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飞云之上by林光曦   他以为抓不住那片云,却不知早已在云的心上   六年前的陈洛愉暗恋陈飞麟许久,才把这个又酷又温柔的学霸掰成自己的男朋友。却没想到一朝被分手,陈飞麟连只言片语的解释都没有就消失了。   五年后,陈洛愉成为急诊科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生活看似回到了正轨,但在一次相亲时,他目睹了一场车祸,那位满头是血的司机居然是本该在服刑中的陈飞麟。   他从没想过会再次见到这个人,而随着陈飞麟的出现,曾经失去的部分记忆也陆续回到脑海中。   最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又犯病了。   ———   隐忍深情攻(陈飞麟)x主动阳光受(陈洛愉)   ———   高亮:   【有大学回忆部分,攻是贫困生背景,受家里有钱。】   【双陈姓,不是兄弟。】   【本文部分设定架空,请勿和现实较真。】   Tag:破镜重圆 暗恋 HE 不算刑侦文 专注搞对象 第1章 重逢   听着小提琴演奏的旋律,陈洛愉第四次看了看对面低头用餐的人。   对方是名大学老师,叫田悦。按他母亲的说法,无论是年纪职业,或者性格方面都跟他很般配。可一顿饭吃了大半,他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话题跟对方聊。   这样的相亲在他考上副高职称后变得越发频繁。虽然他很反感,但也能理解母亲着急的心情,毕竟他到现在都没领过女朋友回家。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异性提不起兴趣,来相亲更像是一次次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陈洛愉拿起刀叉继续切牛排,脑海中想到的却是今天早上的医闹。   前天一位患者因为宫外孕大出血被送来急诊,确诊后第一时间转去妇科手术。本来手术很顺利,不过在得知胎儿没有了,妻子还失去一侧输卵管时,患者的丈夫在妇科大闹了一场,今天上午又来急诊闹。   当时他忙着接诊一名肠套叠的小儿患者,说话也不太客气,要不是行政主任挡在前面,那人手里的保温杯就会狠狠砸在他脸上。   想到赵主任额头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他又觉得愧疚,想着一会儿吃完饭得去赵主任家里看看。   心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田悦说了句什么他也没听清,刚想问就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随即是更剧烈的碰撞声传来。   陈洛愉立刻往旁边的落地窗看去,楼下的马路左边有辆车侧翻在地,另一辆车头冒着烟,骑在道路护栏上。   作为急诊科医生,他对这样的车祸场面已经非常熟悉。于是立刻起身,外套都顾不上拿就往门外奔去。等他赶到现场时,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路人在围观,有几人正在两辆车门边确认伤者的情况。   他说自己是医生,让围观的路人打110和120,然后跑到最近的轿车前。这辆车的底盘骑着护栏,车头往上翘,车内只有驾驶员一人,由于不是正面的撞击,驾驶员意识还算清醒。   在两名路人的帮忙下,陈洛愉把驾驶员小心挪出来,做了基础检查后确认驾驶员没什么大碍,便又跑向另一辆侧翻的车。   那辆车是黑色的SUV,看地面上的刹车痕迹就能猜出这辆车的时速应该很快,否则不会撞成侧翻的局面。   他趴到地面检查伤者的情况。   车内有一男一女,都系了安全带,安全气囊也有弹出。副驾驶座的玻璃窗全碎了,座位上的女人能听清陈洛愉的问话。驾驶员情况不乐观,他的头无力地垂在另一侧,从陈洛愉的角度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能看到他脸上夸张的血迹。   陈洛愉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去,发现那些血迹似乎凝固了,应该是车祸之前就受了伤。他想把驾驶员抬出来检查,奈何撞击时车门已经变形,无论他们几个怎么用力都打不开,只好先给女人检查伤势。   交警和消防在不久之后赶到,消防员用撬棍和大力钳将变形的车门强行拆除,在陈洛愉的指导下小心地将驾驶员抬出来,放在路边的地面上。   陈洛愉那身才定做的衬衫西裤已经沾了不少血污,但他全然不顾,在消防员退开后马上跪下来检查驾驶员的情况。   他先是拍对方的肩膀,见对方没反应,便想找到头上的伤口。然而在把那人的脸转过来的一瞬间,他的手指一颤,像是被篮球猛地击中了脑子,忽然就不动了。   一名交警也蹲在他旁边,见他停了下来,便转头看去。发现他脸色煞白,好像目睹了恐惧的事,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医生你没事吧?”交警问道,视线又往下移,抓住他的右手,“你怎么把手背抠出血了。”   陈洛愉喘着粗气,交警的话将他从脑海中的漩涡里拉扯了出来。他摇头说没事,一滴冷汗顺着眼角滑落,他眯了眯眼,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就在他说服自己先救人时,他发现手抖得停不下来,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他学了八年的急救医学,又在中心医院急诊科待了两年,专业技能几乎融入了骨子里。可这一刻,他想不起来要做什么,不知道要给这个伤者——要给陈飞麟做哪些检查了。   是确认四肢和内脏的受伤情况?   还是心脏按压?   或者是人工呼吸?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昏迷不醒的人,脑海中明明有道声音在提醒他现在的一分一秒都很宝贵,不能耽误。可他就是动不了,他下意识地去口袋里摸药盒,想吃一颗白色的药丸让自己镇定下来,口袋里却空空如也。   然后他才记起已经很久都没吃那种药了。   救护车呼啸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有人跪在对面接替了他,而他也在看到熟悉的医生面孔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释了现场三名伤者的情况。   “我知道了,陈主任,这个我来,那边轻伤的两位麻烦你处理下。”   说话的是中心医院急诊科的唐医生,看她熟练地给陈飞麟做检查,陈洛愉撑着地面站起,去处理另外两个伤者。   他的手依然在抖,不过比起刚才应激的症状好了许多。护士在旁边打下手,由于现场混乱,也没主意到他的情况不对,直到三名伤者都上了救护车,护士问他要不要一起走时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如纸,站姿好像一推就会倒下去。   “陈主任,你要不要紧?”护士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赶紧扶住他问道。   这时旁边的人群里走出一个女人,她拿着陈洛愉的风衣外套,抖开来披在陈洛愉肩上,关切地问:“洛愉,你是不是累了?”   田悦刚才就站在旁边看陈洛愉抢救。她很专注,目光从始至终追逐着陈洛愉,哪怕他身上的血迹和污渍越来越多也没有表现出不适。   陈洛愉没注意到她对自己的称呼变了,只解释道:“抱歉,我要马上去医院,下次再约吧。”   陈飞麟一直没醒,被送到市中心医院的急诊科后就被安排了一系列检查。   今晚不是陈洛愉值班,但他算陈飞麟的首诊,所以主动留下来。检查结果显示陈飞麟身上有不少软组织挫伤,估计是打过架,头上的伤口也是钝器导致,还有脑震荡的情况。   而他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达到了30mg/100ml,已经算酒后驾驶。可是陈洛愉并未在他的呼吸间闻到饮酒的味道。   见陈洛愉盯着报告不动,一旁的护士提醒道:“陈主任,交警还在外面等报告呢。”   “我知道。”   陈洛愉望向床上昏睡的人。   五年不见,陈飞麟依旧是记忆中那副英俊的模样,只是早已没了当年读研时阳光爽朗的感觉。下巴的胡茬和削瘦的双颊令这张脸有了痞气,微微蹙起的眉心像是藏着抚不平的烦恼。   忍不住伸出手,陈洛愉想要帮他把忧郁揉散,不过手指还没碰到手机就先响了。   那是一段陌生的铃声,护士从陈飞麟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陈洛愉:“应该是熟人吧,刚好可以通知下他的亲友。”   来电显示“曹哥”,不知是陈飞麟的什么人。   陈飞麟身上没有身份证和驾照,交警要确认身份得先等他醒来。可他又涉嫌酒驾,还导致交通事故,交警一查就会知道他有入狱史。最重要的是他的刑期明明是七年,怎么才五年就出来了?   是因为表现良好减刑了?   那也不会减掉两年这么多吧?   “陈主任,警察说要见你。”一位护士在门口叫道。   挂掉来电,陈洛愉转头迎上交警的目光,他低声叮嘱身旁的护士照看好陈飞麟,又将陈飞麟的手机放进自己口袋里。   陈洛愉出去后,护士准备给陈飞麟上静脉输液,这时陈飞麟动了动眼皮,醒了。   护士问他觉得怎么样,他的神色有些茫然,很快又警觉起来,盯着护士问这是哪里?   “你出车祸了,现在在中心医院急诊科的留观病房。”   他抬起右手臂想碰头上的伤口,被护士拦住,又听护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林超,28。”   陈飞麟想坐起来,刚一动便感觉到了强烈的晕眩感。护士赶紧按住他,提醒道:“你别动啊,你的颅脑受到撞击,可能会头晕呕吐。我先去通知陈主任你醒了。”   作者有话说:   提醒一下哈,这不算刑侦文,是专心搞对象(前任)的文。感谢追更的你们的支持,喜欢的话请多多收藏评论海星喔~ 第2章 女朋友?   护士出去后,陈飞麟便回忆起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担心被交警查出什么来,想先打个电话,还没摸到手机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头还有些晕,就用眼角余光瞥去,一位穿着制服的交警大步向他走来,身后还跟着个人。   那人一身白大褂,衬得身形挺拔修长。不过白衬衫领口沾着斑驳的血迹,唇色很苍白,望向他的神情显得焦虑。   交警走到床边,问道:“你叫林超?”   避开了陈洛愉惊疑不定的视线,陈飞麟道:“是。”   “你出了交通事故,包括你在内有三名伤者以及两辆车和路况损毁的情况。现在我需要给你做笔录,没问题吧?”   “没问题。”   “你的证件呢?”   “没带在身上。”   “那有没有亲属可以联系了送过来?”   “有,你让我打个电话。”   交警点头同意,陈飞麟沉着道:“不过我的手机不知道丢哪了。”   “你可以用这部办……”   “用我的吧。”一直没开口的陈洛愉把手机递上来,即便他克制住了情绪,说话的语气还是能听出声音不太对。   陈飞麟和他对视了一眼。   他递上来的手机分明是自己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拿走自己的手机,但总比用交警的办公电话好得多,于是拨了个号码出去。   对着电话那头低声说了几句,陈飞麟把电话拿给交警。交警听了一会儿就皱起眉,视线紧盯着陈飞麟,像是在打量。随后把手机递回给他,又对陈洛愉说临时有事,晚点再过来做笔录。   交警离开后,陈洛愉支走护士,将两侧的帘子拉上了才去看陈飞麟的脸。   “为什么撒谎?”   陈飞麟闭着眼睛,看样子是不打算搭理陈洛愉。   陈洛愉也没急着要知道一切,毕竟他的脑子里还是很乱。   他之前吃药,接受ECT治疗,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他母亲说那些记忆都无关紧要,没有影响到他的学业和生活技能。   当时他已经在同济医大读到了第六年,至于他接受治疗的原因,母亲的说法是他学医压力太大,加上那段时间外婆过世,他受不住打击,导致了重度抑郁,必须有人24小时看护才行。   他不太能理解母亲的说法,因为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不正常的表现。不过那段时间他确实没理由的消瘦,外婆也的确过世了,他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直到今天,直到见到眼前这个人,缺失的记忆终于从紧闭的大门里显露出一角。   他记得眼前的男人叫陈飞麟,他们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陈飞麟坐牢了,他随着母亲去外国继续读医科。   再后来呢?   陈飞麟为什么会坐牢?   他们分手是因为这件事?   为什么他会记得陈飞麟被判了七年而不是五年?   为什么陈飞麟连名字都变了?   过多的问题冲击着脑海,像一瓶墨汁打翻到池水里,染黑了原本清晰的世界。他什么也看不清,熟悉的恐慌感又像水草从四面八方缠了过来。好在隔壁床的病人在这时呼唤了护士,而他也听到陈飞麟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   陈洛愉记起的片段有限,但陈飞麟这张脸是他在无数个日夜都亲吻过的,他怎么会记错?!   还不等他反驳,外面就有人叫道:“陈主任,来了两个酒后急性腹痛的患者,宋主任和唐医生都有病人,麻烦你出来处理下。”   想问的话被堵在喉咙口,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着实难受。不过周围的病床还有病人,这里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陈洛愉只能忍下来,先去处理急诊病患。   在他离开后,陈飞麟又拿出手机打电话,然后叫住护士,问了刚才与自己同行那位的情况。   那女人是轻伤,目前在输液室里休息。陈飞麟想过去看看,护士提醒他道:“你还不能下床,还要输液。”   “我没事。”   见他坚持要过去,护士不禁加重了语气:“那是你女朋友啊这么紧张。都说没事了,你要是这么过去陈主任得骂我们的,你就安分点吧。”   动作一顿,陈飞麟终于问道:“陈主任是刚才给我看的医生?”   “对。”护士扶着他重新躺下,开始核对输液药品,“你运气好,出车祸的时候我们陈主任在附近相亲,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   放在被子下面的手指蜷成拳,陈飞麟没再说什么。护士出去后,他又躺了一会儿,觉得没那么晕了便拔掉输液针下床。   他没来过市中心医院,好在这里的绿底白字指示牌很显眼。他跟着走,不多时就在第三输液室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曹嘉。   曹嘉闭着眼在休息,几步开外的墙边则站着位穿交警制服的女人,看样子是在守着曹嘉。就在他犹豫着该怎么支走女警时,对方接了个电话,跟着就离开了。   陈飞麟立刻过去,曹嘉一看到他就委屈地叫了声“超哥”。陈飞麟示意她小点声,问道:“伤哪了?严重吗?”   曹嘉摇着头,没输液的那只手在陈飞麟的肩膀手臂上摸着,哽咽道:“我没事,就是胳膊撞了下,你怎么样了?”   陈飞麟的头上贴着纱布,脸上也有两处擦伤,看着实在称不上好,不过不影响他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放心,我也没事。”   “你脑袋后面的伤呢?刚才警察有找你么?他们有没有问什么?”曹嘉紧张地道。   陈飞麟安慰着她:“我头上的伤跟车祸没关系,他们问不出的,别担心。”   “那我哥联系你没?”   “联系了,我还没回电话给他。”陈飞麟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他没想好该怎么跟曹胥解释车祸。不过老吴做事他是放心的,交警后面肯定会走个流程处理车祸的事。   “我来说吧。”曹嘉向他伸出手,“把手机给我,我的刚才摔坏了。”   曹嘉是曹胥的亲妹妹,由她来解释确实会方便许多。陈飞麟打量了四周,把手机递给她,叮嘱道:“长话短说。”   曹嘉是知道轻重的,拨通号码后只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掉。陈飞麟不方便一直待在这,便和她约好等交警离开了再见面。   回到留观病房后,陈飞麟被刚才那位护士逮着就是一顿说,怪他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   他解释去输液室看朋友的伤势,护士给他检查手背的情况:“都跟你说没事了还要特地跑一趟,也不顾自己的脑震荡,还胡乱拔针,你看这手背肿的。”   旁边病床的大爷一直往他们这看,听到护士的吐槽不禁笑道:“小伙子的朋友是男的女的?”   “女的。”护士没好气地应声,“还挺漂亮。”   “那就是女朋友了,可不得上心啊。”   大爷一脸过来人的乐呵模样,陈飞麟懒得解释,正想看看输液袋的量就发现门口站着个白大褂。   那人手里拿一份淡蓝色病历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神还是跟当年一样容易看懂。   作者有话说:   ECT:电痉挛疗法的简称 第3章 突发状况   回到办公室后,陈洛愉瘫在椅背上,像是被霜打过的树叶,蔫蔫的。   刚才在留观病房,他一句话都没跟陈飞麟说,陈飞麟也没理他,从头到尾都闭着眼假寐。   要不是周围的床上都有病人,他真想让这家伙好好解释一下。   可他要陈飞麟解释什么?   五年前分手的原因吗?   还是为什么会被抓进去?   陈飞麟是欠他一个说法,但是都过去五年了,那个人现在有了女朋友,再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抽一张湿纸巾擦脸,陈洛愉起身冲了杯黑咖啡,回到座位时看到手机屏幕亮了,是相亲对象田悦发来的。   【还在急诊忙?已经很晚了,注意休息】   他盯着这行字,总算想起今天的饭只吃了一半,而他还没找到机会跟田悦说他们不合适。   以往每次相亲,他都会在饭局结束前跟对方说明这点,今天事出突然。就在他想着该怎么回微信时,肩膀被人搭了,接着就听到有人把这段话念出来。   “哟,看来今天这位有戏啊。”   陈洛愉的掌心贴在赵俊凡脸上,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开。赵俊凡也不生气,又勾上他肩膀,逗他道:“怎么?我们陈主任终于有感情上的烦恼了?快说出来,哥给你做个人生参考。”   “闭嘴吧你。”   陈洛愉把手机熄屏,坐到椅子上开始写病例。赵俊凡靠在桌沿,继续问:“有事就说出来,看你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科室里的年轻妹妹都说你白长了这么一张脸,个性比我家老头还闷。”   陈洛愉连个白眼都懒得甩,他心里烦,只想自己安静下。不过赵俊凡这么一说,他便问道:“赵老师的伤怎么样了?”   “就是皮外伤,流血看着吓人罢了。老头怕你有思想负担,还交代我要多哄哄你。看吧,我俩比起来,你才是他亲儿子的待遇。”   赵俊凡是赵韫儒的独子,比陈洛愉大两岁。不过在医学上没什么天赋,现在只是个主治医。赵韫儒天天拿他跟陈洛愉比,好在他个性豁达,没当回事,反而跟陈洛愉越混越熟。   陈洛愉安慰他道:“你别这样想,赵老师对我是客气,对你才是亲情。”   “不说这个了。”他瞥了眼陈洛愉的电脑屏幕,“今晚不是你值班,你要在这通宵?”   “反正回去也没事做,今晚病人多,留下来帮忙也好。”   “什么叫没事做?你晚上不是约了个漂亮妹妹吃饭?怎么,又看不上人家啊?”   陈洛愉用沉默来回答,赵俊凡无奈地叹气:“苍了个天,你再这么下去,我都要相信咱们院泌尿科护士的八卦了。”   眼皮一跳,泌尿科三个字一出现,陈洛愉就猜到没好事。果然,赵俊凡主动解释给他听,然后被他一文件夹打出三米远。   赵俊凡一脸看戏的表情:“不怪我啊,谁让你一点花边新闻也没有,人家怀疑你那方面不行也很正常。”   话音刚落,又一个文件夹朝着脸飞来。赵俊凡赶紧溜出办公室去忙了,只剩陈洛愉坐在椅子上,窘得耳朵都红了。   什么叫他不行?他只是对那些人没兴趣罢了,他怎么就不行了!   捏紧笔帽,一幕不曾出现过的画面忽然闪现在脑海中。   是被他遗忘的一段记忆。   他被陈飞麟按在斑驳的墙壁上,听陈飞麟在他耳畔喘着热气,用沙哑的嗓音描述他此刻的形状。   他听得浑身燥热,又觉得好刺激,想让陈飞麟说得更多。后来陈飞麟真的满足他了,只说不碰,急得他去抓陈飞麟的手继续。   想到那人当时凝望自己的眼眸,他的喉咙一阵发紧。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办公室起了那种反应后,他赶紧端正坐好,不准自己再想下去。   在休息室睡到早上,陈洛愉被闹钟吵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拿上牙刷毛巾去洗漱,然后走到1号留观病房,通过墙上的大玻璃观察里面的情况。   1号病房里有八张床,住的都是轻症病人。现在是早上六点十五,病房里很安静,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中。   陈洛愉的视线停在左侧最里面的病床上。   陈飞麟背对着门的方向躺着,即便盖了被子,也能看出肩膀和手臂的线条略显单薄。不过昨天送来医院检查时,陈洛愉看过他毛衣下面的身材,比以前瘦多了,但还是有肌肉的。   想到那人身上因为打斗才会出现的多处挫伤,他又忍不住去想陈飞麟现在在做什么,提前出狱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就改名叫林超了?   是觉得以前的名字不好?   那为什么把姓也改了?以前不是对他说过,他们同一个姓是件很幸运的事吗?   “陈主任早。”   护士小杨的声音打断了陈洛愉的思考,他回了声早,问起陈飞麟夜间的情况。   小杨就是昨晚给陈飞麟输液的护士,她道:“挺好的,他身体素质不错。”   “有没有头晕呕吐的现象?”   “就刚醒那会儿晕了一下,后面就没什么症状了。”   陈洛愉悄悄进去看了眼,陈飞麟的气色是比昨天好了许多。他的症状最多留观72小时,没问题就可以走了。   等他出去后,他们就不会有交集了吧。   踏出病房门时,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和陈洛愉擦肩而过。她有一头飘逸的长发,路过陈洛愉身边时,陈洛愉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转头去看她。   女人径直走向陈飞麟的病床,把保温壶放到床头柜上,又给陈飞麟掖了掖被角。   看她做这些动作,陈洛愉想的却是刚才闻到的味道。   昨晚急救时很匆忙,没察觉女人身上的香味。   现在那味道已经很淡了,却因为是他太过熟悉的香气,所以又勾起了另一段记忆。   他闭了闭眼,转身大步离开。   医院的早上总是特别忙碌,尤其是急诊中心。有些门诊挂不到号的病人都会跑来急诊,哪怕不属于接诊范畴也不愿轻易离去。   市中心医院作为省内知名的三甲,这样的状况更是无可避免,分诊台周围永远有接不完的病人。   陈洛愉穿行在拥挤的走廊上,在被第四个人撞了一下时,他单手撑在墙壁上,有些难受地按了按小腹。   他今天的班是中午开始的,不过急诊科的行政主任赵韫儒受伤休息,另一位副主任医师带着两个实习医生到省里开会去了,这几天值班人手不足,他就没回家。   上午两小时,他接诊了七个病患,忙得连口水都没喝。这会儿肚子痛想去洗手间,却在走廊上被护士长逮住了,说是门外来了位黑人患者,谢医生正在接待,不过对方的英文说得很奇怪,谢医生听不太懂。   陈洛愉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护士长又是个可以做他姨妈年纪的人,一着急就把他拽过去了。等他跟对方沟通清楚,确认只是咽喉痛和低烧后,护士长才放开他,把病人继续交给谢医生处理。   陈洛愉快步往最近的洗手间走去,他的肚子已经很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吃的豆皮不新鲜。   他避开往来人群,刚拐到洗手间附近却停了下来。   陈飞麟站在走廊对面的咖啡机前,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居然转过脸来看他。   只是一刹那的对视,陈洛愉就错开目光,推开洗手间门进去。   陈飞麟也收回视线,继续点击支付,买完热咖啡后,端起来正想喝,发现一个神色可疑的男人来到洗手间门口左右打量。   男人头戴鸭舌帽,身形矮胖,手提的黑色袋子细长,从外形能看出是个长条形的重物。   陈飞麟觉得不太对,便靠在墙上,做出喝咖啡的样子盯着对方。   男人在门外徘徊,手指一直紧紧捏着塑胶袋,似乎在等待什么,数次推开洗手间门偷偷往里看。   等到第五次推门的时候,男人终于进去了,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陈飞麟立刻跟上去,刚推开就看到陈洛愉站在洗手台前低头洗手,而他身后正站着那个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瓶红颜色的饮料,盖子已经打开了。看到陈飞麟进来,男人叫了句“陈主任”,居然趁陈洛愉转过来时把液体泼向他。   陈飞麟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狰狞,即便他反应再快,也只能眼看着那瓶红色液体泼到了陈洛愉的脸上身上。   男人泼完后还觉得不够,又把手伸进口袋里,这次被陈飞麟控制住了。陈飞麟将他双手狠狠拧到身后,用胳膊压着他的后颈抵在墙壁上。男人被身后的力道挤压得动弹不得,边呼痛边破口大骂。   陈飞麟转头去看陈洛愉,液体的味道也在这时散发开来,是油漆。   陈洛愉刚才本能地抬手挡了下,不过还是被溅了一大片,看着血淋淋的。他紧紧闭着眼睛,身体小幅度在发抖,看样子是吓懵了,没缓过神来。   他没有被泼到眼睛和口鼻,陈飞麟总算松了口气,结果被男人趁机挣开右手臂。只见男人迅速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居然往后一挥。   陈飞麟敏捷地避开了,男人转身要逃,他赶紧追上去,拽住男人的衣领往后扯。   这一下扯得狠了,男人失去重心往他这边压来。后面是放打扫牌的角落,陈飞麟想撑墙壁借力躲开,结果手在瓷砖上打滑了,一阵钻心的痛从腕间袭来。   闷哼声传进了耳膜里,陈洛愉终于想到要睁开眼睛,却看到陈飞麟和男人一起倒在地上,他用左手和双脚死死缠住身形肥胖的男人,硬是把男人困住了。   男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也引来了外面的注意。有人推开门,一看到里面的情景还以为出血案了,吓得大叫起来,把保安也惊动了。 第4章 租客   三名保安迅速推门进来,看到现场也是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随后进来的急诊科护士长看到浑身是“血”的陈洛愉也变了脸色,赶紧上来检查他受伤的情况。   陈飞麟仍旧挟制着男人,他用几句话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两名保安将嫌疑人控制住,另一人则把陈飞麟拉起来,要求他在警方到达之前配合下。   对方这是不信任自己说的话,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场面混乱。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陈洛愉开口了:“放开他,他是来帮忙的。”   三名保安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道:“陈主任,你确定?”   “对,放开他吧。”   陈洛愉的下巴和头发上都是红油漆,脸颊靠近左侧耳朵的位置也没有幸免。但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镇定,保安们见状就把嫌疑人先带出去,还把门口围观的人群都遣散。   确认了陈洛愉没有受伤,护士长问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刚才泼油漆时嫌疑人脸上也沾了不少,护士长没认出来。陈洛愉解释道:“是前天宫外孕大出血的病患家属,就是害赵主任受伤的那位。”   “居然是他?!赵主任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我看他脑子是有问题了,这种人绝对不能轻纵!”护士长气得不轻,“我先陪你去清理下吧,你这头上身上的油漆要赶紧弄掉。”   陈洛愉说了句“等等”,迈开步伐走向陈飞麟。   从制服嫌疑人的时候起,陈飞麟的右手就一直垂着没动。   到面前后,他轻轻拿起陈飞麟的右手检查。   “我没事。”陈飞麟想把手抽回来,陈洛愉不肯放,还抬起眼皮瞪了他一眼。   那双眼睛红红的,覆着薄薄的水汽。陈飞麟被他这么看着,不自然地转开脸去,却听他用医生对待病患的口吻道:“别乱动。”   陈飞麟不动了,待陈洛愉检查完了对护士长道:“他手腕受伤了,先送他去拍个片。”   “那行,我叫小杨来帮你。”   护士长转身去叫人,等洗手间里只剩下他俩后,陈洛愉又转头去看陈飞麟。   这个人依旧避开他的视线,神情冷淡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陈洛愉知道,陈飞麟这是不想跟自己有过多的交集。   才恢复的记忆依旧是衔接不上的零散片段。他不记得他们分手的原因,应该说,在昨天之前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过一段同性的感情。   不过比起吃惊,他更诧异自己会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他为什么忘了?还忘得那么彻底?   所以他对女人没兴趣,是因为他以前就喜欢男人?   还不等他捋清这些思绪,陈飞麟就绕过他出去了。听到门在身后重新关上,他靠着墙壁,终于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在中心医院急诊科待了两年多,他见过各种不讲道理的病患和刁蛮家属,像今天这种程度的医闹还是第一次。   油漆泼过来的一瞬间,他看到的是病患家属脸上又凶又狠的表情。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偏激。宫外孕是非常凶险的病症,他们完全是按照流程来做事,也没有任何耽误。难道只是因为他那天语气不够好,这人就不肯放过他?   被染红的白大褂在整面墙的镜子前无所遁形,像极了对他的嘲讽。深深的无力感掺杂着后怕的情绪,如果今天不是那么巧地遇到了陈飞麟,他会不会不止被泼油漆这么简单?   想到陈飞麟,他又想起那人冲进来的一幕。   陈飞麟是什么时候发现异样的?   那人在搏斗时还差点被弹簧刀伤到了脖子。   小杨陪着陈洛愉回到医生办公室,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他头发和脸上脖子上的油漆洗掉。   这期间不断有人闻讯而来,都是各科关心他的同事们,只是这种被当做事件中心人物围观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直到他去洗澡才消停了。   他站在淋浴下冲洗着。身上的油漆好清理,头发就遭殃了。尽管小杨很仔细了,还是有部分发尾的油漆渍去不掉,看着就像挑染过,小杨还抱怨说这么好看的头发就这样被毁了。   如果放在以前,他不会在意。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雾气笼罩的镜子中折射出来的人影,他又按了一次洗发水,把头发再洗一遍。   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护士长过来说警察已经把嫌疑人带走了,也给陈飞麟录了口供,现在在办公室外面等他。   他点点头,正想过去又停下脚步,问道:“林超的伤怎么样了?”   “扭伤,没有明显伤及韧带和肌腱,谢医生给他开了药。”   “他现在在哪?”   “在留观病房休息。”   陈洛愉没再说什么,去办公室录完口供后已经两点了。这个时间食堂还有饭菜,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想回去睡觉。   不过在走之前,他要去看下陈飞麟。   无论那个人是否想见到他,今天的事自己都该去道个谢。   他没穿白大褂,新换的白衬衫外面是昨天相亲穿的卡其色风衣。收腰设计和垂在两侧的腰带衬托出匀称的身形,两条长腿裹在修身西裤下,走起路来带着风,轻易就能吸引到周围的目光。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不过今天投来的视线比平时多了点不同,毕竟才发生过“血洗厕所”事件。   他走到1号留观病房,通过墙上的大玻璃看着里面。   陈飞麟坐在7号病床上,右手腕处缠着固定用的绷带,左手拿一颗苹果,边吃边跟红衣服的女人聊天。   不知他们在说什么,陈洛愉只看到陈飞麟笑得很开心。   那是曾经出现在他记忆碎片里的笑容,陈飞麟也曾这样对他笑过。   他没兴趣打扰人家谈恋爱,便转身走了。回到车里时手机响起,是租房经纪打来的。他那套房子已经找到合适的租客,对方能遵守他提出的条件,也签好了合同,可以快递给他了。   他要出租的房子就在自己住的那套隔壁,是两室一厅的格局。虽然属于老旧小区,但是地段好,生活配套非常便利,一直不缺租户。   这两年陈洛愉租给过四个租客,都是委托租房经纪处理,包括签订合同。他唯一的条件就是租客要保证环境卫生,并且不损坏屋内的家具和物件。   他跟经纪确认租房人的信息。对方姓林,是个戴眼镜的斯文人,对他开出的房租没有还价,还一口气付了半年的租金和押金。   这个经纪他信得过,就没再继续问。回去路上他拐到赵记买了碗粥,到家吃完就上床睡觉。   他乏得很,本该一躺下就能睡着,然而翻来覆去许久都没困意。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最后总能绕回陈飞麟身上。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干脆换衣服下楼,到附近的理发店剪头发。   距离上一次剪头发有大半年了,理发师看他发尾的油漆,果然关心出了什么事。他不想多提,便找借口让剪短就好。   理发师打量着他的脸,说他适合稍长一点的发型。等到重新睁开眼时,他的头发也就短了几厘米,不过发型不太一样了,人看过去比之前更显年轻,也凸出了五官的优越。   旁边座位在烫头发的阿姨对着他就是一顿夸,三两句话扯到了对象的话题上,他应付两句赶紧付钱走人。   回去的路上,他在咖啡店买了杯无糖热拿铁。喝到一半时做了个决定,拿起手机打给四年多没联系的老同学。 第5章 你说什么?   陈洛愉联系的这位,是在同济医大读书时关系最好的朋友钟航。   本来他还有两年多就可以毕业了,却因为一场疾病不得不暂时休学治疗。那时他情绪很不稳定,钟航来看过他,后来他连钟航都避而不见,两人最后一次联系还是在他走的那天,钟航来送机。   接到他的电话时,钟航刚给学生上完课。许是太久没联系,钟航的语气都有些生疏了。   他问有没空见一面?有重要的事谈。   钟航没找理由推脱,还问了时间地点。   腕表上的指针指向四点,他便跟钟航约吃晚饭。至于地点,选在了同济医大隔壁的小吃街。   那地方是医大附近最热闹的地段,主要顾客都是学生。回国后,陈洛愉只来过这里一次,买了份启明记的糊汤粉,那是他还在医大读书时最常吃的早点。   当时他一个人坐在店外面的木头桌上,喝着热乎乎的糊汤配油条,熟悉的味道把冬日里的寒气都驱散了不少。他打量着面前老旧的桌椅,表面的漆被蹭得面目全非,也不知道摆在这多少年了,更记不起他曾在这里坐过多少次。   那会儿他还没想起陈飞麟,吃完后去母校转转就走了。不像现在再次站在这家店前,他似乎能在店员忙碌的身影中看到过去的片段。   陈飞麟的背影倒映在玻璃橱窗上,那人为他买糊汤粉,认真帮他挑不软不硬的油条。   之所以是不软不硬,全怪他嘴太挑,只喜欢那种口感。陈飞麟对他的很多挑剔习惯都挺无语,却总能在吐槽之后一一满足他。他的所有喜好,那个人只要听一次就能记住。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钟航发消息过来,说有点堵车,可能要晚十几分钟才能到。   他回了句【不着急】,继续往前走,到了约定的火锅店,在二楼靠窗的雅座坐下。   服务员递给他一杯茶水,指了指桌角的二维码,提醒他扫码就能点餐。   他拿起手机扫了下,看着弹出的陌生页面,又记起读书时,这家店的纸质菜单曾被钟航吐槽过无数次又破又油腻,老板也不舍得换一下。   如今真的换了,倒让人找不回以前的感觉。   他还记得钟航无辣不欢,他则吃不了辣,那陈飞麟呢?   那家伙是能吃辣的,不过跟他在一起后好像很少吃了?   陈洛愉点了个鸳鸯锅,又点了几样荤素搭配的涮菜,剩下的就让钟航来了再点。等待服务员上菜时,他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打量外面的街景。   这条街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附近除了同济医大,还有几所大学。一到饭点,学生们就会结伴涌进来,每家商铺都在门前多摆了几张桌椅,骑自行车和电动车的人穿行其间,到处都是喧哗吵闹的声音。   那是陈洛愉对这条街最深的印象,现在再看不一样了,整条街上最多的就是穿黄色和蓝色制服的外卖员。   他们奔波在不同的送餐路上,街道不再拥挤,也比当年干净,却变得陌生了。   小杨发来两张收费单的截图,上面是陈飞麟今天受伤做的检查以及治疗费。中午离开医院时他叮嘱过小杨,这些钱由他来付。   他把钱款转过去,刚放下手机就听到有人匆匆踏上楼梯,随后一个高壮的人影出现在视野中,等那人转过身时,他站起来了。   和当年记忆中不同,现在的钟航成熟了许多,还戴着眼镜,看过去真有老师的样子了。   他和陈洛愉相视片刻,走上前后笑了笑,道:“还真是,看到你了才感觉到你真回来了。”   陈洛愉也笑,两人一起坐下后问道:“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说什么打扰。你能找我还是很开心的,咱们班上的同学几乎都能联系到,就你玩失踪。”   钟航和陈洛愉一样,念的都是临床医学八年制,不过实习后他选择回母校教书。   在说玩失踪的时候,钟航观察了陈洛愉的表情,没从他脸上看出不对劲,便继续问:“你找我是想问什么?”   陈洛愉有点啤酒,给钟航倒了一杯后才回答:“也没什么,就想问问我失忆之前的事。”   钟航端酒杯的动作一顿,诧异的目光看了过来。锅里的汤底已经沸腾,辣椒的呛味飘散在空气中,陈洛愉拿起两串虾,要下锅之前问道:“你现在还吃辣吧?”   “吃。”   陈洛愉往鸳鸯锅一边放了一串,听钟航问:“你还是不吃辣?”   “嗯,外面吃辣少,刚出去那会儿医生也让我清淡饮食。”   他的语气淡淡的,钟航摸不准他现在的病情到底怎么样。好在他接着说:“你认识陈飞麟么?”   钟航的表情不自然了,但还是点点头:“认识,怎么了?”   “那我跟他——”   似乎在斟酌该怎么问,陈洛愉停了下来。钟航把锅里的两串虾拿出来,不辣的那串递过去:“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陈洛愉道:“也不是突然,我之前一直不记得认识他。”   虽然钟航算知情人之一,但他并不知道陈洛愉究竟失去了哪些记忆。   他俩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不过当时陈洛愉还有两个谈得来的朋友,一个是同校不同系的,另一个就是陈飞麟。   陈飞麟在公安大学读书,和他们校区之间只要开车十五分钟就能到。要说他们怎么认识的,钟航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陈洛愉莫名就跟陈飞麟熟了起来,还三天两头往公大跑。   钟航问他跑过去是不是有漂亮姐姐,他一本正经地说是,而且对方真比他大了半岁,性子高傲,很难追。   那会儿陈洛愉有点娃娃脸,眼睛大大的,一看过来就容易让人觉得他单纯,个性也比较直率。   他还给钟航看过照片,是他拍的一张活动照。照片里有好几个人,要说镜头也不像对焦那个女生,更像是对准了女生旁边的高个子男生。   但是钟航没有多想,更帮他参考怎么去追人家。结果一段时间后,他没把人追到手,倒和照片里那个高个子男生成了好朋友。   也就是陈飞麟。   想起这些往事,钟航只觉得唏嘘。   谁也没料到后来陈洛愉会突然患上严重的抑郁症,还在治疗时失去部分记忆。陈飞麟又那么巧地在那时候被抓,大好前途也毁了。   陈飞麟现在还在服刑吧?   钟航又喝了口啤酒,他记得那宗官司判了七年。也不懂陈洛愉现在知不知道这件事,就算不知道也不足为奇,毕竟那时陈洛愉的精神状况不稳定,哪有多余精力去管朋友的事。   对面伸来的酒杯跟他碰了碰,钟航抬起头,发现陈洛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喝完了两瓶酒。   他脸颊微红,眼神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平静。白皙的手指捏着满满的酒杯,碰的时候酒洒了点在自己手上,问道:“你说说,我是怎么跟他在一起的?又是为什么分开?”   指尖一松,钟航的酒杯直直坠下来,随着闷响在桌面上铺开了淡黄色的痕迹。   几步开外的服务员听到动静,立刻过来帮着收拾,钟航却顾不得滴落到西裤上的液体了,吃惊地问道:“你……说什么?” 第6章 一部分记忆   “你跟他在一起过?”   钟航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看到陈洛愉点头了,他把一旁的茶水喝了个底朝天,缓了缓才去看陈洛愉的脸。   陈洛愉也反应了过来,钟航这是不知道?   不可能吧?他们曾经是大学里关系最好的朋友,他跟陈飞麟谈了那么久的恋爱,钟航居然没察觉?   他有些懵地问:“我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你只说跟他是好朋友,很聊得来。”钟航试图理清这些过去了好几年,已经变模糊的记忆,“你从没告诉过我喜欢的人是他。可是也不对啊,当时你老往公大跑,不是为了追那个姓蔡的女生吗?”   陈洛愉的记忆只恢复了一小部分,所以他想不起来自己还追过别的女生,还是公大的?   什么公大?   用力按了按太阳穴,陈洛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问道:“陈飞麟是公安大学的?”   “对。”钟航不确定他的记忆恢复了多少,也不敢随便乱说话,直到他又继续问:“那我是怎么认识陈飞麟的?”   钟航犹豫了一下,反问他道:“你的病怎么样了?”   当年他离开时症状是得到了缓解,不过情绪依旧不稳定。这么多年没联系了,钟航想先确认他的病情也很正常。   他不想吓到钟航,就平静地道:“放心,我已经三年多都没吃过药了。”   钟航点点头,又问:“那你都想起了哪些?”   “我只记得跟他分手了,但是想不起原因。还有为什么他会被判刑?是什么案件?”   “你当时的情况不乐观,不知道也正常。”钟航叹着气,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上,吸了一口后才继续说,“陈飞麟卷进一宗爆炸案里,因为他的失误导致了一个人死亡和房屋严重损毁,他得承担法律责任,所以被判了七年。”   陈洛愉果然很吃惊:“什么爆炸案?!”   “你先别激动。”钟航提醒他,“就是陈飞麟租的房子,具体细节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炉子上烧着东西出去了,导致煤气泄漏,他同住的舍友回来后引起了爆炸,被烧死了。”   当时钟航有去旁听过一场,陈飞麟对罪行供认不讳,哪怕为他辩护的是一位很出名的律师也没什么效果。   被害者家属提出的180万赔偿一毛都没拿到。后来钟航才知道,原来陈飞麟的家在常德鼎城下面的一个贫困村里。父母都是农民,为了供养他和妹妹读书已经掏空了积蓄,哪里拿得出这样的巨款赔偿。   钟航想安慰陈洛愉两句,却发现陈洛愉的右手指甲用力抠着左手背上的皮肤,脸色惨白得好像失血过度。   钟航赶紧坐到他身边,叫服务员端一杯热水,劝他冷静下来。   陈洛愉没有失控,他只是太过于震惊。   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也不记得?!   他接过钟航递来的水杯,发颤的嘴唇刚碰到温热的水就放下杯子,看着钟航道:“为什么那时候你不告诉我这些?”   钟航愧疚地解释:“你当时情绪很不稳定,也没提过他,我哪说得出口?”   “那为什么我会患上抑郁症?!”   关于这点,钟航其实也不能理解。   当初陈洛愉的母亲刘丽亚解释说,陈洛愉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以及外婆去世导致的抑郁,症状还发展到很严重的程度。可陈洛愉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大二开始就跟随导师做科研了,要说学习压力,钟航可比他大多了。   不过那时候陈洛愉的情况已经这样了,他不可能去质疑人家的亲妈。   “你也觉得不对劲,是么?”   陈洛愉的问话打断了钟航的思考,钟航深吸一口气,道:“我是觉得挺奇怪,班里多的是成绩不如你压力更大的同学,你又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怎么看也不像会被学习压力逼成那样。”   陈洛愉闭了闭眼,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就算他的记忆不全,这一刻也能串联出一些线索了。   在他吃药吃到浑浑噩噩的那段时间里,没有人告诉过他具体遗忘了哪些,不管是他妈妈还是钟航,他们都只说忘记的是无关紧要的。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却在那时候失去了人身自由。   他见不到他,他想不起他,他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消失得那么巧合,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关于他的痕迹都找不到?   陈洛愉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刘丽亚碰过自己的东西。   在医院醒来时,他发现手机丢了,刘丽亚给他买了个新的。后来回到家里,他也不确定自己的东西有没有被动过,问刘丽亚,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少。   他怎么能那么坦然地就接受了呢?   接受他忘记的是无关紧要的事。   钟航不知道他们在谈恋爱,关于他俩在一起的细节就问不了。好在钟航说当时跟陈飞麟的关系也算不错,三个人经常一起吃饭,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他跟陈飞麟的事都说了。   当时陈飞麟的体能很好,他体力不行,于是混熟以后就每天早起跟着陈飞麟做运动,周末还去东湖的步道踩单车。   那时候是夏季,即便是早上温度也高,他又是最不喜欢流汗运动的。钟航吐槽他三分钟热度的性格肯定坚持不久,结果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真的天天早起。除了有段时间身体不太舒服之外,居然坚持到了入冬。   听着钟航说的这些,陈洛愉只觉得恍惚。   那扇封闭着记忆的大门随着钟航的话语一点点开启,向他展示了越来越多的细节与片段。他想起跟着陈飞麟锻炼的原因,是陈飞麟说他偏瘦了,还开玩笑地说以后交了女朋友难保会力不从心。   他还记得自己理直气壮地反驳过,如果以后有了交往对象,他才不要做主动的一方。   当时陈飞麟是一脸无奈又好笑的表情,现在想想,他也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很好笑。不过他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说,因为他在试探陈飞麟。   回忆的颜色在酒精烘托下显出了几分旖旎,陈洛愉已经有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单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听钟航说过去的事,说起那些他觉得很遥远,却又莫名熟悉的画面。   等到钟航又一次拿过他手里的酒瓶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喝掉快半打科罗娜了。   作为急诊科医生,他必须随时保持待命的状态。作为曾经的抑郁症患者,哪怕他现在不用吃药了,医生也叮嘱他以后尽量不要碰酒精。   所以他一直清醒地活着,一直克制地活着。   直到恢复的记忆一点点闯入他的世界,犹如几块色彩鲜艳的拼图,给灰蒙蒙的大地带来了生机,仿佛连空气都清新许多。   看他有些摇晃地站起来,钟航想送他回去,被他拒绝了,只好把他送上出租车。   路上他一直看着窗外的夜景,等到江汉关附近时,他对司机道:“师傅,改去中心医院急诊科。”   进入急诊大楼后,陈洛愉没有去医生办公室,他从另一侧拐到留观区,停在一号病房门口。   通过墙上的大玻璃,他看到7床没人,叫住路过的护士一问,才知道陈飞麟可能上洗手间了。   陈洛愉等了一会儿,发现从病房洗手间出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病人,就四处找了找,最后在安全通道的露天平台上看到正在抽烟的陈飞麟。   他进去时和另一个病患家属擦身而过,等门在身后关上了,他的视线才落在前面那道修长的身影上。   陈飞麟穿一件黑色的套头毛衣,下身配牛仔裤和马丁靴,两侧肩膀隐匿在阴影里,背影显出了一丝单薄。他指尖夹着星火,袅袅烟雾被夜风缓缓送上天空,目光则遥望着远方。   陈洛愉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上前,抽走他手里的烟提醒道:“病患不能吸烟。”   他扭头瞥了一眼,陈洛愉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快了,但还是镇定地看着前方。正在等他说话,他却转身要进去。   “等下。”   拽住了陈飞麟的左手臂,陈洛愉的语气有些急了。   “我有点事想问你。”   作者有话说:   好看的话记得多投投海星O~~~ 第7章 与你无关   陈飞麟没有抽回手,只是垂眸看着陈洛愉。   被这么盯着,陈洛愉感觉到心跳也随着呼吸一起乱了。其实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问,毕竟他想确认的问题太多,又是一时脑热过来的。   沉默让彼此间的气氛胶着起来,夜风吹起了陈洛愉额前的刘海,抚过他温热的脸颊。他的左手接触着陈飞麟的皮肤,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受。   明明在急救时触碰过这个人更多的身体部位,但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特别。   没等到他的回答,陈飞麟问道:“你喝酒了?”   “啊?”陈洛愉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才想起自己是喝了好几瓶酒,但他摇着头道,“喝了一点,我没醉。”   他好好地站着,除了说话时有酒气隐隐传来之外确实没其他的不对劲。   “喝了酒的医生不该出现在医院里。”   陈飞麟说完就想离开,陈洛愉却再次抓紧他:“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喝酒?跟谁喝?”   这个问题与他们现在的关系无关,陈飞麟想反驳两句,一转头却愣住了。   陈洛愉直视着他,门口橘黄色的光线照在那张清秀的面庞上,让他看清了那双眼中真实的情绪。   这么多过去了,陈洛愉依旧是他记忆里那个爱干净的样子。   早上被油漆泼到的头发已经剪短,发型和读大学时有些相似。陈飞麟觉得恍惚,光阴仿佛在他们之间飞速倒退,他们也不是站在医院的露台上,而是站在东湖的樱花树下。   可惜错觉终究是错觉,一闪而逝后,陈飞麟的眸光又冷了下来:“陈医生,你跟谁喝酒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记得了。”陈洛愉的喉咙有些干涩,他盯着两人相连在一起的手,“我们是为了什么分手的?”   陈洛愉捏了捏陈飞麟的手腕,他也不明白做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也许他应该拉一拉陈飞麟的袖子,像晚上吃饭时想起的一个片段那样,他记得陈飞麟对他这个举动是没辙的。   陈飞麟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不过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还是问道:“你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陈洛愉摇着头,想说我忘了,陈飞麟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他看着陈飞麟挣脱手腕,转身去接电话。来电的人应该挺重要,因为陈飞麟的语气一下温柔多了。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听着属于别人的轻声细语,直到挂掉了电话,他才听到那人问他:“你不痛?”   “什么?”   “你的手。”   他低头一看才知道陈飞麟在指什么,忙把两只手都放进大衣口袋里:“没事。”   刚才他又用指甲去抠了左手背,那上面有好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红色抓痕,都是这两天出现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不受控制的举动了,他自己是个医生,心里很清楚,再这么下去可能又要复诊了。   陈飞麟对他的举止有疑惑,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想回病房。这次陈洛愉没有拦着,等他走到门口时才问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陈飞麟没回头,他甚至连脚步都没停,只是抛下一句“是不是都与你无关”就走进了门后的阴影里。   黑暗笼罩了陈飞麟的身形,陈洛愉一动不动地站着,听着那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从他的世界里再次消失。   低头看了看地上还没熄灭的烟蒂,那是刚才他从陈飞麟手中拿过来的,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了。   他把烟捡起,盯着袅袅上升的灰烟,感受着越来越接近手指的热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烟蒂用力捏在了手心里。灼热的星火烫伤了皮肤,不消片刻就肿起一个水泡。   接下来两天他没再跟陈飞麟说过多余的话,除了例行查房之外都没有靠近过7号病床。   陈飞麟也是一样,仿佛他们就只是最普通的医患关系。等到出院的那天上午,他签了字,把文件交给护士后继续去忙其他病人。不知道陈飞麟是几点走的,不过后来看缴费单,上面签的名字都是同一个:曹嘉。   这两天除了赵俊凡之外,急诊科没人发现他不对劲。不过赵俊凡也没从他这里问到什么,只是发现他左手背的几条抓痕和手心的血泡。被他找理由搪塞过去后,赵俊凡骂他作为一个医生怎么能把伤口处理得那么潦草,手心都发炎了。   说来也奇怪,那天晚上他处理伤口时一点痛都感觉不到,现在赵俊凡帮着涂药却把他折腾得眼眶都热了。而且在给患者做急救时也很遭罪,持续的疼痛让他开始后悔当时的冲动。   好在赵俊凡给他用的是最好的处方药,三天时间伤口就结痂了。按压时依旧会痛,不过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这天他值大夜,刚上班就收到一条信息,是相亲对象田悦发来的。   田悦问他这个周末有没时间出来看电影,他才想起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还没来得及跟田悦说清楚。于是回复过去,诚恳地解释了彼此不合适,接着就去忙碌了。   早上下班时他看了手机,田悦没回这条信息,他想着应该没问题了,便换衣服回家。   他住的地方离医院挺近,就是进出小区的街道不算宽,每天高峰期都堵得一塌糊涂,所以他多数时候都是走路上下班。   今天也一样,穿行在拥堵的机动车与电瓶车之间,还要避开步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到了小区门口时已经快九点了,他打包一份油条和糊汤粉,刚走到家楼下就看到一个女人从前面走过。   女人留着飘逸的长发,衣服和那天穿的不同,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曹嘉。   他觉得奇怪,看曹嘉从2单元的楼梯上去,他也慢慢跟上,最后曹嘉停在了602室门口。   他现在住的房子是601室,602室用来出租。这两套房都是外婆留下的,他小时候在这里长大,所以即便是老旧小区也舍不得搬出去。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602室的房门打开了,那张他以为不会再看见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直到602室的门被合拢,他才脱力地撞到墙上。匆忙拿出手机想打给王经纪,结果不小心松了手,那碗糊汤粉掉到地上。   看着被溅了一地的狼藉,他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王经纪之前跟他说过,房子是租给一个姓林的男人。他的房租又一向是王经纪代收,在王经纪把租房合同快递给他后,他因为忙碌就随手丢进了抽屉里,现在都还没拿出来看。   所以——   租他房子的男人就是陈飞麟?! 第8章 你有纸巾么?   回到家里,陈洛愉拨通了王经纪的电话。王经纪让他稍等,翻查合同后告知他租房的人叫林通。   陈洛愉疑道:“林通?是一个人住?”   “他说和弟弟合租,昨天他弟弟已经先搬进去了,您是发现什么问题?”   现在还没搞清楚陈飞麟改名换姓的真正原因,陈洛愉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就说没事。   挂断电话后,他躺进沙发里,身体放松了,脑子却还在转。   在今天之前,他可以克制住自己不去在意陈飞麟为什么会改名。毕竟那晚的谈话过后他已经明白,就算想不起分手的原因,也不代表现在的他们该有交集。   陈飞麟早已踏上另一种人生,而他这么多年下来一个人也过得挺好。   至于那些被记起的,又不够完整的片段只适合留在过去,不应该再被拿出来影响彼此。   他都想得很清楚了,那个人却再次出现,还租了他的房子。   用力搓了搓脸,右手心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想起了那晚不合适的行为。轻抚着那个疤,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能这么耗下去,不管曹嘉是不是陈飞麟的女朋友,他都要先搞清楚租客的真实身份。   去浴室洗了个澡,陈洛愉觉得清醒多了。他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五年前的案件新闻。   钟航跟他说过,那起案子本来不会判这么重,是因为陈飞麟家里拿不出钱赔偿被害者家属才导致判了七年。   他搜索相关字眼,来回翻找了一个多小时,然而几个搜索引擎都没有类似的记录。他想着会不会是时间太久了查不到,于是想起有朋友在司法系统工作的赵俊凡。   只是要让赵俊凡帮着查,陈飞麟的身份就瞒不住了。陈洛愉不想冒这个风险,只好从母亲那边找切入点。   刘丽亚的职业是律师,这起案子的时间和他失去记忆的时间又比较接近,刘丽亚肯定知道些什么。   他考虑着该怎么提才自然,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居然是刘丽亚打电话过来。   他来不及多想就按下接听建,听到刘丽亚温柔地问道:“小愉,在工作吗?”   “没有,刚下夜班。”   “那你吃过饭没?”   “吃了。”   “吃的什么?”   陈洛愉的早餐在楼道口打翻了,他不想听刘丽亚唠叨,就搪塞两句,又问打来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刘丽亚笑了笑,“你邓叔叔下个月生日了,妈妈想你请假几天到北京来一趟,我们一起吃顿饭。”   那边话音刚落,陈洛愉就安静了下来。   似乎猜到儿子会怎么回答自己,刘丽亚的语气更显委婉了:“小愉,妈妈知道你那边忙走不开,但你邓叔叔今年是五十大寿。平时你不来也就算了,这五十大寿可不一样,你多少给妈妈一点面子,好么?”   刘丽亚避开了陈洛愉不想去的真正原因,把事情扯到了忙的话题上。陈洛愉不想跟她谈这个,干脆问道:“妈,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在同济读书时有个叫陈飞麟的女同学?”   这下轮到刘丽亚沉默了。   等了片刻,陈洛愉听到她说:“你有那么多同学,妈妈哪里都能记得。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陈洛愉淡淡地道,“前天做了个梦,梦到她了。”   “你梦到什么了?”   “记不清,不过我跟她的关系好像很不错,后来醒了就觉得头疼。”   “疼得厉不厉害?”   “还好,就一阵,后来没什么了。”   “你听妈妈说,”刘丽亚的语气听不出异样,就是一个母亲关心孩子的态度,“你不能多想的,就算现在已经康复了也还是要注意。”   “我知道。”   “如果觉得难受一定要马上联系Jones,不要自己扛着,明白吗?”   “嗯。”   “不行,妈妈不放心,要不这样吧,这个周末我回去一趟。”   “不用了。”陈洛愉安抚着她,“妈,我真没事,你别一惊一乍的。你过来了我也没时间陪你,医院忙着呢。”   刘丽亚仍旧不放心,直到陈洛愉跟她连了视频,让她看到自己没事的样子,又听她叮嘱一定要多休息,别净顾着医院的事。   陈洛愉说知道了,临挂电话前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陈飞麟?”   由于连着视频,这次陈洛愉看到了刘丽亚的神情。   他这个在法庭上可以面不改色地应对四方压力的母亲居然避开了他的视线,嘴角牵起的弧度也让人感觉到一丝不自然。   她笑道:“妈妈真的不知道,你有功夫去想那些没用的,不如好好陪陪田悦。她对你是有意思的,你也别老用忙做借口不见她。”   把手机放到桌上后,陈洛愉觉得很疲倦。   虽然刘丽亚没泄露什么信息,但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是知道陈飞麟的案子,可能也知道自己跟陈飞麟的关系。毕竟那部智能手机是她说弄丢了,其实也可能被拿走了。至于拿走干什么,只要找个修手机的店解锁密码,手机里的信息就一览无余。   假设刘丽亚知道他跟陈飞麟在一起,以刘丽亚的性格肯定会拆散他们,那他患上抑郁症就可以解释了。不过陈飞麟的案子又是怎么回事?   钟航说当时收集到的证据都指向意外,他也不觉得母亲会做出违背良知的事,所以真是巧合?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他的头又开始痛了,便到床上去睡一会儿,结果一觉睡到晚上九点才被饿醒。   他打开冰箱,发现上次买的青菜已经蔫了,两颗西红柿用保鲜膜包着,底部长出了小霉点。   急诊科医生忙起来经常是几十个小时离不开医院,所以买的菜放到不新鲜了还没动过是常态。   他把东西都丢进垃圾桶,拿出手机翻了翻外卖,没看到想吃的,就打算到楼下的24小时生鲜便利站买点蔬菜面包。   他换了一套黑色的运动装,开门时想起垃圾没拎出来,便转身到厨房拿。出门看了眼隔壁的铁门,602室的门缝里一丝光也没有,看来陈飞麟不在家。   在便利站买完菜,他到附近的咖啡店买了杯热咖啡,边喝边往回走。到了六楼又去看602的门缝,依旧是黑漆漆的。   他想掏钥匙开门,一摸裤袋空空如也,再摸其它口袋,除了手机和刚买的一包烟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回忆着钥匙会不会掉在路上了,正打算下楼就记起关门时没上锁,所以他压根没拿钥匙出来。   对着眼前的防盗门愣了片刻,他认命地拿起手机找开锁匠。联系了两位都说手头上在忙,最快也要等一个小时。   他只好到六楼跟五楼中间的休息平台上靠着,从口袋里拿出烟。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刚才去便利店时看到墙上的一排烟,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牌子,便买了一盒。   拆开里面的银色包装纸,他拿了一支连滤嘴都是白色的烟出来,先是轻轻捻了捻,然后放到嘴里点燃。吸了一口后,他没有被呛到,反而迷上了那股薄荷与淡淡烟草相融的味道。   靠在平台上吞云吐雾,他又记起了一些往事。   这烟是他大学时就会抽的,滤嘴上有双爆珠,捏爆以后的薄荷味非常浓。他一向喜欢这种提神醒脑的感觉,后来是为什么没抽了?   他想不起来,不过这支烟还没捏爆珠,没有那种直冲天灵盖的快感,反而像是一脚踩进云里。薄薄的烟雾从眼前飘过,远方的万家灯火变得不真实,连扑到身上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他眯起眼睛,身体慵懒地靠着冰凉的墙面,抽到第五支烟时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   他以为是开锁师父提前来了,转过身却迎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陈飞麟站在五楼的楼牌前,抬头与他对视。右手放在外套口袋里,左手拎着个袋子,一看就是打包回来的夜宵。   他没想到会这么巧地碰到陈飞麟,一时间怔住了。陈飞麟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他,迟疑片刻后还是走上来,冷着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把烟拿下来,陈洛愉刚想回答就觉得鼻子一阵痒,在打了两个喷嚏后,身体还哆嗦了下。   看着他身上薄薄的一件卫衣,陈飞麟微微凝起眉头,接着就见他捂住口鼻,尴尬地看着自己:“你有纸巾么?借我一张。” 第9章 王八蛋!   没理会陈洛愉的问题,陈飞麟扫了一眼地上的四个烟头,又去看陈洛愉放在一旁的塑料袋。   袋口没扎紧,里面的莴笋,土豆一类食材都露了出来。   刚才看到陈洛愉的一瞬间,陈飞麟觉得他在跟踪自己,现在看到这些又不确定了。   前两天降了温,如果陈洛愉真要跟踪,应该不会穿这么点就在外面晃。可如果不是跟踪,难道他也住在这附近?   这个念头在陈飞麟第一次来到这座小区时就有了,毕竟这里离中心医院很近,他还记得以前陈洛愉说过外婆家在这附近。不过具体的位置他不清楚,再说房子是曹胥租的,租之前没跟他打招呼。而曹胥看中这里是因为复杂的环境可以作掩饰,所以他也没理由反对。   就在陈飞麟惊疑不定的时候,陈洛愉又打了个喷嚏。他一直捂着口鼻,看样子是真需要纸巾了。陈飞麟和他僵持片刻,只得道:“你等下。”   “哦。”   闷闷的回答声响起,让陈飞麟记起了从前的一个画面。他不去看陈洛愉的眼睛,转身往下走,陈洛愉赶紧拉着他:“你去哪?”   “买纸巾。”   “干嘛这么麻烦?你把门打开不就好了。”   “我不住在这。”   “602室的房客是林通和林超,你不住在这,那你昨天是擅闯民宅?”   尽管姿势狼狈,但不影响到陈洛愉一口气说完。陈飞麟果然转过来了,他不想被误会,便坦白道:“我是你的房东。”   陈飞麟盯着他,短短几秒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直到他忍不住提醒道:“能不能先开门给我点纸?要不让我洗个脸也行。”   跨进门后,陈洛愉轻车熟路地去了卫生间。   他把门关上,打开水龙头洗脸,哗哗的流水声像一种掩护,把耳朵里的心跳声都压下去了。   冲洗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紧张,他把刘海都打湿了,整张脸被冷水冻得发白,嘴唇也失去血色。   他摸着冰凉的唇瓣,脑海中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   陈飞麟从背后把他按在冰凉的瓷砖上,掰过他的下巴接吻,身体却狠狠地冲撞着他。   在他口中温柔戏谑的舌与下面猛烈的攻势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把他融化在一张名叫陈飞麟的网中。他很喜欢这样的纠缠,喜欢这么渴望着他的陈飞麟。   敲门声打断了不合时宜的绮念,陈洛愉回过神来,听到陈飞麟问他好了没。   那人的语气似乎带着点不耐烦,他垂下眼帘,把水龙头慢慢关上。再抬起头时,镜中的双眼已经无波无澜,什么情绪都看不到了。   他开门出来,陈飞麟就站在卫生间门口,也没有请他到客厅去坐的意思,就这么问:“你住在哪?”   “601。”   “你见过林通?”   “没有,我租房都是让经纪全权代理的。”   在心里暗骂一句怎么会那么巧,陈飞麟盘算着这事该怎么解决,却听陈洛愉问道:“你还是不打算解释为什么改名叫林超?”   “这不是你该管的。”   “在你的立场看来是,毕竟我们分手了。”陈洛愉语气平静地说着,“不过现在我是房东,我不可能把房子租给身份不明的人。”   “你被判了七年,现在应该还在牢里,可你却换个名字出来了。”   转过脸看着陈飞麟,陈洛愉的神情也冷了下来:“你是自己解释,还是等我去查?”   沉默的气氛在彼此间无声地拉锯着,不过与刚才不同,这次换陈洛愉盯着陈飞麟,而陈飞麟不去看他了。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没多久就被手机铃声打断,看了一眼屏幕,陈飞麟皱起眉,按下锁屏键对陈洛愉道:“我还有事。”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解释就让陈洛愉离开。   抱着双臂,陈洛愉又提醒了一次:“我就住在隔壁。”   一样是没说完的话,陈飞麟捏紧手机,片刻后终于应道:“你先回去。”   陈洛愉转身往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又停下来,道:“借我件外套吧,外面太冷了,我明天还要上班,不能感冒。”   “你家不是就在隔壁?”   “我忘带钥匙了。开锁师父业务忙,没那么快能到。”   似乎在斟酌这话的可信度,陈飞麟没动。陈洛愉由着他打量自己,直到他往里面走,以为他是去拿外套了,没想到他走到阳台去。   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回来,陈洛愉便跟进去,这一看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飞麟居然借着阳台间不算宽的隔道爬向他的阳台。   虽然他知道陈飞麟是公大毕业的,体能这一关远胜过他这种几乎不运动的人。但那毕竟是五年前了,现在陈飞麟的右手还没完全好,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动作?!   就算楼下那两户有防盗窗可以借力,陈洛愉仍旧紧紧抓着阳台上的护栏,生怕陈飞麟一不小心踩滑,从六楼摔下去。   比起他的胆战心惊,陈飞麟则是没什么难度地翻了进去。两个阳台之间只隔了五六步距离,可以借力的点还不少,这得益于老式住宅没有在外墙上做防盗设计。如果换做现代高层建筑,陈飞麟就算双手健全也未必能这么爬。   看到他平安地站在地面上了,陈洛愉憋着的那口气一松,竟然觉得腿软。陈飞麟回头看他一眼,打开阳台门走进去,他则靠在墙壁上,暗暗骂了一句“王八蛋!”   王八蛋没看到他咬牙切齿,一脸后怕的模样,进去后环顾了一遍这个家。   和602室的格局不太一样,这里的阳台直通书房。墙角堆了好几个用胶带封好的大纸箱,一张长书桌靠着窗户,另一侧则是一整面墙的书柜,里面都是医学有关的书。   客厅和书房一样很整洁,不过摆设和家具都比较陈旧,不是陈洛愉喜欢的风格。陈飞麟又瞥了眼主卧方向,敞开的卧室门能看到里面的双人床,床尾的被子上放着收下来还没叠的衣服,最上面是两条浅紫色的内裤。   看着内裤的颜色和款式,陈飞麟仿佛听到了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他收回视线,不去想陈洛愉为什么还在穿这种颜色的内裤,直接过去打开大门。   陈洛愉没有站在602室的门口,他还有些缓不过来,正望着自己的阳台出神。   陈飞麟拿起鞋柜上的钥匙,关上门后回到他身边,将钥匙递给他:“回去吧。”   等了片刻后,陈洛愉终于回了一句:“这里也是我的家。”   他说的没错,这两套房子都是外婆留下的,刘丽亚也早早就把房子过户到他名下了。   他以为这么说了,陈飞麟会用更不耐烦的语气轰他,或者干脆动粗把他赶出去。结果却等来了一句“陈洛愉。”   这是重逢至今,陈飞麟第一次肯叫他的名字。   尽管是连名带姓地叫。   他不想去看陈飞麟脸上可能出现的厌烦表情,他只是轻轻点着头,像是等到一个满意的答复,终于肯离开了。   回到家里,他瘫坐到沙发上,耳畔回响着陈飞麟最后的叮嘱。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考虑,不要去查与你无关的事。”   他问是什么安全?回答他的只有那人冷漠的眼神,以及在眼前迅速关上的门。 第10章 当年的事   被警告后,接下来几天陈洛愉都没再找过陈飞麟,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不过陈洛愉没有真的打住。   他找了钟航。   陈飞麟的事算秘密,但钟航是当年的知情人,除了找他之外,陈洛愉想不到其他办法来了解真相。   他还是没有说自己遇到了陈飞麟,只说想起了部分记忆,找钟航再确认一下。   第二次谈话约在钟航学校附近的麦当劳,没有了酒精的催化,他的情绪很稳定。问到了当时事发的大概位置,开庭时间,以及自己发病前后的一些细节。   当年他隐瞒了跟陈飞麟交往的事,钟航所知很有限,不过还是让他整理出了大致的时间线。   他失去记忆是在爆炸案发生后,那时陈飞麟已经被关起来了,钟航担心他受刺激,就没敢跟他提。   之后没多久他出国了,刘丽亚陪着他去的。一来是为了巩固治疗,二来也是换个环境让他重新开始。毕竟外婆也刚去世没多久,待在原来的家容易睹物思人。   这是当年刘丽亚跟他说的出国理由,听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但他现在才明白,刘丽亚是怕他待在国内可能会记起陈飞麟。   盯着面前的可乐杯,他忽然后悔干嘛要约在这种不能喝酒的地方?   他把手伸到口袋里,下意识想掏蓝色的药盒,却摸到了四角尖锐的烟盒。   看着黑蓝色的外包装,他恍惚了片刻才想起这盒烟是前天晚上买的。那时他一口气抽掉了五支,后来就碰到了陈飞麟。   再后来呢?   明明是前天发生的事,他却没有立刻想起来,只觉得脑袋很重,眼前好像有些重影。   他用力闭了闭眼,睁开时听见对面的钟航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他应道,“眼睛有点干。”   钟航提醒他:“这里不能抽烟。”   他知道不能抽,他也没有烟瘾,于是把烟又放回口袋里,继续吃已经冷掉的薯条。   钟航打量着他。   他的神色比上次见面时平静多了,可钟航了解他以前的性格,担心他把事情都放在心里不说出来,还是劝道:“洛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陈飞麟现在还关着,你就算想起什么也别往心里去。”   “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做人要向前看。”   “我知道。”陈洛愉笑了笑,“我没被过去困住,你放心。”   饭后,钟航回学校准备下午的课,陈洛愉则回了中心医院上班。第二天上午,他独自去了当年出事的地点。   那是一座开放式小区,比他现在住的还老旧。地面坑坑洼洼,有些积着污水,道路两侧的商铺卖的东西也很廉价,餐饮店门口的拖把上还有苍蝇围着转。   一些居民坐在道路两侧晒太阳,他刚进来就吸引了好几道打量的目光。他用普通话向一位年轻的母亲打听18栋怎么走,对方用一口纯正的方言来回答,幸好他听得懂。   他不记得当年的陈飞麟为什么会租在这样的地方,不过一路走进来后,他多少想明白了。   电线杠上随处可见租房信息,以今天的物价来说,这里的房租都算非常便宜了。钟航也说过,陈飞麟的老家在常德鼎城的一个贫困村里,当时陈飞麟要租在外面,应该拿不出多少钱。   可是陈飞麟为什么不住宿舍?   避开一滩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污水坑,陈洛愉忍不住捂了下鼻子。如果他要跟陈飞麟一起住,他肯定不会让陈飞麟出房租,更遑论住在这么差的地方。   脑子里转着这些想不通的念头,他走走停停,不多时就来到了18栋楼前。   钟航记不得是4楼哪一户,不过陈洛愉只观察了两眼就认出来了。当年的起火点在厨房,即便内部重新修整过,外墙还是能看出火灾熏黑的痕迹。   踏上台阶,他走进那条阴暗潮湿的楼道。   由于常年照不到阳光,这里的墙壁都生出了霉斑,穿堂风迎面扑来,透着森冷的寒气。   他把大衣领子扣好,匆匆上了四楼,停在406室门前。   他只是想看一看当年的案发现场,想知道陈飞麟当时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可是他都站到这里了,依然有种不真实感。   陈飞麟真在这种地方住过吗?   为什么他一点印象也没有,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隔壁405的房门打开了,一名戴眼镜的男生走出来,看到他愣了愣。   “你找谁?”   陈洛愉指着406的铁门,还没开口就听对方道:“董毅出去了,你打他电话吧。”   “你认识这家人么?”他反问道。   对方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找董毅?那你找房东?”   “对。”   “房东不住在这,你有什么事?”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男生似乎赶时间,便给他指了条路:“你到23栋楼下的麻将馆去吧,那是房东家开的。”   他谢过对方,走到23栋后果然看到一家门店很小的麻将馆。泛黄的隔离帘挡不住里面的热闹,牌友们喧哗的说话声和孩童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他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到柜台前一问,正在王者峡谷厮杀的女孩说自己就是老板。   话音刚落,女孩赢了漂亮的五杀,她兴奋地说了句陈洛愉听不懂的网络用语,然后才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到陈洛愉脸上。   这一看,她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机,笑容满面地问陈洛愉有什么事。   她的年纪约莫二十左右,陈洛愉猜测她应该不清楚当年的事,又不想无功而返,便试探道:“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我因为出国很久没跟他联系了。他五年前住在18栋406室,我想找他。”   陈洛愉观察着她的表情:“他叫陈飞麟,你知道吗?”   女孩的脸色就像台风过境的天气,一下阴沉了下来:“你是陈飞麟的朋友?”   “对。”   女孩嗤了声,刚才的好态度荡然无存了,继续坐下玩手机,还不忘嘲讽道:“那你应该去牢里见他。”   陈洛愉装出不解的样子:“什么意思?”   “他当年害死了一个人,可不就得去牢里看嘛!”旁边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搭了一嘴,“哎,不过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人来找他?小伙子,你怎么会有这么个朋友啊。”   陈洛愉有些紧张地问:“您知道当年的事?”   “可不嘛。”   大妈一拍大腿,也不继续看人家打麻将了,走到陈洛愉旁边来,惋惜地道:“说起来他也是可怜,炉子上的火没关就出门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结果嘛煤气泄漏,好巧不巧被他同屋的老乡撞上了,回家一进门就给炸了。”   大妈边说边叹气:“那当时烧的,人都焦成碳了,可造孽了哟。”   强忍住心悸的感觉,陈洛愉觉得呼吸都有点乱了,但他还是坚持问下去:“同屋的老乡?有人跟他一起合租?”   “那个人好像不是合租的。”大妈回忆了下,“警察说嘛好像是来找他的同乡,暂时在他这住了一段时间就出事了,你说这是不是倒血霉了。”   “什么倒血霉,分明就是人祸!”   女孩忍不住了,又放下手机瞪着陈洛愉,恼羞成怒地道:“说来就晦气!那个陈飞麟还是个同性恋,他那屋子经常有个男人来过夜。有次我妈去找他说事,结果在房门口听到那种声音,吓得我妈回来还摔了一跤!”   “本来打算让他退租走人,这还没提就出事了,把房子整成凶宅,害得我们要自己掏钱修,结果那间到现在都不好租!你说他是不是祸害?!” 第11章 犯病   被唤醒的记忆就像造雪机内轰然冲出的雪花,猝不及防地从眼前划过。直到走出小区大门,陈洛愉的胃还在一阵阵抽痛。   初冬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他的前额后背却都是冷汗,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又是这种熟悉而恐慌的感觉。   他在空荡荡的口袋里胡乱摸着,明明是没有意义的举动,他却希望能摸到帕罗西汀,能马上吞一片白色的药丸。   那间小小的麻将馆里人声鼎沸,分明没人认出他,他却觉得那些人的目光都在打量自己。   因为他就是那个频繁出入406室的男人,他就是被房东听到恶心声音的那个人。   恶心么?   原来他差点害得陈飞麟被赶出去,原来他们在做那件事的时候,门外或者隔壁的人都能听见?   所以那时左邻右舍可能都知道了?那陈飞麟也知道了吗?他有因为自己而被周围人指责成同性恋了吗?   想到那个女孩像看脏东西一样轻蔑的眼神,陈洛愉不敢想象当年的陈飞麟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那他自己呢,当时的自己知道吗?他们会分手是因为在一起的事被曝光了?   刘丽亚肯定也知道了。   脑内过载的信息量让他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在一根电线杠下站了一会儿后,他还是没能忍住,把胃里的酸水全呕了出来。   他吐得视野都模糊了,好在早上起来没吃过东西,不至于太狼狈。等到觉得好些了,他到附近店里买一瓶矿泉水漱口,又买了块黑巧克力,撕开来放进嘴里。   苦涩的甜味在舌尖溶解,在嚼完一板巧克力后,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些。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报了住宅地址,车子起步后,他转头看着窗外。   那座连大门都没有的小区在身后一点点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视线,低头盯着右手。   刚才吃完巧克力后,右手已经不再抖了,现在却死灰复燃。他用力捏着手腕,闭上眼睛告诫自己不要再想那些事,等车停到小区门口时,他付了钱,匆匆走回去。   站在602室门口,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拍起了门,但他把手都敲痛了也没等到陈飞麟来开。   他又拨了那天在医院存的电话号码,冷冰冰的机械女声告诉他:“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启动来电提醒业务,请您在提示音之后进行留言。”   强忍住把手机扔去的冲动,陈洛愉摸出钥匙开601室的门。   他习惯用右手来插钥匙孔,今天却怎么都对不准锁眼,只能换左手来。进家门后,他连鞋都没脱就打开放药的抽屉,把压在最底下的帕罗西汀拿出来,抠了一粒,又去厨房倒水喝。   感受着药片被冲进喉咙里,他靠在墙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帕罗西汀不是神药,不可能一颗下去就会见效,不过也许是心理作用,他的手指真的慢慢停下了抖动。   滑坐到地上,莫名的倦怠感让他觉得头昏脑涨,好像跌进漩涡里的情绪也让他挣扎不出来。   他了解这种症状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也清楚这时候必须找DRJones了。但他就是不想联系,因为他知道Jones很可能会通知刘丽亚。   没搞清楚真相之前,他不能让刘丽亚看见陈飞麟。   好在他已经很熟悉这个病了,也清楚怎么能让症状缓解。做了一组深呼吸后,他去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起来时脸色好些了,便换衣服去医院。   出门的时候他又拍了一次隔壁的门,里面还是无人应答。   他在路上买两个包子,到了医院却没有食欲,便先开始工作。下午忙碌的接诊让他无暇分神,也亏得如此,情绪维持在平稳的状态里。然而到了傍晚他还是不觉得饿,就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出神。   他今天是中班,本来晚上可以回去休息,但是赵韫儒的病假没消,到外地开会的李主任也还没回来,前两天是宋主任值班,这两天就轮到他了。   今晚值班医生人数是够的,赵俊凡也在,他就不需要频繁地出来,不过遇到麻烦的病症还是要靠他。在处理完第四个病人后,赵俊凡到休息室找他,没见到人,找了一圈才发现他在大楼前面站着发呆。   他得过抑郁症的事医院没人知道,赵俊凡也不例外,走到身边问他怎么不去睡,他说睡不着。   抽出一支烟,赵俊凡正要点火就见他伸手过来:“给我一根。”   眯了眯眼,赵俊凡问:“你不是不抽烟的?”   他的确不抽烟,所以上次买的双爆珠现在还放在家里。他没解释那么多,拿来后借着赵俊凡的火点上,用力吸了一口,等微辣的气息挤进肺腑后才呼出来。   赵俊凡从没见他抽过,但看他熟练的架势,不禁笑道:“行啊你,在哪偷学的?”   望着对面安静的病房大楼,陈洛愉没有说话,继续一口口抽着。   烟不是好东西,但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赵俊凡在他旁边抽,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整个人都不对劲,有什么事就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他没像以往那样找话题避开,只淡淡地回答:“你帮不了。”   “你都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帮不了?”   赵俊凡盯着他看,手里的烟燃了一截也没动过,直到那段烟灰掉在地上了,才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转过来:“我知道为什么相亲一直不顺了。”   “为什么?”   “原来我以前喜欢男人。”   赵俊凡的表情没有陈洛愉想象的那么吃惊,他只是把陈洛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道:“那就合理了。”   “什么?”   “你这样,确实不适合压女人。”   赵俊凡这张嘴在越熟的人面前越损,不过他一贯没有恶意。要是放在以前,陈洛愉肯定知道他在开玩笑,现在许是犯病的缘故,居然觉得他说得很对,自己这个样子,恐怕在女人面前都硬不起来了。   在心里嘲讽了自己一把,陈洛愉没有反驳,只是又抽了一口烟,在旁边的灭烟器里掐了,转身往里走。   赵俊凡拉着他的手臂:“我开玩笑的,你还真生气啊。”   他摇摇头,烟抽完了,他的情绪又回落下来。但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安静地值班,等二十四小时过去后就能回家睡觉了。   “别告诉别人。”他说道。   “我能告诉谁?你当我不知道轻重啊。”   对他这种叮嘱,赵俊凡觉得无语。说完又想起这件事挺重要,他会突然说出来肯定有原因,便把他拉到旁边去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心里很乱,也开始后悔刚才的行为。   他为什么要告诉赵俊凡自己是同性恋?   赵俊凡是赵老师的儿子,就算不是大嘴巴,也不能保证可以瞒得一丝不漏。他真是脑子不清醒了。   他低着头不吭声,赵俊凡想再问问,却被一阵救护车的声音打断了。那声音交叠着,频率不一致,一听就知道不止一辆。   果然,片刻后有护士从里面跑出来,对他们道:“陈主任,赵医生,骊山饭店怀疑有几例食物中毒。最近的医院没空位,已经转到我们这边来了,马上就送到。”   赵俊凡说好,掐灭烟头准备迎接即将开过来的救护车。走了几步后转头一看,陈洛愉还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   “洛愉?”赵俊凡叫他一声。   陈洛愉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时眼神还有些呆滞。见他真不对劲了,赵俊凡跑回他身边低声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太累了就先进去休息一下,外面我们顶着。”   “没事。”陈洛愉捏了捏眉心,看向已经开到急诊大门前的救护车,“我可以,走吧。” 第12章 他的世界   送来医院的病人一共四位,在同一桌吃饭,年纪都在30岁左右。   其中一位女病人的症状最轻,只是恶心呕吐,其它三位男病人腹部绞痛,伴随呕吐和发热症状,病情最重的一位还出现了肢体麻木。   陈洛愉检查了最严重的病患,问诊完安排了血常规和胃肠内容物的化验。   检查结果出来后,他看了下化验数据,让护士给病患进行导泄,抑制胃酸分泌,抗感染的治疗。   等他这边搞定了,又去看赵俊凡和另一个医生接手的患者。那两位检查出来的症状差不多,而病症最轻的女病人已经送去留观了。   这几个患者是在饮食中途病发,并且送医及时,因此治疗起来难度不大。不过这件事算是食源性疾病问题,需要上报给卫生局。   陈洛愉回到办公室,处理病历以及上报需要交接的事宜,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把报告搞定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酸痛的腰,脑子疲累到几乎转不动了。   以往他也经常遇到两三天不休息的连轴转值班,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累。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清楚这种时候不能再硬撑下去,打算回休息室躺一下。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护士向他跑来,说急诊来了一个感冒患者,一开始患者只说感冒导致发烧,头晕和腹泻。   实习医生小方做了常规检查,安排患者去输液,但是人还没走到输液室就昏厥了,现在正在抢救,让他去看一下。   陈洛愉立刻跟护士往抢救室跑去,不过他刚跑了几步就停下来,一只手撑着墙壁,晃了晃脑袋。   “陈主任?”见他不对劲,护士忙过来扶住他,“你没事吧,你脸色这么这么难看啊?”   刚才陈洛愉觉得晕眩,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停下来缓缓又好些了。他说没事,继续往抢救室方向跑,到的时候看到赵俊凡也在5号病床前。   患者是位二十多岁的男性,陈洛愉到近处看了心电监测仪上的数值,心跳达到190,赵俊凡正在用除颤仪进行抢救。   “什么情况?”   他走到另一侧,听小方解释病情。这时患者心跳落回90。他用听诊器确认心音,片刻后神色一肃,对赵俊凡道:“立刻检查心电图,化验血常规血生化,心肌酶谱,病原学检查。”   “还要查心脏超声。”   他话音刚落,护士就忙碌起来为患者抽血,赵俊凡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想问他是不是怀疑病毒性心肌炎,病人的心跳又室速了。   “同步电转复,100焦耳。”陈洛愉厉声道。   赵俊凡立刻转身给机器充电,为患者进行再次治疗后,患者的心跳又落回90左右。陈洛愉对身旁的另一位护士道:“静脉推注70毫克普罗帕酮。”   护士马上出去,心电监测仪却传出了警示声,患者心跳持续下降,赵俊凡给患者进行心外按压,陈洛愉拿掉氧气罩,检查后立刻吩咐:“准备气管插管。”   他扶住患者的头后仰,接过护士递来的喉镜,沿着舌的弧度缓缓置入,抵达位置后将气管导管插入,拔出管芯让一旁的实习医生小方听位置,确认无误才处理后续。   患者插管后两侧肺部呼吸音一致,心跳落回到80。继续观察一会儿后没再出现室速的情况,陈洛愉松了口气,跟赵俊凡说联系心外科值班医生下来会诊。   在心外科医生抵达抢救室时,实验室的数据也出来了,确实是病毒性心肌炎,心外科医生立即把患者接走手术。   赵俊凡往旁边的墙上一靠,想跟陈洛愉说这人可真要命了,却看到陈洛愉左手按住胃部,忽然没有预兆地吐了。   赵俊凡大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道:“你怎么回事?”   陈洛愉刚才只是干呕,一整天下来他就在早上吃过巧克力,胃里根本没东西。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又想吐了,就是觉得很累,很晕。   他对赵俊凡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手刚放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反胃袭来,这次干呕了好几下,额头上的冷汗都流到眼角了。   见他难受成这样,赵俊凡赶紧把他扶到旁边空着的抢救床上,检查完发现他血压血糖都偏低,手指也在抖,便想起晚上约他去吃食堂他说没胃口,立刻让护士弄葡萄糖水来。   作为医生,陈洛愉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抢救室的天花板,却因为恍惚的意识而无法思考。直到喝下葡萄糖水,缓了一会儿后才看清病床边的几张脸。   抢救室里暂时没其它病人了,几个医护都在病床边看着他,每张脸上都写着担忧的神色。   他觉得不好意思,撑着想坐起来,赵俊凡在这时推开两个人挤进来,递了块撕开包装的巧克力给他:“吃一点。”   他接过来掰了一块含着,剩下的还给赵俊凡。护士小杨按住他的手臂,劝道:“陈主任,你别急着下床啊,当心又晕了。”   “我没事了。”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不过状态比刚才好些了,“这里是抢救室,要是有别的病人进来还以为怎么了。”   “能怎么,医护人员也是人啊,还不许生病啊?”嘴快的小杨嘀咕道。   “还是回休息室去躺着吧。”赵俊凡帮他解围,“躺在这里也没法放松。”   众人这才让开,陈洛愉下床时腿还有些软,但他不想再引起注意,就坚持走出去。到了走廊外,扶着他的赵俊凡停下来了,转头问道:“有什么事?”   陈洛愉也回头看去,实习医生小方跟在后面,手指紧张地捏着白大褂的口袋。   赵俊凡最不喜欢这种性子扭捏的做派,于是又问了一遍到底什么事?   小方本来就紧张,被赵俊凡冷着脸一问,眼睛就开始红了,小声道:“陈主任,对不起。”   陈洛愉猜到他跟上来是想说什么,便推开赵俊凡的手,站直道:“病毒性心肌炎能在第一时间就被发现的概率比较低,你是实习医生,这次没人会怪你,下次注意就好。”   小方用力点头,又哽咽着说了谢谢才离开。赵俊凡重新扶住陈洛愉的手臂,低声道:“你老是这么好说话,搞得我像个黑面神一样。”   陈洛愉没说话,等到了岔路口却不往休息室方向走。赵俊凡问他干嘛,他说去办公室把病历补完。   “我帮你做。”赵俊凡皱着眉,“看你都什么样了,赶紧去休息。”   他道:“在休息室睡不着。”   “那就回去,你等我十分钟,我去交代一下送你回家。”   现在差不多六点了,往常这个时间急诊都比较空闲,陈洛愉也确实撑不住,就没再拒绝,反正赵俊凡送他往返最多半小时就能回来。   坐上车后,赵俊凡想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又怕吃下去再吐了,就把刚才剩的巧克力给他,到家楼下再把他从车里扶出来。   自从进入了冬季,这座临江而起的城市就拥有了漫长的黑夜,今天又是阴天,云层乌泱泱地笼罩在头顶,像要下雨一样压抑。   他看了眼安静的居民楼,想说自己上去就好,赵俊凡却把他的右手臂往肩上一扛,架着他上楼了。   他不让赵俊凡送的原因是不想被陈飞麟看到,踩上几级台阶后又觉得自己想太多。这么早陈飞麟肯定在睡觉,就算真不巧碰到了,陈飞麟也不会在乎。   悻悻地想着这些,走到三楼他就喘得厉害了,要靠在墙上休息。赵俊凡从没见他这么疲累过,想着接下来还有三层楼,干脆在他面前蹲下,二话不说就拉过手臂把他背了起来。   陈洛愉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让赵俊凡把自己放下,楼上的转角就出现一个人影。   看清那人后,他连手指都僵住了,心道怎么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陈飞麟穿着运动服,脚上是双跑鞋,一身黑地站在楼道阴影里。棒球帽挡住了他的神色,陈洛愉就无法确定刚才一瞬间感觉到的视线是不是错觉。   赵俊凡背着陈洛愉,不方便抬头看,走了几级台阶后才发现转角有人。   “麻烦让让。”他道。   陈洛愉抓紧赵俊凡肩上的毛呢布料,在陈飞麟侧身让开时还是没忍住,转头看去。   陈飞麟盯着向下的台阶,看样子是迫不及待要下楼去。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在赵俊凡又往前一步时忽然去拉陈飞麟的手臂。   陈飞麟往旁边躲了下,他没抓着,反而失去了平衡。在赵俊凡“哎”的疾呼声中,他的后背被人稳稳托住,右手也终于抓到了那个人。   陈飞麟和他对视一眼,尽管楼道比较黑,但他还是看清了那双眼中的情绪。   就像那天他被医闹泼了一身红油漆后,陈飞麟望向他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在意。   “谢谢啊。”赵俊凡的声音传来,陈洛愉看见陈飞麟迅速低下头,回了一句“没事”,几个跨步后消失在下一层转角了。   回到家里,赵俊凡叮嘱陈洛愉有什么事就给自己打电话。等他走了后,陈洛愉去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感觉好多了,便想吃点东西等陈飞麟回来。   他打开冰箱下层,拿了一袋烧麦隔水蒸,然后到沙发上靠一下。   本来他想眯一会儿就差不多蒸好了,结果因为实在太累,居然脑袋一歪睡着了,还睡得很沉。   锅里的水很快被烧干了,焦糊的味道四散开来,不多时就充斥了整间屋子,还透过门缝和厨房窗户飘到楼道里。   陈飞麟回来时,听到四楼出门的一位母亲问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有糊味?   他有轻微的鼻炎,有时候闻不出味道,不过看小孩也点头说是,心里就有点警觉了。果然,到五楼后这种味道变得更明显。   决定租这里之前,曹胥找人调查过这栋楼的入住情况。五楼的三户里只有一户住着人,他检查了三户的门窗都没问题,顿时明白了,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上去。   到了601室门口,那种曾把他的世界撕碎过的烟又出现在眼前。   耳鸣声在脑海中骤然炸响,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被某种情绪取代了。他奋力拍着门,大声喊道:“洛愉!快出来!”   “陈洛愉!”   作者有话说:   知道你们在等啥,要开始了~ 第13章 我得过抑郁症   在陈飞麟拍门疾呼的时候,陈洛愉正困在梦魇里。   他梦到陈飞麟站在不远处,那个人明明没有动,但他不管怎么往前走,甚至奔跑都无法靠近。   陈飞麟冷冷地望着他,看他着急的样子也无动于衷。直到他一脚踩空,整个人忽然往下坠。   他摔到一片正在焚烧的废墟里,四周席卷而来的热度烫得手臂上毛孔都张开了。他喊着陈飞麟的名字,可是周围烟太大,他看不到任何人,只能被不断燃烧的火舌逼到了绝望的角落。   陈飞麟把手都拍麻了也没见里面有动静,于是打开602室的门,又一次从阳台爬过去。   由于着急,他脚底打滑了一次,把墙角一块裂开的水泥踢到下面。随着“砰”的一声传来,他低头去看底下,那块水泥碎得不见了踪迹,幸亏没有人路过。   他抓紧可以借力的点,余下几步走得谨慎了些,翻进阳台后匆忙进屋,发现房间里的气味没有楼道那么呛,陈洛愉躺在客厅沙发上,除了眉头紧锁之外,呼吸也显的急促。   “洛愉?醒醒!”   陈飞麟叫了他两声,见他没反应,便进了厨房,找到正在不停冒烟的蒸锅。   这锅的外观已经被火撩得漆黑,两侧的塑料把柄也被高温烧到变形,整个厨房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陈飞麟立刻关上火,把抽油烟机和厨房窗户开到最大,关上厨房门后回到沙发旁。   陈洛愉依然没醒过来,陈飞麟把他抱到自己那边的沙发上,拍了好几下脸才把他叫醒。   睁开眼时,陈洛愉的脑子还有些懵,双眼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听这个人焦虑地问他:“觉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他跟陈飞麟对视着,片刻后反应过来了,想要坐起。陈飞麟伸手扶他,却被他拽住肩膀,忽然用力抱紧。   陈飞麟的双手还举在他身侧,但因为他这个举动变僵硬了。   仿佛经历了很恐惧的事,陈洛愉紧扒着陈飞麟的脖子不放。感觉到他身体在发抖,陈飞麟垂下眼眸,停顿过后还是把左手放到他后背上拍了拍。   “没事了。”陈飞麟低声安慰道。   陈洛愉说不出话来,反而加重了搂抱的力气。   刚才的梦境太逼真,逼真到他仿佛能闻到周围建筑被烧焦的味道。他真的怕了,他以为自己会被活活烧死。   “别怕,已经没事了。”   陈飞麟又在他背上轻拍两下,然后拉住他的手臂想将彼此分开。陈洛愉哆嗦了下,又缠过来抱着。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陈飞麟终究没忍心再推开,就让他继续抱,等他自己冷静了松手。   周遭的气氛安静了下来,他的呼吸拂过陈飞麟颈侧,久违的拥抱带动了身体的记忆。感受着脸颊边的温暖,他不禁闭上眼睛,心跳也渐渐恢复了规律。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做那种梦,也不清楚陈飞麟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这个人没有再推开他。   他忍不住转过脸,想让彼此贴得更紧密些,却没察觉到嘴唇擦过了陈飞麟的脖子。像是触动了不能碰的机关,陈飞麟推开了他。   刚才的温情如一场错觉,陈洛愉怔怔地看着陈飞麟,看着这个人沉下脸瞪着自己。   嘴唇松开一道缝,他想要为这个意外解释一下,却听见陈飞麟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可能会死?”   他没听懂陈飞麟真正指的问题,解释道:“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你的脖……”   “我指煤气灶。”陈飞麟打断他的话,“你怎么能开着火就睡着了?你没想过锅里的水烧干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有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陈洛愉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飞麟,从那双携着怒气的眼眸里看到了两个白色小点,是穿着睡衣的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又去打量周围的环境,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也想起睡着之前发生的事。   所以他会做那种梦,是因为现实里自己一直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见他反应过来了,陈飞麟从沙发上站起,刚要走开就被他拽住手。   陈洛愉拉的是右手,刚才陈飞麟着急拍门时没注意手上的伤,现在一拉就牵动了没痊愈的手筋,他不禁皱起了眉。   陈洛愉也想起他右手还没好,赶紧又松开了,问道:“我弄痛你了是不是?”   陈飞麟说没什么,陈洛愉还想说话,一张嘴却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   想到他在那种环境下待了不知多久,陈飞麟去扶他的手臂:“我送你去医院。”   他捂住嘴,含糊地说了个“水”字。   陈飞麟到厨房倒一杯温水出来,看他慢慢喝下后,咳嗽果然好多了。   放下杯子,他又拉过陈飞麟的右手,这次动作轻了许多:“你的手怎么样了?我检查一下。”   陈飞麟不想他碰,可他眼尖,一下就看到了红肿的手掌心,想问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却哑然了。   这里是602室,刚才自己明明在家里,陈飞麟要怎么进去把自己抱过来?   他肯定拍了很久的门吧,然后又爬阳台了是不是?   盯着那只又红又肿的手掌许久,陈洛愉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昨天在急诊一直忙到了今天早上,我只是想眯一下,没想到会睡着。”   陈飞麟不是真想责怪他,看他这么愧疚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只道:“没事就好,你回去吧。”   陈洛愉依旧握着陈飞麟的手指,刚才的拥抱给了他勇气,他抬起头看着陈飞麟:“我们能不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有!”他把心里想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我想不起我们在一起的事了,你能不能别骗我,把过去发生的那些都告诉我?”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今天的天空很阴沉,天气预报也提醒过会有阵雨。果然在闪电消失后,雷声隆隆而来。   已经入冬了,每下一场雨,这座城市就会变得更冷。似乎为了让他俩感受到降温的威力,一阵寒风呼啸着卷进窗户,吹起了陈洛愉身上单薄的睡衣。   陈洛愉打了个寒颤,陈飞麟看他一眼,依旧冷淡地道:“回去穿衣服。”   他摇着头:“没有谈完我不走。”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后陈飞麟去卧室拿了件厚外套丢给他。   陈洛愉把这件黑色羽绒衣裹在身上,拉拢脖子的位置时,一阵极淡的香气飘进鼻子里。   捏紧羽绒服柔软的布料,他努力让自己忽视这种气味,继续抬头看着陈飞麟。   无论如何,今天他一定要搞清楚一切,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下去,更不想再被当做精神病人接受治疗。   他又去碰陈飞麟的右手,这次换成了小拇指轻轻勾住那人的小拇指,这是他能记起的亲密举动之一。   他经常这样偷偷牵着陈飞麟,只要把彼此的袖子拉下来就能挡住了。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必须瞒着所有人,所以在外面陈飞麟都跟他保持朋友间的距离。但他记得那个人还是会力所能及地满足他,就像这样的牵手,即便有可能被人发现,陈飞麟也没有真的拒绝过。   他们那么喜欢彼此,怎么可能因为那场意外就分开了?   “你坐下来吧。”他说道。   陈飞麟没动,不过也没有抽回被勾住的手指,只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既然忘了又何必再提。”   那人的声音像是夜色下一望无际的东湖水面:“那段过去对你来说也算污点,忘记了正好。”   “我说记不起,是真想不起来了。”陈洛愉努力地解释着,“我得过抑郁症,我妈说这是治疗导致的结果,我不记得认识过你,也忘记了一些人和事。”   听到抑郁症这三个字的时候,陈飞麟的表情终于有了点不同。   “那天在车祸现场看到你,我脑子里忽然多了一些画面。都是和你有关的,以前我们在一起的事。”   “我很吃惊,可是太混乱了,我一直……”   陈洛愉的声音变轻了,他在找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就在他停顿的间隙里,陈飞麟沉声问道:“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摇着头,陈洛愉想说我也不知道,不记得了,一阵“咕噜噜”的叫声却先打断了他。   他俩都怔了征,意识到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后,陈洛愉不好意思地去摸肚子:“我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   陈飞麟没接话。   陈洛愉又仰起头,明亮的眼眸凝视着面前这个人:“你这里有没有泡面?吃完我会洗干净筷子的。” 第14章 很痛   陈飞麟进厨房去了。   陈洛愉继续坐在沙发上等,期间又有风吹进来,他想想还是把袖子套好,不然真会感冒。   穿的时候他看了下LOGO,是不熟悉的品牌,做工还不错,只是这个香味实在是别扭。   那天在医院的留观病房前,他跟曹嘉擦身而过,当时曹嘉身上就有这种味道。可这是他用惯的香水,难道只是巧合?   因为曹嘉用,所以陈飞麟的外套上也有这种香味。   曹嘉真是陈飞麟的女朋友么?   如果是的话,那天他在医院里问陈飞麟,陈飞麟为什么要用模棱两可的答案来回答?   把拉链拉到最顶上,他将自己包裹进一片柔软里。   但也有其他可能。   也许是陈飞麟没有忘记他,一直在用他喜欢的香水,曹嘉身上才会有同样的味道。   这么解释有点牵强,不过这是Jones告诫过他无数次的,千万不能让未知情绪影响到自己。尤其是这种负面猜测,像是一脚陷进了流沙里,情绪很容易就会失控。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身体越来越暖,困意也渐渐浓了起来。他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脑子有些迷糊了,把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想摸烟,结果摸到一张长方形卡片。   是身份证。   上面的照片是陈飞麟的脸,姓名一栏却写着“林超”,住址是江西的一个镇。   钟航明明说过陈飞麟的老家在湖南常德鼎城,怎么会变成江西?难道陈飞麟真的改名换姓,从老家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那又怎么解释他提前两年被放出来?   还有那个跟王经纪签租房合同的林通,陈洛愉到现在都没见过,那个林通真是陈飞麟的哥哥?可他记得陈飞麟好像只有一个妹妹。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厨房里传出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快他就闻到了久违的煎五花肉的味道。   他把身份证放回口袋里,走到厨房门口一看,灶台旁已经放了几样清洗过的蔬菜,旁边的菜板上是切好的嫩绿小葱。   陈飞麟系着素色围裙,正用左手拿锅铲在煎五花肉。   锅里没放油,切片的五花肉平铺在锅底,干煎之后油被炸出来。这样的五花肉闻着非常香,口感又不油腻,是他最喜欢吃的做法。   没想到陈飞麟居然给他煮面了,他咽了咽唾沫,肚子又发出叫声。陈飞麟转头看他一眼,抽出一双筷子递来。   他接住,像只馋猫望着锅里带点焦黄的肉,陈飞麟把火关小,用锅铲铲起一片,提醒他:“很烫。”   “嗯。”   他迫不及待地夹起来,只吹了两口就放进嘴里,接着就被烫得在原地打转,边吸凉气边用手扇风。   “吐出来。”   陈飞麟把手伸到他面前,他却摇着头,硬是等那块五花肉可以咬了才道:“不能浪费,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五花肉了。”   陈飞麟看他的目光又有些复杂,他却笑着吞下去,感叹道:“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把锅里的五花肉都装进盘子里,陈飞麟递给他道:“拿出去吃,这里油烟大。”   “没事。”他接过盘子,继续站在陈飞麟身边,“外面冷,这里不冷。”   厨房空间小,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有点挤。不过陈飞麟没有勉强他出去,往锅里添了油以后提醒他站远点,想把切好的大葱倒进去。   陈洛愉赶紧拦着:“我不吃大葱。”   陈飞麟继续放,等大葱的香气被热油爆出来后才解释:“大葱杀菌。”   陈洛愉嘀咕了一句。陈飞麟没听清,转过来却发现他皱着鼻子,表达不满的表情居然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翻炒着锅里的大葱,陈飞麟又倒了西红柿,海鲜菇,等香味起来后倒水,再放挂面。   陈洛愉站在旁边看,盘子里的五花肉不知不觉被他解决了一半,陈飞麟把剩下的一半倒进锅里,盖上盖子煮,又在旁边的平底锅煎了两个太阳蛋。   等面可以出锅后,陈飞麟用大碗装了满满一碗,又把两个黄灿灿的太阳蛋放在最上面,端到桌上后对陈洛愉道:“可以吃了。”   陈洛愉看着他:“你不吃?”   “我不饿。”   “太多了我吃不完,给你一半吧。”   “你以前吃得完。”   “我以前能吃那么多?”陈洛愉有点惊讶,看着面前的大碗,很快又牵了牵嘴角,“现在不行了,人老了消化不好。”   他才28岁,要说老,陈飞麟还比他大半岁。不过看他认真的样子,陈飞麟去厨房拿来碗筷,把他碗里的面挑走一小半,在他旁边坐下来吃。   他把太阳蛋分了一个给陈飞麟,又夹了好几块五花肉过去。   陈飞麟没有拒绝,看他闷头吃饭的样子,陈洛愉又道:“你吃饭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抬头,吃得很快。”   筷子微微一顿,陈飞麟继续吃。   陈洛愉也低头吃面,虽然这碗面里加了大葱,但陈飞麟就是有本事把味道做成他喜欢的。   这么多年了,不管在国外还是国内,他都没再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吃得他眼睛热了,视野被汤的热气糊住,明明好吃得停不下来,却又觉得喉咙很酸。   吃完最后一口,陈飞麟想去洗碗,被他按住手臂道:“等我一会儿。”   “你吃完拿进来就好。”   “不是。”他有些急了,终于抬起脸去看陈飞麟:“你陪陪我行么?”   抹了把眼睛,他知道现在的模样挺狼狈,但他的视线总算清晰了,可以看清陈飞麟了。   “陪我吃完吧,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能再吃到你煮的东西。”   陈飞麟放下了碗筷。   他肯这样听自己的,陈洛愉觉得高兴,但他没有说下次还可以做给自己吃,又让陈洛愉很难受。   就算说出得过抑郁症,说出忘记了他们的过去,陈飞麟依然无动于衷。   是不是因为过去的自己做过很过分的事,所以陈飞麟才不愿意旧事重提,才会这么不待见自己?   负能量的猜想又开始拉扯情绪,他深知不能这样,不能想下去了,可那种感觉却不肯放过他。他盯着碗里香气四溢的面条,突然就失去了胃口。   见他放下筷子,陈飞麟问道:“怎么不吃了?”   他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是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你才会这么讨厌我?我们分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现在你会叫林超?”   陈飞麟没有再避而不答,他考虑片刻,又确认了一次:“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这些天我有陆续想起一部分,我还见了钟航,他告诉我很多以前的事。”   “那他应该有告诉你那起意外。”   “嗯。”   陈飞麟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一根后抽了几口,呼出来的气息在陈洛愉面前渐渐织成一张网,而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模糊:“我们分手是因为那次意外,我被判刑,前途毁了,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   “我不信。”陈洛愉想都不想就反驳。   尽管他失去了部分记忆,但他不是在困难面前会退缩的性格。那时候他那么爱陈飞麟,怎么会因为陈飞麟被判刑就选择离开?   陈飞麟可能会为了他考虑而提出来,但他肯定会极力反对。   除非陈飞麟单方面下了决定,或者还有其他人或事介入。   想到最后一点,陈洛愉睁大了眼睛。   之前在心中埋下的疑点开始生根发芽,他想起了母亲刘丽亚的一系列举动。   如果真是刘丽亚在隐瞒,那就能说得通了。   他记得跟陈飞麟在一起后,约定过暂时不告诉任何人,就是想等彼此都毕业以后稳定了再公开,免得被家里人阻挠。   要是刘丽亚知道了真相,去给陈飞麟施压,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的话,陈飞麟能怎么办?   他被关着,没有人可以帮他,他只能答应分手,那他会恨自己也可以理解了。   左手背传来一阵熟悉的感觉,随后他的右手被人握住。他听到陈飞麟的语气有了些不同,好像能听出一点情绪了。   “别抠了,你不会痛吗?”   他缓缓转动眼珠,沙哑的嗓音吐出了两个字:“很痛。”   摸不准他做这种举动的原由,不过陈飞麟想起了之前在医院也见过他手背上的抓痕,问道:“那为什么要抓?”   他愣愣地跟陈飞麟对视,半晌后总算露出一点苦涩的笑容:“我也不想,但是控制不住。”   “怎么会控制不住?”   眼前人的表情就像一张面具终于有了裂痕,让他窥探到这个人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厌恶自己。   每次抠完都感觉不到痛的手背好像增生了细密而脆弱的神经,忽然痛彻心扉起来,痛得他把手伸过去,伸到那个人面前。   “我可能,”他不想吓到陈飞麟,但他忍不住了,“可能又犯病了。”   作者有话说:   洛愉撒娇了~求抱抱(狗头) 第15章 没有过去!   捏紧了陈洛愉的手指,陈飞麟盯着他的眼睛,许久都没再说过话。   没有迫切地询问,也没有想象中该有的关怀,陈飞麟只是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这种态度让他猜不透陈飞麟在想什么,压抑的氛围又不断提醒着现在尴尬的状况。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真有点不清醒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在向陈飞麟索要关心么?   他们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他这样做是不是过界了?   陈飞麟会觉得为难吧。   垂下眼帘,陈洛愉想要抽回手。他觉得这时候应该去洗碗,只要找件事来做,刚才那些不合时宜的举动也许能当做没发生过。   但他抽了两次陈飞麟都不肯放开。   他不得不再去看陈飞麟的眼睛。   这次那人没有再用沉默来对待他,他听到陈飞麟说:“把你发病的情况仔细告诉我。”   陈洛愉又一次想抽手,陈飞麟捏得更紧了。四根手指被用力挤压在那人干燥的手心里,他却不觉得痛,只是怔怔地看着彼此握在一起的手。   片刻后,他忽然答非所问地道:“那你先回答我,曹嘉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这个问题对陈洛愉而言很重要,如果曹嘉是,那他现在做的一切都不合适。如果不是,那他或许可以……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想下去,他等着陈飞麟回答,但他也提前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   要是陈飞麟还不肯告诉他真话,或者像上回那样再说一次“与你无关”,那他也不会再追问了。   “不是。”   忽然听到的答案打断了脑海中的猜测,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陈飞麟又重复了一次:“她不是,我没有女朋友。”   “该你了。”陈飞麟继续说,“为什么会患抑郁症,这种病持续多久了,发病的原因和症状是什么?”   陈洛愉的情绪还算稳定,他已经听到了最想知道的一个答案。现在面对陈飞麟,他至少不会再那么无所适从,就连被那人握着指尖的动作好像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他开始想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病情,思来想去后发觉还是总结不来。   最后他只好颓丧地摇着头:“我记不清了。”   “你慢慢想。”对他现在的状况,陈飞麟已经有了些了解,无论是耐心还是语气都与之前有所不同,“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那时你在做什么?”   陈洛愉和陈飞麟对视着,半晌后才说道:“我真记不得具体时间了,那时候我醒来就在病床上,我妈说我会伤害自己,只能做电击治疗。”   “你怎么伤害自己的?在哪家医院?”   “六角亭。”陈洛愉平静地说着,然后又自嘲地弯起嘴角,“就是我念的那所医大附属的精神病院。”   身旁的人又安静下来,陈洛愉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真不正常,便解释道:“你放心,我现在都能控制住自己,而且我不会伤害人的。”   松开陈洛愉的手,陈飞麟继续从烟盒里拿烟出来。这次他点燃后,陈洛愉拿过来吸了一口,皱了皱眉又还给他:“不好抽。”   陈洛愉把烟塞回陈飞麟嘴里,陈飞麟含住了他含过的滤嘴,说:“你喜欢淡的。”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陈飞麟含烟的动作:“嗯。”   “第一次发病是不是我进去的时候?”陈飞麟继续问道。   “好像吧,不确定了。”   “那时候吃的药多,很多事都忘了。”   “现在还吃药?”   尽管昨天才吃过一片帕罗西汀,但陈洛愉摇了摇头。   “你,”陈飞麟停顿了一下,“那起意外,你能想起多少?”   陈洛愉道:“其实我昨天去过那个小区了,也见过房东的女儿。”   “她怎么说?”   陈洛愉低着头,他想起了昨天听到的那些很难听的话。尽管现在他已经不会恶心想吐了,但他不想让陈飞麟也听到。   “那次意外,”他小心斟酌着用词,“钟航也和我说过,你是因为忘记关火才导致的,不是你的错。”   捏紧手里的烟,陈飞麟仰起头,盯着有些泛黄的天花板,眼神逐渐放空了。   之前他还不确定陈洛愉知道了多少,现在看来,也许当年的陈洛愉就不记得那个炉子为什么会没关火。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自己也承担了一切,再说什么都无法回到过去了。   吸一口烟,陈飞麟叹道:“不管错没错,的确是害死人了。”   陈洛愉用力摇头:“你别这样想,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   “还记不记得我给你写的信?”   他露出迷惘的表情,陈飞麟解释道:“就是结束我们关系的那封信,我在拘留所写给你的。”   “你都写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觉得那时候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得给你一个交代。”   陈飞麟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但他抽完一支烟后又点燃了第二支,持续的烟雾在陈洛愉眼前聚集又散去,如一片片稀薄得抓不住的云。   “我给你写完信就没再听说过你的消息,后来钟航来看过我一次,他说你出国了,以后会继续读医。”   把烟头掐灭在烟盒上,陈飞麟的嗓音像是被冬日的寒风刮过,听着有些沙哑:“那时候我以为你会过得挺好,因为你终于肯听我的话了。”   他的视线停在陈洛愉的左手背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陈洛愉忽然问他:“你这有没有纸和笔?”   他说没有,陈洛愉就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后打开备忘录的页面递过来:“你把那封信再写一遍。”   他不去碰手机,陈洛愉坚持道:“你再写一遍。”   “写了有什么意义?”他抬起头看眼前的人。   “有!”   “我想不起来信的内容了,你不写出来,我怎么知道你都跟我说过什么?”   陈飞麟道:“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陈洛愉忽然大声起来,拿着手机的手也开始发抖,“对我来说没有过去,我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很激动,尽管是倔强地提着要求,眼神却近乎于恳求。   他固执地瞪着陈飞麟,一直到那个人终于肯接过手机。   当年的信很长,陈飞麟沉默良久才开始敲键盘。从【洛愉】这两个字开始,他删删写写,写写删删。   陈洛愉也盯着屏幕,情绪从紧张到渐渐平缓,再到一只手搭着桌面,把脸枕在手臂上。   他歪着脑袋打量陈飞麟的脸,看那个人在给他写信时的神态,想着那个人在拘留所里是不是也用这样的表情给他写分手信。   他记得陈飞麟的性格不会依赖人,也许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可供他依赖的环境,所有的事情到他面前都只能靠自己解决。   这样的陈飞麟让他觉得有担当,很有型,也很吸引人。可是对于他这种崇拜和迷恋,陈飞麟却觉得他只是因为没见过不同阶层的差距所以新鲜。   后来他是怎么追到陈飞麟的?   他到底干了什么让这颗顽石点头了?   闭上了沉重的眼皮,陈洛愉觉得他得好好想想,仔细想想……   陈洛愉睡着了。   他实在太累,身体像过度使用的保险丝,悄无声息就断了电。直到陈飞麟听见微微的鼾声,抬起脸时发现他枕在手臂上,不知是不是剪了头发的缘故,此刻睡着的样子还是与记忆中一样没怎么变。   放下手机,陈飞麟抚了抚他的脸颊。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将他抱起,走到卧室门口又犹豫了,最后把他抱到隔壁。   601室的门一直虚掩着,经过刚才一段时间的通风,里面的味道已经很淡了。   陈飞麟走进卧室,把人轻轻放在床上,帮他把身上的羽绒服脱掉,盖好被子。   从温暖的羽绒服换到没睡热的被子里,陈洛愉无意识地动了动,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陈飞麟听清了,他在说“哥。”   这个称呼是他们还没在一起前陈洛愉就开始叫的,因为他们同一个姓,也因为陈洛愉说过要他罩着自己。   那时陈洛愉经常会来一句“哥”,听得多了,陈飞麟就有了错觉,他真是自己的弟弟,得多照顾着点。   盯着床上熟睡的人,那年夏天的记忆像是一幅藏了太久的幕布,在陈飞麟眼前缓缓展开。彩色的放映灯照在上面,却因为积了太多的灰尘而显得看不清。   那是他们正青春的时候,是这座城市一年中最酷热难耐的季节。   那时的陈洛愉还是一个热情又有点任性的大男孩,他家庭条件优越,没尝过什么疾苦。自己肩上却扛着贫穷带来的负担,所有的假期都用来打工赚钱,弥补自己和妹妹的开销。   他们本应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有任何交集。   但陈洛愉还是出现了。   不仅来到他身边,更邪门地闯进他心里。   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打断了思绪,瞥了眼屏幕上的名字,陈飞麟大步走出卧室,轻轻关上门后按下接听键。   “曹哥。”他低声道。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工地附近,有明显的打桩机声音传来。   “阿超,你在哪?”   “在住的地方。”   “货到了,来珞喻路。”   “好。”   挂断电话后,陈飞麟又打开卧室门去看床上的人。   陈洛愉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睡得很沉。   曹胥在电话里提到的珞喻路,是他和陈洛愉曾经去过许多次的地方。   陈洛愉说,刘丽亚就是在珞喻路堵车时羊水破了。那时候的他似乎很着急来到世上,差点就在车里出生。   也因为这样,一直头痛给他起什么名的刘丽亚干脆借用珞喻路,起了个谐音的名字。   把喻改成愉,是希望他一生欢愉。   那时的陈洛愉总是张扬着自信,像一轮会发光的太阳追逐着陈飞麟。   当初陈飞麟想过最多的问题,是陈洛愉为什么会喜欢围着自己打转。直到他发现,原来陈洛愉在偷偷喜欢着自己。   一切是那么地不合理,偏偏又无法压抑。   在牢里的那几年,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向陈洛愉迈出那一步,后来的一切就不可能发生。   他的人生会和现在完全不同,陈洛愉也不会经历患病的痛苦,直到现在还被困在那一年的光阴里。 第16章 帅哥都是有主的?   2015年7月,是同济医大临床八年制学生们放的第五个暑假,也是这座城市近十年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天。   陈洛愉靠在一颗香樟树下,蔫蔫地看着不远处正挥洒着汗水打球的一群人,第六次转头问旁边的钟航几点了?   他身上的球衣已经湿透,手里的矿泉水也被36度的室外高温蒸得难以入口。   钟航比他好不到哪去,擦掉眼皮上的汗水后,从口袋里摸出比体温更高的iphone6,没看时间就先吐槽道:“妈的,苹果这散热夏天真没法用,我还是去买个小米得了。”   陈洛愉和他用同款,不过忘带了,就又问一遍:“到底几点了?”   “快五点,怎么,你又想跑啊?”钟航转头看他,陈洛愉抓着胸口的球衣布料扇风,表情已经很不耐烦了。   他对排球一点兴趣也没有,这回要不是有人受伤,他被辅导员临时抓来顶上,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学校的操场上。   站直身体,陈洛愉把百岁山的瓶盖拧开,将剩下半瓶水都浇在脸上,道:“他们快练完了。”   水珠顺着他的眉梢眼角滑到锁骨,钟航打量着他,忽然“啧”了一声:“都晒半个月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白?昨天高晓雯跑来问我你用什么防晒,我说你啥也没用,她还不信。”   陈洛愉甩了甩头发,把瓶盖拧上后对钟航道:“等等老许要是问了就说我拉肚子去厕所。”   钟航翻个白眼,对他这种每次都找同样借口溜掉的态度很无语。要撒谎也有点诚意,哪有人三天两头拉肚子的?   陈洛愉才懒得管那么多,他能按时来参加训练已经很给辅导员面子了。钟航了解他,所以还是换个理由帮他请假。   等傍晚钟航回到宿舍后,陈洛愉已经洗完澡靠在床上看书了,空调被他调到22度,钟航一进来就打了个哆嗦,拿过遥控器调回25度,问他晚上吃什么。   “烧烤吧,”陈洛愉翻了一页,边在脑海中解公式题边道:“刚才我点了两杯奶茶。”   钟航脱掉上衣问:“红豆沙牛乳?”   “嗯。”   “行啊,那等我洗完了出去吃。”   钟航脱完裤子就进卫生间去了,陈洛愉则继续看书。最近为了一场友谊赛,他被浪费了不少时间。要说是值得他挥洒青春汗水去练习的赛事也就算了,偏偏比赛结果早就内定,他还是未必会上场的板凳球员。   就为了这么点破事,一周训练六天,天天在太阳下面暴晒,搞得身上黏糊糊臭烘烘,搁谁会乐意?   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陈洛愉闭上眼背诵着刚才看过的公式。等奶茶送来了,他跟钟航一人拿一杯,去学校外面的烧烤店吃饭。   同济医大附近有好几条巷子,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在这里开花。一到饭点,周围几所大学的学生们就会四散着涌入,撑起这一片区的热闹繁荣。   夜晚的风拂动着燥热的空气,外面马路上不时会传来小贩用喇叭吆喝的声音。陈洛愉跟钟航坐在开着空调的大厅里,边吃边瞎聊,吃到一半时陈洛愉接了个电话,说周岩要过来。   周岩也是同济医大的学生,和他俩同级不同院系,不过因为高中就跟陈洛愉一个班了,又有相同的摄影爱好,所以关系一直不错。   钟航咬一口酥脆的炸杏鲍菇,嘴唇上多了层油光:“他不是跑青海去拍照了?”   “刚回来。”陈洛愉喝着甜甜的红豆沙牛乳,给钟航递一张湿纸巾,“估计拍得不顺利,我看他朋友圈也没发几张照。”   钟航对摄影的兴趣不大,听完就继续吃。十几分钟后,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外型不错的高个子男生推门进来,一看到陈洛愉就笑了,到身边坐下后伸手勾住他的肩膀。   “哎,怎么我才走了半个月你就又瘦了,就这么想我?”   周岩捏了捏陈洛愉的手臂,陈洛愉不自在地推开他,嫌弃地吐槽:“离我远点,你身上都是小龙虾的味道。”   周岩笑笑不当回事,给自己开了瓶啤酒后跟他的奶茶碰了碰,又去看钟航:“今晚有没安排?”   钟航把嘴里的茄子咽下去:“没,你又有节目了?”   “嗯,公大旁边新建了个泳池,设备什么都很好,还没开始正式营业。我朋友有入场券,咱们去游泳吧。”   听到游泳,陈洛愉的表情总算不一样了。   他喜欢游泳,喜欢在水中舒展开身体的感觉。尤其是在夏天,一头扎进冰凉的水里,真是什么闷热烦躁都被赶跑了。   见他俩都答应了,周岩点了一碗藕汤来喝。吃饱后三人回去拿泳裤,再打车到公大的泳池门口,看到了等在外面的三个女生。   她们都穿着热裤,清一色长发披肩。周岩给两边介绍了下,原来她们是公大法学系的,今年大二。   一下出现三个长得都不错的学妹,钟航顿时来了兴趣,夸她们打扮得很时尚,像杂志上的模特那么好看。   其中一位叫楠楠的性格最开朗,跟钟航聊了几句就熟络起来。她在前面带路,众人跟着从大门进去,等她和值班保安沟通后拿到几个置物柜钥匙,便分开往男女更衣室的方向去。   这里的更衣室与那种大开放间不同,分为几个较小区域。陈洛愉拿到的钥匙在最里面那间,他走过去,刚掀开门帘就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浑身上下都在淌水,正在一个衣柜里翻东西。   这人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双臂部分更深一些,肩背部线条流畅,紧实的肌肉在腰间收拢,一条黑色三角泳裤挡住了春光,再往下就是充满力量感的长腿。   他的眼光一向挺高,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身材真好,就是不知道脸怎么样。   就在他盯着不动的时候,对方找到需要的东西,转过身看到了停在门口的他。   四目一交接,陈洛愉就先错开了视线。   对方的年纪跟他差不多,那张脸显然比他期待的更为加分。他怕被发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便不动声色地走进来,找到钥匙对应的衣柜打开,弯腰脱鞋。   等那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了,他才转头看去。   虽说泳池还没对外开放,但是能拿到票提前进来的人不少,说不定那人也是附近学校的。还有这么好的外型,应该早就有女朋友了,可能今晚就是跟女朋友一起过来。   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陈洛愉换好泳裤,到淋浴区做了下水前的准备,然后和周岩他们一起走进通往泳池的走道。   这家泳池不愧是新装修的,屋顶的灯光亮到晃眼,四周墙面的马赛克瓷砖铺出了艺术画的效果。泳道共有十六条,隔壁还配备了两个跳水台。   他们进来的时候,泳池里已经有三四十个人在游泳了,旁边的休息区也坐了不少人在闲聊,看样子都是附近的学生。   还没正式营业就这么受欢迎,等到正式开门了,估计得天天爆满。   钟航在前面跟楠楠聊得很投契,周岩则与另一位女生肩并肩走,还有一个叫唐歆的走到陈洛愉身边,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陈洛愉心不在焉地和她聊着,直到瞥见不远处的一个人,忽然就站着不动了。   还是刚才更衣室里的那位,他手里拿着瓶水,跟一个女生一起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陈洛愉的视线停在对方脸上,那人说话时嘴角带着温和的笑,眼神专注地看着身边人。   女生长得很漂亮,身材也挺傲人,只看这两人说话时的气氛,他就知道自己没猜错,果然帅哥都是有主的。   “怎么了?”唐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陈洛愉转头去看另一侧没人的泳道,随口道:“我在这下水。”   不等唐歆回答,他戴上泳镜,直接跳进了水里。   刚才他已经做过热身运动了,现在下水便游了起来。唐歆叫住前面的几个人,大家一商议,也都下水了。   在读小学时,陈洛愉有跟着专门的教练学过游泳,姿势标准又好看,下水后犹如一只灵巧的蝴蝶伸展着双臂,很快就把众人远远甩在后面。   其他几人都只算勉强会游,眼看他游到相对安静的深水区去了,周岩只能大声提醒他小心点。   见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臂,唐歆问道:“他一个人会不会不安全?”   “没事,那家伙初中时可是拿过市里游泳奖的,不必担心他。”钟航大大咧咧地解释着,转身又跟楠楠聊起来,倒是周岩的目光一直盯着陈洛愉,直到陈洛愉游了两个来回都很轻松的样子,周岩才放下心来,开始教那个叫张缨的女生怎么踩水。   陈洛愉在深水区游了十分钟,酣畅淋漓的运动把心里烦闷的情绪排解掉不少,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他靠在泳池边稍作休息,还没缓到两分钟,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还是刚才那个男的,居然也游到了深水区。虽然自由泳的姿势不算很标准,但还是挺耐看的。   他和那人隔着两个泳道,那人专心致志地游泳,并没发现他,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直到那人游到尽头,也摘掉泳镜休息了,他才扎进水里继续。   这里的深水区有一米八,加上今晚来的人少,总共就四个人待在深水区,各自间的距离都比较远。   陈洛愉和那人中间隔着三条泳道,他不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就在对方休息时才游,对方游泳时停下来休息。这么持续了近半小时,他察觉到不对劲了。   刚才他游的时候那人靠在池壁边休息,现在他停下来休息了,却没见到那人的身影。   他以为那人在这段时间里上去了,便抬头在四周找,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心中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憋着气沉下水去看,果然看到在刚才的位置附近,那人正抱着右小腿一动不动。   对溺水有过了解的人都知道,真正的溺水是不会发出大动静求救的。陈洛愉的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立刻朝对方游去,等到了面前,他手臂穿过对方腋下,直接将人往水面上带。   浮出水面后,陈洛愉抹了把脸,赶紧拍对方的脸颊。那人紧闭着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又去探对方的呼吸,这下脸都白了,朝离得最近的人喊道:“快帮忙!有人溺水了!” 第17章 算贵么?   陈洛愉的呼喊声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最先游过来的是一个身形壮硕的男生。他爬上去,帮着一起把人弄上来,再把陈洛愉也拉上来。   上岸后,陈洛愉立刻抬高那人的下颌,让气道保持通畅,接着探脉搏。察觉对方心跳呼吸都没有了,他立刻十指相扣,用下面的手掌根紧贴着胸口实施胸外按压,再进行人工呼吸。   他一边做一边观察对方的情况。在他实施急救时,较远处的人也被惊动了,场内唯一的救生员狂奔过来,跪在他对面帮忙。   救生员也懂心外按压,陈洛愉按了一分钟后换他接手,继续配合着按压频率做人工呼吸。好在救治及时,一分半钟左右这人终于有反应了,陆续吐出好几口水。   陈洛愉松了口气,腰一松就跪坐在地上,救生员则把人扶起来,问他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哪里难受?   那人还有些昏沉沉,这时人群里传出了惊慌的叫声:“飞麟?!你怎么样了!”   陈洛愉顺着声音看去,是刚才那个漂亮的女生。她跪在陈飞麟身边,紧张地道:“我早就叫你别练这么狠了,这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啊?”   陈飞麟已经能自己撑着坐了,他哑着声音说没事,想和救生员道谢,救生员指了指他另一边:“要谢就谢他吧,是他先给你做的急救。”   陈飞麟转过头来,视线落在陈洛愉脸上。   刚才最早跑过来帮忙的男生也说道:“是啊,还好他发现你溺水了,不然还没开业就要闹出人命。”   此时场馆内大部分人都已经来到了周围,几十道视线落在陈洛愉脸上,却远不及陈飞麟的目光有存在感。   没等陈飞麟开口,陈洛愉就提醒道:“你打120吧,溺水后容易出现爆发性肺水肿和脑水肿,还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他说完想起身,却感觉到肩膀一重,是钟航和周岩一人一边按住了他,两人都焦虑地问他有没事。   他是救人的那个,又是学急救学的,能有什么事?但他还没回答就听见陈飞麟说道:“同学,谢谢你。”   这声道谢的语气很诚恳,陈洛愉也不知怎么了,居然不敢去看陈飞麟的脸,摇摇头说没事就站起来。   他想走出人群,结果因为游泳运动量过大外加急救时太紧张了,导致肢体协调性没跟上,一个趔趄往后摔去。   周岩站在他身后,赶紧伸手把他抱住,等他站稳了才放开。   “没事吧?”周岩担心地问。   他的神色更尴尬了,说了没事继续往前走,一直到进了休息室才停下来,靠在墙上喘气。   钟航和周岩也跟进来,看到他的脸,钟航摸了摸他额头:“你是不是真没事啊?怎么脸这么红?”   陈洛愉避开了钟航的触碰,道:“真没什么,刚才累过头了,我去洗澡。”   他往淋浴室的方向走去,钟航在后面嘀咕两句,也跟上来。倒是周岩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视线变得有些复杂。   那天游泳结束后,陈洛愉没有再去想陈飞麟。   尽管给那人做人工呼吸时,他把自己的初吻也交出去了,但那种情况下也算不上吻吧。   再说了,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他计较这些没意义。   他不是会庸人自扰的性格,接下来强度更大的训练也让他没了精力,每天晚上倒头就睡。在七月进入尾声时,这场瞩目的排球友谊赛终于举办了。   他果然如预期般坐了整场板凳,不过这样也好,他的排球水平本来就一般,倒是钟航表现不俗。不过钟航本来就是排球队的,陈洛愉只当陪他练习,在他上场后又化身拉拉队员加油喝彩。   周岩也来看比赛,还把上次那三个公大的学妹也带过来。等到比赛结束后,国际学校和同济医大的校长一起上台致辞,颁奖,走完程序后就散场了。   陈洛愉把棒球帽反着戴到脑后,想帮钟航收拾下东西。刚站起来就到有人很开心地叫了他的名字,抬头一看,唐歆像只欢快的鸟儿蹦到他面前。   上次游泳之后,唐歆又来找过陈洛愉几次。   她性格好,人也蛮主动,第二次见面陈洛愉就知道她的心思了,也暗示过她不合适。但她觉得一时没感觉不代表以后也不行,可以多接触一下试试。   对这种主动的女生,陈洛愉是没辙的,好在唐歆不是那种不顾别人感受的类型,真把自己摆在朋友的位置上,没再说什么让陈洛愉尴尬的话。   “我点了奶茶,给你和钟航庆祝。”唐歆笑道,同时从包里拿了湿纸巾递给陈洛愉。   接过她的湿纸巾,陈洛愉也笑:“那我是沾他的光了。”   “你坐在椅子的样子上也很帅啊。”唐歆坦然道,“我拍了好几张呢,给你看。”   她把手机拿出来,打开相册给陈洛愉看。旁边的钟航也凑上来,才看一半就开始酸了:“我在上面挥汗如雨,还不如你坐冷板凳有魅力。”   扬起嘴角,陈洛愉收下他的嫉妒:“那没办法,魅力这东西天生的,我也没办法匀点给你。”   钟航踢了陈洛愉屁股一下,陈洛愉不甘示弱,也抬腿反击回去。唐歆在旁边笑,周岩和另外两个女生走过来,笑着骂他们幼稚。   就在众人笑闹的时候,唐歆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一会儿后,一个骑电动车的年轻人出现在操场入口处。   那人把车停好,拎起车篮里的六杯奶茶跑过来。一开始陈洛愉没注意,只低头帮钟航整理,直到听见楠楠忽然叫道:“哎,陈学长,怎么是你啊?”   他转头看去,这一看就像被粘住了视线,眼皮都不会眨了。   陈飞麟也带着棒球帽,身上穿着奶茶店黄黑相间的制服。他也没料到会在这碰到熟人,不禁笑道:“真巧,奶茶是你们点的?”   “嗯,我朋友点的。”楠楠指了指唐歆,又指着钟航和陈洛愉,“庆祝比赛输了。”   这话说得不符合逻辑,不过陈飞麟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愣住了。   那天在泳池边急救时,楠楠她们三个游得差不多,已经去洗浴室了,并不知道被救的是陈飞麟。倒是钟航和周岩都认出来了,尤其是钟航,还走到陈飞麟面前打招呼:“是你啊兄弟,怎么这么巧。”   “你好。”陈飞麟对钟航点头致意,又去看陈洛愉,“同学,那天你走得太急了,我都没好好跟你道谢。这奶茶就当我请客吧,你喝的是哪杯?”   听到他问自己话,陈洛愉有点不自然地道:“随便。”   唐歆道:“他爱喝红豆沙牛乳。”   陈飞麟熟练地找到了唯一一杯红豆沙牛乳,走到陈洛愉面前:“拿着吧。”   陈洛愉接过奶茶,说了一声“谢谢”。   陈飞麟说“别客气”,又把剩下五杯都递给钟航,解释店里很忙得赶快回去就走了。   陈洛愉望着他的背影,看他一路跑回电动车旁边,熟练地跨上去,掉转车头消失在坡道下面。然后听见钟航问楠楠陈飞麟是谁。   “他是我们学校研究生院的,本硕都读法学,成绩超好的学霸。”楠楠扎开一杯绿豆沙牛乳喝着,有些感叹地道,“之前还听说他本科毕业后可以保送西南政法,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去成,继续在我们学校读研了。”   楠楠身边的张缨说:“好像是钱的问题。”   “钱?”楠楠吃惊地看着张缨,“这么说他家里是真穷啊?”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之前社团有个学姐去办公室听到老师议论才知道的。”张缨回忆了下当时听到的八卦,“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他读本科的时候不是每年都拿奖学金嘛,去西南那边也可以继续申请啊。”   “也是,但我听说他一直在打工,看来家里条件是真不好。”楠楠嘀咕道,话音一落又转向钟航,问道:“咱们晚上吃什么?”   钟航对陈飞麟的事没兴趣,就问陈洛愉想吃什么。陈洛愉咬着吸管,心不在焉地道:“随便。”   钟航又转回去跟楠楠她们讨论,周岩走到陈洛愉身边,问他在想什么?   陈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听完刚才的八卦后,他脑子里就冒出了一个问题。   十五块钱一杯的红豆沙牛乳算贵么? 第18章 你他妈……   进入八月后,暑假也过去了一半。   不必每天都去操场训练,陈洛愉觉得时间又多起来。不过天气这么热,他也没兴趣到外面去,基本都待在宿舍里学习,有时候到外婆家吃饭。   母亲刘丽亚常年都在北京工作,他从小是外婆带大的,和外婆感情非常好。钟航也经常会跟着去,那家伙的嘴很讨老人家喜欢,又因为家在外地,外婆总叫他带着钟航一起回家吃饭。   这天傍晚,他俩从学校东门出来,上了辆出租车,陈洛愉对司机道:“胜利街亭湖花园。”   开车后,陈洛愉靠在椅背上看手机,钟航在旁边继续煲电话粥。   听着他旁若无人地说着肉麻的话,陈洛愉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受不了司机频繁从后视镜扫来的视线,踢了钟航一脚,提醒他收敛点。   钟航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宝宝什么的,挂了后一脸讨打地笑道:“你丫的,嫉妒哥哥就直说。”   陈洛愉倒真没嫉妒他,只是没想到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他能跟楠楠打得火热,以前也没见他对哪个女生这么上心过。   “那你就不懂了。”钟航挑了挑眉毛,“这叫一见钟情,等哪天你也遇到就知道了,说不定比我还恶心。”   “你还知道自己恶心。”   陈洛愉吐槽完就去看窗外,前面一家熟悉的奶茶店招牌映入眼帘中。他盯着柜台前站着的高个子男生,直到车子开过去了才收回视线。   “看什么呢?”钟航也凑过来。   “没什么。”他表情淡淡的,又低头去看手机屏幕。   刚才一瞬间,他把那个正在点单的店员看成了陈飞麟,就因为上次在操场上陈飞麟穿着这家奶茶店的工作服。   后来他问过唐歆在哪一家分店点的,唐歆说了地址,是他没去过的门店。   那之后,他想过不止一次要不要点奶茶外送。这个牌子的奶茶五杯起送,但他不可能一次买那么多来喝,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确定来送奶茶的一定是陈飞麟,只好不了了之。   他翻着校园论坛上的信息,一目十行地过。钟航低头跟楠楠聊起QQ,很快就投入地忘我了,直到他又踢了踢自己:“把你的按键音关掉。”   钟航习惯开启输入法的按键音,以前也没听陈洛愉有过意见,不禁吐槽他:“你今天事儿怎么这么多?什么都看不顺眼。”   “是你太吵了。还改成什么泡泡音,听多了烦。”   “哪里烦了?”钟航没看出来陈洛愉真的心情不好,还继续刺激他,“我家楠楠就喜欢听这种声音,我也觉得很好听。”   陈洛愉不想再说话,干脆闭上眼假寐。等到亭湖花园门口,钟航让他等等,去隔壁的广式烧腊店买了一只烧鹅三只乳鸽拎上去。   陈洛愉拿钥匙开门,进屋后叫了声外婆,低头换鞋时听到房间里出来的脚步声,随即就是一道爽朗的笑声:“来了啊?今天来得早。”   陈洛愉的外婆叫孙红,退休前是华科大的物理老师。她身体很好,头脑思路也灵活,当年陈洛愉会填报这所大学来读医也是受了她的影响。   “外婆。”钟航亲切地叫道,上前把袋子提到孙红面前晃了晃,“楼下买的,老板娘说刚卤好,我闻着倍儿香。”   孙红笑着接过来,说怎么每次都破费买这些。钟航说这不叫破费,一起吃着开心才最重要。   孙红让他俩坐一下,大概再半小时就能开饭了。   他俩到沙发上坐着,钟航熟练地拿过电视遥控切台,陈洛愉则翘着二郎腿看手机。十分钟后孙红围着围裙出来,问他俩想不想吃胡椒猪肚鸡汤?路口的酒家换了个主厨,做的胡椒猪肚鸡汤很够火候,食材也好,附近的邻居都在夸。   陈洛愉爱喝汤,钟航也说好,孙红就解围裙想下去买。陈洛愉起身道:“我去买吧,刚好再买点东西。”   钟航想跟他一起去,被他拒绝了。到楼下后,陈洛愉先是在附近的便利店买包烟,抽出一支,捏开滤嘴的双爆珠吸了一口,等那阵沁凉的薄荷气味冲到头顶了才呼出来。   有了烟作伴,他的情绪好些了,到酒家打包一大份胡椒猪肚鸡汤,走到路口时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唐歆。   他接起来,讲几句就看到绿灯亮了,于是迈开腿,走了两步听到旁边有人惊呼“小心”。他转头一看,只来得及看到一辆单车的前轮,接着就是剧痛从左腿袭来,那碗汤也脱手了,被撞飞几米远,掉在一辆等红灯的私家车旁边。   他被惯性撞得跌在斑马线上,还没缓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双手就扶住他的手臂和肩膀,让他坐起来,然后有人焦虑地问道:“你怎么样?”   他今天穿着运动短裤,看着被蹭出血的左腿,他恼了,抬眼就骂道:“你他妈是不是没长眼睛啊!我这是绿……”   “灯。”   “实在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陈飞麟果断认错,却在看清他的脸时也愣住了,“同学,怎么是你啊?”   陈洛愉眨了眨眼睛,刚才还挤压在胸口的怒气像是被针戳爆的气球,“啪”地一下就消失了。想到自己飙了脏话,他有点汗颜,磕绊着回答:“是啊,怎么,这么巧。”   陈飞麟看了看他腿上的伤,提醒道:“我先把你扶到旁边吧。”   他还坐在斑马线上,听完便想撑着地面站起,结果一动就感觉到左腿膝盖疼得厉害。   见他没办法自己起来,陈飞麟也没不招呼,一手穿过他腋下,一手勾住膝盖窝,用力就把他抱起了。   陈洛愉从没被人这样抱过,脑子都懵了,愣愣地看着陈飞麟的下巴。看这人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挑的眼尾,发现陈飞麟的睫毛长得真不错,从这个角度看又密又长。   陈飞麟把他放到路口的石墩上坐下,想站直时发现不对劲,只好提醒他:“先放开吧,我还要把车和你的东西拿过来。”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拽住人家胸口的手。看陈飞麟跑去斑马线把单车推过来,又把那碗打翻的汤也捡过来。   陈飞麟的动作很快,跑回他面前时,斑马线的绿灯变红灯了,排队的汽车也缓缓起步。要不是他腿上的伤口和地上放的打包盒太过晃眼,他都要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那碗汤淋了一地,只剩破掉的盒子还兜着猪肚鸡。陈飞麟愧疚地道:“对不起,我刚才赶时间没注意,你这碗汤多少钱,我赔给你。”   “没事。”他语气平静地说着,“我也没注意看路。”   “你的腿伤得马上处理,我带你去诊所看看吧。”陈飞麟指了指后面的方向,两百多米外有家诊所,这次陈洛愉没有拒绝,他也不想就这样回去吓到孙红。   见他同意了,陈飞麟便把打包盒扔进附近的垃圾桶,又问道:“你是坐前面还是坐坐垫?”   他看了看陈飞麟的单车,尽管是山地车的款式,但是能看出有些年头了,很多地方都磨掉漆。他的目光停在略窄的坐垫上,片刻后却指了指前面的横杠。   陈飞麟扶着他侧坐在横杠上,然后掉转头,等绿灯了就推着车过街。   走了几十米后,陈飞麟对他道:“我骑过去吧,那样快点。”   他记得陈飞麟说过赶时间,于是道:“好。”   陈飞麟让他弯一下身体,长腿一跨便坐上坐垫。他手肘撑在车把手上,许是紧张的缘故,身体弓得比刚才更厉害,直到陈飞麟提醒他可以坐直点,他才稍微挺起腰。然而这一动,他的后背就贴上了陈飞麟的胸口。   肩膀僵了僵,他又想再趴下去,却听陈飞麟道:“没事,你就这么坐吧,马上到了。”   他顺着陈飞麟的话往前看,果然,已经能看到那家诊所的门脸了。 第19章 我们同一个姓   停好车,陈飞麟把陈洛愉的胳膊往肩膀上一架,撑着他走进诊所。   陈洛愉的左腿膝盖蹭破了,手心也在撑地时擦破皮。医生看完说问题不大,给他用双氧水消毒。   陈洛愉属于对疼痛比较敏感的体质,在双氧水刚接触到伤口时就疼得五官都皱起来了,右手用力扣着桌角。看他咬牙忍耐的样子,陈飞麟道:“很痛的话就捏着我的手。”   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陈洛愉道:“不用,没事。”   医生正在消毒,听完就说:“马上好了,再忍忍。”   陈洛愉没吭声,看着膝盖上红红的一片,也不知道这算倒霉还是幸运。医生包扎完后,叮嘱他伤口不要碰水,一周内忌辛辣饮食,每天换药,接着又问他姓名和年龄。   “陈洛愉,22。”   “怎么写?”   “耳东陈,洛水的洛,愉快的愉。”   陈洛愉解释着,话音刚落就听见一旁的人说:“真巧,原来我们同一个姓,年纪也一样。”   他心说是巧,不过他比陈飞麟更早知道。医生在诊疗单上龙飞凤舞地鬼画符,很快就递给他去药柜取药。   陈飞麟伸手接过,谢了医生后将他扶起。柜台的护士在计算器上一顿按,道:“包括挂号和诊疗费,总共九十。”   陈飞麟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皮夹子,陈洛愉瞥了眼,皮夹子是黑色的,看外形就很旧了。陈飞麟抽出一张五十四张十块,里面好像没剩什么纸币了。   他又去打量陈飞麟的脸,那人的表情看不出异样,不过在低头放钱包时看了看腕表。   他记得陈飞麟说过赶时间的话,便问道:“你刚才这么匆忙是要去哪?”   “去打工。出门有点迟了,想抄近路,没想到把你给撞了。”陈飞麟内疚地说着。   陈洛愉点点头,又觉得不对,胜利街和公大之间的距离算远了。陈飞麟住在学校宿舍,怎么会绕到这里来抄近路?于是又问:“还是单美?”   “单美”就是卖红豆沙牛乳的奶茶连锁店,陈飞麟说:“今天不是,去养老院。”   “养老院?”陈洛愉觉得惊讶,“去那边打工是做些什么?”   “就是照顾行动不便的老人,主要给他们做身体清理。”陈飞麟把背包背回身后,笑道,“俗称洗澡。”   他这个笑容带了点狡黠,神色也很自然,好像不觉得打工的内容需要避讳。   陈洛愉愣愣地看着他,顿了顿才道:“挺有意思的。”   “还好吧,就是个工作。”陈飞麟接过护士递来的塑料袋,拿出单子核对药品,然后递给陈洛愉,“你要去哪?我送你。”   陈洛愉道:“不用了,你赶时间就先走,打工迟到要扣钱的吧。”   陈飞麟去看他的脚:“可你这样不好走路吧。”   “已经不怎么痛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这么点伤不算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没大碍,陈洛愉还当着陈飞麟的面走了两步。陈飞麟信了,拿出手机道:“我给你留个号码吧,这几天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打我电话。”   他报了自己的号码,陈飞麟的表情有一点意外,不过没说什么,打过来就挂断了。临走前那人又道了一次歉,他笑着说没事,等陈飞麟踩着单车骑远了才靠在门上,踮起左脚。   他不想让陈飞麟觉得自己太没用,所以才说没事,其实被双氧水刺激过的伤口更疼了。他皱着眉,想想这样走回去太受罪,就打电话让钟航下来接他。   十几分钟后,钟航一阵风似地跑进诊所,一看到他的左腿就道:“我靠,你买个汤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陈洛愉还盯着屏幕上的号码发呆,他觉得自己跟陈飞麟之间挺有缘的,居然连手机号码的前七位数字都相同。   他按了新建联系人,在姓氏那栏输入【陈】,名字输入【飞麟】。看着这三个字,他又感叹好看的人果然连名字都好听。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他朝钟航伸出手:“赶紧扶我一把,别说那么多废话。”   钟航把他搀到诊所外面,抬手招了辆车,到了小区又扶着他慢慢挪上楼。到家后孙红才知道他是摔了,心疼地看了看他的手脚,怪他怎么能瞒着自己。   钟航在旁边骂那个骑车不长眼的东西,陈洛愉不想听到陈飞麟被骂,就说自己也有一半责任。饭后钟航独自回学校宿舍,他则留在外婆家休息。   他自小就在这个家长大,有一间专门属于他的卧室,衣柜里也放着换洗衣物。洗完澡后,他靠在床头转着电视频道,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拿起手机。   现在已经八点半了,陈飞麟没发短信也没打过电话。   他不知道陈飞麟的打工时间到几点,不过看那人做了不止一份工也猜得到应该很忙。于是打开浏览器,搜索公大和胜利街之间的养老院,发现居然有十几家,而且每家都有招聘护工的信息。   对于护工的要求基本都是全天候且全职,工资也不高。他想着陈飞麟应该不可能全职,那怎么会去做这种性质的工作?   他想不通,又打开通讯录,看着陈飞麟名字下面的一行数字。   和他的号码同样186开头,中间的四位区域数字一致,不同的是最后四位数。   他是选了自己的生日,那陈飞麟呢?会不会也是生日?   孙红敲开房门,临睡前又让他喝了一碗解暑的绿豆百合莲子汤。就是因为这碗汤,一晚上他跑了三次厕所,早上六点不到又醒了。   瞪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他想继续睡,不过在睡前拿过手机瞥了一眼。这一看,他睁大眼睛坐了起来。   锁屏页面有两条短信,其中一条来自陈飞麟。   【休息了吗?我刚下班,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短信时间是昨晚11点41分。   盯着屏幕上的文字足有半分钟,他才想到要回。可是回什么好?而且现在才六点,陈飞麟应该还在睡觉。   他又倒回枕头里,拿起手机看那三行字。   其实他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从第一眼见到陈飞麟的时候起,他已经有那种感觉了。但在看到陈飞麟身边的漂亮女生时,他又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无论那个人有没有女朋友,都不太可能是自己这个圈子的人。   毕竟论身材长相,陈飞麟都没得挑,又是头脑很棒的学霸,性格还这么好,就算家境差也不会影响到追求者。   把被子拉高到头顶,陈洛愉在黑暗中继续盯着雪亮的屏幕。   那三行字变作细密的小黑点映在他瞳孔中央,许是盯得久了,短信的字渐渐变得模糊,他闭上眼,不知不觉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他都没再收到过陈飞麟的短信。   周末傍晚,钟航打开宿舍门,带着一身汗臭坐在他床沿。   “起来了,楠楠说今晚ONLY吧举办两周年的庆祝会,很热闹,让我叫你一起去。”   陈洛愉的手臂挡在眼睛上,声音懒懒地道:“不去。”   钟航看了看他的左腿:“你都在床上躺几天了,只是破个皮,至于这么娇气么?”   他的伤口早就结痂了,但他懒得辩驳,翻身用背对着钟航。   钟航拿他没辙,只好说实话:“其实是唐歆想叫你,她说这几天找你都没回,我就跟她说你摔伤腿了。她很担心啊,差点就要来我们宿舍看你了。”   钟航继续劝道:“唐歆长得那么好看,还一心一意惦记你,要不你就试试跟她交往,说不定相处久了就有感情呢?”   