前那种要花大价钱压下去的细节,在这种时候只会越挖越上头。”   “但就是说这合同起码得签两年,不能在七年之痒上面做文章,而且你之前直播说漏嘴,时间太短容易不攻自破。”   他想了想,又补充:“我们会把这处理成小吵架,之后合同到期也会对外说明是和平分手,不会影响你的形象的。”   祁九含糊点头,还在看自己的义务,除了在公众场合中不露出排斥情绪外,其他基本就没有什么内容。   这真的像杨筱说得一样,被拟定成了一副包养协议。   并且还不用提供性关系,坐拥资源,来去自由。   祁九心里五味杂陈,一心想着不能踏入这趟浑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踩在泥潭里了。   他其实在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本想着双方建立营业关系,隔三差五被前男友绑定在一起膈应一下,自己拿了流量,对粉丝和杨筱有个交代,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现如今才发现事情要复杂得多,上午才被晏时清稀里糊涂一顿表白,中午知道兔子是个会危及生命的病症,下午就来提营业协议。   一整天的信息量源源不断地往他这里汇,祁九的脑子已经短路,怎么转都转不动。   祁九喘不上气,蛛丝已经在他不知觉间围绕成了茧,祁九觉得自己就快要闷死在这里面。   在他思考该怎么回应时,手间一松,晏时清已经把这份合同抽走。   “不签了。”他突然这么说,目光炯炯地盯着祁九,“我刚才在车上认真想过,觉得我这样确实很自私。”   “我们试一试三个月的试用期好不好。”他问祁九,“三个月后正好综艺拍完,这样也能配合节目做效果。”   “这样我们谁都得到了好处,这期间我不会刻意炒作,你如果有任何不适都可以提出终止这场关系。”   晏时清停了很久,斟酌言辞,谨慎地问他:“这样......你会觉得好受一点吗?”   周青先:清九cp超话是我建的 第68章 营业关系   晏时清这话说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无关人士面面相觑,眼神间又带了点吃瓜的乐趣。   但没想到在场第一个提出反对的是周青先。   “我不同意。”他举起手,“你是不是完全没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从现在开始起三个月的话,差不多刚到你们纪念日吧?”他算了一下,“那你这让cp粉怎么看?七年之痒两看生厌?还是旧情已去恩断义绝?”   祁九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为话题的走向感到荒谬,但同时又束手无策,被迫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空气沉默两秒后,一旁的杨筱默默举手搭腔:“其实.....我觉得这样是没问题的。”   “毕竟糖来得猛,大家都嗑得开心。”他眨眨眼睛,“前期的糖分手后扒出来全是刀,这种BECP多深入人心啊。”   “这其实也不会崩人设,没有深情被辜负的戏码,两位都还好好的,只是已经走不到一起了而已。”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拍手,“到时候请人写点长文出来,往双方的微博上一挂,还是能赚够一波眼泪的。”   祁九其实有点反感他把这些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但无可避免地觉得他前半段说得挺对的。   两个人都好好的,只是大家不适合在一起——这明明是大家都看得清楚的道理,怎么晏时清就想不明白呢。   关键是这兔子还趁着下巴点点头,转过来问祁九:“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要凉要凉!   祁九是真快给他气笑了,抬手揉了揉额角:“您是认真的?”   晏时清被他问得一顿,捏住下巴,开始反思刚才的那一部分内容让他产生了自己不认真的想法。   祁九看着他略有些茫然的表情,只觉得狠狠服气。   “其实我是觉得无所谓的。”他以一种破罐破摔的语气,“毕竟之后要是行不通,您遭受的谩骂肯定是比我多的。”   “您两年前被全网骂,好多人都还觉得您是个......不是很好的人。”祁九闭着眼睛,谨慎地选了一个词来代替“人渣”的说法。   晏时清也没有太多反应,点点头等他说完。   “如果三个月结束要写长文,真正能心疼您的应该少之又少。”他摆正脸色地望向晏时清,“您在公众的形象就几乎是被钉死了的无情冷漠......这样也对您来说无所谓吗?”   晏时清本来屏气凝神在等他说完,得到这样的答复后竟意外的放松不少。   他的内心升起柔软的念头,想上前去摸摸祁九,手指触动蜷缩,把欲望都在指缝中碾碎湮没。   他轻轻地摇头:“不介意。”   “可是您的公司和团队......”祁九说到一半,后知后觉自己的说辞在晏时清听来应该毫无说服力后便止住。   他欲言又止,艺人的公众形象至关重要,立一个讨喜的人设明明会让路也好走很多。   但是晏时清斩钉截铁,油盐不进,似乎其他任何想法都不考虑。   他的眼底含着一小团光,看起来很有攻击性,对上祁九的视线时,会半阖上眼睛,云淡风轻地将自己的情绪隐去。   祁九甚至不知道晏时清这是有十成的把握,还是单纯真正像他表现得这样,根本不在乎。   他想不通晏时清固执的点在哪里,也不是很有胆量再去了解。   祁九咬咬牙,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提议:“那我们可以按合同的内容试一试。”   “我会在这三个月里找治好你的方法。”他说得很快,生怕有人打断他,“但是,三个月后要是我们都失败了,你就去把标记洗了。”   “我希望你能......”他语调轻轻的,细致地甄选用词,“希望你能好好的。”   不站在旧情人的立场,也不出于前男友的考量,祁九只是以对待陌生人的态度,予以最平常的祝福。   祁九抓着旺仔的罐头,学着晏时清的样子,跟在句子末尾加了一句:“好不好?”   这样子杠杆才算堪堪放平,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目的,硬是把彼此手腕间断掉的红绳系了个疙瘩,又磕磕绊绊地走到一起。   空气是沉默的,连喘气都得小心翼翼。   祁九本以为晏时清会多斟酌一会儿,谁知对方眼睛一眯,很快就同意了。   *   他简短且笃定:“好。”   由于他回答得过于轻快,导致祁九又不得不开始猜测这是不是对方的蓄谋已久。   他抬眼觑了一眼晏时清,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过于疑神疑鬼,于是晃晃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他索性重新起了一个话题转移注意:“......对了,那之前微博那个事儿怎么办的?”   “我们联系了节目组,说是补录一组镜头,就说是玩节目输了的惩罚。”周青先解答,“毕竟大家都清楚这是个炒cp节目,提一点自己对象的名字也不奇怪。”   “但是晏时清这段时间耽误太多,补录会安排得比较紧,应该就这两天。”他说,“到时候把这段剪一点在花絮里,大概率会被当成在整活。”   这其实也是一开始就想好的办法,在晏时清发了那三条没头没尾的微博后,周青先也立即找了林北生,跟着发了几条他搭档任渝的名字,还附上了几个表情包,便也就糊弄过去了。   “......啊。”祁九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内疚,“那其他老师怎么办?节目组的老师该有怨气吧?”   他话音刚落,周青先立马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他。   祁九看得毛毛的,心想自己是不是说话内容有问题,旁边的杨筱突然捅了捅他。   “那个,时间太紧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杨筱先是讪笑着朝周青先道歉,然后才悄悄告诉祁九。   “那综艺早被他们买过来了,摄影后期另掏钱找的,六个人里面四个都是自己人,和当初找上咱的基本上已经不是一个本了。”   杨筱看着祁九震惊的表情,又补充:“不是瞒你......主要是我也才知道。”   杨筱他们确实知道得不算迟,毕竟晏时清工作室的人做得太低调,也有意识要瞒着。   祁九咖位又小,消息传不到他那里去。   综艺的壳子还是以前那个,就是配置高端不少,他在接触之前也着实注意不到。   这节目本来只是个网综,导演没多大功夫,随便拍点出来想恰烂钱,给嘉宾长不了几个人气,要什么细节没做好还容易惹得一身罪名。   祁九公司也知道这个套路,也就看着团里合同快到期了,把没赚几个钱的祁九推出去最后捞一笔。   如果当初真的是知道会火成这个样子,机会还怎么能留到祁九头上,团一团二岂不是该削尖了脑袋往里冲。   事情最初周青先是从林北生那里,听到祁九要上cp综艺的消息,略一琢磨后便把节目轻松买了下来。   他买下来后联系某台达把线,这档综艺就成了能在主流媒体里占大幅画面的官推节目。   除去带资进组的吴湛和软磨硬泡不肯走的洛成晖外,其他本来接到本的小糊咖都不敢得罪他们,给点资源赔点违约金便乐呵呵屁颠屁颠走了。   接着换过来的三个人也确实都是周青先自己的人。   晏时清不必提,林北生也他们是分内成员。   周青先还准备在他团内合同到期就拉过来签到自己工作室底下,派他上去主要是想让他蹭点热度,能多少露几个脸。   他的搭档任渝性取向为女,是周青先以前狐朋狗友里面的一位,半红不红地进圈子闹着玩儿的。   祁九听周青先一解释,心里只升起一股苍茫的迷惑。   这叫什么事,本来以为自己在稳扎稳打前进,今天才发觉任何事都不受控制。   他难以置信,怎么感觉自己一直是处于在被卖了还乐呵呵数钱的地步。   周青先看他那样忍不住乐,但还是受了点情绪,只问:“你都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才拿了影帝,第一场亮相怎么会是一个搬不上台面的节目。”   祁九那是一个大写的羞愤欲死,他顶多只是怀疑过,但根本没想那么深。   加之他当时大半时候是被兔耳朵扰乱了心,杨筱又隔三差五说些妖言惑众的话来打乱他,导致祁九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光是对付晏时清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   此刻一琢磨,这才发现确实到处都是漏洞。   祁九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又尴尬又羞耻,巴不得快点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他在桌上随便薅了份合同,小声嘟囔:“......我要走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杨筱准备走,结果刚站起来便被拦住。   晏时清拉住他的衣领:“去哪里?”   周青先把他手里纸张抽走:“你们口头同意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哈,我得改一下试用期合同的。”   杨筱迷茫地问题:“这么急吗?我们不是还有好多细节没敲定?”   连一直坐在一旁当哑巴的关雎也站了起来,双目炯炯地盯着他。   祁九:......我是被针对了吗?   他在群拥中不得不回去坐好,喝着晏时清亲手给他打开的旺仔,别扭得浑身难受。   这时候周青先一句话,让他整个人更是张惶失措。   周青先说:“诶,既然你们是短暂的营业关系了,那需不需要搬在一起住的?”   “小九那边租的房子估计不行吧?治安不好又容易被狗仔蹲。”他想了想,问,“你们是打算搬回原来的别墅,还是另外找地方买房?”   感谢助攻团为这场恋爱送出的火箭。 第69章 重新爱你   *   搬家是迟早的事,杨筱也和祁九提过好几次,得换个治安好一点的地方。   祁九捏着下巴犹豫,听见晏时清开口:“你如果不想和我住一起,可以去公司的叠栋。”   他故意停顿一下,以显得自己不是很急切:“或者就这套房也可以,我把钥匙给你。”   公司的叠栋倒是不用,祁九的合同也就剩下三两个月,住不了多久得又搬出来。   这儿也不必,占了别人的资源还住着一套房,越听越有包养那味儿。   “我就和你回去吧。”祁九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毕竟试用期也是在营业的,万一镜头里炒得多恩爱,镜头外给拍到还在分居,在粉丝那儿说不过去的。”   他摸摸鼻尖,提前把事宜沟通好:“到时候我睡客房吧,你......”   “可以的。”晏时清回答得爽快,末了还补充,“今天有其他安排吗?晚上就能搬。”   祁九:“......倒也不用这么急。”   晏时清可是一秒都等不及,明明前一刻还在拉着不让他走,现在几乎是想抱着祁九向外跑。   周青先很有眼力见地扒拉住杨筱:“你别帮忙了,我们再来把详细的地方敲定了对一遍。”   他朝着晏时清眨眨眼睛:“你们先过去收拾吧,等到要搬东西了再叫咱们过来就行。”   于是祁九迷迷瞪瞪地,再次坐上晏时清的车。   他有点慌的,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而事情完全不受掌控,朝着一个微妙的方向驶去。   晏时清正在系安全带,问他是要开窗还是开空调。   祁九没有搭腔,抠着已经锁上的门锁转移注意力。   他完全无意识的动作,只是想分个神,在晏时清那里却成了完全不同的意思。   他问祁九:“你想出去吗?”   祁九手一顿,硬着头皮接上他的话:“没有的。”   他不知道怎么向晏时清解释,本应该被烧掉的蛛丝越缠越紧,就快要裹着他透不过气。   祁九最后只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太快了。”   他对晏时清的情感复杂,祁九难得优柔寡断,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放下六年的过往。   他们分手得匆忙,是本就源自于两人间的价值观的碰撞,在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迷茫与不安,加上猝不及防的自卑情绪催化的冲动结果。   祁九不想重蹈覆辙,但也做不到束手旁观,可这怎么看都是在走以前的老路。   晏时清看不懂祁九的情绪,想了想,回答他:“那我们就慢一点。”   确实慢了点,八车道的马路只给他开出了二十码的速度。   祁九如坐针毡,讪讪地提醒他:“晏老师,我不是指这个意思......而且后面的车在催您了。”   他话刚一说完,晏时清就转了个弯,拐进小巷子里。   巷子窄,他开得慢,车几乎是贴紧青砖走。   祁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整个人呼吸都绷紧,好半天才敢眨一次眼睛。   结果这一路上实在是太单调,晏时清不说话,车里也没有放音乐,祁九没一会儿便有了困意。   他实在是太累,大脑需要宕机片刻来缓和今天得到的爆炸信息量。   祁九处于半梦半醒间,认为自己一直保有意识,所以在看到晏时清骤然放大的脸时,他吓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祁九毫无所觉,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他被安全带又拉回原地,整张脸都红透了,偷偷骂自己怎么会无防备到这种程度。   他像小动物一样警惕地望向四周,慌张问:“......我睡了多久、您怎么不叫我、这是哪儿?”   晏时清眼里带着笑,没有刻意藏,点了点按钮按下祁九旁边的车窗。   于是祁九茫然地转过头时,撞进的是一大片、连绵至天际线的荷花。   骄阳正好,荷叶满池。   太阳呈现流心蛋黄一样的质感,处暑时节的风滚烫,把莲科植物独特的清香送到他这里,绽放出赏心悦目的粉色。   祁九的呼吸停住了。   他猝不及防,接收到了晏时清送给他的夏天。   “没多久,正准备,荷花池。”晏时清这才一项一项地回答完他,又问,“你要下来走走吗?”   祁九听得一愣一愣的,还处于难以接受的状态。   晏时清看他没反应,于是又发动了车。   他这一次开得更慢,刚才在城市里略显笨重的速度,放到现在来看刚刚好。   晏时清就这样缓缓地开口:“春天回来时偶然发现的,当时还只有叶子。”   有小孩子吵着跑过去,晏时清声音轻,导致祁九想要听清其在讲什么,就不得不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   “我想在夏天开花的时候,带你过来看看。”   夏日的时间流速好像要比平时长,祁九恍惚间意识到,晏时清好像是在害怕说错了任何一个字,才会讲得这样慢的。   “在刚才的房子里,从二十六楼看过去,能看见一点池子轮廓。”他说,“我想,要是你不愿意和我一起,从卧室窗的东南角也能看到。”   晏时清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   他很不擅长做这种事情,把心思暴露出来对他而言是一种无用且羞耻的事,但是他现在正试着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解剖掉。   笨拙地、粗糙地,像正在绽开的荷花一样,露出青涩的内里。   晏时清很轻地吐了一口气,让自己心率平稳之后接着说:“这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是那个房子、这片荷花、还是这个夏天?   晏时清想问祁九喜不喜欢,但是又怕他不会回答,于是换了个问法:“......你应该不会讨厌。”   祁九不知道,他哑口无言,心如乱麻。   这是他曾经妄想过的无数个愿望的千分之一,与晏时清一起,和最平常的情侣一样,追到了一场独属于夏天的浪漫。   可是他找不到更多话语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欲盖弥彰地偏过头去去看风景。   夏天真是太好了,光是念在舌尖就欢喜得不可思议。   等到已经无限接近回答问题的时限,晏时清已经开始猜测他是没有听到还是不想回答时,祁九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很轻的一声,但是却能驱动着晏时清,让他把接下来的内容说完。   “变成兔子这件事,我向你表示由衷的歉意。”他的声音很平,吐气均匀,“但我也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很幸运。”   “不管易升把这认定为古怪也好,觉得我在拥有寂寞也罢,我对这些都无所谓。”   祁九觉得燥热,汗液流过腺体是会带来隐晦的刺痛感,风刮过耳朵时很痒,好像在说悄悄话。   荷花绽放着、摇曳着。   “因为我在看见我成为兔子想的是。”晏时清说,“如果我把什么都盖过,把以前做的不对的都推翻——”   情绪像墨一样滴入水里,以夸张的速度扩散弥漫。   祁九突然急促起来,没由来地想制止晏时清说完,可是他已经续上了所有内容。   “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   于是祁九便定在了原地。   在晏时清眼里,他只是背对着驾驶座,浅浅调动了一下姿势。   殊不知两人都很紧张,明明以前在一起六年有余,此刻却像刚刚度过暧昧期的高中生情侣,看似云淡风轻,实质已经慌到脚底。   祁九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企图让自己的汗流得慢一点,不要把自己的情绪暴露太快出去。   他也有些庆幸有颈环和阻断剂,这样双方都感受不到对方慌乱的气息。   也就是这时祁九才后知后觉,自己一直感受到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晏时清在他心里冷僻寡言的形象在这一日的交往中悉数崩塌,他以前会把所有算计埋在心里,把全部想法闭口不提。   导致就算是作为他的爱人,祁九也一直觉得自己没能走进他心里。   或者说是早就已经走进,但由于他表现得太过隐晦,祁九无所察觉罢了。   而此刻他却变得无比直率,逐渐展开不轻易暴露的一面,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倒出来,甚至已经到矫枉过正的地步。   祁九觉得不能适应,在这样无尽浪漫,无限温柔的傍晚,有另一种恐慌逐渐笼罩过欣喜。   他总算隐约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位Alpha并没有在撒谎,他真挚地难以理喻——   晏时清好像只是,比自己感受得更加,深深深深地爱着自己。   而正在祁九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惶恐时,晏时清也冷静下来,把没说完的内容补完。   “如果我们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我以前什么都瞒着你,那我......”他停顿片刻,终是觉得誓言过于空大,承诺过于虚无了。   于是他只是说:“那我尝试改掉。”   心跳声震耳欲聋,越发放肆。   太阳在向西滑去,云层是胭粉色,与起起伏伏的荷花连在一起,构造成为梦里才会有的夏日。   祁九短暂地浸没在余晖里,听到自己曾经的恋人这么告诉自己:   “祁九,让我重新爱你。” 第70章 我们的   两人回到祁九那边时已是傍晚。   晏时清的车开得很稳,但祁九还是觉得眩晕,还处于刚坐完过山车回来那种迷茫而恍惚的状态。   “重新爱你”这四个字被晏时清轻飘飘地说出来,在祁九这里却足有千斤重。   压得喘不过气,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血液在沸腾,涌上心尖咕嘟咕嘟冒泡。   祁九认为应该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脸颊发烫,口干舌燥。   他急切地想要找个角落消化情绪,便把晏时清甩在客厅,自己借收拾行李为由钻进卧室。   这样盲目的转移注意行为持续了十分钟,祁九揉了揉自己还没有褪下温度的脸,呆滞地想:   如果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能想衣服一样,轻而易举就能叠得整整齐齐装进大脑就好了。   他狠狠叹气,把这些胡思乱想甩出脑袋,还是决定露了个头看一看客厅里的客人怎么样了。   客人非要带几只荷花走,出租房里只有玄关那一个花瓶,祁九只好暂时找了个牛奶瓶子泡起来。   他探出脑袋看时,晏时清正在把早上买的那束花拔出来扔在一旁,取而代之把荷花插了进去。   祁九讶异地喊住他:“为什么要丢掉?”   *   晏时清木着脸把那束还很新鲜的花塞了牛奶瓶子里。   他看着祁九一脸迷惑的表情,总算意识到这种情况是需要解释的,于是抬手指了指牛奶瓶子里的花:“我买的。”   然后略为骄傲地再指了指荷花:“我们的。”   祁九其实是想不通他的逻辑和思维方式,拧着眉盘算自己要不要和他仔细理论一下二者的不同,却见晏时清很快地给这两束花拍了照片,正在敲敲打打准备发微博。   祁九一怔:“这是可以发的吗?”   晏时清先把文案给他看了,再把照片点开,每个角落都放大,没有一点祁九的私人隐私暴露。   这看起来就像一张最普通的照片,在任何一个花店都能拍到。   但祁九皱着眉头,觉得在这风口浪尖发什么动态都不对劲:“我的意思是......周老师那边会不会觉得不好?”   晏时清只问他:“你会不会觉得不好?”   祁九个人倒是觉得没什么,也就晃晃脑袋没说话了,把手里拿的东西塞进了行李箱里。   药物在瓶子里晃动的声音在晏时清耳朵里很明显,他朝祁九望去:“你在吃药?”   那几罐药祁九包得很严,还缠在黑袋子里,显然是不想被发现的样子。   晏时清问起来,他也就笑着摆摆手:“维生素片而已。”   晏时清视线在那个袋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没有再问。   祁九这边租房合同还有半年合同到期,家电都是房东的,实际也就带一些衣物和常用物件走,东西并不太多。   话虽如此,但也还是有那么几大箱子,等到凌晨两点时他收得差不多,周青先一行人也刚好到了。   他们准备趁夜色悄悄走,除去下午就见过的几个人外,还另外捎了个壮丁林北生。   林北生上来给他打了个招呼,利落地搬起个箱子抗在肩上:“走吧?”   祁九给他递水的手还悬在空中:“......不用这么急,可以坐下歇会儿的。”   “你和我客气干嘛。”林北生古怪地看他,“早点搬完了早点回去睡觉。”   祁九无奈笑笑:“好吧,那你小心点。”   周青先正在和晏时清讲话,数落他以后发微博提前告诉他一声,不然控评很累。   晏时清话都没听完,看见林北生扛着箱子走了,自己也绕到一旁端了两个准备走。   但是他走得不快,甚至有点故意拖慢脚步,一步三回头,就是等着祁九也和他说话。   祁九对这种男A魅力展现时刻其实不大理解,但看他堵在门口一直不动,只好硬着头皮也说:“您也小心一点。”   晏时清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周青先也抬着东西下去,房间里还剩下留下关雎还在帮他装零零散散的东西。   “不用的,我自己来就行。”祁九挺不好意思的,过去自己把箱子封上,但刚一走进关雎便和他拉开了距离。   关雎是一个Omega,眼睛很大,瞪着看人时还挺有威胁力的。   祁九总觉得她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也有可能只是不喜欢别人与她靠得太近,于是很有眼力见地和她拉开距离。   结果他一走远,关雎立马着了急,几大步跨上来跟上他。   “啊不是不是——九、九老师,我就是......”她的脸涨得很红,一反高冷的形象,磕磕巴巴地说几次才说完一句话,“我其实是你的粉丝......”   她的脸都快红透,羞得甚至能将头顶那缕烟具象化,嗫嚅半天才敢接着讲,声如蚊呐:“我就是...不怎么会说话,周哥留我下来,就告诉我说,不用、不用讲话也可以,多干事就好了。”   “你对我可能没印象,但是我老早就见过你啦。”她眼里亮晶晶的,看祁九的眼神满是欢喜,“你以前冬天的时候来找晏老师,走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你一眼。”   她说的是祁九之前去剧组找晏时清,后来还被拍到了上热搜的一回事。   只是她当时对祁九并没有更多印象,只隐约记得笑起来很好看,穿了件颜色很显眼的棉服,像一个行走的小太阳。   “后来我也看了你那期选秀,就逐渐喜欢上你了。”她越说越害羞,有点不好意思地捏捏手,“我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努力、很可爱、很认真,唱歌也很好听的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手机:“我可以要一个您的签名在手机壳上吗?”   祁九是真的狠狠感动住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真挚的粉丝在,一时间甚至有些诚惶诚恐戴恩戴德。   连手机壳都是定制的,是祁九各种脸的大头拼贴出来的样子,祁九找了个缝隙恭恭敬敬地写下名字,然后才想起来问她需不需要补成TO签。   关雎本来都很欣喜的表情有一瞬间褪去,然后迅速调整表情用力点头,心虚地开口:“要的要的!就写鸟——”   “啊,你们说上话啦?”这时候上来搬第二波的周青先出现在门口,“小鸟下午后悔了好久,说自己没表现好让你不开心了。”   关雎心里一慌,还没来得及阻止,周青先已经接着说:“你应该知道她吧,经常看你直播的那个老板。”   “id好像叫,想做九九的又鸟又鸟。”   祁九拿着笔的手一顿。   这老板他也记得的,很喜欢打投,每次送sc骚话都很多,在粉丝群里面也属于很活跃的一类。   关雎双手拂面,颤颤巍巍,已经快哭出来了。   ......嗯...就是说没想到现实里遇见会是这么社死的一个场景。   他看着小姑娘脸就要烧起来,感觉下一刻就要找个角落去把自己埋了,于是贴心地绕过这个话题。   不过名还是要签的,祁九握着手机壳,斟酌片刻,以一种很礼貌的语气问她:   *   “那我这里是签鸟鸟还是......签鸡鸡呀?” 第71章 全世界只有我有   几大口箱子被三两趟搬完,把两辆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剩下我再等段时间来搬走就好。”祁九临走前去买了一点关东煮,“辛苦各位老师。”   几位艺人都是要身材管理的,周大少爷嘴刁,杨筱不爱吃,于是这盒小零嘴便合理地递到了关雎手里。   小姑娘本来想减肥,但又碍于是爱豆送的,于是如视珍宝地拍了张照,含泪吃进肚子里。   祁九可爱化的字体从她的指缝间露出来,晏时清看着若隐若现的“鸟鸟”二字,转过去问祁九:“我们也定制手机壳?”   “应该不需要吧。”祁九头皮发麻,“是不是太张扬了一点?”   晏时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掏出手机。   他的手机壳还是最普通的透明硅胶款,此刻眉头紧锁,不知道这壳子是哪里招了他不满意。   一直到两人上车坐稳,晏时清才缓声问道:“我应该把所有想法都告诉你吗?”   “......什么?”   “我也想要。”他说得很轻,每个字音却很干脆,直勾勾地盯着祁九瞧。   车内安静了很久,杨筱听了这话都觉得牙酸,耳朵竖得溜尖,屏气凝神做哑巴。   而祁九却心里咯噔一下。   他以前面对晏时清时,对方连“想”这个字都不会轻易透露出来,导致猝不及防地听到这里,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想要什么?”他干巴巴地问,又逃避一样想把这个话题跳开,“您今天应该很累了吧,要不要在车上休息一下?”   晏时清的眉从刚才就蹙着,显得很严肃,但是眼神却很亮。   他明明算起来今天已经有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周青先连车都不敢让他开,此时看起来却还是显得咄咄逼人。   随即他以谨慎的语气问:“如果我这么要求,你会觉得困扰吗?”   祁九一怔。   啊。   街灯在往后褪去,夜晚安静得出奇。   祁九能在隐晦的灯光中堪堪勾勒出晏时清的五官,他的眉心依然皱着,形成一个浅淡的印记。   他平日里总是不食人间烟火,导致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带着一股恹恹的狠劲。   但是祁九却福至心灵,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晏时清好像在困扰。   他在困扰,搞不清楚正常人类会把想法说何种地步才不会被判定为任性,把心思袒露到什么程度才不会显得贪得无厌,只好于懵懂中小心翼翼试探祁九的边界。   但是祁九只是好奇,晏时清有没有意识到他这个行为有点像在撒娇。   哪怕撒娇的定义早在八岁时被晏时清抹杀,他应当全然不知,毫无所觉,且束手无措。   祁九眨了眨眼,找不到用什么话去回应他。   他竟然会在心里升起一点无聊的笑意,想翻出祁燕当年的育儿宝典,找一找关于纵容这一节的内容,如果对小朋友有求必应,会不会导致其以后更加得寸进尺。   而那头的晏时清在祁九的沉默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在祁九眼里像一个拧巴揪着衣角想要糖的小孩,只知道自己的欲望无边无际,于是便自顾自地为自己锁定了阈值。   此刻他观察着祁九的反应,堪堪把阈值调整到60%,认为再超出的那部分定不会被轻易接受。   他为了在做出改变的期间也能不让祁九生气,决定把临界值之后的情绪都消化进肚里。   然而这个念头刚出来,晏时清的手背便被马克笔敲了敲。   “借我一下。”祁九指了指他的手机,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好像在怕杨筱听见。   他用马克笔细的那一头,于手机侧边,小心翼翼地画了一个笑脸。   和他高中那年在以为Omega女生的信封上画的一样,和他在别墅里无数次悄悄对晏时清做的一样。   他在不易被察觉的边角处,落下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属于祁九的标记。   小小的一个,贴在关机键按钮旁边,隐晦得几乎可以忽略。   “这样可以吗?”他眨眨眼睛,问晏时清,“很低调,没有光明正大,被扒到也不会被说是在按头吃狗粮,你的定制款。”   他带了很多借口,一次性说完全部内容,仿佛这样就不会很奇怪。   晏时清在他心里种下那颗小小的芽,脆弱且敏感,此刻正在瞒骗祁九的大脑,悄悄地接受养料。   晏时清拿着自己的手机壳,只敢看着,连摸都不敢摸一下,生怕把笔迹蹭花了。   街灯从窗外晃过,忽明忽暗,像是无声的烟花。   晏时清在这种氛围里,把自己的欲望阈值调到了62%。   他等了很久才让心里那种飘忽的感觉消失,这才想起来要问祁九也要不要一个,但是转过头一看,祁九已经套上帽子准备睡觉了。   于是他的心重重地落下来,心里方才那种不真实的喜悦感换算成遗憾涨满。   他推上车窗,避免祁九吹太多风头晕,告诫自己不要贪心,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   全世界只有我有。   开到以往的别墅时已经接近凌晨四点,明显看得出大家状态已经不怎么好了,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在聊天。   祁九拎着那瓶已经蹭掉了很多花瓣的荷花,想起来问林北生:“小北哥,你和别人炒cp周老师不会觉得生气吗?”   “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为什么老喊人喊得这么客气。”林北生端着箱子,颇为纳闷地看他。   祁九眨眨眼睛,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对谁都很尊敬的。”   林妈妈属于养生局人员,平日里十一点准时拉灯,今天被迫当苦力还熬这么久夜,思维已经不像往常转得那么快。   他把箱子放在地上,先是回答了祁九最开始的问题:“不会,我和任渝才是真的大冷门,俩beta连个同框镜头都没多少,上这节目都是各自发散人格魅力的。”   他顿了一下,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林北生好笑地告诉他,“生了闷气还嘴硬,要等着别人哄一哄才肯好的初中生。”   祁九张嘴才发了一个单音,立即被林北生阿巴阿巴地糊弄过去。   他没心思去听祁九那些自欺欺人的解释,把箱子扔进房里,勾着周青先衣领急着回去睡觉。   祁九无奈地出去送客,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到汽车尾灯都看不见之后,才慢悠悠地转过来应对晏时清。   在人多时他还能和对方保持相对稳定的关系,单独面对时便久违的尴尬便相拥而来。   他还在后悔为什么自己在车里会说那种暧昧的发言,闭上眼睛还想得起杨筱在后视镜里那一副姨母笑的表情。   因此即使祁九的眼皮子已经在打架,也是要强撑起精神,以免自己再抖出一些让人耳根发软的话来。   可是当他抬眼望向晏时清时,这些想法便随着月光深埋入地。   晏时清就站在庭院的小门处,抱着臂,半倚着门框,体现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慵懒。   灯光是亮黄的,投在发旋,将每一簇睫毛都刷上精致的颜色。   他耀眼得不像话,唯独目光沉沉,视线里只容得下祁九。   半晌他才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甚至可以用天真形容的笑来。   晏时清弯弯眉眼,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在聒噪虫鸣里,藏进温柔月夜中:   “欢迎回家。” 第72章 过马路   次日九点,祁九从主卧的床上坐起。   他只睡了不到四小时,但一直睡得浅,连在梦里都没办法得到足够的踏实感。   床单枕头上都是消毒液的味道,有丁点苦茶的气息,要细致地捕捉才能感受到。   晏时清昨天把他硬推着塞了进来,特意告知他刘姨有提前回来换新的可以放心睡,自己道完晚安去了次卧。   祁九睡醒时还是感觉到迷茫,入眼的一切并不陌生但也不真实,半晌才蹑手蹑脚地下床。   整个别墅的变动不大,还是祁九记忆中的样子,连桌上的果盘位置都没有动过。   摆设几乎没变,倒不如说刻意到了一定的程度,每个角落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相框离床头的距离,茶几上摊开的杂志,还剩下半罐的干桂花,冰箱上贴纸的位置。   后院里甚至还保留了他种的那一片向日葵。   像是想保留祁九曾经存在的痕迹,晏时清又在同一处面积种了同样的品种,只是已经开过了花期,看起来焉哒哒的。   地面是干净的,窗台一尘不染,祁九转了一圈,到最后才决定绕到埋小乖的那块地去看看。   为一只兔子立墓碑的做法实在是有点古怪,晏时清当时用了一块小石头做替代,现在从石缝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来。   紫色的,随着风摇头晃脑,看着很可爱。   祁九蹲下去摸了摸,笑还没提到一半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在向日葵花丛里探了个脑袋出来,看见四处张望的晏时清。   晏时清显得很焦躁,脸色绷得很紧,眉眼间都带着戾气。   他好像下一秒就要翻脸发怒,可那两只兔耳朵着实出卖了他,在肩头剧烈地颤抖着,暴露出晏时清的慌乱。   “......晏老师?”祁九适时地发出声音,“你在找我吗?”   他看到晏时清很快地回头,向他迈了两步,又很快止住,似乎是想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急切。   晏时清眼里的情绪还没褪去,张口时喉咙里还有点涩意:“嗯。”   他停顿了很久,瞳孔里只装着蹲成小小一只的祁九,停顿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于是他接下来的话说得艰难,基本是一个字一个卡顿:“以为你走了。”   “有点......”他拧着眉,谨慎地找了个形容词,“担心。”   噼啪一声,祁九无意识间拽着那朵花,一不小心扯断掉。   他觉得挺有意思的,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晏时清的行为。   “你怎么不再睡会儿呢?”祁九拎着那朵花朝晏时清走近,“你昨天基本一天没睡,易感期还刚结束,可以多休息一下的。”   晏时清摇摇头,兔耳朵在肩上甩来甩去。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纠结,眼神挪开,又一次地开始酝酿话语。   “不了。”他说,“早点醒来,就能早点看见你。”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祁九微扬着头看晏时清,因此他回避视线的动作变得明显。   他转着花梗,不知所措,甚至在茫然中升起一些好笑来。   怎么会有人这样的,祁九忍不住这么想,他以前是说这种话都不会感到害羞的人吗。   祁九后退了一步,想打破这种暧昧的氛围。   但是对方很明显不是很配合,还是和易感期一样,总是饶在祁九周围,和他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一起做早餐、一起搬东西、连祁九坐沙发上玩会儿手机他也在。   这种不自在非但没有随时间拉长而消失,反而更加突兀起来。   那朵紫色的花被暂时装进了放荷花的瓶子里,祁九在备忘录敲敲打打,记着自己一会儿要出去买的东西。   他也顺手搜了一下那朵花的名字,叫姬菊。   祁九记下了这个名字,无意间抬起头,又撞进了晏时清的视线里。   如同皑皑雪地里升起的灯火,深海里暗潮涌动的漩涡,暴露的情绪不刻意去藏,甚至好像有刻意让祁九捕捉到。   祁九被盯得不自在,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讪讪发问:“晏老师你......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有的。”晏时清颔首,以一种轻松平常的语气告诉他,“早上好。”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早过了应该问好的时间段。   晏时清错过了道早安的最佳时间,找不到说话的时机,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藏到现在才说出口。   而祁九一时间恍惚,冒出脑袋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姬菊生长在春季四月,怎么会在现在开花?   他摸了摸鼻尖,极力做出正常的样子,晃晃脑袋回到正题上。   他深呼吸,尝试放平自己的语调,慢吞吞地问晏时清:“下午有其他安排吗?”   “我们要不要一起去逛商场?”   说来惭愧,本来祁九以为晏时清理解的“追人”,应该就是像小学生喜欢女同桌会去扯人家辫子的做法。   现在想来还是过于天真,对方坦率到一定程度,反而让祁九无可适从。   祁九意识到这一点是在靠近日暮时分,等来精心打扮的晏时清的时候。   对方衣服是品牌专门量裁的,鞋子是定制款,连手表的位置都有意调整过,他走出来时周边甚至闪着小星星。   祁九甚至觉得晏时清方才借喝水为由回去绕了一圈,是想全方位展示一下自己。   他好气又好笑,抱着臂绷着一言不发,看着晏时清转转悠悠,好半天才矜贵地过来,和他一起并肩出去。   别墅区的人很少,那天的夕阳很好。   这就是最稀疏平常的时刻,祁九却恍如隔世,要好久才能从记忆里扒出一点边角余料。   他们带着伪装的身份,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情侣,混进人群里,看影子交接缠绵,无所事事地讨论晚餐要吃土豆烧牛腩还是意大利面。   祁九曾经拼命祈祷过的心愿,就如此平常地又完成千分之一。   别墅区内安置有商场,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步行,祁九走在前,沉浸在过于梦幻的场景里,走了好几步才发觉晏时清没有跟上来。   他回头看,发现晏时清在正对他的树下,抿着唇停住了。   这情绪再明显不过,不用看耳朵尾巴都能知道他在闹脾气,注意到祁九在回头时还别开了视线。   两个人中间就是一条仅供行人通行的道路,总距离不超过两米。   祁九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好像是在等自己回去接。   他顿时觉得荒诞又好笑,但还是倒转回去,软着声音问:“怎么啦?”   晏时清就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等祁九重新靠近他,要走到自己身边了才硬邦邦地回答:“在生气。”   树叶缝隙中泄出的光斑落在他眼睑,他的声音很闷,很认真地闹小情绪:“你没有夸我好看。”   他还说:“刚才过马路,你也没有牵我。”   苦茶苦茶,前期很苦,后期很茶。   救命。   祁九回头看了眼这五步就能跨过去的路,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好在晏时清很快收住情绪,捏着分寸重新解释:“开玩笑的。”   他说完便往前走掉,离开的背影比他这番说辞还要仓促。   祁九怪无奈的,叉着腰望着这只衣冠楚楚的兔子,突然大跨步向前迈,拽住晏时清的手腕向前跑去。   他脸上在笑,心里在骂:   幼稚鬼。   与晏时清重新同居的第一天,祁九在小心翼翼中谨慎地找着平衡。   对方确实没有逾越的行为,只是祁九需要蛮长一段时间适应罢了。   好在这种微妙的暧昧可以用工作来打断,第二天两人便一起出发去补录了镜头,连同把综艺后两期的内容也都录掉。   他们还是从同一辆车里下来的,把关系明晃晃地摆在台面,关雎在挨着给嘉宾发红包,祁九这边是挨个送了点礼物。   虽然是被迫加班,但拿了好处还占了影帝的人情,一行人打趣着便过去了。   唯独洛成晖很不服气,红唇都要咬出血,狠狠地瞪着祁九瞧。   祁九觉得挺有意思的,调整好表情正准备朝他温和笑,晏时清已经走过来替他挡住了视线。   两个人挨得近,晏时清动作自然地帮祁九理了理袖口。   即使完全没有整理的必要,但是他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镜头面前露出自己右手食指上那枚戒指,生怕谁看不出来这是祁九以前上舞台带过的。   而祁九穿着他的衣服,衬得人更娇小一点,乖乖巧巧地任他摆弄。   周青先告诉他们不用刻意提,在不经意间露点蛛丝马迹,剩下的让粉丝自己去扒会更香。   祁九视线穿过晏时清肩头落到摄影机上,调整好角度,露出个怪不好意思的表情。   彼此之间仅隔一拳的距离,晏时清感受到祁九身体的紧绷,压低声音问:“这么近会难受吗?”   祁九眨眨眼睛,扬起脸认真看他,而后抬手去拉了拉晏时清的衣角。   挺轻的,像猫抓一样。   晏时清便以为他是想要说什么,弯下腰,俯身朝祁九靠近。   于是就在他猝不及防之际,祁九踮起脚,轻轻啄了一口他的耳尖。 第73章 啾   祁九本来很有计划,心想如果他们要在屏幕面前扮一对恩爱情侣,那还不如放纵到底,让晏时清也尝一尝自己这几天因为直球攻击而吃的哑巴亏。   他确实做到了,唇间张合时发出轻微的响声,让晏时清有一瞬间头脑空白。   ——就是说如果不是祁九在做完这些后双颊通红,他的恶作剧会更有成效一点的。   明明是他主动亲的晏时清,祁九自己的耳廓却比对方红得更加明显。   他一动不敢动,顶着一张蜜桃颜色的脸,感觉人快休克了。   他余光里瞧见晏时清别过脸,好像在憋笑,于是终于忍不住梗着脖子想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你、您——干嘛!笑什么!”   “没有。”晏时清并没有克制嗓音间的笑意,视线转回到祁九发旋。   他停顿两秒,认真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每次见你,我心里都很痒。”   祁九觉得不管怎样,综艺节目效果多半是有了的。   录制期间他和晏时清的社交距离明显缩短,好几次收到了洛成晖怨毒的视线,以及吴湛单身狗见不得这些的骂骂咧咧。   那糖已经喂到了嘴边上,你嗑或者不嗑,粮就在那里。   而第四期录完杨筱也带来个好消息,给祁九接到了一个玩具大厂的代言。   他们很有远见地瞧准了祁九这波流量,来找他做新品联名毛绒玩偶的代言,主要是拍几张平面。   杨筱来接他时,顺便捎来了他寄到公司的几个快递:“保安给你拆开了,害怕是极端粉丝伪装成快递用脏东西来恶心人的。”   他奇怪地看了眼祁九:“你买这么贵的鞋干什么?”   祁九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之前看小y赚点钱太不容易,在对方朋友圈里随便挑的几双鞋都已经到了。   他接过来拍了几张照片,一边和杨筱解释:“88买的,不是正品。”   “那你这些鞋就别穿出去了,省的有人挑刺。”杨筱皱起眉头,凑过去打量,“现在假鞋做工都挺这么厉害了吗,88块买的跟真的一样。”   祁九笑着晃晃脑袋,把照片发给小y说明自己收到了。   他和y的聊天记录止步于一周前莫名其妙的两通电话,祁九在听杨筱唠叨时戳进对方朋友圈,发现以前卖鞋的消息已经一条不落地删完了。   身后晏时清的手机响了几声,祁九没在意。   因此他也不知道晏时清在表情栏里刷了又刷,然后自己这边等到了一枚牡丹花。   旁边还闪烁着“知道了”三个字,从大到小,立体环绕,祁九想逃都逃不掉。   杨筱帮他把鞋盒收起来,无意扫到一眼:“你在和你妈妈聊天呢?”   祁九干笑,不敢搭腔,硬着头皮拉着他出门:“走吧,别迟到了。”   他临走前准备和晏时清说一声,回头时发现对方正以很快的速度把手机往剧本下面塞。   但由于其本人过于道貌岸然,导致连这么心虚的动作也被他做得有几分优雅来。   祁九不明所以,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老实告诉他:“晏老师,那我走了喔。”   晏时清不动声色,颔首回应:“早点......”   他想起来这应该已经超过62%的范畴阈值,这样的行为说不定是在妨碍祁九工作,于是说到一半便顿住。   而祁九已经主动把后半句话接上,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朝他挥手:“知道啦,我会早点回来的。”   咔嗒一声,门被阖拢。   晏时清对着虚空走了好一会儿神,这才慢条斯理地转到手里的剧本上。   剧本都挺好,周青先向几个名导要的,以特邀出演的名号让晏时清攒一点观众缘,让他选一个中意的。   晏时清把这几份剧本都又看了一遍,时间才过去两个小时。   于是他拿起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和祁九仅有几条的消息记录,又点进对方朋友圈,半小时后板着脸把手机放得很远。   晏时清觉得这样不行,转为去健身房练核心,管一管自己怎么养都养不好的向日葵,把庭院的落叶扫去,又数了两遍那朵随意插进花瓶里的姬菊到底有多少片花瓣。   等到把所有能消磨时间的方法都试过了之后,他决定放弃抵抗。   他索性就立在玄关,抱着臂一秒一秒地等祁九回来。   第七千一百二十秒过去,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   晏时清的兔子耳朵扬起来,在空中止不住地战栗。   祁九抱着一束白色的桔梗,打开门刚一迈步便要撞进晏时清的怀里。   他吓一大跳,踉跄着站稳,但是很快笑起来,很开心地举起手里的花:“我今天运气很好诶,买到了最后一束。”   祁九做了妆发,锁骨颧边都闪着精致的高光,右眼的痣被点得更深了一点,看着更加撩人。   他兴致很高,声音很小,说自己今天过得很好。   他说他在摄影棚被夸奖进状态很快,这一路上都是绿灯,回家时还遇到了来贴贴的碰瓷小猫。   夕阳像粘稠的橙子果酱,攀援上晏时清的脚踝,他就安安静静地站着,盼来了自己喜欢的omega回家,听着他那些没有逻辑的絮絮叨叨。   Omega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皮肤被夕阳染成香槟色,温柔又柔软。   晏时清看着祁九抱着花侧身经过,确定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才突然反手揪住自己的耳朵。   他面如沉水,捏着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在空中来回摇晃、高兴得远溢于言表的兔子耳朵,对着支棱起的绒毛恶狠狠命令:   “你给我安分一点。”   害怕大家甜死了放一点刀子:   小九为什么兴致很高但是声音很小,因为这些内容都不是说给晏时清听的,以前家里只有一只兔子,他从不期待能得到回应 第74章 赖皮   《各行各业》在七夕时上线放了两期,好多路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过来。   祁九本身没什么黑料,糊了两年的主要原因是自己不太上心,以往的经纪人也不管,进不了大众视野,自然得不到关注。   但节目一播就好了很多,他整个表现都面面俱到,会和不熟的人起话题,时刻注意着有没有人掉队或者插不上话,对着工作人员还会多问问累不累渴不渴需不需要歇一歇。   加上后期剪辑是收了好几份红包的,知道该怎么处理,祁九放出来的镜头都经过精心挑选,时间卡得不长不短,刚好能让他处在最讨人欢喜又不多得令人厌烦的地步。   于是节目放出当晚他就涨了近百万粉丝,次日便放了代言的宣传图,应杨筱的要求发了些 “感谢关注”“继续努力” 一类的套话。   那几张平面要求有一点纯欲感,照片里的祁九半跪在床上,戴着纯白色的蕾丝颈环,眼头圆圆的,像一头鹿。   白皙的皮肤在镜头中呈现出哑光的质感,喉结半掩藏在蕾丝花纹之下,于是泛着粉的部位便格外明显。   鼻尖,眼尾,指端,锁骨,唇心,保留着让人想轻吻的粉色。   他看向镜头的眼神极不经意,目光潋滟,宛如被意外窥伺到的神明。   祁九身上没有一点瑕疵,像一枚糯糯的米麻薯,唯独眼睑那颗痣芝麻一样突出,阖眼隐入睫毛,睁眼撩人心烧。   这本来是一组很符合他气质的照片,成功在一众叫 “妈妈好大儿” 的评论区里面引出了尖叫鸡,但热评第一却是轻飘飘的六个字:   “像萨摩耶发. 情。”   晏时清刷到这条评论时才刚把祁九这几张图存完,板着脸思考片刻,决定把这条评论举报了。   祁九从他身后绕出,问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忘带掉。   晏时清的视线从祁九的肩颈晃过,扫到脚旁敞开的行李箱,在头脑里飞速估算需要多大的箱子才能从把他装进去。   祁九被他盯得有些心慌:“…… 怎么了?”   晏时清这才摇头:“没有。”   之前给他的剧本已经挑好了,属于贺岁档,工作量不大,但是需要进组待约两个周。   晏时清热爱演戏,尊重工作,但现在还是有点郁闷,大好的七夕得和祁九分开。   就算他根本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和身份与祁九共享这个节日,但晏时清想赖皮。   “那你路上小心一点喔。” 祁九不知道晏时清在想什么,只蹲下帮他把行李箱关上,“我晚上要直播,就不和你过去了。”   晏时清摇了一下兔尾巴。   “应该过两天要来探班。” 他掰着手指盘算,“我过来露个脸,省的周老师说我们营业得太不走心了。”   “...... 嗯。”   身后关雎已经在保姆车里等很久,眼见着就要到登机的时间,又不好意思上前来打断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瞧着。   也就暂别几天,被晏时清搞得像老死不相往来一样,站在门口把祁九的眉眼再一次临摹一遍,声音平平:“想碰你一下。”   他在这时候客气得不像话,与以前是真真切切两个极端,镜头里表现得亲密且恩爱,私底下相处时连一个肢体动作都要提前告知。   祁九仰面看他,以为他是想临走前抱一下,于是没太多犹豫地点头。   谁知晏时清是勾住祁九的手腕,把他的双手放在了自己下颚两侧,兜住了蓬松的兔子耳朵。   耳朵往中间堆,挤在晏时清脸边,搭配上他波澜不惊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萌感。   祁九微张着嘴,极力适应这一幕,指尖却控制不住捏了捏软软的绒毛。   “要很久不见了。” 听到晏时清开口说话的一瞬间,祁九立即张开手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担心你会想。”   晏时清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没有停顿地接着道:“也担心我会想。”   “也没有很久的。” 祁九怪无奈的,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不纠正他之后的说辞。   晏时清并没有使很大的力,祁九想挣脱便能随时收回手。   但他还是带着点私心,仔细地顺了顺兔毛,磨蹭了老半天,却感觉晏时清还处于恋恋不舍的状态。   “小鸟真的要过来催了。” 祁九企图说服对方。   他的掌心是柔软的,被笼罩的手背也是温热的。   晏时清的手指逐渐下挪,转为紧握住祁九手腕,逐渐用力,好像是想禁锢住他。   可是他脸上却很平静,漫不经心地问:“我回来时你还会在吗?”   祁九缓慢地眨了下眼。   对方的体温总是比自己要偏低,皮肤相接的部分意外地发烫。   他狠狠叹气,略一用力,挣扎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一直到方才都很安分的兔子耳朵随他的动作摇晃,翘起顶端的一点绒毛,从晏时清肩头滑落。   情绪上的波动总是能够最直观地表现在信息体上,祁九知道他在不安,且意识到语言的匮乏已经不足以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   他认真地找着解决方法,认为拥抱不值一提,亲吻又过于亲密了。   于是祁九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精致而温柔,提起手腕,嘴间张合,于自己的掌心轻轻留下唇印。   很淡,就像他的信息素一样。   然后祁九靠近一步踮起脚,将这点不存在的痕迹贴到晏时清的腺体。   这不能算作吻,最多最多只能算祁九特调、柚子花味镇定剂。   他做的很快,仿佛只有这样暧昧和敏感才追不上他。   祁九认为自己是没有碰到晏时清的,但是皮肤与皮肤间纤毛相接的细微触感还是让他觉得有些痒。   他收回手,指甲不留痕迹地刮过掌心,推着他的肩将他带去保姆车:   “会的啦。”   -   祁九近期太忙,鸽了一段时间的直播,再上播时直播间是一片敲锣打鼓送礼物。   他这天晚上主要是趁热打铁与新粉丝见个面,有一点抽奖的环节回馈粉丝,另外也把代言拿到了百来只玩偶送出去。   这是场时长两个小时的歌友会,一直到快结束时关雎才进来上了个舰长,两分钟后小 y 也进了直播间,简单明了地送了价值 77777 的 sc。   他的留言很简单,只是祝七夕快乐。   特殊节日,祝他快乐的粉丝不少,但是一上来就砸这么多钱的倒也确实不多。   祁九干巴巴地谢过,总觉得有点奇怪。   而那一头的关雎才和晏时清一起随导演转完场地,回到车上时才有时间点进祁九直播。   她这次半点骚话不敢想,唯唯诺诺丢了点礼物出去后提醒自家老板,需不需要也进直播间表示一下,撒点糖贡献一点 cp 超话素材。   晏时清脸色平静,然后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戳了几下。   关雎不明所以,看他表情以为是自己不经意间触了逆鳞,惶惶间看见祁九的直播间出现了那位熟悉的榜一小 y。   在小 y 砸了几万出去后,晏时清的动作停顿了两秒,接着祁九感谢的声音从听筒出传出。   关雎目瞪口呆,敏锐地看到晏时清好像略微勾了勾嘴角。   关雎:...... 咦?   她精神有一时间的恍惚,四肢有一瞬间的乏力,感觉自己急需要吸点氧。   这位各大粉丝群里被激烈讨论过的低调大佬,在多少论坛里被默默关注隐藏金主,似乎在如此不经意间脱掉了半层马甲。   关雎:?这是什么情侣间的小把戏吗???清九绝对是真的!!   她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还是发了两百的 sc,心中默念:我随份子了。 第75章 今晚一起睡吗   祁九是在五天后到达剧组,不打算耽误晏时清拍戏,告诉了他不用来接。   但是他走出机场时便瞧见了晏时清,靠着辆大 G,墨镜口罩一带,想不拉风都不行。   关雎站在他身边,带着慈悲为怀的微笑,俨然是一副劝不动索性放弃抵抗的样子。   “不是说好了不用接。” 祁九一愣,不由自主地小跑靠近他,“今天不拍戏吗?”   “晚上拍。” 晏时清接过他的箱子,“等不及了。”   祁九哭笑不得,打量了一下车身:“这车是...... 剧组的吗?”   晏时清反问:“你喜欢?”   祁九没正面回答,只说:“有点张扬了。”   晏时清帮他装行李,关雎便趁这时凑近他耳语:“是专程找导演要的车钥匙,来接你一定要开最骚包的款。”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祁九伸出手:“九老师你把包也给我吧,我给你放着。”   她没接到,落进手里的是一个软软毛毛玩偶。   “看你发博说没有赶上抽奖活动,就给你带了一只。” 祁九弯弯眉眼,“你下次早一点告诉我,我提前给你留起来。”   玩偶为了赶七夕节的热度,做的刚好是喜鹊的形状,眼神笨笨的,但关雎喜欢得紧。   她受宠若惊,已经开心成一只不停尖叫的烧水壶,磕磕巴巴地快咬到舌尖:“天、我这——谢谢九老师......!”   祁九也跟着笑,还没来得及再与她客套两句,关上后备箱的晏时清已经面无表情地挤到两人之间。   他什么话都不说,抱着臂对着祁九若有所思,微垂着头等了一会儿。   祁九福至心灵,上去捏了捏他的耳朵:“我来啦。”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不如祁九所想,默默站直让祁九揉了他两分钟后,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祁九:?   他冥冥中似乎摸到一点头绪,只是当着关雎的面不好直接说,于是想等下了车两人单独下来才问,结果刚一到片场便又被其他事务支去了注意。   “接到人了啊。” 两人还没下车便听到一个带着笑的声音。   说话的男性四十出头,alpha,留着一头到肩的长发,工装裤马丁靴,身上的白 T 恤上满是铅笔印记。   晏时清颔首,向祁九小声解释:“这位是余光莲余导。”   余光莲胡子拉碴,看着很邋遢,其实很擅长处理一些感情细腻的电影,还能让多个年龄层都有共鸣,是位蛮有名气的导演。   他在行业里最出名的还是喜欢坐在片场临时画画,此刻手上摊着个速写本,正在画拍戏的男女主形象。   余光莲和祁九寒暄两句,就在说话间飞快地画了一张他和晏时清并肩站着的场景,神韵抓得很好,把祁九的眼睛抽象成两个短短下翘的斜线。   他把这画撕下来递给祁九,下巴朝二十米远处的小帐篷扬了扬:“那边炸了点糖酥饼,小晏特意嘱咐给你留的红糖馅儿,现在去吃还热着。”   祁九很感激地收下,还想着和剧组的人打过招呼再去,但晏时清就跟等不及一样,急着带他到小帐篷旁边。   炸饼的阿姨应该也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一见他来立马塞了个饼给他:“晏老师念叨一整天了,就等着你来呢。”   祁九眨巴眼睛,看着晏时清倨傲地朝他扬下巴:“吃。”   糖酥饼确实还是温的,用油纸包住,咬开时红糖像岩浆一样流出来。   祁九忌惮热量太高,只敢小小咬一口,但是瞧见晏时清一直盯着自己看,只好又吃掉一个尖尖。   他喉咙里的还没咽下,便听见晏时清问他:“怎么样。”   “好吃的。” 祁九认真点头。   晏时清的表情才缓和下来,顺理成章地抽出纸巾帮他擦去嘴角的油渍。   祁九本能上想躲,又想起这人多眼杂,应该尽量往营业方向靠,于是闭着眼睛仰着脸任由晏时清摆弄。   他随便找了点话题以免自己太尴尬:“这是这里的地方小吃吗?”   “不是。” 晏时清平淡道,“记得你爱吃这个,所以想给你尝。”   祁九保持着下巴被晏时清托起的动作,听到这话时睫毛扑闪一下。   这是多早之前的事情了,以前高中校门口有个老婆婆在卖,祁九每周回家都买两个,红糖的给自己,鸡蛋的给晏时清,后来毕业之后就再没吃过。   他自己早已经忘了这回事,在毫无所觉中给给晏时清闷声不响地一直惦记到现在。   那饼最后是被晏时清吃完了,他晚上只敢吃一点点,害怕待会儿拍戏犯食困。   关雎把祁九的行李拖了回去,悄悄告诉他可以打个招呼就回酒店的,但祁九还是决定留在片场。   一来他想敬业一点把这场关系演好,二来他确实也对片场挺感兴趣,想多观察学习一下。   祁九左手抱着小风扇右手捏着水,害怕影响到晏时清只敢站得远远地看,等到导演喊卡之后小跑着过去扇风递水。   关雎胆战心惊地守着这位抢她工作的小老板,生怕他出什么事。   也就余光莲还能眼珠子一溜,打趣道:“多少年过去了还这么腻歪呀?你怕他累着了不成?”   祁九摸摸鼻尖,露出个赧然的笑来:“哪有,是我想趁着休息的时间多黏黏他。”   他说的云淡风轻,实际上背脊已经出了点汗,生怕这些人精看出点端倪来。   “那你们还挺黏糊的。” 好在余光莲并没太放在心上,把自己的速写本往上翻,憨笑着翻给祁九看。   这本子前半部分基本就只画了晏时清,从五官到全身,从坐到站都有。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小晏拍戏,以为他真像网上说那样喜欢端架子呢。” 他也不害怕得罪人,话说得直白,“实际接触了才觉得人挺不错的,很敬业的一个人。”   祁九其实觉得敬业应该是作为演员的最基本要求,而不该成为衡量其好坏的标准,但是他没打算在这时候较真。   余光莲便指着不同的画依次介绍:“这是他拍完在检查运镜有没有把他拍好看;这张他在找编剧商量台词;这是他在和场务说话...... 你见过他和比自己矮的人说话没有,喜欢弯腰侧左耳去听,视线爱停留在发旋的位置。”   “哎,你别想太多啊,我可对小晏没意思。” 他说了好多才想起来解释,“就他身材长得太标准了,眉宇都长得周正,跟个人体骨架一样,我业余爱搞点瞎画,他在我眼里就是个行走的教科书。”   他也是真怕祁九误会,干脆把这本子都送给了他。   厚厚的一沓本子,从晏时清进组就开始画起,详细记录了一个祁九不怎么看得到的晏时清。   他喝水时头扬起的幅度,背台词时的表情,发现余光莲在画他时那一副恼火又憋住的模样。   晏时清拍完戏接近十点,等收工过来时祁九还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一页一页地翻着仔细看。   晏时清便把画册抽掉,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别看这个,直接看我。”   祁九抬起头,突然喊了他一声:“诶。”   他喊完却没个后续,屏息默默观察着,发现晏时清确实会弯下腰,左脸靠近他,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祁九觉得有趣,隐约间觉得对方的视线比发旋还要下移点:“...... 你在看我的痣吗?”   晏时清点头,毫不避讳地告诉他:“好看。”   余光莲在旁边摩挲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好酸。”   晏时清淡淡地扫他一眼:“再画要付钱了。”   祁九笑眯眯地当和事佬,与晏时清手牵着手向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打了一圈招呼,这才慢悠悠走回酒店。   晏时清走在祁九右边,垂眼时便能看到他的痣,刚走出人群视线便感受到祁九松开了手。   夏季夜晚的温度并没有很低,穿过指缝的风却依旧冰凉,激得那一处皮肤都在战栗。   晏时清期待祁九和他絮絮叨叨,但对方什么都没说。   一直到回了酒店,祁九才问出和他私下相处的第一句话:   “今天我们是...... 一起睡吗?” 第76章 兔子耳朵随重力下垂会落在他脸上   营业对象总不可能开两间房,关雎早些时候已经帮祁九把行李搬到了晏时清房里,紧贴着唯一的那张床。   晏时清很客气地同他拉开距离:“我睡沙发。”   他没给祁九推脱的机会,推着把一步三回头的祁九关进浴室。   晏时清正襟危坐,耳朵在肩上微跳,确定水声响起来之后迅速起身,让关雎买来一瓶可乐。   关雎大晚上的以为出了什么事,五分钟后气喘吁吁地赶来。   然后便见自家老板眼皮眨也不眨,拧开就往沙发上倒。   晏时清面不改色地开口:“你可以走了。”   关雎:?这也是男同的小把戏吗?   液体吞噬面料的速度很快,晏时清看着自己毁掉的大半个沙发,觉得还不够,于是又往地上撒了一点。   等到祁九出来时便看到这幅案发现场。   晏时清抱臂坐在角落,不知道是不愿意收拾还是故意想让他看到。   祁九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脸颊边蒸汽熏得发红,糯糯地问:“这是怎么啦?”   晏时清轻咳一声:“可乐打倒了。”   “可乐?”   “关雎拿上来时摇了一下。” 他搬出早准备好的说辞,“我打开时没注意。”   祁九觉得奇怪:“...... 可是,我记得你不爱喝可乐呀?”   “......” 晏时清一直在摇的尾巴僵直一瞬,“她给你带的。”   祁九心说我也不怎么爱喝。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仔细探讨这个问题。   于是祁九坐到床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枕头:“那来吧?”   他带了颈环,腺体被保护得很好,床单与月光都是皎洁无暇,祁九在晏时清眼里便成为第三种白。   柔软的,蓬松的。   晏时清其实根本不敢有其他心思,瞧着那一抹松软的白,生怕自己丁点动作都会玷污毁掉。   他张惶逃进浴室,原本的计划是洗完澡后故意不好好穿衣服,在潮湿的空气里裹进自己的欲望,最多最多只是壮着胆子去碰一碰祁九。   可是他想了又想,还是用了大量的阻断剂,系好了每一颗扣子才走出去。   祁九已经困掉,黏黏糊糊地缩在床的边角。   房间开着冷气,室内温度宜人。   他揉着眼睛,指着另一边空荡的床:“我没碰过,凉的,睡着很舒服。”   晏时清却没动,立在床边上,看着祁九的眼皮一点点阖拢,又强打起精神睁开。   “......?”   晏时清不动声色,举止行为都像一位正人君子,一说话便暴露出自私欲望:“我的玩偶咧?”   祁九下巴鼻尖都藏进被子里,听了这话睡意笑去大半:“真在惦记这回事啊?从机场气到现在。”   晏时清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接着说:“关雎都有。”   祁九不是没想过,但印象里晏时清根本不爱这些玩意,上次去商场还刻意把玩偶放得很远,况且千里迢迢给 alpha 送个玩偶过去也有点奇怪。   他无声叹气,先赶紧想办法把兔子哄上床睡觉:“我回去给你补上好不好。”   晏时清硬邦邦地答:“不好。”   祁九只好又问:“难不成你想让我把小鸟那个要回来?”   “不是。”   祁九没话说了,耐着脾气接着问:“那你想怎么办嘛?”   对方前两次都回答得很快,这一次却像是卡住一样,半天才说:“想用晚安吻交换。”   祁九保持着闭眼的姿势,盖在被子下的脚拇指缠紧,在将睡未睡的朦胧间找着对峙晏时清的说法。   而晏时清在看着他即将入眠前不自觉闪动的睫毛,默数三秒,已经屏气朝他靠近。   他右腿弯曲半跪上床,手掌压在祁九颈边的被子上,留下两处浅浅的痕迹。   像在发酵面团中按出的两个孔,心尖某些膨胀的念头便跟随他的动作泄露。   晏时清俯身,似乎比祁九还要紧张,终于没忍住碰了月亮。   ——他的唇停留在祁九的右眼小痣上,于那处浅浅地留下一个吻。   一触即分,克制且矜持,生怕再多停留一毫秒都会让祁九不适应。   祁九没有出声,以装睡蒙蔽自己的感官。   晏时清便侧躺在床的另一侧,翻过身来朝向他,声音低得像在耳语:“晚安。”   -   那晚上两人都睡得很安分,彼此之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谁都不多跨过半分。   晏时清睡得不沉,听到任何一点窸窣声立即睁开眼睛。   他眼周是暗红的,眼底发青,似乎是一晚上没睡好,但并不显得憔悴,反而透着阴鸷的冷意。   祁九就坐在床沿,敏感地察觉到晏时清已经清醒,于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凌晨四点出头,天还是靛青色。   晏时清声音沙哑,带着浓厚的倦意,听起来是风雨欲来的前兆:“祁九?”   “...... 睡得太冷,想起来关掉空调。” 祁九回过头去朝他笑,同时捏紧了掌心,“天好像也快亮了。”   嚓、嚓。   又是药品在罐子里摇晃的声音。   好烂的借口,比他藏药的手段还要低级。   晏时清得到了比以往敏锐太多的听觉,因此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出祁九说话时尾音的颤抖。   他倏地开始烦躁起来,突如其来的不确定因素像黑暗一样把他笼住,急切地想要能提供安全感、叫人心安的支撑物。   于是他伸出手想去拉祁九,哪怕是碰一碰他的体温、闻一闻他的味道——   但对方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青灰色的夜晚,朦胧月色洒在祁九眼尾,他没有笑,身形轮廓都是冷漠的颜色,看起来比平日里漠然太多。   晏时清的呼吸骤地捏紧。   在激素分泌旺盛的时分,有太多行为不受薄弱的意识控制,晏时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以多快的速度、多大的力气掰倒祁九,将他重新压回在床上的。   多可笑,在睡前他还忌惮得不可思议,连一个吻都要斟酌半天才敢落下。   他甚至不敢睡,生怕自己赤裸的欲望会在深度睡眠中坦诚无比,提防自己不要随意打破和祁九好不容易建好的距离。   他是这么小心翼翼,现在却以一个粗鲁的姿势压在祁九身上,暴力折断了两人间的独木桥。   晏时清单膝跪在祁九双腿间,仅仅用一只手便能控制住对方交叉重叠的手腕。   暗淡的月光落在祁九的痣上,他在颤抖。   但是却和数小时之前相同,晏时清比祁九还要局促。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打破僵局——是应该先道歉还是先解释?   嚓、嚓嚓。   药就藏在祁九的右手里,随着方才活动的动作不断摇晃,但晏时清控制自己不要去问、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你在吃什么?   晏时清微张开嘴,穿过喉咙的气体都是滚烫。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与祁九的距离太近,导致兔子耳朵随重力下垂会落在祁九脸上,纤细的柔毛勾得 omega 眯起眼睛。   你生病了吗?   晏时清的手逐渐用力,好像想把祁九的骨头都捏碎,但他控制不住。   ...... 你会死吗?   晏时清的呼吸越来越厚重,眸里越来越晦涩。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吃药?是很严重的病吗你会死吗你会死吗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晏晏!”   祁九突然这么叫他。   他吃痛地眯起眼睛,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来:“捏得有点痛。”   晏时清这才猛地卸力。   他能想象到自己的状态有多狼狈,却保持着俯身压住祁九的动作,怔怔地望进对方眼里:“你在吃——”   “褪黑素。” 祁九先一步向他回答,摊开手掌给他看药瓶子,“最近几天有点睡不好,没有什么大问题。”   晏时清眉眼还都藏着绝望的狠意,眼眶发红,嘴唇张合好几次才问:“...... 为什么?”   于是祁九又笑起来,又是那副不愿说,便敷衍过去的做法。   晏时清瞳孔骤缩,他想,祁九是不是因为他才睡不好的?   晏时清不敢去确认,晏时清甚至不敢去怀疑祁九这是不是又找了个拙劣的谎言来骗他。   他逐渐起身,视线深邃而阴郁,最后一次刻画祁九的五官,随后捂住了脸。   他说:“我还是去沙发睡吧。” 第77章 别离开我   祁九没有让他如愿。   沙发是脏的,晏时清估计是睡不着的,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边角坐着沉思到天亮。   于是这次换祁九把晏时清拉回来,拖到床上压住,再替他把被子掖好:“你快点睡啦,睡醒还要拍戏的。”   晏时清目光灼灼,盯着他不放,祁九便伸出手帮他蒙住眼睛。   “晏晏,我不会跑的。” 他误把晏时清的紧绷当成了别的意思,“我会乖乖在你身边。”   祁九的手不大,挡在晏时清眼前,把透过窗帘的那点缥缈亮光都抵住。   晏时清沉寂在祁九制造的黑暗里,指尖虚虚圈起祁九的手腕,摩挲着祁九的皮肤,妄想将他就此套住。   凌晨四点三十八分,一天中最好入眠的时间之一,晏时清睡不着、他也舍不得睡。   他抚摸着祁九的手腕,感受他的热意,听皮肤交叠发出的细微声响,从喉腔中扯出破碎的音调:   “...... 别离开我。”   这一夜就这么平稳过去。   等到八点过时,两人一前一后从房间出来。   谁都没有主动去提夜间发生的事情,关雎来送早餐时细细打量了两人都略显疲倦的神态,怪暧昧地捂住嘴。   祁九还能笑着和她问早:“小鸟早上好。”   他明明也没怎么睡好,但笑起来还是阳光灿烂,仿佛度过了极好的一个晚上。   他还能挑挑拣拣,拎起最圆最好看的鸡蛋递给晏时清:“这颗看起来好吃一点,给晏老师。”   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   ——他什么都没变。   祁九什么都没变,他依然和晏时清亲密,回应晏时清的渴望,时不时对晏时清示好。   仿佛这一晚冲突并没有在他那里得到任何印象,他以一贯强制重启的方式,忘却所有痛苦,将所有矛盾都宕在记忆死角里。   入组的这三天他无不与晏时清亲密,在人群里叫他晏晏,在酒店房间与他躺上同一张床。   他还是保留了那些温柔可爱的小动作,仍然在扮演一位体贴甜蜜的爱人,似乎一直与晏时清走在复合的路上。   可晏时清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明明好不容易得到和祁九睡觉的机会,终于等到祁九重新叫他的名字。   事情顺利得难以想象,晏时清却对如此平稳的展开感到...... 恐慌。   晏时清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甚至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多疑在作怪。   他终于意识到之前放纵拥有的东西早已变质,在祁九那里拿到的糖有最璀璨精致的外衣,晏时清囫囵咽下,连是甜是苦都没有尝到。   等到第三天祁九因有个试镜不得不提早走掉时,两个人还保持着微妙的关系。   祁九在登机前特意告诉他:“你让小鸟提前把航班告诉我吧,到时候我也来接你。”   他像是怕晏时清不放心,笑着又告诉他一次:“我会好好等你回来。”   祁九一步三回头地朝晏时清挥手,直到坐上飞机,一直翘着的嘴角才逐渐放平。   他心里确实还藏着话没问,倒不是对晏时清反常的行为,而是有关这个试镜。   这次试的是一个电视剧的男主,导演和制作组是老搭档,去年才出了部大热的古装剧,老实说祁九是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个机会的。   他不得不去瞎想这是不是晏时清给塞的资源,毕竟他说过自己会这么做,况且这部剧的编剧正是刘瑶柳。   可祁九最后憋着没问,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而倘若晏时清坦然自若地回答 “是的”,祁九也不知道该抱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情去回答他。   祁九最终决定平常心对待,正常发挥,走出试镜房间时恰好看见了刘瑶柳。   她是个很漂亮的 alpha,拿烟的姿势熟练且潇洒,穿着打扮有些不修边幅,在她身上倒是另有一种韵味来。   刘瑶柳正准备去吸烟室,瞧见祁九朝这边走来后停住手,懒洋洋地朝他打了个招呼:“哟,试镜感觉怎么样啊?”   “刘老师好。” 祁九乖巧答,“尽全力了。”   “之前见过你好几次,都来不及打招呼。” 刘瑶柳把烟盒藏进兜里,“好早就想和你聊聊天了。”   祁九不知道她是性格如此,还是对自己过分亲切了些,只眨眨眼睛问:“刘老师知道我今天要来试镜呀?”   刘瑶柳轻声调侃:“那能不知道吗,晏时清不知道多早就和导演组打了招呼,你一来就好多人盯着呢。”   果然如此。   一时间,祁九涌上心头的只有这四个大字。   他好像被人捏了一把软肉,酸胀的感觉在心尖扩散,连脸上的笑都要把持不住。   祁九肩颈处肌肉绷紧得太明显,导致粗心如刘瑶柳都察觉到,调笑道:“怎么?他没和你说这回事?”   祁九迅速调整表情,找了个老实巴交的说法应付过去:“我们... 通常不把私事带到工作上。”   刘瑶柳对他们的关系深信不疑,早些年还看过祁九大老远跑来雪地里给自己对象唱歌,大大咧咧地便把话说开:   “这种大剧组试镜的门槛都老高,你之前没演过戏不托点关系肯定连这儿门都进不了...... 试镜的机会是他帮你要的,实际上能不能拿到这个角色还是看自己的本事,他也提前和选角导演说了,不用太给他面子。”   她说完还不过瘾,絮絮叨叨地接着念:“再说我这次剧本写得可认真了,可不敢给哪位太子爷随便敷衍掉。”   这话便多少有点不中听,祁九笑得毫无破绽,很圆润地回避掉这个问题:“那我必须得努力努力,争取能和刘老师做同事。”   刘瑶柳知道自己说话有多得罪人,听了这话扯出很淡一个笑,又另外和他寒暄两句,之后指了指烟盒走进了吸烟室。   祁九和她告别,又等了几分钟才收到杨筱的消息。   对方着急忙慌地开着保姆车来,祁九还没坐上车就听到他道歉:“抱歉啊,商务那老板太能说,一直没好意思打断他。”   祁九晃晃脑袋:“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那怎么行。” 杨筱给他递水,“你一个人来试镜还一个人回去,这片场人又多眼又杂,给媒体拍了嘎嘎一顿乱说,还以为你多不受宠呢。”   杨筱这段时间挺忙,正在趁着祁九流量高峰到处谈商业合作,手里还另外带了两个没什么名气的小明星,再抽空出来管理祁九起居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   “我觉得咱还是得招个助理。” 他在发动汽车的间隙沉思片刻,“虽然之前那个助理的事儿......”   “我不介意的。” 祁九打断他,眯眯眼睛以示自己真的无所谓,“我也觉得应该招一个,不然你太辛苦了。”   杨筱皱着眉头,看得出来很纠结,最后还是说:“…… 我尽量这两天找好,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祁九没吭声,看到微信通知跳动两下。   小鸟给他发消息,说是给晏时清定了六天后的机票,拍完戏立马回来。   祁九先给她回了个收到,然后才软绵绵地回答:“没其他要求…… 就尽量是 Omega 吧。”   杨筱挺了挺腰板,还以为他终于在乎舆论想提前防止无良媒体无中生有了,就听见他说:   “毕竟晏老师吃起醋来,是有点子难哄的。” 第78章 慢性死亡   根据关雎发来的航班信息,晏时清应该会在六天后的下午 17 点 38 分到达。   祁九本来已经订好了餐厅,也提前告诉了周青先详细的计划好让他安排狗仔,但结果完全赶不上变化。   因为晏时清是第五日的凌晨回来的。   盛夏夜间很爱下暴雨,洗掉白日里浮躁的热气,在空气里掺入泥土味道。   祁九厌烦下雨天,雨点敲打的白噪音在他听来更像一种折磨,感觉有尖锐的疼痛强硬刺进混沌大脑。   乃至于玄关的门关上时,祁九还有些分辨不清那是不是电闪雷鸣引发的错觉。   直到顺着门缝有隐晦的灯光跑进来,祁九才眯着眼睛,光着脚打开门。   他晃晃悠悠,小心翼翼走到二楼楼梯口,猝不及防地迎接到自己曾经的爱人。   雨有些大,晏时清整个人被淋透,把打湿的头发随意撩起背在脑后,肌肉轮廓透过布料浅浅地显现出来。   他并不狼狈,反而多了几分微妙的性感,意料之外地看见祁九时表情一怔,随后明显地感觉到其眉尾柔和下来。   他的声音裹在夏夜的雨里,低得像某种和弦:“我吵醒你了吗?”   祁九有些恍惚,依靠着扶梯,与微仰着头的晏时清对视。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和对方拿毛巾,或者找一些最体贴的话语回应他。   可祁九却站在原地,说的是丝毫不相关的话题:“...... 你怎么回来了?”   “等不及了。” 晏时清几天前告诉过祁九的内容,现在被他云淡风轻地再次提及。   祁九只觉得茫然。   这是幻觉吗?   他歪着头,猜测这是不是一场自己谋划出来的妄想。   因为太讨厌一个人在雨天,于是和以前一样,做了没有尽头的梦。   