陈洛愉还是不应声,直到听见钟航说:“算起来这几年你也没谈过恋爱,能不能有点世俗的欲望啊?还是说你那玩意不行?”   他终于有反应了,转头瞪了钟航一眼:“你才不行!”   钟航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表情特欠揍地说:“nonono,楠楠说我很棒,越来越爱我了。”   钟航是带着楠楠给的任务来的,最后软磨硬泡,硬是把陈洛愉说动了,答应一起去。   出门前,陈洛愉随便套了件黑色T恤,裤子也换成宽松的运动长裤。钟航在镜子前面捯饬了一番,转头发现他连头发都不梳就要出门了,还吐槽他不修边幅。   他斜了钟航一眼,对这家伙风骚的样子做出精准反击:“我要是修边幅你就得哭了。”   钟航被他噎到痛处,想想兄弟间没必要互相伤害,就拉着他出门了。等到了酒吧,楠楠和唐歆已经在吧台找到位置,他俩走过去,一人一边坐下。   唐歆今晚化了妆,穿一件白色的紧身小吊带配热裤,好身材在酒吧幽暗的光线下一览无余。她问陈洛愉的脚怎么样了,陈洛愉笑了笑,说一点小事早就好了。唐歆点点头,又问他喝什么。   他扫了眼前面吧台墙上的各种酒,正想说科罗娜就看到一位穿制服的调酒师转过来,把刚调好的鸡尾酒倒进杯子里,递给他隔壁的一位男生。   在收回手的时候,调酒师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调酒师愣住了。   陈洛愉也愣了,还没做出反应,唐歆旁边的楠楠就笑道:“学长,我把你的救命恩人叫来啦,快把你刚才调的‘晚霞’也给他试试。” 第20章 打车来跑步   陈飞麟对楠楠一笑,又问陈洛愉:“脚伤好了吗?”   摸摸鼻子,陈洛愉不自然地看着桌面:“好多了。”   “平时都喝什么酒?”   他不经常喝酒,有时会在吃烧烤时点啤酒,于是道:“啤酒吧。”   陈飞麟让他稍等,感觉到那人又开始忙碌了,陈洛愉才把视线往上移,看到了仅一个吧台之隔,低头调酒的人。   看了一会儿后,他发觉了一件事。   每次见到陈飞麟,这个人的着装都跟上次不同,从泳裤到奶茶店制服,从T恤牛仔裤到今天的调酒师制服。   修身的黑马甲勾勒出引人遐想的腰部曲线,黑领结衬出白衬衫的另一种味道,打理过的刘海一丝不苟。   盯着那双眼睛,他记起了那天被才陈飞麟抱住时,从另一个角度看过这人的眼睫毛。   很密,很长,随着眨眼的动作,好像能搔到自己的心脏。   钟航坐在楠楠旁边,两人聊得热络。唐歆看他们一眼,又转过来撞了撞陈洛愉的手臂,问道:“在发什么呆?”   他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摸出烟:“没什么。”   “你摔了怎么不告诉我啊?”唐歆噘着嘴道,“说好是朋友的,你也太见外了。”   他点燃烟,抽了一口后才解释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就破了点皮,你让我说什么?”   唐歆搅动着面前杯子里的冰块,嘀咕道:“话是这么说。”   陈洛愉了解唐歆的想法,其实现在的他也处在跟唐歆相似的心境里。不过他比唐歆更倒霉,想什么都说不出口。   把烟灰抖进水晶烟灰缸里,在他快抽完的时候陈飞麟终于抬头了,将一杯层次很丰富的鸡尾酒端到他面前,道:“尝尝看。”   他端详着这杯鸡尾酒,从浅橘到橙红一共铺了四层,每一层之间的色彩过渡都自然饱满,确实能让人联想到落日时天边的云霞。   难怪要叫“晚霞”。   他喝了一口,馨香的果露掩盖了酒精的辛辣,味蕾被一阵柔和的甜蜜滋味唤醒了,他忍不住又喝了两口,由衷地夸道:“很好喝。”   “对吧。”楠楠也夸道,“之前都没发现学长还会调酒,学长,你藏得有点深啊。”   陈飞麟笑了笑,解释道:“我只是来替朋友顶几天的,也不专业。”   “已经很好啦。”楠楠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又对他道:“还有什么你会调的?都给我们试试吧。”   钟航在旁边劝楠楠少喝点,楠楠兴致来了,坚持要喝。陈飞麟就又调了两种不同颜色和口感的,给她的同时也会给陈洛愉递一杯。   陈飞麟以为陈洛愉会喝啤酒,多少会有点酒量,没想到三杯鸡尾酒下肚,陈洛愉的脸在吧台灯光下就显出了红晕。   刚才唐歆接了个电话,有急事先走了。钟航则陪着楠楠去厕所,十几分钟都没回来。陈洛愉独自靠在吧台上,听着节奏感强的电子乐却不觉得无聊,只是拿打火机在指尖转动,不时瞟一眼吧台里忙碌的人。   今晚是ONLY吧的周年庆,人非常多,过八点后,陈飞麟几乎没时间跟陈洛愉说话了。   陈洛愉点了一瓶兑可乐的杰克丹尼,独自坐着喝。期间有两个女生来找他搭话,第一个被他的冷淡劝退了,第二个刚说了几句,他就站起来说要去厕所。   经过走廊时,他看到两对缠绵的情侣。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谁知一推开男厕所门就看到两个男人也靠在墙上吻得火热。   他从没撞见过同性间亲热的场面,顿时楞在原地。那两个人好像喝了不少,都没注意到他,动作还更激烈了。   他匆匆推开一扇隔间门进去,打算卸货后马上离开,没想到出了更麻烦的状况。   可能是喝了酒又看到刺激的画面,他居然有反应了。   他认命地靠在墙上,想等身体冷静下来再上。那两个男人却不肯放过他,其中一个开始发出惹人浮想的呻吟,叫得他更难受了,只好捂住耳朵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开始想医学书上的病理解析。   放在平时,他可以很专注地让自己沉浸在那些文字里,此刻却没了效果。那些文字变得枯燥乏味,一个个仿佛都有了生命,在他眼前胡乱跳动。   他集中不了注意力,后来还看到了陈飞麟的脸。   是刚才在吧台前认真给他调酒的陈飞麟。   胸口被失控的心跳撞得隐隐作痛,不受控制的念头像一根攀树而生的藤蔓,另一头系着陈飞麟的手。他不禁想象起陈飞麟在做那种事时会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动作和频率。   手指在T恤下摆抓了几下,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拉开了运动裤的裤腰。   十几分钟后,他坐回吧台前,刚端起杰克丹尼想喝就看到陈飞麟转过来问:“去哪了?”   他正心虚着,结果被酒呛咳了起来。陈飞麟给他倒水,看他喝下去好点了才道:“你脸很红,是不是喝多了?要不早点回去休息?”   他脸红纯粹是因为刚才做的事,闻言便用力摇头:“没事,这么早回去睡不着。”   陈飞麟看了看表,道:“其实我时间差不多了,宿舍十一点要锁门。”   “现在几点了?”他问道。   “快十点。”   他往旁边看了看,隔壁的位置已经被不认识的人坐了,钟航和楠楠去洗手间后就没再回来,估计去过二人世界了,他站起来道:“那我也走吧。”   陈飞麟说:“你到门口等我下,我换完衣服就出来。”   推开ONLY吧的大门,迎面扑来的风带着夏夜闷热的气息,将酒吧里混杂着烟和香水味的空气留在了身后。   陈洛愉走到角落,点燃一支烟,把滤嘴的双爆珠捏开后吸了一口。   沁凉的薄荷直冲头顶,他闭上眼睛,脑子是清醒了,身体却依旧懒懒的。仿佛刚才做的事没有尽兴,还想继续。   他靠在墙上,等这支烟抽完后,陈飞麟也出现在了视野中。   那人脱掉了让人浮想联翩的制服,换上T恤牛仔裤,刘海也拨散了,还背个双肩包,看着就像刚下课的大学生。   他走过去,听陈飞麟问道:“饿不饿?”   他晚上只吃了炒面,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便点着头说:“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凭你吧。”   “那就吃牛肉面。”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小店,“刚好有一家。”   陈飞麟跟他一起走进去,他点了一碗牛杂粉,加两个卤蛋,又问陈飞麟吃什么。   陈飞麟说一样,不过要多放辣。   他俩找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店里还有另外几桌食客。陈洛愉坐下后就拿了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陈飞麟。   陈飞麟接过来,问他:“那天我给你发了短信,你有没收到?”   转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陈洛愉平静地回答:“收到了,我早上六点才看到,那时候太早,回了怕吵醒你就没发。”   陈飞麟点点头,又听他补了一句:“谢谢关心。”   “你不用这么客气,是我害你受伤的。”陈飞麟说,“那天你的汤我也没赔,这顿我请吧。你看看还要吃点什么?”   没想到陈飞麟还惦记着那碗打翻的胡椒猪肚鸡汤,陈洛愉本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碗汤要一百六呢,只请一碗牛肉粉哪里够。话到嘴边又想起陈飞麟的家境不好才这样打工的,便改口道:“没事,就一碗汤而已。”   “那不行,上次被你救了,结果还害你受伤,其实我挺愧疚的。”   说起上次,陈洛愉问:“你后来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身体没问题吧?”   “没去。”陈飞麟侧身让老板把两碗牛肉粉放到桌上,看到陈洛愉皱起眉:“为什么没去?我不是提醒过你要去医院检查吗?溺水很容易有后续并发症。”   用筷子拨了拨粉,陈飞麟道:“我身体底子好,没事的。”   他低头开始吃了,陈洛愉却没有了食欲。   陈飞麟这是运气好,没出现并发症,可要是一旦发生肺水肿或脑水肿,救治不及时就会死。   他是学医的,最见不得不爱惜身体的行为,便打算好好科普下。但是看陈飞麟似乎很饿了,低着头大口吃粉的样子,又想到这人不去医院的原因会不会是不想花钱?   牛肉粉的香气源源不断地钻进鼻腔里,陈洛愉也低头吃起来。等他吃到一半时,陈飞麟已经吃完了,问他:“隔壁有卖烤饼和锅贴,想不想吃?”   他去看陈飞麟碗里的红汤:“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嗯,时间赶,没顾上。”   “好,我要锅贴。”   几分钟后,陈飞麟拎着一袋食物回来了,把锅贴递给陈洛愉,自己则拿了三块烤饼,配着牛肉粉的汤在吃。   看他吃得很香,陈洛愉便道:“我把锅贴给你,你给我一块饼吧。”   陈飞麟把剩下的那一块递给他,夹走了他袋子里的锅贴。   陈洛愉的嘴比较挑,一向不喜欢吃这种里面什么也没有的烤饼。不过今天奇怪了,居然会觉得很好吃。   看他意犹未尽的样子,陈飞麟笑道:“要不我再给你买两块吧。”   “不用。”他擦擦嘴,“已经很撑了,再吃要长肉的。”   陈飞麟瞥了眼他的腰:“其实你偏瘦了,要再壮一点才健康。”   陈洛愉是那种穿上衣服看着瘦的类型。他继承了刘丽亚的优良基因,该长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所以听完就想反驳两句,然而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道:“我也觉得太瘦了不好,一直想通过锻炼多长点肌肉。”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慢跑的效果就很不错,可以带动全身肌肉,还能协调神经。”   “慢跑是挺不错,但我身边都没有会运动的人,一个人跑很无聊啊。”   他摇头晃脑地叹着气,像是真陷入了苦恼里。陈飞麟便道:“可惜我们学校离得有点远,不然我倒是能带着你跑。”   他等的就是这句了,立刻说:“不远啊,打个车也就十来分钟。你都去哪里锻炼的?带我一个呗。”   陈飞麟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打车来跑步?”   他也反应过来这话是有点毛病,但还是坚持道:“很正常,就好比去健身房运动的人,不也是要靠交通工具?”   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给逗乐了,陈飞麟说:“行吧,要是你起得来的话就每天早上到我们学校的运动场来。”   陈洛愉一拍胸脯:“肯定起得来。你说几点?”   陈飞麟看着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   听到这个时间,陈洛愉心里有点打鼓,不过还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比起每天都能见到陈飞麟,他少睡一点算什么?   他这么想着,等到约定的第一天早上却迟到了。七点钟航起床时,他还抱着抱枕睡得正香,嘴里说着吃不下的梦话。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另一边,陈飞麟吃完热干面又看了看时间,叹气:他果然只是说说而已。 第21章 Gay Bar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陈洛愉打开闹钟检查。   睡前他明明定了五点起床,闹钟居然没!有!响!   他又打开短信来看,然后无奈地抹脸。   陈飞麟果然没给他发消息。   前天晚上约定的时候,对他能不能起得来陈飞麟是半信半疑的。这下好了,他凭实力打脸。   他把手机甩到床上,白色的iphone6弹了一下掉到地面。钟航帮他捡起来,问道:“怎么一大早火气这么大,谁惹你了?”   他有苦说不出,只好躺回去,闭上眼生自己的闷气。   上午他泡在图书馆,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想着要怎么跟陈飞麟解释。尽管他觉得要实话实说,但是想到陈飞麟没等到自己也没发消息问过,又觉得很挫败。   也许在陈飞麟眼里,他的提议本来就是随口说说,不能当真。   他趴在桌上,ipad里正在慷慨激昂讲解理论的教授像是在唱催眠曲,听得他越来越困。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他和钟航去学校食堂吃饭,就在他拿铁盘时,裤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拿出来瞥一眼,停住不走了。   屏幕上显示着陈飞麟的短信:【今早怎么没过来,是不是睡过头了?】   钟航排在后面,看他不动就提醒他往前走。话音刚落就见他转过来,神情愉悦地抽走自己的盘子,道:“不吃食堂了,去吃必胜客。”   在学校附近的必胜客餐厅坐下,陈洛愉点了大份装的厚切牛肉芝士PIZZA,意式红烩小牛排焗饭,三文鱼千层面,又点了几样小食和蛋糕,剩下的交给钟航来点。   看他一口气要了这么多,钟航问他能不能吃得完?他说今早就没吃,现在很饿了。   等服务员下去后,钟航问他有什么好事这么开心,他笑着不说话,低头看起手机。   下午他俩继续泡图书馆,四点陈洛愉独自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再去东门打车,十几分钟后在公大南校区的门口看到了陈飞麟。   那个人背着运动胸包,穿着很简单的黑色圆领T恤和牛仔裤,一米八三的身高与优越的长相令他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看到。他站在石碑前发信息,鎏金的夕阳照在身上,四散的光晕带出几分朦胧感。陈洛愉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能看到他嘴角弯着,似乎在笑。   捏了捏自己毫无动静的手机,陈洛愉接过司机找的零钱下车,刚关上门就发现他把手机放到耳朵旁边,好像在接电话,没说没两句又笑了,帅气的眉眼弯着,很开心的样子。   陈洛愉没有过去打扰他,但在等他讲电话的时候,持续了一下午的好心情逐渐蒸发了。   从酒吧那晚开始他俩熟络了起来,他发现陈飞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靠近,不过现在看着陈飞麟脸上生动却不属于他的笑容,他又提醒自己清醒一点。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同性恋,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这种戏码,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概率极低。   他怎么可能那么幸运?   踢着脚边的小石子,陈洛愉等了几分钟才抬头看。陈飞麟已经讲完电话了,不过没发现自己,仍旧专注地看着手机。   他忽然不想过去了,觉得这样很没意思。手机却在这时震了震,是陈飞麟的短信,问他到哪了?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最后还是迈开脚步,朝陈飞麟走去。   到面前后,他已经调整好情绪,若无其事地问道:“吃饭了吗?”   今天下午陈飞麟没有打工的安排,就待在宿舍补觉,一直睡到刚才才起,他道:“还没,你呢?”   “也没有。”   “那吃点东西再去游吧。”   “行。”   陈洛愉往四周看了看,陈飞麟正想跟他说件事,就被一道好听的声音打断了。   他俩同时回头,一个穿着白底碎花短裙的女生朝他们走来,漂亮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飘逸的长发随着走路的动作在腰间摇摆。   陈洛愉只看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上次在游泳馆里和陈飞麟在一起的女生。   到近处后,陈飞麟分别给他俩介绍了下。   女生叫蔡诗宜,跟陈飞麟是同班同学。她大方地朝陈洛愉伸出手:“上次见过了,你是医学生吧?”   陈洛愉跟她握了握:“嗯,我学临床的。”   “上次多亏有你啊。”蔡诗宜笑着拍拍陈飞麟的肩膀,“这家伙打工累得半死还要硬撑着练习,还好没真出事,否则我可罪过大了。”   把视线从陈飞麟的肩膀上收回来,陈洛愉淡淡地道:“你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   蔡诗宜去看陈飞麟:“晚上吃什么?”   陈飞麟也看着她:“还没决定。”   心里咯噔了下,陈洛愉有点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发展,然而他还是听到了蔡诗宜接下来的问话:“洛愉你呢?有什么想吃的?”   坐在小吃店里,陈洛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外面往来的人群,听陈飞麟和蔡诗宜讨论学科相关的知识。   他是医学生,听不懂复杂的律法理论,只好拿出手机来看。一会儿后感觉到陈飞麟碰了碰他的手臂,道:“我去买包烟。”   他点点头,等陈飞麟离开后继续看手机,没多久听见蔡诗宜问他:“你是武大还是同济的?”   “同济。”   蔡诗宜道:“我也有认识的朋友在那边上学,不过她学口腔的。”   他道:“口腔科不累,适合女生。”   “是不累,可她说学习压力很大,你学的应该比她更有压力吧。”   急救学确实是临床医学里很累的学科,要掌握的知识也更多。但陈洛愉一向成绩好,并不觉得有什么压力。   他笑了笑:“还行,你们学法律要背的东西也多,也不容易。”   蔡诗宜也笑:“是蛮辛苦的,不过飞麟不一样,他头脑好,这些对他来说不难。”   “所以他才有那么多精力打工?”   “你也知道他打工啊?”蔡诗宜有些惊讶,“没办法,他家情况不好,他肩上担子重。”   陈洛愉想了解下陈飞麟的家庭情况,但是想到自己这么打探,说不定蔡诗宜转头跟陈飞麟一提,陈飞麟会不高兴,便又忍住了,问了另一个问题。   “看你跟他关系挺好的,你们是在交往?”   蔡诗宜拧开苏打水的瓶盖,还没喝就笑了起来:“你想多了,我跟他就是好朋友,不过我们系的系花喜欢他。”   在陈洛愉看来,蔡诗宜的长相已经很漂亮了,那他们系的系花岂不是更优秀?   拿起可乐来喝,陈洛愉不说话了。   一会儿后陈飞麟回来,他们点的牛肉面也端上桌。不过陈洛愉没有食欲了,如同嚼蜡般吃着碗里的牛肉面。陈飞麟转头看他一眼,道:“刚才没来得及跟你说,等等诗宜和我们一起去游。”   陈洛愉捏紧了筷子。   他以为是跟陈飞麟两个人去游泳,没想到陈飞麟还约了蔡诗宜。来时的好心情在接连打击下被消耗殆尽,他完全不想去了,便找了个临时有事的借口。   陈飞麟说那就下次再约。他“嗯”了一声,看那两人吃完后一起走了。   他靠在椅背上,拿了只烟点燃,捏开双爆珠狠狠吸了几口。   天边挂着明艳的晚霞,夜色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降临,他不想这么早回宿舍,就找了一家桌球所解闷。他的桌球技术很好,自娱自乐了两把就有人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玩。   他没心情应付陌生人,刚好手机响了就接起来,是周岩打的,问他在哪?他说了位置,不到半小时周岩就出现了,还给他带来一杯单美的红豆沙牛乳。   本来他打完几把心情平静多了,冷不丁看到红豆沙牛乳,又想起陈飞麟,脸色更差了。   周岩哪里知道特地给他买的奶茶反而会让他心情不好,趁服务员摆球的时候问他干嘛一个人打也不叫自己。   陈洛愉面无表情地道:“谁知道你又待在哪个温柔乡里。”   周岩身边的女人没断过,不过都是玩玩的,现在听陈洛愉这么说,他就道:“你不一样啊,要是你找我,我肯定不理那些女人了。”   陈洛愉已经听过他说太多次这样的玩笑话了,根本懒得回答。在服务员摆好球后一杆开局,结果这一把很顺,依次将球打落袋后,连角度很偏的黑球也顺利解决了。   周岩拿着巧粉擦了半天杆都没机会下手,只好叫来服务员继续摆球。接下来的几把陈洛愉还是碾压他,不过周岩并不在意,他的桌球技术本来就一般,会玩这个也是因为陈洛愉带的。   离开桌球所已经九点半了,周岩问陈洛愉要不要去喝两杯。他说好,跟周岩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   这家酒吧有驻唱歌手,陈洛愉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很帅气的男生坐在四方形的舞台中央,抱着一把吉他边弹边唱。   周岩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他想点科罗娜,周岩让他别老喝同样的,点了一瓶GIN酒。几杯下肚后,台上唱歌的男生下去了,场内灯光色调变暗,接着音乐响起,舞台周围飘起白雾,几个衣着妖娆的年轻男性走上台,随着靡靡之音跳起热辣的舞蹈。   陈洛愉看了几眼才觉出不对劲,也终于发现酒吧里好像没什么女的。他转身去看周岩,那家伙翘着二郎腿,神色慵懒地欣赏台上的表演,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他满腹狐疑,周岩则注意到他的表情了,靠过来问道:“怎么样?刺不刺激?”   周岩朝他挤眼睛,笑容也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觉。他又去看台上的表演,那几个男人背对着台下,双手叉腰扭动臀部,他总算明白过来了,一脸震惊地看着周岩。   “这是Gay Bar?!”   周岩继续笑:“是啊,带你来长长见识,觉得怎么样?”   他从没来过这种酒吧,更没想过周岩身为异性恋也会来Gay Bar玩,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还有点心虚。   虽然他不曾谈过恋爱,但他瞒得很好,周岩应该看不出他的性向才对。   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两句,他绷着脸说:“你有病啊?带我来这种地方喝酒。”   周岩用肩膀挤着他的肩膀,语气变得很不正经:“这有什么?哥这是带你开开眼界,知不知道男人跟男人要怎么做?”   他还没回答,周岩就靠到他耳畔,把说话的热气灌进他耳朵里。   “用这里,听说能爽上天。”   作者有话说:   陈飞麟:???你教我老婆什么? 第22章 这家伙难追得很   那阵热气痒得陈洛愉腰都有点麻了,他马上往旁边挪了挪,恼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来找他之前,周岩是跟朋友喝了几杯,算上刚才喝的,不至于到多的地步。不过看他这样,周岩收敛了些,道:“你这么激动干嘛,我就开开玩笑。”   他不喜欢这种玩笑,起身说:“你自己玩吧,我先走了。”   周岩拉住他的手腕,在他想挣开时解释道:“你就陪陪我吧,今天出了点事,心情很差,我不开玩笑就是了。”   陈洛愉又去看周岩,这家伙的神色低落下来,说完就松开自己的手,又开始倒酒喝。   在他旁边坐下,陈洛愉问:“出什么事了?”   “我跑青海去拍照的事家里知道了,我爸又打来一顿吼。”周岩转动着酒杯里的冰块,自嘲地笑道,“妈的,我连考同济都是听他的安排,就这么一个爱好他还要插手插脚。”   陈洛愉跟周岩高中就是同学,多少清楚彼此家里的情况。周岩的爷爷是三甲医院副院长,他爸妈都待在实验室,一家子跟医学脱不了关系,这种重压下他学医是必然的。   不过周岩跟陈洛愉不同,他对医学兴趣不大,几年读下来成绩平平,这也是他玩摄影被限制的原因。   周岩经常会跟他爸吵架,次数多了,陈洛愉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好拍他的肩膀,用自己的酒杯跟他碰:“别烦了,你爸这么做也是为了以后考虑,怕你到时候分数不够没法顺利毕业。要真是那样,你爷爷就算有本事也很难把你插到医院去。”   “你说的我都知道。”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周岩颓丧地靠到沙发上,“可我爸从来不会考虑我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根本不尊重我的想法,他要的只是服从!”   陈洛愉苦笑了下:“我没跟老爸相处过,你这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话音刚落,周岩就想起他没有父亲的事,懊恼自己嘴快又说了不该说的,赶紧倒酒跟他碰杯:“不提这些了,喝酒吧,今晚不醉不归。”   陈洛愉端起酒杯来喝,今晚一直被打击着,他也确实需要排解,这样等明天醒来才有力气重新振作。   他这么想着,靠在沙发上跟周岩边喝酒边闲谈,顺便看台上那些新奇的表演。十点过后,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陆续有人跑到他们这桌搭讪。   陈洛愉喜欢男的,不过对于来搭讪的他一个也没看上,总会下意识地拿陈飞麟来作比较。周岩则表现得比他更不耐烦,后来干脆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美其名曰装成一对,这样就不会被打扰了。   那时他已经喝多了,居然觉得这点子不错,靠在周岩肩膀上笑。周岩跟他头碰头挨在一起,呼吸时热气总能拂过他脸颊,舒适的氛围加上舒缓的蓝调,陈洛愉觉得身体就像没骨头了似的,意识也轻飘飘的,连什么时候醉死过去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陈洛愉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   醒来时他脑子浑浑噩噩的,习惯性去枕头底下摸手机,却摸到一条手臂。睁眼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他和周岩躺在一张陌生的双人床上,周岩的胳膊被他枕着,而他身上则是T恤和内裤。   手忙脚乱地爬下床,陈洛愉也顾不得接电话了,抓起沙发上属于自己的牛仔裤穿上,刚把拉链拉好,床上的人也醒了。   周岩一脸宿醉的样,他歪着头打量陈洛愉,竟然问道:“干嘛那么着急穿衣服?”   陈洛愉瞪着他:“这怎么回事?”   他挠着头发下床,边往洗手间方向走边打哈欠:“昨晚你喝倒了,还吐了我一身,我只能把你弄到旁边的酒店来睡一晚。”   “那干嘛把我的裤子脱了?”   “你那是牛仔裤,穿着睡多难受?”   周岩走到洗手间门口,忽然停下来看着陈洛愉,笑道:“怎么这种反应,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周岩谈的都是女朋友,陈洛愉压根没想歪,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只穿成这样在朋友怀里醒来。   他不想继续尴尬下去,便拿起手机道:“我先走了。”   跨出酒店大门后,他拦了辆出租车回学校。路上他解锁手机,发现刚才那通电话是唐歆打的,剩下一条未接来电则显示钟航的名字。   今早他应该去找陈飞麟跑步,现在又爽约了,陈飞麟也没联系过他。   郁闷地靠在头枕上,他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他一再放陈飞麟鸽子,那个人肯定生气了吧。   他打开陈飞麟的微信窗口,考虑该怎么解释自己只是喝多了,不是故意不去。但是陈飞麟到现在都没发过任何消息,他又觉得再说也没意义了。   手机屏幕在静止一分钟后自动锁屏,他松开手,由着手机滑落到座椅上。盯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就此打住的念头又爬上脑海。   出租车里播放着电台广播,在主持人说完路况实报后,一首经典的老歌缓缓响起。   是周杰伦的《龙卷风》。   这首歌在KTV和电台的点播率都挺高,以前他从没有注意过歌词,只是觉得旋律朗朗上口。   如今再听,却品了出不一样的心情。   回到宿舍后,钟航正躺在床上跟楠楠打电话,见他回来了就捂住手机问他一晚上去哪了。   他借口回外婆家,拿了换洗衣物到卫生间洗澡。他在冷水下冲了许久,关上阀门时情绪已经平静多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告诉自己。   钟航跟楠楠约了中午吃饭,问他要不要一起。他说不去了,把要用的书塞进帆布包,到三号图书馆待到晚上,一直等锁门的大爷来赶人了才回宿舍。   钟航洗完澡上床躺着了,在他推开门时,又听到那家伙在跟楠楠煲电话粥。他躺到自己那张床上,翻身面对着墙壁,刚想闭眼休息一下就听到手机响。   他按了接听建,唐歆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洛愉,你今天很忙吗?”   她好像还在外面,周围的杂音有些重。陈洛愉没什么力气说话,便轻声说:“嗯,看书看了一天。”   “难怪,我说你怎么一直不回我消息。”唐歆嘀咕道,“对了,下周四你有没时间?”   “有什么事?”   “那天我生日,楠楠她们说去唱K晚上吃饭。”   陈洛愉想说不去,还没开口就听见唐歆说:“你别说不想来啊,钟航都答应会来的。”   陈洛愉瞥了隔壁床上的人一眼,钟航不知跟楠楠说了什么,笑得左摇右摆,结实的木床都发出了“嘎吱”声。   在图书馆泡了一天,他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实在没精力跟唐歆僵持下去,就道:“那到时候再说吧。”   挂断电话,陈洛愉把手机调到静音,闭上眼继续睡。钟航说话的声音像是催眠曲,不时掺杂着有颜色的笑话,他听着听着,居然做了不可描述的梦,不过梦里出现的人有一张他看不清的脸。   醒来以后他浑身酸痛,好像没睡过一样累,刚坐起就感觉到某个地方不对劲。看了看隔壁床还在熟睡的人,他悄悄走进卫生间,把湿掉的内裤换下来洗澡。   接下来几天他依旧早上去图书馆,待到晚上关门才回来。他从没这么频繁地待在图书馆里,连钟航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发烧了。   他推开钟航伸来量体温的手,怪这家伙一天到晚在宿舍谈情说爱干扰他看书。   钟航嘿嘿笑,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一点没改。他能理解这种刚陷入热恋的状态,所以也没有真得抱怨什么。而且图书馆的环境可以更心无杂念,不会想起不必要的人和事。   到了唐歆生日那天下午,他和钟航去了江汉路步行街的百乐迪KTV。   他们晚了半个小时才到,推门进去时气氛已经很嗨了,楠楠拿着麦克风跟张缨站在一起,唱的是最近大热的仙侠剧歌曲《年轮》。   唐歆拿着爆米花在沙发上坐着,她没唱,跟着旋律轻轻摇头。   见他们进来了,唐歆露出灿烂笑脸,拍了拍身旁的座位。陈洛愉到她身边坐下,钟航则去看桌上的饮料和小吃,扯着嗓门问:“你们怎么不点酒啊?还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楠楠放下麦克风,跟钟航一起出去选。张缨继续唱,唐歆则靠到陈洛愉耳边,问道:“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陈洛愉拿过一瓶三得利的乌龙茶,喝了两口后回答道:“没有啊,外面太热了。”   他的状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唐歆也瞧不出所以然,就把爆米花盘子递过来。陈洛愉吃了一口,听唐歆继续问:“唱什么歌?我给你点。”   “你们唱就行了。”   “哪有来KTV不唱歌的?我还没听过你唱过呢,点一首吧,别害羞。”   迎着唐歆期待的目光,陈洛愉只好坦白:“我唱歌会走调,还是你们唱吧。”   “我不信,你肯定骗我。”   “骗你有钱拿?”陈洛愉好笑地看着她。   唐歆还是坚持:“你就唱一首嘛,今天是我生日,你这样太扫兴了。”   陈洛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笑道:“生日快乐。唱歌是真没办法,不过有礼物,你要不要?”   看着那个精致的盒子,唐歆喜笑颜开,接过来说:“谢啦,我能现在打开么?”   “可以。”陈洛愉点着头,看唐歆小心拆开外面的丝带,一枚复古款式的蝴蝶与花贝壳胸针躺在黑丝绒布上,散发着迷人的色泽。   “好漂亮!”唐歆惊喜地说。   “你喜欢就好。”陈洛愉也笑。   张缨凑过来,看着盒子里精致又闪亮的胸针,不禁感叹道:“真好看啊,我也想有个这么贴心的对象。”   唐歆的心思从不藏着,他们几个都知道她对陈洛愉有意思。陈洛愉有点尴尬,想解释一下又怕唐歆会觉得丢脸,好在唐歆主动说道:“还不是对象呢,这家伙难追得很,我都没戏你就别想啦。”   她是用开玩笑的语气来说,张缨对陈洛愉没意思,听完就笑着让她别胡说。   唐歆把胸针别到胸口,转过来问陈洛愉好不好看。   “好看。”陈洛愉挑礼物是很有眼光的,主要他有个从小就让他耳濡目染,打扮得非常时尚的母亲。   张缨继续唱歌,唐歆和陈洛愉则开始闲聊,一会儿后钟航和楠楠回来,他们点了两打啤酒,又加了若干小吃。   有酒精助兴,气氛比刚才更热闹了。两个麦克风被几个人轮流抢着唱歌,只有陈洛愉一直扮演听众。   本来陈洛愉也喜欢这样放松热闹的氛围,但张缨是周杰伦的粉丝,唱到中场后高音不行了,就开始一个劲地点周杰伦的歌来唱。   起初的几首都没太大问题,直到一段熟悉的旋律响起,他猛地抬头看去,《龙卷风》的MV出现在大屏幕上。戴棒球帽的周杰伦靠在墙角,随着伴奏,光与影在他身上交错重叠,那张藏在帽檐阴影下的脸开始看不清。   张缨清了清嗓子,在歌词变色时唱道:“爱像一阵风,吹完它就走,这样的节奏谁都无可奈何。”   “没有你以后,我灵魂失控,黑云在降落,我被它拖着走。”   “静静悄悄默默离开,陷入了危险边缘baby,我的世界已狂风暴雨……”   陈洛愉怔怔地看着墙上的大电视,看着荧幕中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明明身处在热闹的包厢里,明明听着钟航他们都跟着张缨和声,但他又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荧幕中的周杰伦变成了另一张脸,变成一个同样戴着棒球帽,但是会对他笑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可此起彼伏的歌声又让他无处可逃。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   “爱情走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不能承受我已无处可躲。”   “我不要再想,我不要再想,我不,我不要再想你!”   和声的人用力唱出歌词,也替他喊出了心中见不得光的声音。他拿起手边的乌龙茶,还没拧开盖子又放下了,打开一瓶科罗娜,仰头灌了个底朝天。   在KTV待到六点左右,一行人终于结账离开,到附近的海鲜火锅店吃晚饭。结束后八点多了,陈洛愉以为可以回去,没想到唐歆跟钟航一人一边拉着他上了出租车,说要去酒吧继续嗨。   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上车后楠楠就对司机道:“师父,去硚口路的ONLY吧。”   听到这个酒吧名字,他立刻就想下车,奈何后座挤了四个人,他被夹在唐歆与钟航中间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出租车起步,最后停在ONLY吧的宝蓝色街边招牌前面。   不过和招牌一起映入眼帘的,还有一辆闪着红蓝光线的警车,以及门口围了一圈正在交头接耳的年轻人。   楠楠她们是公大的学生,对警车并不陌生。下车后,楠楠最快走到人群旁边,打听出了什么事。   陈洛愉他们也跟上来,听到一个年轻女孩在给楠楠解释里面打架了,掀翻好几张桌子,玻璃瓶碎了一地,还有人受伤。   “是谁打架?”楠楠继续问。   “就是新来的调酒师啊,跟客人动手了。”女孩应该是亲眼见过事发景象,表现得心有余悸,“打得好狠啊,三个人打他一个。”   听到新来的调酒师,陈洛愉心一沉,立刻想到陈飞麟。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更,这文是更三休一或者更四休一的频率哈~ 第23章 开一间房   楠楠跟他想的一样,几个人扒开人群往里走,被门口的保安拦住。   ONLY吧的大灯都打开了,陈洛愉借着熙攘的人头往里看,有两位警察在检查混乱的场地,另一个正站在吧台附近和两个人说话。   左边的人比较激动,看样子像酒吧负责人,右边那个低着头,身形被警察和旁边转角的墙壁挡住。陈洛愉看不清,却觉得是陈飞麟,他想挤进去,但被保安动手赶了出来。   “会不会真是学长啊?”唐歆皱着眉问。   楠楠拿出手机打给陈飞麟,听到关机的提示。   这下众人只好继续等。十几分钟后警察把人带出来,陈洛愉随着人群被保安赶到角落,总算能看清警察身边的人了。   果然是陈飞麟。   他的眉骨和嘴角都有伤,走路看不出什么问题,就是坐进警车时动作有些别扭。以陈洛愉学医的经验来看,他的腰腹处应该受了伤。   酒吧外面人声喧闹,刚才陈飞麟出来时,楠楠她们的叫声没能引起他的注意。现在看着警车开走了,楠楠无奈地道:“怎么办?要不要去看看什么情况?”   唐歆阻止说:“不要了吧,还没搞清楚原委,我们跟学长也不熟,这么去派出所未必能帮到他。”   “对啊。学校纪律那么严,还是先别声张了,万一学长是受害者,事情闹大了反而对他不好。” 张缨也劝道。   楠楠想想也是,便问唐歆要不要换酒吧再喝。唐歆则征求陈洛愉的意见:“要不要再换其他酒吧?”   陈洛愉的神情很严肃,他一直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酒吧里的环境。唐歆问了两次他才反应过来,说:“不去了,你们去玩吧。”   唐歆也被这件事影响到心情,不想去了,钟航便提议送她们回家。拦到出租车后,陈洛愉看了看腕表,说自己还有事让他们先走。   钟航把头从车里探出来,问道:“你有什么事?”   他现在迫切想去找陈飞麟,哪有心思解释,便关上出租车门,等车子开远了就回到酒吧门口找保安打听。   围观的人陆续散去了,两个保安也能松口气。听他问起事发经过,一个操着方言口音的保安骂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混混,进来就打人,打完就跑,拉都拉不住。”   陈洛愉道:“打人的小混混有没说什么?”   “有啊!”另一个保安插嘴了,“说什么搞他们哥的女朋友,骂得好难听,下手也太狠了。”   “那小子不是来替小董的吗?这才没几天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是不是得赔一大笔钱?”   “肯定得赔啊,刚才老板不都气死了。”操着方言的保安“啧”了声。   陈洛愉继续说:“知不知道要赔多少?”   “那哪知道。”保安只负责场地保全,哪会了解砸坏的桌椅和洋酒的价值。   见打听不出什么了,陈洛愉便问警车是去哪个派出所,拦了一辆出租车赶过去。   路上他一直在考虑保安说的话,不知道陈飞麟搞了谁的女朋友。可陈飞麟不像是私生活不检点的人,难道和上次蔡诗宜提的那个系花有关?   他心里没底,也不懂这么过去可以做什么。等车子停在派出所后,他到门卫处问:“请问刚才酒吧打架被带过来的人在哪?”   值班的人指了指里面一栋楼:“你去那里问问。”   “谢谢。”   他小跑进去,跨上台阶后走进一楼大厅,被值班的保安拦住:“有什么事?”   他说明来意,保安道:“你坐那边等,现在应该在录口供,没那么快下来。”   陈洛愉点点头,又问:“他只是录口供吗?需不需要找律师什么的?”   “这我不懂,你就坐着等吧。”估计是每天回答同样的问题太多次,保安的语气显得不耐烦,“等吴警官下来了你再问。”   陈洛愉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纵然心里着急也只能先坐着。   现在已经十点了,派出所的大厅依旧灯火通明,不时会有穿警服的工作人员从他旁边走过。他坐了半小时,在门口的吸烟区抽了五根烟,就在他等得几乎要失去耐心时,刚才的保安提醒他:“吴警官下来了。”   他谢过对方,立刻走到一位中年警察面前:“你好,我想请问下陈飞麟的事怎么样了?”   “你是?”   “我是他朋友。”   打开保温杯盖,吴警官喝了口茶水:“这件事有目击者证明他没动手,但是对方跑了,我们不能单方面听他的说辞处理,只能先记录调查,也通知他学校了。”   “那他是怎么解释的?”   “这个无法告知。”   陈洛愉提醒道:“如果错不在他,通知学校会对他的档案有影响。”   瞥了陈洛愉一眼,吴警官说:“没办法,他不肯提供家属联系方式,主要还牵扯到赔偿问题。”   警察是公事公办,陈洛愉也清楚不可能不了了之,只好又问:“他要赔多少?”   “这要看他跟索偿方怎么协商。”   “要是他赔不了,又没有抓到闹事的人呢?”   “那就只能走诉讼程序,看法官怎么判。”   放在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指捏紧了烟盒,陈洛愉蹙着眉,问:“我可不可以见他?”   吴警官拒绝了,并说还有事要先去忙。   陈洛愉追了一步停下来,看着吴警官离开的背影,又望了望左侧上楼的楼梯。   这里是派出所,就算他再心急想见陈飞麟,也不可能就这么上去。   现在已经通知陈飞麟的学校,辅导员肯定会马上过来,他只好又回到椅子上等。十几分钟后看到一名年轻人跑进大厅和保安说话,他听到陈飞麟的名字,马上上前自我介绍。   那位辅导员看着他:“那你知道事情的经过?”   “知道一部分。”   “你把知道的都跟我说下。”   保安在他们说话时打电话通知了吴警官,然后叫人把辅导员带上去。陈洛愉又回到门口等,望着天边涌动的乌云,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刘丽亚。   刘丽亚是个律师,虽然人在北京,但是可以打电话问她意见。不过她肯定会多心自己是不是交了不好的朋友,再说这事的处理结果还没出来,他不该这么快乱了阵脚。   又过了半小时,陈飞麟总算下来了。   陈洛愉走上前,碍于辅导员在场不好开口,只能先听他们说话。   陈飞麟可以离开了,辅导员想带他回宿舍,他说还有点事要处理。辅导员也没勉强,叮嘱他几句就先走了。   等陈飞麟身边没人了,陈洛愉才小声问道:“你怎么样?”   陈飞麟的嗓音哑了许多:“没什么大碍。”   他这么说着,走楼梯时却踉跄了下,右手也按住腹部。   陈洛愉伸手扶他,他避了一下没避开,转头对上陈洛愉的视线,看到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里写满了真切的关怀。   除去家人之外,陈飞麟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过这种情绪。他顿了顿,不禁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朋友去酒吧喝酒,刚好看到警车,问了才知道发生什么事。”陈洛愉边解释边看着陈飞麟的脚下,“你肚子的伤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的?”   “验过伤了,小毛病。”   对于外伤可能导致的弊病,陈洛愉非常清楚。尤其是一些看似不重要的伤势,后续一旦出现内出血没有及时治疗,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他劝道:“我陪你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吧。”   “不必。”陈飞麟拒绝道,“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我今晚不回宿舍。”   他俩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将两道影子延伸向远方,几只蚊虫在头顶肆意飞舞着。   这是个闷热的夜晚,也是个让人心烦的夜晚。   刚才在酒吧被人打的时候,陈飞麟很想还手,不过因为学校的性质特殊,他还是束手束脚了。   穿着被汗浸湿的调酒师制服,忍着肌肉和关节的疼痛站在派出所大院里,他心里真的窝火,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可是陈洛愉等了他很久,现在又这么看着他,好像他们的关系已经很熟了,陈洛愉应该要这样关心自己,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是普通朋友。   叹出一口气,陈飞麟的语气终于不再像刚才那么冷淡。   他无奈道:“我们还不熟,你不必这样。”   “你都能带着我运动了,怎么还说不熟?”   “你不是都没来么?”   陈洛愉被噎了一下,回答道:“那是因为我没习惯这么早起,我不会爽约第三次的。”   陈飞麟继续往前走,绕过派出所的金属闸门后,陈洛愉又催了一次:“去医院吧。”   “真不用,我的身体自己清楚。”   去医院检查花不了多少钱,何况陈飞麟打了三份工,应该不至于拮据成这样。不过他这么坚持,倒让陈洛愉记起他上次溺水也没去医院的事。   陈洛愉试探着问:“刚才的事情怎么解决的?你要赔钱吗?”   陈飞麟摇摇头,明显是不想谈的态度。陈洛愉只好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到路口时陈飞麟停下来:“我要回酒吧拿东西,你先走吧。”   “我陪你去。”   伸手拦下一辆刚好开到旁边的出租车,陈洛愉打开车门看着陈飞麟。   他俩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陈飞麟先妥协,坐进了车里。路上谁都没说过话,他俩各自看着窗外的风景,等车子开到酒吧门口,才发现酒吧已经关门了。   陈飞麟的手机,背包和衣服都在里面。望着紧闭的铁闸门,陈洛愉说:“这么晚你也没法回宿舍了,对面有家酒店,我去开间房让你休息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陈飞麟(迟疑):开…什么房?   陈洛愉(理直气壮):就是睡觉!睡觉懂么? 第24章 要不要洗澡?   站在维也纳酒店的圆形大玻璃门对面,陈飞麟又叫住了陈洛愉。   “还是去隔壁旅馆住吧。”   陈洛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小巷口有一块立地灯箱,写着“金星旅馆”四个字。   陈洛愉从没住过那种地方,他想让陈飞麟不必担心酒店钱,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陈飞麟安静地看着他,身后是这座城市寂静的天空。   无边的夜幕与灯火辉煌的酒店如同镜子的两面,陈飞麟就站在光线不够明亮的角落,仿佛后退一步就会回到他看不见的阴影里。   手指一动,陈洛愉点点头,真的走向了那条昏暗的小巷。   陈飞麟跟着他进去,掀开泛黄的塑料门帘,一个褐色柜台占据了面积本就不大的接待处。   这里环境老旧,灯光昏暗,一顶吊扇发出“吱呀吱呀”的运转声,柜台后面有个在打盹的中年男人。   陈飞麟敲了敲桌面。   男人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到他俩就说“过夜50,要几间房?”   没想到价格会这么便宜,陈洛愉还没出声,陈飞麟就道:“开个标间。”   男人朝他俩伸手,同时翻开手边的登记册:“身份证。”   陈飞麟看着陈洛愉:“我身份证在包里,用你的登记一下吧。”   陈洛愉拿出钱包,把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看男人鬼画符一样在登记册上写着,然后还给他,又说:“押金一百,总共一百五。”   陈洛愉抽出两张一百块递过去,老板找了五十,又从抽屉里拿出钥匙递给他:“隔壁楼梯上2楼最后一间,热水只够一个人洗,另一个再洗要等半小时,中午12点前退房。”   不等陈洛愉回答,老板又趴到桌上打呼了。   陈洛愉愣愣地看着他,陈飞麟却很淡定,说了句“走吧”就掀开门帘出去了。   这家旅馆是工厂宿舍楼改建的,单看外观就很有年代感。他们踩着磨到光滑的铁楼梯上去,二楼只有一扇不够亮的顶灯照着两侧十来间房门,显得整个走廊又深又暗。   陈飞麟走向最后一间,陈洛愉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跟上。看陈飞麟用钥匙开门,进屋后,他立刻捂住鼻子:“这什么味?”   “下水道反味了。”陈飞麟平静地解释着,锁上门问他睡哪张床?   他定睛一看,不到十平米的房间中央摆着两张很窄的铁架床,用木头柜隔开来。封闭的窗户上贴着廉价的遮光窗纸,一扇比接待处更破旧的电扇悬挂在头顶,天花板散布着星点霉斑。   盯着那些黑绿色的斑点,陈洛愉的脑子都要宕机了。他局促地站着,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管住呼吸还是管住眼睛,直到陈飞麟在旁边轻声道:“抱歉,这的环境不太好,将就一晚吧。”   他转头去看陈飞麟,刚好看到那人低下头,揉了揉右侧小腹。想到自己刚才的反应,他有点懊恼了,立刻说:“没什么,这挺好的。”   他扶住陈飞麟的手臂,让陈飞麟在靠外面的床上坐下,转身去开唯一的衣橱:“你洗澡么?”   陈飞麟知道他要找什么,在他面对着空荡荡的衣橱时再次解释道:“这里不会有浴袍之类的用品提供。”   陈洛愉的耳朵都热了起来,他关上橱门,强忍住尴尬问:“那你洗澡怎么办?”   撑着床沿,陈飞麟把皮鞋脱了,躺下后才回答:“我不洗,反正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陈洛愉看着他,又看了看不透明的窗户,只能道:“那就这么睡吧。”   走到另一张床坐下,陈洛愉也脱掉自己的运动鞋,刚躺下去便皱起眉。这床中间软得好像塌下去一个洞,也不知道是服务了多少年才会被睡成这样。   他对床很挑剔,稍微不合适就很难睡着。只好翻个身,让自己躺在侧边还算平整的位置,看着隔壁的人。   陈飞麟背对着他,躺下后就没再动过了。   老旧的电扇发出“嗡嗡”的运转声,却带不来一点凉意,枕头也散发着潮湿的霉味。若放在平时,陈洛愉是一刻都忍不了,现在却能安静地躺着,将视线停留在那个人身上,专注到连眨眼频率都变得缓慢。   躺下许久后,他终于有了困意,不知不觉睡着了。黎明时外面下起暴雨,豆大的雨点拍在窗户上,声音盖过了电扇的噪音。他被吵醒了,懵懵地看着天花板,然后抹了把脖子。   他热到T恤领子都湿了,人也陷在中间塌陷的位置里。他不舒服地掀起T恤下摆,翻身想趴着睡,却发现隔壁床的人已经醒来了,正歪头看着他。   一和陈飞麟对视上,陈洛愉立刻扯下撩高的衣服,坐起来道:“你怎么这么早醒?”   忽略了他脸上尴尬的神色,陈飞麟说:“太热了,睡不着。”   他“嗯”了声,又抹去额头上的汗,问:“你的伤怎么样了?肚子那里好些没?”   “好多了。”陈飞麟也坐起来,“五点半了,我们走吧?”   陈洛愉说好,下床穿鞋。到一楼后,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他让陈飞麟等等,直接跑进了雨里。   陈飞麟叫他一声,他没应,飞快地跑到不远处的杂货店买了把伞回来。   到柜台退房后,他俩挤在一把伞下走出巷子。这一带没有餐饮店,这么早又下着大雨,路上连行人都见不到几个。陈洛愉一手撑伞,一手扶住陈飞麟的手臂,在泥泞的地里走了好一会儿才拦到出租车。   陈飞麟的东西都在酒吧,这么早也没办法拿,他就让司机开到公大南校门。车子在校门口停下后,他也一起下车,继续撑伞把陈飞麟送回宿舍。   陈飞麟让他早点回去休息。他说没事,都到这了,不差那几步。   陈飞麟看着他,说:“洛愉,谢谢你。”   这是陈飞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还去掉了姓。他盯着旁边草坪上一株在雨中傲立的花骨朵,强自镇定地道:“一点小事,不用这么客气。”   “不,你能这么帮我很不容易,我是真想谢你。” 陈飞麟诚恳道。   默了片刻,他转过脸来,迎上陈飞麟的目光:“既然想谢我,就不能只是嘴上说说。”   陈飞麟笑道:“那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陈洛愉又错开视线,望着旁边的一排店铺:“没想好,先去吃早饭吧,我饿死了。”   陈飞麟问他:“要我穿着这样去吃?”   看着陈飞麟身上长袖加马甲的调酒师制服,陈洛愉摸了摸鼻尖,道:“还是先去换衣服吧。”   到宿舍楼下后,陈飞麟问陈洛愉要不要也上去换一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刚才冒雨跑去买伞,后面撑伞时又顾着陈飞麟,自己的肩膀都湿透了,便跟着陈飞麟一起上去。   现在是暑假,只有少数学生留校。陈飞麟的宿舍是四人间,虽然不能和陈洛愉住的两人间比,但在环境上也算可以了,而且收拾得干净整洁。   推开宿舍门,陈飞麟又问:“你睡觉也出了不少汗,要不要干脆洗个澡?”   他愣住了,听陈飞麟继续说:“洗的话也很快,我们学校暑假是全天供应热水。”   喉结滑动了下,他看着陈飞麟走到左侧靠里的那张床,打开书桌边的衣橱,拿两套衣裤出来,又弯腰在抽屉里翻了翻。   看清那人拿的是平角内裤,陈洛愉转开脸,捏了捏有点热的耳垂。   陈飞麟走过来,把黑色的T恤和运动裤递给他:“不想洗的话就直接换吧,我先进去了,你等我五分钟。”   他垂着头,接过那套衣裤时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只能听着陈飞麟的脚步声消失在卫生间门后,接着是水声传来。   瞥了眼卫生间底下的门缝,他关好房门,走到陈飞麟床边,把窗帘也拉上。   他知道陈飞麟问他要不要洗澡只是出于客气,所以说服自己不要多想。等到心跳恢复平静后,他拿起陈飞麟的T恤来看。   比他平时穿的尺码大了一号,看着也比较旧了,不过洗得很干净,还散发着柠檬味洗衣粉的清香。   他换好上衣,在换运动裤时盯着松垮垮的裆部,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在泳池看到迎面而来的陈飞麟。   那家伙不但身材好,就连那里的尺寸也不小,还穿着紧身的三角泳裤。想到当时的画面,陈洛愉觉得耳朵又开始烫了,赶紧拉开窗帘让外面的光线照进来,去看陈飞麟的书桌。   角落的简易书架上摆着法学相关书籍,桌面的笔记本和作业本放得随意,一支碳素笔搁在打开的笔记本中间。他想看看陈飞麟是怎么做笔记的,却被字迹给吸引了。   陈飞麟应该有专门练过字,笔画瘦长,书写起来流畅大气,看着就觉得很舒服。   几分钟后,卫生间门被打开。他转头看去,陈飞麟穿着和他一样的T恤运动裤,发尾淌着水,眉骨附近的纱布打湿了。不过整个人的感觉比之前清爽许多,神情也显得轻松。   陈洛愉指着他的眉骨:“你这有没纱布和外伤药?”   “没有。”陈飞麟用毛巾擦头发,“等等出去买创可贴换上就好。”   陈洛愉起身道:“你坐下来,我看一下伤口。”   陈飞麟说不用了,刚放下毛巾就被陈洛愉按着坐到椅子上,只好让陈洛愉检查。   那一处伤口有半截小指那么长,看着也不像利器导致的。而且纱布虽然打湿了,但是没有透到伤口表面。陈洛愉放下心来,叮嘱道:“还是去校医那包扎一下吧。”   陈飞麟弯腰穿鞋:“过去又要被问半天,还不如到外面买点药涂。”   他这么坚持,陈洛愉只好随他了。   离开之前,陈飞麟特地拿了把伞出来,说:“一把伞太小了,不能再让你淋湿。”   看着他手里黑色的伞,陈洛愉牵了牵嘴角,没说话。   到楼下后,他俩一人撑开一把伞,一起走进了雨里。   现在的雨比早上小多了,有些不爱打伞的学生冒雨走在校园里。陈洛愉避开几滩积水,正想问陈飞麟早餐吃什么,就听到身后忽然响起喇叭声。   那是机动车的喇叭,还是比较刺耳的那种。他回头去看,身边的人却拽住他手臂,把他往自己这边拉来。   他撞到陈飞麟的怀里,随即一辆冷链货车从旁边开过,前面不远处的一位男生因为避让不及,被货车溅起的污水弄脏裤子,气得骂了好几句。   “小心点。”陈飞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们学校的路不平,下雨天很容易被溅一身。”   他呐呐地应着,看陈飞麟松开自己的手臂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总觉得右手被这人碰过的地方有点麻麻的。   到了校门口,陈飞麟问他想吃什么?他说随便,陈飞麟就指着最近的一家小吃店,道:“你先去找位置坐,我去那边取个钱就来。”   他在原地站着没动,看陈飞麟往反方向走,不远处就是农行的ATM机,陈飞麟在机器上操作了几下就取出钱了。   凭着双眼1.5的视力,他瞄到那是一百块,不过看样子没两张,薄薄的纸币被陈飞麟卷起来,塞进裤子口袋里。   他收回视线,走进小吃店,刚找到位置坐下陈飞麟也进来了。那人点了两碗热干面,两份油饼包烧麦,又问他要不要米酒?   他说好,陈飞麟点了一杯给他拿过来,坐下后,拿出一张一百递给他:“这是住宿和打车的钱。”   陈洛愉拒绝道:“不用了,我也有睡觉坐车。”   “你拿着。”陈飞麟的态度很坚持,“是我麻烦你的,不能还让你出钱。”   咬着米酒的吸管,陈洛愉看着他手里的粉红纸币,一会儿后才道:“都是朋友了,你一定要跟我算这么清楚么?”   “昨晚不一样。”陈飞麟看着他。   僵持了片刻后,陈洛愉只好接过来,对折放进口袋里。   陈飞麟拿起一个油饼包烧麦递给他,等他吃了一口问味道怎么样?   他认真夸道:“好吃,不比谢师傅的差。”   谢师傅是一家知名小吃店,做的油饼包烧麦在几个旅行APP上都很出名。陈飞麟是湖南人,大学考到这里后就开始不停打工,几乎没逛过这座城市,更别提专门去找那些有名的店铺了。   他像是很饿了,拿起自己的油饼包烧麦咬了一大口,吞下去后才说:“我没吃过,不过这家店的油饼包烧麦在我们学校很出名,通常到十点以后就卖完了。”   看他吃得这么香,陈洛愉的食欲也上来了。不过听说他居然没吃过谢师傅,陈洛愉便道:“你要是想吃我可以带你去,他们家的蛋酒和热干面也很不错。”   “还是算了。那家店挺远的,我没那么多时间。”   “从这边过去打车也就半小时。”   陈洛愉话音刚落,老板就端着两份热干面放到他们面前。   陈飞麟去拿一次性筷子,递了一双给陈洛愉,然后低头拌起自己那碗。陈洛愉偷瞄他一眼,忽然想到刚才的对话有些不妥。   虽然打车过去只要半小时,但是光打车费就要好几十了,陈飞麟挑的旅馆也才50块一晚,他不禁懊恼自己说话太急。   他心不在焉地拌着热干面,又记起昨晚吴警官说的赔偿问题。   也不知道那件事怎么解决,看陈飞麟低头吃面的样子,他没忍住,问道:“昨晚的事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你已经帮过大忙了。”   “我是指赔偿方面,大概需要多少钱?”   把嘴里的面咽下去,陈飞麟说:“我跟老板协商好了,在那几个人抓到之前免费帮他打工抵偿。”   “那要做多久?如果那些人一直没抓到呢?”陈洛愉觉得不可思议,“总有个时限或者数额吧?”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陈飞麟笑了笑,指着他碗里的热干面,“再不吃要坨了,别浪费啊。”   话题又被绕了回来,陈洛愉只好先吃面。饭后,他跟着陈飞麟走到校门口,听陈飞麟问他有没想好要自己怎么答谢?   他压根没想到要什么答谢,只是想到今天过后跟陈飞麟又没有联系了,觉得郁闷才那么说的。此刻听陈飞麟提起,他便想了想,说:“你继续带着我锻炼吧,不过时间能不能调晚一点?五点半有一点点早。”   打量着他白净的胳膊,陈飞麟想到了今早他醒来翻身的样子,平坦的肚子肉也是白生生软乎乎的,一看就是平时不运动的类型,要那么早起确实太难为他了。   “那就改六点半吧。”陈飞麟答应道,“不过接下来两天我没办法锻炼,从周五开始,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陈洛愉露出了昨晚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那你好好休息,周五早上六点半我来找你。” 第25章 太上头   临走之前陈洛愉掏出手机,跟陈飞麟说加一下微信。   陈飞麟看着他,看得他心虚,又主动移开视线了才笑:“你是不是忘记我东西都在酒吧里了?”   他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道:“真忘了。”   “没事,等我拿回手机就加你,昨晚你没睡好,快回去休息。”   “那你也进去吧。”陈洛愉说。   跟他挥了挥手,陈飞麟转身走进学校,才走两步又听见他说:“这两天你还是注意下身体情况,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马上去医院。”   转过头来,陈飞麟再次扬起嘴角:“好。”   直到那人走进林荫岔路消失了,陈洛愉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太上头了,他想。   怎么连笑起来都那么无懈可击。   他摸着红红的耳垂,视线还流连在这座不属于自己的校园里。看白墙灰瓦的建筑矗立在灰白天幕下,雨点带走了暑热,为青草延续蓬勃的生命力,就好像陈飞麟对着他笑的样子,似乎把全身的疲惫都洗去了。   回到宿舍时,钟航放下写了一半的报告,过来想关怀他这一晚去哪鬼混,却发现他身上的衣裤不对。   “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捏了捏运动裤的裤边,钟航奇道,“我的妈,你该不会被抢劫了吧?衣裤都被人顺走了?”   “错了,我不是你妈,顶多算你爸。”   陈洛愉把伞撑在墙角,去衣橱拿替换的衣裤,钟航继续跟着他:“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自己的衣服呢?昨晚你干嘛去了?”   “我先洗澡,等等再跟你说。”   陈洛愉进了卫生间,这一洗就是大半个小时,倒不是他身上有多脏,而是把陈飞麟的T恤和运动裤用手给洗了。   等他吹干头发出来后,钟航立马把他按在床沿,逼他交代这一晚都干了什么。   他跟陈飞麟之间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就不瞒着钟航了。   听说他居然跑去派出所等,还跟陈飞麟在那种小旅馆睡了一夜,钟航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你是不是脑抽了?你俩都不熟,你这么上赶着帮他图什么?”   图什么自然不会说的,不过另一个理由也够他拿来解释了:“也不算不熟,当时我们在场,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于助人了?”   他不想再说下去,便躺到枕头上,用脚去顶钟航的屁股:“好了,别吵我睡觉,继续写你的报告去。”   “不是,”钟航按住他要拉被子的动作,“那陈飞麟现在怎么样了?赔钱的事搞定没?”   他也不清楚陈飞麟跟老板是怎么协商的,其实他很想跟陈飞麟说,你具体要赔多少?你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可是冷静一想,他又明白现在这么问不合适。   “他跟老板商量好了,在抓到闹事的人之前先无偿打工。”   “又不是他的错,这也太憋屈了吧!”钟航吐槽道。   是啊,真他妈的憋屈。   郁闷地把空调被拉到头顶,陈洛愉背对着钟航补觉了。接下来两天他都调整睡眠习惯,晚上十点准时上床,钟航听他说了要跟着陈飞麟早起锻炼的事,说他是三分钟热度,瞎折腾。   陈洛愉没反驳,戴上睡眠耳塞就闭眼了。到约定的周五早上,他被前一晚定好的三个闹钟接连轰炸,总算起得来了。   钟航还在对面床上梦周公,陈洛愉匆匆换衣服洗漱,出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公大。   他在六点十八分抵达目的地,本来还想看看陈飞麟惊讶的表情,结果刚迈进操场大门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肩膀到手臂的线条充满了力量感。他迎着清晨的日光向陈洛愉跑来,停在陈洛愉面前后,随意抹去下巴上的汗,笑道:“今天终于不迟到了。”   陈飞麟有一口整齐的白牙,衬着小麦色的肤色,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很干净,很暖。   收回盯在他脸上的视线,陈洛愉有些挫败地问:“你怎么又这么早?不是约了六点半?”   “习惯了。”陈飞麟边说边往旁边的看台走去,“我的运动量比你大,得提前来。”   陈洛愉跟过去,见他拿起看台上的军用水壶,打开灌了好几口水,又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都快好了。”陈飞麟说道,转身打量着陈洛愉的衣着,“搭配得不错,就是这鞋不适合跑步,姿势不对的话膝盖容易受伤。”   “我带你热身吧。今天就不正式跑了,先练习一下姿势。”   陈洛愉说好,跟着陈飞麟往中间草坪走去,同时看了看操场上的人。包括一些老师在内,锻炼的人还不少。   他们找了个位置开始热身,一套拉筋动作下来,陈洛愉脖子上都有汗了。   陈飞麟又带着他走到塑胶跑道上,开始讲解跑步时需要注意的姿势和细节。陈洛愉听得认真,听完后就想试试,陈飞麟在前面带着他跑,让他看自己的步调和姿势。一圈半下来,陈洛愉撑着膝盖喘气,叫住前面的人说跑不动了。   他平时上体育课是能躲懒一定会躲的个性,上次排球友谊赛的训练已经是这几年来运动量最大的时期了。   陈飞麟跑到他身边:“不行的话就去边上休息,一开始不要勉强,运动要循序渐进的来。”   陈洛愉回到看台边坐着,见他两手空空,陈飞麟问道:“你没带水?”   拉着领口的布料扇风,陈洛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忘了,出门太急。”   陈飞麟把军用水壶递给他:“喝几口吧。”   他接过来,盯着水壶上的盖没动。陈飞麟以为他介意,就道:“后门出去直走两百多米有自动贩卖机,你可以过去买水。”   陈洛愉立刻摇头,拧开瓶盖后直接对着瓶口喝,喝完才反应过来这水的味道不对。   他问:“这是什么?”   “凉茶,我老家带来的。”   “味道不错,还有点甜。是什么凉茶?”   “山上的一种草。”陈飞麟接过来,也喝了两口才拧上瓶盖,“要是喜欢我回头拿点给你,下水煮20分钟就可以喝。”   喉结滑动了下,陈洛愉的视线从壶盖上移开。他知道自己不该想那么多,这只是男生间不拘小节的行为罢了。   在他休息的时候,陈飞麟到旁边的单杠区练习引体向上。他看了也想试,结果做了四个又不行了,这回他真觉得自己的体能有点差。尤其陈飞麟还在旁边逗他,说臂力这么弱以后怎么抱女朋友。   他知道陈飞麟是开玩笑,不过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不太舒服,便反驳道:“我才不会抱女朋友,就算以后有对象了也不会做主动的一方。”   陈飞麟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撑单杠。   第一天的晨练在七点半结束,陈飞麟想带他去食堂,他掂记上次那家店的油饼包烧麦,拉着陈飞麟到南校门去吃早饭。结账时他抢先一步付了钱,说是他要陈飞麟带着锻炼的,以后早饭必须他来买。   被他用这么认真的眼神看着,陈飞麟只能随他了。吃完后,他俩在校门口道别,走之前陈洛愉提了件事。   “你能不能带我去买双适合跑步的鞋?”他作出为难的表情,“我的朋友都不爱运动,对鞋子没研究。”   陈飞麟去看他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篮球鞋:“我对大品牌的鞋子也没有研究,你可以上网搜搜别人的意见。”   “不一定要大牌啊,我觉得你脚上这双就不错,飞跃的质量很OK。”   陈飞麟的鞋子非常普通,侧边的红蓝LOGO一不小心还容易看成山寨。而陈洛愉之所以会认得这个LOGO,是因为他们的体育老师只穿飞跃的鞋上课。   陈飞麟说:“那你什么时候要买?”   “要是今天能买就最好了,这样也不影响明天的锻炼嘛。”   “那就今晚,不过我七点半要到ONLY吧打工,得早点出来。”   “好。”陈洛愉笑眯眯地应下,“时间你定。”   回到宿舍后,陈洛愉洗了个澡,打电话问钟航去哪了。   钟航到图书馆查资料,中午跟楠楠约会。   自从和楠楠在一起后,钟航跟他吃饭的次数都大大减少了。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人家处在热恋期。   中午他去外婆家吃,席间孙红说了件事,尽管语气很委婉,但他还是来气了。   邓弓手里的项目批下来了,明年刘丽亚要跟他一起出国,可能要待比较长一段时间。   孙红问陈洛愉怎么想?   陈洛愉把碗放下,面无表情地道:“她想去哪里都是她的自由。”   “小愉,”孙红给他夹了块鲈鱼,劝道,“你妈妈一直都不容易,你也体谅体谅她。”   “我怎么不体谅她了?”陈洛愉的情绪一下就上来了,“她要跟谁在一起我插手了吗?她一次次让你来探我口风我说她了吗?”   “她还想我怎么样?放弃现在的学校跟她和那个人一起出去?”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   孙红了解陈洛愉的脾气,只是刘丽亚在电话里的语气也很委屈,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外婆知道你做得很好。”摸着陈洛愉的鬓角,孙红忍不住叹气,“其实你妈妈也是想你了,这么多年你们长期待在两地,你学业忙,她工作忙,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陈洛愉没吭声,他盯着碗里那块鱼肉,喉咙里像是被梗了根鱼刺那么膈应,哪怕孙红说着安慰他的话也听不进去。   手指捏到裤兜里的烟盒,他很想点来抽。可他不能让孙红知道自己会抽烟,只好忍住,拿起筷子继续吃。   饭后孙红削了苹果,看他吃完才让他走。   回去的路上,他把小半包烟都抽完了,到宿舍睡了一下午。陈飞麟的消息在四点发过来,他没听到,四点半电话响了。他迷迷糊糊地接起,听到电话那头的人问他:“还在睡觉?”   这声音很好听,略低的嗓音带着点磁性,温柔的语气蕴藏笑意,仿佛靠在他耳边说话。   他怔了几秒才醒悟过来,赶紧坐起身道:“没有。”   陈飞麟没戳穿他刚才发出懒懒的鼻音,问道:“现在有没空出来?”   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陈洛愉说:“好,在哪见?”   “你到我们学校来吧,还是南门。”   挂了电话,陈洛愉下床洗漱,又打开衣橱挑了件T恤和修身款牛仔裤,在镜子前仔细整理了头发,再把陈飞麟借给他的那套衣裤装进袋子里。   出门已经快五点了,陈洛愉坐上出租车,开始想一会儿吃什么晚饭。陈飞麟陪他买鞋子,他肯定要请人家吃饭的。   他拿出手机,用大众点评搜公大南校门附近好吃的店。看了几家评价都很不错,但他不知道陈飞麟喜欢吃什么,就把这几家店都收藏起来,打算等等再问。   车子停在南校门路边,他还没下车就看到了陈飞麟。   那个人依旧站在石碑旁低头看手机,陈洛愉走过去,也不出声叫他,直到在面前站定了才看到他抬起头。   “等很久了?”陈洛愉问。   “没有,我也刚到。”陈飞麟笑道,“直接过去吧?”   “好,那家店远么?”   “不远,走过去十多分钟。”   陈洛愉跟在陈飞麟身边,顺着道路往前走。穿过两个红绿灯后,陈飞麟指了指右前方一家门脸较窄的店:“到了。”   他顺着看去,那是一家开在社区外面的商铺,挂着飞跃的招牌。店面窄而深,门口两侧堆着半人高的鞋盒,上面放着清仓款式。   他俩走进去,收银桌后面的老板娘抬起脸,看到陈飞麟就笑道:“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带朋友买鞋。”陈飞麟也笑,从右边墙上拿了只鞋下来,递给陈洛愉看,“这种款式脚感最好,你要不要试试?”   陈洛愉接过来,在旁边的蓝色塑料凳坐下,试了试确实很不错。老板娘就到后面的库房找,出来说没有40码了。   陈飞麟只好再帮他选,又找了两双,都是没有40的尺码。   “怎么这么刚好。”陈飞麟无奈道,想说要不换一家买,陈洛愉开口道:“你早上穿的那双白色也可以啊,这里有么?”   陈飞麟还没说话,老板娘就走到门口,蹲在一排鞋盒边翻了几下,抽出一个有些旧的盒子递给陈洛愉:“是不是这双?”   陈洛愉打开盖子一看,喜道:“对。”   陈飞麟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他瞥了眼屏幕,对陈洛愉道:“你先试一下,我接个电话。”   陈洛愉说好,看着他走到外面去。老板娘则说:“这就是40的,只剩这一双了。那小子经常照顾我生意,要的话再算你便宜点。”   陈洛愉问:“他经常来买鞋?”   “不是,”老板娘是个爽朗的女人,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咱们这小店开着就为了糊口,利润不好做,他给我介绍过两笔大的订单。”   “是什么大订单?”   “都是和顺养老院的,要的数量还不少呢。”老板娘笑呵呵的,陈洛愉还想再问,外面接电话的人转身进来了,他只好弯下腰试这双鞋。   很合脚,比刚才试的几双都更舒服。   他让老板娘包起鞋子,问多少钱。老板娘说25,他掏钱包的动作一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老板娘则主动解释:“原来卖35,给你们打折啦,以后多来照顾我的生意就好。”   走出这家店,陈飞麟转头看着陈洛愉:“买完鞋了,前面直走几分钟就有公交车站,有直达你们学校东门的车。”   捏了捏指尖的塑料袋,陈洛愉问:“你还没吃晚饭吧?”   “还没。”   “我也没吃,不如找个地方吃饭吧。”   他怕陈飞麟会拒绝,又提起手里的袋子:“你这么帮忙,我得请你吃饭才过意得去。”   陈飞麟笑着说:“你不用这么客气,只是带你来买双鞋,又没花多少时间。”   “话不是这么说的,反正我也没吃晚饭,而且我听说你们学校附近有家火锅店很不错,但我一个人去吃火锅又很奇怪。”   本来他应该先问陈飞麟爱吃什么,可惜事情没按照他想的发展,只好选了一般人都不会拒绝的火锅。陈飞麟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说:“今晚真不行,吃火锅我肯定会迟到。”   “那这样,我们随便吃点,改天我再请你吃火锅?”陈洛愉退一步道。   “好吧。”这回陈飞麟同意了,两人又回到公大南校门,在左边一排店里找了家小炒店。   想着陈飞麟爱吃辣,陈洛愉点了四道辣菜,只有一盘西红柿炒蛋不辣。陈飞麟让他不必这么迁就自己,最后改成只有两道辣菜。   饭后,他俩要分开走了。陈洛愉有点不舍,尤其是看到落日余晖在陈飞麟身后铺开了一地,晚风拂过街边的香樟树,一片落叶被吹到陈飞麟脚边,打了几个转后又被风送走了。   其实明早就能再见面,他也不知道这种失落的情绪从哪里生出来的。不过“明天见”的话还没说出口,一个女生就在他后面叫道:“飞麟!”   他转身看去,那是一个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长得非常漂亮。   她快步朝他们走来,到面前对陈飞麟说:“你就给我五分钟的时间行不行?”   “没必要。”陈飞麟淡淡地说,看向陈洛愉道:“我先走了,明天见。”   陈洛愉愣了半拍才点头,“明天见”三个字又一次被女孩的抢话打断了。   “有必要!”女孩着急地说,“刘坤的事我很抱歉,这几天我也在找他。你信我,我一定会让他去警局给你个交代。”   陈飞麟似乎不想在陈洛愉面前多说,他绕过女孩往前走,女孩快步跟上,继续解释。不过声音比刚才小许多,陈洛愉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是猜到她应该就是蔡诗宜口中那个喜欢陈飞麟的系花。   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即便不愿承认,陈洛愉也明白,这个女孩和陈飞麟很配。   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不知从哪家店里传出了费玉清的歌声,带着淡淡的愁思。   这是他熟悉的歌,费玉清和周杰伦合唱的。他忍不住哼起歌词,唱得很轻很轻,怕被别人听到一样。但他唱了几句后,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看,陈飞麟就站在身后,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在夕阳光下显得很清澈,瞳仁中央映着他的身影。   陈飞麟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酒吧?”   作者有话说:   走调小王子陈洛愉:要死!他会不会听到我唱走调了??   音痴陈飞麟:他唱歌挺好听的,要是能多唱几句就好了。(遗憾.jpg) 第26章 喜欢一个人的理由   坐上公交车后,陈洛愉忍不住回头看去。   那个女生还在站台边,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起她的裙摆,却没有吹散她的目光。   转过头来,陈洛愉又去看身边的人。   陈飞麟在手机上打字,注意到他的视线便抬起头。   他指了指后面方向,问道:“你不解释一下?”   沉默了片刻,陈飞麟说:“刚才谢谢你的帮忙。”   陈洛愉心说我就知道,不过面上还是平静的,继续问:“那你就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谁?”   以他俩现在的交情谈这些有点早,不过陈洛愉刚才什么都没问就配合了,陈飞麟也没必要再藏着不说。   收起手机,陈飞麟低声说:“她是我们系的,之前酒吧打架那件事,是喜欢她的一个男生找人干的。”   “她就是你们系的系花吧?叫什么名字?”   陈飞麟有些吃惊地看着陈洛愉:“你怎么知道?”   “蔡诗宜说的。就那天吃饭,你去买烟的时候她跟我闲聊提起过。”   “她还跟你讲这个。”陈飞麟笑了笑。   “那女孩叫胡吟,我已经跟她说过不合适了,我们之间没什么。”   陈洛愉打量着陈飞麟的神情:“她很漂亮啊,一般人都会动心吧?”   陈飞麟没回答,他看向了另一侧的车窗。   他们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陈飞麟旁边还坐了三个人,只能看到窗外的一角。   不知道他是在避而不答,还是在找什么理由揭过去。陈洛愉胡乱想着,直到等来了陈飞麟的回答。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陈飞麟的语气淡淡的,转过来看着陈洛愉,“但我对她没感觉。”   他的视线不闪也不躲,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看得陈洛愉心跳快了一拍,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陈飞麟挑了挑眉,在陈洛愉意识到自己问多了的时候弯起嘴角:“这怎么说?”   掩下心头失落的情绪,陈洛愉也去看自己这一侧的窗外。   “也对,喜欢一个人是找不出理由的。”   公车没有直达酒吧门口,他们在硚口路附近下车,步行几百米才看到ONLY吧的招牌。   陈飞麟是为了避开胡吟才找陈洛愉一起过来的,不过陈洛愉晚上也没其他事,在吧台喝了两瓶科罗娜后,他的视线盯在了角落的台球桌上。   ONLY吧有两个台球桌供客人娱乐,陈洛愉看得手痒了,想过去玩一把,刚从座位上起来就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   他接起来,周岩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怎么音乐声这么大?”   自从上次在酒店宿醉一夜后,周岩就没再找过陈洛愉。陈洛愉也没想那么多,以为周岩又像平时一样跟别人鬼混去了。   “在酒吧呢。”他应道,“什么事?”   “哪个酒吧?你一个人?”   “没有,跟朋友。”   “钟航?”   “不是他。”   “那你还有哪个朋友?”   周岩的语气有点怪,但在酒吧的音乐声下听不出来,陈洛愉懒得解释那么多,就道:“你不认识的。”   “你在哪个酒吧?我过去找你。”   陈洛愉不是很想说出ONLY吧,周岩却说有事找他,不方便在电话里讲,他只好同意了。   约莫半小时后,周岩推开酒吧大门。陈洛愉在这半小时里大杀四方,已经喝下第四杯对手请的酒了。   他酒量一般,不过喝的是陈飞麟特调的低度鸡尾酒,所以只是嗨了,没有醉。还笑着挥杆,让周岩过来一起玩。   周岩走到他身边,扫了一眼周围几个男的,不知看出了什么,居然把手伸到他腰间虚虚搂住,靠到他耳畔说:“你跟我出来下,这里太吵了,我们到外面说。”   这一局刚开打,现在走就是认输,陈洛愉让周岩等一会儿。   周岩不想扫他兴,就抱着双臂站在旁边盯着。和陈洛愉打对局的男人瞥了周岩一眼,将球杆头架在肩上,趁着找角度的时候从陈洛愉身后路过,球杆尾端顶了顶陈洛愉的屁股。   这一杆精准顶在了某个敏感点上,陈洛愉都愣了下,回头发现周岩拽住那个男人的手,两人已经剑拔弩张起来。   他有些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周岩骂道:“你他妈的干什么?”   男人的年纪比周岩大些,看着已经出社会了,他讥讽地回嘴道:“我他妈的干什么关你屁事?”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对待,陈洛愉也反应过来了。但还不等他变脸,一只手就从旁边伸出来按住他手臂,接着一道阴影挡在他面前,有人说:“先生,您点的龙舌兰做好了,您的朋友还在吧台等您过去。”   男人看了陈飞麟一眼,又回头瞪着周岩,周岩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最后男人竖起一根手指点了点,丢下球杆回吧台去了。   围观的人见没戏看了,便又散开各玩各的,陈飞麟转头看着陈洛愉,问道:“没事吧?”   陈洛愉说没事,不过他从脖子到脸颊都很热,窘死了。   “没事就好。”陈飞麟看了看腕表,“快九点了,你要不要先回去?”   “不用,我再玩会儿。”   “那你自己小心点,我去忙了。”   “好。”   等陈飞麟走开了,陈洛愉才回过头,发现周岩正疑惑地打量着陈飞麟。他怕被看出什么来,便拉着周岩出去说话。   室外的空气浮动着潮湿的闷热感,陈洛愉推门出来时看了看天,远处的云层增厚了不少,看来又快下雨了。   周岩和他走到墙边抽烟,他摸了口袋才想起下午抽完了。周岩把自己的烟递过来,被他嫌弃地拒绝:“太冲。”   “你老是抽那么淡的,跟女的有什么区别?”   周岩嘴欠地逗他,陈洛愉没兴趣斗嘴,靠在墙上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吸了一口烟,周岩眯着眼睛看了看陈洛愉,忽然对着他喷了过去。   陈洛愉把脸一偏,不满道:“别闹啊,快说正事。”   周岩朝酒吧方向努努嘴:“你跟那个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都能单独玩了。”   看着前面街道上往来的车辆,陈洛愉神色平静地回答:“哪熟了,我只是找个地方喝酒。”   周岩明摆着不信:“不熟他能那么护着你?”   陈洛愉皱起眉,他不懂周岩在这个问题上追根究底有什么意思?   他站直道:“你没话说是吧,那我进去了。”   拉住他的手腕,周岩说道:“别生气啊,我只是问问,就奇怪你整天跟钟航黏在一起,怎么现在换人了。”   “我哪有整天跟他黏在一起?”陈洛愉都无语了,“再说他现在交了女朋友,我总不能一直给人家当灯泡吧。”   “那你可以找我。你看像今晚的情况,要是我不在的话你被人……被耍了还不知道。”   周岩的表情很认真,陈洛愉只好抽回手,说:“行,下次喝酒我提前找你。不过你三天两头往外跑,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在。”   “我不出去了。老头子停了我的信用卡,要停到开学。”   这个暑假过了一大半,周岩已经跑了四个地方采风。其实换角度想想,陈洛愉也能理解他爸的做法,他们那种医学世家,自然是想儿子安安稳稳地从医学院毕业。   拍拍周岩的肩膀,陈洛愉安慰他:“别难过了,进去吧,我请你喝酒。”   周岩把烟蒂踩灭,顺势勾上陈洛愉的肩膀,笑道:“你说的啊,今晚我不醉不归。”   陈洛愉笑着骂他:“滚你的,不准喝醉,喝醉了你就自己睡酒吧。”   他俩笑闹着进去了,本来想继续坐吧台,吧台已经没位置了,就找个靠墙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打啤酒。后来周岩喝嗨了,又叫来半打深水炸弹和一瓶朗姆酒,要跟陈洛愉对着干下去。   陈洛愉记着上次喝断片后睡酒店的荒唐事,坚决不肯,周岩只能自己喝。最后等陈飞麟下班过来时,陈洛愉为难地指着靠在沙发上说胡话的周岩:“他怎么办?”   “我帮你送他回去?”   “那会不会影响到你宿舍锁门?”   陈飞麟笑了笑,酒吧昏暗的光线照在他脸上,陈洛愉看不清他眼中真实的情绪,只听到他说:“要是锁门回不去了,你就收留我一晚。”   那人说完就架起周岩往外走,陈洛愉还坐在椅子上,脑海中想着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他们宿舍锁门的时间是一样的,陈飞麟要是回不回去了,那他也回不去。   难道他们又要一起睡旅馆?   从酒吧出来,他看到陈飞麟架着周岩站在马路边。   被酒精熏过的脑子在湿热的夜风下有些不清醒,连脚步都变得飘飘然。他走到陈飞麟身边,听那个人问:“他住在哪?”   陈洛愉说了周岩家的地址,忽然想起就这么把人送回去了,可能明天周岩又要跟他爸大吵一架,于是指了指前面的维也纳酒店:“我去那边给他开间房吧。”   陈飞麟没有异议,帮着把周岩弄到酒店,在陈洛愉到前台开房时,陈飞麟摸遍了周岩身上的口袋也没找到身份证。   陈洛愉只好说:“把他送到我宿舍去吧,让他跟钟航挤一挤。”   上了出租车后,陈洛愉打电话给钟航,钟航说和楠楠在外面,今晚不回去了。   他挂断电话,刚转过来就看到旁边的周岩突然坐直了,一点预兆都没有就吐了出来。   尽管陈飞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还是没用。周岩吐在了陈飞麟脚边,又吐到陈飞麟的裤子上。   眼见惨状发生,陈洛愉伸手扶住周岩,那家伙又晃了晃,脑袋一歪,竟然转到他这边吐。   他心道完了,下意识转开脸去,却没迎来“洗礼”。睁眼一看,陈飞麟又把周岩拽过去了,司机也在这时找到可以靠边停的位置,回过头来骂骂咧咧。   “不好意思师父,我赔你洗车钱!”陈洛愉立刻说道,司机狠狠瞪他一眼,伸出三根手指。他从钱包里拿了三张一百递过去,司机不情愿地继续开车,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后更是迫不及待地开走了。   东门值班的保安看到他们三个就捂住鼻子,也不多问便放他们进去了。陈飞麟背着周岩,一路上都没说什么,倒是陈洛愉觉得愧疚,道歉了两次。   陈飞麟让他别在意,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发生。   暑假晚上的校园很安静,他们一路走到宿舍也没碰到几个学生。陈洛愉带着陈飞麟避开宿管,回到房间后让陈飞麟把周岩放在钟航的床上。   周岩吐得自己身上也有,陈飞麟看着干净的床单,提议还是先帮周岩脱下衣裤。他俩便一起动手,剥得周岩只剩内裤了才塞进钟航的被子里。   安置好周岩后,陈洛愉去看陈飞麟。   他的衣裤都脏了,肯定不能就这么回去。陈洛愉对他道:“你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拿套干净的换一下。”   陈飞麟没有拒绝,放下背包进了卫生间。陈洛愉打开自己的衣橱,找出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看到放内裤的抽屉时犹豫了下,想想还是不拿,陈飞麟那尺寸穿他的肯定会不舒服。   他到卫生间门口敲门,想把衣裤递进去,陈飞麟说放门口就好。他放在置物架上,转头时发现自己的鞋子也沾了不少呕吐物,于是换上拖鞋,把运动鞋拿到走廊尽头的水房冲了下。   回来时卫生间的水声停了,衣裤还放在置物架上,他想着陈飞麟怎么还没拿进去,门在这时被打开,陈飞麟半裸着上身探出头,问他:“有毛巾吗?”   他愣愣地看着这个脸上身上都在淌水的“裸男”,看透明的水滴沿着陈飞麟的下颚滑到喉结,再躲进平直的锁骨里。壮实的胸肌上布着细密的水珠,有一滴还在他的注视下做起引力运动,滚到肚脐的位置消失了。   就算陈飞麟只露出上半身,陈洛愉还是听到了耳朵里鼓噪起来的心跳。   他立刻转开头往自己的床走去,回答道:“墙上挂的蓝色浴巾是我的,你可以用。”   门在身后关上了,他坐到床沿,用手背贴了贴脸,又拿过书桌上放的矿泉水喝,缓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等到卫生间门再打开时,陈飞麟已经穿戴整齐了。   他问陈洛愉有没有塑料袋,想把脏衣服和那条浴巾打包回去洗。   陈洛愉让他把衣服放在这,自己来洗。陈飞麟说不用,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陈飞麟妥协道:“行吧,你借我的衣服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陈洛愉都不敢去看陈飞麟穿着自己衣裤的样子,他胡乱点着头,陈飞麟又问:“你一个人能不能照顾他?”   “没事,他睡着了一般不闹。”   “那我走了。”陈飞麟拿起包,陈洛愉看着墙上的挂钟,问道:“你现在回去赶得及么?”   “我试试,”陈飞麟说,“你早点睡吧。”   把人送到宿舍门口,陈洛愉还是不放心。他已经清楚陈飞麟的经济情况了,现在这么晚了也没有公交车,陈飞麟很有可能硬走回去。   “要不,”他顿了顿,在陈飞麟回头时鼓起勇气把话说完,“你在我这里睡一晚吧,明天早上再走。”   陈洛愉发誓,他留陈飞麟睡一晚是真没有那种念头,可是在陈飞麟躺到他床上的时候,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了。   周岩四仰八叉地占了整张床,陈飞麟也不可能去跟个醉鬼挤,就只能和陈洛愉一起睡。   一米二的单人床上挤了两个成年人,就算陈洛愉有心想保持距离,他们的背还是碰到了一起。   身边人呼吸时传来的动静不断提醒着陈洛愉,此刻他们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不过那个人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盯着眼前雪白的墙壁,陈洛愉又忍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去。   月光如流水淌进房间,照亮书桌上的物件,也照在了他身边人的脸上。   他轻轻撑起身体,去看陈飞麟睡着的模样。   那个人抱着双臂,以一个很拘谨的姿势侧躺着,一看就是怕挤到他。   他把自己身上的空调被拉了一半过去,盖在陈飞麟腰上,再躺回枕头里。   宿舍没有多余的枕头,陈飞麟把他的长抱枕对折当枕头用。他怀里空落落的,没有了习惯抱着的东西,竟然睡不着。   他又去看陈飞麟的背影,盯了许久后,忍不住翻身面对着,将额头轻轻抵在陈飞麟的后背上。   他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贴着,生怕陈飞麟会察觉到醒来。好在陈飞麟一直都没有动静,他放松下来,脑子里开始浮想以后陈飞麟会躺在什么样的女生身边。这个人对刚认识的自己都这么好,如果是对着喜欢的人,一定会更温柔。   后面的事陈洛愉没有再想下去,他发现自己想太多了,越想越清醒,再这么下去更没法睡。   他开始数羊,一只两只三只,一直数到一千,半边身体都被压麻了还是睡不着,只好再翻个身,用背对着陈飞麟。   比起他的翻来覆去,陈飞麟一直保持着相同姿势没变过。直到他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才感觉到身边那人好像动了动。   第二天早上,他被校园八点的钟声吵醒了。懒腰伸到一半反应过来不对,睁眼看去,身边早就没了人影。   他立刻坐起来,周岩还趴在钟航的床上打呼,他又去看地上,陈飞麟的鞋子也不在,连卫生间里那袋脏衣服都被拿走了。   他没想到陈飞麟会不打招呼就走,拿起手机打过去,那边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他听到陈飞麟急促的喘气:“怎么了?”   这声音让他有片刻的失神,眼前也出现了少儿不宜的画面。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几点起的,干嘛不叫醒我就走了?”   “六点,那时候太早了就没吵你。”   “那你现在在哪?”   “跑步,”陈飞麟的声音像是带着笑,“不然哪能这么喘。”   “好吧,没事了。”陈洛愉闷闷地应道,听陈飞麟说挂了,他又补充一句:“明早我过去跑步。”   “行,等你。”   看着返回到通话记录的屏幕,陈洛愉懊恼地抓了抓刘海,又倒回枕头里。   他把陈飞麟枕过的抱枕拉到怀中,手脚并用地缠紧,闭上了眼睛。   (后面作话有小段子)   作者有话说:   不久之后:   陈飞麟(宠溺地笑):你以为我在干嘛?   陈洛愉(坐在陈飞麟大腿上,咬一口陈飞麟的耳朵):我以为你一个人在玩俯、卧、撑~ 第27章 飞蛾扑火   周岩在中午走了。   陈洛愉没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只说下次绝对不跟他单独喝酒。周岩也明白自己又喝断片了,陈洛愉肯定费了很大劲才把自己弄回来,就说找个时间请他吃饭好好犒劳犒劳。   下午陈洛愉到图书馆查数据,傍晚接了个电话,刘丽亚会坐明天上午的飞机过来,叫他中午去机场接一下。   孙红才提过刘丽亚可能要跟邓弓出国的事,刘丽亚就飞过来了,陈洛愉不用想都知道她打什么算盘。   因为这件事,陈洛愉心情不好,晚饭都没胃口吃。钟航听说他母亲要过来,也只能劝他态度好点,别跟他妈妈一见面就吵,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道理陈洛愉都懂,可他真没办法在邓弓的事情上和刘丽亚好言好语地交流。这种坏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他见到陈飞麟都没恢复过来。   跑了两圈后,陈飞麟和他到看台边喝水,见他还是提不起精神,便在他旁边坐下:“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拿着陈飞麟的军用水壶,陈洛愉望着天空中的飞机线,一会儿后忽然问道:“你爸妈的感情好吗?”   陈飞麟看了他片刻:“还行吧,我们那边很穷,有些人饭都吃不饱,哪有机会谈感情。”   这话过于坦白了,陈洛愉收回视线,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飞麟笑了笑,拿过他手里的水壶喝了两口:“没事,我也是实话实说,没什么好隐瞒的。”   看着那人唇边的一点水渍,陈洛愉咽了咽唾沫,感觉到嘴里还弥留着淡淡的甜味。那是刚才陈飞麟给他喝的凉茶味道,他今天还是忘记带水了,陈飞麟也没问,直接就把水壶递给他。   很奇怪。   他想,陈飞麟不介意跟别人共用一个喝水壶吗?   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没有吭声,身旁的人却以为他有难言之隐,又道:“如果想找人说话我可以听,如果不想说可以跑步,出一身汗挺舒服的。”   他看着陈飞麟站起来,踢了踢腿,好像又准备要跑的样子,便拉住那人的手腕。   “其实我一出生就没有爸,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爸是什么样的?”   陈飞麟回头去看陈洛愉。   他不太理解陈洛愉说一出生就没有爸是什么意思,但这番话让他想起了昨晚。   所以陈洛愉会靠在他背上,是因为想起了父亲?   坐回陈洛愉身边,陈飞麟晃了晃装在军用水壶里的凉茶,目光停留在表面已经掉漆的部分。   这是个很旧的水壶,个头大又笨重,一点也不适合出现在大学校园这种地方。可是对陈飞麟来说,这个水壶有着很特别的意义。   这是他读初一那年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他是湖南人,出生在常德鼎城下面的景河村。村里人以水稻种植和养鱼为生,不过因为靠近西洞庭湖的澧水尾闾,下雨时节很容易被淹,所以村民们都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至今还挂着贫困村头衔。   他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的水稻和鱼塘都靠父亲与二叔打理。每次遇到雨水倒灌,父亲就会成宿成宿地睡不着,望着天叹气。   他懂事得很早,可父亲从不肯他把精力放在帮着做农活上,总是叮嘱他要好好读书。   “我爸,”陈飞麟顿了顿,似乎在想着怎么总结,“他没读过书,一辈子都在地里辛劳。不过他对我很好,从小就没让我吃什么苦。”   “他说我是读书的料,一定要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以后不要过他这种日子。”   放下水壶,陈飞麟靠在后面的石阶上。他的手肘撑在身体两侧,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面对着操场。   陈洛愉看着他,看他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目光遥望远方,仿佛能通过那片模糊的山峦看到家乡,看到那个淳朴的背影。   陈飞麟说:“我不知道别人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但我爸很好,没有他和我妈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陈洛愉没吭声,他跟着陈飞麟一起仰望,望着天边的轮廓,望着另一个他不知道的世界。   他没感受过父爱,陈飞麟说的也不是发生在他身边的事,他想象不了那种没接触过的贫苦环境。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简单的几句话却能在他脑海中构筑出一抹真实的身影。   一位慈祥父亲的模样。   “你刚才说没有爸是什么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陈飞麟的声音再次响起。   闭了闭被天光刺痛的眼睛,陈洛愉小声道:“就是字面意思,他在我出生前就跟我妈离婚了。”   “那你从没见过他?”   “嗯,我妈说他去了苏丹,后来就没再联系。”   “那照片总见过吧。”   “还真没有,”陈洛愉自嘲地勾起嘴角,“我妈连离婚证都放到银行保险柜里了。”   “与其说她不想我见我爸,不如说她在害怕。”   “怕什么?”   陈飞麟静静地看着陈洛愉。   他的视线很温和,就像操场上偶尔吹过的风,带来一丝凉爽。不过因为空气里的温度太高,陈洛愉仍然觉得热,觉得心烦。   他说不出口。   刘丽亚从小就在他耳边灌输的那些话实在太难启齿,尽管他可以理解刘丽亚的心情,但是刘丽亚不理解他的。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听母亲一而再地用污点来否定自己的父亲,何况他从没见过那个人。   握紧手指,他觉得这样的家事还是别让陈飞麟知道比较好。   “不说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继续跑吧。”   他绕着400米的跑道跑了两圈半,一直跑到气喘吁吁,一步也动不了了才停下。身边那人及时勾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到最近的看台休息,又跑到对面把水壶拿过来给他喝。   看着陈飞麟在太阳下来回奔波的身影,他的心情随着心跳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到他不禁开始思考。   就算是飞蛾扑火又怎么样?他还是想要靠近,想要拥有这份温暖。   刘丽亚坐的飞机在一点整落地,陈洛愉和孙红一起去机场接。   她穿着黑色连身长裙,波浪卷长发用古铜发带系在左胸前,肩上挎着黑色的ChanelCF,高跟鞋踩出了干练的步伐。   远远见到他俩,刘丽亚对身边推行李的人交代一声,走过来和孙红抱了抱,又向陈洛愉伸出手臂。   陈洛愉跟她拥抱了下,听到她说:“你是不是晒黑了点?”   “最近锻炼比较多。”陈洛愉解释道。   在儿子身上打量了几眼,刘丽亚惊喜地道:“难得啊,你会想锻炼。”   孙红在旁边笑:“好了,先回家吧。”   帮刘丽亚推行李的是她在北京的助手小范,孙红和陈洛愉都见过,打完招呼就一起去停车场。   上车后,刘丽亚跟孙红聊着最近发生的事,等到小范在入住的酒店附近下车后,她才勾住陈洛愉的手臂:“妈妈会在这里待几天,你也搬回来住吧,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陈洛愉看着自己这一侧的窗外:“快开学了,搬来搬去麻烦。”   他的语气听不出异样,不过刘丽亚已经从孙红那知道了他的态度。想着自己刚回来,没必要心急地说那件事,便让步道:“好吧,那今晚你得留在家里,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不等陈洛愉回答,刘丽亚对开车的孙红说:“妈,拐去家乐福,我买点菜。”   孙红说:“家里有很多菜,我上午才买的。”   “你就开过去吧,我买点小愉爱吃的,给他好好做一顿。”   走进家乐福超市,陈洛愉双手插兜,跟着刘丽亚和孙红从二楼逛到一楼。看刘丽亚拿了很多他爱吃的零食,又跟孙红讨论该做什么菜,哪些食材新鲜,问店员有没有他爱吃的红龙和海胆。   刘丽亚兴致很高,陈洛愉看着她始终洋溢的笑脸,却无法感受她的喜悦。   刘丽亚总是这样,希望用迟来的陪伴弥补他成长过程中缺失的关怀。可是有什么用呢?她粉饰了那么久的太平,总会在前夫和邓弓这两个话题中与自己的儿子不欢而散。   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陈洛愉懂,刘丽亚也懂。只是懂归懂,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母子俩也不可能真的不搭理对方。   买了一堆昂贵食材后,刘丽亚亲自下厨,给陈洛愉做了一桌他爱吃的菜,一家人坐在一起举杯。   本来以为这顿饭能安稳吃到结束,可刘丽亚还是没忍住,在他放下筷子时问起以后的打算。   “我还有三年才毕业。”陈洛愉提醒道。   孙红用眼神示意刘丽亚先别说了,刘丽亚却坚持道:“妈妈知道你还有三年才毕业。”   “你现在的学校也很好,但毕竟是国内的,如果能到国外留学,那以后回来你的价值就不一样了。”   陈洛愉把玻璃杯里的可乐一饮而尽,剩下还没融化完的冰块被他吞到嘴里咬,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他没回答,也不去看刘丽亚,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碗,以及那盘摆在他面前,已经被他吃到肚子里,味道很不错的红龙。   即便他清楚刘丽亚这次回来的目的,可他以为,至少刘丽亚给他做这顿饭是不带有那种目的的,结果他又想错了。   他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对孙红道:“外婆,我先走了。”   孙红拉住他:“今晚就别回学校了,先去洗澡吧,外婆给你拿衣服。”   “我还有作业没做。”   陈洛愉抽回手,绕开桌子走到鞋柜旁。在他换鞋时,刘丽亚走到他身边,道:“小愉,妈妈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以前不是很向往爱丁堡吗?只要你现在答应,开学了就能转过去。”   刘丽亚邀功似地转到陈洛愉面前,望着儿子的眼里都有了光:“妈妈也会在那边,我们可以一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你外婆也能过去。”   “不止我们三个吧。”陈洛愉忽然冷笑起来,“还有邓弓和他儿子,到时候你两头跑,不是一样很忙?”   刘丽亚的笑容僵在嘴角,陈洛愉退开一步,刚弯下腰就被她抓着手臂又站直了。   “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刘丽亚不满地道,“我是你妈妈,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考虑!”   “你以前跟我说喜欢爱丁堡,现在有机会过去,我们还可以一起生活,不用再分开有什么不好?”   陈洛愉并不想提这些陈年烂事,但刘丽亚总有办法逼他。   他甩开刘丽亚的手,声音比刚才更冷了:“以前我喜欢的时候你让我考过吗?你是不是忘了当时怎么逼我的!”   他连鞋带都不系了,胡乱地把脚塞进鞋子里,正要开门就听见刘丽亚在身后骂:“陈洛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养大你有多辛苦?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跟他的关系?!要不是你爸,要不是你爸做了那么龌龊的事!我怎么可能……”   “丽亚!”   孙红及时打断了刘丽亚没说完的话,陈洛愉放在门把上的手指缩了缩,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他回过头,看着眼眶红了的刘丽亚,一字一句平静地道:“妈,我知道我爸玩男人,我也知道他辜负了你。这些话你对我从小说到大,我真的到死那天都不会忘记。”   “但这不是我必须接受你和那个男人的理由。”   推开防盗门,陈洛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快步走出亭湖花园大门,却在看到车水马龙的路口时陷入了迷惘。   他应该去哪?   回宿舍吗?   还是——   他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陈飞麟的名字拨了出去。   他不知道现在找陈飞麟该说些什么,但他就是很想见这个人。   很想见很想见。   心脏在胸膛里急速跳动着,太阳穴的神经也在抽痛,一声比一声漫长的等待音像慢火烘烤着焦虑。他用耳朵夹着手机,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上,在捏开爆珠的那一刻,机械女声无情地提醒他:“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握着手机的右手无力垂到身侧,他靠在大门边的墙壁上,突然觉得精疲力尽。   他蹲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用力吸着烟。呼吸系统没能跟上过快的换气频率,他被呛到了,呛得不停咳嗽,呛得视野都模糊起来。   他垂着头,把那根烟丢在地上,又点燃一根抽。这次才吸了两口手机就震动起来。   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名字,他立刻按下接听键,最想听到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头传来。   陈飞麟说:“我刚才在忙,有事吗?”   陈洛愉摇着头,摇完才想起陈飞麟看不到,于是说:“你现在有空吗?”   他的嗓音哑了不少,陈飞麟没有马上回答,他以为陈飞麟不方便,正想说“没空也没事”,陈飞麟就告诉他:“我在警局,可能要再等一会儿才能走。”   “怎么会在警局?”   “酒吧打架那件事,主使的人来自首了,警察通知我过来处理赔偿的问题。”   陈洛愉站起来:“还是上次的派出所?”   “嗯。”   “那我现在过来?”   “好,”陈飞麟应道,又问:“你还好吧?”   低头看着脚边仍在燃烧的烟头,陈洛愉沉默了几秒,坦白道:“很不好。”   作者有话说:   如果觉得好看就撒撒海星吧~ 第28章 我睡不着   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天空下起了雨。   一开始只是稀疏的雨丝,很快就越下越大,雨点像倒豆子一样砸在玻璃窗上。出租车司机避开前面一个在暴雨中横穿马路的行人,气得用方言骂了娘。   陈洛愉靠在后排座椅的椅背上,耳朵里塞着降噪耳机,循环听着周杰伦的《龙卷风》。   车窗外源源不断地淌下水花,世界像一幅模糊的画,各色颜料在倾盆大雨中泼洒。街边商店的光,前后车灯的光,还有高楼大厦间闪烁的霓虹光融成一团,随着耳机里的节拍一起跳动。   司机把车停到派出所大门前,想问他要不要往前开一点,停在有屋檐的建筑下,他却递来一张粉红色钞票,也没让找钱就下车了。   他站在积水里,抬头时刚好捕捉到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随即而来。这座城市的夏天就是这样,总是出其不意地来一场暴雨。   他已经过了会淋雨的年纪,可这样站着的时候,竟然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到门卫室说明来意后,他走过大院,停在了办公楼的楼梯前。   几级台阶之上还是上次那个拦着他保安,他想上去,刚踩上台阶就看到一个人出现在视野中。   陈飞麟拿着伞出来,看到他之后明显顿了一下。   那人背对着大厅里的灯光,陈洛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想到自己这样可能会吓到他。   陈飞麟打开伞,大步走下台阶站在他身边。   伞的另一侧遮在陈洛愉头上,隔绝了不断砸在脸上的雨点,陈洛愉眨了眨眼睛,让睫毛上的雨水滑下来,也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没问题:“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解决了。”   看着他发尾不断淌下的水珠,陈飞麟没问他出什么事了,只说:“我送你回宿舍换衣服。”   陈飞麟往下走了一步,陈洛愉仍旧站着不动,伞一移开又有雨点落下,不过几滴而已,却把他打疼了,他拉住陈飞麟的手腕,说:“我不想回宿舍。”   站在公大南校门的门口,陈洛愉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刚才提的要求会不会过了?   他竟然要陈飞麟收留他一晚……   “走吧。”身边的人提醒了一句,他回过神,跟上陈飞麟的步伐。   相较于他的紧张,陈飞麟神色平静。回到宿舍后,陈飞麟从衣柜里拿了条干净的淡蓝色浴巾递给他。   他接过来一看,这不是他的浴巾么?   看出他的疑惑,陈飞麟解释道:“上次借你的浴巾,洗干净后没来得及还你,今天刚好派上用场。”   牵了牵嘴角,他把浴巾搭到脑袋上擦,声音模糊地说:“是派上用场了。”   浴巾阻隔了彼此的视线,陈洛愉低着头,看面前那人走开了。他机械地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会儿后那双脚又出现在面前,给他递了套干净的运动衣,最上面还有条深紫色的平角内裤。   他的视线盯在那条内裤上,脑子有些懵。   陈飞麟说:“去洗个澡吧,内裤有需要就换,这条是我这里最新的。”   陈飞麟用手捧着,足足等了好几秒陈洛愉才接过去。他看着陈洛愉盖在脑袋上的淡蓝色浴巾,想想这人一路过来情绪都不对劲,就没有揭开,拉住陈洛愉的手腕把人带到卫生间,解释淋浴怎么用。   等陈飞麟关上门,陈洛愉才掀开浴巾去看四周。   这里的环境和淋浴设备都比较旧,跟他的宿舍没法比。他把干净的衣裤放到置物架上,脱下湿掉的T恤和牛仔裤,内裤果然也湿透了,他把脏衣服卷成一团,走到淋浴下打开阀门。   八月底的天气依旧闷热,就算淋了雨也不会觉得冷,不过他还是把水调到温热,冲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想要挤洗发露。   墙上的塑料支架放着个皂盒,里面是块白色香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对着这块香皂愣了下,又四处打量一遍,真没看到其他瓶状物,便明白过来陈飞麟就是用这块香皂洗头洗澡的。   他拿起香皂闻了闻,是很清爽的海洋味,跟钟航用的舒肤佳沐浴露非常像。他用香皂在头发上抹了几圈,揉起泡沫再冲掉,接着抹身体。   他对滑不留手的香皂没经验,抹大腿的时候不小心脱手了,捡起来发现香皂被砸凹了两个角。   他觉得不好意思,便决定下次过来要带瓶沐浴露当补偿。   将身上的泡沫冲干净后,他拿过浴巾擦拭,把自己包裹住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现在他浑身上下都是陈飞麟的味道了。   镜子里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他甩甩头,让自己不要去想多余的事。但在拿起陈飞麟的内裤时,他的脸更热了。   陈飞麟的内裤是和他一样的平角款式,尺码大了一号,而且估计是穿久的缘故,布料有些粗糙,中间还有点松。   他盯着那个鼓起的位置,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泳池那天对着他走来的陈飞麟。意识到自己又想歪了,他赶紧打住,把内裤穿上后也不敢照镜子,直接套上T恤和裤子,再吹干头发。   他洗了差不多半小时,这期间陈飞麟给隔壁那张床做了卫生,又去水房打热水,给他倒一杯凉着。   在他开门出来的时候,陈飞麟已经坐在桌边看书了,听到动静回头来看他,四目刚交接,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陈飞麟说:“给你倒了水,渴就喝吧。”   他依旧站在原地,问:“你有近视?”   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陈飞麟道:“我有一点远视。”   他走到陈飞麟身边,指着自己的脸:“那你平时都看不清我?”   “没那么夸张。”陈飞麟笑了笑,“我的度数很低,不太影响的。”   陈洛愉点着头,将目光从陈飞麟的脸移到桌面摊开的书本上,半个巴掌厚的英文法律书内页密密麻麻写着注释,复杂到他这种医学生都觉得头大。   他拿起陈飞麟的马克杯,喝了两口后问道:“这些笔记都是你写的?”   陈飞麟应了声,又写完两行才放下笔,抬头看着他:“说吧,出什么事了?”   他俩对视着,许是多了一层镜片的缘故,陈飞麟的眼神变得不太真切。   捏紧马克杯的把手,出门前刘丽亚说的话犹在耳畔。其实陈洛愉很想找个人倾诉,可他对着钟航都没法开口,又怎么能让陈飞麟知道?   他说:“没什么,过去了。”   陈飞麟仍旧看着他,黑框眼镜令视线有了距离感,陈洛愉刻意忽视那人停在自己脸上的注视,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水喝完。   等他放下杯子时,陈飞麟也摘掉眼镜,起身道:“不想说就早点休息吧,你睡这张床,我已经跟室友说过了。”   陈飞麟的室友们都回家过暑假了,陈洛愉爬到对面的床上坐下,床比较硬,但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不过躺下时,枕头和草席共有的一股油腻味道直冲天灵盖,他立刻坐起,捂住鼻子问:“你室友的枕头草席用多久了?”   刚才陈飞麟用热水擦过,听他这么说就拿起来闻,确实有股怪味。   看着陈洛愉紧紧皱眉的样子,陈飞麟说:“不然你睡我的床?”   在陈飞麟的床上翻了个身,陈洛愉趴着旁边的护栏去看卫生间方向。   在他上床后,陈飞麟就去洗澡了。他看着宿舍的天花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转头把脸埋进枕头里。   跟对面那股油腻味不同,陈飞麟的枕头上都是海洋香皂的清新气味。床头的手机屏幕在这时亮了,他拿过来看,是刘丽亚的未接来电,已经第六个了。   刚才去派出所的路上,他把手机调到静音。即便不接电话,他也知道刘丽亚打来是想说什么。   把手机塞回枕头下面,他闭着眼睛休息,等陈飞麟出来后才转过头。   那人的头发也吹干了,比平时乱一些,身上套着黑色的背心和运动中裤,脚踩人字拖。   整理好桌面的书本,陈飞麟在手机上定了闹钟,抬头问他:“睡吧?”   “好。”   他看着陈飞麟走去关灯,然后借着手机的亮光爬上对面的床,背对着他躺下。   还没适应黑暗的眼睛看不清周遭事物,直到窗外的月色渐渐明亮起来,他才看清对面的人。   陈飞麟躺下后就没再动过,就像他们睡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一样。陈洛愉看了许久才舍得翻身,转过去没多久又翻了过来,木床在他的动作下发出轻微声响。他担心吵到陈飞麟,却又矛盾地想吵到陈飞麟。   在他第三次翻身的时候,那个背对着他的人终于动了。   他有些紧张,在那人翻过来时,他发现陈飞麟并没有睡着,正睁着眼睛在看自己。   犹豫了片刻后,陈洛愉坐起来道:“我睡不着。”   陈飞麟没动,不过声音带着笑:“听出来了,你辗转难眠。”   尴尬地挠了挠头发,陈洛愉妥协地说:“那你陪我聊聊吧。”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29章 压到了   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一抹淡白月色穿透乌云投在窗户上。陈洛愉靠墙坐着,抬手抹了把眼角滑下的汗珠。   陈飞麟的宿舍没装空调,只有屋顶的电扇在转动送风。陈飞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但他不行。   不过比起身体上的闷热,他心里有更在意的事。   他问陈飞麟能不能聊聊,陈飞麟说了个“好”字,又问一次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思考着该怎么回答,那个人也没有追问,气氛又陷入了沉默里。昏暗的环境看不清彼此真正的表情,他不想陈飞麟误会自己墨迹,只好先开了个头:“今天我妈来了,饭都没吃完就又吵起来。”   “为了什么?”   “老调重弹,就是我爸的事。”   之前跑步休息时,陈洛愉提起过一点,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跟母亲离婚了,后来去了苏丹,父子俩从没见过面。   他没讲离婚的原因,陈飞麟也不好多问。此刻听他欲言又止,便坐起来,说了一句“我在听。”   捏着拇指的指甲,半晌后,陈洛愉才抬头去看陈飞麟。   “我妈没有再婚过,我上小学了她就去北京工作,把我交给外婆带。”   “外婆她很疼我,我要什么她都会满足。但是每次看到别人牵着爸妈的手,我还是会很羡慕。”   他的声音变轻了,纵然看不清脸,陈飞麟还是听出了话语里的失落。   “其实我从小就知道我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所以我很努力读书,不想被人看不起。可是那些小孩子真的很奇怪,他们就爱欺负跟自己不一样的。”   沮丧地曲起膝盖,运动裤的布料散发出温和的柠檬香气,陈洛愉忍不住抱住双腿,就像抱着陈飞麟一样。   对面的人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不过听懂了他小时候也吃过苦。和自己缺乏物质但拥有父母的照顾不同,陈洛愉衣食无忧,却没有父母可以陪伴成长。   默了片刻,陈飞麟问道:“他们都是怎么欺负你的?”   陈洛愉摇着头,他不想去回忆那些丢脸的过去,小学生的恶意无非就是排外和恶作剧罢了。   他把这种情绪施加到孙红身上,还在电话里一遍遍朝刘丽亚吼,他要见他爸,他要刘丽亚送他去苏丹。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苏丹在哪里,直到有一次放学回家,他听见孙红在卧室里和刘丽亚讲电话。   他偷偷拿起客厅的座机来听,就是那一次,他听到他妈痛哭流涕地诉说他爸犯的错。   他不懂什么是玩男人,更不懂什么叫双性恋,但他听懂了刘丽亚有多恨陈方文。   直到孙红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拿着话筒在发呆的他,当年的秘密才瞒不住了。   后来刘丽亚的态度就变了,只要他不听话,刘丽亚就会提起一个人赚钱养他有多辛苦,提起他那个让他们家这么受罪的爸。   听得多了,他渐渐变得麻木,能避免就尽量避免争吵,也不会再提一句和陈方文有关的话。   他一直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可是为什么在陈飞麟面前想起这些事,他还是会觉得满肚子心酸,委屈得不吐不快。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他们都离婚了,我妈还要把我生下来?”   他捏着掌心里柔软的面料,声音断断续续的:“那时候我才五个多月大,她为什么不把我打掉?”   问完这个问题后,陈洛愉就没有动过了。对面的人却下了床,走到床边仰头看着他。   陈洛愉盯着自己的膝盖缝,他能感觉到陈飞麟就站在面前,可他没有勇气抬头。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我妈怀我的时候,因为没做过正规产检,所以一直不知道胎位不正的问题。”   陈飞麟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一阵轻柔的风吹进宿舍,轻轻停在陈洛愉的耳畔。   “等到生的时候就是难产。”   他停下来,直到床上的人终于肯看自己了才继续说:“我们村离镇医院有几十里路,村里就一个医生,等我妈终于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迷了。也因为大出血,她的身体变得很差。”   “这事我一直不知道,直到后来她怀上我妹才听说了。”   顿了顿,陈飞麟错开目光,也仅仅只是一两秒的时间就转了回来,继续看着陈洛愉。   “我问她怕不怕?”   “她握着我的手说怎么会不怕?但她能感觉到胎动,她说我好像更害怕她会放弃,拼命在动。”   陈洛愉定定地看着陈飞麟,那个人也静静地看着他。除了电扇的运转声,以及那一抹在月光中飘动的浮尘之外,一切仿佛停滞了。   许久之后,他又听到陈飞麟说:“我不了解你母亲的想法,但她既然能把你生下来,心里一定爱着你的。”   他看不清那个人眼中的情绪,却听得出那个人的语气很温柔,像是要穿过时光的屏障,安慰到当年那个还小的他。   “可惜那时候不认识你,不然在你被欺负的时候还能罩罩你。”   话锋一转,陈飞麟的语气轻松了起来:“我妹小时候也经常被村里的男孩欺负,每次她一回来找我哭,我就会卷起袖子去打人。”   陈飞麟双手叉腰,笑道:“我打架可厉害了,他们都被我打怕了,隔老远看到我就躲。”   盯着那人手臂上结实的肌肉,陈洛愉想起他上次被三个人围殴只受了轻伤的事,不禁认同道:“你妹是比我幸运多了,有你这么个哥护着。”   “其实我小时候也想过要是有个哥哥多好,不管那些人会不会欺负我,至少有人可以听我说话。”   陈飞麟默了默,心知现在的安慰对过去的他而言还是太迟,便想着再说点什么,却听到他问:“不如你以后罩着我吧,我也叫你哥。”   陈飞麟一怔:“你现在还需要被罩着?”   “当然需要。”一改刚才低气压的情绪,陈洛愉放平双腿给他举例,“你看你体能这么好,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要是被人欺负了只有挨打的份。”   陈洛愉说得很认真,可这话有几分真就值得琢磨了。他们这个年纪,哪里还会遇到家庭原因的校园暴力,何况陈飞麟看陈洛愉平时也没这方面的苦恼。今晚之所以情绪这么差,也是因为跟母亲吵架的缘故。   他没有马上回答,陈洛愉就补充道:“只是叫你哥而已,你不会连这个都要拒绝我吧?说起来还是你占便宜。”   听着床上那人用嘀咕的语气来说自己占他便宜的话,陈飞麟无奈地笑了,说:“想叫就叫吧,能让你高兴就好。”   陈洛愉暗暗松口气,刚才虽然挺丢脸的,但还是赚到了。他打铁趁热,适应力非常强地问了一句:“哥,那明早还跑步吗?”   看了眼窗外的雨,陈飞麟问他:“你现在能睡着了?”   “应该可以,”他也去看窗外,神色平静地回答,“说出来好多了。”   “那睡吧。”陈飞麟回到对面的床上,“要是明早雨停了就带你去东湖跑步。”   把闷在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后,陈洛愉很快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好,直到早上六点被陈飞麟叫醒,他才睁着朦胧的眼睛坐起来,看着床边已经穿戴整齐的人。   陈飞麟说:“起来洗漱了。”   “雨停了?”他的腰软得像没骨头一样,说完又想倒回枕头上,被陈飞麟伸手扶住,提醒他道:“别犯懒,快下来,洗把脸就不困了。”   看着停在自己腰上的手,他恍惚了一下才清醒过来,爬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陈飞麟给他准备了一把新牙刷,是那种便利店里最普通的款式。他已经很久都没用过这种牙刷了,有些不适应。但在刷完牙之后,他把蓝色的牙刷放进陈飞麟的牙杯里,跟那支白色牙刷并排靠在一起,又觉得这种牙刷也挺不错的,看着一模一样,就像情侣款。   洗完脸,他整了头发,然后检查下巴。   他属于不太会长胡子的体质,一天不刮下巴仍旧滑溜溜的,就没必要用陈飞麟特地放在旁边的刮胡刀。   离开宿舍后,陈飞麟带着他到南校门,买了两个油饼包烧麦和两杯米酒垫肚子,然后坐公交车去东湖绿道跑步。   今天是周末,来东湖锻炼的人比平时多。路上他问陈飞麟为什么要特地到东湖来,陈飞麟说这里的景色好,平时要经常换换环境,保持对锻炼的新鲜感。   他没像想到陈飞麟还有这心思,不过东湖步道的环境是比公大操场好太多了。然而景色美是一回事,跑起来照样累。他跟着陈飞麟跑了一公里就不行了,靠在旁边的树干上直喘气。   如果是在公大的操场,他可以坐在原地等陈飞麟,可这里的步道是一条直线,陈飞麟便指着前面的租借单车点,问他要不要骑车?   他看着单车的眼睛都发光了,忙不迭点头,陈飞麟觉得无奈又想笑,带着他去租了两辆单车,沿着湖中道骑一圈,等到结束差不多十点了。   回去的路上,他跟陈飞麟并排坐在公交车的座位里。起初他俩都在看手机,后来他开始频繁地打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   陈飞麟在旁边看到了,让他困的话就靠着自己睡一下。   看着那人的肩膀,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毕竟男生之间犯困靠肩膀也挺常见。   他靠上去,脸颊感受到了T恤下面的体温,拘谨了一会儿就放松下来,眼角余光瞥到陈飞麟还在看手机。   公交车继续平稳地行驶,他望着窗外的街景,恍惚间觉得这辆车要是可以一直开下去,永远不要停就好了。   十几分钟后,一阵急刹车带来的惯性把差点睡着的他吵醒了,左胸处随即传来压迫感。他懵懵地睁开眼,视线落在了胸前。   陈飞麟的右手伸到他左胸口,整个掌心贴着他,而他的双手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抱住了陈飞麟的左手臂。   见他醒了,陈飞麟收回手,解释道:“刚才突然刹车,我怕你撞到前面的座椅。”   “嗯,谢了。”   他松开陈飞麟的手臂,用捂嘴打哈欠的方式把头转到另一边,以此掩饰不自然的神色,但越来越红的耳朵却差点揭了他的底。   夏天衣衫单薄,陈飞麟刚才那一按,好巧不巧就压在了那里。   幸亏他清醒得快,没发出什么丢脸的声音。 第30章 送桃花   回到公大南校门,陈洛愉拉着陈飞麟去吃了一顿早饭加中饭,饱餐之后他又不困了,不过陈飞麟得去奶茶店打工,他也要回宿舍。   昨晚不止刘丽亚和孙红找他,钟航也找过他。原本钟航还担心他情绪不好,没想到他推门进来时竟然在吹口哨。   钟航凑上来问他昨晚去哪了,他也不藏着,坦言在陈飞麟的宿舍睡了一夜,早上又去锻炼。   “你最近跟那家伙走得很近啊。”钟航拧着眉毛打量他,“又是睡人家宿舍又是跟人家晨练,你脑子没发烧吧?”   他早就想好理由了,说公大那边美女比他们学校多。对他提的这点,钟航简直不能更同意,把自家楠楠拉出来一顿夸   他配合着钟航,说了几句就丢下这个花痴去洗澡,下午又回外婆家一趟。   刘丽亚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也没有再提出国的事,对他和颜悦色,好像昨晚上的争吵没发生过一样。   陈洛愉早就习惯她这种间歇性爆发的情绪,安稳地过了两天后,又和孙红一起送她去机场。   八月最后一个周末在持续的暴雨中度过,陈洛愉没法去跑步,只能在微信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陈飞麟瞎聊。但多数时候是他发出去消息,那边要等很久才会回。原因他也清楚,陈飞麟忙着打工,没那么多空闲时间摸手机。   倒是唐歆来找了他两次,第二次还直接到宿舍楼下等他。   虽然唐歆说过他们现在是朋友,但是陈洛愉清楚,唐歆还在期待他的回应,否则不会这么主动。他不想再浪费唐歆的时间,便和唐歆走到校门口,把心里的想法又说了一遍。   那天离开的时候,唐歆眼睛都红了。他觉得很抱歉,却也庆幸唐歆听进了他的话,那之后没有再主动联系过他。   转眼到了九月,参加完开学典礼,陈洛愉也变得忙碌起来。   尽管还有三年才毕业,但他今年仍有实习任务,论文和科研的安排也不能落下,时间变得紧张了,可他还是坚持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去找陈飞麟跑步,周末和陈飞麟到东湖踩单车。   起初支撑他的动力是能见面,而经过两个多月的锻炼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变好了,精力也比以前充沛,最重要的是他练出一点肌肉曲线了。   虽说不明显,但他很高兴,尤其在听到陈飞麟夸他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嘚瑟。钟航也没想到他能坚持这么久,看着他小腹上隐约的线条,羡慕地说要跟他一起锻炼,让楠楠也夸自己。   他才不想钟航来打扰,就说自己锻炼是为了追蔡诗宜,让钟航别来当电灯泡,更不准往外说。   钟航已经不记得蔡诗宜长什么样,他便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出来。   那是一张随手拍的照片,钟航接过来瞧,放大以后问他:“她的脸怎么有点糊?你这对焦对到陈飞麟身上了?”   他拿过来一看,顿时心虚了下,不过语气还是撑住了:“iphone自动对焦的,可能我拍的时候手抖了。”   他又指着陈飞麟旁边笑容灿烂的蔡诗宜,问钟航:“怎么样?确实很不错吧?”   “是漂亮,”钟航摸着下巴认同道,又反应过来,“不是,她跟陈飞麟挨这么近,不是喜欢陈飞麟?”   “当然不是。”   “那陈飞麟也知道你喜欢她?”   陈洛愉含糊地应了一声,拿回手机后拎起帆布包去上课。钟航也拿过背包,搭着他的肩膀走出宿舍,关上门继续问:“这个蔡诗宜多大啊?你有把握能追上?要不要哥传授你点经验?”   陈洛愉笑了,露出雪白的小虎牙:“他嘛,比我大半岁,真挺难追的。”   “不过没关系,”把双手插进裤兜里,陈洛愉边走边点头,“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不行?”   虽然陈洛愉想得开,但在许多时候,尤其是看到钟航和楠楠在自己面前秀恩爱撒狗粮,心里还是会有一点点羡慕。   “发什么呆?”陈飞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吸可乐的动作一顿,回头道:“没什么,你迟到了。”   一对情侣刚才从他眼前走过,女孩把麦当劳的甜筒送到男孩嘴边,看男朋友咬了第一口后才开始吃。   陈洛愉咬住吸管,觉得今天的可乐估计是没去冰的缘故,越喝越没味道。   陈飞麟把单车停在一旁,用U型锁扣好后才起身回答:“出门前被耽误了下,想吃什么?”   “麦当劳吧,”陈洛愉指了指身后大红色的“M”字招牌,“今天新出了一款中秋套餐,我请你尝尝鲜。”   陈飞麟顺着他指的看了一眼,笑着说:“我来请吧,补偿你多等了十四分钟。”   刚才陈洛愉是随口说的,并不是真介意陈飞麟迟到这么一会儿,他有点窘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还是我来吧。”   陈飞麟明白他是不想给自己增加经济负担,便勾住他肩膀,推开麦当劳的玻璃门:“没事,昨天发工资了,想吃什么尽管点。”   陈洛愉被陈飞麟揽在怀里,走到队伍最后面时陈飞麟才放开手,打量起菜单面板上的内容。   比起他自在的神色,前面的某人用力吸了好几口可乐,一直吸到可乐杯发出“滋滋”的空响才停下。   最近他们越来越熟,陈飞麟对他的肢体动作也多了起来,不过都是一些朋友间正常的接触。就比如刚才的搭肩膀,陈飞麟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但他还是会心跳加速,耳朵发烫。   幸亏他的头发比较长,陈飞麟也不会注意到他耳垂红不红这种细节。   “决定好了没?”身后的人问道。   他赶紧抬头看了下面板,选了一份只要十八块钱的套餐。陈飞麟问他:“刚才不是想吃中秋那款?”   那款汉堡套餐是有附赠小玩具的,一份就要四十九块。他不想让陈飞麟多花钱,就说:“突然又不想吃了,还是吃麦香鱼吧。”   陈飞麟看着他,看得他又转开脸去吸可乐,发出“滋滋”的空响声。   轮到他们点的时候,陈飞麟要了个巨无霸套餐,又要了一份中秋套餐。   店员在屏幕上一顿按,说:“一共七十三块,请问是打包还是这里吃?”   陈飞麟道:“这里吃。”   “中秋套餐有四款祈福小挂饰,您看下旁边的展示柜,需要哪一款?”   陈飞麟推了推陈洛愉:“要哪个?”   陈洛愉只是想吃这款套餐里新推出的牛肉汉堡和薯条,不是真想要玩具。不过陈飞麟都这么问了,他就去看展示柜。   里面摆的祈福娃娃都是可以挂钥匙扣或者背包的。依次写着【学业】,【招财】,【纳福】,【桃花】。   他的视线在最右边那只蓝色玉桂狗上停留了片刻,最后指着黑红色的另一款道:“就这个【纳福】吧。”   店员接过陈飞麟的钱,递了餐单后请他们到隔壁取餐区等。   他们来得晚,一楼已经没位置了,陈飞麟让陈洛愉到二楼先找座位,自己取完餐就上来。   陈洛愉在二楼中间找到位置,刚坐下就听见旁边那桌两个女中学生在议论手里的祈福娃娃。他看了一眼,都是桃花款的蓝色玉桂狗。   不得不说这一次的祈愿娃娃设计得很不错,不但精准击中了年轻人的喜好,连颜色都很耐看。   他坐着看了一会儿手机,直到陈飞麟在他对面坐下了才抬起头,正要拿可乐就看到餐盘里放着的蓝色玉桂狗。   他愣住了,陈飞麟主动道:“他们说你选的那款没有了,只剩【桃花】和【学业】。”   他问:“那你怎么没拿【学业】?”   “【学业】也只剩一个了,字还有点歪。”   把中秋套餐挪到他面前,陈飞麟继续说:“我跟店员讲好了,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明天拿来换,他们明天会到货,只要别拆包装就好。”   努力克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陈洛愉拿起来打量:“不换了,桃花就桃花吧。”   他又瞥了陈飞麟一眼,一语双关地道:“多谢你送的‘桃花’。”   陈飞麟一笑,打开薯条盒子递给他:“吃吧。” 第31章 你那杯我做的   饭后陈飞麟去ONLY吧打工,上次打架问题已经由故意挑事的刘坤赔偿了老板全部损失,后来老板给陈飞麟开出优厚的时薪,陈飞麟就继续一周兼职四个晚上。   他俩在路口分开后,陈洛愉回学校赶作业。这周五就是国庆节,他要在放假之前把手里的一个课题报告先交上去。   接下来四天他都没时间早起去跑步,只能和陈飞麟在微信上瞎聊,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报告交上去后他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打给陈飞麟。   那边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他本想问陈飞麟有没空出来吃一顿,庆祝他暂时解脱了。那边却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你好。”   他以为拨错了,看看屏幕,确实是陈飞麟的名字,便问:“你好,请问陈飞麟在吗?”   “我哥到天台晒衣服了,你有什么事吗?”   女孩的声音有些脆,听着年龄不大。陈洛愉忽然反应过来陈飞麟有个妹妹,于是道:“你是初燕?”   陈初燕顿了顿:“你认识我?”   “我是你哥的好朋友,他跟我提起过你。”陈洛愉笑道,“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他不是在宿舍?”   “我学校放假了,过来找他。”   “原来这样,那你哥下来了让他回我个电话行么?”   陈初燕刚回了个好字,陈洛愉就听到有人在问“谁打来的?”随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洛愉?”   “嗯,你现在有没空啊?我刚把课题报告交上去,想找你出来吃饭。”   “我妹来了,这几天我得辅导她作业,没那么多时间。”   “你在宿舍辅导她?”   “对。”   “那我过来,”陈洛愉起身收拾桌上的帆布包,把钥匙,钱包等物品塞进去,拿起来往外走,“问你妹想吃什么,我打包带过去。”   陈飞麟在电话里说不用了,但陈洛愉很坚持,跑到必胜客买了一堆好吃的拎过去。   今天是十月长假的第一天,大部分住校生都在一大早就走了,陈飞麟的宿舍又只剩他一人。等陈洛愉敲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扎马尾,穿蓝白校服的女生坐在陈飞麟的书桌前写作业。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陈飞麟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两大袋,还帮他把滑到手肘的帆布包也拎过来。陈洛愉甩了甩红肿的十根手指:“我不知道你妹爱吃什么,就都买了点。”   在他说话时,陈初燕转头看过来了。她跟陈飞麟长得很不一样,有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好像也不怕生,好奇地打量着陈洛愉。   陈洛愉扬起嘴角,对她打招呼:“你好。”   陈初燕放下笔,站起来捏着双手,认真应道:“你好。”   她正经的样子让陈洛愉也觉得拘束,对旁边的陈飞麟说:“你妹真有礼貌。”   “她平时不这样,现在是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不好意思?”   陈飞麟笑着解释:“因为她刚知道你是同济的高材生。”   “什么意思?”   “她想学医。”   跟着陈飞麟走到书桌边,陈洛愉看着这个身高到自己肩膀的女孩,语气比刚才更加温和:“你有喜欢的学科么?”   陈初燕拘谨地点头:“我想学妇产。”   陈飞麟在不久前才提起过母亲生他难产的事,陈洛愉明白了,鼓励她道:“其实医学不难,主要是看你有没兴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说,我那边有很多书都能借给你看。”   眼睛一亮,陈初燕欣喜道:“真能借给我?”   “真的。”陈洛愉笑着把帆布包放下,指了指陈飞麟放在旁边桌上的两袋食物,“不过要先吃饭,我买了不少好吃的,吃饱了我们再聊。”   陈飞麟的桌上堆满了陈初燕的书本,他们就在隔壁桌上吃。起初陈初燕还有些拘束,但在边吃边聊的气氛下很快就放松了,主动跟陈洛愉谈起考大学的方向和想法。   陈飞麟安静地坐在他们身边,想到去年升初三时,陈初燕也问过自己的看法。不过他是学法的,对医学这一块给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不像陈洛愉,可以很详细地跟陈初燕解释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连手里的PIZZA都顾不上吃了。   把可乐塞到陈洛愉手里,陈飞麟提醒他们吃完再继续。   饭后,陈飞麟收拾垃圾盒出去丢,回来时说:“燕子,你整理一下,我带你去图书馆。”   陈初燕起身收拾课本,陈洛愉问:“干嘛还要特地去图书馆?”   “我要去打工了,她待在这里不方便。”   “去单美?”   “对。”   “那你去吧,下午我带带她功课。”陈洛愉也站起来道。   陈飞麟问他:“你下午没事?”   “没事啊,这不都放假了吗?我假期时间最多了。”   看着陈初燕期待的眼神,陈飞麟道:“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陈洛愉帮着陈初燕收拾东西,听完嘀咕道:“有什么麻烦的,老跟我这么客气。”   陈飞麟笑了笑,过来帮着一起收。在宿舍楼下分别时,陈飞麟先跨上山地车走了,看着他拐进林荫道后,陈洛愉才转头去看陈初燕。   “走吧,去图书馆。”   陈初燕背着个很普通的黑色书包,跟在陈洛愉身边走。少了陈飞麟在场,她又变得有些拘束,手指捏着校服外套的边,马尾在脑后一下下摆动。   陈洛愉没有妹妹,也不擅长跟女生相处。可眼前这个是陈飞麟的亲妹,他自然爱屋及乌,尤其是看到陈初燕的书包有两处明显的缝补针脚后,他马上想到买一个新的。   不过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他打住了。   这只是第一次见面,如果他直接送了新书包,可能会伤到陈初燕的自尊,陈飞麟也会尴尬。   从小到大,他的朋友都是和他家境差不多的,陈飞麟还是他接触的第一个来自农村的同龄人。前段时间,他认真观察了班里两个贫困生同学的日常,对他们的衣食住行有了一定的了解。   就因为他提前做了功课,所以最近跟陈飞麟相处变得自如许多,感觉也更亲近了。   他带着陈初燕去了最近的图书馆,在二楼角落坐下,开始辅导陈初燕的功课。   陈初燕的头脑不如陈飞麟好,但她胜在够用功,会用大量的课余时间来做习题,所以成绩在班里也算中上。陈洛愉辅导她一个小时就看出问题在哪了,开始有针对性地讲解起来。   陈初燕听得很认真,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后面就放开了问。   陈洛愉讲多了口渴,看看时间两点半了,就问她想不想喝奶茶。   “我有带水。”陈初燕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水壶放在桌上,“洛愉哥你要是渴了我帮你打水吧,这里图书馆有一次性纸杯。”   陈初燕不是第一次来陈飞麟的学校做作业,对这里的环境比陈洛愉更熟。她说完就要起来,被陈洛愉叫住:“你不想喝奶茶?你都叫我哥了,别跟我客气。”   陈初燕看着他:“我没跟你客气,我真的不喝。”   “那我能不能问问不喝的理由?”   这两年奶茶店在国内遍地开花,他们所在的城市扩张得也厉害,二十几个品牌遍布在大街小巷,无论寒冬酷暑,各家店门口总是挤着来买奶茶的年轻人。   陈初燕今年高一,她这个年纪理应是最喜欢这种饮品的。可她这么拒绝,陈洛愉只能想到她又在跟自己客气。   等了片刻后,陈初燕果然低下头,轻声说:“那个很贵。”   陈洛愉问她:“初燕,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对吧。”   陈初燕点点头,陈洛愉又说:“那我请你喝奶茶,其实跟你哥哥买给你喝是一样的性质,你不必顾虑这些。”   陈初燕还是拒绝:“可你刚才已经请我吃过很好吃的必胜客了。我哥说过,做人不能太贪心。”   她这么坚持,陈洛愉也不好再说下去。不过看着她这么懂事的样子,陈洛愉又想起了她哥。   陈飞麟在自己面前也是这样,尽管经济上不宽裕,却从不肯接受他单方面的好意。   他问道:“你哥还教过你什么?”   “教了很多。”陈初燕单手支着下巴,靠在桌上叹气,“其实我哥就是太顾着我了,他要辅导我功课,还要负担我的生活费。”   之前陈洛愉只知道陈飞麟家庭情况不好,以为他打工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开销,现在听陈初燕这么说,才想到陈飞麟肩上还扛着妹妹的担子。   他问:“你的生活费都是你哥负责的?”   “对,我俩的生活费是他挣的。”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爸说过,家里供不起我读高中了。是我哥坚持要我读到大学毕业,他说这样才有前途。”   对着桌上摊开的作业本,陈初燕的目光有些呆滞:“其实我也很想读书,不读的话就要回去种地了。”   伸出手心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陈洛愉安慰道:“你哥说得对,在可以读书的年纪一定要读书。”   “可是为了供我读书,我哥这几年都没谈过女朋友,逢年过节也都不回家。”许是心中想倾诉的话藏了太久太满,匣子一被打开,陈初燕就收不住了。   她眼角微红,努力克制着情绪:“我现在才高一,等我能开始打工了至少还要两年,我哥还得再负担我两年。”   “当初就是为了可以近距离的照顾我,他连保研的学校都放弃了。”   陈初燕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这里是图书馆,四周还有其它在学习的学生。他们说了太多的话,已经有人抬头看过来了。   陈洛愉带着陈初燕走到外面的走廊上,递了张纸巾让她冷静一下。   陈初燕的情绪没有失控,她只是看着楼下的两排树冠,看午后的阳光洒在嫩绿的叶片上,为这些生命带来蓬勃的生机。   陈洛愉不擅长安慰人,他陪着陈初燕站了一会儿,直到陈初燕没事了,说去洗把脸就回来,他才靠到后面的墙上望着远方天空。   刚才陈初燕说的不多,却足以让他感受到他们兄妹俩在生活上必须面对的压力。   连一杯十几块钱的奶茶陈初燕都觉得很贵,那平时他自以为给陈飞麟省下的那些饭钱,对陈飞麟来讲也是不小的压力吧。   可陈飞麟什么都没说,明明只要不那么固执就能好过很多,却不肯告诉他,对他的邀约也总是答应了就会来。   两只白鸽落在走廊上,前面那只歪着脑袋,大大的眼睛仿佛在打量他。他也盯着那只不怕人的白鸽,直到被手机铃声打断,它们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白色的iphone6在手心里震动着,屏幕上面显示“陈飞麟”三个字。   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的人问他在哪个图书馆?   他顿了顿才回答:“就是离你宿舍最近的那个,怎么了?”   陈飞麟似乎在骑车,电话那头风声有点大:“没事,五分钟以后你下来一趟,到图书馆门口。”   他以为陈飞麟要拿东西给陈初燕,便整理情绪走下楼梯,等到那人骑着电动车停到他面前后,他才知道陈飞麟是来送奶茶的。   “你那杯有写名字,另一杯给燕子,她的少糖。”陈飞麟说道。   陈洛愉拿着两杯奶茶,看到其中一杯的杯壁上用马克笔写了个“愉”字,字体刚劲瘦长,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愉”字都好看。   是陈飞麟的笔迹。   他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好几秒才抬起头:“你过来就是为了送这个?”   时间已经迈入十月,这座南方城市依旧闷热难挡,今天的最高温度甚至达到32度。看着陈飞麟鬓角滚落的汗珠,陈洛愉的心没来由地抽痛了下,仿佛那一滴汗是滑进了他喉咙里,滋味又苦又涩。   “你帮我带她,我也不知道给你买什么吃的好,想来想去你爱喝红豆沙牛乳。”   “你那杯是我做的,多放了红豆沙和芋圆。”把电动车掉头,陈飞麟朝着陈洛愉挥手,“上去吧,我得赶回去了。”   不等陈洛愉回答,他转动把手骑走了。   看着那道来去匆匆的背影,陈洛愉将两杯奶茶抱在怀里,站了许久才舍得转身。   (下一章你们期待的戳破窗户纸就来了哈~) 。 第32章 刚好是同性   国庆假期有一周时间,这一周里陈洛愉除了陪孙红吃过两顿饭,又去逛了灯会之外,其余时间都泡在陈飞麟这。   准确的说,他是在替陈飞麟辅导陈初燕的功课。   这几天打工的工资比平时多出一倍,陈飞麟忙得分身无暇,每天都很晚才能回来。   陈初燕也是住校生,通常晚上七点陈洛愉就会送她回学校了,然后拐去ONLY吧喝一杯,等陈飞麟下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六天,七号陈初燕跟同学们去博物馆,他顿觉无所事事起来,在宿舍晃荡了一上午,书也看不进去,总想着看手机。   熬到快中午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了,拨了陈飞麟的电话。   那边接起来后,他听到含糊的声音,原来陈飞麟刚醒,正在刷牙。   “你这个时候不在奶茶店?”   “早上同事打电话说有事换一下,上午就没去。”   “那你下午过去?”   “不是,下午去养老院。”   陈飞麟吐掉泡沫漱口,完了才听见陈洛愉问他:“你要在养老院待一个下午?”   “差不多吧,怎么了?”   “我快无聊死了,”陈洛愉趴在书桌上,一脸的生无可恋,“要不我跟你过去做个义工吧。”   陈飞麟笑出声:“钟航呢?你这几天都在帮我辅导燕子,今天怎么不跟他出去转转?”   陈洛愉翻了翻白眼,控诉那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好友:“别提他了,这家伙一早就带着楠楠去了欢乐谷,还在朋友圈疯狂撒狗粮。”   陈飞麟没加过钟航的微信,自然看不到动态。他拿起水壶喝水,又看看窗外的天气,道:“今天挺热的,那边可没有充足的空调,你要是受得住就一起吧。”   陈洛愉“噌”地一下坐直了:“肯定受得住!那我现在过来找你?”   陈飞麟问:“吃过饭没?”   “午饭么?还没。”   “昨天ONLY吧的老韩送了我两袋芝士牛肉水饺,我打算煮了当午饭,你想不想吃?”   “吃。”   “那你现在过来吧,我下去拿水饺。”   挂断电话后,陈洛愉火速收拾东西,把帆布包一挎就出门了。等他推开陈飞麟的宿舍门时,一股芝士的香味扑面而来。   他本来不饿,结果被这味道和窗边站着的人一勾,顿时就馋了。陈飞麟给他盛了一大碗,又给他递上自己调的酱。   这酱黑乎乎的,有一股芝麻浓香。陈洛愉沾了一口,酸麻中带着点甜,好吃到大拇指都竖起来了,忙问这是什么酱。   陈飞麟说是他们家乡的口味,陈洛愉让他教自己调,他笑了笑,说就算教了陈洛愉也调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   “这酱是我妈弄的,里面有种配料做起来比较麻烦,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回家给你带两瓶。”   “好吧。”陈洛愉同意道,“还有熬凉茶的草药,你也得记得啊。”   陈飞麟把锅里最后三只水饺舀到他碗里:“你记性这么好,我哪敢忘。”   得意地吃下一只水饺,陈洛愉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还不忘说:“要是忘了就天天喝你的。”   陈飞麟笑着摇头,跟他一人捧一个碗把水饺全消灭了。   由于带着陈洛愉,陈飞麟不好骑车,便转了两趟公交,花了近一小时才抵达和顺养老院。   这座养老院由政府出资创办,属于早期规划,因而整体面积不大,建筑外观比较旧,好在各项配套设施都齐全。   在来的路上,陈洛愉已经问过陈飞麟会来这里打工的原因。   原来当年陈飞麟他妈妈难产,及时把他们母子送到县医院的驻村医生就住在这里。   那位常医生是年轻时下乡的知青,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景河村,老了无儿无女,便回到城里住养老院。   后来陈飞麟读大学也来到了这座城市,就在周末过来看他,顺便帮忙做点事。跟这里的工作人员熟悉后,陈飞麟做起了兼职,帮其他老人跑腿买东西或帮忙洗澡。   陈洛愉从没到过养老院,今天来了才发现,现在的养老院环境很不错,到处都很干净。老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或者搓麻将,还有专门的教练带着做健身运动,举办各类兴趣班什么的。   陈飞麟在前面带路,走到最后一栋建筑旁拐上了楼梯,在他也跟上的时候,瞥见对面墙角的暗处有两个男人靠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个还牵着另一个的手。   他一眼就看懂了这两人的关系,又去看前面的陈飞麟。陈飞麟却很淡定地继续上楼,到了房门口都没表现出异样。   他以为陈飞麟没看到,就没多想,跟着一起进去。   这里的住房类似酒店标间,十几平米的卧室左右各放一张单人床,两张床上都有老人。   陈飞麟走到右边床前,俯身轻拍床上的人。正在眯着眼睛午休的老人睁开眼,一看到他就笑了。   这位老人就是常医生,年过七旬,但面色不错,就是坐起来的时候腿脚有些不便。陈飞麟给他介绍了陈洛愉,又问他这周的身体情况。   陈洛愉站在旁边听他们聊,看陈飞麟熟练地把路上买的苹果放进床头柜,拿出一个削了皮递给常医生,接着收拾房里的杂物。等常医生吃完后,他对陈洛愉说:“我帮他洗个澡,你先去外面等我。”   陈洛愉说:“我也来帮忙。”   “不用,”陈飞麟低声道,“这事你做不来,而且涉及到他的隐私,你还是在外面等吧。”   陈洛愉只好到门口等,站了一会儿后,右侧楼梯有人上来,他看一眼就愣住了,正是刚才牵手的两个男人。   这两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气质很不错,其中稍矮的那个头发略长,容貌清秀,到了近前还对他点头致意。   他也点头回礼,看他们推门进去,走到对床边坐下。   看来这两人是左床老人的亲属,不过比起刚才在楼梯间的亲密,此刻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陈洛愉不时地看他们一眼,等陈飞麟带着常医生从浴室出来后,他们还跟陈飞麟打招呼,看样子挺熟的。   这让陈洛愉觉得吃惊,摸不准陈飞麟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那两人和陈飞麟聊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说有事先走,另一个就送他下去。陈飞麟则扶着常医生躺好,对陈洛愉说要去值班室看今天安排洗澡的老人名单。   每次陈飞麟过来都会帮三到四位行动不便的老人洗澡。这是一项枯燥又细致的活,他怕陈洛愉等得无聊,就问陈洛愉要不要去外面逛逛,自己这边结束了再一起走。陈洛愉说不用,陪着他去值班室。   下到一楼时,陈洛愉又碰到刚才那两人。不过和之前在墙角牵手说话不同,这次头发略长的那位亲了亲伴侣的嘴,正想说话就看到楼梯转角的他们。   那位的表情有点尴尬,他的伴侣转过来看了一眼,对他们笑了笑,牵着手一起离开了。   等那两人走远了,陈洛愉才想到身边那个跟自己一样站在原地的人。   如果说前面陈飞麟没有看到,那么现在肯定看清了。陈洛愉的心跳都乱了节拍,也不知道陈飞麟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恶心?   他很想去看陈飞麟的脸,却没有勇气上前一步。就在他纠结不定时,陈飞麟先转过来,问他:“是不是吓到了?”   他是真有点吓到了,但还是摇着头。陈飞麟又说:“高个子那位是常医生对床老先生的儿子,另一位是他的对象。”   “你之前就知道他们的关系?”   “他们每周都会过来,我经常碰到。”陈飞麟边下楼边解释,“而且他们也没有掩饰,养老院里的人都知道。”   没想到陈飞麟会这么淡定地谈论同性关系,陈洛愉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他跟上陈飞麟的步伐,问道:“你不排斥?”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他差点撞上去,好在及时刹住了,听到陈飞麟低声说:“没什么好排斥的,他们只是喜欢的人刚好是同性,并没做对不起别人的事。”   晚上回到宿舍时,陈洛愉的精神还有些恍惚。   一整个下午他都心不在焉,等陈飞麟把事情做完来找他已经傍晚了。他收敛心神,和陈飞麟到附近的小吃店解决晚饭,又一起坐公交回来。   比起他的频繁走神,陈飞麟也像有心事的样子,路上他俩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以至于陈飞麟下车的时候,陈洛愉都忘记跟他约明早跑步了。   钟航比陈洛愉早一步回到宿舍,桌上堆了好几样欢乐谷带回来的玩具,正在卫生间里洗澡。   那家伙估计心情很好,边洗边哼着歌,陈洛愉却心情复杂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陈飞麟下午说的话。   他从没想过,原来陈飞麟对同性之间的看法这么豁达。   如果那个人并不排斥的话,那是不是代表他可能有机会?   他拿起手机,打开陈飞麟的微信对话框,输入一行字。不过他没有勇气按发送键,纠结之后又删除了。   他觉得不能一时脑热,这样容易犯错误,就在他想要放下手机冷静时,对话框上面的名字部分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他立刻坐起来,盯着屏幕等陈飞麟的消息出现。可他左等右等,等到屏幕都暗了两次还没等到,最后那行提示也消失了,又变成“陈飞麟”三个字。   倒回枕头里,陈洛愉抓过一旁的抱枕紧紧抱住。   不知道陈飞麟想跟他说什么,是什么内容让那个性格干脆的人变得欲言又止?这种情况在之前从未出现过,除非——   除非是因为今天说的话,难道陈飞麟对他也有感觉?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他就把脸埋进抱枕里,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多想。   不可能的。   他用力摇着头,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钟航洗完澡出来,看他抱着抱枕一动不动,以为他累得睡着了,就没有过来吵他,上床跟楠楠聊了会儿便熄灯睡觉,打算明早起来复习考试内容。   陈洛愉在黑暗中躺了许久,脑子一直很清醒,反复推测陈飞麟到底想说什么。就这么躺到了十二点多,想到明天上午还有考试,他只好强迫自己起来洗澡。   洗完后,他倒回床上,又打开陈飞麟的微信窗口。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陈飞麟肯定睡着了。他把刚才删掉的那行字又打上,看了好一会儿后,咬牙按下发送键。   那个问题从他的输入框跳到对话记录里,字的背景从白底变成绿底,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画面,却让他的心跳呼吸同时失去了规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敲打胸膛。   他盯着那个问题,看时间从32分跳到33分,等到34分就没有后悔余地了。   手指因为紧张开始发抖,轻薄的iphone6像一块砖沉沉地压在掌心上,几秒后他还是没扛住,把那条消息撤回了。   他垂下手,懊恼地闭上眼睛,手机从指缝间滑到床单上,尚未熄灭的屏幕依旧停留在刚才的界面。   在他没看到的时候,陈飞麟的名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不过只出现一秒就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海星~ 第33章 如果有个男生喜欢你   第二天早上陈洛愉爽约了。   等到七点钟航起床叫醒他,才发现五点半的闹钟响过,但他根本起不来。   昨天晚上他到了两点半才睡着,早上实在太困了。可他没过去跑步,陈飞麟居然也没发消息或者打电话来问,他就觉得奇怪。   微信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撤回提示上,他盯着看,忽然想到昨晚发那个问题的时候,有没可能被陈飞麟看到了,所以那个人才不找他?   这个念头一窜起,他就被自己搞得精神紧张,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就在他想着要不打过去问问时,钟航把窗帘拉开,说外面下雨了。   他转头看去,窗外阴雨连绵,对面的房顶都湿透了,看样子下了很久。   如果是下雨的话,他没过去,陈飞麟也没问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别慌,发了一条微信:【我刚醒,今天下雨就没过去】   几分钟后那边回过来:【没事,我今天也没去锻炼】   盯着这行看不出语气的文字,他想想还是得打电话。于是推掉钟航说一块去吃早饭的提议,等钟航走了就立刻拨出去。   电话接通后,他听到那边的说话声有点杂,便问陈飞麟在哪里。   “我到教室了,马上要上课。”陈飞麟说道。   他“嗯”了声,想问陈飞麟昨晚几点睡的?不过想到撤回的消息,又怕此地无银,只好说:“那好吧,明天见。”   “明天见。”   陈飞麟挂断了电话,语气也听不出什么问题,可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陈洛愉总觉得哪里怪。   不确定的情绪在心头笼罩了一整天,上午的专业课考试和下午的体测他都没能好好发挥。看他心情不佳,钟航把楠楠的约会推掉,晚上请他吃火锅,还点了几瓶酒。   坐在老佛爷火锅店二楼,陈洛愉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啤酒瓶,透过中式推窗看着繁华的小吃街景,对钟航帮他点的海鲜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这状态跟失恋没区别,钟航想着最近自己都和楠楠待在一起,对他的关心确实少了,便坐到旁边,把手臂搭在他肩上:“到底怎么了?要是情场失意就说出来,哥们帮你想法子,别老是一个人闷着不说。”   陈洛愉喝了口啤酒,仍旧怔怔地看着楼下。   钟航和他认识了几年,也没见过他失落成这个样子,想到最近他频繁往公大跑,该不会对那个蔡诗宜动了真感情吧?   “那个蔡诗宜,”钟航顿了顿,觉得还是得直接问,“你对她来真的?”   喝酒的动作一顿,陈洛愉总算有反应了。他睨了钟航一眼:“跟她有什么关系。”   钟航反问道:“你不是说喜欢她吗?最近才老往公大跑。怎么,你这不是失恋?”   陈洛愉不想解释,也实在解释不清楚。他现在的情况不算失恋,因为他根本不确定陈飞麟有没有看到那条微信。   如果陈飞麟没看到,他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可如果陈飞麟看到了……   想到这个他就心烦,其实他特想去见陈飞麟,但平时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邀约,今天死活说不出口。   他把剩下半瓶啤酒灌进肚子里,要开下一瓶的时候被钟航拦着,听钟航兀自下了总结:“得了,我就知道你是感情不顺。实在不行咱就换一棵树。那个蔡诗宜是漂亮,可你也不差啊。”   “看看你这脸,再看看你的成绩。”钟航鼓励着他,“你只要点头同意,多的是女生愿意倒追你。”   他没有吭声,钟航就以为自己猜对了,越发卖力地劝道:“就拿唐歆来说,你看她一开始对你多主动。可是最近呢?没找过你吧,你也不去联系人家。”   “人家是女孩子,再怎么喜欢你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提起唐歆,陈洛愉是有点愧疚,可是唐歆要的他确实给不了,与其让人家空等着做什么朋友,不如快刀斩乱麻。   只是他能在唐歆的感情问题上干脆,却没办法在自己的感情问题上果断。   摸出口袋里的烟盒,他点燃一支抽着,听钟航又说:“蔡诗宜到底有什么魅力啊?能把你迷成这样。”   他望着窗外喧闹的夜色,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魅力,怎么就能把我迷成这样了。”   钟航盯着他的侧脸看,嘴唇动了两次,原本想劝他放弃的话被咽回了肚子里,只问:“你是不是真的非她不可?”   指尖的烟雾缓缓缭绕,陈飞麟的脸悄无声息地浮现在眼前。那人的眼睛每次看着他时,总是能倒映出他的模样。其实他从没观察过别人的眼睛,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   他转过来,一动不动地看着钟航的眼睛。   这举动透着股傻气,看得钟航莫名其妙,想问干嘛就见他又转开脸,叹着气回答:“嗯,别人都不行。”   “那好,”钟航开了瓶酒塞他手里,拿起自己的酒瓶跟他碰了碰,“哥们帮你。”   “你要怎么帮?”陈洛愉没喝这口酒,不过他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是孙红的来电。   孙红声音很哑,说发烧了一天,想让陈洛愉陪她去医院。   陈洛愉立刻起来,跟钟航交代一声就要走。钟航也担心孙红的情况,结了账和他一起赶去亭湖花园。   孙红烧到38.4度,有轻度的脱水迹象,好在意识还挺清醒。他俩赶紧把人送到最近的市中心医院挂急诊,医生检查之后说是病毒性感冒,除了打针吃药外还要再输三天的液。   陈洛愉陪着孙红,钟航则忙前忙后地缴费拿药,等到孙红可以输液了,已经是夜里十点。   陈洛愉不想耽误钟航第二天上午的课,就让他回宿舍去休息,自己在这陪着就好。   钟航不放心他,坚持陪到输液结束。孙红的精神不济,不过整个人的感觉比来时好一些了。他俩又把人送回去,安顿到床上后,钟航才回宿舍,陈洛愉则留下来看护。   孙红的身体一直不错,这次发烧来得突然,好在没有其他的毛病。陈洛愉虚惊一场,看着孙红鬓边的白发,他想起了刘丽亚上次的提议。   他是不是不该再固执下去?   是不是应该答应刘丽亚,去读他最想念的那所大学,和母亲外婆住在一起。那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三个人住在三个地方,互相照顾不到彼此。   他坐在床沿,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晃眼的灯光。   如果真的答应了,他就再也见不到陈飞麟了吧。   拿出手机,他通过微信给陈飞麟发消息,解释外婆病了,自己要照顾几天,暂时不去跑步。   他发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陈飞麟没有回,不过在早上五点时,他手机震了震,屏幕亮了。   这一晚他几乎没有睡着,不时检查孙红的情况,所以在陈飞麟的消息回过来后马上就看到了。   陈飞麟说:【要紧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看着这行字,他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但在松口气的同时,他又难免失落。   他点开输入法,回道:【不用了,我搞得定】   孙红的这场感冒来得急,好在症状迅速被药物控制住,第四天晚上已经恢复精神,能下厨了。   陈洛愉在外婆家住了五天,这五天他都请假没去上课,钟航会在每天傍晚过来探望孙红,顺便把当天的笔记拿给他。   这天晚上,孙红下厨做了几道家常菜,钟航也留下来吃饭。饭后,陈洛愉照旧把他送下楼,听到他神秘兮兮地说:“蔡诗宜的事你就别烦了,我今天找了陈飞麟,让他帮你拉红线。”   陈洛愉手里提着垃圾袋,闻言差点踩空一截楼梯。他抓住旁边的扶手,回过头问:“你说什么?!”   他声音变了调,钟航以为他是激动了,便搭上他肩膀道:“你不是跟我说陈飞麟知道你喜欢蔡诗宜的事嘛,那我就去跟他说让他帮忙,如果事成了我备个大礼送他。”   陈洛愉的脸色都白了,他克制住情绪,问:“那他答应了?”   “答应了啊,不过他说不用谢礼。”   送走钟航后,陈洛愉在楼道里怔了许久才缓过来。   他不知道钟航到底是怎么跟陈飞麟说的,可一旦陈飞麟去跟蔡诗宜提,那就真要闹乌龙了。   他立刻打电话问陈飞麟在哪,陈飞麟说:“马上到酒吧了。”   今晚是陈飞麟去ONLY吧打工的日子,压下心头不安的情绪,他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听着平静:“钟航今天找你的事别当真,他误会了。”   外面在下雨,陈飞麟已经走到酒吧门口,门内的音乐声通过电波传来,他的声音变得不真切。   陈洛愉听到他问:“误会什么?”   “我不喜欢蔡诗宜!”   陈洛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用力地解释,可他不想陈飞麟误会,尤其这个人还答应了钟航会帮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陈飞麟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了,先这样吧,我要进去了。”   看着返回到通话页面的屏幕,陈洛愉颓丧地靠在墙上,一颗心像是被铁钩子挂住,狠狠划出一道血痕。   如果是孙红生病那天,他还能凭着陈飞麟关怀的文字安慰自己那人没看到留言,那么今晚陈飞麟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   终究还是看到了吧。   看到自己撤回的那条消息。   看到自己问他:【如果也有个男生喜欢你,你会不会考虑接受他?】 第34章 想见你   十月的第三周,同济医大举办了秋季运动会。   与往年一样,陈洛愉什么项目都没报。他对运动本来就没兴趣,即便前段时间长跑的耐力有所提升,也因为最近没再跑过又荒废了不少。   而导致他荒废的原因也很简单。   自从那天晚上的通话结束后,他没再找过陈飞麟,陈飞麟也没联系过他。即便当时他心里还有些摇摆不定,这一周的反常也让他确信了。   陈飞麟是看到了他撤回的消息,也听懂他说不喜欢蔡诗宜的话。可那个人并没有点破,更没有追问下去。   就算他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也明白陈飞麟是什么意思了。   “阿嚏!”   转头捂住鼻子,陈洛愉抽过一张纸巾,擤了鼻涕后转回来,继续昏沉沉地看ipad屏幕。   西边的第一运动场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比赛,广播站的解说和激昂的音乐响彻校园每一个角落,就连他现在待的图书馆都没能幸免。   他调大耳机音量,听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外面的播报声太吵了,只好点开酷狗,随机播放周杰伦的歌。   以前他并不会沉迷周杰伦的音乐,最近却发现很多歌都很好听,不但旋律朗朗上口,歌词也很能打动人。   就像现在听的这首《爱在西元前》,发行那一年他才8岁,刚上小学三年级。如今他都22岁了,还有两年多就该结束学生的身份,去医院工作了。   想到未来的人生,他又忍不住叹气。   虽然他毕业后就是博士学历,但是还可以再进一步。前几天刘丽亚也跟他谈了以后的人生规划,希望他不要意气用事,认真考虑一下去爱丁堡读书的提议。   电话里的刘丽亚好声好气地哄着他,他也难得没有用抗拒的态度,只是他依然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去念曾经心仪的学校。   其实他现在念的大学在国内算很好了,八年制直博,跟的教授手里也握有很不错的资源,科研和论文都没落下。只要能顺利毕业,就可以进入学校附属的协和或同济医院,没必要非得去外面走一趟。而且国外的教学模式与国内不同,如果真出去了,光是适应都得一段时间。   他把顾虑说了,刘丽亚也能理解,但还是希望他能试一试,不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耳机里的周杰伦唱到“我给你的爱写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时,他又打了喷嚏。   他感冒四天了,症状越来越严重不说,还很怕冷。外面十几度的大晴天,他却裹着厚外套躲在图书馆里。   钟航打来问他中午想吃什么,给他买了送过去。   他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有气无力地说不吃了。钟航又问他想不想喝奶茶,他也说不喝,挂了以后继续埋头解题。半小时后,有人将一个印着【单美】LOGO的奶茶袋子放在他手边。   他以为钟航来了,头也不抬地道:“说了不喝,你拿去给楠楠吧。”   “楠楠已经有了。”   那人低声说。   这声音一传进耳朵里,他就打了个激灵,转头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人。   陈飞麟穿着奶茶店黑黄相间的制服,和他第一次在操场上接过这人递来的奶茶时一模一样,只不过眼神与那时完全不同。   他们之间多了对彼此的了解,也有了说不出口的秘密,没办法再轻松地望着对方笑了。   他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又低头去看课本,说:“我没点奶茶。”   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陈飞麟说:“钟航点的,这杯给你。”   “我不渴,你扔了吧。”   陈洛愉写着英文注解,写完两个词就顿住了,愣愣地看着笔尖,忽然想不起来要继续写什么单词。   他握笔的手指有点抖,鼻子也开始痒,他觉得自己又想打喷嚏,很希望旁边的人赶紧走开。陈飞麟却像感觉不到他的尴尬,依然坐着不动。   僵持片刻后,他只好先妥协,陈飞麟不走他走。不过在他起身整理东西时还是没忍住,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看他抽过纸巾背对着自己擦鼻子,陈飞麟问道:“感冒这么重,有没去看医生?”   “看了。”陈洛愉淡淡地回答,把桌面上摊开的几本书一股脑塞进帆布包里,拎起来就想走,听到陈飞麟说:“你留下来吧,店里忙,我得走了。”   那人的语气有些低落,说完以后就站起身,也没有多停留便往出口走去。陈洛愉顿在原地,直到感觉陈飞麟应该走出门了才转过身。   在他回头的时候,陈飞麟的身影刚好消失在门后,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模糊的明黄色背影,像是被秋风吹走的落叶,仿佛不曾来过。   他把奶茶从袋子里拿出来,不同于夏天时冰凉的口感,这杯奶茶是温热的。里面的红豆沙和芋圆分量很足,让他想起了上一次同样在图书馆,陈飞麟给他送了一杯写着“愉”字的奶茶。   当时他心里有多少触动,现在就有多少失落。   运动会结束后,陈洛愉的感冒也差不多好了。不过恢复的只有身体,他的精神还是不太好,每天不是上课写作业就是听歌睡觉,钟航叫了好几次出去玩都被他推了,连周岩来都叫不动。   钟航以为他是在蔡诗宜那又碰壁,还在他面前吐槽陈飞麟怎么这么不给力之类的。   陈洛愉没说什么,只叮嘱钟航别再找陈飞麟,不要麻烦人家做无聊的事。   钟航和陈飞麟不算熟,抱怨几句后就把重点放在怎么开解他上面了。跟周岩两人合计了下,想着23号是他的生日,干脆开个PARTY。   周岩在玩乐这一块很有经验,决定之后就马上着手安排。   为了给陈洛愉一个惊喜,他们没有提前声张。到了23号下午,钟航说请他去吃火锅庆生,等出租车开到汉口江滩一带的某五星级酒店时,他才反应过来。又被钟航哄着上了27楼,推开横空酒吧的大门。   这里的场地是周岩选的,除了布置PARTY的工作室之外,还找了专门的厨师团队来制作生日晚餐。   平时陈洛愉基本不到这种地方来玩,周岩为了让他高兴也是下了本钱。除了几个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之外,剩下的十几个都是身材很好的辣妹,各个浓妆艳抹,短裙黑丝。   陈洛愉一到就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女生们把他围起来,嬉闹着走进酒吧右侧的望江露台。这里摆着一张拼起来的大桌子,酒红色桌布上放着三十几盘精致菜肴,有东南亚美食,还有法餐和西班牙菜。   两位戴高帽的厨师站在角落的烧烤架前准备烤肉,服务生则在醒酒。周岩走到陈洛愉身边,将一束由白百合与香槟玫瑰组成的花束递到他面前,对他道:“Happy Birthday。”   进门的时候陈洛愉就很惊讶了,此刻还有些缓不过来,不过看着周岩递来花和旁边架子上22寸的方形蛋糕,他才真正感觉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在他说谢谢的时候,周岩给了他一个拥抱,旁边的钟航看他终于肯笑了,也上来抱抱他,然后拉着他入座。   周岩找来的十几个女孩有模特也有公主,在制造气氛方面都是好手,很快就把现场的气氛炒热,再加上音乐和美食美酒,陈洛愉的情绪很快放松下来,频频举杯。   他酒量一般,今晚的酒又都是红酒洋酒一类,吃到一半就开始头重脚轻了,靠在椅背上看其他人嗨。平时这种场合周岩是最爱玩的,今晚倒是很给他这个寿星面子,一直坐在他身边看其他人跳舞玩闹,不时给他夹点菜,或者靠在耳朵旁边跟他说话。   钟航把楠楠也叫过来,等到切蛋糕时,所有人围着桌子打节拍,他的脸被蜡烛光照亮,笑意一直凝在嘴角。周岩唱完生日歌,他就吹灭蜡烛,在欢呼声中接过刀具把蛋糕一分为二,接下来由服务生帮忙分蛋糕。   第二天上午他们都有课,不能闹得太晚,PARTY便在晚上十点结束了。   钟航先送楠楠走,陈洛愉则坐周岩的车。代驾在前面开,周岩跟他并排坐在后座,问他今晚开不开心?   他已经喝得晕乎乎了,不过意识还算清醒。听周岩问了就傻笑起来,举起手指比划,说很开心,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看着他醉眼朦胧的样子,周岩想靠得更近些,司机在这时踩了刹车,周岩赶紧抱住往前倒的陈洛愉,顺势把人揽怀里来。   陈洛愉歪倒在周岩肩膀上,相似的触感和角度让他记起了不久之前的一幕画面。兴奋了一整晚的情绪像骤然跌落悬崖的石块,一下就摔得稀碎。   他笑不起来了,盯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眼前浮现出最想念的一张脸。   看他这么安静地靠在自己怀里,周岩也忍不住了,在他仍旧失神时低下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陈洛愉一怔,转过脸发现周岩的影子已经将自己完全笼罩,双眼还盯着他的嘴唇。   他觉得难以置信,在周岩又要亲下来的时候猛地转开头,把周岩推到旁边,自己也因为惯性歪到另一侧,脑袋“咚”的一声撞到车门。   他顾不得疼了,斥问周岩在干什么!   周岩被这么一推也清醒不少,但是想着已经发展到这地步,没办法用醉酒再掩饰过去,干脆坦白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洛愉,其实我想……”   “停车!”   打断了周岩的话,陈洛愉用力拍着前面的座椅,代驾司机被吓一跳,打了转向灯靠边停车。   甩开周岩又伸过来的手,陈洛愉开门下去,踉跄了几步便往后面走。周岩追出来时他已经拦停了一辆出租车,在司机问去哪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公大南校门”五个字。 第35章 两个世界   “我帮你把车票改成明天上午九点那趟的,刚让苏励带回去了。”   蔡诗宜在电话那头说道,同时传来的还有广播语音,估计她还在车站。陈飞麟捏了捏眉心,道:“好,谢了。”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啊,”蔡诗宜劝他,“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了,说不定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嗯,我没事。”   “那先不跟你说了,我小姨这还有点事找我。”   “好。”   挂断电话,陈飞麟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今晚没有月亮,灰蒙蒙的云层仿佛刷上了水泥漆,倒扣在半空中,看得实在压抑。   他呼出一口气,起身去卫生间洗澡。等到出来时,发现手机上有四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一个最近没有出现过的名字。   已经十点半了,不知道陈洛愉这么晚打来有什么事。陈飞麟回拨过去,刚接通就听到那边急促的喘气声:“你在宿舍吧?”   “在。”   “我在楼下,你下来一下。”   陈洛愉说完便挂断了,完全不给陈飞麟拒绝的机会。他刚才进了校门就一路狂奔,到宿舍附近看到宿管才反应过来不能直接上去,便拿出手机打电话。   幸好。   陈洛愉靠在树干上平复着呼吸,瞥了眼七楼某间寝室的光。幸好陈飞麟在宿舍里,也幸好还没睡下。   在原地等了几分钟,陈洛愉终于看到陈飞麟的身影。   那人穿着长袖长裤,脚上是双帆布鞋,头发湿漉漉的。走到他面前时,他闻到那人身上飘过来的淡淡香气,是那块海洋香皂的味道。   陈洛愉忽然记起,他到现在都没有买一瓶沐浴露赔给陈飞麟。   “有什么事?”   低沉的嗓音响起,他迎上陈飞麟的视线。   他知道这么过来太冲动了,原本他和陈飞麟之间也许还有可能做朋友,毕竟他不曾戳破过那个真相。   可他又实在忍不下去。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以为可以跟朋友们畅饮,就代表一切都在慢慢恢复。   现实却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被周岩碰到的嘴角像是抹了辣椒粉,到现在都火辣辣地痛。   他把右手伸出去,抓住陈飞麟的外套下摆。   陈飞麟没有退,也没有拉开他的手,只是看着他低下头的样子,然后听他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短暂的沉默过后,陈飞麟说:“生日快乐。”   咽了咽干渴的嗓子,陈洛愉点着头:“谢谢。”   他身上有酒气,脸颊也因为醉酒透着一抹明显的绯红。这些陈飞麟都注意到了,却不知可以说点什么。   毕竟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说过话,不止说话,连这样面对面看着彼此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以后是不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相处了?”   攥紧口袋里的手指,陈飞麟的声音有些哑:“你醉了,先回去睡一觉再说。”   陈洛愉弯起嘴角。   他没有醉,但陈飞麟用了这么一个理由,明显就是不想谈了。   他低着头,没人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情绪,所以他只是想笑给自己看,撑着最后一点尊严。   “那你也上去吧。”   他松开手指,刚才捏得太用力,陈飞麟的外套下摆被他扯皱了。   盯着那一处面料,他明明想移开视线,却怎么都没办法聚拢瞳孔的焦点。直到手臂被陈飞麟扶住,他听到那人说:“下次别喝这么多,晚上光线暗,一个人很危险。”   他摇摇头,声音带着笑:“我不是一个人,今晚他们给我庆祝生日,请了好多辣妹,很嗨的。”   陈飞麟没吭声,他抬眼去看那人的眼睛,却因为逆着光的缘故看不清。头顶繁茂的树冠和陈飞麟身后的宿舍楼灯光把周围变成了光线死角,他躲在这小小的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人,一阵冲动的情绪忽然袭上脑海。   他揪着陈飞麟的衣襟,靠过去用嘴唇贴住了嘴唇。   陈飞麟的脸有点冷,唇也凉凉的,却很柔软。陈洛愉闭着眼睛想,还有股薄荷味,他刚才洗澡的时候刷过牙了吧。   不着调的念头不断滋生出来,却唯独没有接吻时该有的正常反应。   被突袭的人就这样站着,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深入,仿佛是一根木头杵在他面前。   他踮着脚,几秒之后就扛不住了,把脸埋到陈飞麟肩头喘气。   这个位置还是和那天在公车上靠着的感觉一样,令他难忘。   这是陈飞麟的肩膀,以后会变成别人的专属,但不会是他的。   做了两个深呼吸后,陈洛愉松开手,抬头的同时转过身,面对着树干说:“到此为止了。”   刚才接吻的时候,他的心跳像是室速了那么激烈,陈飞麟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果然是对他没感觉的。   他没等身后人的回答,绕开树干大步往前走。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从陈飞麟视野里消失的念头,但这里树多,地面不平整,他差点被绊了一跤,只好提醒自己冷静。   他已经够狼狈了,不可以再出丑。   脚下的树叶被踩出脆响,从宿舍到南校门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他却觉得像走不到尽头一样漫长。直到他终于坐进了出租车里,才察觉到呼吸急促得胸口都在痛。   司机问他去哪?他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让司机开去硚口路的维也纳酒店。   他和陈飞麟曾经两次来到这座酒店前,两次都回头离开了。现在看来,很多事在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他走到前台开房,进去后打开窗帘,在落地窗前站了许久。   今晚喝过的酒已经在情绪波动下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的他很清醒,清醒到甚至感觉不出难受的情绪。   远方的天幕透着蓝紫色微光,那是江边绚丽多姿的夜景。其实他们认识了四个多月,却一次也没有看过夜色下的长江。   他忽然很后悔,上次坐公车路过汉口江滩时,他应该要拉着陈飞麟下去转转的,而不是只坐在车上望一眼,又各自低头看手机。   有些东西错过就是错过了,老天不会因为你难受就多给一次机会。   关上窗帘,他打开衣柜,拿了套浴袍去冲澡,然后躺上床裹紧被子。   临睡前他给辅导员发了请假的消息,关掉手机昏沉沉地睡了一夜,一直躺到第二天下午,实在躺不住了才坐起来。   开机后,手机持续震了好一会儿。他看完来电和短信,又打开微信。钟航和周岩都找过他,还有十几个群的新消息,以及教授和小组作业的组长。   他不去看这些人的消息,只是一直往下划,翻到陈飞麟的微信窗口才停下。   陈飞麟没有发消息给他,仿佛昨晚的事只是一场梦,只要没有留下文字证据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他盯着陈飞麟的微信头像看了许久,直到屏幕跳转到来电显示才回过神来,按下接听键。   “小愉,在上课吗,怎么前面一直关机?”   “刚在图书馆里,手机没电了。”   他开口后才发现声音很哑,刘丽亚问他是不是又感冒了,他说只是上火喉咙痛。   “你整天在外面吃,那些菜都没营养。”刘丽亚唠叨他,“晚上去外婆家吃吧,让外婆给你做点家常菜。”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着,“打来有什么事?”   “你昨天生日,妈妈和邓叔叔也没能过去给你庆祝,不过你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邓叔叔给你定了辆Giulia,是你喜欢的蒙特卡洛蓝,一个月左右就能到货。”   生怕陈洛愉会说出拒绝的话,刘丽亚几乎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这几年你都不肯收他送的礼物,这辆车已经付款了,你不能不要,不然妈妈很难做。”   陈洛愉拧着眉,即便刘丽亚的语气足够温和了,还是把他的怒气一下就激上来。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你知道我不爱开车。”   刘丽亚忙附和道:“妈妈知道你不喜欢,但是这车早晚都得买,你明年又要去医院实习了,总不能还像之前那样打车吧?”   “车我不会要的,就算以后要买我也可以自己赚钱。”陈洛愉依旧强硬地拒绝,刘丽亚急了,忍不住问他:“你知道现在社会赚钱有多难吗?实习医生有多少工资你不清楚?”   刘丽亚又放缓了语气:“妈妈知道学医是你的理想,肯定会支持到底,但是妈妈既然有能力让你过得舒服,又怎么舍得你去吃苦?”   “听话啊,别这么固执,要是你现在不想开可以先放着,如果以后不喜欢了可以再换。”   刘丽亚把好话说尽了,电话那头总算安静下来。她以为陈洛愉听进去了,在心里松口气,又说几句好话才挂断。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陈洛愉缓缓放下手机。   后面刘丽亚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句“现在社会赚钱有多难”。   这话让他想起了陈飞麟。   他跟陈飞麟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人身上扛的生活重担是他以前不曾了解与体会过的,即便他努力想要融入,还是会给陈飞麟造成一定的压力。   这些陈飞麟都没对他提过,也许是因为之前他们只是好朋友。现在他想要朋友之外的关系了,陈飞麟怎么可能继续迁就?   何况那个人只是认同了一种感情观,并不代表会接受他。   倒回枕头里,舒适的床垫让他回忆起金星旅馆那张中间会塌陷的床。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他闭上眼睛,是该结束了。 第36章 要放下很难   秋末冬初的天气变化不定,这几日的天空都阴沉沉的,时不时会下一场小雨。   回复完班长发来的微信,陈洛愉转头看着钟航:“你刚才说了什么?”   钟航怀里抱着个大箱子,边看脚下楼梯边问他:“我说明晚你是不是要回外婆家吃饭?”   他俩刚从学校旁边的邮局出来,钟航抱的大箱子是老家寄的,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外就是特产。   “嗯,”陈洛愉拉着他避开右侧的电动车,“你也要来?”   “来啊,”钟航用下巴指了指箱子,“我给外婆带点特产过去,她喜欢吃新郑大枣。”   “你不约楠楠了?”   “不约了,你最近心情不好,我多陪陪你她能理解。”   最近钟航是减少了跟楠楠待在一起的时间,陈洛愉也能感觉到他是刻意陪着自己。毕竟在钟航看来,他的状态跟失恋没什么区别,前天还拉着他参加了楠楠那边的读书会。   当时他俩坐在七个女生中间,楠楠还有意无意地给他介绍,那场面简直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钟航问他明晚要不要买点烧腊之类的带过去,他想着最近孙红的血压血糖都偏高,便说不用了,钟航又问起周岩的事。   这几天周岩又像消失一样,到现在都没出现过。   钟航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还说周岩是不是又跑去哪钓妹妹了。陈洛愉没吭声,继续盯着手机屏幕,脑海中却想着周岩那晚欲言又止的话,以及第二天苍白无力的解释。   他其实能猜到周岩真正想说什么,就因为猜得到,才觉得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他完全没想到周岩会在一边约女生的情况下还对他存了那种心思。   就算那晚他们喝多了,可彼此都是清醒的。想到被周岩碰到的位置,他忍不住去摸嘴角。   那晚他实在太憋屈了,竟然强吻了陈飞麟。   想到自己跟周岩干了同样的事,他就懊恼得不行,也不知道他在陈飞麟眼里是不是变成登徒子的形象了。   第二天他在实验室待到傍晚才出来,独自打车去亭湖花园。   孙红正在厨房弄螃蟹,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看,发现他手里捧着束橙白相间的康乃馨,弯腰在换鞋。   孙红洗个手,出来接过花,笑着问:“怎么还买花了?”   陈洛愉说:“好看就买了,你喜欢花的。”   孙红开心得点头,把这束康乃馨放到茶几上,直夸漂亮。   陈洛愉也觉得这花好看,他从校门出来时见到两个女生在摆地摊卖,这束花摆在最中间,无论包装还是配色都很舒服,让他一下就想到了孙红。   孙红给他倒杯水,问:“钟航呢?”   陈洛愉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去冰箱里拿可乐出来:“他大概还要半小时。”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孙红又回厨房继续忙,还叮嘱他少喝点可乐,不然一会儿吃不下饭。   他嘴上答应,转头就把整罐可乐喝光了,瘫到沙发上看手机。   几个微信群都是一些常态的聊天和通知,小组作业群在十分钟前有最新消息,组长说今晚八点准时到某酒店集合,房间已经订好了。   这次的小组作业是关于疑难病症的报告,由于不少疑难病都缺乏有效的临床数据做依托,所以在前期选择上充满了难度。   组长要求今晚之前要把目标先决定下来,为此还特地定了酒店房间,方便他们几个专心讨论和收集数据。   陈洛愉回个【收】字,又返回继续看其他消息。   在他刷微信时,电视上的地方台播完了军事新闻,开始播报今年各地的秋收盛况。   他对这些新闻一向没兴趣,这会儿却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摄影机所到之处皆是金黄一片,漫山遍野的稻谷和望不到尽头的小麦点缀着农民们灿烂的笑脸,记者激昂的语调配合袁老在试验田的成果展示,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他望着那些被选作代表性的地区,从长江中下游到四川盆地,再到秦岭淮河,最后是洞庭湖。   陈飞麟的老家景河村就在洞庭湖下游,如今秋收了,肯定也会很忙碌吧,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请假回去。   他专注地看着新闻,一直等到广告出现了也没见到景河村的名字。   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回沙发里,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在做没意义的期待。   那晚过后都五天了,陈飞麟到现在都没找过他,说明那个人根本不想再跟他有交集,他应该要学着接受和放下。   翻身背对着电视,他将身体蜷缩起来想眯一会儿,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个很短的梦。   梦里的他已经毕业,成为一名急诊科医生,陈飞麟也顺利进入公安系统。他们都实现了各自的理想,彼此身边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   他清楚自己的情况,但不知道陈飞麟为什么也单着。直到一条噩耗传来,在他跌跌撞撞地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灵堂中间的黑白画像。   画中人眉目俊朗,戴着警帽,唇边是他熟悉的温柔笑意。那双眼睛仿佛在看着他,隔着一片玻璃,如同当年在宿舍那晚,戴着远视眼镜看他的那一眼。   陈洛愉猛地惊醒过来,眼前是沙发黑色的皮面,三亚旅行广告的宣传语正从电视里传出,还有厨房的炒菜声和抽油烟机的声音。   他的心脏像是被攥住了,在指缝间用力挣扎跳动,额头上也出了冷汗,身体还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这么不吉利,莫名其妙的梦。但这个梦的感觉太真实,真实到他觉得恍惚,觉得胆战心惊。   拿起手机,他在微信页面用力下划,因为着急,手指好几次都划空了。等他终于找到陈飞麟的微信界面,却在打开输入法时停住了。   现在他已经清醒过来,也明白刚才发生的只是梦,那他还有什么好发的?   放下手机,他靠回沙发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钟航来时也给孙红带了束花,是黄色的小苍兰。孙红说他俩真是心照不宣,钟航笑着勾住陈洛愉的肩膀入座,拿起筷子才发现陈洛愉脸色不太好。   趁着孙红去厨房盛汤,钟航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有点头痛。”陈洛愉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咀嚼着。   他确实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钟航便提议他晚上留在这睡觉,别回宿舍了。   “晚上有小组作业讨论,不能不去。”   “你们的组长是郑涛吧?那家伙出了名的事儿多。”钟航夹起一块葫芦鸡吃着,“你这次也是倒霉,怎么抽签就碰到他了,那今晚是不是得通宵?”   “不知道,”陈洛愉也觉得无奈,“他定了个酒店房间,今晚要先把病症决定出来。”   “这都还没定?”钟航有些诧异。   “嗯,之前讨论过两次,王宇和郑涛的意见分歧很大。”   “这俩都不是好说话的货色,那你们今晚有得折腾了。”钟航同情地拍拍陈洛愉的肩膀,看到孙红端汤出来了,赶紧起身帮忙。   孙红做了一桌子菜,家常的口味吃得钟航肚子都撑圆了,不住地夸好吃,饭后还帮忙收拾碗筷到厨房去洗,陈洛愉则独自走到阳台,关上门把口袋里的烟拿出来。   他不该在家里抽烟,可他忍不住了,只是抽到一半钟航便推门出来。   “你小子怎么在家里抽起来了?”   钟航关上阳台门,作势要拿走他手里的烟,被他避开了:“你洗完碗了?”   “没有,你外婆不让我帮忙。”钟航递给他一个橘子,“吃不吃?”   “不吃。”又吸了一口,陈洛愉转过身,懒洋洋地靠在护栏上,抬头去看楼上的阳台。   楼上那户人家养了很多绿植盆栽,他盯着那些植物的外形,其中有一盆的形状让他想起了陈飞麟。   陈飞麟的宿舍窗台上种着一盆薄荷,是九月底才出现的。那时他看到了,还不懂这是什么花,听陈飞麟解释了才知道是调鸡尾酒常用的薄荷叶。   他好奇地打量那盆嫩绿色的薄荷,问:“你种这个干嘛?自己调酒喝?”   陈飞麟道:“你不是说过薄荷味的鸡尾酒很好喝,其实薄荷叶用来做饮料也很不错。”   “比如?”   “最简单的就是加雪碧。”陈飞麟把刚才在楼下买的罐装雪碧打开,倒在马克杯里,又摘了几片薄荷叶到卫生巾间洗干净,擦拭掉水分后揉搓一下放进雪碧里,搅拌完递给陈洛愉。   陈洛愉在他的注视下喝了一口,顿时睁大眼睛,咕噜几下喝掉一半,把剩下半杯递给陈飞麟。   那时候天气还很热,这杯冰冰的薄荷雪碧被他们一人一半解决了。陈洛愉觉得不尽兴,又下楼去买了大瓶装的雪碧上来。   陈飞麟不让他多喝,说他那两天胃本来就不太舒服,喝多了会难受。他却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结果到了晚上闹肚子,拉得腿都软了。   他没把这么丢脸的事告诉陈飞麟,还试了那人做的其它几种薄荷饮料,包括加了薄荷的康师傅绿茶。凉爽的口感简直无法形容,搞得他那段时间嘴巴都叼了,连单美的红豆沙牛乳都抛到脑后。   那时候的他有多快乐,现在心里就有多寂寞。   如果他不曾戳破过窗户纸该有多好,他们现在还能继续做朋友,陈飞麟还能像照顾弟弟那样对他好。   可惜没有如果。   掐灭烟头,陈洛愉拿出手机看时间,该走了。   他俩跟孙红道别,一起打车回到医大东门,钟航直接进去,他则在门口等一位姓何的男同学。   这次的小组作业是六人一组的,这位何同学性格很内敛,又没去过那家酒店,他就帮忙捎对方一程。   戴着耳机站在马路边,他在《一路向北》的歌声高潮中被拍了下肩膀,以为是何同学。回头一看,竟然是蔡诗宜。 第37章 两个人的思念   蔡诗宜笑道:“没想到真能碰到你。”   陈洛愉拿下耳机:“是挺巧的,你怎么会在这?”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朋友在同济这边念口腔学嘛,我刚和她吃完饭。”   陈洛愉点点头,又听蔡诗宜问:“最近好吗?”   牵了牵嘴角,他笑道:“挺好的,你呢。”   “还行,都是老样子。”蔡诗宜把鬓发别到耳后,“你最近有跟飞麟联系吗?”   他已经预料到蔡诗宜可能会提陈飞麟了,不过在真正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是有点不适应。   他说:“没有。”   “你跟他到底怎么了?”蔡诗宜忍不住叹气,“以前他都没有亲近的朋友,你还是头一个。要是有什么误会你说出来,我也许可以帮帮忙?”   陈洛愉是知道陈飞麟没什么朋友,毕竟那人所有的课余时间不是拿来读书就是打工,可他不知道自己是第一个。   难道蔡诗宜不算?   他没有回答,蔡诗宜以为找到了症结所在,便继续劝:“飞麟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这次他家里出事,要不是车票的问题搞不定,估计也不会告诉我。”   “他家里出事了?”陈洛愉皱起眉。   “嗯,他家承包了一片鱼塘,最近湖南那边一直下雨,雨水倒灌,鱼都死了不少。”   攥紧手里的耳机线,陈洛愉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得紧张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前几天,”蔡诗宜回忆了下,“好像是23号下午,他妹打来电话,第二天一早他就请假走了。”   23号是陈洛愉的生日,那天晚上他把陈飞麟叫下来,当时陈飞麟心里一定很着急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跑过去,撒了一通酒疯,还趁醉吻了陈飞麟。   想到那人当时的心情,他忽然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蔡诗宜叫了他一声,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眼中的情绪已然控制不住了。   “那他家的情况还好吗?”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前天还问他来着,他也不肯细说。但是他家的情况你也应该猜得到。”   蔡诗宜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又叹出一口气。   是啊,陈洛愉当然清楚,陈飞麟家里的水稻和鱼塘是用来维系一家人生计的,现在鱼塘受了灾,他怎么可能会好?   喉咙泛起一阵酸,陈洛愉克制住情绪,对蔡诗宜道:“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没事,”蔡诗宜冲他笑了笑,“他真挺不容易的。”   “嗯,”陈洛愉用力点下头,“我会找他。”   等蔡诗宜离开后,陈洛愉立刻打陈飞麟的电话,却发现耳机线已经被自己攥到变形了。他把耳机拔出来,直接听听筒,可那边响到断线都没有被接起。   他又继续打了两通,还是无人接听。   他有点慌了,不知道陈飞麟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接自己的电话,于是又发微信过去。   【我听蔡诗宜说了你家的事,你接下电话,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消息发出去后,他盯着陈飞麟的名字,盯了许久都没等到动静,便继续打字:【哥,那晚的事我很抱歉】   发完这行字,他颓丧地蹲了下来,举着手机的右手用力敲了两下额头。   他都叫“哥”了,陈飞麟不可能不懂他的意思。如果那个人愿意当做没事发生的话,今后他一定不再提。   他会安安分分地做陈飞麟的“弟弟”,不会再觊觎另一半的位置。   蹲了几分钟后,有人拍陈洛愉的肩膀。他抬头看去,这次是何同学。   对方疑惑地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   振作精神,陈洛愉说:“你过去帮我跟组长说一声,议题我就不参加了,到时候有什么安排直接说,我一定完成。”   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何同学也没有再问,点点头便走了。   陈洛愉蹲到小腿发麻,陈飞麟还是没回消息也不接电话,他只好先往学校里走,来到荷花池附近时,他又打开微信。   陈飞麟的窗口已经被几个群和新收到的个人消息挤下去了。   他点开右上角,把陈飞麟的微信重新置顶,看着那个人回到了从前的位置上,他心里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能让他们的关系退回去,可陈飞麟会同意吗?   那个人会允许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留在身边做朋友?   荷花池边上有不少情侣在聊天。十月底天气凉爽,也没有夏天那么多蚊子,虽然荷花谢了,但是不影响湖上亭台的景致,因此无论白天黑夜,这里都很受欢迎。   陈洛愉靠在石雕护栏边上,身旁有对情侣依偎着在说话。晚风送来了絮絮低语,陈洛愉听不清,不过觉得那个男生的声音有些像陈飞麟。   他解锁手机,又一次拨出陈飞麟的号码。   “嘟嘟”的提示音在一侧耳畔响着,他望着荷塘,视线却没有焦点,反倒是一段记忆被勾上了心头。   八月底的一个夜晚,他和陈飞麟一起来过这里。   这座荷花池在建校之初就有了,每年夏天池塘里的荷花都开得很好,应验了那句“遮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   他还记得当时陈飞麟夸过这里的荷花很好看,他说比起西湖差远了,曲院风荷的荷花才是一绝。   那时他是随口提的,并没有想那么多,陈飞麟却笑着说没去过杭州,等以后工作了一定要去看看那座久负盛名的城市。   他去过杭州很多次,那座城市的春夏秋冬他都见过。其实不只是杭州,初高中的每个假期他都会往外面跑,一直到上了医大,课业繁忙起来才减少出门的次数。   得知陈飞麟在上大学之前从没离开过家乡,他把话都咽回肚子里,盯着一株在夜露下含苞待放的粉白色尖角,许久后才轻声说:“杭州很美,适合跟喜欢的人一起去。”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听到陈飞麟问:“你跟喜欢的人一起去过?”   摇摇头,他略带遗憾地回答:“还没有过这个机会。”   陈飞麟目视着前方,指尖的星火在晚风中闪烁,很快又停在唇边。   他看着那人抽了一口,薄薄的唇张开,烟雾缓缓浮动,最后被风吹散。就如同耳边悄然消失的呼叫等待音,一并回归了沉寂。   垂下手臂,手机因为没拿稳跌落到地面上。等他回过神来,想弯腰去捡时,一段熟悉的铃声唱响。   这一刻他有种感觉,费玉清把他的心思都唱到旁人面前了。   他立刻按下接听,对面传来了比歌声更动听的说话声。   “我刚才在外面忙,手机在屋里,没听到。”   哽了哽喉咙,陈洛愉挤出一个“嗯”字。   干巴巴的,一点感情也没有,不知道陈飞麟会不会误会他。但他咬紧嘴唇,害怕发出变了调的声音。   “你的微信我看到了,”陈飞麟继续说,低沉的嗓音像靠在他耳边的感觉,还有一道很轻的叹息。   “等我这次回去了,我们好好谈谈吧。”   他问:“谈什么?”   陈飞麟没回他,反而在停顿片刻后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又下雨了。”   “你那边下雨了?”   “嗯,今天白天下过两场雨,现在又下。”   蔡诗宜说过,陈飞麟家的鱼塘遭殃就是雨水倒灌导致的。想到陈飞麟回到家面对那一幕,心里该有多难受,他就很想安慰这个人。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陈飞麟也未必需要他的安慰。   “湖南那边一直在下雨?”   “下了一周多。”   “你家的鱼塘……”   陈洛愉欲言又止,在他纠结着该怎么说比较合适的时候,陈飞麟主动道:“诗宜告诉你的?”   “嗯。”   “所以你的态度才突然转变了?”   被戳中心思,陈洛愉觉得尴尬,捏紧手机道:“不完全是。”   那边安静地在等,他只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我以为你不想再看到我了。”   背靠着石雕护栏,陈洛愉从口袋里摸出烟。他脸上烧得慌,就算陈飞麟看不到,就算周围的光线很暗,他还是觉得别扭,想用烟压一压。   但在他点燃,还没来得及吸一口时,那头传来了陈飞麟的回答。   还是低低的嗓音,好像从胸腔里发出来一样,不仔细听就会错过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   指尖摩梭着烟头,陈洛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沉默了,电话那头的人就继续说:“我现在坐在院子里,对面就是山。”   “其实,这几天都挺想见你的。”   作者有话说:   洛愉要失控了 第38章 追到你身边   坐在开往常德的动车上,陈洛愉伸出手,在满是雾气的玻璃窗上写了个“愉”字。   昨天半夜,寒潮席卷了整个华中地区,普遍降幅达到了6至8度。今早陈洛愉起床时想看看外面的天气,躲在被窝里的钟航不让他开窗,说夜里都被冻醒了。   其实陈洛愉也不在意这座城市的气候,他打开天气APP,看了看常德的情况,还是清一色的雨,几乎每小时都显示下雨的图标。   昨晚他搜了下最近湖南的降雨,受牵连地带几乎都在山区。之前他从没了解过这些,昨晚看了几篇报道后才知道部分地区受灾严重,不少良田和养殖都受到了影响。   不过在这之中也有好消息,中国气象网在昨天的最新发布是这阵持续的降雨差不多要结束了。   看着悬挂在玻璃窗外的雨点,陈洛愉拿出手机,又一次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   他坐得是开往常德的最早班次动车,不过要在长沙中转。中转的四十分钟里,他到长沙站的麦当劳解决午饭,又买了两个巨无霸汉堡和薯条以及辣翅,打包后带上车。   抵达常德站已经下午三点了,他没告诉陈飞麟自己会过来,就凭着导航路线和网络上百度来的经验,从常德站直接包车去了鼎城区下面的景河村。   最近接连下雨,来常德旅行的人大大减少。司机见他没带行李,又不像本地人,便问他是不是去找人的。   司机很热情,普通话也算标准,他便打听起景河村受灾的情况。   司机“啧”了声,指着他那一侧的窗外,“你看我们这城区嘛都淹了点,下边更不用说咯,靠近澧水洪道的几个村子前两天路根本进不去。”   “你要是提早两天来,就算再给我五百也过不到那边。”   陈洛愉盯着窗外的地面,确实有积水现象,他又问:“那现在水退了?”   “退差不多了,就是还有点雨。”司机望天叹气,“往年的雨都没下这么厉害,今年真是遭罪。”   “听说养殖这块受灾很严重,那村民的损失怎么解决的?”   司机打转向灯驶入前方县道,路面变得不平坦起来,陈洛愉抓着车门把手,听司机说:“那边的村子有扶贫点,具体什么情况就不知道咯。”   在县道开了快一个小时,车子从红利隧道穿出,陈洛愉看到了越来越偏僻的景象。   两侧山林密布,云层像撕开的棉花缠在山头,窗外风声呼啸,高大的树木被吹得左右摇摆。等开进山里,车辆也看不到了,只有几辆红色的大摩托和拖拉机闯进视野。   司机说这是进出景河村的唯一通道,路修得不错,这两年政府也派来了定点扶贫的班子,情况在慢慢好转。   陈洛愉是第一次到大山里来,不过想到这是陈飞麟经常见到的风景,他又四处打量。   说不出名字的鸟儿从树林间穿梭而过,有人赶着七八只羊和一群鸭子在前面行走。动物们似乎见惯了机动车,在司机按喇叭通行时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那位老汉转头看过来。   陈洛愉也看着对方,那张黝黑的脸上是饱经风霜的岁月痕迹,让他想起了陈飞麟的父亲,也想到自己就这样不打招呼地跑到别人家里,会不会很没礼貌?如果陈飞麟看到自己过来了,会吓一跳吗?   昨晚做出这个决定时,陈洛愉也纠结过该不该这么冲动。但一切顾虑都在陈飞麟那句“想见你”的话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即便那个人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在需要他,那也够了。   在绕过又一座山头时,视野豁然开朗起来,一座建造在两山之间的村庄出现在眼前。   司机提醒道:“那就是景河村。”   他盯着那片山脚下的建筑,不同于新农村随处可见的光鲜别墅群,这里的大部分房屋还是红砖灰瓦。一条河水贯穿其间,两侧梯田上的水稻已经收割大半,几处规划好的养殖塘却水势高涨,即便隔着老远也能看到水面很浑浊。   陈飞麟家里还有水稻种植,看着房屋和梯田都没受什么影响,陈洛愉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车子在开到距离村口还有三公里时停下了,这里的一段路遭遇滑坡,大量碎石堆在路面没清理,车子开不进去。   司机告诉他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他谢过对方,下车后开始步行。   今天出门时他特地穿了双阿迪的登山鞋,应该很好走才对。结果因为这里的路太泥泞,碎石和树枝又多,导致他绕来绕去,还踩滑几次摔了一跤,走了约莫半小时才站在平整的地面上。   呼出一口气,他热得拉开外套拉链扇风,又看一眼时间。   已经快傍晚了。   他继续往前走,等到村口的大树下才拿出手机打给陈飞麟,那边响了很久都无人接听,反倒是一阵由远及近的“突突突”声响从右侧传来。   他转头看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开一辆拖拉机从坡上缓缓下来。见对方也在打量他,他便上前拦下车问道:“你好,请问陈飞麟的家怎么走?”   “你是?”   对方用普通话问他,陈洛愉自我介绍道:“我是他的同学,来找他的。”   “原来是同学,”年轻人笑着点头,往旁边挪了挪座,“你坐上来吧,我带你去他们家,这里走过去还很远。”   陈洛愉谢过对方,他是第一次坐拖拉机,不免有些新奇。对方技术不错,开得很稳,路上还跟他闲谈了几句。   原来这个年轻人也在常德市里读过高中,毕业后回家务农了。不像陈飞麟,不但是村里走出去的第二个大学生,还考上了研究生,很为村子争光。   陈洛愉边聊边看着四周的风景,景河村挂着贫困村头衔,环境倒还不错,水泥道路修得很平整,该有的基站和电力站等设施都不缺。进来的路上也没看到明显受淹的情况,不少鸡鸭成群地在地里自由走动,看来只有地势低的养殖塘区受了影响。   陈飞麟的家在村子东侧,绕过一堵很长的水泥围墙后,便能看到院门了。   陈洛愉下了车,等对方离开才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这次陈飞麟接到了,电话那头还传来“哗哗”的水声,那人的嗓音听着像是很累,也不知道有没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信息,就只说了个“喂”字。   陈洛愉的喉咙有些干,他听出了那是淋浴的声音,想到陈飞麟可能在洗澡,他的视线穿过院门间的缝隙,落在了两层高的红砖房前。   “洛愉?怎么不说话?”   陈飞麟叫了他的名字,听到他低声说:“我在你家门口。”   伸出去关水的动作一顿,陈飞麟问:“什么?”   “你是不是在洗澡?是的话我就在外面等你。”   忍着尴尬的情绪,陈洛愉把话说完,片刻后才听到陈飞麟变得急切的声音。   “我马上出来。” 第39章 想起来了吗?   在外面等待的几分钟里,陈洛愉预想过陈飞麟会对他说什么样的话。   是怪他不打招呼就来了,还是会有一点点惊喜?   他猜不透陈飞麟的想法,毕竟刚才的电话里,陈飞麟没有表现出高兴的语气。直到匆忙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他看到紧闭的院门被打开,一个人出现在视野中,穿着外套的胸口明显起伏着,头发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晚一样,湿漉漉的没有完全擦干。   他错开视线,去看旁边的水泥墙。明明没什么好紧张的,他只是因为担心才过来看看。   他这样说服自己,却在那人走到面前,开口时破防了。   陈飞麟说:“鞋子这么脏,是不是路很难走?”   他点点头:“还好。”   “摔了?”   发现他左腿侧边有泥点,陈飞麟把他转过来一看,皱着眉问:“有没有摔伤?”   他摔那一跤是屁股着地,掌心到手腕附近擦破点皮。要放在平时,他会说没什么事,这会儿却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出来。   指尖被那人干燥的手指握住,温热的触感驱散了一路上的寒意。他盯着陈飞麟的手,只是短短几天没见,这双手就出现了好几道裂口,手背也干燥起皮,应该是做农活受的伤。   心里一酸,他把手抽回来,不想让陈飞麟觉得自己太没用。那人却不肯放开他,在他抬头看过来时说:“在这等一下,我去给你找云南白药。”   他望了眼那人身后的院子,说:“不用,一点小伤而已,早就不痛了。”   “在这等我。”陈飞麟又重复了一遍。   “哦。”   看他答应了,陈飞麟放开手,又把院门虚掩起来。一会儿后,有一男一女的说话声从里面传出,都是带着方言的口音。他听不清说了什么,不过想到万一有亲戚或者客人在,陈飞麟也许会觉得不方便。   轻轻踢掉脚边的小石子,他想着等陈飞麟出来了自己就走吧,反正也见到面了。   这次陈飞麟进去的有点久,大约十分钟左右才出来。手里提着个白色塑料袋,关上院门便拉起他往前面走。   他被抓着手腕,虽然隔一层袖子,但这个举动实在容易联想。尤其陈飞麟在已知他感情的情况下还这么做,难道不怕他再误会?   可是转念一想,昨晚他已经在电话里叫哥了,陈飞麟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看过他,甚至没停过脚步,带着他走到路的尽头,拐进左侧一片橘树林里,七拐八绕又走了许久才停在一座木屋前。   这座木屋用来储存工具,里面收拾得很整齐,右侧隔出休息区域,木桌上放着套茶具,角落还有简易烧水灶。   陈飞麟打开电灯,刺眼的白炽灯光从头顶洒落,他和陈洛愉面对坐下。   陈洛愉看着他,这人低垂着眉眼,用棉球沾了双氧水,在自己的掌心处小心擦拭着,动作温柔得好像在抚摸一块豆腐。   这个形容也许不贴切,不过陈洛愉的脑子都快融化成浆糊了,他有点受不了陈飞麟这种没有边界感的关心。   也许直男都是这样。   在心里帮陈飞麟解释了一句,他抽回手道:“我自己来吧。”   陈飞麟看他一眼,又把他的手指捏过去继续擦,听到他低低地“嘶”了声,还对着伤口吹起凉气。等消毒终于结束后,陈洛愉的脸热得都不敢抬起来了。   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反应,陈飞麟给他敷了层云南白药,拿过一块夹着棉花的白纱布轻轻贴上,又用绷带绕了几圈,最后在手背上打结。   他看着这个有点夸张的包扎,想说两句玩笑话缓和气氛,嘴唇动了几次却说不出来,倒是陈飞麟先说话了。   “你今天没课?”   “没有。”   “明天呢?”   “也没有。”   大部分的学科他都修完了,这学期课程安排得又少,所以就算离开学校几天也没什么问题。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听到这个问题时,他沉默下来。   来之前他没想过什么时候走,那时他满脑子都在担心陈飞麟,现在既然见到了,也就没理由继续留在这。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什么事,等等我就走。”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这一路赶来,除了中午在长沙站喝过一杯可乐之外就再也没想起喝水了。现在喉咙干得有点痛,他吞咽几下,把刚才放在桌上的袋子推到陈飞麟面前:“我中午吃了麦当劳,给你买了巨无霸和一点小食,你用微波炉热下就能吃了。”   他站起来,低头去看手机上的时间:“那我走了。”   眼睛不争气地有些酸,他转过身,还没碰到木屋的门就被人拉住了。   陈飞麟说:“已经很晚了,今天就留下来吧。”   一再告诫自己陈飞麟不是那个意思,陈洛愉做了个深呼吸,道:“好。”   把药品收进袋子里,陈飞麟起身说:“我带你去外面转转。”   离开木屋后,陈飞麟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橘树林的尽头,看到一片山包。   这座山包差不多百来米高度,中间有常年踩出的一条小道。陈飞麟在前面走,陈洛愉在后面跟着,遇到比较陡的落脚点,陈飞麟会回身拉他一把。等终于站在山包的最高点时,陈洛愉双手撑着膝盖喘气,感觉喉咙更干了。   他有点后悔刚才没提喝水的事,不过看着木屋里的环境,想来烧水也很麻烦。   陈飞麟在旁边问他怎么样了,他摇摇头,直起上身想说没事,却在看清眼前辽阔的景象时愣住了。   他们站在山包顶部的一块平地上,身后是株繁茂的樟树。阴沉的天空白云稀薄,有几处透出了淡淡的蓝。前方被青翠包围,一条溪流潺潺而下,在建的电排站横在山脚交汇处,再往下就是规划出来的养殖塘。   比起刚才在山腰时远远一瞥,现在看得更清楚了。   养殖塘划分成十几块长方形,浑浊的水面淹没了隔网,只有一些竹竿的顶端孤零零地凸在水面上,两侧供人行走的路也沉到了水下。   望着这一幕,陈洛愉忍不住问道:“你家的鱼塘怎么样了?损失是不是很严重?”   陈飞麟拉着他坐下,语气没有想象中的沉重:“还好,村支书说会尽量挽回大家的损失。”   “怎么挽回?”   “你来的时候有没看到村口的扶贫标语?”   “嗯。”   “去年我们这有扶贫班子进村考察,前期已经有几项政策落实了。像这次受灾,以前就是我们自己承担损失,这几天村委会挨家挨户登记,说会上报扶贫办妥善处理。”   “本来我还担心今年的收益怎么办,现在总算能松口气。”   陈洛愉不了解这些,不过也听懂了陈飞麟的意思,跟着放松下来:“那就好。”   他说完后,陈飞麟没再吭声了,他也没说话,两人一起望着对面雄伟的山峦。   山风在耳畔阵阵吹过,坐了一会儿陈洛愉就觉得冷了。他盘起腿,把外套拉链拉上,手刚放下就被一只手掌牵走。   他僵了一下,转头对上陈飞麟的视线。   那人的眼神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心跳都乱了规律,想把手抽回来。   陈飞麟握得更紧了,还在他不知所措时问道:“你生日那晚做的事,是喝醉了一时冲动,还是认真想过才做的?”   紧张地盯着地面,陈洛愉听懂了陈飞麟问得是什么,可现在再提这个有什么意义?   他想装傻蒙混过去:“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   “嗯。”   “那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跑过来?”   陈洛愉说不出“你昨晚不是想见我”的话,毕竟陈飞麟的“想见”和他心里的“想见”是完全不同的程度,他只能说:“刚好这几天有时间,蔡诗宜又说了你家里的情况,我就过来看看你。”   “朋友嘛,困难的时候不就是要互相关心?”   他扬起嘴角,试图缓和当前的状况,身边的人却没了动静,气氛也尴尬下来。他提醒自己要自然一点,不能再让陈飞麟看出他还有那种心思,脸颊边却传来一道热流。   那是呼吸拂过的气流,太突然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随后嘴唇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那道热流也与他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了。   片刻之后,四片唇瓣分开,陈飞麟问他:“现在想起来了吗?” 第40章 哥,再亲一次   大脑一片空白,陈洛愉看着陈飞麟,喉咙像是被打了个结,发不出一点声音。   陈飞麟又望向前方,低沉的嗓音在呼啸的山风中被吹散不少,但陈洛愉听清了他说的话,每个字都清楚地听进心里。   陈飞麟说:“你看过我家这边的情况了,我妈身体不好经常卧床,我的负担远不只是和我妹的生活费这么简单。”   “如果现在想回头还来得及。”   心脏像是被开膛后摆在了无影灯下,将他苦苦隐藏的欲望照得无所遁形。他拽住陈飞麟的袖子,要这个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回头什么?”他的声音都带了点喘,“陈飞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同性恋,”他收拢手指,力气大到把陈飞麟的袖子都拽变形了,“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是要负责的?”   直视着他的双眼,陈飞麟说:“我知道。”   手指一松,紧绷的脊背也跟着放松下来。陈洛愉盯着地面,盯着那些细碎的尘土和小石子,半晌后才抬头去看陈飞麟。   这人身后是开始晦暗的天色,但他的眼睛很明亮,像海面上指路的灯塔照进陈洛愉眼中。   “你,”陈洛愉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完,“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   “也不算突然,本来就打算回去之后跟你谈的。”陈飞麟解释道。   “那天半夜你发的微信我看到了,但是你又撤回,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毕竟那天我们讨论过这个话题,也许你只是好奇,问完又觉得不妥。”   “我等到第二天你也没再提这件事,后来就跟我保持距离。”   陈洛愉说:“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陈飞麟笑了,笑容有些苦涩:“怕自作多情,也怕会错意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家的情况不好,你跟我做朋友都要迁就,更别说其它的关系。”   “所以你就当做没事发生?”   陈洛愉拔高了语调,陈飞麟抿直嘴唇,紧蹙的眉头像把锁,将说不出口的话困住了。陈洛愉觉得憋屈,却在看到他这个表情时醒悟过来,自己何尝不是一直藏着掖着,不敢去找他求证,不敢说出心里话。   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陈洛愉摩挲着他因为做农活而肿起的手指关节,轻声问:“那你现在怎么又敢问我了?”   反牵住他的手,陈飞麟温声道:“因为你生日那晚的举动,现在又追过来。”   提起那个吻,陈洛愉有些臊,不自然地看着旁边:“那晚我是喝了不少,不过很清醒。”   “就因为清醒,你还说我喝醉了,叫我回去睡觉,我才生气。”   难过地低下头,手心传来的暖意不足以抚慰那一夜吹进心里的冷风,好在身边人迟来的坦白像一颗火种,又点燃了希望。   陈飞麟说:“我是真以为你喝多了,亲完就跑,还说到此为止。”   脸一红,陈洛愉虚张声势地反驳:“我都亲了还不够说明吗?明明是你什么都没做。”   郁闷地说完,陈洛愉想松开牵着的手,却被陈飞麟扣住后脑。   这人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道:“那我现在说。”   “洛愉,我喜欢你。”   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陈洛愉觉得自己好像又喝多了一样。他被陈飞麟抱进怀里,看这人侧过头,再次含住他的嘴唇。   陈洛愉想,如果这一切是梦,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可如果不是梦的话,如果不是梦……   在他气息渐渐急促起来时,陈飞麟放开他,靠在他肩头遥望着对面的层层梯田,目光有些涣散了。   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们之间再没有退路。不过在冲动的情绪背后,他们要面对的仍旧是现实的难题。   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陈洛愉接受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想退缩了,他不会怪他。要是陈洛愉还愿意和他在一起——   加重了手臂的力道,陈飞麟闭上眼睛。抱了许久后,怀中人推了他一下,等他坐直才听见陈洛愉的告白。   “我也喜欢你,很喜欢。”   陈洛愉看着陈飞麟,明明很想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诚意,但是告白的时候被陈飞麟这么注视着太不好意思了。于是在问完之后又接着道:“哥,那我们是不是能在一起了?”   听着他的表白,陈飞麟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又无奈地笑道:“还叫哥?”   “那要叫什么?”   陈洛愉问道,又反应过来这不是重点,追问了一次:“我们现在是不是能在一起了?”   陈飞麟和他对视着,一阵风将身后的树枝吹得左右摇摆。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四周的远山变得模糊,天地成了混沌的幕布,他们置身在世界的中心,只有一轮朦胧的月透过薄云偷看着大地。   在树叶的“沙沙”声响中,陈飞麟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嗯,如果你愿意。”   陈洛愉还想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自己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其实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对他的好,不仅仅是对朋友的,更不是对“弟弟”的照顾。   是因为他也喜欢他。   喜欢。   将额头靠到陈飞麟肩上,陈洛愉终于放纵了自己的心跳。他可以不用再藏着,不用再压抑对这个人的感觉了。   恶作剧似地把嘴唇贴上这人的颈侧,他察觉到陈飞麟僵硬了下,便没忍住笑出声,被陈飞麟抓着手臂拉开距离。   看着他脸上不再克制的笑容,陈飞麟带他走到樟树下,将他抵在树身上,低下了头。   不同于刚才蜻蜓点水的触碰,这次陈飞麟用舌尖顶开了他的牙齿,碰到柔软的舌。   他学着与陈飞麟纠缠,在越来越舒服的感觉中,眼眸也渐渐湿润了。陈飞麟身后的夜空变得虚无缥缈,万物仿佛已经远去,世界像个空壳那么安静,唯有吹过的风和呼吸间的热度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跟陈飞麟接吻了,是唇舌交缠的那种吻。   攀上陈飞麟的肩膀,他抓住这人后颈上的衣领,要不是身后的大树撑着身体,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滑下去。   太舒服了……   原来接吻是这么美妙的一件事,难怪那些情侣老是动不动就在外面亲起来。   陈飞麟的手揽住他的腰,越来越急切地索取着他的津液,他也终于在憋气的状态下撑到极限,捂住陈飞麟的嘴投降。   “缓缓,”他喘着粗气靠回树身上,满脸绯红地看着眼前人,“喘不过气了。”   陈飞麟没他喘得厉害,便抵着他的额头,在他脸颊上啄吻,笑着问:“怎么还憋着气?”   他觉得窘,不过老实承认了:“谁第一次做这种事都不会熟练。”   陈飞麟站直了,垂眸看着他:“第一次?”   这个词莫名带着股羞耻感,陈洛愉错开视线,硬撑着解释:“其实也不算,给你做人工呼吸才是第一次。”   陈飞麟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扛不住,只好转移话题:“你不是第一次吧。”   他的语气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味,问完以后就后悔了,因为陈飞麟竟然沉默下来。就在他懊恼自己干了件蠢事的时候,陈飞麟回答道:“小时候亲过女孩子算不算?”   “小时候?”   “嗯,我妹刚出生的时候。”   从陈飞麟眼中看到了玩味的笑意,他顿时明白过来了,抓着衣襟在这人唇上咬了一口,嘴角的弧度止不住上扬。   然后他说:“哥,再亲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能拥有多一点的海星吗? 第41章 你想干嘛?   按住他的后脑,陈飞麟一直吻到他嘴唇都肿起来,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趴在自己怀里才停下。   “要死了,”陈洛愉喘着气哼哼,“还想继续怎么办?”   陈飞麟和他一起靠在树身上,说:“以后有得是时间。”   “好吧。”他扶着陈飞麟的手臂站直,“今晚我睡哪?你们村有没招待所之类的地方?”   “没有,就睡我家吧,我的床够大。”   眨巴眨巴眼睛,陈洛愉想装傻,可惜又破功了,没忍住笑,在陈飞麟唇上亲了一下:“你想干嘛?”   “是你想干嘛。”陈飞麟反问他,“今晚得老实点,房间隔音很差。”   “哦。”   他又趴回陈飞麟怀里,语气是不情愿的,愉悦的笑意却藏不住,说:“听你的。”   十一月的湖南气候和湖北相差无几,不过因为这里是山区,入夜后温度骤降,还没从山包上下来,陈洛愉就冻得吸鼻子了。   陈飞麟牵着他走,听到他打喷嚏,便把他外套上的帽子拉到脑袋上,又把他的手一起放进自己口袋里,说:“再克服下,到家给你烧热水洗澡。”   “没事。”陈洛愉不是真娇气的性格,还能借着手机的光跟陈飞麟开玩笑:“你可把我牵稳了啊,不然我这踩滑一下,你得跟我一起滚下去。”   陈飞麟帮他注意着脚下,提醒他道:“先别闹,这里的坡不好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最近又接连下雨,泥土松软,一不注意就容易打滑。陈洛愉也不敢轻视,走得小心翼翼,等到终于站在平地才松了口气。   陈飞麟回到木屋把他买的麦当劳纸袋拿上,又牵着他走出橘树林,等到终于看见陈家砖房亮着的灯光时,陈洛愉开始紧张了。   “我爸妈都很好相处,初燕你也熟的,家里没其他人了,别怕。”   陈飞麟在旁边安着他的心,他点点头:“嗯,进去吧。”   他今天就想着来看陈飞麟一眼,并未想到能住下,也就没准备见面的礼物,只有一袋早已冷掉的麦当劳小食在怀,其实是有点尴尬的。   好在陈飞麟的爸妈都是朴实的农民,听说他是特地过来看陈飞麟的就很高兴,又听说他是医大的学生,还帮忙带过陈初燕功课,更是把他从头到脚一顿夸,很热情地招待他上桌吃饭。   看着圆木桌上每盘都是红彤彤的辣椒色,陈洛愉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想坐下就被陈飞麟拉住。   陈飞麟对爸妈解释他不会吃辣,要去厨房单独给他做。陈初燕也把麦当劳纸袋塞他怀里,让他自己吃。   他拗不过这家人的热情,只好拿着纸袋跟陈飞麟一起进了厨房。   陈家的砖房有两层楼高,一楼光是厨房就有三十多平米了。这里的灶台是烧火的,角落堆着劈好的干柴,水泥砌的流理台很大,上面整齐摆放着不少瓶瓶罐罐的酱料和碗碟。   陈飞麟打开一台海尔牌单门冰箱,在里面翻了翻,转头问他吃不吃面?   他说吃,看陈飞麟拿出两颗鸡蛋,一颗西红柿,还有香菇和小白菜,最后拿了块新鲜的五花肉出来。   他一整天就吃了一顿板烧套餐,现在都快八点了,早就饿得不行,于是打开袋子,想吃几口薯条垫垫肚子。   撕开番茄酱后,他捏着一根软趴趴的薯条沾了沾,递到在水池旁洗肉的人嘴边,说:“啊——”   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外面肯定听不到,不过足够让陈飞麟听清了。那人转过来,张嘴把薯条吃下去。   “好吃么?”他歪着头问,说完才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薯条都软成这样了,怎么可能好吃。   “好吃,”陈飞麟搓洗着手里的肉,笑着回答,“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吃。”   看着这人脸上的笑意,他听懂了真正指的意思,耳朵热了起来,视线也不自然地望向旁边,抓了两根薯条塞自己嘴里。   洗完肉,陈飞麟站在菜板前切五花肉。   他是第一次见陈飞麟做饭,觉得这人低眉垂眼,穿着围裙给自己做吃的模样莫名有些性感,很想靠过去再亲一下。不过外面客厅又不时传进电视机的声音,只能忍住了。   等他吃完薯条,陈飞麟已经点好火,把大铁锅架到炉子上。锅烧热后,陈飞麟把刚才切片的五花肉倒进去,用锅铲翻炒起来。   锅里没放油,肥瘦相宜的五花肉随着滋滋声冒出了香气,他才站一会儿就馋得不行了,肚子也“咕噜噜”地叫起来。   陈飞麟拿过筷子,夹起一片五花肉吹了吹,递到他嘴边提醒:“很烫,慢点吃。”   他点点头,用牙齿咬住这块金黄色裹着油光的肉片,吹了两下开始咀嚼。等他吞下去,陈飞麟问好不好吃。   “好吃!”   他从没吃过这种做法的五花肉,陈飞麟在下锅前往肉上抹了点粗盐巴,最简单的做法还原了五花肉的天然美味。他拿过筷子,也夹了一片喂给陈飞麟。   把剩下的肉盛到盘中,陈飞麟让他站旁边点吃,开始倒油煎蛋。等到面的香味溢满厨房时,陈飞麟放了调料,把那两颗太阳蛋放在面碗的最上面,再撒葱花点缀。   陈洛愉拿着刚才的筷子,弯腰夹了一口面吃,还没咽下去就发出了“嗯嗯”的感叹声。陈飞麟问他味道怎么样,他竖起大拇指,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超棒”。   简直太好吃了,他在心里感慨,他喜欢的人怎么可以连厨艺都这么了得?   陈飞麟帮他把碗端到桌上,陈家的人已经吃完了,陈初燕主动收拾碗筷去洗,陈飞麟的父亲则陪着他母亲回房洗漱,交代陈飞麟要好好招待陈洛愉。   他俩并排坐着,一个吃饭一个吃面。看着陈飞麟面不改色地吃进一堆辣椒红油浸泡出来的菜,陈洛愉忍不住夹起一块腊鸭想试试。   湖南一带都有熏制腊味的习惯,桌上的饭菜也都是陈飞麟在家时吃惯了的,并不觉得有多辣,但还是提醒他道:“你别勉强。”   “我吃一口试试。”陈洛愉小声道,“不能说来了你家一趟,你爸妈做的菜都没尝过吧。”   陈飞麟起身去给他倒自家酿的青梅酒,端过来时看到他伸长舌头,像小狗一样哈着热气,便知道他受不了,立刻把酒拿给他喝。   饭后,陈飞麟把碗洗干净,带着陈洛愉上楼。   陈飞麟的爸妈住在一楼,二楼是他和妹妹的房间,还有一间杂物房和带洗浴的卫生间。陈洛愉跟在他身后,听着木头楼梯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到二楼后,陈飞麟推开右侧的房门。   房间挺大的,比起一楼的水泥刷墙,这间房刷了简单的白漆,不过因为时间久了,天花板和边角都有剥落的痕迹。   窗前摆着一张老旧的木桌,上面放了不少司法有关的书籍,墙角堆着几叠书,外观比较陈旧,应该是以前用的。   一张褐色的木头床靠左侧墙壁摆放,的确如陈飞麟所说,是很大的床。   看着床上叠好的被子和枕头,陈洛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今晚真要跟陈飞麟同床而眠了。   和上次一起睡他宿舍的床不同,今晚他们是心意相通后第一次一起睡。   明明什么也不能做,心跳却莫名快了起来,害他局促地站在原地,有点紧张地看着在衣橱里找枕头的人。   拿个比较新的枕头套套上,陈飞麟转头去看他身上的衣裤:“你要不要洗个澡?”   他在进村的路上摔了一跤,牛仔裤上沾着一大块污渍,手上还有擦伤。本来应该不洗才对,不过陈飞麟了解他,知道他一天不洗澡都难受。   “方便吗?”他反问道。   “我可以帮你洗头,”陈飞麟顿了顿,又道:“身上你自己洗?” 第42章 一起睡   走进浴室,陈飞麟上了锁,将干净的衣裤放到门边篓子里,又把窗户关上,将隔水的塑料帘也拉起来。   浴室是水泥地,两个深色木盆放在水龙头下面,旁边是淋浴区,一个很新的不锈钢花洒支在墙壁上,出水管连着墙角的电热水器。   陈飞麟拿了个四方形的高塑料凳放在花洒旁,卷起袖子提醒陈洛愉:“把衣服脱了挂在门后面,过来坐着。”   陈洛愉拉下外套拉链,挂的时候犹豫了下。外套里只有一件卫衣,要是都脱掉,等于在陈飞麟面前光着了。   不过他也不是扭捏的个性,拉住卫衣下摆往上脱,刚把脑袋露出来就听到陈飞麟说:“这件不用脱,穿着吧,会冷的。”   他又把衣服套回去,有点尴尬地走过去坐下,看陈飞麟把花洒里的冷水都放到木盆里,对他说:“弯下腰,把眼睛闭上。”   “就这么洗?”他疑道,“这不是会把衣裤都打湿了?”   “没事,我等等帮你把衣服也洗了,你这身本来就脏。”   “那我明天穿什么?”   “穿我的。”   闭上眼,陈洛愉感觉着温热的水流冲在脑袋上,陈飞麟的手指在他发间轻轻揉搓,然后挤了点地上放的蜂花洗发露,一股香精味道扑鼻而来。   这味道不会太刺鼻,趁着陈飞麟搓泡沫的时候,他抹掉眼皮的水,悄悄打量起面前的双腿。   陈飞麟和他一样穿着拖鞋,牛仔裤卷到膝盖上,腿部的肌肉线条已经很久没看到了。他心痒了,脱掉拖鞋,把双脚放在陈飞麟的脚背上。   他的肤色比陈飞麟白许多,这样放在一起对比很明显。他动了动脚趾,使坏一样把右腿抬起来,在陈飞麟的小腿上蹭了蹭。   头上的动作一顿,他以为陈飞麟会阻止他,可这人什么都没说,又继续给他洗头。他便自娱自乐地蹭着,等头上的泡沫都冲干净后,陈飞麟拿毛巾给他擦头发和耳朵里的水,又抬起他的脸。   他脸上都是水渍,闭着眼睛想等陈飞麟擦,结果嘴唇上一热。睁眼看去,陈飞麟弯着腰在吻他。   松开双唇,他放这人长驱直入,又体会了一次在树下湿热的吻。等他喘不过气了陈飞麟才放开他,帮他擦干净脸,蹲下去把他的拖鞋重新穿好,起身道:“热水一次可以洗半小时左右,洗完了赶紧穿衣服。这是山里,洗完澡出来会很冷。”   拉住陈飞麟的手,他仰起头看着眼前人,声音有些哑地道:“我的手包成这样,洗澡不方便,要不你好事做到底?”   陈飞麟和他对视着,眼睛里一点多余的心思都没有,反倒凸显出他动机不纯。他低下头去,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陈飞麟的家,而且他们才刚在一起,马上就那么亲密确实不合适。   陈飞麟没说什么,伸手在他湿漉漉的发顶上揉了揉,温和地说:“嗯,你自己洗,纱布打湿的话我帮你换。”   那人说完就出去了,还贴心地帮他上锁。看着卫生间门底部贴的隔水布,他伸手拍了拍脸,起身脱衣服。   蜂花洗发露旁边有个香皂盒,陈洛愉之前就在陈飞麟的宿舍洗过澡了,对用香皂并不陌生,只是他又想起那瓶没买的沐浴露,等回到学校后,他一定要买一套自己用的洗护给陈飞麟,让这人身上也有他喜欢的味道。   陈洛愉洗了将近半小时,略烫的热水冲得他皮肤发红,在氤氲的水汽里舒服地直打哈欠,几乎都不想关水了。等到他穿上睡衣裤,吹干头发出来时,正好看到陈初燕上楼来,把手里的茶杯递给他:“洛愉哥,给你喝。”   陈洛愉看了一眼,问:“这是橘子汁?”   “对,我们自己种的,我哥刚才拿了几个榨给你喝。”陈初燕笑着说,“橘子汁在热水里浸了一会儿,不会冰,你快尝尝吧。”   陈洛愉喝了一口,非但不冰,还很甜。他又问:“你哥还在楼下?”   “是啊,他在收拾,等等就上来。”   “洛愉哥,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你早点睡吧。”   陈初燕绕开陈洛愉往里面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提醒他道:“你要是没有马上进被窝就穿件外套吧,晚上很冷,很容易感冒。”   和陈初燕互道晚安,陈洛愉看了眼楼梯的方向,在下楼去找陈飞麟和钻进被窝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回到卫生间拿起外套穿上,下楼去了。   一楼没有开灯,昏暗的环境连楼梯都看不太清,他扶着墙壁慢慢下来,朝着角落唯一有光的位置走去。   推开厨房门,他看到了站在水池边洗菜板的人。   厨房内灯光不算明亮,外面的月色覆在窗框上,在地面投下一条条影子,也照亮了旁边的流理台,让陈洛愉看到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简易榨汁机。   这种榨汁机是手动的,陈洛愉在小时候看外婆榨橙汁时用过,比较费力。后来电动榨汁机出来了,外婆就买了一个全自动的,他就再也没见过这种榨汁机。   走到陈飞麟身后,他伸开双臂圈住了那人的腰。   感觉到他把脸埋在自己肩背处蹭了蹭,陈飞麟问道:“怎么?”   “没有。”陈洛愉摇摇头,“突然有个问题想问你。”   关上水龙头,陈飞麟拿过一旁的抹布:“你问。”   “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擦干净菜板上的水,陈飞麟回答:“当然不可能。”   “那为什么会是我?”   陈洛愉侧头打量着陈飞麟的脸,他知道这个问题有点蠢,又挺无聊,但他就是特别想知道答案。   当陈飞麟对他的好不再只是对着朋友或弟弟的,一切的感官都被放大了。   他握住陈飞麟泛红的手背,用自己的体温来暖这双冰凉的手。   陈飞麟家有电热水器,不过厨房用的仍旧是普通水龙头。山区气温低,一到冬天水就冷得刺骨。他把陈飞麟的双手夹在自己手心里,慢慢地揉搓,又对着嘴呵热气。   陈飞麟垂眸看着他,一会儿后才道:“还记不记得我去警局做笔录那晚?”   陈洛愉点点头。   “那天晚上的你,”陈飞麟顿了顿,“很好。”   “很好?”   “嗯,你让我觉得出事以后自己不是一个人。”   陈洛愉怔了怔:“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就喜欢上我了?”   陈飞麟笑了:“哪有这么快,那只是一个开始。”   这回陈洛愉理解了,就像自己第一次在泳池的更衣室里见到陈飞麟后,那种感觉便悄然生根。   只是他仍旧觉得不太真实,毕竟这一切对他来说太幸运了。   他侧身靠在流理台边上,把剩下半杯橘子汁递过来。陈飞麟接住杯子喝了两口,见他望着自己,便瞥了眼厨房门的方向,俯身靠近他,将嘴里的橘子汁喂过去。   陈洛愉接得仓促,大半都顺着下巴和脖子滑到锁骨下面了。   摸着他的后颈,陈飞麟舔干净这些甜甜的液体。他的身体微微发抖,手指也抓住陈飞麟脑后的发,用了点力按住。   直到听见一声克制不住的喘息从头顶传来,陈飞麟才停下动作,在他眼角吻了一下:“先上去吧,用热毛巾擦干净,我收拾完就上来。”   陈洛愉的胸口起伏明显,脸颊两侧到耳朵的位置都很热,也不敢跟陈飞麟对视就转身走了。望着他的背影,陈飞麟双手撑在流理台上,眼前却浮现出他刚才意犹未尽的神态。   在床上躺下后,陈洛愉拿起手机,终于有心思打开微信看消息了。   他最先点开钟航的,早上出门前他没告诉钟航自己来找陈飞麟。现在很晚了,他便说家里有点事,今晚不回宿舍。   钟航回了个OK的表情包,发语音跟他诉苦,说今天和楠楠吵架了,本来还想找他喝酒。   钟航和楠楠的感情很好,之前从没红过脸,陈洛愉就问他为什么吵架?   “女人的纪念日也太多了,”钟航吐槽道,“我只是忘了交往100天的纪念日,她就跟我翻脸,饭都不吃就走,留我一个人在石山水吃掉两大份牛排,撑死了都。”   这立场不同看法不同的问题,陈洛愉也说不出谁对谁错,只好安慰钟航两句,让他别这么小气,买个礼物哄哄就好。   “那必须的,这不等你回来帮我挑嘛。”钟航叹着气。   “那你就等我回去再说。”陈洛愉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走,打算等陈飞麟上来后问问他接下来的安排。   “哎对了,”钟航话锋一转,八卦了一件事,“你有没有看到周岩的朋友圈?这家伙是不是也失恋了?玩这么疯了?”   这两天陈洛愉都没心情看朋友圈,并不知道周岩发了什么。见他没接话,钟航继续说:“他跟你关系这么好,没找你说过什么?”   “没有。”陈洛愉淡淡地回答,听钟航还想再说,他找个借口挂了。   盯着天花板,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打开朋友圈,找到钟航说的那条。   是一张周岩和一个男生勾着肩膀,脸贴着脸笑的泳池照。附文是两个男生的emoji表情。   这张照片在夜晚拍摄,高曝光让周围一切都变得虚幻,唯有镜头中间赤裸着上身的两人很清晰。   看着周岩像是喝醉一样迷离的眼神,陈洛愉觉得他会不会是借这张照片暗示真正的性取向,毕竟像钟航那种直得不能再直的人都看出不对劲了。   在他打量照片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推开,陈飞麟进来了。   那人拿着傍晚的白塑料袋,走到床边坐下,给他换完药才道:“我还要洗澡,衣服也要洗,你困的话就先睡。”   “不困,”放下手机,陈洛愉把另一只手也伸给陈飞麟握住,笑着说:“我等你弄完一起睡。”   陈飞麟也对着他笑:“那我洗快点。” 第43章 像个傻子一样   虽说要等陈飞麟回来再睡,但陈洛愉昨晚几乎没好好休息过,躺了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手机都砸脸上了。等陈飞麟再次推门进来时,看到他把被子踢开一角,将自己的枕头抱在怀里,面对墙壁的方向不动。   过去帮他把被子盖好,陈飞麟回到桌边,看了一会儿手机消息后插上充电器,定了五点的闹钟。   家里的水稻已经收割得差不多,橘子还有剩近百株没采摘,学校那边不好长时间请假,所以要在这两天把成熟的先摘完。   将窗户的缝隙关紧,陈飞麟走到床边去看熟睡的人。   从来没想过家里的这张床会有另一个人和他一起睡,这个人还是陈洛愉。   掀开被子,陈飞麟躺了进去。   他把陈洛愉抱着的枕头抽出来,尽管动作很轻,但还是把人吵醒了。   陈洛愉揉着眼睛问:“都弄好了?”   “嗯,”摸了摸陈洛愉脸上被枕头压出的印子,陈飞麟想躺下又记起灯还没关,便又下床去。   随着“啪”的一声,房间陷入黑暗中,只有对面的窗户透进淡白月光,隐隐能看见层峦跌宕的山峰。   重新躺下,身旁的人缠了过来,手脚并用地抱住他后觉得不舒服,说:“哥,商量个事吧?”   陈洛愉又把“哥”这个称呼拿来用了,陈飞麟笑了,问他:“又在想什么?”   “你手臂让我躺躺?”他把下巴搁在陈飞麟胸口上,明亮的眼睛像远处湖泊中倒映的月影,“你肩膀硬,靠着会戳我脸。”   掐了把他光滑的脸蛋,还不等他抗议会痛,陈飞麟就把右手臂伸直了,搁在他枕头下面。   满足地躺上去,他继续问:“你在家每天都要忙这么晚?”   “差不多吧,前几天收稻子会更晚些。”   把手伸下去握住陈飞麟的左手,陈洛愉默了默才道:“你还要在家待几天?”   “大概两三天。”   “我能不能留在这里等你一起回去?”   陈飞麟揉了揉陈洛愉脑后的发:“想留就留下吧,不过白天我要忙,没时间陪你。”   “我帮你,”陈洛愉抬起头,让陈飞麟看到他认真的表情,“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拿起他包着伤口的右手,陈飞麟笑着问:“你想做什么?给我送水送饭?”   不满地皱起眉,他道:“这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伤,还不是你把它包成这样的?再说我没你想得那么没用。”   “不是有用没用的问题。”陈飞麟解释给他听,“我怕你再受伤,明后天我要去摘桔子,得爬树。”   “爬树我可以啊,小时候我爬单杠很厉害。”   见他这么想帮自己,陈飞麟没再拒绝,按着后脑让他躺下:“那就睡吧,明天要早起。”   在陈飞麟的臂弯里躺了一会儿,陈洛愉又抬起头,小声道:“真睡了?”   陈飞麟闭着眼睛没动:“嗯。”   悻悻地躺下,陈洛愉翻个身,背对着陈飞麟不动了。   刚才他很困,现在却很精神。盯着前面斑驳的墙壁,他提醒自己陈飞麟很累了,不该再耽误这人休息。   他闭上眼睛,然而躺了许久还是没困意,忍不住回头看身后的人,再转回来继续睡,不多时又轻轻动了下。   他的本意不是想吵醒陈飞麟,身边的人却有了反应,翻身将手臂搭在他腰间。   陈飞麟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呼吸拂过他耳畔,温热的触感又勾起未眠的骚动,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快了。   他往前挪了点,想拉开距离,被身后的人按着小腹不让动。陈飞麟靠近他,在耳畔悄声问:“刚才不是很困?怎么现在又睡不着了?”   低沉的嗓音像一只蚂蚁钻进耳孔里,痒得他差点打颤,只好抓紧身下的床单,随后一只手把他翻过来,有人在他嘴唇上吻了下。   夜色沉沉如一片湖水,无声地将彼此包围,他的视野里只剩下眼前人,剩下这个与他对视的人。   陈飞麟低下头,含住他的嘴唇缓慢吮吸,等他主动松开牙齿便入侵过去。在唇舌湿热的交缠中,胸口传来一阵悸动,松开床单的手指去抓陈飞麟的后背,他渐渐发出了难耐的喘息。   恍惚中,陈洛愉记起陈飞麟说过他们家的隔音很差,这样会不会吵醒陈飞麟的家人?   混沌的意识只挣扎了一瞬就沉沦了,他仰起脖颈,在陈飞麟亲吻到喉结时浑身一震。   木制的床被压出了些微声响,陈飞麟身上的棉被也从肩头滑落腰际,空气中的寒意刺激着毛孔,提醒着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   不舍地埋在他胸口,陈飞麟缓了缓才抬起头。陈洛愉也冷静一些了,昏暗的环境掩饰了刚才难以启齿的冲动,陈飞麟侧躺到他身边,又让他枕在臂弯里。   他们都处在一触即燃的年纪,这么躺在床上接吻,对毫无经验的身体而言太过刺激。陈飞麟在他耳边靠了一会儿,低声道:“好点没?”   他的脸颊依旧很红,轻轻“嗯”了声,睁开眼睛去看陈飞麟:“你呢?”   陈飞麟笑着看他:“没那么失控了。”   他听懂了陈飞麟的意思,觉得脸更热了,干脆翻身面对着陈飞麟,把脸靠进这人颈窝里。   他们面对面拥抱着,却心照不宣地保持了腰部以下的距离,陈飞麟摸着他的头发,问:“睡吧?”   “嗯,”他抱紧陈飞麟的腰,“晚安。”   “晚安。”   这一觉陈洛愉睡得非常好,直到第二天中午,陈初燕来敲房门叫他吃饭才醒。   盯着面前起皮的墙壁,他恍惚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是陈飞麟的房间。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他猛地坐起来。房里已经没人了,床边的方凳上放着一套干净的深色运动衣,是陈飞麟给他准备的。   匆忙套上衣裤,他又穿上自己的外套,陈初燕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了就指着昨晚洗澡的卫生间:“我哥给你准备了牙刷毛巾,要是觉得水太冷就用淋浴头接一点吧,白色那个是我哥的脸盆。”   陈初燕要帮忙做午饭,说完就想下楼,陈洛愉叫住她:“你哥呢?”   “他和我爸一早去果园忙了,应该快回来了。”   陈初燕又提醒他道:“洛愉哥你先洗漱吧,今天中午的菜都没放辣椒,你一定吃得来。”   陈洛愉说好,到卫生间洗漱完就回房拿手机打给陈飞麟,听到那人声音带着笑地问他:“醒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陈洛愉懊恼地道,“说好我要帮你的。”   “看你睡得那么熟就没舍得叫你了。”   “那你几点起来的?”   “五点。”   陈洛愉顿了顿,道:“好吧,你回来没?”   “快到了。”   挂断电话后,陈洛愉走下楼。客厅的电视正播放一部带湖南方言的抗战电影,陈飞麟母亲坐在圆桌边,地上放着三个大箩筐,正在分拣采摘下来的橘子。   见他下来了,陈妈妈朝他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   陈洛愉走过去,解释道:“阿姨早,不好意思,睡到现在才起。”   “不打紧,飞麟说你昨天赶了一天的路,要多睡睡。”陈妈妈笑着说,又把桌上的一罐桂花糖递给他,“尝尝看,自己家做的,比外面的味道正宗。”   “谢谢阿姨。”   他拿了一块吃,确实甜而不腻,桂花香气也很浓。见他三两口吃完了,陈妈妈让他再拿点,这时陈初燕端着干净的碗筷出来,在桌上放下就听见外面院门打开的声音,喜道:“爸和哥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陈洛愉走到窗边一看,陈爸爸在大门口收拾,陈飞麟则挑着两大框橘子往旁边走。他开门出去,跟上后发现陈飞麟把橘子放到后面小房间的地上,里面已经有好几大筐橘子了。   “这都是早上摘的?”陈洛愉问。   陈飞麟把扁担竖在墙上,转头对他道:“对,想不想吃?”   “不吃了,”   他去看陈飞麟的双手,这双手冻得通红,沾着不少灰,还有好几道勒痕,一看就是在寒风中拿了太久剪刀的缘故。   他心里不好受,想再检查一下陈飞麟挑扁担的肩膀。陈飞麟把木门掩上,问道:“干嘛愁眉苦脸的?我妈没说什么吧?”   “你妈很客气。”   “那怎么这个表情?”   他看着陈飞麟,一会儿后才说:“你明天一定要叫醒我。”   还以为他在难受什么,陈飞麟靠在他耳边说:“其实上午我心情很好,一想到你就在我床上睡着,就很有动力,做事的时候有用不完的劲。”   陈洛愉听得耳朵都热了,尽管忌惮外面的动静,但还是没忍住,抱着陈飞麟的腰说:“你怎么像个傻子一样。”   陈飞麟没有反驳,只垂眸望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神很温柔,看得他心一动,在这人嘴唇上咬了一口,想深入就听见陈初燕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有一阵柴火烧的农家饭菜香。   “哥,洛愉哥,吃饭啦。” 第44章 这样就能牵了   饭后,陈洛愉跟着陈飞麟去了陈家承包的橘树林。   陈飞麟和他一人背个大箩筐,又给他一把剪刀,教他怎么判断橘子是否成熟,要剪什么位置。   他认了几个就摸熟悉了,剪起来速度还挺快。陈飞麟让他剪矮处的那些,高的自己爬梯子来,不多时陈初燕也过来帮忙了,拿着长钩子把高处的树枝勾下来,方便陈洛愉剪。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忙到傍晚才回去。陈洛愉还是第一次做这些,很有成就感,第二天一早就起来跟着陈飞麟继续忙,还抢着要上树摘。   陈飞麟拗不过他,只能提醒他小心点,又在下面观察了一会儿。见他身手确实蛮灵活的,便到隔壁的那棵树上去忙,没多久就听到一声惊呼,随即是物体落地的闷响。   陈飞麟赶紧探头看,陈洛愉的剪刀掉地上了,人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撑在两株粗枝之间。   陈飞麟跑过来,教他慢慢爬下树。站到地上后,他捂着腰,愁眉苦脸地说好像扭了。   “别动,我看看。”   让他扶着树干,陈飞麟在他腰附近按了几下,听到他倒吸凉气,便道:“可能闪到腰了,我背你去看医生。”   放下工具,陈飞麟蹲下来把陈洛愉背起,刚要走就听见陈洛愉问:“摘好的橘子怎么办?就放在这?”   “放心,不会有人拿。”   走出橘树林后,陈飞麟把陈洛愉背到了村里唯一的卫生所,找到驻村的医生说明情况。   医生让陈洛愉躺到床上,检查过后说就是扭了,吃点消炎药,回去用热毛巾敷,卧床休息几天就差不多了。   陈飞麟放下心来,谢过医生后又把陈洛愉背回去,到家门口时陈洛愉坚持要下来自己走,进门后却发现陈飞麟的父母都不在,只有陈初燕在房里做功课。   陈洛愉趴到床上,陈飞麟给他用热毛巾敷,等他的疼痛缓解了,便叮嘱他好好休息别乱动,自己又返回去继续摘橘子。   陈洛愉在床上趴到中午,陈飞麟的父母一起上来看他,还让陈初燕给他煮好面端上来,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在床上休息了两天,他已经可以下地了。这两天陈飞麟都在忙,把成熟的橘子采摘完又到养殖塘收拾善后,第四天早上终于可以回学校了。   陈初燕学校有考试,比他们提早一天回去了。陈洛愉则在携程上买了两张位置靠在一起的动车票。   拜别陈飞麟父母时,陈爸爸递来一大袋自家熏制的腊味,让他拿回去给外婆和母亲尝尝。陈妈妈则给他包了桂花糖灯芯糕,还炸了一些椒盐馓子给他们在路上吃。   这些东西虽然是给陈洛愉的,但是两老都递给陈飞麟,让自己儿子来背。还叫来邻居,用拖拉机把他俩送到村头的巴士站。   坐在拖拉机上,陈洛愉盯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砖房瓦顶,感叹道:“你爸妈人真好。”   陈飞麟说:“他们很喜欢你。”   陈洛愉点点头,他能感觉得出来,所以心里才更觉得愧疚。   如果他们知道了自己跟陈飞麟真正的关系,还会喜欢自己么?   拖拉机的声音在耳畔轰鸣,一直到村口的简易巴士牌前面才停下。进出村子的路在前天清理好了,这里每天都有一班公交车,往返于村子和鼎城区汽车站。   陈飞麟和他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墨绿色的公车缓缓驶入视野中,是那种陈洛愉在电视里见过的老旧巴士。车身用黄色的油漆写着“常德公交”四个大字,上车后还有售票员卖票。   接过两张写着【景河村——鼎城汽车站】的票据,陈洛愉看了片刻,小心地放进钱包夹层里。   公交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汽车站,下车时陈洛愉的腰又开始不舒服了,陈飞麟带着他去车站的卫生间换一张止痛膏药,又到对面的津市牛肉米粉店吃午饭。   热乎乎的酱汁牛肉浇在米粉上,驱散了深秋的寒意。陈洛愉吃出一身汗,舌头都麻掉了,却觉得这里的牛肉粉味道很好,比他们那边的襄阳牛肉面更入味。   陈飞麟说津市牛肉粉是湖南特色,在其它地方很难吃到正宗的。   饭后,碍于陈洛愉的腰经不起颠簸,陈飞麟便带着他坐出租车去常德动车站。过安检时,他随口问另一个包里都塞了什么这么满,陈飞麟说是他之前提过的凉茶草药和水饺蘸酱。   从安检台拿起包背上,陈飞麟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回头一看,他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走到他面前,陈飞麟低声问:“是不是腰又痛了?”   陈洛愉的眼睛有点红,他摇摇头,伸出手想牵陈飞麟,还没碰到就记起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车站大厅,他们不能牵手。   捏紧十根手指,他轻声说:“不痛,就是忽然很想牵你。”   陈飞麟安静地看着他,见他勾起嘴角,又换上轻松的表情说:“没事,走吧。”   刚迈出一步,陈飞麟抓住了他的手腕,顺着往下摸到小拇指,轻轻一勾,说:“这样就能牵了。”   在彼此衣袖遮挡的位置,他的小拇指被陈飞麟的小拇指勾着,两人手臂贴着手臂,不仔细真看不出是在牵手。   心底失落的情绪被这个举动轻而易举地抚平了,他望着陈飞麟的眼睛,又说:“那我现在还想亲你怎么办?”   陈飞麟的眼神一动,没想到该怎么回答就见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逗你的,走吧。”   牵在一起的小拇指拉紧了,陈飞麟跟上他,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听得他耳朵一热,抬手就拍了这人肩膀一下,脸上的笑意却越发地动人了。 第45章 撞见   《千里之外》的歌声从被子外面传来,陈洛愉缓缓睁开眼睛,对着一片昏暗而温暖的环境半晌才记起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他把手伸出被窝,摸到手机接起来。   “陈主任,你在休息吗?”   杨护士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熟悉的救护车声响。   陈洛愉想说是,话到嘴边却怔住了,猛地掀开棉被坐起。   四周光线依旧昏暗,而他正在自己房间里。   陈飞麟呢??   他顾不得回答小杨,直接赤脚下床,到隔壁去拍陈飞麟的门。但他拍了许久都没人应,里面也没灯光,他又打给陈飞麟,电话转到语音信箱。   靠在铁门上,他用手捂了捂胀痛的额头,脚底透心的凉意袭来,却抵不过心口的恐慌。   陈飞麟又不告而别了。   小杨的电话再次打来,昨天他已经值了一个中班加大夜,今天应该休息。不过今晚发生了两起车祸,其中一辆还是公交车,小杨打给他的时候正在出车路上,急诊科值班的医护人员都手忙脚乱了。   用力掐住眉心片刻,陈洛愉用沙哑的嗓音应道:“我十五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后,他回到房间洗漱,匆匆换上外出的衣裤,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去放药的抽屉里拿了颗帕罗西汀吞下。   路上他的脑子仍旧昏沉沉的,这一觉睡得久,却没休息好。醒来又一直在想陈飞麟,想那人肯跟他谈那些,说明对他的态度已经软化了不少。他睡着之前是趴在陈飞麟家客厅的桌上,醒来却在自己床上,还盖着被子,说明是陈飞麟把他弄过来的。   那人对他还有些感情的吧?否则也不会煮以前他爱吃的面,更不会牵住他的手。   攥紧口袋里冰凉的手指,他在路口咖啡店买了杯热美式喝,走进中心医院大门时已经清醒了。   急诊科内灯火通明,他把空咖啡杯丢进垃圾桶,迅速换上白大褂去了抢救室,忙了两个多小时才停下来。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多,同样进来加班的赵俊凡和他一起走到自助咖啡机前点咖啡,又到吸烟区抽烟。   呼出一串烟圈,靠在墙壁上的赵俊凡问他:“今天回去睡得好吧?”   陈洛愉拿着咖啡,低头看手机消息,没听清赵俊凡在说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时,赵俊凡已经走到他身边一起看屏幕。   “陈飞麟?这谁,你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过去?”   陈洛愉立刻熄灭屏幕:“你不认识。”   原本赵俊凡是随口问的,不过看到他不自然的表情时忽然想起昨晚说的事,便撞了撞他的肩膀,笑着问:“是喜欢的人?”   握紧咖啡杯,陈洛愉否认道:“不是。”   赵俊凡还想追问,自己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是母亲打的,问他今晚还回不回来睡觉?   他聊了几句,挂断后听陈洛愉问:“赵老师怎么样了?”   赵俊凡的父亲赵韫儒是陈洛愉的老师,也是中心医院急诊科的行政主任。前不久在医闹事件中帮陈洛愉挡了一下,被患者用保温杯砸破头,这段时间都在家休息。   “已经好差不多了,老头打算后天就销假回来。”   “那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吧,顺便买点礼物过去。”   抖掉烟灰,赵俊凡无奈地笑道:“老头就是怕你有心理负担才不让你去看他,结果你倒好,现在还惦记着。”   抿了抿嘴唇,陈洛愉说:“赵老师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赵俊凡纠正他:“说多少次不关你的事了,那就是个意外。”   “不说了。”把剩下的咖啡喝完,陈洛愉转身去了洗手间,关上门后又忍不住打给陈飞麟,依旧是无人接听。   他靠在门板上,情绪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就像坐着过山车从高处失重落下,任凭他紧紧抓住门上的扶手也没用。等到外面的广播提醒他去2号留观病房时,他才发觉手背又被抠出了血痕。   到洗手台接冷水洗脸,他缓了片刻后走出去。接下来陆续忙到天亮,早上在医院食堂吃完饭,坐上赵俊凡的车离开。   后半夜赵俊凡去了住院部,一直到他坐进副驾驶座才发现他手背上又添了新的抓伤。对这种明显不正常的伤口,赵俊凡追问原因,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干脆看着车窗的方向让赵俊凡别问了。   他语气显得不耐烦,这些天情绪的波动也比过往明显。赵俊凡盯了他片刻,难得没再追问下去,只是提醒他系好安全带,从车载音乐里挑了首舒缓的歌来听。   车开到半路的时候,他的心情平复下来了,让赵俊凡在前面的群光广场停一下。   猜到他要买礼物,赵俊凡并没拦着,停好车跟他一起走进商场,看他选了个精致的紫砂泡茶杯,叮嘱店员包好后又到楼下买了两个多功能按摩坐垫。   赵俊凡帮他提着东西,回到车里他又想起还没买水果。   “够了,你是多久没上我家啊?这大包小包的。”赵俊凡忍不住吐槽道,他这才记起上个月刚去过。   “那就不买了。”扣上安全带,他继续看着自己那一侧的窗外。赵俊凡瞥他一眼,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从群光广场到赵家只有几分钟路程,路上有人给赵俊凡打电话,他边开车边跟对方聊,在路过家对面的公园时,陈洛愉忽然挺直脊背盯着窗外。   在对面公园一侧的某棵树下,两个男人正站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个是穿着运动服的赵韫儒,另一个人侧对他站着,虽然戴了棒球帽遮挡,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想到陈飞麟会和赵韫儒相熟,陈洛愉觉得吃惊。这时车子左拐开进小区,他探出头想往回看,被赵俊凡一把拽住后衣领扯了回来。刚坐稳,旁边就有辆搬家公司的中型货车快速驶过。赵俊凡脸色都变了,顾不得还在打电话,骂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还要不要命了!”   他没觉得惊险,不过脸色一样很难看,视线望向后视镜,可惜已经看不到了。   陈洛愉又开始魂不守舍,赵俊凡只当他是吓到了没缓过来,停好车想帮他拿着礼物上楼,他借口要买烟,不等赵俊凡回答就大步往回走。   拐过前面的转角后,他迫不及待地跑起来,一直跑到小区前面的马路才停住,可惜对面的树下已经没有人了。   他喘着粗气,拿出手机又打给陈飞麟,听到的仍然是语音信箱提示。就在他急得想过街找人时,身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赵韫儒。   “怎么跑得这么急?”   “老师!”拽住赵韫儒的衣袖,陈洛愉急道,“你认识陈飞麟?”   赵韫儒反问:“谁?”   陈洛愉还想再说,忽然又醒悟过来陈飞麟现在用的名字是“林超”,他不该问得这么直接。   停顿了片刻,他想到理由解释:“就是之前来找我看过病的一个患者,昨晚提起你的名字。”   赵韫儒说:“没印象了,有什么问题?”   “没有,昨晚他听说你受伤,想问你什么时候上班,他家人想挂你的号。”   “你这个副主任医师的专业能力可不比我差,怎么,是你都没把握的病?”赵韫儒笑着打趣。   陈洛愉道:“他没细说,只说到时候挂到你的号了再跟你聊。”   像这种只相信医生的年纪和职称的患者太多了,赵韫儒也没多想,问起他最近的工作情况。聊了一会儿后,陈洛愉还是不死心,试探道:“老师,刚才我坐俊凡的车一起回来,好像看到你在马路对面跟人聊天?”   赵韫儒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很快又看不出异样了:“刚才是有个小伙子来找我问路。”   陈洛愉没放过他表情的变化,追问道:“只是问路?”   “嗯,”赵韫儒岔开了话题,“你也有日子没来了,我打个电话给你师母,让她定几斤螃蟹送来,给你做爱吃的螃蟹宴。”   他说完就拿出手机来,陈洛愉只好暂时作罢,等一起回到赵家门前时,陈洛愉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陈洛愉脚步一顿,抬头瞥了眼在用钥匙开门的赵韫儒。   是陈飞麟回电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记错休息时间了,顺序调一下,明天就不休息了哈。抱歉抱歉。 第46章 你不回来我不会睡   这通电话是陈飞麟坐在车里打的。   刚才他把跟赵韫儒碰面的事汇报给曹胥,接着换上另一张手机卡,一开机就收到了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   这些来电全都是同一个没保存的号码。   陈飞麟盯着屏幕上的十一位数字,陈洛愉的手机号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186开头的,他那个186的相似号码也早就随着入狱被注销了。   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陈飞麟点燃一支烟抽着,等心里烦闷的情绪被压下去后才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陈洛愉很小声地和他说“等等”,然后就听不清了,安静两三分钟后才又听见陈洛愉的声音,带着喘气问他去哪了?   “有点事要处理。”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还没谈完。”   “已经谈完了。”陈飞麟淡淡地说着,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电话那头的人打断。   “没有谈完!”陈洛愉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在之前,陈洛愉这么强势地追问,陈飞麟会直接挂断电话关机,让他找不到自己。可现在陈飞麟有了顾虑。   陈洛愉得过抑郁症,虽说治好了,但这段时间他有不正常的表现。昨天陈飞麟搜了抑郁症相关的资料,知道这种病想要完全痊愈很难,而且很容易复发。   眼下不能确定他当初得抑郁症是不是那封信所致,只能确定他是在那段时间患病的。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   电话那头的人没等来他的回答,着急地又问了一次。   把烟头掐灭在灭烟器里,陈飞麟放缓了语气:“晚上再说吧。”   生怕他会不守约,陈洛愉问:“晚上几点?”   陈飞麟没办法承诺几点,他接下来还有安排。陈洛愉便道:“晚上我就在家等,你不回来我不会睡。”   这次没等陈飞麟回答,陈洛愉挂断了电话。   看着返回到通话记录的屏幕,陈飞麟沉默了一阵,在导航APP里输入“精卫中心六角亭院区”几个字,跟着提示开到了这家省内知名的精神病院。   昨天中午,他通过网络挂号预约了最快的问诊时间。他把车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戴着棒球帽和黑框眼镜来到一楼大厅挂号,再去二楼的指定会诊室。   他到的时候前面还有四个病患在排队,他便坐在外面的排椅上等。   这里是精神病院,却没有大众想象中会有的吵闹景象。相反就医环境很安静,医护人员轻声细语,病患也多数沉默寡言,即便有家属陪伴都听不到什么说话声。   陈洛愉曾经在这里治疗过一段时间,陈飞麟想象着他当时住院的情景,应该是刘丽亚陪着他,也许还有钟航。而那时候最应该陪伴他的自己却被困在拘留所里,等待一场不知道未来会变得如何的审判。   握紧手里空白的病历本,陈飞麟仰头靠在墙壁上,双目失神地盯着素白的天花板,没过多久就听见广播叫了他的号。   他走进会诊室,一位年纪和陈洛愉差不多大的医生语气温和地请他坐,接过病历本问:“今天是来看什么的?”   “抑郁症,”陈飞麟直言道,“我有个朋友得过这种病,我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医生通过电脑查看陈飞麟的就诊档案,发现确实是一片空白后才推了推眼镜,对他道:“这个病症比较复杂,你具体想了解哪一方面的?”   在赵韫儒家吃完饭,陈洛愉婉拒了赵俊凡送他回去的提议,独自走出了小区大门。   他站在路口,视线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停在对面公园旁边的林荫道上,又想起不久前陈飞麟和赵韫儒谈话的一幕。   即便他只匆匆看了一眼车子就拐弯了,但他能确定,陈飞麟绝对不会那么巧合地来找赵韫儒问路。而且在他问起时,赵韫儒的神色也不太对,其中肯定有什么瞒着自己的事。   他不好贸然从赵韫儒这边打听,只能忍着回去问陈飞麟。   今天的天气很好,初冬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他路过一家便利店,拐进去想买瓶水喝,又看到玻璃柜台里的几排烟,其中有他抽惯的牌子。   他让店员拿一包,又买了一瓶红牛,要支付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钟航的来电。   上次跟钟航分开后,他俩就没怎么联络。他付了钱,出来后接起,钟航问他有没空聊几句?   他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拆开烟盒外面的薄膜纸:“有,你说。”   钟航问:“你有跟周岩联络过吗?”   疑惑地皱了皱眉,陈洛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随后才记起是谁:“没有,怎么突然提起?”   “也不是突然提,他毕业以后就到处跑,做了自由摄影师。”钟航解释道,“我刚才看朋友圈,发现他过几天会从敦煌回来。”   陈洛愉不知道钟航究竟想说什么,就安静地等着。钟航顿了顿,继续说:“你要不试着先跟他联系下?当初你和他的关系也很不错,后来他出柜了,我在想你当时会不会跟他提过跟陈飞麟在一起的事。”   手里的烟盒与红牛饮料一同掉在了地上,陈洛愉觉得一侧耳朵有点耳鸣。   其实他记不太清这个周岩,要不是钟航今天说了,他都想不起有这么一个朋友。   关系很不错?还出柜了?   见他没吭声,钟航又道:“当初你住院的时候他跟我一起去探望过你,不过那时候你没醒,后来医生和伯母都限制了探病,我们就没再去。”   努力在脑海中思索着钟航说的过往,陈洛愉断断续续地记起了一些片段,都是很一般的往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朋友给遗忘了,但是想到周岩可能知道他跟陈飞麟的事,便让钟航把周岩的号码发过来。   钟航没有周岩现在的手机号,只有微信账号。陈洛愉拿到以后添加好友,回到家里才看到周岩通过了申请。   他点开输入法,犹豫着该怎么打招呼,那边倒先发了过来,直呼了他的名字。   【洛愉?】   【真是你?】 第47章 哥   陈洛愉回复:【是我,好久不见了】   周岩也回了一句【好久不见】,之后却没动静了。   盯着周岩的微信名字犹豫了一下,陈洛愉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两分钟左右周岩回复:【可以,我也想见见你。不过我这边有点事没处理完,估计还要再等两三天】   【没问题,那等你回来了再约】   【好】   放下手机,陈洛愉躺了进柔软的沙发里。他觉得很疲倦,这种疲倦感是最近持续出现的,与工作劳累没太大关系。   视线停留在放药的抽屉前,这几天他都在吃帕罗西汀,这药曾陪伴了他很久,他也深知一旦开始服用就不能随便停药,否则只会受到更严重的副作用影响。   翻身面对着沙发,他抱住自己的手臂,打算休息一会儿就起来洗澡。这一闭眼却睡着了,但是睡得不踏实,还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梦里的他坐在一辆私家车后座,昏暗的夜色让视野变得不清晰。他似乎喝醉了,看不清身旁搂着自己的人,不过他觉得是陈飞麟,就闭上眼迎接那人的吻。直到彼此分开,窗外的光线渐渐明朗,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对方摸着他的嘴角笑:“洛愉,生日快乐。”   “你终于肯接受我了。”   猛地睁开眼睛,陈洛愉紧张到呼吸都憋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用力搏动着,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撑着沙发坐起,他用双手捂住脸搓了搓。   梦里的男人有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呆坐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一翻,果然是周岩微信头像里的模样。   所以他梦里的人是周岩?!   那为什么他会跟周岩接吻!以前他跟周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想不通,于是打给钟航问。   钟航正在吃晚饭,听他说了这个梦就笑起来:“你想多了,周岩跟你是高中就认识的老同学,你还记得唐歆吗?那个女孩就是周岩介绍给你认识的。”   陈洛愉迟疑道:“唐歆?”   钟航大致说了下那段时间的事,还提起他们一起去泳池,说他跟陈飞麟第一次见面就救了陈飞麟。而那几年周岩的女朋友都没断过,一有假期就跑去外地摄影。   陈洛愉有点印象了,也记起在泳池和陈飞麟初次见面的经过。   “你是不是太累了?”钟航提醒他,“我觉得你还是去看看吧,要是觉得就诊不方便,我给你介绍个认识的精神科医生?”   “不必。”陈洛愉拒绝道,“我没事,可能是最近陆续想起的事情有点多,有点混乱了。”   “那你自己注意休息,你这个状态也不能多虑,还是顺其自然吧。”钟航劝道。   “嗯,我会注意,多谢你今天说的这些。”   靠回沙发里,陈洛愉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不过失去的记忆就像不定时炸弹,已经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他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钟航安慰着他:“之前我跟你提周岩就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帮你想起些什么,哪知道反而给你压力了。”   “也不算压力。我已经联系上他,他说过两天回来和我见面谈。”   钟航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陈洛愉起身往厨房走:“不用,只是老同学见面,我跟他聊就好。”   “那好,不过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周岩现在有个交往了很长时间的男朋友,感情很好。”   陈洛愉拿过马克杯想倒水,闻言不禁笑道:“你觉得我会多想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随后他听见钟航问:“洛愉,其实你是不是还放不下陈飞麟的事?”   陈洛愉没有吭声,钟航又问:“他现在还关着,如果你真放不下,我可以陪你去见见他。”   放下杯子,陈洛愉盯着轻轻摇晃的水面,语气平静地道:“不用,还是等我先见了周岩再说。”   煮了碗方便面当晚餐,陈洛愉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时已经十点多了。   他打给陈飞麟,听到的又是语音信箱的留言提醒,他走到隔壁敲门,没人应,家里也黑漆漆的没有光线。   不知道那人是真的在忙,还是又在躲着自己,陈洛愉走到六楼和五楼之间的休息平台,靠着冰凉的墙面抽烟。   远方的万家灯火依旧通明,近处隐约能听到哪家的电视广告声音。对面那栋的楼道灯光亮起,一对年轻情侣牵着可爱的吉娃娃上楼梯,最后走进四楼的某一户。楼道里光线灭了,一切又归于平静,他吞吐着烟雾,视线遥望着楼下的小路。   今晚的风没有那天晚上大,他穿得也比那天晚上多,可以一直在这里等。   等到陈飞麟回来为止。   抽掉半包烟之后,他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陈飞麟依旧站在五楼的楼牌前,手里提着一份夜宵。   他扬起嘴角,转身面对着这个人:“你回来了。”   陈飞麟没应这句话,打量着他脚边的地面,有九个烟头。   眉毛几不可闻地动了动,陈飞麟想起白天那位精神科医生说过的话。   抑郁症患者要忌烟酒,尤其是症状不稳定或者服药期间,烟酒都会影响到情绪。   陈飞麟走上来,把手里的夜宵递给他,换走了他指尖的烟,问:“饿不饿?”   他的眼睛从打包盒移动到陈飞麟没有表情的脸上,却一点也没受到这人冷淡语气的影响,反而笑道:“只有一份?那一起吃吧。”   回到602室,陈飞麟去厨房拿碗,把打包的牛肉炒饭分一半出来。   陈洛愉端起来吃了一口,又放下说:“没有汤么?这么吃好干。”   陈飞麟看他一眼,回身进了厨房。   放下筷子,他安静地坐着等,很快陈飞麟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紫菜蛋花汤出来。他接过勺子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汤,飘着芝麻油的香味,很好喝。   陈飞麟也喝了两口,拿起筷子扒饭。见他闷头吃着,陈洛愉也端起饭碗。   其实陈洛愉很想马上问清楚陈飞麟今天去了哪里,为什么会跟赵韫儒见面,但他又舍不得破坏这一刻的气氛。   陈飞麟打包的牛肉炒饭是兰州拉面店做的,很大一份,就算他俩分吃也足够了。陈洛愉吃饱了就不想动,看着陈飞麟从口袋掏烟盒出来,要点燃时停下了,又把烟塞回烟盒里去。   “怎么不抽了?”他问。   陈飞麟说:“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你也少抽点。”   他点点头:“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管过我抽烟?”   “那时候你烟瘾没这么大。”   垂下脑袋,他笑了笑:“其实这几年我都没抽过烟,还是重新遇到你之后才开始抽的。”   对面的人没有声音,陈洛愉继续说:“你今天去哪了?”   陈飞麟还是沉默不语。   “我今天看到你了,在八一路附近。”故意说了个不太准确的地址,他抬头看着陈飞麟的眼睛,“你到那边去干嘛?”   陈飞麟的神色看不出异样:“这些不是你应该过问的。”   “对,我们分手了,我不可以过问你的事。”他替陈飞麟把话说完,“你不想解释为什么改名叫林超,不想解释你现在在做什么,这些我都能理解。”   “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你能不能也理解一下我的感受?”   攥紧口袋里的zippo打火机,他用力抠着上面凸起的纹路,以此来抑制右手又不受控制的发抖。   “记忆不完整,不知道都发生过什么,喜欢的人为什么会被我忘了,还变得像陌生人一样对我避之不及。”   视野逐渐模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沙哑。   “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谁可以帮我。”   没有发抖的左手伸出来,他拽住陈飞麟的衣袖,仿佛借着这种方式维系住摇摇欲坠的世界。   “哥,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再回头看我了?” 第48章 孩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陈洛愉栽到床上,仿佛虚脱了一样再无力动弹。   刚才他问完那个问题后,陈飞麟就收拾碗筷进厨房去洗了,留他一个人坐在桌边,听着厨房传来的哗哗水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明明就几个碗,陈飞麟却好像洗不完一样。   那个人又在避着他了。   因为他又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答案不是明摆着吗?   这五年多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完全消磨掉一段感情。他就像走进了死胡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过去。   也许是因为他没想起的事情太多了。   也许是因为,心里那种无法解释的,对陈飞麟的不舍与依赖。   第二天下午,陈洛愉到医院开会,傍晚在食堂吃完饭后开始值班。   今晚的班比较闲,到凌晨一点他才接诊了三个症状麻烦的病人。两点时刚在值班室的床上躺下,就有护士来敲门,说来了一位腹痛患者,是实习医生小方接诊的,希望他出来看下。   他穿上白大褂,拿着听诊器来到抢救室,刚走到6号床边就顿住了。   转头看到他来了,小方解释道:“陈主任,患者生命体征正常,但是腹痛明显,我按压过没有硬块,也没有发烧。”   陈洛愉的视线盯在床头皱着眉的女患者脸上,直到小方又叫了他一次才上前,问:“做了什么检查?”   “该做的都做了,没什么问题。”   曹嘉睁开眼睛,估计是喝了点酒没认出陈洛愉,她难受地道:“医生我肚子痛,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大排档吃坏了,你快帮我看看。”   “你别紧张,先放松。”陈洛愉安慰道,询问了基础病史,又看小方递来的检查报告,确实没什么异样。   思考了片刻,陈洛愉问:“最近有没有性生活?”   曹嘉点点头。   “有没有发现出血的情况?”   曹嘉摇头,陈洛愉对旁边的护士道:“把床旁B超推过来,再给她测下hcg和孕酮。”   护士马上去准备,床旁B超机推过来后,陈洛愉给曹嘉做检查。过程中他的神色一直很严肃,等hcg和孕酮结果也出来后,他对曹嘉说:“你怀孕八周了,初步估计腹痛是孕初期的子宫增大导致韧带牵扯的疼痛。问题不大。”   曹嘉盯着陈洛愉,像是没听懂他说的话。陈洛愉见多了这种状况,一看就明白孩子的出现在曹嘉意料之外。如果是其它女患者,他不会有太多感触,可曹嘉不同。   尽管陈飞麟否认过和曹嘉的关系,但这两人之间有很多让人遐想的举动。他安慰了曹嘉两句,问道:“你有没有亲属可以过来?我让护士帮你通知,你需要留院观察一晚。”   曹嘉仍旧说不出话,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她这样显然需要时间接受,陈洛愉便叮嘱小方继续处理,来到走廊上拿出手机。   从通话记录里找到陈飞麟的名字,他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随后指尖却开始发抖。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通知陈飞麟,如果陈飞麟跟他说的是真话,那他打这个电话就是多此一举。   可如果曹嘉的孩子真和陈飞麟有关——   他靠在墙壁上,看着深夜里依旧光线通明的急诊通道,手臂缓缓垂下了。   要是真和陈飞麟有关,那曹嘉自己也会通知陈飞麟,不必他这个外人来假好心。   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指尖触碰到了烟盒。他往急诊大门走去,自动门打开的一刹,又冷又硬的夜风迎面扑来。   走到旁边的吸烟区,他点燃一支烟抽着,冰凉的薄荷味比冷风更能提神醒脑。他望着对面的住院大楼,零星灯火像夜色中的指路明灯,为一条条生命坚守住希望,却无法为他照亮前进的道路。   最后他还是没有拨出陈飞麟的号码,小方来向他汇报时也说曹嘉没有联系亲属,只通知了一个女性朋友过来办手续。   到了后半夜,陈洛愉去看了次曹嘉的情况,然后回休息室躺着。天亮后,赵俊凡来接早班,给他带了爱吃的启明记糊汤粉和油条。   他没胃口,但是很想找人说说话,便约赵俊凡一起去天台抽烟。   初冬的清晨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刻,这么早也不会有人跑来天台受冻,因此这里是医院里短暂安静的场所。   只是安静归安静,冷也是真的冷。他穿着室内的衣服,才站了一会儿就冻得手都麻了。   赵俊凡拉着他去背风的角落,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塞给他,他不肯穿,只要了赵俊凡的围巾裹住空荡荡的脖子。   带着体温的毛线贴在肌肤上,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脑海中也晃过一幅陌生而久远的画面。   在长江二桥边上的芦苇荡中间,有人也把脖子上的毛线围巾摘下来,仔细地围在他脖子上。   那是一个阴天的早晨,呼啸的江风吹乱了彼此的头发,那个人挡在他和长江之间,用身上很厚的棉服将他裹紧,他的手臂藏在棉服下搂住那人的腰。   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立,看那些比人还高的芦花被吹得左摇右摆,远处偶尔会传来轮船的鸣笛声。   他还听见那个人靠在耳畔的低语。   “但愿每一年冬天都能这么抱着你。”   他满足地笑了,把脸埋在那人热乎乎的颈窝里,后来他说了什么?为什么又想不起来了?   “洛愉?”赵俊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模糊的记忆里抽离出来,“想什么那么入神?”   吸了一口烟,陈洛愉缓缓呼出灰白的烟雾,看它飘散在空中,眨眼间就被冷风吹散。他重复着这个动作,一直到烟抽尽了才说:“昨晚接诊了一个意外怀孕的患者。”   “是我朋友认识的人。”   赵俊凡不懂他具体想表达什么,就没插嘴,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和赵俊凡对视着,半晌后哑然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什么也不能说,不能说陈飞麟真正的身份,不能说自己和陈飞麟的关系,甚至不能提起陈飞麟这个人。   其实不止是对着现在的好朋友不能说,就连对着当年的好友钟航,他也不可以提。   绕了一圈下来,他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倾诉的对象。   摇摇头,他把苦水咽回肚子里,对赵俊凡说:“她好像不太想告诉对方,你说我要不要帮忙通知?”   把抽完的烟蒂丢进垃圾桶里,赵俊凡道:“是我的话就不会帮这个忙,这种事还是让当事人自己解决吧。”   “也对。”他认同地点头,把冻到僵硬的双手放进白大褂口袋里,“下去吧,太冷了。” 第49章 你不用担心   回到办公室,陈洛愉看到赵韫儒站在自己的桌边翻看病历。   他走过去:“老师,你来上班了。”   “嗯,”赵韫儒应道,把正在看的病历递到他面前,“这个曹嘉是昨晚收治的?”   “对。”   “早上有去看过情况吗?”   “四点我检查了一次,没什么问题。”   继续翻看了两页,赵韫儒放下报告,对陈洛愉说:“通知一下开会。”   陈洛愉转身出去,等他离开了办公室,赵韫儒便快步走向留观区。   十几分钟后,陈洛愉把急诊科有空的医护都叫到办公室。众人围坐在桌边闲谈,还没等来赵韫儒,就有护士快步奔进来,对陈洛愉说:“陈主任,赵主任让你马上到抢救室,说是留观3床的女病人出现先兆流产的症状。”   陈洛愉愣了一下,隔了几个座位的实习医生小方猛地站起来:“不是子宫韧带牵扯引起的疼痛吗?”   护士哪能说得清楚,陈洛愉立刻带着小方跑去抢救室,赵韫儒和妇科曾医生正围在曹嘉床边进行急救。他上前问情况,参与抢救的护士解释病人刚才有少量出血,腹痛加剧,赵主任确诊是先兆流产,马上要送手术室。   他们这边说话的时候,曾医生已经安排好手术室,众人合力将曹嘉转移过去。赵韫儒签完护士递来的单据,转头看向陈洛愉和小方。   小方的头垂得很低,陈洛愉则皱眉看着赵韫儒:“老师。”   “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赵韫儒语气不悦地道,“这种病患需要多观察,难道不知道吗?”   陈洛愉没想到曹嘉的症状会突然转变成先兆流产,毕竟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但他也不清楚负责主治的小方后续查房的情况,不能在这种时候把过错推出去,只好保持住沉默。   他是赵韫儒最看重的学生,鲜少在公共场合被赵韫儒沉着脸斥责,隔壁床的两个护士都看过来了,小方更是紧张得一声不敢吭。   “行了,这个病人我亲自负责,你去通知他们会议取消。”   大步走到抢救室门口,赵韫儒差点跟跑过来的人撞上。他瞪了对方一眼,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赵俊凡也没叫他,继续跑到陈洛愉身边问:“什么情况?”   把手放进白大褂口袋里攥紧,陈洛愉回答:“是我的失误。”   “你什么失误?我刚才看了病历,你的诊断没问题,要也是他的错。”赵俊凡不满地看着低头不语的小方,“你是患者的主治医,怎么可以这么粗心大意?”   刚才赵韫儒已经责问过一次了,陈洛愉不想赵俊凡再说难听的,便转头安慰道:“你也别太自责,这属于突发状况,回去先写个报告。”   小方点着头,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陈主任”就离开了。赵俊凡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远了才说:“上次急性心肌炎他没有确诊你已经帮了他一次,这次他又连累你。”   “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我们也是从实习医过来的。”   “就你好说话。”赵俊凡无奈地道。不过见他神情疲倦,想想他熬了一宿很累了,也不忍心再说,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陈洛愉道:“那你帮我盯一下曹嘉的情况,有什么记得打电话通知。”   换好衣服走出医院大门,一阵夹着细雨的冷风扑来。陈洛愉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小雨。   办公室抽屉里有伞,平时他都会回去拿,但是今天他只想马上离开医院,于是一头扎进细雨中,走到十字路口时手机响了。   屏幕上是一个没有保存的陌生号码,他接起来,听到了温柔的女声:“洛愉,我是田悦。”   陈洛愉问了个“谁”字,这时对面快速骑过来一辆共享单车。   骑车的人估计赶时间,竟然在人流量大的十字路口骑得很快。陈洛愉前面是个双手都提着菜的老人,眼看要撞上了,他立刻拉开老人,自己被那辆车的前轮撞倒在地,手机也飞了出去。   撞人的是个高中男生,见状赶紧下来看他的情况。   他仰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雨丝在眼前胡乱飞舞。左腿传来的痛楚似曾相识,随后一幕画面出现在脑海中,来扶他的高中生也变成了陈飞麟的脸。   他听到陈飞麟惊讶地对他说:“同学,怎么是你啊?”   “对不起,你没事吧?”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一闪而过的记忆,他回过神来,眼前的脸又恢复成陌生人。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棕色的修身西裤蹭脏了一大块,但因为是长裤的关系,他没有像那年夏天那样摔破皮。   “没事。”他站起来,看男生帮他捡回手机。等对方匆匆离开才发现手机屏幕裂了一条很长的线,通话也没结束。   把手机放回耳边,他听到田悦焦虑地问怎么回事。   他记起田悦就是陈飞麟车祸那天晚上和他相亲的女孩,但他明明发消息解释过彼此不合适了。   他说了刚才的情况,田悦问他有没受伤,又问他今晚是否有空,有一家很好吃的餐厅想约他一起去。   他实在没心情,便直接拒绝了。田悦的语气显得很失落,不过也没在电话中纠缠。挂断后,他看着屏幕上从左下角延伸到右上角的裂痕,只得打车去最近的苹果售后中心。   店员检查了屏幕,换原装的话要等一周。他这台手机是两个多月前刚换的,再买新的也不合适,于是办了维修登记。   走出售后中心,旁边恰好有一家小手机店。想着这一周都没手机可以用,他拐进去,打算买台备用机。   店长很热情地接待他,听说他的需求后,从柜台里拿了两台九成新的手机出来,分别是白色的iphone8和黑色的iphoneX。   他盯着iphone8出神,店长以为他在犹豫,便想推销一下价格更贵功能更好的iphoneX。他从口袋里拿出sim卡,让店长帮着插进8里面试机,确认功能都没问题后又安装了常用软件,然后才付款。   走出手机店,他对着这台曾无比熟悉的手机外形看了一会儿,打开短信页面想发一条给陈飞麟。   记得以前在一起时他也会发短信给陈飞麟。当时4G网刚出来没多久,流量套餐还很贵,为了节约流量,陈飞麟经常关掉数据。   盯着输入法界面,他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到该怎么编辑想说的话。   其实曹嘉这个情况,他应该通知陈飞麟。毕竟那两人的关系看着很亲密,而且万一孩子真是陈飞麟的……   叹了口气,他打给赵俊凡问曹嘉怎么样了。   赵俊凡说手术刚结束,胎儿保住了,接下来要留院观察几天。他又问有没有通知到曹嘉的亲人?赵俊凡说曹嘉一直没醒,昨晚陪她的朋友也不知道家人联系方式,暂时还没联系上。   放下手机,陈洛愉仰头看着天空。   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乌泱泱的云层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一线蔚蓝天色。   他盯着那抹蓝,等眼睛酸痛到不行了才低下头,拨出陈飞麟的号码。   之前每次找陈飞麟,这人的手机基本处于关机状态,这次也不例外。他又打开微信,从通讯录里找到陈飞麟的名字点开,看着一片空白的对话框,眼前又有模糊的片段浮现。   是他第一次加到陈飞麟微信的时候。   他已经不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但是拿着和那时外观一模一样的手机,再对着同样空白的窗口,他有种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梦的感觉。   几分钟后,他按住语音键,用平静的语气说道:“通知你一件事。昨晚曹嘉腹痛来了急诊,检查出怀孕八周,早上出现先兆流产的症状,刚动完手术。”   “不过你不用担心,孩子保住了,你赶快去中心医院吧。” 第50章 当年的手机   回家睡过一觉,陈洛愉的精神又恢复了点。   曹嘉转到了住院部,后续医治由妇科负责,陈洛愉就没再过问,接下来几天也没收到陈飞麟的回复,那个人甚至连家都没回过,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至于陈飞麟是否来过住院部,他也没去了解。他每天照常上下班,药不间断地吃,许是完全不去想的缘故,情绪也没之前那么不稳定,连这段时间持续的失眠多梦都有了好转迹象。   那天训责了他几句后,赵韫儒对他的态度又恢复成往昔的和颜悦色,倒是小方又犯了个小错误,被赵俊凡撞见了,还帮他擦屁股。   赵俊凡说这么粗心的人来做急诊简直是拿人命开玩笑。陈洛愉不负责管实习医生这一块,不过小方在刚来到急诊科时跟过他一段时间,赵俊凡希望他找小方谈谈,要是状态不行干脆申请休假或提前结束实习,否则捅到赵韫儒那边,肯定直接打回学校。   赵俊凡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陈洛愉便答应会找小方谈。只不过还没约小方,周岩的微信就先发来,告诉他已经到家了。   他和周瑶约好当天晚上见面,至于地址,周岩通过微信发给他。   看着这个酒吧名字,他总觉得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等晚上坐车到酒吧门口时才恍然记起,这家ONLY吧是陈飞麟曾经打工的场所。   酒吧的门脸和记忆里相差无几,不过门口的灯箱升级了,招牌也从蓝色线条霓虹灯变成了艺术字体。   他推门进去,桌椅的摆放也与当年相同,唯有吧台后面的两个酒保是陌生的。   他走到吧台,找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一位年轻的酒保问他喝什么,他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晚霞’这款酒?”   酒保说没有,给他推荐了店里主打的几款鸡尾酒。他没兴趣,点了科罗娜。在等周岩来的时候,目光数次望向墙角的台球桌。   他到的早,现在店里没几个客人,两张台球桌只有一个人在打。他走过去,让服务生开另一台,挑了根球杆。   这两年他基本没碰台球,手感都生疏了。旁边那桌的人看他玩了一会儿,过来问要不要一打?他还没回答肩膀就被人搭上,转头看去,是张斯文中夹杂着痞气的脸。   周岩帮他谢绝了对方,等那人转身了才放开肩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陈洛愉把球杆立在身前,静静地和周岩对视。   在来之前,他对周岩的印象很陌生,可刚才搭肩膀的那一下,以及周岩替他拒绝别人的语气,又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接着周岩对他笑了,张开双臂将他揽进怀里,还拍了拍他的后背。   “六年了,”周岩感叹的语气响在耳畔,“你这家伙真狠得下心啊。”   这个拥抱一触既分,站直后,周岩按住台球桌的边缘:“我也好多年没打了,来一局?”   陈洛愉点点头,叫来服务生摆球,又让周岩先开球。整把打下来,周岩就进了一次袋,等陈洛愉把黑8也打下去后,周岩无奈地投降:“还是打不过你。”   放下球杆,陈洛愉问:“找位置坐吧?”   他俩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周岩让服务生来两杯生啤,又叫了几碟小食。   陈洛愉想再点科罗娜,周岩把一杯生啤推到他面前,跟他碰了碰杯:“先干。”   他摸不准周岩的意思,不过想想这么多年没见了,不喝点酒说话确实会尴尬,便干脆地大口饮尽。   瞧他喝酒的架势,周岩就明白他这几年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混夜店。等他喝完后,周岩叫服务生上了科罗娜,和他聊起这几年的变化。   陈洛愉靠在沙发里,说起在外面读书的那段日子,毕业了回国,进医院两年后顺利考上副高。周岩听得认真,只在他说完以后叹道:“你果然是当医生的料,不像我。”   后面的话周岩没说完,话锋一转问道:“既然回来两年多了,为什么从没想起过联系我?”   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陈洛愉回答:“其实我不太记得你了。”   “什么?”周岩以为是酒吧的音乐声太吵,自己听岔了。   “抱歉,”陈洛愉惭愧地解释着,“那时候我忘记了很多事,也不知道还忘了谁。前不久见过钟航后才陆续想起一些。”   那年陈洛愉病发得突然,出事后又精神不济,长时间卧床,即便醒着人也不太清醒。刘丽亚杜绝了所有人的探病,一直到后来陈洛愉出国了,周岩都没机会见他一面。   那段时间钟航见过两次陈洛愉,不过碍于陈洛愉的精神状态不好,钟航连陈飞麟都不敢提,更别说其他人了。   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下敲击着,周岩沉默了很久才道:“没关系,以前的记忆也不全是好的,忘了就忘了吧。”   陈洛愉错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又拿起酒瓶和他碰杯,周岩的笑容在酒吧光线下显得有点刻意:“别紧张,我是说我跟你之间有一些不愉快的事,你不记得也好。”   陈洛愉想再问,周岩打断他道:“那陈飞麟呢?你记得多少?”   “钟航找我的时候说你忘了陈飞麟,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陈洛愉垂着头,放在大腿上的手指用力蜷缩了起来。   见他不吭声,周岩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递到他面前。   他看着这个白色的iphone,右眼皮一跳,伸手就去摸自己的口袋。周岩说:“这是你的手机,当年丢在了大巴车上,后来我想还给你,但是你妈妈不让我们探病。”   “其实今天出来,我也想跟你道歉的。”   避开陈洛愉的视线,周岩顿了顿才说下去:“当年我有私心,我找人解锁了你的手机,看了里面关于陈飞麟的东西。”   睁大眼睛,陈洛愉觉得耳鸣声又从脑海深处传出来了。   “以前我挺不服气,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输给他。后来看过你的手机,又遇到了现在的对象,才知道那时候我一直在钻牛角尖。”   挺直脊背,周岩诚恳地望着他:“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把手机还给你的。”   “里面的东西都在,我有帮你备份,密码是你的生日,你现在可以解锁看看。”   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待了十几分钟,陈洛愉总算缓过那口气。但在洗手时,他左手背上抓出的新伤让水流冲得刺痛不已,鲜红的血色被不断带走,他却只是麻木地看着。   在门外等的周岩不放心,直到发现他终于出来洗手了,立刻进来问他怎么样。   陈洛愉抽过旁边的纸巾,借着擦手的动作盖住左手背上的伤口,语气平静地道:“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周岩不同意:“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走?我送你回去。”   “真不用。”陈洛愉透过镜子看着他,“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还是先走吧。”   他这么坚持,周岩也不好再勉强,只能叮嘱他有什么就给自己打电话。   陈洛愉木然地应着,等周岩离开后也走出卫生间。路过吧台附近,他看到里面多了一位高个子酒保。对方皮肤黝黑,长相很不错,低头调酒的样子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太清,但给了他一种陈飞麟的错觉。   他看了许久才舍得走。推门出来时,室外接近零度的气温冻得门口一个穿短裙的女生瑟瑟发抖,正依偎着男朋友撒娇。   他拉高衣领,在寒风里走了一段路,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同时握住两部一模一样的手机。没套壳的情况下,他完全分不清哪部是周岩还给他的。   很奇怪,他想,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就解锁手机去看里面的东西。   到了十字路口,他拦到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他望着窗外,道:“随便转转吧。”   司机以为他喝多了,转头打量又觉得他挺清醒,便顺着这条路向前开。   起初陈洛愉安静地靠在后座上,在车子路过维也纳酒店时,他忽然挺直脊背,眼也不眨地盯着酒店大门。   司机以为他想在这里下,结果开过去了他也没出声。   “要下?”司机问。   他回过神,淡淡地说不用,车子又开了几百米后才道:“去江滩的芦苇荡。”   车子开上长江二桥的时候,陈洛愉接了周岩的电话。   周岩问他到家没有,他说马上到了。挂断之后,他打开微信,看了一眼陈飞麟的窗口。最后一条消息仍旧停留在他那天发的语音,通知陈飞麟去医院看曹嘉。   摩挲着光滑的屏幕,他遥遥望向窗外的江景。远处的长江大桥刚好开过一辆动车,白色的车身在钢桁桥梁下层穿行,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他耳畔却响起了另一道人声。   “我是第一次这样看长江大桥。”   他回过头去,身边的人胸膛靠着他的臂膀,以一个不是拥抱却胜似拥抱的姿势贴着他。在他转过来时,那个人笑了,明亮的眼眸像溪水那么清澈,倒映着两个白点。   那是穿着白色羽绒服的他,更细致的看不清了,但他记得那个人睫毛浓密,垂眸看他的神态很温柔,像是下一秒就要低下头来吻他。   指尖抚摸着旁边空荡荡的皮坐垫,他把头歪靠在头枕上,闭起眼睛假装靠着陈飞麟的肩膀。等车子开下桥,拐进沿江大道时,他几乎睡着了,还是司机叫醒他的。   付钱下车后,他又看了看手机,发现陈飞麟的窗口有一条最新时间的消息。   他立刻点开。   陈飞麟没有回复,是十几分钟前他发了条几秒长的语音。他点开听,应该是刚才不小心按到的,都是汽车的杂音,还有喇叭和刹车声。   消息已经超出了撤回时间,他想想算了,从前面的黄埔门走进公园。 第51章 不是一个人的错   这个时间的江滩已经很安静了,他沿着路灯和树影往江边走,路上看到好几对情侣。有的在树后拥吻,有的在长廊下闲谈,还有的在拍照。   他加快步伐,很快就看到朱红色的栈桥,以及那一大片比人还高,正在晚风中左右摆荡的芦花。   这地方他小时候来过,但真正有记忆的还是与陈飞麟一起来的那次。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他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和陈飞麟黏在一起。可惜陈飞麟的学校跟他不同,平时还要打工,真正能陪他的时间并不多。   像这片很适合情侣约会的芦苇荡,他们竟然只来过一次,只看过白天的景致。   踏上栈桥,陈洛愉迎着江风往前走。四下安静无人,木板在脚下发出有序的声响,他走了一会儿就来到最靠近江畔的位置。   这里的风比刚才更大,左侧的长江二桥宛如一条灯带横卧在江面上。他把外套帽子戴好,拿出旧手机,输入自己的生日。   解锁后,一张熟悉的背影照出现在桌面上。   他辨认了一下就记起来了,这个背影是他,面对的是东湖,而给他拍这张照片的是陈飞麟。   他在岸边的树下举起双臂伸懒腰,冬日的暖阳照在前方湖面,泛起粼粼波光,金灿灿的,连着对面的山色都模糊成一片,唯有镜头左侧的他很清晰。   这张照片是陈飞麟是抓拍的,拍完之后才告诉他。他很喜欢,让陈飞麟传过来,设置成手机桌面。   从那以后他就没换过桌面,还记起那时陈飞麟的手机背景也是这张。因为看不到正脸,所以不容易被旁人瞧出来,为此他还得意了很长一段时间,更被陈飞麟捏着鼻子笑他傻。   那时候的他是傻,全部心思都在陈飞麟身上,像每一个陷入热恋的人一样,会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心或难过。尝遍了酸甜,最后咽下结出来的苦果,再撕心裂肺地痛一场。   打开相册,一个叫“红豆沙牛乳”的文件夹出现在最顶上。他点进去,里面全都是陈飞麟的照片和视频,还有他们两个的合照。   有在启明记为他买糊汤粉,挑选油条的画面;有他在奶茶店里偷拍陈飞麟做红豆沙牛乳的视频;有半夜三更他坐在陈飞麟的山地车前杠,被这个人笼在怀里骑行的自拍;有他们一起爬珞珈山,共同看日落的合影;还有坐在一起,但各自埋头专心看书的照片。   他拍得太多了,多到手指一直滑动,却翻不到尽头。他的那部iphone有128G,在那个年代属于最大容量,所以他拍得肆无忌惮,照片多到几乎把存储都塞满。   看着这些记录了他和陈飞麟点点滴滴的照片,他的记忆却没有先前期待的那样全部恢复。只有少量照片能让他想起一部分过往,大多数照片对他而言都比较陌生,属于可以大致分辨出场景,却记不起当时都发生过什么,直到他翻到一张光线较暗的照片。   陈飞麟嘴里叼着半截烟,只穿着一条内裤和夹脚拖鞋,站在环境老旧的厨房里热牛奶。   那人应该知道他在拍,不但举止自然,还有两张是回头来看他的。   他放大了其中一张回头的照片。   那年的陈飞麟五官还不如现在成熟,叼着烟回头看他的模样像个不良学长。不过那时的身材是真得好,宽肩窄腰,练出的肌肉一点也不收敛,还有只露出侧面弧度,被布料包裹住的傲人部位。   江风把外套帽子的一圈白毛吹得不停抖动,有几根拂过陈洛愉的眼角,他觉得很痒,伸手一摸却发现整张脸都热了,难怪呼吸也有点急促。   他和照片里那个人隔着时空对视着,旖旎的心思却在看到那人身后的墙面时被破坏了。   他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对这个老旧的厨房有了点印象,又往下翻几张,看到一个视频,拍得是同样简陋,墙面微微泛黄的房间。   视频中的陈飞麟还是穿着那条内裤,把烟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让他别拍了快过来喝牛奶。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放一会儿,太烫。”陈飞麟便由着他了,坐到床上看书。视频里的他拿着手机靠近,光着的长腿一跨,坐在陈飞麟大腿上,把书抽走丢在旁边,左手搂住陈飞麟的脖子,接着镜头一晃,他看到了他们在接吻。   陈洛愉愣愣地看着视频里的自己,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都出乎意料地大胆,直到被陈飞麟压到下面了,他才看到原来自己也只穿着内裤。   接下来画面就停住了,镜头对着墙,随着床的动静时不时晃动一下。他听到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喘息,还有陈飞麟的说话声,不再像平时那么沉着稳重,说着让现在的他也会脸红心跳的肉麻话,直到他们一起放松了下来,手机才被陈飞麟拿起。   在结束录制之前,他看到了陈飞麟的脸。   泛红的脸庞上挂着汗水,只一刹那画面就结束了,他想拉进度条再看一次,手指都按到又松开。   现在不是看这些的时候,他提醒自己。   把帽子拿下来,他对着江风吹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后再继续翻。后面又看到一些关于这个房间的照片,总算记起这地方是他和陈飞麟租的房子,是那个被烧过的出租屋。   记起之后,他顿时没心情再看下去了,返回桌面打开了微信。   他的微信没用手机号注册,因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一直没有被踢下线。   所有人的消息都停留在六年前的夏天,而他唯一设置的置顶仍旧是陈飞麟,那个人的消息也停留在那时候。在他外婆去世的几天里,除了一条陈飞麟告诉他家里临时有事,要回老家一趟的消息之外,剩下全是他发的。   【我妈要把外婆送回乡下去葬,已经联系好了,马上就要走】   【大概三天才能回来,你别担心】   【你到家了没?是不是在忙?】   【大巴开出收费站了,天色好暗】   【我外婆下葬了,我妈让我铲第一铲土】   【哥,我好难受,我真想她】   【也很想你】   【早,我打你电话怎么提示关机了?】   【初燕联系我,她说你手机坏了,要过两天才能找我。你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听她声音不太对】   【外婆的事处理完了,我明天就能回去,你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这几天都没听到你的声音,下午我会到家,你手机要是修好了就打给我】   【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连初燕都联系不上了?】   【陈飞麟,你要是看到了能不能回一下消息?】   【哥?】   手指继续上滑,往下却没有新消息了。   他把这段内容又看了两遍,曾经空白的记忆随着这些内容逐渐有了画面,他试着串联起当时的情况。   外婆因为脑溢血出事了,陈飞麟还不能见刘丽亚,所以陪着他到医院门口就离开了。   后来外婆抢救无效去世,他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所有的事都由刘丽亚来安排。等他想找陈飞麟时才发现陈飞麟发过微信给他,说老家突然有点急事要回去。   第二天下午刘丽亚说要把外婆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当时他们已经在殡仪馆了,刘丽亚连回老家的大巴车都安排好,前来送行的亲友们在告别仪式结束后会跟着一起上车。   再后来呢?   他努力回想着,可是再后面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包括他打给陈初燕的那通电话,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只好打开短信,找跟陈飞麟的短信内容,结果先看到了陈初燕的。   【洛愉哥,我哥让我转告你,他说那件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千万不要冲动】   陈初燕只发过这么一条,他将内容反复看了几遍,又结合发送时间,很快就有一段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   他记得钟航说过陈飞麟出事的大概时间,这条短信就是在出事之后陈初燕发的,说的内容和陈飞麟被抓有关。而陈飞麟被抓的原因钟航也提过,是着急出门没有关火引起了煤气泄漏导致爆炸。   因为着急出门。   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零散的记忆在眼前逐渐拼凑成完整画面,却是一幕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真相。   他看到了原本在煮水饺的自己,因为接到医院的电话而慌了手脚,匆忙告诉陈飞麟。   陈飞麟陪他出门,他们一起飞奔到路口,等了好久才拦到出租车,到医院后目送他跑进去。   脚步踉跄了下,他的腰重重撞在后面凸起的金属护栏上,但他感觉不到痛,只觉得一股窒息感爬上了咽喉,难受得头晕目眩。   下一秒,他弯下腰,没有预兆地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陈飞麟:下一章我就出来表现了,你们别急,先帮我稳住老婆。 第52章 我们是共犯   他吐得胃都抽痛了也停不下来,食道像被火烧过,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滚。   可最让他难受的并不是身体上的痛,而是心里那股缠绕着绝望的自责与悔恨。   明明是他闯下的祸,却由陈飞麟来承担。   为什么那个人不把真相说出来?!   狼狈地滑坐在地上,他的手指又抖得握不住东西了,那部承载着他和陈飞麟过往的手机掉在地上,熄屏了。   他失神地看着它,如果自己是陈飞麟,也不会愿意原谅吧。   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独留下陈飞麟一个人面对所有的痛苦和责难,面对一条人命和180万的索偿,最后又是以怎样的绝望来迎接判决?   而那时的他在做什么?   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失忆都记不起来了!   皎洁的明月渐渐被一团乌云笼罩,江对面绚丽的高楼外墙灯也在不知不觉中熄灭了,这座城市结束了一天的喧嚣,回归到入眠时的沉寂,就连身后的路灯光线都显得苍凉。   他屈膝坐在原地,把脸埋在臂弯间。脑内尖锐的耳鸣声一阵阵传来,他已经辨不清是左耳还是右耳,只知道头很痛,很晕,胸口胀得很难受。   喝下去的酒精迟来地发作了,脑子却异常清醒。对于过去发生的事,他没有办法阻止,但他明白现在的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解锁手机,他把当年陈初燕发的那条短信内容拍给陈飞麟,又按住语音键想说话,张口才发现咽喉像是被两股力道撕扯着那么痛,许是刚才吐了太多酸水的缘故。   他点开输入法,打了几个字后又按删除,换备忘录来写。   短短的几行字,他删了又打,打了又删。这举动让他记起不久前他把手机递给陈飞麟,逼陈飞麟再写一次当年的分手信。   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很残忍,他怎么可以把陈飞麟再推回到那种痛苦的回忆里去?   他怎么可以那么自私,打着什么都忘了的旗号一再靠近陈飞麟。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不认识他,不是已经足够说明了吗?   他恨他,厌烦他,不想再见到他。可他还要在那人的伤口上撒盐,自以为陈飞麟对他的不忍也许是还有感情在。   他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用手背抹了把脸,他咬紧牙关把想说的话打完,复制以后黏贴到微信对话框里,按下回车键。   盯着这段绿底的文字,他想着哪怕陈飞麟现在看不到,以后也能看到。如果知道自己的决定,陈飞麟应该会感到欣慰,多少能释怀一些了吧。   既然不能赔给他一个未来,那么至少可以和他一起坠到谷底,一起去赎罪。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陈洛愉扶着护栏站起来,最后一次望着前方奔腾的长江水。   晦暗的江面看似平静,不过熟悉长江的人都知道,底下汹涌的暗流足以吞噬掉任何生命。他记得在康复期的那段日子里,有几次他瞒着刘丽亚偷偷出来,站在长江边,无数次生出过想要跳下去的念头。   当时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没有摆脱掉那种想要结束一切的想法,也不懂为什么会被这种绝望缠上。   现在他明白了。   松开冰凉的金属,他转身往回走。到黄埔门出口处,他等了一会儿才拦到一辆空车,说了一个派出所的地址。   司机转头看他,结果被吓了一跳,提醒他要不要先去医院?   他不解地看着司机,对方把车顶灯打开,指了指他的脸:“你脸上好多血,是不是受伤了?”   他伸出手想摸,发现左手背上还没结痂的伤口又流了点血出来,于是平静地道:“刚才不小心摔的,没关系,去派出所吧。”   车子起步后,陈洛愉放松了身体。他觉得好累,昏沉沉地靠着头枕,不知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随即传来《千里之外》的铃声。   睁开酸痛的眼睛,车子还在行驶,前排司机通过后视镜打量他,见他神情恍惚,便提醒他手机响了。   他摸出那两部放在一起的iphone,其中一部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名字让他眼皮一跳,整个人都绷紧了。   来电的人很执着,第一次响到断线马上又打过来,第二次也断线后停了几秒,手机又响了。   他看着不断亮起的屏幕,看着陈飞麟三个字,明明很想按下接听键的,手指却抖得使不上力。   三次来电结束后,那个人没有再打。他以为陈飞麟放弃了,微信却在这时开始弹出消息。   陈飞麟没有发语音,直观的文字陆续弹出在屏幕上。   【你冷静点!】   【这件事不全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能去派出所】   【先接我电话】   发完这三条后,陈飞麟又打了过来。   这一次他换左手去按接听键,那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不再是冷漠疏离的,焦虑地问他刚才有没受伤?   他不明白陈飞麟为什么这么问,那边没等到他的答复,又说:“那件事我没有怪过你,我也有一半责任。”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所有的事?我们马上见面,我都告诉你。”   憋了半天,陈洛愉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可他的声音哑到自己都听不清,只好用力吞咽几下,又说了一次“好。”   陈飞麟要确认他的位置,他往外面看去,轻声道:“我在光谷附近。”   陈飞麟说:“那在光谷的汉庭见。”   挂断电话,陈洛愉对司机说:“师傅,改去光谷的汉庭酒店。”   司机这一路都很忐忑,此刻听他更改了目的地总算松口气,踩着油门很快开到了。   在陈洛愉扫码付款时,司机递过来一张湿纸巾,提醒他还是把脸擦一下。   他谢过对方,清理干净后开门下车。走到酒店门口时,看着全新装修过的门脸,他又有了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拥有彼此的地方。不知陈飞麟为什么会约他在这里见面,是以为他不记得了,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往两侧看了看,不远处有家大药房。他走进去,买了消毒药水和云南白药,让店员帮忙把左手背的伤口处理下。   看着他手背上十几道新旧交错的伤痕,店员的眼神有些复杂,这种感觉就像在看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不过他早就不介意别人的目光了,他只怕陈飞麟看到,所以买了大号的创口贴盖住,这样至少不那么显眼。   处理完伤口,他又问这里有没帕罗西汀?   这款属于处方药,店员把他引到处方窗口,药剂师询问了病症。他自己就是医生,自然清楚该怎么说才能买到。