他在梦里无数次希望恋人会回来,无数次祈祷自己没有被遗忘在这样、阴臭生霉的雨季。   …… 这会不会是自己的一场无端臆想,只是由于实在想不出梦里的晏时清会说些什么,于是盲目地给他套上了重复对白。   祁九睫毛轻颤,喉咙捏紧,生怕连呼吸都会打破幻境。   而晏时清只是站在原地,向前迈了一步,又踌躇着停下。   他这天临近六点拍完最后一镜,在被强制留下吃杀青宴的中途悄悄走掉,然后开了八个小时的车,回家时撞进一场暴雨。   在这样热烈的夜晚,在无人预见的角落秘密谋划浪漫。   祁九看见自己的手指有些打颤,他不知道原因。   他的心脏像是被火燎过,每一下跳动都变得滚烫。   祁九也看见晏时清的动作,他同样不清楚缘由。   但他笼罩在朦胧的不真实感中,选择犹豫着发问:“怎么了吗?”   晏时清回答他:“看你光着脚,想抱你回床上。”   电光从落地窗外短暂闪过,闷雷好一会儿才绵绵响起。   他等着雷响结束,代替雷声同祁九缠绵:“但是我太脏了,不能抱。”   轰隆、轰隆。   晏时清浑身都很糟糕,唯独眼睛很亮,方才闪电的亮光在他眼里留下隐晦的痕迹。   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   祁九微张着唇,有些局促地扭动脚拇指。   他后知后觉,缓慢意识到这是真实。   毕竟祁九幻想出的晏时清,永远不会说这么令人害臊内容。   声波的传播速度比光慢,在亲眼看见晏时清过后很久,祁九才终于听到他的声音。   他不知所措,也不确定涌上心头让人眼眶发热的情绪是不是称作欢喜。   晏时清便在他走神片刻,拎着那双祁九带来的牛牛拖鞋朝他靠近,一只一只地替他穿上:“以前你也经常这样吗。”   “一个人在家,就不爱穿鞋。”   他听不出是在责备还是在懊恼,但这段两个人都刻意回避的时间,被他如此漫不经心地提起。   祁九翘了翘脚尖,有些不开心他这么说。   雨水吞噬掉晏时清的温度,落在脚踝处时带来冰凉的触感,让祁九不受控地往后一缩。   晏时清便以为这是他在抗拒,耐着性子向他解释:“不穿鞋容易着凉。”   他站在下一层阶梯,刚好能与祁九平视,丝毫不隐藏自己眼神里的眷恋,开口却只收敛地说:“早点休息。”   仿佛自己提前很久、跑了多远回到家,只是为了这么看祁九一眼,多的要求半句都不敢提。   祁九怔愣在原地,看着晏时清准备侧身错开,突然往旁边垮了一步挡在对方面前。   这属于下意识的动作,拖鞋汲拉的声响藏在滂沱大雨里,两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祁九挡住了晏时清去客卧的路,软绵绵地看向他,声如蚊呐:“...... 里面的床被雨打湿了。”   晏时清有点吃惊:“客卧的床?”   “... 是的。”   于是空气陷入了沉默。   祁九知道自己的借口有多蹩脚,比晏时清在酒店里泼可乐的做法还要可笑。   客卧的窗离床很远,况且家里除了客卧也还有其他房间。   他们都心知肚明,却心照不宣。   祁九有些赧然地背过手,无措地捏着指尖,与晏时清对视一眼后飞快地挪开视线。   他想找点补救的说法:“我......”   ——祁九厌烦下雨天。   尤其厌烦在这所别墅里,只能一个人捱过这样寂寞夜晚、轻而易举感受到窒息的下雨天。   想要人陪,很想念以前那只听到雷响会往自己怀里缩的兔子。   ...... 没有兔子了。祁九有些沮丧地垂头。   只有晏时清。   晏时清什么都没问。   他也没让祁九说完,只牵着他,回到了两人曾经的房间。   他将祁九抱回床上,动作温柔且克制,亲昵地拂过他的眼角,告诉他稍微等一等。   祁九揪着他的衣角,但晏时清怕他凉到,于是狠心一点一点地掰开的他手指,将他留在床上。   待到他把自己弄暖和起来,再回到 omega 身边时,发现他蜷缩成一团。   这么大一张床,祁九只占了一丁点位置,企图用蜷曲的方式积存热度。   他整个人藏进被子里,手臂交叉遮挡眼睛,掌心落在耳朵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脆弱且无助,像一只落了水的猫咪。   他的信息素微弱单薄,柚子花在雨中摇曳,比他看起来更加可怜,委委屈屈地暴露不安。   每年都会拥有三分之一这样冷漠的夜晚,祁九就在这张床上慢性死亡。   狂躁的雨似乎有了实形,利箭一般精准无比地穿进晏时清的心脏,他甚至不知道祁九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成为这幅模样的。   晏时清呼吸停顿了两秒。   他心急如焚,几乎是冲过去搂住他。   他慌乱地将祁九塞进自己的怀里,朝他输送自己干燥的体温。   他抱着祁九,将对方的胳膊放下,手掌轻柔地落上在祁九细软的发,将他的脑袋靠近自己的肩。   那些尴尬的距离被骤地缩短,晏时清用力拥有着祁九,代替他蒙住耳朵。   他不想让祁九死掉,不想让祁九难过,不想让祁九痛苦。   要怎么… 要怎么才能让他温暖起来。   晏时清不知道,他除了紧紧地搂住祁九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会。   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变,什么都没有学到。   在这样令人心碎的夜晚,晏时清感受到祁九战栗着,将他的脑袋埋进自己心口。   微弱地、胆怯地。   可晏时清不知道该如何消除祁九的寂寞,他看着虚空中的雨迹,下巴轻轻挨上对方发旋,最后开口说出的,只有单薄的两个字:   “睡吧。” 第79章 叫晏晏   这一觉睡醒时,祁九还捏着晏时清的衣摆。   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间,掌心很烫,落在了腰窝的位置。   仿佛被蚂蚁啃噬,酥麻的感觉从那处扩散到全身。   祁九精神还有些恍惚,保持着蜷缩的动作,缓慢地将晏时清为什么回来了、又为什么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并后知后觉地觉得害臊。   他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僵硬低头,有些着急地想把自己在晏时清衣角拽出的褶皱抹平。   这完全是无事于补,面料很快皱缩回去,还差点把晏时清吵醒。   对方这回睡得稍微沉一些,睫毛闪烁几下,感受到祁九动作反而将他搂得更紧:“...... 再睡会儿。”   祁九迟来地有些难堪,局促地推着晏时清的胸膛,想与他拉开距离:“你睡,我起来给你做早餐吧?”   他的力不大,像猫抓一样,晏时清便牵起来搭在自己颈间,纠缠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含糊道:“... 翻脸不认账。”   祁九没怎么听清:“嗯?”   “没什么。” 他在三两句话间已经完全清醒,虚虚握住祁九的手放在自己鬓边,半睁开眼睛问,“什么时候开始害怕下雨的?”   祁九一僵,往被窝里又勾了勾脑袋,闷着头不吭声。   他并不很情愿把某一些狼狈时刻暴露出来,况且还暴露在自己前男友面前,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尴尬,想钻进对方脑子里把这段记忆删掉。   他浑身都透着薄薄的粉意,分外羞耻地抱住了头。   晏时清意识到祁九的回避后也不再多问,只重新更换说辞:“以后睡不着和我打电话。”   祁九低声喃喃,很苍白地解释:“其实... 打电话不怎么能解决问题的。”   他小心翼翼地仰头去看晏时清,眼珠子溜圆,眼尾却下垂,瞧着可怜巴巴的。   晏时清垂眸盯他了好一会儿:“不是靠打电话解决。”   他慢条斯理地反驳:“打电话催我,让我赶快回来陪你解决。”   祁九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自己歪着脑袋暗戳戳琢磨。   他冥冥中预感到再纠缠这个话题只会朝奇怪的方向越跑越偏,索性挠挠脑袋,趁着晏时清松懈时迅速翻身下床。   卧室外艳阳高照,阳光刺得眼睛发酸,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日上竿头。   祁九掀开窗帘时愣了好一回神,翘起的头发在空中晃了个圈,才想起来问:“你昨天临时走掉,不会被周老师说吗?”   晏时清臭着张脸对着屏幕,转向祁九时又迅速调整过来:“正在挨骂。”   他一条一条地按着语音,点到某一条时动作一顿,问祁九:“你晚上订了餐厅?”   “订的日料。” 祁九老实地回答,“周老师那边应该还安排了狗仔拍照的,但是既然你都......”   “去。” 晏时清打断他,突然就来了精神,起床气一扫而空,并言之凿凿地表示。   “这是约会。”   祁九笑得勉强,很想解释,但又有口难言。   毕竟没了接机的借口,两人一同出行买个菜都可以被冠上约会的名号,更何况还是去这种氛围独特、环境暧昧的地方。   祁九最后以 “钱都花了” 为由,不得不与晏时清站在一起准备,协商穿什么衣服才能既看得出这是情侣出行,又不至于太刻意。   他们最后穿了同色系的休闲装,祁九偏运动,临走前被晏时清叫住,点了点角落的那几双 “假鞋”:“怎么不穿?”   祁九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歪着脑袋找借口:“嗯...... 因为不喜欢了?”   他态度模棱两可,为了把这页迅速翻过去而急着拉晏时清出门,因此没能注意到对方的眼神有一瞬的不对劲。   然而真正坐到榻榻米上,祁九又有些赧然了。   金枪鱼很好吃,餐厅很安静,但他与晏时清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沉默里,在这么舒适宜人的环境里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祁九觉得这样不行,轻咳两声准备强行找一些话题打破气氛,晏时清先他一步开口:   “听刘瑶柳说,你拿到她那部戏的角色了。”   “是的。” 祁九不由自主地坐端正了些,“...... 但是不是男主。”   两个人说到这里便短暂停住,空气又一次安静下来。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在饭桌上进行下去的话题,但晏时清停顿片刻,接着续上:“怎么不告诉我?”   很普通的语气,尾音微微下沉,倒是给祁九意外听出几分画外音来,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愤怒。   祁九无言以对,视线慢吞吞地扫过晏时清下颔,又悠悠落到地缝。   前两天选角导演特意给他通了电话,说是男主的角色有更好的人选,但是男主哥哥很适合他,并附上一些 “气质很干净”、“更符合这个角色” 云云说辞。   祁九诚惶诚恐,却又觉得茫然无措。   他很知足,但也十分不安,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争取到的结果,还是导演放不下晏时清的面子硬分给他的角色。   他想告诉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但又因不太自信导致连开心得都有点胆怯,如此反复两天后,祁九决心还是趁此机会,把话都搬到明面上来说。   他放下筷子,扬首望向晏时清,挂着合适的笑,看起来落落大方。   但是他在桌下的手交互捏着大拇指,等着自己心跳不那么厉害之后才问:“晏老师,你为什么替我要试镜的机会呢?”   晏时清先是云淡风轻地指正:“叫晏晏。”   “...... 晏晏。”   “因为我答应你了。” 他稍微满意一点,开始慢慢解释,“而且你值得。”   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开心,像闪电一样劈进大脑的,只有惶恐。   祁九抬手很快地捏了下耳垂,想把蹿上耳尖的痒意按下去:“可是、我——”   “我......” 祁九嗫嚅着,发觉说出这句话远比想象中困难。   我什么呢?   他呆滞地想,我不配、我可能不行、我会让你失望?   祁九的眼尾发烫,突如其来的情绪排山倒海,淹没掉他的体面。   他用力地呼吸、大口地喘气,用双手去握住了衣襟处的衣服,以企图能获得更多氧气,不至于让自己窒息。   晏时清注意到他的异常,但并没有打断他,以异常冷酷的姿态,顺着自己的话头接着开口:   “不止我认为你值得,既然导演给了你角色,就说明他们也这么认为。”   “我没有干预选角的事,我也不应该干预。” 他冷静地说,“平心而论,我并不想让更多人看到你,我想独占你。”   他说这些时完全没有打顿,不知道是因为早已准备好说辞,还是刨开心思对现在的他来说过于容易:“但是更想你不讨厌我。”   “我不知道你刚才想说什么,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你会产生自卑此类念头。”   祁九浑身猛地颤抖一瞬。   …… 晏时清真的什么都不会,他真的很不会说话、完全不懂场合。   他怎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把如此敏感的现实暴露在一个心思如此细腻的人面前。   祁九的头快埋到桌面上,他本人并没注意到。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转移视线的、又是什么时候快哭出来的。   突然挑明开的卑劣情绪骤地捆住了他的手脚,祁九只感觉自己是被强硬丢进深海的淡水鱼。   明明不是他的问题,但祁九还是低着头,从指腹一直掐到虎口,难过又无助,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   他呼吸早已紊乱,进入胃里的生鱼寿司迟来地泛着恶心,在视线彻底模糊之前,听到晏时清喊:   “祁九,抬头看我。”   于是祁九条件反射地扬起脸。   在氤氲的视野中,他茫然地撞进晏时清的眼里。   专注的、明亮的,像一颗打磨过头的黑曜石。   晏时清面色认真,甚至看起来有点严厉,动作却不合时宜地温柔。   ——他伸长手,轻柔地蹭过祁九的发旋,而后下移掠过对方右眼眼睑,从那颗小痣开始,一直往后摩挲,用指腹抚去祁九酝在眼角的、那点碎银一般的泪水。   他声音和煦得不像话,体贴得完全不像他本身,像是想用这种行为碾碎脆弱。   他一字一顿地告诉祁九:“你永远值得。” 第80章 不用担心   祁九是恍惚的,他甚至没办法朝晏时清做出合适的反应。   他既没有勇敢到可以大声地许下诺言,也没有懦弱到支支吾吾地自我否认。   水滴从溪流灌进江河需要一段过程,布洛芬从吞噬到止痛还要等待一定时间,长年累月的怯懦更不可能被一朝一夕的言论所打破。   祁九连接受这句话花费了很久,他呆愣地坐着,迟钝地任由晏时清抚摸。   “我会陪你把这个角色演好。” 像是想得到一些等价交换的条件,晏时清的手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不用担心。”   他似乎说不出更好的词汇了,他没给过祁九太多承诺,连带从他口中吐出的 “永远” 二字都是一种荒诞。   但这种不可靠的说辞在这一刻却意外充满信服度,让祁九摇摇欲坠的情绪猛然皱缩,然后重重落地。   祁九戒备着不要让自己有太高的期望值,却还是忍不住垂下视线,回握住晏时清的手。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不敢让自己的鼻音暴露得太明显,只说:“嗯。”   事已至此,两人都没再怎么考虑营业上热搜的事,巴不得现在就回去开始研读剧本,于是匆匆赶回了家。   虽不至于是打了鸡血,祁九的感觉更像从血管里注入了一剂葡萄糖,得到了足够的能源,能支撑他回去挑灯翻完了两遍剧本,还自己摸索着写了人物小传。   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因事故痴傻的哥哥,在故事里有一段悲惨的副 cp 线,从天之骄子滑落到被家族推去联姻的弃子,最后在治疗的过程中丧命。   刘瑶柳最近很爱写这种角色,还字字珠玑,三言两语便写到人心窝子去。   祁九拿着很头疼,这一看就是个为了赚足观众泪水的意难平角色,他总担心自己演技不够表达不出这种懵懂的痛苦。   他来来回回揣摩过很多遍与自己相关的内容,第二天清晨便蹑手蹑脚徘徊在客卧门口,等晏时清打开门的瞬间就递过去小传,眼巴巴地想给他看:“我、昨天我——”   晏时清眉头紧皱,盯着祁九眼底突兀的黑眼圈,话都没等他说完,拽着对方转身塞到床上去。   祁九的皮肤质量很好,熬一整夜也没有爆痘,只是多少看上去有点憔悴。   他不肯睡,拉住晏时清的手,指着几页薄纸认真解释:   “我昨天把小传梳理出来了,不知道有没有理解不到位的地方,想请你帮忙看了之后再发给刘老师。”   晏时清:“你不睡觉我就不看。”   祁九就突然来了气。   他熬夜熬得有点上头,精神被紊乱的激素催的有点亢奋,鼓着气坐在床沿抱住晏时清的胳膊,闷闷地与 alpha 对视。   他撒娇的方式像一只考拉,环抱住晏时清的胳膊,但是力气根本不大,晏时清稍一用力就可以抽身。   可晏时清还是被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力定在了原地。   他与祁九僵持片刻,最后凝视着祁九眼角的血丝,狠心把对方推上床:“时间还多。”   祁九一时间便慌了神,伸长手去却只攥住了晏时清的衣摆:“不多了。”   “多的,进组至少还有两周,明天要去拍节目,下午要去见薛月,你的经纪人待会要带新的助理过来接你。” 他一次性说了很多,“先养好精神。”   祁九缩在床上,面朝着晏时清,反应了很久才嘀咕:“你怎么知道的。”   晏时清没回答,替他把被子塞到下巴处,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快睡。”   床里还是温热的,清淡的苦茶气息似有若无,朝阳才升起小半,被厚重的窗帘挡住光。   祁九无数次怀疑这个问题,苦茶明明提神醒脑,可他却总是在晏时清这里安心沉沦。   分明方才都很有精神,但躺进床里就是有汹涌的疲倦迎面而来,催着祁九眼皮发沉。   他拧巴着窝在靠近晏时清的角角里,倔强地揪住对方不放,为了避免自己酝酿出睡意很久才眨一次眼睛,一双眼熬得红红的。   他看起来委屈极了,瘪着嘴,含含糊糊地说话:“都怪你。”   “... 嗯?”   “你不该对我有这么高的期待的。” 祁九糯糯说着,抬手去揉了揉眼睛。   但由于太累,手还在眼角便没了力气,后半句话越说声音越小:“万一我做不好,辜负了......”   晏时清也没让他说完,涌上眼尾的情绪只有无奈。   他伸手轻轻在祁九额心弹了一下,想把对方这点念头搞走。   指尖挨上皮肤发出轻微的 “啪”,他说话的声音比这点动静还小,根本跑不到祁九那里:“笨。”   -   祁九这一觉睡到了中午,是被鸡汤香醒的。   他对着客卧陌生的天花板愣神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嗅着空气的苦茶味,慢慢回忆着自己有没有又干什么蠢事儿。   头脑滞空一分钟后,祁九翻身下床,赤脚踩上地板时一顿,环视一圈去找到了那双牛牛拖鞋穿上。   晏时清就在一楼客厅,坐在祁九打开门就能看见的位置,戴着手套一个一个地取着车厘子的核,那份写满了批注的小传就放在手边。   “睡好了吗?” 他很敏锐,耳朵在门开的瞬间便弹动起来,言简意赅地指着车厘子,“吃。”   祁九用力点头,脸被压得有点发红,走到他旁边时先伸长了脖子去看那份小传。   晏时清便把纸张翻过来不让他看,再次表示:“吃。”   于是祁九被迫端着那盆只有果肉的车厘子,被晏时清盯着往嘴里塞,闻着空气里的食物香气,讷讷问:“厨房里是......?”   “刘姨。” 晏时清回答,“之前在老家,最近才回来。”   祁九一怔,丢下盆就往厨房跑,还在半路声音便开始飘:“刘姨!你回来啦!”   刘姨还在撇鸡油,听到他的声音手忙脚乱地放下勺子,手往围裙上局促地擦过几遍:“诶、小九... 我这......”   祁九太开心,先扑上去抱了她一下:“好长时间不见啦。”   刘姨性格很温和,格外疼祁九,教给他不少做饭养花的手艺,也把他当第二个儿子来疼。   她本来很拘束,被祁九抱住才慢慢地缓和下来,絮絮叨叨地向他解释:“我从你们这儿走了之后就没干这行了,正赶上儿媳快生了,就回老家带了两年小孩儿。”   她说着一顿,犹豫了片刻才接上话头:“加上小乖那回事儿,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所以就......”   “没事儿,不是刘姨的错啦。” 祁九笑笑,为把这页翻过去而迅速跳过话题,“这是炖的蘑菇鸡吗,我好喜欢的。”   “对的对的。” 刘姨连忙点头,“晏先生说你没休息好,熬点汤补补。”   祁九听到此话时动作略有停顿,转过头想去看看晏时清,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厨房门口,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和刘姨聊天。   在接收到祁九的视线后,晏时清迅速展开胳膊,呈大字型对向祁九。   祁九:?   ...... 这是在等着我去抱吗? 第81章 第三视角   在晏时清的逻辑里,和祁九的接触是需要有一定的理由和条件的。   比如在暂别之前可以有贴贴,在没得到礼物时可以有晚安吻,在过马路时可以有牵手。   他在这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但是既然祁九轻而易举地给了别人,那自己也合理要到一个拥抱。   祁九全然不知他这点心思门道,只是歪着头,半笑不笑地看兔子耳朵摇。   他与对方这么僵持两秒之后,还是上前去,虚虚圈住了他的腰,给了个很不合格的抱抱。   晏时清却很知足,颔首坐回去接着处理车厘子。   刘姨默默地观察完全程,这才敢小声地告诉祁九:“晏先生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很黏你。”   祁九很意外:“...... 有吗?”   “可不是嘛。” 刘姨捂着嘴,“以前我来经常看见呢,你摸兔子,他就坐旁边一直盯着你瞧。”   “你那是没发现,过去你要拿个什么东西,晏先生都要一直望着盼你回来,就是都不声不响的......” 她刚起了话头便收住,朝祁九抱歉道,“我多嘴了。”   祁九摇摇脑袋,示意她没关系。   刘姨却没再说了,很合适地收嘴。   但这几句话却控制不住颠来复去地在脑子里转,祁九没办法不去想,总是忍不住回忆以前到底还有什么自己错过的细节。   一直到午饭过后,杨筱带着助理过来,他才堪堪收回思绪。   刘姨为了不打扰他们,在饭后便收拾收拾走了,杨筱敲开门时只看到了祁九:“晏老师今天不在?”   祁九有气无力的:“在后院折腾呢。”   杨筱也没多问,朝他简短地介绍助理:“这是叶蕊,omega,周青先周老师那边介绍过来的。”   “祁老师好。” 叶蕊之前也做过生活助理,对这种场合比较熟悉,顺畅地搬出说辞,“很荣幸能有机会与您共事。”   “你好,叫我小九就行。” 祁九被她叫得有些不适应,挠挠脑袋带着她去坐下,“要喝点什么吗?”   叶蕊坐得端端正正,礼貌回拒:“不劳烦祁老师的。”   当初周青先介绍过来时,对她的评价是 “分寸感很足”,杨筱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招她进来。   她这性格说好听点叫很有原则,说难听了就叫死板,祁九朝她笑笑,还是去拿了瓶水。   在他去拿水期间,晏时清从后院里蹿出来,手里掐了一把奄奄一息的小苗。   他裹着处暑热气,鬓角还藏着汗珠,脸上恹恹的,没太多表情。   他走进来没找到祁九便皱起眉,加之其五官本就深邃,光是看着就颇有震慑感。   “晏老师下午好。” 杨筱迅速朝叶蕊使了个眼色,又瞟到晏时清手里的枯草,“您在...... 忙呢?”   叶蕊心领神会,但还是有些紧张,放在膝盖上的拳捏紧,干巴巴地打招呼:“晏老师好,我是九老师的助理叶蕊。”   晏时清点头:“你好。”   他撂下话便钻进厨房去找祁九,丝毫不管家里这两个客人。   杨筱趁这时凑过来向叶蕊解释:“这就是晏时清,和网上传的多少有点不一样,你估计以后来会经常看到他。   他想了想,又补充:“他就是看起来是比较凶,你别太紧张,之后有什么事都主要听小九的。”   叶蕊还不知道杨筱说的 “不一样” 是指什么,只僵硬地先应住他。   说话期间两人已经从厨房出来,晏时清一步一个脚印紧跟着祁九,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而后祁九突然回头好笑地看着他:   “我和你说了别种别种,谁在这个时候种向日葵的,且不提过不过得了冬,这么热的天刚出苗就晒死了呀。”   晏时清还是板着张脸,薄唇轻启,生硬地吐出三个字:“就是想。”   他什么都想,祁九不在的这几个月他想把什么都保留原样,但是却管不住那群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植物。   眼见着地里就快只剩下一片枯黄,晏时清索性重新刨开一片土,撒了点种子进去,可惜实在没有天赋,种什么死什么。   祁九是拿他没辙,干脆不再管他,向叶蕊递过去两瓶水:“白桃那个挺好喝的,不爱喝汽水这儿有纯净水,想喝冰的我再去给你拿。”   叶蕊赶忙把水收下,先点头再摇头:“辛苦祁老师。”   祁九笑着,还没来得及再开腔,便被身后的晏时清打断:“我要冰的。”   他不咸不淡地给自己找着存在感:“白桃。”   叶蕊立即颤颤巍巍地双手把白桃味的递过去。   “...... 你从来不喝汽水的。” 祁九扶额,说完再转向叶蕊,“你喝你的,不用管他。”   晏时清一本正经地狡辩:“我从现在开始要了。”   祁九插着腰:“那冰箱里不是有吗?”   叶蕊不知所措,抱着那瓶水左顾右盼,生怕自己哪里做错冒犯了谁。   也就杨筱还能以一副吃瓜的表情用力憋笑,意有所指地朝她眨眨眼。   叶蕊不是很理解。   她之前也做过生活助理,上到二线演员,下到天糊爱豆,见过不少营业炒作的 cp,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天见到清九这对的第一眼,她不大敏感的雷达便向她传递着一个信息:   他们多半是真的。   这一念头在次日被敲定。   叶蕊跟着祁九去拍新一期节目,场地在一个游乐园,门口有几只揽客的吉祥物松鼠,露着一对大龅牙,见到镜头后很卖力地表现,巴不得和嘉宾多有些互动。   叶蕊是个很合格的助理,除去时刻准备为祁九打伞送水外,还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她看着异常活跃的松鼠一蹦一达地跑去挨晏时清,期待能得到什么反应,结果得到了对方极其敷衍地...... 握手。   饶是叶蕊都要为小松鼠感到尴尬,见它夸张地挎着肩,十分沮丧地挪到了祁九旁边寻求安慰,成功要到了一个抱抱。   松鼠是高兴了。   轮到晏时清 emo 了。   说 emo 有点不符合,叶蕊看着晏时清挺拔的背影,迅速摆摆头把这个词甩出大脑。   她提心吊胆地观察着晏时清,瞧见对方趁着下巴似乎若有所思,自己在这头只是狠狠捏了把汗。   这一天的拍摄时间有些长,等到正午天气太热便稍微歇了一段时间。   叶蕊在祁九身边打转,又忙着去和场务老师沟通,好一会儿抬头才发现他的 cp 搭档晏时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本不是她的业务管理范畴,但本着人类原始好奇心的驱动,她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圈。   晏时清确实没有找到,找到的只有本应该在大门口出现的松鼠。   骄阳之下,连柏油马路都要被烤化,人形玩偶突然出现在广场中间,无神的眼睛定定地朝着这边,意外产生一点恐怖谷效应。   叶蕊背脊发凉,看到松鼠朝他们迈进时更是一哆嗦,正想拉着祁九快走——   然后就发现松鼠被一帮小孩儿缠住了。   难以想象,这吉祥物竟然真的很受欢迎,平时多半是由很多性格热情的人扮演的,导致小孩子一见到便想扑上去和它玩。   结果这只意料之外地冷淡,见到小孩儿就快步绕开,有大胆的男生往他身上爬,他便揪下来把对方远远地放在花坛上。   叶蕊总觉得这松鼠的大板牙都气得在抖。   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松鼠好像很不耐烦,急着往他们这边赶,又总是三两步就被打断。   叶蕊:......   她冥冥中好像意识到什么,过去点了点祁九的肩:“祁老师祁老师。”   她犹豫地指了下吉祥物:“松鼠在那里,你...... 要去抱一下吗?”   祁九奇怪地朝她值得方向看:“为什么呀?”   “就是... 感觉它挺受欢迎的。” 叶蕊绞尽脑汁,企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不是吉祥物吗,说不定多抱抱会有好运。”   祁九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种迷信的说辞,但他看着毒辣的太阳,还是拿了瓶水,快步朝那边跑去。   这样暴热的天气,热气浓烈得像有实形,连离开空调房的一步都是煎熬。   麦没有带,摄影组在休息,祁九跑得太快,没太多人关注到这边。   他既不是为了节目效果,也不是想考虑卖人设,只是出于放心不下于是这么做。   “天有点热的,你去树荫那边吧,小心别中暑了。” 他匆忙把水塞到松鼠手里,小小声告诉他。   太阳有点大,小孩子有点吵,祁九担心它没听清,想再说一次。   但下一刻松鼠便抬起手,做出想要拥抱的动作,又犹豫片刻,做成伞的样子,似乎想帮他挡住太阳。   祁九被他的动作逗得想笑,很配合地贴上去抱住他,手还在对方背上拍了拍:“工作辛苦了。”   这是一个常规到极致的拥抱,简单相触两秒后松手。   松鼠却还保持着有些搞笑的动作。   它的眼睛无神吓人,真正的视阈在嘴的位置,只能模糊地捕捉到祁九。   汗已经快滑到了眼角,晏时清像被关在蒸笼里,呼吸变得粗重,反胃感越发明显。   他甚至不能和祁九沟通,不能多哪怕一个动作让自己暴露,但他心满意足。   他穿着十余斤的玩偶服在烈日下暴晒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两秒。   叶蕊就在不远处撑着伞等着,祁九钻回伞里时还在为自己的任性道歉,同她一起往回走。   叶蕊应着,在他说话期间侧过脸扫了一眼身后。   松鼠背对着他们摘下了头套,露出汗湿的脑袋,一旁的树后飞快地跑出个女生过来送水打伞,叶蕊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关雎。   他们回到有冷气的场地,等到 40 分钟后晏时清才重新出现,妆造都有细微的不同,看起来却依旧清清爽爽。   祁九一见他便笑:“耽误了好久呀,周老师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吗?”   晏时清冷静地撒谎:“是的,财务出了点小问题。”   叶蕊:...... 不是很理解。   她之前的工作经历长达两年,曾在金主床上去接自家艺人,也意外撞见过明争暗斗的对家私下接吻,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但实际见到清九这一对,她还是觉得,好怪。   叶蕊终于忍不住,趁着正主在聊天,悄悄挪去和关雎搭话:“你好,我想请问一下...... 他们经常这样吗?”   对此,关雎答非所问,只露出个六欲皆空的微笑,对她露清九超话的签到界面:“我已经十七级了,要一起来吗?” 第82章 什么都好   与祁九重新同居的第二十天,晏时清觉得什么都好。   手指有意为之地触碰,视线毫不经意地相撞,呼吸交织着对方的味道,祁九一心扑在了剧本上,没空去衡量两人间的距离。   他会用最认真的态度和最软的语气,叫他晏晏,与他坐在一起研究每一场戏。   天气很热,有时候两个人故意不开空调,便在有晚风吹过的傍晚,坐在后院廊边啃西瓜。   西瓜是甜的,祁九也是甜的。   晏时清便觉得什么都好。   有些仓皇的夜晚被遗落在记忆边角,他们在正确的道路上往前走,他们会越来越好,他们不可能会重蹈覆辙——   至少晏时清是这么认为的。   祁九在三天后准备去拍定妆照,晏时清这天也有别的安排,被一个老导演约着喝茶,顺带再聊一聊对方年关开机的电影。   三伏天躁得不像话,近地面高温已经隐约将空间扭曲,这是个浓重的八月。   刘姨送来一点老家的蜜桃,祁九吃不完,便做了点果茶冻住,在两个助理来时一人递了一瓶。   “你还喝吗?” 祁九在临走前特地问了问晏时清,“冰箱里还有喔,有笑脸贴纸的是低糖的。”   他今天打扮得很夏天,穿着圆领的 POLO 杉,发尖从鸭舌帽的边缘翘起来。   他第一次去拍定妆照,亢奋得有些过了头,配合其穿着,真的很像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   在看到晏时清摇头之后,祁九便一蹦一跳地出门。   在半分钟后他又飞快跑回,手挨在门框上,探进大半身体:“差点忘记说再见!”   他的眼里亮晶晶的,裸露的皮肤被太阳光照得刺眼,朝晏时清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我会早点回来的,你待会出门路上也小心喔。”   晏时清的心底就像祁九的语调那么柔软。   他欲盖弥彰地揉了揉耳尖,理所当然地认为,事情没理由会变得不好。   祁九晚上会和剧组的其他主演一起吃个饭,晏时清临近六点结束社交时才看到这条消息。   彼时他已经和老导演道别,走前挑了一点茶楼的甜口零嘴准备带回家给祁九。   服务员带着包好的柚子花茶,迈着小碎步朝这边跑来。   晏时清收回手机,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窥探已久的牛牛样子的装饰摆件,问:“那个卖吗?”   服务员惶恐又无措地摇摇头。   晏时清便揪着圆滚滚的牛脑袋仔细看,与牛芝麻大点眼睛大眼瞪小眼良久,最后闷闷地放下上了车。   关雎默默看完全程,挠着脑袋找出两句说辞安慰他:“晏老师,咱就是说...... 小九可能也不在意的。”   晏时清只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开始叫他小九的?”   关雎缩缩脑袋噤了声。   她总觉得今天晏时清似乎有点不对劲,但还没等她具体琢磨明白,晏时清突然让司机停了车。   她与司机先生面面相觑,看见晏时清长腿一跨下车,大步迈去街旁花店,认真地选着香槟玫瑰。   他要一只一只地挑,捆了饱满的一束,又撑着下巴去蛋糕店里买最漂亮的那枚四寸小蛋糕。   关雎目瞪口呆,头痛地下车跟他。   注意到她靠近,晏时清还一本正经地指着问:“你觉得他会不会喜欢?”   关雎:“...... 嗯,应该吧。”   她想不通,明明花随地都有开,蛋糕也到处都有卖,晏时清却偏偏要在这儿停下。   从茶楼那儿开始便是,仿佛是想把这一路的东西都给祁九盘回去一样。   况且祁九根本不能吃这些高热量的食物,晏时清似乎完全不考虑这些。   她总有种离谱的不真实感,在加入晏时清工作室的两年来,深知这个男人是个多么会算计的效率至上者,怎么在谈恋爱这回事上这么笨拙。   她按按太阳穴,索性不去想太多,只履行自己助理的工作,伸手想去帮晏时清提住,但却被对方轻巧地躲开。   并且看起来很凶,拧着眉头,一副以为关雎要抢的样子。   关雎有口难言:“...... 不是,我——”   残云裹住夕阳,夏季的闷热攻击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晏时清觉得多半是天气的原因,不然自己怎么会这么烦躁得不像话,连对方的话都不想听完。   他整颗心脏像被人粗暴捂住,有些迟钝地扫视自己方才离奇买下的东西,抽抽鼻尖,骤地打断她:“你刚喝了祁九做的果茶?”   关雎一时语塞,茫然摇头:“没有呀。”   咔哒一声。   方才精致包装的蛋糕盒落在地上,晏时清没有护住。   他的后颈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霎时间冷汗剧生,使他不得不死死按住腺体企图减少痛苦。   他顶了顶腮,喉腔里传来腥甜的味道快淹没掉他的理智,沙哑地接着问:“......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关雎带着颈环,每次出行都会选择用大量的阻断剂,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味道干扰过别人。   她不知道晏时清今天是怎么了,只是在这一刻被压制得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先僵硬回答:“水、水蜜桃。”   晏时清其实连这三个字都听不清了。   他在对方说话的期间意识到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什么,指尖狠狠地掐过腺体,让自己还能在疼痛中保持一点理智。   很疼,全身都很疼,耳根疼得像已经麻木。   腺体留下月牙形的指甲痕迹,颜色深的像快渗出血。   晏时清太阳穴剧烈地跳动,趁着疼痛带来的最后一点清醒,咬牙跑回车上,从后备箱中掏出一直抑制剂。   满满的一箱,只剩下最后几只,晏时清的手已经呈现出兔子特有的绒毛,制约着他的动作。   他便用嘴拔开保护套,毫不犹豫地准确将针管插. 入自己的腺体!   真的很疼,疼到眼前闪过一阵白光,大脑有漫长的两三秒空白。   就算晏时清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动作,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闷哼。   玻璃材质的保护套被他咬碎,碎片划破舌根,他的嘴里翻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眼前的景物透着像素一样的黑点,可晏时清的眼底却是通红,像是现在才知道应该呼吸一样,大口地喘息着。   嗅觉出奇地敏锐,除此之外的感官系统终于逐渐恢复,关雎的声音像隔了一层雾,隐隐约约地传到自己这里。   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意识到晏时清的易感期提前了,作为 omega 并不敢靠近,于是语速极快地朝司机命令:“你快一点带他回家,在路上听到他什么指令都不要停车,到家之后立马把他关起来。”   “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理,只要重复告诉他回家就能看见祁九就可以了。” 关雎的大腿在打颤,被猛烈的苦茶味攻击得快站不稳,不得不靠在车窗上支撑自己,“我会去和周老师还有小九那边说明,你先赶紧带他走。”   晏时清的体温在飞速上升,这一次的抑制剂连三十秒的药效都没有撑到。   他的腺体像在灼烧,眼眶发烫,喉咙里发出的低吟像在哽咽。   他看见自己的肢体变得滑稽,掀起的绒毛覆盖皮肤,夏日的燥热愈发突出。   在最后一点清醒被吞噬殆尽之前,晏时清挣扎着说出最后一点请求:   “我要祁九。” 第83章 标记他   这次的易感期来得实在是太突然,比惯例的时间还要提前,猝不及防地打破平静。   晏时清沉溺在自己营造的温柔乡中,在此之前并未意识到丝毫不对。   他这二十余日压抑的欲望于盛夏傍晚曝光,惨不忍睹地发泄于一切好转的前夕。   Beta 司机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但他被车内狂躁的气氛压抑得冷汗直流,只敢应关雎说的,一遍一遍地告诉他自己在把他送到祁九那里。   晏时清知道他在撒谎。   晏时清有着最尖锐的獠牙,最锋利的指甲。   獠牙摩挲起来咔咔作响,他喜欢在司机说谎时举着爪子比划,眯着眼睛想要从哪个角度割下颈子才最好玩。   他也喜欢看司机听到他的动静后绷直背,从后视镜里紧张忐忑地瞄自己的样子。   很开心,晏时清的耳朵摇起来,很快又沉静下去。   他有着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鲜血在血管里沸腾,细胞在大脑里嘶吼,叫嚷着想要祁九,想要不顾后果的使用暴力,想要祁九祁九祁九。   但他威胁自己不可以。   不可以,因为祁九不喜欢不乖的兔兔。   晏时清瘪起嘴,默默收回了指甲。   他想,自己今天已经不够乖了,蛋糕被自己扔坏了,花花也忘了带走,祁九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才不回来吃饭的。   他的思维逻辑已经完全乱掉,完全理解不了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但还是坚持同自己洗脑,一定要成为祁九最喜欢的乖兔子。   于是晏时清顺从地坐着,任由司机先生把他骗回家,再将他反锁在家里。   别墅里静悄悄的,晏时清孤零零地站在玄关,茫然环顾四周之后揉揉眼睛,寻着味道踉跄去了当初自己和祁九的房间。   祁九在这里,他心心念念的祁九住在这里,存在于他幻想的祁九也藏在这里。   他的鼻尖抽动着,从空气中抓住熟悉的柚子花气味后,便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   于是晏时清从无边寂寞中刨到一点欢喜,仿佛一名重创患者,把这个房间当做最后一枚止血胶囊。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筑巢,把被子往上卷成小小的圈,枕头堆得很高,再去衣帽间翻来很多很多衣服。   他几乎是要把整个衣柜搬空,欢欣鼓舞地举着衣服山往卧室赶时,却意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嚓、嚓嚓。   厚重的旧围巾这时才落到地面,带动了衣柜顶端角落的什么东西掉落。   药瓶咕嘟咕嘟地转动,挨上晏时清的脚踝后停下。   晏时清的动作就此停住。   光滑的药瓶,挨上脚踝时却很痒,晏时清身上也很痒,仿佛有多足爬虫钻进他的骨腔。   他察觉到自己的感知系统在逐渐消失,对空间的感知在流逝。   他屏住呼吸,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呐喊,让他不要回头,不要捡起来。   可是晏时清控制不住。   手中的衣物稀里糊涂坠地,晏时清眼里的其他东西都统统消失,只剩下那个小小的药瓶。   ——不要去碰。   晏时清朝瓶子伸出手。   ——不要捡起来。   洁白的瓶身,和祁九在片场酒店拿出来的一样,这一瓶上面有着补丁一样的药品说明。   ——不要看!   信息素安定剂,用于薄弱信息素,通常在腺体清洗前后服用。   轰隆。   晏时清向后摇曳一步,药品在盒子里再次响动。   咔嚓。   他一时恍惚,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正的动静,还是自己心里的某种事物崩塌的声音。   晏时清与祁九在最清醒时,不约而同地决定对某些事默不作声。   比如不该出现在酒店的可乐瓶,不可能打湿的床,和不应被随便称作褪黑素的药。   他该质疑的,他该当时就找祁九对峙,大声地问他那到底、到底到底是什么。   沉默的代价过于痛苦,晏时清早该知道的道理,他却犯了同样的错。   晏时清觉得疼,呕吐感簇拥上脑,牵扯到五脏六腑都有被啃食的苦痛。   他眼底还存在着方才兴奋的余韵,在这种压抑的静默中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   突如其来,像决定春游的下雨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大雨。   止血胶囊没有作用,晏时清的心口处骇人的伤口依然滚滚流着血。   兔子什么都记得,兔子只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祁九时,贴近腺体嗅到的还是有苦茶味道的柚子花气。   他当时的雀跃、兴奋与欢喜,在此刻通通变得荒谬无比。   晏时清甚至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自认为在和祁九处于最好的二十天里,并对这场关系的未来充满向往与自信。   对方到底是为什么、什么时候去做了这个手术。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别墅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   晏时清的兔子耳朵高高扬起,敏锐地捕捉到所有细节。   他停顿两秒,随后朝着玄关的方向缓慢迈去。   他从慢行、快走、再到跑起来,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烦躁。   然而在门开的一瞬间,晏时清却还是,如芒在背、手足无措。   那天天气干燥,无风无雨。   门外有盛夏时节独有的火红色夕阳,将祁九的双颊耳边染上绮丽的颜色。   他气喘吁吁,汗珠从小巧的笔尖滑落,还是很大声地叫他:“晏晏!”   他身上很香,只有柚子花的浅淡味道。   “抱歉!我来迟了!” 祁九抱着那束粘了泥的玫瑰,大步朝他跑来,“谢谢你给我带的花。”   这是晏时清梦寐以求的美好场景,但是他却难以自制地难过。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底落下,砸在地板上,形成边缘不规整的圆形。   这里回来的,是他曾经的 omega。   他瘪着嘴,用力地哭着,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去管自己泛滥成灾的泪水。   他处在最混沌的易感期,有着最愚笨的头脑,但晏时清终是迟钝地发觉,自己总是在很努力地做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   他挽留不了祁九,学不会表达。   他什么都不会,陷入自我感动的循环里,什么都没做到。   连第七次洒下种子的向日葵花,依然死在了干涸的泥土里。   祁九全然不知这些,暴躁而浓郁的苦茶气息在占有他,就快要让祁九站不住。   面前的是那只熟悉的兔子,这一次易感期好像格外汹涌,兔子每一根绒毛都在抖动。   祁九冲过去想抱住他,但是在靠近晏时清的那一刻,他被兔子猛地推在墙上!   咚。   很疼,背撞上墙时发出一声闷响。   精致的花束落在地上,被人粗暴地践踏上去。   “晏——” 祁九连声音都没有发完,戛然而止,像被遏制住了命脉。   晏时清灼热的气息翻涌侵占后颈,獠牙抵住腺体处敏感的皮肤。   只有很淡很淡的柚子花味,药剂发挥得很好,他成功去掉了晏时清的味道。   晏时清有着最锋利的獠牙。   咬合的欲望在飙升,翻涌上升的信息素逼近脆弱的腺体。   他有着最尖锐的指甲。   他擒住祁九,在 omega 纤细的手腕留下一道斜长的痕迹。   晏时清还流着泪,他漂亮的眼睛呈现翡翠般的质感,脆弱且残酷。   他终于放弃了自己可爱的外表,化作狰狞的野兽,肮脏的欲望翻涌着滚上喉咙,在吐息间张扬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标记他、标记他、标记他、标记他标记他标记他标记他!   晏时清的瞳孔在颤抖,意志逐渐往疯狂的方向走远——   祁九是他的 omega。   想要祁九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成为他的 omega。   他不可以丢下我、他不可以不要我——   如果乖一点也不行的话,乖一点也不能得到他的话,那我就再也不要听话了。   被他压制住的 omega 明显慌了神,推搡的动作开始用力,但全然不够。   他听到祁九慌乱的喊:“晏时清!”   可晏时清无动于衷,冷漠到极致,甚至在听到他尖叫之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可以用天真形容的笑来。   他很兴奋,尾巴尖都在泛红,温柔地像在说情话,在祁九身旁耳语:   “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第84章 我会恨你   祁九不知道他躁动的原因,晏时清低沉的声音在耳旁爆炸,导致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汗如雨下,想找出一些通俗说辞让自己得以解脱:“你... 你把我放开,我给你揉耳朵好不好?”   本应该起安抚作用的话语却成了某种启动装置,祁九只觉得晏时清擒得越发用力,连带骨头都被攥得发疼。   颈环被粗暴地咬住,啮齿动物的牙齿锋利,划过皮肤时都会引起战栗。   他从腺体的位置叼住颈环,勒住缠紧,在祁九洁白颈项留下红色的痕迹。   张扬的,粗鲁的。   祁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喉咙里奔涌上升的咳嗽感,生理泪水聚满眼眶。   咔嚓一声,像是一切脱轨的信号,被咬断的颈环落地。   晏时清野蛮且不讲道理,柔软的兔耳朵此刻成为绞杀祁九的武器,用绵密细软的绒毛剥夺 omega 的氧气。   他眸里猩红,透着残酷而悲伤的狠意,利牙挨住祁九脆弱纤细的部位,下一秒就要刺穿皮肤、深入腺体。   祁九恐慌到了极致,努力地做着最后的挣扎:“晏... 晏时清......”   他喊着,在惶惶中想起晏时清曾经教给他的说辞,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我再也...” 他大口地喘息,好像连说话都要耗费掉所有气力,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我再也、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祁九藏不住喉咙里的哭腔,在汹涌的苦茶味中腰部发软,双腿发软。   信息素使他头脑发晕,受过伤的腺体已经不能承受这种程度攻击。   他只感觉自己被粗鲁地塞进海里,于无措的失重中连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   祁九两眼发黑,用最温柔软弱的声音,在窒息前哽咽着、说着最恶劣的话语:   “晏时清,我会恨你一辈子。”   晏时清已经被妒火蒙蔽掉理智的头脑昏昏沉沉,祁九的每一个字符都像是用钝锤敲进大脑。   他的动作就此停住。   谁......?祁九吗?   他奔涌的意志骤地回笼,颅内传来尖锐的疼痛,神经绷紧到甚至产生耳鸣。   祁九吗?... 他会恨我?   晏时清有着敏锐的感官,能捕捉到方圆五里的所有动静,但祁九这番话好像还是要很久才会传进大脑。   他后知后觉祁九在害怕,他抓得太用力,导致对方身体因恐惧在止不住的颤抖会清晰无比地传递到自己这里。   他听见自己曾经的 omega 在叫他,喉咙里带着哭音,声音都在发抖。   ...... 他在恨我。   晏时清以前很喜欢祁九叫他的名字,舌尖卷起再放平,用鼻腔后部浅浅发音,每次喊名字时都像在撒娇。   他以前在易感期时连 “讨厌” 都不愿听到,此刻却猝不及防接收到情感最深的尖锐话语。   他在恨我。   兔子抬起头,通红的眸子里只剩下绝望。   他依然在哭着,狼狈且无助,阴沉的红眸里一片氤氲,脸颊边的绒毛已经打湿成絮状。   这是分手的第 118 天,晏时清终于听到了祁九叫他,以这样痛苦的方式,这样残酷的场合。   晏时清好像终于从荒唐的易感期中找回一点理智,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他还和祁九保持着僵硬的姿势,鲜花在脚底衰败,太阳于山底沉沦。   他会恨我。   从心底迸发的绝望和痛苦,以极快的速度蹿便五脏六腑。   晏时清的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攒住,他咬紧后槽牙,吞下口腔里发酸的血味。   他的视线依旧吓人,像是想把祁九吞掉一样,专注且赤. 裸。   但他仅仅注视着祁九吃痛拧起的眉,像是想抹平那处痕迹一样,于眉心颤抖地落下一个吻。   虔诚且专注,胆怯又柔软。   ——这是最敏感的易感期,他有着压抑不住的丑陋欲望,嘶吼着想穿破大脑,刺痛神经。   他无数次幻想想做的事情,想亲吻祁九,想抱住祁九,想标记祁九,滚烫的话语咽在喉咙,想一遍一遍地说爱他。   他千疮百孔,四肢百骸在叫喧着疼痛,所有疯狂热烈的想法在接触到祁九的那一刻通通融化。   最终晏时清敢对祁九做的,也便只剩下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是他的 omega,是他曾经的爱人,晏时清誓死要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可对方此刻却一动不动,睫毛上挂着泪珠,殷红的唇快要咬出血,面色惨白,好像快死在晏时清手底。   晏时清夸张而猛烈的心跳随着相握的部位,一下一下地传入祁九的手腕动脉。   可晏时清觉得很吵,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很吵,与祁九相触的那寸皮肤像在灼烧。   Omega 的手腕白皙,被划破的伤痕刺眼且丑陋,血液顺着光洁的小臂凝聚到肘关节,再下坠到地面。   啪嗒一声,听得晏时清心惊。   他不敢再看,光是一眼便如蛆附骨。   于是他闭上眼,手往上移,挤入祁九的指缝,与他的十指用力相扣。   时间很短,只有一瞬。   交握,松开。   这便是他最后拥有祁九的时间。   兔子悲哀地问:“可是,你现在和恨我还有什么区别呢。”   残留的苦楚在灵魂里泛滥,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牵肠挂肚。   晏时清痛不欲生,连吸进肺的氧气都是沉重的,可他还是要告诉祁九。   他告诉祁九:“你走吧。”   ...... 这是他的易感期,突如其来、浩浩荡荡。   他符合书本上所有教导的内容,有远超常人的攻击性和占有欲,处于最迷茫最脆弱的时刻,需要一个 omega,需要熟悉的气味来疗伤。   但是他却放祁九走,他最后扫视过祁九手腕上被自己划出的伤痕,眼里只剩下破碎的苦意。   祁九张开唇,什么都没说。   指尖还留着对方的温度,骨缝似乎还有酥麻的痛意。   他方才对晏时清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却震得胸腔发麻,连带眼眶都热起来。   腺体留下犬牙浅浅的印记,猛烈的痛苦现在还在敲击神经。   仅是被晏时清挨一下便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再次标记恐怕只会剥夺掉他成为 omega 的权利。   他对这一切事件的展开感到云里雾里,放下事务千里迢迢跑来想照顾 alpha,却险些被标记。   泥菩萨都有三分火,加上晏时清这番莫名其妙的说辞,又在祁九心里彻底浇上了油。   祁九不擅长做决定,在这种紧张的时刻还在犹豫是该冒生命危险留下,还是将易感期孤立无援的 alpha 独自丢在原地之时,晏时清却又一次自作主张地替他做了选择。   和曾经无数次一样,没有任何解释,自顾自地选择了对双方都好的答案。   于是祁九深吸一口气,在极致清晰的头脑中,听从了对方的指令。   夕阳早已散尽,他头脑还在嗡嗡作响。   他直直地看着低头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兔子,良久后胡乱抹干眼泪,咬着牙迈进紫灰色的夜晚。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走出家里很远,胸口那股憋屈的火气还没有褪去。   晏时清没有来追他,他应该和曾经经历的一样,孤身在别墅里消磨短暂而痛苦的易感期。   祁九眼睛干涩,简短地将情况告诉给周青先,随后关掉手机,打车去了还没退租的出租屋里。   他在车上已经睡了一觉,但还感觉浑浑噩噩,胃里翻涌着想吐,回到家潦草擦掉手腕血渍,而后直接扑到了床上。   太痛了,腺体光是被曾经的 alpha 挨一下,传来的便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安定剂到处都有,祁九一寸一寸挪到床边,在床头柜满满一抽屉里随意挑走一瓶。   药很苦,用后槽牙粗暴咬碎,苦到舌根都是麻的。   从某种程度上,祁九没有撒谎,他确实是将其当做褪黑素食用。   祁九不咽水,期待苦涩带来的沉闷钝感,等待神经舒缓的刹那获得睡意。   这二十三天,他是这么过来的。   他睡得并不好,药剂让他的神经舒缓,却又提高了所有感官的功能。   他能听到响动,只是神经中枢处理不过来,外界所有感知都像隔了一层雾,完全得不到睡眠带来的幸福感。   等到半夜时,他再一次从朦胧中惊醒,且头痛欲裂,方才听到的所有声音在脑内回响。   他坐在床上愣了会神,随后虚弱地找出一条最粗的颈环,慢条斯理地扣上。   很不舒服,腺体被保护得严密,被强硬套上了枷锁。   祁九这次也光着脚,从猫眼望出去,见到躺在地上的一束花。   洁白的月季,枝干切口极不平整,像被暴力折断下来的,包扎草率,和小区门口正在盛开的品种很像。   祁九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将老旧小区的声控灯唤醒。   走廊间形成对流,空气迅速地流通,苦茶气息从尽头传到他这里,带了点血的腐朽气息。   祁九揉揉眼角,小心地喊:“... 晏时清?”   那头蹿出白色的绒毛,又很快消失。   祁九又说:“我看见你了。”   空气沉默了很久,久到声控灯已经暗下来,祁九不得已敲敲门重新把灯唤亮。   或许是将这点响动错认为是祁九不耐烦的体现,晏时清这次很快现身。   他有着紧张,远远地站在门那端,带着止咬器和手铐,每个手指指尖都缠着绷带。   他不敢靠近祁九,只静静地看他,半晌才开腔。   声音很轻,带着浓厚的鼻音:“对不起。”   他戴着止咬器,连牙关张合都成问题,吐字含糊而沙哑:“花,被我踩坏了”   晏时清说得很慢,在这样晦涩的灯光中,用视线牢牢将祁九覆盖住,小心翼翼地说:   “重新送给你。” 第85章 不生气好不好   祁九想不通他想干什么,明明让自己走的是他,这样大老远跟到这里来的人也是他。   或许是出于不想让自己易感期浓郁的信息素影响到别人,或许出于不想让祁九发现,晏时清选在这个时间来。   他的到来依旧猛烈,苦茶味的信息素潮水一样从脚踝处上涌,紧密地将祁九包裹住。   祁九捏着鼻梁,停在原地,与晏时清遥远地对视:“你来干什么?”   没有回答,楼道的灯亮过,在压抑的沉默中又很快灭去。   祁九没由来地心烦,安定剂的作用过去,晏时清的味道又让他头脑发晕。   像有钉子从太阳穴穿进大脑,但和极端的兔子对峙比起来,这种烦躁还不及十分之一。   于是祁九趁着黑暗,朝晏时清迈进一步,却听到对方连连后退的脚步声。   悉数响动再一次唤醒灯,在暗黄色的灯光中,祁九看见了晏时清的眼神,难过又紧张,甚至还有些许惊慌。   他不敢看祁九,视线短暂地相触后落地,把双手捏拳藏起来,似乎是怕祁九看见。   祁九已经被他折腾得快没了脾气,好笑地问:“你什么意思?”   他没了平时那种客气和态度,语气也并没有拿捏得很好,晏时清听了浑身一抖。   他带着止咬器,脸部周围的绒毛被箍紧成下凹的幅度,眼睛红得吓人,显得凶残却狼狈。   明天估计也会是晴朗的一天,这夜星河遍布,楼道隔音不好,祁九甚至能听到邻居连续咳嗽的声音。   于是他更急着把兔子藏起来,轻轻地哄他:“你过来。”   晏时清没动,一言不发地哭着,抽噎的声音止不住,隔一段时间会抬手去囫囵擦掉眼泪。   祁九头皮发麻,但也没有动作。   他把所有的温柔都收了起来,此刻安静到有些冷漠,在没有被焚烧殆尽的怒意中,抱着臂等着兔子哭完。   十分钟后祁九开始后悔。   因为他意识到晏时清的泪水没有尽头,他就是个永远旺盛的泉。   于是祁九轻咳一声,再次重申:“我让你过来。”   太凶了,他以前从来没有用这么僵硬的语气对晏时清说这么凶的话。   兔子害怕极了,惶恐又局促。   他敏锐地察觉到祁九在生气,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悲鸣,又很快掐住,生怕再让祁九不高兴了。   晏时清胡乱地抹去泪水,手指脸颊的绒毛已经全部打湿,眼泪落在衣服边角,染出大片大片深色的痕迹。   套在手腕的手铐哗啦哗啦响,他咬着唇,听话地遵循祁九的指令,站在离对方三步远处,又停住了。   这次祁九能够很好地观察他,借助昏暗朦胧的灯光,他终于看清晏时清竟然带的是个粉色的止咬器。   他的眼眶是粉的,哭得鼻尖是粉的,尾巴是粉的,连缠着纱布的指尖都透着粉色。   祁九微仰着头看他,保持着抱臂的姿势,却忍不住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内侧。   他也在紧张,为晏时清的出现感到紧张,还为接下来的展开感到紧张。   于是祁九死死掐住自己,企图让自己安静下来,维持盛气凌人的姿态。   他绷着背,用硬邦邦的语气明知故问:“再问你一次,你来干什么的。”   晏时清一边哭着,一边哽咽着从喉咙里蹦字:“想、想看看你。”   他每说两字便要停下来调整一下呼吸,不然好像就此会哭断气过去:“....... 我错了。”   他深知自己已经没了这个资格,但还是控制不住,磕磕巴巴地祈求:“不、呜——不生气好不好。”   城市远处还散着灯,天际线周围是微弱的紫色。   穿堂风经过背脊,糅杂了很多味道,低迷的苦茶,墙角的月季,以及刚才就隐约闻到的血味。   祁九知道及时止损的道理,他告诫自己要对晏时清抱有一定的戒备心。   但是听到邻居家传出咔嚓声时,他还是控制不住,本能地将晏时清拽进屋里。   他拉着兔子的手铐链条,引起哗啦哗啦一阵响。   手铐甩动的响声在空荡的楼道上格外明显,是他反应过度,兴许只是邻居门内的动静,走廊上依旧空荡无人。   晏时清一怔,但很快挣脱开来与祁九保持距离,贴着墙角站好,低着头乖乖地哭。   他实在是太害怕自己会再伤到祁九,明明看起来高大凶猛,做的却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事。   祁九看不懂他这些行为,好笑地打量他。   在灯光明亮之后,祁九能看清更多细节,比如止咬器戴的太紧在他脸上勒出血肉痕迹,再比如兔子手上多出的很多细小伤口。   祁九拧着眉问:“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晏时清一僵,而后想将双手藏在身后,但由于带着手铐因而被拘束住,最后只好用双手去卷着自己衣角,把毛爪子藏在了衣服之下。   他嗫嚅好一阵才开口,揪着自己的衣摆,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答案:“花花... 你不要吗。”   祁九:......   他重新打开门,将躺在自家门口的那束花勾起来,看着根部被暴力折断的痕迹,心里一时间涌上千言万语。   他心情复杂,问:“这不会是你在楼下摘的花吧?”   晏时清默默地挪开视线看墙缝。   祁九又问:“你手上的伤不会是摘花的时候划到的吧?”   晏时清瑟缩一下,又往墙缝里躲得更远了一点。   祁九狠狠服气,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认命地从药箱子里找出碘酒,又看到角落里的安定剂。   他犹豫片刻,拿起来朝晏时清摇了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晏时清肉眼可见地警惕起来,瞳孔里再次蓄满泪,看着可怜巴巴的,迟疑地点头,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上地板。   这时所有前因后果才联系了起来,祁九对着药瓶子沉默片刻,随后当着晏时清的面吃了两粒。   他也不多去解释,想先等着 alpha 这烦人的易感期过去。   他拿起了碘酒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坐。”   晏时清不肯,祁九便似笑非笑地告诉他:“不过来我就接着生气。”   兔子两眼汪汪,一句话都不敢说,泪眼婆娑地坐在了沙发最远的那端。   于是祁九朝他靠近,用碘酒瓶子轻轻敲了下垂头丧气的兔子脑袋,生硬地命令:“手伸出来。”   他真的很像一个幼稚园老师,看着柔软可亲,但意外地有威慑力。   晏时清不肯,最后随着两大滴眼泪吧嗒落在祁九的沙发上,他才浑身一僵,害怕被凶一样讨好地伸出手。   就算白天已经难受到再也不要做祁九的乖兔子,现在却老老实实地张开爪子,任由祁九处理。   伤口很多,但都很细碎,绒毛上沾了很多半干的血渍,有些地方的血肉里还能扒出月季坚硬的皮刺,又脏又狼狈。   他太想念祁九,担心又寂寞,大半夜跑来,带不了一束精致的花,看见了迎着月光盛开的皎洁月季。   很好看,于是想带给祁九。   很内疚,所以想以此补偿掉那束被踩碎的花。   祁九却对这些心思全然不知。   他眉头紧锁,此刻的注意力全在两件事上。   第一件事在于,晏时清的烫得吓人。   是连短暂触摸会觉得在被烫伤的程度,难以置信这是人类能散发出来的温度,祁九在触到他的手时才猛地察觉到。   他又去摸了摸晏时清的脑袋,胸口的绒毛,甚至捏了捏耳朵,确认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晏时清只觉得被摸得舒服,他宛如一名高烧患者,像需要水源一样需要祁九,呢喃地喊:“...... 哥哥。”   祁九没去纠正他,眉心越来越紧,躲开晏时清的脑袋,去翻过他的手背。   兔子的十个手指上还缠着凌乱的纱布,应该是他自己处理的,包扎得并不好。   纱布上渗着浅浅的粉色,血腥味在刺激鼻腔,祁九背脊发凉,问:“这是怎么弄的?”   晏时清不说话,祁九便急着想去拆。   晏时清这才激烈地挣扎起来,祁九耐着性子问:“你给我看看好不好?”   兔子疯狂摇头,声音听起来快哭了:“不、不好看的。”   他抗拒得厉害,但是动作却很谨慎,似乎是很害怕再次伤到祁九,于是只往后躲。   那双烦人的手铐碍手碍脚,链条扯得哗啦哗啦响,与晏时清的动作背道相驰,链条竟然在兔子挣扎的过程中从手铐的交界处断掉!   祁九:......   他问:“你这手铐哪里拿的。”   晏时清有些难过,垂下眼帘,委屈地辩解:“我买的。”   “就是、楼下,和止咬器一起。”   祁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是他疏忽了,还以为这兔子堂而皇之地来,戴的起码是带了国标能正规生产在药店里专区出售的产品。   这楼下哪有药店啊,这楼下就只有一个情趣用品店。   他戴的是一个粉色的,情趣款,毫不坚固的止咬器。 第86章 你等等我   祁九头皮发麻,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在他面前的还是一只哭得梨花带雨的兔子,似乎是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什么不对。   他身上还是很烫,呼吸吐息都变得灼热。   祁九捏着眉心,用跑腿软件重新买了一份合规的止咬器。   他一边下单一边觑过晏时清缠着绷带的指尖,又问:“你的手怎么了?”   晏时清视线变得飘忽,局促地望向地面,又转向天花板,就是不看祁九。   祁九觉得不对劲,混着血的苦茶味道让他头脑发昏,便加硬点语气叫他:“晏时清,把手摊开。”   于是晏时清哭得更厉害,宝石般晶莹的瞳孔就此融化,大片大片的泪珠落在胸口翎毛,砸出一串深深的坑。   但晏时清不敢去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完成指令,哭噎着朝祁九伸出双手。   他嗫嚅良久,想告诉祁九 “不要凶我”,也想说 “不要生气”。   两秒犹豫后,晏时清选择了后者。   祁九眉宇都放得很平,没有直接回答他,只翻过兔子的手仔细打量一番。   这十根手指的第一指节都缠了绷带,歪歪斜斜,随着晏时清方才挣扎的动作,先端已经再一次渗出血。   在指甲的位置,呈放射状朝四周扩散。   祁九心中一凉,骤地涌上一个荒唐的猜想,导致他的声音都有点发飘:“你的指甲......”   他嗓子像被人掐住,一句话要停顿调整片刻才能接着讲完:“到底怎么了?”   兔子的爪子很脏,泥和血渍玷污掉雪白的绒毛,凝结成几股,又脏又可怖。   晏时清担心把祁九都给弄脏,想躲掉,又害怕自己还会被祁九凶。   他于婆娑视线中扫过祁九没有表情的脸,又掠过对方的手腕。   那处被意外划伤的伤口已经结痂,在祁九白皙的手臂上留下蜿蜒红色,像雪地里出现的狰狞足迹。   刺眼且丑陋,占据了晏时清的所有视野。   他好一会儿才能控制自己垂下眼,用圣洁的白色挡住猩红的欲望,保持着伸出双手的动作,轻轻回答:“...... 拔掉了。”   拔掉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惊雷,在祁九耳畔炸响。   冷汗从肩胛骨处朝四周扩散,脊骨末端一阵一阵地颤抖,他愣了很久才回神。   祁九只觉得不可理喻。   他浑身颤抖,甚至控制不了音量,用苛刻的语调质问:“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兔子吓得往后瑟缩,眼眶逐渐发粉变红,咬着嘴唇断续地抽气。   他的易感期,疯狂而敏感,在没有 omega 安抚的情况下,只朝着越来越极端的方向走去。   ...... 他有着最坚硬的獠牙,最锋利的指甲。   兔子想,如果这些都不是为保护自己的 omega 所生,那他就不要了。   他的逻辑链变得简单无比,在祁九走后陷入无穷无尽的自责懊悔,睁着猩红的眸,于浑浑噩噩中一只一只咬碎。   为了不让祁九受伤,为了不让祁九害怕,于是自顾自地给自己降下了惩罚。   他不明白祁九到底害怕的东西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会给人带过去多少恐慌。   他的兔子脑袋简单无比,甚至到此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祁九的眼神会变得这么惊恐,为什么他看起来还是很生气。   晏时清想解释,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没有攻击的手段,想说自己不会再攻击他:“哥哥......”   但是他刚一朝祁九伸出手,祁九便沉着脸躲开。   晏时清面色一僵,直白的情绪卡在眼底,就这么尴尬地定住。   祁九望向晏时清错愕的表情,心急如焚,却手脚发凉。   胸腔里淤积的愤怒、恐惧此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荒唐。   他脑中乱得要爆炸,想不通晏时清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又骤地升起无力感,荒唐地承认这在某种程度上很符合晏时清的一贯行为。   晏时清好像从高中起就是这样,没有常识、不知苦痛。   他们一直被困在阴雨常驻的燕城,谁都没走出去过。   祁九弯腰垂头,双肘抵在膝盖,脸埋进掌心,无助地低喃:“...... 你怎么能这样呢。”   空气就此安静下来。   晏时清看不懂他这个状态,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局促地揪着自己的毛,小幅度地朝他靠近一点。   但还没等到他挪过贴住他,祁九便猛地撑起身,晏时清吓得一哆嗦,又退回原位。   祁九用力地呼气、吐气,拍拍自己脸颊让自己振作起来,飞速整理思绪。   他在强迫自己以极快的速度接受现实,又追加下单了一些止血剂和抗生素。   他没有主动搭话,余光里看着晏时清沮丧地垂着头,脏兮兮的手指从止咬器的笼子中挤过去,掀起上唇,短暂地露出自己的獠牙。   兔子在认真思考,认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于是盘算着想把自己这两颗犬牙也磨平。   祁九看穿他的想法,脑袋很痛,以异常严厉的语调告诉他:“不可以!”   晏时清一僵,讪讪地收回手,欲盖弥彰地把变形的笼子掰回去,好半天才敢抬头打量一下祁九的脸色。   祁九一言不发,只去倒了两杯水,一杯给自己,一杯盯着晏时清喝掉。   跑腿在二十分钟后赶来,晏时清本来很警惕,被祁九云淡风轻地盯了一眼之后又拧巴地坐好,一副听话任他指挥的样子。   祁九便提着小药箱坐回他身侧,把药品说明都认真看完,然后拆掉晏时清的情趣款止咬器。   他把新买的那个虚虚给兔子戴上,并不箍得太紧,不至于太难受。   手指在活动时会不经意间触碰对方身体,灼热的温度透过纤毛和布料,将他的指尖都染红。   他拿起晏时清的爪子,从大拇指开始,朝对方示意:“我要拆了哦。”   晏时清还有些抗拒,局促地看了他一眼,但最终只敢闷闷地点头。   和祁九猜的一样,兔子什么措施都没做。   绷带下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兔子的再生能力很快,短短几个小时过去,伤口已经迅速愈合,随着肮脏纱布的拆除,又有新的肉芽组织被撕裂。   血流到祁九葱段一般的指尖,他剪掉脏掉的绒毛,用碘酒洗过一遍伤口,抹上抗生素,再掺上绷带。   他动作很轻,问晏时清疼不疼。   晏时清认真感受了一下,说没有。   他是真的感觉不到痛,或者说觉得这种痛不值一提。   唯一困扰的地方在于血留不停限制了自己的行动,于是粗鲁地为自己缠上了绷带。   十指连心,祁九看着都难受,晏时清却眼睛都不眨一下,直直地望着祁九眉心。   他蠢蠢欲动,趁着祁九给自己处理伤口时想磨蹭着与他挨得更近,却被祁九推着肩膀按在原地。   祁九表情淡淡的,极轻地扫过他红通通的眼:“我还在生气。”   晏时清一怔,脑袋迅速耷拉下来,难过地开口:“现在开始疼了。”   祁九不动声色,给每一根绷带都系出漂亮的蝴蝶结,从拇指一直系到小指后,他才说:“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兔子空的那只爪子从眼尾揉到眼角,手背便出现一长段被湿润的细毛,低着头认真地反省:“我不该伤你。”   “嗯。”   “不该赶你走。”   “... 嗯。”   “不该随随便便来。”   祁九掀起眼皮:“这个不怎么算。”   兔子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只好干巴巴地加:“也不该不听话。”   祁九面容是柔和的,镜头里私底下都习惯保持保持嘴角上翘的状态,此刻没有刻意控制,便多了几分不符合他的严肃:“还有吗?”   晏时清又要哭,眼尾下垂,兔耳朵仓皇地背在脑后,只会哽咽着讲:“我错了。”   祁九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别哭好不好。”   “不好的不好的。” 晏时清甩着脑袋,圆滚滚的泪珠从腮帮子落下去,“你不让我贴贴,还不让我哭。”   他委屈极了,小声地控诉:“我又控制不住。”   祁九每次看他哭,心里都感觉像被捏了一把,又酸又涨,舍不得说太多重话。   但是他这次逼迫自己强硬一点,在帮他处理另一只手时平淡开口:“我生气是因为,你的行为实在是太脱离常人了。”   他眉心蹙紧,接着说:“更生气的是,你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虽然你现在是易感期可能不理解,但是你清醒过来后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所以请你一定听清楚。” 祁九浅浅地运气。   “晏时清,我现在知道你很爱我了。” 他说,“但是我承受不住。”   “我承受不住。” 他声音很轻,像唤醒了竹叶林的风。   祁九累到快挺不直肩膀,要揉着太阳穴才能转移钝痛。   他不知道到底要怎么纠正那些错误的想法,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决这段早已经陷入僵局的关系。   他唯独知道晏时清听到自己接下来的话会难过,但还是以冷静到极致的语调,打破了两人间虚伪的平静:   “我没办法在这种夸张的行为中收获感动,你这样只会让我感到疲惫。”   晏时清完全不会爱,没有人教他,他以前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肯说,现在又矫枉过正表现过了头。   他学习的方法格外愚钝,通过不断的试错来找到正确的前进方向。   苦茶的味道伤痛欲绝,他经历着与折断指甲相比夸张十倍的苦痛,撕心裂肺,挣扎着、迅速地向前。   不同于过往的沉默与妥协,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吵架,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   冷漠的夜晚终是热衷于暴露尖锐矛盾,他们在平和地交织,在彼此诚挚的心意中喘不上气。   祁九没再说话,埋头处理完晏时清剩下的手指,随后像丧失力气一样长久走神。   他的视野只见咖色沙发,自己的手无力下垂,旁边三两厘米处便是毛茸茸的兔子爪子。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时钟运作的声音,秒针不知道转过多少圈后,祁九听见嚓的一声——   然后晏时清的手开始朝他靠近。   缓慢地、迂回地、胆怯地。   他终于碰上祁九,却好半天不敢动。   唯独惊人的温度,从彼此小指相触的区域,源源不断地流到祁九这里。   很烫,但还处于能接受的程度。   祁九四肢百骸便总算因这一处而温暖起来,寒意逐渐褪去,他看见晏时清的小指上绕,紧紧缠住了他。   柔软地、用力地,像在悄悄和他拉钩。   祁九听见晏时清说,说他会改。   他依然在哭,气息有些不稳,但语气分外笃定:“我会、会很快改的。”   兔子的眼里永远璀璨,精致细腻的红色,藏住满天星河,此刻却只容得下祁九。   他很着急,语速很快,像是怕祁九打断一样,碎碎念叨:“你等等我,我学东西很快的,高考数学这么难都可以考 140 呢,学演戏的时候也有好多老师夸我的,说我学的又快又好。”   他急切又真挚,直白而坚定:   “你等我一下下就好,哄你开心的魔法,我一定也是、很快很快就能学会的。” 第87章 在被需要   祁九愣了一下,不知做何反应。   他知道晏时清很认真,每一个不正式的字间都在述说着他的决心。   如果将这样冷淡的夜里比作海,那晏时清就是坠入汹涌波涛中的泡腾片,咕嘟咕嘟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沸腾。   无人可知、无人可察,但祁九看到了。   他甚至能看到溶解产生的小气泡,于深海中徐徐上升,就在他眼前激烈地翻涌,滚烫地相拥。   晏时清的小指与他扣着,纤毛勾得有点痒,手指痒,耳朵痒,心尖也痒。   他是严肃的,他的爱意来得不够体贴,但永远真实。   两人以往从没有过这种亲密又幼稚的行为,祁九不知所措,他一时间只想笑。   他看着晏时清湿润的眼睛,唇心微微张合。   好吧。   祁九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想,自己反正已经等得够久了,不在乎再多这一点点的时间。   他还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可晏时清反应极快。   在读取到祁九唇部的动作后,他的眼睛很明显地亮了起来,露出夸张的笑容——   然后就此睡去。   极其突然,倒在沙发的一角,吓祁九一大跳。   他十分纳闷,看着蜷缩成一团还不放开抓住他小指的兔子,只觉得事情展开得莫名其妙。   滚烫的心思还没褪去,话语还震得耳背发麻,但当事人就这么睡死过去。   且呼吸平稳,睡的十分香甜,呼吸带着肚子上的毛向外鼓起又收回。   祁九坐在沙发上愣了两分钟的神,感觉想气又气不起来,于是找了被子盖在晏时清身上。   想了又想,还是钻进了晏时清的怀里。   安定剂的作用迟迟赶来,祁九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在兔子颈项的绒毛处轻轻锤了一下,咕哝道:“...... 什么嘛。”   祁九本以为,就算这一夜如此仓促过去,但等晏时清睡醒也还可以接着再好好谈谈这些事。   他们还有好多堆积的矛盾没有处理完,情绪旺盛的夜晚确实不太适合做盛大的决定。   祁九本想在次日白天仔细盘一盘,甚至在第二天清晨就起来打好了腹稿。   但问题就出在,晏时清没有醒过来。   祁九一开始只是认为他很累,因此没有叫他。   但看着时针一格一格跑到十二点,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窗外虫鸣鸟叫,不远处还有建筑工地哐哐响,但晏时清依然睡得很沉,半点没有被打扰到的意思。   好像是生命机体快停止的象征,又像是在经历一场短暂的冬眠。   祁九眉头紧锁,不得不去摇醒他,又去试了他的鼻息,生怕他一睡不醒。   兔子迷离地睁开眼,辨认到面前的人是祁九后,露出很浅的笑,用兔耳朵去贴他:“没事,就是......”   就是有点困。   他甚至连这句话都没有说完,便接着睡了过去。   祁九吓坏了,立即联系了周青先,对方带着私人医生来检查,却没发现任何问题。   温度正常,呼吸稳定,信息素收得好好的。   其他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嗜睡。   他在检查中途也醒来过一次,看到周围有其他人时有些暴躁,但注视到祁九后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极力摇了摇尾巴,而后又昏昏睡去。   周青先只好带着医生无功而返,替他们买了点物资囤起来,多次嘱咐一有其他情况马上联系他。   祁九应下,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叉着腰,受在晏时清身旁,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悄悄骂:“我可等着你呢,快点醒过来。”   兔子有绵长的呼吸,白色的睫毛微颤,尾巴尖轻轻抖动,不知道听到没有。   -   晏时清这期间睡得断断续续,清醒时最长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最短也就三十秒,每一回必做的事情是重复告诉祁九不用担心。   祁九只好说服自己,这可能是由于晏时清机体提前消耗太多能量,导致不得不通过休眠来保证最低生命活动正常运行。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易感期时长三天,他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中途有次祁九扶着他挪到了床上,刚一挨上床立即失去意识。   夏日白昼长达十四小时,祁九照顾他无需耗费太多时间,只需要每次都待在他视野可见范围即可。   在第三日傍晚时,祁九去打开了房间的窗,感受到温热的风撩起头发,把晏时清的毛都吹得支棱起来。   祁九看得有趣,打量了每一个三角形状的尖尖。   然后玩心大发,把他的毛都逆方向刨过一遍,让兔子看起来乱糟糟的。   他薅了一通,见晏时清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这点恶作剧的快乐便很快散去。   于是祁九瘪瘪嘴,倒来一杯水放到床头柜上,又坐回靠窗的地毯上看书,确保自己在晏时清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风吹得书页哗啦哗啦响,与树叶摩挲交叠的声音形成共鸣,他再抬头时,撞见了玫红色的灿烂晚霞。   很漂亮,成组的鸟群向天际线涌去,楼下跳完橡皮筋的孩童嬉笑着跑走,世界美好得不像话,满足十五六岁时渴望的所有热爱与幻想。   祁九仰着头出神,等待心里的某种荡漾情绪过去,听到身后水杯放下的声音,这才发现晏时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不再是可怖的兔子样子,疯狂的想法几近消失,不声不响地趟过了这场荒唐的易感期。   他静静地看着祁九,夏日所有壮丽的景色都映不到他眼里,在与祁九视线相触后,轻轻勾起嘴角。   