等离开药店后,他又买了矿泉水,拆开一颗药吞下去。   把药盒放进外套口袋里,他进入酒店大门。看着完全变样的大厅,他在休息区角落找了张椅子坐下,给陈飞麟发微信:【我到了】   打字的时候,他的右手还会时不时发抖,于是把手机放在桌上,开始用深呼吸的方式调整情绪。   十几分钟之后,他的状态恢复了点,吃下去的药也见效,抑制住了手的发抖。   他拿起手机看,陈飞麟一直没回消息,他想着要不打电话过去,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的男人,那人戴着棒球帽和粗框眼镜,即便只能看到下巴,他也立刻认出来,站起身看着对方。   陈飞麟的帽檐压得很低,双手放在外套口袋里。来到陈洛愉面前时,他把陈洛愉打量了一遍,低声问:“刚才是不是出车祸了?有没有受伤?”   陈洛愉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直到他说那条微信语音才明白过来,解释是不小心按错了。   陈飞麟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才伸出手:“把你身份证给我用下。”   陈洛愉从钱包里拿给他,又被他拉着手腕带到前台,看他用两张身份证开了个商务标间。   在前台确认信息时,陈洛愉瞥了眼陈飞麟用的身份证,不是林超,而是另一个没听过的名字。   他满腹疑惑,但不好在这里直接问。前台给了他们一张房卡,提醒他们怎么上楼和退房时间。   走进电梯,陈飞麟刷卡按下楼层按钮,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上了。   他俩一人一边站着,陈飞麟低头没说话,陈洛愉也没动。等到了17楼,陈飞麟用房卡打开1721号房门,忽然伸手把他拉了进去。   门在身后自动落锁,他的后背则撞在墙壁上。撞击的力道不算重,后脑还碰在一片柔软的掌心里。   这忽然的一下让他有点懵,还没缓过神就感觉到了重量。陈飞麟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双手按住两侧的墙壁,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呼吸声都变得急促了。   陈洛愉怔怔地站着,熟悉的温暖就在眼前,他抬起手,十根手指抓住了陈飞麟腰两侧的布料,随后猛地收紧手臂,将眼前人用力抱进怀里。   陈飞麟没有推开他,不过这样的拥抱让彼此的身高差体现出来,陈飞麟没办法再靠住他的肩膀,只能垂眸看着他。   陈飞麟的神情淡淡的,透过镜片,陈洛愉看不清他心里真实的情绪,帽檐也在彼此之间隔出了无法逾越的距离,心头一酸,陈洛愉开口道:“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告诉我那起事故的真相?”   静默了一阵,陈飞麟问:“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从右边口袋里拿出旧手机,陈洛愉自嘲地道:“当年我以为丢掉的手机是被周岩捡走了,他今天才还给我。”   “里面的东西都在,我也看了。”   迎上眼前人依旧没什么变化的眼神,陈洛愉眼眶泛红,刚才在江边被压下去的悔恨与痛苦一股脑地回流而上。他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却不能放纵情绪失控。   因为在这件事上,陈飞麟比他更委屈,更痛苦。   他可以忘记一切好好地活了六年,陈飞麟呢?   这个人的六年是怎样过来的?   他不敢想,也没办法细想。心脏很痛,如同被一块尖利的大石压着,哪怕淌血了也挣不脱,还要拼命搏动来维持住生命力,让他可以站在陈飞麟面前,可以迟来地向这人道歉。   陈飞麟接过他的手机,翻过来看后盖。   背面的左下角有一道明显摔磕的痕迹,指腹摩挲着这道凹痕,陈飞麟似乎想起了什么,连淡漠的神色都温柔了不少。   猜不透他的想法,陈洛愉只好又抱住他:“我都记起来了,是我没关火才引起的事故。”   “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难道你没想过这么认罪的后果吗!”   哽咽地把话说完,陈洛愉瞪着陈飞麟,他很想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这么做的理由,但他又矛盾到害怕知道。   万一陈飞麟真是为了他才这么做……   窒息感如一簇水草钻进鼻腔里,堵住了呼吸的通道,黑暗从瞳孔四周向中心包围。他攥紧陈飞麟的衣服,像是抓着海里唯一的浮标,直到陈飞麟闭了闭眼,终于肯回答他了。   “我想过。”   “但那个时候只能这么做。”   “什么叫只能这么做?”   停顿了片刻,陈飞麟反问道:“你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开火煮水饺?”   他迟疑了,动了动嘴唇却没有下文。   陈飞麟为他解惑:“是因为你看我回来很累了,想给我煮吃的。”   抹去他眼角的泪光,陈飞麟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所以我们是共犯,只要有一个人受罚就好,没必要把另一个也搭进来。”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虎年大吉~   听说昨天签到有2000海星啊,我能不能替他俩求一点呢?(星星眼) 第53章 现在不一样了   从常德站上车后,陈洛愉的嘴巴就没停过。   陈飞麟母亲做的椒盐馓子比外面卖的更酥脆爽口,而且这种东西他只在小时候吃过,长大后就没再碰了,吃起来更停不下嘴。   陈飞麟担心他吃多了会胀肚子不消化,他不听,快到长沙站的时候开始难受了,蔫儿巴巴地靠在椅背上看身边的人。   陈飞麟简直拿他没办法,说到站以后给他买健胃消食片。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往过道那边瞥了眼,悄声道:“能不能让我靠一会儿肩膀?”   “不是觉得我肩膀硬不舒服?”陈飞麟反问。   第一次在陈飞麟家睡觉那晚,他是说过这种话,不过当时是因为想枕在这人手臂上才说的。   他扁扁嘴:“哥,你怎么这么死心眼,都分不出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伸手按住脑袋让他靠过来,陈飞麟的语气带着笑:“逗你的,靠吧,睡一会儿。”   他顺从地靠过去,刚闭上眼睛又睁开了:“还有多久到长沙站?”   陈飞麟看看腕表:“差不多二十分钟。”   “你中午想吃什么?”   “包里还有吃的。”   “那些都是点心,”陈洛愉把头抬起来,“你爱吃辣,要不我们去吃长沙菜?”   陈飞麟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是都吃撑了?”   “我是撑了,你又没吃什么。”陈洛愉认真地回答着,“我陪你去吃啊,刚好走动消化下。”   “那去看了再说,”陈飞麟又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先靠着。”   “哦。”陈洛愉应了一声,语气很平淡,嘴角咧得都要翘上天了。   动车到站的语音播报响起,陈飞麟又把两个包都背到自己肩上。陈洛愉跟在后面下车,看着陈飞麟背上的重量,他不舍得让这个人多走,就在买了健胃消食片之后随便找一家长沙小吃店。   他让陈飞麟先找位置坐,自己在柜台点菜。等服务员陆续端上桌了,陈飞麟才知道他点了臭豆腐,酱板鸭,口味蟹,红烧猪脚,嗦螺和一份米粉。   “怎么点这么多?”   陈洛愉拿起一双干净筷子递给陈飞麟:“服务员说这些菜都是长沙特色,我就点了,你快吃吧。”   “那也点太多了,”陈飞麟看着他,“你也吃点。”   他也想陪陈飞麟一起吃,不过这里的每道菜都辣味十足,他又很饱,吃两口就放下了,支着下巴看陈飞麟吃。   陈飞麟吃饭不爱说话,基本都是闷头扒饭,陈洛愉提醒道:“不用吃这么快,转车时间够。”   陈飞麟说:“习惯了。”   “你从小就吃这么快?”   “也不是,上大学以后打工多,没时间慢慢吃了。”   陈洛愉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以后还要打三份工?”   筷子一顿,陈飞麟抬起眼睛和陈洛愉对视:“嗯,我家的情况你看到了。”   “我知道,”陈洛愉把双臂撑在桌面上,“不过饭吃太急对胃有负担,我妈就是因为这样得了胃病。”   搅了搅碗里的粉,陈飞麟说:“那我以后尽量吃慢点。”   陈洛愉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拿过一次性手套戴上,把那盘红烧猪脚端到面前,开始给陈飞麟撕猪脚的肉。   这顿饭吃剩了不少菜,离开时陈洛愉让店员打包,两人去坐下一趟动车,等终于从车站出来时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坐了大半天的车,陈洛愉的腰又很不舒服,出来就打车回学校。他想让司机先开去公大,陈飞麟不同意,坚持先把他送回来。   今天的路况很不错,一路几乎都是绿灯,司机把车开得飞快,等快到医大东门时,陈洛愉捏了捏陈飞麟的手指,低声问:“就这么回去了?”   瞥一眼前面专心开车的司机,陈飞麟靠到他耳畔说:“你还想去哪?”   那人说话时的热气拂过耳畔,陈洛愉不禁打了个颤,心里有点痒痒的。可惜现在在出租车里,什么都不能做,只好说:“没有,那就先回去吧。”   握紧他的手,陈飞麟转过脸去看窗外。下车后,他想和陈飞麟道别,却见陈飞麟背起包往自己的学校里走,说要把自己送进去。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追上陈飞麟的步伐。   他们并肩走在医大校园里,这条路陈洛愉走了六年多,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心里像是住了一只吵嚷的喜鹊,恨不能把他的好事公告天下。   这种感觉在碰到情侣时尤为明显,他总会转头看陈飞麟,顺便露出一个傻笑。   起初陈飞麟没搞懂他笑什么,后来明白了,便伸手揉他的脑袋,把他头发都揉乱了,还说了个“傻”字。   他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挺傻,可他就是很开心忍不住。再说了,不能在外面公然牵手,那他在心里得意一下还不行?   一路走到宿舍楼下,陈飞麟的神情也是愉悦的,正想一起上楼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俩回头看去,是钟航拿着几本书跑过来了。   到面前后,钟航抬手就要勾陈洛愉的肩膀,陈洛愉的腰可经不起他这么用力的搭,立刻退开一步站到陈飞麟身后。   钟航抬手扑了个空,差点踉跄了,不禁问道:“你干嘛呢?”   陈洛愉坦然地回答:“没干嘛,我腰扭了,你悠着点。”   “腰扭了?不对,你俩怎么在一起?”钟航看看陈飞麟,见陈飞麟肩上有两个大包,又问,“这是从哪回来?”   陈洛愉说:“我在路上碰到他了,他刚从老家上来。”   钟航了然了,又问陈洛愉好端端回趟家怎么会扭到腰,说着就把手伸过来想看他扭到哪了。结果还没碰到就被陈飞麟塞了个背包在怀,钟航抱着沉甸甸的包,听陈飞麟说:“你帮洛愉拿上去吧,里面是他的东西。”   “这么沉?都是吃的?”钟航好奇地问。   “你先上去,我还有事跟他说。”陈洛愉推了推钟航。   钟航嘀咕了两句,倒是干脆地上楼了,等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后,陈洛愉才看着陈飞麟:“那你回去吧。”   “好,你自己注意点,这几天别搬重的东西,别随便弯腰。”   陈飞麟仔细叮嘱着,陈洛愉听完就笑起来,靠近说:“知道了知道了,以前也没见你会这样关心我。”   “现在不一样了。” 陈飞麟难得顺着他的话承认。   眨巴眨巴眼,陈洛愉故意问:“哪里不一样?”   垂眸看着他的眼睛,陈飞麟什么都没回答,但仅仅是这样的对视就看得他心跳加速,耳朵也热起来了,最后只能投降,去看旁边的地面。   陈飞麟说:“上去吧。”   陈洛愉点点头,没走两步就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你到宿舍给我发消息。”   陈飞麟对他挥手:“好,快上去。”   踏上宿舍楼前的台阶,他忍不住又一次回首。   陈飞麟依旧站在原地,在他回头的时候,那人的嘴角轻轻挑起一点弧度,是一道足以将他融化的温柔笑意。   他有些看呆了,再次抬腿时不小心踢到台阶,差点往前栽倒,好在陈飞麟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拉的时候还顾虑他的腰,把他牢牢抱在怀里。   等他站稳后,陈飞麟放开他,整个过程自然到旁边路过的两个男生都没发现异样。   把滑到手臂的包重新背好,陈飞麟微微皱着眉,问他:“腰有没事?”   陈洛愉尴尬地摇头,因为那一下拥抱脸也开始热了,他没去看陈飞麟,挥着手说:“我上去了。”   目送他上楼,陈飞麟捏紧背包带子,抬头去看四楼的楼层。一会儿后,陈洛愉的身影却出现在二楼楼道上。   探出头来看到他时,陈洛愉怔了怔,他也有点愣住。   陈洛愉问:“你怎么还没走?”   陈飞麟反问:“你不是住四楼?”   陈洛愉才不好意思说在二楼探头是为了看他离开的背影,只好随便找个借口,又道别继续上。   在三楼的楼道口,陈洛愉又忍不住往下看。   陈飞麟还站在原地,这次对视上,他俩都不约而同地笑了。陈洛愉抬起右手食指,往上指了指,陈飞麟点点头,等他终于站在四楼后,陈飞麟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他,内容只有两个字:【傻瓜】   陈洛愉很快回复:【你也一样,傻瓜】 第54章 来日方长   走进宿舍,陈洛愉听到钟航坐在桌边打电话,谈话内容是关于实习的。   前段时间辅导员下了通知,春季开始会有为期四个月的实习安排,这次实习是让他们接触各科轮转,适应医院的工作环境和科室压力。   当时钟航有和陈洛愉讨论过,他们学校附属的九所医院都可以安排给本校学生实习。填单的时候先按照自己的意愿填写,钟航和他都填了协和,刚才辅导员打电话来,通知说他俩的申请表都通过了。   陈洛愉拿起一瓶水喝,钟航兴奋地凑过来:“晚上去大吃一顿庆祝吧。”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陈洛愉走到衣柜拿衣服,钟航跟过来,吐槽道:“那是因为你有足够把握,说真的,当初我跟你一起填协和,心里是没什么底的。”   陈洛愉弯腰拿内裤:“你成绩又不差,怕什么。”   “但我上次交上去的论文被刷下来了。”钟航嘀咕道,说完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刚才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二院的赵枫,他跟我说了个八卦,保证你想不到。”   陈洛愉想问什么八卦,然而直起身的时候没注意,腰椎又传来一阵刺痛,他立刻撑住衣柜,倒吸凉气。   钟航也想起刚才陈飞麟说他腰扭了的事,怪他怎么不小心点,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掀起他腰后面的衣服检查。   “是这?”钟航摸到贴膏药的位置,陈洛愉让他轻点。   “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吧,这腰扭了可大可小。”   “没事。”陈洛愉缓了一会儿才道,“已经看过了,本来都没什么大碍。”   钟航把手掌贴在膏药上轻轻给他按揉:“没什么大碍还痛成这样?你到底怎么受伤的?”   陈洛愉可说不出他是在帮陈飞麟摘桔子时逞能扭到的,只好说是帮外婆搬重物闪了一下。钟航也没再问,揉到他脸色好些了才停。不过在帮他把衣服拉下来时,看到了脖子后面有两点红印。   那红印是在后颈靠近肩膀的位置上,钟航一眼就认出是吻痕,转到他面前问:“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跟人谈恋爱了?”   陈洛愉被问得心里一虚,但还是立刻掩饰过去:“你瞎说什么?”   钟航指着他后颈:“要不是谈恋爱了你这里怎么会有草莓印?”   陈洛愉看不到钟航指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只能先挡开他的手臂,起身道:“我能跟谁谈恋爱?那是我抓的。”   “抓的?”钟航不太相信的样子,“你真没跟蔡诗宜在一起?”   拿起桌上干净的衣裤往洗手间走,他说:“你以为恋爱那么好谈,谁都能像你和楠楠一样幸运?”   丢下这句话,陈洛愉插上锁,靠在门上松了口气。   其实他觉得挺对不起钟航的,前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失恋了,钟航嘘寒问暖地陪了他不少日子,现在他跟陈飞麟在一起却不能说,还要继续对钟航撒谎。   但他也有苦衷,他跟陈飞麟的感情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万一钟航介意,那他说出来只会给大家找不痛快。最重要的是刘丽亚对同性恋的态度让他不敢公开,还是等以后他俩稳定了,也有经济基础再说。   把衣服放到衣架上,他走到镜子前检查后颈的部位,发现确实有两个吻痕。他打开淋浴阀门,水声响起后便打给陈飞麟。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陈飞麟的声音传来,即便只有一个“喂”字,他也听出了和以前不同的味道,笑着说:“你到哪了?”   “刚上公车,”陈飞麟看着窗外,“你在洗澡?”   “嗯,准备洗,在卫生间给你打的电话。”   “那先去洗,别着凉了。”   “我知道,跟你说个事。”   “什么?”   摸了摸后脖子,陈洛愉觉得脸有点热了:“你什么时候在我脖子上种草莓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头安静了片刻,他听见陈飞麟说:“前天晚上睡觉的时候。”   “干嘛不告诉我?”   陈飞麟老实承认:“说不出口。”   他想想也是,弯起嘴角道:“下次还是要让我知道,刚才都被钟航发现了,差点被他看出来。”   “他怎么会发现的?那个位置衣服都挡住了。”   陈洛愉只好解释拿衣服时不小心又弄痛了腰,陈飞麟听完就说:“痛得厉不厉害?”   摸着腰后面的位置,陈洛愉想念着躺在陈飞麟床上让这人给自己揉的情景,道:“还好,他给我揉了几下,不如你揉的舒服。”   陈飞麟说:“以后别让他碰,要是痛得厉害打给我,我陪你去医院。”   陈飞麟的语气变得严肃,即便看不到也能感觉出这人很认真。想起刚才在楼下他不让钟航碰自己腰的画面,陈洛愉笑道:“看不出来啊哥,你占有欲还挺强的。”   陈飞麟没接这话,只是又问:“你腰又痛了还洗澡?”   “就冲冲,回来的路上有不少灰。”   “那你自己注意点,腰扭了一定要重视,这不能开玩笑的。”   “嗯,我会注意。”陈洛愉愉快地回答,“不跟你说了,我先洗澡。”   “好,那挂了。”   “哥。”   “嗯?”   陈洛愉本想调戏一下陈飞麟,让他对着手机亲一下,结果在听到他那声很温柔的“嗯?”的时候,整个人都酥了,心里痒得好像有蚂蚁在乱爬,只得说:“没事,挂了。”   “好。”   按下结束键,陈洛愉又去看镜子里的自己,这回不止是脸,他的脖子都红了一截。   热水的雾气在不知不觉间飘荡过来,迅速朦胧了镜子里的一切,他打开酷狗,找了首《可爱女人》单曲循环,脱衣服洗澡。   由于腰又不舒服了,晚饭陈洛愉就没出去吃,钟航给他打包襄阳牛肉面回来。他坐在桌边,才吃了一口就皱起眉,说味道怎么不对?   钟航坐在他后面的桌上吃,听了就反问他哪不对,这就是他最常吃的那家买的。   陈洛愉没说话,以前他是觉得这家的牛肉面还不错,可这几天吃了陈飞麟亲手煮的面,他就惦记起那味道了,扒了几口放下筷子,开始看书。   晚上十点钟航先上床,躲在被子里跟楠楠聊了大半小时的电话才舍得闭眼。他边听歌查资料边跟陈飞麟发微信,等钟航睡着了,陈飞麟也到点该睡觉了。   他发道:【明早六点半我过去找你】   陈飞麟回:【你腰这样还想跑步?】   【可以看着你跑啊】   【别折腾,好好躺着】   他对着屏幕扁扁嘴,输入道:【可是我想见你】   那边没有马上回复,等了两分钟左右才看到陈飞麟的名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随后弹出消息:【明天中午我有空,过去给你送饭?】   他咧嘴笑了,发了个小脑虎捂脸的害羞表情:【好】   陈飞麟回他一个摸摸头的表情,道:【早点睡】   【嗯,晚安】   【晚安】   放下手机,陈洛愉用双手轻轻拍了拍脸。他的学习效率一向很高,今晚对着书本却没看进几个字,满脑子都是陈飞麟。难怪人家说早恋会耽误学习,还好他跟陈飞麟都是快毕业的年纪了。   第二天上午有两节课,他睡到八点起来,钟航已经帮他买回早餐。他吃完就去上课,出门前要换止痛贴,钟航说帮他换,他想起昨天陈飞麟的叮嘱,便说不用了,自己换好以后和钟航一起去了教室。   这两节都是在实验室上的,下课时他俩一起回宿舍,半路看到旁边操场在打篮球赛,钟航望了一眼就道:“哎,是周岩。”   陈洛愉转头看去,周岩穿着12号球服,刚好投出一个三分球。他的姿势轻松又标准,球还在抛物线上就引起旁边几个女生的尖叫。   周岩没发现他们,落地后立刻展开防守。钟航叹道:“瞧瞧那几个女生的眼神,难怪他可以做到女朋友不断。”   周岩不是那种特别帅气的长相,但他胜在身高够,相貌斯文,运动神经又好,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这些都给他的形象加分不少。陈洛愉看了一眼就往前走,有些事钟航不知道,可他经历过了,就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轻松地聊周岩的话题。   钟航追上他,继续道:“昨天本来想跟你说八卦的,后面不是忘了嘛,就是关于周岩的。”   陈洛愉依旧目视前方:“他有什么八卦这么值得你惦记?”   “就是申请实习医院的事啊。”钟航挤挤眼,“你不知道,赵枫说周岩竟然申请了六角亭那的精卫中心,后面又被协调到协和。”   脚步一顿,陈洛愉总算有反应了:“他为什么要申请到那边去?”   “鬼知道,”钟航耸耸肩,“我估计是为了反抗他爸。”   “你还记得前几天我跟你说他朋友圈发的照片嘛?我后面看到他就问了,他说是朋友的PARTY,喝多了随便拍的。我问他怎么到现在还不撤回,是不是屏蔽了他爸。他说没有,他爸被气到了,根本没理他。”   “他说的时候还心情很好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咋想的,你都没跟他谈谈?”   在钟航眼里,陈洛愉和周岩之间还是很好的朋友关系,陈洛愉也不好说什么,只淡淡地说下次再问就继续走了。半路上钟航接到教授的电话,被喊回实验室,陈洛愉就自己回宿舍,刚进门陈飞麟打来了,他接起,听那人问他在哪。   “刚回到宿舍。”   “我在你学校门口了,想吃什么?”   “随便,你看着买。”   他不说想吃什么,陈飞麟就打包了两份襄阳牛肉粉,外加两份豆皮和一碗蛋酒。走进宿舍时,看到他趴在床上,正在看一本《急诊疑难杂症》。   把食物放到桌上,陈飞麟拍了拍他的床沿:“下来吃吧。”   合上书本,陈洛愉转头对着床边的人笑:“不想动,你喂我。”   和他对视了一眼,陈飞麟走过去关门,顺便上了锁,回到桌边端起碗,坐下来后用一次性筷子挑起,正要递到他嘴边就顿住了,问道:“很烫,要不要帮你吹?”   他笑得更欢了,单手支着下巴看这个人:“你看着办呗。”   陈飞麟吹了吹,将沾着油汤的粉递到他嘴边。陈洛愉吃了一口,温度刚好,味道也好,他咀嚼完吞下,终于肯翻身坐起来了。   陈飞麟把碗递给他,他不接,跟陈飞麟一起坐在床沿,继续张嘴看着陈飞麟。   他这样子有点傻,陈飞麟忍不住笑了,又夹起一筷子吹了两下,继续喂他。   吃了小半碗,他总算肯接过来自己动手,陈飞麟则拿起另一份坐在他旁边。两人把午餐解决完,陈飞麟收拾好打包盒,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白色袋子。   “是什么?”陈洛愉好奇地靠近,陈飞麟拿出里面的东西,拆开包装解释道:“上次我扭伤了,诗宜有给我这种进口的膏药贴,我用过效果不错,昨天回去找了还剩几张,给你用。”   陈洛愉看着陈飞麟:“你什么时候受伤的?伤哪了?”   “就前段时间,早上跑步不小心扭到脚筋了,问题不大。”陈飞麟淡淡地说着,转身来拉陈洛愉的衣服下摆,刚掀起一角就被陈洛愉拦住了。   陈飞麟常年跑步,怎么会轻易扭到脚筋?陈洛愉追问道:“说具体点,是什么时候?哪只脚?”   陈飞麟的目光直直看进陈洛愉眼中:“左脚,就你第一次和我冷战的那段时间。”   陈洛愉怔住了:“是……因为我?”   陈飞麟没有回答,手指撕了两下膏药的边角,不过因为太滑没有撕开,身边的人却在这时忽然弯腰去捞他左腿。   他赶紧扶住陈洛愉的肩膀,提醒道:“动作别这么大,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你把腿抬起来给我看看。”   陈洛愉没搭理他,坚持要看。陈飞麟顺势把他抱进怀里,轻声安抚:“真的好了,没好的话你在我家也不可能看到我健步如飞。”   手臂攀上陈飞麟的脖子抱紧,陈洛愉盯着照在窗台上的一抹阳光,有些恍惚地问:“真是因为我才分心扭到的?”   他等了片刻,才等来那人很低的一声“嗯”,陈飞麟对他说:“所以以后心里想什么都说出来,别一言不合就躲我。”   把脸埋进陈飞麟颈窝里,陈洛愉说:“这话还给你,你比我说得还少,就是个闷蛋。”   抚着他后背,陈飞麟笑着说:“答应你。”   抱了一会儿后,陈飞麟给陈洛愉换上膏药贴,正想起身去扔垃圾就被拽住了。趁他回头没防备,陈洛愉飞快地亲了下他的嘴唇,然后就这么看着他。   捏紧手里的换下来的膏药贴,陈飞麟又抱住陈洛愉,动作小心地把人带到怀里来,低头吻了过去。   陈洛愉松开牙关,呼吸不能自制地加重了。他们已经接过许多次吻,早已不像一开始那样青涩莽撞,却仍旧急切地索要着对方。陈飞麟的舌紧贴着他的舌,湿热的触感加剧了渴望的深度,他拉扯着陈飞麟后背上的衣物,陈飞麟的手则在他腰间流连,随后挑开衣服下摆伸进去,轻抚着他的腰。   一阵颤栗感从陈飞麟的指尖传来,如弱电流直达他的心脏,他不禁想起了除颤仪的使用方式。恍惚间又觉得这种触感真不错,痒痒的很舒服,让他情不自禁地抬起胯部,想要那个人的手多触摸一些自己的皮肤。   安静的室内环境放纵了感官上的体验,陈洛愉的耳朵里全是自己克制不住的声音,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很热,呼吸沉得像是要喘不过气,嘴唇都有点麻了,但他一点也不想停。他的手也顺着后背来到陈飞麟的腰际,在那人的运动裤边缘轻扯了几下,然后钻进一截手指。   唇舌分开,陈飞麟喘着气看他,同时拉住了身后那只乱闯的手。   陈洛愉的嘴角还挂着没来得及咽下的唾液,陈飞麟用指腹抹去,提醒道:“这是你和钟航的宿舍。”   “我知道,”把额头抵在陈飞麟胸口,陈洛愉偷偷瞄了眼彼此的那里。陈飞麟穿着宽松的运动裤,虽然掩饰得好,但他看出来了,那个人也有感觉。   扬起嘴角,他等心跳没那么厉害了才抬起头:“你下午有没课?”   “有两节,晚上还要去打工,所以今天只有中午能来陪陪你。”陈飞麟抱歉地看着他。   “没事,”他在陈飞麟脸上亲了亲,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来日方长。”   摸着他眼角泛起的淡淡红痕,陈飞麟又吻住他的嘴唇,这次在冲动之前陈飞麟停下了,认真和他说了件事。   “我们学校下周办运动会,上次我听钟航说你因为感冒错过了学校的运动会,这次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陈洛愉问道:“你有没报名参加什么项目?”   “报了游泳。”陈飞麟轻轻一笑,“学校借了对面那家游泳馆做比赛场地,要来么?”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家游泳馆里,陈洛愉眼睛一亮,说:“来!一定来!” 第55章 想是一回事   陈洛愉的腰在回来之后又养了一周就差不多全好了,这一周里陈飞麟天天避着钟航来陪他吃饭,有三次钟航在宿舍里没出去,他就跟陈飞麟约在校门口见,到外面的店里吃。   他俩谈恋爱得瞒着所有人,在外面的举止更要注意。有时一天下来,陈洛愉都找不到机会能好好地跟陈飞麟亲一回,这对于刚陷入热恋的他来说实在煎熬,不禁开始考虑解决办法。   钟航跟楠楠谈了小半年恋爱,经常去酒店过夜,钟航在陈洛愉面前也不会隐瞒这个事。以前陈洛愉没想到这一块,现在就好奇了,问钟航怎么不去租房子。   “自己租的房子多麻烦,还要整理做卫生。”钟航回完手机消息,抬起头看着陈洛愉,“楠楠最讨厌做家务了,我想想也是,还是开房方便。”   开房是方便,但他跟陈飞麟是两个男的,要是三天两头一起出入酒店,次数多了也容易惹人起疑。   再说他也得考虑陈飞麟的经济情况,虽然他不介意每次开房都自己掏钱,但陈飞麟肯定不会同意,他不想陈飞麟和自己在一起后反而有了更重的思想经济负担。   最重要的一点,是到现在为止陈飞麟也没主动提起过想做那件事,让他有种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自己是不是太着急的感觉。   叹了口气,陈洛愉转动着手里的碳素笔,心不在焉地看着面前的书。   台上的教授讲完一段流行病学原理,需要人总结内容,抬手点到他的名字。他还在出神,旁边的钟航赶紧收了手机,撞他的手臂提醒。   他站起来,将先前预习过的内容概括一遍。重新坐下后,钟航靠近问:“刚才想什么呢?”   “没什么。”翻过一页,陈洛愉打起精神,继续听教授说课。   今天是公大开运动会的日子,这节课上完后他就和钟航一起打车过去。路上钟航想起了一件事,问他:“你这么过去,虽然是看陈飞麟的比赛,但他是蔡诗宜的好朋友,你见着蔡诗宜不会尴尬?”   陈洛愉道:“没什么好尴尬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还是朋友。”   “也是,”钟航点头同意,“不过你心里面不会难受?别硬撑啊。”   前段时间他状态很不对劲,钟航一直担心他,后面他回家几天,再回来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像是彻底摆脱失恋的烦恼。   钟航问过他是不是蔡诗宜那边又有戏,他否认,只说是放下了。他能看开,钟航也替他松口气,还请了一顿烧烤庆祝他重生。   对于蔡诗宜的话题,陈洛愉挺心虚的。毕竟蔡诗宜到现在还不知道被他拿来做了幌子,他也担心等等钟航会说漏嘴,就又叮嘱几句。钟航拍着胸脯让他放心,这事楠楠都不知道,到了蔡诗宜面前更不可能说漏嘴。   车子在公大南校门前停下,楠楠早就等在这了,一见着他俩,便自然地挽住钟航的手臂,朝陈洛愉打了个招呼。   陈洛愉的视线从他俩贴在一起的胳膊处挪开,跟着一起走进去。没走多远他手机响了,看到来电名字,他落后几步才接起来。   陈飞麟问:“到哪了?”   “已经进学校了。”他小声回答,“你在哪?”   “在学生会办公室,你先跟他们一起转转,我这边还要再忙一会儿才能走。”   “好,你先忙。”   陈洛愉笑着应道,结束通话就追上钟航和楠楠。走到坡道的转角时,前面拐出来一对男女,男生身上挎着个女士小背包,边走边在包里翻东西,旁边的女生拿着两支烤肠看他。   听到对面的动静,女生抬起头,这一看却愣住了。   “找到了。”旁边的男生拿出一包纸巾,抽了张递到女生嘴边,亲昵地帮她擦嘴。   陈洛愉也看着这一幕,楠楠看看唐歆,又看看陈洛愉,拉着钟航上前打招呼:“你不是说今天有事要出去?”   “哦,对。”唐歆应道,“他说事情忙完了,想来我们学校看运动会。”   “这是你朋友?”钟航问唐歆。   楠楠正不知怎么解释,唐歆先说道:“是我男朋友。”   钟航转头去看陈洛愉,比起他和楠楠的不知所措,陈洛愉却显得很平静。   他早已跟唐歆摊开来谈过,现在唐歆有了男朋友,他是真心想祝福,于是上前去,真诚地笑道:“恭喜你。”   唐歆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就拉着男朋友走了。   望着他俩走远的背影,钟航摇头叹气,像是有话想说,不过当着楠楠的面不好跟陈洛愉开口,只能继续走。   穿过一段林荫道后,前方视野豁然开朗。这是陈洛愉熟悉的运动场,他曾经在这里跟陈飞麟一起跑步锻炼,不过此刻的运动场里都是人,喇叭声从主席台两侧传来,四周看台上坐满学生。中间草坪正在进行下个项目的登记和确认,不少田径的比赛用具也摆放在中间。   楠楠带着他们在附近找位置坐,几分钟后陈洛愉的手机又响了,陈飞麟说事情做完了,马上就过来。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场内,旁边几个学生正在讨论之前的接力赛,楠楠和钟航在另一边说悄悄话,很快他俩就站起来,说是去买水喝,问陈洛愉要不要。   陈洛愉不渴,继续低头看手机。今天的太阳被云层挡住,室外的风挺大,他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冷,刚把衣领拉高,旁边就坐下来一个人,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塞到他怀里。   他拿起来一看,笑着问:“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他们合着点奶茶,我就给你点了一杯。里面有芋圆,快趁热喝。”   陈飞麟挨着他坐,陈洛愉扎开奶茶,吸了一口就夸道:“好喝。”   陈飞麟去看前面的比赛场地,喝了两口后,陈洛愉的视线停在身边人通红的双手上。   “很冷吗?”他捏了捏*茶杯,想去牵陈飞麟的手,可他们前后左右都是人,他只能用小拇指轻轻挠陈飞麟的手背,又把奶茶递过去让陈飞麟握着。   手背贴在温热的奶茶杯壁上,陈飞麟和他对视了一眼,问道:“找个没风的地方待一会儿?”   他点点头,起身跟着陈飞麟离开,往附近的一栋建筑走去。   公大的整体建筑都保留了上世纪风格,青砖灰瓦,绿藤缠绕,较高的地势和盘坡而建的校舍被蜿蜒的道路串联着,两侧绿树林立,文艺气息浓厚。漫步在这座校园里,会让人觉得时光也慢了下来。   踩着陈飞麟走过的柏油路面,陈洛愉忽然说:“周末我们去约会吧。”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但回了他一句:“好。”   盯着陈飞麟的脚后跟,陈洛愉继续问:“你想去哪?”   “你定。”   “那去东湖,感觉好久没去了。”   前面的人声音带着笑,被一阵风吹到了他耳边:“想跑步了?”   他还是不爱运动,反正现在人也追到了,干脆坦白说:“不想跑,这可是约会,我们去骑电单车吧,环湖一圈那种。”   陈飞麟的两手放在裤子口袋里,转过身看着他。   他们正好走在一条没人的坡道上,陈飞麟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阴天,左侧露出了老体育馆屋檐的一角。风吹过他的鬓发,细碎的发丝温柔了他的轮廓,也挠在陈洛愉心上。   陈洛愉仰头望着他,望着那双从第一次见就吸引住自己的眼睛,一阵迫不及待的冲动忽然涌上心头。   喉结滑动了下,嗓子没来由感到干渴,很想被这个人润一润。但理智占了上风,只好吸一口奶茶来压制身体的蠢动,面前的人却从包里拿出一把伞,撑开挡在了右侧。   视野被限制住了,他看到一张靠近的脸,嘴唇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还被轻轻咬了一口。   他睁大眼睛,视野随后恢复了清晰。陈飞麟收起伞,淡定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样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在原地足足站了好几秒才回过神,下意识往后面看去。不远处的运动场正在热火朝天地举办比赛,这条短坡安静无人,左侧是一片树林,唯有右侧是建筑体。不过刚才陈飞麟提前撑开伞,挡住了右边,所以——   应该没人看到他们在外面接吻。   想到这一点时,前面的人已经走到坡道的转角了,见他没有跟上,便侧过身看着他。   阴冷的风吹过陈飞麟脚边的草坪,也吹过他身后的香樟树,几片打着转的树叶缓缓落下,这一幕让陈洛愉记起了暑假的某个傍晚。   他站在公大南校门口的一侧街道上,不知从哪家店里传出了费玉清与周杰伦合唱的歌声,他没忍住跟着哼起来。   那时的他没抱过希望,陈飞麟却撇下了系花,追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酒吧。   金灿灿的夕阳照进那人眼里,琥珀色的瞳孔清澈明亮,而他化作两个小点,出现在这个人的世界中央。   “洛愉,上来。”   坡道尽头处的人对他伸出一只手,他弯起嘴角,大步走上前去。到身边时,他用小拇指勾住陈飞麟的小拇指,反客为主地走向这栋老式建筑。   这是旧体育馆,所有器材已经搬到了去年竣工的新体育馆中,这里就处于半封闭状态。   他四处张望着入口,被陈飞麟拉着绕到后方,从一扇没有上锁的门里进入,踩着漏光的木地板上了四楼。   推开门时,一阵风刮来,把他的刘海吹乱了。陈飞麟转头问他:“会不会冷?”   他握紧陈飞麟的手,跨出去说:“不冷。”   陈飞麟也跨出来,顺手把门关上。   这里是一处欧式小阳台,不到五平米,水泥外墙上随处可见充满了年代感的细缝。不过视野非常好,能俯瞰大半座校园,还能远眺珞珈山一角。   陈洛愉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禁感叹道:“这风景也太美了吧,你是怎么发现的?”   “诗宜带我来过。”陈飞麟看着他,话刚说完他果然转过来了,一瞬间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怎么?”陈飞麟问道。   牵在一起的手指动了动,陈洛愉又去看远方的珞珈山顶:“有点想不到,蔡诗宜还带你来这种地方。”   “嗯,她说这里的风景很不错。”陈飞麟解释着,陪他一起看对面朦胧的山色。   这几日又是持续的阴天,珞珈山海拔不高,山顶却弥漫着稀薄的山岚,如一块半透明的丝帕遮住了武大老图书馆的建筑群。   陈洛愉问:“你去过武大么?”   “去过一次。”   “什么时候去的?有没看过樱花?”   “前年夏天,带初燕去的,她想看武大的医学部。”   “你呢?”   身旁的人并未立刻回答,陈飞麟也没追问,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后,陈洛愉说:“你真的从没考虑过蔡诗宜?”   拉过他拿着奶茶的左手,陈飞麟问:“想听真话?”   陈洛愉点点头,点完又后悔了。但陈飞麟没给他收回的机会,直接说:“没考虑过。”   “而且她和你不一样。”   在慢慢紧张起来的气氛中,心脏的存在感被放大了,陈洛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用力地响在耳膜上。   他问:“怎么不一样?”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什么都不用去想。”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他的五根手指间,陈飞麟靠近他,将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分开,看着他的眼睛笑,“你现在的样子和刚才在楼下时很像。”   他还沉浸在亲额头这个温柔举动里,愣愣地顺着陈飞麟的话说:“是什么样?”   “很想接吻。”   像是接到了暗示,嘴唇上传来一阵微麻的感觉,陈洛愉别开眼睛去看旁边:“我才没有。”   “真没有?”   听着陈飞麟故意拉长语调的问话,陈洛愉觉得肯定是脸热得露馅了,想要转过身背对着,肩膀却被陈飞麟按住,接着视野一暗,呼吸又被夺走。   松开齿关放这人闯入,他的胸膛紧贴着陈飞麟一起起伏,渐渐带出了不满足的气音。他揪紧陈飞麟肩膀上的衣服,脑子热到发胀,竟然忘记拉开另一个位置的距离,直到陈飞麟按住他的腰,喘着气在他唇边提醒:“别蹭了。”   他睫毛抖动得厉害,双臂紧紧箍住陈飞麟的脖子,闻言就把脸埋进陈飞麟的颈窝里,臊得眼睛都闭起来了。   陈飞麟是先点火的那个,但也尝到了难受的滋味。他俩没再继续下去,缓了一会儿后,陈洛愉睁开眼睛,从陈飞麟的颈侧去看远处的珞珈山。   “哥,”他很小声地开了口,下一句话都到嘴边了却忽然停住。   头顶传来有些模糊的声调:“嗯?”   那句“我们去开房”的提议在他心头冒了几个泡,又从舌底咽下去了。   还是太快了吧,现在就提这种要求。   摇了摇头,他重新闭上眼睛,说:“等等你有比赛,是不是该下去了?” 第56章 教人恋爱的书   游泳的项目安排在南校门对面的游泳馆中,有男女组的五十米,一百米,以及4X100的接力赛。   陈飞麟报的是自由泳一百米和4X100两项,他俩从老体育馆出来后先回宿舍,拿了比赛用的泳装再去游泳馆。门口负责登记的同学核实过身份信息,给了陈飞麟一张号码牌,告诉他更衣室和休息区的位置。   原本陈洛愉不能进后台,不过距离比赛开始还有较长时间,管理没那么严,更衣区更是没几个人。他俩走到标注着D区的更衣室,进去之前陈洛愉回头看了眼斜对面的E区。   陈飞麟和他一同停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上次是在那。”   陈洛愉点点头,转过来对着他笑:“第一次见你就几乎是裸着的。”   陈飞麟淡定地说:“我有穿泳裤。”   “泳裤等于内裤。”陈洛愉坚持自己的观点。   陈飞麟知道他就是想说,便由着他了。   “我进去换衣服。”   他看看陈飞麟,又看看陈飞麟身后空荡荡的更衣室:“那我给你守门?”   “这里是男更衣室,不用守。”   “男更衣室怎么了?”他靠近陈飞麟,揶揄地笑道:“也许有除我之外的其它男人也看上你了。”   捏了捏他的鼻尖,陈飞麟道:“别胡说了,我很快出来。”   “哦。”陈洛愉拖长了尾音,却不减脸上的笑意。等陈飞麟掀帘子进去后,他靠在墙壁上看手机,不到五分钟陈飞麟就出来了,穿的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条泳裤。   陈洛愉眼也不眨地盯着看,陈飞麟倒显得坦率,把衣柜钥匙往手腕上一套,想先去游两圈找找感觉。没走几步就被他拉住了,又回到刚才的更衣室里。   把人堵在墙壁上,陈洛愉踮起脚尖,用力吻住陈飞麟的嘴唇,脑海中却是一幕一点也不旖旎的画面。   他还记着第一次见面那天,陈飞麟和蔡诗宜之间看似很亲密的举动。尤其是陈飞麟背对着他走,却对身旁的蔡诗宜笑的模样。   即便陈飞麟解释过跟蔡诗宜只是好朋友,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男女生之间可以成为好朋友,但他就是释怀不了心里那种感觉。   陈飞麟不懂他真正在想的事,但也没有推开他,反而搂住他,转身把他压在墙壁上,更用力地啃过去,把他亲得手脚发软,气息急促得像是在岸上蹦跶了太久的鱼,迫不及待想回到海里。   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陈飞麟的呼吸和他交融在一起,低声提醒道:“我现在穿成这样,别闹。”   垂下眼帘,陈洛愉看着被自己轻易挑起的火种,终于笑了,声音也放软下来:“哥,原来你这么经不起撩?”   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陈飞麟垂眸凝视着他,仅仅无声地对弈了几秒,陈洛愉就妥协了。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是没有道理且很冒险的,万一有人进来,他们的姿势还好解释,陈飞麟那里的状态可掩饰不了。   拿过陈飞麟手腕上的钥匙圈,他去打开对应的柜子,取了条浴巾围在陈飞麟腰上。   “是我不好,”他老实认错,“刚才突然就想亲你了。”   陈飞麟看着他,随后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说:“乖了。”   这一次陈飞麟走出了好远,陈洛愉还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刚才听到的那句“乖了”,直到陈飞麟在外面叫他才回过神,摸了摸通红的脸颊。   来游泳馆看比赛的人数不少,毕竟这里的比赛穿着清凉,在一群正值青春热血的大学生眼里,是比运动场上更让人兴奋的场所。   陈洛愉坐在临时搭建的铁架看台上,听着耳畔喧闹嚎叫的助威声,视线牢牢盯在泳池边正在跟裁判确认的男生身上。   陈飞麟比完了自由泳男子一百米的项目,还以领先第二名六秒的差距拿到冠军。他在游泳时标准的姿势以及一开始就从容的姿态都吸引了不少女生的注意。陈洛愉甚至听到隔壁两个女生激动地讨论着陈飞麟的脸和身材,连泳裤的面料也没放过。   那些过于直白的形容词听得陈洛愉胸闷,又矛盾得难掩骄傲。毕竟他们现在讨论的是他男朋友,即便不能对外公布,但私底下陈飞麟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专注地看着那道身影,确认完毕后陈飞麟对裁判点头,回到后面的休息区。那人坐下后拿起水来喝,视线不经意地穿过人头密集的看台,却一下就锁定了他。   对视的几秒里,他一直在笑,陈飞麟嘴角也挂着淡淡的笑意,不过很快就被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同学打断了,陈飞麟只好收回视线,先处理正事。   男子4X100的接力赛就在女子自由泳比赛之后,约等了四十分钟,裁判吹响口哨宣布比赛开始。   陈飞麟在第2泳道,负责第三棒。本来他们这组在第一棒时已经领先了,但是第二棒的队员不知怎么回事,不但逐渐被另外三人追上,更在最后的十几米处呛了水,结果棒子交到陈飞麟手里时,其他组的第三棒都游远了。   陈洛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旁边两个女生更是站起来大骂第二棒的男生误事。好在陈飞麟没有受到影响,跃入水中后奋起直追,迅速拉近了第三棒之间的距离。可惜因为第二棒耽误的时间太多,第四棒没能挽回优势,他们这组只拿到第三名。   钟航和楠楠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最后的一段比赛,也替陈飞麟惋惜。陈洛愉跟他们聊了几句,钟航和楠楠还要去逛街,便先走了。陈洛愉则到游泳馆旁边的一点点奶茶店,买了两杯热的黑糖波霸奶茶,提在手里等着。   比赛结束后,陈飞麟被老师叫住谈了一会儿。为了节省陈洛愉等的时间,他随便洗洗就换衣服出来了,刚想打电话就看到陈洛愉站在对面街的树下。   陈飞麟大步走过去,到面前后,陈洛愉拿出一杯奶茶,扎上吸管递过来:“刚买的,热的。”   陈飞麟接过来喝,陈洛愉也拿起自己那杯扎开,问道:“有没心情不好?”   嚼着Q弹的波霸,陈飞麟和他并肩往前走:“你指接力赛?”   “嗯。”   “还好,”陈飞麟平静地说着,“遗憾肯定有,但也没办法,自己尽力了就好。”   陈洛愉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心态,拿着自己的奶茶和他碰杯,说:“走吧,给我个机会犒劳一下冠军。”   陈飞麟笑着搭上他肩膀,在搂住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去看旁边,想要拉开距离,陈飞麟却说:“放心,只是搭个肩膀,以前我们也经常这样走路。”   他想想也是,于是心安理得地跟陈飞麟靠在一起走,又笑着问:“想吃什么?”   “都可以。”   咬着吸管的一头,陈洛愉走了几步才小声说:“那吃我吧。”   他说得含糊,旁边又恰巧有一辆大巴车驶过,陈飞麟没听清,问他说了什么,他摇摇头,改口说:“吃火锅吧。”   运动会结束后,陈飞麟又忙了几天,在周五如愿跟他去了东湖约会。   那是一个碧空如洗的早晨,呼吸在阳光下冒着缕缕白雾。陈洛愉穿着浅灰色的长款羽绒服,戴着米白的针织围巾和针织帽站在公大南校门边,十几分钟后有人从后面按住他的帽子揉了揉,他转过头的同时已经扬起嘴角,说:“你迟到了。”   陈飞麟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围巾和帽子与他戴的是同款不同色。这是他前两天网购回来的,很常见的普通样式,不会让人联想到情侣款。   抬手看了下腕表,陈飞麟说:“是你早到了。”   努努嘴,陈洛愉把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他一板拆过的牛奶巧克力:“我吃了一半。”   陈飞麟接过来,拉着他走到旁边树下,打开包装后掰了一块。他看着陈飞麟,以为这人会直接放进嘴里,没想到那块巧克力被送到自己嘴边。   陈飞麟说:“张嘴。”   他有点惊讶陈飞麟会在外面做这样的举动,不过现在在树下,陈飞麟又挡在了前面,他就张嘴含住,又掰了一块塞到陈飞麟嘴里。   “甜么?” 他期待地问道。   陈飞麟点着头,把剩下的巧克力塞进腰包里,借着给他整理帽子的举动靠到耳畔,轻声说:“不过没你笑得甜。”   头上的树落下一颗不知名的小果实,刚好打在他脑袋上,又被帽子弹开了。但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砸晕了一样,脑子又热又胀,耳朵里都是陈飞麟犯规一样的发言,直到被那人拉上公交车还没回过神,视线没有焦点地看着窗外。   陈飞麟拿出耳机,塞了一边到他耳朵里,见他没反应就问在想什么。他没说话,等音乐响起后才转过来,拉了拉陈飞麟的袖子。   “你以前真没跟人谈过恋爱?”   他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陈飞麟说:“我没必要骗你。”   “我知道。”他嘟囔道,又不好说我觉得你太会说情话了,一点也不像第一次谈恋爱的样子。   见他眉头还是没舒展开,陈飞麟暂停了音乐播放:“你答应过我,有什么都要摊开来说。”   纠结了一阵,陈洛愉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觉得有时候你很会说撩人的话。”   陈飞麟想了想,问:“你说刚才树下的?”   摸了摸鼻尖,他点头当回答。   “不喜欢听?”   “不是。”   他不希望陈飞麟误会,只好说得更明白点:“就,有时候你说话的感觉像一个谈恋爱高手。”   身边的人安静下来,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了。他则懊恼起自己说的话,把好好的气氛都破坏掉,最关键的是他不是不喜欢陈飞麟说这些,要是陈飞麟以后都不说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想解释自己真正表达的意思。只是他还没想好,身边的人就低下头,靠近他小声说:“其实我最近看过一本书,是教人在这种关系里怎么相处对方会觉得舒服。”   陈飞麟的手指在自己和陈洛愉之间比了下,暗示他是什么关系,又道:“如果你不习惯听那些话,以后我尽量避免。”   作者有话说:   陈学霸弯道超车,陈学霸被弯道超车。(狗头) 第57章 我现在是你男朋友   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陈洛愉吃惊地看着他:“什么书?”   迟疑了一下,陈飞麟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书名递过来。陈洛愉看着屏幕,简介上写着这是一本教人如何在亲密关系里靠肢体动作和语言提升伴侣舒适度的教材。   他把简介看了两遍才将手机还给陈飞麟:“为什么要看这种书?”   陈飞麟接过手机:“也不是刻意看的。”   “有次去图书馆还资料,前面排队的男生在还这本,我就借来看看,发现里面有些内容还挺有道理。”   他有点一言难尽:“所以你平时对我做的那些举动,也是因为这本书教的?”   “不是,这书只是给了我应该主动的启发。”   手臂感觉到了拥挤,陈洛愉低头看去,陈飞麟把右手臂插进他臂弯间,五指扣住了他的手指,说:“没看书之前,有些话会放在心里。看了以后知道说出来会让你觉得舒适,我也会高兴。”   陈飞麟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不过说完以后就垂着眼,像是答错题在等待老师批评的学生。陈洛愉看着他,目光渐渐温柔了下来,心脏也像装满了羽毛的气球,轻飘飘的一直想往喉咙口钻。   他捏了捏陈飞麟的手指:“把这本书借回来也给我看看。”   “我也想知道怎么做会让你觉得更舒服。”   陈飞麟和他对视着,认真地说:“你不用看,你只要能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犯规的情话又一次敲在他心上,像是渗出了蜜罐的蜜糖,被外面的太阳一照,灿烂得视野都朦胧起来。随后耳朵又感觉到热度,竟然是陈飞麟亲了他的耳朵。   这是在公交车上,虽然他们后面和旁边都没人,一切的亲密举动也是偷偷的,不会被发现。但正因为背着人,他觉得太过刺激了,脑子都有些发昏,手指紧紧捏着陈飞麟的手指,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身边人。   他想接吻了。   很想。   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想法,陈飞麟的喉咙也有些紧,说:“下车以后先去洗手间?”   他点点头,理智被拉回一部分,转头去看窗外。尽管现在不能亲,但他心头有种莫名澎湃而满足的感觉。他解释不了这是什么,只知道很开心,把车窗拉开一些,任由冬日的冷风吹在脸上,情不自禁地想伸开双手去拥抱世界。   路上他们一人一边听着歌,最近陈洛愉总在听周杰伦,搞得陈飞麟也建了个周杰伦的歌单陪他听。从公大到磨山景区的南门差不多要一小时路程,中途转了趟车,抵达后先去游客中心的洗手间。   这个时间点人还不多,他俩进了同一个隔间。门一关,陈飞麟就把陈洛愉堵在墙上,陈洛愉抱着他的腰,以不输给他的气势蹂躏他的嘴唇,两个人都激动了,直到陈洛愉受不了地先发出声音才暂停,抱在一起喘气。   仰头靠在瓷砖墙面上,陈洛愉的帽子都歪了,陈飞麟帮他整理,听到他笑着喘气:“憋死了。”   指腹顺着鬓角来到红润的唇瓣,陈飞麟摸着他嘴角上的湿痕,又低下头。   这个吻没有刚才那么冲动,却依旧难舍难分,唇舌相触的感觉让陈洛愉想起了女妖美杜莎,也是柔软而致命的诱惑。   他抱紧陈飞麟,抬起腰贴过去,由于隔着长羽绒服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他睁开眼,有些不满地看着眼前人,陈飞麟却闭着双眼,很沉醉地在吻他。   看着这人近在咫尺的眉眼,他又开始失神了。   算了,今天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约会,哪能一开始就被带偏了节奏。   又缠绵了一会儿,陈飞麟的吻变成蜻蜓点水,温热的唇在他脸上一寸寸移动。他闭着眼睛享受,主动抬起下巴,想要陈飞麟再往下一点,那人却在拉下他的围巾时停顿了,说道:“你今天围着围巾。”   不理解陈飞麟想说什么,陈洛愉含糊地应道:“嗯。”   陈飞麟抬眸和他对视着:“再种一次?”   笑意像一波醇香的美酒荡进眼底,他如同微醺一般有些飘飘然了,按住陈飞麟的后脑往脖子上压,低喘着说:“快点。”   “嘶……”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倒吸凉气。陈飞麟竟然含住了他的喉结,不轻不重地吮吸起来。   这可是个要命的位置,酥麻感使得膝盖都开始抖了,后面的瓷砖变得很滑,他只撑了片刻就往下坠。   陈飞麟稳稳地托住他,怕再继续下去真会一发不可收拾,就转移阵地在锁骨上种了两个草莓印。后来陈洛愉出来,借着洗手间镜子偷偷照的时候,发现喉结那一块也很红,手指摸上去还很敏感,声音都哑了不少。   陈飞麟在外面抽烟,他洗完手出来,直接拿过陈飞麟嘴唇上的烟吸了一口,又皱着眉塞回去:“好呛。”   陈飞麟没说话,看他把口袋里的烟拿出来,点燃后塞进自己嘴里,将自己那支拿走,丢进旁边的灭烟器。   陈飞麟没抽过他的烟,吸了两口后塞回他嘴里:“太淡了。”   “哪里淡?”陈洛愉嘀咕道,看陈飞麟又点了一支,便问,“你一包烟抽几天?”   “两天左右。”   “烟瘾这么大?”   陈飞麟说:“还好吧,怎么?”   他把左手臂搭在陈飞麟肩膀上,说:“我现在是你男朋友对吧。”   陈飞麟等着他继续说。   “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我一包可以撑一个星期的。”   眯着眼和他对视,这回换陈飞麟先妥协了,笑着把烟丢掉:“好,听你的。”   在游客中心买完水,陈飞麟又买了观光车的车票。两人坐在最后一排,等了几分钟后车就满员了,司机做了例行的安全提醒后就往景区开去。   来这座城市读了好几年书,陈飞麟一直奔波于学校和各个打工点。作为地标的东湖风景区也只有平时跑步偶尔会来,没有真正花时间到景区里玩过。陈洛愉便充当起导游,介绍了磨山景区的几个游览点。   不过陈洛愉自己也有好几年没来了,最近一次还是大二时他高分过了雅思和METS四级,刘丽亚回来为他庆祝,一家人难得出来转了转。   当时正值盛夏,陈洛愉本来就不喜欢夏天,更讨厌在室外流汗的感觉。刘丽亚回来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带着邓弓。那时他和外婆一起走,刘丽亚和邓弓在后面跟着逛,外人看来就像和谐的一家人,唯有他自己明白那种感觉有多膈应。   如今故地重游,他自动忽略了不愉快的记忆,跟陈飞麟讨论着一会儿沿哪条路线环湖。   前排的两个年轻女孩在讨论昨晚追的泰剧,说得兴起了,左边那位整个身体都转到右侧来和朋友说话,这个角度让她目光一偏,看到了后座的陈洛愉。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叫道:“洛愉?”   陈洛愉也认出她了,欣喜地道:“晓偌!”   “真是你啊!”黄晓偌开心地把手伸过来,葱白的手指直接抓住陈洛愉的手,感叹道:“好几年没见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有四年了,你也还是这么漂亮。”陈洛愉由衷地夸道。   黄晓偌拍了他手臂一下,表情有些娇嗔:“讨厌,你这张油嘴还是跟以前一样会哄人。”   陈洛愉想说你也跟以前一样爱装羞涩,话都说一半了忽然反应过来身边的人,立刻转头看去。   陈飞麟靠在椅背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还在他转过来时温柔地勾起嘴角。   虽然是一副体贴的样子,但那架势明显是在等他解释。 第58章 选这条吧   “黄晓偌,我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姐姐,别看她这样,比我大了三岁。”陈洛愉指着黄晓偌,颇有求生欲地跟陈飞麟介绍。   陈飞麟对黄晓偌点头致意:“你好,我是陈飞麟。”   黄晓偌的手又伸出来打了下陈洛愉:“臭小子,你没事暴露我年龄干嘛。”   陈洛愉说:“这样更能凸显你的童颜。”   这是好话,黄晓偌便欣然收下,也介绍了自己的好友:“王谨。”   王谨是个在不熟的人面前比较内敛的性格,介绍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黄晓偌和陈洛愉聊了几句,得知她前天刚和奶奶一起搬回来了,陈洛愉很替她高兴。   在他们闲聊时,观光车不知不觉开到了目的地,陈洛愉和黄晓偌互相加了对方的微信,分别后才转头跟陈飞麟解释。   “她是小时候很照顾我的邻居姐姐,后来高考考到北京去了。”   “她也是念临床八年制的,还是北大毕业,很厉害吧。”陈洛愉边走边感叹,“不过没想到她一毕业就回来工作了。”   陈飞麟和他并肩走着,说:“你读八年制是受她的影响?”   “有一部分吧。”   你成绩这么好,当初没想过考北京的大学?”   “还真没想过,”陈洛愉耸耸肩,“我妈就在北京,不想跟她离那么近。”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不过陈飞麟明白他家里的矛盾,便把手臂伸过去搭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现在的学校也很好,而且幸亏没考去外地,不然我们就遇不到了。”   转头看着陈飞麟,陈洛愉的眼中又有了笑意:“那是,我早有先见之明。”   捏着他的肩膀,陈飞麟和他一起走到租赁电动车的位置,刷了两辆电动车,开始沿着环湖道骑行。   东湖的面积是杭州西湖的四倍多,磨山景区里的环湖道又非常长,他们边骑边聊,转了许久,直到陈洛愉觉得屁股坐痛了才找一处风景好的地方休息。   这是一段林荫道,两侧的树下是水岸,碧波倒映着天蓝,衔接起远处青山。陈洛愉拿掉毛线帽,捋了捋刘海,转头对陈飞麟说:“把水给我。”   陈飞麟给他递了水,发现手机上有老师打的未接来电,便走开几步回过去,他则继续欣赏前面的风景。   今天的能见度非常广,不远处的画舫游船荡开粼粼波纹,映着层峦跌宕的远峰,像是水墨画中虚实交错的景致,让他有种站在颐和园湖畔的错觉。   想起之前跟陈飞麟在学校荷花池边上聊天,陈飞麟至今没去过其他大城市,而那时候的他什么也不敢想,现在却不一样了。   等他们毕业以后,除了杭州,他还要带陈飞麟一起去北京,去看故宫,登长城,逛颐和园。   他想让陈飞麟也看一看他见过的,喜欢的那些风景。他们还可以一起出国,第一站就先去他最向往的加勒比海。也要问问陈飞麟想去哪,只要是那个人喜欢的,他都会陪着他一起看。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很多很多的未来。   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陈洛愉懒懒地靠在旁边的树干上,这么好的太阳,下午可以做什么呢?   他转头去看那个在打电话的人,陈飞麟却出现在他身后两步之外,还看着手机屏幕在笑。   他过去一起看,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自己的背影照,而且是刚才伸懒腰时候的姿势。   “怎么不说一声就拍了?”他拿过手机,发现这张照片有对过焦,左侧的自己非常清晰,右边景色都模糊了,湖面上反射的阳光连成一片,烘托出朦胧的氛围感。   没想到陈飞麟能抓拍得这么好,陈洛愉让他把照片传给自己,直接设置成桌面,抬头时看到陈飞麟也在改桌面壁纸。   看着自己的照片出现在男朋友的手机桌面上,他心里很高兴,但也有点担心,问道:“你不怕被人看出来?”   “只是背影,平时也没人会动我的手机。”   “初燕不会看?”   “看了也没关系,”陈飞麟锁上手机,从他手里接过矿泉水来喝,“她以后总会知道的。”   又骑了一会儿后,他俩回到起点还车。陈飞麟问中午想吃什么,陈洛愉说想好了,和他坐车去江汉路,进了一家泰式餐厅。   这家泰国菜的价格比较高,但是菜品很不错,咖喱还是每日现煮熬制。无论是咖喱蟹还是咖喱大虾口感都很丰富,再来两份泰式香米饭,把咖喱浇上拌一拌,配一杯泰式奶茶,简直美味到无法形容。   除了那两道主打菜,陈洛愉还点了苏梅岛鲜鱼片和炭烤猪颈肉。快吃完的时候,他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悄悄把账结了,等陈飞麟拿起账单想去结账时才知道。   看了他一眼,陈飞麟没说什么。出了店门才听见他说:“上午都是你在请我,吃饭就让我来吧。”   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陈飞麟伸手在他帽子上揉了揉。 他扶正帽子,问:“下午去哪?”   “我都可以,你决定。”   “那就逛逛步行街?天气这么好,晒太阳也舒服。”   “好。”陈飞麟笑了笑,和他一起往步行街方向走去。刚走到街头就看到一株高大的银白色圣诞树,还有不少年轻人围在四周拍照。   现在已经十二月了,各大商圈都陆续挂上圣诞节的装饰。以往陈洛愉对这样的节日都不感冒,今年却不一样,边走边在心里盘算要怎么跟陈飞麟过平安夜。   路过一家在做促销的服饰店门口,陈飞麟停了下来,说:“初燕的裤子有点短了,你等我一下,我给她买两条。”   陈洛愉跟着一起进去,看陈飞麟到女装区选了两条打折的牛仔裤,趁他咨询店员尺码时,陈洛愉也挑了一件女款羽绒服,结完账才递给他,说是送给陈初燕的。   “不准拒绝,”堵住了陈飞麟要张开的嘴,陈洛愉霸道地说,“我也算她半个哥,给她买件衣服,你不能替她决定要不要。”   他俩就站在收银台附近,他不可能长时间捂住陈飞麟的嘴,便放下手说出去等。出店门后,对面正好是一家品牌内衣店,门口的男模穿着低腰款的贴身平角内裤,灰紫色面料搭配黑色运动宽边松紧,中间的缝隙设计巧妙,堪堪包裹住最性感的部位。他才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开始想象陈飞麟穿上以后的样子。   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他走过去,拿起男模旁边柜子上的同款来看。不过他不知道陈飞麟穿什么尺寸,正犹豫着要不进去问店员得了,后背就贴上了一片胸膛,陈飞麟在他耳畔低声说:“你适合穿浅一点的颜色。”   那人的右手从他手臂旁伸出来,拿过灰紫色内裤隔壁的另一条浅紫色同款,递到他面前:“选这条吧。”   陈洛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家店的。   他两手空空,陈飞麟倒是提着几个袋子,其中一个最小的袋子里装着四条内裤,分别是他给陈飞麟选的灰紫色和陈飞麟给他挑的浅紫色。   那四条内裤被店员叠好卷在一起时,他的脸莫名烧了起来,只得拉高围巾挡住,剩下一双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合适的眼睛露在外面。   又逛了没多久,陈飞麟的手机响起,随后他就回头看着陈洛愉,表情也变得严肃。   听他说了句“我马上过来”,陈洛愉忙问出什么事了?   “养老院打来的,常医生上厕所不小心摔了一跤,我要马上过去看看。”   陈洛愉说:“我跟你一起过去。”   “不用,我先过去看看再说。”陈飞麟说,“这些东西放你那。”   他接住袋子,提醒陈飞麟注意安全,又目送这人往前面的地铁站跑去,直到那道背影淹没在人群中了才叹气。   看着手里的袋子,他安慰自己今天已经很开心了,于是走到街道尽头,坐车回学校。   钟航不在宿舍,他把东西塞进衣橱,看时间还早便打给外婆,说现在过去一趟。   孙红正好在家里和面,听他要过来,就说给他做爱吃的菠萝飞饼。路上他发消息问陈飞麟那边怎么样了,陈飞麟一直没回复。   车子停在亭湖小区门口后,他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包烟,先拆开抽了一根才进去。快到家楼下时,他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及膝的黑毛呢大衣,正仰头在打量。   男人的气质很好,黑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看年纪应该有四十多岁。这里是老小区,陈洛愉之前又从未见过他,不免多看了几眼。男人察觉到有人靠近也转头看来,视线对上后,男人的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想什么。   陈洛愉移开目光,正要打开楼下大门的电子锁,就听到那人问:“你是陈洛愉吗?”   他动作一顿,转身看着对方:“你是?”   男人像是松了口气,伸出左手温和地说:“你好,我是你父亲陈方文的朋友,我姓高,今天过来是有点事想找你谈。”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他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神色都变得阴晴不定了。   他没有说话,男人就继续道:“前段时间他生病了,上个月底我陪他回国来治疗。”   “他很想见你,但他现在行动不便,不知道你能不能跟我去见见他?” 第59章 把我补偿给你   听到陈方文生病且行动不便时,陈洛愉的脑海中条件反射出好几种重大疾病和病症的临床表现,却唯独没有亲人之间该有的情绪波动。   他盯着男人,半晌之后才问道:“他得了什么病?”   “这个不好说,还是你见到他当面问吧。”   抿住嘴唇,陈洛愉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耳畔骤然安静下来,只有不知哪户人家在吹的萨克斯乐断断续续地飘过。   其实他对陈方文的感情很复杂。   这个在他出生之前就离开家的父亲对他来说如同白纸一张,也正因为没相处过,他也无法对刘丽亚感同身受,更是在得知父母离婚的真相后再也没有提起过想见父亲。   那时他在念小学,后来随着年纪增长,对父爱的渴望逐渐消逝。所以陈方文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已经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了。   他说:“我不想见他。”   男人没有像寻常人那样出声劝阻,只是目送他打开电子门进去,透过水泥外墙的间隔看到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陈洛愉没防着对方,既然这人能一眼认出他的长相,想必也知道外婆家的门牌。毕竟当初刘丽亚出嫁就是从这里嫁出去的。   孙红正在厨房忙碌,听到开门声就探出头说:“今天穿得倒是多。”   陈洛愉低着头,针织帽压着的刘海几乎盖住了眼睛。他神色如常地换鞋,没去看孙红的脸:“嗯,外面冷,我先洗个澡。”   他转身进房间,孙红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记得开浴霸。”   “好。”   打开衣橱,他翻了一套睡衣出来,拿内裤时想起了不久前逛街的一幕。他蹲下来,靠在橱门上不动了。   明明到刚才为止他都很开心的,现在却像坐着秋千荡到了最高处,绳子忽然断掉,将他重重砸在了地上。   胸口没来由地感到了闷痛。   剁肉泥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他想给陈飞麟打电话,又记起那个人现在在忙。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他撑着地面站起,随便拿了条内裤去洗澡。   脱衣服的时候,他看到了还有些红的喉结,以及锁骨上两个明显的红印。看着这些陈飞麟留下的痕迹,他又回到房间里,把睡衣换成能遮住锁骨的居家服。   在淋浴下冲了许久的热水,再出来时他的情绪平静多了,也看到手机上的新消息。   【我现在在医院里,常医生摔伤了右手臂,有点骨裂,不过处理好了】   他回过去:【哪家医院,要不要我现在过去?】   【不用,还有养老院的人在,能顾得过来。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   【嗯,那你要留在医院照顾他?】   【他的情况不用住院,等等就能走了,不过他伤到右手行动不便,接下来几天我可能要多花时间在养老院】   【应该的,会不会影响你打工?】   【没事,我会安排,就是这几天没办法陪你了】   盯着这行字,陈洛愉的眼眶有点热了,他仰起头,等那阵情绪压下去后才回复:【那等他好些了你再好好补偿我】   陈飞麟发来一句语音,他点开,听到那人说:“好,到时候把我整个人补偿给你。”   他把这条语音反复听了好几遍,并不确定陈飞麟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如果是的话,就代表陈飞麟也想了。可如果不是的话……   他摇摇头,最近每次接吻陈飞麟都跟他一样有感觉,应该不会不想的。   脸颊浮起了一阵热度,低迷的情绪总算有了回暖,他回了个呆萌小脑虎点头的表情,放下手机后闻到菠萝香味,便走进厨房。   孙红做的菠萝飞饼比外面卖的更好吃,薄薄的两层饼皮中间抹着菠萝酱,再洒上现切的菠萝粒,用油炸到两面金黄,酥脆的口感搭配酸甜的流心馅,每次吃他都停不下嘴。但是今天他只吃了一片就放下筷子,孙红问是不是不好吃,他说是不饿。   趁着孙红下水饺的功夫,他站在旁边陪着说了会儿话。孙红果然不知道陈方文回来了,只跟他提黄晓偌以及她奶奶搬回来的事。   得知他今天碰到过黄晓偌,孙红说:“她奶奶前两年身体不好,这次回来说想回老家看看,我想着左右没事,想和她一起回去待段时间。”   孙红是恩施人,大学考上了华科大,从那之后就一直留在这座城市里,只有逢年过节会回老家一趟。黄晓偌的奶奶也是恩施人,和孙红认识了几十年,是比姐妹还亲的关系,她想回去孙红自然会想陪着。   陈洛愉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吧,”孙红夹起一颗水饺,吹了吹递到陈洛愉嘴边,“尝尝看,馅是竹笋猪肉。”   陈洛愉张嘴吃下,今天孙红做的都是他喜欢吃的,可因为心里有事,他吃不出味道,不过还是说了好吃。   孙红给他盛了一碗,汤底用花椒油,生抽,老干妈酱和山西陈醋来调。他接过来,看着厨房凌乱的流理台和水池,想着孙红忙一下午都是为了做这顿,哪里还能忍心说不想吃。   祖孙俩坐到餐桌旁边,吃了几口孙红放下勺子,说:“你妈妈前天打电话给我,说下个月会过来一趟。你记不记得下个月有什么重要的日子?”   盯着碗里的汤,陈洛愉淡淡地回答:“她生日吧。”   孙红笑着拍了拍陈洛愉的手臂:“她倒是没说过来干什么,不过她肯定很期待跟你一起过生日。”   陈洛愉不想说出‘有邓弓给她过就够了’的话,这样只会让孙红难受。他咽下饺子,说:“她是不是一个人过来?”   “那肯定,她这点数还是有的。”   “我知道了,先吃吧。”   孙红拿起自己的勺子,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感叹道:“你们母子俩这么多年的心结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开,说到底也怪我,当初就不该同意她追你爸。”   孙红突然提起了陈方文,让陈洛愉记起楼下听到的那些话。想到那个人现在得了重病,他却没有生出报应的想法,只觉得心里烦得厉害,不想再谈。   “外婆别说了,汤都要冷了。”他把桌上的小菜夹了一筷子到孙红勺子里,孙红看看他,无奈地叹气,但也没再说下去了。   饭后陈洛愉帮着洗碗,又看到孙红脱围裙时捶了捶腰,于是找出药油给她按摩。   孙红看着身体不错,可毕竟年纪摆在那,他有点担心这么独自回老家会太辛苦。孙红笑着说不碍事,就回去走走亲戚。   这一晚陈洛愉留在家里睡,第二天上午没课,他陪着孙红出门买伴手礼。中午和黄晓偌以及她奶奶吃饭,听黄晓偌说会陪着一起回去,他放心不少。   傍晚他回了学校,路上打给陈飞麟,得知陈飞麟正在教授那,只好先挂了。十几分钟后收到陈飞麟的微信:【晚上找时间给你打,等我】   嘴角轻轻上扬,他回了昨天那个萌萌小脑虎点头的表情。消息刚发成功,屏幕最顶上就弹出了一条新短信。   【我是高宇衡,昨天和你说的事考虑怎么样?他的情况不乐观,过几天我就要带他去北京治疗了】   他下拉通知栏,点开这条信息盯着看了许久,直到司机提醒他已经到了才回过神。   下车后,他顺着熟悉的校园道路回到宿舍,推开门发现钟航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看到他回来了,钟航随口问道:“晚饭吃什么?”   他走到自己床边,鞋子也没脱就躺上去。等钟航结束了对局,转头发现他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自己,便走到床边拍他大腿:“怎么了?”   收回盯着墙壁的视线,他转头看着钟航:“陪我喝酒吧。”   钟航二话不说把电脑关了,跟他一起到学校隔壁的小吃街,进了老佛爷铜火锅店。   拿过服务员递来的过塑菜单,钟航嫌弃地用纸巾擦掉上面的油渍,吐槽道:“菜单都脏成这样了还不舍得换掉,这老板也太小气了。”   服务员装作没听见,放下两杯茶水就走了。陈洛愉没心情,只点了啤酒,剩下的都由钟航来决定。   他俩来得早,店里还没其它客人,食物很快就摆满了一桌。陈洛愉吃了两份烫八爪鱼后放下筷子,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   见他喝完又要倒,钟航把他的酒瓶抢过来,说:“先别喝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默了片刻后,陈洛愉道:“我爸回来了。”   钟航很吃惊,还重复一遍他的话:“你爸回来了?”   “嗯,”陈洛愉点着头,“他得了重病,过几天要去北京治疗。”   “他说想见我,但我不想见他。” 第60章 解释   “等等等等,”拦住他又要喝酒的动作,钟航问道:“你爸生了什么病?”   “不知道,是他朋友来找我的。”   “那这事你家里人知不知道?”   陈洛愉摇摇头。   钟航想想也是,以刘丽亚那个强势的个性,知道了肯定得闹起来。   叹着气,钟航给陈洛愉倒了杯酒:“那是挺麻烦的。”   陈洛愉端起酒杯又喝了个底朝天,听钟航说:“不过我觉得你也没必要避着不见。”   他抬头看着钟航:“什么意思?”   “你看啊,当年他跟你妈妈离婚,你都是听你妈妈在说。现在他回来了,先不谈原不原谅,我觉得你可以见见他,至少把当年的事问清楚。”   陈洛愉没说过陈方文玩男人的事,但他有告诉过钟航,当年父母离婚是因为陈方文的外遇。   见他没吭声,钟航继续道:“其实我没跟你说过,楠楠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了,第二年她妈妈就再婚生子,一直都没见过面。”   “前几年她高三备考,她妈妈突然回来看望,她也是纠结了很久。”   陈洛愉问:“后来呢?”   “后来她没选择原谅,但是说谈过一次后释怀了。”   “释怀?”   “对,”钟航把锅里浮起的腐竹皮都捞进陈洛愉碗里,“就是心里放下了,不再去想。”   虽然钟航说得轻巧,但是陈洛愉知道,这种放下代表着什么。   他盯着放了好几种调料的碗碟,红彤彤的颜色让他想起了在景河村的那几天。陈飞麟的家庭不富裕,父母却很恩爱,妹妹又乖巧听话,一家人气氛总是很温馨,不像他家。   想起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他真的有点恨陈方文。可就像钟航说的,一切都是从刘丽亚口中听来的,他不知道陈方文真正的想法,尤其是自己也踏入了那种不容易被世人接纳的感情里,更能体会到见不得光的痛苦。   又喝了两杯后,他的情绪缓和了些。钟航便问起他打算什么时候见陈方文,要不要自己陪着一起去?   昨天陈洛愉拒绝得很干脆,男人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钟航宽慰他几句,说那人肯定不会只联系一次的。结果真说中了,饭后回学校的路上,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我是高宇衡,昨天我们见过面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他病情不乐观,希望你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钟航走在他旁边,也看清了短信的内容,问道:“要不要现在回电话过去?”   陈洛愉已经有了决定,只犹豫了片刻就拨出那个号码,随后听到高宇衡的声音:“你好。”   “你好,”他平静地道,“我是陈洛愉,我现在去见他。”   谢绝了钟航的陪同提议,陈洛愉独自去了卓刀泉南路的省肿瘤医院。   在电话中听到这个地址时,他已经猜到高宇衡说的不好的病是什么类型。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和亲生父亲这辈子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治疗癌症的医院病房里。   借用一句钟航刚才说过的话,很戏剧,戏剧到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站在病房门口,他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看向里面。   肿瘤医院的病床向来一位难求,最好的也只有双人间。那个他只在照片中见过的人正坐在靠里侧的病床上,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姿态,削瘦的身躯包裹在蓝白条纹病号服里,唯有那张脸还具备辨识度,戴着无框眼镜,笑起来的样子斯斯文文。   高宇衡坐在病床边,正用叉子把玻璃碗里切好的小块水果喂到陈方文嘴里。陈方文吃得很慢,他似乎已经有吞咽困难的症状了。陈洛愉是医学生,只看一眼就明白了,转身靠在旁边的墙上,胸口传来窒息的感觉。   在来的路上,他还在想高宇衡和陈方文会是什么关系。但是这一刻,他觉得都不重要了。   一个护士从前面的病房出来,看他脸生就问是找谁的。他还没回答便听到病房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是呕吐声。   他立刻转身去看,陈方文背对着门的方向在吐,高宇衡扶着他,小心地给他拍背顺气,还递上热水。   护士也听到动静,推开陈洛愉进去,确认陈方文只是呕吐便叫来护工清理地面。   陈方文吐得不算厉害,缓过来后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并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人。   倒是高宇衡在护士离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畔小声说话。   喉结滑动了下,陈方文缓缓睁开眼睛。在他看过来的时候,陈洛愉错开视线,盯着对面的窗户。   隔壁床的患者被送去做检查,病房里很安静。攥紧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陈洛愉觉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病床上躺着的明明是他至亲,可他们之间只有望不到边际的疏离感。   高宇衡又悄声和陈方文说了几句话,确认陈方文的情绪没什么问题后才走到他面前,低声提醒道:“既然来了就好好谈谈,他的病情你大概了解了,他不能受刺激。”   陈洛愉没吭声,等高宇衡关上门后,他听到床那边传来动静,用眼角余光一撇,陈方文竟然下床来了。   床边放着一支黑色手杖,陈方文靠手杖借力,站直了朝他走来。   陈方文走得很慢,这种对正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却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等来到陈洛愉面前时,他竟然在喘气了,不得不用手扶住墙面稳住。   陈洛愉仍旧不看他,但是前方的视线被他挡住,只能垂下眼帘看着地面。   这一看,就看到了陈方文穿着夹脚拖鞋的脚。   刘丽亚不曾说过陈方文的职业,是孙红悄悄告诉过他,陈方文是记者。离婚之前一直在省台工作,曾被外派去过斯里兰卡和阿富汗,后来去了苏丹就再没有消息。   陈洛愉有查过苏丹这个国家的情况,内乱比较严重,经常爆发武装冲突。他不懂陈方文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直到看见这双脚。   明明是和他一样偏白的肤色,脚背上却有好几道伤痕。哪怕只剩疤了,陈洛愉还是能认出是利刃导致的伤。   只是一双脚面就留有这么多伤疤,陈洛愉忍不住抬头去看陈方文,呼吸都在不知不觉间沉重了起来。   陈方文温和地看着他,在他终于肯看向自己的时候笑了,轻声说:“都长这么大了,真好。”   陈洛愉的眉一蹙,对他这种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笑容和语气感到恼火,可惜还没反驳手机就响了。   他一声不吭地走出病房,也不理会门口的高宇衡,走远了才接起来。   “我忙完了,你在干嘛?”   陈飞麟的声音裹着风声传来,他看着走廊尽头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玻璃窗,忽然很想抱一抱陈飞麟,于是问道:“你在哪?”   “去养老院的路上,”陈飞麟戴着耳机,边骑车边跟他打电话,“声音怎么这样?心情不好了?”   喉咙一酸,他才说了三个字,那个人却隔着电话就能感觉出来。   走到玻璃窗前,他望着外面流光溢彩的夜景,说:“也没有心情不好,就是有点累了。”   陈飞麟问道:“明早有没课?”   他以为陈飞麟想跟他约跑步,就说没课。陈飞麟说:“那等等十点我去东门找你,再骑车带你兜一圈?”   想着陈飞麟那辆山地车,他道:“你车后面没装火箭筒,怎么载我?”   “你不是坐过前面的横杠了?”   这话让他记起了两人之间的第二次见面,陈飞麟不小心把他撞了,后来他就坐在车前杠上被载去诊所。   想起那时自己的小心思,他不禁问道:“不怕被别人看出来?”   陈飞麟说:“夜里黑,没事。”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陈洛愉回过身,高宇衡已经不在病房门口了。   刚才他就那么出来了,想必陈方文也不会好受,而且今天过来他是要问清楚当年的事,不能先被情绪支配了。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他重新回到病房门口,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陈方文已经躺回床上了,高宇衡正在帮着调整后面垫的枕头。   他推门进去,看到他又回来了,陈方文双手撑在身后,吃力地想坐直。   高宇衡扶住陈方文,让他靠好后才站起来看陈洛愉。   他们都没有说话,陈洛愉就说:“我有些话想问你。”   这话是对着陈方文的,高宇衡眉一簇,显然有些不悦,陈方文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谈谈。”   “可你刚才……”   “没事。”打断了高宇衡的话,陈方文温和地看着陈洛愉,“过来坐吧。”   陈洛愉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高宇衡看他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提醒他道:“你父亲经不起刺激。”   他没有应这句话,陈方文又催了一遍,等高宇衡离开后才笑着说:“还以为你刚才走了。”   “我是很想走,”陈洛愉坦白说道,也不理会陈方文脸上僵住的神情,“但我今天来是有问题要问你。”   陈方文低着头,细软的发丝随着这个动作挡住了一部分眼睛:“是什么问题?”   陈洛愉不想浪费时间,便开门见山地道:“既然你喜欢男人,为什么要跟我妈结婚?为什么有了我又不负责任地离婚?”   问完这两个问题后,病房里一度变得很安静。陈洛愉也不着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陈方文,直到陈方文开口。   “你妈妈,”提起刘丽亚,陈方文停顿了一下,“她是怎么说的?”   陈洛愉拧着眉:“我是来听你的解释。”   叹出一口气,陈方文说:“好,我都告诉你。” 第61章 吃醋了?   “我和你妈妈是在朋友婚礼上认识的。那天我们都喝多了,稀里糊涂发生了关系,后来没过多久就在一起。”   “一开始是她追的我,不过我也想对她好,所以在一起大半年后她提出结婚,我答应了。”   “起初我们的确很融洽,可在我拿到工作调动后,她开始频繁地跟我吵。”   谈起这段往事,陈方文说得有些艰难。他似乎在整理该怎么说,中间数次停下。可从他滞涩的眼神中,陈洛愉能判断出来,部分原因来自于疾病造成的反应迟缓。   刘丽亚是个很要强的人,这点陈洛愉非常清楚。当年能被她倒追,可见陈方文的与众不同。只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我可以理解她不希望长时间分离的想法,但那是我的事业关键期,我也必须要为我们家的未来考虑。”   “只能说我和她都太年轻了,还不懂得理解和包容。”陈方文垂着头,视线盯着放在被面上的双手,“有一次她在外面很激动地又跟我提离婚,我当时也受不了了,就同意离婚。”   这些话刘丽亚都不曾说过,所以听到这里时,陈洛愉被绕进去了,忍不住问:“离婚?什么时候?”   缓缓抬起头,陈方文看着他:“大概是你出生的前一年吧。”   “那天吵得太厉害,我心情很差就约了朋友喝酒。”   说到这里,陈方文又停下来,这次陈洛愉等了很久他都没再说下去。   察觉到可能触碰了问题的关键,陈洛愉替他说:“那天你出轨了?”   这个词像一根绳索束在陈方文颈项上,让他喘不过气,脸色迅速涨红了。陈洛愉起身问要不要叫医生来,他摆摆手,缓了一会儿后又看过来。   和他对视了一眼,陈洛愉坐回椅子上。   接下来的谈话继续,陈方文也没有隐瞒,他承认了那晚在酒吧碰到一个人,后来没能把持住。   但他还是为当年的自己解释了一句,那个人是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初恋。   他偷偷喜欢了那个人很久,久到已经变成生命里的一种习惯,最后亲眼看到那个人结婚才死心。   陈洛愉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种感情。   它明明是错误的,是不道德的,是对自己的家庭造成毁灭打击的。可为什么看着陈方文痛苦的表情,他却说不出一句难听的话?   也许是因为他也曾短暂地体会过吧。   体会过对陈飞麟的求而不得,体会过那个人终于转身走向自己时如擂鼓的心跳声。   “我知道对不起你妈妈,后来也想过跟他断掉。”   “可是……”似乎觉得自己太不堪,陈方文用右手心捂住眼,不再抬头面对儿子。   陈洛愉问:“他不知道你结婚了?”   “他知道,”陈方文点着头,“他都知道。”   胸口仿佛堵了一大团浊气,陈洛愉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但还是坚持问下去:“后来呢?”   陈方文有片刻的恍神。   “后来过了没多久,我们差点去签字了,你妈妈却发现怀了你。”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个转机。”他望向陈洛愉,浑浊的双眼中闪着不明显的泪光,“我和你妈妈认真谈了一次,我放弃出国常驻的机会,也下定决心要跟那个人断掉。”   “但是他不希望和我结束,”陈方文的声音开始哽咽,接下来这句话说得尤其艰难。   “他还偷拍……偷拍了那种照片来威胁我。”   尽管陈方文说得隐晦,但是陈洛愉听懂了。   后面的事不必他再交代下去,陈洛愉也能串联起结局。   刘丽亚曾在电话里跟孙红说过,她怀孕五个多月了,却亲眼目睹自己的丈夫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的画面。   舌尖泛起苦涩的味道,陈洛愉说:“所以我妈看到你们上床,就跟你离婚了?”   陈方文的肩膀微微抖动着,许久之后才点头,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嗓音说:“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陈洛愉很想说你的确对不起我们,可是看着这间冰冷的病房,看着床头摆放的仪器,再看看床上这个已经无法过正常人生活的男人,他忽然觉得好累。   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是在他小时候就被刘丽亚反复灌输过无数次的真相,只不过现在的他更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把冰凉的手指收进外套口袋里,他最后提了一个问题。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高宇衡?”   “不是,”害怕陈洛愉误会,陈方文又抬起头看过来,还重复一遍,“不是他。”   陈方文否认了,但没有解释和高宇衡之间的关系,陈洛愉便明白了。他已经不想再留在这里,于是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出租车缓缓驶离了肿瘤医院的大门,陈洛愉回头看去,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住院部大楼,唯有急诊中心十年如一的灯火透亮。   刚才出来时,他看到一辆疾驰的救护车停在急诊大楼前,车门打开后,家属悲切的恸哭声打碎了夜的宁静。   他站在旁边,犹如台下的观众看着别人的悲苦,却没意识到其实自己也身处其中。   学医六年,他很清楚恶性淋巴瘤三期代表着什么,也明白即便陈方文带着希望去北京治疗也不会有改变。   寒风从降下一截的车窗缝隙里涌入,不时吹起刘海,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飞逝的街景,放空脑海。   钟航担心他的情况,陆续打了四通电话才被他接起,那时他已经坐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里,抱着一杯热乎乎的红豆沙牛乳喝着。   钟航问:“怎么样了?”   奶茶店光线明亮,还隔绝了室外的低温,他旁边的桌子有一对情侣在配合打游戏,看着女生亲昵地靠在男朋友肩头,他咬着吸管说:“还好。”   “这什么意思?”钟航没听明白,“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   “不用,”他语气很平静,“我还在外面,晚点再回去。”   “你一个人?”   女生在这时抬起头跟男朋友说了句什么,男朋友在她嘴唇上亲了下,两人站起来往外走。   望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背影,陈洛愉忽然说:“没有,我跟陈飞麟在一起。”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钟航道:“好吧,那等你回来再说。”   挂断后,陈洛愉看了屏幕时间,距离十点还有十九分钟。   他往下滑了点,瘫坐在椅背上,刚调整好姿势手机屏幕又亮了,陈飞麟打来的。   “我到东门了。”   从奶茶店到学校东门也就一百多米距离,他远远看到了停在马路对面的人。   陈飞麟站在山地车旁边看手机,修长的身形被路灯拉出更长的影子。他似乎觉得冷,把外套的帽子戴上,又从口袋里拿烟出来抽。   握紧手里的奶茶杯,陈洛愉大步朝他走去,快到附近时看到一个女生上前跟他搭话。   脚步一顿,陈洛愉停了下来。看陈飞麟对女生摆手,女生又说了什么,陈飞麟仍旧摇头,这回笑着说了什么女生才离开。   看女生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他快步走到陈飞麟身边,把手里的奶茶吸管戳到陈飞麟嘴边,说:“热的。”   陈飞麟愣了愣,见他摆出不悦的表情,便接过来喝了两口。   陈洛愉瞥了眼那个走远的女生,也不知道对方看没看到他刚才的举动。陈飞麟又把奶茶还给他,问:“怎么了?”   “刚才那女的是谁?”他反问道。   “问路的,”陈飞麟解释,“我对这附近也不熟,就让她找别人问了。”   指尖摸着温热的奶茶杯,陈洛愉想说问路的怎么还一直回头看你,话到嘴边又回过神来,自己有点反应过头了,只好往另一个方向走。   陈飞麟推着车跟上,和他并肩走了几步才问:“怎么心情这么差?”   他摇着头说没事。   跨上山地车,陈飞麟叫住他:“过来。”   停下脚步,陈洛愉却没有转身。陈飞麟也不催促,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看他坚持了没几秒就朝自己走来。   陈飞麟停在一株粗壮的香樟树下,浓密的枝叶挡住了头上的路灯光线,四周变得昏暗。陈飞麟松开车把,等他坐好后才重新握住,靠在他耳畔问:“刚才吃醋了?”   陈洛愉被笼在怀中,这是一个像极了拥抱的姿势。他转头跟陈飞麟对视,树下阴暗的环境让他记起了第一次强吻陈飞麟的感觉,视线下移到陈飞麟的嘴唇上,喉咙有些干渴。   尽管四周不够亮,但他们毕竟是在街上,陈洛愉不敢做那么出格的举动。   陈飞麟说:“先转一圈吧。”   他点点头,目光重新看向前方。陈飞麟踩得不快,车子缓缓朝前面移动,这种感觉更像闲暇中的漫步。   那杯红豆沙牛乳被他俩一人一口喝完了,骑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陈飞麟捏住刹车停下,说:“在这里待一会儿?”   这是一座街边公园的入口,陈洛愉下了车,跟陈飞麟并肩走进去。公园的绿植茂盛,小径幽幽,规划得不错。这个时间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俩找了处位置比较隐蔽的休息椅坐下,靠在铁质的椅背上,陈洛愉仰头去看夜空。   今晚云层厚实,别说星星了,连月亮的影子都看不到。身边人握住他的手,见他仍旧没反应,便提醒道:“有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他继续盯着天空,半晌之后才回答:“不知道怎么说。”   “你陪我待一会儿就好。”   陈飞麟把手抽出来,手臂从身后绕到他肩膀上抱住:“那就这么待着。”   他靠近陈飞麟颈侧,一边视野被这人的耳朵和鬓发挡住了,索性闭上眼,把脸埋进陈飞麟的颈窝里。   冰凉的脸颊感受着这人肌肤上的热度,他忍不住悄声说:“哥,在这里能亲吗?”   四周并无人打扰,陈飞麟抬起他的脸,先侧头亲了下嘴角,然后才吻住嘴唇。陈飞麟的动作很温柔,但他还是感觉到身体渐渐热了起来,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只能推了推陈飞麟的肩膀。   夜凉如水,身后的大树偶尔会传来风吹过的轻响。他重新靠进陈飞麟怀里,等气息喘匀后才问:“常医生那边怎么样了?”   陈飞麟道:“这两天都没什么事,就是行动不便。”   常医生无儿无女,受伤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这让陈洛愉想起了陈方文,如果没有高宇衡在,也许陈方文会比现在更狼狈无助。   尽管他对陈方文没有感情,但那个人毕竟是他爸爸,现在生命又进入了倒计时。如果就这样不再联系,之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见了。   想到这唯一的一次见面可能就是永诀,他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你明天还要过去吗?”   “中午过去一趟。”   “那明天中午我跟你去看看他吧,顺便和你一起吃饭。”   轻抚着他脑后的发,陈飞麟说:“好,他会很高兴的。” 第62章 要他的命   回到宿舍后,钟航问起了他去见陈方文的过程。   得知陈方文竟然是恶性淋巴瘤,而且发展到第三期了,钟航和他一起坐在床沿,陷入了沉默中。   陈洛愉的手肘撑在膝盖上,上半身向前倾斜,垂头看着地面。许是这个角度以及回到熟悉环境的缘故,他眼睛有些酸,在钟航无声地拍了拍他肩膀后,一颗泪珠悄然凝结,又迅速落在地面上。   他头垂得更低了,随后听见钟航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   “要不要告诉外婆和阿姨?”   在回来的路上,陈洛愉有考虑过这点。但是陈方文只悄悄见了他,也没有提起别的,他道:“先不说了吧。”   “也好,”钟航叹着气,“说了只会让大家都不高兴,毕竟也过去二十多年了。”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陈洛愉不想放任自己沉浸在负面情绪里,便起身洗澡。钟航看他拿衣服,又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去北京?”   “应该就这几天了。”   “其实他这个情况……”钟航欲言又止地看着陈洛愉。   他们学的都是临床医学,陈方文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去了可能就没机会再回来。见陈洛愉不接话,钟航只好摊开来问:“如果只见了这么一面,以后你会不会后悔?”   动作一顿,陈洛愉伸出去的手撑在了衣橱中央的挡板上,安静了一阵后继续拿衣服。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就进卫生间去了,看着被关上的门,钟航叹了口气。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别说陈洛愉作为当事人了,连他这个外人都觉得如鲠在喉,尤其是想到第一次见亲生父亲就可能是永诀,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这一晚陈洛愉失眠了,到凌晨四点多才睡着。不过他睡得不踏实,还做了噩梦。梦里的他很小,在黑暗中一直跑,到处找着陈方文。可无论他怎么跑都摆脱不了那片迷雾一样的黑暗,更是看不到一点陈方文的踪迹。   早上七点的闹钟响起时,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头也痛得厉害。钟航看他脸色很红,便找出体温计一量,他竟然发烧了。   看着电子体温计上显示的38.1度,钟航说要陪他去医院。他不想动,钟航只好到外面买了退烧药和退烧贴,又给他带了份早饭回来。   他没有食欲,只吃了药就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比昨晚安稳些,等到再次睁开眼时,他在床边看到了陈飞麟的背影。   那人坐在他床沿,翘着二郎腿的膝盖上放了本书,正用笔在上面书写。笔尖和纸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去拉陈飞麟的衣袖。那人转过头,一看到他醒了就放下书,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还难受吗?我给你倒点水。”   陈飞麟走到桌边,先是倒了一半矿泉水在马克杯里,又从水壶里倒一半热水,端过来后扶起他。   他口很渴,嘴唇刚碰到杯沿就接过来大口灌。陈飞麟提醒他喝慢点,小心呛着。   放下杯子后,他没什么力气地靠在陈飞麟肩膀上,问:“你怎么过来了?”   “你昨晚说今天中午要和我一起吃饭,我打你电话没人接就打给钟航,他说你发烧了。”   搂紧他的腰,陈飞麟叹道:“怎么病了也不告诉我?”   他说:“你已经很忙了,我这个只是小问题。”   “你都病了怎么会是小问题?”陈飞麟反驳道,“以后不准这么想。”   陈飞麟是板着脸说话的,他听了却觉得高兴,把脸埋在陈飞麟颈侧蹭了蹭:“现在几点了?”   “一点多,你还有点低烧,想不想吃东西?”   “不想。”他伸出手臂抱紧陈飞麟,“你让我抱抱就好。”   “抱着能当饭吃?”陈飞麟无奈道,他笑着说可以,刚说完肚子就拆台了,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再躺一下,我去给你买吃的。”陈飞麟扶着他躺下,问他想吃什么。   他说都可以,陈飞麟便拿着钥匙出去,不到半小时又推门进来,拎着四个饭盒放到桌面上。   陈飞麟买的是快餐,两素两荤,有肉有鱼,还有一碗西红柿蛋花汤。说来也奇怪,本来他没食欲,结果一闻到饭菜香就馋了,于是爬起来洗漱,坐到桌边开始吃。   看他吃饭的样子,陈飞麟就知道他没什么大碍了,饭后又量体温,已经接近正常值。喂他吃完药后,陈飞麟看了看表:“中午我没去看常医生,现在要过去,你自己行不行?”   他道:“我也去。”   “你刚退烧,还是躺着再休息下。”   “不躺了,”他捏了捏后颈,“昨晚睡到现在,腰都睡硬了。”   瞧他气色确实好多了,陈飞麟便没拦着,让他穿厚点,又看着他戴好帽子围巾才一起出门。   路上陈洛愉买了袋水果和两罐老年人专用的补钙奶粉。到了养老院,见到右手臂打着石膏的常医生。虽然受伤了,但是常医生精神很不错,坐在院子里和朋友晒太阳,看到他也来了还主动打起招呼。   陈飞麟问常医生今天觉得如何,常医生说跟昨天差不多。陈洛愉也蹲下来问他受伤的情况,闲聊了一会儿,他俩便一起送常医生回房间休息。   在养老院待了一个多小时,陈洛愉收到高宇衡发来的短信:【北京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这次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来送送他】   看着这条短信,他的心情却没有像昨晚那样直坠谷底。也不知道是因为现在跟陈飞麟在一起的缘故,还是晒在身上的阳光太暖。   他在常医生房门外的走廊上靠着,等陈飞麟忙完一起走。站了没多久楼梯那边就上来两个人,他抬眼看去,是上次见过的常医生室友的儿子以及他的同性伴侣。   那两人原本牵着手,看到他之后,头发略长的那位主动松开了,神色还有些不太自然。   陈洛愉错开视线,装作没看到刚才的一幕,脑海中却浮现出昨晚在医院见到的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在他还没有进房间时,陈方文吐了。   高宇衡很紧张地给陈方文拍背顺气,喂他喝水,等他躺回了床上,他俩的左手还紧紧牵在一起,直到自己推门进去才松开。   不知道陈方文离开他们母子后是否有公开性取向,但是那个人的一路走来应该也很不容易。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方文的生命也快到了尽头,他真的有必要再用那么冷淡决绝的态度去对待亲生父亲么?   就像钟航问的,他能保证将来不会后悔吗?   “在想什么?”陈飞麟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回过神,看到眼前人被阳光轻抚过的眉眼,以及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的自己,不禁摇了摇头:“没什么,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陈飞麟用手背摸摸他的额头,问他会不会累?   “不累。”   “那带你去个地方。”   他问是哪,陈飞麟说到了就知道。他便跟在这人的身后,离开养老院又走了几百米,陈飞麟拐进一条小巷子。   这条小巷很安静,两旁放着不少绿植盆栽,墙壁上偶尔会有喷漆涂鸦,颇有文艺气息。陈飞麟在中间的一家小店门口停下,回头看着他说:“进来吧。”   陈洛愉跟进去,这家店面积不大,摆着三个玻璃展示柜,里面全是银制的手工饰品。年轻的男店主坐在左侧工作台后面,听到动静抬起头,笑道:“把人带来了啊?”   陈洛愉没听懂,陈飞麟笑着回答:“对,麻烦你了。”   “别那么客气。”店主笑道,从后面的立式橱柜里拿了一个正方形的首饰盒出来,陈飞麟接过,打开来放到陈洛愉面前:“觉得怎么样?”   盒子里躺着一枚圆形的银牌,大概有一元银币大小,一面是磨砂,一面是光面。光面上刻了个“愉”字,下面刻着日期,2015.10.23。   陈洛愉惊讶地看着陈飞麟,那人把圆牌拿起来,又从店主手里接过两条银链子,问他喜欢哪条?   这两条银链都是O型款,一长一短,他盯着银链看了片刻,视线又回到陈飞麟的脸上。   店主以为他不知道怎么选,便帮着解释道:“短的戴在锁骨上,长款靠近心脏。”   陈洛愉伸出手,握住了那条长的。   陈飞麟笑了,把长的银链穿过银牌上面的小圆环,绕到身后为他戴上,然后拉着他走到全身镜前。   “会喜欢吗?”   他俩在镜子里对视着,陈洛愉看着陈飞麟的眼睛,点了点头,又问:“是你定做的?”   陈飞麟转头看着他:“是我做的。”   “你做的?”   “对,在这家店里做的。”陈飞麟解释道,“之前不知道你的生日,错过了给你选礼物的时间,现在补上。”   陈洛愉又去看镜子里的银牌,所以这个愉字,真是陈飞麟亲手刻的。   趁他出神的时候,陈飞麟去给店主结了尾款。走出店门后,陈飞麟想往外面走,却被他拽住手腕,二话不说拖到了巷子最里面的墙角处。   后背撞在水泥墙壁上,陈飞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袭击了。陈洛愉亲得很激动,牙齿都磕到陈飞麟的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知道陈飞麟被自己咬破嘴皮了,但他不想停。   靠近心脏位置的愉字像是熊熊燃烧的火把,要把他的皮肤烫穿,要融化他的理智,更要吞噬他的心脏。   太犯规了。   他想,陈飞麟简直是在要他的命。 第63章 有没有带身份证?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陈洛愉总会在洗澡的时候盯着镜子看许久。看那枚圆牌安静地悬挂在胸前,往左边移动一点就会贴在心脏的位置上。   那个“愉”字是陈飞麟亲手刻的,虽然不如机器刻出来的完美无瑕,但正因为亲手打造的独一无二性,它是无可取代的。   不知道陈飞麟在做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但他知道收到礼物以后的自己在想什么。   他真的很幸运,第一次喜欢上的人也喜欢着自己。可这样的幸运能拥有多久?   以前他一直不去想关于未来的事,毕竟他们才刚在一起,不需要马上去考虑那么长远。可在见过陈方文以后,在听过陈方文说的那些话之后,他开始犹豫了。   陈方文不是绝对的同性恋者,他可以接受女人,因此才铸成了他和刘丽亚这段婚姻的悲剧。   那么陈飞麟呢?   对于有没有可能喜欢女孩,陈飞麟从未主动谈起过。会不会那人其实和陈方文一样,并不排斥异性?   如果有一天陈飞麟的父母逼他结婚,他会不会为了尽孝而照做?如果他遇到一个比自己更合适的异性,会不会跟自己分开?   这些之前不曾出现过的问题在陈洛愉的梦里反复徘徊,每一次都给他足以惊醒的结局。不过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发烧,只是有些精神不济,白天不在状态。   钟航知道他在忧心陈方文的事,除了多点时间陪他说话之外也没其他办法。倒是陈飞麟那边这两天很忙,除了照常的打工和去养老院看常医生外,其余时间都用来准备面试材料。   上周陈飞麟的导师给他介绍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对方正好缺一位实习的助理。   陈飞麟的履历够优秀,不过他的目标是进入公检法系统。导师理解他的志向,却也清楚像他这类毫无背景的学生想要入公职系统的难度,现在多一项履历就能在未来多一点选择,所以希望他去面试。   原本对方在出差,结果提前回来了,面试时间也被提前,这两天他才会忙得都没时间见面。   第三天早上,陈洛愉起床后收到一条陈飞麟的微信语音:“今天有重要的事做,结束后给你电话。”   陈洛愉并不知道陈飞麟在准备面试的事,但还是回复道:【好】   吃完早饭,陈洛愉独自去实验室写报告,中午钟航来找他吃饭,见他还是没什么精神,就问起下午的打算。   再过两个小时就三点了。   默默吃着盘子里的竹笋炒肉,陈洛愉没吭声。   以为他已经有了决定,钟航正想说点安慰的话,就见他放下筷子,端起餐盘大步走向回收处。   钟航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叫他也不应,把盘子里的剩菜倒掉后就离开食堂。   钟航给他打电话,他接了,颠簸的动静像在跑步。   “你要去?”钟航直接问。   “嗯。”陈洛愉只回答了一个字就挂断电话。他从食堂一路跑到东门,拦下一辆出租车,气喘吁吁地跟司机说去天河机场。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这样跑过了,靠到椅背上才察觉到嘴里弥漫的血腥气。手机震了震,是钟航又发来微信:【那你是原谅他了?】   锁定手机,陈洛愉望向窗外。   他并没有原谅陈方文,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冲动的感觉。唯有一点很清楚,如果不见这一眼他会后悔。   从学校到天河机场要一个多小时,等赶到机场大厅时距离起飞只剩半小时左右了。   陈洛愉直奔安检处,看着两侧望不到尽头的安检过道,他又清楚这么找等同于大海捞针,但他也不想打给高宇衡。正犹豫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忽然记起陈方文住的病房是最好,那买的机票很可能是商务或者头等舱。   他立刻找地勤问了贵宾休息室的位置,朝那个方向的安检通道跑去。跑到附近时,果然通过对面的玻璃窗看到了坐在贵宾休息区的陈方文。   比起那天穿着不合身的病号服,陈方文今天穿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搭西裤,脖子上系着黑色领巾,头发也仔细整理过了,整个人看过去比那天精神许多。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高宇衡不在附近。陈洛愉喘着粗气,就这样隔着距离远远地看他。几分钟后他接了个电话,起身拄着手杖往外走。   他依旧走得很慢,但是步伐比那天稳,且刚走到门外高宇衡就回来了,把打开的保温杯递给他。   陈方文喝了一口热水,不知高宇衡说了什么,他淡淡地笑了,还点了点头。高宇衡搀着他,两人一起往右侧通道走去。   陈洛愉的视线跟着移动,一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后才收回目光,靠在旁边的墙壁上。   机场广播的喇叭声不时会响起,安检过道也总有排不完的队伍,即将远行的人们都将注意力放在前方,没人发现他在墙壁前靠了许久,直到一位志愿者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他摇摇头,又看了一眼陈方文消失的转角,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经过一条两侧全是落地玻璃的走道时,他瞥见一架正在升空的厦航飞机。于是停下脚步,站在玻璃前仰头凝视着。   今天是阴天,不过能见度很广。他眯着眼睛,等那架飞机钻进云层上方后才收回视线,转身靠在护栏上。   前面走过一位高个子男生,对方肩膀上背了两个很大的旅行包,戴着棒球帽的侧影有些像陈飞麟。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转头看过来,在视线一擦而过的瞬间他手机响了,是钟航打的。   “你见到人没?”钟航问。   “见到了。”他继续看着那人的背影,钟航问他有没说上话,他说没有,钟航叹着气,又问他晚上要不要出去喝酒?   他看着那人的背影走进玻璃门中,忽然就很想很想见陈飞麟了。拒绝了钟航的提议,他给陈飞麟发微信:【忙完了吗?】   几分钟后,陈飞麟直接回了电话过来:“刚忙完,正打算给你打电话。”   “嗯,今天在忙什么?”   “面试。”   “面试?”他疑道,“又要增加打工?”   “也不能算增加,我会辞掉奶茶店的打工。”陈飞麟解释道,“刘老师希望我多一点实习经验,就介绍了一家律所,他们在招助理。”   陈洛愉听懂了,问道:“那你今天表现的怎么样?”   陈飞麟的声音带着轻松的语气:“还可以,当场就录用了。下周开始入职。”   “真好,”他的脸上总算有了点喜色,迈步往出口方向走,“那今晚我请你吃饭庆祝吧。”   “好,你在学校?”   “在机场。”   “去机场做什么?”   “见面再告诉你,”陈洛愉平静地说着,“现在能见面么?”   “你等我收拾一下,从这边去机场坐地铁应该可以到。”   电话那头响起了轻微的摩擦声,陈洛愉说:“不用过来,我们约个地方见。”   陈飞麟面试的地点在光谷附近,陈洛愉就约在那边等。他到的时候差不多五点,陈飞麟已经换回便服,正坐在麦当劳用餐区的一张桌子旁,面前的打包带装着香芋派和一杯去冰可乐。   他在陈飞麟身边坐下,接过那个温热的香芋派咬了一口,递到陈飞麟嘴边:“你也吃。”   陈飞麟选的是靠角落的位置,并不引人注目。他吃了两口,剩下的想让陈洛愉都吃完,陈洛愉摇摇头,没什么精神地喝着可乐。   “晚上想吃什么?”陈飞麟问。   咬着吸管,陈洛愉想了想才回答:“吃火锅吧,鸳鸯锅,我们都能吃。”   “好。”陈飞麟答应了,又看着他问,“刚才去机场送人?”   “嗯。”   “怎么情绪这么低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沉默了一阵后,他终于抬头看着陈飞麟:“其实这几天我爸回来了,刚才我是去机场送他的。”   “你爸?”陈飞麟有些迟疑。他记得以前陈洛愉说过,父亲在出生之前就离开家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面。   “对,”陈洛愉叹道,“他得了恶性淋巴癌,还是晚期,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放在桌面上的手臂垂下来,陈飞麟握住陈洛愉的手,把他冰凉的指尖捂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所以你这几天就是因为这件事不开心?”   轻点着头,陈洛愉脑袋一歪,刚枕上陈飞麟的肩膀又反应过来这是公众场所,只好又坐直了:“先找地方吃饭吧,吃完再说。”   虽说今天这顿饭是为了庆祝陈飞麟面试成功,但陈洛愉的情绪一直高涨不起来,在第三次要求点啤酒被陈飞麟拒绝后,他蔫蔫地靠在椅背上,完全不想动弹了。   后面那桌坐着四个女生,热络讨论着旅行的话题。陈洛愉听到茶卡盐湖的名字,忽然记起曾看过一篇以‘天空之境’来形容茶卡盐湖的游记。   陈飞麟给他涮了爱吃的八爪鱼,刚放进他碗里就看到他靠过来,一脸有话想说的样子,可惜看了自己一眼后又不说了,拿起筷子继续吃。   陈飞麟问道:“想说什么?”   他摇摇头,那句“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玩一趟”的话被藏回了肚子里,以陈飞麟现在的经济情况,短时间内他们是不可能出行的。   只能等到以后毕业。   在心里叹一口气,陈洛愉说:“没酒说不出来。”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陈飞麟默了默,还是叫服务员上了啤酒。   有酒相伴,哪怕陈飞麟只让他喝两瓶,他的情绪也放松了一些。吃完饭,他俩走到外面,发现下雨了。毛毛细雨裹着冷风一吹,陈洛愉便打了个哆嗦,本能地想往陈飞麟怀里钻。可惜这又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们必须保持距离。   陈飞麟绕到上风处替他挡着:“下雨了,再找个地方待着吧?”   他说好,视线不经意一转,瞥到了街对面的汉庭酒店。   看着落地玻璃窗内暖黄色的灯光以及布置温馨的大堂,他拉了拉陈飞麟的袖子,说:“去那吧。”   顺着那个方向看去,陈飞麟又回过头。   他没有回答,仅仅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就让陈洛愉反应过来自己提的是什么要求,心跳骤然失速了。   其实陈洛愉没想到做那件事,他只是想找个安静又不会冷的地方跟陈飞麟待一会儿。可纵观这座城市,除了酒店房间之外,似乎没有哪里可以让他放纵地跟陈飞麟独处。   他也抬眸看着陈飞麟,彼此呼吸间的白雾在路灯和细雨下交融。片刻之后,陈飞麟摸了摸他被细雨润湿的睫毛,轻声说:“有没带身份证?” 第64章 也给我一个   走进酒店后,陈洛愉想先到前台开房交钱,陈飞麟却把他挡在身后,拿着两人的身份证开了一间房。   前台店员问道:“是不是要一间标间?”   陈飞麟说:“不是,开一间大床房。”   一直没抬过头的店员在这时瞥了他们一眼,陈洛愉扭头去看旁边。店员又低下头,核对完信息就告知他们房间在2楼。陈飞麟跟店员沟通了几句,换到10楼,然后才付钱拿房卡。   陈洛愉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不过脑子有点乱。其实他没有想做,但是事情怎么就朝着这种状况发展了?   前面的陈飞麟回过头来,对他道:“走吧。”   他跟着陈飞麟来到电梯处,看陈飞麟刷了房卡,按下10楼的按键。电梯门缓缓合上,光洁的箱壁反射出他们的影子,他还发现陈飞麟在看着自己。   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他低下头,脸色也在不知不觉间憋红了。陈飞麟没说话,等电梯门在10楼打开后,陈飞麟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出电梯。   他们的房间号是1007,位置就在电梯附近。陈飞麟用房卡开锁,刚把门打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开门声以及说话声。   陈洛愉立刻抽回牵在一起的手,越过陈飞麟先进去了。陈飞麟回头看去,对面房走出来一对年轻情侣,那两人都没看他们,边往电梯方向走边聊着晚餐吃什么。   陈飞麟也走进房间,关上门把房卡插好。暖黄色的灯亮了,陈洛愉就站在几步之外,扫了一眼中间的大床后,走到桌边坐下。   这间房的布局和一般快捷酒店没太大区别,除了床跟桌椅就是墙上的电视以及旁边带洗浴的卫生间。不过卫生间是全玻璃式的,只在床这一侧悬挂木质的百叶窗,此刻百叶窗帘拉开,可以清楚看到卫生间的环境。   陈飞麟走到陈洛愉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问:“刚才淋了一点雨,先洗个热水澡吧?”   陈洛愉和他对视了一眼,又去看旁边的桌面。说来也奇怪,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在陈飞麟的房间里同床共枕过几晚,现在都那么熟了,反而还别扭起来了?   说服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起身往卫生间走去。路过百叶窗时,他拉过旁边的绳子把窗帘放下,等到完全挡住后才跨进卫生间。   陈飞麟打开电视,又把空调的暖风也打开。陈洛愉看着衣架上的浴巾等物品,又想到这种酒店不会提供浴袍,那他洗完要穿什么?继续穿着身上这套?   他外套里面是V领的米色毛衣,内搭白衬衫,下身穿牛仔裤。这样的搭配穿着睡觉肯定不舒服,可他也不能裹着浴巾就出去,只好认命地脱下这些,先到淋浴下冲澡。   温热的水流从头淋到脚,驱散了冬日的寒意,酒店提供的洗发露散发着淡淡花香,却无法让他放松下来。尤其是洗到一半的时候,陈飞麟走到卫生间门口,隔着朦胧的玻璃看向他:“我下去一下。”   陈洛愉是背对着门的方向,顿时紧张到不敢动,只能说好。   陈飞麟没有停留,等大门关上的声音响起了他才敢回头看,又冲了一会儿就出来穿衣服。   他有点洁癖,没办法接受洗完澡还要穿同一条内裤,于是直接套上牛仔裤,又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回到房间里。   电视正在播放宠爱剧场,也不知道陈飞麟怎么会调到这个台。他拿起遥控想换频道,又想到如果今晚不回宿舍,现在就要跟辅导员请假了,于是打了个电话,再给钟航发微信:【今晚我不回去睡了】   钟航估计在玩手机,秒回他的消息:【那你今晚睡哪?回你外婆那?】   【没有,我在酒店睡】   【你一个人在酒店?】   看着这行字,他莫名觉得心虚,回道:【嗯,很困了,有什么明天再说】   放下手机,他对着这张一米八的床犹豫了,最后没有掀开被子,而是合衣躺上去,斜靠在床头。   刚换了两个台外面就有人敲门,他走过去开,陈飞麟站在门口,左手放在衣服口袋里,右手拎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放着四罐啤酒和两个面包。   进门后,陈飞麟把袋子放在桌上,边脱外套边问:“怎么还穿着这身?”   陈洛愉说:“这酒店没浴袍。”   陈飞麟点点头,说了一句“那我也去洗”就走进卫生间。陈洛愉回到床上继续看电视,本想以此分散注意力,可在卫生间的水声停下来后他又紧张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转角。   吹风机的声音很快响起,几分钟后陈飞麟走出来。那人和他一样穿着刚才的衣裤,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口,然后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   抓紧手里的遥控器,陈洛愉依旧目视前方。随后身旁的床垫下陷,陈飞麟靠过来说:“九点了,今晚不回宿舍了吧?”   他机械般点着头,陈飞麟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问:“想看电视?”   他摇着头,被陈飞麟拿走手里的遥控,听那人继续问:“想不想再喝一点?”   他说好,看陈飞麟过去把袋子拿过来,打开一罐啤酒递给他,自己也开了一罐喝。   陈飞麟跟他并排靠着看电视,喝完半罐才转过来看他:“要是心情真的很差,今晚就什么都别想,我会陪你好好睡一觉。”   捏着冰凉的易拉罐身,他沉默了片刻,道:“前两天我去了一次医院,和他谈了当年的事。”   “他直接就认错了,承认确实婚内出轨,还说那个出轨对象是他放在心里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仰头把剩下的酒都喝完,陈洛愉看着陈飞麟,眼眶渐渐红了:“那时候我真的很想问问他,既然是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为什么又要跟我妈结婚?”   “为什么可以对我这么不负责?”   拿过他手里的易拉罐放到床头柜上,陈飞麟将他抱进怀里:“难过的话就哭出来。”   他抱紧陈飞麟的腰,摇着头说:“哭不出来。”   “我没有原谅他,今天也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陈飞麟不太确定地问:“最后一次?”   “嗯,而且他不知道我有去送机。”推开陈飞麟,陈洛愉的神色有些迷惘,“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他都活不了多久了,我还在跟他计较。”   “你没有错。”凝视着他的瞳孔,陈飞麟认真回答道:“在这件事上你是受害者,如果不想就不要勉强自己,那样只会更痛苦。”   陈洛愉怔怔地看着陈飞麟,一会儿后才重新靠进陈飞麟怀里,把下巴垫在那人肩膀上:“你真觉得我没错?”   “你和他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想法也不同,”陈飞麟温言安抚着他,“但有一点,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不知道,”陈洛愉低声道,“钟航也问过这个问题,现在我想不了那么多。”   轻抚着他脑后的发,陈飞麟说:“那就先缓几天再考虑。”   陈洛愉点点头,又道:“我也没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和外婆,怕她们受不了。”   陈飞麟问:“你父亲也不希望你说?”   “嗯。”   “那就先别说,事情过了那么多年,现在再提起对谁都是一种伤害。”   陈飞麟说的就是陈洛愉心中所想,现在有人认同他的看法,他觉得好受多了,又跟陈飞麟抱了一会儿才放开,道:“我没事了。”   抽过纸巾擦去他眼角的痕迹,陈飞麟问:“真没事了?”   他呼出一口气:“说出来好受多了,其实之前就想告诉你,但是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自己都很乱。”   陈飞麟说:“我一直都在,以后有什么想倾诉的都可以跟我说。”   把额头靠到陈飞麟肩膀上,陈洛愉应道:“嗯。”   揉捏着他的后颈,陈飞麟说:“累了吧,要不要躺下来休息?”   他点着头,看陈飞麟掀开被子,把两个枕头都放平,然后先躺下去。   他也躺下来,被子拉到胸前盖住。陈飞麟用遥控器关电视,又关掉床头的灯,四周顿时陷入黑暗中,只有窗帘两侧隐隐透出一点光亮。   他悄悄去看身边的人,视线刚转过去就感觉到陈飞麟靠过来了,侧身对着他,又抬起他的头把手臂伸过来让他枕着,另一只手则从被子下面搂住他的腰。   “别想了,早点睡。”带着热气的话语钻进耳朵里,他想说晚安,却发觉喉咙有点干,只好咽了咽唾沫,道:“晚安。”   “晚安。”   闭上眼后,陈飞麟就没再动过。他靠在陈洛愉旁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陈洛愉的脸颊,像一根羽毛有规律地摇摆。放在平时陈洛愉肯定会睡不着,但是今晚喝了几瓶酒,加上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整个人放松不少,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夜里两点多的时候,陈洛愉起床上厕所,回到床上发现陈飞麟被他吵醒了,抬手抱住他问:“睡不着了?”   “只是起来上厕所。”   他边说边钻进陈飞麟怀里,嘴唇不小心碰到陈飞麟的喉结。放在他腰上的手往上挪了点,陈飞麟低头看着他,尽管没说话,但是呼出来的热气又拂过他脸庞。   在黑暗中对视,很容易就能勾出不必要的感觉。尤其是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跟陈飞麟的第一次会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如今真到了无人打扰的时刻,那种蠢蠢欲动的感觉如同蜘蛛丝缠住了心脏,他忍不住在陈飞麟的唇上亲了下。分开后,陈飞麟的眸光似乎更暗了,不过仍旧不动地看着他。   他被这道视线盯得耳朵发烫,手指钻进陈飞麟的毛衣下摆,在那人腰间的皮带扣上轻轻拽了两下,低声说:“现在睡不着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臂被握住,整个人被翻身躺平了。陈飞麟跨坐到他身上,用力吻上他的嘴唇,他不示弱地迎上,唇舌碰撞间急切地咽下彼此的唾液,脑子却被那股湿热的感觉裹住,什么都想不了了,只知道要身上这个人。不过亲到一半陈飞麟停下了,微微喘着气看他。   他不解地问怎么了,陈飞麟的嗓音哑了不少,说:“还没买东西。”   他一听就猜到是什么,忍着羞耻心提醒道:“酒店有,你看看抽屉里。”   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陈飞麟坐到床沿,打开灯以后检查了床头柜的抽屉,回头看着他:“没有。”   陈洛愉的脸很热,尤其是见光以后,他不敢去看陈飞麟的眼睛,只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脸:“是在卫生间的抽屉里。”   陈飞麟走向卫生间,他听到了抽屉被打开的声音,随后那人的脚步声又回到床边,床垫下陷,他的手臂被拉开了。   陈飞麟把一盒安全套和一瓶润滑剂递到他面前,看清那两个东西后,他又别开脸去。瞧着他通红的脸颊,陈飞麟问:“你怎么知道在卫生间的抽屉里?”   他才不肯承认是洗澡时翻了下看到的,就推说一般酒店都是放在那种地方。   从他闪躲的眼神中猜到了答案,陈飞麟没有戳穿他,低头撕开包装拿了一枚出来,正要盖上盒子就听见他说:“也给我一个。”   陈洛愉依旧用左手臂挡住眼睛。看着他伸来的右手,陈飞麟疑道:“你也要?”   咬着嘴唇,他实在说不出不想弄在床单上这样的话,毕竟这里是没有备用床单提供的,要是等退房时清洁人员发现了床上的痕迹,那他以后看到这家酒店都要绕道走了。   他支支吾吾的不回答,好在陈飞麟及时反应过来。见他难得露出这么羞赧的神色,陈飞麟把两枚安全套都放在他手心里,又将床头柜的抽纸也放他枕头旁边,最后才拉开他挡脸的手臂,笑道:“纸巾也给你,等等要是发觉不够了就自己捂着。”   他都没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陈飞麟堵住了嘴唇,而那人的手也来到他腰间,顺着毛衣下摆钻了进去。   ……   窗外的细雨不知何时变成了大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陈洛愉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有气无力地去看陈飞麟,并朝那人伸出手。   捏住他的指尖,陈飞麟趴下来抱他,两个人面对着面喘气。互相看了片刻后,陈洛愉先绷不住笑了,把脸埋进陈飞麟肩窝里:“要死了,好爽……”   他声音哑到几乎听不清,陈飞麟起来给他拿水,喂他喝了半瓶后剩下的自己喝了,问他道:“你身上都是汗,要不要起来洗个澡?”   他身上何止是汗,想到小腹那一片的狼藉,他撑着坐起来,刚一动却感觉到不对劲了,立刻想下床去,结果腿软到站不住,直接摔在地上。   这一下动静够大,好在只是肉多的屁股撞在了地面,但他还是疼得龇牙咧嘴。陈飞麟从另一侧过来,大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想把他抱回床上。   他拦着陈飞麟,满脸通红地说了句话。陈飞麟却靠到他耳畔,笑着说:“也不差这一块了。”   他借着陈飞麟的力气站起,顺着那人说的位置看去,发现床单中间的明显痕迹,也记起刚才好像瞥见陈飞麟抽纸想帮他接住的画面,窘得都不敢去看陈飞麟了。   房间里开着暖气,虽说不会冷,但是光着久了也容易感冒。陈飞麟哄他道:“别想这些了,快去洗澡,已经四点多了。”   他俩明早都不必上课,不过中午也要退房的,陈洛愉只好强迫自己忽视那一块痕迹。进了卫生间后,他没让陈飞麟帮他洗,陈飞麟就拿着吹风机出去。等他洗好出来一看,陈飞麟用湿巾和吹风机处理了那块痕迹,现在看去没那么明显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陈洛愉躺进被子里,等陈飞麟也洗完出来时,他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陈飞麟关掉台灯,从身后抱住他,亲了亲他温热的耳垂,说:“晚安。”   “晚安。”他迷迷糊糊地应道。   其实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跟陈飞麟说,但实在架不住刚才体力消耗过度。   等明早吧,他昏沉沉地想,反正以后他们有得是时间。   作者有话说:   省略部分没有,陈飞麟拉灯了,他说不准你们围观他老婆。 第65章 找房子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陈飞麟接到一通电话,是蔡诗宜打来要他现在帮个忙。   看了眼枕边仍在熟睡的人,陈飞麟让她等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给陈洛愉盖好被子后走进卫生间。   “你平时不是很早起来?怎么今天这么晚还在睡?”蔡诗宜周围比较吵,说话声音不自觉大了许多。陈飞麟关上门,小声回答道:“昨晚睡得迟,你那边什么事?”   说起这个蔡诗宜就来气:“早上我跟陈涛吃饭,他把我的文件袋搞丢了,有一份很重要的数据是赵老师中午要用的。”   “我前天借了你一个U盘,你帮我送来吧,里面有数据备份。”   透过洗手台后面的玻璃和百叶窗去看床上的人,陈飞麟问:“现在?”   “对,如果你不想过来我去你宿舍拿也行,反正我就在三号食堂这。”   那个U盘在陈飞麟包里,陈飞麟只好道:“我没在宿舍,在光谷附近。”   “你不是在睡觉吗?”蔡诗宜疑道,陈飞麟不想多说,便找借口是起早了刚才在麦当劳趴着。   “那我现在过去拿吧,你发个定位给我。”   “好,先挂了。”   想到现在在酒店里,要是马上发定位蔡诗宜可能会问得更多。陈飞麟便发微信过去,和蔡诗宜约在麦当劳等。   蔡诗宜发了个“好”的表情,说打车过去大概半个多小时就能到。   回到房间里,陈飞麟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人。   昨晚陈洛愉累过头了,现在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他没舍得吵醒陈洛愉,只悄悄捡起地上属于自己的衣裤穿好,洗漱完离开房间。   约见面的麦当劳是他昨天等陈洛愉的那家。走进大厅后,他买了份六元早餐,坐下来边吃边看手机。   微信里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信息,唯一需要他回复的是刘老师和陈初燕的消息。   刘老师就是介绍他去律所面试的法学老师,早上七点多发来提醒他下周入职需要注意的细节。他回一条语音,语气诚恳地感谢这位两年来一直在照顾他的导师。   陈初燕发了几张图片和文字,都是不会解的题目。他一张张点开看,把公式发过去,又告诉她解题的思路。   陈初燕正在上课,没有回消息,倒是在他解说差不多的时候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名字,他笑着接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钻进耳朵里:“你去哪了?”   那声音很像撒娇的猫咪,让陈飞麟想起昨晚他在床上叫到停不下来的样子,语气都不自觉地温柔了:“有点事出来一下,马上就回去,你怎么这么快醒了?”   “起来上厕所,”陈洛愉把脸埋在枕头上蹭了蹭,嘟囔道:“我饿了。”   陈飞麟笑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去。”   “糊汤粉吧。”   “那你先睡,等等我买回去再叫醒你。”   “好。”   陈洛愉含糊地应了一声,接下来就安静了。他没挂电话,陈飞麟也没挂,一会儿后,轻微的鼾声从电话那头传来。陈飞麟听到又想笑,还想多听几声,手机的呼叫等待提示便响了,是蔡诗宜。   陈飞麟只好挂断陈洛愉的电话,蔡诗宜已经进麦当劳了,刚说两句就看到他坐的位置,立刻走过来。   今天的蔡诗宜穿着白色面包服,下身是白色的短款羊绒百褶裙和长款马丁靴,连头上的针织帽都是白色的。配上干净的妆容,看着就像从雪国出走的少女,很有回头率。   她到陈飞麟对面坐下,抬起双手搓了搓:“太冷了外面。”   陈飞麟把还温热的早餐豆浆推到她面前:“喝吧,我没碰过。”   蔡诗宜推回去,笑道:“你自己喝,我等等去买无糖咖啡,我的东西呢?”   陈飞麟把口袋里的白色U盘拿给她,蔡诗宜接过来后松口气:“还好有备份,我真受不了陈涛了,下次他再找我吃饭,我就拿你来挡了啊。”   陈飞麟知道她的意思,听完便道:“你要是想拒绝就换别的借口。”   蔡诗宜正低头把U盘放回小包里,闻言又抬起头打量陈飞麟:“之前帮我挡你都没说什么,现在是有情况?”   陈飞麟是不想陈洛愉介意,但又没办法坦白跟陈洛愉的关系,只好说次数多了事情传开别人也会起疑。   蔡诗宜想想也是,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起他昨天面试的事。得知很顺利,蔡诗宜也替他开心:“那你接下来上班就比较麻烦了吧?这里离我们学校蛮远的,有没打算在附近租房子住?”   这件事陈飞麟有考虑过,再过半年他就毕业了,继续住校意义不大。何况他现在跟陈洛愉在一起,也要考虑两个人以后的情况,他道:“有打算租,不过这附近地段贵,不租这里。”   “你预算多少?想租在哪?”   “我小叔叔有认识的经纪很靠谱,让他帮你找找,还能免掉佣金。”   “还没想好,我先自己看看吧,不行再麻烦你。”   “好,那你小心点啊,别被人坑了。”蔡诗宜拍了拍陈飞麟的手臂,陈飞麟知道她是真关心自己,便笑着谢过她。   “那我先回去了,老师还在等我。”蔡诗宜起身道。   “我也走了。”陈飞麟和她一起往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看到大门从外面被拉开,进来两个男生。   他们站在门边等对方进来,第一个男生个子和陈飞麟差不多高,进来后撑了一下门,等身后的男生也进来才松手。然而他身后的男生刚跨进来就顿住脚步,和陈飞麟对视上了。   陈飞麟也认出对方,出于礼貌,他朝对方点了点头才出去。蔡诗宜跟在陈飞麟身后,走远几步回头一看,那个男生还推着门在看他们。   收回和周岩互相打探的目光,蔡诗宜好奇地问:“那是你朋友?”   她在说话时没主意脚下,被一块不平整的地砖绊了,陈飞麟扶住她,回答道:“是洛愉的朋友,同校的。”   “他长得不错啊,气质很好。”蔡诗宜夸了两句,又补充道,“不过跟你比还是有差距。”   陈飞麟笑了笑,在前面路口跟蔡诗宜分开,到附近的早餐店打包一份糊汤粉和豆皮,又挑了两根刚炸出来的油条,然后去药店买消肿祛瘀的外用药膏。   回到酒店后,他刷卡进房,把东西放在桌面上,到卫生间洗完手才回到床边,把冰凉的手指伸到某人裹在被子里的脖颈处。   刚贴上去,床上的人就打了个激灵,笑醒了。   “冻死了!”   嘴上这么吐槽,陈洛愉却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将陈飞麟冰凉的双手捂在自己手心里搓着。   房间里一直开着暖气,他还跟睡前一样什么都没穿。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肩膀,还有锁骨和胸口处的吻痕,陈飞麟俯下身,忍不住吻上他的嘴唇。   呼吸间传来了凉丝丝的薄荷味,陈飞麟猜到他洗漱过了,想让他先起来吃饭,结果被他用力一拽翻到床上,看他扯起被子盖在身后,跨坐到自己腿间,正要趴下来却“嗷”了一声,紧紧皱着眉。   扶住他的肩膀,陈飞麟坐起来问他怎么了,他捂着腰椎倒吸凉气:“疼。”   让他趴好,陈飞麟在他喊痛的位置上轻轻按了几下,见他的表情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便松口气,提醒他躺着别乱动。   不情愿地扭过头,陈洛愉看着坐在床沿的人:“我躺着不动要怎么吃饭?”   把被子拉到他肩膀上压实了,陈飞麟起身道:“我喂你吃。”   虽然没能继续亲热,但是陈洛愉享受了一顿很美味的早餐。   陈飞麟买的不是启明记的糊汤粉,油条也不是他喜欢的口感,但这顿饭是陈飞麟一口口喂到他嘴里的,他还能时不时地调戏一下陈飞麟,心情就很美丽了。   可惜这种嘚瑟的感觉没能持续多久,饭后陈飞麟拿出药膏,明明是一脸正经的在给他那里上药,他却被撩出了不该有的感觉,满脸通红地让陈飞麟帮他解决了一次。   退房时他跟着陈飞麟在前台办手续,听前台小姐用对讲机和清洁工确认房间备品的使用情况,再和陈飞麟确认有没有问题。他满脑子都是用过的安全套和润滑剂,还有自己扔在卫生间垃圾桶里的内裤,只好低头再低头,恨不能把脑袋缩到围巾里看不见。好在昨晚陈飞麟没弄伤他,他还是可以保持正常的姿势走路,不至于太丢人。   跨出酒店大门后,陈飞麟问他是不是直接回学校。   他不想这么快分开,问陈飞麟今天有没事。   陈飞麟把安排告诉他:中午去养老院,下午回学校,傍晚去一趟陈初燕的高中,晚上到ONLY吧打工。   听着密集的时间安排,他都替陈飞麟累,忍不住叹气:“还有半年,等你毕业以后就轻松了吧。”   揉了揉他头顶上的发,陈飞麟笑道:“习惯了,其实这样能多赚点钱反而觉得轻松,就是没太多时间可以陪你。”   陈飞麟的笑很温柔,雨后澄净的蓝天在他身后如油画背景铺开,他像这天地间的一道彩虹,色彩斑斓地出现在陈洛愉的瞳孔深处。陈洛愉伸出手,听到不远处响起的喇叭声时记起了他们仍在大街上,只好忍住想抱他的冲动,摸了摸鼻尖道:“没事,反正以后会有很多时间。” 第66章 带你去个地方   回到宿舍后,陈洛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路上他一直没穿内裤,那种感觉别提有多别扭了,回到学校还碰到教授,被叫住说了好一会儿话,幸亏钟航没在宿舍里。   冲完澡出来,他脱力地躺到床上,睡了一个多小时后钟航回来了,坐到床沿叫他。   见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钟航问:“昨晚没睡好吧?”   他点点头,又抱着抱枕不动了。他这么困,钟航只好让他先睡,找了两本要用的书又出去了。   下午四点,陈洛愉又被电话吵醒,孙红问他晚上几点过去吃饭?   他都忘了前天答应过孙红今晚回家吃饭的事,于是爬起来洗漱。坐上出租车后,他看到黄晓偌发给他的微信图片,是已经买好的三张回恩施的车票。   他回了OK的表情,车子快到胜利路时,他让司机拐去附近的进口超市,买了点明天在路上吃的食物。   进了家门,黄晓偌和她奶奶也在。接过他拎的一大袋吃食,黄晓偌笑道:“忘记跟你说别买了,我也买了一大袋,怎么吃得完啊。”   “没事,”他换好拖鞋,把钥匙放在鞋柜上,“都拎着吧,吃的哪里会嫌多。”   黄晓偌的奶奶与孙红一起在厨房忙碌,他进去打招呼,出来看到黄晓偌靠在沙发上看电影,便过去坐下,问道:“你这次去待多久?”   “一个礼拜吧。”   “那你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挺顺利的,我北京的老师帮了不少忙,基本敲定了。”黄晓偌端起水喝了一口,笑眯眯地看着他,“猜猜是哪家?”   他猜不到,黄晓偌就说了两个字,他佩服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北大毕业的。”   “去你的!”黄晓偌拍了他肩膀一下,“陈洛愉,你揶揄我呢?”   “我哪敢啊,”陈洛愉笑着讨饶,靠到沙发椅背上,“不过年后我跟你会经常碰面了,我的实习医院也是协和。”   黄晓偌想了想他现在的学年,问道:“得科室轮转了吧?”   “嗯。”   “哎,这是最累的一个阶段,你加油。”黄晓偌一脸过来人的表情,“不过也不用太有压力,这边的医院再忙也不会像北京那边。我科室轮转那段时间睁开眼就是医院,做梦都是在急诊大厅跑来跑去,那段时间眉毛都没办法画。”   陈洛愉问:“为什么?”   “打针输液多到手抖啊,一捏眉笔就画歪。”黄晓偌说得夸张了,不过陈洛愉是清楚实习医生有多累的,笑着摇头道:“还好我不用画眉毛。”   黄晓偌又打了他一下,本想继续看电影,结果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脖子,忽然拽住他手臂问:“你谈恋爱啦?”   陈洛愉愣了愣,见黄晓偌把手指伸过来,在他的围巾和圆领衫之间戳了下,不正经地笑道:“你女朋友好辣,啃得这么红。”   陈洛愉赶紧按住,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神色不自然地说:“是蚊子咬的,被我抓成这样。”   “蚊子咬?”黄晓偌一脸‘你不要骗姐姐’的表情,“你这个皮下出血的情况只能是压迫和吮吸造成的,老实交代啊,不然我找你外婆评理去。她昨天还在跟我念叨你到现在都没找过女朋友的事。”   陈洛愉只好默认了,提醒说:“你先别说,我跟他关系还不稳定。”   黄晓偌挑了挑眉,问:“那她长得如何?漂亮不?”   陈洛愉瞥了她一眼,想想陈飞麟那张脸,点头道:“很漂亮。”   “身材呢?”黄晓偌双手叉腰,挺起胸脯,“有没姐姐这么好?”   昨晚陈飞麟一丝不挂的模样出现在脑海中,想着那人结实的胸肌,很有力量的腰胯,他咽了咽唾沫,不自觉地回答:“身材超好。”   黄晓偌还想再逗逗他,没想到他竟然脸红了,而且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迟缓地看着茶几。于是道:“快给我看照片,看看是什么样的仙女把你迷成这样了。”   陈洛愉不肯给,却架不住黄晓偌的软磨硬泡,只好把手机相册点开,把上次给钟航看过的那张蔡诗宜和陈飞麟的合照摆出来。   黄晓偌放大照片一看,疑道:“就这一张?这对焦都不在她脸上啊,这么糊。”   “不过这男的不错,鼻梁很高,身材比例也棒。”   黄晓偌的关注点歪了,陈洛愉心虚地拿回手机,瞎掰道:“其它都是亲密照片,不能看。”   黄晓偌还是不信,好在这时黄奶奶在厨房里叫了,她只能先去帮忙。陈洛愉松口气,拉住她又叮嘱一次别说出去。   她不是大嘴巴的人,爽快地答应了。陈洛愉靠回沙发里,摸了摸锁骨的位置,想着一定要提醒陈飞麟,不能再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留吻痕了。不过想到黄晓偌问的那些话,他又暗自觉得高兴。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恋爱了。   虽然还是不能公开真正的对象,但是这种不用再死死捂着的感觉真好。他忍不住笑起来,拿起手机自拍一张发给陈飞麟。   照片中的他只有下半张脸,手指扯开衣领露出一部分锁骨,把吻痕拍给陈飞麟看,再把刚才发生的事也说了。   消息发出去后,陈飞麟没有马上回复,他就猜到陈飞麟肯定在忙。过一会儿黄晓偌端着菜出来,叫他上桌吃饭。   孙红和黄奶奶都做了拿手好菜,鱼虾蟹猪蹄五花肉,还有一大锅浓浓的藕汤,色香味俱全地摆了一桌。看着如此丰盛的饭菜,陈洛愉胃口大开,吃到撑才放下筷子。   晚上他留在家里陪孙红, 送走黄晓偌和黄奶奶后,他去楼下倒垃圾,又确认过孙红的行李都没问题了才去洗澡。九点过后陈飞麟总算回消息了,问他能不能接电话。   他就躺在房间的床上,立刻拨了过去。陈飞麟接起,还没开口他先听到了很吵的背景音,像是很多人在说话。   他问道:“你还在ONLY吧?”   “没有,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买炒面。”陈飞麟回答道,用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听陈洛愉问:“累吗?”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陈洛愉的声音放轻了不少,听着有种很乖的感觉。陈飞麟笑了,呼出一口烟:“很累,要是你在就好了,可以帮我捏捏。”   陈洛愉一下坐起来,被子都滑到了大腿上:“要不要我现在过去?”   “太晚了,”陈飞麟说,“你昨晚那么累,今天不想早点睡?”   “我睡了一下午,”揉着被子一角,陈洛愉盯着关上的房门,“现在在外婆家里。”   “没回宿舍睡?”   “没有,我外婆明天上午的车,我要送她。锁骨那里也不能被钟航看到。”   陈飞麟已经看过他前面发的微信内容,便道:“下次不亲在明显的位置了。”   他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声,听陈飞麟语调一转,说:“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多种几个。”   揉被角的动作一顿,他动了动嘴皮,竟然问:“种在哪?”   “你想种在哪?”陈飞麟反问他。   垂下头,陈洛愉摸了摸烧红的耳朵,想到一个不可描述的位置,不过说不出口。   陈飞麟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暧昧了。可惜那边依旧有嘈杂的说话声,提醒着陈洛愉收敛些。   接过老板递来的炒面,陈飞麟对他道:“今天早点睡,我吃完就回去了。”   他温顺地道:“嗯,你路上注意安全,晚上也早点休息。”   “好,晚安。”   “晚安。”   看着返回到通话页面的手机,陈飞麟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边吃炒面边打开百度地图APP,输入天鸿新村后看骑行路线。   白天他在租房网上看了不少房子,发现这一带不仅房租便宜,而且地理位置好,不管是通往他和陈洛愉的学校还是去律所都方便。他记下了几个待出租的房屋位置,打算先骑过去看看环境,如果可以的话就租下来。   花了几分钟把炒面吃完,陈飞麟跨上山地车,骑到下一条街时收到陈初燕的微信。   【哥,晚上我跟老师说了,不参加合唱团,那钱你别给老师转了】   捏住刹车停下,陈飞麟回电话过去,陈初燕走到宿舍外面接起,也不让他问就直接堵他的话:“老师已经安排替补的同学上了,你别再说了。”   陈飞麟蹙起眉:“我说过多少次了,钱的事不用你担心,我还有积蓄。”   陈初燕的语气比他还严肃:“我也说过了,一套合唱团的衣服就要两百,完全没必要,这又不能让我的期末考试加分,参加了干嘛?”   “燕子,”陈飞麟觉得头疼:“哥知道你很懂事,不过之前你那么用心准备,选上了就该去参加。现在放弃不觉得可惜吗?”   “这钱哥出得起。”   “不觉得。”陈初燕的态度依旧很坚持,“哥,快熄灯了,我先进去。”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陈飞麟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还是给陈初燕的班主任发微信问是不是没办法挽回了。   班主任回复说已经通知了替补同学,她也觉得可惜,毕竟陈初燕的歌唱水平很不错,这次又是参加校歌唱团去市里比赛。   陈飞麟向班主任道了歉,从口袋里拿烟出来,点燃一支抽着。   从小到大,他吃了太多因为钱不够的苦,不想让妹妹也体会到这种委屈。可陈初燕倔起来比他有过之无不及,尤其是在花钱这件事上,懂事得让他心疼。   打开陈洛愉的微信窗口,他输入【睡了吗】三个字,想按下发送键,手指却迟迟不动,最后把这三个字删掉了,锁上手机继续骑车。   到天鸿新村时差不多十点了,因为附近有夜市的缘故,所以依旧很热闹,不过周边的环境也比较脏。   这里处于市中心附近,是一片等待拆迁的老式住宅区。小区入口没有大门,可以随意进出,并不宽敞的街道两侧是密集的小商店,经营的都是居民区常见的日用品或小吃理发店一类。   陈飞麟顺着路往里骑,找人问了11栋的位置。   对方给他指了方向,他刚拐过弯就被路面上一个不明显的水坑颠了,差点没稳住车把。回头看着这条坑坑洼洼的路,他有一瞬间生出了离开的念头。可是想到这次家里出事,他把大部分积蓄都拿出来应急了,又不得不妥协。   敲开房东的门,他看了11栋楼出租房的环境。墙皮发霉了,厨房的地板和灶台也有常年熏出来的油光,洗手间还是那种老式的蹲厕,周围瓷砖都裂了。   这环境太过陈旧,如果陈洛愉过来肯定适应不了。他谢过房东,又看了另外两家也不满意。就在他想着今天先回学校的时候,街边一间麻将馆走出个中年女人,对方把一张A4纸贴在旁边的路灯上。   借着路灯光线,陈飞麟看清了上面的出租信息。房间在18栋,房东还特地在纸上打印出房间的彩色照片,环境很整洁,房租也算合理,490一个月。   “你好,现在能看房吗?”他叫住往回走的女人,对方打量他一眼,立刻笑道:“可以啊,小伙子,是你要租?”   他跨下车,道:“对,您是房东?”   “我是啊,18栋在前面,我带你上去看。”   房东很健谈,边走边问起陈飞麟的年纪。得知他马上研究生毕业了,房东看他的眼神更热情,还说到自己那个明年高考但是成绩不太理想的儿子。   陈飞麟礼节性地跟对方交谈着,到了18栋四楼,看房东拿钥匙开了406室的门。   抬手打开墙上的灯,房东让他进来看。   这间房是一居室的格局,没有客厅,不过带独立的卫生间和小厨房,收拾得很整洁,窗户还是朝南向。   房东说之前的房客是个年轻女孩,住了两年多才搬走,刚把房子空出来,她还做过大扫除。房间里的家具都是女孩留下的,都挺新。   陈飞麟看过衣橱和床等家具,的确很新,而且有了之前的三套做对比,这套真的很不错。   他问租金能不能再低些,房东爽快地降到450,又说这间房的环境在整个天鸿新村都算好的,这价格也是看在他是学生的份上。要是喜欢的话就押一付三,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他的确很满意这里,可是想到以后陈洛愉也会经常过来,还是要问问陈洛愉的意见,便跟房东约明天带朋友过来看看。   回宿舍洗完澡后,他发了微信语音给陈洛愉:“明天中午把吃饭时间空出来,带你去个地方。” 第67章 我给你布置家   第二天送走孙红后,陈洛愉准时到了陈飞麟的学校门口。   上午起床时他问过陈飞麟要去哪,陈飞麟没说,等把他带到天鸿新村,找昨天的房东再看一次房的时候,他才知道陈飞麟竟然已经决定租房子了。   对于天鸿新村的环境,他比陈飞麟想象中的容易接受。毕竟孙红家那一片也是老旧小区,不过比起天鸿新村干净许多,而且那边都是本地居民,不像这里外来人口居多,流动性大。   房东打开门,又像昨晚给陈飞麟介绍那样为陈洛愉介绍了这间房的优点。陈洛愉转了一圈,最后在厨房里停住,叫陈飞麟进来。   厨房大概三四平米的面积,他俩在里面就差不多站满了,陈飞麟问他看得怎么样,他悄声道:“有厨房的话,你以后是不是会经常做饭吃?”   陈飞麟点着头。   “这里房租多少?”   “450一个月。”   陈洛愉吃惊于房租怎么会这么便宜,但是想到陈飞麟肩上的负担,他又皱起眉:“跟你商量个事吧。”   陈飞麟看着他:“你说。”   “房子能不能让我来租?”他诚恳地说道,怕陈飞麟误会他,还特地补充,“我没其他意思,你别想歪,只是我接下来也要实习。”   他还没告诉陈飞麟开春以后实习的事,陈飞麟问:“你实习的地点在哪?”   “协和。”   陈飞麟打开百度地图一看:“还好,也不远。”   “嗯,既然我也有份住,能不能让我来租?”   陈飞麟收起手机,看着他说:“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的环境能不能接受,不是要你来分担房租。”   不想陈洛愉再说下去,陈飞麟转身去找了房东,两人低声交谈着。陈洛愉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胸口却像被石头压住了那么闷。   以陈飞麟的性格来说,是不会接受他提的一些要求。可他也没办法看着陈飞麟独自去扛某些压力而置身事外,尤其这些压力是他可以帮一把的。   用鞋底摩擦着地砖上的一块污渍,陈洛愉低着头,直到陈飞麟走过来,告诉他已经谈好了才挤出笑容:“你什么时候搬进来?”   房东回去准备合同,马上就能拿上来签。陈飞麟把陈洛愉按在墙壁上,低头吻住他的嘴唇,亲够了才放开。   “别不开心,”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陈飞麟放松地笑了,“这对我来说是很高兴的事,第一次租房就能跟喜欢的人一起来看。”   “这里是不够好,但是以后我会给你越来越好的环境。”   有什么东西在胸口一阵阵悸动着,视野也渐渐模糊了,很快他就看不清陈飞麟的脸。可他不敢眨眼,他害怕让陈飞麟看到丢脸的样子,虽然陈飞麟已经见过他更丢脸的模样。   在眼泪马上要滑落的瞬间,他抬手捂住陈飞麟的眼睛。那个人没有拉开他的手,只是用睫毛轻轻触着他的手心。   抹掉脸上狼狈的痕迹,他吸了吸鼻子才放手,又枕到陈飞麟的肩膀上。   从这个角度往外看去,他发现阳台的窗户一角有盆小小的仙人掌,应该是上一任房客留下的。   阳光像一片薄雾落在这株带刺的圆球上,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说:“房子你租,那房间里的装饰我来买,没问题吧?”   抬起头看着陈飞麟,他重复了一遍:“让我来布置,行么?”   在他嘴唇上亲了下,陈飞麟笑道:“好。”   又把脸埋到陈飞麟的颈项间,他说:“好奇怪,现在比起接吻更想这么靠着你。”   闻着他发丝间的香气,陈飞麟收拢双臂:“那就多抱一会儿。”   他弯着嘴角,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温情,直到房东开门的声音响起才分开。陈飞麟出去签合同,他则打开水龙头洗脸。   在跟房东确认细节时,房东问陈飞麟是不是一个人住?他想着陈洛愉目前还在住校,暂时不可能搬过来,就说是。   房东点着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提了一嘴,说这里有些租户喜欢乱搞男女关系,还有因为带不三不四的人回来被警察带走过,让他注意这一点。   确认完其它细节,他签了字,通过手机银行给房东转了四个月的房租。   房东满意地走了。关上门后,陈飞麟走进厨房,发现陈洛愉背靠着墙壁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手机。   他也蹲下来,问:“看什么?”   陈洛愉头也不抬地说:“挑厨房宝热水器。”   “找这个干嘛?”   “除了厨房宝,还要买厨具,再买个小型的洗碗机。”陈洛愉伸出手指给陈飞麟算,“床也要换张大的,床上用品要珊瑚绒的才舒服,那张书桌尺寸可以,不过椅子要换,还要再买吃饭的桌椅,对了还差一个带烘干功能的洗衣机,这都没阳台。”   “你也想想还有什么?”他皱了皱眉,正思考着手机就被人拿走了,陈飞麟锁上屏幕,无奈地笑道:“你这是要搬家?”   陈洛愉认真地说:“是你要搬,我给你布置家,所以也可以说是搬家。”   他这跟绕口令一样的解释又把陈飞麟逗笑了:“我还没决定要在这里住多久,别乱花这些钱。”   “怎么是乱花?”陈洛愉不满地看着陈飞麟,“不管你在这住多久,总要住得舒服才行。你看我说的哪个不是必需品?”   陈飞麟还想拒绝,陈洛愉板起脸道:“刚才说好了我来布置,你是不是男人?刚答应就反悔。”   陈飞麟靠到他耳畔,低声道:“你不是已经体验过我是不是男人了?”   没想到这人会突然说出这种话,陈洛愉被噎得舌头打结,张着嘴脸红了。陈飞麟拉着他站起,道:“我说真的,这里基本的家具都有,我宿舍有小太阳可以拿来用,窗户外面也挂着晾衣绳。”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等以后换到更好的环境里,这些我会准备。”   悻悻地垂下头,陈洛愉说:“其他可以听你的,厨房宝一定要装。刚才我洗脸的时候打开水龙头,那水太冰了,你受不了的。”   陈飞麟想说从小到大都这样,怎么会受不了。话还没出口就见他牵起自己的双手,语气有些委屈地说:“我只是想像你对我好那样也对你好,你能别总拒绝我么?”   看他一直低着脑袋的样子,陈飞麟静默片刻,将他抱进了怀里。   “好,这个听你的。”   租好了房子,接下来就是在今天之内做完卫生,再把一些生活必需品搬过来。   陈飞麟没让陈洛愉帮着打扫,陈洛愉就出去买午饭。这座小区人口不少,随处可见各种小吃店,陈洛愉转了一圈,大致了解了路线和环境。走到小区门口看到隔壁有家“川府天国”,便进去打包了酸菜鱼,水煮牛肉,火爆腰花和金汤猪蹄,又要了三份米饭。   拎着沉甸甸的一大袋食物走过半条街,他又看到一家日用品店门口挂着旋转拖把。想到家里好像没拖把,他便买了这个不用动手拧的款式,又挑了两副做卫生的手套和水桶抹布,洗洁精洗手液,排插,烧水壶晾衣架等东西。   老板见他不好拿,便用绳子把这些都捆在一起。他谢过老板,两只手拎得满满的,路过一家食杂店时看到门口的百威箱子,又拐进去买了四瓶科罗娜放桶里。等回到18栋楼下时,他的十根手指都被勒得充血发麻了。望了眼长长的楼梯,他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走。   气喘吁吁地敲开门后,陈飞麟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问他:“怎么买这么多也不叫我下去帮忙?”   他靠在墙边大喘气,还不忘调戏陈飞麟:“你那么贤惠的在做家务,我买点东西怎么还能叫你下去拎。”   没搭理他的贫嘴,陈飞麟握住他红肿又冰凉的手指检查,捂热后才放开。   “先吃饭吧,”他拉着陈飞麟走到桌边,解开装食盒的大袋子,“新居入伙第一顿不能随便,我还买了酒,在桶里。”   陈飞麟转身去拿,放到桌上后,他也把那几样菜的盖子都揭开了。川菜的麻辣香气扑鼻而来,他让陈飞麟坐下,把一盒白米饭和一次性筷子放到陈飞麟手里,正要拿过啤酒来开就愣住了。   刚才陈飞麟看到酒瓶就想到了,此刻见他这样,忍不住笑道:“先放着吧,等下一顿再喝。”   陈洛愉懊恼地说:“那老板也真是的,怎么不提醒我买开瓶器。”   夹了两片鲜嫩的鱼肉放到他的米饭上,陈飞麟说:“快吃,吃完了陪我回学校拿东西。”   陈洛愉只好放开酒瓶,拿起筷子吃了口鱼肉,刚放进嘴里就夸道:“这鱼好嫩啊,比我吃过的大部分酸菜鱼都好吃。”   陈飞麟也觉得鱼做得不错,不止是鱼,另外三道菜都做到了麻而不辣,入口鲜香嫩滑。   陈洛愉大快朵颐着,吃不动了才放下筷子,嘴里还不忘说着以后要经常点这家。陈飞麟也吃得很饱,稍微休息了下就起来收拾。   陈洛愉坐在椅子上,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动。看他用抹布把彼此桌面上的鱼骨和猪骨等物装进垃圾袋里,又收拾一次性筷子和空盒拎到厨房去。洗了抹布后出来再擦一次,回到厨房继续整理。   这次陈洛愉站起来跟进去,陈飞麟在水池前洗手,他从身后抱住陈飞麟,满足地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梦想成真了。”   “什么梦想成真?”   “现在发生的事,”歪着头打量陈飞麟的侧脸,他乐呵呵地傻笑起来,“要不我也搬过来吧,我们一起住。”   擦干净手上的水,陈飞麟转过身:“现在还太早了,过一段时间吧,至少等到你开始实习以后。”   “这里离你实习的医院不远,到时候你要搬出来住也好说。”   现在就马上搬确实太快了,不管是钟航那边,还是孙红和刘丽亚都容易起疑。毕竟他之前一直在住校,宿舍环境很好,根本没必要单独搬出来。   他妥协道:“好吧。”   “我会多磨一把钥匙给你,随时可以过来。不过有一点,燕子也会有钥匙,所以你过来之前还是先说一声。”   “嗯,”陈洛愉点着头,又想到一个问题,“那……”   他欲言又止,见陈飞麟在等他继续,只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她有钥匙,那万一我们在办事的时候她来了怎么办?”   陈飞麟微微一愣,从他的眼神来看,陈洛愉觉得他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可他却装作一脸无辜地说:“办事?”   “办什么事?” 第68章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   踩了陈飞麟一脚,陈洛愉转过身往外走,说了句“幼稚。”   陈飞麟追出来,将他按在墙上又是一顿亲,把彼此的感觉都亲出来了才罢休,两个人一起靠着喘气。   “她晚上不会过来的,晚上的时间都属于你。”   听着陈飞麟的耳语,陈洛愉从这人的肩膀往床的方向看,说:“要不床也换一张吧,这是单人床。”   陈飞麟哑着声回答:“好。”   房间整理得差不多后,陈洛愉就和陈飞麟分开来行动,陈飞麟回学校收拾,他则去了家居城。   