祁九的心跳不经意间漏掉半拍,他分不清涌上心头的是惆怅还是欣喜,一时间还有点恍惚:“你......”   他有些卡壳,问题都有些呆滞:“你有好一点吗?还困不困?要不要吃点东西?”   晏时清点头再摇头,站起来走近他,只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于是他们并肩走出门。   没有指定的目的地,便默契地朝着晚霞那方。   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汇聚在柏油马路边角,在消失之前交织缠绵。   晏时清三天来就只喝了床头那杯水,但并不虚弱。   他的易感期不能用常人水准来判断,祁九在拆下绷带看见他的指甲已经全部长回去时,再一次认定了这一观点。   饭后出来散食的人很多,他们不往人群中去,拐了弯想去小路。   在过马路时祁九稍作停顿,随后朝晏时清伸出了手。   于是他们有合理的借口牵手,过了这段马路也没有松开。   祁九又换回了最普通的颈环,白色的标准款,他在晏时清眼里也是不一样的好看。   晏时清喉结轻微滑动,在燥热的风中,没有闻到一丝柚子花的甜味。   于是他问:“什么时候洗的腺体?”   祁九低着头,帽檐挡住大半视线:“...... 在重新遇到你之前就洗了。”   他很诚实,不再尝试用拙劣的伪装,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晏时清最后一点奢望。   粉饰太平的手段是走不通的,他们在这场易感期之后都认识到这个结果。   于是祁九在水面上丢去一块石头,终于决定要打破这一切虚伪的宁静。   “你知道我们的信息素契合度有多高吗。” 他没再隐瞒,气息很轻,把这几天自己想好的内容告诉给他,“99.73,我在要洗腺体的时候才知道。”   他说着,隔着颈环挠了下自己的腺体。   他们走得很慢,想要融入周围人群,做一对最平常无比的伴侣。   两人的手本来只是轻轻地合拢,祁九注意到晏时清在此刻用力了一瞬又松开,于是无奈着接着开口:   “我本来在我们分手后就该去洗的,但是好几个医院都不同意,因为契合度太高,洗起来太痛苦,所以吃了三个月的药,让腺体不那么敏感才去做。”   他吃了三个月的安定剂,药剂说明上写是薄弱信息素,实际是让神经便麻木,让腺体变迟钝。   那药又酸又苦,在最初的一个月里,祁九吃到快丧失味觉。   他一如既往,在对待自己原则问题时斩钉截铁,放手放得利落,对杨光时如此,对晏时清时也是如此。   他本来会按照自己计划的一样,在濒死的痛苦中重生,拥有一枚干净且脆弱的腺体,然后永远忘记晏时清。   谁也预料不到后面的事情,祁九在重逢的第一天起便陷入迷茫和惶恐。   他在害怕重蹈覆辙,也害怕自己又是在自欺欺人,花了时间遭受长久痛苦,却只做了无用功。   或者说,最害怕的是自己再次做了错误的选择,踩上错误的道路。   晏时清停顿很久,他做好了准备,但打击比想象中要大。   像是有细针从他刚长好的指甲缝里穿过,并不致命的伤口,却痛得背脊发凉,让手脚无力。   弥漫上舌根的苦味逼仄感官,他一时间说不出任何内容。   胡同越走越窄,前面便是死路,青砖白墙被夕阳映成玫瑰色,晏时清牵着祁九,就此停住。   他的眸色很深,柔和夕阳在眼底细腻晕染开,但他却依然阴鸷冷冽,无论用多么温暖的色彩都没办法鲜活起来。   沙沙——有风在响。   卷过衣角,划过头发,绕过耳尖,从两人相握的指缝中虚虚溜走。   晏时清终于发出声音,问:“那你为什么会答应这三个月的试用期呢?”   祁九仰着头看晏时清,侧脸被香槟色的光线透出温柔的颜色,眼睑的痣都在闪闪发光。   他在持续钝痛的头脑中,露出很标准的笑容。   祁九想笑着回答,但是想好的说辞在出口的瞬间卡壳,最终声音还是有些发哑:   “...... 因为,你在需要我。”   沙沙。   因为在被需要,所以会有出格的举动,会钻到晏时清怀里去睡,会在千里迢迢去剧组探班,会特意做低糖的桃子果茶,会在离别前印一个柚子花味的吻。   会一遍遍告诉晏时清,自己有好好地、乖乖地在他身边。   不是因为爱、喜欢或者在意。   只是因为、晏时清需要他这样做。   即使祁九知道,这是不对的。   他的脖子开始发酸,脸也已经僵掉。   他能闻到晏时清的味道随风而来,清清淡淡,好像在难过。   又好像在生气。   对方陷入长久的沉默,与一言不发中进行挣扎,安静地找着合适的说辞。   祁九叹气,那些很早就该告诉晏时清的内容,现在才被地说出来:“我其实一开始,就对这段关系不抱有期待。”   但即便如此,话说出口的瞬间依然心如刀割,肝胆俱裂。   他直视自己的弊端,无奈地将其铺在两人面前。   他吸气、吐气,待呼吸平静后,再徐徐撕开自己的伤口:“毕竟我这种心态就是不正常的。”   晏时清瞳孔微缩。   咔哒一声,枯叶被吹落在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他像是终于找回说话的方法,面色阴郁,沉着声音问:“你是说,你觉得你在被我需要,才会做这些。”   祁九眨了下眼,没有出声。   晏时清便翻过他的手,碾过他掌心的纹路:“因为我需要,所以会和我牵手。”   用劲不大,只是被他手指掠过的部分都变得滚烫。   “会因为我需要就和我拥抱吗?”   祁九竟然真的在认真地思考,顺从地任由晏时清抚摸,迟疑地点头。   晏时清便掀起眼皮,看不懂什么情绪,只不咸不淡地问:“那接吻呢?”   祁九不知如何作答,他不知道晏时清想表达什么,垂下头逃避他的视线。   下一刻,他听见晏时清云淡风轻地问:“做. 爱呢。”   祁九一僵,皮肤像被某种幼虫啃噬,只觉头皮发麻。   他有些生气,头发都要炸起来。   感觉只有他在严肃对待这件事,在晏时清处好像只成了某种笑谈。   他甚至开始怀疑晏时清是在故意这样说,似乎是完全没有把他说的话当真,或者只是想惹怒他。   但当他气急败坏地抬起头时,又发现晏时清的视线专注无比。   夕阳的余韵在他眼底,没染上丁点颜色,只在瞳孔边角留下小小的一团光。   和易感期一样,他很认真,无半句戏言。   在对上祁九的视线后,晏时清用力地捏了捏祁九的手,以此惩罚他说了这些让人心里很不舒服的话。   “那这就不是不正常。” 晏时清直直地对上祁九的眼,一字一顿地说。   “你不是因为我需要。” 他咬牙切齿,巴不得是把这句话刻进祁九脑子里,“你做这些,是因为你是一个温柔又容易心软的人。”   他有些凶,粗暴地打碎所有借口和理由,急切又诚挚地、把祁九这些错误的想法和念头全部碾碎。   晏时清板着脸,一下一下地捏着祁九的手,用这种手段将自己的愤怒传递出去:“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明明这些都是你身上,我最爱的特征。” 第88章 糖   祁九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一时语塞。   有一滴汗从腺体滑过,滚过脊柱沟,往腰腹深处划去,祁九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与他的肢体相反,心脏倒是活跃得不像话,一下一下,就快蹦出胸膛。   夕阳逐渐往山头转移,最后一抹红留在了祁九颊边。   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着急地握紧拳,不准晏时清再捏他,讷讷道:“...... 你再说一遍。”   晏时清直直地看他,认真总结,简短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喜欢你。”   祁九:......   他微张着唇,本来仰面晏时清与晏时清对视,在听到这句话后目光却不经意地朝旁边滑去,有些欲盖弥彰地揉了揉耳尖。   他把自己身上都散着红的区域揉过一遍,似乎这样就能掩饰自己有点点害羞。   从耳垂,到鬓角、颧骨、鼻尖,最后落在胸口,自己大口地喘了一口气。   晏时清耐心地看着他的动作,问他怎么了。   祁九侧着视线,盯着墙角那株摇摇晃晃的车前草,声音有些呆滞:“...... 在想,刚刚是不是在心动。”   晏时清又等了五秒,等到按捺不住了,才问:“想到了吗?”   于是祁九扭回来看他,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厘米的距离:“一点点。”   晏时清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从祁九手指尖的空隙拨开,硬把这一厘米放大到一分米,这才略满意地颔首。   祁九觉得他怪好笑的,有些懒得与他理论。   他收回手,理了理衣角,往来时的路望去:“回去吧。”   他们本该回别墅,但祁九担心晏时清会饿,便在出租屋这边随便做了一点吃的。   周青先送的食物很多,祁九在八点过后有些忌碳水,于是煎了两块牛排。   冷冻水汽挨上平底锅发出滋啦一声,牛肉在高温下产生美拉德反应,诱人的褐色汁水滚到锅边,烟火气总会习惯于带来温柔人间。   厨房很小,祁九没有需要晏时清帮忙的地方,对方便靠在门框,静静地看他。   他的视线像网一样,包裹住祁九的每一处肌肤,气氛安静得有些暧昧。   苦茶转转悠悠地飘来,祁九本就有些紧张,在对方信息素的环绕中更觉得头晕。   他也不瞒着晏时清,从兜里掏出安定剂,抖出两粒咔吧咔吧嚼碎咽下。   晏时清的眼神瞬间就变了,面如沉水,耳朵警惕地立起来。   他抿着唇,半天才问:“必须吃吗?”   祁九捏着锅铲,不敢转过去看他,只老实回答:“不吃脑袋会痛。”   他用食指尖去点了点瓶子,听药在里面沙沙响,轻道:“我们这么高的契合度,洗一次腺体是不够的。”   腺体的清洗远比注射繁琐且痛苦,通过激光强行击碎原本融合的血肉,再注入人工信息素顶替掉原本被标记的位置。   人工信息素远达不到 90% 以上的契合度,它挤不开晏时清,便只能以量取胜。   通过不断地大量注入工业产物侵蚀腺体,与原本的信息素做斗争,直到其完全消失。   每一次清洗都是钻心刺骨的痛,手术的过程会一次比一次深入,一次比一次漫长。   祁九第一次洗完时躺了两天,身体如火般焚烧,虚汗浸湿了床单,只感觉自己正在融化。   而他再次接触到晏时清时,植入的人工信息素又在作妖,排斥着一切苦茶的味道,叫嚣着霸占腺体。   太痛了,感觉身体像快撕裂成两半,一半在抗拒,一半在着迷。   这些内容本不该让晏时清知道,但祁九这三天想了又想,觉得这样不公平。   对晏时清不公平,对自己也不公平。   加之对方坚持想听所有细节,于是祁九借此机会,一点一点地说给他听。   他毫无章法地推了推锅底的牛肉,讲到中途时话题便有些难以进行下去。   祁九瞄见晏时清凝重的表情,换了说辞:“有时候会很痛,但有时候会因为你的味道而睡得很好。”   他停顿半晌,无奈笑道:“这就是最讨厌的地方。”   “我的一部分在排斥你,一部分又对你迷恋得不像话。”   这句话说完后,两人都没有再主动开口。   方才一切美好被打撒得一干二净,明明牛肉还没有煎糊,祁九却好像已经尝到苦味。   他不敢回头去看晏时清,但能感受到对方粘稠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   是疼惜、可怜还是内疚,祁九无心也无能再去辨别。   他才有些松懈的神经再一次绷紧,余光里见晏时清身形轻晃,随后离开了厨房。   应该是生气了,祁九有些难过地想。   他默默叹气,在厨房里拖延着时间不想出去面对现实,等到牛排熟透了才不得不提起精神,端着盘子出门慢慢出门。   他走出去才发现晏时清在鼓捣他的药,在一旁的茶几上还放着一小杯水。   对方从药箱里找到的安定剂,利落地倒出一粒吞掉,眉心因苦味轻蹙又很快松开。   祁九撞见他的动作时他也毫不心虚,只点了点那杯水:“喝了。”   祁九:“...?”   “糖水。” 晏时清说,“和药一起吃,会不会不那么苦。”   祁九有些无措。   糖水是才做的,杯底还有没融化的糖晶颗粒,热气缓缓上升,将杯壁氤氲朦胧。   这完全是在亡羊补牢,祁九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很犹豫。   但他观察到晏时清仍有些严厉的表情,还是默默端起了杯子。   糖水来得太迟,药的苦味早已散去,没起到任何止苦的作用,流进胃里的只剩下暖洋洋的甜味。   甜得有些发齁,高于体温的液体掠过五脏六腑,心口都被浇得发烫。   祁九有些不适应,舔了舔唇心,悄悄打量晏时清,没想刚和对方撞上视线。   他监督着祁九喝完,声调平平:“不许再偷偷吃药。”   他语气有些生硬,但动作却很轻柔,拿过纸巾替祁九擦掉嘴角的糖渍:“不爱喝糖水,以后会有糖。”   祁九被他折腾得有些想躲,可惜被拿捏得死死的,只好眨巴这眼睛解释:“其实我......”   他拽住晏时清的袖口,扫过晏时清面无表情的脸,思来想去,还是干巴巴地开口:“其实这就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已,咬咬牙就过去了,所以你不必要觉得......”   晏时清半掀起眼皮觑他,祁九后半截话便咽下了嗓子。   他讪讪地缩了缩脖子,视线刚躲闪开,下一刻便感受到额心被弹了一下。   晏时清面色微沉,目光冷冽,在短短的时间内想了不下十种方法可以凶一凶祁九,好让他把这些蛮不讲理的想法在大脑内永久删除。   可当他的视线真正接触到祁九时,心底又柔软无比。   祁九同他隔得不远,揪着晏时清的袖子不肯放,不知道是怕他生气还是怎样,像一只小仓鼠。   他眼尾发红,睫毛轻颤,背脊僵着,处处都是紧张的表现。   况且他隔三两秒就要假装不经意地用余光打量一下晏时清的表情,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晏时清不动声色,心里却止不住想,他怎么舍得呢。   于是他最终只是抬手去把祁九的头发弄乱,以此想把对方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   “像你以前睡在阳台上一样。” 他静静地注视着祁九,脸上没太多情绪,唯独声音是无奈的。   “你自己觉得咬咬牙就过了的事情,我会心疼你。” 第89章 你们准备结婚吗   那晚上他们没再聊更深刻的内容,晚饭后匆匆从出租屋离开,除了那束从小区绿化薅的月季之外,其他什么都没带走。   晏时清仗着自己给物业赔了钱,正大光明地抱着花瓶出门,到楼下时还特意和祁九指自己拔的是哪株。   祁九觉得他幼稚又好笑,叮嘱他以后不许这么干,但看着对方抱着花毫无悔改的意思,于是连花带花瓶拍了个特写 po 到微博上,想让他下不为例引以为戒。   结果这张照片就莫名其妙挂上了热搜,原因是被眼尖的 cp 粉扒出来,花瓶和晏时清一个月前发出来装着荷花的一模一样。   花瓶瓶口处有个磕碰的小口子,这条口子在两张照片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热评第一是,花瓶:我磕到了。   祁九是在到家之后才发现的这个事情,彼时清九超话已经在过年了。   连杨筱那边都觉得他们是在发糖,确认了没有带节奏的评论后便没去管他,只说以后秀恩爱还是先告知他一声,然后再委婉问他们是不是复合了。   祁九想了想,很没说服力地回答没有。   他当前处于对晏时清不喜欢也不讨厌的态度,尚且不知道这种态度会持续多久。   但他清楚地意识到,在晏时清的第二次易感期过后,有两件事变了。   第一件事在于,祁九不会再背着晏时清悄悄吃药。   他定时定量,吃之前自己含一颗糖,吃之后被晏时清火急火燎地塞一颗,生怕他苦到一样。   有时候晏时清不在家,祁九为了躲过他夺命一样的连环电话催问,会录个简短的视频给他。   含糖,吞药,撕开糖纸包装,再朝着镜头竖个大拇指,闪亮一笑。   短短五秒的视频,晏时清可以循环播放一整天。   晏时清在这段时间很忙,易感期那三天耽误了太多事情,除去代言和活动外,他本来还私下和导演有约,都得另外找时间补起来。   他有时候在省外实在顾不及两头跑没办法回家,会特意打电话告诉祁九。   但只要遇到下雨的晚上,祁九被雨声吵醒时,总是能看见晏时清就躺在自己旁边。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面容总是呈现出淡淡的倦怠,以一个不太亲密但极具保护性的动作搂住他。   而祁九清晨再睁眼,会发现他已经不在了,醒的最早时也只能摸到温热的被窝,对方已经忙着去赶下一个通告。   即便找不到人,也总会有热粥留在桌上,碗沿压着张纸条,写着具体的航班时间去往地点,通常会把他回来的时间写大圈红。   明明是在手机上就能说清楚的事儿,晏时清却就喜欢用这种原始的方法,且乐此不疲。   祁九捧着粥,又一次把纸条收起来,放在床头的小柜子里。   昨夜也下了大雨,祁九从卧室窗户看过去,瞧见庭院有好多秋海棠被打掉了。   他便端着粥晃晃悠悠,转到晏时清刨出来种向日葵那块地,发现竟然在近几日的大雨后冒出了丁点小苗。   羸弱的嫩白色,一半埋在土里,一半在空中挣扎,露出一个拱门的样的茎。   祁九露出个无奈的笑,心说这不就是在白费功夫,再怎么努力也逃不过冬天的一场霜冻寒降。   不过他想了又想,还是拍了照发给晏时清,对着听筒懒洋洋地说:“发芽了。”   然后又拍了一张手里已经喝完的粥碗,不发语音了,一个字一个字打:也喝完了。   对方应该在忙,等到祁九把满地残花收捡起来后才等到他的消息。   只有一个 “乖” 字,后面还跟了一张祁九睡觉的照片。   应该是早上偷拍的,灿金色的太阳滚到枕头边上,祁九撅起嘴,头发被光勾得毛茸茸的,用手腕挡住眼睛,看起来是被亮醒了有点子不高兴。   对方这个乖字,不知道是在形容动词表扬祁九好好吃饭,还是在修饰名词变相地在夸他好看。   祁九咬着勺子,对着这张照片打量了很久,皱着眉在键盘上戳了又戳,最后什么都没发出去,只赌气一样收起手机。   这便是变化的第二件事。   他和晏时清的关系,开始有点点微妙。   有一种道不清言不明、要安静下来细细琢磨才能察觉到的暧昧气息,浸入在生活的细致末梢,顺着处暑过后的连绵不断的雨,流进松软的土地里。   说不定要完蛋。祁九觑眼往向日葵地里瞧。   这种子怕不止会发芽,搞不好还真会开花。   祁九这段时间也挺忙,他们团下个月在解散前夕要开一场小型 live,开完就该差不多进组。   他得准备剧本、练舞练歌、还要找老师上课外加录综艺,能真正见到晏时清好像就只在节目里。   但他们说话似乎比以前还勤,文字信息连带着语音通话,排满了彼此的聊天框。   况且这里面还有一半是毫无意义的内容,两个人在忙碌的边角刨出一点时间,久违地放松下来聊天,却只讲废话。   就、有点怪。   明明他们有更值得讲的话题,比如会不会再去洗第二次、以后的易感期怎么办、接下来如何相处、三个月的约定到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他们放着该聊的不聊,却默契地只谈路边看到的野花、长得像白兔的云、小助理偶尔讲的笑话。   这场灾害性的易感期好像什么都没解决,又好像在冥冥当中,已经带他们度过关键性的一点。   祁九隐晦地意识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实在是没空去仔细想。   他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无心顾及太多,有时候甚至会因实在来不及了而剥削进食和睡眠的时间进行工作。   一边在这个时候,他又会不自主地想起晏时清那句轻飘飘的 “会心疼”。   随后祁九整个人就像被困在了金箍圈里,定在原地愁眉苦脸想半天,然后心里悄悄骂着晏时清,要么去吃饭,要么乖乖洗澡咕咕囔囔钻上床。   从八月中旬到九月初,两个人就这么过来。   在越来越临近 live 时,祁九呆在公司叠栋的时间呈线性增加,几乎是没日没夜地练舞。   团里的其他六人陆陆续续赶来,最后到的是老四,给大家带了点老家的特产。   林北生帮他分给各位,客套性地慰问完他之后似笑非笑道:“不是说至少提前半个月回来?live 不到一周了,台上没配合怎么办?”   老四很无所谓地笑笑:“不是忙着吗?”   林北生慢声问:“忙什么呢。”   他们这七人里,除去祁九林北生和团一团二,剩下的三人都处于半退圈状态。   要说忙肯定忙不过前面四位,林北生也明白老四就是不想来,但就是有点不满意他这目中无人还半点歉意都没有的态度。   “带学生啊。” 老四耸耸肩,“之前线上会议不是说了把我往后塞嘛,我来了也是摆烂,不如回去多上两节课搞钱呢。”   林北生顶了顶腮,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看他,脸色不如何好看。   “哥,你这么远赶过来累不累啊,十多个小时高铁呢。” 祁九敏锐地感受到他们间紧张的气氛,便端着柠檬水来打断两人,顺便把话题支走,“带什么好吃的来呀,是之前看你发的豆干吗,闻起来就好香!”   老四阴阴扫过林北生,无意再和他起争执,只冲着祁九笑:“特意给你带的不辣的。”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便速速开始练舞。   但这晚上过去只能用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形容,以老四带头的几位连自己的部分都没跳好,甚至有很长一趴都没踩在点上。   连团一团二都想着赶紧把 live 敷衍过去了好回去干自己事业,没太把这回事放在心上,这里头认真的只能算林北生和祁九。   最后是林北生在老四第十次踩到他时受不了了,说是休息十分钟,自己以上厕所为由走出了练舞室。   祁九一看他背影就知道这人估计是生闷气偷摸出去搞酒喝去了,但还是没跟出去,呆在房间里挨个给队员送水。   他们团关系不如何好,但也没有勾心斗角抢资源的情况出现。   以往练完舞祁九也习惯于给他们送水,但这次递过去时被团一打趣了一下:“小九这水递过来,我还怪不好意思喝的。”   其他人便都促狭地笑起来。   祁九眨眨眼,装没听懂:“怎么啦,我拿过来的水不能喝呀?”   “那可不是嘛。” 团一伸长手去拿了过来,“小九再过段时间怕不就要跻身一线了,那时候要不小心给粉丝知道了祁大明星还屈身给我递过水,这不给冲得亲妈都不认识。”   祁九注视他两秒,随后自然地晃晃脑袋:“这两年过去了,哥你开玩笑的技术还是一点没长。”   团一只冲他笑,没说更多。   团一红的时间比他长,粉丝基础也更夯实,突然说出这种话,意思就是觉得祁九傍到了晏时清这座大山,火也就是一天两天的事。   祁九猜测他不会就此打住,果不其然,在聊了一圈没话说之后,话题又回到自己身上。   “谈了快有七年了吧,以前怎么都没听你聊过。” 团一套近乎地拍拍他的肩,“真有你的啊,藏得可真够深。”   “是真的是一点都没透露,哥几个还一直以为你是优质单身 omega 呢。” 老六也在旁边啧啧叫。   他们其实都对这段感情或多或少有点不相信,这成团的两年虽然没和祁九有过深的接触,但有没有恋爱这种状态还是很容易看得清楚。   几个人私下分析之后,一致认为是祁九这段时间爬了床,两个人之间必有点见不得人的关系。   “对啊,你多少透露一点。” 从开始练舞后就一直不出声的团四突然开口,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用玩笑的语气说。   “要不然,咱这团都不至于糊成今天这样。”   祁九表现得很出色,他听了此话,甚至连一丁点愣神都没有。   即使他听到耳旁咯噔一声,这句话仿佛湖水投石一样在心底泛起涟漪。   但祁九从头到尾挂着很标准讨喜的笑,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团四的眼皮眉心,最后停在他眼睑下方。   他习惯于这么看人,把自己放在劣势方,会显得比较谦虚有礼貌。   祁九声音软软的,不卑不亢地圆润回答老六:“我们高中在一起的,进圈后也想稳定点,尽量避免太受关注的恋爱。”   随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看进团四的眼里,将嘴角再往上翘了翘:“毕竟,这是我们俩共同的意思。”   潜台词是,你管不着。   老四没搭话,剩余几人便发出几声吁声。   但爱吃瓜的老六憋不住,见到气氛不对劲了还是止不住想八卦,沉默两秒后几乎是凑到他面前去问:   “那你们准备结婚吗?还是说已经结了?如果没有那谈七年还没结婚是不是有点——”   “祁九。” 这时候门突然打开,林北生从门外露出半个身子,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他显然是听到了最后这句,动作停住在半空,视线扫过祁九两秒,这才侧过身让门外的人进来。   “晏时清来找你了,说是来探班的。” 第90章 这是我的爱人   “你不是有读本会吗?怎么来啦?” 祁九一愣,小跑着出去见他。   林北生默契地把门合上,留二人在外面。   “你电话打不通。” 晏时清说,“今晚会下雨。”   “...... 我练舞,没注意到。” 祁九一愣,总觉得心里飘乎乎的。   他欲盖弥彰地抽了抽鼻尖,空气里确实带了一点湿潮的泥土气,闻起来是下雨的前兆。   晏时清也学着他的动作,但好像不是在嗅空气,似乎在闻祁九身上的味道。   “...... 怎么了?” 祁九眨眨眼,担心是不是自己刚练完舞汗味太重,有些赧然地往后躲。   晏时清注意到他逃避的动作后便止住,平静答:“在闻你有没有喝酒。”   祁九这才反应过来,笑容咧得更大:“你过来时看到小北哥喝酒啦?”   那岂止在喝,那就是在叼着对瓶吹。   林北生酒量好,一瓶下肚半点脸色变化都没有。   他估计是今晚被气到了,给晏时清开了门便晾他在一旁,把酒灌完才带他找的祁九。   晏时清点头,声音听不出喜怒:“以为你们每次都会喝。”   祁九眯着眼睛笑:“没有啦,他是今天心情不大好。”   这句话说完后,两人进入短暂的沉默。   祁九头发有些长了,为了之后上台做发型没剪,练舞时觉得挡了视线便扎了个啾啾,别了个草莓发卡在上面。   晏时清目光下垂,盯着这点隐于发间的红直勾勾地看。   祁九被他看得有些臊,加之和晏时清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在小别胜新欢的加持下,明显感受到彼此气氛有些过于粘稠。   “我... 我先去练舞了。” 他别开视线,不自在地摸摸脸,匆忙间打破这场暧昧,“你是在外面等还是......?”   “跟你一起。” 晏时清很快回答,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顺带告诉他们,婚是要结的。”   祁九:!   他正准备开门的动作一顿,讪讪回头:“... 你听到了啊。”   他对着晏时清波澜不惊的模样,总觉得有些心虚。   祁九立马转过身去狠狠揉了把脸,不让晏时清看自己的表情,停顿两秒才故作轻松地开口:   “你别这么说,他们八卦起来可厉害了,私下问起我超容易露馅的。”   他只听到晏时清平稳的一声 “嗯”,并不知对方在身后,以若有所思的视线看了自己很久。   练舞室的隔音很好,祁九要打开门才听得到里面的吵闹,刚开了个门缝便听见林北生语气很冲地在对谁说话:   “人家闭着眼睛都可以跳得比你好,让你练你就练,你管好你自己先。”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几个人慌张看向门口,只有老四别开了视线。   祁九电光火石间便知晓他们在聊什么,随即笑起来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侧过身去朝大家介绍:“大家,这是我的......”   他有些卡壳,但很快补充:“我的爱人,晏时清。”   老六有些自来熟,视线八卦地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随后大咧咧地打起招呼:“晏老师好晏老师好,这么晚还专程跑一趟啊?”   团一面上有点尴尬,他才明里暗里说祁九傍了金山,下一秒金山就跑眼前来了,还不知有没有听到自己那一通阴阳。   不过他也很快整理表情,接上老六的话茬:“晏老师好,久仰大名。”   其他人表现都还算正常,倒是祁九反应有些过头。   他在说出口时便有些打顿,耳根子后知后觉地发烫。   方才练舞时似乎都没出这么多汗,他一双眼水润润的,介绍完人便望向地面,哪里都不敢看。   他虽然害羞,却像上瘾一般,低下头时忍不住又默念了一遍,将这两个字于齿间再次咀嚼。   爱人。   “冒昧打扰。” 晏时清前去搂住祁九,手臂逐渐上移,顺理成章地拂过他的头发以及那枚草莓啾啾。   他揉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开口,视线碾过面色各异的众人:“给各位带了点礼物。”   晏时清架势倒是做得很足,拿出了一堆疗养院健身房到美容厅桑拿房的至尊 VIP 年卡,团里的人诚惶诚恐地接过来。   这几个本就是不太敢得罪他的小透明,更何况此刻又收了别人的礼,对他出现在这里要看练舞一事那是半点怨言都不敢有。   林北生看出祁九的赧然,很有眼力见地打起圆场:“怎么,家属来你还害羞啊。”   祁九揉着耳垂,听了此话才稍微放松些,感激地看了林北生一眼,迅速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   他没去躲晏时清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只是没想到他还准备了这些,惊讶又无奈,冲他耳语:“你怎么有这么多呀?”   “寄给公司的。” 晏时清含糊带过,朝重新排好的队伍扬了扬下巴,“你去练吧。”   祁九点点头,快步回到队伍。   队员都不敢和他开玩笑打招呼,端正姿势目视前方,宛如在进行一场军训。   自打晏时清出现在练舞室之后,整个团的气氛就不对了,一改先前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就像在上课开小差时突然撞见了教导主任。   晏时清身上带了一种威慑力,队里的人都莫名地发怵,一个个地抖擞精神,生怕出了点差错受脸色看。   哪怕晏时清压根就没看他们,从头到尾视线只落在祁九身上。   但这之后效率果然高不少,除去还会遇到一些走位产生的肢体碰撞外,过程称得上顺利。   几个人里面最欣慰的当属林北生,趁着大家终于有点样子索性不休息直接练两小时。   在结束后还在心里想,得私底下和晏时清多聊聊,看他能不能有空就多来这边几趟。   祁九跳完后倒是不怎么累,就是手有点红,主要是被旁边老四走位时不留神打的,还有次差点被打到脸。   林北生一喊结束,晏时清便过来给他递水,还不知从哪儿搞到两个冰袋,一前一后贴在祁九手上。   祁九怪无奈地咕哝:“哪有这么严重。”   晏时清没应他,面色沉沉,敛眉扫过老四。   老四心领神会,立即缩着脖子解释:“晏哥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下来再练练。”   晏时清没理他的奉承,只沉声道:“明天要么换个位置,要么别来了。”   老四面上在笑,巴结地应下。   他心里倒是怪讥讽的,心说这影帝架子确实大,一句话就能让人别来,真以为这团跟围着他转一样。   晏时清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轻轻勾起一个笑:“万一就是有一场意外让你不能上台呢。”   他的笑很淡,宛如昙花一现,又像是正在化冰的泉,仍带着刺骨的凉意。   老四看得有点呆,僵直一瞬后冷汗才唰唰下来。   祁九立即揪住了晏时清胳膊,小声数落:“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他说着,再转向老四:“他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这哪能不当真,老四一个 alpha,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晏时清对自己的敌意。   对方的信息素比他强太多,潮水般朝他袭来,遏制住呼吸道和鼻腔,只让他觉得压抑喘不上气。   老四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呆在这个房间,扯出个苦笑,随便找点借口溜了。   剩下的人也呈鸟兽散,祁九为了做出样子还要和晏时清牵着手走上车。   开到半路时,雨便下了起来。   淅淅沥沥,砸在车窗,把窗外的景色渲成一副油画。   晏时清放了点音乐遮盖雨声,以免祁九听了不舒服。   祁九盯着他的动作,视线在逐渐上移,落到晏时清绷紧下颚线处,再转移到对方在肩上有节奏轻敲的兔子耳朵上。   敲四下,停顿,再敲两下,停顿,以此循环。   根据祁九平日的经验,他大胆猜测这兔子估计是还藏着什么话想和他聊。   于是他安心等着,看着车驶过两个红绿灯,雨刷在眼前一摇一晃。   他缩在副驾驶座,睡意逐渐上涌,就快坚持不住想捅破他那点心思,终于听见晏时清问:   “你和你们团...... 关系不好?”   “没有的事。” 祁九揉揉眼睛,想打起一点精神,声音却软绵绵的,“练舞多少有点碰撞嘛,痛不了多久的,你别担心。”   祁九敏锐地感觉到晏时清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滑过,等到音乐已经切到下一首时,他才接着说: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会结婚。”   祁九还在打哈欠,听了这话张着嘴愣在半空,半晌才眯着眼笑起来。   怎么在想这个啊。他在心里念,嘴里倒还是耐心解释:“因为我觉得现在谈这个太早了。”   “万一我们三个月后还是不合适要分开,营业期间还结了婚,那多不合适啊,对粉丝和公司都没办法给个交代。”   这句话说完,祁九便看见晏时清的兔耳朵不摇了。   它停在肩头,绒毛向外支棱着,不知道是是对哪部分内容不高兴了才有这样的反应。   但这就是事实,祁九愁眉苦脸,寻思要不再找点好听的话出来讨他欢喜,便见晏时清把音量调小了。   对方没再延续这个话题,只说:“睡吧。”   祁九便乖顺地睡去,再睁眼时已经到家。   车却没熄火,橙黄色的灯光照着雨,像银针一样刺入土壤。   晏时清目视前方,察觉到祁九醒来后,耳朵骤地蹦了一下。   他没给祁九太多观察的机会,于滔天雨声中,闷声开口:“... 就算举办很盛大的婚礼也不行吗。”   祁九睡得迷迷糊糊,猝不及防听到这一遭,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怎么还在纠结这回事。   “本质没变呀,这不是一样的吗...... 算了。” 他突然没了跟对方较真的劲儿,瘫在驾驶座上看晏时清耳朵一摇一摆,只想快点哄完他上床睡觉。   他睡意朦胧,听着雨砸在车窗上,敷衍回答:   “那就要比烟花还灿烂,比极光还盛大才行。” 第91章 身边   次日祁九回想起夜半这场对话,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担心晏时清真会搞出什么幺蛾子,特意再嘱咐了一遍不能结。   昨晚下了整夜的雨,清晨却艳阳高照,完全不见丁点阴霾气息。   祁九被窗帘缝隙透出的阳光闪醒,眯眼瞧见晏时清还没走,便挣扎着起来半跪在床边上,替他把领带系好。   “困就再睡会儿。” 晏时清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看着祁九系个领带的功夫都又快睡着。   想去摸他,手又悬在半空,最后只说:“刘姨做了早餐,醒来记得去吃。”   “不睡了。” 祁九晃晃脑袋,仰头看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晏时清,觉得自己躺在床上睡回笼觉有愧,“起来看剧本。”   但他刚赤脚踩上地,便被晏时清卡着胳肢窝拎回床:“不穿鞋不许下床。”   祁九瘪着嘴,去找自己的牛牛拖鞋,胡乱塞上后小鸡一样跟在晏时清之后乱晃。   他一直追到家门口,眼看着晏时清要走,便迷糊地顺着自己乱翘的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后天就回来。” 晏时清看着他,喉结上下滑动,终是没忍住去揉了揉他的头。   “...... 我不是想说这个。” 祁九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会错了意,双手抓住晏时清的手腕让他别动。   祁九唇心微动,视线没有闪躲,撞进晏时清深色的瞳里:“我是想说,你以后走的时候,还是和我说一声。”   他赶在晏时清说话之前打断:“你叫醒我嘛,我没有起床气的。”   早晨的阳光太亮,灿金色的落在晏时清肩头,兔耳朵的绒毛被打出一层细腻的光影。   祁九握住他,视线直率,脚拇指却纠缠在一起,完全没有他说这些话时的从容。   他这时候才别开视线,有点担心这点蠢蠢欲动的心思被太阳照亮,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   “你大老远赶回来,我...... 我送送你。”   这句话一直到飞机起飞都还停留在晏时清的脑里。   他接了张裕张导的戏,正赶回去接着参加读本会。   两人之前没合作过,但余光莲和张裕是忘年交,他导自己片子时就对晏时清印象颇好,又觉得他适合张裕的新戏,便沿路介绍过去。   晏时清易感期前也正是去赴张裕的约,两人之后再约了几盏茶,对双方都比较满意,便把本子给谈了下来。   张裕年纪大了,不爱掺和圈里的事,就是艺术洁癖很重,容不得自己剧本有任何瑕疵,为了这个本在深山住了半年,从第一场读本会开始就叫上晏时清。   时间耽误的有点久,晏时清两天后没能准时返来,祁九正好也要练舞彩排试妆,便干脆让他专心处理好工作,行程空了再来。   晏时清便一直到他演出当天才腾出时间,又临时耽误了点事,火急火燎赶来,被叶蕊直接带去休息室。   小助理还尽职尽责,目送他进去后机器人一般守在门口,不让其他人进来。   房间里还剩化妆师和祁九,后者一见他便停直了背,声音都在笑:“你来啦。”   化妆师正在给他的眼尾贴珍珠装饰,一见到他这样立马喊住他:“九老师别笑!再坚持一下!不然我贴不对位置!”   祁九便收住表情,僵直脖子由化妆师摆弄,但眼珠子老喜欢往晏时清的方向晃,自下而上看他,瞧着可怜巴巴的。   他的舞台妆有些浮夸,头发漂成浅金色,眼型被修得锋利,唇的颜色也很鲜艳。   他微侧过脸时惊艳得过分,与平日的感觉不太一样,一举一动都带了张扬媚意。   但他弯着眉眼,露出虎牙,一切在晏时清眼里又显得很奶。   晏时清走到他面前来,方便祁九看他,微微颔首道:“好看。”   祁九又想笑,但瞄了一眼化妆师后及时收住。   “好了好了。” 化妆师三两下把手里珍珠贴完,打趣地扫过他们俩,“九老师注意不要碰到,我就不打扰两位老师了。”   她一走,休息室便空了下来。   祁九的锁骨处也贴了珍珠,亮片在灯光下意外地耀眼,他带了金色的美瞳,视线比往常还要水润,像一头刚打捞上岸的人鱼。   纯白色的颈环末端还带有流苏,一些过长的带状装饰藏进衣领若隐若现,落在祁九瓷一样光洁的胸膛上。   晏时清有些不满意他们服装暴露得太厉害,食指将侵占皮肤的流苏勾起,挑出衣襟后却没有停下。   他的指尖微凉,从颈窝一直往上,略过颈环,滑过喉结,停在祁九的下巴尖。   流苏从指节滑落,于空中摇晃。   摇曳的好像不止流苏,祁九身体上的颤抖也在透过指尖,传递到晏时清这里。   他问:“你在紧张?”   “... 嗯。” 祁九保持着被挑住的姿势,好像在等一个吻。   他眼中晶亮,懵懂地迎接晏时清的目光,却只说:“担心一会表演不好。”   晏时清这才意识到对方理解的和自己想表达的不一样。   他勾了勾唇,松开手安慰:“别担心。”   或许是自己都意识到这话有多苍白,晏时清停顿一瞬,重新找了说辞:“我在台下,你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祁九便笑,小痣在睫毛里忽闪,还是仰头看着晏时清:“再说一次。”   于是晏时清说:“好看。”   就是好看。   祁九愣了愣,随即便怎么都压不下自己的嘴角。   快乐来得太过简单,像在心里撒了一把跳跳糖。   他歪着头自己闷闷笑了几分钟,又想起来如果妆花掉会被造型老师说,才默默掐着大腿让自己停下来。   祁九的脸颊因情绪波动而有些发粉,宛如春日里第一抹盛开的花,在偏白的妆造下格外突出。   晏时清便伸手去打断他,拉过他的手,问:“还紧张吗?”   祁九的心仍在扑通扑通跳,他就把这当做是还在忐忑的表现,闭上眼点点头。   而下一刻,他察觉晏时清轻轻牵过自己的手,正在取手指戴的装饰。   祁九诧异地睁眼,发现无名指上夸张的装饰戒指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巧素雅的钻戒。   光是戒身反射的光泽都知道它价值不菲,加之中间还镶入了一大两小三枚钻石,在灯光下每一个晶面都在闪光,精致得不像话。   且尺寸正好,服服帖帖地卡在无名指根部。   祁九惊呆了,连呼吸都止住,还没来得及询问,晏时清已经先一步开口。   “这样呢。” 他静静地注视祁九,“抬起头时,我在你入眼即达的位置。”   “低下头,我就在你身边。”   晏时清低声问:“这样的话,还会紧张吗。” 第92章 哄他开心的魔法   这是什么意思?   祁九整个人都是懵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现在倒是一点不紧张了,心脏砰砰跳动来源于另一种情绪,抓心挠肝地难受。   关键晏时清还一点不解释,叶蕊在开场前半小时委婉请他出去,他竟然真的就走了。   你等一等!祁九在他后面急得想跺脚。   你怎么这么轻松地就走掉了,你的执着呢!你的坚持呢!   这是求婚吗?这不是吧!   和他说了这么多次不可以!他应该不会反着干吧!   ...... 再说如果这就能当做求婚,那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祁九如坐针毡,对着晏时清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叶蕊看到他一副坐立难安的表情,再瞄到他手上那枚戒指:......   “祁老师。” 她觉得碎钻闪得眼睛有点疼,轻咳一声把祁九的心思拉回来,“马上演出了,您要不还是......”   “嗯?嗯。” 祁九脸莫名地有些发烫,用手背捂住想让自己的温度快些降下来。   他扫过这枚戒指,又像被烫伤一样草草挪走视线。   他不知所措地转着戒身,犹豫很久还是没忍心摘下来,只有心虚地问叶蕊:“咱要不去问问妆造老师,舞台上能不能带这个......”   