原本陈飞麟要跟他一起,但他不想陈飞麟有压力,就找借口说两个男人一起挑床容易让人起疑,把陈飞麟打发回学校去了。   陈飞麟叮嘱他选差不多的就好,他答应得很好,转头到家居城就挑了一张五千多的床。   他从小就对睡觉的床比较挑剔,所以这次要换,他就想换一张舒服的给陈飞麟睡。   把床垫和床上用品一并配齐后,对方表示床和床垫要等几天才能送货,他留了地址,又到四楼选了张人体工学椅,在二楼买了厨房宝热水器。   其实还有很多东西他都很想买,但是想到陈飞麟上午说过的话,他只能克制着。   回来的路上,他接到钟航的电话,钟航问他怎么一天都没见踪影,还说刚才周岩来宿舍找他,没见到他又走了。   自从生日那晚被周岩告白后,陈洛愉就有意避着周岩,周岩似乎也在介意那件事,最近都没跟他联系过,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会突然找来。   陈洛愉淡淡地道:“你有没问他什么事?”   “问了,他说只是想找你聊聊。”钟航道,“他最近各种压力都挺大的,也是不容易。”   陈洛愉不想多说,就把话题绕回来,说今晚还是不回宿舍,继续睡外婆家。   “你外婆不是上午走了?”   “嗯,还有点东西没收拾,我整理好了明天再回学校。”   “那你明早记得早点回来,上午有课。”   “我知道。”   “这两天心情怎么样?”   钟航的话让他想起了陈方文,他靠到后座头枕上,闭着眼睛说:“还行,明天回去再跟你说。”   结束通话后,他继续闭着眼睛休息,等司机提醒他到了才付钱下车,刚走没两步就看到有人捏着刹车停在他旁边。   他看了对方一眼,笑道:“真巧。”   陈飞麟右脚踩在地上,整个人微微倾斜着,黑色的旅行袋被绳子固定在车前杠下面。   把他拎的床上用品和棉被枕头接过来拿,陈飞麟让他推车,一起走进去。路过一家配钥匙的店,陈飞麟打了两把钥匙,将其中一把递给他。   看着手心里这枚亮闪闪的新钥匙,陈洛愉转头去看陈飞麟。   他嘚瑟地笑却不说话,陈飞麟掐了一把他的脸,跟着他一起笑:“傻样,走了。”   下午他俩去超市买了锅碗和一些菜。四点多送椅子的人刚走,厨房宝的安装人员就上门来了,等到水龙头里流出热水后,陈洛愉拉着陈飞麟进厨房做饭。   他一直惦记着在陈飞麟老家时吃过的面,所以下午去超市,他选了两盒肥瘦相宜的五花肉,让陈飞麟切成薄片后撒盐来煎。   家里的几个灯泡都换成了他喜欢的暖黄色光,此刻他靠在冰箱边上,看陈飞麟卷起袖子,穿着他选的黑色围裙在煎五花肉。温暖的光线照在那人脸上,少了几分冷峻,却多了平日里没有的感觉。   陈洛愉摸着下巴琢磨,最后总结出来这是什么。   是在家放松的感觉。   他在属于他们的家里,在为他洗手作羹汤。这一刻陈洛愉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个年代明明离婚率高得出奇,还是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走进婚姻的围城。   也许就是为了过这种在平凡中相依相伴的日子吧,如果有幸,便能执手到老。   陈飞麟夹起一片炸至金黄的五花肉,用手掌虚接着,吹了几口后递到他嘴边:“烫,吃慢点。”   他用牙齿咬住,靠过去头一偏就把肉送到陈飞麟嘴里,分开时还舔了舔陈飞麟的嘴唇,笑道:“好不好吃?”   陈飞麟咀嚼着,琥珀色的瞳孔望着他,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没回答,转身继续炸肉。   陈洛愉懵了一下,搞不懂这人干嘛不理自己,要追问就见陈飞麟边用筷子翻肉边说:“没你好吃。”   耳朵迅速热了起来,陈洛愉把额头抵在了陈飞麟的右手臂处,喃喃道:“那你今晚想不想吃?”   翻肉的动作一顿,陈飞麟说:“床太小了。”   “你怕我滚下来?”   “嗯。”   关掉火,陈飞麟终于转过来抱住他:“怕你一激动摔下来。而且明天我五点半就要出门,公司七点开晨会,我要提早进去做准备。”   叹了口气,陈洛愉道:“好吧,那就等床送来了再吃,今晚我回宿舍睡。”   双臂在他腰间收拢,陈飞麟让他紧贴着自己,垂眸和他对视着:“不是不想。”   感觉到有什么轻轻顶着自己,陈洛愉愉悦地笑了,推开陈飞麟说:“信你了,专心做饭。”   吃面的时候,他俩又坐在书桌前。陈洛愉提议再买个餐桌,陈飞麟说再放就太挤了,而且这样并排坐着吃挺好, 没距离。   陈洛愉想想也是,饭后陈飞麟洗了碗,拎着垃圾袋打算下楼去倒,再把他送到小区门口。结果还没打开门就被他摁在墙上,要不够似的亲了许久。   手上拎的垃圾袋不知不觉掉在地上,陈飞麟被他撩拨出感觉,也冲动了,最后两个人倒到床上,用手给彼此解决了一次。   喘着粗气,陈洛愉拉过棉被盖着,陈飞麟的呼吸就落在他脸旁边,他看着枕边人说:“晚上比白天冷,这空调又没暖气,你会不会冻感冒?”   “有小太阳,今天拿不了这么多,明天我再去宿舍拿。”   “那就好,”陈洛愉闭着眼睛,往陈飞麟的怀里挤了挤,“不想动了。”   陈飞麟也不想动,抱紧他说:“要不今晚将就一下,这床一米二,勉强也够睡。”   陈洛愉笑道:“你不怕我摔下去了?”   “你屁股肉多,摔下去也有弹性。”   拧了一把陈飞麟大腿内侧的肉,陈洛愉不满道:“你是不是嫌我屁股难看。”   倒吸一口凉气,陈飞麟立刻解释:“没有,很好看,肉多捏起来也舒服。”   为了有说服力,这人边说边在他身后捏了一把。陈洛愉睁开眼,声音沙哑地说:“再做一次吧。”   “这次进来。”   陈飞麟看着他,眸光比刚才暗了些:“还没买润滑剂。”   “你现在下去买,反正还要倒垃圾。”陈洛愉笑着说。   陈飞麟也笑了,干脆地起来穿裤子。   由于第二天陈飞麟要早起,陈洛愉就克制着没多要,不过还是做得很尽兴,洗澡的时候累得都不想动,洗完就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陈飞麟的手机闹钟响了。陈飞麟悄悄下床洗漱,换好衣服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才出门。   八点钟,陈洛愉接到钟航的电话。那时他还缩在被子里睡得稀里糊涂,钟航问他上课铃响了怎么还没来,他才记起昨晚忘记上闹钟了,赶紧爬起来。   就算没吃早饭,他也错过了早上两节课。还好这两节不重要,不过中午跟钟航一起去食堂时,他碰到了周岩。   远远看到周岩的背影,陈洛愉刹住脚步,想拉钟航去学校外面吃。然而钟航也看到了周岩,还先他一步出声。   周岩听到叫声回头,看清陈洛愉时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跟身边的朋友说了两句就走过来,先和钟航打招呼,然后看向陈洛愉:“来吃午饭?”   “嗯。”陈洛愉淡淡应着,没有去看他的脸。周岩说完也沉默了下来,钟航在旁边品出气氛不对,便拍了陈洛愉一下:“你俩咋回事?变这么客气?”   陈洛愉没说话,倒是周岩笑道:“怪我之前说错话惹他生气了,到现在他还在别扭。”   “什么话?”钟航问道,说完又看着陈洛愉:“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陈洛愉都想缝上钟航的嘴了,他道:“过去的事不想提,先去吃饭。”   想着他最近因为陈方文的事情绪不稳定,钟航没像以往那样追问,点了点头就看着周岩:“那我俩先去吃饭了。”   见陈洛愉绕开自己要走,周岩忙道:“一起吧,我也还没吃。”   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周岩抓住的手臂,陈洛愉继续走。钟航愣愣地看着,越发觉得他俩之间是真的很不对劲。   周岩大步走到陈洛愉身边,低头不知说了什么,陈洛愉脚步一顿,转过来的侧脸能明显看出生气了。   怕他俩吵起来,钟航赶紧追上去。碍于他在场,陈洛愉没有发作,只冷冷地甩了一句话:“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   “洛愉!我是真的……”周岩显然也激动了,可惜话说到一半又没下文,他懊恼地扯了把胸包的带子,“算了,是我多管闲事。”   周岩扭头就走,连钟航叫他也不理。陈洛愉也往食堂走去,钟航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个几年都没吵过架的人突然变成这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谁好。   进食堂后,陈洛愉拿了餐盘去排队,钟航跟在他后面,试探地问:“你跟周岩到底怎么了?你俩不是从高中开始关系就很好吗?他说了什么能把你气成这样?”   陈洛愉的脸色很难看,满脑子都是周岩刚才说的,看到周六早上陈飞麟跟蔡诗宜在光谷的麦当劳约会。   如果是其他时间他不会多想,偏偏周六那天早上是他跟陈飞麟第一次去酒店的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打给陈飞麟,那人说有点事出去一下,他也没想着细问。   可周岩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也不会把时间地点编得这么准。   他是相信陈飞麟的,但还是没忍住,转头看着钟航:“为什么周岩会说看到陈飞麟和蔡诗宜约会?你是不是跟他说过什么?”   钟航被问得一愣,见他神色不善,只好解释道:“昨天周岩不是来找你嘛,你不在,我看他好像精神很差的样子就问怎么了。他说最近挺烦的,实习的事被他爸插手,又被喜欢的人拒绝。”   听到“喜欢的人”四个字,陈洛愉的心都提起来了,好在钟航接下来说的话只是虚惊一场。   “我问他还有女生能拒绝他?他没说什么,问我跟楠楠怎么样,又问起你最近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只知道学习。”   钟航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抱歉地看着陈洛愉:“我昨天跟他聊的时候说漏了嘴,被他知道你在暗恋蔡诗宜。”   陈洛愉:“……”   “当时我不懂你跟他在闹别扭,要是知道我肯定不说。”钟航立刻表明立场,“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是你的好朋友,我就没想到这事必须瞒着他。”   钟航身后的男生在这时提醒他们往前走,陈洛愉回头看到空出来的一截位置,突然间就没有食欲了。   他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刚扭头手机响了,是刘丽亚打的。   他现在不想接,电话响到断线之后又响了一次,他只好接起。   刘丽亚心情很好,语调都上扬着:“小愉,猜猜妈妈现在在哪?”   陈洛愉停下脚步,身后跟着的钟航直接撞到了他肩膀,他也顾不得滑到手臂上的包带了,吃惊地问:“你在校门口?” 第69章 这个陈飞麟是谁?   走到学校的东门时,陈洛愉远远看到了街对面那辆吸睛的阿尔法罗密欧。   流线型的车身设计外加独特的蒙特卡洛蓝色调为这辆Giulia增色不少。这曾是陈洛愉心目中的dream car,但自从刘丽亚说邓弓要买这辆车作为他的生日礼物后,他就对这款丧失了兴趣。   钟航跟他一起出来和刘丽亚打招呼,冷不丁看到车,钟航撞了撞他的手臂,问道:“开车的不会是邓弓吧?”   车子贴着防窥膜,远距离根本看不清驾驶员。陈洛愉面无表情地回答:“应该不会,她不至于。”   刚才刘丽亚都没在电话里提起车的事,应该是想给他个惊喜,所以邓弓不太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何况那个人一向分身乏术,绝不会轻易过来。   走过街后,陈洛愉敲了敲驾驶室的车窗,窗户降下来,车内果然只有刘丽亚一人。   “小愉,喜欢吗?”刘丽亚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内饰是妈妈给你选的,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再换掉。”   陈洛愉没说话,倒是身后的钟航笑道:“阿姨,好久不见。”   “钟航啊,”刘丽亚也笑,解锁了后排车门,“你们是刚下课吧,上车,一起吃个饭。”   “不了,”钟航很识趣,“我就是出来和你打个招呼,还要去图书馆。”   “那行,阿姨就不挽留你了啊,过两天你来家里,阿姨做顿饭给你吃。”   刘丽亚对钟航的印象很不错,态度就比较客气。钟航笑着谢过她,又嘴甜地夸车真好看,转身时对陈洛愉使了个眼色才走。   “钟航这孩子还跟以前一样敦厚老实。”刘丽亚道,见陈洛愉双手放在羽绒服口袋里站着不动,便提醒他,“上车啊,妈带你去老唐那吃私房菜。”   这么僵在校门口也不是个事,陈洛愉只好先坐进副驾驶座。   看他低头系安全带,刘丽亚问道:“想不想开?妈上午才提的车。”   他说:“不用,你开就好。”   从他18岁考到驾照以后,刘丽亚每年都会提一次给他买车的事,但他年年拒绝。原因很简单,比起集中精神开车,他更喜欢坐在后座看风景。   刘丽亚拗不过他,直到今年邓弓也觉得他该有一辆车了,毕竟接下来的实习期较长,天天打车出入也不方便,刘丽亚才决定先斩后奏。   没看出他脸上有高兴的情绪,刘丽亚拍拍他的手臂,哄他道:“小愉,妈妈可是推掉了一个案子来帮你提车的。”   “刚才我转了一圈,前面有个地下停车场,我给你办张年卡,这样你出入就很方便。”   “不用办,你把车停到外婆那就行。”   没想到他看到了车还是这个想法,刘丽亚疑道,“真的不开?”   “妈,”陈洛愉放缓了语气,“我还没毕业,不想这么招摇。”   “哪招摇了?”刘丽亚觉得费解,“现在大学生开车多了去了,你不用这么谨慎。”   陈洛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又去看窗外:“先吃饭吧,我很饿了。”   刘丽亚看他一眼,倒没再说下去了,把车开到八一路上,去了一家陈洛愉从小吃到大的私房菜馆。   虽然是喜欢的口味,但是整顿饭吃下来,陈洛愉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总会想到周岩说的话,却碍于刘丽亚在身边不得不装出没事的样子,加上陈方文回来以及得病的事他也瞒着刘丽亚,属实有点精疲力尽了。   又给他舀了碗香浓的藕汤,刘丽亚问:“下午有没课?”   他心不在焉地摇头,刘丽亚道:“身份证有在身上吧?”   他点点头,听刘丽亚说:“等等吃完饭去把车过户给你。”   为了给他惊喜,当时邓弓买这辆车登记的是刘丽亚的名字。陈洛愉不想去,又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被拉去办手续。忙活了一下午,在傍晚收到了陈飞麟的微信:【我下班了】   他今天一条消息都没给陈飞麟发过,看着这条微信内容,他又记起了周岩中午说过的话。   他应该要问陈飞麟吗?问那个人为什么会在他们开房的第二天早上丢下他去见蔡诗宜?   可是陈飞麟既然跟周岩打过照面了,就该知道周岩有可能跟自己说,如果有必要,陈飞麟肯定会主动解释。但那个人什么都没提,说明根本就不是周岩以为的约会。   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乱想,陈洛愉没注意脚下,在刘丽亚挽着他走向群光商场时被一道台阶绊了,手机脱手飞出去,砸在了地面上。   他的iphone8没有套壳,刘丽亚帮他捡起来,想检查有没摔坏,按下电源键发现屏幕上躺着一条微信提示。   【晚上要不要过来?前天你说想吃椒盐小酥肉,来的话我现在就去买菜】   微信来自一个叫“陈飞麟”的名字,刘丽亚刚看完手机就被他拿走了。他放回口袋里,问道:“来这里买什么?”   他的神色没什么异样,刘丽亚就道:“给你买礼物,车是你邓叔叔送的,妈妈还没给你买。”   “不用买了,我什么都不缺。”   刘丽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挽住他的胳膊。这时身后有几个打扮比较夸张的年轻人一起进来,他们往旁边让了点,等这几个男女走进去后刘丽亚才继续问:“刚才看到你手机上的消息,这个陈飞麟是谁?还会做你喜欢吃的小酥肉,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拿回手机时,陈洛愉也瞥到了屏幕上的微信提示。见刘丽亚问了,索性也不隐瞒,反正陈飞麟的名字不像女生,刘丽亚应该不会多想。   “前段时间认识的,你不是说我最近爱运动很难得嘛,就是他在带我跑步。”陈洛愉边走边说,“他对健身和饮食比较有研究,我跟着他运动,吃东西这一块也健康多了。”   陈洛愉尽量把陈飞麟说成健身教练的感觉,刘丽亚夸了陈飞麟几句就没再说了。母子俩在商场里转了一圈,陈洛愉不想要生日礼物,刘丽亚便给他买衣服鞋袜等生活用品,又去超市买菜做晚饭。   他想去见陈飞麟,但是刚才那条被刘丽亚看到的微信又拦住了他的脚步,只好悄悄回消息过去,说老妈突然来了,今晚得在家待着。   陈飞麟回了个OK,没再发其他的。他松了口气,看刘丽亚兴致勃勃地推着车在采购,心情却很低落。   回到家楼下,刘丽亚从车后箱拿出行李,他看着28寸的行李箱和一个大旅行袋,问道:“你这次过来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你外婆回恩施了,明天我也过去待两天陪陪她,顺便看下那些亲戚,回来再跟你过生日。”   刘丽亚指的自然是她自己的生日,陈洛愉问:“不是还有半个月才到?”   “下周我要去深圳开会,时间赶不及。”   扛起刘丽亚的行李,陈洛愉跟在她后面上楼。进家门后,刘丽亚去做饭了,他把行李放到刘丽亚的房间,回自己房拿衣服去洗澡。   脱衣服时他照了照镜子,上次陈飞麟在锁骨留下的吻痕已经不明显了,他又去抚摸那条共享他体温的项链。   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单独看并没什么特别,他就没舍得摘下来。   吃饭时刘丽亚问了他最近的学习情况,又谈起年后实习,还旁敲侧击问他有没打算毕业后考虑去北京。   这个话题就跟上次刘丽亚问他想不想出国一样,不是第一次提了。他不想吵架,于是拿黄晓偌的情况来堵刘丽亚的话头,北京的医院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刘丽亚却不依不饶,说不能一概而论,如果他想就会尽量帮他搭关系,这些都不是问题。   刘丽亚看他的视线是殷切的,甚至带了点讨好。可这种视线却像一座山压在他肩膀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好在这时刘丽亚的手机响了,她起身去接。陈洛愉盯着桌面上的三菜一汤,明明都是爱吃的菜,但他就是不想碰,满脑子都是陈飞麟做的那碗面,以及今天本该吃到的小酥肉。   他很想去见陈飞麟。   房间里传出刘丽亚的说话声,是在谈工作,估计短时间内挂不掉。他便回到房间,锁上门给陈飞麟打电话。   陈飞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问他:“怎么突然打来了?”   “想你了,”他坦白道,“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没有,是燕子在我这,刚才在开玩笑。”   他点点头,又想到陈飞麟看不到,就说:“明天可能也没法见面,我妈这次是突然回来,也没提前打招呼。”   “我理解,那你就好好陪她。”   那人的声音温柔地响在耳畔,陈洛愉低下头,揉着珊瑚绒睡衣的边角:“等她走了我再去找你。”   “好。”   “那我挂了。”   “早点休息。”   “你也是,”陈洛愉想说晚安,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今天上班怎么样?顺利吗?”   “挺好的,那边的同事都挺不错,还有个人带我,别担心。”   “那就好。”陈洛愉舒了口气,念念不舍地说,“那真挂了。”   “嗯,晚安。”   “晚安。”   锁定手机后,陈洛愉走过去打开房门,发现刘丽亚已经讲完电话了,正坐在桌边继续吃着。   看到他出来,刘丽亚问:“进去干嘛了,还锁门?”   “没有,”陈洛愉神色自然地回到桌边,“刚才把带鱼弄身上了,换了条睡裤。”   “脏衣服别丢洗衣机,等等妈帮你搓下,这个丢洗衣机洗不干净。”   刘丽亚又给他夹菜,倒是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饭后他喝了杯牛奶,倒在床上看完网课的内容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刘丽亚送他去学校,下午又拉着他去shopping,买了不少带回老家的礼物。第三天吃早饭时,刘丽亚突然问他接下来两天的安排,得知他没有重要的课,就要他跟着一起回恩施。   这个要求很突然,但他确实有一年的时间没回去过了,刘丽亚说这次回去就当提前拜年,到时候过年也不一定有时间都能回去。   他只好收拾出两天的行李,跟着刘丽亚出门。   刘丽亚不想坐动车,就开着他那辆Giulia。路上他俩换着开,到恩施的县城已经傍晚了,孙红在酒楼请了几桌,他们直接过去。   这一晚来了不少亲戚朋友,像过年一样热闹。本来陈洛愉想着吃完就能早点回去休息,没想到席间有个和舅公关系很好的叔借着酒劲给他做媒,还把自己二十一岁的小女儿推到他面前。   女孩大专毕业,在镇上的信用社上班,长得眉清目秀,很乖巧的样子,看他的时候还会脸红。   陈洛愉有点懵,听对方大着舌头在介绍,手还很用力地捏住他的肩膀。而一旁的刘丽亚竟然没吭声,就这么看着他。 第70章 只是好朋友   以前也有老家的亲戚朋友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但没有哪个像陈禾叔这样,直接把自己的小女儿推过来。   且不说他不喜欢女人,就算喜欢,也受不了这种不尊重人的方式。   见他不悦地皱着眉,刘丽亚出声给他解围,说他这两年是毕业前关键的时候,还是要专心学习。   借着酒劲,陈禾把小婷推到陈洛愉身边,按着两人的肩膀坐下,让小婷给陈洛愉敬酒。   陈洛愉赶紧推辞,刘丽亚走到小婷面前,接过酒仰头喝下,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儿子还没毕业,不会喝酒,这酒我替他干了。”   “小婷啊,你也到了找对象的年纪,回头阿姨给你物色个合适的,别着急啊。”   刘丽亚把话说得这么白了,陈禾也没办法再坚持下去,只好带着小婷悻悻地回到座位上。   散席后,陈洛愉开车,孙红和刘丽亚分别坐在副驾驶和后座上。刚才陈禾去找舅公评理,舅公在离开之前说了刘丽亚几句,怪她把话说得太直白了,不给人留面子。   舅公说的时候孙红也在场,为了避免冲突,孙红没说什么。刘丽亚憋着一肚子火,一坐上车就道:“陈禾在想什么呢,年纪一大把了,非得搞得那么不留情面,还把舅公搬出来。”   孙红劝道:“你也别计较了,都是邻里亲戚,这种事难免的。”   “妈,你觉得是我想跟他计较?”刘丽亚坐直上身,“你看他站在舅公旁边看我的眼神,要我说你也别留在这了,这都是什么些什么人也不知道。”   刘丽亚不在这里出生,对这的亲戚朋友没什么感情。孙红了解她的性子,安慰她道:“别说气话,陈禾那样的毕竟只是少数,你何必跟他计较。”   孙红这话说到了重点上,刘丽亚又靠回椅背。就在陈洛愉以为这个话题可以结束的时候,刘丽亚继续说:“不过有一点他说得有道理。”   “小愉,你今年也23了,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不如妈给你挑个合适的女孩先谈着?”   眉一皱,陈洛愉正要说话就被孙红打断了:“你要在哪找?”   “北京啊。” 说起这个刘丽亚又高兴了,“我有个合伙人,他女儿在曼彻斯特读研,人漂亮气质也好,学的是金融,不过人家对医学也很感兴趣,看了不少心理学的书。”   刘丽亚把手机解锁,找了张照片递给孙红看:“你看这女孩长得多好。”   孙红看了眼屏幕,又看看专心开车,目不斜视的陈洛愉,笑道:“是不错,可惜人在外国,以后再说吧。”   “在外国也可以先认识聊聊天,又不影响。”刘丽亚反驳道,把手机伸到陈洛愉面前,“小愉你也看一眼,真的很漂亮。”   陈洛愉的脑袋歪向窗户那一侧,虽然没说话,但是抵触的意思很明显了。孙红替他说道:“行了,这女孩就算回来也未必会离开北京,感情这种事还是让小愉自己选吧。”   “我这不就在让他选嘛,”刘丽亚不解地看着孙红,“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姑娘有多抢手。”   “他现在开车呢,你让他怎么看?有什么回去再说。”   孙红把刘丽亚的手机推回来,面对着前面坐直了。刘丽亚讨了个没趣,只好又靠回椅背上,嘀咕两句不说话了。   陈洛愉无奈地叹气,放在腿上的右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他转头去看孙红,见孙红对他笑,又捏捏他的手指,便也会心一笑,握紧孙红的手,继续看着前面的路况。   回到家里,刘丽亚让孙红先去洗澡,自己帮陈洛愉换房间的床单,铺被子的时候又说起刚才的事。   “妈跟你说的话要认真考虑,你到现在都没交过女朋友,说出去人家是会笑的。”   刘丽亚捏着被子的两个角,套好以后让陈洛愉抓着。见陈洛愉不吭声,又道:“你就是太不懂得主动了,妈在你这个年纪都……”   似乎想到了什么,刘丽亚忽然安静下来。陈洛愉猜到她想说的肯定跟陈方文有关,于是继续装闷葫芦。   神色平静地铺完被子,刘丽亚抱着换下来的床上用品出去了。陈洛愉脱力地倒回床上,老房子隔音不好,门虽然关了,但是刘丽亚在外面整理的动静还是能传进来。他不敢给陈飞麟打电话,只好发微信,说自己要在恩施老家待到后天。   陈飞麟正在ONLY吧打工,没有马上回过来。他拿着手机等了许久,只等来钟航传的课件,还有一则新鲜八卦。   钟航说,楠楠今天看见蔡诗宜和一个叫陈涛的男生在公大的篮球场后面吵架。她当时就在附近,听到了一点内容。   他对蔡诗宜跟别人吵架没什么兴趣,钟航却打电话过来细说:“你不知道,原来蔡诗宜私生活混乱,跟她吵架那个陈涛说她劈腿!”   说到这里钟航停了下来,像是在犹豫,陈洛愉有气无力地道:“要说就说完。”   “那你要有心理准备,”钟航咬着牙,“蔡诗宜劈腿的对象是陈飞麟。”   “不可能,”陈洛愉想都不想就替陈飞麟解释,“他们只是好朋友。”   钟航叹着气:“楠楠录了一段视频,话都是他们自己说的,你要不要看?”   这次轮到陈洛愉安静了。   片刻后,陈洛愉说:“你发过来。”   钟航把这段不到二十秒的视频通过微信传来,陈洛愉点开看,吵架的地点在篮球场附近的一栋楼边,楠楠就在拐角的位置。   视频里的蔡诗宜两次想走都被陈涛拽住,对方一直纠缠,估计是把她逼得不耐烦了,她回击道:“你刚才说得都没错,我是跟他有一腿又怎么样?”   陈涛恼羞成怒,骂道:“蔡诗宜,你真他妈的贱!”   蔡诗宜冷笑:“随便你怎么说。”   视频拍到这里晃了晃,后面就结束了,并未出现过陈飞麟的名字,陈洛愉的心却跳得很厉害,没来由的心慌盘踞在了胸口。就像以前感冒去医院检查,医生拿压舌板压着舌头的那种感觉,喘不上气又反胃。   周岩说过的话再次浮上脑海,他挂掉钟航的电话打给陈飞麟,听到了关机的提示。   陈飞麟甚少会关机,他打了两次都是一样,只好发微信:【我有事想问你,看到了回我】   放下手机,他倒进枕头里,眼睛被屋顶白炽灯的光线刺痛了,索性翻身趴着,闭上眼睛等陈飞麟回。结果这一等就到了半夜,直到他睡着了手机也没动静。   第二天一早,手机传来了连续两次震动。陈洛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手机就在枕头旁边,他拿过来看,是陈飞麟的消息:【昨晚手机没电关机了,回来以后才发现数据线忘在公司】   【我现在到公司了,有什么事?】   他立刻回过去:【现在方不方便接电话?】   等了约莫一分钟,陈飞麟打电话过来,问他:“今天这么早醒了?”   他把被子拉过头顶,躲在被窝里小声道:“有件事想问你。”   “说吧。”   “你……”   说了一个字,陈洛愉又没声音了。陈飞麟在吃早餐,听到他欲言又止,便笑着问:“到底怎么了?有话就直接说。”   想到昨晚那个并不能证明什么的视频,陈洛愉抓紧手机,决定换一种问法。   “昨晚家里亲戚朋友吃饭,有人要给我做媒。”   “你怎么说的?”   “我拒绝了,”咽了口唾沫,陈洛愉紧张地问,“如果是你家里人给你介绍对象,你会接受么?”   把嘴里的包子吞下去,陈飞麟拿起豆浆走到窗户前,看着外面早高峰的街道,回答道:“不会。”   “你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陈飞麟轻笑出声:“你不知道答案?”   “是因为我?”陈洛愉顿了顿,觉得抓着被子的左手心都有点湿了,“还是因为你不喜欢女孩?”   陈飞麟的声音放轻了,语气却很坚定。   他说:“是因为你。”   “因为有了你。”   挂断电话后,陈洛愉去看窗外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接下来两天他都在走亲戚中度过。   孙红从小在这里长大,县城的关系网比起大城市一点也不简单,邻里亲戚众多。好在黄晓偌也在,两人能互相吐槽解解压。   到了第三天上午,孙红早上起来觉得头晕,陈洛愉给她量血压,发现高压竟然超过了150。   陈洛愉叫醒刘丽亚,母子俩把孙红送到县医院检查。孙红没有高血压病史,医生了解了这几天的情况,说应该是短时间内没有节制饮食,又因为近期天气寒冷导致血管收缩,开了点降压药就让回去休息。   陈洛愉判断的和医生差不多,他和刘丽亚推迟了回去的时间,留在家里照顾孙红。经过两天的休息,孙红的血压稳定下来了,人也精神许多,又催着陈洛愉赶紧回去,别耽误学习。   陈洛愉不放心,要她一起回。她却说留在家里就是一个人,这里热闹多了,还想在这多待一段时间。   她这么坚持,陈洛愉也不好勉强,好在黄晓偌的奶奶也在,互相都能照应。刘丽亚决定再留两天照顾孙红,把车钥匙拿给陈洛愉,让他和黄晓偌先回去。   黄晓偌没驾照,从恩施回来的路上都是陈洛愉在开车,等把她送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陈洛愉又累又困,腰也酸屁股也痛,却不想回家休息,而是直接去ONLY吧给陈飞麟一个惊喜。   只不过他抱着惊喜过去,却看到蔡诗宜穿着超短裙和黑丝长靴,靠在吧台边跟陈飞麟有说有笑地聊天。 第71章 阿姨有话问你   陈洛愉没有走过去,他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在附近找了处安静的角落,他拨通陈飞麟的号码。   电话被接起后,ONLY吧的音乐声和陈飞麟的说话声同时传来,他有些听不清陈飞麟说了什么。   “洛愉?”直到那人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嗯,你在上班?”   “对,怎么这个时间打来了?”   “想你就打了,”陈洛愉说得很平静,“平时你不是都不能接电话的,怎么今天可以?”   “刚才店长找我说点事,刚挂你就打来了。”   “是什么事?”   “涨薪,”陈飞麟笑道,“他给我涨了时薪,希望我过年也能在这里做。”   “你过年不回去?”   “估计不回了,过年的时薪高,而且我才回去没多久。”   陈洛愉张了张嘴,想说那我们一起守岁,话到嘴边又记起过年他肯定得跟刘丽亚和孙红待在一起,只好闭嘴了,听陈飞麟问:“你还在老家?”   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ONLY吧大门,陈洛愉道:“对,明天回来。”   “那明天见面再聊吧,我要去忙了,今晚客人不少。”   “好,”陈洛愉应道,说完又问:“你是一个人在酒吧忙?”   他话音刚落,电话那头有人叫了陈飞麟,是女人的声音。陈飞麟应了对方一声,对他说:“嗯,我先挂了,你早点睡。”   这次没等他回答,陈飞麟按下挂机键。   听着左耳传来的“嘟嘟”声,陈洛愉又一次望向ONLY吧那扇棕色的大门。   晚上出门的时候,他把围巾落在了车里,因为心急想见陈飞麟,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他也没回头去取。现在站在树下,不过吹了几分钟的冷风,他就冻到手指发麻,胸口都凉了。   周岩和钟航说过的话轮流响在耳畔,他觉得头很重,好像要感冒一样呼吸不顺畅。   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他往来时的路走去。   ONLY吧前面是一条宽阔的步行道,这一带不是纯粹的商业街,但是店铺很多,此刻不到十点,街道上依旧有不上行人。   陈洛愉和一对情侣擦肩而过,听到女孩对男孩嗲了一声,他没回头看,只听到男孩笑着回了一句:“傻不傻?”   租下房子那天,在配钥匙那家店的门口,陈飞麟也笑过他傻。   走了一整条街之后,陈洛愉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他怔了半晌才说:“胜利街。”   出租车里开着暖气,坐了没多久他的手就热起来了。手机被捂在口袋里,中间他拿出来过,茫然地盯着屏幕,两次点开钟航的微信又都返回。   他不能跟钟航倾诉,因为他的喜欢是无法被放到明面上来的。   蜷缩在后座,陈洛愉的脑袋抵着车窗,眼皮缓慢地眨着,没多久就闭上了。司机以为他睡着了,开到胜利街附近用力拍拍副驾驶座的头枕,说:“快到了,在哪停?”   他迷糊地睁开眼,看清环境后说:“在前面的进口超市停一下,我买个东西。”   司机靠边停车,他进去后直奔酒水区,在洋酒类的货架上随便拿了两瓶轩尼诗,结账时又买了两包双爆珠。上车后,他让司机继续开到亭湖花园,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   把袋子放在茶几上,他打开一瓶酒仰头就灌。喝下半瓶后,食道像是被火舌燎过那么辣,胀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脆走到阳台上抽烟。   薄荷的沁凉气息直冲头顶,再被室外的寒风一吹,他比刚才更清醒了。望着对面街道灯火通明的夜景,他又想起推开ONLY吧大门后看到的画面。   蔡诗宜的身材真得很好,从第一次见面时看她穿泳装就明白了。后来每次见,她基本都是短裙,再冷的天气也会把一双长腿露在外面。   之前陈洛愉见过的都是她光腿穿短裙的模样,像今晚这种黑丝搭包臀裙的打扮还是头一回。不过这只是对他而言,也许陈飞麟早就看过无数次了。   就像暑假时飞麟为了参加比赛练习游泳,而出意外之前,蔡诗宜已经穿着泳装陪陈飞麟锻炼过小半个月。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半个月,其实远不止。他们从大一开始就是好朋友,相处了五年多的时间,那是他够不着,也介入不了的一段过去。   指尖细碎的星火被风吹得闪烁,手里空掉一半的酒瓶包裹住浓郁的夜色。他盯着瓶身看,发现从瓶子里见到的世界原来那么模糊,视角也很局限。   把烟头掐灭,陈洛愉将剩下半瓶洋酒喝光。他喝得太急,差点反胃吐出来,干呕好几下才缓过那口气,又继续点烟抽。   今天回来的路上他没来得及吃晚饭,现在在阳台待了没多久就手脚发软,头也阵阵发昏。   他拿起手机想看时间,按了半天屏幕都很黑。等他反应过来这是没电了,想要回卧室充电时,又不小心被阳台和房间的隔断层绊了下,失控地往前扑去。   额头撞到了前面的立式书柜,发出“嘭”的一声,他痛得龇牙咧嘴,捂着脑袋蜷缩在地上。   疼痛让意识清醒了些,身体却跟不上反应,他撑着地面两次都起不来,最后干脆放弃了,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房间里铺着木地板,就算没有瓷砖那么凉,躺久了也会冻得不行。他睡了一个多小时被冻醒了,挣扎着爬上床,被子一裹继续睡,这次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也没醒,更没有听到钥匙插进大门锁眼转动的声音。   “小愉?”   放下行李,刘丽亚边换鞋边叫陈洛愉。   家里的门没锁,说明陈洛愉回来了。想着从昨晚开始就打不通他的电话,刘丽亚径直往他房间走去,路过客厅时看到茶几上放的一瓶轩尼诗和一包烟。   刘丽亚并不知道陈洛愉会抽烟,走进卧室拉开床上的棉被一看,陈洛愉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双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还有很浓的酒气。   他这样摆明是醉得厉害,刘丽亚叫不醒他,只好帮他把羽绒服先脱了,刚拉下拉链就有一枚磨砂的银币吊坠出现在眼前。   那是枚外观很普通的银币,也就一元硬币大小。刘丽亚翻转过来,背面雕刻了个“愉”字,下面刻着2015.10.23,是陈洛愉今年的生日。   陈洛愉从小就不爱戴饰品,以前刘丽亚出国给他买的各种奢侈品配饰他都丢在抽屉里,现在怎么会戴着这么一条做工粗糙的项链?   盯着看了片刻,刘丽亚给他盖好被子,打开暖气,走到阳台边想关门时,看到地上躺着手机,已经空掉的轩尼诗酒瓶和一包拆开的万宝路。   捡起手机,刘丽亚按了电源键才发现是没电了。回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她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把手机插在客厅的充电器上,等到可以开机后,屏幕显示除了六位数的锁屏密码外,还需要输入PIN密码。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走到厨房给钟航打电话。   钟航正在公大南校门等楠楠出来,听到刘丽亚问他有没空一起吃午饭,有些事想马上了解下。他只好打给楠楠解释,先去和刘丽亚见面。 第72章 误会   刘丽亚约的见面地点在一家西式餐厅,钟航到的时候她已经点好了一桌菜。   钟航是第一次跟她单独吃饭,虽然在路上有了心理准备,但是难免紧张。吃了几口就放下叉子,问她想了解什么?   喝了口咖啡,刘丽亚神态温和地道:“你别紧张,阿姨只是想了解下洛愉最近的情况。”   “你也知道,我常年待在北京,他又这么大了,很多事都不会告诉我。”   钟航点点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实习医院我们都敲定了。之前洪教授在带他做一个项目,他也……”   “这些阿姨都知道,”刘丽亚笑着打断了钟航的话,“我是说生活方面,除了你和周岩之外,他最近有认识新的朋友?”   在来的路上,钟航没打通陈洛愉的电话,不敢什么都说出来,只提了他最近认识的陈飞麟。   “这个陈飞麟是公大的研究生,那成绩应该不错?”   “他成绩很好,听说之前可以保研西南政法。”   “后来为什么没去?”   “好像是家里的原因,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钟航搅拌着杯子里的热可可,关于陈飞麟的事陈洛愉说得不多,倒是刚认识那会儿听楠楠说了一些。   刘丽亚又问:“洛愉经常和他玩在一起?”   “最近他们是经常碰面。”   刘丽亚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笑道:“前段时间洛愉生日,是你和周岩给他过的吧,阿姨还没谢谢你们。”   “您别这么客气,”钟航谦虚地解释,“那天晚上的PARTY主要是周岩来策划的,他点子多,洛愉也玩得很开心。”   “他脖子上的项链是你还是周岩送的?”   “您是说那个刻着“愉”字的项链?”   “对。”   “他没说,应该不是周岩送的。”钟航喝了一口热可可,又补充道,“那项链他最近才开始戴。”   给钟航夹了一块蜜炼鸡翅,刘丽亚继续问:“那洛愉最近还有没有其他不开心的事?”   前面刘丽亚问得那么细,钟航已经感觉出来不太对了,反问道:“阿姨,是洛愉出什么事了吗?我昨晚到现在都联系不上他。”   刘丽亚靠到椅背上,神色有些疲惫地道:“昨晚他一个人在家喝醉了,现在还在床上睡着。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很担心他。”   钟航蹙起了眉。   如果陈洛愉昨晚一回来就借酒浇愁,那很有可能是前两天自己给他看那个视频的缘故。   见钟航陷入了沉思,刘丽亚往前靠了靠,道:“钟航啊,你跟洛愉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你也不想看到他这么难受。”   “就当阿姨欠你一个人情,”刘丽亚提醒钟航,“如果以后你有什么工作上的需要,阿姨能帮忙的都会帮。”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钟航赶紧抬起双手解释,“不是我不想告诉您,只是这事已经过去了,洛愉也差不多放下了,他现在喝闷酒可能只是偶尔情绪上来。”   “如果他真的放下,不会一个人在家醉成那个样子。”刘丽亚蹙起眉头看着钟航,“他外婆和我都在恩施,要不是我提前回来,万一他喝醉出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人及时发现。”   “钟航,你想过这个后果吗?”   刘丽亚一再施压,气氛也变得严肃起来,钟航架不住了,只好说起陈洛愉会喝醉酒可能是因为蔡诗宜的缘故。   得知儿子竟然暗恋过一个女生,刘丽亚显得很吃惊。钟航挠了挠头发,道:“那个蔡诗宜本身是有男朋友的,所以洛愉也没多想。不过这种事想要放下也需要一点时间。”   “阿姨,您让他自己缓缓就好,最近他的心情真的比那段时间好多了。”   钟航委婉地劝说着,刘丽亚慢了半拍才应道:“好,我知道了。”   离开餐厅后,刘丽亚去了趟超市,买回新鲜的猪肚和鸡等食材,还挑了个六寸的珍珠奶茶脏脏蛋糕。   陈洛愉一直睡到下午快三点,睁开眼的时候觉得头昏脑涨,右侧脑袋有一块一碰就痛,缓了好一会儿才坐起。   他习惯性地去床头柜上拿手机,摸了两下没碰到,睁眼发现床头柜上什么也没有,倒是隐隐听见了抽油烟机的声音。   他打开房门,客厅里飘着浓郁的鸡汤香气,餐桌上放着全新的水晶花瓶,装了三分之一清水,盛开的小雏菊和新换的白色桌布让人眼前一亮。   刘丽亚围着围裙在切菜,陈洛愉靠着厨房门问道:“妈,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刘丽亚放下菜刀,转身看到他头发乱糟糟的,垂着头揉着眉心,赶紧给他倒一杯温水:“快把水喝了,看你这嗓子哑成什么样了,怎么能喝那么多。”   陈洛愉把水喝完,看着流理台上几乎摆满的食材,又问:“干嘛弄这么多菜?外婆和你一起回来了?”   “没有,我自己上来的。”刘丽亚扶住他的手臂进了卫生间,“你先洗澡,妈给你做好吃的,冰箱里还有你爱吃的蛋糕,等洗完澡出来慢慢吃。”   陈洛愉的脑子还有些昏,看着关上的门也没多想,脱掉衣服就去淋浴下冲澡。   他把水温调得很高,热水冲得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脑子也清醒许多。出来后看到手机在茶几上,昨天买的烟和酒也在那没动。   他解锁手机,看到有陈飞麟和钟航的未接来电。条件反射地想打给陈飞麟,又记起刘丽亚在家里,只好发微信:【我刚醒】   走到阳台,他给钟航打电话,钟航说了中午的事,还说刘丽亚已经知道他暗恋蔡诗宜了。   陈洛愉都听懵了,恼道:“你怎么把这跟她说了!”   “我也没办法啊,你妈找得那么突然,你又不接电话。”钟航的语气也是很无奈,“她跟我说你在家喝醉了,这样一个人很危险容易出事,她眼泪都快下来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想到刘丽亚的性子,陈洛愉也明白这件事主要错在自己。后来钟航又说刘丽亚问起过他脖子上的项链,他顿时紧张了,好在钟航一直误会他喜欢的是蔡诗宜,而且看刘丽亚刚才的表现应该是没多心,只当他这个情况是失恋导致的。   结束通话后,陈洛愉有气无力地趴在阳台的护栏上。   幸好,幸好钟航歪打正着把刘丽亚带偏了。   摸着脖子上的项链,他开始思考要是刘丽亚问起项链来源要怎么解释,手机在这时震了震,是陈飞麟回的消息。   【怎么睡到现在才起?】   盯着那行字,他回道:【昨晚喝多了,起不来】   【你不是在老家?和谁喝酒?】   他不想还没见到面就跟陈飞麟闹别扭,便随便掰了个亲戚的借口,陈飞麟又问他今天是不是回不来了?他看了下时间,说等等就坐动车回去。   【路上注意安全】   【嗯,今晚能见面么?】   【你回来都很晚了吧,还是早点休息】   【差不多九点】   今晚他可以跟刘丽亚说要回宿舍去住,刘丽亚应该不会拦着,他继续发道:【都这么多天都没见了,你就不想看到我?】   陈飞麟回得很快,不过这次是一条很小声的语音:“说什么傻话?我是怕你太累了。想见面就过来吧,今晚我等你。”   把这条语音听了两遍,他心里总算舒服了点,也按住语音键回道:“给我做椒盐小酥肉。”   不是征求和问询的语气,他用了陈述句,等了片刻后,他听到陈飞麟的语气里带着笑意:“好,还想吃什么?”   就这样聊了十几分钟后,刘丽亚过来叫他吃饭。   在桌边坐下,刘丽亚夹起一块刚出锅的东坡肉到他碗里,又开了瓶橙汁,跟他的可乐碰杯:“小愉,妈妈那天跟你说的女孩是离太远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要不这样,妈妈还有个同事,他女儿在华西的实验室上班,妈妈先介绍你们见一面?”   陈洛愉已经猜到刘丽亚这么做是想让自己尽快走出来了,便放下筷子,道:“妈,钟航把你找他的事跟我说了。”   “年后我就要开始实习,只会越来越忙。感情的事我暂时不想碰,也不想再提。”他诚恳地看着刘丽亚,“你能让我缓口气么?”   “好,缓缓。”刘丽亚爽快地答应了,舀了一碗猪肚鸡放到他手边,“妈妈不烦你,反正你现在还年轻,这些事可以先放一放。”   陈洛愉放松下来,刚拿起勺子就听她继续道:“那你也要答应妈妈,以后不可以一个人喝那么醉,这样做太危险。要是妈妈没有早点回来,你这宿醉之后又没人照顾该多难受?”   为了不让刘丽亚继续念叨,陈洛愉也干脆答应了,又把桌上的菜吃了大半,喝光两碗汤才放下筷子。   刘丽亚很满意,收拾碗筷去厨房洗,他则回房间换了外出的衣服,过来对刘丽亚说明天上午有考试,要回学校看书。   刘丽亚想开车送他,他说不用,刘丽亚就叮嘱他注意安全,又让他明天晚上再回来吃饭,自己后天才飞深圳。   他答应了,离开小区后直奔天鸿新村。 第73章 珞喻路   走到406室门口,陈洛愉在摸钥匙的时候碰到了口袋里的烟盒,记起出门之前刘丽亚问他的话。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当时他在穿鞋,借着弯腰的姿势没去看刘丽亚的脸,只平静地回答:“最近压力比较大。”   他已经做好了继续解释的准备,刘丽亚却没像以往那样追问到底,而是委婉地劝他少抽些,对身体不好。   看了眼门缝里透出的灯光,他走到长廊尽头的护栏前,点了支烟抽着。   其实他烟瘾不大,有时候一包烟能顶一周,前提条件是没有烦心事。   天鸿新村的夜晚比白天更热闹,他俯瞰着的老旧的街道,看形形色色的人群往来,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但他还是没调整好状态,不知道进去以后该怎么面对陈飞麟,要如何提起蔡诗宜的话题。   他应该直接问么?   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承认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昨晚明明跟她在一块又要瞒着我说是一个人?   这些问题在脑海中反复跳动,明明直接开口是最简单的方式,可他就是迈不出那一步。   从领口拿出项链,他仔细摩挲着上面的“愉”字。   这条项链共享着他的体温,时间一久,似乎就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以为刘丽亚会问项链是谁送的,结果刘丽亚只字未提。   楼梯传来了脚步声,是一个年轻女孩。对方盯着他看,走到401室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进去。   他在这站了十几分钟,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整理情绪去开门。   陈飞麟正在卫生间洗衣服,听到动静叫了他一声。他走过去,看到陈飞麟双手红通通的,便伸手在盆里沾了沾。   还好,是热水。   陈飞麟手上都是泡沫,仰头对他道:“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太累了?”   他靠在门边,说:“还好。”   “那等我一下,过两道水就好。”   陈飞麟说完又低头继续搓洗,盆里装着牛仔裤,内裤和袜子。陈洛愉安静地看着他,见刘海随着他的动作在眼皮上不住晃动,便蹲下来帮他拨开。   视线齐平后,陈飞麟看着他问:“有话想说?”   用额头蹭了蹭陈飞麟的肩膀,他说:“昨晚喝多了,还没缓过来。”   打开花洒的水龙头,陈飞麟把手里的泡沫冲掉,拿毛巾擦干了才抱住他:“只是亲戚间吃饭,干嘛喝那么醉?”   他抱紧陈飞麟的脖子,忽然就不想瞒着了。   “其实不是亲戚吃饭,昨晚我就到家了,还去过ONLY吧找你。”   “什么时候?”   “给你打电话之前,你跟蔡诗宜在吧台聊天那会儿。”   望着他的眼睛,陈飞麟总算觉出了不对劲:“为什么要骗我?”   对视了片刻,陈洛愉站起来,点开手机里的一个视频递过去。   拧着眉头看完视频,陈飞麟也站起身:“谁给你的?”   他没有回答,只道:“这个陈涛说蔡诗宜和你在一起,蔡诗宜没有否认。”   把手机还给他,陈飞麟道:“这是有原因的,我可以解释。”   尽管陈飞麟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陈洛愉的心跳频率还是骤然加速了。他努力让自己看过去没什么异样,道:“你说。”   “陈涛一直在追诗宜,他们接触过一段时间,诗宜发现性格不合适就拒绝他了。”陈飞麟尽量简单地说明,“之前她问过能不能拿我当挡箭牌,我说过不行。”   陈洛愉没吭声,视线直直地望进陈飞麟眼中,半晌过后才道:“我们开房的第二天早上,你为什么瞒着我去见了蔡诗宜?”   陈飞麟无奈地道:“这也和陈涛有关。”   “那天她和陈涛吃早饭,把老师要用的资料弄丢了。她的U盘里有备份,不过U盘借给我了,我不能让她来酒店,只能约在外面。”   握住陈洛愉的手,陈飞麟说:“我没说是不对,但我只是拿U盘给她,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低头看着牵在一起的手,陈洛愉没说话。陈飞麟叹口气,歉疚地问:“昨晚你喝酒是因为这些事?”   陈洛愉点着头,即便听到了陈飞麟的解释,心里仍是不舒服的。他道:“你能不能和蔡诗宜保持距离?”   陈飞麟看着他,很快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又瘪下来,悻悻地给自己台阶下:“算了,我说说而已。”   将他抱进怀里,陈飞麟说:“我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了,她只是我的好朋友,而你不一样,除了我的家人之外没人比你更重要。”   “以后我会尽量避免跟她单独出去。”   盯着对面墙上泛黄的瓷砖,陈洛愉沉默了许久才搂紧陈飞麟的腰:“你不喜欢她,那你喜不喜欢女孩?”   怀中的人没有马上给出答案,他的心又被吊了起来。直到陈飞麟放开他,回答道:“我不想骗你,但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在遇到你之前,没人让我有过那种感觉。”   他紧张了,抓着陈飞麟的衣袖问:“什么感觉?”   视线从他的眼睛缓缓下移,陈飞麟低着头,轻轻吻住他的双唇。   他本能地松开牙齿,等这个吻结束后,陈飞麟擦去他嘴角的痕迹,看着在喘气的他说:“就是这种感觉,想碰你。”   “还想跟你做更多的事。”   ‘更多的事’在脑海中自动转换成发生过的某些画面。脑子一热,陈洛愉转了个身,把陈飞麟抵在墙壁上狠狠亲起来。陈飞麟也不再克制,抓着他的腰让彼此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不过片刻功夫就擦枪走火,都忍不住了。   在那张单人床上了折腾大半个小时,由于比平时更激动,陈洛愉几次差点跌下床去,等到终于结束后,他趴在陈飞麟身上,有气无力地道:“真受不了了,明天我就打电话让他们把床送来。”   想到他刚才又狼狈又爽的样子,陈飞麟笑得胸口都在震动,手在他光滑的腰上抚着:“换到后天吧,明天是周五,我还要上班。”   “没事,我来弄。”把下巴搁在陈飞麟的胸口,陈洛愉眯着眼打量抬手拿烟的人,“我也要。”   陈飞麟点了一支,送到他嘴边。他就着陈飞麟的手吸了一口,又继续趴着了,一会儿后才道:“哥,我饿了。”   “想吃什么?”   “现在几点?”   “十点多。”   双臂撑在陈飞麟腋下,他直起上身道:“我们去吃烧烤吧,我都好久没吃了。”   叼着烟坐起,陈飞麟想帮他弄顺乱翘的头发,刚碰到头皮就听他“嘶”了一声,赶紧推开自己的手。   陈飞麟问:“怎么了?”   陈洛愉皱着眉:“昨晚喝多了,撞到柜子。”   陈飞麟检查了他撞到的位置,确认没有肿起来后说:“下次别喝这么多,喝酒又不能解决问题。”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陈洛愉一语双关地回答,挪下床穿鞋,“快换衣服,吃完早点回来睡觉。”   陈飞麟把丢在床尾的内裤拿给他:“不用急,明天上午是陪许律师去见客户,十点到公司就行。”   出门之前,陈飞麟在抽屉里拿了个东西,到楼下绑在山地车的横杠中间,然后跨上坐垫,示意陈洛愉坐上来。   摸着横杠中间那块很厚很软的圆筒形垫子,陈洛愉问这是什么?   靠近他耳畔,陈飞麟的声音带着笑:“前几天买的,有这个你屁股就不会痛了。”   被围巾裹着的脸又热了起来,陈洛愉侧坐上去,发现多了一层垫子确实舒服多了。陈飞麟握住车把,将他笼在怀中,踩着脚踏往大门方向去。   小区的街道依旧灯火通明,看着两侧琳琅的商店,陈洛愉问去哪吃?   “你决定。”   陈飞麟在吃的方面从来没要求,每次都是陈洛愉做主。在他避开了前面横着走的三个人后,陈洛愉说:“这里离珞喻路不远,不如去那边吃?”   “好。”   离开小区大门后,路面变得宽阔许多,抬头还能看到云雾之上的明月和星子。陈洛愉的手肘撑在车把上,一道悠扬的旋律浮上脑海,他不禁哼了起来。   陈飞麟静静地听着,见他唱到高潮部分突然停下了,便问:“怎么不唱了?”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刚才心情太好,他竟然忘了自己唱歌会走调的事,还在陈飞麟面前唱得那么起劲。   他说:“难听,不唱了。”   “哪难听了?”陈飞麟不解地问,“明明很好听。”   回头瞥了陈飞麟一眼,陈洛愉道:“你这是睁着眼说瞎话,我唱歌走调的。”   陈飞麟认真回答:“真没听出来。”   这话让陈洛愉记起了有一次陈飞麟也夸过他唱歌好听,便道:“我还没听你唱过歌,要不你现在唱一首。”   陈飞麟说:“我唱不好。”   平时陈飞麟也没少听歌,陈洛愉以为他是忽悠自己,就坚持要他唱。他没辙了,只好唱了两句,结果一开口陈洛愉就乐了。   他现在知道陈飞麟为什么会觉得他唱歌好听了,因为陈飞麟走调得比他还厉害。他幸灾乐祸地说:“我俩真是绝配了,以后我去KTV一定拉着你垫背。”   对于这种小事,陈飞麟一贯是不在意的,看他这么高兴也跟着开心:“随你。”   又骑了一段,珞喻路的蓝色指示牌出现在右前方,陈飞麟道:“你的名字和这条路很像。”   迎着街道口吹来的微风,陈洛愉单手托着下巴,笑着说:“我妈说我的名字就来自这条街,因为我差点就在这条街上出生了。” 第74章 要活得比我更好   在一家大排档门口停好车,陈飞麟跟着陈洛愉进去,到大厅靠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坐下。   这家店的位置临近武大南门,这个时间点店里几乎都是大学生。几个服务员疲于应付,随手给他们递上菜单又转身去忙了。   陈洛愉点了小龙虾,干煸藕夹,花甲和一些肉串以及素菜,又问陈飞麟想不想喝酒。   他昨晚才喝了那么多,陈飞麟不让他喝了,换成可乐。   等待上菜的间隙里,陈洛愉从桌子下面握住陈飞麟冰凉的手:“都这么冷了,你骑车怎么老不戴手套?”   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暖意,陈飞麟说:“没那个习惯,戴手套也不好骑。”   他继续捂热陈飞麟的手指,听陈飞麟说起前面的话题,问他为什么差点在这条街上出生。   刚才陈洛愉说了个开头就被钟航的电话打断了,现在便继续道:“我妈说我过了预产期一个礼拜还不肯出来,那天她正好要去住院,出租车开到珞喻路这边堵车了,结果没几分钟她羊水破了,吓得司机马上打120。”   “后来呢?”   “后来120和交警一起把她送到医院。”想到刘丽亚说起这件事的表情,陈洛愉就想笑,“她说之前一直没想好我的名字,后来堵车的时候,珞喻路的路牌就在她旁边立着,看多了想忘都忘不掉,就给我起了个谐音名。”   陈飞麟问:“那你怎么还会跟你爸姓?”   陈洛愉曾说过,刘丽亚还怀着他的时候就跟陈方文离婚了,一般这种情况都会让孩子随母亲姓。   “她没说原因。”陈洛愉喝了口可乐,“其实我挺庆幸的,要不是这样也不会跟你同一个姓了。”   陈飞麟点着头,笑着对他说:“我也觉得很幸运,能和你拥有同一个姓氏。”   这家店生意火爆,他俩等了很久菜才陆续上齐。饱餐过后已经零点了,陈洛愉又坐在车前杠上,这次他提前把手机拿出来,等陈飞麟骑到珞喻路的路牌边时,他俩合影了一张。   自拍的角度有限,不过还是把蓝底白字的路牌也照了进来。他很满意,就发到陈飞麟的手机上,让陈飞麟也存着。   到家后他俩一起洗澡,洗着洗着又都有了反应,最后在狭小的卫生间做了一次,出来时陈洛愉脚都软了,被陈飞麟抱着上床。   拉高被子,陈洛愉一脸餍足地钻进陈飞麟怀里:“晚安。”   帮他压实身后的被子,陈飞麟在他额上亲了下:“晚安。”   体力透支过度,他很快就睡死过去,第二天上午被陈飞麟叫起来洗漱,坐在桌边吃糊汤粉时接到刘丽亚的电话,说航班时间改到今天下午。   他还没给刘丽亚过生日,便用中午时间陪刘丽亚去酒店吃西餐,又买了生日蛋糕,时间差不多了就一起去机场。回来路上看到钟航发的消息,想让他把车借给自己,周末带楠楠去周边玩两天。   他没意见,把车开到学校交给钟航就回了天鸿新村。家居城的人在傍晚过来,把他新买的双人床组装好,铺上了床垫。   原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拥挤了,不过看着这张结实的大床,他又觉得牺牲一点空间还是很值得。毕竟在家里睡觉才是头等大事,一张舒适的床比什么都重要。   刘丽亚走后,他的日子又舒服了,每天不是待在学校就是待在陈飞麟那。可惜快活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刘丽亚去深圳半个月就回来了,到家这天正好是年二十九。   陈洛愉的学校早早放了假,这段时间他都住在陈飞麟那,家里积了一层灰。他找钟点工打扫,又去超市买了不少生鲜和零食,装出这段时间都住在家里的样子。   今年过年陈飞麟没回常德,也没去ONLY吧打工,而是跟着律所的许律师出差到了成都。   作为律所的合伙人之一,许律师主要负责民事案件。他经验老道,解决问题很有一手,又不会摆架子,陈飞麟跟着他时间不长却学到了不少。   民事诉讼相较于刑事来说安全系数高,陈洛愉也问了陈飞麟有没想过朝这方面发展。陈飞麟的志愿依然是进入公检法,且他个人更倾向的是考警察。   对他的想法,陈洛愉既支持又难免担心,毕竟警察是高危职业。不过这是陈飞麟一直以来的愿望,他也不好干涉,只能等到陈飞麟毕业之后再看。   整个春节他俩都没见过面,陈飞麟跟着许律师在成都和重庆两地跑,到了十五之后才回来。陈洛愉则在家过了个无聊至极的春节,刘丽亚在大年初六回了北京,孙红也在初十回到恩施老家走亲戚。等接到陈飞麟的电话时,他窝在沙发里都快发霉了。   洗了个澡,他挑了件黑色的修身长款大衣,在镜子前把自己捯饬到无可挑剔了才去机场。   在外面风尘仆仆跑了大半个月,陈飞麟并没有想象中的疲态,反而容光焕发神清气爽。一套陈洛愉不曾见过的休闲式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肢体修长,五官也在白衬衫与领带的搭配下更显英气。   见他推着行李朝自己走来,陈洛愉把双手放到大衣口袋里握紧,忍了又忍才克制住不过去抱他的冲动,扬起嘴角说:“好久不见。”   陈飞麟在他面前站定,眼神温柔得像花丛中扑腾着翅膀的蝴蝶,撩得他整颗心都跟着这只蝴蝶飞走了。   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陈飞麟笑着说:“好久不见,今天穿得很帅。”   直到坐进2号线地铁,陈洛愉的脸还是红的。   陈飞麟和他并排坐在位置上,行李箱放在两人之间。现在车厢里人不多,借着行李箱的遮挡,陈飞麟牵起他的手,一起伸进他的大衣口袋里。   温暖的掌心传递着彼此的体温,陈洛愉转头去看,发现那人依旧用刚才的眼神看着自己时,心头小鹿乱撞,满脑子都是亲过去的念头。   身边那人和他有着同样的心思,手心就算出汗了也不肯放开,等车厢里人越来越多,再牵下去会被看出来时才不舍地抽回。   在广埠屯站下车后,陈洛愉拦了辆出租车坐到天鸿新村门口,又在对面的“川府天国”打包了饭菜。回到家里,他刚把打包盒放下就被陈飞麟拽到怀里亲了起来。   大半个月的思念如同钱塘江汹涌袭来的浪潮,陈飞麟难得失控了,陈洛愉也很想要,两个人急切地索取着彼此,一直做到精疲力尽才肯停。   在床上缓了许久后,陈洛愉慵懒地睁开眼睛,发现陈飞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便问道:“在想什么?”   腰上的手臂收拢了些,陈飞麟靠近他说:“在想如果有一天失去你该怎么办。”   他愣了愣:“什么意思?”   松开他下了床,陈飞麟去包里拿烟和打火机。回到床上时他也坐起来了,便伸出手臂让他靠在怀里,说起在重庆的一个见闻。   这次见的某位当事人居住的小区正在办丧礼,逝者住在隔壁那栋楼,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听说是因病去世。那天他们走到那幢楼附近时,忽然响起一声巨响。他们三个急忙跑过去,到附近听到有人哭嚎,陈飞麟也见到了血肉模糊的一幕。   有个女人跳楼了。   当时那一眼看得毫无准备,陈飞麟整个人都懵了。后来才知道跳楼的女人是逝者的妻子,之所以选择结束生命,是因为丈夫离开了,她也不想再活下去。   搂紧怀中的人,陈飞麟闷头抽着烟,陈洛愉安静了片刻,说:“如果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你希望我好好的么?”   “当然。”陈飞麟看着他,“但我不想有那么一天。”   用指腹揉着陈飞麟眉心的褶皱,他说:“我也不想。”   “可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必须要活得比我更好。” 第75章 春天的樱花   2月底,陈洛愉进入了同济医大附属协和医院开始这学期的实习。   开头两周,他和钟航以及周岩被安排到相邻的科室。一开始他尽量跟周岩保持距离,可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一些工作问题的交集,时间长了,钟航总被夹在中间都快受不了了。   这天午饭时间,他们又在医院食堂碰了面。周岩拎着【单美】的奶茶袋子,远远看到他就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到他面前。   “热的红豆沙牛乳,刚才出去买烟的时候顺便买的。”   钟航就跟在陈洛愉旁边,见陈洛愉没有伸手接,便出声道:“哎巧了,你最近不是总想喝又一直没时间去买嘛。”   看了眼奶茶袋子,陈洛愉又去看周岩的脸。   周岩最近像变了个人,一点也不急躁了,不管自己怎么对他冷淡都不会翻脸。上次在洗手间碰到还主动说起以后只做朋友,不会再做让他生气的事了。   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之前那种朋友的位置上,但是陈洛愉也不想钟航总是被夹在中间为难,就接过那杯红豆沙牛乳,淡淡地道:“谢了。”   周岩笑了笑,又去看钟航:“你们慢慢吃,我要回去赶病历。”   他说完就走,钟航盯着他的背影看,等他走出食堂大门了才回头道:“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受女生欢迎,刚才就这么走出去,已经有三个护士主动跟他打招呼了。”   陈洛愉拎着奶茶往点餐区走:“护士跟医生打招呼很正常。”   “问题是咱们只是实习医,”钟航在旁边提醒他,“我看还是因为周岩家的背景,你看他爷爷,一句话就能把他从精卫调剂回协和,就这关系,他35岁之前一定能升正高。”   陈洛愉对这些话题没兴趣,在窗口点一份干炒牛河后找位置坐下,才拿起筷子手机就响了,讲了没两句匆忙起身,跟钟航说急诊有病患就往外面跑。   钟航在他身后叫道:“你奶茶没拿!”   “给你了。”陈洛愉应道,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食堂门外。钟航看了看那杯没动过的红豆沙牛乳,再看看他只吃了一口的干炒牛河,无可奈何地摇头。   这周开始,陈洛愉轮转到了急诊科。   急诊缺人是整个医疗行业的通病,尤其是综合三甲医院,病人数量庞大,忙起来不分白天黑夜,累死累活还不讨好。不过他们是学临床的,又主攻急救学,在这方面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在吃完后,钟航重新买了份热的干炒牛河,加两个茶叶蛋,和那杯红豆沙牛乳一起送到急诊大楼。   陈洛愉刚跟着副主任赵韫儒处理完一个病人,正在留观病房门口听赵韫儒交代事宜,就看到钟航拎着吃的过来了。   赵韫儒作为协和急诊科的副主任医师,也是他们学校特聘的副教授,曾给他们上过一年的专业课。有了这层关系,赵韫儒对他们格外照顾些,看到钟航来送吃的,便明白陈洛愉又没来得及吃午饭,于是把接下来的事交给另一个住院医负责。   坐在一楼安全通道的楼梯上,陈洛愉对着干炒牛河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吃了两个茶叶蛋,把甜的红豆沙牛乳喝了大半。   看他有气无力地靠在扶手栏杆上,钟航提醒他道:“你行不行啊?这才一周你就熬成这样了,还有一周怎么办?”   陈洛愉摇摇头:“你有空担心我不如想想你自己,下个月就轮到你来急诊了。”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钟航做出头痛的样子,“说真的,你有没考虑过其他出路?”   陈洛愉看着钟航:“什么意思?”   钟航朝身后的楼梯看了眼,凑近陈洛愉耳边小声道:“就是毕业以后啊,我妈前两天还在问我有没有想过回去教书。”   “教书?”陈洛愉从没听钟航提过这个,不禁坐直了问,“你一个学医的教什么书?”   “医学院啊,”钟航一脸‘你傻了吧’的表情,“我妈在郑大医学院有熟人,只要考核通过了就可以。”   “那你怎么想的?真打算回去?”   “还不知道,”钟航叹着气,“楠楠还有两年才毕业,我听她家里的意思也是希望她毕业以后回老家工作。”   “嗐,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头痛。” 钟航抚着额头,这话让陈洛愉想起了陈飞麟。   最近陈飞麟跟着许律师越发忙碌,除了每周固定两次去养老院看常医生,ONLY吧的打工时间也压缩到只在周末晚上。平时不是在律所加班就是带着书籍文件回来赶工,要么就是出差。而他开始实习后也比以前忙多了,两人能见面的时间大打折扣,别说亲热,连坐在一起好好聊天也变成一种奢望。   对于这些变化,陈飞麟没什么异议,毕竟现阶段的转变对他们而言都很重要。道理他也懂,可能不能消化又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这一周进入急诊轮转后,他回去不是看到陈飞麟睡着了,就是已经去上班。这种两个人明明住在一起,却几乎碰不到面没什么沟通的日常让他身心俱疲,连食欲都大不如前。   想到以后陈飞麟考了警察,彼此都会比现在更忙,他就觉得很累。现在听钟航提到毕业后的事,提到了跟楠楠的未来,他不禁拍拍钟航的肩膀:“要是能教书也好,至少老师不用那么辛苦,私人时间也多点。”   钟航不懂他承受的压力,只当他在认同自己的看法:“我也这么觉得,等毕业了我就跟她谈谈,看是去她那边工作还是回我家。”   下午有两个护士临时请假,陈洛愉就待在输液室帮忙,一直到夜里快11点才有人来接班。   离开岗位去换衣服时,他想给陈飞麟打电话,问那人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结果发现右手竟然在微微发抖,只好坐在更衣室里按摩手部肌肉。等缓过来了,陈飞麟的号码又提示占线。   他往后倒在更衣室的长椅上,看着头顶刺眼的白炽灯光,忍不住闭上眼睛。本想休息一会儿再打,谁知就这么睡着了,等有人进来发现他已经是一小时后了。   换好衣服,他到外面抽了支烟才坐车回去。到了406室门口,他照常摸出钥匙,轻轻转动锁,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他轻手轻脚地进来,正想关门身后就贴上了温热的胸膛,有人环住他的腰,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他笑了,看陈飞麟用左手把门推上,带他走到床边,躺下来接吻。   知道他累了,陈飞麟的动作很温柔,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嘴想要索取更多,等到有些喘不过气了,陈飞麟才放开他,问:“饿不饿?”   他点点头,开玩笑地说:“饿到都没力气做了。”   陈飞麟抬起手,“啪”的一声过后,他条件反射闭上眼。陈飞麟用手心为他挡住光线,又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他道:“我自己弄泡面吧。你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班的。”   “明天是周六,”陈飞麟的声音带着笑,“你真是忙得都不知道时间了。”   他拉开陈飞麟的手,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那你明天没有其他事?”   “上午没有。你呢?这么晚才回来,明天上午不用去吧?”   他摇着头,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笑道:“明后天值大夜。”   笑意从眼中退去,陈飞麟担忧地看着他:“这样是不是太累了?你看看你的脸色。”   他抱紧陈飞麟的腰,扬起嘴角道:“是很累,再坚持一周就好。”   抱了一会儿后,陈飞麟撑着身体坐起:“我给你煮面,你先去洗澡,出来就能吃了。”   其实比起洗澡和吃东西,陈洛愉现在最想做的是睡觉。但是看着陈飞麟走到厨房的背影,想到这是最近难得可以放松相处的时候,他便爬起来去洗澡,吹干头发出来后,面已经出锅了,陈飞麟正在煎荷包蛋。   他走到陈飞麟身后,抱着这人道:“明天上午我们出去吧。”   陈飞麟右手拿锅铲,左手握住他放在腰间的手:“你都这么累了,明天还是在家睡觉,上午我陪你睡。”   他是很想补觉,不过刚才看了下明天的天气很好,便记起下午听输液室的护士说最近樱花开了,武大和东湖的樱花园又迎来一年一度的赏花期,如果错过就要等明年。   “明天上午陪我出去吧,”他歪着头看陈飞麟,“春天到了,我们一起去看樱花。”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哦~ 第76章 周岩是不是喜欢你?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陈飞麟把炸好的椒盐小酥肉和土豆饼装进塑料盒里,又煮了一壶凉茶倒进绿色的军用水壶,整好背包后来到床边叫醒还在睡的人。   陈洛愉侧躺着,略长的刘海完全挡住了眼睛,陈飞麟把被子从他腿间抽出来,又拨开他的头发,道:“洛愉,起床了。”   陈洛愉没反应,陈飞麟又叫了两声。见他睡得这么沉,想着他今晚还要值大夜班,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   重新给他盖好被子,陈飞麟正要起身就被拽住手腕,回头看去,他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便问道:“醒了怎么不起来?”   他把把陈飞麟拉到怀里抱着:“好久没看到你早上弄吃的样子了,舍不得起。”   陈飞麟笑着拍他一下:“起来吃早饭,别饿着。”   他勾着陈飞麟的脖子,要陈飞麟把他抱起来,陈飞麟就托住他的屁股下床,一路抱到了卫生间门口才松手。   陈洛愉进去洗漱,陈飞麟从衣橱拿衣服换,刚把运动裤套上就被他从后面抱住,使坏的手伸到下面捏了捏。陈飞麟拉住他的手腕,回头问道:“不想出去了?”   他想干点下不了床的事,但是更想去约会,于是松开手,食指在自己嘴唇上点了点,看陈飞麟低头亲了自己一下,这才满意地换衣服出门。   今天是周六,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一大早公车上就很拥挤。他俩穿过人群走到后面站着,陈洛愉用左手抓扶手,拿出手机搜东湖樱花园。   到武大赏樱需要提前预约,他们便改去东湖。上高中之后,陈洛愉就没有赏过樱花了,陈飞麟则是从没看过,陈洛愉就趁着路上的时间找攻略。由于注意力都在屏幕里,结果司机一个急刹,他整个人就往左侧倒去。   陈飞麟立刻把他拽到怀中,抱紧他的腰稳住平衡。   “没事吧?”陈飞麟低声问道,陈洛愉摇摇头,让陈飞麟放开自己,刚站直就发现面前这排座位的男生正打量着他们。   避开对方的注视,陈洛愉继续低头看手机,一会儿后仍能感觉到视线,他不自在了,转头看陈飞麟一眼。   陈飞麟戴着耳机在听歌,见他看向自己,便摘掉一只耳机,靠近耳畔问:“怎么?”   陈洛愉没回答,眼角余光瞥到男生的眼睛一下睁大了,顿时待不下去,和陈飞麟说“这站下车”就往前面挤。   下车后他又走远几步,等公车开走了才停下来。陈飞麟追到他身边问:“到底怎么了?”   他不悦地皱着眉:“刚才应该被人看出来了。”   陈飞麟没理解他的意思,直到他提醒了才道:“算了,那人也没做什么。”   整了下他被挤乱的围巾,陈飞麟继续说:“回去等车吧。”   他也不想被这种小事影响到心情,便跟着陈飞麟回去等下一辆。这次公交车还没来,陈飞麟的手机先响了。   蔡诗宜有学校的事要说,电话没那么快挂,陈洛愉就不时瞥瞥陈飞麟。上了下一趟公车后,他俩又站到后排,过了一站有空位坐,陈洛愉坐到靠窗的位置,陈飞麟也坐下,把背包放在腿上挡着,右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   他看了眼两人牵着的手,又去看陈飞麟的脸。   陈飞麟依旧在和蔡诗宜说话,目光却注视着他,这种感觉让他安心不少,便去看窗外的风景,等陈飞麟终于挂掉了电话才问:“你下周要回学校?”   陈飞麟低头回着微信消息:“对,有些事情要交接下。”   陈洛愉盘算着时间,下周30号是陈飞麟生日,可他还待在急诊,如果想在生日当天好好过估计抽不出时间,最重要的是生日礼物他还没准备好。   他给陈飞麟选的和陈飞麟送他的生日礼物一模一样,他也打算刻个“麟”字,可惜笔画太多,他前后刻崩了四枚银币。老板建议他可以选简单的“飞”字来刻,他不愿意,坚持要把麟刻出来。   除了这条项链之外,他还悄悄为陈飞麟定做了两套正装。现在陈飞麟在律所实习了,以后需要穿正装的场合只会越来越多。   礼物的事他瞒着陈飞麟在准备,见他不吭声了,陈飞麟问他在想什么。   他说没什么,拿起手机继续研究路线。到站后,他俩步行了几百米就来到樱花园正门。   售票处排起了长龙,陈飞麟过去排队,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等到可以入园已经临近中午了。   他俩沿着左手边的樱花大道往里走,这一带人流如织,随处可见带着孩子的夫妻和三两好友或情侣同游的景象。他们随着人群缓慢前进,尽管拥挤,但是抬头便可看到浅粉色的云海和蓝天,地上也散落着细碎的樱花瓣,整个园区的设计很有赏花氛围,尤其是起风的时候,看花瓣翩翩飞舞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陈洛愉边走边拍,陈飞麟替他注意脚下。后来人实在太多了,且大部分都在抬头拍照,陈飞麟就握着他的手腕往前走,他也不拍了,就这么被陈飞麟牵着,一路走出樱花大道。   来到一处人少的树下,陈飞麟松开他,打开水壶的盖让他喝凉茶。他喝了两口又递给陈飞麟,等陈飞麟也喝完后,他听到旁边有人在叫他。   转头一看,他僵在了原地。   周岩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身边站着的大眼睛男生正用和公交车上同样的眼神在打量他。   “真巧,”周岩扯扯嘴角,目光越过他去看陈飞麟,“你俩手牵手看樱花这么浪漫?”   陈洛愉的脸色都白了,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碰见周岩,而且周岩身边的男孩分明就是刚才在公车上一直看他的人。   攥紧手指,他想解释两句,可周岩已经看到他们牵着手,他还能找什么理由?   身旁的人拧好水壶盖子,语调平静地对他道:“走吧,去看五重塔。”   陈飞麟的神色没有异样,仿佛被周岩发现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还再次牵起陈洛愉的手。陈洛愉怔怔地看着他,刚迈出一步就被周岩拦住了。   周岩不悦地瞪着陈飞麟:“我跟洛愉还在说话。”   周岩的身高和陈飞麟差不多,可在陈飞麟一眼看过来时,他莫名有种被什么压着的感觉,火气顿时上来了,拉住了陈洛愉的另一只手。   陈洛愉想抽回来,试了两次都没用,不禁恼了:“这是在外面,你干什么?”   看他对着自己明显不耐烦的态度,周岩正要说话就听见陈飞麟道:“放开他。”   嗤笑一声,周岩反驳道:“凭什么?”   他们站在一株樱花树下,这一处是转角,人流不多,不过依然有人不断地从旁边走过。他们三个的外形都属于比较惹眼,又是互相拉着手的姿势,已经有两个女孩停下来看着他们了。   陈洛愉脸上挂不住了,又狠狠抽两下,见周岩还是不肯放开,他的脸憋得通红,压低声音道:“你又凭什么?我的事与你无关,松手!”   这次说完,他再用力一抽周岩就放开了。   不理会周岩的反应,陈洛愉大步往前走。陈飞麟跟他一起离开,直到彻底看不见周岩了他才停下,靠在一株树干上喘气。   他刚才走得急,这会儿热得把围巾解下来了。陈飞麟又把水壶递给他喝,等他缓过来后才问:“周岩是不是喜欢你?”   沉默了片刻,陈洛愉颓丧地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陈飞麟蹙起眉,“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第77章 谁是你老婆   陈洛愉已经没法隐瞒了,只好坦白道:“你还记得我生日那晚去找你的事吧。”   陈飞麟看着他。   “那晚他和钟航给我过生日,我一直以为跟他是好朋友。”盯着脚边的草坪,陈洛愉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他趁我喝多了就想过界。”   陈飞麟问:“所以那晚你会来找我,是因为他?”   “不是!”陈洛愉立刻解释,“我只是觉得难受,忍不住了。”   “忍不住什么?”   对视了一眼,陈洛愉又低下头去:“那段时间我满脑子都是你,那晚又是我生日,很想见你。”   尽管解释的声音很轻,但陈洛愉心里是又气又恼。好好的一个约会就这么被周岩给破坏了,还让陈飞麟知道周岩喜欢他。   想到这,他觉得要解释得更清楚些,便道:“从我知道他的想法以后就一直保持距离了。”   陈飞麟从口袋里拿出烟,拨弄包装纸时想到这是人流密集处,只好放回去,对陈洛愉说:“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陈洛愉跟在他后面,两人找了处较偏远的地段,在一张长凳上坐着。陈飞麟点燃烟,抽的时候没吭声,就望着旁边那株盛开的樱花树。   陈洛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伸手拉他的袖子:“哥,你别生气了。”   抖落一截烟灰,陈飞麟道:“没生气。”   “那你干嘛抽烟?”   “就想抽了。”睨了陈洛愉一眼,陈飞麟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老婆被人惦记,还不许抽根烟解闷?”   被他这么看着,陈洛愉的注意力却停留在刚才那句话里。   他叫他什么?   耳朵热了起来,陈洛愉说话都有些磕绊了:“你胡说什么。”   陈飞麟不急着继续,等这支烟抽完后,他往陈洛愉身边挪,借着背包的遮挡把陈洛愉的左手握在手心里:“刚才是有点生气,他当着我的面抢人。”   陈洛愉嘀咕道:“他又抢不过你。”   陈飞麟难得不自谦地说:“是,但他不死心。”   看着彼此牵在一起的手,陈洛愉也觉得无奈:“我一开始就跟他说清楚了,之前他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女生,现在被他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见陈飞麟望着前方,陈洛愉问他:“要是周岩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怎么办?”   “我不介意,”陈飞麟沉着地说着,“现在实习了很少会去学校,就算曝光也没什么影响,但我担心你。”   “他和你在一家医院实习,又是同一所学校……”   陈洛愉打断陈飞麟的话:“如果真的曝光了,你会不会和我共同进退?”   捏紧他的手,陈飞麟轻轻一笑:“问的什么傻话?”   “那就行了,”陈洛愉挺起腰板,看着不远处主干道上的人流,“只要你会陪我一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陈飞麟看着他的侧脸,一直看到他不自在的又转过来和自己对视,才在他脸颊上掐了一把:“除了周岩之外还有没有别人?”   他摸着酸痛的左腮,疑道:“什么别人?”   “对你有意思的人,还有没有?有的话今天都交代了。”陈飞麟做出揉心脏的动作,“免得老婆总被人惦记着我却不知道。”   第二次听到他提起‘老婆’这个词,陈洛愉终于憋不住笑了,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打了下:“谁是你老婆,我是男的!”   “我知道你是男的,”陈飞麟故意顿了顿,“昨晚不是才验过?”   这人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这种话,陈洛愉绷不住了,拉高围巾挡住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偏偏那双略圆的眼睛里又带着一丝羞赧,看得陈飞麟捶了捶额头,起身道:“继续逛吧,去五重塔拍几张照。”   身侧的衣摆一重,陈飞麟回头看去,陈洛愉看着旁边对他说:“把小酥肉拿出来,你老婆饿了。”   陈洛愉是真饿了,哪怕塑料盒里的椒盐小酥肉已经软掉也吃得津津有味。陈飞麟看着他吃,偶尔会在没什么人的时候吃一口他喂来的,等他吃饱喝足了才继续逛。   五重塔附近的人流比樱花大道还多。毕竟是知名的仿唐建筑,被四周盛开的樱花重重围绕,无论哪个角度都能拍出古风大片的效果。陈飞麟对拍照兴趣不大,可他想让陈初燕也看看,就拍了几张传过去,还拍了些陈洛愉各个角度的照片。   陈洛愉也拍了陈飞麟的侧影和背影,等拍够了,他又拉着陈飞麟自拍,最后还拜托一位路人帮忙合影。   陈飞麟拍照的姿势与大多数人一样都比较拘谨,身板挺得笔直,陈洛愉站在他身边,被他影响了也僵硬地站着,好在两人身后是一株正在风中摆动的樱花树,几片柔软的樱瓣缓缓飘下,被镜头定格在了他们身边。   离开樱花园后,他俩去麦当劳解决午饭。陈飞麟下午要去养老院看望常医生,陈洛愉则回家洗澡,定好七点半的闹钟就睡了。不过到六点半左右,高宇衡的来电把他吵醒了。   原本他还困得睁不开眼,结果听完高宇衡说的话,顿时坐起来,睡意全无了。   “我和你爸回来了,医生说他只剩这一两个月的时间。”   “他的住址我会发你,希望你最近能经常来看看他。”   这一晚的大夜班陈洛愉上得很累,除了连轴转的忙碌,最重要的是压在心头的事。   如果说上一次陈方文去北京求医,他还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那么这次就真的什么也没剩下了。   高宇衡给他发来医生诊断的病历以及陈方文吃的药,他在早上下班时单独找了急诊科主任赵韫儒。看过他父亲诊断记录后,赵韫儒拍拍他的肩膀,除了安慰几句之外,给他的建议也是多陪陪他爸,这种时候任何治疗都没有意义了。   他也清楚这点,赵韫儒还问他需不需要请假一段时间。   他是实习生,科室轮转刚开始不久,现在请假只会打断后面的进度。而且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只去陪陈方文,便谢过赵韫儒的好意。   踏出医院大门时,他看到了站在台阶下打电话的人。   陈飞麟背对着医院大门,早晨的阳光在身边投下长长的影子。陈洛愉走过去,安静地站在他的影子上,很快他就感觉到了,挂断电话转过来。   “累了吧,吃完早饭就回去睡觉。”陈飞麟拿过他肩膀上的包,正要往前走就被拉住了,听他说:“你上午有没空?”   “有。”   “我爸回来了,你陪我去看看他吧。” 第78章 补偿   尽管陈洛愉没有食欲,陈飞麟还是要求他在去之前先把早饭吃了。   两人走到医院外面的街道,陈洛愉在启明记店外的桌子坐下,看陈飞麟走进店里点餐,注意力很快就被旁边早餐店前抱着小凳子,蹲在地上吃的小学生吸引了。   这种过早方式是湖北特有的风景,大部分不提供桌椅的小吃店前都能看到。无论男女老幼都会抱着店里的红蓝塑料凳当桌子,并排蹲着吃。一碗喷香的热干面,再配上几口解腻的米酒,既暖了胃又能振作起一天的精神。   看着孩子闷头吃面的画面,陈洛愉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他读小学的那几年总是在家吃早饭,刘丽亚嫌路边的环境不干净,要孙红提前买好早餐让他在家吃。所以直到刘丽亚去了北京,他才开始接触这种过早的方式,和谈得来的小伙伴一起蹲在路边吃。   如果陈方文不曾背叛过刘丽亚,那他的人生可能完全不同。   他也会像旁边这个小朋友这样,有父亲在身边陪伴,帮着拿书包,帮着递纸巾擦嘴。   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陈飞麟拿着四根油条出来,到他身边坐下后,陈飞麟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先回去睡一觉再过去?”   他笑着说:“没事,我体力好着呢。”   陈飞麟把油条递到他手边,让他先吃着。糊汤粉上来后又帮他那碗搅拌吹凉,等到两人都吃完了才离开。   高宇衡给的地址位于汉口一处高级公寓,现在正是早高峰堵车最严重的时段,他们便去坐渡轮,从长江上横穿过去。   如今已是春暖花开的三月末,市区内不算冷,不过长江的风还是很大。陈洛愉走上渡轮二楼,穿过右侧的门,站在了金属护栏边上。   陈飞麟知道他心情不好,可江风凌冽,他又熬了一宿,这种时候吹风最容易生病,就劝他坐到里面去。他摇摇头,指着从对岸高楼间漏出的一抹晨曦,说:“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样的日出了。”   陈飞麟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他,被他拦住:“你穿着,我不冷。”   他是真没觉得冷,刚才那一碗热腾腾的糊汤粉暖了他的胃,身边这个人的陪伴暖了他的心,只是他的情绪依旧不高。   陪他站了一会儿,见他依旧盯着那抹晨光看,陈飞麟伸手挡住他的视野,提醒道:“别这么看,很伤眼。”   陈洛愉轻轻一笑,终于转过来看着陈飞麟:“确实,我现在看你都有点看不清了。”   “进去坐着吧,找个角落还能靠着我休息。”   今天是周末,一大早就来坐渡轮的人不多。陈洛愉跟着陈飞麟找了处偏僻的位置,坐下来后靠着陈飞麟。   渡轮平稳地行驶在江面上,除了微微的颠簸之外,还能听到其他轮船的鸣笛声。他枕在陈飞麟肩头,没颠几下就滑到那人颈窝里了。他悄悄睁眼看前面,见没人注意到,便安心的不动了。   陈飞麟的手揽在他腰间,两人就这么依偎着,直到渡轮停靠到武汉关码头。跟着人群下船后,陈洛愉在出口附近拦下一辆出租车。   一路上他都看着窗外的风景,而陈飞麟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看。   汉口和武昌的老城区不同,随处可见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司机在前方拐进沿江大道,视野豁然开朗起来。   这条街在以前属于租界区,两侧有不少民国时期的特色建筑,现在多为银行或政府部门办公用。陈洛愉指着前面的“中国光大银行”,说:“小时候学校组织过来这一带游览,还有前面的黎黄陂路,很多年没去了。”   说起黎黄陂路,他转头看着陈飞麟:“今天上午有空吗?”   陈飞麟说:“今天一天的时间都是你的。”   他笑了:“那等等见完他我们去逛逛,黎黄陂路有一段风景特别好,以前每次路过那我都会坐下来休息。”   陈飞麟想了想:“是不是招商局前面那一块?”   他惊讶地问:“你也知道那?”   “以前做调研有到过那附近,风景确实好。”   “你去的时候天气怎么样?有没看见日晕?”   陈飞麟回忆了下,遗憾道:“是阴天。”   他握紧陈飞麟的手:“今天天气很好,肯定能看到日晕。”   见他脸上终于有了明朗的笑意,陈飞麟也跟着笑了。   其实是不是晴天,能不能看到日晕都不要紧,对陈飞麟而言,只有他能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在中海国际公寓前下了车,陈洛愉说:“你到旁边的麦当劳等我吧。”   陈飞麟问他:“真的不用我陪你上去?”   “没事,我自己能行。”   “那有事你记得马上打给我。”   陈飞麟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陈洛愉笑着朝他挥挥手,目送他走进麦当劳大门后才拿出手机,拨通高宇衡的电话。   高宇衡马上就下来接他了,为了方便他日后出入,还在保安处做了为期一个月的访问授权。   这个小区共有五栋楼,主要住户都是外籍人士,生活配套和绿化环境都做得非常好,私密性方面也很不错。陈洛愉跟在高宇衡身后走到C座,看高宇衡走进电梯后用指纹解锁了28楼的按键。   电梯平稳上升,高宇衡说:“到了家里我给你做个指纹录入,到时候你随时可以上来。”   陈洛愉没接这话,他看着面板上不断上升的数字,片刻后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高宇衡不想在电梯里多说,等到了28楼,他把陈洛愉带进安全通道里,递了一支烟。   陈洛愉拒绝了,他便自己点燃吸了一口,笑道:“你应该看得出来。”   陈洛愉又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六年多。”   高宇衡低着头,陈洛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他越抽越快的动作能感觉出来,他在努力掩饰情绪。   抽完后,高宇衡从大衣内袋拿出一支喷雾在周围喷了几下,确认身上没有烟味才带着陈洛愉进去。   这套公寓是两室一厅格局,客厅的大落地窗将长江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此刻窗帘收在两侧,一个穿着羊绒睡袍的男人侧身看着他。   陈方文比上一次见面时更瘦了,脸色也更苍白憔悴,如同一株枯黄的植物,即便沐浴着阳光也阻止不了生命力流逝。但在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是有光的。   “你们聊,我去泡茶。”   高宇衡给陈洛愉递了双崭新的拖鞋,转身去厨房了。陈洛愉换好鞋,走到落地窗边站着,俯瞰着远处的江景:“这里景色不错。”   陈方文笑着说:“喜欢的话就买给你吧。”   陈洛愉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就听陈方文道:“我在这里没有产业,这套房子是租的,等我不在了宇衡会回苏丹去。”   “我卡里还剩四百多万,你看看是买这套房好,还是把钱全部转到你户头里?”   没想到一来就听见陈方文用轻松随便的语气安排着遗产,陈洛愉听不下去了,道:“我不会要你一分钱,你留给高宇衡吧。”   把右手从睡袍口袋里拿出来,陈方文将掌心里的两张银行卡递到陈洛愉面前:“宇衡他有钱,这两张卡我本来就想留给你。”   “你有没带身份证?有的话下午我们去一趟银行,要是没带就下次带过来,我这段时间都……”   “我说了不要!”打断陈方文的话,陈洛愉瞪着他,“你这算什么?补偿我?”   陈方文僵住了,那双瘦到凹陷的眼睛刺痛了陈洛愉。陈洛愉收回目光,继续望着窗外:“不是所有的补偿都能用钱解决的。”   “我没这么想过。”陈方文垂着头,盯着手里那两张被阳光折射得看不清卡号的卡片,拘谨地解释着,“我知道没资格听你叫爸爸,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我也想在其他方面花心思慢慢弥补你,但是没有时间了。”   “小愉,”陈方文又把银行卡递到他面前,“你就当帮我一次,帮我实现一个心愿。”   陈洛愉依旧没动,他盯着宽阔的长江,看江面反射的粼粼波光,看码头前停靠的豪华邮轮。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却被过于明媚的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了。   陈方文说很想弥补他,但是没那么多时间了。   因为陈方文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所以过不了多久,他就真的没有爸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意识到视野变模糊后,他转开脸去,用后脑对着陈方文。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很想陈飞麟,如果陈飞麟在就好了,那个人会帮他掩饰脆弱,在那个人身边,他可以放心的做自己,无论高兴还是不高兴,难过还是痛苦都不必藏着。   迅速抹掉眼角的痕迹,陈洛愉回过头道:“钱我真的不会要,你也不需要补偿什么,我过得很好,我妈也很好。”   “我要走了,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丢下这番话,陈洛愉几乎是逃跑一样狼狈地离开,在他换鞋时高宇衡端着泡好的茶出来,他听到高宇衡叫他的名字,却没听到陈方文开口留他。   等到电梯门在眼前缓缓阖上后,他脱力地靠着墙,眼眶又一次红了。   这次他控制不住情绪,只好把外套的兜帽戴上,低着头走出小区。   看着不远处的麦当劳大门,他往相反的方向走,最后在街边一张长椅上坐下。   下巴处的衣领已经被泪水打湿,他很想停止这种丢人的举动,但是停不下来,负面情绪仿佛故意在跟他作对,好不容易逮着个出口,只想尽情发泄。   他弯下腰,用手肘撑着膝盖,试图靠深呼吸恢复平静。这时有一双脚出现在他右边,他只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   在他面前蹲下,陈飞麟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麦当劳的纸袋,将两张纸巾递到他手里,又打开还温着的香芋派,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擦掉眼泪和鼻涕,陈洛愉的声音哑到自己都快听不清了:“我想吃麦旋风。”   “好,”陈飞麟站起来,“等我五分钟。”   他说完就跑向麦当劳,陈洛愉则靠在椅背上,望着对面的欧式建筑发呆。没多久那人回来了,他转头一看,陈飞麟微微喘着气,把手里的三个透明塑料袋递到他面前。   “店员说奥利奥有三种口味,我不知道你想吃哪种就都买了。”   看着这三杯冰淇淋,陈洛愉的眼眶又开始热了。   这三杯奥利奥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却是陈飞麟一天的饭钱。可这个人从来不会跟自己计较,即便经济上再拮据,也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他知道,只要是他想要的陈飞麟都会尽力满足,就算是现在还不能满足的,以后也会做到。   他们还拥有很漫长的未来,可陈方文没有以后了,那个人只能用现在拥有的东西来弥补,弥补他这辈子缺失的父爱。   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滑落,他抱住陈飞麟,把脸埋在这人的腰上哽咽起来。   陈飞麟轻抚着他的头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接受往来行人的注视,直到他自己停下来,终于缓过了那股劲。   陈洛愉的鼻子通红,眼皮也肿了。他不想再坐在这,便拉着陈飞麟走到路口,钻进一辆出租车里。   听到他跟司机说去黎黄陂路,陈飞麟问:“不回去休息?”   打开一杯草莓味的麦旋风,他舀了一大口吃起来:“不想回。”   陈飞麟便拿出手机,刚想看时间,一勺冰淇淋就被送到嘴边。   陈洛愉说:“张嘴。”   他张嘴吃了,陈洛愉问:“甜不甜?”   他点点头,陈洛愉又打开另一杯奥利奥口味的,把第一勺喂给他。   “这个呢?”   他笑了:“也很甜,你自己吃吧。”   陈洛愉想说一个人吃不完,司机在这时很用力地清了清嗓子,通过后视镜瞥了他俩一眼。   陈洛愉去看陈飞麟,陈飞麟也看着他,随后他就转到自己那一侧去看窗外,陈飞麟也用手指挠了挠额头。 第79章 他有车?   下车后,陈洛愉已经吃完了两杯。   最后一杯他也想吃掉,陈飞麟坚持不同意,怕他吃坏肚子,他只好看着陈飞麟把东西丢进垃圾桶,还直呼可惜。   不过逞能的话在被路口的冷风吹过之后说不出来了。   今天阳光很好,但是风也很大,沿着黎黄陂路的古典建筑群走了一小段,他就打了两个喷嚏,还有些发抖。陈飞麟到附近的便利店给他买了盒热牛奶,他喝下后觉得好多了,又拉着陈飞麟继续压马路。   黎黄陂路禁止了机动车行驶,却没有禁电动车。这里是文化氛围浓郁的历史街区,却也住着不少本地居民,还有一所幼儿园。   几个老师和值班家长站在窄门外迎接上课的学生们,看着那些背了花花绿绿书包的孩子,陈洛愉拉拉陈飞麟的袖子:“你喜不喜欢小孩?”   陈飞麟的手放在外套口袋里,闻言就道:“太闹,不喜欢。”   “真不喜欢?”陈洛愉探头看他,见他和自己对视一眼,依旧酷酷地说:“真不喜欢。”   做出松口气的样子,陈洛愉抚了抚胸口:“那就好,否则我还要担心以后你想要孩子了怎么办。”   他边说边倒退着走,陈飞麟帮他盯着脚下,也问:“你喜不喜欢?”   “喜欢啊。”陈洛愉想都不想就道,还指着已经被甩在后面的幼儿园大门,“你不觉得漂亮的小孩很可爱吗?”   “那你以后想要孩子了怎么办?”   看陈飞麟一本正经的模样,陈洛愉乐了:“能怎么办,你又没法给我生一个,只能到时候领养了。”   抓住他的手,陈飞麟带着他绕开一处不平坦的地面,趁机低语:“别忘了你才是老婆。”   这人又猝不及防地把‘老婆’这个词拿出来说,陈洛愉耳朵发热,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他站住,看着前面说:“到了。”   回头一看,陈洛愉的眼神变得温柔了。   市招商局的主体是一幢有着罗马柱的白色古典建筑,前面的路面摆放着数个箱式花圃,绿叶点缀着红花,几株高大的树木栽种在道路两旁,繁茂的树冠间有细碎阳光洒落。   陈洛愉拉着陈飞麟,从正对招商局的位置往左侧看去,太阳果然出现在两棵树之间,散发出耀眼的日晕。   他问:“好看吗?”   陈飞麟的视线从日晕移动到他的脸上,在他期待的神色下笑道:“很美。”   走到后面的一张休息椅上坐下,陈洛愉仰头看着绿叶间透出的点点蓝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陈飞麟也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抬头看着,感叹道:“坐在这里,感觉时间都慢下来了。”   “嗯,”陈洛愉伸了个懒腰,“以前我每次路过这里都会坐一坐,不过从来都是一个人。”   陈飞麟说:“以后我陪着你。”   他满足地笑了,又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也变得迷糊,很快就听见陈飞麟在耳畔问是不是困了。   他歪过头,自然而然地枕在陈飞麟肩膀上,“嗯”了声就没动静了。   把他的脑袋轻轻挪到怀里,陈飞麟让他靠着。小憩了一阵后,他的精神恢复不少,也有食欲了,便拉着陈飞麟去吃火锅,又买了两杯奶茶压马路,逛到快一点才依依不舍地回去睡觉。   他今晚还是大夜,本该七点起来准备,结果闹钟响了很久都起不来。脑子又昏又胀,喉咙也像火烧一样难受,摸了摸额头,他挣扎着起来找体温计,又记起家里还没准备这些,只好给赵韫儒打电话请假,换衣服下楼。   陈飞麟在六点出门去ONLY吧打工了,他不想让陈飞麟担心,便打算去附近的社区医院看。刚走到楼梯处就接到钟航的电话,说车给他开到外婆家楼下了,敲半天门他都没开,是不是不在家?   他靠在楼梯上,头晕得有点看不清台阶,说话也含糊。钟航听出不对劲,一问才知道他发烧了,现在不在外婆家也不在医院。   钟航问:“那你在哪?”   陈洛愉不能说出这里的地址,便说了附近。钟航让他在原地等着,现在过来接他,也不等拒绝就挂断了。   坐在台阶上缓了一会儿,他觉得没那么晕了才继续下楼。走到小区门口后,钟航的电话又打来了,他已经没力气再走远,只好让钟航开过来。   坐上车后,钟航一看清他的脸就把手伸过来,摸到他的额头后道:“我靠,你怎么回事啊,这么烫!”   他咳嗽几声,说没事。钟航都无语了,赶紧帮他系好安全带,踩着油门直奔协和医院。   陈洛愉才请过假,没多久就被送到急诊大楼了。值班的田医生给他做了检查,期间他一直在咳嗽,田医生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咳起的,他说出门时风比较大,那会儿就开始咳了。   田医生又开了胸片的检查单,最后确诊为上呼吸道感染,发烧38.8度。   他这种情况要打针才行,可他恐惧在屁股上打针的感觉,田医生只好开了三天的输液治疗。   钟航去办手续,回来时他已经在输液区挂上了。在他身边坐下,钟航说:“你最近怎么回事?上次发烧才过去没多久。”   陈洛愉有气无力地回答:“可能是白天着凉了。”   他今早刚下夜班就在渡轮上吹风,又吃了两杯麦旋风,后来还在黎黄陂路的椅子上睡了一会儿。虽说已经开春了,但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你今天不是下大夜吗?白天没回去睡觉?”   钟航一直以为他最近都住在外婆家里,他不想说是跟陈飞麟出去,就说了陈方文回来的事。   “上次你也是见完你爸就发烧了。”钟航无奈地看着他,见他没反应便继续问,“那你现在怎么想的?你爸这种情况还是不跟外婆和你妈说?”   仰头靠在墙壁上,陈洛愉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于这个问题,钟航也不能随便给他出主意,只好劝道:“算了,现在先别想,等退烧了再说。”   “你晚上吃过饭没?”   “没胃口,不想吃。”   看他憔悴的样子,钟航说:“那你睡一下,等输液结束了再吃。”   陈洛愉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睡着了。中途钟航到门外打了个电话,回来时发现他依旧睡得很沉,口袋里的手机却在响。   钟航帮他拿出来,看到屏幕上的来电名字,走远几步接起来。   “我下班了,”陈飞麟的声音带着笑,“今天酒吧有新鲜的炖田鸡,我给你打包了一份,现在送去你当夜宵?”   回头看了眼陈洛愉,钟航说道:“他在输液,吃不了这种东西。”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陈飞麟问:“钟航?”   “嗯。”   “他怎么了?”   “上呼吸道感染,发烧了。”   “在哪家医院?”   “协和。”   “协和哪里?”   “就在急诊一楼的输液室。”   “我马上过来,麻烦你先照顾他一下。”   不等钟航回答陈飞麟就挂断了,钟航想吐槽一句怎么这么急,话到嘴边又反应过来,陈飞麟还给陈洛愉送夜宵呢?这俩关系什么时候变那么好了?   回到陈洛愉身边坐下,钟航把手机放回他外套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看,半个多小时后陈飞麟赶到了。   看着气喘吁吁走过来的人,钟航做了个安静的动作,指指陈洛愉说:“一直在睡,别吵他。”   陈飞麟越过钟航,在陈洛愉面前弯下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看一眼他正在输液的右手,回身问道:“他怎么会发烧?”   钟航说是白天着凉了,陈飞麟又道:“检查单给我看下。”   钟航递过去,陈飞麟看过后,把那张刷卡签名的单据拿到最上面:“是你付的?”   “对,他出门忘记带钱包了,连身份证都没有,还好我们是来的协和。”   陈飞麟拿出钱包,把一百八递给钟航。   看着这几张颜色不同的钞票,钟航有点反应不过来:“几个意思?你帮他给我钱?”   陈飞麟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欠他钱,刚好还了。”   钟航还是觉得奇怪,不过陈飞麟坚持要给,也只好先收下。   陈飞麟又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看着就好。”   钟航看看腕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明天周一科室有早会不能迟到,便叮嘱陈飞麟有什么给自己打电话。   转身走了两步,钟航又停下来,把一个蓝色的车钥匙递给陈飞麟:“这是他的车钥匙,车子停在急诊大楼后面的停车场,他醒了你记得把钥匙还给他。”   看着那把车钥匙,陈飞麟疑道:“他有车?”   “有啊,他的生日礼物,今年他妈送的。”   钟航没把邓弓说出来,毕竟他和陈飞麟交集有限,不知道陈洛愉都跟陈飞麟提过多少家里的事。   接过车钥匙,陈飞麟不再说什么。   钟航走后,陈飞麟在陈洛愉身边坐下,脱掉外套盖在他身上,低头打量起这把车钥匙。   钥匙上的LOGO是一个不常见的品牌,陈飞麟用手机搜了下,看到最低售价的基本款车型都在30万以上,便明白了陈洛愉瞒着他的理由。   锁上手机屏幕,他用左手搓了搓脸,重重呼出一口气。   第三袋挂到一半时陈洛愉醒了,他想上厕所,迷糊间被人扶起来,还以为是钟航,走了两步感觉到不对,转头才看清是陈飞麟。   他想问“你怎么来了”,张口发现声音完全哑了,又忍不住咳嗽。陈飞麟让他靠着墙壁,跑去开水间倒水,等他喝完才扶着他继续去洗手间。   这个时间的急诊输液室没几个病人,洗手间里更是空荡荡。陈洛愉抬高右手想自己来,陈飞麟也不说话,扶着他进隔间,门一关就动手帮他解决。   出来洗手时,陈洛愉的脸比刚才更烫了,陈飞麟又扶着他回到座位,把外套继续盖在他身上:“想不想吃点什么?”   “不吃了,你先回去吧,明早你还要上班。”   “没事,要是来不及明早我就请半天假。”陈飞麟握住他的左手,愧疚道,“钟航说你是白天着凉了,怪我,给你买了那么多麦旋风。”   陈洛愉笑了笑,没什么力气地捏紧陈飞麟的手指:“是我自己想吃,也是我自己想吹的风,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飞麟说:“闭上眼再睡一下,输完液我带你回去。”   陈洛愉点点头,又挂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结束了。陈飞麟扶着他走出急诊大楼,却不往门口去,而是拐到后面的停车场入口。   他觉得奇怪,问道:“来这里干嘛?”   陈飞麟从口袋里拿出他的车钥匙:“你那辆车的车牌是多少,我帮你开上来。” 第80章 一样的礼物   愣了好几秒,陈洛愉才反应过来陈飞麟指的是什么,也终于记起来医院之前钟航是要还他车的。   他急得想跟陈飞麟解释,陈飞麟却对他笑了笑:“先把车牌告诉我,外面风大,别再受凉了。”   两侧的路灯光线明亮,陈飞麟的神色看不出异样,陈洛愉只好把车牌报给他,等他下去了就打给钟航问是怎么回事。   “我把车停在医院,肯定要留钥匙,不然你回去多不方便。”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钟航以为陈洛愉是担心自己把不该说的也说了,便道:“放心吧,我没提邓弓,只说车是你妈送的生日礼物。”   “对了,他还把你今天看病的钱也给我了。”   “看病的钱?”   “是啊,就那一百七十八,他说欠你钱,硬塞给我。”   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叠单据,看着最后的结款凭证,陈洛愉心里堵得难受。   他开始后悔今天为什么要任性,如果不是因为吹了江风又吃多了麦旋风就不会发烧,不会来医院就不必让陈飞麟帮他付看病的钱,还能继续瞒着车子的事。   靠着路灯的灯柱,他正想着该怎么跟陈飞麟解释,那人就把车开上来了。在旁边停下后,陈飞麟把他扶进副驾驶座里,帮他系好安全带。   回去的路上,他俩都没说过话。陈洛愉偶尔瞥一眼陈飞麟,陈飞麟始终目视着前方,直到他忍不住开口:“哥。”   陈飞麟问:“想说什么?”   陈洛愉还没组织好语言,便摇摇头:“有点饿了。”   “那想吃什么?”   “你煮的面。”   “家里没五花肉了,现在这个时间买不到新鲜的。”   “没有五花肉也行,就想吃你煮的。”   陈洛愉这么坚持,陈飞麟就说好。不过在车子快开到天鸿新村时,陈飞麟又问:“车停在哪?”   天鸿新村是个老旧的开放式小区,没有正规停车场,能停车的位置也早已被各种私家车占满了。陈洛愉想了想,说:“你在周围转一圈吧,找个停车场。”   陈飞麟按他说的,在距离天鸿新村不远处找到一座地面停车场。停好车后,陈飞麟扶着他往回走,到家楼下时他已经开始喘气了。陈飞麟让他背着包,在他面前蹲下。   抱紧陈飞麟的脖子,陈洛愉靠在陈飞麟肩头,感受着这人一步步把自己背上去。   进家门后,陈飞麟把他扶到床边坐下,到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给他擦脸和手。他看着陈飞麟低垂着眉眼的样子,在这人起身时把人拉住了。   陈飞麟和他对视一眼,道:“先躺着,马上给你煮面。”   他把陈飞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抱紧陈飞麟的腰:“哥,对不起。”   陈飞麟还拿着湿毛巾,就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背:“好好的干什么道歉。”   陈洛愉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车的事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陈飞麟示意他放开自己:“我知道,你不用解释那么多。”   把毛巾放在床头柜上,陈飞麟动手脱陈洛愉的牛仔裤和外套:“你在想什么我都了解,不会误会你。”   “真的?”陈洛愉不放心地盯着他。   “真的,”陈飞麟拉过被子盖在他腿上,又坐下来和他平视,“现在和我在一起是比较吃力,以后会好起来的,你给我点时间。”   “我没觉得吃力,你能跟我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陈洛愉赶紧解释。   陈飞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扶他躺下:“不讨论这个,你先休息一下。”   看着陈飞麟走进厨房,陈洛愉抱紧怀中的被子,心里还是难受。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继续想这些也没有意义,只能以后尽量避免类似的问题。   吃完面,陈洛愉很快睡着了,陈飞麟收拾一番也上床睡觉。夜里醒了两次检查他的体温,到早上他差不多退烧了,但是还会咳嗽。   钟航在九点多打电话过来,陈洛愉正好在吃早饭,得知他没什么问题便挂了,没多久手机屏幕又亮起来,这次是刘丽亚的来电。   “宝贝,你声音怎么这样?感冒了?”   陈洛愉喝了一口蛋酒,清了清嗓子道:“嗯。”   “是不是又穿太少了?还是医院太忙?”刘丽亚自说自话地叹气,“妈妈早就跟你说了,别那么较真,以后毕业了去私立医院多舒服。”   陈洛愉不想跟她纠缠这些没意义的话题,便问她找自己什么事。   刘丽亚说没什么,今天刚好有空就打给他聊聊,还跟他提起上次说的在华西实验室上班的同事女儿。   陈飞麟就在身边坐着,陈洛愉哪能回答这种问题,赶紧找理由把电话挂掉。   又休息了一晚,陈洛愉继续回到急诊岗位。第三天下午,他定做衣服的那家服饰店打来电话,说衣服做好了,随时可以过去试穿。   后天就是陈飞麟的生日,他特地和同事换了班,跟陈飞麟约晚上在西餐厅吃饭。不过律所傍晚有个临时会议,陈飞麟耽误了快三小时才能走,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用餐时间。   陈洛愉独自坐在酒店大堂等,他赶到的时候,陈洛愉已经睡过一觉了。看着他歉疚的样子,陈洛愉笑着说没事,拉他去吃海底捞,饭后又点了蜡烛唱生日歌,看他在烛光下许愿,再给他递上生日礼物。   看着丝绒盒子里躺着的圆形银币项链,陈飞麟用指腹轻抚着那个还是有点歪的‘麟’字,笑道:“刻坏了几个?”   陈洛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不肯说。陈飞麟把项链戴在脖子上,问他:“好不好看?”   他怔怔地看着陈飞麟,随后把自己领口里的项链也拿出来,反问道:“一样的,你说好不好看?”   从桌子下面牵住他的手,陈飞麟笑了。   饭后两人坐车回去,陈洛愉把那两套西装拿出来给陈飞麟试。   得知这是他特地为自己定做的,陈飞麟要他帮自己试,结果试着试着就滚到床上去了,激动地做到了后半夜,还解锁新姿势,导致他第二天腰酸得起不来,只能躺着休息。   接下来两周,陈洛愉去看了陈方文三次。   起初他很矛盾,但是随着接触的增加,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反感陈方文。   他和陈飞麟谈过这个问题,陈飞麟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分析,认为他这么做并没有问题,人都会渴望亲情,渴望父爱。   他明白陈飞麟是想安慰自己,而且想到陈方文时日无多了,他又觉得继续瞒下去也许是不对的。纠结再三,他给孙红打了电话。   孙红正跟黄晓偌的奶奶坐在院里晒太阳,接到他的电话很开心,聊了一会儿后,他开始支支吾吾,旁敲侧击地问起孙红对生死的看法。   孙红的语气依旧带着笑:“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也不算突然,”陈洛愉解释道,“之前在急诊轮岗了一段时间,感触比较多。”   孙红是华科大的退休老师,一辈子都在学术岗位上教书育人,对于生死的看法会比寻常老人豁达许多。   她起身走到院子外面,说:“上次晓偌她奶奶从北京回来时,我们也聊过这个话题。”   “你知道晓偌家的情况。她父母都不在了,只有奶奶一个亲人,她奶奶这两年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晓偌的本意是留在毕业北京工作,这样她奶奶可以接受最好的医疗。”   陈洛愉惊讶地问:“所以她不是待不下去才回来的?”   “傻孩子,她可是优秀毕业生,实习成绩也很凸出,怎么会进不了北京的医院。”   “那她回来是为了什么?”   仰头看着对面起伏的青山,孙红叹道:“她奶奶已经把她带到这么大了,想一个人回乡下过两年自在的日子。晓偌放心不下,也没有留在北京的执念,就陪着她奶奶一起回来了。”   陈洛愉说:“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孙红笑道:“你和晓偌自小的想法就很像,都是善良的孩子。”   抿着嘴唇,陈洛愉沉默了片刻,说:“外婆,其实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说吧。”孙红的语气听着随意,随后却僵住了,“你说谁?”   “我见过他了。”陈洛愉硬着头皮说道,“他得了恶性淋巴瘤,已经是末期,只剩一个多月的命。”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陈洛愉紧张得呼吸都不自觉压住了,直到孙红淡淡地开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红的性子一贯温和好说话,能让陈洛愉听出来冷淡,可见她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他主动联系我的。”   “第一次见面在他去北京治病之前,我到肿瘤医院和他聊过,他说了以前的事。”   孙红没说话,陈洛愉只好继续道:“他承认对不起我妈。”   孙红的语气依旧如刚才那样:“还有呢?”   “后来他去北京了,其实他的病只能保守治疗。”陈洛愉低声说,“前段时间他回来了,现在住在汉口,我去见过他几次,他还想把所有积蓄都给我。”   “你收了吗?”   “没有,我不会要他的钱。”   陈洛愉说完后,孙红又沉默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划过,陈洛愉盯着桌角缺掉的一块漆,等了不知多久才听到一声叹气。   “你是外婆带大的,小时候起你在想什么外婆都比你妈妈更清楚。”   孙红的声音显得无奈:“如果你想见他,外婆不会拦着。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这事不能让你妈妈知道。”   陈洛愉了解孙红的顾虑,要是刘丽亚知道他私底下见过陈方文,可不得闹翻天去。   “外婆你放心,我知道轻重。”陈洛愉应道。   “其它的你自己拿主意吧。”   “好。”陈洛愉松了口气,正想向孙红道一声谢,便听到孙红又问:“他现在是一个人?”   “没有,有个叫高宇衡的陪着。”   这名字一听就像男人,孙红又不吭声了,陈洛愉也觉得尴尬,只好再解释两句:“他已经没什么精力了,身边要有个人照顾才行。”   孙红没接,随后把话题岔开,又谈了几句就挂了。   放下手机,陈洛愉用力揉了揉脸。   孙红果然是最了解他的,即便他没有说出来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他真做不到像刘丽亚那样去恨陈方文,但他又理解刘丽亚,毕竟没有一个妻子愿意看到自己深爱的丈夫居然爱着另一个男人。   想到孙红是那么明理,他又想起自己和陈飞麟的事。如果以后孙红知道了,会站在他这边吗?   应该会吧。   如果知道他是真的喜欢陈飞麟,陈飞麟也是真的喜欢他,又对他那么好的话,孙红会支持他们的吧。 第81章 发现   得到了外婆的体谅,接下来一个月里,陈洛愉去看陈方文的次数渐渐变得频繁了。   从一开始沉默寡言,到提着食物和营养品去探望,再到后来可以一起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闲谈。陈洛愉慢慢发现,撇去出轨的事不提,陈方文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这种魅力不是通过外貌体现出来的,而是言谈举止以及思想眼界上的吸引。   陈洛愉想了解他离婚后的生活,他就仔细地说。从决定去苏丹做新闻记者,再到阿富汗,脚背上那些狰狞的疤就是在阿富汗的战地留下的。他也给陈洛愉看了腰上的烧伤,一大块增生疤痕狰狞地爬在皮肤上。   对于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陈方文的神情却很淡然。还说起那时和自己一同过去的同事,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受伤,有位女同事失去了左手两根手指,还有一个年纪较大的摄影师感染了严重的传染病差点死在那,所以当时的他运气还不算太差。   陈洛愉听得心情很复杂,后来陈方文又讲到斯里兰卡,就是在那遇到的高宇衡。   提起高宇衡的名字,陈方文停了下来,有些不自然地看着陈洛愉。   陈洛愉也看着他,虽然表情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但他却垂下头,拘谨地道:“抱歉,我不该提他。”   “没事,你继续说。” 陈洛愉平静地道。   其实他早已释怀了陈方文喜欢男人的事。毕竟性别是社会与环境施加在人身上的枷锁,是生理方面的差异,而不该是心理上的限制。   那一个下午,他听完了陈方文的经历,明白了结束婚姻之后,陈方文所追求的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人生。   他无法审判这种选择的对错,但这样的人生对他的触动前所未有,也让他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究竟怎么走才不会后悔。   几场暴雨过后,立夏的脚步匆匆来临,这座与长江共生的城市进入了漫长而闷热的季节。   陈洛愉推开窗户,拾起一片躺在水渍上的嫩叶,仰头看了看天。   尽管现在天空晴朗,但气象预报显示下午还有雨,他回头对正在穿鞋的陈飞麟说:“别忘了带伞。”   咽下最后一口面包,陈飞麟含糊地说了句“带了”便匆匆出门。   昨晚天鸿新村这一片区停电了,陈洛愉热得睡不着,干脆拉着陈飞麟做了场酣畅淋漓的运动,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结果就是早上陈飞麟睡迟了,早饭都来不及吃,好在冰箱里有昨天买回来的面包。   倒回床上,他伸了个懒腰,拿过手机看微信群里的消息。   最近他轮转到五官科,清闲了不少,今天又是休息日,看一会儿手机消息就继续睡了。中午起来点了外卖,刚想整理房间就听到转动钥匙的声音,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和他大眼瞪小眼。   “洛愉哥?”陈初燕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   没想到陈初燕会不打招呼突然过来,陈洛愉也觉得吃惊,好在他刚才起来拿外卖时穿了衣裤,于是随便掰了个借口:“这两天宿舍停水,我在你哥这借住,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来拿东西,上周末有本书落在这了。”陈初燕走到桌前,从左边一叠书里拿了一本放进书包,转身对陈洛愉道,“那我先走了。”   陈洛愉把她送到门口,发现她额头上出汗了,想想外面已经超过30度的天气,便让她等等,转身拿了钱包和伞一起下去。   陈初燕以为他也要出门,却被他带到路口的一家奶茶店里,看他点了两杯【一颗柠檬绿茶】。   陈初燕推辞说不要,陈洛愉拿已经点了没法退为由,等做好后硬塞到她手里:“喝吧,我很喜欢这家的柠檬绿茶,解暑。”   拗不过他的盛情,陈初燕吸了一口,被太阳晒红的脸蛋上有了甜甜的笑意:“很好喝。”   “对吧,”陈洛愉也笑,又问道,“最近学习怎么样?”   “和之前差不多。”   “明年你高三了,最近你哥比较忙,如果有什么学习上不懂的问题也可以找我。”   “嗯。”陈初燕抿着嘴唇吸了一口,似乎是被陈洛愉这句话鼓励到了,她道,“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   “就是,你当初是怎么选学校的?武大和同济的八年制很难选吧。”   陈初燕的成绩很不错,只要高考能正常发挥,想进这两所学校念八年制都不难。陈洛愉想了想,说:“其实各有优势,同济就是在医学这块历史更悠久些,师资水平我也是更倾向同济,如果你的志向依然是临床,那选同济会更合适。”   陈初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听陈洛愉又笑道:“不过校园环境我投武大一票。”   陈初燕也笑:“三月底的时候我和同学去武大看了樱花,也逛了医学院,那边的环境是真的好。”   “那你就加把劲,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陈洛愉摸了摸陈初燕的发顶,一段时间不见,感觉小姑娘又高了一些,都到自己耳朵的位置了。   “我会的,谢谢你洛愉哥。”陈初燕笑着道谢,又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不然赶不上下午的课。”   午后阳光热辣,陈洛愉把伞也递给她,让她拿着用。她拒绝不了陈洛愉的好意,临走时又说了一次谢谢。   目送陈初燕走远后,陈洛愉回去收拾房间,下午逛超市,买了三大袋生活必需品和食材,回去路上接到了刘丽亚的电话。   “小愉,你在医院呢?”   “没有,我刚从超市出来。”   “去超市买了什么?”   “就一些家里要用的和吃的。”陈洛愉说完后,感觉到刘丽亚那边明显安静了一下,便问,“怎么了?”   “没事,现在天气热了,你有没开空调?”刘丽亚关心地道,“要不要妈妈给你叫个空调清洗的上门?”   “不用,上周我就找人清洗过了。”   “那好,你记得平时要熬点莲子绿豆汤来喝,别总熬夜啊。”   刘丽亚像以往一样叮嘱着,陈洛愉一一应下。挂断电话后,刘丽亚从客厅的茶几下面找出空调遥控器,回到陈洛愉的房间按下开关。   出风口和风叶上都裹着灰尘,她关掉空调,又摸了摸床头柜上薄薄的一层灰,拧起了眉。   在通讯录里找到找到一个叫“王宾”的号码,刘丽亚拨过去,与对方寒暄几句后,她让王宾帮忙定位一个号码。   王宾让她等一会儿,十分钟左右她接到回电,听到定位的地址,她疑道:“你确定?”   “确定。”王宾的语气很笃定,“我刚才查过这个小区了,本身面积就很大,你给我的号码是移动到小区后信号变弱,附近基站的布点不合理,小区内的通讯信号应该不太好。”   谢过王宾后,刘丽亚用百度地图搜了下,从街景里看到天鸿新村的环境。   这里还和十几年前一样破旧,她想不通陈洛愉怎么会去这。犹豫了片刻,她拿起行李箱回到车里,开到天鸿新村。   到了目的地,她再次打给陈洛愉,这次响到快断线了陈洛愉才接起。   “你在干嘛呢,这么久才接。”刘丽亚试探道。   “刚洗完澡,衣服都没来得及穿。”陈洛愉的语气有些不快,“什么事啊?”   “没什么,就是妈妈这边有客户做进口水果生意,给你买了点榴莲寄过去。刚才快递通知今晚会送到,你现在在家吧?”   “现在?”陈洛愉顿了顿,“我是在家,不过马上要出去,快递就放门卫好了。”   “那不行,这东西一箱好几千呢,丢了怎么办。”刘丽亚坚持道,“都晚上了你还要去哪?”   “钟航找我喝两杯,”陈洛愉解释道,“快递几点到?”   看了看腕表,刘丽亚说:“估计九点多。”   “那让他送到了打我电话。”   在手机上搜了附近的进口商品超市地址,刘丽亚去买了箱猫山王榴莲放在家门口,接着回到车里,等到九点左右看到陈洛愉回来了。   她盯着陈洛愉上楼,一会儿手机响了,陈洛愉问:“你寄的哪家快递?怎么箱子上什么都没贴。”   “没贴吗?”刘丽亚装作不解地道,“榴莲是客户寄的,我也不清楚。不说这个了,你拆开看过没?吃一个看看味道怎么样。”   “今天不吃了,太晚了懒得开。”   “好吧,那你早点睡,榴莲一次别吃太多,这东西上火。”   “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按下红色的挂机键,陈洛愉松了口气,拿过茶几上的裁纸刀拆开箱子,挑了两个最好的榴莲装进手提袋里,锁门下楼了。   刘丽亚的车停在拐角暗处,等他走远了才发动车子跟上,到小区门口后看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又回到天鸿新村。   看着他往小区里面走了,刘丽亚赶紧靠边停车,拿上手机跟着。   天鸿新村的夜晚比白天热闹多了,街道两旁的店铺灯光把整条街照得灯火通明。刘丽亚要小心不能跟丢他,就没办法注意脚下,在高跟鞋的鞋跟不知第几次陷入地面的坑洞里后,她火气上来了,强忍着继续走,直到陈洛愉拐进一栋建筑。   她赶紧走快几步,看到楼面墙壁上写着18栋,而陈洛愉也在这时转过一楼和二楼之间的转角。   刘丽亚低着头走进楼道里,听着陈洛愉上楼的脚步声,判断好距离后也悄悄上去。在三楼听到上面传来钥匙转动铁门的声音,她加快脚步,只来得及看到陈洛愉关上铁门和木门的画面。   打量了一遍这一层的十户铁门,刘丽亚嫌恶地直皱眉。其中两户门口放的垃圾袋都有馊水淌出来了,被夏日的高温一熏,臭气弥漫着楼道,还有一户门口居然放着个简易狗窝。   刘丽亚走到406室门口,本来还在猜是不是那个蔡诗宜住在这,结果406室内传出了说话声。她听出来那是有人过来开门了,赶紧转身做出下楼的动作。   楼道里光线很昏暗,开门的男人把一个空蛋糕盒子放在门口,没把注意力放她身上就又关门了。而她在下楼梯时偷偷望过去,看到了只穿着一件长T恤,光着两条腿坐在床边的陈洛愉。   尽管只是看了一眼,但是她看清了陈洛愉神态惬意地吃着蛋糕,好像还说了什么,关门的男人则裸着上身。   站在三楼楼道里,刘丽亚按住抽痛的太阳穴,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   应该是她想多了。   钟航说过陈洛愉喜欢的是女孩子,所以不可能的。   也许陈洛愉只是来同学或者同事家里玩,因为关系很好,所以拿了榴莲给对方,又因为太热了,所以借了对方的居家服穿。   理由找到最后,刘丽亚自己都有点编不下去了。   再怎么要好的关系也不会只穿着一件T恤就待在人家家的床上吧?! 第82章 我旁边只有你能睡   这一晚刘丽亚没有回家,她拿着行李到附近酒店开了间房,辗转一夜也没能睡着,总是想到陈洛愉衣衫不整地坐在陌生男人床上的画面。   她想找钟航再问一次,但有了上回的经验,想必也问不出什么。   第二天上午,刘丽亚打给孙红,旁敲侧击地问起了孙红知不知道陈洛愉新交的朋友。   孙红听出一点异样,问出什么事了。   她很想说出昨晚的见闻,不过一想到儿子可能也喜欢男人,她就觉得难以启齿。   “没什么,”刘丽亚故作轻松地回答,“就是最近你也不在他身边,他又到医院实习了,我担心他压力太大,想给他介绍好女孩先处着,结果他还在反对。”   孙红劝道:“上次你提这事他不就拒绝了,你怎么还不死心?”   “哎呀妈,你看他都多大了,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   “担心他……”冲到喉咙口的话又被生生咽下,刘丽亚烦得一把拽下束发的皮筋,坐在了沙发上。   “想什么就直接说,干嘛吞吞吐吐的。”孙红太了解她的脾气了,果然这么一激,她忍不住了,低声道:“你都不怕他跟他爸一样?”   孙红没有回答,刘丽亚便继续道:“你看他都23岁了,到现在也没有喜欢的女孩,这正常吗?”   孙红还是不吭声,刘丽亚则是越说越觉得心里没底,问道:“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刘丽亚的这番话确实让孙红想起了最近陈洛愉的变化,可陈洛愉愿意去见陈方文,是因为陈方文活不久了,也是因为陈方文终究是他的亲生父亲,但是孙红没想过刘丽亚担心的这点。   “妈?你说话啊。”   刘丽亚又催了一遍,孙红回过神来,安慰她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小愉从小到大都很正常,他现在没有喜欢的女孩可能是缘分没到,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怀疑他。”   “万一被他知道你这么想,你有考虑过后果吗?”   孙红说的后果刘丽亚当然想过,就是因为太了解儿子对自己的态度了,所以不敢贸然去堵人或摊开来问。   这下轮到她沉默了,孙红便以为她是听进去,继续劝道:“别杞人忧天了,过段时间我回去会找小愉谈谈。”   “行吧,那先这样。”   把手机丢到茶几上,刘丽亚抱住双臂,考虑着刚才的对话。   孙红说的有一定道理,可要是陈洛愉铁了心想隐瞒她们,就算孙红回来问也没用。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事不能拖,但她又没那么多时间留在这里,只好拿起手机找了位朋友帮忙。   六月的第一个周末,有人在早上七点半打了陈飞麟的电话。   昨晚他和陈洛愉做到后半夜,这会儿正是睡得沉的时候。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眯着眼睛看了看屏幕,又看看背对着自己的人,爬起来到厨房去接。   来电的人叫陈元鑫,和陈飞麟是一个村的。得知他现在就在汽车站,陈飞麟问他怎么突然来了?   陈元鑫的普通话带着家乡口音,他道:“哥,我知道来的突然了,你收留我一段时间吧,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陈元鑫和陈飞麟的家距离不远,小时候的陈元鑫在家就不受宠,经常跟在陈飞麟后面,时间一长就把陈飞麟看得比他亲哥还亲。后来陈飞麟到外地上高中,两人的联系少了,不过逢年过节还是会发发消息。   陈飞麟皱起眉:“又跟你爸吵架了?”   “这次不止我爸,我两个哥也掺一脚了。”提起这个陈元鑫就来气,“他们老说我是废物不干活,我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不想再留在家里看他们脸色。”   “哥,我能在你那借住半个月嘛?等找到工作马上搬。”陈元鑫嘿嘿笑着,低头看脚边会动的麻袋,“我还给你带了只大鹅出来,是家里养的,可肥了。”   回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陈飞麟让他在原地等着。   轻手轻脚地换好衣裤,陈飞麟直奔汽车站,刚下公交车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大门附近,正坐在行李袋上拿草帽扇风的青年。   陈元鑫也发现了陈飞麟,他立刻起身,满是雀斑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挥舞草帽大声叫着“哥”。   跑到他面前,陈飞麟还没开口就被他一个熊抱搂紧了。   拍拍他的后背,陈飞麟让他放开自己,问道:“你爸妈跟你联系过没?”   “我妈打过电话了。”陈元鑫拍着胸脯,“哥你放心吧,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可以自己做主。”   “那有没想好找什么类型的工作?”   陈元鑫的读书成绩很差,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了,一直在家务农,在这之前基本没出过远门。   “什么都可以,我听六子说外面有很多包吃住的工作,工资还不低。”陈元鑫继续傻笑,手臂勾上陈飞麟的肩膀,“哥,先去你住的地方呗,我一晚上都在大巴车上窝着,太困了。”   “我那现在不方便,先帮你找个旅馆住一天吧。”   陈飞麟弯腰去拿他的行李袋,被他一把拽住:“不行啊哥,我没那么多钱。”   把另一只装着大鹅的麻袋也拎起,陈飞麟说:“不用你给钱。”   陈元鑫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拿着草帽跟在旁边给陈飞麟扇风:“还是你最好了,果然你才是我亲哥。”   由于提着鸭子,陈飞麟没法带他上公交地铁,只好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两辆摩的坐。到天鸿新村附近后,陈飞麟在一家小旅馆开了间房,到楼下买了份早餐,外加两碗泡面,火腿肠和矿泉水。   安顿好了陈元鑫,陈飞麟走到旅馆外的大街上,往家里打电话。   听说陈元鑫过去找他了,陈妈妈叮嘱他好好照顾人家,毕竟他们家以前受过陈元鑫爷爷不少关照。   回去的路上,陈飞麟又买了两份热干面和米酒,打开门时发现陈洛愉还在睡,便去洗了个手把人叫醒。   陈洛愉今天是中班,差不多该起来了,趁他洗漱时,陈飞麟和他提了陈元鑫的事。   得知这个陈元鑫就是自己在景河村口碰到的开拖拉机那位青年的弟弟,陈洛愉问:“那他家里人知道他来找你了?”   “我给他哥打过电话,他哥说让他磨炼一下也好。”   陈洛愉点着头,正想继续刷牙,陈飞麟又道:“不过他身上没什么钱,他们家也不富裕,他想暂时住在我这,等找到包吃住的工作就搬走。”   陈洛愉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口齿含糊地问:“那我怎么办?”   抹去他嘴角滑下来的牙膏沫,陈飞麟打开水龙头洗手:“就半个月,等找到包吃住的工作他就会搬走了。”   漱了漱口,陈洛愉拿过毛巾擦嘴:“干嘛这么麻烦,我给他在旅馆包半个月的房间不就好了。”   “不用,他的事我来安排。”   见陈洛愉不满地直皱眉,陈飞麟在他嘴唇上亲了下:“乖,忍一忍,我也会帮他找工作的。”   陈洛愉还是不太乐意:“那你要让他跟你一起睡?”   陈飞麟笑道:“我旁边只有你能睡,他打地铺。”   陈洛愉这才打开水龙头洗毛巾,擦完脸后说:“行吧,我回宿舍住几天。”   “不回你外婆家?”   “不回了,反正这段时间有不少资料要查,回学校更方便。”   他这么体贴,陈飞麟忍不住抱着他亲了许久,等到能吃早饭时面都坨了。   饭后陈飞麟帮他一起整理行李,再把他送回学校。在楼下道别时,他回头看着久违的宿舍楼,有点不习惯地说:“以后睡觉没有人肉枕头了。”   陈飞麟纠正他:“也没几天,坚持一下很快又有了。”   他想想也是,只好忍住了,跟陈飞麟道了别就转身上楼。   推开寝室的门,他把包放在桌上,刚坐下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随后钟航和另一个同学勾肩搭背地进来,看到他冷不丁一愣,问他怎么回来了。   他和那个同学打过招呼,对方拿着钟航的伞出去了,门关上后,他把之前想好的借口拿来用:“最近小区电压不稳,经常停电。”   老小区一到夏季用电高峰期就容易出现跳闸,钟航勾着他的肩膀说他就不该回去住,害得自己一个人无聊死了。他也很久都没试过在宿舍里和钟航扯嘴皮子的感觉,心情好了不少,两人一起出去吃午饭,又一起去医院打卡。   接下来的一周,陈洛愉只在周六的晚上见过陈飞麟一次。   平时工作日,陈飞麟忙起来不输他,可自从陈元鑫来了之后,即便是下班时间陈飞麟也抽不出空和他见面,总是被陈元鑫缠着,要四处转转。   陈元鑫的学历不行,找了好几份工作都碰壁。连番打击加上夏季温度越来越高,他渐渐变得不爱出门,有两个白天都在家里睡觉。   看他这样,陈飞麟就问他究竟想做什么类型的工作,他也说不上来,还是那句包吃住就行。陈飞麟便联系了之前打工的【单美】奶茶店,老板说可以安排试工,上岗了不包吃但是包住,工资2500一个月。   陈飞麟觉得合适,便在周末带陈元鑫去面试。过程比较顺利,陈元鑫也对做奶茶感兴趣,陈飞麟松了口气,约陈洛愉出来见面,结果才到傍晚就接到奶茶店老板的电话,让他赶紧过来把人领回去。   看陈飞麟在电话中接连道歉,陈洛愉忙问:“出什么事了?”   陈飞麟的表情很严肃:“老板说元鑫跟客人吵了起来,还把店里的封口机弄坏了。”   “为什么吵?”   “具体的还不清楚,现在我要过去,你先回宿舍吧。”   陈飞麟说完就想走,被陈洛愉一把拉住手臂:“我跟你一起去。” 第83章 这么袒护你爸是不是因为你也   现在是堵车高峰,他俩便坐地铁赶过去。路上陈飞麟一直打不通陈元鑫的电话,到了店里只看到老板沉着脸在等他。   陈飞麟在这家店打工的时间超过一年,前阵子因为进律所实习才辞职不做。老板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不过这次忍不住了:“小陈,你这个弟弟跟你一点也不像,脾气太差!客人抱怨两句他就跟客人吵起来,还把那么贵的封口机也弄坏了。”   陈飞麟联系不上陈元鑫,这种时候只能先道歉。陈洛愉在旁边看着,听到陈飞麟答应老板会赔偿封口机的维修费时,他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等到走出奶茶店,他对陈飞麟道:“你快去找他吧,问清楚什么情况。”   “抱歉,”陈飞麟无奈地扶了扶额:“刚才让你跟着丢人。”   “这又不关你的事,何况我也没觉得丢人。”陈洛愉语气轻松地回答,“你赶紧去吧,我自己回学校。”   “好,晚点给你电话。”   陈飞麟拿出手机,扫了一台共享单车骑走了。陈洛愉目送着他的背影,等他消失在前方拐角后才转回店里,找到刚才的老板。   老板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也没什么耐性,直到听他说马上赔一台新的封口机,态度才缓和下来。   他用手机银行给老板转了1500,叮嘱老板不要告诉陈飞麟。老板答应了,又听他问起陈元鑫与客人吵架的细节。   老板说今天周末客流量大,自己也在店里帮忙,让陈元鑫负责卫生,后来又安排去学煮茶。   一开始都没什么大问题,下午来了对学生情侣,当时陈元鑫在休息区收拾,没多久女孩突然说陈元鑫摸他,女孩的男朋友就跟陈元鑫吵起来,等老板从后厨出来时他们差点要动手了。   老板送给那对情侣几张免单券才算了事,事后训了陈元鑫几句,说这几张免单券在他工资里扣。估摸陈元鑫觉得不忿,后来帮忙给饮料封口时把那台全自动封口机弄坏了。   陈洛愉又问了几个细节才离开,九点多接到陈飞麟的电话,已经找到陈元鑫了,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陈元鑫说没碰过那个女客人,不过封口机确实是自己不小心弄坏的。   店里的监控只对着收银位置,没法确定是谁在撒谎。陈洛愉想到老板说的细节,那个女孩算店里的常客,平时都爱买价格高的鲜果茶,应该不会为了几张免单券就拿这么丢脸的事来闹。   虽然他有了判断,但是想到傍晚时陈飞麟的神色,他又不想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增加陈飞麟的压力,就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陈飞麟陪着陈元鑫去道歉。要赔偿封口机的损失时,老板说不用了,后来找人检查过问题不大,都弄好了。   离开奶茶店后,陈元鑫吐槽道:“我就说吧,这老板就是看不起我们这种乡下来的,还想趁机讹钱。”   “既然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就好。”陈飞麟劝道,问他要不要再去其他奶茶店试试?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说这种要看人脸色的地方再也不会踏足第二次。   陈飞麟觉得头有点痛,不知是不是马路上气温太高的缘故,忽然很想见见陈洛愉。   陈元鑫问他午饭吃什么,他说有点事要去办。等陈元鑫离开了,他打给陈洛愉,听到的却是关机提示。   他以为陈洛愉在忙,可是到了下午依旧打不通,便去学校找。结果从钟航嘴里听到刘丽亚突然回来了,而且知道了陈方文的事,中午就把陈洛愉叫出去,到现在钟航也找不到他。   陈洛愉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意面,挑了许久都没送到嘴里,对面的刘丽亚抬手招来服务生,要了一杯带冰淇淋的可乐给他。   陈洛愉没拒绝,等饮料上桌后,他拿起吸管用力吸了几口,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江景。   明艳的晚霞逐渐被墨色取代了,远处的长江大桥,二桥以及鹦鹉洲大桥如同三条形状各异的钢筋灯带卧在江面。这是他喜欢看的风景,此刻却一点也看不进去,整个脑子都是麻木的。   中午刘丽亚来学校找他,竟然当着钟航的面就问起他去看陈方文的事。   刘丽亚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今天却在外人面前质问他,可见这事对刘丽亚的打击有多大。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刘丽亚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相信孙红不会说出来,陈方文和高宇衡就更不可能,钟航也是他绝对信任的,那么问题出在哪?   比起他冷着脸不语,刘丽亚的态度缓和许多。毕竟下午拉着儿子去找陈方文对峙时,已经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了。   “小愉,妈妈不是真想跟你吵,”刘丽亚给陈洛愉夹了一块黄金鳕鱼,“只是受不了你瞒着我去看那个人。”   “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实话?我们是母子啊,这世上除了你外婆,只有你跟妈妈是最亲的。”   陈洛愉冷冷地反问:“我说实话你就会让我见他?”   “当然不会!”刘丽亚放下叉子,又恼了,“我跟你讲了一下午的道理,你怎么到现在还听不进去?”   “他是同性恋,他骗了你妈!他是骗婚你知道吗!”   刘丽亚用牙齿咬掉嘴上的一点死皮,红唇被撕开一小道口子,她尝着血腥味,情绪又开始失控了。   “你知不知道同性恋有多恶心?”   “两个人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未来?生不出孩子不说,一旦曝光了,工作保不住,周围人也会看不起,还会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   忌惮着这里是高级餐厅,刘丽亚还是压低了嗓音,不过陈洛愉不看她的脸都听得出来她有多么咬牙切齿。   放在以前,陈洛愉不会对这番话有任何反驳,他只会沉默地等刘丽亚说够了,等刘丽亚自己翻篇,可这次他做不到。   刘丽亚不但侮辱了陈方文,也把他和陈飞麟都骂进去了。   他们怎么就恶心了?   他和陈飞麟伤害过谁吗?   刘丽亚怎么能这么偏激,只因为陈方文做错过就否定所有的人?   他道:“我爸是做错了,现在也受到了惩罚。”   “你看他今天的样子,被你那么骂他有没辩解过一句?从头到尾他只说了‘对不起’。”   “事情都过去二十几年了,他都快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还把高宇衡也骂成那样,要不是有他我这辈子可能连亲爸最后一眼都看不到!”   陈洛愉越说越觉得窝火,尤其是想到下午的事。   他从来不知道刘丽亚可以这么蛮横,明明去之前和自己说好的,只是看陈方文最后一眼,谁知到了就开始冷嘲热讽,还把高宇衡也牵扯进来。   不同于陈方文对刘丽亚心有愧疚,高宇衡是无需忍耐的。如果不是他一直拦着高宇衡,刘丽亚今天肯定会吃大亏。   见他居然袒护起外人了,刘丽亚忍无可忍道:“陈洛愉!你真想气死我?”   “你这么袒护你爸和那个野男人,是不是因为你也……”   刘丽亚话说一半忽然没声了,陈洛愉皱了皱眉,转过来看她,却见她脸色憋得通红,拿起手边的冰水一饮而尽。   “我也什么?”   陈洛愉也在气头上,没反应过来刘丽亚为什么会忽然停住不说。刘丽亚捏着眉心,那杯冰水让她冲动的情绪冷却了不少,她拿过餐巾擦了擦嘴,起身道:“算了,在这里吵架让别人看笑话,要是不想吃就回家。” 第84章 同性恋矫正   电梯下到一楼后,陈洛愉大步往外走,刘丽亚赶紧拉着他:“去哪?车在地库。”   甩开刘丽亚的手,他头也不回地道:“回学校。”   “陈洛愉!”   刘丽亚刚叫了他的名字就反应过来电梯里还有其他人,只好追出来,“跟我回去。”   陈洛愉被折腾了一下午,已经是倦极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刘丽亚:“你能不能别这么逼我?你明知道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   “我逼你?”刘丽亚又被激得上火了,好在这时有一通来电,趁她低头看手机屏幕,陈洛愉绕开先走。她回头瞪着陈洛愉,纵然不情愿也不得不调整情绪,接起来道:“您好,姚总。”   “是,我现在有空。”   “好的,我安排一下,您让小于把资料传给我助理就行。”   “不麻烦,好,再见。”   挂断电话后,刘丽亚又去看已经走到旋转门外的陈洛愉,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先给自己的助理小范打电话安排姚总交代的事,接着找到另一个名字拨出去。   接电话的是位年纪不大的男人,声音很好听,一接通就笑道:“丽亚,你可是好久都没想起我了啊。”   刘丽亚没心情跟对方贫嘴,她走到休息区的沙发边坐下,压低声音道:“有件事想问你。”   男人表示洗耳恭听,刘丽亚说:“是这样,我有个朋友的孩子可能有喜欢同性的倾向,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送你那能治吗?”   男人“嗯”了声,特地拉长尾调后才笑着回答:“同性恋不是心理疾病,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性取向。”   刘丽亚立刻反驳:“哪里正常了?”   男人依旧不疾不徐地解释:“同性恋者的性取向是由同性恋基因来决定的,通常这种情况无法通过后天干预进行改变,更不可能依靠自身来控制。”   “赵郢,你别跟我掉书袋,你就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   作为心理医生,赵郢见过不少家长抱着和刘丽亚一样的态度与想法,他道:“我个人立场是绝对不支持也不建议进行治疗,但如果你朋友非要试试,可以让她去联系矫正机构。”   “什么矫正机构?”   “就是非正规机构承办的,对社会主流价值观不认可的行为进行矫正的地方。”   尽管赵郢说得很书面,刘丽亚还是听懂了话里的重点,也明白他前面为什么要说那些不支持与不建议了。   “你指的是类似无证经营的诊所?”   “是不是无证我不好说,但我们国家在本世纪初已经把同性恋去病化,所以正规医院和心理咨询中心是不会设立这种矫正的。”   “矫正会不会伤害到身体?”   “这就难说了,得看被矫正对象的精神和心理承受等方面。”   “你说具体点。”   “这类矫正通常使用的都是催眠暗示或神经电击等方法,相较于身体,精神和心理方面的负担会比较大。”   刘丽亚沉默了下来,赵郢的语气也不似一开始那么轻松,他劝道:“其实可以把你朋友介绍给我,我来解释这些,也许她听过以后会改变想法。”   “不必了,先这样吧。”   放下手机,刘丽亚打开相册,解锁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这里面有两百多张照片,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焦距来拍摄,照片的主人公都是陈洛愉,但有不少照片还出现了陈飞麟以及高宇衡等人的身影,甚至还有陈洛愉扶着陈方文在小区里散步的画面。   这些是她这段时间找人跟踪陈洛愉拍下来的,尽管在看到照片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真相会令她如此难堪。   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停了下来,一张通过长焦镜头拍下的照片映入她的瞳孔中。   陈洛愉和陈飞麟共用一把伞,走在泥泞的人行道上。他俩一人拿一杯奶茶,陈洛愉在和陈飞麟说话,那双看着陈飞麟的眼睛很明亮,笑容也是她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过的生动。   陈飞麟只被拍到了侧脸,但从他的神态和向着陈洛愉那边倾斜的伞面能看出来,他的注意力全在陈洛愉身上。   看着他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的左肩,刘丽亚迅速按下锁屏键,不想再看下去了。   她的职业是律师,多年磨炼造就了她可以从微表情和眼神来读懂目标的情绪与想法。   所以就算她不愿承认,她也能透过这些照片感觉到陈飞麟是喜欢陈洛愉的。   但是喜欢有什么用?   一个贫困山区走出来的穷学生,还是个男的。哪怕今后再有成就,她也接受不了有朝一日会看到自己的儿子像自己曾经的老公那样,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   起身回到车里,刘丽亚拿出ipad,在浏览器上输入了“同性恋矫正”几个字,开始搜索相关的信息。   在酒店门口坐上一辆出租车后,陈洛愉让司机开去汉口的中海国际公寓。   路上他拿出手机试着再开机,可惜按了许久还是没反应,他靠在头枕上,望着窗外向后飞逝的景象,眼前又浮现出陈方文的脸。   这个在三月底被医生宣判只剩一两个月生命的男人,竟然奇迹般地撑到了六月。   虽然他始终没说出原谅的话,但对陈方文而言,也许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与他这样相处,已经无憾了。   然而刘丽亚今天这么一闹,他真的担心陈方文的病情,路上不时地催司机开快点。等终于到了2801室门前,他用指纹解锁,刚推开门就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   高宇衡穿着围裙,正在给陈方文递筷子,陈方文坐在轮椅上,转头看到他时有些惊讶。   高宇衡立刻走过来,看到他身后没有其他人才松口气,不满地道:“怎么又来了?”   “宇衡,”陈方文叫住高宇衡,在陈洛愉看向自己时露出了温和的笑脸,“吃饭了吗?过来坐吧。”   他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后又放下了,看着陈方文问:“你还好吧?”   陈方文的脸色还是一贯的苍白,不过神色是自然的,他给陈洛愉夹了块鱼背上的肉,说:“从你愿意来看我的那一天起,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这事不能怪你妈妈,是我的错。”   陈洛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小区大门的,他没有靠近路边待客的出租车,而是顺着这条街拐进沿江大道,又走到了江汉关。   原本他只是想到江滩去吹吹风,没想到路过钟楼时,一阵洪亮的钟声响了起来。   是江汉关大楼顶上的大钟敲响了,他侧头看去,指针指向九点整。   裹着热气的夜风从十字路口吹来,一街之隔便是喧闹的步行街入口。江汉关大楼前总能看到举着相机与这座地标建筑合影的游客们,他站在原地听着钟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刘丽亚带着他路过这里时,经常都能听到整点的钟声。   那时的他还很依赖刘丽亚,那时的刘丽亚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喜怒无常。她虽然赚钱辛苦,但是回到家里时,总是温柔又很有耐心地陪伴着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他已经记不清了。   也许是刘丽亚去了北京以后,也许是他偷听到那通电话以后,也许是刘丽亚认识了邓弓以后。   肩膀忽然被撞了下,一位外国游客回头对他say sorry,他这才反应过来钟声已经结束了,该继续往前走了。   从江汉门进入江滩后,他到岸边坐着,看对岸林立的高楼展示的外墙灯光秀,看倒映着霓虹色彩的江面上往来不息的轮船,听阵阵拂过耳畔的江风送来纳凉的人们的低语。   几步之外有一对年轻情侣在阶梯上坐下,不知男生说了什么,女孩大声地笑了起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男生的视线刚好与他碰上,随后又继续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说话。   他也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在解锁时想起早就没电了,只好作罢。   今天一天他都没联系过陈飞麟,这在以往从未发生过。   他摩挲着手机,碰到背面左下角时,摸到了一处摔磕的凹痕。   这个凹痕是大半个月前出现的。   摔手机那会儿他正跟陈飞麟做爱,结果钟航连打了三个电话,他想着是不是有急事,只好伸长手臂去床头柜上拿,刚摸到手机就被陈飞麟加剧的攻势逼得受不了了,手机掉了下去,砸在凸起的床脚。   后来电话也不响了,等陈飞麟终于肯放过他,帮他捡起手机一看,背面的左下角就被摔磕了一小块。   他嫌这个凹痕丑,陈飞麟就说补偿他一下。他以为陈飞麟是要买个手机壳挡住,没想到那人耍起了无赖,竟然从背后吻住他的脖子又做了一次。   其实比起平日相处的温柔,他更喜欢那个人在床上表露的占有欲和强势,那会让他从心到身都感觉到自己是被强烈地需要着,被爱着的。   思绪被这一段旖旎的回忆扯远了,尽管知道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只有想着陈飞麟,他才能暂时挣开刘丽亚给予的枷锁。   其实他很想去见陈飞麟,不过陈元鑫住在那,他即使过去了也不能做什么,甚至连拥抱都不可以。   又坐了一会儿后,他终于起身离开了。回到宿舍时钟航还没睡,想问他情况,他一句都不想解释,把手机插上充电器就进卫生间洗澡。   他这个样子,钟航也不好烦他,就先上床休息了。等他洗完手机已经可以开机,他收到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其中有四个来自陈飞麟,那人还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   前面几条是文字,最后一条语音。   他点开那条语音放到耳边,陈飞麟的声音缓缓传来。   那人似乎很疲倦了,嗓音都沙哑许多:“开机以后回我电话,不管多晚都打过来,我今晚不睡。”   只有短短的三句,可不知为何,听完以后他忽然就绷不住了,拔掉充电器走到寝室外面,找了一处没人的转角拨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洛愉?”   “嗯。”   “还好吗?”   没有责备的语气,没有问他一整天去了哪里,那个人一开口就问他‘还好吗?’   “不好。”   他抿紧嘴唇,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我很想你。”   “我也是,”陈飞麟在他耳畔叹气,“很担心你,想抱抱你。”   仰起头把冲到喉咙口的委屈悉数咽下,他低声说:“我们去那家汉庭吧,现在就去。”   陈飞麟温柔地答应他:“好。” 第85章 你还会做饭?   陈洛愉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陈飞麟说,可等他见到陈飞麟后,等他们关上房间门后,所有的想法都被欲望取代了。   他们倒在床上,迫不及待地亲吻着彼此,饥渴地占有对方,用另一半的体温和反应来填补自己缺失的部分。   就像水彩画的拼图,一点点拼凑起来,直到世界都完整了,直到如同梦境一般美好的烟花在脑海中盛放。   陈洛愉爽到手指尖都麻了,仍不忘侧过脸来,想要吻那个趴在他身上,与他同样满足的男人。   后来他们又做了两次,陈飞麟像往常一样抱着他去浴室洗澡,再把他抱回床上。看他一脸餍足的样子,陈飞麟摸了摸他的眼角,道:“先睡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他闭着右眼,左眼睁开一道缝:“明天你要上班吧?”   “你也要。”陈飞麟提醒他。   噘了噘嘴,他说:“你搞了我那么多次,明天我肯定起不来了。”   手指在他腰后面按摩着,陈飞麟笑道:“是谁一直求着要的?又恶人先告状。”   陈洛愉也笑了,搂紧陈飞麟的脖子说:“睡吧,真的好困。”   给手机定好闹钟,陈飞麟关掉床头灯,抱着他一起睡。这一晚虽然只睡了五个小时,但他睡得很好,早上陈飞麟把他拉起来时,他也没有倒回去赖床,反而有精神和陈飞麟去吃早饭,还提了昨天的事。   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父亲,陈飞麟不好发表看法,好在他已经自我消化得差不多了。   在地铁站分别时,他有些依依不舍,也不知道这次刘丽亚回来会待几天。陈飞麟把他露在T恤外面的项链收进领子里,对他道:“想我的时候就看看项链。”   他也隔着陈飞麟的T恤戳了戳那人胸口的项链:“你也是。”   他俩一起笑了,然后陈飞麟去换乘,他顺着出口离开。到医院后,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午休时间钟航来找他吃饭,聊起昨天的事,钟航其实猜到了结果,问他接下来想怎么办。   他把炒面里的胡萝卜都挑出来丢掉,说:“她已经知道我的态度了,反正我是不会让步。”   傍晚下班时,陈洛愉刚走出医院大门就接到刘丽亚的电话。   和以往每一次吵完架一样,刘丽亚又主动示好了,只字不提昨天的不愉快,语气也跟平时一样温和。   陈洛愉早已习惯她这一套,听说她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态度才有了变化,问她怎么又走得这么急。   刘丽亚叹着气:“有个案子出了点状况,妈妈要先赶回去处理。”   陈洛愉说:“那你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刘丽亚笑道:“好,你也别天天点外卖。我和你外婆说了,下周她就会回来,到时候你回外婆家住着,天天都有家常菜吃。”   才有些回暖的心情又往下坠,陈洛愉都无语了:“好端端的你让外婆回来干嘛?她在那住得很开心。”   “也不全是我叫的原因,你外婆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她也想你的。”   刘丽亚这么解释,陈洛愉无话好说。不过就算刘丽亚叫了孙红回来盯他也没用,孙红早就知道陈方文的事,也是默许他去见陈方文的。   接下来几天,陈洛愉照旧在学校宿舍和医院之间往返。   他去看了陈方文三次,头两次陈方文的精神都不错,第三次过去时,聊到一半陈方文忽然吐了。后来他问了高宇衡才知道,医生换了一种新药,陈方文吃着效果不错,就是经常会有呕吐和嗜睡的反应。   他拿着这种药回到医院,想找急诊科的主任赵韫儒了解一下。赵韫儒调来急诊之前一直在做恶性肿瘤方面的研究,是他目前能接触到的这方面最专业的熟人了。   只不过他刚来到主任办公室附近就听到了拍桌子的声音,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赵韫儒居然在骂人。   他站在门边听了几句,赵韫儒之所以这么生气,是由于一位医生的粗心而导致病人对药物过敏了。这属于临床医生最基本的常识,这位医生却接连出现了两次同样的错误。   被骂的正是最近轮转到急诊科的周岩,许是意识到这个错误确实很严重,周岩没有一句辩解,等赵韫儒骂完了才开门出来。   陈洛愉来不及避,周岩看到他脚步一顿,不过想到刚才被骂成那样,周岩也觉得没脸,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陈洛愉没把这件事跟钟航说,结果第二天钟航跑来找他八卦,说周岩因为大意害得两个病人都过敏。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这等于严重的医疗事故,医务处正在处理,也不知道会怎么罚。   陈洛愉还没回答,钟航又自说自话地提了周岩的后台够硬,说不定会轻轻揭过。   介于和周岩之前的关系,陈洛愉没有关注这个问题,而且今天的他被另一件高兴的事占去了注意力。   陈飞麟说陈元鑫这两天在一家网吧做网管的试工,早上10点到晚上10点都不在家。他已经许久没去过陈飞麟那了,便跟陈飞麟约了晚上回去吃饭。   下午三点他打卡下班,想着见面的时间不多,也不想让陈飞麟回来还要辛苦下厨,就到超市买了手工水饺和营养速食,打算晚上随便吃点,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做能让两个人一起放松的事。   因为和他有约,陈飞麟也早早回来了。开门时闻到浓郁的芝麻酱香气,换了拖鞋走到厨房一看,他穿着自己那条黑色的围裙,里面是背心和浅紫色的三角裤,就这么露着一双长腿站在水池边洗番茄。   过去环住他的腰,陈飞麟低头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他缩着脖子往一侧躲,用屁股向后撞了撞,说:“别闹,等我先把饭做了。”   放开他,陈飞麟走到锅边揭开盖子,问:“你还会做饭?”   陈洛愉把汤勺递过去:“我刚把水饺下锅了,七分钟后就能吃,你搅搅。”   陈飞麟拿汤勺搅了几下又把锅盖盖上,见他在切番茄,就想洗手帮忙,被他用脚赶了出去:“我会弄,你先去洗澡。”   难得他这么有下厨的兴致,陈飞麟就不打扰他了,拿上干净衣服进了卫生间。   洗到一半时,陈飞麟听到陈洛愉的手机响了,《千里之外》的铃声唱了几句后被接起。他听不清陈洛愉说了什么,但是很快的,卫生间的门被直接打开了。   “哥,”陈洛愉拿着刚结束通话的手机,一脸惊慌地看着他:“我外婆出事了,已经被送去同济医院。” 第86章 协助调查   扯过墙上挂的浴巾,陈飞麟问道:“你外婆怎么了?”   陈洛愉的眼神都是慌的:“我妈的助理说一个多小时前接到警察电话,我外婆从大巴车的台阶上摔下来,撞到头昏迷了。”   “一个多小时?”陈飞麟敏锐地捕捉到重点,“那怎么现在才通知你?”   “这信号不好,她说一直打不通我的电话。”   在陈洛愉说话时,陈飞麟已经把身上的水擦干净了,套上内裤后看到他还愣在原地,便提醒道:“快换衣服,我陪你去医院。”   打开衣橱,陈洛愉随便拿了条运动裤,又把T恤也换上,踩着拖鞋就往外走。陈飞麟把他叫回来,让他穿袜子换鞋。想到电话是警察通知的,陈飞麟又问:“身份证拿了没?”   他匆忙系着鞋带,脑袋一团乱:“没有。”   