叶蕊立马点头:“我立刻去问。”   她匆匆而去,留下祁九一个人在休息室,又注视了指根许久,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   好在他的状态没有影响太多,及时调整回来赶去候场。   林北生看到他的戒指时吹了个口哨,戏谑问:“这么快?”   祁九摇摇头,苍白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完便收了心,无需林北生提醒,全部注意力都放回舞台。   晏时清确实也在台下正中央最好的位置,祁九一低头就能看见他。   但祁九有些担心自己分神,便一直没往那边看。   等到演出完毕轮到他说散场词时,他摆调整气息,悄悄朝那边瞄了眼。   他们团的粉丝不多,现场的票也就卖去一千不到,公司索性包了一块湿地,在草地上搭起的舞台架子。   此刻聚光灯只落在祁九身上,自发顶宣泄而下,将他周身都照得闪亮。   鼻尖、眼尾、锁骨、包括手上那枚与其他装饰格格不入的戒指。   祁九呼吸还没有匀称,目光潋滟。   他在台上看不清晏时清具体的模样,但他知道他在那个方向。   于是望着他那边,祁九终于开口:“我——”   然后第一枚花瓣,缓缓落下。   彼时祁九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错愕地看着这枚从眼前一闪而过的花,在螺旋桨旋转的轰鸣声中,所有的说辞都被打断。   随后洋洋洒洒,粉色的春天从天上降临。   祁九抬头,发现舞台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架直升飞机,正在旋转着往下洒着玫瑰花瓣,大半落在了他身上。   层层叠叠,如梦似幻。   于八十米高空,在盛夏末端绽放一场明媚春光。   这时候他才隐晦地意识到,这似乎是晏时清悄悄为他准备的。   台下观众发出惊呼,连舞台上的队员都浅浅地叫出来,仰头往天上看去。   而祁九却收回视线,在起初的惊讶过去之后,弥漫出的只有无奈的笑意。   这什么呀。   他想着,朝晏时清的方向望。   怎么会想出用直升机抛花瓣的方法嘛,这会不会有点浮夸土气了。   而就在他擒着笑意,抬起头时,却发现晏时清与他对视的一刹那便举起手,扬起一只墨绿色的荧光棒。   他的面容被隐晦的光照亮,祁九终于能看清他。   晏时清眼神认真而坚定,在不属于他的夜晚,放肆地述说着自己的爱意。   愚笨,而真切。   这好像是一个信号,以他为中心,陆陆续续有人举起了荧光棒。   他们甚至都不认识彼此,只遵循着指令,将光逐渐亮起来,焰火一般往周边扩散。   蔓延的荧光棒,营造成一副绿色的海,起起伏伏,一直往天际线那边涌去。   有灯亮了起来,若隐若现,散布在草地四周。   南北纬九十度的奇观,晏时清带不过来,他拙劣地模仿、生涩地临摹,为祁九带去一片、人造的星空。   一直延伸到城市的边界线,一直朝着太阳来的那方。   闪烁着,摇晃着,延绵不断,忽明忽暗。   祁九眼睛放大,嘴唇微张,迟钝地享有这场沉默的表演。   在夏季已经褪去的末尾,他的心里燥热得不像话。   跳完舞还没退散完全的汗滑过背脊,躁动情绪从脚底蹿上,以一场汹涌的速度灌满心脏。   太、太开心了。   他的骨骼肌在细微的颤抖,视野都是动摇的,肾上腺素飙升导致呼吸不畅快,过分暴露的思绪就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想拥抱、想尖叫、想跑想跳、想唱歌想舞蹈、想冲过去说——   祁九骤地止住呼吸,掐断了这些念头。   可他还是止不住地亢奋,止不住心跳重重的节拍。   他一时间想法太多,有一部分甚至在觉得不真实。   ...... 要比烟花还要灿烂。   祁九参与的是一场一千人不到的演出,晏时清制造的是一幕一万人以上的浪漫。   祁九抬起头,柔软的粉色花瓣与自己亲昵,抚过脸畔,落在脚尖。   风在摇曳,灯光在徐徐移动,极力于虚假中创造真实,想模拟一场合格的极光。   而祁九在满目惊艳,茫茫人群中,只看见了晏时清。   他难得会这么笑着,远远地与祁九对视,眉宇间骄傲又宠溺。   他终于带去一场蓄谋已久,有意为之的热烈。   ——比极光、还要盛大。   祁九捏着话筒,缓和了很久也静不下心,所有腹稿忘得精光。   他有太多话想说,但太多内容都不能在这里说。   于是他向着粉丝,向着歌迷,向着陌生人,向着晏时清。   他的告别词太过简单,胸口堆积的千言万语,唤出口的只有二字:“谢谢。”   Live 时间比预想的长,几个团员结束后都还没能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说要去聚餐,还想祁九把晏时清也带上。   祁九完全没听进去,下了台就想往晏时清的方向跑。   晏时清好像一早就料到他会这样,专程在后台出入口等他,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冲过来的祁九。   祁九呼吸未定,扑进苦茶味的怀抱里,心里一直觉得空了那部分终于迟缓地被补上。   这次很好,这次没有头晕。   祁九有太多话想说,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想问这是什么,想问戒指是怎么回事,想问这算不算是在...... 求婚。   而晏时清抱着他,掌心在揉过他的发尖,只问,开不开心。   祁九一顿,好一会儿才从他怀里支起个头:“...... 开心?”   晏时清没有掩饰眼里的情绪,他期冀又小心翼翼,像拿了一百分想讨糖吃的小孩儿。   祁九与他对视良久,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晏时清猝不及防地给了他戒指,花大价钱请来私人飞机,派人挥着荧光棒制造极光。   他所做的,正在做的,好像就是在回应自己易感期作下的承诺。   在哄祁九开心。   祁九眼睛瞪圆,又惊又喜,在膨胀的欢喜中,把那丁丁丁丁点遗憾藏过去。   他仰着头看晏时清,又像之前那样,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出一厘米的距离。   然后大拇指往上翻,与食指靠拢,把这个手势变成比心。   祁九笑得灿烂,声音清脆,告诉晏时清:“一点点叭。” 第93章 嫉妒   晏时清这个 “哄祁九开心” 的说法,不知道祁九本人买不买账,但按当前网络舆论来看,大家是基本不信的。   演唱会的这段录像被官方和粉丝私底下都传了个遍,祁九手上的戒指也被扒出来讨个说法。   黑粉觉得他们营业得太刻意,路人觉得这就是情侣间的小把戏。   而清九超话一点开就是满屏的囍,整一个结婚的大动作。   但两人实际上并没有镜头里那么腻歪,在同人文里翻云覆雨酣畅淋漓大战十八回合的时候,祁九正在和晏时清录最后一期综艺,且录完的次日就要去影视城拍戏。   那枚戒指祁九并没有成功还回去,只好留在自己这里,和晏时清留的纸条一起,装在一个檀木盒子里。   他临走前特意嘱咐:“晚上就回来,你在家等我喔。”   晏时清琢磨了一会儿他话里的意思:“你不想我去?”   “我不想你现在去。” 祁九朝他笑,“又不是要家长陪的小朋友了...... 你让我先适应一段时间嘛。”   祁九其实想得很多,试镜的机会本就是通过晏时清拿到的,又是爱豆转演员,组里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看不上他。   这时候再和晏时清站在一起出现,基本上就是想让大家都知道他是 “内定” 的,哪怕事实并非如此。   晏时清倒是完全没他那么多顾虑,敛眉望着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他默默注视了祁九很久,最后转身坐到沙发上,没有送祁九到保姆车,只闷声道:“那你去吧。”   祁九哭笑不得,也不去哄他,摆摆手同他道别。   剧里的主演导演在先前有约着吃过几次饭,关系不疏不近,见祁九时皆是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这么早就来了?” 拍戏的第一天,刘瑶柳也过来闲晃,看到他还怪惊讶的,“你的戏不是晚上?”   祁九弯了弯唇:“早点来学习学习。”   男女主都还在做妆造,没人来得及管他。   祁九往四周暗暗打量,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也是碍事,便掏出自己带的小板凳跑到休息室外的角落里撑起来,又一次翻起剧本。   他的存在感不高,就像喜温暖湿润的耐荫植物,于树荫角落都能安静生长。   连刘瑶柳都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不见了,晃了一圈才在很隐蔽的地方找到他。   秋老虎的太阳依旧旺盛,他藏在墙垣阴影里,与周边背景树融为一体。   他读书时很认真,能很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连翻页动作都很轻。   有一只猫在他前方踩着光经过,祁九没注意到,透过叶隙的光影落在他蓬松发顶,他也没注意到。   他专注度高得离谱,手里的剧本都快给他翻卷边,每一页的页边都写着标注。   刘瑶柳远远地注视着,手机镜头放大拍了张照片,在想祁九是不是在故意做样子。   直到导演用大喇叭叫着开机,喊到第二次时他才像骤地惊醒,望着虚空呆滞约两秒,随后小跑着往那边赶。   他去,又不敢占据很宽的位置,堆在人群的最外层,于场地外的边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里惊奇又向往。   助理和他讲话,祁九歪着头去回应,但视线却始终黏在场地正中,像被一块蛋糕吸引住的小孩子。   不知怎地,刘瑶柳就觉得和笔下那个痴傻又可怜的哥哥重合。   她抿了抿唇,又瞄了眼刚拍的照片,心想,还怪可爱的。   刘瑶柳就抱着这样的心态等到了晚上,想看看祁九到底会怎么表演。   他的戏要等天黑下来才开始拍,那天月亮不够亮,道具组正在调灯光,让祁九先坐在床上试一试哪个角度的光比较好。   他扮演的哥哥本是一个恣意嚣张的小少爷,在车祸后智力受损到八岁水平,服药治疗时会导致全身丧力,第一幕便是坐在床上,等自己联姻的丈夫在新婚之夜迟迟而归。   祁九很早就开始进状态,走进去坐到床上时便处于角色懵懂无知的模样,周围的一切动静都与他无关,他只朝着门的位置,却不敢抬头,只向着地毯延伸的方向。   刘瑶柳并不在很显眼的位置,但能把整个场都观察得清楚,在导演打板之前,瞧见有个人默默在自己身侧站直。   她一回头,看见了戴着墨镜口罩的晏时清。   刘瑶柳:“......”   “来了啊。” 她手里转着一支烟,不点燃,就闻闻味道,“大晚上的戴什么墨镜?你来看你老婆站这么远干嘛?”   晏时清没搭腔,抿着唇,面朝祁九的方向。   刘瑶柳便以为他们这是才吵了架还没和好,想来看又不好意思暴露,于是打趣他:“你遮这么严实有什么用,都不用闻你味儿,看个身形就知道是你来了。”   晏时清不回话,半晌才把墨镜收起来,沉声告诉她:“闭嘴。”   刘瑶柳耸耸肩,搞不懂他们小情侣间的条条道道,看导演打了板,现场便安静下来。   祁九的声线好,导演保留了现场收音,想根据台词功底决定要不要后期配音。   他坐在床中央,唇心微动,像在说话,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人造月光落在被褥褶皱处,下垂到祁九肩头时呈现珠光般细腻的质感,映出肩头薄薄的粉。   他是象牙一样的白色,柔软又温顺。   卧室门传来响动,久归的丈夫终于出现在门前,但祁九还保持着垂头的动作。   似乎是声音要等很久才能传递到他这里,他在约莫三十秒过去才后知后觉的抬头,逆光下每一根发丝的弧度都被照亮。   祁九的眼神空洞而迷离,思绪飘浮在半空,在聚焦到丈夫后,眼里似乎是有流光经过,留下星辰闪烁。   连刘瑶柳都感觉被攥住了心脏,屏气凝神地望着他。   祁九终于有了色彩,不再是无垢的白,在镜头下酝酿出一场花开。   他用力地笑起来,药物后愚钝的神经中枢连控制面部肌肉都有着困难,露出浅浅的酒窝。   他笑着,鼻音很轻,对着看不清神色的男人,小心地唤出丈夫的名字:“...... 池卿。”   时清。   晏时清的拳骤地收紧。   指甲深嵌进肉里,留下月牙形的痕迹,但仅是这点刺痛并不能将心里的烦躁感压下丝毫。   “我的名字取得很好吧。” 刘瑶柳添油加醋,笑容里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快乐,“巧不巧,那个演员的名字还叫燕雁。”   她本来在得知选角名单之后就有这个想法,再加上晏时清叫她把祁九的角色结局改好一点这件事让她很生气。   于是刘瑶柳一气之下,不仅没改结局,还故意换了和他搭戏的配角名,硬往剧本里夹带私货赛一些自己喜欢的修罗场。   晏时清是事先知道的,但并不等同于他能够风平浪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祁九的尾音消散在风中,齿间轻微松和,似乎就在用前所未有的亲密称谓,亲昵地唤他。   对着另一个人,做他以前从没有对晏时清做的事情。   刘瑶柳还很无谓,挑衅地朝他笑:“你不会生气了吧?”   掌心痕迹越来越深,就快刺破皮肤,渗出血肉。   晏时清表情管理很好,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打乱,吐字清晰,声音平静:“怎么会呢。”   他朝着祁九的方向,眼神晦涩,吞噬不住的欲望从喉间向上,一点一点往外蔓延。   “我只是。” 他说。   “很嫉妒罢了。” 第94章 幼儿园老师   晏时清在嫉妒。   他朝思暮想的东西能被别人轻而易举地得到这件事,超脱想象地痛苦。   嫉妒化作黑色的血液,往四肢百骸迅速涌去,膨胀的自私基因吞食理智,就快要碾碎心脏。   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友好,迫使得他快要抓狂。   晏时清没有烟瘾,自三年前演完某一个角色后便再没碰过,但他现在突然就是很想吸烟。   导演对祁九比较满意,只卡了他两次,晏时清注视着他演到最后一刻,垂下手去勾走了刘瑶柳兜里的烟盒。   “干嘛。” 刘瑶柳扬起脸,笑得很欠扁。   但她也没阻止,戏谑问:“你不等着和小九说说话?”   晏时清神色不动,敛眉扫了她一眼:“别告诉他我来过。”   刘瑶柳耸耸肩,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一如既往,刘瑶柳不会听他的话,一直以来的乐趣在于和晏时清反着干。   等祁九收工时,她朝晏时清消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告诉他:“你家那位来了。”   祁九一愣,对她这个说辞怪不好意思的。   他捏瓶水,小口啄着,脸朝着导演的方向,听他们查镜头有没有要重拍的地方,眼睛却止不住往她指的方向瞄。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刘瑶柳甚至都可以在这段时间重新起两个话题,才小声回答:“好哦。”   “… 祁老师,你可以过去的,需要补拍我会来找你。” 叶蕊看着他这幅心猿意马的样子,很有眼力见地替他开脱。   “估计不会补了。” 刘瑶柳对他总有一种怜爱感,和方才对峙晏时清的叛逆作为完全不一致,还反过来夸他,“导演对这场挺满意的,我也觉得你演的很好,你放心去,不碍事。”   祁九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着。   他先是认认真真地和她道谢,又专程去拿了一瓶冻过的水,这才敢快步朝刘瑶柳指的方向走去。   这边是影视城的管理区,本就只有工作人员会来,大晚上的更是个人影子都看不到。   祁九一通好找,十分钟后才在临湖的看台角落发现了晏时清。   但是对方看起来状态好像不是很好,背影与夜色融在一起,在看不到月亮的晚上,显得格外寂寞。   他的尾巴尖露在衣服外,向下耷拉着,尖尖对着地面,看得出很不快乐。   空气中有辛辣烟味,祁九抽着鼻尖,犹豫着唤:“… 晏晏?”   晏时清的身形有略微停顿,平日的凛冽从容只留在了湖里,再回头前匆忙间把烟头按进掌心。   祁九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晏时清指间隐晦的红,就这么湮灭在掌心。   祁九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快步向他走去:“你在干什么!”   意料之中地没有回答,呛人的烟草味混合着苦涩茶味,随着风弥散到他这里。   晏时清转过脸与他回望,疏远又漠然。   那瓶带给晏时清的水化了,冰凉的液体从指尖流过,带走祁九的体温。   他眉心皱得越来越紧,慢慢停下脚步,索性道:“你过来。”   于是晏时清便向他靠拢。   他朝向祁九的动作没有迟疑,只是走得很慢。   夜晚簇拥着他的沉默,晏时清是冷戾的,半掀起眼皮与祁九对视,半晌伸长手想去拉他。   但是祁九躲开了。   晏时清心跳猛地漏掉半拍。   烟草好像在肺里燃烧,想咳嗽,又很想嘶吼。   他终于烦躁起来,没有驯服好的情绪从胸膛暴露,凶狠到急切地想要抓住他——   在他准备粗暴实施想法的前一秒,祁九忽然握住了他另一只手。   “你那只手受伤了吧。” 祁九用很平的声音解释,“不给牵。”   于是晏时清的所有愤怒都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浇灭。   他那只手缝里还留有难闻的烟草味,他有点不想让祁九染上,但更想祁九牵他。   他顺从得不像话,像被套上枷锁的狼,或者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   祁九牵着他去了园务处,里面只有一个保安在监控室,在祁九说明来意之后,很配合地替他们找了医药箱。   祁九和晏时清就正对着坐在角落处,一点一点把烫伤膏往烟头烫伤的地方抹。   晏时清有意识地在躲,避免自己的伤口把祁九也弄脏。   祁九便凶他:“别动。”   他撅着嘴,就算生气也显得很斯文,看着晏时清掌心里的伤口,久违地觉得头痛。   “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扳起脸色,语气干巴巴的,问,“你要和我聊聊吗。”   晏时清不是很想。   祁九帮别人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熟练,他应该是经常为别人做这种事。   那伤口很脏,烟灰还残留在伤痕处,淡黄色的药膏与血液混合在一起。   晏时清某一些恶劣的想法比这处伤口还丑陋十倍,顺着血液流到掌心里,从疤痕处溢出。   想独占他。   想只拥有他、只有我拥有他。   想他只对我好,只亲我吻我抱我牵我吞噬我叫我的名字只对我只对我说——   爱我。   晏时清不能告诉祁九。   他不能告诉祁九,这已经远超 62% 的阈值,祁九不会喜欢,祁九不会接受。   他别开视线,将这些想法都藏在睫毛下垂的阴翳里。   祁九看出他在回避,于是他停了下来,笔直地撞进晏时清的眼里。   倒计时的钟摆在旋转,他在有限的耐心里,等待晏时清的答复。   他的妆还没卸,有几簇刘海盖住眼睛,化妆师将他下颚眼眶的阴影加深,显得更有病弱感。   晏时清忽然想起来自己幼儿园的一位老师,也是身体很弱,说话有时很轻有时很苛刻,但想起她更多的印象是,很温柔。   这段记忆突如其来,让晏时清狂躁的思绪有一丝卡顿,遗忘太久的回忆突如其来地涌上来——   以前小时候做了不好的事情,但对老师坦白道歉之后,老师还是会给他一颗糖的。   他的人生经历实在是太过贫瘠,如果要找到一个能够和当下情况类比的经历,竟然要回溯到幼儿园才能找到。   于是晏时清找到了充分的理由,有合理的借口,能促使他对祁九坦白。   他抬起手,插. 进了祁九的指缝,以奇怪的姿势与对方十指相扣。   他终于碰住了祁九,血液与药膏的混合物将祁九玷污,两人之间变得粘稠。   血肉被触碰带来灼烧一样的疼痛,可晏时清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神色不变,斟酌着言辞。   “一开始在嫉妒。” 他说,想了很久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接着往下。   “但看到你生气之后,好像又有点委屈。”   稠密黏重的质感在掌心扩散,烫伤膏的味道很腻很难闻。   “现在在想,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你只属于我。” 晏时清声线平静,手却将祁九越握越紧。   他面沉如水,镇定自若地说着和他动作完全不符合的事:   “这样的话,就算你凶我我也不会难过。”   膏体在皮肤磨蹭带来暧昧的响声,他们在紧密地相接。   要不是晏时清表现得太过冷漠,动作又过于极端,祁九还真会以为他在撒娇。   他直勾勾地对着晏时清瞧,太阳穴突突跳动,很久才重重地吐一口气。   随着这声响动,祁九奋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脸色依然很僵,愤愤地重新给他上药。   他这次动作很重,想让晏时清知错一样,故意缠了紧紧的绷带。   “易感期的时候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语气生硬,几乎是到了严厉的地步,狠狠地批评晏时清。   “你是不知道痛吗?为什么总是爱做一些自残的行为?”   他气势汹汹,难以置信发问:“你老是这样,还妄想我不要凶你?”   晏时清心里咯噔一下。   他越听心里越凉,在祁九的痛斥之下,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   他的魔法失效了,祁九现在不开心得要命。   疼痛带来的尖锐的真实感,晏时清的掌心滚烫,心脏在绷带下跳动,半掀起眼皮看地面,不与祁九对视。   他提不起劲,感受着绷带下的伤口一鼓一胀地跳动,恹恹地想:   我的糖呢?   祁九不管他的落魄,跟随着晏时清,稀里哗啦地把自己藏着的话倒出来:   “有什么事能不能好好说?吃醋了能不能好好告诉我?不要做这种事情了好不好?”   “晏时清!” 他叉着腰,控制不住地皱眉,大声问,“你记好了吗!”   晏时清突如其来被念了大名,诧异又茫然地挺直背,在祁九不满的视线中,犹疑地点头。   但祁九好像还是很不高兴,依旧咄咄逼人地望着他瞧,看起来是很不信任他。   于是晏时清企图再加点说辞让他消气,便指着缠了绷带的手,缓慢道:“我不会了。”   祁九保持着叉腰的动作,又换成抱臂,似乎在检验他话里的真实性。   “我最后信你一次。” 祁九板着脸说。   他语气还是很冲,看着兴致不是很高的晏时清,凶巴巴地接着讲:“那么,我们现在来解决一下你吃醋的问题。”   他和晏时清无言相望,绷着发泄自己情绪的夸张动作,想半天才鼓着腮帮子问:   “要去约会吗?” 第95章 约会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祁九仍然会对别人好,依然会亲昵地叫与晏时清相似的名字。   但晏时清喜欢约会,他认为约会这件事是精致又可爱的存在。   是在精心准备之下,把花费到别人的时间,成倍地特意奉还到自己身上的过程。   于是他欣然接受了。   但两人行程都有些紧,最近的空档在三天后,祁九早上起来打扮,在悄悄挑和晏时清衣服同配色的小饰品。   “约会” 这个词对于他们而言已经过于遥远,两人坐下来商讨了一阵子,决定走传统的一般流程。   逛街、吃饭、看电影,更像是腾出时间来度过一天闲日。   但祁九在打开门看见抱了一束洋桔梗的关雎之后,约会的暧昧感才在他头脑里清晰起来。   “九老师早上好。” 关雎有些激动,把花递给他之后还敬了个礼,“我的任务完成了,祝你们有美好的一天。”   “你......” 祁九错愕地接住,望望她,望望花,再望望身后的晏时清,整一个哭笑不得,“怎么大老远来就送束花啊,这太辛苦了,进来坐坐吧?”   “不坐了不坐了。” 关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心说自己领了这么高工资还能现场看一眼自家 cp 撒糖,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等做梦都要笑醒的好事。   祁九只好送走了她,低头打量这束花,发现还藏着一张卡片。   是晏时清的字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写的:   倘若再碰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祁九转过头去问,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怎么还送花,你这样不是显得我很没有准备吗。”   晏时清不知道,晏时清连夜查了三天的约会宝典是怎么说的。   第一步,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有条件的可以在见面时带束花。   晏时清正在筹备盘一个花店下来。   他端着咖啡过来,递给祁九一杯加了很多奶的,郑重道:“你就是最好的准备。”   祁九便笑,吐槽他实在是太土了。   他暂时没接咖啡,把花先放在茶几上,卡片抽出来放到床头的檀木盒子里。   他想一想,勾出脑袋看晏时清没有跟过来,于是找了只笔把卡片中的 “不” 给划掉,又在下加了一行字。   - 倘若再碰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 我也是:)   下楼时晏时清已经站在门口,祁九问他准备好要出门了吗,晏时清说嗯。   他想了想,改成了:“嗯嗯。”   约会宝典第二条,不要给人太冷漠的印象,用 “嗯嗯” 替代掉“嗯”,会让对方觉得你是一个高情商的倾听者。   祁九纳闷地看着他,觉得这人今天怪怪的。   但他估摸着晏时清多半是心情有点好,于是没有深究,只朝他伸出手。   于是晏时清也学着他的动作把左掌亮给他看,说:“用盐水洗过,也上了药了。”   他看着祁九似笑非笑的表情,补充:“恢复得很好。”   晏时清停顿片刻,没等到祁九开口,只好再说:“一点都不痛。”   祁九还是没动,晏时清便有些拿不定他的主意。   他眉心越蹙越深,最后叹气,又一次闷声道:“错了。”   祁九心尖便荡漾起来,看着他垂头丧气的兔子耳朵,笑意怎么掩都掩不住。   他已经不生气了,幼儿园老师对知错就改的小朋友普遍有比较好的印象。   “什么呀。” 他嗓音柔软,眼睛眯成两道弯月,酒窝里都能酝酿出温柔来,“我想问你要不要牵手来着。”   祁九说:“我好带你过马路。”   于是他们牵着出门,以约会为借口,并肩走在街上。   那天没有太阳,入目皆是雾白色,苍茫得像一场幻影。   他们散步、聊天、笑耍脾气没有成功的小孩儿哭花了脸。   晏时清包了电影院,他们直接去找了最好的位置,在电影开场之前,他指着掌心,聊到如果他在易感期,那这点伤估计十分钟就能好。   祁九便笑,问是不是还要睡个一天一夜才行。   彼时他们离约定结束还有一个月,两个人聊到这里时皆是停顿一刻。   影院里在放着其他喜剧电影的宣传广告,但他们都没有笑。   “祁九。” 半晌,是晏时清先开口,“你还会去洗腺体吗?”   祁九反问:“你呢?”   他一直没停下找信息体有关的资料,也一直和易升保持联系,前两天刚把自己收集起来的资料给了晏时清,正在尝试各种心理干预的治疗,想解决他易感期的问题。   晏时清也表现出积极的态度,但却始终感觉没太多成效,兔耳朵依然在他肩头一摇一摆。   “会吧。” 晏时清说,意料之外地坦诚,“当初和你约好的。”   祁九对着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条件是他提出来的,也是促使着祁九当初和晏时清接触的条件。   但他就是…… 怪遗憾的。   就是有一种在睡醒时被通知今天就会世界末日一般的迷茫感,在久违的约会里,在面对这种煞风景的话题时。   影片切换时会慢慢变暗,从白茫茫到失去视野,好像在目睹一颗星球的陨落。   祁九突然说:“如果——”   啪嗒一声,荧幕骤地打亮。   祁九的眼睛被闪得眯起,所有说辞都被打断。   他没准备再说,视线脱离晏时清,缓缓望向荧幕。   这是一部有些老的电影,有些文艺,祁九没看过,镜头开始便是女孩子和一只老狗生活的场景。   他心思不在电影上,他感觉晏时清应该也是。   开场后的约莫二十分钟,对方视线一直似有似无地扫过自己。   像他们第一次约会一样。   祁九缓慢地意识到,这一切相似得有些离谱,同样也是在电影院,也是面对着类似的镜头。   他们从这里开始,经历过一场破败之后,又回到起点。   祁九便有些惆怅,又开始动摇,想:   在剩下的二十九天里,他要靠什么来确认这不是在走向死亡的重复道路呢。   晏时清注意到他心不在焉,于是用指尖去点了点祁九的指腹。   祁九察觉到他从刚才开始就有话想说,索性转脸去,问:“怎么了?”   荧幕的光打在晏时清的下眼睑处,偏冷的色调,将他衬得很冷漠。   他的声音藏在悠长的 BGM 之下,像一汪缓缓流动的泉:“狗。”   “这次没有死。” 他说,眼底含着一小团光。   “你可以放肆喜欢。”   喀嚓一声,掌控着轨道的开关,朝另一边掰去。   祁九愣住了,他好像真的听到了鸣笛的声响,火车路过轨道的声音贯穿耳道。   轰隆隆、轰隆隆。   没有预想之中的欢喜,只是有酥麻的痒意,从心脏底端缓缓上涌,好像被人隔着胸口不轻不重地按压一瞬。   电影是晏时清选的,位置是他找的,连说话的时机都卡得很好,正好有一辆绿皮火车穿过隧道。   祁九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他茫然地看着晏时清,看他每一根睫毛都被荧幕的光照亮,看他视线专注且诚恳,看他眉宇温柔而认真。   祁九问:“那,我们这次要接吻吗。”   晏时清在沉闷的空气中,嘴唇微张,手伸过去,与他扣紧。   于是他们接吻。   晏时清朝他靠近,在距离他一厘米处时短暂停住,然后轻啄上他的唇心。   很淡、也很快。   他与祁九保持着暧昧的距离,鼻尖与鼻尖相触,似乎在回味这个吻的温度,然后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从额头、眉心、眼睛、鼻尖、唇珠。   一点点向下、越来越急切、越来越激烈。   晏时清的吻永远赤裸而虔诚,舌尖在口腔肆虐,扩散出粘稠声响,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掺和一两声抑制不住的呻吟。   他亲着祁九。   有一些暧昧的液体从含不住的下颚处滑落,在祁九被咬得发红的唇边溢出。   他占有着祁九。   晏时清一只手扣住祁九的后脑勺,另一只扶住祁九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旁。   他期盼祁九在给他回应,妄想祁九就在这么与他相接。   他像一个患了皮肤饥渴症的患者,需要祁九充满爱意的抱抱。   于是他的手逐渐后移,将祁九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以此认为祁九在抱他。   祁九也确实是,他局促到一定程度,明明坐着却腿根发软,将晏时清作为支撑自己的浮木,无助地将他搂紧。   他吞没着祁九。   电影的镜头也和今天一样,是苍茫的白色。   人造灯光把他们都照亮,他们就暴露在视野中,拼命地相拥。   气息在交织,呼吸在粘稠。   晏时清朝思暮想、日夜所念,拥抱着祁九亲吻着着祁九淹没着祁九霸占着祁九——   他不可能独占祁九,不可能拥私吞太阳。   但这一刻,晏时清会放肆地想,祁九就是他的。   祁九就是他的。   他与祁九接吻,剥夺着他的氧气,再重新渡给他。   他会睁眼,看祁九难耐地蹙眉,眼尾处都沾染浅浅的粉。   他会听祁九呼吸急促,喉咙处抑制不住的哭腔含进喘息,手指在布料处收紧的紧张与无措。   他会想,想不洗了好不好。   不洗了、我们都不洗了好不好。   不想丢去你的标记,不想你失去我的标记。   好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晏时清吻着他,疯狂而执着,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他最后碾过祁九的唇,在对方恍惚迷离的视线中,齿关松和,哑着声音把这句话送到他那里:   在一起好不好。 第96章 能   祁九是恍惚的,坠入苦茶味的海里,所有声响模模糊糊,仿佛隔了一层雾。   他有些缺氧,朦胧中似乎听到什么,并不真切,不知道是不是电影里那阵穿过山谷的风,或者是自己在气氛衬托之下产生的幻觉。   今时不同往日,晏时清熟练太多,在分离前还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显得有些恋恋不舍。   他拖住祁九的后脑,以免他躲开,再一次吻他的眼睛、眉心,好像是一场情事后的余韵。   祁九呼吸未定,感受到自己眼尾晕湿的泪水在被人含走,燥得心尖都有点滚烫。   他松开晏时清,缩着往一旁夺去,欲盖弥彰地掩过嘴角,破碎的光潋滟在眼里:“你说什......”   铃——   尖哨一般刺耳的电话铃,突如其来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   祁九有一瞬间地慌乱,不知怎地有种被抓包的既视感,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发现是祁燕打来的。   晏时清也略微错开一点距离,示意他接起来,一边空出手替祁九把乱掉的衣衫理好。   祁九应着电话,表情越来越严肃,挂掉电话后以一种迟疑的语气告知:   “我妈妈...... 住院了,要做手术。”   他有些呆滞,瞳孔有小幅度地摇动,再开口时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的颤抖,下一刻晏时清紧紧扣住了他。   “没事的。” 晏时清牵着他起身,又说了一次,“没事的。”   “走吧。”   于是这段约会被草草打断,没有人有精力分神去想那些无迹可寻的问题,比如祁九有没有听到那句话,比如晏时清有没有很好的把声音传递到他那里。   祁九和晏时清火速赶往医院,坐在车里时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我得和公司打个电话。” 他用力地深呼吸,“还有剧组那边,拍摄档期可能要延后了。”   “我告知杨筱了。” 晏时清开着车,声音冷静,“剧组不要紧,你调整好状态再过去。”   祁九一愣,掏手机的动作停住。   “我已经联系医院,请了最好的主治医师,也换了高级病房。” 晏时清接着说。   “别太担心,我们用最快速度过去。”   他面上表情没太多变化,却在不动声色地已经做了能令人安心的事。   祁九仍觉得喘不上气,抵着太阳穴,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半晌开口:“想吃药。”   “...... 箱子里有。” 他说,视线飞快地扫过祁九,“但如果是晕车,旁边有糖。”   祁九并不是晕车,他也没有头痛,只是惯性地想要一点安定剂安抚一下神经。   他打开副驾驶前方的抽屉,看到了堆满了的彩虹糖,只在边角才找到两罐安定剂。   像是怕他找到一样,药在最里面,还用厚厚的糖盖住,却又怕他真的难受,还是放了两瓶。   祁九犹豫片刻,还是只拿了糖。   晏时清似乎稍微松懈了一些,看他抓了一把糖咽下,问有没有好一点。   祁九依旧愁眉不展,声音低低的:“没有。”   祁燕昨天在工作时突然晕倒,送到医院来了才发现脑子里长了一颗肿瘤,需要做一个开颅手术。   祁九赶到医院时,她已经移到了高级病房,病房里还有个叔叔,两个人都留着一颗圆溜溜的头。   那叔叔在削苹果,削出来一条又薄又没有断过的皮,很高兴地朝祁燕炫耀。   “妈!” 祁九急冲冲地赶到,还在病房门口就开始喊,“怎么样了呀?医生怎么说的,风险高不高?什么时候做手术呀?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跑慢点,别吵到病人。” 祁燕心态到还是很好,简单说他两句之后一个个回答,“没太多不舒服的地方,良性肿瘤,风险有但是不高,配合医生积极治疗,后天手术。”   “这不就告诉你了吗。” 她说完后一顿,然后点了点一旁的叔叔介绍,“那是你张叔叔,之前带你见过。”   张恒是祁燕之前去基层考察对接的负责人,出生在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庄,是一个健硕且热情的 beta,对祁燕一见钟情,追了一段时间后在年初和对方确定了关系。   “小九好小九好,我老是听你妈妈聊你,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 他在祁九跨进病房时便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真俊啊,来吃点果子。”   哪有住院的人给看望的人送水果的道理,但这叔叔就像不知道尴尬一样,一个劲地往他手里塞:“人病房里送的,多好啊,你妈妈刚尝了一个,可甜呢。”   “后面那是小晏对不?你别光杵着啊,来里面坐,能住这高档病房还多亏得有你。” 他乐呵呵地把刀擦净了收起来,放在祁燕拿不到的地方。   “还有护士专门来剃头嘞,刚还和你祁阿姨比谁的脑袋更圆。” 他相当自来熟,和完全没见面的人都能聊起来,“你是不知道小九妈妈那犟脾气,累倒在岗位上都不愿意给自己花钱的,我都说不动她,还得是你厉害。”   祁九只和他见过两面,和自己这位后爸关系挺微妙的。   他一直很想和祁燕说话,但不得不耐着脾气听他讲完,祁燕注意到了之后适时打断他:“张恒,我想喝水。”   张叔叔话多,但情商也没有低到这种程度,立马以此唯由出了病房,只是在走之前特意和祁九嘱咐了一句:“小九你得多说说你妈妈啊,她病倒了还不想告诉你的。”   “说是告诉你了怕你担心,哪能这样啊,我说这闷声儿自己做了场手术才更让你担心嘞。” 他婆婆妈妈地讲了一堆,还不忘把晏时清捎走了,“你们聊,我和小晏去拿水。”   晏时清倒是很配合,颔首和祁燕打招呼:“祁阿姨。”   “你们去吧,我和小九聊会儿。” 祁燕朝他笑,“辛苦了啊,这么忙还跑一趟。”   晏时清面色不变,视线扫过祁九,以眼神示意他安心:“没有的事。”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祁九便在祁燕身旁坐下:“这是真的吗?本来不打算告诉我?”   祁燕眼神里都是怜惜,抬手去揉了揉祁九的头:“你容易想太多了,我害怕你操心过度,本来就忙,还影响了你拍戏的状态。”   祁九有些生气,甚至有点想躲开不让她摸了:“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所以后来张恒劝动我了嘛。” 祁燕充满歉意地笑笑,“我一想确实也是,悄悄做了手术,你可能会更担心。”   祁九还是不很开心,嘴撅得老高。   他看着祁燕原本乌黑的头发只剩青皮,心疼得要命,闷闷道:“我也要把头发剃了。”   “你是不是完全不听我说话呀,你要拍戏的。” 祁燕笑,“张恒也是,非要跟着剃,还说我说不动,他也一样。”   祁九便不吭声了,抓过祁燕的一只手握住,看得出很担心。   “没事儿,小晏那边换的医生我也见过了,很权威的。” 她反倒是过来安慰祁九,“我相信我不会有事,你也相信你妈妈,运气好着呢。”   祁燕五官清秀,剃完头发也并非让她显得野蛮,轻声细语地和他聊着其他的话题转移注意力:“你和小晏最近怎么样?”   “...... 还好的。” 祁九只含糊应,很快调整回来,不在祁燕面前做出一副丧气样子,“你和张叔叔呢。”   祁燕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毫不留情地戳穿:“还不喜欢你张叔叔呢。”   祁九面上的表情有一丝凝固,苍白解释:“没有不喜欢。”   他望着祁燕温柔的眼眸,迟迟开口:“就是觉得......” 有点配不上。   这无关性别、无关社会地位,就算是来了一个学富五车动动指头就是几百万合同的 alpha,祁九也还是觉得配不上他妈妈。   祁燕大概猜到他心中所想,捂着嘴笑了一会儿:“那你和我当时一样呢。”   “什么?”   “小晏啊。” 她眉眼里都是笑意,“我觉得他配不上你呢。”   祁九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知所措,猝不及防地得到这样一份迟来的评价,却不知是先该寻根问底,还是该急着解释。   明明他和晏时清已经分手,明明他们是靠着一张协议才敢磕绊走到现在,但祁九首先产生的,竟然是匪夷所思的护短情绪。   祁燕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用指腹去摩挲祁九的指节,已经接着讲:“但其实呢,和张恒在一起,我得到的快乐是远比我展现出来多得多的。”   “他知道我这边的人对他评价不怎么好,但是他都不在意的,因为他知道只有他才能带我去找到那片山北部生长的虞美人,只有他才能带我登上那匹很漂亮也很野的马。”   她回想起这些,又露出浅淡笑意:“包括我昨天入院,其实情绪也崩溃过,但是有他在,所以会安心一点。”   祁九其实大概懂她的意思,她有一部分情绪不可能在亲人面前暴露,以往习惯于自我消化,现在能够向另一个人表达,这本来是件好事。   但祁九还是觉得心里会涌上一种...... 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在消散之前还会在胃里蔓延一段时间。   “所以,别担心我,毕竟是我在过日子,我会对我的感情负责。” 她与祁九的手回握,一字一顿道,“你也是,别总是委屈了自己。”   祁九总觉得她意有所指。   他与祁燕的关系已经好过于太多家庭,但他们依然还会有其他事情瞒着对方不肯说。   比如祁燕住院这件事,比如和晏时清分手这件事。   但祁九望着祁燕温润的眼眸,看她装满怜爱的视线,会觉得,祁燕什么都知道。   哪怕他和晏时清近期一直在制造绯闻,哪怕他们还一起出现在这里。   祁九这一趟来本是慰问祁燕的,但是却总感觉,是自己在临近枯萎前浇上了一捧富含氮元素的水。   祁九突然就是,很想问问她该怎么办。   他早就被困在看不清路的胡同里,不知前路,不明归途,迷茫摩挲道路的时候,终于在意外中摸索到一根绳子。   于是祁九便这么做了,他勾着祁燕的手指,讷讷发问:“妈,那你觉得......”   他说到一半时便觉得声带发涩,整理着复杂的情绪,酝酿了很久才把后半句说出来:   “你觉得我和他,能好好在一起吗?” 第97章 怎么办我的儿子是笨蛋   “能啊,当然能。” 祁燕回答得意外爽快。   她望着祁九低顺的眉眼,轻声告诉他:“虽然我很想这么告诉你,但是你恐怕会觉得没太多信服力。”   “你为什么会这么不自信呢。”   祁九骤地一僵,仿佛被猝不及防地丢进冰冷的水里。   体温的骤降让他浑身都在不自觉的颤抖,他不敢抬头,感受到祁燕的手指划过自己的指尖,最后停在掌心。   祁燕以轻柔的语气问:“你想和妈妈聊一聊吗?”   滴答滴答。   有清脆的水声,自心尖向外扩散。   祁九不擅长做决定,他在处理自己的事情时依旧呈现出一种盲从感,以至于要将内心这些细枝末节的千言万语疏离出来,与他而言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我......” 他的尾音拖得有点长,像一段被掐断的电话忙音。   祁九闭上眼睛,无措地收紧拳,在祁燕无声的鼓励之下,一字一顿缓慢地说:“我有时候会觉得...... 我和他差距很大。”   “有时候会觉得,与他在一起太难了。”   齿间的触碰变得生涩,字节与字节之间并不连贯,祁九说得艰难:“现在就是、有点害怕。”   这是一部分从来未对别人开放过的内容,祁九耻于启齿,就连在至亲面前也感受到分外落魄。   像是在胸口开了一个口子,酸胀的液体从胸膛涌出,倒是能把后续的内容一股脑地倒出来。   “我怕我做不好。” 祁九看着床单的褶皱,在祁燕询问之前补充。   字符似乎是滚烫的,在牙关间嚼碎,于灼热的吐息中摇曳泄出:“也怕我...... 赶不上他。”   他垂着头,露出精致又白洁的颈项,等到眼睛干涩后再闭眼,任由灼热感在眼皮四周扩散。   “我害怕我又和他相差甚远,或者又被他抛在后边。”   祁燕在抚摸他的手背,她的信息素和祁九一样,不浓但是很温和,慢慢地融入在空气中。   “我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祁九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讲得清楚,“妄自菲薄是不讨喜的行为,但是,我改起来太慢了。”   太慢了,他等不及。   晏时清等不及、公司契约等不及、观众粉丝也等不及。   还有短短二十九天,他要如何向晏时清呈现一个完美的祁九。   像十八岁那样的,乐观的、开朗的、小太阳一样的、能让晏时清爱上的——   “祁九!” 祁燕突然叫他,语气难得地有些严肃,“你和晏时清聊过这些问题吗?”   祁九受惊般抬头,局促又迷茫,在祁燕的注视下张惶摇头。   “我想......” 祁九又别开视线,不知道在心虚,还是单纯在怯懦,“我想先把我处理好再去找他。”   祁燕哑然失笑。   她心里涌起一股无奈的苦意,伸手去揉乱祁九的头发,声音有些惆怅:“怎么办,我的儿子是笨蛋。”   祁九愣住,迷惑又有点点不服气地抬起眼。   “想表达的心意要怎么传递到别人那里,如何在满足自己欲望的前提下与另一个人和谐地相处下去,这是人类亘古不变的研究课题。” 祁燕说,“也是人与人磨合的必由阶段。”   “人类发明语言和文字,是需要你们去正确使用的。” 她笑着叹气,“你不会以为晏时清是会爱你的完美吧。”   祁九有些着急:“可是——”   “打住。” 祁燕闭上眼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打断他讲话,“剩下的内容我不要听了,你去告诉晏时清。”   祁九便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微垂着视线,睫毛藏住眼睑的小痣。   他看起来委屈极了,眼尾有些泛红,不自主地咬住唇。   祁燕看着他,便控制不住地放软语气:“而且祁九,人的自我价值不应该从别人身上得到。”   “你是一个优秀的人,并不因为你是晏时清的恋人、是我的儿子,也不是因为你得了夸奖,受了公司喜爱,更不是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你、对你有足够的褒奖。”   她言之凿凿,掷地有声:“你值得喜爱,是因为你努力、体贴、可靠,有正确的思想和柔软的心肠。”   “你需要自己认识到这一点,而不是通过惶恐地接受别人对你的评价而定义自己。”   祁九一阵恍惚,面色逐渐褪去,骤地变得狼狈起来。   他包裹自己的茧缓慢抽去,密不透气的丝线终于从底部开始焚烧。   然后他的世界变得通透,从一片雾白开始,以极慢的速度,默默恢复色彩。   “你还要学会自己做决定。” 祁燕看着他迷茫的模样,俯过身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所以到底能不能这个问题,应该只有你自己才能给出答案。”   与此同时,晏时清正在病房外和张恒聊天。   说聊天实在是夸张了,他主要在听,听张恒从他们村每天早上六点叫的小母牛讲到隔壁病房的婆婆有些怪脾气,半晌还转过来看晏时清写了一半的签名:“诶,这是不是可以加一下我侄女的名字啊,我看好多明星签名都这样的。”   于是晏时清便好脾气地加了一个 TO 签,张恒让他再画一个爱心,他也耐着性子涂黑。   “谢谢啊,我侄女喜欢你好久了,缠了我好久想给你要个签名。” 张恒举着这张签名细细端详,又朝着他爽朗笑,“真的很谢谢你,这次住院的事情也是。”   “还有燕子协会里面的事儿也是,那每年正月初一都匿名捐款的账户是你的吧?” 他小声道,“你一个人的捐款就占了三分之二了,是多亏了你,协会这些年才能发展得好。”   晏时清动作一顿,抬眸看他,视线默默挪过病房窗台。   他一看晏时清的脸色,便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坦然道:“也不知道你们相互遮遮掩掩的是图个啥了,大概你们体面人就是这样吧,什么事儿都爱往心里搁。”   “你看你祁阿姨,说着不想让祁九来,实际上人到了还是能感觉得到她精神都要好点;说着她没事儿没事儿,半夜还小姑娘一样悄悄躲被子里哭,给我心疼的。”   晏时清颔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才问:“你告诉我这些,不担心祁阿姨生气吗?”   “这有啥担心的。” 张恒大大方方道,“她体面人拉不下脸,心里想的永远比嘴里借口多,你得猜她什么时候在逞强,有时候就得和她说法反着干,她面上可能表现得不大情愿,但心里其实是认可你的做法的。”   他挠挠脑袋:“不知道我解释清楚没有,就是说她做很多决定需要破罐子破摔,我就是那个打破罐子的莽夫。”   “捐款这事儿回头我不经意给她泄露一下,你们以后有机会坐下来仔细聊聊就行。” 他摆摆手,“其他还有什么帮得到忙的,你就尽管说,不用客气。”   晏时清没有应声,他耳朵在听张恒喋喋不休地讲,视线却只隔着玻璃望向祁九。   他看见祁九柔软的发丝低垂,眼尾勾起浅淡的红,好像就快要哭出来。   他们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但是祁九被祁燕搂在了怀里,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但眉宇里似乎又多了一些释然。   晏时清心里便像被猫爪子勾了一下,指尖微动,很想进去找他。   “看来聊得差不多了。” 张恒便在他旁边叉着腰,推着又带他回到病房,“走吧。” 第98章 百分之七十九的祁九   祁九见到晏时清回到病房时,已经很快把情绪收住,仰面看他时还是笑得规矩。   晏时清笔直朝他走来,低头细细打量了他良久,脑子里还在回味张恒那一段话。   然后他伸出手去,把祁九的嘴角按了下来。   祁九:“...... 干嘛。”   晏时清说:“笑得不好看。”   他的手指上移,从祁九的脸畔挪过,自眼角向后扫过整个卧蚕,说:“不要哭。”   祁九被他折腾得有些害臊,眼见着这还有两个大人在看,便恼羞成怒地想推开他:“我没有。”   祁燕望着他们笑,张恒站在床沿牵住她:“小年轻谈恋爱是不一样哈。”   祁燕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临近饭点时晏时清找了人送餐,在医生又一次来检查过其他地方没问题之后,祁燕便催着他们回去。   “我真没事儿,时刻配合医生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祁燕说,“你们明天空了再来也行,我有张恒陪着呢。”   祁九还显得很犹豫,视线在祁燕和张恒之间动摇。   张恒瞧见了,揉着他的肩送他出去:“你俩就回去吧,让我也和你妈妈单独处会儿。”   “...... 那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哦。” 祁九愁着张小脸告诉祁燕,“张叔,你要监督她告诉我哦。”   祁燕在他身后无奈点头,听自家儿子仍在很不放心的絮絮叨叨。   “有什么想吃的、还缺的都要和我说哦。” 祁九一步三回头,“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   他走到门口还眼巴巴地回头:“你明天也要好好的啊。”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祁燕笑他,坐在床上挥挥手,“去吧,明天见。”   祁燕的手术在后天,祁九在剧组那边请了两天假,这几天就只往医院跑。   剧组那边倒是对他没太多意见,就是公司比较麻烦。   祁九当初的签约合同就快到期,公司想留他,又拿不出大价钱保他不被挖走,只好托着杨筱来打感情牌。   “九宝,我觉得吧你就按自己的想法来就行。” 杨筱在祁燕手术前被催急了,不得不和祁九打了通电话。   但他的说法却和公司交代的完全不一样:“你看你是要去晏时清那里,还是签其他大公司都行,不是说一定要留在这儿。”   “我知道你心肠软,但不能总被道德绑架了,别觉得拉不下面子啥的。” 他在电话那头也不改自己的婆妈性格,碎碎念叨,“以自己前途为重,我还是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发展平台。”   杨筱停顿一瞬,又以云淡风轻的口吻把话题拉回来:“你妈妈怎么样了?真不能来探病吗?我大果篮都已经买好了。”   “身体没有其他地方有问题,探病应该只有在手术之后啦。” 祁九笑着答,声音有点僵,“谢谢筱筱哥,我这几天会认真考虑的。”   杨筱说让他先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公司那边他去拖着,不用太着急。   祁九挂掉电话后短暂地走了一会神,九月过后天气并没有转凉,秋老虎仍在恣意,他站在窗边,任凭太阳落在发间。   楼下有个老太太在散步,祁九认得她,脾气不太好,住了很久院也没见得有其他人来看望,天天都在朝护士发脾气。   祁九看着她蹒跚地走着,好一会儿才想转身回祁燕那里,一后退惊觉自己撞上了人。   “对不——” 他急忙道歉,一回头发现是晏时清便笑了,“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晏时清视线下垂,落在祁九眉心,从他的小痣扫过:“你不见了。”   祁九哪有不见,他提前说了自己需要接一个电话,活动范围也在出了病房就能看见的地方,就是担心晏时清找不到他。   他不搭腔,晏时清便接着问:“在想什么?”   窗外的桢楠长得很好,叶尖一直蹿上了四层高,在祁九的眼中摇曳着留下一点虚影。   他从叶影缝隙中追随这那个老太太,很久才指着告诉晏时清:“在想,我是不是可以现在下去陪她散散步,或者有机会送一点慰问品过去。”   “那她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么大的脾气,不会冲着护士发泄,护士小姐就现在也不会还藏在哪里哭。” 祁九语调没有太多起伏,并没有刚才那种有意为之的活力。   “就算我每一次遇到了都会去阻止,但这种事情并不会从根源上消失,总还有我看不到的时候在。”   他说着一顿,声音里又掺和着一些自嘲的笑:“然后我就意识到,我这又是在滥好人。”   晏时清微侧着头看他,摸不透祁九这是自责还是在反省,只好接着问:“所以你想去吗?”   他用下巴点了点老太太的方向:“和你一起。”   祁九停住,一时间拿不住主意。   他很快放弃纠结,转过来似笑非笑地望向晏时清,有些惊讶于他无条件倾向于自己的选择:“...... 你不会觉得困扰吗?”   祁九问:“我是一个同理心过于泛滥的人。”   晏时清沉默着看他,秋天已经到来,但浓稠的热意还没能成功从这篇土地褪去。   他摇头,只回答:“只是想不通,不困扰。”   祁九:“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会不在意。” 晏时清回答得很快,然后再补充,“但现在想,我的无动于衷可能会让你伤心,所以会上去阻止她。”   祁九便笑起来,和初秋之际摇曳在风中的楠木叶子一样,生动又可爱。   晏时清没在这件事上深究,挑明主题:“杨筱来的电话,是说公司续约的事情吗?”   祁九没有回话,他面前是一副好到极致的景,万里无云,天是苍蓝,叶子呈现高饱和度的绿。   他与晏时清一同站在窗边,被框在画里。   他听风在响,听见病床有人咳嗽,听见蝉鸣于午后,听见生命的消逝,听见婴儿的啼哭,听见晏时清问:   “你要不要来我这里?”   簌——   有一片叶子被风卷起,极快地扫过视野,祁九没能抓住。   他答应了祁燕,他会和晏时清好好聊一聊,但是还不到一个合适的时间,他们至少应该在一个适合交谈的地方、选在大家都空闲的一天。   而不是在这样一个与浪漫毫不搭边的场合,在一处冰冷的建筑里,用在手术前的六小时前。   但是祁九还是止不住迈进一步,他感到好奇,又觉得忐忑,问:“你邀请我,是因为想以此和我绑在一起?”   晏时清出乎意料地坦然,他靠近祁九,但什么都不做,只是和他贴在一起:“不完全是。”   “如果你觉得我主观意识太重,可以让周青先和你谈。” 他说。   “他想把工作室做大,按他的话说,你能唱能演,粉丝行为成熟,未来事业线能走更好,与其推给别人,不如来这边,继续和我一起。”   祁九其实没怎么在听,直到捕捉到最后一句话才回神,纳闷道:“咋俩八字还没一撇呢。”   晏时清便问:“你觉得会有吗?”   祁九没在想这个问题,他的意识在游走,短暂地分心后又集中落在之前和祁燕的谈话上。   祁燕说张恒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是因为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过人之处,知道能确切地让祁燕开心的做法。   大概是医院过于沉闷的原因,祁九的反应比以往慢,一时间又要处理太多的信息量,导致这段谈话过了两天,他才隐晦地能找到自己在其中的共通点。   时至今日,祁九才迟钝意识到,他似乎是晏时清道德层面上的风向标。   或者再回溯一段时间,在易感期时期,在高中时代,他也是唯独能牵制住晏时清的致命缰绳。   那只兔子没有在狂怒中咬下自己的腺体,孤僻少年没有把刀刃刺入恋童癖的眼睛。   晏时清将他作为参照物,以他作为维系自身稳定的最后一颗药剂。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祁九迷茫地想。   我可以为此自豪吗?   他停顿了太久,晏时清便以为他是不想回答,已经不打算再问这件事。   但晏时清似乎又有点不安,担心祁九就此生了气,也不敢贸然去碰他,于是兔子耳朵跑到了祁九肩头贴住。   祁九没注意到。   他的思绪已经转走,于浑浑噩噩中挪到下一个场合,想起他们前两日约会,被铃声打断的那句话。   于是祁九重新问:“如果你不去洗腺体,你的病也治不好,那易感期的时候怎么办呢?”   晏时清腰背挺直,回得轻松:“把我关起来。”   祁九刚想回 “这有用吗”,便听晏时清又接着说:   “或者让我独占你。”   簌簌。   嫩绿的叶子于枝顶划出弧线,祁九跑到眼底的笑意逐渐跑掉,还没有浸满的湖于秋日金阳中晒干。   他的注意力就此聚拢,回归到现实,停留在这一秒末端。   “你不能独占我的。” 他声音平静,听起来却有些发闷,但是在很认真地同他探讨这个问题。   “那就要很大一部分。” 晏时清显然是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像祁燕说得一样,在牵扯住自己欲望的同时最大程度地满足自己。   他说:“要百分之七十九的祁九。”   簌簌——   祁九的心尖好像也有叶子降落。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转过头去,却看到晏时清一如既往地谨慎。   微抿下唇,视线专注,无半点打趣意思。   面对这样的晏时清,祁九倒是诡异地起了一点揶揄心理,故意问:“不好的也要?”   晏时清就说:“不好的也要。”   他顿了顿,半掀起眼皮,不轻不重地纠正:“没有不好的。”   祁九便笑起来。   他堆积起来的阴郁情绪扫去大半,还没完成的事情山一样高,但祁九会在这一瞬间觉得,都无所谓了。   心里堆满一种膨胀的气体,迅速蓬松开来,好像在身体内部进行一场类似于往可乐里加入了曼妥思才会出现的化学反应。   柔软的、不真实的。   ——都无所谓。   祁九的笑音很甜,像风唤醒的一阵风铃。   晏时清喜欢听他笑,但他在这种时候笑了这么久,会让晏时清觉得有点不开心。   他便与祁九靠近,肩膀挨着肩膀,听着舒缓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你好像个笨蛋啊。”   祁九笑着,快直不起腰,用最不正式的声音,聊着这个话题:“你让我再想想吧。”   “电影院的那个答案也是。” 他说,“我都会郑重回答你的。” 第99章 还差一点点   电影院那天晏时清说的话,其实祁九是听见了的。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自己还一团乱麻,于是便像往常一样,姑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样至少他们表面还是和谐的,不用在意风平浪静的湖泊下到底藏着旋涡还是在蔓延海藻。   他善于这么做,在如何维系与处理人际关系上,比冒出风险自己做决定要擅长得多。   晏时清的兔子耳朵放在祁九的肩上,微侧着脸观察祁九好一会儿,然后出乎意料地顺利接受了。   “好。” 他说,“我会等。”   祁燕的手术很顺利,就是身体还多少有些虚弱,还需要再住几天院观察情况。   祁九在她手术醒来后便回到剧组,错开拍戏时间去看祁燕,每日就是在影视城和医院连轴转。   等到祁燕差不多可以出院时,晏时清那边又要进组了。   “抱歉啊。” 祁九有些懊恼,与他践行时显得有些恋恋不舍,“都没怎么顾得上你。”   晏时清:“没事。”   他说完停顿一瞬,走过去抱住祁九,兔子耳朵在他发旋处轮流敲了一番,然后再重新说:“...... 现在才没事了。”   祁九眯起眼,顺从地任他抱着。   晏时清通常会在电影正式开机前两月提前到拍摄地去适应,这次因为祁燕的事情已经耽误了一段时间。   祁九心里还挺内疚的,得赶在导演催他之前把他送走。   “回来提前告诉我,我......” 他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好说,“我来接你。”   晏时清颔首,又用耳朵敲了敲他的头:“下雨就和我打电话。”   祁九笑着应了。   他回到剧组,趁晏时清不在这段时间把角色磨得很精细,一闲下来就和刘瑶柳聊角色。   他的戏份不多,所有镜头一个月不到就能拍完,晏时清走了大半月后,他顺利杀青。   最后那场眼神戏他是一遍过的,哥哥在药物中获得了一点神志,明白自己就要被弟弟杀死,他的丈夫来不及救他,他就在不该到来的清醒中,对着月亮闭上眼。   剧组好几个小姑娘都看哭了,祁九接过叶蕊递的纸巾后好一会儿没能出戏,直到导演专程抱着花过来夸时才堪堪回神。   刘瑶柳一路看着他演过来,此时颇有一种养成的欣慰感,混着一大波人群簇拥过去,大咧咧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祁九婉拒了,整理仪表,真切地谢过了她。   他上午刚杀青,下午就带了叶蕊坐上去医院的车,主要是去检查了腺体的情况。   他和医生聊得有点久,走出咨询室就看见站在门口举着手机,面色略有些凝重的叶蕊。   “祁老师。” 叶蕊望望他,再望望手机,“晏老师打不通你的电话,联系到我这里,说是今晚的航班会提前一些。”   “你接机的时候注意安全,还有......” 她瞧见祁九已经拿起手机准备给晏时清回拨过去,后半句话便吞进了肚子。   “嗯?” 祁九侧着脸,听到她说到一半消了音,投去疑惑的视线,“还有什么呀?”   “还有一些听的小道消息。” 叶蕊叹一口气,三两句话把事情概括完,“洛成晖那边好像故意想和你这部戏撞档期,他们宣发比我们早,我提前和你说一声,你好有点准备。”   她板着脸说完,又踱着小碎步默默退开:“你先和晏老师聊吧。”   祁九其实不是很关系这类勾心斗角的事情,但还是笑着谢过,把从咨询室里得到的两颗糖递给她,到墙角旁的绿植旁蹲着拨通电话。   电话才嘟了一声就被接通,晏时清的语气较往常有些急:“你在哪里?”   方才他和叶蕊联系,但这叶蕊职业素养也太高了,不管他怎么问都是一句 “不方便透露”,怎么逼问都不说,死板得像个机器人。   祁九听他语气,感觉再兜圈子对方恐怕真的会生气,于是老实回答:“医院。”   对方声音瞬间便沉了下来:“去干什么。”   “去检查腺体啦。” 祁九坦率道,“我问医生如果不继续洗了会怎么样。”   晏时清心里微微一动,方才的紧张和生气跑去大半,但还是绷着声音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就被凶了。” 祁九咕咕哝哝地回答,“医生说我不爱惜身体,主意变来变去的,很影响腺体生长,现在倒是没太大影响,就是后面想继续洗只会更困难。”   电话那头便沉默了,祁九觉得晏时清还是在不开心,便揪着身侧盆栽的叶子哄他:“你不要生气嘛,晚上来接你好不好,刘瑶柳给我推了一家好好的法餐厅哦。”   晏时清不上他的当,声音还是冷冷的:“为什么不回来等我一起去。”   “不用陪的啦。” 祁九说,“而且我想自己单独想想。”   晏时清又停了三秒,问:“想好了吗?”   祁九:“还差一点点吧。”   晏时清本来是想回来给祁九杀青的,只是时间卡得比较紧,最近的航班也要下午五点才能到,没能赶上他最后一场戏。   祁九倒是不在意,主动说带他去吃顿饭洗一洗风尘,也保证晏时清一出机场就能看见他。   他很早就去机场等着,害怕自己迟到了兔子又要垮起个脸,提前到了就在机场坐着随便刷一刷微博,发现洛成晖还真上了热搜。   倒不是宣发新剧的事情,是他爬了好几个金主的床,又和这部剧的孙导有那么一段隐情,结果自己阴沟里翻了船,活生生被骂上去的。   这热搜里现在乱得很,祁九扫了两眼,还有拿出洛成晖和以前还是糊糊的晏时清炒过 cp 一事出来拉架的。   但下面立马有人怼,说晏时清和祁九恩爱着呢,少凭空造谣。   祁九没仔细往下翻,远远地瞧见晏时清来了,便收了手机下车去接。   但晏时清还板着张脸,见到祁九也不高兴,视线平平淡淡地扫过他。   祁九便笑:“还生气呢?”   “不气。” 晏时清声音没有起伏,字音咬得清楚,“哥哥只是又想背着我悄悄去洗腺体而已,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不是吧。” 祁九被他喊得一身鸡皮疙瘩,不可思议中又觉得有些许好笑,“这么长时间没见了,看到我的第一句话不会是阴阳怪气吧?”   他略作调整,又刻意补充:“而且我也没打算洗。”   晏时清不怎么信:“真的?”   祁九抿着笑点头:“真的。”   晏时清仔细地盯着他,似乎在怀疑祁九是不是在撒谎。   半晌他才张开双臂,闷声道:“那你再哄我一下。”   祁九只好无奈地蹭过去他,还揉了揉他的耳朵,磨磨蹭蹭地带他上车。   这天天气阴,有西北方向的萧瑟秋风,在 86% 的空气湿度中,他们都知晓这样平和的关系还有四天就要结束。   晏时清配合地给了祁九充足的思考时间,他觉得自己有理由可以要一点小小的奖励,于是与祁九十指相扣,祁九没有躲开。   他们就这么牵着,手与手藏在车后座相扣,肩并肩走进法餐厅里。   他们小声聊天,各自会聊一些剧组里发生的事情,祁九想到什么说什么,在第二次聊到那位叫 “燕雁” 的演员后,晏时清打断:   “你和他关系很好?”   “哪有,就正常关系呀。” 祁九笑了一会儿,又想故意问他是不是在吃醋,结果旁边传来哗啦一阵盘子打碎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响动打破了角落的演奏者吹萨克斯风的节奏,紧接传来经理骂人的声音,然后一个熟悉的道歉声响起。   祁九微不可查地颤抖一下。   他对这声音太熟悉,包括说话人总是被压低的尾音、说两个字就要停顿一下的口癖,全部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迟疑地抬头,与正在收盘子的服务员四目相对,明显的察觉对方的表情也骤地变得僵硬。   服务员像是被捏住了后颈,视线错愕又狼狈,半晌像是想埋进地里一样,死死地低下了头。   祁九想笑。   与段小雨近大半年没见,对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有局促的时候就只会垂头,其他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 小雨,好久不见。” 空气凝固好久之后,是祁九先开口。   他很快调整过来,挂着得体的微笑,朝着两位介绍:“小雨,这位是晏时清。”   “晏晏,这是段小雨。” 祁九停顿一刻,视线匆匆扫过对方的脸。   “...... 是我以前的助理。” 第100章 空壳   气氛陷入久久的凝固。   三个人都注意到了,但没人能打破僵局。   最平静的是晏时清,他似乎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祁九以前的助理现在会出现在这里,还很坦然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段小雨听到他的声音,浑身颤栗得更厉害,如抖糠一般,连站立都成问题。   他与传菜的服务员制服不一样,似乎只负责打扫餐桌的工作,在方才看见祁九时过于局促,导致不小心摔坏了一个盘。   段小雨显然没有他这么自然,连看都不敢往这边看,默了好久后突然有了动作,囫囵收拾好餐具匆匆离开。   晏时清没再去看他,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你以前助理挺怪的。”   祁九余光控制不住地往他走掉的方向跑:“...... 和他有点过节。”   晏时清颔首说嗯。   祁九就又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更不开心了,毕竟这兔子好容易吃醋的,便想着再说两句以免他想太多。   “也不是说过节吧。” 祁九戳着盘里的鹅肝,找着措辞,“就是以前有点小争执,后来听说他在找其他艺人手下工作,也就没太关注他了……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会在这。”   “我知道。” 晏时清云淡风轻地开口,“他在娱乐圈待不下去。”   祁九颇为震惊,晏时清分明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怎么会在这件事情上这么清楚。   他心里骤地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测,望着晏时清波澜不惊的眉眼,慎重问:“你知道?”   晏时清平静点头,半掀起眼皮来望他:“因为是我做的。”   哗啦一声清脆的响动,祁九手里的叉子落在餐盘上。   他没拿住,只感觉脑袋里有一根弦被扯断,语气里都是难以置信:“你是说,他在娱乐圈待不下去这件事情,是你做的?”   晏时清好整以暇地擦拭嘴角,似乎是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什么不对,疑惑问:“他背叛了你,不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吗?”   祁九眉心紧紧地蹙在一起,话语都很苍白:“...... 他没有背叛我。”   晏时清没吭声,耳朵在肩头跳,示意他接着讲。   可祁九说不出话了,这件事太难说清,而且本该早就翻了篇,现在再提起来也还带有轻微压抑的窒息感。   他艰难地咽下唾沫:“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晏时清打断:“那就不解释。”   久别重逢的暧昧场合,就这么唐突地毁掉。   祁九此后也想把话题拉回来,晏时清也很配合地不再多问,但气氛还是很奇怪,透着一股难言的僵硬感。   临到结束时晏时清接到一个电话,是张裕打来的不得不去接,于是暂时离开了餐桌。   他的兔耳朵很乖巧,尾巴也没在摇,表现得和通常无异,导致祁九一时间分不出来他有没有在生气。   他最终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晏时清离开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而那头的晏时清在确认自己走出了祁九的视野后,便拐弯去了后厨的方向。   他接起电话简短地和张裕改到晚一点打过去,脚步没停,在员工休息室找到了段小雨。   休息室里只有他一人,空气里有一股劣质的烟味,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他却已经脱下了制服,换上了洗得发白的常服。   听到门响时他浑身一震,匆忙想把烟藏起来,撞见晏时清后动作却顿住。   他表情有些怅然,久久凝视着站在门口英俊挺拔的 Alpha,又仓促地吸了口烟。   他是 beta,用烟草味蒙蔽感官,以此当作不是自己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   晏时清便耐心地等他把这支烟都吸完,沉声道:“聊聊?”   段小雨露出凄惨的一个笑,反问:“我和你能聊什么呢?”   他又叼了根烟出来点燃,在迷离烟雾中看着墙上挂着的 “禁止吸烟” 标识,仰起头告诉晏时清:“你知道我为什么敢吗?”   “因为我知道,我在这儿也干不下去了。” 他语气又变得怨恨,甚至到要从牙关里面挤出字来,“以前也是你让我在娱乐圈混不下去的,我从场务到助理到打杂一样都做不了,最后去应聘保安,人家队长心肠好,下来悄悄告诉我得罪到人了。”   他望着晏时清,朝他的脸上吐了一口烟:“我今天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又得重新找工作了。   晏时清面色没有变化:“我们从没见过。”   段小雨便笑起来,他笑得癫狂,像一条被搁浅的鱼一般抽搐着,嘴角掀起白沫,眼旁溢出泪水。   他用指腹粗糙把眼泪把抹去,挑衅又绝望地告诉他:   “但是我见过你啊,祁九以前上网悄悄看你消息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只在乎你。”   他说着,啄了一口烟,想起来什么开心的事情,便拉长了语调暧昧说:“对了,你的宝贝祁九。”   “——我还亲过呢。”   晏时清的拳骤地握紧。   段小雨密切地注视着他,看他的颜色已经阴沉下来,拳头上青筋暴起,好像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打人。   他讽刺地挑起笑,想等着看这个体面人退去理性变成疯狗,但是晏时清没有。   他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诅咒,即使已经怒上眉梢,也抿着唇压抑着情绪。   段小雨便恶劣地笑起来,朝他鼓鼓掌,语气轻浮:“不愧是影帝,素养真高。”   他抽着十一块一包的烟,用食指和拇指撵着,吸得仔细又贪婪,烟从喉咙吞进后又从鼻孔冒出。   在弥散的烟雾中,他嘲讽地问:“你们幸福吗?”   晏时清抿着唇,拒绝回答。   “我也搜过你的消息,你好像以前也过得比较惨,不知道是公司给你做的人设还是真实经历。” 段小雨没等到他开腔,便接着说。   “如果是真实的话,你也和我一样吗。” 他的眼里闪过一簇细小的光,不知道是怜悯憎恶还是其他别的情绪,“是被祁九心软捡回家的小狗。”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他声音颤抖,笑得很难听。   苦涩的烟味飘散,那烟臭得呛人,段小雨悲哀又残酷,他狞笑着说:   “如果让祁九停止滥好人的话,他就只是一具空壳。”   下一瞬,晏时清的拳头已经死死揍上了段小雨的脸。   段小雨脑内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咔嚓一声,似乎是鼻梁断掉的声音。   他的意识在这一刻都消散了,鲜血从鼻孔里流出来,脏了晏时清的手。   晏时清不能暴力,因为祁九不喜欢,祁九会因为他的莽撞行事而不开心,祁九希望他做事考虑后果,而晏时清不能让祁九难过,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努力毁于一旦。   这一拳实在是控制不住。   他脑里的一根弦在段小雨话音落地时断掉,上涌的怒火驱动着四肢,好像回归本能狂暴地发泄外,其他什么方法都没有。   晏时清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他居高临下地扫视过瘫软在地的段小雨,冷漠地拿起一旁的纸巾擦拭手上的污渍,一边想去处理一下身上沾染的烟味。   结果他一转身,撞见了站在门口的祁九。   祁九脸色不如何好看,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微垂着头扫过暂时昏迷的段小雨,再缓缓抬头看向晏时清,眼里只有痛楚。   晏时清的表情在这一刻,难得地出现了瞬间空白。 第101章 在下雨天遇见心软又扭曲的神明   祁九与段小雨,是在去年的深秋遇见的。   那天也是这种阴霾天气,雨要下不下,风吹得人心寒。   段小雨才离了职,在公司楼后面的垃圾箱旁边蹲着哭,祁九过去,送了他一份温热的粥、一把伞、和一个大黄蜂的正版玩具。   他告诉段小雨,粥要趁热吃,一会可能要下雨。   他还说,玩具给弟弟玩。   段小雨把粥喂了野猫,玩具给了弟弟,那把伞想扔,但是刚好下起了雨,只好带回了家。   于是伞便一直留在了家里房间的床头柜上。   亮黄色的伞,和祁九一样,耀眼又生动,明媚得不像话。   后来听说祁九不喜欢下雨后,段小雨经常会感到遗憾。   这种遗憾深入骨髓,叫他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整日郁郁寡欢,悲从心来。   他只能躺在床上,把伞打开合拢又打开,举着对向天花板,神经病一样,陷入一种惆怅的情绪。   他遗憾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凑巧,名字里刚好带了他不喜欢的雨字。   他遗憾,为什么自己这么不凑巧。   不凑巧没能早点遇到他,不凑巧自己是个 beta。   祁九其实在之前就见过段小雨。   杨筱的工作间在公司最偏僻的角落,从窗外望下去,就只能看得见那片恶臭的垃圾堆,和每天中午都在垃圾堆旁边吃盒饭的助理。   杨筱说,那个助理叫段小雨,跟了现在公司里脾气最怪的台柱子,天天被自己经纪人骂、被自家艺人打。   他说,这个助理家里还有个得癌的弟弟,于是再怎么苦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杨筱知道祁九心肠软,专门嘱咐过他少管别人的事,人多眼杂,别惹一身麻烦回来。   于是祁九像往常一样,闭上了眼睛。   他是矛盾的复合体,既有慈悲为怀的心肠,又没有拯救世界的能力。   他会心疼、会难受、会下意识地想要回避所有苦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于是像祁燕教他的那样——   躲远点、闭上眼。   祁九在八岁之前,严格执行这一指令。   他的父亲在隔壁市做高管,拿着高额工资给几个董事会的做孙子,压了一肚子怒火,隔三差五回来发泄在自己的妻儿上。   祁燕彼时甚至都还不知道 omega 保护协会的存在,只会算好他回来的时间,把祁九塞到小镇最远的邻居家,然后双手握住祁九的,笑着问他:   祁九,妈妈和你说了什么。   祁九也会和她学,开朗地笑着一字一顿回答:   “躲远点、闭上眼!”   ...... 祁九严格遵循这一指令。   直到八岁生日那天,父亲提前回家,祁燕远远地听见了汽车制动的声音,匆忙间将祁九关进了衣柜里。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祁燕是后来才反应过来。   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丈夫大步赶来,在卧室里找到慌乱的她,上前给了她一巴掌。   啪嗒、咚咚。   祁九迷茫地听着重物落地的声音,手里还捏着三角状的生日帽,并不知道这意味这什么。   衣柜被什么东西抵住,他费力推开一道缝,只看见自己的母亲躺在地上,父亲在踢她。   这是在干什么?   祁九无法理解,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眼睛越睁越大,双唇在颤抖,心里被恐慌装满,泪水不受控地流了下来。   他不能发出声音,他甚至连哽咽都要咽进肚子。   泪水糊满脸畔,落进嘴里,他刚刚才吃了蛋糕,胃里是甜的,舌根却苦得发麻。   这是他八岁的生日,他在五分钟前还在和自己的母亲嬉笑着拍照片。   到现在他却看见祁燕甚至没有挣扎,看见男人踢完了她,开始扒她的衣服,看着祁燕的脚被抓着,身体呈一个倒悬的形状,及腰长发从地板、再到床上。   乌黑的、浓密的、像是逆流往上走的瀑布。   ...... 这是、在干什么。   祁九无法理解。   于是祁九的世界,从八岁这一年开始改变。   他骤地急切起来,像一条小兽,撞击着衣柜的门。   完全没有效果,他发出来的声响甚至还没有祁燕的头撞到床板来得响。   他看到祁燕在哭,每发出一声声音便会被打一巴掌,于是她不敢发出声音,只伸长手,远远地朝着衣柜的方向。   像是在求助什么、像是在遮挡什么。   祁九看得不真切,他的视野被泪水氤氲,从狭窄的缝隙里,勉强看见祁燕的嘴一张一合,反复念着什么。   她说:   祁九,躲远点。   祁九躲不远了,他已经缩在了衣柜的边角。   他藏在这里,看自己母亲八年来遭受的事情,看她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抹花,看她像一条濒死的鱼,扭曲地挣扎,微弱地抵抗,绝望地告诉他——   闭上眼。   于是祁九闭上了眼睛。   他闭上了眼睛,听见痛苦的喘息,听见床板的呻吟。   像是用梵文在灵魂上写下印记,祁九永远记得这一天。   祁九永远、永远记得这一天。   他记得那一天的蛋糕很甜,上面有很多巧克力的装饰,他吃到嘴里牙都黑黑的,祁燕笑他是小花猪。   他记得祁燕在那日深夜才将他放出来,告诉他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没看到,就当做和平常一样,他是一个正常的乖小孩。   他也记得次日他起床,遇见了自己准备回去上班的父亲,对方注视他很久后,突然狞笑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祁九没有哭。   他只是被打得有点发懵,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闪得坐在地上,祁燕抱着他,头一次这么疯狂也这么愤怒地嘶吼。   他记不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什么样子,看起来狼不狼狈,有没有去安慰自己母亲。   他只记得他在祁燕的怀里,半天挣扎着笑了,抓着祁燕的衣领,说:“妈妈早上好。”   正常的乖小孩,会在起床时向妈妈礼貌地问好。   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笑得还不够可爱,还是自己看起来太狼狈了,不然祁燕为什么对着他,哭得这么伤心。   后来祁九回想起这一天,会为自己当时做的选择感到非常好笑。   彼时他已经拥有过于柔软的心肠,过于泛滥的同理心,自八岁以后就不再会选择躲远点,但很多力不能及的时会闭上眼。   他闭上眼时,又会想起祁燕那晚破碎空洞的视线。   他会反省,他想,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说一句那样的话,告诉她 “不痛”、或者 “不哭”,她当时会不会不那么难过。   他会思考,他想,当时自己倘若不是沉默地执行祁燕的指令,而是喊大声一点,把街坊邻居都叫过来,祁燕会不会后面就不会吃这么多官司,会不会少走几年弯路。   他会后悔,他想,要是自己八岁前有一次、哪怕是有一次叛逆一点不听祁燕的偷跑回家,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来得这么迟。   他知道什么都来不及了,这说不定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他应该和祁燕一起,抬头看、向前走。   祁燕是个伟大的女性,她带着祁九走出了泥潭,自己还依旧能成为慷慨付出的善人。   祁九跟随着她,效仿着他,但更多时候祁九会认为,自己非常、非常对不起她。   他做了很多事,帮助了很多人,温柔又漂亮,将别人的利益凌驾于自己之上,想变相地弥补自己当时亏欠的属于祁燕的那部分。   