帮他把东西整进包里,陈飞麟回头看到他已经跑出去了,便关上门追出来。又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下楼,陈飞麟靠在栏杆上急道:“慢点,别摔了!”   陈洛愉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孙红撞到头昏迷的画面。他是学医的,潜意识会自主代入这种情况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和后果,恨不得现在就出现在医院里。   陈飞麟很快追上他,两人在小区道路上狂奔,快跑到路口时,陈洛愉的右脚忽然软了一下,整个人往前面栽去。一旁的陈飞麟拽他都来不及,等把他扶起来一看,他下巴磕破了,嘴角也有血流出来。   陈飞麟眼睛红了,赶紧道:“张嘴我看看。”   他嘴里都是铁锈味,牙齿和下巴痛得眼泪都止不住,好在没咬到舌头,只是牙龈磕出血。   吐掉带血的唾沫,他口齿不清地说没事,想要撑着地面爬起来时,左手心又传来一阵刺痛,这才发现手掌也磨破了。   他把手往身上一擦就撑着站起,陈飞麟扶住他,问道:“脚有没事?”   “没事,快走吧。”   他推开陈飞麟继续跑,陈飞麟知道他心急,只好跟上。到了路口,他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才拦到空车,赶紧坐进去和司机说地址。   车子起步后,陈飞麟把他的左手拿过来,从他包里找出湿纸巾,先把伤口擦一擦。   陈飞麟的动作很小心,可擦拭伤口的疼痛感还是很鲜明,只是一贯怕疼的陈洛愉就像感觉不到一样,用右手回拨了刘丽亚的电话。   那边依旧提示关机,陈洛愉又打给刘丽亚的助手小范,对方说刘丽亚坐的航班应该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落地,不过刘丽亚已经通知这边的医生朋友,也通知了黄晓偌。   陈洛愉打给黄晓偌,电话接通后,黄晓偌也说刚才打了几个给他都没打通。   “我外婆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送急救室了,不过医生说不太乐观。”   左手手指忽然用力一捏,一阵钻心的痛袭来,痛得他眼眶都热了,与抬头看他的陈飞麟对视着,喉咙仿佛被狠狠捏住,发不出声音。   放下手机,他默了许久才道:“她的情况不乐观。”   手臂从他身后穿过,陈飞麟将他抱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头发说:“不会有事的。”   他也希望不会有事,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孙红在这个年纪从大巴车上摔下来,又伤到脑子昏迷了会有多凶险。   黄晓偌说不太乐观,应该也是知道情况才那么说的。   闭上眼睛,陈洛愉把脸往陈飞麟的颈窝里贴去,哽咽着问:“哥,我担心她会……”   “不会,”陈飞麟想都不想就回答,“医生正在抢救,是好是坏你现在也只是猜测,不要这么吓自己。”   “你母亲还没到,你得先撑着。”   是啊,他要撑着。   他还没了解实际情况,那些后果都是他根据最坏的结果去设想的,万一不是呢?   万一抢救过来了,没什么大碍了呢?   他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又靠了一阵便推开陈飞麟,继续打给黄晓偌。陈飞麟则在他通话时抽出干净的湿纸巾,给他清理下巴的伤口。   刚才那一跤摔得急,不过幸好只是擦伤,牙齿也没什么大碍,到了医院时下巴和手心的血都止住了。   他一下车就往急诊大楼跑去,陈飞麟跟在他后面,在他大步跨台阶时又提醒他慢点,他动身形一顿,忽然记起了另一件事。   和黄晓偌同时在医院的还有刘丽亚的医生朋友,他回头对陈飞麟道:“我自己进去吧,我妈的朋友也在。”   明白他的顾虑,陈飞麟把包递给他,提醒道:“那你慢点,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陈洛愉接过来就跑,等到了急诊入口又回头看去,陈飞麟依然站在原地。   天色暗了下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有点远,陈飞麟的轮廓在他眼中变得模糊了。不知为何,心脏在这时像是被用力捏了一下,他本能地想往陈飞麟那边去,却被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注意力。   他接起来,听黄晓偌问他到哪后,他边回答边朝着陈飞麟挥手,转身跑了进去。   目送他的身影在楼里消失,陈飞麟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走到公交车站附近,陈洛愉打了过来:“我外婆还在抢救,等我妈到了就不方便联系了,晚点我再找你。”   “好,别太担心,你外婆会没事的。”陈飞麟安慰着他。   “嗯,”陈洛愉顿了顿,说,“那挂了。”   “洛愉,”陈飞麟叫住他,“刚才是不是有话想说?”   陈飞麟的话让他想起了在急诊大门前的那种感觉,他低声回答:“没有,没什么。”   他这明显是欲言又止,陈飞麟想了想,放轻声音道:“那先照顾你外婆,等她好些了再说。”   “好。”陈洛愉应道,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黄晓偌和紧闭的急救室门。   他的外婆还躺在急救床上,明明是不合时宜的场合,他也清楚不该去想这些,但他就是没来由地很想抱紧陈飞麟,很想这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他身边,可以在这种时候让他依靠。   意识到沉默得越久那种不舍的感觉就越强烈,陈洛愉只好道:“不说了,我挂了。”   陈飞麟说好,直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挂机的提示音才放下手机。   上公车后,陈飞麟在后排坐下,微信里有不少未读消息都没看。他点开来,先是回了许律师和律所同事发的,然后检查邮件,又点开陈初燕的对话框。   每天陈初燕都会把不懂的习题发过来,而他就趁着空闲时间解答。今天也一样,但他很难专心,总是解完一题就走神,想到陈洛愉那边的情况。   在他又一次走神的当口,蔡诗宜发了个推送,说:【有三张免费电影票,这周日上午场,我跟朋友都去不了,你要不要带妹妹去?】   他点开链接,是最近热映的一部好莱坞动作片。   前两天陈洛愉还提过周末想和他一起看这片,不过想到陈洛愉外婆出了事,现在肯定没心情了,他便把这三张票都留给陈初燕,让陈初燕约同学一起看。   他在输入框内输入【谢了】,刚按下发送,旁边就有刺耳的喇叭声响起。   车厢里的人纷纷转头看去,是两架消防车响着警报疾驰而过。   “唉,这是哪里又着火了。”坐在前面的一位阿姨和旁边的老伴说道。   陈飞麟看了一眼消防车就继续看手机,过了四站后,他一下车就发现不远处的新村大门口挤满了人,路边还有不少私家车停靠,很多人拿着手机在拍半空中的浓烟。   他几乎每天都会在这个公交站上下车,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了,冒着滚滚黑烟的正是他租的18栋楼。   他立刻往大门跑去,在艰难地挤过一群群看热闹的人群后,他看到了堵在小区路中间的消防车,又往前跑了一小段便有救护车停靠在旁,还有几个人围着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在劝。   18栋的四楼正不断向外涌出浓烟与热浪,附近的外墙都被熏黑了,整个楼道什么也看不清。几名消防员抱着水管对楼道灭火,云梯也架起来了,而他在看清着火的楼层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也终于记起出门前陈洛愉在煮水饺,但不知关了火没有。   他拉开警戒线想闯进去,被值守的消防人员挡住去路,他道:“我住四楼。”   对方问:“你住哪一户?”   “406。”他话音刚落,右边那几个围在一起的人同时被推开了,一个胖胖的女人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拽住陈飞麟的领子大骂:“就是你!出门为什么不关火?!你知不知道出人命了啊!”   陈飞麟被她用蛮力拉拽,险些没站稳,但在听到房东的怒骂声后,他抬头看去,终于意识到着火的真是自己家。   “出什么人命?”他急忙问消防人员。   “有一位年轻男子在爆炸中受了伤,救护人员上去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爆炸?!   年轻男子?   陈飞麟立刻想到了陈元鑫,但是陈元鑫应该在网吧上班才对。这时身后有人大声呼喝:“警察办案,让一让,都让一下。”   陈飞麟回头看去,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挤开人群,为首的一位中年民警道:“我是新街派出所的李队长,接到火警报案过来,谁是报案人?”   “是我!”房东拽着陈飞麟的领子来到李队长面前,“我是406的房东,他是房客,是他放的火!”   “不是,”陈飞麟立刻解释,“李队长,我刚回来,具体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   李队长看着陈飞麟问:“你是406室的租客?”   “对。”   “叫什么名字?”   “陈飞麟。”   “有没有同住的人?”   “有一个,他叫陈元鑫。”   “能不能联系上他?”   “能,”陈飞麟马上打给陈元鑫,听到的却是关机提示。   李队长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手机关机了。”陈飞麟焦虑地解释着,“但他现在应该在上班,或者你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伤者?”   打量了他片刻,李队长正要回答就听见楼道附近有声音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医护人员和消防员一同抬着担架出来了,一名全身焦黑,有多处伤口,衣服都变得破烂的人躺在担架上,呼吸面罩和卷曲的头发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可陈飞麟一眼就认出了。   真的是陈元鑫!   脑子一阵发懵,陈飞麟抬腿就往担架走去,刚迈了一步便被李队长拽住,随即上来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架住他。但他不再像刚才那样能控制情绪,而是奋力挣扎起来:“元鑫!陈元鑫!”   担架上的人一动不动,像是根本听不见他在叫自己。   陈飞麟的右脚伸出去,想要踢一踢担架,试试看这样能不能让陈元鑫醒过来。然而他的脚刚伸出去就被往后拖了几步,听身后的警察呵斥他:“你干什么!”   干什么?   耳鸣的声音迅速取代了周围的嘈杂声,陈飞麟目不转睛地看着担架上的人。他觉得陈元鑫一定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明明好好上着班,怎么会突然回家来,还遇到了爆炸?   在耳鸣声强到几乎要贯穿耳膜的时候,他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你说话啊陈元鑫!!”   担架从面前穿过,陈元鑫依旧没有反应,陈飞麟目次欲裂,双臂骤然发狠,那两名警察竟然压不住他,被他踉跄着扑到了担架上。但他刚碰到陈元鑫的脸就被一个白大褂给拦住了,那位白大褂的声音意外地和陈洛愉很像,他听到对方厉声训斥:“伤者已经休克了,你现在耽误抢救就是在害他!”   趁他愣神的瞬间,两名警察把他摁住,这一次是将他死死压倒在地。他的右脸紧贴着地面,粗粝的沙石摩擦过皮肤,眼角一下就划出血。但他却感觉不到疼,视野中只剩下移动的担架,以及随着担架一起远去的白色背影。直到一双脚来到他面前,有人蹲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李队长的语气听不出一丝起伏,就像以前上课时,他看导师放的PPT教材中的案例视频,身着公安制服的警察面无表情地对嫌疑犯说:“陈飞麟,现在房东指证是你纵火,本案也出现了伤者,我们需要带你回派出所协助调查。”   (看后面的作话) 第87章 我不会再见他(双更合一)   在急救室门外等了大半个小时,陈洛愉终于接到刘丽亚的电话。   “我现在出机场了,你外婆怎么样?”   “还在抢救,”陈洛愉的视线焦灼地望向抢救室大门,“医生说不乐观,外婆颅压很高,水肿的面积也比较大。”   “韩医生到了没?”   “刚到了。”   “那就好,韩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让他看看再说。”   刘丽亚尽量安抚着陈洛愉,通话结束后,发现未接来电的提示中有一个备注了蔡的号码。碍于邓弓现在就在身边,刘丽亚没有马上回过去,而是通过微信发道:【我现在不方便电话,长话短说】   蔡很快回了过来:【陈飞麟出事了】   蔡是刘丽亚找来跟踪陈洛愉和陈飞麟的,之前刘丽亚收到的照片以及陈飞麟的背调都出自此人。   【什么事?】刘丽亚的心思都在孙红的安危上,本来有些不耐烦,但是看完蔡发来的内容后,她的眼神变了。   她问:【哪个派出所?】   【新街派出所】   【我现在就在派出所外面,这个情况已经没办法再跟】   【我知道了】   按下锁屏键,刘丽亚盯着窗外,在脑海中整理蔡刚才说的内容。   之前她交代蔡盯着,是想知道陈飞麟和陈洛愉的动态。最近她太忙了,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谁知事情急转直下,陈飞麟竟然涉嫌纵火,还出现了伤者。这下无论是意外还是过失导致的,陈飞麟都不可能安然脱身。   但是比起陈飞麟的麻烦,她现在首要面对的还是孙红这边。刚才她和陈洛愉通话也没听出异样,想来陈洛愉还不清楚这件事。   无论如何,她必须先瞒住陈洛愉。   提醒司机开快点,刘丽亚拿起手机想发消息,邓弓靠过来,手臂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别急,你妈会没事的。”   她点着头,在邓弓的怀里靠了一会儿后就坐直了,趁着邓弓低头处理平板上的消息时,她回道:【陈飞麟的妹妹知不知道?】   【应该还不知道,我一直守在派出所门口,没看到她出现】   刘丽亚瞥了眼腕表,陈飞麟被带进派出所没多久,应该还在录口供。她道:【你现在去找他妹妹,把事情告诉她。让她别慌,尤其别让她给洛愉打电话】   【明白】   【你再告诉她我是律师,可以帮她哥解决这个麻烦,如果她同意的话就带来见我】   【好】   蔡的办事效率刘丽亚绝对放心,她再通过微信联系了一位本地的律师朋友,拜托对方帮忙收集天鸿新村事件的有关资料。快到医院时手机又响了,她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到陈洛愉哽咽地叫了一声“妈。”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到过儿子用哭腔来叫自己,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陈洛愉绷不住了,道:“外婆……走了。”   “妈,外婆没了……”   赶到急救室门口时,刘丽亚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墙角,一动不动的陈洛愉。   黄晓偌和韩医生正在沟通,见她来了,黄晓偌迎上来,眼眶红红地说:“阿姨你节哀。”   刘丽亚说不出话,她拍拍黄晓偌的手臂,转头问韩医生抢救的情况。   “病人从大巴上摔下来时应该是高血压发作导致的头昏,颅脑直接撞击到地面,颅内压过高从而引发了脑疝。”   “怎么会是高血压?”刘丽亚激动道,“我妈从没有高血压的症状啊!”   邓弓在旁边劝她:“你别急,先听韩医生说完。”   韩医生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解释:“很多病人在被查出高血压之前都会有一段时间头晕的症状,只是这种头晕的程度因人而异,也容易被病人自身或身边人忽视。”   “我们真的尽力抢救了,但你母亲的部分脑组织被压迫时间过长,送到医院时已经休克。”   感觉到刘丽亚抓着自己的手指开始发抖,邓弓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丽亚你冷静点,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这么激动对身体没好处。”   黄晓偌也在旁边劝道:“是啊阿姨,你别太难过了。”   “外婆这么走了其实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她的情况太凶险,就算抢救回来大概率也是长期昏迷或者瘫痪。”   黄晓偌的这番话是站在医者的立场,虽然不中听,但是刘丽亚明白,黄晓偌想让自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可那是她的母亲!   趴在邓弓肩膀上,刘丽亚逼着自己不能失控,泪水却还是不断滚落。邓弓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却越哭越停不下来,直到邓弓提到了陈洛愉,她才想起儿子还需要自己。   缓了片刻后,她推开邓弓,接过黄晓偌递的纸巾,擦干净脸走到陈洛愉面前。   她穿着高跟鞋,鞋跟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传进陈洛愉的耳朵里,陈洛愉却像听不到一样,始终保持着她来时那个蜷缩的动作,把脸埋在膝盖间。   刘丽亚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哽咽道:“想哭就哭出来,别忍着。”   陈洛愉仍旧没有反应,他既不说话也不动,像一座有体温的雕塑被摆放在墙角。刘丽亚想把他扶起,发现他左手抓着手机,又记起陈飞麟那件事。   以她对陈洛愉的了解,如果知道陈飞麟出事,恐怕不会蹲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她试着去拿手机,刚想抽出来就被陈洛愉捏紧了。   一直垂着的脑袋缓缓抬起,她看到一张失去表情的脸。   陈洛愉的眼神很麻木,既没有焦点,也没有悲痛或激动的反应。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刘丽亚,这让刘丽亚想起了以前在家,孙红去叫他起床时,自己经常会看到这么一张脸。   陈洛愉没有起床气,但他习惯赖床。孙红总是很有耐心地一遍遍把他叫醒,催着他下床洗漱,帮他整理睡乱的被子和床单。   因为有了孙红,所以刘丽亚可以放心地去北京闯荡事业;因为有了孙红,所以她和陈洛愉之间就算再剑拔弩张意见相左,也能维系住母子亲情;因为有了孙红,所以她每次回来的时候,还是有一个完整的家会开门迎接她。   现在却不再有了。   陈洛愉抬起手臂,抹去刘丽亚眼角的泪,在刘丽亚的手指触碰到他下巴上的纱布,叫了他一声“小愉”时,他闭了闭眼,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他抱紧刘丽亚,紧到自己的双臂都在发抖。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时间能倒退,他能回到可以这么抱着孙红,听孙红也这么叫他的时候。   于他而言,孙红一直是比刘丽亚更亲的存在。从小到大他都是在孙红的陪伴下成长,孙红对他的付出,对他的理解和包容远远超过了他的母亲。如果没有孙红,早在他念小学的那段时间,可能就会因为那些恶劣的欺负而自暴自弃了。   他可以接受一辈子没有父亲,也可以接受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身边,但他无法接受没有外婆在的日子。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会这么突然地失去他的外婆,甚至连最后一眼都来不及见到。   孙红是因为刘丽亚的一句话才会回来的,可罪魁祸首却是他啊!   是他做了让刘丽亚不省心的事,是他坚持要认陈方文,是他错误的固执才导致了这一切,所以这是他的报应吧?   刘丽亚一直跪在地上抱着陈洛愉,邓弓在几步开外看着,听到陈洛愉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邓弓走过来,俯身拍拍他的肩膀:“别再哭了,你这样外婆泉下有知也会伤心的。”   刘丽亚看了邓弓一眼,想要摇头示意他别说了,怀中的人却忽然没了声音,随后她就被推开。   胡乱地抹了把脸,陈洛愉撑着墙壁站起,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去洗脸”就往前面走。   刘丽亚在身后叫他也不停,反而加快脚步进入转角的洗手间,推开一扇隔间门进去后,他靠着墙壁,泪水又一次失控了。   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在,他不能发出声音,只好咬住手臂,紧紧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撕裂般难受的感觉终于没那么强烈了,身体犹如被掏空一样,连呼吸这种本能都变得费劲。   他捂着额头,等缓过了这口气才拿出手机想打给陈飞麟,却在锁屏上看到陈飞麟发来的微信留言。   【家里临时有急事,我要马上赶回老家一趟,手机快没电了,我先关机,等事情解决完再联系你】   在陈洛愉去了洗手间后,刘丽亚在邓弓的搀扶下站直,说:“我想去看下妈。”   邓弓道:“我陪你进去。”   她又对走过来的黄晓偌说:“晓偌,阿姨进去一下,麻烦你在这等等洛愉。”   “好,阿姨你放心吧。”   刘丽亚谢过她,跟着韩医生进去了。见到面容安详的孙红时,刘丽亚捂住嘴,泪水再次滚落。   她依偎着邓弓哭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止住哭泣,走到角落接听。   “刘小姐,我见到陈初燕了,她已经知道陈飞麟出事,着急想要见你。”   抹去睫毛上的泪水,刘丽亚低声道:“你把她带到新街派出所附近的安利大厦,我大概半小时就到。”   回到邓弓身边,刘丽亚说:“老邓,我有点急事要马上去处理,妈这边……”   邓弓说:“你先去,我来安排。”   “那小愉……”刘丽亚继续欲言又止地看着邓弓。   “放心,我也会照顾好他。”   “那就好。”刘丽亚放心了,最后看一眼病床上的孙红,捂着嘴离开。   坐上出租车后,她打给之前拜托的那位本地律师朋友,对方姓高,说已经收集了初步的信息。她让高律师发到自己的邮箱,点开仔细查阅,等到了目的地时,她对这起事件已经有了大致了解,心中也有了盘算。   蔡把陈初燕带到二楼的咖啡店里,给她点一杯拿铁就先离开了。刘丽亚到的时候先站在角落观察了一阵,陈初燕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款校服,扎着高马尾,很拘谨地坐在休息椅上。她不时地往入口处张望,表情显得很不安,一直没碰过面前的冰拿铁。   整了整鬓角的发丝,刘丽亚推门进去,径直走到陈初燕面前坐下。   陈初燕的脊背一下绷直了,紧张地看着刘丽亚。刘丽亚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她道:“我是陈洛愉的母亲,是来帮你哥哥的。”   她主动介绍自己,陈初燕的双手抓着膝盖上的布料,眼睛一下就红了:“阿姨您好,我是陈初燕,谢谢您愿意帮忙。”   陈初燕知道陈飞麟在律所实习,但她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因此当蔡找到她说陈飞麟出事了,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又听说陈洛愉的妈妈是律师,可以帮助陈飞麟时,她立刻答应见面。   面前这个女孩也曾出现在蔡之前提供的照片里,刘丽亚不清楚她和陈洛愉的关系有多好,不过要先杜绝她联系陈洛愉,于是坦言陈洛愉的外婆刚刚去世,希望她不要打扰陈洛愉。   原以为陈初燕会犹豫一下,没想到这个女孩的眼泪直接掉下来了,低着头道:“对不起,这种时候还打扰您和洛愉哥,真的很对不起。”   刘丽亚没说话,见她抹了把眼泪,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阿姨,这件事就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刘丽亚问她:“你有什么办法?”   “我,”陈初燕顿了顿,“我先去见我哥,他是读法学的,又在律师事务所实习,应该会有办法自救。”   关于陈飞麟自救这一点,刘丽亚在来时也想过了,不过她未出口的话被高律师的来电打断了。   她接起,才听一句脸色就沉了下来,在陈初燕焦虑的目光中低声道:“你哥的案子没办法自救了。”   “为什么?”   “伤者在十几分钟前不治身亡,”刘丽亚严肃地说,“现在案件性质完全变了,不管是不是意外,这都是刑事案,一旦判刑你哥的前途就毁了。”   陈初燕的脸色惨白,后背无力地撞在椅子上。刘丽亚走到她旁边坐下,握住她冒汗的手心,安慰道:“别怕,现在我先去找你哥,我会作为他的辩护律师了解案件的经过,再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   征求了陈初燕的同意,刘丽亚便带着她去新街派出所,见到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李队长。   陈元鑫死亡的消息传到派出所后,李队长也把情况告知了陈飞麟,由于案件性质转变,目前已经正式立案审查。   刘丽亚递上名片,李队长让她稍等,二十多分钟后才回到办公室,说陈飞麟刚才被移送看守所了。   刘丽亚便和李队长单独聊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案件目前的情况后才带着陈初燕离开。她安慰陈初燕几句,又叫来蔡把陈初燕先带回去休息,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去看守所,等终于见到陈飞麟已经很晚了。   陈飞麟才经历过问询,加上在火场以及后来听闻陈元鑫死讯的打击,神情显得很憔悴。而在得知刘丽亚就是陈洛愉的母亲时,他更是整个人都僵住,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刘丽亚奔波了一整天也很疲倦,尤其她还是放着孙红的后事没处理赶来的,对陈飞麟不可能有耐心,因此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公安机关侦查需要时间,不过根据现场初步鉴定,起火点是厨房的煤气灶,陈飞麟的供述中也表示了自己在煮东西,由于着急出门才忘记关火。   以刘丽亚之前对陈飞麟背调的了解,以及此刻观察陈飞麟的反应来看,陈飞麟应该没有撒谎。而且他是学法的,即便要犯罪也不可能选择这么漏洞百出的方式。蔡在刚才发的消息中也补充了出事前陈飞麟陪着陈洛愉去了医院,综合这些考虑,刘丽亚便猜出了整件事的经过。   只是她没想到会牵扯进陈洛愉,就在她考虑应对办法的时候,陈飞麟开口了:“洛愉的外婆,怎么样了?”   他的话让刘丽亚想起了医院那一眼,喉咙一酸,刘丽亚道:“人已经不在了。”   陈飞麟很吃惊,刚说完“怎么会……”就被她冷着声打断:“与其有闲工夫去关心好朋友的外婆,不如先想想自己的麻烦该怎么解决。”   避开她的视线,陈飞麟沉默了。刘丽亚不确定他是否听懂‘好朋友’的意思,便再次提醒道:“你和他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我告诉你,他不可能再继续跟你在一起。”   “你们的家庭条件和成长背景悬殊太大,他还小,只是一时新奇才走了弯路。现在你又背上命案,就算你父母卖地卖房子来赔偿,你也还是要判刑。你觉得他会搭上自己的未来和你在一起?”   刘丽亚本不欲对陈飞麟说这些,现在却顾不得了。这件命案扯进了陈洛愉,她担心陈飞麟会把陈洛愉的名字说出来,到时候公安机关联系陈洛愉确认情况,以她对儿子的了解,陈洛愉未必会听话地跟陈飞麟分手。   刘丽亚不敢赌,也不想给陈飞麟拖延的时间,她盯着陈飞麟,抛出一条很诱人的建议。   “如果你能答应现在就跟他分手,受害者家属后期提出的赔偿款我来替你解决,也会尽全力帮你争取最轻的量刑。”   从事律师这行超过十年,刘丽亚见过各种各样麻烦的嫌疑人。   有后悔怕死想方设法躲避惩罚的,有心如死灰已经无所谓的,也有被抓了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的。   很多嫌疑人在被刑拘初期都不愿配合,但经过一到两次会面后,她总能摸透对方真正的需求。即便是心如死灰的那一类人,也极少有真心求死而什么都不想要的。   陈飞麟的案子在她看来并没难度,一个典型的从贫困农村走出来的学子,能读到研究生毕业,再进入律师事务所实习,备考警察系统。如果按照原先预设的一步步走下去,他的人生会实现完全的逆转。   但这一切都在今天结束了。   陈飞麟背上了人命,即便最后的真相如他所言只是一场意外,他的未来也完了。   公检法系统不会允许一个有犯罪记录的公民报考,一般的事业单位也不可能招这种人,稍微大点的企业招人时也会查档案。陈飞麟有犯罪记录,他这辈子都找不到好工作。   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目前最紧要的还是他当下的处境。   以刘丽亚过往处理这类案件的经验来看,受害者家属会提出高额赔偿款,若赔偿不到位,不能签谅解书,陈飞麟会面临最高监禁七年的刑罚。   一旦入狱,对陈飞麟这种家庭来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何况他们和受害者家属还住在同一个村庄,后续的矛盾纠纷以及陈飞麟出狱后面临的两方家庭问题都很难维持住。   所以这种时候钱是最重要的,给了足够的钱,后面一切都好说。   刘丽亚抱住双臂看着对面的人,陈飞麟低着头,手腕上的金属手铐链正随着他握拳的动作微微摆动。他没有回答刘丽亚的提议,但刘丽亚不认为他有拒绝的可能,顶多就是年轻人不肯认命,还在想办法挣扎一下。   刘丽亚不愿陪他浪费时间,干脆说得再直白点:“用一段没有未来的感情换眼前的困境,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其实像你这种原本拥有大好前途的人是不可能跟一个同性长久在一起的,你应该在未来合适的时机娶个女人生孩子,组一个能让你看过去像正常人的家庭。”   作为律师,刘丽亚深知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不合适,尽管他们的会面不会被录像录音,但不代表她可以感情用事。可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被陈飞麟连累。   她辛辛苦苦把陈洛愉拉扯大,为的就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让他变成比自己更优秀的人。要让陈方文知道即便没有他,他们母子也可以活得很好。可陈洛愉却转头就原谅了那个抛弃他们的人,甚至还……   还继承了那么恶心的基因!   陈洛愉是她生的,为什么就遗传不了她的正常?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找个女朋友谈恋爱?!   对于刘丽亚蛮不讲理的偏见,陈飞麟没有辩解一句。   在派出所得知陈元鑫不治身亡的那一刻起,陈飞麟就清楚自己这辈子毁了。   房子是他租的,当时他也在场,无论如何他都有连带责任。如果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撇清自己把对方供出来,但那个人是陈洛愉,是因为要给他做饭才闯下的祸,他怎么说得出口?   而刘丽亚说他不甘愿,他也确实是不甘愿的。   同样生而为人,有些人一出生就拥有一切,他却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在这座城市站稳。   在遇到陈洛愉之前,他甚至不敢想象可以拥有喜欢的人,可以享受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但他也明白他们之间的悬殊很大,清楚为了让他少些自卑感,陈洛愉背地里做了很多努力。   和他去买了第一双飞跃运动鞋起,陈洛愉就没有再在他面前穿过那些四位数的鞋子。去过他老家以后,吃饭的习惯也主动降级成了街边小店,平时稍微多一点的花销就要替他操心。   生日收到的车陈洛愉也藏着不提,他们第一次去酒店开房,包括后来他租的那间出租房,陈洛愉都变相提出过想要减轻他的经济负担。   他喜欢的人总是小心翼翼在维护他的尊严,尽量让彼此的相处不被金钱问题影响到。   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会因为生活的压力而产生负面情绪,但是每每看到陈洛愉开心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的努力是有意义的。   他还有充满希望的未来,可以在以后让陈洛愉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一直这么认为,也是这么期待的。   可惜人生不像做梦般容易如愿,残酷的现实扼住了他的脖子,扇他的耳光。他不但间接害死了陈元鑫,也抹杀了自己和陈洛愉的将来。   刘丽亚耐着性子,等了将近五分钟也没等到陈飞麟的反应。   会面是有时间限制的,不可能让陈飞麟这么耗下去,就在她想着加大筹码的时候,陈飞麟缓缓抬起头,那双爬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我会和他分手,你也不用给我任何好处。”   眉毛一跳,刘丽亚不相信会有这种好事,然而接下来陈飞麟说的话却让她彻底愣住了。   “如果你真想保护他,就别让他知道你和我接触过,我也不需要你来为我辩护。”   “至于这起事故,当时他和我在一起,他很可能会为了救我而撒谎,说是他自己在煮东西。希望你能在这件事上提前做好准备,别让他乱来。”   闭上眼,陈飞麟像是倦极了一样靠到椅背上:“我不会再见他。关于分手的事,我会写一封信给他,都交代清楚。”   说完要说的话,陈飞麟站起来,主动结束了会面。   回到拘留室里,他看着四四方方又冷冰冰的灰色墙壁,把手伸到领口里掏出项链。   这条项链是他身上唯一能和陈洛愉有联系的物品了,但在判刑之后,这条项链也会被暂时没收,成为他的随身物品被登记在案,等待刑满释放那天再归还给他。   低下头,他盯着那个有些刻歪了的“麟”字,视野渐渐变得模糊。   明明在几个小时之前,他打开家门还看到那个人穿着他的围裙,笑嘻嘻地在做饭。   他甚至没来得及吃一口陈洛愉第一次给他做的饭,他们之间就要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回到现实 第88章 就像你保护我一样   身体猛地抽搐了下,陈洛愉睁开眼睛,视野内一片黑暗,身体却仿佛正从高处不断往下坠。   这种明明躺着却有强烈失重的感觉对他而言太过熟悉,他几乎是本能地翻身趴在床沿,随即胃内一阵抽痛,他又吐了出来。   酸水从鼻腔内淌出,他像往日那样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纸巾,灯光却在这时亮起,随后有人从身后靠近,抚着他的后背问:“怎么突然吐了?”   他回过头,正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从另一侧下床,陈飞麟拿着纸巾走到他这边,连抽了几张递到他手里,再抽出几张盖住地上的呕吐物,打开一瓶矿泉水给他。   陈洛愉的脑子还很木,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看着陈飞麟,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这是哪?”   “酒店房间,”在床沿坐下,陈飞麟把被子拉到他肩膀上,“你不记得刚才的事了?”   刚才的事?   空白的脑海随着这个问题渐渐涌现出画面,就像会跳动的单元格互相碰撞。他皱起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分清楚现实和梦境,也终于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在陈飞麟说他们是共犯之后,在确定这个人真是为了他才承担了一切的时候,脑海中又响起了尖锐的耳鸣声,随后眼前发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眶浮起热度,他低下头,拉住了陈飞麟的袖子。   “我睡了多久?”   陈飞麟说:“三个多小时。”   “你为什么没走?”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他抬起头看着陈飞麟的眼睛:“之前每次都抛下我,为什么这次不躲了?”   陈飞麟仍旧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   他不自觉地抓紧了那人的衣袖,梦里在医院门口分别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他像一道无形的意识看着自己转身离去,他多想冲上去拽住自己,告诉那个陈洛愉接下来发生的事有多可怕,他多想能阻止那一天的错误。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在出租屋里,他看着系好鞋带就往外跑的自己,那一刻他拼了命地想回到那具身体里去,想控制那个陈洛愉去关火。   但是没有用,他什么也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目睹一切发生。   被胃酸刺激过的喉咙充血肿胀,火辣辣的痛着。这是他早已习惯的疼痛,这次却因为有了回忆的润色而变得不同了。   他记得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不舒服陈飞麟会怎么样。   这个人说的话不多,为他做得却不少。哪怕不擅长甜言蜜语,也总能让他感觉到是被在乎的,被爱着的。   他为什么会把这么好的陈飞麟弄丢了?   他为什么会忘记关火?   他把陈元鑫害死了,也把陈飞麟的前途毁了,明明他才是最该接受惩罚的那一个,为什么偏偏是他安然无恙?!   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抹去他脸上湿润的痕迹,指腹在他紧闭的眼睑旁轻轻抚过。   他听到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那道比当年沙哑了许多的嗓音撞进耳膜深处。   陈飞麟说:“我从没想过要躲,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他睁开眼,视野在头顶刺目的灯光下有些模糊了,他问:“什么……意思?”   陈飞麟回答他:“字面意思。”   他把那两句话放在心里反复琢磨,然后就明白了。   是啊,做错事的人是他,陈飞麟凭什么要躲?   自嘲地笑了笑,他说:“你说得没错,罪魁祸首是我,应该是我没脸见你才对。”   陈飞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洛愉摇着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才能补偿你。”   “你觉得我是为了补偿?”陈飞麟问他,“你真是这么想的?”   这次轮到他无法回答了。   许久之后,陈飞麟又抬起他的脸,要他看着自己:“你还是不明白那句‘我们是共犯’的意思。”   “如果当时我和你的处境对调过来了,你会怎么做?”   陈洛愉怔怔地看着陈飞麟。   他会怎么做?   陈飞麟问他会怎么做?   这还需要想吗?   他推开陈飞麟的手,双臂紧紧抱住了陈飞麟的脖子,尽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他要让陈飞麟听清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我也会和你一样!”   我会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那样。   怀中的人没有动过,但他能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陈飞麟僵硬的脊背慢慢放松了下来。   对面墙上的电视机倒映着床,他看到陈飞麟像以前一样被他抱着,又因为倒影不够清晰的缘故,那人放在身侧的手像是也在抱着他。   心头泛起一阵酸,他忽然就忍不住了,像以前那样把脸埋进陈飞麟的颈窝里蹭,意识到陈飞麟还是没有推开他后,他说:“哥,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这一次等待陈洛愉的,是更长久的沉默。   其实他在问出这句话时就后悔了。   上一刻他还在忏悔,跟陈飞麟说他会去自首,下一刻他就在问他们能不能复合。   他惹了那么大的麻烦,把陈飞麟的前途都赔进去了,他凭什么认为陈飞麟可以带着这些年的记忆重新选择他?   他们已经不年轻了,早已没了那时在大学校园里的热情,各自的想法也复杂了许多。回想着认识的短短一年,哪怕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也终究不够抵消最后惨淡的结局。   就算现在的陈飞麟肯原谅他,他也不应该再自私地用感情困着陈飞麟。   还不等他说服自己放下手,陈飞麟先替他做了选择。   他的手臂被拉开了,陈飞麟说:“再睡一下,离天亮还早。”   看着陈飞麟转身起来,他又伸出手去拉那人的衣袖。在陈飞麟回头看过来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却更用力地拽紧陈飞麟的袖子。   陈飞麟看了他一会儿,坐下问道:“有话就说吧。”   陈洛愉憋了半晌,道:“你还没把当时的事发经过告诉我。”   陈飞麟问他:“看完手机你都记起了哪些?”   “差不多都记起来了,但我不知道陈元鑫是怎么出事的,还有后来你的那些……”关于陈飞麟被警察带走以及拘留的话他说不出口,只好含糊地带过去,又道,“还有就是我为什么会忘记你的原因还是想不起来。”   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陈飞麟问他:“介不介意我抽一根?”   他摇着头:“你抽。”   陈飞麟点燃烟,吸了好几口之后才垂下眼帘,道:“那天把你送到医院我就回去了,到天鸿新村门口发现我们那栋楼起火了。”   “我想起你之前在煮水饺,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那么巧。”把一截烟灰弹在矿泉水瓶里,陈飞麟低声道,“结果就是那么巧,元鑫被担架抬下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陈洛愉眼也不眨地盯着陈飞麟,由于过度紧张,他眼中出现了不少红血丝。陈飞麟咬住烟蒂,把手伸过来拉开他的左右手,他才发现自己又在抠手背。   可他顾不得掩饰这种不正常的行为了,陈飞麟的话在他脑海中构筑出一幕真实而血淋淋的画面。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曾无比熟悉的地方,仿佛站在了烈火焚烧的出租屋里,看着他买的那张床被一点点烧毁,看着厨房窗台的仙人掌盆栽变成一块黑炭,看着他们换下的,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被烧成一堆灰烬。   而陈元鑫则躺在他脚边。   因为他忘记关火导致了煤气泄漏,陈元鑫就这么死了。   死了……   上身被拉着往前倾,他撞进了一道胸膛里。有人抚着他脑后的发,在他耳畔温柔地提醒着:“不要自责,这只是一场意外。”   他趴在陈飞麟怀中,神情木然地看着脚边的被子,视野却因为身体不住地发抖而有些晃。   他难受地闭上眼,片刻后还是推开陈飞麟下了床。   陈飞麟问他去哪?他捂着嘴匆忙进了卫生间。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了,他甚至来不及上锁就扑到马桶前,又一次吐得天昏地暗。   他今晚吐了三次,胃里早已空空如也,除了酸水什么也呕不出来,但他就是止不住这种恶心的感觉。直到胃又开始刺痛后,他才记起来酒店之前多吃了一颗帕罗西汀。   狼狈地靠着马桶喘气,他伸长手臂想去按冲水键,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替他按了下去。   拿过架子上的毛巾拧了把热水,陈飞麟蹲在他身边,见他一直低着头不肯抬起,陈飞麟把湿毛巾放他手中,起身道:“你自己擦一下,我去烧点热水。”   脚步声从身后渐渐远去,他看着手心里那块散发着热气的毛巾,视野又模糊了。   为了控制情绪才多吃的帕罗西汀,却变相地让他在陈飞麟面前更丢人了。   把一瓶矿泉水倒进烧水壶里,陈飞麟将另一瓶倒了小半出来,等水烧开后再掺进去,试过温度差不多了便回到卫生间。   陈洛愉仍旧坐在地上,他曲着双腿,那块毛巾被垫在膝盖和脸之间。   走到他身边蹲下,陈飞麟想拿掉湿毛巾,却见他双手捂着肚子,肩膀紧绷着。   陈飞麟问:“肚子痛?”   陈洛愉的嗓音沙哑无力:“胃痛。”   抬起他的脸,陈飞麟看到他眼皮红肿,嘴唇上都是被咬出来的牙印,便问:“你刚才吐了两次,是不是胃不好?”   他不想让陈飞麟知道自己还在吃抗抑郁的药,就胡乱地点头。陈飞麟让他喝了几口温水,把他抱回床上盖好被子,说:“先躺着,我去买药。”   陈飞麟拿下衣架上的外套出去了,等关门声响起后,他整个人缩成一团,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淌。   好久都没试过这么痛了。   就像有人用拳头一下下招呼着他的胃,食道也因为胃酸刺激火辣辣的。他不想让陈飞麟离开,但他更不想被陈飞麟看到这么难堪的自己。   用力按着上腹部,他紧紧闭上眼。陈飞麟应该会回来的吧?那个人,已经不会再抛下他了吧…… 第89章 年纪大了记不住   走出酒店大门,陈飞麟先到附近的药店买胃药。店员问他是什么症状,他描述了下,店员便拿了三九胃泰,奥美拉唑与和胃整肠丸,说这些分别对应他说的症状。   陈飞麟让店员都打包起来,结账时又问附近哪里有小吃店。   店员给他指了隔壁街的巷子,他快步走去,发现这附近虽然变化不少,但还是有一些当年眼熟的招牌。   他进了一家襄阳牛肉粉店,老板在后厨忙碌,隔着玻璃看到他进来了便问他要吃什么。   店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两桌客人,左边那桌是一对中年男女,另一桌坐着两个年轻男人。   他的视线在那两个年轻人身上转过,看到他们吃的牛肉粉,不禁想起了一段久远的回忆。   没等到回答,老板又高声问了一次。他回过神来,说要一份牛肉面,加两只煎蛋,还特地叮嘱老板把面煮得烂一点,汤尽量撇掉油。   打包好后,他拐到隔壁的便利店买矿泉水,在问店员有没一次性杯子时,店员说前两天卖完了。   没有一次性杯子,陈洛愉吃药就比较麻烦。店员递给他一款保温杯,说这也是店里最后一个了,问他需不需要。   这款保温杯是粉色的,底部还印着卡通图案。陈飞麟说不用,买了一盒牛奶一包烟,结账出门时一阵冷风刮来,他正要拉高衣领就听到手机响了。   曹嘉说:“超哥,你明早过来帮我带牛肉粉吧。”   看了眼手里的打包盒,陈飞麟问:“医生说你可以吃了?”   “刚才我问过护士,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曹嘉似乎躺在被窝里,语调懒懒的:“其实我现在就想吃,可惜过了探病时间。”   “那明早我带过去,你今晚早点休息。”   “好,”曹嘉笑了笑,“你在外面呢?”   “嗯,有点事。”   “我哥还没问起我在哪吧?”   “没。”   “那就好,过两天我就能出院了,到时候你记得来接我。”   “好,挂了。”   “等等,”曹嘉顿了顿,听电话那头的人没有问她什么事,只好硬着头皮道:“超哥,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   “没有,我这忙,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陈飞麟挂了电话,这条路没什么遮挡,他就站了一会儿功夫手指就冰凉了。想着酒店房间不比家里方便,他还是转身进了便利店,买下那个粉色保温杯。   回到酒店前台,陈飞麟要了两个一次性杯子。进电梯后,他打开陈洛愉的微信界面,找到前几天的语音,放到耳边又听了一次。   “通知你一件事。昨晚曹嘉腹痛来了急诊,检查出怀孕八周,早上出现先兆流产的症状,刚动完手术。”   “不过你不用担心,孩子保住了,你赶快去中心医院吧。”   陈洛愉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就像医生在例行通知病患家属。以至于陈飞麟听到后,觉得他并不需要自己回消息。   其实以当时他们的关系而言,陈飞麟应该默认的。只要让陈洛愉觉得曹嘉的孩子是他的,陈洛愉就会彻底与他保持距离,也不会再卷入可能预见的危险中。   但是今晚发生的事又让他的默认变得没有了意义。   陈洛愉记起了越来越多的事,即便他们之间沟通有限,他也能感觉出来陈洛愉和自己一样,还被过去困着,所以才会一再说出想要复合的话。   看着电梯箱壁上倒映的自己,陈飞麟习惯性地伸手压低帽檐。这几年的生活早已把他变成一个无法在阳光下自由呼吸的人,即便是他现在做的事也洗不去档案里的罪行记录。   他终究是个因过失致人死亡而坐过牢的囚犯,不可能再拥有光明的未来。   陈洛愉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却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能让陈洛愉这么坚持的理由,究竟是对他的愧疚,还是因为——   站在1721室的门口,陈飞麟拿出房卡,盯着这张和过去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卡片,他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开房的那晚。   转头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走廊,他把磁卡贴到门上,“哔哩”一声过后,门在眼前打开了。   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在桌面上,陈飞麟边脱外套边去看床上的人。   陈洛愉把被子拉高到头顶,一动不动地躺着。   走到床边,他轻轻拉下被子,发现陈洛愉闭着眼睛,睫毛和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就睡着了。   叹了叹气,陈飞麟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拭,刚碰到睫毛就感觉到他眼皮微微一跳。   陈飞麟停下动作,僵持了片刻后,陈洛愉睁开眼睛。   “胃好点没?”陈飞麟问。   陈洛愉摇摇头,手伸出来抓住陈飞麟的袖子,用气音说:“还是很痛。”   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陈飞麟把他扶起来,在后背垫了个枕头,又把被子盖到他腹部。   他顺从地靠着,见陈飞麟打开打包盒,揭了盖子递到他手里,久违的牛肉汤香气便扑鼻而来。   “襄阳牛肉面,”他的眼睛被热气熏得又有点模糊,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怎么不买粉,以前我们都爱吃粉。”   把一次性筷子掰开来塞他手里,陈飞麟随口道:“年纪大了,记不住那么多事。”   垂下眼帘,陈洛愉想借着喝汤把难过的情绪压下去,却因为太烫差点打翻。陈飞麟皱了皱眉,接过来用筷子搅拌吹凉,又见他垂丧着脑袋的样子,只好解释道:“你在胃痛,怎么吃粉?”   胃痛的时候不宜吃粉,这点常识陈洛愉还是有的。他点点头,主动接过陈飞麟手里的打包盒,问道:“你不吃?”   “我不饿,”陈飞麟站起来,从桌上拿起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进了卫生间。   这碗面比平的口感更软烂,汤也没那么油腻,即便陈洛愉没什么食欲,也在不知不觉间吃下大半。   陈飞麟烧了热水,兑了小半瓶矿泉水到一个保温杯里,又撕开三九胃泰,冲了一包在一次性杯子里,和奥美拉唑一起放在床头柜上。   看着那个崭新的粉色保温杯,他忍不住问:“这是你刚买的?”   “嗯。”   “怎么买了粉色?”   “就剩这一个了。”   这种带着珠光的粉色通常是女生喜欢的,而这个保温杯也让陈洛愉记起了一幕模糊的画面,有个人曾经在他面前用过这种颜色的保温杯。   他的神情变得黯淡,放下碗道:“你家里人……怎么样了?”   整理桌面的动作一顿,陈飞麟没有转过来,只平静地回答:“都挺好的。”   盯着那道背影,陈洛愉的语气越发小心翼翼:“初燕有考上大学吧?”   “有。”   “是同济还是武大?”   陈飞麟回头瞥了一眼:“问这些干什么?你要去找她?”   陈洛愉解释道:“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把桌上的东西都扫进垃圾桶里,陈飞麟抽了张纸巾擦手:“这些不是你该过问的。”   看他拿了衣架上的外套往门的方向走去,陈洛愉紧张地问:“你要走?”   “到门口抽烟。”   丢下这句话,陈飞麟开门出去了。   门锁“啪”的一声关上,房间又恢复了安静。陈洛愉失神地望着衣架,看着上面只剩一件自己的外套,忽然就觉得有点冷了,于是把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拿过来。   他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惹陈飞麟生气了。   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杯身,陈洛愉拧开盖子,再按下塑料弹簧扣,一缕热气便缓缓飘了上来,在他眼前慢慢散去。   那年刚认识没多久,他就知道陈飞麟的性格和这个保温杯很像,都是外表看着冷淡,其实内心很暖。   把里面的水倒在杯盖里,陈洛愉抿了一小口。温度兑得刚刚好,是他记忆中的陈飞麟会做的事。   冬天怕他喝矿泉水会冷到,夏天怕他贪凉吃太多冰的伤了肠胃。   一点点地把杯盖里的温水喝完,他又拿过桌上的奥美拉唑和三九胃泰一起服下,刚才生出的寒意又被这些温暖驱散了。他拉高被子盖住肩膀,盯着门的位置,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电子锁开启的声音。   陈飞麟走到床沿,外套带来一阵尼古丁的气味,他听见陈飞麟说:“胃有没舒服点?”   他点点头,陈飞麟说:“那我先走了,明早还有事。”   “现在?”他坐直身体,不舍地看着陈飞麟,“现在都两点多了,你是要回家睡?”   陈飞麟没回答,只继续道:“那件事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不要再冲动乱来。事情过去这么久,现在去提没任何意义。”   “如果你能听话,等我的事情办完后,会回答你前面的问题。”   他还沉浸在不希望陈飞麟离开的情绪里,慢半拍地道:“什么问题?”   俯下身,陈飞麟把滑到他大腿位置的被子拉高,在他两侧的腋下压实后才说:“在一起的问题。”   他抬起头,猛地拽住了陈飞麟的袖子。   知道他在想什么,陈飞麟拉开他的手,解释道:“你没有听错,但我是有条件的。”   “你必须答应我暂时保持距离,更不能瞒着我做任何危险的事。” 第90章 不是,别乱想,早点睡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陈洛愉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盯了许久依然没有真实的感觉。   陈飞麟竟然主动跟他说了在一起的事,虽然没有松口,还对他提出了保持距离的要求,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他就是觉得陈飞麟心软了,他有机会了。   手伸到旁边冰凉的床单上摸了摸,他又想起刚醒来的时候,陈飞麟是从身后靠近他的。当时回头那一眼看得很清楚,陈飞麟和他盖着同一床被子。   在他失去意识的三个多小时里,陈飞麟陪着他在睡。   如果真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大可以坐在沙发上等他醒来,或者干脆叫醒他,又怎么会和他同床共枕?   所以他们之间,他们之间——   拉高被子挡住脸,陈洛愉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是休息。   明天一早他要上班,现在再不睡觉肯定会起不来。尽管理智清楚知道该做什么,但是喜悦的本能却在脑海中上蹿下跳,他只好把陈飞麟睡过的枕头紧抱在怀中,就像抱着陈飞麟一样,直到心情终于平静了些才翻过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点开陈飞麟的微信,他想发消息过去,视线却停留在陈飞麟回复他的三条文字消息,以及更早之前自己发的那一段忏悔的话。   手指慢慢往下滑,在听到自己通知陈飞麟曹嘉怀孕的语音时,他终于记起还有这么件重要的事忘记问了。   其实以他过去对陈飞麟的了解,孩子应该与陈飞麟无关,可曹嘉跟陈飞麟的关系也确实让人捉摸不透,尤其是曹嘉给他的感觉很像当年的蔡诗宜。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误会过陈飞麟和蔡诗宜之间有暧昧,后来陈飞麟解释清楚了,他也释怀了,但心里总归有点怪怪的情绪。   那时他们感情好,他可以不多想。现在都过去五年了,陈飞麟对他的态度也大不如前,他都不敢去猜这几年陈飞麟有没接触过别人,有没谈过除了他之外的对象。   视线盯在屏幕的输入框上,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按下语音键:“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对吧?”   消息“嗖”地一声发出去了,屏幕上多出一条五秒长的绿色语音。他看着抬头的‘陈飞麟’三个字,点开那人头像,在备注里改成了‘哥’。   他不确定陈飞麟会不会马上回复,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重要,他就拿着手机等,结果等了很久都没动静,反而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直到听见闹钟铃响才醒来。   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他眯着一只眼按下‘停止’键,屏幕自动跳转到锁屏,看着上面新的微信提示,他立刻解锁了手机。   昨晚的语音发出大概一小时后,陈飞麟也回了一条过来。他放到耳边,听陈飞麟说:“不是,别乱想,早点睡。”   就是这么一条只有八个字的语音,他在路上不时地点开来听,到了医院门口才停止这种举动。还不等他收拾心情进去,身后有人搭上他肩膀,一张脸怼到眼前,原本想说的话却被他的表情噎了回去,对方惊奇道:“哟,陈主任今天是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一把推开赵俊凡的脸,陈洛愉掩饰道:“你正常点行不行,别一大早就用你的脸吓人。”   “我脸怎么了?”赵俊凡抬了抬下巴,“知不知道那些护士背地里怎么夸我帅的?就你一天到晚嫌弃。”   在赵俊凡说这话的时候,旁边有护士和他俩打了招呼,陈洛愉拿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你今早不是没班?怎么这么早到医院。”   “我早上有台手术,”赵俊凡和他往办公室的方向走,“昨天下班前不是还跟你说过。”   昨天赵俊凡走的时候是提过,不过昨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陈洛愉现在站在医院的急诊大厅里,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若非身旁的人是赵俊凡,他都会觉得也许在下一个转角,钟航会穿着白大褂,拎一杯温热的红豆沙牛乳来找他。   拽着他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移动担架,赵俊凡回头道:“你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又走神。”   “没什么。”他想继续走,被赵俊凡发现了放在另一侧外套口袋里的粉红色保温杯。   像是见了稀罕物,赵俊凡拿出来打量:“你的?”   抢过来放回口袋,陈洛愉不自然地应了声,赵俊凡又说:“你不是最讨厌粉色了?”   今早离开酒店时他把保温杯揣兜里了,当时完全没想到别的方面,就记得这是陈飞麟买给他的,此刻只好道:“随手买的,你哪那么多问题。”   看出他在心虚,赵俊凡想把他拉到安静的地方问问,这时遇到了外科的余医生,赵俊凡被对方叫过去,边走边说事。   陈洛愉松了口气,在看到赵俊凡和其它护士打招呼的背影时,他仿佛见到了周岩的背影。   如果当初没发生那起意外,他就不会错过钟航放弃当医生,回学校教书的决定。不会在多年以后才知道周岩同样放弃了这个职业,跑去做了摄影师。而他和陈飞麟是不是也会顺利地走下去,然后在某一天对外公布这段感情。   如果人生能按照之前规划好的轨迹,他们就会在这座城市买房子,再买辆代步车。两个人一起还贷款,平时一起上下班吃饭,周末逛街约会,有假期的时候就出门旅行。   如果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没有错过这么多年,该有多好。   震动的手机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走进前面的安全通道接听。   “洛愉,你还好吧?”   “嗯。”   “昨晚你也没给我发消息,给你打电话一直是语音信箱。”周岩的语气能听得出是真在担心他,“我联系钟航,那家伙也关机,我真的很担心……”   “我很好,”打断了周岩没说完的话,陈洛愉语气平静地道,“多谢关心。”   周岩明白他肯定还在生气,毕竟拿走手机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对,于是委婉地问道:“手机里的东西,你都看完了吗?”   昨晚的事发生得太突然,他只来得及看部分照片以及微信。他说还没有,周岩便提醒他:“你手机有装百度网盘,当时是登录状态,不过账号是你的手机号,我怕以后你想看了手机号被注销又没有密码,就帮你备份了。”   “我给你发账号密码,你用这个登录,能看到当年网盘里存的所有东西。”   陈洛愉立刻下载了百度网盘,登录周岩给的账号密码后果然看到分类清晰的文件。   除了手机里那些照片和视频以及音乐的备份之外,还有大量医学生会用到的资料。这些东西在他出国后因为想不起来所以都没有动过,他一一翻过去,看到一个叫‘协和医院实习’的文件夹时停住了动作。   那时他们三个都在协和实习,不过一开始周岩是申请去了精卫中心,而他在出国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就在精卫中心住过院。   当时刘丽亚告诉他住院的原因是外婆去世的打击以及学习压力导致的抑郁,现在他能确定自己住院肯定跟陈飞麟有关,而且刘丽亚只字未提过陈方文,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方文应该也早就不在了。   想到他不但见不到外婆最后一眼,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他放下手机,从口袋里拿出烟来抽。   安全通道里不时会有其它医生或患者家属进来抽烟,他就抽了两根,已经被迫和四个人打过招呼了,只好先回办公室换衣服。   今早的病人数量不算多,但有好几个病症复杂,他忙到中午才有时间联系钟航,结果听到关机的提示,便又打给周岩,问起自己在精卫中心住院时期的事。   周岩对这个不太了解,那时刘丽亚以他身体不适为由杜绝了探病,只有钟航见过他一回。他又问起自己当年的主治医师,这个周岩有印象,不过多年没联系了,一时间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周岩说这事包在自己身上,让他放心等电话。他不愿惊动刘丽亚,便拜托了周岩,刚说完感谢的话就看到赵俊凡推开办公室门进来了。   上午的手术很顺利,结束后赵俊凡还和麻醉医生聊了一会儿,见他神色疲倦,赵俊凡说不去食堂吃了,点外卖。   他也不想动,赵俊凡便在美团上点了必胜客,抬头发现他拿着一部白色手机,便问道:“手机还没修好?”   他摇摇头,视线盯在输入框的文字上,想了想又全删掉,锁上屏幕。   刚才他打开的是陈飞麟的微信,随后又记起昨晚临走前陈飞麟叮嘱过他,现阶段要保持距离。   他单手支着下巴,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幕看了片刻,又抬起眼皮去看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停下了,长按删除键全部删掉。等他往后靠到椅背上时,才反应过来赵俊凡一直站在身后。   他尴尬地坐直了,想继续专注在显示器上,赵俊凡坐到他桌沿,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低声道:“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就是个怀春少男?”   陈洛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剜了赵俊凡一眼,想和平时一样回嘴过去,却被赵俊凡抢先说:“别狡辩了,又不是丢脸的事。你连喜欢男人都敢告诉我,怎么就不敢承认有喜欢的人。”   抚了抚额头,陈洛愉都不知道是第几次后悔那晚的冲动了。他就不该在犯病的时候跟赵俊凡说话,结果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曝光,他非但没被见光死,反而还激发了赵俊凡的兴趣,动不动就打探他喜欢的人是谁。   在这点上,赵俊凡和钟航还真是有不谋而合的相似处,他无奈道:“你老问这个干嘛?”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赵俊凡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也不看看自己,奔三的人了,整天就是家里医院两头跑,老头都跟我念叨多少次让我给你介绍对象了,说你总看不上他介绍的那些。”   “现在才知道你看不上的原因,”赵俊凡拍了拍裤子,“你要是早点告诉哥哥,也用不浪费那些时间了,直接把你带去gay bar交友,多简单的事。”   陈洛愉窘得不行,好在赵俊凡一直压着声,附近几张办公桌又没人在。他小声道:“我的事自己会处理,你就别瞎操心了行不行。”   他的语气不满,不过表情能看出来是没辙了在讨饶。赵俊凡的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桌面另一边的粉红色保温杯上,想想还是住嘴了,将脖子上的听诊器塞进白大褂口袋里,起身道:“我去上厕所。”   等赵俊凡走出办公室了,陈洛愉趴到臂弯间,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下。   虽然不喜欢赵俊凡这么闹腾,但他知道赵俊凡是真的关心他,毕竟回国这两年他身边除了赵俊凡就没其他朋友,而他的性格也与以前大不相同,除了工作之外尽量避免和人接触,这也是为什么赵韫儒会频繁给他介绍对象的原因。   对于赵家父子,他的感激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   当年他还在协和实习时,赵韫儒就是协和急诊科的副主任,也是他们学校聘请的教授,教过他一年。因为有着这层关系,后来他留学回来,得知赵韫儒去了中心医院急诊科,他便将简历投给了中心医院。   也是从那时起,他认识了赵俊凡,两个性格相反的人竟然成了好朋友,他一直想不通原因,现在明白了,是因为赵俊凡和钟航很像。   下午他参加了两场会议,临下班时看到实习医生小方坐在位置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最近赵俊凡说了不止一次小方的注意力问题,他便走过去,先是打量了屏幕上的病历,然后才拍拍小方的肩膀:“累的话就喝杯咖啡放松一下,或者闭眼养神看看远处都可以,不要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写病历,这样对病患和你自己都是不负责的行为。”   回头看到是他,小方站起来,说:“陈主任,我知道你的意思。”   “如果遇到难题,不方便找李主任的话可以来问我。”   陈洛愉自己也是从实习生过来的,很了解实习生面对的压力和困难。小方点点头,依旧垂着眼皮看地面:“我会的。”   小方的性格内敛,来医院实习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平时话也不多,但是最近确实有点不太对劲。陈洛愉想和小方深入地谈一下,可小方不是他直接带的实习生,如果他越过李主任找小方谈,性质就不一样了。以李主任那个小气多疑的个性,知道了可能又会想偏,再到赵韫儒那告他一状。所以如果真的要谈,只能找一天下班后约小方聊聊。   把抽屉里的挂耳咖啡拿了一袋给小方,陈洛愉先走了,小方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皱起眉,低头去看手里的咖啡袋。   踩着四点半的阳光,陈洛愉到附近超市买了泡面和一些速食,出来时又看到对面那家【单美】奶茶店的招牌。   自从出国以后,他就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回国的这两年也基本不怎么碰奶茶,以往每次看到这个牌子都是直接路过,今天却驻足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   店里很忙碌,柜台上放着一排美团和饿了么外卖的订单。他点了两杯红豆沙牛乳,等了快二十分钟才拿到。   往回走的路上,他有两次都拿出手机想给陈飞麟发消息,最后都忍住了。冬天的白昼短,到家楼下时已经没什么阳光了,晚风裹着落叶吹来,他拢了拢衣领上楼,走到六楼转角时停住了。   602室的门对着楼梯方向,因此他一眼就看到门缝间透出来的灯光。   他立刻跨上去,站在602门口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敲门。   几秒钟的等待像是几分钟那么长,门被打开后,陈飞麟穿着黑衣黑裤,身上围着条黑色的围裙,正和他对视着。   昨晚分别后,他以为又会是很多天无法见面。因此当陈飞麟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他控制不住喜悦的表情,但还不等他开口,陈飞麟就问道:“有事?”   这公式化的口吻直接把他心头燃起的火苗扑灭了,他想起了昨晚陈飞麟叮嘱过的要保持距离。   所以就算在家里,他们也要保持距离么?   陈飞麟的神色一点变化也没有,他只好摇摇头,把红豆沙牛乳提起来,从铁门的门缝里递进去:“我多买了一杯。”   陈飞麟的视线移到他捏着奶茶的手指上。   和以前一样,他的皮肤很白,一到冬天手指就很容易冻红,手背上还贴着昨晚的那张大号创口贴。   抬手接过,陈飞麟低声说:“下次别做这些。”   他说好,神色间难掩失落,但还是笑着问:“你在做饭?”   “嗯。”   “是西红柿炒蛋吧?”   陈飞麟没有回答,陈洛愉低头看了看自己提的一袋速食,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了,便道:“那我先进去了。”   陈飞麟看着他转过身去,打开601室的门,在关门前又对视了一眼,不知是不是没开灯的缘故,那双眼中失望的神色更浓了。   关上门,陈飞麟握紧这杯还温热的红豆沙牛乳,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开门时陈洛愉看到自己的反应。   和五年前一模一样,是每次见面时都情不自禁会笑的表情。   把红豆沙牛乳放到桌上,陈飞麟回到厨房里,打开冰箱下层找了找,发现上次买的五花肉还没吃完,于是到隔壁去敲门。   陈洛愉手里拿着一盒红烧牛肉面,开门看到是他有些愣,他瞥了眼那个撕开一半的泡面盒子,说:“我煮面,等等给你端一碗过来。” 第91章 你说适合我   没想到陈飞麟会愿意给自己做吃的,陈洛愉放下泡面就跟了出来,却被陈飞麟拦在602门口:“你先回去,煮好我会端过来。”   他摸着肚子跟陈飞麟商量道:“你弄好的其它菜先给我吃点吧,我今天就吃了一顿,饿得胃又开始难受了。”   想起他昨天还痛得那么厉害,陈飞麟只好退一步道:“那你去坐好,我端过去。”   这人坚持不肯让自己进屋,陈洛愉便想到之前曹嘉来过这里的事。即便在心里提醒自己还没复合,这么问不合适,他还是没忍住:“曹嘉还在住院吧,为什么不能在你这吃,还是说你要招待其他人才下的厨?”   看着陈洛愉的眼睛,陈飞麟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没有要招待谁,之所以不让陈洛愉过来,是因为他们要保持距离。而且曹胥知道他住的地方,尽管曹胥不会不打招呼就突然来,但他必须有这个警觉。   从陈飞麟的眼中读出了不悦的情绪,陈洛愉开始懊恼自己果然说过头了,就在他想要道歉时,陈飞麟先开了口:“你答应过会保持距离,听我的话。”   陈洛愉抿了抿嘴,说句“知道了”便转身回去。陈飞麟看着他跨进门,要关上时又转过来,手指扒在门上,歪着脑袋看自己。   “我不关门了,哥,等你啊。”   回到厨房里,陈飞麟的眼前还浮现着陈洛愉那双巴巴地望过来的眼睛。   叹出一口气,他有些挫败地靠在墙壁上。   沉默了片刻,他拿过干净的塑料袋,把需要用到的食材都装进去,再端起流理台上的西红柿炒蛋,关掉灯锁上门,然后走进陈洛愉的家。   陈洛愉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乐事的黄瓜味薯片在吃。看到门被推开了,他掏薯片的动作一顿,和拎着塑料袋端着碗的陈飞麟对视了一眼。   关上他家的门,陈飞麟把盘子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转身走进厨房。   陈洛愉跟过来,看陈飞麟把两个袋子里的东西分别放到流理台上,又打开他家的冰箱。   咽下嘴里嚼了一半的薯片,陈洛愉问:“你要过来煮面?”   陈飞麟没回答,拿过上层仅有的几袋速食扫了一眼:“你平时就吃这些?”   陈洛愉说:“也不全是,偶尔也会做饭。”   以前在一起时,陈洛愉就没有厨艺可言,习惯了吃家里的或者点外卖。想到他唯一一次给自己做的那顿饭,陈飞麟垂下眼帘,没有再问下去了。   从筷筒里抽一双筷子递给他,陈飞麟说:“饿就先把西红柿炒蛋吃了。”   接过筷子,陈洛愉去把西红柿炒蛋端过来。回到厨房门口时,他看着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陈飞麟的头上身上,竟然生出了他们还在六年前,还在那个出租屋里的错觉。   陈飞麟低头切五花肉的神态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不过头发短了许多,就算垂着头,刘海也不会挡住眼睛。   他捧着那碗热腾腾的西红柿炒蛋,筷子在盘子里夹了几次,挑出一块最大的鸡蛋,沾了沾汤汁递到陈飞麟的嘴边。   因为紧张,他拿筷子的手都不太稳,几滴汤汁连续落回盘子里。陈飞麟转过头来,本想让他自己吃就好,却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期待。   也许是找回了记忆的缘故,昨晚开始,陈洛愉的眼神就和之前不一样了,总是能让陈飞麟想起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想起什么事都还没发生的那一年。   喉结滑动了下,陈飞麟张嘴吃下这块鸡蛋。   他什么也没说,吃了就继续切肉片,陈洛愉站在旁边吃了两口西红柿,又夹了一大块鸡蛋递来。   陈飞麟说:“你自己吃吧。”   陈洛愉坚持道:“你吃吧,你比以前瘦多了,得多吃点蛋白质补补。”   抓了点盐抹在五花肉上,陈飞麟睨了他一眼:“我有锻炼,也有肌肉。”   初次重逢的那一晚,陈洛愉已经检查过陈飞麟的上身了。当时是例行的急救检查,他也没那个心思,不过陈飞麟身上是有点肌肉的,只是比起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真的瘦了很多。   想到这几年陈飞麟可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陈洛愉的情绪又低落下来。陈飞麟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不肯吃鸡蛋才不高兴,便把那块蛋吃了,让他到客厅去等着。   陈洛愉转过身,刚迈出一步便有“哔哔哔”的声音传来。这是他家煤气灶的点火声,是他早就习以为常的声音,可他的脑海中却忽然闪现了一幕画面,一幕他明明不曾见过,却真实到如同亲身经历般的惨烈画面。   陈飞麟拿着锅铲,正要把肉片下锅就听见了筷子落地的动静,转头一看,陈洛愉背对着他,右手撑在门框处,两边肩膀明显起伏着。   陈飞麟关掉火,走到他身侧想把筷子捡起来,却发现他瞳孔僵直地望着地面,嘴唇微微发抖。   扶住他的肩膀,陈飞麟问道:“胃又痛了?”   陈洛愉说不出话,他大口地呼吸,在陈飞麟问第二次的时候才转动僵硬的脖子,先是看了陈飞麟一眼,又去看身后的厨房。   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停在煤气灶上,陈飞麟迟疑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让他看着自己:“没事的,已经过去了。”   陈洛愉的右眼皮也在跳,他忍不住抱紧陈飞麟,陈飞麟也抱着他,手心在他后背上轻抚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他动了动,但那双手并没从自己肩膀上放下,而是低头靠了过来。   久违的触感与气息一道传来时,陈飞麟屏住了呼吸。   他没想到陈洛愉会忽然想接吻,正要抓住陈洛愉的肩膀往后退就感觉到脸颊上蹭湿了一块。   昨晚的记忆还很鲜明,想到陈洛愉在得知真相时激动到失去意识的反应,陈飞麟迟疑了。他没有再推开,但也没有松开牙齿,直到陈洛愉自己停下,喘着气看他。   抹去陈洛愉眼角的痕迹,陈飞麟轻声安慰道:“没事了。”   陈洛愉点了点头,还是不肯放手,他靠在陈飞麟肩膀上,等气息喘匀后才道:“刚才为什么不推开我?”   他身后是主卧的位置,陈飞麟看到的角度和上次从阳台爬过来所见的一样,一截露出来的床尾,上面放着收下来还没叠的干净衣服,最上面依旧是两条淡紫色的内裤。   盯着那两条内裤,陈飞麟反问道:“为什么一直在穿那种颜色的内裤?”   怀中的人僵了僵,随后陈洛愉把脸抬起,神色略尴尬地道:“你怎么知道?”   “上次爬阳台过来就看到一次,今天也是。”收回视线,陈飞麟看着眼前的人,“为什么是那个颜色?”   陈洛愉去看旁边,脸颊有些热了:“之前我也不知道,以为这是习惯,到了昨天才记起来。”   “记起什么?”   “这是你给我选的颜色。”   “你说——适合我。”   陈飞麟继续问他:“那你记不得哪种颜色适合我?”   陈洛愉点着头,在陈飞麟的注视下脸色更红了,他靠到陈飞麟耳畔,用气音说:“我给你挑的是灰紫色,对不对?”   原本放在身侧的双臂缠上他的腰,陈飞麟把他禁锢在怀中,灼热的呼吸粗重地落在衣领里,他敏感地打了个颤,却更用力地抱紧陈飞麟。   他不知道陈飞麟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这一刻的陈飞麟需要着他,对于他能记起的属于他们的过往,陈飞麟是激动的。   其实他能理解这种感受,如果是他记得而陈飞麟忘记了,他都不敢去想自己会有多绝望。   陈飞麟的呼吸持续扫过颈侧的肌肤,从最初的隐隐发颤到开始有了生理反应,他紧张地挺直腰,既怕被发现又舍不得推开,好在抱了没多久陈飞麟就放开他了,起身道:“我去煮面。”   陈飞麟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把两碗喷香的面端上桌。陈洛愉和他面对面坐着,中间放着在微波炉里热过的西红柿炒蛋,陈飞麟用筷子把鸡蛋都夹给了陈洛愉,陈洛愉想让他吃,他把西红柿都倒进自己的面碗里。   吃饭的时候陈飞麟很沉默,只在陈洛愉问他的时候会应一两声。虽然他的态度又回到了先前的状态,但是陈洛愉觉出了不同,说话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还在他洗完碗要回去的时候拉住他的袖子,问:“你晚上还有事么?”   陈飞麟看着他没回答。   陈洛愉说:“能不能陪我喝两杯?”   “少喝点,你自己是医生,应该最清楚抽烟喝酒对身体的影响。”   陈飞麟的语气很淡,陈洛愉却听出了他是在关心自己,不禁靠近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说:“哥,你在关心我。”   陈飞麟不可能接这种话,转身要走时又被拉住了:“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也少抽烟,多睡觉,在外面保护好自己。”   最后一句话才是陈洛愉最想表达的,虽然他到现在还不清楚陈飞麟在做什么,但凭着种种蛛丝马迹能感觉出来,应该不是一般的事。   他担心,但又不能明着说,怕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因为自己踩过界又打回原形。   错开视线,陈飞麟去看茶几上随意丢的一盒白色感冒药,像是想到了什么,喉结滑动了下却没说出来,只道:“我尽量。”   第二天上午,陈洛愉在医务处汇报完工作后接到周岩的电话,周岩说已经查到那时的主治医了,对方姓杨,现在是精卫六角亭院区的心理抑郁科主任。   周岩把杨主任的电话和地址通过微信发过来,自从听到这条消息后,陈洛愉又心绪不宁了,午饭时竟然吃了好几口平时不会碰的胡萝卜。同桌的赵俊凡一看就知道他又不对劲,不过问了他还是说没事。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换了衣服就离开医院,打车去了六角亭院区。 第92章 做一次吧?   在陈洛愉去之前,周岩帮他约了杨主任。由于有着周岩爷爷这一层关系,杨主任直接给陈洛愉空出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在出租车驶向精神卫生中心的路上,陈洛愉拿出旧的那部手机,点开相册来看。   手机里关于他和陈飞麟的照片就超过了40G,这是现在完全不愿拍照的他无法想象的。那时候他总能那么自然地看着镜头,那么自然地调戏陈飞麟,跟陈飞麟在镜头前忘我地亲热。   即便寻回了曾经的记忆,对现在的他而言也很难再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里,陈飞麟就更不用说了。   耳机里的旋律和窗外的阴天气氛很搭,他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低落下来,等司机提醒他到了才收起手机,开门下车。   望着这座矗立在街道边的门诊大楼,他仿佛被带回了五年前,回到刘丽亚时刻陪伴在旁的那段日子。   走进门诊大门,旁边的志愿者递给他一份导诊图,里面有各科室的详细介绍,又热情地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来过这里了,于是问了心理抑郁病区怎么走。志愿者为他指路,又递给他一份心理健康的科普宣传单,说里面有自测题,有需要的话可以先自行测试下。   他谢过对方,把科普单夹在导诊图里,去了杨主任的办公室。   杨主任戴着金边眼镜,年纪约五十岁上下,还是他记忆中和蔼的样子。他上前主动介绍自己,才说两句就被杨主任打断了。   “我记得的,周岩说完以后我就把你的病历找出来了。”杨主任笑着拍了拍陈洛愉的手臂,让他在会客沙发上坐下,转身给他倒了杯水。   在他喝水的时候,杨主任把办公室门关上,在他对面坐下,问道:“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断药了吗?”   最近他又开始吃帕罗西汀,有点不确定要不要跟杨主任坦白。杨主任有着多年临床经验,一眼就看出他这几秒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于是换了种问法:“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当年你一进来就是我接诊的,很多事都还记得。”   “嗯,我今天来主要也是想了解当年的情况。”   杨主任点着头,听陈洛愉继续说下去:“杨主任,我是怎么被送到这里的?”   杨主任调出系统内的病历,确认完才道:“你母亲说你是在家里犯病,当时你们自行来的医院,没有救护车记录。”   陈洛愉又问:“我母亲是怎么说的,您还记得吗?”   关于病史这一块,病历上有记录,因为是陈洛愉自己的病历,杨主任就让他过来看屏幕。在他看到【患者体表软组织有轻到中度不同程度的挫伤,主要集中在双手腕部,腰臀部以及两侧大腿和双脚踝等部位】时,他下移鼠标,看到了当时拍的肢体部分照片。   住院那段时间他的记忆很模糊,主要是因为精神状态很差,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所以此刻完全不记得自己身上竟然有过这些伤痕。   而他也一眼就认出了,这些青紫色的伤痕应该是被束缚带之类的物体勒出的痕迹。   他皱眉看向杨主任:“我母亲有没解释过伤痕的来源?”   杨主任回忆了下:“你母亲说你犯病时会自残,她没办法才把你绑起来。”   精神病院接诊的病人大多都有自残倾向,因此不同于普通医院,在报警这一块上他们有另一套审核。当时陈洛愉的情况不构成需要报警的标准,医院就按正常流程接收了。   不过杨主任提起了另一件事:“刚入院的时候你有频繁呕吐的症状,我给你做了脑CT,发现你一侧海马体受损。”   杨主任拿过鼠标,继续下拉病历,指着一张脑部CT扫描对陈洛愉解释:“当时你的病情比较反复,你母亲很着急,在我第三次问诊的时候才不得已告诉我,说你送医前在矫正中心待过半个月。”   “什么?”陈洛愉疑道:“矫正中心?”   杨主任指给他看第五页备注栏的说明:【患者母亲口述,患者在送医前曾于某矫正中心内接受过为期十四天的轻度电击以及催眠治疗,目的是作用于矫正患者的性取向。】   看完这两行字,陈洛愉的脸色骤变,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见他这样,杨主任就猜到这些年他母亲都不曾与他沟通过这件事,想起当年他母亲的懊悔以及再三叮嘱,杨主任也觉得遗憾。   在现有政策及大众固有思维的影响下,那种从专业方面来说完全不正规的矫正中心却在民间悄然开花。很多家长在寻求常规治疗途径后发现无法达到预期目标时,便会相信这些所谓的矫正中心,将子女或亲人送进去,希望以此能扭转各种类型的‘叛逆’。   杨主任在临床待了二十多年,见过很多有着刘丽亚一样想法的家长,也收治过不少像陈洛愉这样的‘病患’。   他们原本都是身心健全的人,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表现出不同于主流价值观的想法和行径,最后被亲人送去‘治病’。运气好的,可以在保有自我的前提下与社会和解,但多数人都做不到亲人期盼的理想状态,要么就是精神或心理出现异常,要么就是生理出现疾病反应。   从杨主任的角度来说,陈洛愉算是不幸中的少数幸运儿。   他经历了为期半个月的不正规治疗,虽然出现了后遗症,但他母亲能及时认清情况,放弃继续矫正的想法。而他在住院一段时间后精神也慢慢恢复稳定,尽管记忆有损,但他的生活自理能力不受影响,只要坚持服药看医生就终有康复的一天。   在周岩打电话过来时,杨主任问过陈洛愉现在的情况,周岩没细说,只提起陈洛愉现在是急诊科医生。   能做到急诊的临床医生,杨主任知道陈洛愉的病是基本康复了,否则他承受不了急诊的高强度精神压力。   盯着陈洛愉发抖的右手,杨主任轻声提醒他:“深呼吸,放松肩膀的肌肉。”   陈洛愉照做了,其实不需要杨主任提醒他,这套放松的动作早就刻入了肌肉记忆里。尽管他还不能完全控制住身体的反应,但他的情绪被压住了,只是开口时声音沙哑了不少。   “您还知道些什么?”   作为他当年的主治医,杨主任尝试过不止一次与他深入交谈,但因为他的脑部有损伤,很多事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刘丽亚又是能不提就不提的态度,杨主任没办法探知更多。   “那您知不知道是哪家矫正中心?”   杨主任叹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理论上如果家属不肯说,我们没有办法去强迫。”   将握紧成拳的右手松开,陈洛愉坐直身体,道:“我知道了,多谢您今天告诉我这些。”   杨主任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见他的右手依旧没办法完全停止发抖,便问道:“刚才我问过你断药了没,你没有回答我,是不是还在吃?”   靠到沙发椅背上,陈洛愉颓丧地点了点头。   杨主任说:“我记得那时候你母亲是要带你出国读书的,后来有看医生吗?”   陈洛愉继续点头。   杨主任没有直接碰他的左手,而是隔空指着手背上的大号创口贴:“这个症状这么多年都没有缓解过?”   用右手盖住了左手背,陈洛愉说:“其实在三年前就断药了,那时候也不会再抓手背,感觉整个人都正常很多,情绪也能控制住。”   “后来是遇到什么复发的?”   “最近记起一些过去的事,情绪变得很不稳定,才又开始吃帕罗西汀。”   “那你现在有没有继续看精神科医生?”   等待了许久后,杨主任才看到陈洛愉轻轻摇头。   对他这种回答,杨主任是一点也不奇怪。   精神科病人在经历了疗程并治愈后,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承认自己曾经患过精神类疾病,不愿被异样的眼光打量,更不愿影响到表面安稳的生活。因此在出现复发的症状时,很大概率都会选择自己偷偷吃药,或者在一些不够正规的途径问诊买药等等。   这种做法很容易加重病情,杨主任道:“我给你做个检查吧?不管是不是选择在我这里继续治疗,至少先了解清楚自己的情况。”   “你也是医生,该明白讳疾忌医可能带来的影响。”   杨主任不想加重陈洛愉的精神负担,所以即便是这么严肃的话题,他也用很温和的语气来提醒。   “暂时不用了,”陈洛愉站起身,“这两天感觉还可以。”   杨主任想再劝他几句,被他打断道:“杨主任,今天您和我谈的这些,还有我在吃药的事希望您能保密。”   杨主任道:“这个你可以放心。”   医生都有职业操守,陈洛愉倒不是真的担心,他就是想交代一下:“特别是我母亲,如果之后她有联系您,希望连我来见过您的事都一起保密。”   走出六角亭院区的大门,陈洛愉伸出手心,接住空气中稀疏的雨滴。   刚才来时还是阴天,这会儿却下起小雨,路边的三辆流动摊贩车纷纷架起遮阳伞,他随意看了眼,发现中间那辆推车在卖椒盐馓子。   摊贩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脸颊上有两块常年日晒的红斑,这让他想起了陈飞麟的母亲。   就像他联系不上高宇衡,没办法知道陈方文葬在哪一样,他也不知道陈飞麟家人的现状。   当年出了那样的事,陈飞麟的家里应该很艰难吧。   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有几滴雨水落在了眼角和嘴唇边。望着自己呼出来的雾气消失在灰白的天幕中,他伸手抓了一把,手心里空空如也。   这种感觉就像他现在的处境,什么都抓不住。   就算杨主任希望他尽快做个检查,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可他又能用检查换回什么呢?   为了让他变成一个‘正常人’,刘丽亚可以狠心在那种情况下把他送去强制矫正。   他真的是刘丽亚亲生的吗?   不知不觉仰了太久,颈椎酸麻到视野开始发昏。他低下头,走到附近的一株树下,拿出手机找到陈飞麟的号码,但在按下去的一瞬间,他又记起了陈飞麟说过的话。   要他保持距离。   微微颤抖的右手拇指最后按下返回键,他点开微信,在陈飞麟的对话框内打下一行字。   【今晚会回来吗?我们能不能再见一面?】   到街对面买了两份椒盐馓子,陈洛愉坐车回家了。   陈飞麟没有回消息,602室的门缝间也没有灯光透出来。他回到自己家里,把椒盐馓子当晚饭吃,又开了两瓶科罗娜当水喝。   可惜椒盐馓子没有陈飞麟母亲做的好吃,科罗娜也没有陈飞麟调的酒好喝。   洗了个澡后,他倒进被窝里,又看了一次微信。   除了医院的几个群有新消息提示外,钟航,周岩和赵俊凡都找过他,可他一条对话框都不想点开。   他只喝了两瓶啤酒,现在还不到九点,身体却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脑子也像醉了一样转不动。   视线停留在置顶的一个对话框上,看着自己发过去没有得到回应的文字,他迟缓地眨了眨眼皮,闭上了。   噩梦在不知不觉中来临。   他又站在被烧毁的出租屋前,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大火被扑灭了。他穿着睡衣,赤着双脚站在门外的污水中,前面不远处有一道瘦高的背影。   那人低着头站在废墟中间,身上的T恤染满了污渍与血迹,右手臂被大火烧得皮开肉绽,左手指还在淌血。他认出了那是陈飞麟,吓得肝胆俱裂,但还来不及迈开脚步就被人拽走了。   拉他的人也只露出一个背影,他看着刘丽亚最喜欢的黑白流苏长裙穿在这个人身上。在他激烈地想要挣脱时,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一阵天旋地转后,他被绑在了床上。   是那种特制的铁床,他的手腕和脚踝都有束缚带捆绑拉开,腰部与大腿也被牢牢固定住。他像一头待宰的羔羊无法动弹,头上被戴了特殊器具,然后有人打开旁边的仪器开关,一阵电流猛地窜进脑海中。   他控制不住身体的抽搐,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了,还有气味难闻的酸水不断从嘴里呕出来。   他呛到气管,咳得肺像被针扎过那么痛,但这些难受的症状比起痛到要裂开的脑袋来说都不算什么。   一直到他失去了意识,这种折磨才结束。然而不久之后,他又反复经历同样的折磨,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挣脱不出来。   第二天他休假,没有闹钟的打扰,所以躺到快中午才清醒过来。起床时他头昏脑涨,手脚都是软的,脖子和腋下挂着冷汗,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站得起来。   去洗了个热水澡,他的精神也恢复了些,到厨房喝了杯冷开水后,他去敲隔壁的门。   陈飞麟还是不在,也没有回消息,又像之前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坐进沙发里,对着茶几上装着剩下几口椒盐馓子的塑料袋发呆。不知不觉坐到了下午,期间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但没有一个是陈飞麟的。   在沙发上昏沉沉地睡到太阳下山,一阵敲门声持续地响起。他不想动,直到敲门的人开始叫他的名字,又打他的电话,他才不得不爬起来。   赵俊凡的表情很不满,只是还没开口就被他惨白的脸色镇住了。进门换了拖鞋,转身看到他躺进沙发里,赵俊凡走过去问道:“你是不是病了?”   陈洛愉一句话也不想说,就闭着眼睛睡觉。赵俊凡的手指贴在他额头上碰了碰,自言自语地回答:“体温正常啊。”   在他身边蹲下,赵俊凡问:“是不是喜欢的人又打击你了?”   陈洛愉还是没反应,赵俊凡便拉开他的被子:“今晚要给宋主任送别,你是不是忘了?”   眼皮动了动,陈洛愉终于睁开眼睛,赵俊凡继续说:“他们都过去了,现在六点四十,你要是没心情的话我帮你找借口推掉。”   “不用,我换件衣服就去。”   撑着沙发坐起,陈洛愉回到主卧关上门。赵俊凡在客厅看了一圈,又到厨房转了转,没发现任何吃的,垃圾桶也空荡荡,只有一个白色的药盒丢在里面。   药盒看着很普通,换做一般人可能会忽视,不过赵俊凡是医生,只看一眼神色就不对了,弯腰把药盒拿起来。   里面是板已经吃完的铝包装,赵俊凡沉思片刻,洗完手打开冰箱看了看,等回到客厅时陈洛愉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连正眼都没瞧他就到鞋柜边换鞋。   赵俊凡也没说话,下楼后,陈洛愉想去解锁车,赵俊凡让他坐自己的更方便。   他平时就不爱开车,于是坐进赵俊凡那辆的副驾驶座里。路上赵俊凡难得安静的没吵他,他便看着窗外,直到车子停好后,赵俊凡才问他礼物的问题。   在中心医院急诊科,宋主任是老前辈,陈洛愉刚来的时候还跟过他一段时间,对他很是尊敬。这次宋主任是高升,所有人都为他高兴,在一周前就定下今晚吃饭唱K庆祝,所以陈洛愉不能推辞。   “礼物?”陈洛愉面露难色,“我忘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赵俊凡叹了叹气,让他在这里等自己,跑到对面的商场去帮他买。   他靠在车门上,等了一会儿又拿出手机想给陈飞麟发消息,然而手指按按停停,觉得发什么都是在打扰陈飞麟。正当他颓丧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叫他。   小方提着个包装好的礼物,问道:“陈主任,你怎么不上去?”   陈洛愉站直了回答:“在等人,你怎么也这么晚。”   “我有个病人耽误了点时间,”小方看着他身后的车,“这是赵医生的车吧,他不在?”   “他去帮我买点东西。”   “那我先上去了。”   “好。”目送着小方走远几步,陈洛愉正要继续看手机就见小方停下来,回到自己面前问道:“陈主任,你和赵主任感情这么好,你们是认识了很久吗?”   刚来医院的那段时间,陈洛愉不想被人在背后说闲话,就隐瞒了和赵韫儒以前的关系,后来是有一次聚会赵韫儒喝多了才说出来。   小方来医院的时间不长,不了解这些,陈洛愉便解释道:“我读大学的时候赵主任就教过我,怎么了?”   “没什么,”小方摇摇头,“就觉得一般的师生关系不会像你们这么亲。”   “是我运气好,能遇到有耐心脾气也好的老师。”   小方笑了笑,笑意有点勉强,陈洛愉问:“有话想说?”   小方犹豫了下,明显是有话想说,但是眼角余光瞥到陈洛愉身后这辆车又忍住了,说没什么便先上去。   赵俊凡帮陈洛愉挑了个玉佛车挂的礼物,宋主任很喜欢,席间要陈洛愉一起喝茅台。   陈洛愉酒量不行,赵俊凡照例要帮他挡,被宋主任否决了,说今天过后也不知道有没机会再聚,一定要陈洛愉自己喝。   陈洛愉没有推辞,不过他最近胃不好,三杯下肚后开始有烧心的难受感觉。旁边的赵俊凡给他夹了菜,他吃两口就不想再碰,后来借着几个医生敬酒他又喝了好几杯,等回到赵俊凡的车里时,他已经晕乎乎的在傻笑了。   其他人还要去KTV继续第二轮,赵俊凡便说送他回去。路上陈洛愉很安静,和来时一样靠在椅子上看窗外的风景,到家楼下后,赵俊凡架着他上楼,好不容易到了六楼,他抬手就去拍602室的门。   现在都夜里快十一点了,大部分人已经歇下。赵俊凡知道他把602租了出去,怕他被房客看到发酒疯的样子,赶紧哄着他拿钥匙,开门后把他弄进去。   换鞋的时候陈洛愉脚软了一下,赵俊凡伸手抱他,也不知是没开灯看不清还是他喝糊涂了,双臂居然攀上赵俊凡的肩膀,傻笑着靠过来,在赵俊凡的耳畔叫了声“哥”。   赵俊凡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他继续道:“我们……嗝……做一次吧?”   (后面有作话,看不到就退出重进哦)   作者有话说:   赵俊凡:???原来你丫平时在男人面前这么野的? 第93章 睡得跟小猪一样   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赵俊凡头皮都麻了一下,想让他站好,他反而更没骨头了,整个人都赖在自己身上。   赵俊凡不可能放手让他摔下去,只好顺着他道:“你先站直,把鞋脱了再说。”   原以为不会那么顺利,没想到陈洛愉真站稳了,不过双手还是抓着他的手臂,用两只脚来互相蹬脚后跟。   脱掉鞋子后,陈洛愉站在冰凉的瓷砖上,又靠回赵俊凡怀里,蜷着十根脚趾说:“好冰啊。”   赵俊凡不想跟醉鬼计较,果断弯下腰把他横抱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后背一碰到柔软的床垫,陈洛愉就“嗯”了声,伸长手臂又要抱。赵俊凡赶紧躲开,扯过一只枕头塞他怀里,又拉过被子把他整个包住后才靠近说:“睡觉了。”   一路进来,赵俊凡都没空出手可以开灯,凭的是对陈洛愉家的了解才顺利走到床边。陈洛愉醉得厉害,依旧把他当成陈飞麟,见他还是这么冷淡便挣扎了几下,发现他一点都不肯让自己后,顿时忍不住了,哽咽着说:“陈飞麟,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啊?”   挑了挑眉,赵俊凡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陈洛愉就发作了起来,双腿用力蹬着床铺,那感觉就像小孩在耍无赖。   没想到他醉了是这个德行,赵俊凡想唬两句让他安静,又记起今晚来找他时看到他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有垃圾桶里吃完的药,于是在床沿坐下,问道:“你做了什么让我没法原谅的事?”   陈洛愉继续扭动,发觉还是挣脱不了便停下了,睁大眼睛去看床边的人影:“你、嗝。”   赵俊凡问:“我什么?”   “明知故问!”   “哦,那你先回答我,干嘛要吃帕罗西汀?”   床上的人安静了一瞬,随后低声道:“不知道你说什么……”   赵俊凡也看不清陈洛愉的脸,但从他软下来的语气就猜出是心虚了:“这是抗抑郁的药,你吃了多久?有没看过精神科医生?”   这话让陈洛愉想起了精卫中心发生的事,心里又开始难过了,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什么消息?”   “就是我说想见你,”陈洛愉觉得很委屈,想生气又怕陈飞麟会不理睬他,只好憋着这口气,“你现在怎么这样,以前去哪都会跟我说,现在老嗝,老是一声不吭就消失……”   “你有没有想过,我找不到你会多担心?”   “我一个人去六角亭,杨主任说是我嗝,妈把我送去矫正才会忘了你,我真的好难受啊!”   感觉到压着身体两侧的力道松开了,陈洛愉抬起手臂就挡住脸,却挡不住狼狈的声音。   他真的受不了了。   这种不上不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日子还要过多久陈飞麟才肯原谅他,才肯答应和好?   还是说他们其实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在一起了? 所以陈飞麟才一直拒绝他?   他激动得胸口都一抽一抽的,赵俊凡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也看清了床上的身影。   刚才陈洛愉说的那些在外人听起来比较难懂,不过赵俊凡对他有一定了解,又都学医,自然能听明白六角亭是什么,猜到送去矫正的意思。   一只手摸到赵俊凡身侧,试探着捏了捏他撑在床上的手,接着就是一只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   赵俊凡低下头,看到陈洛愉挪开了挡脸的手臂,那双在黑暗中闪着泪光的眼眸凝视着他,哪怕看不清情绪,依然能感觉到视线里的专注。   犹豫了一阵,陈洛愉轻声说:“哥,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赵俊凡看着他:“什么问题?”   陈洛愉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很难开口,赵俊凡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更小声地问:“你,”   “你还会不会,接受我?”   晨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在阳台的白瓷砖墙上折射出淡金色光晕。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青羽鸟儿静立在晾衣绳上,似乎在与抽烟的男人对视,在男人呼出一口烟后,它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望了眼隔壁依旧安静的阳台,陈飞麟转过身,背对外面仰头靠着。   在阳台站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抽到第四根烟了。之前答应陈洛愉会尽量克制烟瘾,真要做起来却很难。尤其是昨晚,他为了进一步增加曹胥的信任,把一批假药安全送到目的地。   接货的人验收完毕后勾上他肩膀,往他胸口的衣袋里塞了个厚厚的红包,笑着拍了拍,跟他说辛苦了,去按摩放松一下。   看着那些人把货抬上车的身影,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最后只能拿烟出来,借着抽烟的动作让自己看过去没什么异样。   曹胥做假药这一行已经很久了,涉猎范围广,金额也大,老吴那队人一直盯着他。可惜曹胥和他背后的人很小心,始终没被抓到实质性证据,上次曹胥入狱还是因为账务问题,出来后就脱离集团,又为破案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陈飞麟在曹胥身边待了四年半,在牢里吃足苦头才逐渐得到曹胥的信任,出狱后留在身边。不过曹胥周围还有其他人,他想拿到最关键的资料就只能慢慢渗入。   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陈飞麟又点燃一根,刚盖上打火机盖子,隔壁阳台门就打开了。   他以为陈洛愉醒了,抬眼却看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   对方也有点意外,打量他片刻后,问道:“陈飞麟?”   烟蒂被牙齿重重一咬,烟油的焦味涌进了喉咙里,陈飞麟顿在当场,脸部的神经都有点僵了。   从他的反应看出自己猜对了,赵俊凡勾勾嘴角,又把他打量一遍才转身进去。看着阳台门在赵俊凡身后缓缓关上,陈飞麟用手撑住护栏,用力甩了甩头。   刚看到对方的时候,因为逆着光线所以他没认出来,后来才想起这是陈洛愉医院的同事,也是上次把陈洛愉背上楼的人。   可对方怎么会叫出他的真名?!   而且现在才五点刚过,对方就出现在陈洛愉家的阳台上,他三点半到家时并没听到陈洛愉那有动静,所以说这个人是在陈洛愉家过夜?   能叫出他的名字,又待了一夜。   陈飞麟不敢想下去了,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陈洛愉应该不会不知道轻重。但如果不是陈洛愉说的,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嘴里的烟燃了三分之一,烟灰终于掉落下来,烫到了脚背,也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又去看对面的阳台,想着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先过去了解情况。   回到房里换了身衣裤,他直接到对面敲门,很快赵俊凡就来开门了,看到是他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不让他进屋。   陈飞麟蹙着眉和赵俊凡对视,赵俊凡斜靠在门框上,摆出一副等他说话的样子。   僵持了一阵,陈飞麟先问:“洛愉在哪?”   “睡觉呢,”赵俊凡指了指主卧方向,“昨晚在床上折腾得太累了,睡得跟小猪一样。”   “你听,”赵俊凡笑眯眯地说,“还打呼。” 第94章 看光了   陈飞麟比谁都清楚陈洛愉睡觉会不会打呼,他已经没耐心耗着了,推开赵俊凡就往里走。   赵俊凡跟在后面进房间,等陈飞麟看到床上酣睡的人了才道:“你这样不好吧,没经过同意就进来看他睡觉。”   陈洛愉的床单是素色的珊瑚绒,这种本来就容易蹭乱的面料经过昨晚的一通挣扎后全皱起来了,一只枕头还掉在床边的地毯上,让陈飞麟记起了以前他们上床的情景。   偏头打量了陈飞麟一眼,赵俊凡抱着双臂继续:“看够了吧?该出去了。”   陈飞麟走到床边弯下腰,赵俊凡以为他想掀被子,正要上前拦着就见他摸了摸陈洛愉露出的脚底,拉过被子盖好,又捡起枕头拍干净放回去,最后才把陈洛愉肩膀两侧的被子捂实了。   看着他做这些,赵俊凡的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昨晚陈洛愉说得断断续续,赵俊凡只能猜出他和陈飞麟以前在一起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了,他妈还把他送去矫正,结果就导致他忘了陈飞麟。   陈洛愉从没提过与记忆有关的事,也不怎么说自己的过去,赵俊凡一直以为他就是这么别扭又闷的个性。但如果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的是他的母亲和抑郁症的话,那陈飞麟又知不知道这些?   赵俊凡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只是昨晚陈洛愉把他当做陈飞麟哭成那样,他看不下去了。   “哎,”他出声道,等陈飞麟回过头了才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陈飞麟的脸上没表情,淡淡地问:“他怎么喝得这么醉?”   赵俊凡嗤笑一声,靠在后面的柜子上:“你拿什么身份来问我?”   对面看过来的眼神冷了几分,赵俊凡也不指望陈飞麟会干脆回答,便换个话题:“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昨晚他喝醉了,还把我当成你。”   赵俊凡故意把话说到这里停下,即便陈飞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也能从呼吸频率观察到了些许不同。   达到想要的效果后,赵俊凡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他现在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我可不能让你跟他独处。”   陈飞麟仍旧站在原地,也没有因为赵俊凡话里的意思做出反应,只继续问道:“昨晚他说了什么?”   “没经过他的允许,我不可能告诉你。”   陈飞麟又问:“你喜欢男人?”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更不可能告诉你了。”赵俊凡耸耸肩,继而笑道,“不过像洛愉这样的,放出去可不安全啊,尤其是喝醉了露出本性的时候。”   本以为这种挑衅的话能让陈飞麟激动起来,没想到陈飞麟转身就出去了,直到听见外面关门的声音,赵俊凡才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   在陈洛愉家待到六点,赵俊凡下楼买了两份早餐,自己吃一份留下一份,还写了张纸条,让陈洛愉醒来先给自己打电话,接着就去医院上班。   陈飞麟一直靠在门边,从猫眼中确定赵俊凡离开了便从阳台爬过去。进入主卧后,他站在陈洛愉床边,沉默了许久却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最后轻轻地在床沿坐下。   拨开陈洛愉眼角的发丝,陈飞麟的视线顺着他的鼻梁来到嘴唇上。   由于喝多了酒,陈洛愉的双颊微红,唇色也比平时更加好看。   这双嘴唇曾给陈飞麟带来了各种意义上的第一次体验,就连分手后也不例外,想到前几天那个算不上吻的吻,陈飞麟俯下身,在即将要亲到时停下了。   这是在做什么?   他问着自己,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要失控了?   他们还没和好,他怎么能趁着陈洛愉睡着做这种事。   挥去脑海中的杂念,他想坐直,却不知刚才的呼吸一直落在陈洛愉脸上,陈洛愉觉得很痒,竟然熟练地勾住他脖子,一翻身就把他带倒了。   他的左手撑在陈洛愉身侧才没有整个人压下去,这个姿势很别扭,还不等他拉开脖子上的手臂,陈洛愉就砸吧砸吧嘴,嘟囔了一声“哥……”   陈洛愉是无意识叫的,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可这一声拖长尾音的称呼却将陈飞麟带回到过去。像以前还在一起的每个早晨一样,陈飞麟低头看着沉睡的他,终于还是没能克制住,在他唇上亲了下。   一触既分,似乎怕多一秒的停留都会吵醒他。可惜被亲的人毫无知觉,亲人的那个却有点魔怔了,再次低下头。   小心地将舌尖探过去,陈飞麟轻轻勾着怀中的人,想到他昨晚喝得那么醉还认错了别人,陈飞麟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偏偏赵俊凡那张得意的脸又跑出来作怪。心神一乱,陈飞麟没能控制住角度,牙齿不小心磕到了他的牙齿。   岔了岔呼吸,陈飞麟立刻拉开他的手臂,坐直后整理外套衣领,结果发现他根本没有动过,不禁松了口气,又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虽然不喜欢赵俊凡刚才说的话,但是不得不承认,陈洛愉睡着以后的确有点像小猪。   爱抱东西,爱蹬被子,会砸吧嘴,很累的时候还会打呼。   伸手摸了摸他的脚底,刚才放进被子前还是冰凉的,现在暖了一些。陈飞麟往四周看了看,房间和先前看过的一样整洁,只是床头的台灯下叠着份彩色宣传单。   放在平时,他不会去碰陈洛愉的东西,但这份宣传单露出来的一面有半截地址,陈飞麟立刻打开来看,果然是精卫中心六角亭院区的导诊图,里面还夹着心理健康自测表。   上次他去挂号时也收到过这种表格,如今却出现在陈洛愉的床头,陈飞麟的神色又严肃起来,想到陈洛愉昨天给自己发的微信,会不会是已经去过精卫中心,又记起了什么?   盯着这两张纸,陈飞麟还没理清思路,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了。他把东西叠好放回去,走到距离主卧最远的厨房接起来。   曹嘉问他几点过来,他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记起今天是曹嘉出院的日子。想到自己一宿没睡,他说中午。曹嘉想上午就出院,他只好约了十点,曹嘉又让他带早餐,要谢师傅的油饼包烧麦和蛋酒。   挂了电话,陈飞麟靠在水池旁边,看着窗台上的一小盆多肉,又记起以前租的房子厨房窗台上也有一小盆仙人掌。   曹嘉喜欢吃的谢师傅是他和陈洛愉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陈洛愉提到过的知名小吃。   那时他在经济上还很拮据,课余时间几乎都用来打工,哪有闲情逸致横跨小半座城市就为了吃顿早餐。   听说他从没吃过谢师傅,陈洛愉还觉得惊讶,想请他去。他用远来做借口,陈洛愉说从他们学校打车也就半个小时,却不知打车的钱都够他吃两天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用再为了钱而发愁,然而身边却再也没有陈洛愉的陪伴。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陈飞麟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手,从墙上的抽纸盒里抽了两张纸擦手,想丢进垃圾桶时停住了。   圆形的垃圾桶里套着黑色的塑料袋,只有一个白色药盒丢在里面。   陈飞麟蹲下去,看到药盒上印着一行大字:【盐酸帕罗西汀片】   下面的三行小字则写着:【治疗各种类型的抑郁症,包括伴有焦虑的抑郁症及反应性抑郁症。治疗强迫性神经症。治疗伴有或不伴有广场恐怖的惊恐障碍。治疗社交恐怖症/社交焦虑症。】   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板已经空了的包装。   盯着20个空荡荡的圆形小洞,他还没缓过神就听到主卧方向传来了动静。抬头看去,陈洛愉不知何时醒了,扶着门框走出来。但是陈洛愉的眼睛还是眯着的,完全没看到他,歪歪扭扭地走进了卫生间。   陈飞麟刚好想问他药的事,便起身过去,发现他没关门就站在马桶前解皮带了。   陈飞麟愣了一下,打算走开点免得他尴尬,结果看到他晃了晃,后退一步本想稳住身体,却不小心踩到了裤脚,顿时往后倒下来。   陈飞麟立刻进去扶他,由于惯性还被他撞到了门上。托住他的腋下,陈飞麟等他站稳后才问道:“没事吧?”   原本陈洛愉还处在半梦半醒状态里,经过这么一折腾清醒了不少。回头看清陈飞麟时,他的表情还有些懵,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直到听见陈飞麟说“你先上厕所”,他才伸手拽住要出去的人,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拉的时候又往前了一步,这次没踩到裤脚,却让原本就松垮的西裤直接滑到脚踝处。陈飞麟低头看他一眼,立刻去看旁边,他也低下头,发现刚才为了上厕所已经脱光了,只剩皱巴巴的白衬衫一角被顶起了弧度,根本遮不住。   他赶紧拉直衬衫下摆,陈飞麟则转过身去,留下一句“我在客厅等你”就关门出去。看着透光的门缝,他脑子都要充血了。   太尴尬了……   他捂住脸,从指缝间又看了那里一眼,满脑子都是陈飞麟出去之前的眼神。   陈飞麟坐在沙发上,等了十几分钟才听见卫生间门被打开。回头看去,陈洛愉穿戴整齐,应该还洗漱过了,连乱翘的发尾都变得服帖。   他站在门边,和自己对视的时候还有些不自然,陈飞麟尽量不去想刚才看到的刺激画面,对他道:“过来坐,我有话问你。”   “哦。”陈洛愉应了一声,到陈飞麟身边坐下,一看到桌面上的药盒就怔住了,听陈飞麟问道:“这药是医生准你吃的?”   “你去六角亭是为了复诊还是有其他目的?” 第95章 刚才没忍住   没想到药盒会这么快被发现,陈洛愉伸手就想抢,陈飞麟由着他,只在他把东西藏到身后时问道:“你想瞒着我的理由是什么?”   陈洛愉低着头,由于微微躬着身,模样显出了几分无助。就在陈飞麟想着是不是不该问得这么直接时,他说道:“那你瞒着我的理由又是什么?”   陈飞麟回答:“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其实你早就不信任我了,对吧。”   陈洛愉一点也不退让地问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说话,明明造成这一切局面的罪魁祸首是他。   昨天在沙发上坐了一天,他想通了很多事。   或许刘丽亚只是在代替老天惩罚他,所以他也没资格去质问刘丽亚为什么那么做,因为他应该承受这一切。就连陈飞麟不再信任他,不肯再轻易原谅他都变得很合理了。   任谁处在他这种位置上,都不配得到原谅。   这些道理他懂,他真的都知道。   “我没有不信任你。”陈飞麟说道,“如果不信任,在你同事叫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陈洛愉睁大眼睛,一句“什么”才问出口就被打断:“他在你这待了一夜,早上他在阳台看到我,直接叫我‘陈飞麟’。”   “我相信你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但昨晚你喝醉了。”   陈洛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坐直身体,急道:“不是,他真叫你陈飞麟了?!你没听错?”   “他只说了我的名字就回屋里了,我过来敲门,他说你喝醉了把他当成我,和他说了很多话,但他不肯说具体内容。”   “我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陈飞麟顿了顿,这个问题现在说出来其实不太合适,但还不等他改口就听到陈洛愉着急解释:“他不喜欢!他以前谈过女朋友!”   “我不记得你说的这些,我昨晚,昨晚是因为,”陈洛愉满脑子都是不能再让陈飞麟误会自己的念头,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昨晚去给科里的宋主任践行,要敬酒我才喝多了,但我不记得有把他当成你啊!”   陈洛愉摇着头,说完以后又有点懵。其实他不太确定自己说的话,因为他只记得坐赵俊凡的车回来,然后呢?到家楼下他好像就睡着了?   他有说话吗?还说了很多?他都睡着了怎么能说话?!   可如果不是他说的,赵俊凡怎么会知道陈飞麟的名字??   捏捏他的肩膀,陈飞麟安抚他道:“先冷静下来。”   “没法冷静啊!”陈洛愉激动地推开陈飞麟的手,“你等下,我马上打给赵俊凡问清楚。”   陈洛愉说完就去裤子口袋里掏手机,结果摸了个空,想到可能在卧室里,他站起来,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陈飞麟拉回怀里。   陈飞麟的手在他脑后抚着,右手圈住他的腰,道:“洛愉,冷静下来。”   陈洛愉双手撑在陈飞麟肩膀上,手指紧握成拳,随后松开五指,抱住陈飞麟的脖颈,把脸贴在衣领间。哪怕感受着陈飞麟的体温,他的心还是很慌,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陈飞麟的左手也伸下去抱他:“没有,你先别着急,这么激动我们没办法好好沟通。”   陈洛愉点了点头,缓过一阵后,他抬起脸看着陈飞麟:“我还是先打个电话。”   “好,”陈飞麟放开他,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陈洛愉回到卧室,在昨天脱下来的外套口袋里找到手机,立刻打给赵俊凡。   赵俊凡正在开水间跟护士闲聊,陈洛愉让他去方便说话的地方,他就猜到陈洛愉想问什么了。等走到安全通道里,果然听见陈洛愉提起陈飞麟。   既然知道陈洛愉在吃药,赵俊凡就没有再说会让他着急的话,把昨晚发生的事都交代了,只是没提关于他想做的部分。   陈洛愉站在床边,越听心越沉,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最后颓丧地蹲下来,用左手捂住脸。   他竟然,竟然真的干了这么蠢的事……   “我说这些是不想你有精神负担,你压力太大了,等你中午来医院我们再谈谈,你不能这样下……”   赵俊凡的声音继续从电话那头传来,明明就在耳朵边上,他却觉得声音越来越远,很快就被一阵尖锐的耳鸣声取代。   他紧闭眼睛,抵抗着这种熟悉又刺耳的噪声。但无论他怎么咬紧牙关都没用,那声音好像要把耳膜都击穿,哪怕他很用力地敲打脑袋也停不下来。直到一只手拉住他的手,手机也被拿走。   不理会还在继续说话的赵俊凡,陈飞麟按了挂机键,把水杯递来让他喝几口,他却不肯抬头,随后就听到他哽咽着说:“对不起。”   “我又做错事了,对不起。”   “我不该喝酒……是我的问题。”   “洛愉。”   “以后不会了。”   “我会让他别说出去,他这人懂得轻重,不会乱说的。”   “洛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我……”   “是我太蠢了,但我平时也不这样的,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喝醉过了。”   “我……”   陈洛愉快说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而再地把事情搞得如此糟糕。陈飞麟已经够不待见他了,现在他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陈飞麟肯定很后悔吧。   后悔再次遇见他。   一只手伸过来抬起下巴,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   嘴唇上传来的触感很柔软,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等他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时,陈飞麟的舌头也伸过来了。   睫毛控制不住地颤了颤,蹲久的双腿一阵发软,他瘫坐在地,紧贴在一起的嘴唇因为这个动作而被分开,陈飞麟却追了过来,前倾上身把他困在床沿和自己的身体之间,扣住他的后脑。   那人的舌再次侵占了他的口腔,这是已经太久都不曾感受过的亲密触碰。他不禁闭上眼睛,耳鸣声在不知不觉间弱了许多,其他的感官却鲜明起来。   脑海中近乎一片空白,只有一道瘦高的身影立在光的尽头。那道身影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他心上,从看不清到越来越靠近,从够不着到站在了他的身边。陈飞麟向他伸出手,无论是亲吻还是拥抱,仿佛都回到了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温柔,又那么地让人着迷。   如果他是在做梦,可不可以不要醒来?   比起他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陈飞麟则是把他的反应都看进眼中,也确定了他对自己的感情还和从前一样。   他们都没有放下过彼此,哪怕从记忆中被抹去,哪怕失去了自由,哪怕长达五年多的音信全无。   眼眶的温度越来越高,陈飞麟也闭上了眼,缠绵的吻在逐渐攀升的体温面前有了失控的迹象,陈洛愉发出了舒服的喘息,原本只是单方面地承受,很快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陈飞麟给予更多。   但在他主动勾上陈飞麟的脖子,身体想要往前推倒陈飞麟时,那个人却停了下来,重新拉开距离。   他有些懵地看着,看陈飞麟嘴角挂着没来得及咽下的水渍,看那人眼眶猩红喘着气的样子。他又靠过去,嘴唇还没碰到就被陈飞麟偏头躲开了,那人的手臂缠上他的腰,把他紧抱在怀中,下巴靠着他的肩膀说:“缓缓。”   缓?   缓什么?   他张口想问,一幕旧时的相似画面忽然浮现在脑海中,他顿时明白了,却有了更强烈的不真实感。   陈飞麟这是,跟他接吻到有反应了?   怎么会……   这个人对他依然还有欲望吗??   他们,他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激动的情绪如同开了口子的河岸,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陈洛愉的肩膀又开始发抖,陈飞麟却在这时说道:“抱歉。”   他一开口就是道歉,陈洛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次怔住了。好在陈飞麟接着说:“刚才没忍住。”   陈洛愉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陈飞麟。   没忍住……所以刚才陈飞麟是真的主动想吻他?   像是吞了一根鱼刺卡在心口不上不下,陈洛愉觉得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的他在庆祝自己对陈飞麟还有吸引力,另一半的他却觉得难受,没想到到了这种境地,陈飞麟还是肯原谅他。   腰间的手臂再次松开,陈飞麟说:“先起来吧。”   陈洛愉点着头,在陈飞麟的搀扶下坐回床沿,陈飞麟把地上的马克杯递给他,看他把温水都喝完了才问:“冷静下来了吧。”   他不好意思地点头,陈飞麟说:“赵俊凡在电话里怎么说?”   握着已经空了的杯子,陈洛愉坦白道:“我是把他错认成你,但我也没说什么,只叫了你的名字,然后他知道我跟你分手了。”   陈飞麟还在等他继续说,他却是已经说完的表情,陈飞麟疑道:“没了?”   “没了。”陈洛愉故作镇定地看着陈飞麟,其实他昨晚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隐瞒了自己又哭又闹的丢脸模样罢了。   “那他之前知不知道你隔壁租的房客叫什么?”   “不知道,”陈洛愉赶紧解释,“这你可以放心,从我知道林超就是你以后,我没跟任何人提过。”   陈飞麟的眉头松开又皱起,对于这个赵俊凡,他没有什么接触和了解,不过现在既然有人知道了他的真名,就不能再继续住这了。   他用手肘撑着膝盖,一个个手指关节按过去,表情严肃得不知道在考虑什么,一旁的陈洛愉又有了不安的感觉。   拉了拉他的袖子,陈洛愉道:“你真的不用太担心,俊凡的性格我还是了解的,他平时爱开玩笑,不过为人还是很靠得住。”   “我中午去医院会跟他交代清楚,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陈飞麟转过来,陈洛愉看着他的眼睛,本来想让他相信自己说的话有底气,结果反而被他盯得有点心虚了,不禁舔了舔嘴唇,问道:“你干嘛这么看我?”   陈飞麟问:“你跟他很熟?”   “嗯,我们认识两年多了,他是赵老师的儿子。”   “赵老师?”   “就是我们急诊的行政主任赵韫儒,那年我在协和实习,他还是协和急诊的副主任。”   以前他们在一起时没有过多交流过各自的实习情况,主要是他和陈飞麟都属于在彼此的专业上有把握的一类人,通常不会把工作的辛苦和问题带回家。   之前老吴调查赵韫儒的时候有摸过底,只是陈飞麟没想到跟陈洛愉关系很好的人就叫赵俊凡,是赵韫儒的儿子。   虽然赵韫儒的底细暂时干净,但是现在被他儿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陈飞麟觉得不能冒这个险,而且现在陈洛愉也牵扯进来,他必须先保证陈洛愉的安全。   见他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陈洛愉紧张道:“是不是我又说错什么了?”   “不是,”陈飞麟坐直身体,肩膀和他齐平,“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所以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要冷静,可以吗?”   陈洛愉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可以。”   看着他的脸,陈飞麟其实很不舍做这个决定,不过事已至此,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只好低声道:“602的房子租了三个月,接下来的时间我不会再回到这里,你就继续正常上下班,不要去管602的情况就好。”   陈洛愉一把拽住陈飞麟的袖子:“你为什么不会再回到这里?!”   陈飞麟没有马上回答,在他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安抚陈洛愉时,陈洛愉说道:“是不是因为赵俊凡认出你了?”   “哥,你到底在做什么事这么神秘?”   陈飞麟的嘴唇动了动,仍旧是没有话说出口。打量着他眼中的欲言又止,一个模糊的念头忽然窜上了脑海。   那是之前的陈洛愉都没有去细想的一块。   他曾经猜过陈飞麟是不是在做什么违法的事,所以才需要改名换姓。但是以他过去对陈飞麟的了解,这个人是满心向往毕业后能进入公检法系统。重逢至今,虽然他们之间有了几年的生疏,但是他能感觉到陈飞麟还是当年那个从公大走出来的样子,身上那种让他觉得熟悉的感觉并没有变。   如果不是做坏事,又需要隐姓埋名,还可以提前出狱,现在一被别人发现就要离开……   结合这些条件,一个曾经只在电视情节里出现过的词汇跳到了陈洛愉眼前,他抓着陈飞麟袖子的手指都不自觉扭曲了。   “哥,你是不是在做……”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沙哑许多,那两个字像粗糙的砂纸,狠狠摩擦过喉咙脆弱的血肉。   不等他把话说完,陈飞麟捂住了他的嘴,提醒他道:“我什么也没做,别乱想。”   陈洛愉“唔”了一声,想拉开陈飞麟的手说话,陈飞麟却在这时掏了口袋。看清屏幕上的来电名字后,陈飞麟放开他的唇,示意他先别说话。   电话是曹嘉打的,让陈飞麟过来之前再带点东西,陈飞麟一一应下,目光不时地看一眼陈洛愉。陈洛愉的脸色不好,但很安静地坐着,直到结束了通话也没动过。   捏了捏他的膝盖,陈飞麟起身道:“先这样吧,我得走了。”   “等等,”他拉住陈飞麟的手,神色不安地问:“这个曹嘉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孩子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照顾她?” 第96章 彩虹   拐出医院大门时,陈洛愉被迎面过来的一个女人撞了下,手里的咖啡洒了点到外套上,雨伞也不小心掉了。   对方匆忙向他道歉,帮他捡起伞又从包里拿纸巾。他接过来擦,说自己也没注意到路,让对方别介意。   女人赶时间,见他没什么便离开了。他把擦过的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在马路边站了一会儿,没等到空车便继续往前走。   今早出门时雨势就不小,平时他会选择开车出行,但最近他一旦独处就容易走神,想起以前医生交代的话,他没有开车,打算到前面坐地铁。   这座城市的冬天有不少雨水,这两天又降温了,转过一趟地铁后,他用来暖手的咖啡也冷了下来。出站时旁边有一家‘优品生活’,玻璃橱窗里在做蛋形暖手宝的促销活动。   一对年轻情侣站在橱窗前,女人戴着耳套,指着暖手宝跟男人低声交谈,随后两人就进去了。他在原地驻足了片刻,也收起伞走进去。   做活动的暖手宝是肉粉和雾蓝的情侣款。以前他最不会碰的就是粉色,可自从陈飞麟给他买了个粉色的保温杯后,他开始觉得这种颜色也挺好看。   店里是自助选购模式,他找到暖手宝贩卖区,拿了橱窗里的同款去结账。   店员帮他测试充电,没问题后把雾蓝那款装起来。他则把肉粉那款拿在手里用,刚要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哎呀”一声。   回头看去,刚才的女人捂着腹部,他这才发现对方的外套里挺着个孕肚,看样子有六七个月了。   女人没什么大碍,只是不小心踩到一点水渍滑了下。男人在与赶过来道歉的店员沟通,他看着那张生气的脸,不知不觉想起了陈飞麟。   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谈话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陈飞麟就像断线的风筝,不但真的不回来,也没回过他任何消息。   虽然在离开之前,陈飞麟解释过不联系不是要躲他,但他心里还是没法平静。尤其是猜到陈飞麟可能在做什么后,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在每一个安静的夜晚都会放大,已经让他辗转反侧,好几天都睡不好觉了。   作为急诊科医生,失眠会加重他的精神和身体负担,最近两天他在给患者做急救时甚至出现了不止一次的手抖和出虚汗。他清楚这些症状代表着什么,只好跟杨主任联系,约了今天下班过去。   到六角亭院区时,杨主任刚巧开完会,这次他是以看病的名义过来,杨主任便在诊疗室见他。   做完了常规检查后,杨主任又给他测试压力。这次他没有再隐瞒自己的症状,毕竟他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尤其是赵俊凡,这些天不但没有多问陈飞麟的事,还把班次调整到和他一样,但凡是他负责的病人,赵俊凡都会陪同看诊,避免出什么问题。   他俩都属于可以独立负责病患的医生,他的职级还比赵俊凡高,因此科室里已经有了点议论的声音。只不过碍于赵俊凡是赵韫儒的儿子,平时我行我素惯了,赵韫儒最近又到广州开会,也就没有人真的说什么。   得知他今天会去六角亭院区,赵俊凡还说要陪他,结果临时被叫去帮忙做手术,只好叮嘱他结束后给自己打电话。   杨主任盯着电脑屏幕在写病历,陈洛愉捏了捏自己的右手腕,又一次问道:“一定要休息吗?”   把视线移到他脸上,杨主任语气温和地解释:“你现在的症状不稳定,急诊的工作压力太大,只会加重你的负担。”   “我也知道急诊都是很缺人的,”扶了扶眼镜,杨主任思考了片刻,“如果你实在不想请假休息,可以申请暂时调到其他轻松点的科室,等好一些了再调回去。”   陈洛愉皱着眉,其实他很想留在急诊。虽然急诊的工作时间长,做起来吃力不讨好,但他很喜欢急救时必须抛开一切,只专注于眼前的那种感觉,还有把病危的患者抢救回来的成就感。   不过他也清楚,现在的自己确实出现了不适合留在急诊的症状,继续勉强下去也是对患者的不负责。抿了抿嘴唇,他道:“好吧,我回去跟主任商量下。”   杨主任安慰他道:“做喜欢的事情是可以缓解压力,你的本职是治病救人,不过不代表只能在急诊实现。”   “你看看我这里,”杨主任笑着环顾了一圈诊疗室,“窗明几净,几乎看不到医学器具,但是我一样在治病救人。”   随着杨主任的话往身后看了看,陈洛愉明白了杨主任的用意,道:“我知道了。”   “调去轻松一点的科室后,你要尽量恢复正常的作息,对于药物也要慢慢戒掉,不能继续想着依靠它来控制自己。”   陈洛愉点头应下,杨主任又交代了几句便送他出去,提醒他一周之后记得来复诊,有什么问题随时微信联系。   他谢过杨主任,去药房取了药。出来时发现雨停了,医院前面有不少人都仰头看着西面的天空,还有很多举着手机在拍照。   他过去一看,原来是雨后出了彩虹,还是极罕见的双彩虹。   颜色很淡的彩虹桥上下并行,虚虚地架在一片老房之上,天空依旧穿着厚重的云层外衣,不过空气中夹杂着雨后的清爽气息,让人觉得很舒服。   他已经有很久都没见过彩虹了,于是拿出手机拍下来,通过微信发给陈飞麟,还打了一行字过去:【刚看到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如果没有就看照片吧】   发完这行字,他听到一串清脆的笑声,抬眼一看,几步开外有两个年轻女孩头靠在一起背对着彩虹自拍。看着女孩们灿烂的笑容,他记起以前和陈飞麟一起自拍时自己也喜欢这么笑,把两排牙齿露出来,眼睛都笑弯了,现在想想觉得挺傻的。   那两个女孩拍了两张就走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把相机打开,调到自拍模式,也背对着彩虹。   拍的第一张他没笑,自己看了都觉得太严肃,第二张就弯起嘴角,拍得是不错,可惜表情有点僵硬,他努力扬了几次嘴角,最后终于在屏幕上看到一个笑得自然的自己。   按下红色的拍照键,他留下了这张难得满意的照片,打开微信的设置,把这张照片换成头像,希望下次陈飞麟找他的时候,能一眼就看到他在笑。   赵韫儒在第二周的周末回来了,刚开完会,陈洛愉就私下找了他,提出想调去其他科室一段时间。   陈洛愉算是赵韫儒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赵韫儒对他的栽培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儿子赵俊凡,因此在听说他居然想暂调去其他科室时,赵韫儒带着他去了食堂隔壁的开放式餐厅,点两杯咖啡坐下聊。   看完他递上的病历报告,赵韫儒神色凝重,问道:“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   “老师对不起,”陈洛愉低下头,盯着咖啡中倒映出来的自己,小声说,“我也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我不是在怪你,”赵韫儒解释道,“只是你作为医生,应该很清楚隐瞒自身病情的后果,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把这件事往医务处一说,你想过结果吗?”   陈洛愉的头低得更低了:“是我错了。”   赵韫儒的本意并不是要怪他,何况杨主任在他的病历上写得非常清楚,尽量避免接受刺激。   把病历翻过来,赵韫儒前倾身体,双臂交叠压着病历,对他道:“洛愉,看着我。”   陈洛愉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而淡漠的眼眸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怯怯的神情。赵韫儒怔住了,都涌到喉咙口的话硬是说不出来,只好改口道:“你这次复发的原因是什么?”   陈洛愉摇着头:“这我不好说,老师你能不能别问?”   “好,”赵韫儒一向尊重他的决定,把病历卷起来递还给他,“调科室的事我来安排,但你有抑郁症这点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陈洛愉接过病历,疑道:“不是说不能隐瞒吗?”   喝了一口咖啡,赵韫儒压低声音:“你还年轻,毕业才两年就考上副高职称,老李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过你资历不够。现在老宋走了,科里暂时没打算再提一位副主任,所以老李的想法是把老宋带的人要过去。”   “他这人做事不高明,谁都看得出来他很着急想再进一步。”赵韫儒沉下脸,“如果现在被他知道你是因为精神问题才要调科室,他添油加醋往医务处一报,你觉得按照医务处平时的做法,会给你机会再回急诊?”   “一个有过抑郁病史,还复发过的临床医生,到哪个科室都可能碰壁。”   陈洛愉在中心医院待了两年多,虽然不善于维系同事间的关系,也知道李主任平时就看他不顺眼,但没想到李主任为了再晋一级有可能做出这种事。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赵韫儒把咖啡喝完,又对自己道:“你的天分和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也清楚你是真的喜欢急诊工作,所以你听我的,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我来安排就好。”   陈洛愉点点头,想端起咖啡喝两口压压,却发现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   他立刻把右手放到桌下,用左手紧紧按住。看着他极力想掩饰的神色,赵韫儒叹道:“没事的,有老师在,会好起来的。”   “嗯。”   “老李有跟我说最近俊凡和你一起接诊的事,俊凡是已经知道了?”   “他是知道了,”陈洛愉解释道,“但他这么做也是不想我有压力,又怕我撑不住会出错。”   “这次他做得倒很正确。”赵韫儒认同道,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朝窗外看了片刻后问,“有没有想过去哪个科室?”   “还没,老师你安排吧,我都可以。”   “那你先回办公室,记得把病历带回去,别放在医院。”   谢过赵韫儒后,陈洛愉起身离开了,赵韫儒则去上了个厕所,出来时接到老伴郑茹的电话,听到郑茹焦虑地说:“老赵,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赵韫儒已经走到一楼外面的平层了,周围没人,他便说:“能,什么事?”   郑茹捂住手机:“你上次不是帮一个叫王登的男的换肾吗?现在他儿子朋友的爷爷要换心脏,直接找到咱们家来了。”   脚步一顿,赵韫儒又往四周看了眼,快步到旁边的角落低声呵斥:“怎么找来的?!”   “我哪知道啊!这人什么都不肯说,就是要见你。”   “你让他去找姓曹的!”   “我说啦,”郑茹紧张地回过头,看着紧闭的卫生间门,“他说跟姓曹的有过节,这事只能绕过姓曹的来找你。还说他爷爷等不了,前天才被下了一次病危。”   “而且他还说,”郑茹顿了顿,在赵韫儒问说了什么的时候,她的嗓音更低了,咬着牙关道,“他说只要你能找到供源帮忙换,治好了就给咱一千万!” 第97章 很重要的事   一千万?!   捏着手机的指关节不自觉地用上力,赵韫儒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平时他换一个器官的酬劳基本在20到30万之间,还得冒着极大的风险。如果这次能一下赚一千万,那不是能提早实现退休出国?也不用总是胆战心惊地应付曹胥,担心什么时候事情败露被抓。   不过这件事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而且现在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查到他的信息。赵韫儒冷静下来,让郑茹在家等着,自己现在就回去。   郑茹叮嘱他赶紧的,又问儿子是不是在医院?   刚才开完会,赵俊凡有病人就先去忙了,现在正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不可能有时间回去。   他让郑茹放心,到办公室把陈洛愉叫来,交代他帮自己盯一下就匆匆走了。   把车开回家楼下的地库时,赵韫儒在自家车位隔壁看到一辆上着“鄂B”牌的棕色凯迪拉克,无论牌照还是车型都不像他们小区的。他留了个心眼,把这辆车拍下来,坐电梯上楼后,一进家门就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青年。   对方带着无框眼镜,穿一身藏蓝的休闲式西装,气质很斯文。起身的动作也慢悠悠的,双手插进西裤口袋里,勾着嘴角道:“赵主任,可把您等回来了。”   “老赵,就是他了。”郑茹神色不自然地指了指青年。   “行了,你去给我泡杯茶。”赵韫儒关上门说道,等郑茹进了厨房才弯腰换拖鞋,拿起鞋柜上的酒精喷雾朝着双手喷了几下,又对着身上和换下来的鞋子一顿喷,最后抬头去看青年。   “你哪位?怎么找到这的?”   青年笑了笑,走到赵韫儒面前伸出右手:“我也姓赵,您叫我小赵就可以了。”   赵韫儒没碰这人的手,而是绕过他走到沙发旁边,开始脱风衣外套。   对方一点也不介意赵韫儒的冷淡,转过来对他道:“如果您觉得一千万不够,可以开个价格。”   解扣子的动作一顿,赵韫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等把外套脱下来后,他在沙发上坐下,对小赵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找错人了。”   小赵轻轻一笑,在赵韫儒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烟盒,用指尖夹了根烟递给赵韫儒:“赵主任,您不必这么小心。” ”虽然您一贯不露脸,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您是为了求财,我是为了保爷爷的命,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您不用质疑我的动机和诚意。”   赵韫儒没有接,只沉着脸看着小赵。小赵任由他打量,把烟点燃后靠到沙发椅背上,叼着烟眯着眼睛说:“您别这么看我,有什么疑惑您就说,这么干耗着浪费时间也解决不了问题。”   赵韫儒还是没说话,小赵吸了口烟,呼出来后又道:“对了,为表诚意,我今天带来一百万现钞,不连号的美金。”   小赵弯下腰,把茶几侧面的两个黑色皮箱拿过来,打开了放在茶几上。   看着这两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美金,赵韫儒手指一动,随后就移开视线去看厨房的方向。   从前他都是等曹胥通知做手术的事,还从未亲自跟患者或患者家属接触过。不得不说,今天找上门的这个小赵,确实打乱了他的步调,也让他看到了事情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性。   只是这件事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即便有一千万的诱惑,他还是得小心谨慎。他起身道:“你把钱带走吧,我不知道你爷爷出了什么问题,但如果正规医疗都救不了的话我也没办法。”   小赵嗤笑一声,把剩下半截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赵主任,您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   “我明白您肯定有顾忌,可我爷爷的情况确实特殊,他还是RH阴性血。”   赵韫儒回过头来,小赵把两个皮箱盖上,也起身看着他:“您应该知道这种血型有多麻烦,我们连国外都打听过了。”   “原本是找到一例适配的心脏,但对方还没等到手术排期就意外去世了,国外的法律又和我们不同,只能错过这个机会。”   小赵瞥了眼那两个皮箱:“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但我爷爷的命很重要,他现在还不能死。”   “我确实用手段搞到了点线索。不过您放心,既然我有求于您,自然不会把您的事跟任何人透露。”   这番话说完后,小赵的态度比刚才诚恳许多。赵韫儒考虑了片刻,坐下来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赵也坐下来:“我家有人脉,只要想查没什么难度。”   “给老王安排手术的不是我,你为什么不去找安排手术的人?”   “原因我前面就跟您夫人提了,我们家跟姓曹的有过节。”   “这么巧?”赵韫儒的语气明摆着不信,小赵无奈地解释:“就是这么巧,曹胥做的另一桩生意动了我家的根基。”   赵韫儒怔了怔,正要开口就听见小赵又嗤笑一声,望过来的眼神几乎把他读透了。   “旁的不提,曹胥手里有我需要的供源,而且我知道您是被迫跟他合作的,您也想摆脱他。”   把小赵送走后,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赵韫儒都没能好好入睡。   临走之前小赵加码,说只要他能搞到那个供源,哪怕他不做这个手术也可以给一千五百万。   这笔钱对赵韫儒这种只懂埋头工作的知识分子以及他那个没有收入的老伴来说诱惑实在太大。这两年他帮曹胥做器官移植手术,每年的收入最多不超过一百五十万,还得承担极大的风险,一旦出事就会连累整个家庭,包括那个至今还只是主治医的儿子。   赵俊凡在工作上的积极性不高,现在都30了也没个正经的女朋友。如果自己出事,赵俊凡的前途肯定也毁了,到时候他不但要在牢狱里度过下半辈子,还得面临妻离子散的结局。   这不仅是他的心头病,也是郑茹的,以至于这几天郑茹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说如果赚到这笔钱,他就等于可以提早退休,把房子卖了一家人移民到国外去。他和赵俊凡都可以再进医院工作,即便最后东窗事发,只要没有引渡条款都是安全的。   “师……”   “老师?”   陈洛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赵韫儒回过神:“什么?”   陈洛愉正在汇报下午巡房的结果,见他接连两次走神,便放下文件夹问道:“您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给您买杯咖啡休息下?”   “不用,就是没睡好有点头痛,”赵韫儒揉了揉眉心,“继续说吧。”   陈洛愉点了点头,把剩下的汇报完之后便递给赵韫儒,等赵韫儒签完字他合上文件夹,起身道:“我还是给您买杯咖啡吧。”   “不喝了,”赵韫儒让他坐下,“我跟你说说调科室的事。”   陈洛愉重新坐下来,听赵韫儒说道:“是这样,现在马上年底了,你也知道一到年底就是最忙的。我那天找了唐副院提这事,他答应我会看看,今天中午吃饭跟我说实在抽不出人来急诊,问你能不能坚持到年后春招?”   陈洛愉一时间没回答,赵韫儒便继续说:“我看过你上周复诊的病历,也看了你这两周的接诊记录,其实你的状态还是比较稳定的。”   “皮肤科的方主任私下跟我聊过,年后他们科室会走两个主治,到时候我给你安排过去。”   “皮肤科的情况你也大概知道,那边比较清闲,工作都在门诊,时间挺规律。”   现在距离过年只剩一个月左右了,去年和前年的大年三十陈洛愉都在急诊值通宵,因此很清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随着医护人员放假和提前请假等问题,人手只会越来越少。   “如果你能坚持的话,我让俊凡继续跟你一起看诊,”赵韫儒笑了笑,“这小子在这件事上还是很主动的,有我在,你也不用担心其他人会说什么。”   最近赵俊凡依旧陪着陈洛愉一起看诊,他倒没觉得压力很大,至于李主任那边,他更是一向不在意。于是点点头:“老师,我听你安排。”   赵韫儒松了口气,又提醒几句便让他出去了。陈洛愉关上办公室的门,刚走到前面拐角就碰到一个人。   小方手里拿着份文件夹,靠着墙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方,怎么在这发呆?”陈洛愉走上前问道。   小方摇摇头,动了动手里的文件夹:“我拿修改过的报告给赵主任看。”   想起他中午又被赵韫儒当众训斥的事,陈洛愉安慰他道:“别想那么多了,既然改好了就进去吧,赵主任也是为了你好才那么严厉。”   小方笑了笑,表情里仍旧透着一股颓丧劲:“赵主任是很严厉,但他的严厉也是挑人的,我知道这次考核肯定没办法通过了。”   年底医院会有一次实习生的年终考核,对实习生而言至关重要。小方在学校的成绩还可以,也许是因为性格以及阅历等缘故,所以在同期的几个实习生中表现确实不算好。   在患病的第一年,陈洛愉也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对自己的反复质疑和不自信,所以他了解小方这种丧气的心理。   他把小方带到前面的自助咖啡机旁,点了两杯热摩卡,又一起坐电梯上了天台。   冬天的医院天台在早晚时段基本看不到人,他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和小方一起看向远处。   天空的云层很厚,白天几乎看不到太阳,这会儿却有一块云被风撕开了口子,一抹赤金的夕阳光从缺口中斜射而下,落在长江的江面上。   他们站的位置够高,前方几乎没什么建筑遮挡,望着那片如同薄纱一般从天空垂下的光,陈洛愉感叹道:“今天的落日真棒,幸好没错过。”   小方根本没心情欣赏,倒是把那杯摩卡都喝完了,见他一直没精打采的,陈洛愉笑道:“只是一次实习表现不够好,下次努力更正就行了,咱们做医生的本来压力就大,你要学会调节自己。”   “陈主任你不懂,”小方摇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么幸运的。”   陈洛愉顿了顿,见小方的手指抠着杯盖,继续道:“你是名校生,一毕业就是主治,又有做行政主任的老师提拔。李主任干了十几年才评上副高,你两年就做到了。”   陈洛愉有些哑然了,小方这样细数他的过往,他不确定小方的意思是什么。好在小方自己也反应过来:“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不好,你的能力有目共睹,我只是想表达同人不同命这个道理。”   同人不同命?   这句话让陈洛愉忽然想起了陈飞麟。   那个人的履历原本比他更优秀,却因为他的一个过失而承担起了全部责任。   的确是同人不同命。   不管现在的他怎么做,都没办法赔给陈飞麟一个锦绣前程了。   原本是上来安慰小方,他反而被小方的一句话戳到了痛处。想到已经有大半个月联系不上陈飞麟了,他靠在水泥墙上,情绪又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还回答道:“你说得对,同人不同命。命好的人一点事都没有,命不好的人连重新开始的机会都是妄想。”   解释的时候小方就担心他会误会,结果看到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还说出这么莫名的话,顿时有点无法理解了,问道:“陈主任,你在说什么?”   陈洛愉摇着头,细长的睫毛像两片薄薄的蝉翼,挡住了眼中大部分的情绪:“其实我的运气没你看到的那么好。大学休学过半年,还差点读不下去。赵主任只是在大三教过我一年,我和其他学生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我做不好,他照样会骂我。”陈洛愉并未忘记上来的初衷,尽管刚才的他无法控制情绪的下跌,但还是尽力做到一个前辈该有的样子,让自己看过去值得信赖,“除非是有后台的那些,否者我们都是一样的,你只要再努力一点,在专业上付出更多就能看到改变。”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冬天的傍晚就是这样,太阳下山只是一眨眼的事。不知不觉间小方就看不清他的脸了,但陈洛愉那身白大褂却在夜色中变得很显眼,成为了小方视野中唯一的颜色。   往陈洛愉身边走了两步,小方和他一起靠在冰凉的水泥墙上:“我一直以为你和赵主任的关系很亲。”   陈洛愉没有回答,小方又问:“陈主任,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如果让你发现赵主任也做错事了,你会纠正他吗?”   陈洛愉的情绪已经触底了,如果在半个月之前,他会陷入对自我的怀疑和厌弃中。不过最近他坚持吃药复诊,和陈飞麟的关系也缓和多了,所以对负面情绪的消化会比之前好些,勉强能维持住正常的思考。但他还是没发现小方这个问题问得不对劲,只回答道:“谁都会犯错,犯了错肯定要纠正。”   “那你会因为犯错的人不同而选择性对待吗?”   摇了摇头,陈洛愉盯着两块地砖中间的黑色缝隙,说:“犯错了就要赎罪,不管是什么惩罚都要接受,受不了也得受。”   在陈洛愉回答的时候,天台水塔上的灯光到点亮了起来,四周的黑暗被光明驱散,小方又看清了陈洛愉的脸。   一开始他觉得陈洛愉的话有点奇怪,但在看到陈洛愉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会不会……陈洛愉也和自己一样,发现赵韫儒做的勾当了?   那一瞬间小方忽然很想问出口,但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遏制住。   万一是他想多了,陈洛愉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一晚,小方频繁地回忆起天台上与陈洛愉的对话,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没有错。如果陈洛愉不是已经知道了,又怎么会说出那么奇怪的话?   思考了一夜后,他把U盘中的资料做了备份,然后把U盘装到一个快递密封袋里,第二天一早去了陈洛愉家。   整个急诊科的人都知道陈洛愉是独居,小方在门口犹豫了好一阵才鼓起勇气敲门,没多久,穿着睡衣的陈洛愉就来开门了,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陈洛愉哑着声问:“怎么这么早过来?有事?”   小方攥紧背包的带子,低声道:“陈主任,你是一个人在家吗?”   “对。”   “那我能不能进去?”小方紧张地看着他,“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第98章 娶她   一个穿皮衣的男人推门进来,把拎着的一份襄阳牛肉粉通过铁栅栏递进去,对靠在墙角的陈飞麟说:“吃饭了。”   陈飞麟没搭理对方,他仿佛睡着了,维持着左腿伸直,右腿弯曲,右手搭在膝盖上的姿势不动。   男人打量他片刻,想想还是劝道:“阿超,不是柳哥说你,这都第三天了,再倔下去有什么意义?”   “既然曹嘉的孩子是你的,你就听曹哥的话结个婚,稳定下来没什么不好。”   陈飞麟的一侧嘴角凝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血痂,颧骨有块泛紫的淤青,搭在膝盖上的右手背也有明显擦伤。这还只是看得见的,那天他挨揍的时候大柳也在场,曹胥很久都没那么冲动地打人了,陈飞麟也不反抗,愣是被曹胥摁在地上打,就为了曹嘉要打掉孩子的事。   想到那天曹嘉哭哭啼啼,无论如何都要护着陈飞麟的样子,大柳就想叹气。   “你这是何必呢?”大柳坐下来,盘着腿继续给陈飞麟念经,“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打曹嘉主意的那些人都被曹哥掰断过手指,他现在只打了你一顿,还让你娶他亲妹,可见曹哥是真把你当自己人了。”   陈飞麟的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皱,依旧没打算回话。大柳平时就爱念叨,也不管他理不理自己,先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曹嘉又那么喜欢你,哥也看得出你平时挺护着她的,怎么这次折腾出人命了反而犯糊涂让她打掉孩子?”   大柳可以算是曹胥身边唯一会对陈飞麟和颜悦色的兄弟了,原因并不是他看陈飞麟有多顺眼,而是当年曹胥坐牢,大柳也一同进去了,原本想着靠自己应该可以护着曹胥,结果不到一个月,曹胥就两次差点被抹了脖子。   大柳急火攻心,偏偏消息递不出去。后来曹胥又遇到一次危机,大柳恰巧被教官叫走了,回来才知道曹胥让人割了大腿动脉,要不是刚好在附近洗澡的陈飞麟眼疾手快拦了一下,曹胥的命估计就交代了。   起初大柳也怀疑过陈飞麟,但是陈飞麟这人话很少,救了曹胥也当没事发生过,还冷冷地跟他们保持距离。曹胥是恩怨分明的个性,一来二去就慢慢熟了起来,看陈飞麟也越来越顺眼了。后来打架,但凡陈飞麟在场都会二话不说帮忙,还因此被关了几次禁闭。   禁闭就是小黑屋,四四方方的水泥墙,一点光线都没有,把人往里面一丢,时间长了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也没人可以说话。每天一杯水,不给饭,一关就是五天,排泄睡觉都在那几平方米之内,很多人被关到最后精神都崩溃了,抬出来的时候不是饿昏过去就是又哭又笑。   大柳被关过一次,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而陈飞麟前前后后总共关了五次禁闭,光是这一点大柳就无话可说,更不要提后来大柳出狱后陈飞麟代替他继续护着曹胥,一护就是将近四年的时间。   “阿超,你别给我装睡,我跟你说这事不能犯浑!曹哥这几天心情本来就不好,工厂那边又出了点麻烦,你要是再这么跟他硬下去,万一……”   陈飞麟睁开眼,喉咙干渴到说话都有些困难,他咳了咳,问道:“工厂出什么麻烦了?”   大柳一顿,去看门的方向,低声道:“这事你不用管,我就是告诉你曹哥最近烦着呢,你去给他服个软,先把这婚结了。”   “你想想,他那么看重曹嘉这个妹妹,怎么可能同意曹嘉这么受委屈?”   陈飞麟又闭上眼睛,脑袋靠着墙壁不吭声了,大柳恨铁不成钢地剜他一眼,骂了句“你就是个傻子”后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就听到有急促的高跟鞋声音传来,随后门被推开了,曹嘉一进来就直奔铁栅栏前,急道:“超哥!你怎么样了?”   “曹嘉?你怎么过来了?”大柳探头看门外,“没人拦你?”   “大柳哥!怎么他伤成这样也没上药啊?你快把门给我打开!”曹嘉拿起手里的小包打在大柳肩膀上,大柳虚虚地挡了一下,拿她没辙地道:“哎哟我的妹子,别激动啊你悠着点肚子!”   曹嘉气得脸都红了:“还肚子!孩子他爸都快被你们折腾死了,你让我生一个孤儿出来啊?”   “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大柳赶紧扶着曹嘉,就怕她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一个激动不小心摔了。曹嘉不领他的情,包一丢就动手掏大柳的裤子口袋,大柳躲了几下躲不掉,只好按着她的手道:“我拿我拿!你别乱摸了。”   曹嘉拨开黏在嘴唇上的发丝,瞪着眼睛朝大柳伸出手心,大柳从后面口袋摸了钥匙出来,递给她之前又提醒道:“你就这么把他放了,你哥知道非得气死。”   曹嘉才不理会那么多,抢过钥匙就推开大柳开锁,走到陈飞麟身边后,她蹲下来摸了摸陈飞麟的额头:“超哥,你觉得怎么样了?”   陈飞麟没说话,连眼皮都没动过,片刻后曹嘉自己叫了起来:“你发烧了?!”   “大柳哥!”曹嘉转头看着大柳,“快帮我把他弄出去,他发烧了,额头好烫!”   大柳一步跨进来,走到陈飞麟身边蹲下一看,陈飞麟一直坐在背光的角落,大柳在外面还真没发现他脸色不对,赶紧把他架起来弄到隔壁间的床上,打电话叫来医生。   陈飞麟的伤口发炎了,所以才导致发烧。医生打了退烧针,又给他的伤口清洗上药,用了抗生素。他从躺下来后就觉得头更昏了,不知不觉睡死了过去,到晚上八点多才醒来。   曹嘉一直守在床边,大柳去吃饭了,这会儿刚好不在。见他睁开眼了,曹嘉眼睛一红,握住他的手道:“超哥,是我对不起你。”   陈飞麟的头还是很痛,曹嘉的哭声一传进耳朵里,他就不自觉地皱眉,抬起手背挡住脸。   “超哥,你是不是很难受?我现在叫医生进来,你等下。”曹嘉说完就要起身,陈飞麟道:“不用。”   他的嗓音几乎全哑了,曹嘉没听清,他只好用力清了清嗓子,坐起来道:“我没事了。”   曹嘉又坐回床沿,把桌上的保温杯打开,倒了一杯盖的水递给他:“你快喝,这是我刚才给你泡好的参水,医生说你要多喝点。”   陈飞麟一天都没喝过水,嘴唇已经干裂了,等把保温杯里的都喝完了才缓过来,看着曹嘉问:“你是怎么找来的?”   “我收买了几个人才问到,还好我赶来了,不然你这都要并发肺炎了。”曹嘉一脸的懊悔,“这事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叫你陪我去打胎,又不敢跟我哥说出真相,我哥也不会这么对你了。”   陈飞麟闭着眼睛,右手肘抵在曲起的膝盖上捏着眉心,问:“大柳准你留在这?”   “他也没想到你会发烧啊,”曹嘉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还好这次是大柳哥看着你,要换汉成的人你肯定得扒一层皮。”   陈飞麟没接这话,继续问:“现在几点?”   “快九点了。”   “你过来待了一下午,你哥迟早会知道,还是先回去吧。”   “没事,你别担心我了。工厂那又有点麻烦,我哥昨天半夜就过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揉捏眉心的动作一顿,陈飞麟睁开眼,犀利的眸光在手心笼出的阴影里闪过,随后他又闭上眼,问道:“是很麻烦的事?我今天听大柳也提起这个。”   “不清楚,你也知道我哥很多事都不告诉我的,”曹嘉站起身,弯腰扶住陈飞麟的手臂,“不说这些了,你再躺一下,我去给你把饭和汤热一热端进来。”   陈飞麟没有拒绝,等曹嘉出去后,他转头看着床边漆黑的窗户,开始思考工厂会出什么事需要曹胥亲自过去。   工厂就是假药生产点,地址只有曹胥身边几个有着过命交情的人知道。陈飞麟在牢里救了曹胥好几次,不过因为才出狱半年多,曹胥身边的人对他都不太信任,曹胥就没把地址告诉他。   如何破解这个僵局是陈飞麟最近几个月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只是还没想好办法,前天发生的事又把曹胥对他的信任平衡打破了。   曹嘉住院是他去探望,出院也是他陪着,毕竟这个孩子来路不明,曹嘉自己都不清楚孩子父亲是谁,哪里敢让曹胥知道。   刚住院那会儿他问过曹嘉打算怎么办,那时曹嘉就决定不要孩子了,但因为身体原因不能马上打掉,只好听医生的安排。谁想到终于可以回去做手术的时候,居然会被突然回到家的曹胥听到她打电话的内容。   曹胥质问是怎么回事,曹嘉不肯说具体的,曹胥就想到曹嘉和他的关系,便把他叫过去。   他不能不顾曹嘉直接说出真相,结果被曹胥拳脚相向不说,还被逼着娶曹嘉。   现在想想当时混乱的场面,他心里依旧很烦,曹嘉忙碌的声音不时会传进来,原本他想着闭一会儿眼睛缓缓再说,谁知外面又传来开门声,接着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曹嘉吃惊地道:“哥?”   “……你怎么过来了?” 第99章 你快给我兄弟看看   “你怎么在这?”曹胥声音沙哑,听得出来很累了,不过语气比起那天好许多。   曹嘉回答道:“超哥发烧了,一天都没吃东西,我给他做点容易消化的。”   在曹嘉说完后,外面安静了十几秒的时间。陈飞麟闭着眼假寐,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但他什么都没听出来门就被打开了。   曹胥和大柳走进来,身后跟着曹嘉和另一个姿容艳丽的年轻女子。   察觉到有人站在了床边,陈飞麟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曹胥阴晴不定的视线。   “曹哥。”陈飞麟叫了声,刚说完就忍不住咳嗽。见他吃力地撑着床坐起,曹胥没像以往那样伸出手,反倒是旁边的大柳上前来,扶着他靠在床头。   摸了摸他的额头,大柳说:“哟,烧还没退。”   “曹哥,我去叫医生再来看看吧。”   大柳说完就起身出去了,见曹胥没阻止,曹嘉绕过他走到床沿坐下,把手里的一碗鸡汤递给陈飞麟:“超哥,你先把汤喝了,我炖了一下午,鸡肉也很烂。”   陈飞麟没有接,他右手握拳,捂着嘴唇又低低地咳了几声。许是房间里灯光不够亮的缘故,他低头时几缕碎发的阴影挡住了眼睛,看着比平时多出几分憔悴,也让曹胥记起了以前还在牢里时,每次他帮自己挡架过后都是这个样子。   曹胥的视线在陈飞麟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去看曹嘉。   他父母早亡,只有曹嘉这么一个亲人,一直都捧在手心里护着。也许是从小就没了父母,哥哥又常年混迹夜场的缘故,曹嘉的性子怪异,喜怒无常,不但高中就辍学了,还爱上一个贩毒的T。   曹嘉最荒唐的那几年集中在曹胥入狱期间,出狱后,曹胥用了很多办法来管教她都没用,兄妹俩甚至爆发了多次争吵,最严重的一次曹嘉用自残来逼曹胥,曹胥只得被迫让步。   对于怎么管教好这个妹妹一直是曹胥的心头病,身边的人出了很多主意都不见效,直到曹嘉遇见了陈飞麟。   那时陈飞麟刚出狱,曹胥亲自去接他,给他接风洗尘,又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事。一开始曹嘉对陈飞麟是看不上眼的,直到有次她在俱乐部被个喝醉酒的有钱人缠上,碰巧让陈飞麟撞见了,她以为陈飞麟会像其他混混那样直接动手把对方打趴下,谁知陈飞麟只是趁对方不注意时往酒里丢了个药片,喝完不到两分钟那人就被放倒了,陈飞麟则拽着她的手腕离开。   那晚之后,她想着陈飞麟肯定会跟她哥打小报告,谁知等了一周她哥还是对她和颜悦色,反倒是陈飞麟,每次看她就像看空气,眼神不卑不亢,无论她打扮得多漂亮性感,就是不会落在她身上。   再后来,曹胥就发现曹嘉变了,悄无声息地规矩起来。不但衣着正经了,还天天来办公室找自己,动不动就问陈飞麟的行踪,要陈飞麟陪她逛街吃饭。   曹胥哪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那时候巴不得她能彻底得改头换面,也就不管陈飞麟怎么想的,要陈飞麟答应和曹嘉在一起。   陈飞麟没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倒也没拒绝,他就以为陈飞麟也是喜欢自己妹子的,没想到才短短半年就闹出了要不要孩子的事。   想到那天曹嘉怎么都不肯解释,陈飞麟也闷不吭声的样子,曹胥就觉得有火在心头烧得慌,上前抢过曹嘉端的鸡汤重重放在床头柜上,也不管溅出来的热汤泼到自己的手指,张口就骂道:“吃个屁!他都要你把孩子打了还对他这么好!你还是不是我曹胥的亲妹?!”   “哥!”曹嘉的脾气也上来了,站起身道,“那天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要打掉孩子是我的意思,你怎么能老赖在超哥身上?”   “你到现在还护着他是吧?”曹胥气不打一处来,“你也不看看自己都几岁了,还当以前小呢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   “昨天医生是怎么说的?这孩子要是真打了,你以后有一半几率都怀不上了!”   用力推开曹胥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指,曹嘉气急败坏地道:“怀不上就怀不上!这是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管?”   一旁的女人见他们兄妹俩又吵起来了,赶紧上前劝阻:“曹哥,你今儿也有点上火感冒了,就别跟嘉嘉生气,咱们先回去,我给你熬点凉……”   女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曹胥推开了,曹胥指着床上的陈飞麟道:“林超,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马上娶曹嘉,把孩子生下来,要么你今天就给我滚!老子以后不认你这个兄弟!”   陈飞麟一直沉默地听他们兄妹争吵,此刻见曹胥下了最后通牒,便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平静地看了过来。   曹胥以为话说到这地步他会服个软,或者解释点什么,没想到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拿过床头的外套披上,低着头就出去了。   “超哥!你要去哪啊?”曹嘉在身后急道,陈飞麟没有停下,倒是刚才被曹胥推开的女人上前拉住了陈飞麟:“阿超,你这是干嘛?”   “辛姐,”陈飞麟转头对女人道,“曹哥不认我了,我只能走。”   “你糊涂了?”辛娜也急了,“你听不出来他是气急了才那么说的!”   陈飞麟想要解释两句,没想到曹胥在身后骂道:“谁说我气急了?!让他滚!我说到做到!”   陈飞麟抽出手,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才走了两步就听见房间里传出碗砸在地上的声音,随后是曹胥的骂声,问曹嘉想干什么,接着辛娜也叫了起来,让曹嘉千万别激动。   陈飞麟觉得不对,转身回到房门口一看,那碗鸡汤全洒在地上,还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碎碗片。曹嘉手里握着一块锋利的碎片,眼睛红红的,似乎下一秒就会失控。   “嘉嘉,你干什么呀?!你手都流血了,快把东西扔掉!”辛娜焦虑地提醒着。曹嘉不理她,只喘着粗气瞪着曹胥,等眼睛酸痛到不得不眨的时候就有眼泪滑落下来,她哽咽着说:“哥,你要是把超哥赶走了,这孩子还是留不住,我也不会再回来。”   曹胥没想到曹嘉会固执到这种程度,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孩子是曹嘉和陈飞麟的,曹嘉那么喜欢陈飞麟,为什么会一再地伤害自己也不肯要这个孩子?   曹嘉握着碎瓷片的手都在发抖,看着她指间缓慢滴落的血液,陈飞麟有片刻的晕眩,而陈洛愉的脸却在这一刻忽然出现在眼前。   其实曹嘉和陈洛愉长得一点也不像,性格更是南辕北辙,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出狱的那段时间,他总能在曹嘉身上找到陈洛愉的影子。   也许是因为太久都没有人主动对他示好了,没有人会掂记他冷不冷,饿不饿,更没有人会那么认真地为他布置简陋的出租房,只为了他能住得舒服些。   还记得刚认识的那段时间,曹嘉人前人后都叫他“哥”,却不知他每次听到这个称呼心情只会更差。但他没有生气的理由,毕竟他已经没资格再听陈洛愉叫一声“哥”了,可他也不愿这个称呼被别人占去,只得提醒曹嘉换一种方式叫。   那时曹嘉明显表现出了不乐意,但在扁扁嘴唇后,又干脆地答应了。看她弯着眼睛,挽着自己胳膊说好的样子,陈飞麟有些出神,仿佛透过她又看到了当年的陈洛愉。   “曹嘉,”陈飞麟出声叫道,“松手。”   曹嘉朝他看过来,在看到他眼中担忧的情绪时,憋到顶点的委屈忽然就托不住了。她松开手,蹲下身把脸埋进双臂间,大声痛哭起来。   辛娜赶紧上前安慰曹嘉,曹胥则铁青着脸回头看陈飞麟。陈飞麟和曹胥对视着,就在曹胥朝他走来时,曹嘉忽然抬起头喊道:“你别再逼他了!这孩子不是他的!是我喝多了跟人胡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   看着辛娜把曹嘉送上楼,曹胥对着后座的陈飞麟道:“坐到前面来吧。”   陈飞麟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后低头系安全带。曹胥没有开车的打算,他将自己这边的窗户降下来,点了根烟对着窗外吞云吐雾。   他俩都没说话,车里的气氛很快变得压抑了,直到曹胥指尖的星火即将熄灭时,陈飞麟才开了口:“曹哥,对不起。”   曹胥把烟蒂弹出去,看着那点微弱的光在夜色下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消失在不远处的一滩水渍中。   “你没错。”曹胥语气平静地道,“是我没搞清楚情况就这么逼你,还把你打成这样。”   转头看着陈飞麟脸上的伤,曹胥道:“去医院吧,做个检查放心点。”   “不用,”陈飞麟抬起手指轻轻碰了下嘴角的伤口,语气轻松地道,“你那天打我手下留情了,都是皮外伤,我没事。”   牵了牵嘴角,曹胥发动车子:“你小子还知道我留情了。”   陈飞麟转头看向窗外:“不等辛姐了?”   “她今晚就在这睡,我现在带你去医院看看,先把烧退了再说。”   出来之前陈飞麟才量过一次体温,中午医生打的退烧针没什么效果,他到现在还有点头昏,身上也提不起劲。见曹胥开出小区大门了,他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想休息一下,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等曹胥把他叫醒时才发现到了中心医院的急诊大楼前。   熄火后,曹胥打开自己这一侧的车门,对他道:“下车吧。”   陈飞麟坐在椅子上没动,视线牢牢盯住了不远处敞开的急诊大门。   现在已经临近午夜了,急诊大楼前除了救护车之外只有两辆车停靠,夜间就诊的患者是可以临时停车的。曹胥下车后往前走了几步,见陈飞麟还在车里坐着不动,便绕到副驾驶座打开门,弯下腰问:“怎么不下来?是不是睡昏头了?”   喉咙一阵发紧,陈飞麟抬手扶住了车门,右脚在即将踩到地面时回答道:“曹哥,我真没什么大碍了,不如去吃点宵夜吧,我现在很饿。”   “来都来了,检查完再吃。”曹胥不同意,抓着陈飞麟的手臂一用力就把人拉了出来,“如果医生看了要打点滴的话我就给你叫外卖。”   从停车处走到急诊大门用不到一分钟,空旷的路面还吹过阵阵夜风,明明是寒冬时节,陈飞麟却把背上的冷汗都走出来了。尤其在看到大厅正中间的白色身影时,他脚步一顿,几乎生出了扭头就走的想法。可惜曹胥就在身旁,还勾着他的肩膀,他不能做得那么明显,只能被带到分诊台前,听曹胥对那位低头书写的医生说:“医生,我兄弟在发烧,你给看看。”   签完名字,陈洛愉把文件递给分诊台里的小杨,抬头就道:“先让护士量个生命体怔,小杨,你帮这……” 第100章 恶心   在走进急诊大门之前,陈飞麟已经在脑海中飞快转过曹胥会把他带来中心医院的原因。   他想过会不会是曹胥发现了他和陈洛愉的关系,但如果曹胥真发现了,这次曹嘉的事就不会这么轻松地处理。接着他又想到上次曹胥让他去探望赵韫儒的事。   当时赵韫儒遇到医闹事件,额头受伤休息了一段时间,也是从那时起他才知道赵韫儒曾在早年救过曹胥一次。   那晚曹胥和某一任女友在火锅店吃饭,不知怎么回事癫痫突然犯了,白眼一翻就栽倒在地,还撞洒了不少碗碟。女朋友不知道他有癫痫,看他手脚呈扭曲状还不断地抽搐就吓得尖叫起来。   当时曹胥已经开始吐白沫了,周围人纷纷避开,就连店里的工作人员也不敢靠近。如果不是同在店里吃饭的赵韫儒及时上前救治,曹胥的脑功能很可能会受到损害。   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曹胥身边没几个人知道。而陈飞麟之所以会了解,是因为有一次跟曹胥和大柳喝酒时,曹胥的病又发作了,好在症状不严重,简单的急救处理后很快就缓过来了,也没有再瞒着他。   后来听说赵韫儒受伤,曹胥刚好在外地回不来,就让他带了五万块钱给赵韫儒慰问一下。赵韫儒没收,只和他客套地聊几句就离开了。   那晚他把这件事上报给老吴,老吴着人调查了赵韫儒,并没查出可疑点,便让他再继续观察。   没想到今晚会那么巧碰到陈洛愉值班,更没想到一进门就撞见了。陈飞麟尽量表现得自然,并在陈洛愉抬起头的瞬间就打了个眼色。   他不确定陈洛愉会不会理解自己的意思,打完眼色后便用拳头捂住嘴,剧烈地咳了起来。   曹胥刚说完话就见陈飞麟咳得厉害,立刻扶着他靠在分诊台边,继续对陈洛愉道:“医生你别耽误时间了,快给我兄弟看看,他身上还有伤。”   曹胥语气不悦,分诊台里正弯腰和护士说话的另一位唐医生抬头一看,跨出来道:“我看看。”   陈洛愉的右手手指紧紧攥着黑色的马克笔,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陈飞麟。虽说他看懂了那一眼的暗示,但还是对忽然出现的状况有点震惊过度,尤其在听到陈飞麟受伤的时候,他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好在唐医生及时绕过他走到陈飞麟面前,小心揭开陈飞麟脸上的纱布,问道:“这伤是打架了吧?”   “是打架,”曹胥也不遮掩,不耐烦地道,“你别光站在这问了,没看到他一直在咳?”   急诊科的医生见惯了脾气不好的家属,唐医生自动过滤了曹胥的语气和脸色,转身对小杨道:“血压计给我,查查几号房空着?”   护士小杨把血压计递上,又坐回电脑前面。看着唐医生娴熟地给陈飞麟量血压,陈洛愉想说自己来,刚抬起手又反应过来不应该插手。   这时陈飞麟的咳嗽缓一些了,也终于再抬头看他。   比起刚才带着严厉的警告意味,这一眼的情绪更加复杂,陈飞麟在暗示他走开。   明明之前没有过任何联系,但他就是能猜中陈飞麟想表达的意思。右手的马克笔换到左手握住,他把微微发抖的右手收进白大褂口袋里,强忍着不舍的情绪转身,走到最近的洗手间推门进去。   这个时间的急诊洗手间空荡荡的,陈洛愉靠在洗手台前,和镜子里的人对视了片刻后低下头,从水龙头里接凉水泼在脸上。   他一连泼了好几下,冰凉的水很快就把脑内的情绪压了下来,他对着哗哗的水流喘气,眼前又浮现出陈飞麟进来时的模样。   不知道陈飞麟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医院,还不是一个人来,和陈飞麟一起的人称呼他为兄弟,会不会是他卧底的对象?   想到这件事,小方前几天登门时说过的话又响在耳畔。   那天他凌晨三点多才睡下,早上七点不到就被小方吵醒了。小方只待了半个小时就走,可接下来的一个上午他都陷在沙发里,盯着笔记本屏幕上打开的文档,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   顾虑着他和赵韫儒的关系,小方没有一开始就直接说出来,而是把U盘插进他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盘里的两个加密文件夹。   小方输入了密码,一个WORD文档被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陈洛愉从头看起,看了几行后转头问小方:“这是器官移植的文献吧,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说什么?”   “你继续看下去,”小方面色凝重,陈洛愉只好忍着困意继续看那些枯燥的文字,看到第二页中间的部分时他蹙起了眉,把鼠标移到右边的移动键按住,开始缓缓往下拉。   几页内容都看完后,小方又打开第二个加密文件夹,调出一个EXCEL表格。   陈洛愉继续看,这次一页都没看完脸色就变了,问道:“这是哪来的?!”   小方盯着陈洛愉的眼睛,他这次过来得突然,陈洛愉应该没有时间准备。不过看陈洛愉脸色煞白的样子,他又有点不确定之前的猜测了,只好说出实话:“第一个文件夹是我在医院捡到的这个U盘里的,第二个文件夹是我查资料查到的。”   “我有四个U盘,有一款和这个一模一样,”小方指了指笔记本旁边的黑色U盘,“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的丢了,捡了也没在意,回到家才发现不是我的。”   说到这里,小方顿了顿,表情有些不自然。见陈洛愉正紧张地等着自己说下去,于是继续道:“U盘有密码,当时我有点好奇,又想知道是谁的就破解开了。”   “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幸好这么做了。” 指着电脑屏幕,小方的脸色都憋红了,“陈主任,这是违法的吧?”   视线随着小方的手指又回到屏幕上,陈洛愉不知所措地看着文档里密密麻麻的英文。大脑处理不过来这种前后差距过于撕裂的认知,那些单词在一瞬间都飘了起来,像无数方块在瞳孔中肆意挤压,还有一些朝他的眼球飞速砸过来。   他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呼吸像是溺水一样变得困难,一阵反胃的感觉没有预兆地涌上喉咙。   他站起身,大步走向卫生间的方向。   木门在失控的力道下被用力关上了,小方也站起来,随后听到了呕吐声。   没想到陈洛愉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小方来到卫生间门口,拍着门道:“陈主任,你没事吧?!”   陈洛愉的视线停留在马桶中央,眼睛被生理泪水糊到完全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吐出来的都是液体,混杂了胃酸的呛人气味,就像文档最后一页显示的配型内容和实操数据一样,让他忍不住地恶心。   恶心到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做梦,是不是又犯病了出现的幻觉?否则怎么可能呢?他那个一辈子的时间都献给了医学的老师,居然会干出私下收钱移植器官的行为?!   “呕……”   痉挛的胃部依旧在持续地抽痛,他的手指紧紧抠着冰凉的马桶边缘,小方在外面拍门的声音被脑内尖锐的耳鸣声取代了,他伸出手去按冲水键,撑着地面爬起来,站在了淋浴的花洒下。   打开阀门,冰凉的水流兜头浇下,将他脸上的狼狈都冲洗干净。棉质睡衣很快吸饱了水,身上仅有的一点温度迅速流失,他开始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但是喉咙里火烧一样的痛觉却分外鲜明,他忍不住张开嘴,让冰凉的水灌进嘴里,再顺着食道拼命咽下去。   那天他出来的时候对小方说给他几天时间确认。许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小方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还答应会先保密。可现在过去五天了,他依旧没找到赵韫儒做这件事的动机,倒是发现赵韫儒经常走神,似乎心里有事的样子,有一次他帮赵韫儒的保温杯倒热水,赵韫儒居然接过来就喝,被烫得舌头都起了水泡。   小方一直在等结果,见他始终没有进展,就在昨晚问了情况。   他很犹豫,却也知道这件事的性质恶劣,容不得耽误。可他还是没办法直接去质问赵韫儒,便让小方把另一个一模一样的U盘借给他。   今天下午开会时,当着赵韫儒的面,他把U盘拿出来用。当时他观察了赵韫儒的脸色,果然一下就变了,后来还借口忘记拿文件回到办公室,在公事包和几个带锁的抽屉间胡乱翻找。   他倚在门口观察着,越看心越凉,哪怕小方捡到的U盘内容已经足够证明赵韫儒在做违法的器官移植手术,但他这些天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是他们误会了什么。可惜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无法再为赵韫儒找借口,尤其是赵韫儒还拿出手机,打回家让老伴郑茹帮他找U盘,那心急火燎的模样衬得身上的白大褂格外地刺眼,刺眼到陈洛愉没办法再看下去。   靠在门后,陈洛愉望着走廊上一排雪亮的灯光,只觉得精疲力尽。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念陈飞麟,想抛下一切,什么都不想地靠在陈飞麟怀中。但陈飞麟的脸刚出现在他眼前,他就记起了不久之前的另一幕场景。   他坐在赵俊凡车里,看到穿着运动装的赵韫儒和戴着棒球帽的陈飞麟站在街边对话。   那时他曾问过赵韫儒是不是认识陈飞麟,赵韫儒表现得不认识,可他们谈话的样子分明像熟人。   陈飞麟在做卧底,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跟赵韫儒接触,会不会是陈飞麟也在查赵韫儒?如果是的话,那自己手里的这份证据岂不是至关重要的? 第101章 “老婆,我爱你”   “问题不大,”唐医生帮陈飞麟拉下T恤下摆,“你这些伤口都已经做过处理了,我给你开点消炎散瘀的药。”   陈飞麟坐起来,把外套拉链拉上,听曹胥在旁边问:“那发烧也吃药就可以了?”   “他这是有炎症,退烧针没效果就输液,”唐医生低头在文件板上书写着,“先挂三天。”   曹胥看向陈飞麟:“那就挂吧,想吃什么?”   “都可以。”陈飞麟回答道。   “吃清淡点的,我让护士进来安排输液的事,你们稍等下。”唐医生提醒完就开门出去了,曹胥看看手机屏幕,道:“清淡点的,我让大柳给你买红铿酒楼的粥得了。”   “不用那么麻烦,”陈飞麟从诊疗床上下来,也看了看腕表,“我自己点吧,你还是先回去看看曹嘉怎么样了。”   刚才陈飞麟做检查的时候,辛娜打过电话给曹胥,说曹嘉的情绪还是不好,到现在也不肯睡。陈飞麟就让曹胥先走,最重要的是曹胥在这里他没法放松,就怕陈洛愉会被曹胥察觉到什么,那样他们都会有危险。   曹胥也记挂着曹嘉,见陈飞麟确实没什么事便拍了拍他肩膀:“那我去交费,你再躺一下。”   这次陈飞麟没有拒绝,曹胥交完费便和护士一起进来,把几张单据塞他手里,让他有事给自己打电话。   目送着曹胥走远了,陈飞麟才靠在墙上,用拳头捶了捶眉心,走在旁边的护士问他是不是头晕,要不要拿个轮椅?他回答道:“没事,走吧。”   护士把他带到1号输液室,里面只有一位中年妇女坐着输液,陈飞麟找个靠后的角落坐下。护士去准备。几分钟后回来,帮他挂好后调整了速度,道:“有事就喊里面的医生,要去洗手间记得把手臂抬高,一个人不方便也可以叫医生,里面还有护工值班。”   夜间的急诊科服务比起白天好多了,尤其在不忙碌的时候,陈飞麟向护士道了谢,等护士离开才拿出手机看。   他手机插的是老吴给的电话卡,芯片特制,有定位追踪功能。而他之前用来联系陈洛愉的是另一张不记名的私人卡,那张卡被他藏在住的旅馆房间里,所以现在没法通过手机联系陈洛愉。   视线朝两侧的出入口望了望,依旧没见着陈洛愉的身影。想到自己的两个眼神他都看懂了,陈飞麟呼出一口气,庆幸之余不免有些后怕。不过有一点想不通,这里不是离曹嘉住处最近的医院,曹胥怎么会把他带来这里?还是说今晚赵韫儒也在?曹胥离开后去见了赵韫儒?   这种事没法靠猜的,还是结束后去医生办公室看看。打定了主意,他仰头靠到了后面的墙上,没休息几分钟就睁开眼去看右手背,食指按了按胶布的位置。   他的肤色比较深,血管又不明显,刚才的护士扎了三下才找准,后来他的手背就一直有点痛。起初以为是扎针的缘故,现在再看,整条血管都肿起来了,疼痛也比刚才更明显。   他想着是不是护士没弄好,正打算起身就看到左侧入口走进来一个人。   他和那人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陈洛愉没多看他,径直走进输液室的值班室,跟里面的医生说了几句后才出来。先是看了看那位中年妇女的输液袋,和对方沟通了几句,然后才走到陈飞麟面前,确认完输液架上的药品名称再低头去看陈飞麟的手背。   这一看,陈洛愉放在白大褂里的双手都伸出来了,右手食指轻轻按了按陈飞麟扎针的部位,然后撕开胶布。   见他要动自己的针头,陈飞麟想拿开他的手,却听到他严肃地说:“别动,针头歪了。”   捏着黑色的针柄部位小心地动了动,陈洛愉问道:“还会不会痛?”   他弯腰站在陈飞麟的座位旁边,有一缕刘海碰到了睫毛,这个姿势让陈飞麟想起了他们第一次重逢的那晚也是在中心医院里。隔了许多年再相见,那时的陈洛愉还没完全记起他是谁,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警惕。   察觉到陈飞麟走神了,陈洛愉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气音问:“能不能去前面的洗手间?我刚才看着你朋友开车走了,后面也没人再进来。”   犹豫了片刻后,陈飞麟瞥了眼角落的监控探头,借着手指捏鼻尖的动作挡住嘴唇,道:“别一起进去。”   陈洛愉把纱布重新盖好,直起身说:“注意一下,要是还痛的话记得叫医生。”   回了句“多谢”,陈飞麟等他转身出去了才靠回椅背上,几分钟后站起来,拎起架子上的输液袋从另一个出入口离开,走向前面的洗手间。   推开门时,陈飞麟习惯性地扫了眼环境。洗手间内空无一人,灯光也调整得比白天弱,并不会觉得刺眼。   这里就是上次陈洛愉遇到医闹事件的洗手间,看着长方形的大理石洗手台,陈飞麟的眼前浮现出那天陈洛愉被泼油漆后惊魂未定的模样。   那时救他纯粹是出于下意识的举动,怕他受到伤害。现在想想,幸好那个人只是泼油漆,万一是硫酸的话,后果根本不敢想。   把几扇隔间门一一推开,确认没人后,陈飞麟进了右侧最后一间。   这里靠近输液室,为了方便输液病人,隔间都设计得比较大。他把输液袋挂在墙上特制的挂钩上,背靠洁白的瓷砖墙,抬着右手等陈洛愉,等了一会儿没见陈洛愉来,反倒是想上厕所了。   出门前他喝了两瓶水,想着等陈洛愉来了还不知道要谈多久,于是用左手拉开羽绒外套的拉链,再去拉牛仔裤拉链,刚准备好就听到外面有推门的动静。   放水的欲望在临门一脚被束缚住,陈飞麟不舒服地皱起眉,不过想到来人可能是陈洛愉,他就想着先忍一下,结果裤子拉链还没拉上门就被推开了。   一眼看到他的姿势,陈洛愉怔了征,低声问道:“你要上厕所怎么不锁门?”   陈飞麟想说你上次不也一样没锁,又想到他那是在家里,和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同,也就不说了。   看着陈飞麟一只手困难地拉裤子拉链,陈洛愉锁上门,拨开他的手,将裤裆往自己的方向拉起来点,然后才拉下拉链。   没想到他是给自己脱,陈飞麟阻止道:“我不上了。”   陈洛愉的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过手上的动作停止了,弯曲的指尖碰到敞开的拉链部分,没有再往里伸。   他不动了,陈飞麟也不动,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阵,直到外面传来推门身和口哨声。陈洛愉被拉回注意力,从声音辨别出是隔壁西药房的同事,终于抬头看着陈飞麟,把食指伸到嘴唇上按住。   陈飞麟点点头,和他一起安静地等着,不过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那位药剂师推开隔壁那间的门,脱裤子蹲下后居然开始打电话。   这位药房值班的药剂师和陈洛愉是普通同事关系,不过同在一家医院久了,大致都了解彼此的情况。这位药剂师有个漂亮的女朋友,电话应该是打给女方的,一口一句小情情地叫。   没想到自己会撞破同事撒狗粮的场面,陈洛愉听着对方一句接一句的肉麻情话,再联想到对方那张脸以及平时严肃正经的模样,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听了几分钟后,对方还是没有结束的意思,他想问陈飞麟要不要换一间厕所,结果一抬眼就愣住了。   陈飞麟正垂眸看着他,许是光线从他头顶后方照下来的缘故,他看到了那双眼中没藏住的情绪。   尽管陈飞麟很快就移开视线,但他的心跳已经乱了节拍。在隔壁的药剂师对着手机亲了口,温柔地说出“老婆,我爱你”时,他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那年一起坐在东湖樱园的樱花树下,陈飞麟对他说过的话。   脑子一热,他抓住陈飞麟的肩膀,仰头便吻上了那双微凉的嘴唇。 第102章 重新开始,好吗?   嘴唇相触的瞬间,陈飞麟躲了一下,后颈稍稍往后移了几分,陈洛愉追上来,这次却因为紧张不小心撞到了鼻子,差点发出呼痛的声音。   陈飞麟立刻捂住他的嘴,看到他眼眶一下就红了,便拿开他捂着鼻子的手,检查泛红的鼻尖。   陈飞麟用的是惯用的右手,看到了晃动的输液管,陈洛愉赶紧拉开他的手放平,检查手背的情况。   “痛吗?”陈洛愉张开嘴,用口型问道。   看着他红润的唇瓣,陈飞麟想起了刚才触碰时的柔软,于是用左手隔空点了点他的鼻子,也用口型问:“会不会痛?”   他们跟做贼一样躲在隔间里,不时听到一句隔壁传来的调情话语,对视了片刻后,陈洛愉先弯起嘴角想笑了。   隔间的气氛因为这道笑容而有了变化,陈飞麟也放松下来,勾着嘴角摇头。   虽然觉得挺无奈,但也确实好笑。陈洛愉的左手托住陈飞麟的右手,两人手心贴着手心,又等了一会儿后,隔壁那位终于肯挂电话了,接着是抽卷纸和冲水声响起,那人离开前还吹着口哨,是邓丽君的经典老歌《甜蜜蜜》。   陈洛愉竖着耳朵,等完全听不到动静了才松口气,靠在后面的墙壁上:“总算走了,真的是,怎么就这么巧。”   陈飞麟也靠到墙上,还没回答就发现陈洛愉的视线停在自己的下半身。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牛仔裤拉链被陈洛愉拉开了,深紫色的内裤半隐半现地露了出来。   一时间气氛又安静下来,陈飞麟的左手拉住拉链头,想往上提,陈洛愉说了句“我来”,靠近后帮他把拉链拉上,然后也不分开,就着这个距离抬起脸看着他:“你最近去哪了?”   尽管答应过不问的,但是当陈飞麟忽然出现在眼前,还暗示他不能妄动时,他的心真得很慌,没有方向感的慌。这种人就在眼前却无法触碰,还要装作不认识的感觉让他深刻体会到陈飞麟确实在做很危险的事。   陈飞麟垂着眼眸,瞳孔中映着眼前人清隽的五官。不同于刚才轻松的表情,此时的陈洛愉小心翼翼且不安。   想到那天他在家失控的样子,陈飞麟回答道:“做事,别担心。”   “你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   陈洛愉的指尖伸到陈飞麟嘴唇边上,却不敢碰上去。暗色的血痂被清理了,一块鲜红嫩肉隐在嘴角褶皱里,颧骨上的淤青也上了药。刚才过来之前他找唐医生问过陈飞麟的情况,也看了拍的片子,确定陈飞麟没什么大碍才稍稍放心。但是这个人又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后怕的感觉。   他不想陈飞麟涉险,更不想再一次失去这个人。   双臂绕过陈飞麟的腰圈住,他把脸靠在这人肩头。羽绒外套的触感又滑又凉,他闭上眼,脸颊轻轻蹭了蹭,脑后的发擦过陈飞麟的下颚,陈飞麟静默片刻,抬起左手将他抱紧了。   想说安慰的话让他别担心,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总结,只好收拢手臂,借着这个拥抱让他安心。   情绪在熟悉的怀抱中慢慢放松下来,陈洛愉越抱越不想松手了,但他还记得有重要的事,于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小声道:“刚才那个人没发现什么吧?”   “没有,你刚才做得很好。”   陈洛愉闭了闭眼,庆幸自己没让陈飞麟露出马脚。他松开手臂,抬头问:“那人是你要跟的对象?”   陈飞麟看着他的眼睛:“你答应过我不问那么多,也会保持距离的。”   “我是答应过,但你这样我真的很怕。”   “你大半个月都没联系过我了,我每天都睡不好,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你会不会出事。”   陈洛愉克制着情绪,不过在说出这些的时候,神色明显焦虑。陈飞麟轻捏着他的后颈,无奈地笑道:“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的?”   “你还有心情说笑?”陈洛愉皱着鼻子,像一只生气的大白猫。但不等他再说下去,眼前人就低头靠过来,舌尖挑开他的唇缝,又与他交换了一个湿热的吻。   结束后,他靠在墙壁上平复呼吸,陈飞麟也有点喘,拇指指腹擦掉他唇边的痕迹,提醒道:“我进来很久了,再不出去容易惹人怀疑。”   “等等,”他握住陈飞麟的手腕,“我还有事要问你,你认识赵韫儒吧?”   上次撞见陈飞麟和赵韫儒见面,他就没有直接问出来,只是试探地提了在八一路见到陈飞麟,后来就不了了之了。这次他挑明了问,陈飞麟的表情变化不明显,不过眼神有一丝变化,令他确信自己的猜测应该没错。   医院到处都有监控,他们没那么多时间留在这里慢慢耗着,陈洛愉继续问:“你是不是在查他?”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猜到陈飞麟不会轻易承认,陈洛愉说了那天看到他们在一起聊天的事,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陈飞麟就打断道:“我有个朋友以前被他救过,一直想还这个恩情,那次听说他被患者家属打伤头,所以让我拿点钱慰问下。”   这是事实,与卧底的事没有直接联系,陈飞麟便没隐瞒。陈洛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虽然他的样子不像骗人,但总觉得太巧合了说不过去。   陈洛愉想着要不干脆把赵韫儒做的事说出来,又忽然记起万一陈飞麟不是在查赵韫儒,那自己这么一说可能会给陈飞麟增加负担和危险。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洗手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了,有人叫道:“阿超?你在吧?”   陈飞麟一怔,立刻抬手捂住陈洛愉的嘴。   看着他骤变的脸色,陈洛愉也反应过来外面那句“阿超”是在叫陈飞麟。   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陈洛愉的视线随着陈飞麟一起看向旁边的门缝。   对方问了两次都没人回答,陈洛愉以为这人会去其他地方再找,没想到一串手机铃声在他们之间响起。   陈飞麟在心里骂了句操,靠到陈洛愉耳畔用气音说:“别发出任何声音。”   陈洛愉瞪大眼睛点头,看陈飞麟松开自己的嘴唇,把自己推到另一边靠里的角落,然后匆忙拉下裤子拉链,转过身背对着他。   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来人已经走到他们这扇门前。   “阿超?你在里面吧?”   手机铃声还在响,陈飞麟却没有拿出来接的意思,他靠在墙壁上,问道:“在啊,你干嘛呢?”   “这话我问你才对吧,”大柳顺着门边的缝隙往里看,结果被陈飞麟的身影牢牢挡住了,什么也看不清,只好继续道,“护士说你进来很久了,开大的时间也够了,哥来看看你怎么回事。”   为了挡住右侧那条较宽的门缝,陈飞麟侧过身站着,视线和陈洛愉碰撞了下。就在陈洛愉焦虑地用口型问他怎么办的时候,他犹豫片刻,拉过羽绒外套挡住前面,把手伸下去。   看着他开始上下移动的左手臂,陈洛愉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脑子立刻转不动了,目光像被黏住一样盯着他用来遮挡的外套下摆。   陈飞麟知道陈洛愉在看自己,不过此刻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虽说当时帮他租房子的时候大柳没见过陈洛愉,但他绝不能让曹胥的人发现他们有交集。   久未发泄过的身体很配合地有了反应,陈飞麟微微喘着气,在大柳拍门时恼道:“妈的,柳哥,你能不能先出去啊?”   他嗓音比平时沙哑许多,又透着股不耐烦,大柳听完就反应过来了,调侃他道:“哟,你不是在打点滴吗?怎么发烧了还想着办事?”   “就是发烧了才难受啊,”陈飞麟转过身,透过门缝瞪了大柳一眼,“你赶紧出去,别在这影响我。”   大柳看清了他松垮的裤裆,以及左手挡住的部位,连笑三声道:“得,哥到外面等你,你慢慢来,别着急。”   大柳比陈飞麟大了五岁,自从认可陈飞麟后,就一直把他当半个弟弟照看。现在会到医院来,也是因为曹胥打了电话,让他带吃的来给陈飞麟。   推开洗手间的门,大柳跨出去之前又笑着提醒道:“阿超,你悠着点输液瓶啊,可别激动地砸了,到时候不好跟医生解释。”   陈飞麟没回答,他盯着门缝的位置,竖起耳朵辨认大柳是不是真出去了,就连陈洛愉走到身边也没回头,直到陈洛愉掀开他的羽绒服下摆,他才转过来。   陈洛愉的脸很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里,好像有话想说,但是又咬住嘴唇。   想到刚才让他目睹了那一幕,陈飞麟拉回外套下摆挡住自己,神色不自然地看着旁边:“抱歉,刚才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先这么做了。”   陈洛愉摇着头,满脑子都是陈飞麟做那件事的动作,还有表情,明明很严肃,脸和脖子却红了,以及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迅速起反应的身体。   是因为在他的面前吗?   上次他们在家接吻,陈飞麟也很快有了生理反应,所以这个人是真的还喜欢着自己。   掰着陈飞麟的肩膀让他靠在墙壁上,陈洛愉凑近他,哪怕知道现在提这个要求一点也不合适,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问。   “等你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我们就重新开始,好吗?” 第103章 祈福挂件   在值班室的休息床上,陈洛愉睁眼躺到了天亮。   大柳来了之后,他就没再见过陈飞麟,后来还是从护士小杨那问到陈飞麟在凌晨三点左右离开。   对于他最后问的问题,陈飞麟没有正面回答,不过也没像以往那样躲避。那人扣住他的后脑,歪着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下,用气音道:“这个以后再说,我先出去,你等十分钟再出来。”   他点点头,尽管很不舍,但还是帮陈飞麟整理裤子。   看着紫色面料中间被洇湿的部分,他心里觉得难受,有些冲动想帮陈飞麟发泄出来,却又明白现在时机不对,只好小心地拉上牛仔裤拉链,再拉上羽绒服的拉链。   陈飞麟的脸色还有点红,想到刚才的事,他忍不住又亲过去。陈飞麟认真回应他,直到这个吻又把欲望牵出来了才停下。   看着陈飞麟拿下输液袋,伸手去开门了,他抓住陈飞麟的外套后摆,紧张地道:“一定要小心。”   回过头,陈飞麟对他笑了笑便跨出去。他把门虚掩上,透过缝看着那道背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门外,彷徨的感觉又冲上心头。他靠在墙上,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输液袋挂钩,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在做梦。   早上赵俊凡来时照旧给他带了启明记的糊汤粉和油条,他和赵俊凡在食堂坐下,赵俊凡从口袋里拿出个淡蓝色的祈福挂件递过来,说是给他的。   他一向不喜欢这些小东西,刚要拒绝就听赵俊凡说:“这可是求感情顺利的,真不要啊?”   赵俊凡把包装翻过来,他看到那个淡蓝色的祈福袋上刻着【桃花】两个字,想起了很久以前陈飞麟也送过一个寓意桃花的蓝色玉桂狗给他。   当时收到那个挂件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不过后来没多久他们真在一起了,他把那个挂件收在家里,再后来呢?是不是和那条刻着他名字的项链一样,被刘丽亚收走了?   虽然没办法证明项链也是刘丽亚拿的,但是那时候他已经想不起陈飞麟这个人了,刘丽亚会拿走关于陈飞麟的一切物件也正常。   见他盯着祈福袋看,赵俊凡拆开包装,朝他伸手道:“把手机给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赵俊凡又说:“那部手机还没修好?”   他摇摇头。   其实已经修好了,他也去拿回来了,但他就是更想用旧的这部,总感觉对着旧手机就像还活在那时候。   赵俊凡把透明的手机壳拆下来,将挂绳穿好后又套上,递给他道:“这是我堂妹从岛根的出云大社带回来的,说是很灵,我让给你了。”   指腹摩挲着这个精致的祈福袋,陈洛愉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谢谢。”   他笑得一点精神都没有,赵俊凡拍拍他的肩膀,把话题岔开到工作上。吃完早餐后,他俩并肩往办公室方向走,刚来到走廊就看到不远处正跟护士长谈话的赵韫儒。   见到赵韫儒的背影,陈洛愉立刻停下来,赵俊凡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回头想问他干嘛不走,却看到他脸色很差地盯着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一看,赵俊凡也发现了赵韫儒和护士长。   这几天他尽量避免和赵韫儒接触,但凡看着赵韫儒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其他人可能没发现异样,总陪在他身边的赵俊凡却看出来了,不过问他又不肯说。   这会儿见他又这么看着赵韫儒,赵俊凡把他拉到后面尽头的安全通道里,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要是跟我爸闹矛盾就说出来,这么闷着自己不难受啊?”   陈洛愉靠在墙上,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又掏出来伸到赵俊凡面前:“给我根烟。”   以前他基本不抽烟,最近却越来越放纵了。赵俊凡想提醒他少抽点,看他的脸色又说不出口,只好拿了根给他,还帮他点上。   陈洛愉闭着眼,尼古丁短暂地麻痹了大脑,也帮他压下心里那股烦躁的感觉。赵俊凡靠在旁边,也点了根抽着,彼此都没说话,只在遇到熟人推门下楼时赵俊凡会和对方打打招呼。   等烟抽完后,陈洛愉转头看着赵俊凡。他一点也不想把赵俊凡牵扯进来,可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   昨天他没能跟陈飞麟说出口,一来是担心陈飞麟的安全问题,二来也是想给赵韫儒一个自首的机会,毕竟自首可以减轻罪行。   被他用欲言又止的眼神注视着,赵俊凡抽了最后一口烟,低头把烟蒂按在灭烟器内,笑道:“干嘛这么看着我?暗恋我啊?”   赵俊凡是揶揄的语气,陈洛愉听完心更烦地转开脸:“别开这种玩笑。”   “怎么?”赵俊凡凑近他,“暗恋我很丢人吗?我也算英俊不凡了吧,虽然只是个主治,但是你知道我医术不差的。”   陈洛愉根本没心情说这些,抬手按住他的脸往旁边一推,直起身往外走。   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赵俊凡无奈地叹口气,跟着一起出来了。   赵韫儒不在走廊上,他俩又并肩回到办公室,赵俊凡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去冲洗,陈洛愉则看着赵韫儒空荡荡的座位发了一会儿怔,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对上了小方的脸。   “陈主任,你还在犹豫?”小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昨天赵主任已经发现U盘不见了,不能再耽误下去。”   陈洛愉觉得头很痛,他让小方放心,自己知道怎么做。收拾完东西,他换下白大褂,找了一圈没见着赵韫儒,便拿出手机打过去。   赵韫儒正在开放式餐厅吃早餐,听他说有事要谈,便让他过来。   医院的开放式餐厅和隔壁食堂是两种不同风格的建筑。餐厅除了员工之外,就诊陪诊人员也可以使用,因此整栋建筑选用了纯白墙面与大面积玻璃的设计,风格是清新的北欧风,随处可见盆栽绿植。比起餐厅,更像一座后现代美术馆。   赵韫儒很喜欢这里,有时间都会过来点一杯咖啡坐着,看看资料或者放松一下。   陈洛愉站在餐厅大门口,眼前止不住地浮现出这两年他跟着赵韫儒,不知道在这座餐厅里学了多少东西。   赵韫儒的思想比很多年纪更轻的医生都开明,遇到问题时,他不会借着身份与经验一刀切,而是听取其他人提出的不同意见,一起思考,寻求更合适的解决办法。   这样一个把全部精力都投身在医学事业上,对名利没有追求,甚至家庭也很和谐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走到二楼左侧靠窗的那一排,陈洛愉在老位置附近看到了赵韫儒。   刚才打电话时,赵韫儒说过身边没人,可等他到了才发现赵俊凡也坐在一起。   脚步一顿,他犹豫着要不要等等再来,赵俊凡眼尖地看到他,朝他挥挥手,他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听赵俊凡问他:“找老头什么事啊?脸色这么难看。”   赵韫儒抬起脸,瞪了赵俊凡一眼。意识到自己嘴快把‘老头’叫出来了,赵俊凡打着哈哈,起身对陈洛愉道:“你俩聊,我先回去忙。”   赵俊凡说完也没耽误,拿起桌上的咖啡就走,路过陈洛愉身边时,他抬起右手在陈洛愉肩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下。   陈洛愉懂他的意思,他却不懂陈洛愉的来意。   回头看着赵俊凡,直到那道身影在楼梯拐角消失了,陈洛愉才坐在他的位置上。   赵韫儒摘掉老花镜,喝了口咖啡问:“找我说什么事?”   视线停在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上,陈洛愉只犹豫了片刻就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拿了一个黑色U盘放到赵韫儒面前。   “老师,你认得这个吧。”   心一沉,赵韫儒还没从他的话里听出是什么意思,便听见他低声道:“去自首吧,坦白以后争取宽大处理。” 第104章 我会帮你   赵韫儒没有马上回答,他甚至连动都没动过,只是用阴晴不定的目光盯着陈洛愉。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老师,”陈洛愉叹了口气,“这东西不是我捡到的,密码被破译了,所有证据也有备份,所以这件事瞒不住了。”   左侧太阳穴的神经一抽,赵韫儒只觉得周围人说话的声音似乎一下被放大了,那些嘈杂的听不清内容的人声全部往脑袋里挤进来,最后变成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埋怨声:“你怎么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这可是要命的啊!你要是真出事了我们母子怎么办?!”   郑茹在他耳畔聒噪了一夜,两人瞒着儿子,几乎把整个家都翻过来找了,连车子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放过,可就是哪都找不到。   郑茹又气又急,他也懊恼自己的举动,前段时间电脑中毒,他把重要的资料都考到U盘暂存,打算电脑修好后就导进去,结果因为太忙没顾上。   可他记得设置了密码,而且这种外观廉价的U盘,一般人捡到也不会大费周章去破解,再说里面的内容都是晦涩难懂的医学资料,最重要的部分他还设置了隐藏,怎么就那么刚好!   昨晚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断想着有没有可能只是巧合,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不会那么刚好。   然而就是这么刚好,现实如同开玩笑一般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赵韫儒垂着头,一向挺拔的肩膀随着这个动作向两侧榻下去。厚厚的镜片挡住了眼睛,陈洛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从放在桌上微微抖动的手指感觉到他开始慌了。静默了好一阵后,他把剩下半杯黑咖啡一饮而尽,起身道:“换个地方说话。”   这里人太多,确实不适合谈话。陈洛愉把U盘放回口袋里,跟着赵韫儒下楼,去了急诊大楼后面的停车场。   赵韫儒有专门的车位,陈洛愉跟着他走到车旁,见他解锁了坐进去,便也打开副驾驶座。   矮身上车后,陈洛愉把门关上,随后“啪嗒”一声,车门被赵韫儒锁了。   陈洛愉的神色平静,似乎这个举动在这一刻发生对他而言就像在平时一样没区别。赵韫儒侧过头看他,见他双手放回外套口袋中,便想到了刚才那个被他放回口袋里的U盘。   从餐厅过来的路上,差不多十分钟的距离,赵韫儒一直在想该怎么应对。   是先稳住陈洛愉,找曹胥报信?但是以曹胥的处事风格,如果知道了他敢私下保存交易的证据,恐怕他的下场会比去自首更惨。   如果不找曹胥,他能说服陈洛愉吗?   这点赵韫儒完全没把握,毕竟陈洛愉的个性耿直,是非观念重,不是可以轻易收买的类型。而且这件事不止陈洛愉一个人知道,就算他能让陈洛愉帮着隐瞒,他能让藏在背后的人闭嘴么?   还是说让陈洛愉把背后的人交代了,自己去商量?   这就等于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万一对方狮子大开口,或者以此为理由今后不断敲诈他呢?   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医院的熟人?还是……   杂乱的念头在脑海中不断反复闪过,赵韫儒盯着陈洛愉的左侧口袋,他的目光太过直接,以至于陈洛愉注意到后,问他:“老师,你在想拿走U盘吗?”   赵韫儒转回脸,看着自己这一侧的窗外,语气冷淡地道:“现在就算拿走也没用了。”   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小小的长方形物体,陈洛愉暗自觉得庆幸。庆幸赵韫儒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老师,虽然做错了事,但没有真正丧失底线。   “老师,”陈洛愉放缓了语气,“我知道说这些你不想听,但我还是要说。”   他看着赵韫儒的侧脸:“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去做那种事。你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又不缺钱。而且这种事一旦东窗事发了,不说你自己的安危,俊凡要怎么办?”   赵韫儒始终盯着窗外,在陈洛愉说这些话时,他唯一的反应就是牙关咬紧了,从陈洛愉的角度能看到他因为紧绷而鼓起的咬肌。   陈洛愉提到赵俊凡,他想反驳一句这么做也是为了赵俊凡考虑。话到嘴边又哑然了,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个理由其实薄弱得站不住脚。   为了儿子所以他要多赚钱,有了钱,他就可以全家移民出国,也可以给儿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一开始他是真这么想,只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也太冲动了。   在移植第一个肾脏手术后,他就开始后悔。到手的钱像烫手山芋,不能存银行,只能藏在家里,还得小心不能被赵俊凡发现。他们的生活质量与过去相比没什么变化,数次下来钱也没有多到能支撑全家移民的程度,他却不得不谨慎小心度日,一边想着曹胥多给他点做手术的机会,一边又恐惧曹胥来找他。   “老师,”陈洛愉拉住赵韫儒的衣袖,言语中极近恳切,“你知道我妈是律师,她会尽全力帮你的,只要你能将功补过。我查过你这样的情况,不会判多久。”   “如果你肯主动,俊凡肯定也会原谅你,我会帮你好好劝他。”   “赵老师,你相信我。”   右臂的衣袖被拉扯着晃了晃,赵韫儒终于回过头来。看清陈洛愉的眼睛后,那双眼里浮动的热切与温度让他有了片刻的恍惚,都不知道陈洛愉是过于天真,还是太有把握可以说服自己。   只是看了一眼,赵韫儒又用后脑对着他了。   这不是件小事,陈洛愉也明白不可能凭自己几句话就让赵韫儒听进去。他没有气馁,正想着再加把劲,就听见赵韫儒沉声道:“你给我点时间想想。”   等陈洛愉离开后,赵韫儒在车里抽了两支烟才回到办公室。   上午是急诊最忙的时候,现在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赵韫儒环顾一圈,尽管陈洛愉没说出捡到U盘的是谁,但他总觉得应该是医院里的熟人。否则对方不可能交给陈洛愉,让陈洛愉来找他。   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赵韫儒还是心绪不宁,有护士来找他确认数据时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他没忍住凶了对方几句。等护士出去后,他拿起手机请假,又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到包里。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陈洛愉说的话。   以他对陈洛愉的了解,能来找他说那些,说明是真想给他留退路。但如果他去自首,一样会被判刑,而且曹胥不是好惹的,要是警方握有的证据不够,没办法定曹胥的罪,那他们一家人就别想安宁了。   前方的交通信号灯开始闪烁,赵韫儒踩下刹车,在十字路口前停下。搭在车门上的左手臂撑着左侧太阳穴,他盯着前面的两条路,想不通事情怎么就会突然失去了控制。   其实摆在他面前的不止两条路,望着右侧那条绿荫环绕的小巷子,他想到了小赵。   那个答应给他1500万来换曹胥手里心脏资源的男人也不好惹,前天他还接到小赵的催促,要他这周之内必须弄到手。   现在也没剩几天了,如果他真干了,等于彻底得罪曹胥,到时候就算拿到1500万也未必能顺利带着家人出境。   后排车辆的喇叭声唤回了思绪,赵韫儒心烦地放下手刹,踩油门之前又看了看前面三条路,最后顺着停的这条车道方向笔直往前开。   到家后,他把事情跟老伴郑茹交代了一遍,郑茹脸色煞白地跌坐在沙发上:“这……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办啊?”   双手肘撑着膝盖,赵韫儒用力抓了把头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下哪一条路都不会有好下场等着他。   郑茹咬着拇指指甲,坚硬的指甲盖被她咬缺了几块,思来想去,她对赵韫儒说:“还是告诉曹胥吧,让他来解决。”   “解决什么?”赵韫儒抬头瞪着郑茹,“解决洛愉?还是解决洛愉背后的那个人?”   郑茹张了张嘴,赵韫儒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打断道:“别傻了,证据是我存的,曹胥不见得会放过我。”   “那,那难道你真要去自首?”郑茹焦虑地起身,走到赵韫儒身边坐下,“老赵,你不能去自首啊!这事要是被儿子知道了,就他那性格,他肯定接受不了。”   “不能告诉曹胥,不能自首,那你让我怎么办!跑吗?”赵韫儒看着郑茹,语气激动地问,“我一个人跑?还是你跟我?或者带上俊凡?”   “你觉得要是没有个合理的解释,他会突然答应跟我们出国?”   “我……”郑茹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赵韫儒靠到沙发椅背上,疲倦地闭上眼,嗓音沙哑地说道:“让我再想想。”   “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阿超,还在睡?”大柳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陈飞麟把脸从枕头里抬起,眯着眼看了看窗户的方向。   “起来了,怎么?”他撑着床坐起,右手背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低头看去,是昨晚输液的伤口在痛。   大柳问:“烧退了没?”   “差不多了。”   “曹哥说中午叫你一起吃饭,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找人去接你?”   “我自己过去,你把地址发我。”   “就曹嘉这里。”   挂断电话后,陈飞麟又倒回床上躺了一会儿。   昨晚他四点多才回到旅馆睡觉,现在不过十点,根本就没缓过来。不过躺了没多久他还是起来了,去卫生间洗澡,用剃须刀刮了胡茬,换上干净的衣服出门。   曹嘉的家距离他住的地方开车要半个多小时,陈飞麟没开导航,凭着对这座城市曾经熟悉的记忆来行驶。拐过一个十字路口,车载广播里放了一首歌,周杰伦的《千里之外》,这让他记起了刚认识陈洛愉的那段时间。   具体是什么时候想不起了,陈洛愉的手机铃声从一首很欢快的二次元歌曲变成了这首,后来就没再改过。一开始他不会唱,听多了慢慢就记住歌词。此刻费玉清唱到了高潮,他望着前方的路,自然地唱了起来。   停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前挡风玻璃溅上几滴水,他看看天空,很快又有几滴落下,是下雨了。   他把副驾驶座的车窗关上,要关自己这边时动作一顿,视线随着左侧斑马线的一抹身影而动。   一个穿着白色羽绒外套的青年撑着把黑色的伞,右手提着袋打包盒正过马路。   打包盒用的是白色大碗,估计装着大份的食物,青年的脸隐在伞下看不清,虽然身形很相似,但陈飞麟知道这个不是陈洛愉。   青年走到他的车子前面时,迎面有个骑电动车的人过街,许是为了避雨,车速较快,青年发现的时候险险避开了,不过手里提的打包袋还是在半空中晃了下,差点掉在地上。   骑车的人没有停下道歉,青年的脸也终于从伞下露出来。   即便一开始就知道那不是陈洛愉,心头还是泛起一阵酸涩感,尤其是这一幕让他记起了初识那年的夏天,他就是在这样一个于这座城市而言十分普通的路口,不小心撞到了后来最喜欢的人。   当时陈洛愉张嘴就骂他了,不过没骂完。想到那人忽然住嘴是因为抬头认出了自己,陈飞麟笑着摇摇头,手指抚了抚右手背上肿起的输液针孔。   记忆中的那张脸总是很生动,不管生气还是高兴都能立刻看出来。   不过现在没那么生动了,或许是因为这几年他们疏远了吧。   有喇叭声从后面响起,是绿灯亮了,陈飞麟又看了眼已经走远的青年背影,踩下油门向左转。   到曹嘉的家楼下时,雨差不多停了,他抽了两根烟才上去按门铃。开门的是大柳,一见到他就笑着勾住他肩膀,说他今天有口福了,曹胥亲自下厨。   大柳带他到厨房去看,曹胥果真穿着围裙在案板上片鱼肉。   他愣了愣,问:“曹哥,你这是?”   曹胥把贴在刀上的鱼片抹下来,笑道:“没什么,太久没下厨了,今天让你试试我的手艺。”   “对了,身体好点没?”   “好多了。”   “那就行,你跟大柳先去坐着吧,很快就能吃了。”   大柳的手臂一直勾在陈飞麟肩上,闻言便带着陈飞麟回到客厅,指着墙角的酒柜问:“少喝点没问题吧?”   陈飞麟说:“没事。”   “那我开瓶红的,”大柳放下手臂,从酒柜里拿了瓶红酒出来,路过陈飞麟身边时提醒道,“曹嘉一个人在阳台呢,你要不要陪她说说话?”   “好。”陈飞麟干脆地往阳台走,看他推开阳台门出去了,大柳回到厨房,从墙上拿了开瓶器,低声问道:“曹哥,你真决定今晚带他去工厂了?”   曹胥片完鱼肉,转头看了大柳一眼:“怎么,觉得不妥?”   “这倒不是,”大柳熟练地转动开瓶器,“就是奇怪你怎么突然想通了,是昨晚嘉嘉又说了什么?”   曹胥把案板和菜刀放到水池冲洗,洗完后让大柳点根烟递给他,抽了两口后说道:“嘉嘉一直很喜欢他,这次的事也确实是我错怪他了。”   眯了眯眼,曹胥呼出一口烟,将烟灰抖在水池里:“之前汉成一直在针对他,我不说话他们就越做越过分,现在这样也能提醒他们收敛点。”   “这些都不是真正原因吧,”大柳笑了笑,“你是不是还想着把嘉嘉嫁给他?”   曹胥斜了大柳一眼,随后也勾起嘴角:“这个晚点再说,先让他陪着嘉嘉把孩子生下来。”   “嗯,”大柳认同地点头,“反正阿超也没介意过孩子是谁的,说不定真能成。” 第105章 突破   曹胥没有提前告诉陈飞麟今晚要去哪,吃完午饭他和大柳先走了,让陈飞麟留下陪曹嘉。   曹嘉的精神还是不好,曹胥做的几道菜都是她爱吃的,但她没怎么碰,反倒是陈飞麟给她点的甜品外卖被吃光了。   曹胥走后,曹嘉回房间睡觉,陈飞麟则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新闻里到处是和年味有关的报道,包括春运的画面都是热闹的。看着那些背大包小包行李,在火车站等着回家的人们,陈飞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这些年他一次也没回家过年,就连平时也不可能与家人联系。   做卧底的事由老吴一手安排,他的身份,履历早已和‘陈飞麟’无关了,林超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可能去见陈飞麟的家人。   不过虽然不能见面,但是老吴经常会带给他家里人的消息。   比如虽然放弃了临床学,但是明年就能从同济的药学院毕业的陈初燕,还有身体比过去差了许多,但还算健康的父母,他们依然在老家耕作,等待他出狱回家的那天。   时间过得真快。   点了根烟抽着,他目光放空地望着电视屏幕。   以前在牢里觉得度日如年,每一天都是煎熬,现在出来后,一晃眼就大半年过去了,连重新遇到陈洛愉都有一段时间了。   那年判刑之前钟航来看他,说陈洛愉出国了。他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没想到如今不但见了,还差点又在一起。   如果刘丽亚知道了,会不会提着刀来威胁他?   仰靠着沙发椅背,尼古丁没能提神,反倒是朦胧的烟雾让他闭上眼睛,耳畔的电视声如同催眠一般渐渐远去,他很快睡着了,在梦里又见到了陈洛愉。   他们睡在那张还不曾烧毁过的床上,两个人翻来覆去地折腾,衣裤和被子掉落一地。陈洛愉浑身都是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最后还被他干哭了,口齿不清地叫着不要,他却一下比一下更用力。   低头吻着那两片睫毛上的泪,他心里也不舍得弄痛陈洛愉,只是不想停下,想抱紧怀中这个人,一直一直占有下去。   傍晚五点左右,曹胥给陈飞麟打电话,确认他还在曹嘉这里后,曹胥开车过来带他去个地方。   他问去哪,曹胥没说,等车子开出收费站,拐进县道后,最后一抹霞光也被浓黑的墨色吞噬了。   曹胥打开车载音响,见陈飞麟的右手搭在车门上,脑袋歪歪地看着窗外,便问:“下午嘉嘉一直在睡,你没睡过?”   “在沙发上睡过了。”陈飞麟随口应道。看着两旁越来越幽深的山林,他面上表现得慵懒,心里却很警觉。平时曹胥很少单独带他出来,就算有也都是在市区里,所以会不会是去工厂?   之前曹胥都不肯告诉他工厂地址,有没可能因为昨晚的事更信任他了,打算让他再进一步?   其实他能感觉到曹胥还是没放弃让他娶曹嘉的想法。今天中午走的时候,曹胥在门口叮嘱过他好好陪着曹嘉,还说把曹嘉交给他会放心。   曹胥说得模棱两可,他也只好先应下,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不过几个小时,事情就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发展。   “困就再睡下,还要开一段路。”   曹胥对路况很熟悉,即便县道两侧没有灯光,道路坑坑洼洼,他也开得很稳。陈飞麟点烟递给曹胥,自己也抽了一根,白色的烟雾从鼻息间呼出,迅速被风吹散。山里气温低,他还没抽完就打喷嚏了,曹胥让他把烟丢掉,又把他这一侧的窗户关上。   “今晚还要去医院挂水?”曹胥问。   把外套拉链拉高,陈飞麟道:“不去,烧都退了。”   “医生不是给你开了三天?”   曹胥打转方向盘,避开前面几头放养的牛,陈飞麟看向路边的一座木屋,门窗紧锁,里面没光,借着夜色只能看清大致轮廓。   “是开了三天,那家医院的护士不行,”陈飞麟看似随意地吐槽道,“手背都被扎肿了,以后要去也换其他医院。”   曹胥笑了笑,倒是没再说下去。又往前开了一段,车子开始爬山,陈飞麟做出犯困的样子靠在窗户上,实际一路都在认真记可以作为标记的参照物。   开到半山腰,曹胥绕了几个弯,又从另一侧开下去。今天白天下过雨,晚上的云还是很厚,能见度十分有限。车子在山里绕了近一个小时,陈飞麟伸个懒腰,侧过脸看着曹胥:“曹哥,还要多久啊?”   “怎么?”   “出门没上厕所。”   曹胥用下巴点了点他那一侧的窗外:“那我现在停车,你随便找棵树尿去。”   曹胥是用开玩笑的语气,陈飞麟也是在试探他,便故作悻悻道:“还是算了吧,我再忍忍。”   “怕什么?又不是大姑娘,这也没人看你。”   “不习惯。”   陈飞麟又侧过身继续看着窗外了,曹胥说:“快到了,就……”   没说完的话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曹胥接起来,随后放慢了车速,挂断电话对陈飞麟说:“今天去不了,前面有塌方。”   陈飞麟坐直问:“我们到底去哪?”   曹胥没说话,而是用意有所指的眼神看过来。只一眼陈飞麟就明白了,放在口袋里的手指紧握成拳,勉励克制住才让声音不发抖:“曹哥,你怎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曹胥的注意力放在掉头上,等车子的左前轮贴到悬崖边上时补充了一句,“嘉嘉以后还得靠你。”   陈飞麟没说话,他看向自己这一侧的窗外,尽量用放缓呼吸的方式来抚平内心几欲失控的冲动。万万没想到曹嘉怀孕的事会让他因祸得福,曹胥这是对他差不多放下戒心了。   还不等他缓过来,曹胥拍了拍他的手臂,他回过头,看到曹胥嘴角噙着笑:“下去尿吧,开回去还得很久。”   陈飞麟:“……”   回去的路上,曹胥又接了两个电话,开进市区后把他放在一条路边,说自己还有事,让他先回去休息。   目送着曹胥的车开远了,躁动的感觉又在心头沸腾开来。但他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不能漏出任何马脚,于是拦了辆出租车回住的地方。到旅馆的房间楼层时,发现大柳蹲在他门边上打手机游戏。   一看到大柳,他就知道曹胥还是有提防的,也庆幸自己没妄动,下车就直接回来了。   大柳勾着他的肩膀进屋,在他进卫生间洗漱时问起给他租的房子的事情。   前段时间他说暂时不住在那了,理由是那段时间下水道反味很大。他离开前做过手脚,大柳后来去检查确实闻到一股怪味,想通知房东去修,他说反正也就住一段时间,别那么麻烦了,旅馆出入更方便。   那地方是大柳给他找的,当时会租在那也是因为老旧小区没有保安,进出不容易引起注意。现在他自己找的小旅馆也不错,地段偏僻,住房登记用的还不是电脑,也没有监控设备,人员流动比亭湖花园更复杂。   等他洗漱完,大柳拉他去吃夜宵,回来差不多半夜了。大柳喝多了,非要挤在他床上过夜。他只好忍着,等第二天大柳走了才离开房间,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联系老吴。   他把昨晚记下的参照物仔细描述一遍,包括行车时速和时间等等,还有最重要的塌方这个信息。   老吴说会马上派人调查,又让他继续打探,叮嘱他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不能急。   他没有经受过系统的卧底培训,不过这么多年做下来经验还是有的。他让老吴放心,结束通话后,他瞥了眼手里另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   忍了又忍,他才忍住没换上那张卡。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哪怕是微信也不适合跟陈洛愉联系。只要能顺利找到工厂位置,他的任务就算完成,到时候不再有后顾之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见陈洛愉了。   被他掂记的人此刻也拿着手机,正对着他的微信窗口发呆。   昨天和赵韫儒摊牌后,赵韫儒就请了假,今天也没来医院。陈洛愉问了赵俊凡,赵韫儒在家里,因为头痛所以请假休息。   说话的时候赵俊凡也在咳嗽,说是昨晚接诊了一个流感病人,可能被传染了。   既然答应了给赵韫儒时间考虑,陈洛愉就没有步步紧逼,下午巡视完病房,赵俊凡咳嗽更厉害了,人也有些昏沉沉的,尽管没发烧,但是状态很不好。   陈洛愉让他请假回去休息,他也没硬撑,交接完工作就开车回家了。到家时赵韫儒和郑茹都不在,他直接进了房间,衣服也没换就躺到床上。   刚才回来的路上他一度困得不行,现在真躺下反而有点睡不着。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酝酿睡意,不知过去多久,迷糊间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然后就是郑茹的说话声。   “你还在犹豫什么?洛愉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吧,赶紧先把你自己的机票买了。”郑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两袋菜走进厨房。她以为家里没人,说话就没克制,且因为心急更大声了些。   睁开酸涩的眼皮,赵俊凡觉得这话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还不待他仔细思考,郑茹就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老赵,你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犯糊涂!儿子那边可以等你走了再慢慢跟他解释,现在你得先顾着自己,总不能真去自首坐牢啊!” 第106章 你手机怎么回事?   踩着油门赶到赵俊凡家所在的小区,陈洛愉把车停到地库,在楼下的草坪休息区看到了正坐在长椅上抽烟的赵俊凡。   大步走上前,陈洛愉喘着气问:“还好吧?”   赵俊凡的双手肘撑在膝盖上,陈洛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一口接一口地抽。脚下的地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烟灰,脑袋和右手都笼在缥缈的白雾之中。   见他抽得这么凶,陈洛愉蹲下来拿走他的烟:“别抽了。”   赵俊凡抬起下颚,用麻木的脸对着他。   他们认识了两年多,赵俊凡的性格一向没心没肺,即便赵韫儒在医院当众训斥,事后他也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和护士们开玩笑。所以陈洛愉从未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眼皮肿起,嘴唇干裂,因为烟抽得太多,浑身都是呛人的气味。   想到刚才他给自己打的那通电话,陈洛愉垂下头,赵俊凡也不说话,拿起烟和打火机再点了一根。   陈洛愉又把这根烟抽走:“你要是难受就说出来,别这样抽烟,身体吃不消的。”   夹着烟的手指又空了,赵俊凡索性放下右手臂,靠到后面的椅背上。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陈洛愉在他身边坐下,把手里两根烟都摁灭在地上,半晌之后听到他叫自己。   赵俊凡的声音很轻,像是梦游一样低语:“这都是假的吧?”   陈洛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刚才在电话里,赵俊凡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他也希望是假的,希望这件事从来就不曾发生过。但是赵韫儒已经承认了,赵俊凡也听到郑茹打的电话,逼问之下得知了一切。   赵俊凡立刻打给赵韫儒,让他回家解释清楚。可惜赵韫儒都没听完就挂断了,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赵俊凡觉得脑子有点昏,很快就天旋地转的那种。他被病人传染的流感好像又严重了,有点喘不过气。他推开过来扶自己的郑茹,换了鞋子下楼,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郑茹的哭声和哀求声太吵了,吵得他想砸东西。直到从电梯出来,不小心和一个年轻人撞了满怀后,他才想起要找陈洛愉。   因为陈洛愉知道这件事。   知道了却不告诉他!   在电话中,赵俊凡第一次对着陈洛愉吼了起来。   陈洛愉没有辩解,只默默听他发泄,听他怪自己怎么可以不分轻重地隐瞒。说到最后,赵俊凡好像精疲力尽了一样,忽然就安静下来,放低声音问他:“其实这些都是假的吧?”   看着眼前这双陷入了迷惘中的眼睛,陈洛愉伸手把他揽到怀里,拍着他的后背:“我知道你很难受,如果想哭就哭出来。”   赵俊凡的下巴搁在陈洛愉肩膀上。接到他的电话时,陈洛愉刚处理完一个外伤出血量大的患者,在淋浴区洗澡,此时头发还没完全干。赵俊凡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推开他的肩膀。   重新靠回椅背上,赵俊凡问:“老头有没接你电话?”   “没有,我打也是关机。”   嘴角向下压了压,赵俊凡用右手拇指和中指按着两侧太阳穴,借此挡住上半张脸。   在等陈洛愉来的时候,他抽了大半包烟,已经从盛怒的状态中缓过来了,然而赵韫儒故意躲着,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回来,他心烦气躁,左手又伸到椅子上拿烟,还没摸到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陈洛愉说:“别抽了。”   赵俊凡放下右手,转头看着他:“那喝酒。”   “你流感。”   “我没吃消炎药。”   僵持了一会儿,陈洛愉妥协了,起身道:“我去买。”   赵俊凡朝他伸手:“车钥匙给我,去你车上喝。”   陈洛愉在小区大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几罐喜力,想想赵俊凡肯定没吃晚饭,他又买了肉松饭团,咸蛋黄青团等食物,结完账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名字,他立刻走到外面接起。   “洛愉,”赵韫儒的语气显得很着急,“我刚才收到俊凡的微信,你有没和他在一起?”   “有,他给你发了什么?”   “你现在把手机给他,让我跟他说。”   “我没在他身边,”陈洛愉回到店里拎起塑料袋,出来往大门处跑去,“他想喝酒,我在你家附近的便利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陈洛愉边跑边问:“赵老师,他到底给你发了什么?”   靠在驾驶座椅背上,深深的无力感罩在了赵韫儒肩头,这种感觉就像坠入海中往下沉,四面越来越深的黑暗压得他心脏不住地紧缩。   如今连最后一条退路也被亲生儿子堵住了。他太了解赵俊凡,能给他发那样的话,赵俊凡是认真的。   他没有再说话,听到那头传来嘟嘟声,陈洛愉脚步一顿,回拨过去又听到关机的提示。   回到地下车库,陈洛愉看到赵俊凡靠在自己的车旁边抽烟,地上又丢了几个烟头。他跑过去,焦虑地问:“你给赵老师发了什么?”   看着他气喘吁吁,跑到脸色都发白了,赵俊凡接过塑料袋,打开一罐啤酒递到他嘴唇旁边:“先喝点缓缓。”   他跑得嗓子都冒血腥气了,接过来喝了两口,一抹嘴唇道:“你到底发了什么?”   赵俊凡仰着脖子,把另一罐啤酒喝到见底才停下,他换了左脚支撑身体,神情居然比刚才轻松了些。   见他又打开一罐大口喝着,陈洛愉抢过来,恼道:“赵俊凡!”   陈洛愉这么一抢,啤酒洒出来些,赵俊凡用手心抹着胸口上的水渍,半天也没把头抬起来。   他这样,陈洛愉没法继续跟他来硬的,好在没多久他自己开口了:“他打电话给你了?”   “对。”   “说了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和你在一起,他有话跟你说。”   擦拭衣领的手放下了,赵俊凡终于抬起头:“我说他要是就这么出国了,我就替他去派出所自首。”   在找赵韫儒摊牌之前,陈洛愉有想过,如果赵俊凡知道了会不会和自己站在一起。   虽然赵俊凡是赵韫儒的儿子,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赵俊凡个性秉直,对于正确的事会坚持到底。   正因如此,他才绕过赵俊凡,他不想赵俊凡去面对这么难堪的选择,可惜事与愿违。   那天晚上,赵俊凡坐在他的车里,把他买的半打啤酒都喝完了。   赵俊凡喝得不上不下,想拉他去酒吧继续,他不可能纵着,就劝赵俊凡回家。赵俊凡坚持要去他家睡,他被闹得没办法,想想这种时候把赵俊凡送回去也只会跟家里吵架,于是把人载到自己那,让赵俊凡睡在次卧。   折腾到九点左右,陈洛愉接到赵韫儒的电话。郑茹说赵俊凡到现在都没回来,赵韫儒打给陈洛愉问,得知儿子喝多了,夫妻俩一起来到陈洛愉家。   再次面对面地坐在一起,郑茹先打破了沉默,她抓着陈洛愉的袖子,直接跪在地上求陈洛愉放过他们。   陈洛愉被她这个举动吓到了,赶紧蹲下去扶她。郑茹不肯起来,边哭边回头看赵韫儒,拉扯赵韫儒的裤管道:“老赵你也说话啊,你求求洛愉。”   “这孩子不会看着我们去死的,你跟他讲讲道理啊!”   赵韫儒面如土色,两道粗黑的眉毛紧蹙着,厚重的镜片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从他紧抿的嘴角,以及放在腿上,青筋凸显的手臂能看出来,他在极力忍耐。   “赵老师,你快让师母起来啊!”陈洛愉急道。   赵韫儒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茶几,郑茹见状又多了几分底气,继续抓着陈洛愉的双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开始细数这两年赵韫儒对他的好,赵俊凡对他的好。   郑茹指望着说这些能让陈洛愉心软,结果才说到一半,次卧里传出很大的动静。赵韫儒立刻起身进去,郑茹也在陈洛愉的搀扶下过去,看到赵俊凡从床上起来了。   那张通红的脸上哪里还有先前的醉态,他盯着地上被自己砸碎的台灯,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赤脚踩在一块碎玻璃上。   郑茹尖叫一声,赶紧过去看他的情况。他无视郑茹焦虑的询问,抬头看着赵韫儒。   父子俩在无声的对视中对峙着,看气氛僵持不下,陈洛愉走到赵俊凡身边,在另一侧蹲下想检查他脚底的伤。   赵俊凡把他拽起来,还没开口就听见赵韫儒说:“洛愉,你带你师母先出去,让我和他谈谈。”   把门关上后,陈洛愉扶着郑茹坐在客厅沙发上,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中。   郑茹抹了抹眼角,盯着这杯水瞧,又抬头看陈洛愉:“师母刚才不是故意为难你的,你千万别误会。”   “我知道,”陈洛愉点着头,“我没那么想。”   郑茹去看紧闭的次卧房门,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再次抓着陈洛愉的手说:“俊凡刚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他有没说怎么想的?”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陈洛愉也没打算再瞒着,不过这时客厅的门锁传来了“咔哒”的声响,他抬起头,看清进来的人后腰和背都绷紧了。   刘丽亚手里拿着钥匙,也看到了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的郑茹。   “郑姐?”刘丽亚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还在这啊?”   郑茹立刻抹干净眼睛站起来,强撑出笑意道:“丽亚啊,怎么这么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洛愉提过。”   陈洛愉也站起来,干巴巴地叫了声“妈”,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进门时刘丽亚就感觉到气氛不对,见郑茹不想被看出来的样子,她便没问,转身在鞋柜处弯腰换鞋:“哪里突然了?下周末就年三十了。”   趁她背对着,郑茹赶紧低声叮嘱陈洛愉什么也别说,陈洛愉让她放心,走到次卧门口敲门:“赵老师,俊凡,我妈回来了。”   里面的谈话声中断了,一会儿后赵韫儒来开门。陈洛愉进去一看,赵俊凡还坐在床边,脚底的伤口没处理,倒是地上的碎片不见了。   赵俊凡的脸色不好看,听着赵韫儒在外面和刘丽亚说话,陈洛愉低声问他怎么样了。   他刚抽完烟,屋里都是烟味,他瞥了眼门口的方向,沉声道:“没有再坚持要走,应该会去自首了。”   拍了拍赵俊凡的肩膀,陈洛愉说:“需不需要我妈帮忙?”   “先不用,我问问我朋友。”   陈洛愉点点头,走过去拉开窗帘,又把窗户开到最大通风,然后抬起他的左脚,脱下袜子检查。   刚才赵俊凡是在冲动之下踩的玻璃,这会儿劲头过了,在陈洛愉的手指碰到伤口周围时脸都皱了起来,直呼“轻点”。   陈洛愉看他一眼,把他的脚轻轻搁回床上:“刚才踩碎片的气势去哪了?”   赵俊凡不怕在他面前丢脸,而且刚才那一下确实不理智,现在想想就觉得后悔,不过能换赵韫儒听自己说话也值了。   往后倒下,赵俊凡用双手枕在脑后,声音显得很疲惫:“帮我处理下吧,不想让老头弄。”   陈洛愉去外面取药箱,看到赵韫儒和刘丽亚坐在客厅沙发上闲谈,赵韫儒说话没压着声,所以他听到赵韫儒说赵俊凡是在家里跟自己闹情绪了才跑来这里。   赵韫儒的神色平静,完全看不出刚才出了那么大的事,就连一旁的郑茹也笑得挺自然。陈洛愉拿了药箱回房间,处理完伤口,他让赵俊凡搭着自己的肩膀,把人扶出来。   看到赵俊凡伤得这么厉害,刘丽亚问他要不要在这休息一晚?赵韫儒说不打扰了,和郑茹一左一右地扶着他出去。   陈洛愉家的楼梯是那种老式小区的水泥楼梯,三个人并行不好走,他就主动把赵俊凡扶下去,等把赵俊凡安顿上车后,赵韫儒将他拉到一旁,交代他先别和刘丽亚说。   陈洛愉应下了,目送着他们的车开出去才上楼。   刘丽亚在换次卧的床单,听到他进门了就问道:“俊凡跟他爸到底怎么回事?闹这么严重?”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走进厨房想先倒杯水喝,刘丽亚的脚步声从客厅传过来,又问:“小愉,你手机怎么回事?”   倒水的动作一顿,他回头看见刘丽亚拿着旧的那部iphone,浅蓝色的桃花祈福袋被一根红线系着,垂在外壳底部轻轻摇晃。   刘丽亚看着他问:“这是哪来的?你上次买的新手机呢?” 第107章 好久不见   手机上套着他新买的壳,刘丽亚应该不会立刻注意到手机底部摔磕的凹痕,但他不确定刘丽亚是否按过电源键,毕竟锁屏和桌面的壁纸他都没换过。   拿过手机放回口袋里,他继续倒水喝:“新手机摔坏了,这部买来应急的。”   “买的?”刘丽亚显然不太相信,刚走近一步就见陈洛愉放下水杯,绕开自己往客厅走去。   坠在裤子口袋外面的祈福挂饰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上面绣的【桃花】二字让刘丽亚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扔掉的一个小东西,再联想到之前他在电话中提到陈飞麟的名字,刘丽亚暗暗觉得心惊。   跟着他回到房间,刘丽亚还没跨进去就被他转身拦在外面,他的表情淡淡的:“妈,我值了24小时班,很累了,先让我睡觉吧。”   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下去,刘丽亚摸了摸他清瘦的脸庞:“好,那你先睡,明早我们再聊。”   牵了牵嘴角,陈洛愉锁上房门。回味着他这个很勉强的笑,刘丽亚走到放药的柜子旁,放轻动作翻了下,果然找到吃了一半的帕罗西汀。   看着这盒药的包装,刘丽亚的视线又停在了陈洛愉的房门上。   上次回来她刚检查过,家里备的帕罗西汀不是这个牌子,而且这盒已经被吃了一半,说明陈洛愉的病开始复发了?   那他说陈飞麟是女同学,到底是没想起,只是记忆混乱了,还是说他已经记起来了,在试探自己?   捏紧手里的药盒,刘丽亚觉得自己还是回来晚了。她就该在接到陈洛愉那通电话时立刻回来,带陈洛愉去检查。   如果陈洛愉真的想起过去的事,肯定会恨自己。会不会他已经去过监狱了,见过陈飞麟,知道是自己逼着陈飞麟和他分手的?   这些年陈洛愉的感情状态一直空白,无论自己怎么给他安排和女孩子相亲都没有下文,这次这个田悦也一样,才吃了一顿饭就被他拒绝了。   刘丽亚不怕他是性冷淡,只怕他又走回以前那条路,跟那个死了还由奸夫来捧相片的父亲一样不知悔改!   这一晚刘丽亚辗转难眠,第二天六点不到就出去买菜了。她以为陈洛愉还在睡,却不知陈洛愉和她一样睁眼到天明,好不容易听到她出门的声音,立刻打给赵俊凡。   赵家发生了那种事,赵俊凡也睡不着,不过他的语气比昨天平静多了,在陈洛愉问起回去后怎么样的时候,他说:“老头答应了,本来我还想上午打给你,让你带着U盘过来,我们一起去派出所。”   “赵老师真答应了?!”陈洛愉又问了一次,“那师母也同意?”   “他们不可能不答应,”赵俊凡拿起床头柜上的烟和打火机,一跳一跳地到了房间外面的阳台上,“与其让那个曹胥发现后动手,还不如相信警察。”   “我也问了做律师的朋友,他说这种情况要看能提供的线索程度,如果是足以立功的重大线索就可以从轻量刑。”   陈洛愉松了口气:“那就好。”   “老头还跟我道歉了,”赵俊凡点了根烟,电话那头传来了“啪”的打火机盖声。陈洛愉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听到他的声音比刚才轻松了些,“这是我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跟我认错。”   呼出一口烟,赵俊凡用拇指扣了扣眉毛:“其实我一开始真的很生气,后来就气不动了。我一个人在那生气,我妈不停地哭,我爸黑着个脸不说话。”   “我想这是个什么事啊!我们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后来呢?”   “后来我去洗澡,把你给我包的伤口弄湿了,出来以后老头给我包扎。那时候他就道歉了,还说如果我真的希望他去自首,等天亮了他就去。”   靠着窗台冰凉的瓷砖,陈洛愉举目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   尽管事情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他的心情还是像这片透不出阳光的晨雾一样压抑。   赵俊凡看似轻松的语气背后,是一个家庭从此的不完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   安静了一会儿,赵俊凡叫了他的名字。   他应了声,听见赵俊凡低声说:“这次真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你给了我爸一个回头的机会。”   “那你,”陈洛愉犹豫了下,“你会原谅赵老师吗?”   “不知道,”赵俊凡抖了抖烟灰,“现在不想去想那么多,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吧。”   赵俊凡转身靠在阳台上,隔壁那户人家的阳台种了不少花草,一只黄鹂鸟被困在金色的笼子中央。看着那只鸟儿,他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一个早晨,他也是在这样的角度见到了陈洛愉喜欢的人。   陈洛愉没有说话,他在想以后跟赵韫儒之间的关系,也许从今以后赵韫儒都不会想再看到他了。至于赵俊凡,在事情被公布后,也没办法继续留在医院了吧。   他想问赵俊凡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没开口就被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了:“那个陈飞麟,你跟他真能重新开始?”   没想到话题会忽然扯回自己身上,陈洛愉拨弄着窗台缝隙里的一颗小小石子,闷声道:“不知道。”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吧?”赵俊凡又问。   他没试过在朋友面前坦白感情的事,觉得不习惯。但是赵俊凡这么问的时候,他只沉默了片刻就回答:“嗯,很喜欢。”   “喜欢就努力去争取,”赵俊凡站直了说,“但愿我走之前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陈洛愉愣了下:“你要去哪?”   “昨晚和我妈谈过了,我们家的亲戚都在南京,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了就把房子卖掉回南京去。”   结束这通电话后,陈洛愉在窗台边站了快一个小时,看天空中弥漫的晨雾渐渐散去,期待中的阳光却没有落下,而是被厚重的云层继续挡在外面。   刘丽亚回来时给他带了谢师傅的油饼包烧麦和蛋酒,他洗完澡就坐在桌边吃。看他如同嚼蜡一般的吃相,眼睛下面还挂着两圈乌青,刘丽亚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没睡好。他偏头避开了,说还好,吃饱了就换衣服出门。   刘丽亚想送他去医院,他没有拒绝,不过一坐上车就开始补眠。刘丽亚不忍心吵他睡觉,打算等他下班了再说。   到医院后,陈洛愉把小方叫去天台说昨天的事。作为第一个捡到U盘的人,小方肯定要和他们一起去。   小方很紧张,路上陈洛愉又安慰了他两次,等到了约定的派出所大厅,小方终于见到了赵韫儒。   短短几日不见,赵韫儒肉眼可见地憔悴了。穿一件灰色的短款羽绒服,下巴上的胡茬也没刮,头发还被风吹得有点乱。   小方站在陈洛愉身后,尽量低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以为赵韫儒和赵俊凡会说难听的话,甚至可能动手,结果他们只是站着,似乎连看都没怎么看他。等接待的警官确认完报案信息后,几个人分别被带去了不同的询问室做笔录。   这是个漫长的上午,赵韫儒提供的情况被派出所上报到市局,十点左右市局来了几个便衣,为首那个约莫五十岁,自称姓吴,是市局刑侦支队的。   老吴单独见了他们每一个人,结束之后,除了赵韫儒之外其他人都可以离开。   即便早就知道赵韫儒必须留下,郑茹还是哭成了泪人,赵俊凡则站在吸烟处闷头抽着烟。陈洛愉让小方先走,陪郑茹坐了许久才离开。   赵俊凡和郑茹回去休息了,他则回到医院。忙碌的工作分担掉大部分压力,下午他接到两个电话,分别是杨主任和钟航。   杨主任问他怎么过了几天也没来复诊,钟航则说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在年前组了饭局,想小聚一下,都是当时读书关系不错的,叫他一起去。   他一点心情也没有,不过钟航说聚会是在今晚,他就想到刘丽亚还在家里等着他,便答应了。   钟航给的地点是一家专门做海鲜闻名的红铿酒楼。陈洛愉忙完后开车过去,到了发现这座酒楼总共四层,一楼大厅像个海鲜集市,各种水产养殖在玻璃缸中,江河湖海都有,想吃什么直接看品种品相下单,现杀现做。   钟航在大门口等他,身边还站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陈洛愉打量了一眼,觉得对方眼熟,却没认出来。好在钟航知道他的情况,主动介绍身边的女友:“这是林楠,认不出了吧?”   楠楠拍了钟航手臂一下,笑着朝陈洛愉伸出右手:“洛愉,好多年不见了!你真的没怎么变,不像钟航都是大叔了。”   “哎哎哎,怎么说话的?我好歹是你未婚夫啊,在外面给我点面子。”   钟航佯装板起脸,楠楠熟知他的脾气,清楚他不会真的生气,不过还是给了面子笑着不说了。   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孩就是当年的林楠,陈洛愉也不会说话了,脑子里不停闪现出那一年的记忆。   那时候的他和钟航正青春,最大的烦恼就是学业;那时候的他们有用不完的时间花不完的精力,各自都跟喜欢的人谈起了恋爱。   想到他和陈飞麟瞒着所有人在一起,不管是当着钟航楠楠的面装朋友,还是背后手牵手,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就像夏天喝一口加冰的柠檬茶,酸中带着甜,甜中裹着沁入心脾的凉爽,轻易就能把所有的烦恼都赶跑。   “洛愉?”钟航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把他的注意力唤回来了,“想什么呢?该不会真不记得楠楠了吧?”   陈洛愉立刻摇头,这次轮到他主动朝楠楠伸出手:“林楠,好久不见,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楠楠握住陈洛愉的手,笑得如同夏初时节绽放的一朵铃兰花。   “好了别站在这吹冷风了,赶紧上去吧,就差你了。”   钟航拉着陈洛愉的手臂进去,楠楠走在另一边,和陈洛愉聊起这几年的变化。服务员把他们带上楼梯,刚转进二楼就有一辆哑光银色的轿跑停在了他们刚才站的地方。   驾驶座的女人打开门,把钥匙扔给小跑过来泊车的年轻人。另一侧的副驾驶座则下来一位身高腿长的男人,他戴着藏蓝色棒球帽,穿浅蓝的牛仔衣和牛仔裤,脚蹬棕色马丁靴。   女人走到男人身边,极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两人刚跨进大厅就有服务员过来鞠躬:“曹小姐,您哥哥定的包间在三楼,他已经到了,特定叮嘱我在这里等,让您小心地滑。”   “知道了。”曹嘉随口应道,目光在一楼的玻璃缸里转了一圈,“今天有什么比较新鲜的?”   服务员将他们带到右侧最靠里面的一排玻璃缸前,指着其中一个道:“有龙趸,下午空运到的。”   曹嘉瞥了一眼就去看身边的男人:“超哥,你想不想吃?”   陈飞麟的双手都放在裤子口袋里,闻言就道:“随便吧,你想吃就点。”   曹嘉开心地扬起嘴角,和他一起往楼梯方向走去。 第108章 你们在隐瞒什么?   “我说你们别老想着灌他酒,他一个干急诊的能有多少酒量啊。”   钟航又接过一杯塞到陈洛愉手里的酒,仰脖干了。敬酒的谢方玉不干了,又倒一杯放在陈洛愉面前:“洛愉,刚才钟航替你喝的都不算。咱们可是五年多都没见了啊,你自己看看要不要表个态?”   包间里的几位同学都是当年玩得比较好的,说话的谢方玉是男子排球校队队长,当年陈洛愉被抓去当替补队员,三天两头借口早退,他没少在背后帮陈洛愉兜着。   陈洛愉拿起酒杯,对在场的同学们抬了抬,笑道:“那我干了。”   他说完就一口喝了杯子里的啤酒,谢方玉起了头,其他几个同学便轮着过来要和他喝。钟航想帮他再解释两句,他不想扫大家的兴,更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有病,便拦了钟航的话头。   反正他今天也是来喝酒的。   一巡下来,陈洛愉空腹解决了三瓶,钟航让楠楠给他盛一碗红鲟八宝饭垫肚子,又吃了点其他东西后,桌上的气氛已经很热闹了,众人开始聊起这一年来各自的情况,不时会有人把话题扯到他身上,问起他这些年怎么过的。   对于到外面读书,毕业后回国实习,考副高这些经历,陈洛愉都回答的仔细,只在谈起感情问题时一笑带过,又干脆地自罚了几杯。   钟航是众人里唯一知道他和陈飞麟的事的,本来还担心他会不高兴,结果看他神色没什么变化也就放心了,刚给楠楠夹了块鱼就听到对面的谢方玉问自己什么时候请喜酒。   这次钟航回郑州老家就是去订婚的,谢方玉一提众人就起哄了,纷纷囔着要在这提前喝他跟楠楠的喜酒。两人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在众人的目睹下喝了“交杯酒”,陈洛愉在旁边看着,眼中笑意盈盈,却好像有几分醉了。   放下酒杯后,谢方玉隔壁的王宽说道:“楠楠,你们公大那几届可是出了不少美人啊,刘贺他老婆好像就是大你们一届的对吧。”   楠楠笑着说是,王宽又开始感叹刘贺那个老婆现在是省检察院一枝花,楠楠坐下来,拿起筷子又放下了,靠近陈洛愉问道:“你还记得唐歆吗?”   陈洛愉点着头,听楠楠说下去:“唐歆现在和我是同事,前年已经结婚了。”   陈洛愉笑着说:“那她应该很幸福吧。”   “她老公是交警,生活挺安逸的。”楠楠没有明说是否幸福,陈洛愉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楠楠回头看了眼正在跟别人勾肩膀热聊的钟航,叹着气说:“其实我们都挺好的,最可惜的就是陈学长。”   陈洛愉转头看着她。   当年楠楠也知道陈飞麟和陈洛愉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知道陈飞麟出事那会儿陈洛愉生病了。虽然钟航没告诉过她是什么病,但是既然要去国外治疗,想必也很严重。所以楠楠没多说,只是觉得惋惜,也不知道陈飞麟出狱以后还可以做什么。   “对了,”楠楠看着陈洛愉,“你回来这么久了,有没有见过陈学长的妹妹?”   陈洛愉怔了怔:“你知道初燕现在在哪?”   楠楠也愣愣地看他:“她后来考上了你们的母校,你一直不知道?”   站在走廊的窗户边,陈洛愉把脑袋和胸口都探出去,想让外面的冷风吹散郁结于胸的酒气。   他在里面坐了大半个小时,已经开始头痛了。   同学聚会比想象中更吵闹,他要应付每一个抛来的问题,无论这些问题是与过去还是现在有关,他想回答还是不想回答,都必须面对。而他虽然是来喝酒的,但是又不敢真喝到人事不省。毕竟现在刘丽亚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他害怕完全失控的自己会在刘丽亚面前揭穿一切,担心刘丽亚会知道陈飞麟已经回来了,会一怒之下坏了陈飞麟要做的事。   有人拍了下肩膀,他转过身,看到钟航担忧的表情,以及向自己递来的一杯热茶:“把醒酒茶喝了吧,这样吹风太容易着凉。”   红色的地毯在钟航身后延伸到尽头,走廊上的每一个包间都关着门,因为隔音做得好,所以待在走廊上反而比留在包间里更舒适自在。   他接过茶,借着杯壁的热度温暖冰凉的手指,说:“你进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钟航从口袋里拿出烟,在他旁边点了根抽着:“没事,里面太闹了,我也透透气。”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站,很快钟航又说:“楠楠是不是提到陈飞麟了?”   陈洛愉点点头,继续望着前方流光溢彩的夜色。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别在你面前提陈飞麟。”钟航抱歉地说着,陈洛愉笑了笑,喝了一口味道苦涩的茶:“没事,不用刻意避开了。”   钟航打量着他的表情:“为什么?”   “你想通了?”   陈洛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段时间他想通了很多事,他和陈飞麟是被迫分开的,他们还牵挂着彼此,他很想复合,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这远远不是他想就能做到的。   摆在他们之间的阻碍一个也没有解决,还因为陈飞麟在做的事增加了难度。这种遥遥无期,什么都无法掌握在手里的感觉只会徒增挫败感和沮丧。他又喝了口热茶,提醒自己不要在情绪低落时去想这些,眼睛扫到钟航那根烟抽得差不多了,他说:“走吧,进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我就走了。”   “这么快?”钟航把烟丢进旁边的灭烟筒,和他一起往包间方向走,“难得出来一次,你要是觉得里面吵,我陪你去外面吃点吧,找个小店坐坐。”   陈洛愉是自己没心情,但不想扫了钟航的兴致,何况楠楠也在。   “不用了。”他想和钟航说下次有空再约出来吃饭,走廊尽头处的包间门在这时被打开,一个留着长卷发的女人按着胸口走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在看清女人的长相时愣住了,那扇在女人身后被关上的门也再次打开,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跟了出来。   “等等,我陪你去。”男人的话音落在他耳朵里,像是一把榔头‘哐’地砸在了铜锣上,激起一阵足以晕眩的耳鸣。   曹嘉回过头,发现陈飞麟用一个不自然的姿势顿在了原地,视线越过她望着前面。她再转头一看,几步开外站着两个人。   钟航也注意到了前面,尤其是看清出来的男人时,钟航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后一脸的不敢相信,冲着陈飞麟道:“你不是陈……”   一杯茶忽然泼在了钟航的衣襟和下巴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撞到墙边,转头看去,陈洛愉用左手按住太阳穴,好像喝晕了一样靠在他肩头。   “哎?怎么了?”钟航赶紧扶住陈洛愉,话音刚落就听见陈洛愉在他耳边咬牙道:“别说话也别叫他!”   “就装作不认识!”   这两句话陈洛愉说得很急,还得用气音来说。手里的水杯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拽着钟航的袖子,力气大到面料都被拽变形了,又怕钟航会再说出什么,心脏都顶到了嗓子眼。好在陈飞麟很快反应过来,大步走到曹嘉身边,扶着曹嘉说:“你别走那么快,小心地滑。”   刚才的对视发生在一瞬间,且陈洛愉迅速做出了喝醉酒的举动,即便曹嘉觉得有点怪,也因为反胃的感觉又冲上来了,不得不靠着陈飞麟,捂着嘴往外走。   在路过陈洛愉身旁时,陈飞麟目不斜视地看着曹嘉。钟航虽然在看他,但是被陈洛愉压在墙上,且有了陈洛愉刚才的警告,钟航什么也没说,直到他们转过转角看不见了,钟航才拍拍陈洛愉的肩膀,低声问怎么回事?   用眼角余光确认了走廊上没别人后,陈洛愉拽起钟航就下楼,直奔后面的停车场。   等到坐进车里,他关掉顶灯,从口袋掏出烟想要缓缓,结果发现右手又抖得停不下来,脑子也因为过于紧张有些缺氧。   他按下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听钟航问道:“刚才怎么回事?那是陈飞麟吧?”   陈洛愉急忙捂住钟航的嘴,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不远处昏暗的路灯,把车窗关上了。   他们周围有几十辆车,陈洛愉不敢冒险,他定了定神,想让钟航陪他先回去,又记起楠楠还在上面。   “钟航,”他抓紧钟航的手腕,“你现在什么也别问别说,上去把楠楠带下来,如果碰到陈飞麟,你们就装作不认识!”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是钟航能感觉到陈洛愉抓着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想到他会这样肯定有很重要的理由,钟航便忍住了,先上去把楠楠带下来。   陈洛愉不希望钟航把见到陈飞麟的事告诉楠楠,钟航就只说陈洛愉不太舒服,要送他回去。好在下来的路上都没碰到陈飞麟。   听说楠楠已经打车先走了,他像是脱力一般仰靠着头枕,夹着烟的手指垂放在大腿上,再没有动过。   钟航满腹疑惑,却也知道这种时候不适合再问,便把他指尖快燃尽的烟抽走,拿手机叫了个代驾。   本来钟航想送他回家休息,他说找个地方待一下,钟航就把地址设置到最近的江滩入口。   一路上陈洛愉都神色恍惚地看着窗外,钟航坐在旁边也是眉头紧锁。等司机把车停在了停车场,他俩一起下了车,朝最近的江岸方向走去。   冬日夜晚的江边人不多,他和钟航坐在一道向下延伸的阶梯最上层,两人都点了烟,对着滚滚江水沉默。   呼啸的江风裹着严寒,直往人的脖子袖子里钻,抽完一根烟钟航就冷得戴上了外套帽子,陈洛愉却无动于衷,外套领口还是敞开的,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钟航抬起手,帮他把领子扣紧了,他回过头,那一瞬间的神情让钟航生出了错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过去,回到他们还在读书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陈洛愉的发型和当年很像,也许是因为今晚遇见了陈飞麟。钟航这么想着,问道:“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那个人明明就是陈飞麟,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他的刑期还没满吧?洛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打开,曹嘉捂着胸口,对伸手来扶她的人说:“超哥,你跟我哥说一声我们先回吧,我吐得难受。”   “好。”陈飞麟扶着她走到电梯旁的休息椅坐着,自己上去帮她拿包和外套。   拐进走廊时,陈飞麟把帽檐压得更低了点,好在走廊两边的包间门都紧闭着。他不确定陈洛愉他们是从哪个包间出来的,就大步走到曹胥订的包间门口,抬手握住金属把柄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下。   刚才那一幕发生得突然,虽然他和陈洛愉都立刻补救了,但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曹嘉这一块他不担心,可他不确定会不会被其他人听到或看到。   “阿超。”在他要向下压把柄时,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他回头看去,大柳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睛朝他走来,到身边后没像往常那样习惯性地搭上他肩膀,只抱着双臂问他:“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前面喝得急了,刚有点晕。”陈飞麟随便找了个借口。   大柳就着叼烟的姿势呼出一口烟,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也是,汉成那王八羔子就是逮着机会弄你,知道你刚退烧还灌你白的。”   陈飞麟没接这话,大柳又问:“曹嘉呢?还在厕所?”   “她在电梯那坐着,”陈飞麟解释道,“她不舒服,我过来拿东西先送她回去。”   “你刚也喝了不少啊,别开车了,我找人送你们吧。”大柳说完就替他按下金属把柄,勾着他的肩膀进去了。   包间里有两张桌子,曹胥和几个心腹坐里面一桌,外面那桌坐着几个年轻小弟。看到他俩进来,那几个都朝大柳打招呼。   陈飞麟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些人的反应,等大柳把他带到曹胥面前时,曹胥的神色和之前无异,身边坐的几个人抽烟的抽烟喝酒的喝酒,还有一个啃螃蟹啃得满手流油,没觉出异常。   得知曹嘉想回去,曹胥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和陈飞麟去了电梯处。   曹嘉脸色不好,她之前都没孕吐过,刚才是闻了生蚝的味道突然就受不了了。曹胥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她神情恹恹的,便叮嘱陈飞麟好好照顾她,又叫来一个没喝过酒的开车送他们。   坐进车里后,曹嘉很快就靠在陈飞麟肩头睡了过去,陈飞麟看着窗外的夜色,又开始回忆刚才在酒楼里发生的一切。   他把整个过程在脑海中复盘了好几遍,始终不能确定当时有没有人看到或者听到了。毕竟钟航只说了一个字就被陈洛愉打断了,后来他和陈洛愉配合得也很自然。但是陈飞麟不敢放松,他用了四年多的时间才换取了曹胥的信任,曹胥身边那些老人都看他不顺眼,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四面临敌。   身边的人睡不安稳,在他耳畔呢喃了句“超哥”。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陈洛愉。   不知道现在陈洛愉在做什么,但是肯定会担心他吧,也许还会自责,会不会因为看到他和曹嘉在一起觉得难受?   搭在车门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紧了,陈飞麟摒除杂念,开始思考今晚联系老吴的事。   不管怎么样,他要尽快把刚才的情况上报。 第109章 等我回来   长江的江水暗沉,盯着看久了仿佛能看到底下一个个足以将人吞噬的漩涡。陈洛愉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说。”   钟航的语气更严肃了:“为什么不能?他该不会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吧?”   刚才在车里,钟航有想过陈飞麟提前出狱的原因。那次意外事故,因为涉及到人命又无法赔偿死者家属索偿的金额,陈飞麟被判了七年,就算表现好减刑也不可能减掉那么多。而且如果是正常的出狱,为什么不能认?   陈洛愉转过脸,神色焦虑地看着钟航:“以后我一定告诉你,但是现在你能不能答应我,就当做不认识也没见过他?”   看着他的眼睛,钟航陷入了沉默中。   刚才来到江边时,陈洛愉不经意回头的一眼,让钟航觉得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觉得他没怎么变。此刻却又恍然发现,这双眼睛早已和过去不同了。   他们之间有了五年多的生疏与隔阂,现在的陈洛愉心里在想什么钟航根本不懂,也不适合去猜了。   当年陈洛愉和陈飞麟的关系就是瞒着所有人,钟航不是不能理解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所以现在也能理解陈洛愉不想多说的心情。   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钟航抬起右手臂用力抛向了不远处的江面。   浓重的夜色笼罩着大地,钟航看不清那颗石子落在了何处,也看不清溅起的水花有多高,但憋闷于胸的情绪却随着这用力一抛卸去了不少。   “其他的我都不问了,”他的声音被风吹到了陈洛愉耳中,“但是你现在跟他算什么关系?”   “他身边那个人,不会是女朋友吧?”   想到陈飞麟刚才扶着曹嘉走过他们身边,陈洛愉曲起双腿,把下巴搁在双臂上:“不是。”   陈飞麟亲口跟他解释过,曹嘉不是女朋友,曹嘉的孩子也与陈飞麟无关。   江风送来了远处货轮的鸣笛声,沉沉地震动着心口。陈洛愉张了张嘴,说:“我和他,现在是朋友。”   这个答案很容易将低落的情绪引出来,他说完就不想继续下去了。好在钟航也没再问,又坐了一会儿后,他说:“走吧,回去了。”   钟航也站起来,和他一起往停车场走去。陈洛愉还有点不放心楠楠那边该怎么解释,钟航说自己会搞定的,让他不必担心。   避开前面的一摊污水,陈洛愉提到了另一件事:“初燕在我们学校读书的事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钟航道:“之前怕你心情不好我就没提,她在药学院,今年在实习了。”   “她成绩好不好?实习的地方怎么样?”   “学费怎么解决的?有拿到奖学金么?”   “成绩很好,”钟航拍了拍陈洛愉的手臂,示意他放心,“实习的地方是东大药厂,拿的也是国家奖学金。”   “本来以她的成绩可以保研,但是她放弃了。”   “为什么?”   “不清楚,这些都是听她辅导员提的,她没明着说过放弃的理由,但是她辅导员觉得应该还是家庭原因。”   陈洛愉记得当初陈初燕的志愿是产科的临床医生,可她却改学了医药,会不会也和家里的情况有关系?   “她的父母怎么样了?”陈洛愉有些紧张地问。   “好像身体还行。”   “那陈飞麟的事有没有给他家里造成什么严重影响?”   “具体的我也不太了解,”钟航抱歉地看着陈洛愉,“你知道我跟陈飞麟不算熟,而且你出事之后他被关起来了,我那时候也没有精力去了解他家里的情况。”   “没事,你不知道很正常。”陈洛愉没有怪钟航的意思,他只是在怪自己。走到车门边时,他又问钟航:“后天下午你有没时间?”   “应该有。”   “我三点下班过去学校,你带我去药学院看看吧。”   用钥匙打开家门,陈洛愉看到了亮着的鞋柜灯。不过客厅很暗,次卧门也关着,门缝里没有光。   现在差不多12点了,刘丽亚可能睡了。   他换上拖鞋,放轻脚步到厨房倒水喝,看到冰箱门贴着一张粉色便利贴:【炖了你爱吃的藕汤,睡觉之前盛一碗用微波炉热六分钟,记得吃完了再睡】   打开冰箱门,果然有一份包着保鲜膜的排骨藕汤,他看了一眼就关上冰箱,倒了杯水走到药柜前面,像平时那样想拿药吃,手指在碰到抽屉时忽然停住了。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居然忘记把药藏起来了,刘丽亚会不会已经发现他在吃了?!   打开药柜仔细看了下,看不出来刘丽亚有没有动过。他又马上回到房间,在书柜第三排靠左侧抽了本书出来,发现病历还夹在里面,页数也没变过,这才松了口气。   安顿好曹嘉,陈飞麟关上灯,下楼到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   他用来联系老吴的卡放在旅馆房间里,趁着曹嘉睡着了,他必须马上回去一趟然后再赶回来。   夜里的街道空旷,司机开得很快,差不多二十分钟就停在了旅馆楼下。陈飞麟回到房间里,从暗格中找到两张卡,犹豫了片刻,他把那张不记名的也拿上。   离开旅馆,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给老吴打电话,把今晚发生的事情汇报之后,老吴和他说了一件事。   就在今天上午,赵韫儒去自首了,不但交代了曹胥和他做器官移植交易的整个过程,还提供一些重要的交易证据,包括部分器官移植的患者信息以及血型配型等。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老吴说会继续顺着这条线把所有证据收集齐,但是关于假药工厂的位置依然没有眉目。   根据上次他提供的路线,老吴着人在附近的山林搜索,结果光是塌方附近的村落就有三座。他们没有证据,不可能贸然进村搜查,暂时只能安排乔装打探。   “能不能尽快让曹胥再带你去一次?”老吴沉声问道,“现在的情况太复杂,再拖下去对你也不利,万一被他们先查出你的身份会很危险。”   沉思了片刻,陈飞麟说:“我尽量。”   “这段时间我会派人24小时盯着你的安全,如果不方便联系可以打暗号。”   “好。”   结束通话后,陈飞麟把电话卡拔出来,又把那张不记名的电话卡插到手机里,拨出了陈洛愉的号码。   他以为陈洛愉很快会接起,电话却一直响到了断线,他又打了一次还是一样。看了看时间,他想着陈洛愉可能睡觉了,便打开微信,正想给陈洛愉留一条语音手机就响了。   看着来电号码,他立刻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陈洛愉有些喘又有点哑的声音:“哥?”   他问:“在干嘛?”   “洗澡,”陈洛愉老实回答,“手机放房间充电,差点没听到。”   “今晚还好吗?”   “这话该我问你,有没有露馅了?”   听着陈洛愉紧张又不得不压低了嗓音说话,陈飞麟语气轻松地道:“没事,你不是都帮我掩饰过去了。”   “真掩饰过去了?”陈洛愉不太信,随后听见陈飞麟笑着说:“你都晕到钟航怀里了,谁还会怀疑?”   陈洛愉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靠在浸了水汽的瓷砖墙上:“我真的好担心你会出事,幸好你打过来了。”   “钟航那边你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钟航答应了会保密,以后我再告诉他。”   “那就好,”陈飞麟顿了顿,又问,“今晚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他们弄了个同学聚会,地址也是他们定的,”陈洛愉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皮上刺眼的亮光,一阵酸涩的感觉从胸口顶上喉咙,“怎么就这么巧,差点又害了你。”   “别乱想,”陈飞麟用温柔的话语安慰着他,“你今晚帮了我一个大忙,要不是你在,钟航就要把我名字叫出来了。”   陈洛愉摇摇头,他知道陈飞麟在安慰他,其实他不需要这样的安慰,身处危险中的是陈飞麟,陈飞麟才是那个压力最大的人,他不要陈飞麟反过来记挂他。   用力咽了咽唾沫,他放下手臂,盯着卫生间的门锁说:“我妈回来了。”   陈飞麟没有说话,他继续道:“我现在忍着不跟她摊牌,等你回来我再找她说。”   把左手握紧又松开,陈飞麟看着始终空空如也的手心,沉默到最后还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只道:“你现在什么也别做,别让我担心你。”   “我知道,你也是。”   陈洛愉回答得很坚定,陈飞麟无声地笑了:“好了,该挂了。”   “嗯。”   “洛愉——”   “哥——”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安静下来。   “你先说。”陈飞麟道。   抓紧手机,那枚祈福袋贴在了陈洛愉挂着水珠的手臂上,他摸着上面绣的【桃花】二字,说:“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尽快回来。”   陈飞麟笑着回答:“好。”   “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已经被你说了。”   “那你重新再说一次。”   望着破碎的窗户外透出的一点天空,陈飞麟又一次攥紧了左手。   “等我回来。” 他说。   把电话卡藏回旅馆后,陈飞麟又打车回到了曹嘉的家楼下,他特地从旅馆拿了换洗衣物,又在楼下小超市里买了曹嘉喜欢的零食。没想到一推开门,却看到曹胥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着平板。   “曹哥。”他叫了一声,曹胥的目光扫过他提的袋子,看似随意地问道:“这么晚不陪着嘉嘉,去哪了?”   “拿套替换的衣服,还买了点吃的。”   曹胥让陈飞麟到身边坐下,没去看袋子里的东西,只拍了拍他的大腿,说:“这几天你都在这陪着嘉嘉吧,别乱跑了。”   “她今晚很不舒服,刚才我叫医生来看过了,说休息几天就好。” 第110章 回忆的颜色   和陈飞麟通过电话后,虽然还不能完全放下心,但是陈洛愉总算能睡着了。第二天起床洗漱时,刘丽亚在厨房问他昨晚怎么没喝汤,他把嘴里的牙膏沫吐掉,说吃多了喝不下。   昨晚他没提和老同学聚会,只说跟几个同事去喝酒,刘丽亚就没追着问。热了杯牛奶,做了一碗藕汤捞米线,还打了两个太阳蛋给他当早饭。   吃饭时刘丽亚说起年前回恩施去看孙红的事,问他有没时间请两天假。   自从孙红去世后,每年过年之前他们都会回恩施老家去看看孙红。陈洛愉想了下医院的安排,说这周末应该可以,刘丽亚便利用这几天时间买齐了回老家的伴手礼。   到了医院,他刚进办公室便发现赵俊凡坐在位置上,他立刻过去,赵俊凡抬起头看他,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便用食指按在嘴唇上,做了个安静的动作:“上班不谈私事。”   喉结动了动,陈洛愉问道:“你怎么不在家休息?”   “有什么好休息的?”赵俊凡整理着手边的资料,语气随意地说,“在家总是听到我妈唉声叹气,上班还自在点。”   赵韫儒自首的案件性质特殊,目前所有的消息都处于调查封锁状态,因此对医院这里就只是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想到赵俊凡在家里面对的环境,陈洛愉也能理解了。他拍拍赵俊凡的肩膀,说:“别硬撑,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赵俊凡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得了,你自己麻烦也不少,别担心我了。”   如今行政主任不在,三个副主任之一的宋主任在前不久又调岗了,急诊科的人手一下紧张了起来。这两天陈洛愉都没法和赵俊凡一起接诊,不过好在他们各自的状态都还可以。第三天下午,陈洛愉交接完工作,去淋浴区洗了个澡就直奔母校。   医大的东门附近还是跟记忆中的一样热闹,司机沿路开来,不知按了多少次喇叭。   陈洛愉看着街道两旁的小店,这附近他回国后只来过一次,而且没有仔细地看过,现在才发现很多店面都不一样了。路过一家襄阳牛肉粉的门店时,他坐直身体,视线盯着那家店内摆放的桌椅。   这家店他和陈飞麟曾来过多次,红底白字的招牌没换,不过店内破旧的木头桌椅全部变成了红白相间的塑料,墙上原本用来写价目表的小黑板也被一块黑底白字的电子屏取代了。   他收回视线,想着以后有机会要叫陈飞麟再来这家店吃一次。司机在前面提醒他到了,他往左侧看去,钟航正在路口等他。   付钱下了车,钟航也看到他了,冲他挥手。他走过街,问道:“等多久了?”   “刚出来一会儿,”钟航把手里的一袋奶茶递给他,“买给你的,就是不知道你还爱不爱喝。”   奶茶袋子的LOGO上印着【单美】二字,里面装着红豆沙牛乳,看到标签备注上打着“多芋圆”三个字,他笑了笑,用吸管扎开来吸了一口。   两人并肩走进校门,他边走边打量四周的环境。多年过去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依旧和印象中的相差无几,建筑物外观经历日晒雨淋,变化也不大,唯一能感觉到不同的就是走在校园里的学生们。许是自己年纪大了的缘故,陈洛愉总觉得和他们格格不入,尤其是有学生路过时对钟航点头,叫“钟老师”时,这种突兀的感觉更明显。   “钟老师,”陈洛愉咬着吸管,也学着刚才路过的一个学生叫道,“可以啊,有模有样的。”   “得了你,别笑我。”钟航推了推眼镜,指着前面的岔路说:“荷花池还在,要不要去看一眼?”   陈洛愉停下脚步,一段久远的记忆悄然浮上心间。   那年陈飞麟老家遭了水灾,他就是在这座荷花池边接到了陈飞麟回过来的电话。陈飞麟说想见他,第二天一早他就坐上了开往常德的动车。   因为那一次的冲动,他们在一起了。如果当时他没有过去,等陈飞麟回来了他们也许也会在一起,只是他就不会有机会接触到陈飞麟的家人,更不会真正了解到那人肩上的负担有多重。   钟航陪着他走到荷花池,池中亭和石雕围栏边依旧站着三三俩俩的情侣。陈洛愉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钟航带着他往药学院的方向去,路上钟航接了个电话,等到了陈初燕辅导员的办公室已经快五点了。   得知他们的来意,辅导员打电话给陈初燕,没人接便又打给陈初燕同寝室的好友,对方说陈初燕下午去打工了,没接可能是店里不让用手机。   辅导员知道陈初燕打工的地点,就写给钟航,看着那张纸条上的地址,陈洛愉有片刻的出神。   怎么会这么巧?陈初燕也是在【单美】奶茶店打工,不过不是陈飞麟当年打工的那家店,是在光谷广场附近。   “要不要我陪你过去?”钟航问道。   “不用,”陈洛愉把喝完的奶茶丢进走廊的垃圾桶里,“我打个车过去就好。”   “好,你要是没找到她就给我打电话。”   钟航把陈洛愉送到校门口,等他上了出租车才回头。陈洛愉拿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看着,这么多年不见了,也不知道陈初燕的变化大不大,当年陈飞麟没把那件事的真相告诉家里,所以陈初燕应该不会恨他吧。想到现在陈飞麟在执行任务,自己也不能轻易提起过去的事情道歉,一会儿见了陈初燕,其实该说些什么他都没想好。   出租车汇入车流,高峰期的路况拥挤难行,司机被旁边的私家车别了一下,差点和左侧一辆车刮擦了。陈洛愉降下车窗,看着远处天边逐渐被墨色吞噬的晚霞,又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现在应该是陈初燕最忙的时候,寝室的人说她今天的班要上到晚上八点半,陈洛愉便想着要不别打扰她工作,等结束后请她吃晚饭再慢慢聊。   出租车在主干道上缓慢行驶了小半个小时,车速才终于快起来,没转过两个路口又拥挤了,最后司机在光谷广场附近的一个路口把他放下,指了人行天桥,说他要去的地方就在对面。   这附近不好停车,而陈洛愉在看过附近的环境后就反应过来了,他不久之前才来过这里。   顺着人行天桥过街,他穿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左拐走了一百多米后,果然看到汉庭酒店的门脸,酒店对面就是一家新开不久的【单美】奶茶店。   没想到陈初燕打工的地点居然在他跟陈飞麟第一次开房的酒店对面,陈洛愉摸了摸鼻子,觉得这种巧合真是挺尴尬。   他走过街,犹豫着要不要先进去买杯奶茶,收银台前的高挑身影却撞进了他眼中,和他记忆里站在收银台前认真点单的陈飞麟几乎重叠了。   陈初燕穿着黑黄相间的奶茶店制服,戴着棒球帽,黑马尾扎在脑后,五官褪去了青涩感,是让人很舒服的样子,正笑容满面地与顾客确认下单内容。   陈洛愉只看了片刻就转过身背对着。   还是先不打扰她工作了吧。   抬腿过街,陈洛愉走进汉庭酒店的大堂,在一侧的休息区找了张靠窗的椅子坐下。   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对面的奶茶店,也能看到帽檐下总是笑脸迎人,很有活力的陈初燕。   坐了半小时左右,陈洛愉觉得饿了,想到附近买点吃的垫垫肚子,刚走到酒店门口就看到前面的临时停车带上有辆别克打开车门。   开门的是副驾驶座的位置,下来一个穿皮衣皮裤,留寸头的男人,露出的一截脖子上有看不清图案的纹身。对方左手搭在车门上,右手捏着烟,目光望向奶茶店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后又靠在车门上打电话。   陈洛愉走出酒店,到隔壁的桥头排骨店买了份炸排骨。十几分钟后转过身,那辆车已经开走了,停车的位置停着辆白色奔驰,一个年轻妈妈正从后座的安全座椅上把孩子抱下来。   回到酒店的落地玻璃旁边,他边吃边看着依然在忙碌的陈初燕,吃到一半接到急诊科电话,说是有位肠穿孔的患者情况比较危急,外科医生都没空,希望他赶回来做个手术。   他也顾不上去跟陈初燕打招呼了,跑到路口坐进一辆出租车里。   这名肠穿孔的患者前两天因为腹痛住进了急诊留观病房,当时症状没有严重到要手术,陈洛愉赶到医院看了最新的诊断记录,马上换了手术服,做好消毒就上手术台。   患者病发的急,幸而穿孔位置在小肠,病变时间短,周围组织炎症较轻。患者自身免疫力也比较强,经过手术后病情很快稳定下来了,陈洛愉留到半夜,确认患者情况良好后才换衣服回去。   他到家时已经两点多了,不同于昨晚,此刻刘丽亚还坐在书桌前用笔记本电脑办公,见他回来了便过来问累不累,又问他饿不饿。   他晚饭就吃了几块炸排骨,早就饿过头不想吃了,只想洗澡睡觉。看他这么疲劳,刘丽亚也没有再追着问什么,热了杯牛奶,拿了包梳打饼干放在他的床头柜上,继续回自己房间忙了。   洗完澡出来的陈洛愉看了眼刘丽亚紧闭的房门,总觉得这次刘丽亚回来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不像过去那样对他问长问短的关心。   去厨房倒了杯水,他走到药柜前面蹲下,拿药时忽然反应过来,会不会是刘丽亚确实发现他在吃药,所以在言行上有所克制了?   第二天陈洛愉睡到了中午,今天他轮休,洗漱完被刘丽亚拉到外面吃午饭,母子俩又逛了百货商场,买了一堆年货。下午陈洛愉借口去医院,其实是到同济医大找陈初燕,结果还是扑了个空,辅导员说陈初燕今天也在打工,他便去了那家奶茶店。   还是和昨天一样,他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区坐下,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对面正在帮顾客用手机下单的女孩。   坐了十几分钟后,一辆车缓缓驶入视野,他随意瞥了眼,正要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就顿住了。   这辆车是黑色的别克,副驾驶座车窗只关了一半,此时天色尚早,他一眼就看清了副驾驶座里的寸头正是昨天那个人。   连着两天停在同一个位置上,且对方的视线都是盯着对面的奶茶店?   他开始观察对方,从夕阳渐沉到华灯初上,那辆车始终没有要走的迹象。后来驾驶座的光头男人也降下车窗抽烟,借着路灯光线,他发现他们的目光焦点依然是奶茶店,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们在盯着前台的陈初燕。   这种不寻常的迹象让陈洛愉有了不好的预感,尤其是那个寸头后颈上夸张的纹身,让他记起了前几天晚上才发生的事。   会不会是陈飞麟的身份真的因为钟航那句话而曝光了?陈飞麟被那些人查出背景,然后那些人就来找陈初燕?   联想到陈飞麟现在在做的事,陈洛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不敢拿这种事来冒险,于是立刻看了看时间。   陈初燕八点半下班,现在七点四十了。如果这两人真是在这里等陈初燕的话,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了。   他绷直脊背,盯着那两人开始思考该怎么办。   要是直接过去告诉陈初燕,肯定会吓坏小姑娘,也容易打草惊蛇,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陈初燕对陈飞麟坐牢这件事了解多少,即便是面对陈飞麟的家里人,他也不能随便就说出真相。   可如果不过去的话,就只剩把陈初燕带出来这个办法了。   盯着奶茶店思考了片刻,陈洛愉的目光停在一个提着一袋奶茶放到外卖保温箱里,跨上电动车的美团骑手身上。   当初陈飞麟给他送过奶茶的外卖,如果他定的多又要得急的话,完全可以打给店里,让他们的店员直接送过来。   陈洛愉马上起身,到前台开了间房,拿到房卡又回到刚才的座位上,用美团APP在这家店下单了十杯红豆沙牛乳。系统显示接单成功后,他联系商家,没想到接电话的正好就是在负责收银的陈初燕。   透过落地玻璃窗,他压低声音道:“初燕,我是洛愉哥,还记得我么?”   陈初燕的表情明显愣怔了下,声音也变得迟疑:“洛愉……哥?”   “对,是我,”陈洛愉盯着那两个靠在车门边说话的人,“我刚才在你们店里下单了十杯奶茶,要的比较急,你能不能帮我送到对面汉庭酒店的前台?” 第111章 除了我哥,只有你会   放下手机,陈洛愉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陈初燕走到店长身边,低声交谈几句后店长点头,她便与另一个做单的女生交换了工作内容。   陈洛愉拿起手机,对着那辆车和车牌,以及靠在车门上的两个人拍了几张照片,又录了一段视频。等了约莫十五分钟,陈初燕就拎着两大袋奶茶走出店门了。   现在街上人来人往,路灯也明亮,陈洛愉想着对方应该不敢在大街上直接拉人,不过还是紧张地站起来,右手抓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打算有什么变故就马上冲出去。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陈初燕,尤其在陈初燕路过那辆别克的车头时,手里的矿泉水瓶都被捏到发出了塑料挤压的声响。直到陈初燕跨进酒店台阶,走到前台说明来意时,他才走过去,低声道:“跟我来,有点你哥的事想问你。”   陈初燕没发现身后的他,刚听到这声音还吓了一跳。但在四目交接后,她只迟疑了片刻便跟着陈洛愉走到电梯处。   陈洛愉刷卡进电梯,按下10层的按键,电梯门缓缓合上了。   整洁的电梯箱壁倒映着他俩的身影,陈初燕比当年又高了些,已经到陈洛愉耳朵的位置了。看着她手里提的两大袋奶茶,陈洛愉接过靠近自己这边的一袋,又转头看了看她。   陈初燕的表情有些紧张,在他看过来时并未避开视线,反而像是欲言又止。   电梯上升很快,等门打开后,陈洛愉看了看房卡上的房间号,说道:“外面说话不方便,这是我刚开的房间,不过里面没人,你信得过我么?”   握紧了左手的手指,陈初燕说:“嗯。”   陈洛愉点了点头,带着她走到1012房门口,刷卡进去后,陈初燕也跟进来。陈洛愉回头看了看走廊,把门关上,挂上锁链后开了一盏灯。   刚才开房时前台问过要什么房型,陈洛愉要了个双床的大间,最靠里的墙壁位置是半身高的六扇玻璃,他拉开双层窗帘,低头往下面看,正好能看到那辆车还停在原来的位置。   陈初燕拎着奶茶,有些拘谨地站在门边看他。陈洛愉转过身,没有靠近,只抬手指了指陈初燕身边的一排开关:“把灯全打开吧。”   陈初燕伸手开灯,随着几声“啪”的声响,房间里的光线逐渐亮到了刺眼,陈初燕犹豫着要不要关掉两盏,陈洛愉拉拢窗帘,说就这样,不用关。   往前走了两步,陈初燕终于叫道:“洛愉哥。”   陈洛愉提醒她:“不用一直拎着,放下吧。”   陈初燕把奶茶放到电视机柜上,陈洛愉又说:“你可以拿一杯喝。”   陈初燕已经猜到陈洛愉点奶茶是因为有话想问自己,虽然想不通为什么用这种方式,但奶茶是她做的,她便拿了一杯,摇匀之后和一根吸管一起递给陈洛愉:“你也喝吧,我记得以前你很爱喝红豆沙牛乳。”   没想到她会主动走到自己面前来,陈洛愉接过奶茶,盯着杯壁看了片刻,有些感叹地说:“这么小的事你还记得。”   陈初燕给自己扎开一杯,喝了两口后回答:“因为那时候除了我哥,只有你会买奶茶给我喝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易就把那年夏天的回忆扯到了陈洛愉眼前。   他和陈初燕站在天鸿新村一家奶茶店的遮阳棚下,一人拿一杯柠檬绿茶。当时天刚热起来,却已经有了盛夏的暑气,陈初燕的额头上挂着汗,脸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眼神却很明亮地问他关于报考大学的建议。   “你没有怪我?”陈洛愉忽然问道。   陈初燕靠着电视机柜,闻言便放下奶茶:“你指当年那件事?”   陈洛愉无声地点头。   当年陈初燕给他的手机发了条短信,说是陈飞麟让她转达的,那件事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叫他千万不要冲动。   时隔多年后,这条短信才被他看到。虽然陈飞麟说他们是共犯,但是最后只有陈飞麟一个人接受了惩罚,他不知道陈初燕会不会对自己有怨言。   把鬓边有些乱的头发整到耳后,陈初燕压了压帽檐:“我哥说那时候他和你一起在做饭,你外婆又突然出事了,他说没必要把你也搭进来,那样做没意义。”   “何况你母亲也帮了不少忙。”   陈洛愉疑道:“我母亲帮忙?”   “嗯,”陈初燕以为刘丽亚没告诉过他,便解释道,“当时我哥一出事你母亲就找到了我,她作为律师先去了解了情况,后来她还提出过要帮我哥付那笔赔偿款,是我哥拒绝了。”   脑海中“嗡”地一声响,陈洛愉感觉到耳鸣又开始了。他甩甩头,想借此甩掉这种难受的晕眩感,意识却没被阻断,想到了陈飞麟没跟他提过给钱的事,所以刘丽亚很可能为了让陈飞麟和他分手,用了钱来做交易?!   察觉到他神色不对,陈初燕靠过来,扶着他的手臂问:“洛愉哥,你没事吧?”   “没事。”推开陈初燕的搀扶,陈洛愉觉得有点缺氧,他转身拉开窗帘,把限高的窗户开到最大角度,盯着楼下的别克看了一会儿才问,“你哥为什么拒绝?”   尽管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听陈初燕说一次。   “那可是170万,”陈初燕的语气低落下来,“以我哥当时和你……的关系,他又怎么会收?”   陈洛愉错愕地回过身,陈初燕则避开了他的视线。   看着陈初燕的侧脸,陈洛愉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越来越快。他想问哪种关系,可如果只是朋友,陈初燕何必说得这么隐晦?   所以陈初燕也知道了?   当年她就知道了他们在一起?!   “我和你哥——是你哥告诉你的?”陈洛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气道中间,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说起来却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陈初燕摇摇头:“是我自己看到的。”   “什么时候?” 陈洛愉立刻追问。   咬了咬嘴唇,陈初燕盯着脚边的地面,眼前却浮现出多年前深刻难忘的一幕。   “有一次我去天鸿新村找我哥,刚好在路口的一家炸酱面店门口看到你们。”   “本来我想过去叫你们的,但是我看到你们靠得很近在说悄悄话,还牵了一下手。”   “你们马上就放开了,可我又看到我哥对着你笑。”   抬起脸,陈初燕的目光幽幽地望了过来:“我从没见我哥那样笑过,后来他拎了炸酱面跟你一起往住的地方走,我在后面跟了一会儿就看明白了。”   那时的陈初燕只有十六岁,却已经是个心思灵敏的大姑娘了,也明白了为什么陈飞麟会在给她钥匙的时候说陈洛愉也有钥匙,还叮嘱她晚上都不要过去。   原来他们在谈恋爱。   陈洛愉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记不清陈初燕说的是哪次,因为那时的他确实很难克制在外面的举动。尤其是搬去和陈飞麟一起住后,连陈飞麟也变得容易失控了。尽管在外面不适合表现出亲密,但他们总会趁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偷偷牵一下手,或者借着靠到耳边说话的机会偷亲一下,咬咬耳朵。   他以为那是他们之间不被人知的小秘密,却不知道原来早就被陈飞麟的妹妹发现了。   “对不起。”   这是陈洛愉现在唯一能说的话,他想陈初燕当时还未成年,看到这样的画面肯定会很不舒服。   放在身侧的手被一根手指碰了碰,他缓缓抬起头,陈初燕眉眼温柔地看着他:“那时候你跟我哥都很喜欢对方吧。”   陈洛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应该要说是,可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后来出事以后我去找过钟航哥,我问他你去哪了,钟航哥说你得了很严重的病,要去国外治。” 陈初燕的语气又变得失落,“我哥知道以后就不准我再去找你,他说你们已经结束了。”   终于把想说的话都说完,陈初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两条修长的腿弯起又站直,不再靠着电视机柜借力。   “洛愉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见过我哥吗?”还不等陈洛愉回答,陈初燕就主动解释道,“这几年我哥不肯任何人去看他,连我和爸妈都不在探视名单上,也不知道他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听完陈初燕前面说的话,陈洛愉以为她可能知道陈飞麟在做什么,现在却发现陈飞麟还是瞒着她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能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陈初燕。可他要怎么留下陈初燕?   其实他可以把陈初燕送回学校,不过现在的大学校园也不是绝对安全,何况陈初燕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不会有所提防,一旦落单还是会被那两个人得手。   “……哥,洛愉哥?”陈初燕拍了拍陈洛愉的肩膀,陈洛愉回过神来,又转身去看楼下。   那辆别克还在原地,估计那两个人也还在车里。陈初燕才出来不久,又是送奶茶的,那两个人应该还没起疑。   回过头,陈洛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刚才事发突然,他根本想不到合适的理由,而且这件事也不适合报警,且不说他会不会怀疑错了,一旦报警就有可能牵连出陈飞麟的身份曝光,这是绝对不行的。   他一直严肃着脸不说话,陈初燕也觉出了点不对劲,正要问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说:“店长找我了,我要先回店里,下次有空再聊吧。”   见她要按下接听键,陈洛愉立刻伸手拿走,按了红色的挂机键。   把她的手机放到电视机柜上,陈洛愉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你现在可能有危险,今晚你哪也别去就在这睡一晚,好吗?”   “你说我有危险?”陈初燕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陈洛愉看着她的视线又很严肃认真,她不禁蹙起眉,“洛愉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陈洛愉把刚才拍的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放给陈初燕看,又带她走到窗边,两人小心地俯视楼下。   那辆黑色别克仍旧停在原地,原本站在车门边的人已经坐进车里了,能看到副驾驶座车窗伸出的一截捏着烟的手臂。   “他们……”陈初燕迟疑了下,转头看着陈洛愉,“他们来了两天了,是冲着我来的?”   “你认得他们?”陈洛愉惊诧地问。   陈初燕点点头:“我在店里负责下单,所以一直会看到门外,但是我不认识他们,为什么他们来找我?”   陈洛愉把窗帘拉紧,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解释,见他一脸焦虑的样子,陈初燕问道:“洛愉哥,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实话是肯定不能说的,陈洛愉把心一沉,干脆撒谎道:“其实是你哥在牢里打架了,他得罪了人,对方想教训你一下让他害怕。”   陈初燕眨了眨眼,一时间没了反应。   陈洛愉说完也觉得自己这个慌撒得很不高明,不过既然说出来了,只能尽量圆过去。   他解释道:“我回来挺长一段时间了,也见过你哥几次,这是他告诉我的。”   陈初燕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把抓着他的袖子,激动地问:“你见过他?!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身体好吗?”   “他为什么打架?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了?”   “他有受伤吗?严不严重?”   拉着陈初燕在靠窗的那张床沿坐下,陈洛愉安抚她道:“你别急,你哥很好,他就是瘦了点,身体挺健康的。”   “那他为什么会打架!肯定是有人欺负他了吧,否则以他的个性怎么会主动惹事?”   陈初燕冷静不下来,她了解陈飞麟,能逼得她哥动手,还是监狱那种环境……陈初燕咬着拳头,越想越心惊,眼眶一红就有泪珠滚落。   陈洛愉赶紧去床头柜拿抽纸给她擦,她用纸巾捂住双眼,低声啜泣了起来。   她一哭,陈洛愉就慌了手脚。   “初燕,”陈洛愉轻拍着她的肩膀,“你别哭啊,没人欺负你哥,他是仗义出手的,看不惯别人欺负年纪大的狱友。”   陈初燕摇摇头。   “你也知道他之前念的是公大,身体锻炼得很好,也会一些基础防身术,他没那么容易被人得手的。”陈洛愉想着话来夸陈飞麟,差点就没说出你哥现在看着瘦但是还能轻而易举把我抱起来还有他还能空手爬阳台这种话。   陈初燕依旧不肯抬头,不但越来越伤心,还哽咽着说:“你肯定是在安慰我,人家都要报复到我头上来恐吓他了,他怎么可能过得好?”   咬咬牙,陈洛愉没辙了,只好说道:“你要是不信我说的,下次我带你去见他。”   哭声一顿,陈初燕放下手臂,含泪的眼睛带着热切的期待看过来:“真的?!什么时候去?”   陈洛愉:“……”   发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陈洛愉正愁着该怎么搪塞过去,就见陈初燕又失落地垂下头,用纸巾擦了擦下巴上的泪水,说:“我哥不让我和爸妈去探视,却见了你好几面。”   “洛愉哥,你和我哥,”把湿掉的纸巾攥在手心里,陈初燕重新抬起头看着陈洛愉,“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钟航前几天也问过,当时陈洛愉回答了,现在当着陈飞麟妹妹的面,他却不想说出那个答案,只反问道:“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陈初燕的嘴唇松开一道缝,随后又看着手心里揉皱的纸巾,沉默了一会儿,她小声道:“我希望的不重要,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我哥现在是怎么想的。”   陈洛愉的视线越过她,看到了她正前方挂在墙上的电视机。   陈初燕和自己的身影都映在了电视屏幕上,虽然看不太清,但是这一幕让他记起了不久之前,他在这家汉庭酒店的某个房间里紧紧抱过陈飞麟。当时他们都坐在床上,身影也映在电视屏幕中央。一样是看不清,所以那时陈飞麟的双臂明明是垂在身体两侧的,在他看来却像是也拥抱着他。   “下次见到你哥,你可以私下问问他,”陈洛愉开了口,在陈初燕转过来看自己时补充道,“问问他现在是怎么想的。”   陈初燕的表情似懂非懂,陈洛愉看得出她在想自己这句话的意思。可惜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陈洛愉站起身道:“这些以后再说吧,今晚你先睡在这,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第112章 带你过去   “柳哥,我们这边可能暴露了。”打电话的寸头语气懊恼地说着,视线盯在楼上数不清的窗户之间,“那臭丫头提了奶茶送上去,现在两个多小时了也没下来,奶茶店都准备关门了。”   大柳放下手里的牌,起身走到包房外面,低声骂道:“那就去前台问她送到哪间房了!”   “问不到啊,那前台一问三不知,也不让我们看监控。”   听寸头提到监控,大柳厉声道:“别把事情闹大,你们换个不显眼的位置继续盯,要是真在酒店里不可能一直不出来。”   挂断电话,大柳沿着走廊往前走,路过的几个小姐纷纷对他点头,但在看清他的脸色时又都不敢吭声。大柳一路拐进洗手间,打发正在擦洗手台的清洁员出去,确认隔间都没人后,他反锁上门,从口袋里摸烟出来点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沉思了片刻。   看来陈飞麟背后的人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动作,那把陈初燕弄进酒店里的是警察?   应该不对,他们还什么都没做,陈飞麟这几天也没离开过曹嘉的家,手机通讯还被曹胥找人监视了,警察怎么会突然去保护他妹?   要不是警察的话又会是谁?怎么解释这么巧合,偏偏在他们要抓人的时候陈初燕进酒店不出来了?   抬腿踹翻了洗手池边的水桶,大柳看着污水横流一地,不耐烦地抓了抓后脖子。这事他没法判断,还是得报给曹胥,不过还不等他打好腹稿,曹胥就先打来了。   他硬着头皮想主动汇报,没开口先被曹胥打断了:“姓赵的被警察抓了。”   大柳听得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曹胥指的姓赵的是谁,顿时如同炸毛了一般骂道:“我操!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他换器官——”   “小点声,你是不是想吼得所有人都知道?”   曹胥的语气很平静,除了声音格外低沉之外,完全感觉不到愤怒的情绪。不过大柳了解他,知道他这样是真的动怒了,于是立刻闭嘴,小心翼翼地问:“那怎么办?不过曹哥这消息靠谱吗?警察怎么会突然抓他?”   “消息是王潘递来的,老赵被市局的人带走。电话已经打不通了,这几天医院那边也是请假没去。”   大柳左手叉在腰上,焦虑地来回踱步:“他妈的,他要是都跟警察吐出来了,那我们不是要跑路了?”   “先别慌,”曹胥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金属盖子发出有规律的脆响,他盯着打火机上时而断成两截,时而是完整一条的龙形图腾,道,“每次交易都很干净,他没有证据。而且我听王潘的意思,好像牵扯到了赵黄龙的小儿子。”   “怎么会是他们?”   “市局接手了,王潘也弄不到更多消息,”曹胥顿了顿,话锋一转,“让你带回来的人弄到手没?”   大柳头皮一紧,心道怎么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撞枪口了,但他不敢瞒着曹胥,只好把实情汇报。   他说完后,曹胥那边安静了下来。大柳最怕的就是曹胥突然不说话,紧张得手心都有汗了,觉得这阵沉默像是一把刀贴在脖子后面来回地抚,力道不算重,却抚得他胆战心惊。   最后曹胥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了。   听到“嘟嘟”声,大柳脱力地靠在洗手台边上,马上又反应过来要打过去,结果曹胥没接。   回到俱乐部的包间里,大柳把两个陪酒小姐都赶出去了,自己坐在那想着曹胥接下来会怎么做,约莫半小时后再次接到曹胥的电话,让他现在过来。   他立刻赶过去,到楼下时正好看到曹胥从电梯跨出来。   大柳车门都顾不上关,跑到曹胥面前问:“曹哥,你去哪?”   曹胥面色冷淡地看着额头上挂着汗的大柳:“让你的人回来,不用盯了。”   “不抓她了?那姓陈的那边怎么办?”   “没必要了,”曹胥往前走一段,解锁一辆停在路边的吉普,“你现在跟我走,今晚带他去工厂。”   大柳一脸的懵,完全搞不懂曹胥的思路了:“现在带他去工厂?这不是送上门让他抓我们?!”   打开车门,曹胥矮身坐进驾驶座,瞥了大柳一眼。   冷厉的目光透过车内昏暗的光线扫过来,眼中的寒意看得大柳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也忽然明白了曹胥话里没说完的意思。   “曹哥,这节骨眼上动手,怕不怕——”   “怕什么?”曹胥重重关上车门,剩下半句话从缝隙间闷闷地透出来。大柳在原地怔了片刻,似乎有话想说,却在看到玻璃窗后曹胥的侧脸时生生憋住了,赶紧到前面把自己的车停好,又跑回来坐进副驾驶座。   “超哥,你看这个怎么样?”曹嘉把手机递到陈飞麟面前,陈飞麟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收回,看了眼她指的东西,随口道:“挺好看的。”   曹嘉皱了皱眉,见他说完就继续看电视了,不禁抽走他手里的遥控器按掉,坐直了说:“你有没有认真看啊?什么都说好。”   陈飞麟心里烦得厉害,偏偏在曹嘉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他前倾身体,从茶几上拿了烟和打火机,起身就往阳台走。   刚迈开一步左手被拉住了,曹嘉更激动了,用力拽他一下:“你要是真这么不乐意陪我就走,反正孩子也不是你的,我知道你人在心不在!”   陈飞麟回头看去,曹嘉瞪着眼睛看他,眼里愤怒的情绪很直接。如果在平时,陈飞麟会说些好话安慰下她,但是这一刻说不出来了。   曹嘉知道曹胥让他留在这里陪着自己,却不知道他这三天足不出户有可能是身份暴露了,曹胥才会限制他的行动。   曹胥用这种方式来让他意识到了危险,让他焦虑却求助无门。今天傍晚,他甚至在来送饭的小弟口中听说了一件更焦心的事。   那小弟是大柳的手下,叫久茂,今天过来除了带曹嘉想吃的川菜之外,还拎了两杯红豆沙牛乳和一份芝士蛋糕。   看着上面印的【单美】LOGO,陈飞麟把手放进外套口袋里,将一整盒烟都掐变形了。尤其是听到久茂说帮忙下单的小妹长得很不错,水灵水灵的,还是同济医大的学生时,他差点没能克制住胸口窜起的怒火。   曹嘉扎开一杯红豆沙牛乳,边喝边打趣久茂,问他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久茂嘿嘿地笑,搓着手回答:“是看上了,我还听到店里的人叫她名字,好像叫什么燕的。”   久茂拍了下脑袋:“名字三个字,还挺好听,就是我这记性怎么一转头就给忘了。”   想起久茂说话的神色,陈飞麟能确定他在试探自己。而且他们既然找到了陈初燕,肯定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不过为什么是久茂这种小弟来试探自己?曹胥和大柳呢?   下午久茂离开的时候,陈飞麟找借口下去买烟,久茂指了指昨天给他提来的几袋东西,说曹胥早就吩咐买齐了,让他在房间里陪着曹嘉,等明天医生来看过曹嘉,确认没问题了再出去。   陈飞麟还想说什么,久茂瞥了眼紧闭的卫生间门,低声道:“超哥你就别让我们为难了,曹哥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吧,不然受罪的可不是你。”   最后那句话明显是意有所指,却不等陈飞麟再问下去,久茂把门关上了。   意识到自己把话说过分了,曹嘉扁扁嘴,站起来道:“超哥,你是不是真的想走了?是的话我就跟我哥说吧,让你今晚回旅馆休息。”   那晚曹嘉是亲眼看到钟航叫他的,虽然曹嘉不曾起疑过,但是陈飞麟不能冒这个险。何况曹胥能放心地让曹嘉和他待在一起,必然是有防范和准备,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失去冷静。   他抽回手,拍了拍曹嘉的手臂:“不用,我就在这陪着你,去洗澡吧,我到阳台抽根烟。”   曹嘉点点头,看样子像还有话想说,陈飞麟却转身往阳台去了,她只好作罢,回卧室拿睡衣。   跨出阳台,陈飞麟把身后的门关上,三四平米的空间成了一个半封闭的场所。他靠在墙边,低头去看下面的情况。   曹嘉住的地方和陈洛愉住的小区很像,都是那种有着二三十年房龄的老小区。不过曹嘉住得更高,阳台还装了防盗护栏,没办法从这里出去。   这座小区的楼距比较宽,下面大门两侧的绿化带因为常年没有物业打理,早就被居民用来停车了。陈飞麟一眼就看到了眼熟的别克商务车,牌子也很好认。是曹胥名下的,三天来每天都有人待在车里盯着楼上。   现在多拖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毕竟他们已经找到了陈初燕,肯定也会查到他老家的父母,甚至可能连陈洛愉都一起被查到了。   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还有点隐隐作痛。他按了按心脏的位置,靠在后面的墙上点了根烟,边抽边思考该怎么办。   那晚通电话时老吴说过会派人24小时盯着他的安全,他也试过在阳台通过暗号联系老吴的人。但他没办法确定对方会躲在哪里,有没有及时看到他打出的暗号?毕竟他还得防着曹胥的人发现他打暗号的事。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已经走不下去了,焦虑的感觉源源不断地挤上心头,他看着一点云都没有的清朗夜空,看着那弯银白色的月,盯久了,那弯钩居然变成了陈洛愉看向他的笑脸。   低下头捏了捏眉心,他提醒自己要振作,陈洛愉还在等他回去,他不能这么干耗着。   抽完最后一口,陈飞麟掐灭烟头,视线停在了隔壁的阳台上。   这三天观察下来,他发现隔壁的女邻居都会很早起来运动,所以他可以在对方起床的时候把消息递过去,拜托对方悄悄去市局帮他通知老吴。   虽然这么做很冒险,但是这已经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打定主意后,陈飞麟又点了一根来抽,开始思考怎么说才能让那位邻居信服。只不过他还没想好就听到了客厅传来的动静,打开阳台门一看,曹胥站在鞋柜旁边。   次卧的阳台门正对着鞋柜,曹胥也一眼就看到了他,对他招手:“阿超,过来。”   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陈飞麟停顿了一下才走到曹胥面前:“曹哥,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曹胥没有换鞋的打算,他看了眼紧闭的卫生间门:“嘉嘉在洗澡?”   “嗯。”   “那行,你穿件外套跟我走吧。”   曹胥说完就转身开门,陈飞麟问道:“去哪?”   “你不是一直想去工厂?”曹胥回头看他一眼,“走吧,今晚我有时间,现在带你过去。”   作者有话说:   辛苦大家这几天的坚守,任务完结倒计时~ 第113章 动手   跟在曹胥身后下了楼梯,陈飞麟看到曹胥走到一辆不曾见过的黑色吉普旁边。   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四周扫了一圈,在曹胥打开驾驶座坐进去时,问道:“曹哥,怎么开这个车?”   “山路不好走。”   曹胥没有多做解释,说完便催他上车。陈飞麟只好绕到副驾驶位,发现大柳也坐在车里。大柳冲他咧了咧嘴角,拇指指着后排说:“坐后面吧。”   打开后排车门,陈飞麟刚坐好曹胥就踩下油门。系上安全带,陈飞麟摆出一个放松的姿势看向窗外,视线却警惕地观察着附近的环境,并且借着倚门托下巴的动作打了个暗号。   驶出小区后,他像是随意地问了一句:“柳哥,几点了?”   刚才出门他的手机被曹胥收走了,大柳看了眼自己的手机,道:“快十二点,怎么,困了?”   陈飞麟说没有,大柳打开副驾驶座的置物箱,递给他一罐红牛:“喝了吧,今晚估计要通宵。”   陈飞麟说不用,大柳坚持要他拿着,他只好接过,借着窗外的光线看了眼罐口部位,没有打开过的痕迹,正想再摸摸罐底就发现曹胥从后视镜里看着他。   曹胥的眼神不带情绪,就像不经意的一瞥,然后就继续看着前方的路了。陈飞麟也收回视线,继续靠着座椅看窗外,把那瓶红牛换到右手,放在大腿和车门之间轻轻转动,靠指尖来摸索罐身上是否有封蜡的痕迹。   从小区开到出城的收费站,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平日话最多的大柳今天也格外安静,唯一一次转过来还是问他怎么不喝。   他把那瓶红牛仔仔细细摸了个遍,确定没有任何不妥的迹象,但还是小心提防着,打开后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夜里的县道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曹胥开着车灯,将前方路面照得雪亮。陈飞麟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不过像这种没有人为照明的路段,跟踪会变得非常困难,他不确定老吴的人是否有发现他被曹胥带出来了,也不确定他们是否有跟上来。如果没有的话,今晚他就只能靠自己了。   “曹哥,前面停一下,方个便。”大柳指了指路边的侧沟,曹胥踩下刹车,停好之后回头对陈飞麟道:“阿超,你也下去方便下吧,还有很长一段路。”   陈飞麟点点头,开门下车后却没有随着大柳走到侧沟那,而是来到车后面伸了个懒腰。   曹胥点了根烟,走到他身边问:“很累?”   “还好,”陈飞麟靠在后箱门上,也从口袋里拿烟出来抽。在他点火的时候,隐约能听到大柳放水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再也没其他动静。   曹胥和他一起靠着,问道:“这两天嘉嘉怎么样?”   陈飞麟回答:“挺好的,饭也能正常吃了。”   眯着眼睛抽了口烟,曹胥在喉咙底压了压再吐出来,看着陈飞麟问:“之前让你认下嘉嘉的孩子,有没有恨过我?”   陈飞麟转头看着曹胥:“谈不上恨,要不是曹哥你,我就算放出来了也挣不到钱。”   勾着嘴角,曹胥抖了抖烟灰:“对了,你江西那个什么镇的老家还有没有亲戚?”   “新宁老家已经没人了,就一个身体不好的表叔。”   “你现在也算有点底子,没想过把人接出来看病?”   “关系不好,”陈飞麟神色淡然地说道,仿佛提起了烦心事,用力抽了好几口,“他也不待见我,不想自讨没趣。”   “怎么不待见了?因为你坐过牢?”   “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不在了,这个表叔是为了我家的房子才照顾我的。”陈飞麟扯了扯嘴角,露出不屑的表情,“后来我上初中,他和他老婆嫌我碍眼就把我弄去住校了。”   曹胥垂着眼,盯着指尖处被山风吹得明明灭灭的一点火星,朦胧的月色在他脸上投下不平整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些事以前在牢里他跟曹胥提过,时隔多年曹胥再问起,用意不言而喻。   虽然曹胥没有明着表现出来,但陈飞麟知道,曹胥已经猜到他这些都是假话了。即便老吴给他的身份做了一轮洗牌,但在那天他偶遇钟航的时候,一切就回到了原点。   大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曹胥把烟丢在脚边,说了句“上车吧”便转身回到驾驶座。大柳过来勾着陈飞麟的脖子,问道:“曹哥跟你聊了什么?”   “没什么。”陈飞麟把烟蒂踩灭,被大柳勾着转身之前,又扫了眼车后的方向。   坐进车里,他刚想关门就看到大柳也挤进来了,和他一起坐在后排。   曹胥继续往山里开,车内又恢复了安静,很快大柳就靠着座椅睡着了。陈飞麟盯着自己这一侧的窗外,一直想着等等该怎么应对。开了许久后,他隐约察觉到应该是路过了上次停车的地方,开始全神贯注起来,不过很快就有了昏沉沉的感觉,困意像漂浮的海藻一点点缠上了意识。   