但他做不到,他走不出来,他追悔莫及。   祁燕当时把衣柜门堵得太死了,有一部分的祁九葬身在了那里面。   在十八岁那年,祁九曾隐晦地向晏时清暴露出自己的弊端。   他告诉晏时清,自己永远、永远不会是圣人。   他说,又一次触摸以前那块软弱的灵魂,说他会为了减少自己难过,而闭上眼睛。   圣人是不会让世界存在黑暗角落的,而祁九为了避免痛苦,过去或现在,选择的都是闭上眼睛。   那一次祁九在闭眼时,杨筱在他身边说,段小雨工作没了,那个艺人终于辞退了他。   他那天兴致有点高,多说了两句,唏嘘说着不知道他弟弟该怎么办,医疗费一晚上就是两千。   于是祁九最后一点同理心支撑着他垂下视线,看见这样暗沉的天气里,段小雨瘫在垃圾堆旁,嘴巴一张一合,用力地哭着。   像条、快死去的鱼。   腐朽的记忆呼啸而来,百叶窗遮去大半空间,祁九的视线又变得狭窄。   他似乎又被关在密闭空间里,从渺小的缝隙,看到另一个人在堕落、再窒息。   祁九猛地抽搐一下,用头去撞了一下玻璃。   …… 他闭不上眼睛。   于是在这样即将下雨的天气,段小雨遇见了,心软又扭曲的神明。 第102章 自卑又自信   祁九给段小雨送去了粥,因为他看起来脏兮兮的又很饿。   给他送去了自己喜欢的伞,因为天阴沉沉的就快下雨。   给他送去了限量版的大黄蜂,包装拆开过,里面塞了一万块钱,因为他弟弟需要。   段小雨看上去显得很不耐烦,也很有敌意,祁九递给他东西时他连谢谢都没说。   但是祁九在第二天竟然又在窗外看见了他。   第三天、第四天,对方每次都在原地,穿着得体,站直端正,在垃圾箱旁边,一站就是一天。   他不喜欢往上看,视线总是下垂三十度落地,对着脚尖,好像在数地上经过的蚂蚁。   有时候下雨,就撑着祁九那把明黄色的伞。   祁九不知道他在等谁,但是在第五天走前,过去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   谁知对方见到他时又恢复警惕状态,眼神在他身上流连,然后头埋向地面,一副谦卑到地里去的样子。   祁九记得,那也是一个下雨天。   水气混着泥土的臭味,段小雨拿着伞,舍不得放在垃圾箱上,不愿意搁进泥土里,于是兜兜转转,又递回到祁九的手中。   紧接着他跪下,给祁九连磕了几个头。   砰砰。   掀起的水花,把祁九的裤脚都湿透。   祁九那里见过这种阵仗,慌乱地扶他起来。   那把精致的伞落在地面,还是被弄脏了。   段小雨的额发都被泥潭污水搞湿,全身湿透了,狼狈又肮脏。   他哽咽着说,自己弟弟要没了,能不能帮帮他。   他还说大恩无以为报,但祁九愿意,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他和弟弟都会来给他当牛做马。   这倒是不必,祁九说,终还是抵不过心软,告诉他:   “如果你需要,可以来我这做助理,我试着和筱筱哥说一下,刚好我也还差一个助理。”   于是他力排众议,说服了极力反驳的杨筱,不管谣言四起,将段小雨带进了自己的团队。   起初他们相处得很融洽,段小雨是个专业素质过硬的助理,早就能在高压的环境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能轻松将祁九照顾得面面俱到。   加上祁九比他上一个艺人好太多,不会挑刺、不会发脾气、不会突然就给他一顿臭骂。   他对段小雨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娱乐圈工作。   段小雨回答得也直接,说因为这边有很多人傻钱多的笨蛋,搞钱比其他地方容易。   祁九便笑了。   因为他作为人傻钱倒不是很多的笨蛋一员,正提着大袋小袋,准备去看他患病的弟弟。   在某一个深秋午后,祁九与他一起去了医院。   弟弟恢复得不算好,但精神气很足,头发掉得光光的,戴了一顶毛线帽,正在嘴里滋儿哇乱叫地玩祁九以前送的大黄蜂。   祁九那一次还带了一个新的威震天,很配合地挨打,也同样在配一些幼稚的音效。   段小雨靠在病房门口看着他们玩,唇间勾着笑,觉得自己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在透露着喜悦。   真好。   他会控制不住地这么想。   我很幸福。   有时候段小雨会觉得,他喜欢上祁九,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没有太多过错,只是在雏鸟效应下很倾向于帮助过他的人,加上祁九又过于温暖,像一个小太阳一样,轻而易举地让他动了心。   有时候段小雨会很清醒,明白他不是祁九的偏心,祁九对所有人都很好,都体贴又温柔。   但是很快卑劣的求胜心又会涌上头来,篡改他的想法。   他会想,自己肯定是更特殊的一个,祁九又不是菩萨,他才不会轻而易举就给别人一万块钱,不会随随便便地要给给别人工作的机会,更不会毅然决然地要去看别人得了绝症的弟弟。   他肯定是对我有更多的想法,把我看得很重要,所以才会做这些事情。   段小雨这么想着,自卑又自信。   他一边兀自将祁九奉为自己的救赎,一边自顾自地,把自己当成了祁九的特例。   我在他眼里,一定是特殊的。   段小雨就这么打响如意算盘,毫无根据地对未来进行幻想。   他想着,自己的弟弟一定能治好,祁九这么优秀也一定会有更多人喜欢。   但他不在意,他选择默默付出,一直陪伴在祁九身边,这样在等到祁九回头的那一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   到时候祁九会感动,会在浮躁的娱乐圈中见识谁是真正爱他的人,会心满意足地和自己在一起。   …… 段小雨算错了。   他从根源就算错了,祁九从没有回头过。   祁九一直在往前赶,也不知道在朝向哪里,就是很努力,明明不是个演员却一直在上表演课,明明从不追星,却总是喜欢用小号刷着一位男演员最新消息。   段小雨认识这个男演员,两年前闹出大瓜,然后逃到国外发展,近期又有回国的趋势。   本着和祁九建立友好话题的原则,他主动夸了夸照片里的晏时清。   都是千篇一律的赞赏,长得好看、演得戏好一类,但祁九却明显地高兴起来。   他明明看起来很开心,但段小雨敏锐地察觉他的笑容里有一丝失落,却还是强撑着欢喜继续说:“再夸一点。”   段小雨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   且当他留意到这个事情之后,晏时清的存在感就骤地多了起来。   他发现祁九其实很经常地会刷晏时清的消息,他有一个小号,用着晏时清的头像,转发晏时清的最新动态,扎进晏时清的粉丝群里,披着层马甲看别人聊瓜。   段小雨不明白,他不知道祁九是单纯喜欢这一款,还是这个人于他而言有特别的意义。   但是他查不到,网上一干二净,根本没有把 “晏时清” 和“祁九”这两个名词放在一起出现的任何内容。   于是段小雨开始紧张。   他担心祁九是真真正正地喜欢晏时清,对晏时清有不一样的情感,那他是完全比不上的。   因为晏时清比他高、比他英俊、有远超于他的外貌和能力——   最重要的是,晏时清是个 Alpha。   那是个 alpha,祁九喜欢 alpha,他永远不会是 alpha,他从出生就输了。   段小雨并不是没想过去植入腺体,但是植入腺体的手术费用太高,成功率太低,他还有个弟弟,他赌不起。   于是他只能带着酸涩的情意,咬牙切齿地跟在祁九身边。   看他依然对别人好,依然对晏时清充满憧憬,依然不可能属于自己。   段小雨是在某一天去接祁九去表演课时,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小丑的。   那天杨筱有事,只好托付给段小雨,让他去接祁九。   段小雨怀着激动的心情,还抱着一束花,头一回来到祁九的家里,忐忑又放肆,用眼神四处打量。   他贪婪地观察祁九的每一处空间,想找到所有能证实这个人是独居且单身的表现,视线却第一瞬间就落在了沙发角落的相框上。   他本来不该看的,但他控制不住,那张照片像旋涡一样,吸引住他的目光。   那是祁九和晏时清,比现在稚嫩得多,但依然能分辨得清楚样貌。   两个人都带着米奇的老鼠装饰,看向镜头时有些害羞别扭,但眼里的情意能轻松地辨别出来。   段小雨突然就明白了。   祁九在一旁装花,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动作一僵,然后快步去把相框收起来。   他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啊,这几天晚上老下雨,我就... 拿过来看看,你当没看见。”   这话里完全没有逻辑,“拿过来” 是指从哪里过来?和下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沙发上?   段小雨完全没办法思考,他又开始以浮夸的姿势对着地面,脖子像折断一样,瞳孔剧烈地摇曳着,已经在失智的边缘游走。   他羞耻又愤怒,回忆自己还异想天开,觉得自己默默付出终有回报,能顺理成章地站在祁九身边。   他脸涨得通红,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想把这可笑的念头抽走。   他从来就站不到那个位置,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他永远成为不了那么璀璨的人。   ——他甚至在根源上就不可能走进祁九。   段小雨的名字里就有祁九不喜欢的事物,他没钱没势,他甚至从出生那刻就不可能,他是个 beta。   祁九被他吓到,匆忙拉住了他的手想阻止他,谁知却被段小雨反借了力,被拉入对方的怀里,错愕之中被印上了唇。   段小雨甚至到这里都不敢,到这里都觉得自己不配。   于冲动之下,他只是蹭了蹭祁九的嘴角。   但祁九还是难得地愤怒了,他面色苍白,眼里只有震惊,似乎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段小雨对他有这样的想法。   然后祁九生气地扬起花瓶,作势要砸他。   清澈的水洒了一地,也把段小雨的一些妄想浇灭。   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从这里结束。   他苦笑着,告诉祁九:   “不要再对我好了。”   于是祁九骤地泄力。   那只花瓶没落在人身上,从他疲软的手中坠下,嗑在桌角,瓶口处砸出一个斜斜的口子。   祁九无空去管,他甚至不知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   他心如乱麻,胃里好像被攥紧,呕吐感越来越剧烈,耳朵里嗡声一片。   他腿在发抖,越来越站不住,最后瘫坐在地。   他看着段小雨卖力地笑着,他明明没有在说话,祁九脑子里却在重复回想他的声音。   ——不要再对我好了。   这像某种咒语一样,把祁九拉回高中时代,有一个已经存在于他记忆边角的人,此刻恶劣地探出头来。   一模、一模一样的内容。   将近十年前,杨光对祁九说过近乎一模一样的内容。   他尽心帮助过的同学,恳求他不要再对他好了。   他努力扶持过的助理,也在求他,拜托他不要再这样了。   为什么?   祁九眼睫轻颤,心口起伏不定,迷茫地想:   是我哪一部分做错了吗?   他疑惑地抬头,迷茫又无措,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   他渴望得到答案,想从段小雨那里得到解答,想发自内心地询问,可不可以告诉他,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   但是对方却比他更落魄,久久地望向地面,然后没管祁九,颤颤巍巍地走了。   段小雨那天作为助理失了格,没能送祁九到表演老师那里。   之后他也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放肆,擅自离职,合同还没到期就在找其他地方的工作。   但圈内本来就对他口碑不好,加上好像总是有其他势力干扰,他混不下去,最后只能落魄到卖体力的地方赚钱过活。   这后面的事情祁九便没了解了,他自那天过后便和段小雨断了联系,杨筱问起来,他也以 “对自己产生不良想法” 为由,三两句话翻了过去。   导致今日,祁九猝不及防再遇到段小雨时,只感觉到胃里翻涌的还是怅然情绪。   且对方还被自己的营业男友一圈撂倒在地时,祁九心里便更复杂。   晏时清倒是显得更局促些,刚才的凶狠与粗暴一消而散,当务之急是把沾了血的手藏在身后。   他轻磕一声,以保证自己的声音还是稳定的:“...... 你怎么来了?”   祁九没有回答,看见段小雨的身体抽搐两下,自己还没有动作,晏时清已经迅速挡在了眼前。   祁九就站在原地,眉宇间尽是悲悯,却没有再向前了。   段小雨无力起身,意识匆忙回归,瘫软在地上咳嗽了很久,注意到面前站着祁九后,全身的力量又骤地消退。   他似乎已经是一条死鱼,瞪着眼睛很久都不眨,眼眶逐渐红起来,然后手脚并用,狼狈地向祁九爬去。   “祁九、小九——我弟弟...... 我弟弟没了。” 他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声音难听得像一把破风箱,“我弟弟死了。”   “我救不了他、我没办法救他,我看着他在我面前走的。” 他嚎啕大哭,无能地捶地,凄惨又可笑,“我什么都没了。”   “我什么、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他其实在撒谎,他还有的。   他还有两个变形金刚,是他的弟弟留给他的。   弟弟在临死前还在问,问为什么小九哥哥再也没有来过。   弟弟还说,以后只能哥哥和小九玩了,到时候要小九做大黄蜂,哥哥做威震天。   他说哥哥不要和小九吵架,哥哥不可以欺负小九。   他在撒谎,他还有的。 那把明黄色的伞还在,在他床头的抽屉里。   祁九当初给他的一万块也还在,他一直藏在伞套里,没有舍得用。   只是在段小雨曾经梦过的美好幻想中,一个心愿都没有实现。   健康的弟弟,美好的未来,幸福的生活,温柔的祁九。   一个都没有。   他此刻伸长手,眼神悲哀又酸楚。   他想收回自己在妒意下的说辞,想弥补自己当初的过错,想做自己当初没有做到的事情,去抱一抱、安慰一下那个孩童一样迷茫又难过的祁九。   他失败了,晏时清在他面前,狠狠地踩上了他的手。   啪嗒。   最后一个泡沫也最终破裂。   祁九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身,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的新助理,她会替我给你一些帮助。”   他最终还是给出一个笑容,但给的很吝啬,眉间唇角都泛着苦味:“弟弟的事情...... 请节哀。”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唇部抿紧,把说辞通通咽在了喉咙。   他甚至连一点客套的内容都没给,连一句再见都没留,在深深地凝望他之后,就此让段小雨沉默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最后只是拉着晏时清,离开了这里。   就像当初他对杨光一样,决绝又无情。   祁九闭上眼睛,觉得眼睛干涩,一阖上眼就想哭,那应该是生理泪水。   但他埋头往前,宁愿自己的泪水糊了视线,也不愿意再回头望一眼。 第103章 我的   祁九盲目地走着,胡乱地用手背擦去泪水。   他的步调已经完全乱掉,急冲冲地走在前面,好几次走错路被晏时清拉回来。   他看得出来很着急,但不知道在急什么,完全没有自己方才表现出来的冷静,在又一次往墙角拐之后,被晏时清拉住抱在了怀里。   “祁九。” 晏时清唤他,手指落在他的碎发,然后下移,轻轻地揉捏他的耳朵,“没事了。”   他很不会哄人,到现在会说的也只有这一句,翻来覆去地用。   祁九闻到他身上苦茶的味道,闷闷的,让大脑也有点发昏。   但他没有躲,藏在晏时清怀里,任由晏时清将他紧密抱住。   今天有点冷,晏时清怕他着凉,巴不得把祁九的全部都覆盖住。   他对整个事情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从旁观者那里得到一些细枝末节的碎片,拼凑起来,就是姓段的伤了祁九的心。   在这样萧瑟的秋夜里,晏时清内心滚烫的。   他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一直没能做出很好的选择,是不是刚才揍了一拳还不够狠,是不是当初就该带祁九一起走,是不是最开始就应该干脆一点,不要玷污祁九,不要让祁九进入他的世界——   “晏时清,我觉得好难过。” 然后,他怀里的祁九这么说。   晏时清骤地无措起来,像捧了一块无上的玉,局促又忐忑。   他想继续问,但是又害怕停留这个话题祁九会更难过,正在犹豫之时,祁九已经接着说。   “可以变成兔子吗,好想揉一揉。”   晏时清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告诉他:“好像不可以。”   他手接着往后,从耳垂绕到后颈,停在腺体的位置,摩挲落在这里的碎发,无声地安慰着他。   祁九感受着他的动作,静默良久才说:“我觉得,我本意上应该是帮助了很多人的,在遇到你之前是,遇到你之后也是。”   “我知道的,我这种性格的人,早就做好了会被辜负的准备。”   他声音隔着布料,听得有些发闷:“可是,每一次每一次,还是让我好难过。”   “我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祁九睁着眼,“为什么大家最后都是这样,最后都在求着我快走。”   他停顿了一瞬,不知道是在整理情绪,还是面对现实:“所以晏时清,别丢下我。”   “刚才在餐厅也是,以前也是,以后也是。” 他说,把自己压抑太久的心结,把自己始终不敢面对的未来,倾吐在晏时清的心口上。   他轻轻说,宛如一阵没能让叶子颤抖的风:   “不要丢我一个人。”   “...... 不是的。” 晏时清这才像回过神一样,似乎处于不同的介质中,此时才收到祁九的讯息。   他一条一条地否认、一条一条地解释:“不是你的问题。”   “我不会走。” 他掰起祁九的脑袋,望见了祁九通红的眼,与他良久对视,“我怎么舍得走。”   “…… 他亲了你哪里?” 他的吻仓促地印在祁九唇心,反复地落下,像是想替代别人的痕迹。   “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在你身边。”   他最后的吻停在祁九眉心,像是在做一场誓言,或者是想以此将思想灌输进祁九的脑子里。   他心跳急促,咬牙切齿:“但他不能说你。”   晏时清能忍受怒火,在自己扭曲的嫉妒心下备受煎熬,可是他不能忍受段小雨说任何关于祁九丁点的坏话,因为——   “你是最好的。”   晏时清说,一遍又一遍,真诚又恳切:“你是最好的。”   祁九鼻尖有些酸。   祁九觉得,晏时清是个骗子。   他摇曳在秋风里,如同最后一支开败的玉兰,破碎又无助。   他想起来与晏时清重逢的那一天,对方把自己压在墙上,告诉自己,“我真的很需要你”。   没有正常人会因被需要而去爱,祁九不正常,他没办法像祁燕说得那样,做一个快乐又正常的乖小孩。   这种命令性的话语,在他耳里是一种病态的咒语,本不该起到任何支撑性的作用,但就是紧密地束缚住了祁九,带他睁开眼睛,带他向前迈进。   晏时清是个骗子。   祁九想,他把额头放在晏时清肩上,不想让晏时清看到他快哭出来的表情。   他想、他想——   我甘心为他受骗。   -   祁九后来断断续续地和晏时清讲了一些和段小雨的事情,偶尔掺杂着八岁之前的过往。   此时夜色已深,晏时清担心他身体出问题,想让他先睡,第二天再讲。   但祁九不干,像个喝醉了的人,带着莫名的执着,就是硬要和晏时清讲。   讲到一半忍不住哭了,就把被子掀起来盖住脸,呜呜咽咽地不开腔,晏时清怎么哄都不撒手。   晏时清索性将他连团带被子地抱过来,顺便给张裕发消息多请了两天假,先留下来陪祁九。   祁九估摸着是太累了,哭着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脸上泪痕都还没褪去,眼睛都肿得都睁不开。   他对着手机掰这眼睛打量了半天,一听到楼梯传来脚步声就又钻进被子里躲起来。   晏时清在被子外问他有没有好一点,要不要吃完饭再睡。   “不了。” 祁九嗓子像划过一样,一张口就是疼。   晏时清:“你出来我看看?”   “我不。” 祁九鼻音很重,听起来委屈巴巴的,“我成丑鬼了。”   晏时清眼底蹿起无奈笑意,准备强行去把他拉出来,却见祁九突然伸出了一只胳膊。   他在被子里隆成一个鼓包,就只举起手机,以聊天界面对着晏时清,语气里尽是疑惑:“为什么洛成晖要找我出去呀?”   晏时清扫过一眼,只简短地叫他别去。   祁九疑惑地打开微博,发现洛成晖的事情发酵得越来越厉害,从爬床整容再到偷税漏税,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这时候来找祁九,也不知道是病及乱投医还是怎样,但情真意切,只差没跪下来求祁九一定要见他一面。   他甚至连见面的地方都找好了,就在他们别墅附近的茶餐厅,说从六点开始等,祁九不出现,他就不走。   祁九打算听晏时清的,但一直到这一天临近十二点,洛成晖还在和他发消息,而且还张口闭口一个哥喊得亲密,一边道歉自己因为怕被狗仔发现换了地方,一边卖惨,一边求着祁九。   祁九看得眉头紧皱,晏时清只差没把他手机直接按关机,冷静道:“他在道德绑架你,别被利用。”   祁九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再一次礼貌拒绝了他,结果消息一发出去,洛成晖便回了一个电话过来。   祁九迟疑地扫过晏时清,在等他的意见。   晏时清偏头走到一边,闷声不响,只给他留了一个摇晃的尾巴。   祁九便当他是默认了,挪到后院的向日葵花那边,按下了接通键。   洛成晖不知道在哪里,他声音压得很小,语速却很急,几乎在恳求:“哥我求求你,你别再整我了,我给你跪下了。”   “什么?” 祁九总感觉听不懂他说话,“你在说什么?”   “哥,你别装了。” 洛成晖的声音变得很黏,牙关咬字分外清楚,求饶的话听来却格外咬牙切齿,“我知道我之前对你不友好,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敢了,我刚起来还不想糊。”   祁九还是听不懂,但洛成晖那边已经接着讲。   “我这边的事情都是晏时清他们工作室披马甲爆出来的,好几个事凑到一起了,我一晚上没睡,经纪人到现在都还在指着我骂。”   他声音委屈,开始卖惨:“我知道是我不对,我当时不该耍脾气抢你的角色,不该跟你撞档期,也不该三番两次跟你争代言,我真的都知道错了。”   “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他在电话那头发出两声啜泣,“哥你心肠好,能不能拜托你和晏哥、晏老师那边求求情,放过我这次。”   祁九听到一半就眉头紧皱,感觉这是从哪个病房里跑出来的神经病。   “不是。” 祁九企图捋出一条逻辑链出来,“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是我因为不爽你所以给晏时清吹了枕旁风,晏时清去黑的你才会成这样?”   洛成晖那边竟然真的信誓旦旦地说是的。   噼啪一声,祁九一个没忍住,把向日葵好不容易发出来的叶子给扯断了。   他还怪内疚的,在长起来的苗苗一旁又把叶子埋下,问:“那你怎么不直接去求晏时清呢?”   洛成晖发出一声讪笑:“晏老师早把我拉黑了。”   祁九便沉默了,叉着腰站起来,开始有点唾弃一开始为洛成晖心软的自己。   昨天没下雨,今天的空气更阴,似乎在蓄谋一场进入秋季该来的风暴。   祁九想把电话挂了,但又听到洛成晖在问:   “哥哥哥,你先别,别、我求求你,你帮我这一次,我一定牢记在心,以后你出了事情我一定也鼎力相助。”   祁九眉心一跳,心说倒也不必这么咒我,随便应付几句想把电话挂断,洛成晖竟然在电话那头痛哭流涕起来,磨蹭着祁九最后一点良心。   “哥、呜——九哥哥,那你、那你还有没有认识能帮忙的大人物。” 他哽咽着,话都说不清楚,“你都、呜呜——你都能让晏哥哥对你死心塌地——嗝,你一定也认识更多其他金主,你、你行行好,救救我。”   祁九那叫一个头皮发麻,也不知道洛成晖到底是怎么想的,事到如今还以为祁九和晏时清的所有纠葛都是在炒作。   他脑子里只剩下匪夷所思这四个字,听见洛成晖还在说:   “哥、呜——我技术很好的,几个人都能玩——你要、你要不嫌弃,我也可以把你服侍得很——”   祁九一个手抖,手机掉在了泥土上。   他难得地会产生这种反胃时刻,鸡皮疙瘩就快从指尖蹿到耳朵背后,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他不正常还是世界不正常,到底怎么才能产生这么纯种的傻逼。   祁九狠狠服气,又一次蹲下. 身,拍了拍沾了泥的手机。   此时秋天的第一颗雨,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似乎是作为末夏与深秋的分割线,这场雨来得格外热烈。   祁九没来得及躲,一时间注意力都放在了听筒这边。   他听得不真切,但还是不可思议地再次问:“...... 你说什么?”   洛成晖在电话那头哭,求祁九能不能把下一部戏的角色给他,就算他这次被骂得很惨,但有了这个机会,他也一定还能翻身。   “你疯了吗?” 祁九眉心紧锁,“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 而且这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吗?”   “因为哥,你上部戏演得太好,好多人夸,接下来也肯定是一些讨喜的好本子,你不愁的。” 洛成晖哽咽道,“你帮帮我,求你了哥,你不缺的,但我真的很需要这个。”   “哥,或者、或者你这样——” 洛成晖的语气突然激昂,像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尖声道,“九哥哥,你能联系到晏老师吧——!”   “我求你,我求你了哥,你帮我联系一下他。” 他说,“我技术很好的, 我一定能让他满意,这样他就不会再搞我了,我以后看到你就绕着道走,我再不冒犯你们,我就要他一次——”   轰隆。   祁九眼前闪过一阵白光。   真奇怪,光的传播速度不是比声音快吗,怎么这一次是先听见雷响呢。   祁九觉得耳朵都震得有点发麻,心里像被蚂蚁啃噬一样,脚下的向日葵成了某种攀援植物,一直往上,一直包裹住他。   祁九觉得喘不上气,他甚至都不想仔细去判断,洛成晖到底是喝醉了还是磕了药,或者是已经在高压下被逼疯,说出来的完全不是人话。   雨越下越大,晏时清急忙撑着伞出来找他,但是祁九却陷进泥土里,任由风雨打湿他的头发衣摆。   他站在雨中,屹立不倒,像一株被灌满了的植物。   顽强的、有生命力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遇见的傻逼太多,聚集的压力将他坚硬的外壳碾碎,祁九的思绪从缝隙中飘散着钻出来。   “不要。” 祁九深深吸着雨气,异常地笃定,“都是——”   有一种念头从脚底蹿起,像是植物从根木质部运上来的水一样,经过四肢百骸,冲进祁九的大脑。   我的。   都是我的。   祁九望着晏时清来的方向,神经亢奋得不像话,只有这一个念头在肆虐。   都、是、我、的。   这部剧也好,以往的机会也好,晏时清也好,全部全部都是我的。   但祁九说不出来,他猛地升起一丝迫切感。   人不能自私自利在另一个人身上打上自己的标签,可他现在就是充满着膨胀的欲望。   我的。   于是跌下凡间的神明终于有了私心,陨落泥潭的太阳终于不再清醒。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他咬着舌尖,逼迫自己清醒,眼神晶亮,仰头看为自己挡雨的晏时清。   他换了个说法,微微吐气,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一字一顿地告知:   “反正不是你的。” 第104章 在下雨天做暧昧的事情   手机再次落在了地里,窗外在下雨。   祁九忘了自己是怎么到床上的,忘了自己是否清醒,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在和晏时清亲吻。   他只记得,是自己先开始的。   他先开始,在雨砸得噼啪作响的伞里,和晏时清接吻。   氧气的渡送变得极不流畅,主动权很快被人夺去,雨的频率开始紊乱,随风飘洒着,落在脸旁耳侧。   祁九从内到外都是湿的。   他一方面认为自己是清醒的,一方面觉得自己混沌得不像话。   他的喘息交错在雨里,实在是难以分辨,于是晏时清会哄他大声一点。   祁九不愿意,他像熟透了,虾一样蜷缩,又被晏时清打开。   他的身体绷得太紧,在他们以前的床里,和晏时清做曾经做过无数次的事。   他们接吻。   吻会落在眼睛、背脊、胸口、肚脐、大腿。   然后回到腺体,用齿间碾过,用灼热的气息威胁,但是不能咬下去,祁九感觉到了身上的 Alpha 在咬牙切齿。   他能敏锐地感受到苦茶的气味,让他发晕,又让他着迷。   在这样下着雨的时刻,柚子花味格外地香。   祁九对这一晚的很多细节其实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想得起在进入前的最后一刻,晏时清停了下来。   他声音沉沉,如窗外的雨一样,问:   想好了吗。   于是祁九颤抖地回抱住他,映上他的唇,像是想以此抚平他不能标记的郁结,又像是以此作为回答。   他与晏时清滚烫地相拥。   此时窗外风雨大作,浪潮汹涌。   他们如此。   祁九战栗着,呻吟着,颤抖着弓起身子去勾晏时清的腰,被无尽地索取、粗鲁地剥夺。   晏时清实在是称不上温柔,他等了太久,每一个动作都是急切赤裸的。   闪电划过的时候,他能看见祁九在皱眉,于是弯下腰去,一遍又一遍地吻他的眉心,想带走他的疼。   他们的掌心逐渐靠近,交叉缠绵,最后阂拢,十指相扣。   他们在下着雨时做暧昧的事情。   祁九觉得自己在飘飘然,他只感觉得到脑中流淌的意识、念着不成句的对白。   但心里的感觉却越发膨大,以前所未有的姿态,旋转着生根发芽,最后抵拢云端。   祁九在飘飘然,思绪在乱跑,会在有一刻想,自己以前说不定、从来就没有爱过晏时清。   他说不定从来就没有爱过晏时清,或者是早就已经不爱了晏时清。   他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他当时躺在向日葵花海的时候在想什么?在床上抱着小乖时在希望什么?在抵着屏幕隔着时空望自己恋人的时候到底在祈祷什么?   祁九在床上哭着,他控制不住,泪水蓄到眼角又被晏时清含去。   祁九已经不记得了。   ——他说不定、从来从来没有爱过晏时清。   他仅存的一点喜欢说不定早就死在了这栋别墅里,散失在缠绵的雨夜,就藏在这张床上。   在这样无尽浪漫,无限温柔的夜晚,祁九却只觉得恐慌。   他被人亲密宝贵地抱着,被补上以前错过一千遍一万遍的、爱你。   风刮得玻璃响,好像女巫蛊惑船员的信号。   他在自己愈发浓烈,愈发放肆的心跳声中,将这点秘密丢在了海里,于不成调的呜咽一起,呑在了肚子里。   …… 他根本、根本没有爱过晏时清。   真正让他意识到的是在这样一个荒诞的晚上,他有了最自私也最偏心的欲望。   或许是从晏时清表白时有了迹象,或许是以那枚戒指作为源头,或许是有人工极光的铺垫。   但总之是这样一个、同样下着雨的磅礴夜晚,祁九突然和这场雨达成了和解。   他敏感的地方被握住,身体里渗出的液体与他的心意一起,淅淅沥沥,随雨砸进了土地里。   他是祁燕眼里的宝贝、受了所有人夸赞、被誉为最懂事省心的别人家的孩子。   祁九搂住晏时清的背,牙齿在他的颈侧落下痕迹。   他不会任性,从未经历过青春期,拥有超乎常人的同理心。   祁九受不住痛,在晏时清健硕的背上留下抓痕。   他在温室中长大,遵从祁燕的每一个指令。   祁燕让他开心,他便每天都挂着傻笑。   祁燕希望他健康,于是祁九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祁九呻吟,喘息,感受到晏时清的吻落在他眼睛上。   祁燕说,你要躲远点,闭上眼。   时至今日他也牢记于心,他有时会闭上眼睛,但是良知过不去,最后抓紧的人,是晏时清。   他以前根本不爱晏时清。   向日葵在他这里开出来花,暴露出的心意再掩藏不住,扯着他的神经,撕裂他的耳朵,一遍一遍地重申、告知、纠正:   现在产生的情感才是爱、现在迸发的才是一场欢喜。   他漫长的苦痛终于找到根源,以往的才不是爱,是有比爱更缠绵的情感捆住他的道德,束缚他的行为,让他不能放下他,不能丢掉他。   在学校的某一天春日,祁九与晏时清站在天台,意识到晏时清是自己能拯救的人。   在年末的某一晚寒潮,祁九一个人坐在出租屋,意识到晏时清是,自己唯一能拯救的人。   之前的不行、之后的不行、杨光不行、段小雨不行,只能是他、只能刚好是他。   不会有第二个代替,不会有别的复制品。   身体是疲软的,又很粘稠,顺着喉管下滑的吮吸,发出面红耳赤的暧昧水声。   祁九感受到体内的滚烫,却还是像畏寒一样,将脸埋在晏时清的肩窝,一次次失去,却仍在牢牢地抱紧。   只能刚好是他。   这爱来得太艰辛,像莫比乌斯环,扭曲又稳定。   ...... 这爱来得太艰辛。   他们在一起七年,有高达九十九点七三的契合度。   他们天生一对,是两个相互疗愈的病人。 第105章 [完结] 比如我爱你   晏时清再清醒时,祁九已经不见了。   天色还很早,身侧的床却已经微凉,牛牛拖鞋不见了踪影,祁九留下的只有一个柚子花味的枕头。   晏时清骤地警觉起来,步伐都带着急切,咬着牙火急火燎地冲下床,却哪里都没有找到祁九。   他不在了。   晏时清瞳孔骤缩,心跳漏掉一拍。   他开始猜测昨夜的美好与他理解的意思不一样,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实在过于想念,于是杜撰出一场长达三个月的梦境。   他拿出手机,颤抖地拨通了祁九的电话。   对面竟然是个女生。   晏时清快把屏幕捏碎,意志变得焦躁,等到对方喊了第二声才回过神来。   “晏老师?晏老师——” 叶蕊在卖力唤他,“祁老师来补录镜头了,在桌上给你留了字条,您没有看见吗?”   晏时清这时候才走到桌旁,发现自己方才由于慌张下意识无视了这些,此刻才看到被早餐压着的字条:   没跑,吃早饭,一会见:)   “我们这边快结束了,您可以在家里等。” 叶蕊说,“有什么需要转告祁老师的吗?”   晏时清把字条收起来:“没,结束给我打电话。”   他知道祁九以往把东西装到哪里,拎着纸条回到二楼,拉开檀木盒子,却发现那枚戒指不见了。   晏时清的心脏骤地缩紧。   不见了?   他把东西都倒出来瞧,看到祁九收集的乱七八糟的字条,第一次看电影的票根、三年前的去往剧组的机票、另外加了小字的贺卡,就是不见戒指。   晏时清面色越来越沉,不知道是弄丢了,还是祁九不愿意带所以扔掉了。   晏时清的心凉了半截。   更糟糕的情况是,祁九在躲他。   他在很多时候和外界表现得无异,但是晏时清能敏锐地感受到他似乎在隐瞒着什么,连笑容都不是很真切。   晏时清开始有点点着急。   他不得不猜忌昨晚的性质,这在晏时清看来是一场开启新征程的标志,而在祁九那边,难不成只是一场分手炮?   这个想法一出,晏时清心急如焚。   距契约到期只有最后一天,晏时清明里暗里试探都没有效果,在祁九又一次以去剧组为由出门时,晏时清猛地拽住了他的手。   “你不需要拍摄,我问过导演了。” 他目光灼灼,紧紧地盯着祁九,“你到底在去哪里。”   祁九一愣,眨眨眼睛,灵活地找了借口:“我不拍摄呀,我是被约过去一起吃饭的,你要一起吗?”   晏时清问:“我们和谁?”   祁九:“我们和......”   “好吧。” 晏时清突然打断他。   他望着祁九迷茫的表情,重新说连在一起说——   “我们和好吧。”   祁九:......   他看着郑重而急切的晏时清,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笑话讲。   祁九便有点点想笑,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找来的土味方法一大把,自己闷头笑了好一会儿,然后再板正表情告诉他。   “好吧,本来也打算是今天,还有点点没准备好,但是也大差不差了。”   晏时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绷紧表情打量祁九,手伸长去抓住他的手腕,生怕他跑了。   祁九也不去管他,像带着一个挂件,招来叶蕊,坐上了不知道去哪里的车。   晏时清无论怎么打听都得不到消息,只看着祁九挂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像一头困兽一般无计可施,最终只好把祁九握得更紧。   车开了很久,一直到了临近隔壁省的小镇才停了下来。   晏时清抓着祁九,目光警惕又好奇,打量着自己走过的每一块石板路。   临近中秋,这边好像又要准备一场庙会,还没到晚上便也已经足够热闹。   他看到了很多似曾相识的事物,火红的灯笼、精致的糖人、灿黄的糖画、还有编织的小老虎。   在晏时清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主时,他突然不动了。   他脑里轰隆一声,像被定住一样,最后一根弦骤地断裂。   然后周围的声音开始褪去,眼前的色彩又一次溜走,晏时清敏锐地意识到,这前方将会发生什么。   他不愿意动了,想后退一步向后躲去,但是没有成功。   在秋天的末尾,晏时清的体温一起被风带走,只感觉到彻骨的冷。   他和祁九相握的手越拉越长,成为一道就快要断裂的桥,相触的面积越来越少,掌心、指缝、指尖。   他的心跳就快蹦到嗓子眼,祁九就快离他而去。   晏时清想抓住他,但晏时清没办法向前。   这时候祁九疑惑地回头,问他怎么了。   晏时清保持着面上的冷静,胸膛却剧烈起伏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兔子耳朵有没有把自己的状态表现出去,但晏时清至少保证声音是平稳的。   “不去了。” 他的嗓音生涩,艰难地向外吐字,“我们回家好不好。”   祁九却看起来很犹豫。   周围的人不多,他牵起晏时清便显得很唐突,但是他没有放手,只指着不远处的糖葫芦说:   “可是我有点想吃糖葫芦,我们买一个再回去好不?”   晏时清定定地看着他的唇心,周围一切声响都在他耳里消失,他只能通过唇部运动来判断祁九说的内容。   半晌,他小幅度地摇头:“不。”   “祁九,我们回家。” 他有些急了,开始用力想拽祁九回来,“我们好好聊聊,是不是我有哪里没有做好。”   他的眼眶逐渐变红,心里像凝成了冰,每一个指节都是僵硬的:“我会改,我改得很快的,你......”   “你别走。”   祁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晏时清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不知道他是在心疼、还是在怜悯。   晏时清喉结上下滑动,正准备再找一点说辞,但是下一刻,祁九挣脱了他——   啪嗒。   他脑子里有根线就此断裂。   祁九挣脱了他,快步往前奔跑起来。   好像是想摆脱这里,好像是想离开晏时清。   晏时清的理智就此散去,他绝望又疯狂,朝着祁九扑去。   祁九怎么会跑得过一个发了疯的 Alpha,他被晏时清扑到在地,在青砖上翻涌两圈才停下。   对方这时候还有一点礼节,护着祁九的头,避免他受伤。   但是下一刻晏时清就转为握住了他的手,将祁九按在地面,不让他再挣脱。   啪嗒啪嗒。   有泪水落在祁九的脸上。   他没空去管,急促地喘着气,告诉祁九:“你......”   轰——   一阵巨响,打断了他的对话。   周围也吵了起来,敲锣打鼓,过早地庆祝一场还没到来的庙会。   祁九仰面看着天,笑着说:“果然白天的烟花不怎么好看。”   但这好像是个信号,在烟花响起的时候,周青先在两个账号发布了一模一样的内容。   是一张照片,里面有他们高中时期在游乐场拿到的相框,一张票房很烂的电影票根,一场去望未知地点的飞机票,以及最上方的,一对钻戒。   文案是,第七年。   洛成晖超话里找晏时清当靠山的谣言不攻自破,一直以来陪伴在晏时清身边的,只有祁九。   此时刘瑶柳在一旁敲着鼓,关雎流着泪在给自己正主录像,叶蕊怪无语地给他擦眼泪,杨筱在出租车后方默默抹了把脸,林北生叼着烟去蹭了蹭周青先的头。   大家欢笑着、热烈着、祝福着、只有晏时清在哭。   他兔耳朵下垂,扫在祁九鼻尖。   祁九觉得痒,以自己想摸摸他为由骗出自己被晏时清禁锢的一只手,从包里掏出那两枚的钻戒。   “戒指在周青先那里,我找他问了很久他才告诉我。” 祁九牵过晏时清的一只手,替他带在无名指上,“很好看。”   “我听他说,我们本来还会有场婚礼。” 他眉宇里蹿过一丝怜惜,搂住晏时清的耳朵,抛弃过期的说辞,只问。   “也不知道新郎现在参加还算不算迟到。”   他们是从一场庸俗的庙会结束的,在人山人海最热闹的时刻,迎来了感情的终结点。   祁九想要为他弥补这一时刻,但时间实在不够充裕,临近只有这里才有,他只好为晏时清带入一场,刻意但用心的热闹。   在这一次的烟花下,他们能好好表白。   祁九举着钻戒,笑着说:“晏时清——”   “结婚吧。”   晏时清哭得说不出话,他曾经在这个地方死过一次,此刻于懵懂中重生,不知道心里是欢喜还是难以置信。   “我、以为——” 他难得地丢了风度,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会。   “我以为,你反悔了。”   祁九就笑他,敲着他的兔脑袋,打趣他在现在这种场合能不能想一点浪漫的事情。   晏时清揉着眼睛,问比如呢。   “比如——” 祁九拖长声音,眯眼一笑,与晏时清相拥。   “比如我爱你。”   -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