刚才为了不引起大柳的怀疑,他不得已喝了口那罐红牛,原本想着没摸到什么异样,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他用左手的拇指指甲用力戳着右手心,力气大到两只手臂都在发抖,想借着痛觉维持清醒,但不知曹胥在饮料里下了什么药,他明明只喝了一小口,这会儿却越来越晕,眼前已经开始出现虚幻的重影了。   戳着掌心的力道慢慢松了下来,他极力睁大眼睛来抵抗睡意,憋到面目狰狞还是徒劳无功,直到意识终于沉入了黑暗中,身边的大柳睁开眼,接住了撞到自己胳膊上的他。   扶着他的肩膀,大柳伸手在他脸颊上拍了拍,看着前面道:“曹哥,他睡过去了。”   曹胥从后视镜看了眼,松开点油门,把车速降下来继续开。大柳则推着陈飞麟靠向窗,伸手在他衣裤里仔细摸着,连鞋子里面都不放过。   陈飞麟身上没有多余的东西,除了之前交给曹胥的手机和钱包外,就只有手表和一条项链。   大柳把手表跟项链摘下来,按下陈飞麟那一侧的车窗,将东西抛向了旁边的峭壁。   做完这件事,大柳松了口气,靠回椅背上问:“曹哥,你打算在哪做掉他?”   曹胥没说话,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幽暗的山林。夜色下的深山像一头匍匐的野兽,左侧深不见底的山谷则像张开的血盆大口,正等待猎物的掉落。又往前开了有十几公里,车子在一条分叉路上拐了个方向,接着又绕过几个岔道。   每次拐弯,曹胥都会从后视镜里盯着后方。开了这么久,山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大柳知道曹胥的盘算,不时也会探头朝后方看,直到腕表的指针指向了三点,大柳提醒道:“曹哥,差不多了吧,再开都要出山了。”   这是一片连绵的大山,盘山公路修得陡峭,曹胥开得慢,但开了这么长时间也够了。他找了个适合隐蔽的拐角停下,下车看了看侧面的山谷。   把陈飞麟做掉再扔下去,山里湿气重,要不了几天就会腐烂得面目全非,而且范围这么大,警察要找也很困难。实在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抛尸场所了。   转身看着站在车门边的大柳,曹胥沉声道:“动手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任务结束,明天还有更新哈。这几天我努力码字不休息了,伸手朝你们讨点海星~ 第114章 受伤   “洛愉哥,你今晚也留在这吗?”看着左右并排的两张床,陈初燕不确定地问道。   陈洛愉站起身,双手放进外套口袋里:“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你睡靠窗这张床吧,我在沙发上休息就好。”   开房时陈洛愉要的是最大的房型,两张床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靠近门的位置还有张双人沙发与玻璃茶几。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初燕立刻解释,“你睡另一张床吧,我不介意的。”   对陈初燕而言,陈洛愉的存在早已和陈飞麟捆绑在了一起。她见过他们谈恋爱的样子,也见过陈洛愉从陈飞麟那张床上起来的样子,所以哪怕是现在必须共住一晚,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然而她不介意,陈洛愉还是走到沙发边坐下,等她进卫生间洗漱了,陈洛愉拿出手机给陈飞麟打电话。   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陈飞麟,但和以往每一次打过去听到的提示音一样,陈飞麟又关机了。   心烦地抓了把头顶的发,陈洛愉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九点零五分,又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烟盒里就剩两根了,最近他的烟瘾越来越大,杨主任叮嘱过服药期间要断烟酒,道理他都懂,可是他唯一能用来解压的方式也只剩抽烟。   走到窗边,他点了一根,边抽边看着下面的街道。   那辆别克车依旧停在原地,对面的奶茶店还在接待客人,陈初燕已经给店长和辅导员都请了假,但也不能长时间待在房里。他自己也是,如果一直不回去,刘丽亚迟早会发现他在隐瞒什么,到时候又会闹得不可开交。   他究竟该怎么安顿陈初燕才好?   还有陈飞麟,刚才他一直不敢去想陈飞麟的处境,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能肯定楼下那两人是不是真的来找陈初燕,但也不敢放松,尤其是想到万一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那陈飞麟岂不是很危险?   既然在执行任务,肯定会有人去救他的吧?   缓缓地蹲下,陈洛愉用脑袋抵着冰凉的墙壁,撑着墙的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了。   把陈飞麟从车上拖到地下,大柳到后箱拿了一截小指粗的麻绳,回到陈飞麟身边蹲着,将麻绳绕过他的脖子,两头拽在手里,要动手时又抬头看着曹胥。   “曹哥,真要勒死么?直接扔下去不是更安全?那样就算被找到尸体也可以说是失足摔死的。”   曹胥站在崖边的一块大石头旁,身后是空旷而幽暗的山谷,猎猎山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他叼着烟,半侧过脸来俯视大柳。   月亮躲在了云层深处,隔着一段距离,大柳看不清曹胥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依旧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就好像即将发生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一条人命的消失。   曹胥一言不发,大柳就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低头看着陈飞麟沉睡的脸,他在心里暗骂陈飞麟这个叛徒,没想到真是警察派来潜入他们的,但同时也有些发憷。   跟着曹胥超过十年了,这不是他第一次看人死在眼前,却是他第一次亲手干掉一个人。握着绳子的双手手背因为紧张而鼓起了大片青筋,他一下下反复地握紧麻绳,却始终没能用力向两旁拉扯。   曹胥没有催促,只在这根烟抽完后向他走来。   皮鞋底摩擦着粗糙的路面,那声音就像踩在了大柳的心上,大柳的呼吸越来越快,想着死就死吧,不等曹胥走到身边便骤然发力,两条手臂猛地向两侧撑开。   原本没有知觉的陈飞麟因为这一瞬间的猛烈拉扯而恢复了意识,他本能地仰起脖颈,在一阵窒息般的晕眩中吃力地睁开眼,张大嘴想要呼吸,双手则在脖子上用力抠着,想要扯掉那根让他窒息的绳子。   没想到他会忽然醒来,大柳被他脸上痛苦不堪的表情镇住了,力道忽然松了些。陈飞麟趁机抠住绳子一扯,立刻翻过身,也顾不得咳到几乎要吐出来的反胃感,撑着地面站起,踉跄着往后退。   曹胥就在几步开外看着,陈飞麟逃脱了他也没急着追上来,依旧是双手放在西裤口袋里。倒是大柳骂了句“操”,起身就追。   刚才陈飞麟被猛地掐了脖子,气道已经受伤了,一直不停地咳嗽。眼见大柳朝他追来,他往山壁的方向躲了一下,堪堪躲过后抬腿就朝大柳踹去。   大柳还没站稳就被他踹翻在地,顿时被激怒了,双手撑着爬起,又一次扑向他。   夜里的山路没有照明,陈飞麟凭着感觉又躲了一下,可惜这次没那么顺利,怒火中烧的大柳已经不会再手软了,飞身将他扑倒后又一次来掐他的脖子。   陈飞麟还没摆脱迷药带来的眩晕和无力感,抬手就去推大柳的脸,五根手指在大柳脸上用力一抓,大柳痛得惨叫起来,被他掀翻在地。   他不欲和大柳继续缠斗,现在比起任务,他首要做的是保命,绝不能在这种地方被曹胥他们杀了。   可惜他跑了两步就感觉到右腿被绊了下,整个人狼狈地跪倒在地,这次还没爬起来就被大柳从身侧扯住了头发跟衣领。   大柳用蛮力将他抵在了旁边的石壁上,二话不说就是连续两下猛力的撞击。   后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摇晃而撕裂,陈飞麟强忍住痛楚,撑着石壁借力转身,抬腿就朝前面的人踹去。   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能反抗,大柳被踹个正着,踉跄着后跌了几步,撞到曹胥的身上。曹胥扶了一把,在大柳转头和他对视时问道:“你以前干架可没这么废,要是不行就滚开。”   曹胥依旧是一张不曾动怒过的脸,说完就把手伸到了腰后面。大柳哪里受得了他这么看贬,顿时怒火冲天,上去对着陈飞麟的后膝盖窝就是一脚。把人放倒在地上后,大柳摸了摸嘴角的豁口,往旁边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神情凶煞得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对着陈飞麟的后背一顿猛踹:“让你跑!你有种再跑啊!”   “跑啊!”   “操你妈的!”   刚才陈飞麟在大柳脸上抓的那一下差点戳到眼珠。大柳心有余悸,为自己刚才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忍后悔不已,边踢边破口大骂。   曹胥点了根烟抽着,等陈飞麟被大柳踹得再也动不了了才走上前,推开大柳蹲了下来,抓住陈飞麟额前的发把他的头抬起。   陈飞麟的眼睛半睁着,眼皮已经肿了,看得出他努力想要睁大眼睛,不过估计头上的伤太重,眼睑颤了颤又无力地闭上。   曹胥松开手,起身对大柳道:“好了,别再浪费时间。”   大柳又踢了陈飞麟一脚,这才回到刚才的位置去拿绳子,在他弯腰捡起的时候,一阵不太清晰的“嗡嗡”声忽然闯入耳朵里。   大柳皱起眉,抬头顺着那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夜色深重,除了茂盛的枝叶之外什么也没看到。他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结果走了两步又听到同样的声音。   他警觉起来,到曹胥身边说了情况。曹胥顺着他说的位置看去,盯了一会儿后忽然骂出脏话。大柳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推开了,曹胥从腰后面掏出一把枪,打开保险对准了刚才发出声音的位置,连着开了两枪。   寂静的山林骤然响起枪声,别说大柳吓了一跳,山林中栖息的动物们也被惊动了,数不清的鸟儿纷纷振翅飞出来,霎时便将天空遮蔽了大半,入耳皆是扑棱着翅膀的气流声和动物的嘶鸣声。   大柳惊骇地看着这一幕,曹胥则继续盯着刚才开枪的位置,片刻后曹胥猛然回头,对准前面拐角的一片石壁开了两枪。   曹胥开完枪又对准了地上的陈飞麟,不过这次还没来得及按下扳机,一发子弹就悄无声息地打中了曹胥的右手,枪应声落地。顾不得中弹的剧痛,曹胥蹲下想用左手捡枪,这时又一发打在他右肩上,把他打得向后一仰,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这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大柳终于明白过来有埋伏了。他立刻扶起曹胥,捡起枪往停车的位置跑。这时躲在山壁后的几名便衣也冲了出来,有三个人朝着曹胥他们拔足奔去,大柳本想举枪反抗,被其中一名便衣眼疾手快地拦下,紧接着曹胥也被制服。   老吴和另一个警员则跑到陈飞麟身边,跪下来检查他的伤势。   “林超!醒醒!”   老吴拍了拍陈飞麟的肩膀,见陈飞麟完全没反应,便小心地把人扶起。旁边的警员看到了地上的血迹,老吴把手伸到陈飞麟脑后一摸,叫了声不好,让警员帮忙把陈飞麟背起来,送上车后立刻开下山,与停靠在山脚下的救护车汇合。   睁开酸涩的眼皮,陈初燕感觉到了枕头下面持续的震动。   把手机拿出来,她看了看上面陌生的一串号码,又去看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刚过五点。   “喂?”她小声接起,还没来得及问出“哪位”,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她脸色煞白地从床上坐起,着急地说自己马上就到,结果才走两步脚趾就踢到了茶几的一角。   她痛得蹲了下去,这动静吵醒了沙发上的陈洛愉。陈洛愉撑着靠垫坐起,发现她蹲着还以为是不舒服了,正想看看就见她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洛愉哥!有警察打电话来说我哥受伤了,现在正送去中心医院!”   作者有话说:   辛苦大家的坚守了,飞麟的任务结束啦 第115章 两个人的手术   陈洛愉拿着陈初燕的手机回拨过去,刚才的电话正是老吴打的,听他着急地问起陈飞麟的伤势,老吴只说现在还在救护车上,具体的要等到医院检查完才知道。   耳鸣声又开始取代电话那头的救护车鸣笛声了,陈洛愉用力甩了甩头,让老吴把电话递给出车医生,由于今晚任务的特殊性,跟车医生正好就是急诊科的另一位副主任——李主任。   平时陈洛愉和李主任的关系很一般,不过对于李主任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问了陈飞麟现在的情况后,李主任让他别太担心,刚才在车上已经做了急救处理,现在陈飞麟的生命特征还是比较稳定。   在陈洛愉讲电话的时候,陈初燕已经手忙脚乱地穿好了外套和鞋子,要出门时陈洛愉忽然记起楼下的人,老吴让他们留在房间里,现在马上调同事去接他们。   陈洛愉一刻都等不住,不过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冒险把陈飞麟的妹妹带出去。虽然老吴把幕后的人抓到了,但不代表陈初燕已经安全。   他俩在房间里等得心急火燎,好在老吴是从市局直接调了两个同事过来,对方的车很快停在酒店门口,确认过没有埋伏后便接他们下来。   坐在后座,陈洛愉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十根手指互相绞紧,满脑子都是陈飞麟的伤势以及可能出现的恶化情况或者治疗的副作用等等。陈初燕在他旁边也不好过,为了克制情绪把嘴唇都咬破皮了。   清早六点的城市经过一夜的沉睡,空气中都冒着寒意。洒水车唱着欢快的曲调从旁边驶过,车窗像下雨一样溅上了水珠,被东方的晨曦一照,折射着耀眼而迷人的光。   陈洛愉的视野迷失在这一片光晕中,车子从酒店一路开到中心医院,他见到了数不清的熟悉的建筑物。   那些都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大部分是他与家人朋友或者自己一个人看过的,也有一些铭记于心的风景由陈飞麟陪他一起看过。   就像眼前这条珞喻路,他曾数次坐在陈飞麟的车前杠上,仗着夜色的掩护被陈飞麟拥在怀中一路骑行,仗着陈飞麟听不出他会走调,便肆无忌惮地哼着歌。   还有刚才驶过的便利店,现在的面积已经扩张了一倍,但他记得陈飞麟第一次给他买巧克力就在这家店里。   当时他们吃完夜宵进去买水,他吃了咸的有点腻,目光只是在货架放巧克力的位置流连了片刻,身边的人就低声问他是不是想吃?   他是怎么回答的?已经记不清了,就记得陈飞麟看向他的眉眼很温柔,好像在笑,又好像早就把他的心思都看穿了。   拐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车子终于停在急诊大楼的入口处。陈洛愉打开车门,迈开双腿一路狂奔,刚跑上台阶就看到门口负责导诊的护士小杨,抓着她就问林超在哪里抢救。   小杨从没见过他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好在刚才陈飞麟送来急诊的时候小杨有看到,于是指了指里面,说正在手术室。话音刚落他已经跑走了,随后一个女孩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跟在陈洛愉身后往里面跑。   “哎陈主任,在2号室!”小杨又补了一句,也不知陈洛愉听到了没有,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了。   2号手术室位于走廊左转的尽头处,陈洛愉一口气跑到手术室前面,终于见到了和他通电话的警官,吃惊地问:“怎么会是你?”   老吴在调查陈飞麟的背景时已经看过陈洛愉的资料了,后来赵韫儒来派出所自首,老吴又和陈洛愉聊过。只是当时陈飞麟的任务还没结束,老吴就只字未提,如今见了便主动解释:“其实我就是林超的联络员。”   陈洛愉和他握了握手,也顾不得再说其他的,焦虑地问:“他情况怎么样了?!是谁在里面负责抢救?”   “就是随我们一起出车的李主任,还有脑外的两个医生也在。”   “脑外?!”陈洛愉脸色骤变,“你在电话里说他撞到头了,是很严重的伤?”   “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老吴摇摇头,“不过他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过去了。”   陈初燕也跑到了陈洛愉身边,听完老吴的话,她的眼眶霎时变红了,抬手捂住嘴,后退两步靠到墙壁上。   顾不上安慰陈初燕了,陈洛愉抬腿就想进手术室,老吴和另一个警员拦着他。陈洛愉力气不敌,眼见挣不开,他着急想跟老吴解释自己的身份,手术室的门在这时被推开,他看到走出来的护士,顿时急道:“康护士!患者情况怎么样了?”   康护士是急诊科的护士,她急匆匆地出来是想拿东西的,看到陈洛愉和送患者过来的人站在一起,便回答道:“现在林主任正在手术中,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我进去看一下!”陈洛愉又道。   他是急诊科的副主任,康护士自然不会说什么,点点头便绕过他跑出去了。陈洛愉挣开老吴的手:“我是这家医院急诊科的医生,我进去看看他的情况!”   这回老吴没再拦着,在陈洛愉推开门的时候,陈初燕站直身体,叫道:“洛愉哥!”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就没下文了,陈洛愉回头看她一眼,这种时候不用语言也能猜到她想什么。   强忍住内心涌动的不安,陈洛愉说:“放心,你哥很快就能出来。”   陈初燕死死咬住嘴唇,手术室门在陈洛愉身后关上了,他跑进更衣室,先在外面换鞋,再进去换手术服,戴好帽子口罩,摘下手表,接着就去隔壁的消毒区。洗手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右手又开始发抖。   他用左手用力捏紧右手的手掌,在水流下面冲洗了好一会儿。冲的时候他闭着眼睛,用呼吸放松法来安抚慌乱的情绪,同时在心里告诫自己,哪怕他不需要操刀也不能给任何人制造负担,手术室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职责,如果他因为情绪问题影响到别人,就是在害陈飞麟。   这样暗示了自己三遍后,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右手的抖动渐渐停下来了。   呼出一口气,他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片刻,弄干手出去了。   大步走进手术室,他向在旁边等待的李主任点了点头,站在另一边看脑外的林主任和刘医生做手术。   陈飞麟侧卧在手术台上,头发已经被剃光了,只有后脑开颅的部位从一小块无菌区露出来。陈洛愉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身上的伤,只能去看旁边的体征监控仪器。   麻醉科医生全神贯注地监控着各项数据,他看了几眼后又收回视线,继续盯着手术台上的人。   器械护士流利地配合着主刀的工作,林主任边看显微镜边跟旁边的刘医生沟通。陈洛愉紧张地听了一会儿后,心跳的频率开始慢慢回落。   从林主任的说法来看,陈飞麟虽然出了不少血,但是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过了约莫半小时,林主任那边顺利结束了,退到一旁换李主任接手。   陈飞麟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皮下出血,除了额角和后背两处需要缝针的伤口之外,就是   第三节肋骨与左侧盆骨的骨折,脏器倒是没什么损伤。   护士把盖在陈飞麟身上的大块无菌布往下拉到腰间,在看到陈飞麟身体的一瞬间,陈洛愉觉得之前做好的心理准备顷刻就四分五裂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身体微微晃了晃,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没人发现他藏在帽子与口罩下的情绪。缝合器具从器械护士手上递到了李主任手上,原本这种缝合的事不需要主刀来做,但李主任接过了三角针,全神贯注地缝合起来。   陈洛愉给数不清的病人缝合过伤口,对这种画面早已免疫,但是当那根针穿透陈飞麟的皮肉时,他居然感觉到了痛。仿佛那根针是在他早已破败不堪的心脏上来回穿刺,将它一点点地缝补完整。   口罩与脸部接触的部分已经被汗浸湿了,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也明白这种时候必须出去换个口罩,喝点水冷静一下。但他没办法移开目光,陈飞麟就像一块磁铁,只要出现在他眼前就能夺走全部的注意力。   李主任的动作很快,缝合好伤口后就开始处理骨折的部位。陈洛愉几近自虐般地坚持看到最后,直到手术结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看着陈飞麟被推出去,那根始终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有气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康护士见状给他递了瓶水。他一口气喝了大半,起来时却踉跄了下,康护士立刻扶住他,见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便问他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昨晚他到了三点多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睡不到一小时又被噩梦惊醒了。但他没作解释,谢过了康护士便去洗脸,把手术服和帽子口罩都脱下来,立刻赶去了住院部。   陈飞麟这种情况是无法住在EICU的,等他到了住院部的ICU病区时,刚好看到门口的陈初燕和老吴。   一见到他,陈初燕就忍不住想哭。   现在陈初燕是完全把他当做精神支柱来依靠了,他拍了拍陈初燕的肩膀,轻声说没事的,又对旁边的老吴说:“虽然手术很顺利,但是接下来他要住一周的ICU观察。”   “刚才脑外科的医生已经和我说了,”老吴把公事包夹在腋下,叹了叹气,“这次他伤得这么重,要让他好好休息,等他醒了我再安排录口供。”   陈洛愉点点头,老吴说会留下两个警员守在这,确保这段时间陈飞麟的安全。陈洛愉又问那陈初燕怎么办,老吴说等等会叫一个女警官暂时陪着陈初燕,等曹胥招了就没太大问题。   目送老吴离开后,陈洛愉回头发现陈初燕还在抹眼泪,便安慰道:“刚才给你哥手术,脑外的主刀说你哥的身体底子好,求生意志也很强,别太担心了,他会好起来的。”   陈初燕哽咽着“嗯”了声,陈洛愉说进去看看,两人便一起过去。   陈飞麟住在集中的ICU病房内,现在手术刚结束,并不适合进去探视。他俩隔着大玻璃观望,看ICU的医生和护士在陈飞麟床边忙碌,很快就在他身上插了各种管子和监测仪器。陈初燕看着看着眼泪又下来了,陈洛愉的眼睛也红了,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转头去看旁边,等难受的情绪被压下去了才又转回来。   站了一会儿后,陈初燕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陈洛愉回过神,虽然不想离开这里,但是ICU病区是不能长时间探视的,何况陈飞麟现在这样,他要好好照顾陈初燕才行,便提起精神,带着陈初燕去食堂吃点东西。   等电梯时,陈洛愉又问起接下来的打算。   “我也不知道,”陈初燕语气低落地回答,“刚才吴警官说我爸妈那边他会安排,让我不用担心。”   “那你打工的地方还……”陈洛愉话说一半,左侧的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他一转头却顿在原地,站在电梯门边的人也愣住,视线直接落在了他身边的陈初燕身上。   陈初燕也认出了电梯里的人,她有些惊讶地看向陈洛愉,但见陈洛愉完全失去了反应,只好硬着头皮对电梯里的人点了点头,说:“伯母您好。” 第116章 牵手   隔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陈初燕,换做其他人可能还会迟疑一下,不过刘丽亚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的女孩正是陈飞麟的妹妹。   虽然她的样子和当年比起来有不小的变化,但是那件事对刘丽亚而言印象深刻,尤其是在她叫自己“伯母”的时候,刘丽亚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那一年盛夏傍晚的咖啡厅,以及后来在拘留所里见到的陈飞麟。   刘丽亚没有作声,跨出电梯后面色平静地看着陈洛愉。   母子俩对视了片刻,谁都不说话,就在陈初燕想着自己还是先离开比较好的时候,陈洛愉转头看着她:“初燕,你跟我来一下。”   陈初燕被拉住了手腕,也没来得及跟刘丽亚道别就被陈洛愉带到了值班台,陈洛愉对其中一位护士交代几句,护士说好,带着陈初燕从旁边下去了。   刘丽亚站在原地看着,等陈洛愉回到她面前了才道:“刚才的女孩……”   她话说一半就被陈洛愉打断了:“嗯,陈飞麟的亲妹。”   陈飞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陈洛愉就不必再隐瞒,何况他也不想再忍了。他两只手都收在裤子口袋里,医院开着暖气,即便他穿着短袖的手术服也不觉得冷,反倒是因为终于能跟刘丽亚面对面摊牌,心跳变得很快。   刘丽亚没有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地发作,也许是预感到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也许是忌惮着周围环境。她闭了闭眼,不过用力捏紧皮包带子的动作能看出内心的波动。   陈洛愉冷冷地看着她,很快她就重新看向自己,问道:“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她哥受伤了,送到我们医院。”   受伤?   刘丽亚记得当年陈飞麟被判了七年,现在还不满五年,怎么可能出来了?难道说是在监狱里受伤保外就医?那也不对,保外就医通常安排到省直机关医院,怎么会来这里?!   刘丽亚蹙眉沉思却不说话,陈洛愉没精力跟她拉锯下去,干脆地道:“他已经出来了,我和他也接触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着刘丽亚勉励维持住的情绪终于有了崩裂的迹象,陈洛愉继续说:“妈,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我为什么会得这个病,为什么要出国,为什么会把他忘了。”   他向刘丽亚走近一步,看着刘丽亚不住晃动的珍珠耳坠和颈侧攀爬起的血管,沉声道:“不过有一点你可能没有算到,就是我现在还爱他,他也还爱我,我们会重新在一起。”   电梯门在谈话时再次打开,一位医生带着两名家属走出来,见到电梯门口的他,对方主动打了个招呼。   陈洛愉和那位医生打完招呼便走进电梯,他没去看刘丽亚的背影,按下1F键,又去按关门键。   门在即将合拢时被一只手挡住,他没动,看刘丽亚阴沉着脸走进来。   电梯门再次合上,陈洛愉盯着慢慢下降的数字,刘丽亚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中间几层陆续有人进来,他们被挤到了最后面,抵达一楼后,陈洛愉跟在那些人背后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左侧办公室的方向去,刘丽亚在原地站了片刻,出声叫住他:“你几点下班?”   陈洛愉的脚步只顿了顿便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刘丽亚不会罢休,但他现在一点吵架的心情也没有。陈飞麟还没醒,他要在医院守着,一直守到陈飞麟醒来,守到那个人没事了为止。   见他居然不搭理自己,刘丽亚忍无可忍地喊出了他的全名。急诊大厅环境吵闹,刘丽亚的叫声并未引来太多人的注意,反倒是把分诊台的一个人吸引了过来。   赵俊凡走到刘丽亚身边,见刘丽亚气急败坏地瞪着前方,他顺着看去,陈洛愉已经走远了,他问道:“伯母,你不是上去找洛愉的?这是……”   听到赵俊凡说话,刘丽亚立刻收敛了表情,拨了拨鬓边的头发:“没什么,本来我打算接他一起回恩施,他又说有事不回去了。”   赵俊凡并不知道刚才被送来抢救的病人就是陈飞麟,他也是在忙碌时听小杨说起陈洛愉来了。最近陈洛愉的情绪一直不好,赵俊凡想替他解释两句,刘丽亚不欲多谈,借口还有事就走了。赵俊凡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回到办公室时看到陈洛愉瘫在椅背上,仰着的脸上搭着块湿巾。   他走过去,把湿巾拿开:“你妈走了。”   陈洛愉睁开眼,不悦地看向他:“是你告诉她我在ICU的?”   “不是我,是小杨。”赵俊凡解释道,“怎么了?你跟你妈为什么吵架?”   刚才刘丽亚的说辞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是借口,陈洛愉还不能说ICU的林超就是陈飞麟,于是低声道:“她发现我跟陈飞麟的事了。”   赵俊凡惊讶地问:“怎么发现的?那你们是因为这个吵架?”   陈洛愉没明说为什么被发现,但是默认了吵架的事。赵俊凡靠坐在他桌沿,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就这么耗着?”   “不然怎么办?”陈洛愉冷着声道,“我已经不想去管她怎么想了,她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我也不可能再妥协。”   “也是,你都这么大了,她也没法像以前那样管着你。”   陈洛愉没有心情再说下去,赵俊凡便换了个话题:“你早上是怎么回事?一大早跑进来旁观手术?”   医院里没有秘密,何况陈洛愉跑进来的动静还不小,他拿着水杯起身:“一个老同学受伤了,他妹妹找到我,所以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做他们这行的遇到这种事是家常便饭,赵俊凡又问:“那你下午不回恩施了?”   陈洛愉这才记起今天中午要出发的事,不过陈飞麟这个样子,他肯定不可能离开,还是等陈飞麟好了之后,他再带着陈飞麟一起回去,孙红泉下有知,一定能理解他。   “不回了,”他到饮水机旁倒了杯热水,“我等等去销假。”   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赵俊凡正要转身便听到他问:“这几天赵老师和师母怎么样了?”   “就那样,我妈的脾气没你妈暴躁,但是烦起来也差不多要命。”   提起自家的事赵俊凡就觉得心烦,赵韫儒已经主动交代了不少证据,按照律师的经验判断,应该能争取到最轻的量刑。郑茹的情绪也比一开始好些了,不过母子俩每每坐在饭桌上,看着空掉的那个位置,郑茹还是会忍不住唉声叹气。   赵俊凡听得多了,越发不想待在家里。可如果不回去,留郑茹一个人更会胡思乱想。   陈洛愉转过身,这次轮到他拍赵俊凡的肩膀。   按了按他的手,赵俊凡像是还有话想说,这时护士长进来叫赵俊凡出去帮忙,陈洛愉便去了食堂找陈初燕。   那位护士把陈初燕带到食堂后,陈初燕自己买了份早餐坐下,陈洛愉进来时她已经放下筷子,正单手支着下巴在发呆,身边坐着一位短发的年轻女性。   陈洛愉打量了对方片刻,对方的视线也敏锐地扫过来。想到老吴刚才说过要给陈初燕安排一个女警,陈洛愉走过去,主动伸手和对方握了握:“你好,请问你是?”   “我姓高,”对方自我介绍,“吴警官安排过来的。”   “辛苦你了。”陈洛愉说道,低头去看陈初燕碗里剩下的半份热干面,“是不是不好吃?我给你点外卖吧。”   陈初燕没什么力气地摇头:“挺好吃的,是我吃不下。”   陈洛愉理解她的心情,陈飞麟就在楼上躺着,别说她了,自己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洛愉哥,你吃什么?我帮你买一份吧。”陈初燕起身道,陈洛愉说不用,让她坐下后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我和高姐商量了下,等等先回去拿点东西,再跟老师请个假。”   陈初燕今年就能毕业,学校里的课程早已学完,现在只要实习能顺利结束就没问题。但她现在的情况别说实习了,连打工那边都去不了。   想着她这样子也不可能回学校住,陈洛愉考虑了片刻:“这样吧,我给你租个酒店房间,在你哥的事情结束之前你暂时先住在酒店里,这样也方便小高警官。”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安排好。”陈初燕立刻推辞,陈洛愉知道她在跟自己客气,便换了种说法:“没关系,反正我也要住酒店,一起帮你定了,住在隔壁房间还安心点。”   陈初燕怔了征:“你也住酒店?”说完她记起刚才刘丽亚找来的事,不确定地问道:“是不是我哥的事穿帮了,你母亲不高兴?”   现在有外人在场,陈洛愉不想提那么多,便解释道:“没有,我只是不想回家听她唠叨。”   “可是……”陈初燕还想继续说,陈洛愉用一句话堵住她:“别可是了,你哥现在这样,你也不想让他担心你吧。”   等陈初燕和小高警官一起离开后,陈洛愉走出食堂,到隔壁的餐厅买了杯热摩卡提神,又回到办公室换上自己的衣裤,去了附近的酒店。   他在前台订了间大床房,一间双床房,特地要求店员把房间安排在一起。店员给他选了面对面的两间,他拿到房卡后给陈初燕打电话,让陈初燕整理完东西就到医院来拿房卡。   回到医院后,陈洛愉去找了李主任。   他平时和李主任没什么交集,主要是李主任看不惯他年纪轻轻就能考上副高,不爱搭理他。后来得知他主动申请调科室,李主任的态度有些微妙起来,再往后赵韫儒请了长假,院领导分别找他俩谈过话。陈洛愉明确表示了只想做急救工作,不想接触行政方面的事,结果就敲定由李主任暂代行政主任的职务。   陈洛愉的主动退出让李主任对着他时少了几分针对的味道,今早手术时,李主任其实看出了陈洛愉的不对劲,不过早上急救的对象是警察带来的,既然警察能让陈洛愉进来,后面也没交代要对陈洛愉保密,李主任就没必要防着他。   陈洛愉进来时,李主任刚好在和脑外的林主任沟通陈飞麟的情况,便让他一起听了。   陈飞麟这次没有伤到要害部位,后脑的伤势看着凶险,但是血肿情况被迅速控制住了,接下来就要看他能不能在一周之内醒来。   这也是陈洛愉最担心的一点,陈飞麟在手术之前已经昏迷,这种情况下上全麻风险比较大。不过林主任又让他放心,说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陈飞麟在一周之内醒来的可能性很大。   虽然这话有安慰的成分在,但他明白林主任作为脑外一把手,绝不会说出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话。   他谢过两位,离开办公室去了ICU病区。   在值班台登记过后,他去换了隔离衣,穿上鞋套,戴好帽子口罩,在门边的感应消毒液下伸出手,把每根手指包括指甲缝都消毒之后才跟着护士进去。   ICU的病床间隔较宽,每一张有人的床两侧都摆着生命监测等仪器。陈飞麟住在最里面的7号床,床头的数字让陈洛愉有些恍惚,想起了他们重逢的那一晚,陈飞麟车祸入院,住的就是急诊留观的7号床。   护士把他带到床边,轻声交代两句就离开了。他看着护士出去,等到四周都安静下来才走到陈飞麟的床沿,低头打量着昏睡的人。   陈飞麟的一头黑发被剃光了,嘴里插着管,氧气面罩下是一张憔悴而虚弱的脸。露出被子的右手指上夹着血氧饱和度仪,左手手背插着静脉输液针,裸露的手臂上还有两块淤青。   视野在一瞬间变得模糊,陈洛愉转开脸,微仰着头强迫自己冷静,缓了一会儿后才转过来,掀开被子一角检查导尿管的安置,确认过没问题后,他给陈飞麟掖紧被角,却迟迟没有抬起头。   从得知陈飞麟出事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机会与陈飞麟独处,现在终于没有外人了。   松开拽紧被子的手,他把右手的小指伸到陈飞麟右手边,轻轻勾住了那人的小拇指。两个人的手都很冰凉,但牵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一定会慢慢暖和起来的。 第117章 登对   在车里坐了许久,刘丽亚还是怒不可遏,一掌拍在了方向盘上。   她真的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陈洛愉居然还能记起陈飞麟,记起也就罢了,两个人居然还有感情!   陈洛愉刚才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在威胁她,如果她不同意呢?陈洛愉要怎么做?   刘丽亚太了解这个儿子了。在生病之前陈洛愉就很有主见,他认定和想做的事没人能拦着,否则也不会在陈方文与邓弓的事情上那么固执。   可抛开性别不说,现在的陈飞麟是个囚犯,不管他是以什么方式提前放出来了,毕竟坐过牢有案底,这样的人回到社会能有什么作为?!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稳稳当当地做了两年医生,眼看着赵韫儒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他怎么可以这么儿戏地对待自己的前途!   刘丽亚越想越觉得不能再放纵陈洛愉错下去,她必须阻止这件事。   但她又该怎么做?   当年把陈洛愉送去矫正治疗,结果因为意外导致了陈洛愉脑部受伤,她一直心有余悸,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瞪着前面的限高装置,她还没想出办法便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看到来电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又清了清嗓子才接起来。   “丽亚,你和洛愉出发没?”   “没有,”刘丽亚烦躁地握紧方向盘,“我刚去医院接他,他太忙了走不开,今年应该去不了了。”   邓弓问道:“之前不是说请好假了?”   “他们做医生的很多突发状况,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行吧,我估计还有一小时就到恩施了,你是直接过来还是我开回去?”   今年邓弓的儿子去了国外和家人过节,邓弓就特地空出时间陪着刘丽亚回去看孙红,再和陈洛愉一起过年。本来这是刘丽亚安排好的惊喜,现在突发状况,惊喜变成了惊吓。刘丽亚并不想邓弓回来撞破一切,忙道:“我过去吧,等看完我妈见过了那边的亲戚再回来。”   邓弓说:“那我就在之前说好的地址等你。”   挂断电话,刘丽亚后仰着头枕叹了口气,现在邓弓还在老家等着,她也顾不上陈洛愉这边了,等邓弓回北京后再说。   陈初燕在下午一点回到医院,她和小高警官在外面吃了午饭过来,特地给陈洛愉带了份麦当劳的板烧套餐。本来陈洛愉没有食欲,但是看到麦当劳的纸袋,又想起当年陈飞麟请他吃麦当劳的情景。   那个桃花挂件早已不知去向了,不过不要紧,送桃花的人已经回到他身边,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很长的未来可以继续在一起。   吃完汉堡,陈洛愉带着陈初燕去了酒店。陈初燕和小高警官住在双床房,他睡对面的大床房。看陈初燕放下行李袋开始收拾,他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洗澡换衣服了,连药也没吃。   控制精神疾病的药物一旦开始服用就不能随便停,可他不想回家看到刘丽亚,便去精卫中心找杨主任重新开药。   他有一周时间没来复诊了,见他神情萎靡,杨主任倒了杯水,和他一起坐在会客沙发上,问他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杨主任是他的主治医,又知道他的很多秘密。此刻坐在熟悉的环境里,面对杨主任关切的问询,他忽然就觉得疲惫极了,心里堵的那些东西迫切想要找一个出口倾倒。   他靠进柔软的沙发椅背里,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母亲发现我和以前交往的对象和好了。”   “是你母亲不允许你们在一起的那位?”   陈洛愉点点头,随后又抬起脸看着杨主任:“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的。”   杨主任道:“那你母亲现在是什么态度?”   把水放回桌面上,陈洛愉前倾身体,双手肘撑在膝盖上,用力抓了抓头发。杨主任在一旁观察着,看他渐渐涨红的侧脸和脖颈,便明白刘丽亚肯定还是反对。   尽管猜到了,但是杨主任没替他说出来,仍旧在等着他主动表达。   陈洛愉把头发抓到毛躁了才停下来,他盯着鞋面上的一点污渍,浑浊的圆点像极了血液凝固后的颜色,在眼前逐渐扩散成模糊而不清晰的镜面。镜子中间是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的陈飞麟,随后一晃,又变成了一幕他不曾见过的危险画面。   老吴说,陈飞麟头上的伤是被撞在石壁上导致的。能撞成那样,可见得有多危险,多痛!   他用右手抵住额头,蜷缩着弓下身,肩膀在微微发抖:“我不会再管她怎么想,”陈洛愉的嗓音变哑了,说的话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她现在的另一半也不是我能接受的,但我从没有强迫他们分开。”   “如果她还是觉得我在给她丢脸,她可以当做没有我这个儿子。”   走到精卫中心大门时,天空正在下雨。   陈洛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这场雨没有变小的趋势,便把外套上的帽子戴在头上,走到街对面卖椒盐馓子的小摊贩前,刚说了要三份馓子,老板就笑呵呵地对他道:“小伙子又来了啊。”   陈洛愉微微一怔,老板继续笑道:“你上次在我这里买了两份馓子,也碰巧是下雨天,不记得啦?”   他自然记得,这位老板就是他第一次来找杨主任时见过的阿姨,四五十岁年纪,头上扎着块花头巾,笑起来很淳朴,脸上还有两块红红的晒斑。   “今天没带伞啊?”阿姨给他装了三份,怕潮了还用两层塑料袋打包。陈洛愉拿出手机扫码付款,接过来说:“出门匆忙,没顾上看天气。”   阿姨瞅了瞅他的脸,问道:“你这脸色不太好,是来看病的吧?”   陈洛愉不想多说,但眼前这位阿姨总能让他想起陈飞麟的母亲。他拿着还有余温的椒盐馓子,忽然就觉得肚子很饿了,于是打开塑料袋,掰了一块塞进嘴里。   见他大口地吃着,阿姨绕到他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站进来点,别淋着了。”   推车上支着一把蓝灰色的大伞,陈洛愉往里站了点,点着头说:“谢谢。”   他口齿不清地说着,配上显乖的长相,看得阿姨又笑了,从推车旁边挂的塑料袋里撕了截卫生纸递给他:“快擦擦嘴吧,都吃到鼻子上了。”   这种卫生纸面料粗糙,颜色灰白,阿姨捏着卫生纸的手指头关节肿大,好几节都变形了。这样的手陈洛愉在陈飞麟的老家见过,陈飞麟母亲的手指关节也有些变形,和刘丽亚那双白嫩细长,还做着精致指甲的手比起来是天壤之别。   他盯着看了片刻,伸手接过,又说了句谢谢,然后把卫生纸放到鼻尖和嘴唇上擦了擦,对折之后放进口袋里。   这时来了一对高中生,阿姨给他们包好了,刚递过去又来了两个男大学生,同撑着一把伞,两人手臂挨着手臂。   买的时候高个子那位说来两份,另一个戴圆眼镜的按着左脸说牙痛吃不了那么多,高个子就说牙痛你还想吃,圆眼镜幽怨地看他一眼,高个子不说话了,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圆眼镜接过袋子,掰下第一口递过去,高个子让他自己吃,圆眼镜不收手,高个子只好接过来,两人一块边走边吃。   望着那把伞下的两道背影,陈洛愉有些恍惚了,他想到那一年还没在一起的他和陈飞麟,看在有心人眼中会不会也是这样登对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飞麟就醒啦 第118章 “洛愉”   这场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了五天。赵俊凡把手伸到外面,接住几滴雨点,转头对靠在墙上抽烟的人道:“明晚你真的又值班?”   今天已经是年二十九了,陈洛愉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将烟递到嘴边吸了一口,呼出来时咳了几声,随即一只手伸过来,把他的烟拿走,捻在旁边的灭烟筒里。   他困惑地看着赵俊凡:“你干嘛?”   这根烟他才抽了两口,赵俊凡没好气地看着他:“别抽了,你都开始咳嗽了也不知道克制下。”   他懒得争辩,又从白大褂口袋里拿烟盒出来,翻开一看却顿住了,赵俊凡瞥了眼,笑道:“没了,那别抽了啊,去买杯咖啡一样能提神。”   他不想动,赵俊凡不由分说,勾着他的肩膀从旁边的过道穿到了另一栋楼,很快就来到餐厅。赵俊凡点了冰美式,像平时那样给他点热摩卡,排队的时候一不注意就找不到他了,等买完咖啡走出大门才看到他站在门边接电话。   赵俊凡把摩卡递给他,听到他对着电话那头说的话便自觉走远了几步,不过刚站定就听见他叫了自己。   回到他身边,赵俊凡问道:“你妈打的?不会又吵架了吧?”   电话确实是刘丽亚打来的,她和邓弓明天上午会回来,问他明晚能不能抽出两小时一起吃饭。   这是上次吵架过后刘丽亚第一次主动找他,过了这么些天,陈洛愉的情绪也平静下来了,但他还是不想面对刘丽亚,尤其在陈飞麟没醒来之前,他根本没心情去应付其他的人和事。   他用忙来做借口,刘丽亚一听就懂,估计是邓弓在旁边,刘丽亚没说什么,只叮嘱他注意身体便挂了。   “没吵,”他语气平静地道,“我不想和她吵,没意思。”   “那你明晚吃医院食堂?”赵俊凡又问。   “食堂没什么不好,我都吃三年了。”陈洛愉无所谓地回答道。   赵俊凡吸了口冰咖啡,跟他一块往回走:“也是,与其跟你妈坐在一起吵架,还不如吃食堂,不过这大过年的,要不我进来陪你算了。”   “不用,你好好在家陪师母。”   咬着吸管,赵俊凡的神色有些无奈:“家里少了个人,我妈今年没心情弄年夜饭,连亲戚都找借口不招待了。”   赵韫儒仍旧被关在拘留所里,前天陈初燕从老吴那得到消息,曹胥还没招,但他的亲信中已经有人扛不住开口了,供出假药工厂的地址,的确就在曹胥第一次带陈飞麟去的那片山林附近。   具体细节关系到案件,老吴没详说,只告诉陈初燕,陈飞麟的任务算是完成了。陈初燕问起这种情况该怎么恢复身份,老吴说等陈飞麟醒了会仔细谈这件事,让她不必担心。   对于陈初燕最关心的案底问题,老吴遗憾地告诉她,即便是做了几年的卧底,陈飞麟的坐牢记录也没法洗去,不过司法部门会颁发奖金作为嘉许。   陈初燕把这些都转告给了陈洛愉,其实这都在陈洛愉的意料之中。不过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陈飞麟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康复。   回到急诊大厅里,赵俊凡被分诊台的护士叫过去帮忙,陈洛愉则回到办公室把大病历写完,等到下班时间换了衣服,去ICU病区看陈飞麟。   他到的时候正巧碰到林主任,便聊了两句。   陈飞麟的情况很稳定,预计这两天应该就能醒。他隔着门外的大玻璃遥遥望去,陈飞麟还是跟之前一样昏睡着。   手指在口袋里拢成拳,他告诫自己不要多想,陈飞麟的情况确实在一天天好转,他也是亲眼看着的。比起手术那天,现在的陈飞麟脸色好多了,各项体征也越来越稳定。只要能尽快醒来,确定没有脑震荡的问题就没什么大碍。   一定不会有事的。   站了一会儿后,陈洛愉转身下楼,打车去了附近的江汉路步行街。马上过年了,他想给陈飞麟和陈初燕买新年礼物。   从出租车上下来,前面宽阔的步行街随处可见喜庆的装扮,不少商店的大喇叭外放着宣传广告,打折促销的招牌都挂在惹眼处。已经放假的市民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几乎都提着购物袋。   陈洛愉独自走进这条热闹的街道,路过的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色。他从口袋里拿出蓝牙耳机戴上,打开手机酷狗,把周杰伦的歌单点开,虽然不能完全隔绝掉四周的吵闹,但也安静了不少。   夜色渐浓,他边走边想着该买什么新年礼物,走过半条街时脚步一顿,停在一家专卖店门口。   那年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就来过这条街,当时逛到这里陈飞麟进去给陈初燕买牛仔裤,他也进去给陈初燕挑了款羽绒服。当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家店却早已易主,不过同样也是卖时尚女装的。   陈洛愉驻足看了片刻,门口拿着喇叭喊促销口号的导购看到他,便热情地出来拉他,说店里在做促销,外套买两件打七折。   陈洛愉被拉了进去,看着店里琳琅满目的衣架和商品,再看看正热火朝天地挑选的客人们,一时间没有动。导购最擅长应付他这种类型,直接拿了两款店里的主打,白色和红色的羽绒服递到他面前,问他这两款怎么样,要是喜欢的话都有尺码,如果今天不挑,等明天想买可能就没货了。   对方递上的两件羽绒服确实好看,他想了想陈初燕那张脸,穿上应该很适合,于是要了两件M码。导购又积极地向他推荐毛衣,他看了几眼,选了两件适合内搭的毛衣。   付完钱,他拎着四个袋子出来,视线停在了对面那家店。   这些年江汉路步行街的变化不算大,有的店经历了几轮更替,但有的店就能长久地开着。街对面那家他们当年一起买内裤的品牌内衣店,就只是换了新的更显眼的招牌,店内做了新的装修,但是门口的布局没怎么变,还是和当年一样放着穿内衣裤的人形模特,中间的柜子错落摆放,上面都是最新款的商品。   他站在门口,看白色的柜子间摆放的几款最新品,又记起了当时陈飞麟悄悄走到他身后,靠在耳边说他适合什么颜色的内裤。   那时他真没想过一向正经的陈飞麟还能说出那种话,耳朵都热了好久。从那以后,哪怕他忘记了陈飞麟这个人,也会下意识记得给自己买什么颜色款式的内裤。这种习惯被他误以为是喜好,却没想到是陈飞麟刻在他生命中的印记之一。   “您好,有看上的款式吗?里面都有尺码,也可以进来挑。”   导购的招呼声打断了思绪,他问有没有浅紫和灰紫色的平角内裤。导购说有,带着他进去,挑了两款带运动宽边的内裤。陈洛愉各要了四条,买好后继续往前走。   在一家运动品牌商城里,他买了一黑一白两套针织帽和围巾,又挑了藏蓝色与灰黑色的棒球帽,选了两双一模一样但是不同鞋码的男款运动鞋,给陈初燕挑了双最新配色的空军。   买完这些东西,他手里已经提满了,路过一家便利店,他进去让店员帮忙拿瓶矿泉水,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他边接过矿泉水边按下接听键,刚说了个“喂”字,就听到陈初燕激动到变了调的叫声。   “洛愉哥你快点回来!我哥醒了!他醒了!!”   站在十字路口,陈洛愉心急火燎地等了五六分钟也没能等到一辆空车,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在二十九这晚跑出来买东西,街上到处都是人,怎么可能会有空车轻易让他打到?   前面两个女孩兴奋地在讨论明星的八卦,激动的笑声被忽然响起的钟声打断,很多人纷纷抬起头,陈洛愉也回过身去看后面的钟楼。   这道陪伴着他成长的钟声在江汉关这里敲了几十年,很多重要的节日里,江汉关钟楼的钟声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听着熟悉钟声,他忽然就忍不住了。   他没办法再继续等下去,他要马上见到陈飞麟!   好在这里距离中心医院也不算太远,他把九个购物袋往两侧手臂一兜,朝着医院的方向拔足狂奔起来。   呼呼的风声略过耳畔,把他的头发吹乱,他能感觉到四周递来的异样目光,但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了,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不过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试过这样狂奔,跑了几百米后,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酸痛的脚迈得吃力,呼吸跟不上心跳的频率,那些购物袋也变成了坠着他的负担。   他想着咬牙撑一下,结果在跑过下个路口时不小心被一块凸起的石块绊了,整个人扑倒在路面中央,路口正低速转弯的一辆车被他吓了一跳,司机猛踩刹车,在距离他两步开外停下了。   他缓了半拍才回过神,匆忙把散落的东西捡起,又向司机道了歉,继续往前跑。   这次跑了几步他就感觉到膝盖被牛仔裤摩擦到的部位很痛,应该是刚才磕破了。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些了,等到好不容易看见中心医院的大门时,他满头是汗,脚酸得几乎迈不开。撑着大腿缓了缓,他继续赶往住院部大楼,直到进了电梯,按下ICU所在的楼层后才靠在后面的箱壁上大口喘气。   同样搭乘电梯的几个病患和家属都在打量他,其中一位护士也认出他了,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他摆摆手,嘴里都是血腥味,喉咙渴得说话都困难。终于到了ICU病区的楼层时,他一出来就直奔值班台,让护士登记,他要进去看陈飞麟。   这几天他每天都要来ICU好几次,值班护士都和他很熟了,此刻一看到他就知道怎么回事,让他签了个字就带他去换衣服。   买的东西寄放在值班台里,带他过去的护士姓李,走进更衣区时,李护士发现他右侧裤子的膝盖处颜色比较深,弯腰一看,惊呼道:“陈主任你流血了!”   陈洛愉的右侧膝盖已经被牛仔裤粗糙的布料摩擦到没什么感觉了,他现在只想马上见到陈飞麟,便拒绝了李护士让他先去检查一下的提议。等穿好了一次性隔离衣,又戴上李护士递来的蓝色一次性手套,他匆匆走进去,在入口处按了消毒液,边抹手指边往里走。   陈飞麟的那张床侧面拉着隔离帘,他看不到病床上的人,但能看到站在床尾的陈初燕和ICU医生。   看到他来了,陈初燕赶忙朝他招手,小声叫了句“洛愉哥”,陈洛愉加快脚步,带着一阵风走到了床尾处,朝床上的人看去。   这些天一直闭眼沉睡的人正半睁着眼睑看向他,瞳孔的光远不及平日明亮,不过能看出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心跳骤然失速,他目不转睛地和陈飞麟对视着,耳鸣声渐起,逐渐取代了周遭的一切声响。然后他看到陈飞麟缓缓地弯起嘴角,干燥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两个字。   他听不清陈飞麟说了什么,那人见他仍一动不动地站着,于是又说了一次。   这次他看清了那人张合的嘴唇。   陈飞麟在叫他的名字,叫他“洛愉”。 第119章 再靠一会儿   这些天的担惊受怕,这几晚的辗转难眠统统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在陈飞麟叫出他名字的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他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陈飞麟没像他当年那样,昏迷后再醒来就不记得了。   陈飞麟没有忘记他,陈飞麟还记得他!   视野的模糊发生在一瞬间,他立刻转开脸去,微仰着头盯着入口的方向。察觉出他的不对劲,陈初燕靠近一步问道:“洛愉哥你没事吧?”   他抬起左手挡了下,陈初燕看懂了,回头看了陈飞麟一眼,又对他说:“林主任刚才来检查过,我哥没什么问题了,我先出去,你们聊一会儿吧。”   陈洛愉点点头,依旧没有动,直到看着陈初燕跨出自动门后,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转过来。   陈飞麟一直看着他,因此在他转过脸的时候他们又对视上了。   耳鸣声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陈洛愉咽了咽唾沫,让干渴的喉咙没那么涩,在陈飞麟的注视下走到床的右侧。   陈飞麟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形而动,在他站在自己床边时,陈飞麟缓缓抬起右手,还夹着血氧饱和度仪的手指悬在身侧,看样子是想要碰他,却因为身体太虚弱而没法抬得更高。   陈洛愉立刻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度后,陈洛愉想笑,刚咧开嘴角眼睛却一酸,两行热泪猝不及防地滚落。   看着他低头想要掩饰的模样,陈飞麟动了动手指,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说道:“别哭太久。”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陈飞麟说得很吃力,嗓音沙哑得差点听不清。陈洛愉赶紧抹了把脸,弯下腰靠近他说:“我没哭。”   陈飞麟的目光还有些迟钝,看向陈洛愉的眼神虽然带着笑意,但能感觉到没什么力气。陈洛愉不想耽误他休息,就挑重点的先说:“你觉得怎么样?头晕不晕?会不会想吐?后脑痛吗?身上呢?有没有哪里痛?”   听他一口气问下来,陈飞麟又想笑了,缓缓地回答道:“我没事了,过几天又能生龙活虎。”   尽管说这话的时候是有气无力的模样,但是陈洛愉相信,过不了多久他肯定能恢复到之前那样。陈飞麟的身体底子好,常年的锻炼让他的身体素质优于一般人,只不过这次躺了一个星期,他比之前看着更瘦了。   伸手摸了摸他有些凹陷的脸颊,陈洛愉红着眼睛说:“哥,你瘦了好多。”   “你也瘦了,”陈飞麟回答他,“是不是担心到吃不下睡不着?”   陈洛愉摇着头:“我没瘦,你眼花了。”   陈飞麟轻轻笑了笑,又捏捏他的手指:“刚才喘得这么厉害,手又凉,去哪了?”   “我去江汉路给你和初燕买新年礼物,”陈洛愉说,“还给你买了帽子,等你好点了就试试。”   “好。”陈飞麟慢慢眨了下眼,嘴唇松开一道缝,陈洛愉等了一会儿才见他的喉结滑动了下,说:“我想再跟你说说话,但是……有点困得不行了。”   话刚说完,陈飞麟的眼睛就闭了下,看他勉强想再睁开,陈洛愉赶忙道:“你先睡,你昏了那么久才醒,身体状况还没跟上,别强撑着,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说话。”   陈飞麟从鼻腔里“嗯”了声,睫毛颤了颤便没了动静。陈洛愉盯着他,见他呼吸绵长,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忍不住靠到他嘴唇上亲了下。   陈飞麟的下巴有新长出来的一截胡茬,扎在陈洛愉的下巴上刺刺的。以前他们在一起时,陈洛愉最不喜欢的就是陈飞麟没及时刮胡子的早晨,他不喜欢这种被扎的触感,但这一刻,这种感觉却让他前所未有地心安。   嘴唇移到陈飞麟的眼角,陈洛愉又轻轻地亲了亲,随后他就克制着自己拉开距离,看着陈飞麟的睡脸,许久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李护士进来提醒他该出去了才不舍地松开手。   陈飞麟的指尖温暖,把他来时被风吹得冰凉的手都捂热了。他边走边回头看,李护士弯腰在陈飞麟床边忙碌着,等他跨出自动门后,靠在对面墙上的陈初燕立刻迎上来,问道:“洛愉哥,我哥怎么样?”   “他又睡着了,”陈洛愉解释道,“他昏了好几天,刚醒来的时候都会体力不支,再让他睡一睡就好了。”   “那就好,”陈初燕点着头,眼睛一红又开始哽咽,“真是老天保佑,最难熬的时候总算过去了。”   陈洛愉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这一摸就感觉到刺痛,翻过手来,发现手套下面已经被血迹染红了一片。   他把手放下,对陈初燕道:“现在他又睡着了,我们别待在这,你到食堂坐着等我吧,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好。”陈初燕转身离开了,陈洛愉回到更衣室里,把一次性的隔离衣脱下,摘掉口罩帽子,在脱右手手套时,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才一直都没觉得伤口痛,这会儿许是放松下来了,居然觉得伤口像被针扎一样,膝盖也痛得有点难以忍受。   他撑着走出ICU病区,坐电梯下到一楼,走回急诊大厅时脸色苍白。分诊台边的护士长看到他走路姿势别扭,过来问怎么回事,他说摔了一跤,护士长便扶着他去临近的空诊疗室处理伤口。   处理好右手后,护士长动手要脱陈洛愉的裤子。陈洛愉赶紧拦着,说自己来就好,护士长指着他的膝盖,一脸痛心地说:“陈主任你就别逞能了,看你这裤子被血染的,明天还怎么值24小时?”   护士长是个年纪可以当陈洛愉阿姨的人,陈洛愉又是那种没什么架子好说话的性格,平时就免不了把他当小辈来照顾。   道理陈洛愉都懂,但要他在护士长面前坦然地脱裤子还是有难度,僵持片刻后,护士长无奈地说:“行,我去把小许叫进来,让他给你处理。”   陈洛愉自己也能处理,不过还不等他拒绝,护士长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门都没关紧就听到她在外面大叫小许。   陈洛愉明白护士长是好意,只好在小许进来时说不用了,等小许把门关上后,他过去将门反锁,回到诊疗床边把牛仔裤脱下来。   说血肉模糊有点夸张,不过他的右腿膝盖也没好到哪去,牛仔裤把原来不算厉害的伤口摩擦得鲜血淋漓,肿起的皮肉外翻着。陈洛愉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拿过旁边的生理盐水,咬牙对着伤口冲洗,再换碘伏擦拭。观察了伤口不需要缝针后,他上了药,仔细包扎好才松口气,把鬓角疼出来的冷汗擦掉,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   好累。   刚才那么拼命地跑,体力几乎耗尽了。他闭上眼,想着缓一缓再起来,结果这一闭眼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护士长等了二十几分钟也没见他出来,过去敲门又没人应,于是拿钥匙开门,发现他躺在诊疗床上睡着了。   看着他下眼睑的两片黑眼圈,护士长叹口气,去拿了床厚毯子盖在他身上,把暖气的温度调高,捡起掉在地上的染血牛仔裤出去了。   陈初燕在食堂等了大半个小时也没见陈洛愉下来,给他打电话又没接,就回到急诊找人。刚进来便碰到了拿着陈洛愉的牛仔裤要去给护工洗的护士长,问清楚怎么回事后,她麻烦护士长开门让她看一下。   站在门边看着床上的身影,陈初燕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对护士长说:“裤子给我吧,我帮他洗。”   这一周来陈初燕经常出入急诊找陈洛愉,护士长便把陈洛愉的裤子递过去,陈初燕又向她借了点洗衣粉,到卫生间把膝盖染血的部分洗干净,再用烘手机烘干了。   将裤子叠好交给护士长,陈初燕离开急诊大楼,抬起头去看夜空。   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停了,夜空广阔清朗,不但月色皎洁,连星子都熠熠生辉。这样的夜空让她想起了山区的老家,想起了家中的父母。   吴警官说,等陈飞麟录完口供,案件开始走司法程序后他就能恢复原本的身份,到时会有一笔可观的奖金。他可以用这笔钱重新开始人生,哪怕已经不能再实现曾经的梦想,但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急诊大楼,想起这一周多的接触,她已经能确信陈洛愉依旧很爱她哥,等她哥康复后,他们会继续在一起吧。   如果陈飞麟的身边有了陈洛愉陪伴,那她就可以完全放心了,到时候爸妈也会安心吧。虽然陈洛愉不是女孩,但是那年去他们家住的那几天,爸妈是很喜欢他的。现在只要她哥能过得好,爸妈应该不会再去介意那些了。   护士长在下班前交代了值夜的护士小金注意下诊疗室的动静,然而一整个晚上过去了,那扇门始终没开过。倒是小金有两次开门进去,陈洛愉都睡得很沉,直到东方露出了一片白,那扇门才终于被打开,陈洛愉在腰间裹着床花毯子,一脸尴尬地走到分诊台,问小金他的裤子去哪了。   小金是和陈洛愉差不多时间进的医院,还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不禁捂着嘴忍笑,偏偏又忍不住,等陈洛愉窘得脸都红了才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来递给他。   陈洛愉如获大赦,说了句“谢谢”就垫着脚往回走,没走两步又折回来了,叮嘱小金帮他开几片止痛片,然后回到诊疗室把裤子穿好,拿起手机看陈初燕有没有发消息,微信上果然有未读。   陈初燕已经回酒店休息了,让他也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医院见了再聊。   陈洛愉放下心来,又返回看其他人的消息。   赵俊凡问他今早要不要吃启明记的糊汤粉和油条,要的话就给他带一份去。钟航祝他新年快乐,问他过年这几天有没时间出来聚聚。连周岩也给他发了新年快乐的消息,问起他最近身体怎么样。   一一回复完,剩下的就是医院的各种群和同事的消息了。他把重要内容看了一遍,起身回到办公室,拿上牙杯毛巾去洗漱,又拿了衣柜里一套干净的衣裤去淋浴区沐浴,洗完之后才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了,到住院部去看陈飞麟。   办完探视登记,他换好隔离装备走进病房。陈飞麟还在睡,看气色比起昨天更好了,护士说陈飞麟半夜醒来过一次,还问了几点。他问陈飞麟的病情进展,护士说一切正常,让他不用太担心。   没什么比一大早能听到这样的消息更让人心情愉悦,陈洛愉在陈飞麟的床边坐下,去摸陈飞麟的右手。感觉到指尖暖暖的,他忍不住把自己的手指插进陈飞麟的手指间,借着隔离帘的遮挡,他低下头,把脑袋轻轻靠在了陈飞麟的胸口,听着那人的心跳声闭上眼睛。   他想趁着早上这段安静的时间和陈飞麟独处一下,哪怕这个人没醒来也没关系,谁知他才靠了不到一分钟,就有一只手覆上了他的脑袋,又滑到他后颈处摸了摸。   他立刻睁开眼,抬起头看向床上的人。   “早。”陈飞麟对他笑了,嗓音依旧沙哑,不过比起昨天来说,瞳孔明亮了许多。   陈洛愉怔怔地看着陈飞麟,看着看着脑子就热了,靠过去在那双嘴唇上亲了一下。   只是蜻蜓点水的触碰,亲完陈洛愉就拉开了距离,也笑着说:“早。”   捏了捏和自己扣在一起的手指,陈飞麟叫他:“洛愉。”   “嗯?”陈洛愉看着陈飞麟,见那人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以为是说话吃力,便把耳朵靠过去听,没想到陈飞麟在他鬓边亲了一下,说:“再靠一会儿吧。”   “像刚才那样靠在我胸口上。”   作者有话说:   此后余生,都这么靠着吧。   (伸手找你们要海星~) 第120章 把帘子拉上   陈洛愉靠回他胸口,随后又抬起头问:“重不重?”   陈飞麟轻笑着回答:“不重,放心靠吧。”   陈洛愉点点头,靠回去后道:“哥,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昨天半夜醒来时,陈飞麟有问过护士日期,便回答道:“年三十。”   陈洛愉忍不住又抬起头,笑着看向他:“虽然你还不能马上出ICU,但是幸好没让我等到明年。”   “等了这么多天,是不是很累?”   “不累,”陈洛愉道,“只要你能醒来,我等再久都不累。”   陈飞麟没有说话,陈洛愉贴着他胸口,听着心脏发出有力的跳动声,满足地闭上眼睛。   陈飞麟的手指搭在他后颈处抚摸着,就这样待了一会儿后,护士开门进来了,径直走向3号床。   刚才陈洛愉坐下来时有拉上帘子,不过这里毕竟是ICU,他也不好一直趴着,于是坐直身体:“要不要再睡一下?”   陈飞麟的精力比昨天好些了,而且伤口在止痛剂作用下基本感觉不到,他想跟陈洛愉再说说话,便问:“你今晚怎么过?”   “和你妹吃食堂,食堂三十晚上的东西挺丰富的。我再点两杯奶茶,点个蛋糕给她当甜品。”   陈飞麟问:“不用回去和你妈一起过?”   提起刘丽亚,陈洛愉的神色有一刹那的不自在,这事一直被他刻意忽略,不过现在陈飞麟醒了,他不想再瞒着,便把那天在ICU门口碰到刘丽亚的事说出来。   陈飞麟默了默,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陈洛愉以为他在介意自己主动说了那些话,问道:“你是不是不希望我那么说?”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陈飞麟看向他:“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妈肯定不会同意。”   “她不同意是她的事,我不会再去管她怎么想。”陈洛愉的脾气上来了,语气也带着一丝不耐烦。不过说完以后神色又低落下来,握住陈飞麟的手,“其实比起我妈,我更担心你爸妈那边,还有初燕,等他们知道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后面的话陈洛愉说不下去了,他们之间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不像读书时可以纯粹地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即便他和陈飞麟都希望复合,但两边的家长怎么办?尤其是陈飞麟家里的情况。   这些一直是陈洛愉不敢去细想的事,可事到如今,已经是摆在眼前必须要面对的了。   见他垂头不语,陈飞麟捏捏他的手指,在他看向自己时说道:“该接受的惩罚都已经结束了,事情也过去了那么久,答应我,以后都不准再提。”   陈洛愉怔了征,嘴唇刚松开便听到后面传来护士的说话声:“陈主任,探视时间结束了,我要给7床换药。”   没说出口的话只能被咽回肚子里,陈洛愉不舍地放开陈飞麟的手,低声道:“那你换完药先休息一下,我下午和初燕一起来看你。”   陈飞麟说“好”,看着陈洛愉掀开帘子,跟护士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聊了这么一会儿,陈飞麟有些倦了,闭上眼想休息一下,又记起件事,问护士自己还要在ICU躺多久?   护士说他这个情况应该要不了几天,让他等医生巡房的时候问问。   中午刘丽亚独自来了医院,当时陈洛愉正跟陈初燕在食堂吃酸菜鱼外卖,刘丽亚打电话问他在哪,他也不避嫌,直接说跟陈飞麟的妹妹吃饭。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秒,就在陈洛愉以为刘丽亚会挂断的时候,刘丽亚开口了,问他能不能抽点时间出来谈谈?   他没有拒绝,结束通话后放下筷子,跟陈初燕说自己有事出去一趟。   刚才他讲电话时没避开陈初燕,陈初燕便问他是不是刘丽亚过来了?   “嗯,”陈洛愉把酸菜鱼和红烧肉以及青菜都推到陈初燕面前,“你不用多想,没事的,把这些都吃了,别给我留。”   陈初燕点点头,看神情还是在担心。陈洛愉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明治的黑巧克力递给她,起身去了隔壁的餐厅。   刘丽亚点了红茶和阿华田,还有一块黑森林蛋糕,坐在二楼一张靠窗的桌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陈洛愉走到她对面,双手放进白大褂口袋里垂眸看着她。   刘丽亚的视线从陈洛愉那身洁白的医生服移动到肩膀上的听诊器,最后停在他脸上。   短短一周不见,陈洛愉比上次她回来时又瘦了一圈,下颌线就像当年生病时那样明显,黑眼圈也由青变紫。   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刘丽亚语气和婉地道:“坐下吧,吃点蛋糕。”   阿华田和黑森林蛋糕都放在对面的位置上,陈洛愉拉开椅子坐下,并没有碰这两样东西,只靠在椅背上看着刘丽亚:“你想谈什么?”   其实不问也知道刘丽亚过来的用意,见他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冷淡,刘丽亚才压下去的火气又有了冒头的趋势:“陈洛愉,你现在还有没有把我当你妈?”   陈洛愉回答:“如果不当的话就不会过来跟你谈了。”   刘丽亚被噎了一下,想到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陈飞麟的缘故,刘丽亚咬着牙说:“看看你自己为了他都变成什么样了?跟坐过牢的人在一起,你是不是不打算要前途了?!”   刘丽亚恼归恼,却忌惮着这里是医院,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不过足够陈洛愉听清了。陈洛愉往前靠在桌边,一点也不退让地迎上她的视线:“妈,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他,坐牢的就是你儿子了。”   以为他还在狡辩,刘丽亚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陈洛愉又靠回椅背上,“外婆去世那天其实是我在煮饭,他在洗澡。后来他陪我去了医院,回来房子已经起火了。”   “他根本不知道我出门没关火。”不理会刘丽亚惊诧的神情,陈洛愉用右手撑着桌子站起,临走前又补充道,“如果你还有点良知,就不该再插手我和他的事,要是你坚持继续分开我们,那我只能去自首了。”   说完想说的话,陈洛愉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刘丽亚的脸色由红转白,盯着对面那杯仍在冒着热气的阿华田,心里被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可能的。   当年陈飞麟什么都没跟她说过,即便她要求陈飞麟就此离开陈洛愉,陈飞麟也是一声不吭,连她提出可以帮忙的170万赔偿款都拒绝了。   陈洛愉肯定在骗她,肯定是为了能跟陈飞麟在一起就编谎话骗她。   刘丽亚抬起双手,按住太阳穴用力揉了起来,很快她又停下动作,回忆着陈洛愉刚才的眼神。   她从未见过陈洛愉用这么冷漠的视线看自己,要是真相真如陈洛愉所说,那现在还在法律追诉期内,如果陈洛愉冲动去自首了,他这辈子才是真完了。   端起面前的红茶一饮而尽,刘丽亚从包里拿出手机,想找朋友调查当年那件事,在电话即将拨出时又立刻挂断了。   不能打这通电话,她不能找人去查。这世上没有绝对能瞒得住的秘密,万一陈洛愉没有胡说,那她就等于亲手将一个不定时炸弹送到了别人手里。   太阳穴一阵钻心地痛,刘丽亚抬手按住,气得喘息都不匀了。   下午的探视时间,陈洛愉手上有个要看片子的病人,就没和陈初燕一起过去,等他搞定之后已经晚了十几分钟了。   比起上午,陈飞麟的精神更好了,已经可以靠着升降床斜坐着,还有精力跟陈初燕开玩笑。   陈洛愉拉了张椅子坐在床尾,听他们兄妹说话,看着陈飞麟身后那扇玻璃窗折射进来的朦胧光线,竟然有了种这一幕像在做梦的错觉。他有些恍惚了,连陈初燕把话题引到他身上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发现他们兄妹一起笑着看他。   被两双有些相似的眼睛同时看着,陈洛愉错开视线一两秒,然后才转回来。陈初燕笑得很欢乐,戳戳陈飞麟的手臂,说他这样像不像在害臊。   他面子挂不住,便板起脸说胡说,哪知一向正经的陈飞麟居然说他真正害臊起来不是这样的。惹得陈初燕好奇心大起,追着她哥问起他们以前相处的一些细节。   陈初燕问得很有分寸,完全就是关心家人那种感觉,所以即便陈洛愉觉得尴尬也不会反感,反倒是在陈飞麟的频频注视下耳朵开始热了,屁股下的椅子也像有根针在扎,坐得不安稳。   又聊了几分钟后,陈初燕起身说自己先出去了,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们。   陈洛愉让陈初燕在外面等自己,等等一起去食堂。待陈初燕离开后,他把椅子挪到床边,刚想握住陈飞麟的手就听见陈飞麟说:“手怎么了?”   他看了眼右手掌内侧的大号创口贴,语气随意地道:“没什么,不小心擦伤了。”   陈飞麟没说话,片刻后提醒他:“把帘子拉上吧。”   他转身把后面的帘子拉过去,陈飞麟又说:“全拉上。”   他照做了,刚回到椅子上坐下就听见陈飞麟叫他靠近点。   以为陈飞麟有话想说,他便把耳朵贴过去,结果被陈飞麟捏住下巴,随即脸被转过来,他看到一双放大的眼睛,嘴唇上也传来了熟悉的触感。   他的呼吸闭住了,心脏却开始不规律地越跳越快。   陈飞麟闭上眼,和他牵在一起的那只手松开,伸到他后脑扣住,抬起下巴咬住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有人对着老婆憋不住了 第121章 又长大一岁了   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唯余眼前人轻微抖动的睫毛,还有那试探着伸过来,见他没有退开便长驱直入的舌头。   这种角度看陈飞麟的睫毛,让陈洛愉记起了初相识的那年夏天。   他被陈飞麟的单车撞倒,再被这个人抱到旁边时就发现了,陈飞麟的睫毛浓密,像小扇子轻轻拨弄着他的心。   他闭上眼,把头一偏,趁着陈飞麟斜靠时的姿势不便,轻易就拿到了主动权。   虽然迫不及待想要加深这个吻,但他记挂着陈飞麟后脑的伤口,始终不敢放纵自己。不过在几个回合的纠缠之后,他还是吻到了气喘吁吁,陈飞麟的胸口也急促起伏着。   抬手抹去陈飞麟唇边没来得及咽下的唾液,陈洛愉和他对视了一眼,又低头在那双嘴唇上时轻时重地舔吻,含住吮吸着。按在陈洛愉后颈上的手也揉捏着他的脖子,不想让他停下。   湿热的气息在唇齿间交缠,犹如穿行在闷热的雨林深处,很快陈洛愉又受不了了,在陈飞麟将舌头深入时,他推着陈飞麟的肩膀转开脸,喘着道:“停一下。”   明明陈飞麟的身体比他虚多了,现在看过去,陈飞麟只是喘得比较厉害,脸色一点都没变。不像他,血液全往脑袋上涌,一张脸热得通红。   其实不只是脸,陈洛愉做了个深呼吸,觉得肯定是这段时间都没发泄过的缘故,所以才会胀得难受。他又去看陈飞麟的那里,可惜隔着厚厚的被子什么也看不见。   懊恼自己在想不该想的事,陈洛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当做没事发生。抬眼去看陈飞麟,却发现陈飞麟对着他在笑。   不同于这几天的温柔笑容,陈飞麟的眼神在慢慢回到过去。   这种夹杂着侵略意味和占有欲的眼眸,他只在他们还在一起时看到过。   隔壁床的患者家属结束了探视,起身时碰到他身后的帘子,他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道:“初燕还在外面等。”   言下之意是探视时间差不多结束了,他还要出去见人。   陈飞麟没说什么,把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翻过来看着他手心里那块大号的创口贴。陈洛愉还有些喘,觉得这样干坐着有点莫名的尴尬,尤其是身后不时会传来护士的说话声。   他岔开话题:“我中午问过林主任,你应该后天就能出ICU了。”   陈飞麟点了点头,视线终于从他的手心移到脸上:“今晚没法陪你和初燕吃年夜饭了。”   提起这个,陈洛愉摇摇头,陈飞麟在中午已经被撤下了鼻饲管,可以开始吃点流质食物了。可今晚是大年三十,他的晚餐肯定还是流质食物。   想到这,陈洛愉有点难受。不过现在已经很好了,陈飞麟的脑部受了伤,却能在没什么后遗症的情况下逐渐康复,已经是上天的眷顾。等陈飞麟转到普通病房后,自己就能每天换各种好吃的喂他。   护士处理好隔壁的病人,隔着帘子对他们道:“7号床探视时间结束了。”   陈洛愉松开手:“那我走了。”   陈飞麟看着他:“这里用不了手机,提前和你说吧。”   陈洛愉问:“说什么?”   陈飞麟又笑了,陈洛愉发现他自从醒来以后就变得爱笑了,甚至比以前在一起的时候笑得更多。   就在陈洛愉沉浸在笑容中时,陈飞麟说:“新年快乐,又长大一岁了。”   陈洛愉略微一怔,随即便无奈地笑道:“新年快乐,应该是又老一岁了。”   这天晚上,陈洛愉和陈初燕在食堂跟其它医生病患以及留守的家属们一起吃了年夜饭。   墙上的液晶大电视播放着中央一套的春节晚会,食堂里好几位来自不同地区的大厨都拿出各自的拿手好菜,陈初燕最喜欢其中的猪肉酸菜炖粉条和芥菜杏鲍菇猪肉水饺,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陈洛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尤其在看到桌上的海鲜烩面时,他想到陈飞麟煮的面,也想到了那个正在ICU吃半流质食物的人。   如果不是今晚要值班,他早就跑去ICU隔着玻璃陪陈飞麟了,可惜急诊今晚除了他就只有另一位主治医生在,连吃饭都要轮着过来,实在是走不开。   刚想到这,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他看了一眼立刻接起,同时放下筷子,给陈初燕丢下一句我去忙,转身拉着两个还在吃饭的急诊护士一起往外跑。   这段时间陈初燕见了好几次他饭吃一半就得去忙的画面,已是见怪不怪,不过看到他才动了几筷子的食物,又忍不住叹气。   这样的工作干久了身体肯定吃不消,陈初燕拿起可乐喝了一口,想着等陈洛愉忙完也不知道要几点了,便去窗口买了三个打包盒,先给陈洛愉装了些吃食。   ICU的医生有交代过陈飞麟的饮食必须由医生来安排,她就没法给陈飞麟准备。吃完后,她把陈洛愉买给她的蛋糕一起拎去了急诊分诊台,将几个袋子都交给护士小杨,让对方等等拿给陈洛愉。   小杨刚好在忙,随手接过就放在了后面的桌上,陈初燕转身走了几步,听见小杨叫她。回到分诊台边,小杨递了个大纸袋过来,说是陈洛愉给她的,让她明早记得穿上。   陈初燕打开一看,袋子里是两件全新的羽绒服,两件毛衣,还有一双NIKE运动鞋。   看着还没剪掉标签的衣物,陈初燕眼睛红了,走到前面的走廊上,往抢救室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转身去了ICU病区。   今早转出了三位病人,现在一区的集中病房里只有六人住着。许是年三十晚上的缘故,走到这里显得异常安静,值班台的两个护士也静悄悄地低头忙碌。   陈初燕拎着那袋衣服,到值班台问能不能申请一下探视。值班台的护士抱歉地看着她,按照正常规定每天的集中探视时间已经过了,今晚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没办法特殊帮她安排。   她已经很熟悉ICU的流程,这么问只是想试试。她点头表示理解,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视线不时地望向里面的隔离门,坐了许久后终于看到有两位医生出来了。   其中一位正是负责陈飞麟的医生,陈初燕迎上去,问起陈飞麟出ICU的事。医生说陈飞麟的情况稳定,明天再看一下,如果没什么的话提早一天出来问题不大。   陈初燕欣喜地谢过对方,想下楼去告诉陈洛愉。等电梯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问她今晚吃的什么。   陈飞麟的口供还没录,老吴叮嘱过陈初燕目前不能和家里通气,陈初燕就拿实习忙走不开当借口不回去了。   和母亲聊了一会儿后,她到急诊等陈洛愉,但是陈洛愉一直没停下来过,期间又来了几趟救护车。她在大厅坐到了深夜,最后是小杨把她带去值班休息室让她先睡一会儿。这一觉她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小杨敲门进来叫她去洗漱,准备吃早饭。   大年初一,医院食堂的早饭也很丰盛。陈初燕在淋浴区洗了个澡,换上陈洛愉给她买的衣服和鞋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陈洛愉的眼光比陈飞麟更好,大小也合身,连鞋子的尺码都没问题。   她找小杨问了陈洛愉的去向,刚跨出ICU病区的电梯就发现陈洛愉靠在角落的一排蓝色塑料座椅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她过去看了眼,陈洛愉的呼吸绵长,双手抱着胳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居然维持着坐姿没倒下。   看着他身上单薄的白大褂,陈初燕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披他身上,刚碰到肩膀他就醒了,懵了片刻后用手心搓了把脸,眯着眼看了看腕表。   “7点了啊,”陈洛愉起身道,“走吧,去吃早饭。”   陈初燕把外套穿回身上,叫住他道:“洛愉哥,你看。”   陈洛愉想问看什么,转过身发现她双手乖巧地放在身前,歪着脑袋对自己笑,明亮的眼睛里仿佛盛载着光。   明白她是想让自己看什么了,陈洛愉也笑着夸道:“真好看,很适合你。”   陈初燕走到他面前,认真地说:“除了我哥,你是第一个给我买新年衣服的人,谢谢你。”   陈洛愉道:“别这么客气。”   “还有,”见他转身要跨进电梯,陈初燕继续说,“你和我哥,你们和好了吗?”   陈洛愉回过头,迎着陈初燕期待的目光,他想起了昨天陈飞麟主动的那个吻。   应该是和好了吧。   他低头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的发:“你问你哥吧。”   似乎想马上跳过这个话题,陈洛愉说完就进了电梯,陈初燕跟进来,电梯门关上后,陈洛愉拿出手机来看,陈初燕站在他身侧,无处安放的目光停在了他脸旁边,看着看着就发现了惊喜。   陈洛愉的耳朵红了,脸颊和露出的一截脖颈也有点红。   陈初燕想起了昨天在病房里,陈飞麟说过陈洛愉害臊起来不是那样,所以她现在看到的才是真的吗?   捂住嘴,陈初燕忍住想笑的冲动,抬头去看电梯面板上的数字,心情忽然前所未有地明朗。   真好啊,她想,要是以后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他们将会成为一家人吧。   电梯下到一楼时,有个年轻人扶着自己的母亲进来,陈初燕给他们让了下,走出来时想起了陈洛愉的母亲,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就变得微妙了。   “洛愉哥,”她叫住了前面的陈洛愉:“能不能找个地方,我有点事想问你。”   “护士,我找陈洛愉医生,请问急诊办公室怎么走?”   邓弓手里提着个礼品袋子,向站在门口负责导诊的护士问道。护士指了对角的走廊方向:“你往那走,看到有护士让她带你过去就行。”   “谢谢。”邓弓转头去看护士指的方向,正要过去就见到走廊一角走出来的高挑身影,那身影很快穿过走廊,身边还跟着个年轻女孩。   邓弓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陈洛愉了,只凭刚才匆匆一眼不太确定是不是,但他觉得很像,于是跟过去,盯了两眼背影后确定是陈洛愉。   这时陈洛愉推开了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大门,带着女孩出去了。   邓弓想跟上去看看,走到门边就听到有说话声传来。推门的手一顿,他听到女孩说:“那你跟我哥的事,伯母还不知道吗?”   “她已经知道了,”这是陈洛愉的声音,“这次她回来,我也找她摊牌了。”   “她没说什么吗?”女孩的语气有些紧张,陈洛愉则平静地道:“我都跟她说得很清楚了,如果她还想坚持要我和你哥分开,我会让她后悔的。”   女孩问:“你要怎么做?”   陈洛愉默了默,道:“不怎么做,大不了离开家里,老死不相往来。”   盯着眼前的门缝,邓弓蹙起了眉。   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他思考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   所以,刘丽亚这几天闷闷不乐,果然是因为跟陈洛愉吵架了?   就在邓弓整理思路的时候,身边有人说了句“让让”,随后一只手把门推开,有人跨了出去。   陈洛愉朝门的位置看来,看清了门边的他后,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   邓弓对他笑了笑,也跨出去,到他面前后提起手里的袋子:“这次过年本来就想来看看你,再拿点北京的特产给你。”   陈洛愉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然后才回到邓弓的脸上,沉声道:“邓叔。”   “嗯,”邓弓依旧在笑,对旁边的陈初燕说,“小姑娘,让我跟他聊几句吧。”   陈初燕已经从陈洛愉的称呼中听明白了来人是陈洛愉的熟人,于是点点头。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陈洛愉才问:“你在那站了多久?”   邓弓没瞒着:“有一会儿了。”   “都听到了?”   “对,你们说话没压着声,”邓弓从口袋里拿出烟盒,递了一根给陈洛愉,陈洛愉没接,他便放回口袋里,“下次说这种话记得小点声,这里好歹是工作场所,被有心的同事听去了不好。”   陈洛愉面无表情地问:“那你听了没有想法?”   邓弓笑着看向陈洛愉:“你已经这么大了,我的想法对你而言根本不重要,但是你妈她一直很在乎你。”   “所以呢?”   收敛了笑意,邓弓似乎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对自己的儿子基本是放养的态度,从小到大他的决定和想法只要不违法,我都不会干预。”   陈洛愉没吭声,他看着天空中涌动的云层,想等邓弓把话都说完。   身后不远处站着刚才出来抽烟的人,接下来的话邓弓走近了一步,站在他身边低语:“对于你喜欢男的这件事,我不表态,毕竟这是你个人的选择,只要你能过得好又不后悔就行。”   “至于你妈那边,有机会的话邓叔会帮你开导开导她,母子俩没必要闹成这样。”   对于邓弓的好意,陈洛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一阵沉默过后看向邓弓:“我想确认一件事,希望你能坦白地告诉我。”   “你说吧。”   “你听过我爸的事吧?”   “听过一些。”   “他去世了吗?”   停顿了片刻后,邓弓说:“你出国那年的冬天他就走了。”   陈洛愉靠到墙壁上,目光放空地望着前面的绿色安全通道门,声音被风吹得自己都有点听不清。   “那你知不知道他葬在哪里?” 第122章 你去哪我就去哪   和邓弓谈完后,陈洛愉独自在外面待了一会儿才进来。拿出手机时看到微信上有陈初燕发来的消息,先去食堂等他了。   他回了个【马上来】,洗漱过后便去了食堂。   大年初一的早餐比起平时丰盛不少,汇聚了天南地北的特色早点,窗口排起了长龙。陈洛愉等了十几分钟才排到,拿了咸豆花和炸油条,又要了一笼水煎包,走到陈初燕身边坐下时,陈初燕已经快吃完了。   “洛愉哥,”陈初燕放下筷子看他,“刚才那位是你的亲戚?”   夹起一只水煎包放进嘴里,陈洛愉咬了两口才说:“是我妈的男朋友。”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陈初燕又试探着问:“那你父亲呢?”   “去世了,”陈洛愉的语气平静,神色也看不出异样,反倒是陈初燕听完后沉默了下来。陈洛愉夹了只水煎包给她:“吃这个,味道很不错。”   “对不起啊。”陈初燕双手放在大腿上,像是做错事一样低着头。陈洛愉笑了笑,拿起她的手握住筷子,提醒道:“这有什么的,我天天待在急诊,生老病死早就看麻木了。快点吃吧,水煎包冷了就不好吃了。”   陈初燕点点头,估计想要弥补气氛,提起陈飞麟今天可能能出ICU的事。   陈洛愉早上已经跟陈飞麟的医生确认过了,没问题的话今天下午就能转出来。   吃完饭,陈初燕先回酒店,陈洛愉则到办公室做交接班事宜,然后也回酒店洗澡换衣服。他刚值完24小时,按理说应该很累才对,但因为陈飞麟要出ICU了,他的情绪一直挺亢奋,在床上躺了半天也没能睡着,只好出门买咖啡。到楼下时接到了陈初燕的电话,说陈飞麟可以转普通病房了,让他现在过来。   酒店就在医院附近,陈洛愉只花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在住院部八楼见到其中一间房外站着个男人,一眼就认出是老吴这几天安排在ICU病区保护陈飞麟的两个便衣之一。   对方和他点点头就继续守着,他则敲开房门,看到了靠坐在床头的陈飞麟和旁边在换输液袋的护士。   陈飞麟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彼此的视线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久久地分不开,直到护士忙完出去了,陈洛愉才往前走,到床尾拿起病历夹来看。   各项数据都很好,这下陈洛愉彻底放心了,看来要不了多久陈飞麟就能出院了。   陈飞麟看着他没说话,等他把病历放下来,走到床边后才伸出手。他接住,手腕一翻就把五根手指插进陈飞麟的五指间紧紧扣着。   陈飞麟说:“坐吧。”   陈洛愉在床沿上坐下,问道:“初燕呢?”   “去帮我打水了。”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陈飞麟的床靠着门的位置,隔壁床位空着。老吴特地跟医院沟通过这么安排,为的就是录口供方便以及避免闲杂人等出没。   陈洛愉瞟了眼隔壁的空床,正想着可以留下来陪陈飞麟过夜了,就听到陈飞麟笑着问他:“想什么?要睡隔壁床?”   他转回来,笑着反问:“不能睡吗?”   陈飞麟没回答,反倒是握紧了他的手:“初燕已经把酒店那晚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   “我知道你是想保护她,但你自己的安危也很重要。”陈飞麟凝视着他的眼睛,“以后不能这么冲动。”   那天的事情发生后,陈洛愉其实也有点后怕。不过当时那种情况他没得选,陈飞麟不在,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陈初燕遇险。   他道:“你不是说事情都结束了,哪还有以后。”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人敲门,他过去一看,门外站着老吴和两个便衣。   明白老吴过来是为了录口供,陈洛愉主动出去等着。陈初燕拿着水壶回来后和他一起坐着等,大概一个多小时后老吴才带人离开,临走时陈洛愉看到老吴神色轻松,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在普通病房住了四天,陈飞麟不用人搀扶就能走路了,两周后他康复出院,老吴专门调了辆车来接,他住的地方也暂时不能透露,只有妹妹陈初燕能跟着一起去照顾。   这是开庭前的保护措施,陈洛愉可以理解,但是想到又要分别一段时间,心里还是不舍。临出院的前一夜,他在病房里陪着陈飞麟,两个人面对面谈起了以后的打算。   已经想不起为什么会提到以后的事了,陈洛愉只记得那是在他们吻得难舍难分之后,两个人一起倒在病床上休息。   后来在他困得迷迷糊糊时,陈飞麟趴在他耳边问了句话,他睁开眼看着陈飞麟,在看到那人同样注视着他的眼睛时,几乎想都不想就回答:“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   陈飞麟说:“但我不能待在这里。”   陈洛愉问:“你要回家待着?”   翻过身面对着天花板,陈飞麟把双手枕在了后颈处:“不会。”   陈洛愉也转过来,用双肘撑着胸口,问道:“哥,这些年陈元鑫的家人有没有为难过你家里人?”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陈初燕,陈飞麟看他一眼,抬手摸了摸他睡乱的头发:“没有,他们家人没怎么闹过。”   “你别骗我。”陈洛愉不太信,陈飞麟说:“他爷爷和我们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而且那次的事确实是意外,我们家的情况他们也懂,为了供我和初燕读书,家里拿不出钱了。”   垂下眼睑,陈洛愉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好,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陈飞麟说得那么简单。   不想他再为了这种事难受,陈飞麟翻过身来吻他。结束后,陈飞麟埋首在他颈窝里,闻着他身上柠檬香茅的香气:“不提这些了,不如想想以后去哪。”   从送医到即将出院,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陈飞麟的头发已经长出一小截了。虽然还是很短,但是这样扎着脸的感觉让他心安。他抱住陈飞麟的脖子,回答道:“你想去哪?”   当时陈飞麟还没想好,他便说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想。   陈飞麟出院后,陈洛愉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刘丽亚早早回了北京,母子俩继上次咖啡厅吵完架,谁也没有主动找过对方。一开始陈洛愉还担心刘丽亚会不会在背后又动手脚,结果风平浪静地过了几个月,期间只有邓弓给他打过几次电话。   他和邓弓的关系一向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没想到这次因为吵架的事,邓弓反而在他们母子中间做起和事佬与传音筒。也因为邓弓已经知道了他的性取向,刘丽亚的抵触反应没有以往那么偏激了。   当然,这些都是邓弓说的,具体如何他不清楚,但也没打算再去了解。   四月末的一个午后,邓弓给陈洛愉带来了好消息,刘丽亚肯说当年高宇衡提过的墓园地址了。   握着手机,陈洛愉对着窗外的雨帘出神,连赵俊凡靠近身后都没发觉,直到赵俊凡转身靠在旁边的窗台上才收回视线。   “今晚要不要去喝一杯?”赵俊凡问道。   “不去了,我等等有事。”   “什么事?要不要我送你?”赵俊凡转过身,刚好看到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乌云盖顶的天空,不禁叹道,“这雨下得真烦,都快一个星期了还不停。”   陈洛愉说:“我今天有开车。”   赵俊凡回头看他:“行吧。对了,律师说老头的官司有进展了,下个月开庭。”   这几个月他不能和陈飞麟见面,连通话也受限,虽然经常联系老吴问案件的进展,但他是局外人,很多事老吴不方便告诉他,只能让他等。此刻听赵俊凡说了,他直起上身道:“下个月什么时候?”   “具体还不清楚。”赵俊凡用指尖挠了挠鼻尖,“不过既然开庭就快了,我明天去找李主任提辞职。”   “真的不打算继续留在这?老师的事警方那边不会公开,医院这里不也按照辞职已经办好手续了?”陈洛愉压低嗓音劝着。   “我妈已经决定了案子结束就搬去南京,”赵俊凡道,“别说我了,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飞麟的身份至今还不便公开,陈洛愉也不好说,只道:“我应该也不会再留在这了。”   赵俊凡的反应没有他想象中该有的惊讶:“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就想换个环境吧。”陈洛愉不想多谈,赵俊凡也没心情,点点头说句“也好”便没再问下去了。   下午三点,陈洛愉交接完工作,开车前往城郊那座陵园。   三点多的城市街道还不会拥挤,不过雨比刚才更大了,路况并不好。陈洛愉跟着前面的车缓慢移动,傍晚才抵达那座陵园的入口。   门卫请他出示祭扫的预约记录,他给门卫看了短信,登记过后门卫提醒他最晚六点半必须出来,7点就关门了。   他谢过对方,问了陵墓所在的区域怎么走。等开到那一片附近,他找了处空位停车,从后座拿出新鲜的白色百合花,往山坡旁边的小道上去。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向上走时偶尔能听到低低的哭泣声,工作日傍晚来祭拜的人寥寥无几。他一路向上,走了二十几分钟就找到了。   邓弓说当年陈方文去世时,高宇衡有联系过刘丽亚,不过具体说了什么并不清楚。而他在刚拿回旧手机的那段时间有打过通讯录里保存的高宇衡的号码,已经是空号了。   他记得高宇衡是外籍华人,为了陪陈方文治病才会回来。所以很有可能在陈方文去世后,高宇衡又回到国外。   他把百合花放在陵墓前的石台上,蹲下来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中的陈方文看着还很年轻,也不是一般中规中矩的证件照,而是张仰拍的背影。   穿着白衬衫和格子西裤的陈方文站在无人的草原上,前方是广阔无垠的蓝天,在相机定格的瞬间他回过头,对着镜头笑了。   五官没有拍得很清楚,意境却很棒。会选这样一张作为墓碑照,应该是陈方文自己或者是高宇衡的决定。   陈洛愉用袖子擦了擦照片外层的玻璃,把污渍和雨水一并抹干净,又去看墓碑上刻的字。   墓碑没有署名,只写了【挚爱陈方文】。   看着这几个字,陈洛愉的意识有些放空了。   来之前他想过有什么话该对陈方文说,但想来想去,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如果陈方文还活着,见过了他这几年的经历,可能也会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吧。   最后他只是叫了声“爸”,撑着膝盖站起身,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我走了,下次带个人来见你。”   五月初,案件终于迎来了开庭日期。   由于性质特殊,法院采取了不公开审理的方式,陈洛愉和赵俊凡只能通过赵韫儒的律师了解情况。   到了七月中旬庭审结束,接下来就是一个月后的宣判。陈飞麟也恢复了原本的身份,总算自由了。   陈洛愉在六月向医院递交了离职申请,婉拒了院领导的挽留。那天晚上赵俊凡约他去酒吧喝酒,聊起以后的打算,赵俊凡问他辞职的原因是不是和陈飞麟有关,这次他没有避开,喝了口酒当默认。   最近赵韫儒的事让赵俊凡整个人都没什么精力,说起感情话题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会开玩笑,两人喝了几瓶酒就离开了。   等到赵俊凡再次见到陈飞麟时,已经是七月二十号了。   他有几本书和一些资料放在陈洛愉这,陈洛愉整理东西时提醒了他,等他过去拿才知道陈洛愉已经决定好了明天出发,陪陈飞麟回一趟老家。   探头看了看厨房里正围着围裙做午饭的陈飞麟,赵俊凡低声问陈洛愉:“你俩这是和好了?” 第123章 以前就想这么牵了   陈洛愉低头收拾着衣服,闻言便“嗯”了一声。   出于对卧底的保护计划,陈飞麟在庭审时的真正身份被完全保密,且出庭也采用了远程连线的方式,因此赵俊凡至今都不知道陈飞麟就是林超。   “你俩怎么突然就和好了?”赵俊凡继续问。   “我跟他以前是因为误会才分开的,现在误会解除就没事了。”   看得出他不想多谈,赵俊凡也识趣地没多问,靠在桌边看着地上整理出来的东西,感叹道:“没想到啊,你会走得比我还急。”   陈洛愉把跌好的衣服往行李箱里放,这次他陪陈飞麟回老家,也不知道要住多久,陈飞麟的打算是在家待一段时间就直接去外地,至于去哪,他俩到现在都还没谈起这个话题。   陈洛愉没有特别想去的城市,当年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他是有不少想去的地方,但那时候碍于陈飞麟的经济负担不好说出口。到了现在想法则完全不同,只要是陈飞麟在的地方就是他想去的地方,所以去哪对他来说都一样。   见他低着头认真打包,赵俊凡犹豫了片刻,从裤子口袋里拿了个信封出来,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来,看到信封右下角的署名时愣住了。   “老头让我转交给你的。”   赵俊凡解释道,见陈洛愉没有马上拆开,他挠了挠脑后的发:“你有时间再看吧,我等等还有事,先走了。”   陈洛愉回过神:“我让他煮了你的份,你不留下来吃?”   “不吃了,”赵俊凡看了眼腕表,“中午答应了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吃饭。”   陈洛愉说:“可我明天就走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从他脸上看出了不舍的表情,赵俊凡笑着抬起手,把他头顶的发揉了两下,刚要放下就听到有人说话。   “可以吃饭了。”   他俩同时看去,陈飞麟穿着黑色围裙站在门口,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俩。陈洛愉把赵俊凡的手拿下来,解释道:“他说中午有约,不吃了。”   赵俊凡把双手收进裤子口袋里,走到陈飞麟面前后上下打量了一遍,见陈飞麟没有让开的意思,他靠近陈飞麟低声道:“好好对他啊,不然可不放过你。”   陈飞麟的眉头几不可闻地动了动,赵俊凡说完也不看他,回头对陈洛愉说一句“我走了”便绕开出去了。   “俊凡。”陈洛愉叫了声,追到卧室门口对陈飞麟道,“我送送他。”   赵俊凡已经在鞋柜处换鞋了,陈洛愉过去问道:“你真不留下来吃了?”   “不了,”赵俊凡蹲下去把鞋带系好,“那个朋友有好几年没见了,他只有今天有时间。”   “行吧,”陈洛愉又问,“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赵俊凡站起身,笑道:“干嘛?担心我说你坏话?”   “别闹。”   “没什么,”赵俊凡耸耸肩,“就让他好好对你。”   无奈地看着赵俊凡,陈洛愉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便也没说什么了,只叹道:“你这一走,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   “微信发个视频过来,你想什么时候看到我都行。”   “那能一样?”陈洛愉有点无语。   赵俊凡不逗他了:“等你来南京玩的时候,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转身开了门,赵俊凡没说再见就下楼梯了。等拐过六楼和五楼的转角时,赵俊凡抬起头看他一眼:“进去吃饭吧,别送了。”   陈洛愉一手扶着门锁,一手撑着门框,点了点头:“好好保重。”   抬起右手在头顶上晃了晃,赵俊凡低着头下楼去了。   把门关上后,陈洛愉转身进来,发现陈飞麟已经坐在餐桌边吃了。   他去厨房洗完手,在陈飞麟身边坐下,转头看着陈飞麟:“很饿了?”   陈飞麟夹了块红烧肉递到他嘴边:“你收拾了一早上,不饿?”   “饿。”把这块裹了酱汁的喷香红烧肉吃进嘴里,陈洛愉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到陈飞麟嘴边:“刚才他那么说没其他意思,你别误会。”   陈飞麟被米饭呛了一下,捂着嘴咳起来。陈洛愉帮他拍背,又去厨房倒了杯水给他,等他不咳了才听他说道:“我误会什么?”   “我跟他是好朋友,”陈洛愉认真地看着陈飞麟,“就像以前跟钟航一样。”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解释,倒让陈飞麟不好再乱想下去了,只能拿起筷子隔空指了指他的饭碗:“先吃饭,红烧肉冷了不好吃。”   他把椅子又拉近了些,看着陈飞麟说:“哥。”   陈飞麟“嗯”了声,想再给他夹一块红烧肉,被他先一步靠在了肩膀上。   “这三年赵俊凡挺照顾我的,要不是有他,我可能连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陈飞麟放下碗,伸手将他抱进怀中,抱了一会儿后才说:“不说了,吃饭吧。”   “哦。”陈洛愉坐直了,拿起筷子夹一片炒笋,放进嘴里之前又说,“那吃完再继续抱。”   陈飞麟看他一眼,随即无奈地笑了,又给他夹了块肥瘦相宜的红烧肉。   吃完午饭,陈洛愉瘫在沙发上休息,等陈飞麟洗完碗出来,他把人叫到沙发上坐下,倒在陈飞麟的大腿上:“好久都没有这么安逸过了。”   陈飞麟拨开他眼角的发丝:“以后都可以这么安逸了。”   咧唇一笑,他抬起手去摸陈飞麟的眼角:“下午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   “去看看我爸。”   低头凝视着他的双眼,陈飞麟提议道:“那买束花吧。”   陈洛愉点点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陈飞麟等着他继续说,他放下手,错开视线后看着旁边:“其实——”   “我爸他也喜欢男人。”   下午四点,陈洛愉把车开进了上次的墓园,停好后,陈飞麟从后座拿出一束黑色玻璃纸包的白蔷薇,和他一起走向那条坡道。   今天是周末,天气也很好,前来祭扫的人比上次多许多。陈飞麟拿着那束花走在陈洛愉身边,两人都没说话,但在跨上一级比较陡的台阶时,他转身朝陈洛愉伸出手。   陈洛愉把手伸给他,借着他的力气跨了上去。站稳后,陈飞麟没有松手,陈洛愉也没抽回来,两人靠外套的遮掩一路牵着走,等来到陈方文的墓碑前面时,陈飞麟想松开,陈洛愉却紧紧地牵住了。   “爸,”陈洛愉看着墓碑,“我把上次说的那个人带来了。”   陈飞麟也低着头看照片中的陈方文,听了陈洛愉的话,他弯下腰把手里的那束白蔷薇放到墓碑前,说道:“叔叔你好,我是陈飞麟,洛愉的男朋友。”   照片中的人五官不太清晰,但能看出神态很惬意。陈飞麟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抽了张擦拭放照片的玻璃,又换了另一张把整个墓碑都仔细地擦了一遍。   在他擦拭的时候,陈洛愉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直到他擦完了站起身。   陈飞麟的手上都是灰,他用纸巾随便擦了擦,想一会儿去洗手,身边却伸来一只手握住了他。   十指交缠,陈洛愉看向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被微风吹起的头发逆着远处的夕阳,看着像巧克力的颜色。陈飞麟和他对视着,忽然有种想抱抱他的冲动,不过这样做对陈方文不够尊敬,而且附近的墓碑还有人在祭扫。   转头看着那张照片,陈飞麟在心里把想对陈方文说的话悄悄说了。   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陈洛愉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这一刻的宁静却让人不忍打扰。直到陈飞麟说完了,问他是想再待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走时,他说:“现在走吧。”   两人沿着另一侧的坡道下去,走的时候陈飞麟一直牵着他的手不放,有不少人看到了都投来打探的目光。虽然在墓园里不该这么明目张胆,但是陈洛愉完全不想顾虑其他的,等回到车里时,他趁着陈飞麟喝水的时候靠过去,趁那人不被接了一口矿泉水过来。   陈飞麟低头看着他,捕捉到他眼中明朗的笑意时,干脆放下瓶子,搂紧他继续这个吻。   回到市区,陈洛愉开到了母校门口,又在对面街的人行道上看到了正在等他的钟航。   钟航手里提着个大的单美奶茶店的纸袋,等他把车在停车带上停好后,钟航主动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撑在门上弯腰对着陈飞麟笑。   “飞麟,真是好久不见了。”   陈飞麟也对他笑,抬腿跨出座位后,主动和他拥抱了下:“好久不见。”   陈洛愉从驾驶座下来,隔着车顶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却被后面的喇叭声打断了。   他锁好车,走到他俩身边说:“走吧,先去火锅店再聊。”   钟航走到陈洛愉身边,刚想把奶茶递上就看到陈飞麟从另一边牵起了陈洛愉的手。陈洛愉也没有闪躲,和陈飞麟对视一眼后笑了。   因为这一幕,钟航落后了几步,陈洛愉回过头,看到他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禁笑着问:“吓到你了?”   摇摇头,钟航走上来,一脸后知后觉地笑道:“其实你俩以前就想在我面前这么牵了吧?” 第124章 KTV   吃饭的地方就在陈洛愉回国后第一次与钟航见面的那家老佛爷铜火锅店。   到的时候靠窗的位置还有空座,陈洛愉和陈飞麟坐在一排,钟航坐他们对面。店员提醒他们扫码下单,陈飞麟拿出手机扫了一下,直接递给陈洛愉。   陈洛愉接过来,还没看屏幕就转头问起陈飞麟想吃什么。钟航在对面边喝茶边打量着他俩,这两人都盯着屏幕,就差没有头碰头靠在一起了。   虽说早就知道了他们的事,但是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看着,感觉还是很奇妙。   放下杯子,钟航去看窗外。这条和当年印象中相差无几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周边大学的学生们,三三俩俩的聚伴而行,爱笑爱闹的样子像极了那时还在读书的他们。   点完了陈飞麟想吃的东西,陈洛愉把手机递给钟航点,钟航吃东西一向随便,让他们决定就好,不过另外要了一打啤酒。   在等店员拿上来时,钟航问起他俩什么时候走,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就去送送他们。   “不用了,”陈洛愉说道,“明天是工作日,你肯定忙不过来。”   “明天就走?”钟航惊讶地说,“怎么这么急?”   “也不是急,东西都收拾好了,没必要继续在这浪费时间。”   陈飞麟一直安静地听他们说话,直到啤酒拿上来了,才主动举起跟钟航碰了碰酒瓶。   钟航打趣他:“今晚不醉不归啊。”   陈飞麟还是跟从前一样话不多,不过很干脆,一仰脖就吹完了整瓶。陈洛愉把空瓶拿过来,提醒道:“别这么喝,对胃不好,等等吃点热的再喝。”   钟航喝了几口酒,听到这话故意酸溜溜地说:“真是儿大不由娘,都不管我喝了会不会伤胃。”   陈洛愉笑着反驳:“你可是医学院的老师,需要我提醒?”   见他这么护着陈飞麟,钟航也就不开玩笑了,等吃的东西陆续端上来后,陈洛愉去给大家调酱料,钟航便问起上次撞见陈飞麟那件事的后续。   曹胥被抓之后,曹嘉因为没有牵涉其中,所以在审查结束就被释放了。后来曹嘉把孩子打掉了,回到老家休养。   陈飞麟不想钟航有心理负担,就没提其他的,只说了曹嘉和他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钟航明显松了口气,又转头看了看远处还在调酱料的陈洛愉,低声道:“那就好,你是不知道,洛愉回来以后每次跟我见面状态都很不好。但是我看他今天很开心,你俩以后要是能好好的在一起就好,可千万别再折腾出岔子了。”   陈飞麟问:“他状态怎么不好?”   “他压力很大,刚开始的时候不记得你,也不记得跟你在一起过。”钟航叹道,“那次他找我出来吃饭,我跟他也有五年没见了,你俩当年在一起的事我根本不知道,也就没办法帮到他什么。”   “对了,他的病怎么样了?现在还需要继续吃药?”   “明天我会陪他去复诊,”陈飞麟说,“他还在吃药,具体情况得等明天见了医生才知道。”   钟航点点头,又一次看向酱料区:“精神类疾病治疗起来很麻烦,而且容易复发,所以心态最重要。你把我电话记一下,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打过来。”   保存好钟航的号码,陈洛愉也回来了,把调料碟分好后,陈洛愉拿了两只明虾下锅烫,正要用手剥就听陈飞麟说:“我来吧。”   他说不用了,陈飞麟却坚持拿过去剥了起来,他就夹了片鲜牛肉涮给陈飞麟,一抬头时看到钟航在笑。   那笑容不像平日里开玩笑的样子,反倒是有几分放心的意味。他明白钟航是真的在记挂着自己,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他们之间已经不复从前那样的亲密,但友情一直都在。   边吃边聊了两个多小时,饭局结束时陈洛愉和钟航都喝多了,陈飞麟去结账,回来扶着陈洛愉下楼梯。   学校就在这条街隔壁,走路时钟航跟陈洛愉开起了玩笑,两个人勾肩搭背走得摇摇晃晃,陈飞麟在后面帮他们看路。   街边的路灯一盏盏地亮着,人行道上往来的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学生或者终于下班的人们,他们两个醉鬼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只是走到东门附近时,钟航唱起了歌。   是《那些年》的高潮部分,刚唱了没两句陈洛愉也加入了。估计喝多的缘故,陈洛愉走调比平时厉害,钟航毫不留情地捧腹大笑,被陈洛愉按着脑袋推开。   见他推完人自己也踉跄了下,陈飞麟立刻扶住他,没人扶的钟航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陈洛愉靠在陈飞麟怀里,看着钟航懊恼的挫样笑得停不下来。   钟航摔痛了尾椎,撑着地面起身后走到陈洛愉面前,又抬起手臂勾着他的肩膀:“走啊!不服就去KTV比比。”   “去就去!”陈洛愉不服输地道,转头看着陈飞麟,“哥,我们去KTV唱歌。”   他俩这样,陈飞麟本想提议还是先回去休息,但是陈洛愉兴致很高,他便去看钟航:“真去?你晚上没其他事?”   钟航挥了挥手:“老师也是人,不加班!”   陈洛愉也认同地挥手:“就是,医生也是人,不加班!”   陈飞麟也觉得许久都没有过这样放松的气氛了,便打开美团找了附近一家KTV,又叫了个代驾过来,让他俩坐进车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座。   路上钟航和陈洛愉一直在唱,每首歌唱不了几句就换,钟航被陈洛愉带偏了,也频频走起调来。司机转头看了陈飞麟好几次,眼神分明就在求救,偏偏陈飞麟全程看着窗外,右手肘撑着门,用手指挡住嘴角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憋笑。   等到了目的地,陈飞麟去前台开好包厢,刚进入房间里钟航就喊着内急要上厕所,包厢服务员启动了设备便带着他出去。   门关上后,陈飞麟想把房间的灯光调亮一点,刚站起来就被陈洛愉一把拽了回去。   后背撞在沙发柔软的椅背上,他刚坐稳就被人压住了肩膀。陈洛愉侧过身看着他,湿润的眼眸带着微醺后的迷离,他听到陈洛愉很小声地叫了句“哥”,随后嘴唇一热,陈洛愉偏头吻了过来。   陈飞麟的视线迅速扫了眼门的位置,确定关紧后才搂住陈洛愉的腰,激动地回应起这个吻。   作者有话说:   一起实现了当年去KTV唱歌的约定 第125章 回家   酒能助兴,尤其在这种隐秘的环境下。   晚饭时陈飞麟也喝了不少,此刻陈洛愉顺势跨坐到他身上,血液便一股脑地往关键部位涌去。   夏季的薄款运动裤不像有拉链的牛仔裤能挡一下,陈洛愉刚坐上去就感觉到了,四片唇瓣分开,他喘着气去看陈飞麟的眼睛。   “哥,”他顿了顿,目光又回到了陈飞麟泛红的嘴唇上,笑道,“你这样,等等钟航进来看到了怎么办?”   陈飞麟的手伸进T恤里,顺着他光滑的腰往下滑,一把捏住浑圆的部位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你不玩火他怎么会发现?”   说完后,陈飞麟又凑过来,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不甘示弱地在陈飞麟喉结上嘬了一下,陈洛愉坐回沙发里,换了个话题道:“你记不记得答应过要来KTV唱歌给我听?”   “记得,”陈飞麟整了整衣服,“想听什么?”   接吻过后更加口干舌燥,陈洛愉拿起桌上的柠檬水一饮而尽:“都可以。”   大屏幕上定格着如何点歌的步骤,陈飞麟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之后准备点歌。   首页显示了歌星推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周杰伦的歌依旧屹立在最热门的行列中。陈飞麟点开周杰伦的名字,浏览那些熟悉的歌名,最后选了一首。屏幕上画面一闪,出现了《千里之外》的MV。   陈洛愉仰靠在沙发上,听到旋律的一瞬间睁开眼,发现陈飞麟拿着麦克风在看自己。   他靠过去,问道:“怎么唱这首?”   “你的手机铃声一直是这首,不想听?”陈飞麟反问他。   “没有。”   陈洛愉摇着头,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但他记得最开始设置手机铃声的时候,是以为和陈飞麟之间不会有结果。后来他去了陈飞麟的老家,他们在一起了,铃声变成习惯一直没改。分开以后换了手机,他的铃声还是这首,当时自己也没搞明白,打开爱思就随手下载设置了。   现在想想,很多事脑子忘记了,但是潜意识会记得深刻。   比如现在听到这首歌,他的眼前就浮现出那天傍晚的公大南校门附近,当时夕阳光照在陈飞麟和那个系花的身上,不知是哪家街边小店传出了这首歌。   远远地看着那一双背影,他觉得陈飞麟和这个女生很般配。当时他都打算离开了,陈飞麟却叫住他,丢下系花跑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打工的酒吧待一会。   “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   陈飞麟的嗓音沉沉地传进耳朵里,陈洛愉回过神看着他。虽然陈飞麟和自己一样抓不准音调,但是略微沙哑的嗓音听着很有沧桑的感觉。他不禁伸手抱住这人的腰,靠在肩膀上一起唱。   曾经对他而言属于伤感与别离的歌,在这一刻化为了系在手腕上的红线,将他和陈飞麟紧紧维系在了一起。   这首歌唱完后,他俩又亲得难舍难分,连钟航推门进来都没发现。   钟航身后还跟着拎了一篮子啤酒的包厢服务员。退出去关好门,钟航让服务员把篮子放在地上,等服务员走远后,他靠着墙,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抽。   今晚从见面开始,他就一直能感觉到陈洛愉是由心而发地高兴着,这种放松的情绪在他们重逢的这段时间以来都不曾出现过,陈飞麟的神情也是放松自在的,每每看向陈洛愉的眼神都很温柔。   其实钟航一直很想问问陈飞麟,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发生这么多事之后还会选择在一起。   但他终究没问出口,有些事的真相对外人而言并不重要,只要当事人自己觉得值得那就够了。   这一晚,他们三个唱到了半夜才离开。   钟航喝得醉醺醺,陈洛愉和陈飞麟一人一边把他架回学校宿舍,搞定他之后陈洛愉也开始打哈欠,坐回车里没几分钟就靠在陈飞麟怀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被床头的手机闹铃吵醒,眯着眼看了下时间,快十点了。   陈飞麟也刚醒没多久,听到闹钟铃声便从卫生间出来,进房间看他又不动了,便从身后亲了亲他印着枕头印的侧脸,提醒道:“跟杨主任约了11点,再不起来赶不及吃早饭了。”   他有点宿醉,还是不想起,陈飞麟就道:“要不改成明天走吧,今天下午再去找杨主任。”   陈飞麟话刚说完,他就睁开眼来,撑着床起身道:“不要,我马上洗漱。”   他去了卫生间,陈飞麟收拾好床,检查了一遍行李,等他换完衣服后一起出门吃早饭,然后开车去了精卫中心的六角亭病区。   最近这几个月,陈洛愉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稳定了。杨主任让他继续吃药巩固一段时间,今天第一次看他不是一个人来复诊,旁边的青年还很关心他,便猜到了陈飞麟的身份。   在陈飞麟出去等待的那段时间,杨主任和陈洛愉谈起了接下来的打算。得知他和陈飞麟会离开这里,杨主任觉得这个决定很适合,能换一个新环境,心态和状态都会改变,对病情也很有益。   “其实我已经感觉不到有什么症状了。”说话时,陈洛愉的目光越过了紧闭的门,仿佛能看到等在外面的陈飞麟,“这几天都很放松,但是有一件马上要解决的事,我一想到就觉得很难面对。”   杨主任道:“可以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一起分析下。”   陈洛愉摇着头,他对陈飞麟的家人一直有很深的愧疚,这不是靠说出来就能缓解的压力。何况他也没法对外人说出真相,只好谢过了杨主任的好意。   杨主任给他开了一段时间的药,陈飞麟拿了他的医保卡想去取,被杨主任叫住了。杨主任让陈洛愉自己去拿,留下陈飞麟单独聊了一会儿。   回到车里,陈洛愉系好安全带,对驾驶座的陈飞麟道:“刚才杨主任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陈飞麟看了眼后视镜,“他提了你的情绪问题,让我多注意些。”   陈洛愉想想也是,医生有保护病人隐私的义务,更多的杨主任是不会说的。   “我已经没问题了。”陈洛愉解释道。   陈飞麟开上主路,右手伸过来牵他的手:“以后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陈洛愉笑了笑,双手握紧陈飞麟的手,眼睛余光忽然瞥到前面的一个街边摊贩,他想到了什么,让陈飞麟在前面掉头开回去。   以为他落了东西在医院,没想到他指着路让自己开到了门诊大楼对面,在临时停车点停了下来。   这里司机不能下车,陈洛愉就快步跑到一个小摊贩前,陈飞麟看着他跟老板娘交谈,老板娘笑呵呵地对他点头,装了一大袋椒盐馓子递给他。   扫码付款后,陈洛愉还挥手跟老板娘说了再见。等他回到车里,陈飞麟问他和老板是不是认识的,他提起之前每次来复诊都会买一份,今天是最后一次买了。   掰了一根伸到陈飞麟嘴边,他看着陈飞麟咀嚼了几下后说道:“味道不如你妈做的,但是也还不错。”   陈飞麟点点头:“蛮好吃的,不过很上火,你早上刷牙已经喊牙痛了,少吃点。”   掰馓子的动作一顿,陈飞麟的话让他想起了那个雨天,他站在老板娘的伞下,看着两个年轻的男生一起来买椒盐馓子。   其中戴圆眼镜的那个就是牙痛,而他旁边的人也说了和陈飞麟很相似的话。   回去拿了行李,他俩跟着导航开到了恩施乡下的老家,到的时候都晚上九点多了。陈洛愉没有通知任何亲人,和陈飞麟在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天刚擦亮就去祭拜孙红。   孙红所在的陵园是当地最大的一座,管理也不错,可惜今早正好有人在举办下葬的仪式,所以整个过程比较吵闹。   陈洛愉蹲在孙红的墓碑前,仔细擦拭了孙红的照片,在心里说:“外婆,你以后都不用再担心我了,我已经找到喜欢的人了。”   这里的陵园可以象征性地烧点纸钱,陈飞麟把炭黑的盆挪开些,单膝跪在地上,用打火机点燃了纸元宝开始烧。   他垂着头,慢慢地把纸元宝一张张放进去。火光映照着他神色肃穆的脸,陈洛愉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拿起地上的另一叠元宝也烧给孙红。   离开时,陈飞麟牵起陈洛愉的手,一起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   回去吃完早饭,他俩退了房把行李箱放回车后座,继续往常德方向开去。   一路上陈洛愉都很安静,视线总是望着自己那一侧的窗外,看着不断变换的风景走神。陈飞麟跟他说几次话,他都是心不在焉,等了一处休息区,买水时他看到了锅里热乎乎的嘉兴大肉粽。   他盯着粽子出神,陈飞麟问他是不是想吃,他点点头,陈飞麟让老板拿六个,又买了两根玉米和两罐冰可乐。   洗完手,陈飞麟回到桌边开始剥粽子。看着他娴熟的动作,陈洛愉忽然开口道:“以前每年端午节,我外婆都会自己包粽子。”   陈飞麟把剥好的粽子递给他,继续剥下一个:“你外婆做的味道应该很好吧?”   陈洛愉咬了一口粽子,神情有些恍惚:“嗯,非常好吃,真想让你也尝尝。”   可惜没机会了。   把他嘴角的一粒米拿掉,陈飞麟说:“我妈做的也很好吃,下次让她给你包一些。”   陈洛愉弯了弯嘴角,用一次性筷子把中间那块最好的五花肉挑出来,送到陈飞麟嘴里。   下午陈洛愉开了两个多小时就进入了常德市,接下来换陈飞麟开。他看着两旁的街道,在车子路过常德动车站时,他指了指仍旧在出站口等客的出租车:“上次我来你家就是在这上的出租车。”   陈飞麟探头看了看,陈洛愉继续说:“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才过去没多久。”   伸出右手摸了摸他后脑的发,在他转过来时,陈飞麟道:“是不是很累了?去给你买杯咖啡吧。”   他是觉得懒洋洋的,七月底的下午很容易让人昏昏欲睡。刚才他开车时陈飞麟睡了一会儿,换陈飞麟开的时候,他却过了困劲。   “这里的商场在哪?”他问道。   陈飞麟对常德市区也不太熟,于是用美团找了下商场,重新定位导航后开过去。   他们这一天都没好好吃过饭,停好车已经快四点了。由于接下来还要开接近三个小时,他俩便找了家自助烤肉店饱餐一顿。下楼时,陈洛愉买了两杯冰咖啡,看到隔壁店里卖的红丝绒蛋糕很不错,他又买了个10寸的。   回到车里,陈洛愉把蛋糕小心地放进后备箱,陈飞麟继续开车。天黑后的山路不好走,陈飞麟开得不快,进村时已经过九点了。   上个月陈初燕毕业了,并顺利入职了东大药厂。这次因为陈飞麟要回来,她特地请了几天假,提前回来和爸妈一起布置家里。   车子缓缓开在水泥路面上,陈洛愉看着窗外的景色。比起那一年,景河村的变化挺大,光是这种随处可见的太阳能路灯以及取代了土坑茅厕的环保公厕就能看出新农村的气象了。   陈初燕说这几年扶贫政策落实得好,整体生活水平提高了许多,他们家也因为有了点对点的技术扶持养殖,收入比以前多了。   陈飞麟没有提前打电话说几点到,屋里的人还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大铁门打开,陈初燕先笑着跑了出来,跟副驾驶座里的陈洛愉打了个招呼,然后绕到驾驶座开门,把他哥拉了下来。   解开安全带,陈洛愉正要开门下车就看到陈飞麟的父亲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   绕过车前盖,陈飞麟抬起双手抹去父亲脸上的泪,随即将他紧抱在怀中,叫了一声:“爸。” 第126章 你的两个哥哥   陈爸爸紧紧抱住儿子的后背,用力拍了好几下,嘴里喃喃道:“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初燕也在一旁抹眼泪,随后看到门内走出来的另一个人,她立刻过去扶着。陈洛愉顺着看去,出来的女人是陈飞麟的母亲,比起当年,她脸上多了皱纹,两侧头发斑白,连背也更弯了些。   陈洛愉如鲠在喉,几乎不敢看他们一家人抱在一起的画面,视线牢牢盯着驾驶座对面的连绵山野,直到陈飞麟过来开门。   就算再不敢面对,这一刻他也避无可避了。他跟着陈飞麟走过去,听陈飞麟向父母再次介绍自己。   陈飞麟不想把做过卧底的事告诉父母,陈初燕便答应了,这次回来只字不提,只说他是表现良好争取到减刑。   陈爸爸和陈妈妈没有起疑,反倒是对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跟儿子继续做朋友,甚至还一起回来看望他们的陈洛愉心怀感激,一见到他就热情地请他进去。   陈洛愉心里又愧又悔,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好在陈飞麟懂他,让陈初燕把爸妈先带进去,他们去拿后箱里的东西。   等二老进了院子后,陈洛愉靠到车门上,两侧肩膀都垮了下来。陈飞麟靠近他,见他习惯性地伸手到裤子口袋里摸烟又没摸到,便说:“你答应过我要戒烟的。”   垂头看着彼此的鞋面,陈洛愉难受的嗓音都沙哑了,他去掏陈飞麟的裤子口袋:“把你的烟给我,就抽一根。”   抓住他的手,陈飞麟把他拉上后座,门一关便堵住了他的嘴唇。可他没心情接吻,尤其在这种随时可能被人看到的地方。   察觉到他的反应,陈飞麟拉开距离,摸了摸他温热的眼角:“都过去了,别多想。”   靠在陈飞麟肩头,陈洛愉的视线停留在那座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农家小院里,一只公鸡不知何时站在了铁门处,正傲立着看向他们,门后也传来了脚步声,陈初燕又跑出来了。   他坐直身体,对陈飞麟道:“没事了。”   陈飞麟说:“那你拿蛋糕,行李我拿进去。”   “蛋糕让初燕拿吧。”他话音刚落,陈初燕便敲了敲陈飞麟身后的车窗玻璃。陈飞麟把门打开,到后面拿蛋糕给她。陈洛愉则从另一侧下车,将其他行李一起拿下来。   “哥,你和洛愉哥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不是就住几天吗?”陈初燕拎着蛋糕,好奇地看着他们放在地上的行李。   陈飞麟说:“没打算再回去了。”   “你们想好去哪了?”   “还没有,再说吧。”陈飞麟和陈洛愉一人拉一个行李箱,上面分别放着黑色和棕色的旅行袋。走进院子后,墙角的一只花斑猫站了起来,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陈初燕介绍道:“哥,这就是阿梓,3岁了。”   陈飞麟停下脚步,蹲下来朝那只花斑猫动了动手指,猫儿盯了他片刻,随即竖起尾巴,喵呜一声跳上旁边的梅树,一路窜至墙头,又回头看着他们。   “阿梓胆子比较小,你们跟它多接触接触就好。”   陈飞麟对猫狗之类的小动物没有特别的兴趣,之前陈初燕在医院探病时跟他提过家里养了只花斑猫,说是他们妈赶集时捡回来的。小猫很乖,给什么都不挑食,家里就留下来养了。   陈飞麟站起身,回头发现陈洛愉还是有些走神,他牵起陈洛愉的手:“还在想?”   “没有,”陈洛愉把手抽回来,提醒了一句“你爸妈就在里面。”   两老在客厅里等了一会儿没见他们进来,忍不住出来催促。陈飞麟只好拿起行李,带着陈洛愉先进去。   跨进门槛后,陈洛愉环顾了客厅的摆设。与当年印象中的相差不大,不过几扇木头窗子比那时更加老旧了,还有雨水常年渗进来的痕迹,水泥墙面也有了更明显的裂缝。   桌上摆着满满的八道菜,即便陈飞麟通知过陈初燕他们晚上在外面吃,陈妈妈仍旧是做了一整桌。   陈初燕把菜端进去热,陈爸爸和陈妈妈则拉着陈飞麟在桌边坐下,两人轮着问他问题,没说几句就都在抹眼泪了。陈洛愉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别打扰他们一家人,刚要转身出去就听见陈初燕从厨房探头出来:“洛愉哥,你来帮我一下吧。”   陈洛愉走进厨房,当年烧柴的炉火灶已经被一台新的煤气灶取代了,老式的海尔牌单门冰箱也换成了单门三层的新款式。少了墙角堆放的干柴,厨房的面积变得更大。   陈初燕把一碗剁椒鱼头放进锅里蒸,见他在发呆便笑着解释:“看着不太一样了吧?”   陈洛愉点点头,陈初燕走过去,把厨房门关上后才道:“村里两年前通了煤气,有煤气灶方便多了,烧东西也更能控制火候。”   “用的时候要注意火。”陈洛愉低声提醒。   “会的,放心吧。”陈初燕听得懂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打开流理台上的高压锅,舀了一碗还热着的羊蝎子汤端给他,“喝一碗吧,这个不辣。”   陈洛愉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在陈初燕问好不好喝的时候点着头说很好喝。陈初燕得意地说这是她的手艺,好喝就多喝一点。他放下碗,问道:“你不是要我进来帮忙?”   陈初燕把两手放进围裙前面的口袋里,笑着说:“没什么要帮忙的,就是看你刚才站在那有点不自在,所以把你叫进来了。”   “爸妈这么多年都没见过我哥了,你别介意啊。”   陈洛愉靠在流理台边上:“不会,我理解。”   陈初燕走近一步,低声问道:“你们真的还没商量好接下来去哪?”   视线看向了厨房门的方向,陈洛愉说:“没有,你哥他还没想好吧。”   “那你呢?”陈初燕看着他,“你就这样辞职了,真舍得离开?”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陈洛愉说,“我欠你哥太多,和他放弃的东西比起来,我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洛愉哥,你别这么说,其实你为了我哥已经做了很多了,上次还救了我,我是真的很感激你。”   避开陈初燕的视线,陈洛愉看着脚边的水泥地面,放在身后的手指紧握成拳,抵着冰凉的流理台。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初燕的感激之情,直到陈初燕蹲下来,仰起头看着他:“洛愉哥,你看看我们家的情况,是不是比当年好多了?”   陈洛愉点着头,陈初燕继续说:“我现在也毕业工作了,哥也自由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过去的事真的别再想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得向前看。”   听到她提起毕业,陈洛愉抱歉地道:“对不起啊,那天因为临时换不到班,没办法去看你戴四方帽。”   “这有什么的,”陈初燕笑着站起来,和他一起靠在流理台边上,“你不是让人送花来了,那束花又大又漂亮,比我同学们收到的都好看,署名也特别棒,我很喜欢。”   陈初燕戴四方帽拍照的那天,陈飞麟也因为开庭前的卧底保护计划而不能到场,所以陈洛愉选了一束非常吸睛的向日葵与白百合,特地让花店的人包装得很精致送去。卡片上写了一首毕业寄语的诗歌,署名则写着:你的两个哥哥。   那天收到这束花的时候,陈初燕一度落泪不止,把同学帮忙化好的妆都哭花了。后来抱着花拍给陈洛愉的自拍照上,她的眼线都有点糊了。   想到那天的照片,陈洛愉的眼中有了淡淡的笑意。他问道:“那我之前和你提的继续读研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   “还是不要了,”陈初燕抿了抿嘴唇,“我要考的话以后可以凭自己的努力。”   “但是这时候继续读研最合适,钱的事你不用顾虑。”陈洛愉回头看了眼厨房门,压低声音道,“我和你哥现在的关系,我的钱就是他的,你没必要用得不安心。”   “就算是我哥赞助我也不要,”陈初燕的态度很坚定,“洛愉哥,我现在能入职东大就很不错了,再说我也不是以前的小女孩,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抬起右手拍了拍陈洛愉的肩膀,陈初燕捂着嘴笑,目光飘向了厨房门的位置:“还是想想你跟我哥以后的幸福生活吧。”   陈初燕说完就转身去看锅里的菜,这时厨房外面有脚步声传进来,随后门被打开,陈飞麟出现在厨房门口。   陈洛愉看着他,等他关上门进来了,陈初燕问道:“爸妈没事吧?”   “没事,”陈飞麟说完就去看陈洛愉,“饿不饿,要不要给你弄点面条?”   陈洛愉摇着头:“不饿,你陪他们吃吧。”   “也好,”陈飞麟明白他不想面对的是什么,于是问道,“那把行李先拿上去,你先洗澡?”   “好。”陈洛愉直起身,跟在陈飞麟身后走出来。陈爸爸和陈妈妈正坐在桌边低声交谈,两人眼眶都是红的,陈洛愉还看到陈妈妈又用手抹了抹眼角。   刚才陈爸爸和陈妈妈没顾上跟陈洛愉打招呼,现在便纷纷起身问他这些年的情况。陈飞麟提醒他们可以明天再聊,先让陈洛愉上楼洗澡休息。陈妈妈忙点头,陈飞麟便和陈洛愉一人提一件行李上楼去了。   二楼的布置几乎没变过,连走廊尽头的花窗帘都是印象中的那块,只不过褪色了许多。   陈飞麟打开卧室门,这么多年没人住,房间里一点霉味都没有,反倒是因为刚刚大扫除过,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柠檬香气。   陈飞麟把两人的行李都放在墙角,对陈洛愉说:“洗完澡就上床躺着吧,困的话先睡,我在楼下陪他们吃点东西就上来。”   陈洛愉说:“没事,你多陪陪他们。”   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陈飞麟把他抱进怀里,手心贴在他后背处用了点力按住。   陈洛愉把脸埋在陈飞麟颈窝里,吸了几口气后推开陈飞麟:“好了,你快下去吧。”   陈飞麟对他笑,他也对陈飞麟笑。陈飞麟拉着他去斜对面的卫生间,家里的热水器换过了,比当年用的那款容量更大,操作也更简单,陈飞麟试了下水,确定没问题就下楼去了。   等陈飞麟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陈洛愉回到卧室,打量起这间卧房。   窗户上挂着崭新的淡蓝色窗帘,下面的书桌还是当年那张,角落里放着几捆书。陈洛愉拉开木头椅子坐下,想象着以前的陈飞麟坐在这张书桌上认真读书的样子,他趴下来,手臂交叠平放,把脸靠在臂弯间闭上了眼。   今天起得很早,一整天又都在路上,他确实觉得累了。本来只想休息一会儿,结果等陈飞麟上来时,他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陈飞麟把他抱上床,他的脑袋刚碰到枕头就翻了个身。陈飞麟帮他脱掉鞋,要脱长裤时他醒了,揉着眼睛看向身边的人。   “我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问道。   “嗯,”陈飞麟说,“屁股抬起来,先把裤子脱了。”   陈洛愉双手垫在身后,刚把腰胯抬起来就想到了一件事,又迅速拉住了腰带:“我自己脱吧。” 第127章 被你的猫挠到了那里   陈飞麟没松手,只垂眼看着他。陈洛愉的脖子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得好像有点刻意了。   陈飞麟只是想帮他脱掉裤子,他实在没必要在意。   但是在之前一周多的时间里,他和陈飞麟都没有过界的接触,即便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两人也是和衣而卧。他猜不透陈飞麟在想什么,就像他没有问过陈飞麟是否已经决定要去哪座城市生活。其实这一点也不像他的性格,但他就是变得没办法坦白地问出口。   乱七八糟的思绪充斥着脑海,他有心想要放开抓着裤子的手,可惜手指不听使唤,直到陈飞麟俯下身靠近他。   湿热的舌在口腔里时轻时重地纠缠,像荆条慢慢爬过背脊,明明带着疼痛的危险信号,却又让人上瘾到欲罢不能。陈飞麟的双臂撑在他头两侧,长腿一跨就压在他身上,两人的腰胯刚抵在一起就都顿了顿呼吸。   见他睁着有些湿润的眼眸看着自己,陈飞麟呼出一口气,在他眉心处亲了一下才低声道:“家里隔音效果不好。”   心脏的动静有点大,陈洛愉转头去看旁边的墙壁。他想为自己分辨几句,但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部位又根本不需要做多余的解释。   把他的下巴掰回来,陈飞麟继续和他吻了一会儿,等彼此都喘得厉害了才停下,靠在他颈窝里说:“还想不想洗澡?”   陈洛愉点着头,陈飞麟便从他身上下来,走到墙边开行李箱,帮他拿替换的睡衣。   坐在床沿,陈洛愉瞥了眼自己的那里,他今天穿着牛仔裤,看着不太明显。等到陈飞麟转过来给他递衣服时,他偷偷去瞟陈飞麟,宽松的运动裤被撑起了无法忽视的弧度,他只看了一眼就错开目光,接过睡衣裤和干净的毛巾进了卫生间。   洗澡的时候,他没忍住解决了一次,看着地上被水流逐渐冲掉的痕迹,他额头抵在墙壁上,脸热得都要烧起来了。   回到房里时,陈飞麟正靠在床头看一本封面有些泛黄的法律书。见他进来了,陈飞麟放下书,朝他伸出手。   他过去握着,被陈飞麟的另一只手绕过腰抱住:“这么热的天,怎么洗完澡脸还这么红?”   陈飞麟的语气没问题,不过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他立刻明白自己被看穿了,只好僵硬地换话题:“你去洗吧,我没用多少热水。”   看出他不自在了,陈飞麟便拿着换洗衣物出去。他在床边坐下,拿起陈飞麟随手盖在床头的法律书,看着那些手写的注解,又记起了那时陈飞麟读书有多么刻苦认真。   这间房里到处都充斥着过去的痕迹,身处其中,他总是无法避免地想到发生的那些事。   陈飞麟没和他提过想去哪,也没说过以后想做什么。他很想问,但每次话到嘴边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将书本盖在脸上,他闭上眼睛。等陈飞麟洗完澡后,他们或许可以谈一谈。   陈飞麟洗澡的时间比他更久,他等到几乎睡着了那人才推门进来。他拿开书本看去,这一眼却看得心脏跳快了一拍,整个人都清醒了。   陈飞麟穿着深色的长睡裤,上身裸着,关掉灯走到床边躺下。   山里的夏天比城市凉爽,夜里就算没空调,只靠风扇也够了。陈飞麟躺下来时侧过脸看他,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便抬起他的头把手臂伸过去,然后拉过毯子盖在彼此身上。   两人用了相同的洗发露和香皂,一股清甜的奶香在彼此的呼吸间流动着。摸了摸陈洛愉的耳朵,陈飞麟想靠过去再接吻,被陈洛愉挡了一下:“等等,我有件事想先问你。”   倒回枕头上,陈飞麟问:“是什么?”   “你,”陈洛愉硬着头皮说,“你还没想好去哪?”   看着他眼中隐隐闪烁的光,陈飞麟说:“那你呢,真的没有想去的地方?”   陈洛愉摇着头:“真的没有,你决定吧。”   陈飞麟说:“那去杭州吧。”   “杭州?”   “嗯。”   “为什么选择杭州?”陈洛愉撑起身体看着他。   右手臂上少了被压住的力道,陈飞麟把双手伸到脑后枕着,在夜色中与陈洛愉对视。   “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你带我去你们学校的荷花池转转?”   思绪随着陈飞麟的话而转动,很快他就记起了那段回忆,明白了陈飞麟为什么会想去杭州。   因为那时候自己说过,杭州很美,适合跟喜欢的人一起去。   把脑袋贴在陈飞麟的怀中,陈洛愉伸开双臂抱紧了陈飞麟的腰。其实这一刻的气氛这么好,他不该再继续问下去了,但是陈飞麟的回答给了他勇气,他已经不想再做那个只能等待的人。   “去了杭州以后,你想做什么工作?”   陈飞麟没有马上回答,气氛安静中带了点压抑。就在陈洛愉懊恼着自己是不是太心急的时候,陈飞麟说:“还不知道。”   “这次拿到的奖金我打算全部留给家里,这大半年还有点存款,不多,但是暂时够用了。”   陈洛愉想说钱的事你别担心,我有,话到嘴边又哑然了,他想陈飞麟应该不会希望听到他说这种话。   考虑了片刻,他抬起头说:“好,我也有点积蓄,到杭州以后我们一起努力。”   陈飞麟和他对视着,看着他脑袋一侧睡到翘起的头发,不禁笑着拨了拨:“好。”   这一晚,陈洛愉难得睡了个踏实的好觉。第二天一大早,晨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照在地面,将一片浮尘点亮。陈飞麟把手臂抽出来时陈洛愉动了一下,陈飞麟以为他醒了,结果他只是翻个身,面朝着墙壁继续呼呼大睡。   两人一起睡了好几晚,这还是头一次他没有轻易被自己吵醒。拨开他鬓边细软的发丝,陈飞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轻手轻脚地下床换衣服。   等到陈洛愉终于睡饱了睁开眼时,已经是上午了。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台老式的三叶风扇在头顶呼呼地转着。他坐起来,缓了片刻后伸个懒腰,摸出枕头下的手机一看时间,顿时下床换衣服,拿起牙刷毛巾去卫生间洗漱。   下楼后,他看到留在客厅桌面上的一张白纸,陈初燕写道:【洛愉哥,我哥和我爸去养殖塘了,我跟我妈在果园里。你要是醒了就去厨房,蒸锅有炒粉和甜酒冲蛋,热一下就能吃了,我们中午会回来。】   陈洛愉走进厨房,蒸锅里果然放着一碗用料十足的炒粉,旁边的碗里装着甜酒冲蛋,香浓的酒味扑鼻而来,两只白花花的太阳蛋沉在底部。陈洛愉摸了摸碗,还都是温热的。   他没开火,直接把两个碗拿出来,放在流理台上直接吃。炒粉一点辣椒都没放,应该是顾虑着他的口味,甜酒冲蛋味道很正,浓郁的酒香和白砂糖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比他平日吃的蛋酒味道更棒。   三下五除二地吃饱了,他把碗和筷子洗干净后走出来,站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   今天天气晴好,连绵青山衔接着望不到尽头的天蓝,白云温柔得像水彩画。那只叫阿梓的花斑猫正趴在墙头俯瞰着他,陈洛愉对动物没什么感觉,不过这只猫是陈飞麟家养的,他就爱屋及乌了起来,走到墙角朝阿梓伸出手:“猫猫,下来。”   阿梓用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打量着他,陈洛愉又发出“嘬嘬”的语气词想逗它,结果阿梓还是不为所动,甚至把脸转开了。   陈洛愉讨了个没趣,但是想到昨晚阿梓也是无视了陈飞麟的逗弄,这猫应该只是怕生而已,恰好旁边的猫爬架上放着塑料做的狗尾巴草,他拿起来,走近些朝阿梓伸过去,左右摇晃着狗尾巴草。   一直没搭理他的猫在这时忽然站起来,陈洛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喵呜”的叫声,随即就是眼前扑过来一团黑,胸口的敏感位置同时传来了一阵刺痛。   他本能地后退两步,这才看清阿梓已经把他手里的狗尾巴草扑掉了,而右侧的胸口则有股火辣辣的感觉。   他穿着白色的T恤,低头看时发现有了点血迹渗出来,他转过身,把下摆小心地掀到胸口一看,顿时尴尬到无语了。   阿梓那一爪子,居然把他那里挠破了……   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猫儿低头专注地玩弄狗尾巴草,陈洛愉抓着衣服回到二楼,从包里拿出纸巾先摁住伤口,给陈飞麟打电话。   陈飞麟正在养殖塘边上听年轻的驻村干部说话,看到来电时走开两步接起,听陈洛愉问他消毒药水和创口贴放在哪。   “受伤了?”陈飞麟问,“伤哪了?严不严重?”   “不算严重,”陈洛愉疼得直皱眉,支支吾吾地说:“就是被你家的猫挠了下,流了点血。”   “那要去村里的卫生所打针才行,”陈飞麟又问,“是哪里被挠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随后他听到陈洛愉很小声地说了两个字。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陈洛愉那部位被阿梓挠过的画面,陈飞麟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出来,几步开外的村支书听到爽朗的笑声,好奇地回头看他。陈洛愉都窘死了,低头看了眼被捂住的右边胸口,不满道:“你还笑,真的很痛啊。”   “没有笑你,”陈飞麟抿直嘴角,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家里那些东西放哪,你先用纸巾止血,我马上回来带你去卫生所。”   作者有话说:   阿梓(傲娇脸):哼,愚蠢的人类。 第128章 如果是隔音好的地方   在等陈飞麟回来的这段时间里,陈洛愉的伤口差不多止血了,不过烧灼的刺痛感反而比刚才更明显,而且右边也比左边肿大了不少。   没想到逗个猫都能惹来无妄之灾,陈洛愉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只盼望陈飞麟动作快点,在处理好伤口之前,陈飞麟的家里人可千万别回来。   陈飞麟没辜负他的期望,不到二十分钟就推开了卧室门,看到他用右手胳膊挡在脸上,立刻过去在床边坐下,掀起他的T恤检查。   小心地揭开挡在伤处的纸巾,陈飞麟说道:“怎么这么严重?”   “那要问你家的猫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怨了。”   陈洛愉已经被这种持续又无法忽视的灼痛折磨得没脾气了,撑着床坐起时右手习惯性地用了点力,又扯到伤口。看他脸皱了一下,陈飞麟扶着他说:“慢点,先去看了再说。”   他把脚塞进运动鞋里,陈飞麟弯腰帮他穿好,又问道:“就这么去?”   刚才处理伤口时,他换了件黑色的T恤,但是始终用手按住那里也很别扭,他说:“没有创口贴的话找点透明胶吧,先把纸巾固定住。”   陈飞麟找来透明胶帮他贴好,两人下楼后坐进车里,陈洛愉这样也没法系安全带,好在卫生所就在村头。陈飞麟开过去,刚进院子熄火就看到有个胖胖的男人手里端着个不锈钢饭盒,掀开帘子朝他们张望。   这人就是驻村的马医生,听完情况后,马医生帮陈洛愉检查了伤口,道:“我只能给你清洗包扎,狂犬疫苗你得上镇里去打,村里没有。”   他俩跟进了简陋的诊疗室,马医生让陈洛愉坐在诊疗床上,陈飞麟在旁边帮忙抓高T恤,看马医生做完准备工作就开始清洗伤口。   马医生的手劲比较大,用的又是双氧水,疼得陈洛愉直冒冷汗,最后忍不了了,让马医生把东西留下他自己清洗包扎。   得知他也是医生,马医生很干脆地出去继续吃饭。听着外面传进来的电视剧声音,陈洛愉低头去看伤口。   陈飞麟问道:“是不是肿得更大了?”   是肿得更大了点,他想赶紧结束这种酷刑,便夹了块棉花沾湿双氧水,正要咬牙按上去就被陈飞麟拉住了手腕。   “我来吧,你自己抓着衣服。”   陈飞麟接过镊子,弯下腰小心地贴上伤口,感觉到他往后躲了下,陈飞麟对着伤处吹了几口冷风,然后抬眼看他:“疼的话就说,我尽量轻点。”   陈洛愉和陈飞麟对视了一眼,抿着嘴唇点头。   陈飞麟的动作很小心,虽然双氧水还是会刺激伤口,但是陈飞麟一直在帮他吹,倒也没有刚才那么难熬了。等清洗完上了药,再帮他贴上厚厚的医用纱布和胶带,陈飞麟直起身看着他:“好点没?”   “好多了,”陈洛愉松了口气,放下T恤后从诊疗床上下来,“现在就去镇上?”   “嗯,先把疫苗打了才安心。”   陈飞麟转身洗了个手,和他一起出来,马医生给陈洛愉开了消炎活血的药,陈洛愉又让他开点止痛片。出门后,陈洛愉先回到车里,陈飞麟到隔壁的小卖部买水,看到货架上居然有麦丽素,他买了两包。   敏感部位的伤口一直在刺痛着,陈洛愉的情绪始终不高。陈飞麟坐回车里,拆开麦丽素的包装袋,拿了一颗塞进他嘴里。   陈洛愉没看清,刚想问是什么就尝到了巧克力的甜味。他咬了两口,知道是什么了,陈飞麟问道:“好不好吃?”   “好吃,”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接过来也拿了一颗喂到陈飞麟嘴里,“这是我小时候吃的,已经很多年没再尝过了。”   “好吃就多吃点,”陈飞麟系好安全带,提醒他道:“记得先把止痛药吃了。”   陈洛愉吞下止痛药片,又拿了一颗麦丽素含着,看向窗外的风景。   午时的热浪被防窥膜挡在了外面,车里的空调风凉爽又惬意,面对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林和蓝天,陈洛愉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他解锁手机连了车载蓝牙,播放周杰伦的歌单。   山路蜿蜒却不崎岖,刚开过一个山头后,陈飞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下屏幕就递给陈洛愉。   陈洛愉按了接听键,陈初燕的声音传过来:“哥,你跟洛愉哥去哪了?”   陈洛愉看向陈飞麟,陈飞麟说:“你照实跟她说,没事。”   “初燕,我跟你哥去一下镇里,买点东西。”虽然陈飞麟说可以照实说,但陈洛愉可不想被他家里人知道自己被猫抓伤了那种部位。好在陈初燕也没多问,只叮嘱他们帮忙买十斤米粉回来就挂了。   把手机放回中控台里,陈洛愉听到陈飞麟笑着问:“干嘛不说实话?”   他继续嚼着麦丽素,口齿不清地说:“我说的就是实话。”   抬起手在他脑后揉了一把,陈飞麟又伸到他胸口,隔着T恤摸了摸没受伤的左边。感觉到陈洛愉一下绷紧了身体,他笑道:“右边好了以后会不会不敏感了?”   陈洛愉的嘴唇上还沾着融化的巧克力,听完这句话差点被口水呛了。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陈飞麟握住他的手:“干嘛这种表情?”   低头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陈洛愉觉得耳朵里又开始有轻微的耳鸣声了。   他一直以为和陈飞麟的感情是需要时间来恢复的,所以就算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他们即将展开一段全新的人生,也要慢慢来。   从牵手到拥抱,从接吻到彼此都有感觉,可最后那一步始终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才能进行。   但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昨晚陈飞麟说的那句“家里隔音不好”给了他勇气,他握紧手中这只干燥而温暖的手,在舌尖那颗还没完全融化的麦丽素的诱惑下忍不住开了口。   “如果是隔音好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做了?”   到镇上的卫生所打完狂犬疫苗后,陈洛愉在大厅的休息椅上坐下,陈飞麟则去了斜对面的农产品批发市场里买陈初燕要的东西。   他目送陈飞麟的身影消失在批发市场入口,脑海中又想起了刚才在车里问的那个问题。   当时陈飞麟在转一个弯,周杰伦又刚好唱到《一路向北》的高潮,他也不确定陈飞麟是不是听清了他的问题,但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追问他问了什么,就在沉默中结束了这个话题。   后来车里只剩下周杰伦的歌声以及轻微的引擎声,他也没有再碰过麦丽素,喉咙里仅剩的甜味慢慢消失了。他望着葱郁的山林,远方的城市不时会略过叶片间的缝隙,闯进他的视野,再飞速消失。看得多了,眼睛就麻木了,只想闭上休息。   手臂上打针的部位隐隐作痛,胸口的伤在止痛药的作用下却好多了,但他还是觉得难受。是那种很想陈飞麟陪在身边,一刻也不要离开的难受。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想看点东西转移注意力。身旁却有人坐下,抬手碰了碰他刚才打针的位置。   他皱起眉,转头发现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婆,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小哥啊,你认识陈茂嵩的儿子?”   陈洛愉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陈茂嵩是陈飞麟父亲的名字,于是点了点头:“我们读书就认识了,是好朋友。”   阿婆靠近陈洛愉,好奇道:“那你应该知道他以前的事吧,他怎么放出来啦?不是要七年嘛?”   心里咯噔了下,陈洛愉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阿婆就转头望着对面的农产品市场入口,继续自言自语:“哎哟,他也是作孽,背了条人命,这辈子都毁了。还好元鑫娃子他们家搬出来了,不然住在一个村里,哪能太平哦。”   阿婆这么说,陈洛愉就明白她是当年的知情人之一了,忙问道:“婆婆,你说陈元鑫的家人搬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啊?”阿婆回头反问他,“元鑫娃子他们家在前面的洞央街有房子,出事没多久就搬上来了,村里的房子空着没人住。”   “那陈元鑫的家人有为难过他家人吗?”   “哪能没有哦,”阿婆抬起手在嘴巴前面晃了晃,做了个唏嘘的表情,“一开始出事的时候都打过架,元鑫娃子他爸把陈茂嵩都打到医院去了。”   “那时候闹得可厉害了,还好后来老陈头管住了儿子。”   陈洛愉听得脸色都变了:“老陈头是哪位?那陈茂嵩是不是伤得很厉害?”   “老陈头就是元鑫娃子他爷啊,”看出陈洛愉很着急,阿婆拍着他的手臂安慰道,“你莫急啊,莫得事的,你看陈茂嵩不是好好的嘛,都过去了啊,现在两家人也相安无……”   “邓婆,医生叫你进去了。”护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打断了阿婆没说完的话,阿婆撑着膝盖站起身,对陈洛愉说:“小哥啊,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听过就算了,可不能去跟陈茂嵩的儿子去说。”   阿婆交代完就背着双手进了医生办公室,陈洛愉继续坐着,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当年那件事的后续,陈飞麟和陈初燕果然都在瞒着他。但他们如果不瞒着他又能怎么做?   仰头靠在后面的墙上,陈洛愉闭上眼睛,其实不用阿婆特地交代他别说,因为他根本没脸问出口。   又坐了十几分钟后陈飞麟还是没回来,陈洛愉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情绪不对,就到隔壁买了一瓶冰可乐,一口气喝到底。   大量的碳酸气泡卷过喉咙,在胃里集中炸开,及时托住了摇摇欲坠的情绪。他呼出一口气,正想打嗝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陈飞麟把买的东西放回车里,将车开过来了。他避开陈飞麟的视线,绕过车前盖回到副驾驶座里。关上门就听见陈飞麟问他:“是不是累了?脸色这么差。”   “没有,”陈洛愉抬手扇了扇风,“有点热。”   陈飞麟点点头,踩下油门在前面掉了个头,开了一段路后陈洛愉才发现这不是来时的路,便问他去哪。   陈飞麟说去个地方,但没讲具体。陈洛愉靠在椅背上,看着街道两旁稀稀拉拉的小店,路过一家修车铺时,一位十来岁的少年正拿着一截轮胎浸在黑色的盆里。陈洛愉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少年在检查轮胎哪里漏气。   这种景象在大城市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但因为小时候经常能看见,所以勾起了儿时的记忆。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直到陈飞麟把车停下了才收回视线,转过脸来。   不过这一转,他愣住了。   车子停在一家叫“东苑宾馆”的小门前,陈飞麟解开安全带,看着他说:“这里可以不用身份证登记。” 第129章 男朋友   没想到陈飞麟会在这种时候回答他半路上提的问题,陈洛愉的脑子都混乱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话。   他没有动,陈飞麟便帮他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时被他叫住:“哥!”   开门的手一顿,陈飞麟回头看他,见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片刻后才道:“这里——会不会太显眼了?”   听懂了他指的是什么,陈飞麟说:“这附近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陈洛愉垂着头摇了摇:“下次再说吧。”   陈飞麟并不知道他刚才留在卫生所里听到的事,以为他只是顾虑这里的环境会惹人注意,便重新帮他系上安全带:“那就再等几天。”   陈洛愉不敢去看陈飞麟的眼睛,点了点头便看向自己那一侧的窗外。   他情绪不对,陈飞麟能感觉到。其实陈飞麟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他做,毕竟这是他们和好后的第一次。   回去的路上,车载音乐继续播放着周杰伦的歌单,陈洛愉好像很困一样,全程都闭着眼睛在睡觉。好几次陈飞麟转过来看他,都能看到那两片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分明就是没有睡着。   又绕过一座山之后,陈飞麟在前面的岔路口转了个弯,开了十来分钟,停在一条清溪旁边。   察觉到车停了,陈洛愉睁开眼,却看到满目的青绿。陈飞麟说:“下去走走?”   他点点头,两人一起下车后,陈洛愉才看清这里是一片鹅卵石围绕的小溪。溪水很清很浅,靠近了能看到有不知名的小鱼。两岸绿树环绕,不时有鸟鸣声呼应潺潺的流水声,灰白色的鹅卵石岸向远方延伸,随着溪水的转向改变角度,最后消失在林深尽头。   这里的环境和待在村里完全不同,有种习惯在城市里生活的人到了周末,去郊外的天然氧吧散心的感觉。陈洛愉深吸一口气,觉得人都放松了许多。   他想问陈飞麟怎么会开到这里来,回头发现陈飞麟举着手机对准他,半张露出来的脸还带着笑。   “你在拍?”他问道。   “在录像。”陈飞麟拿着手机走近,他的脸在屏幕上越来越大,他从没试过被陈飞麟这样拍,有些不好意思了,转开脸说:“别拍了,好傻。”   “哪里傻了,”陈飞麟放下手机,笑着保存好这段录像,“很自然,我很喜欢。”   冷不丁听到这人说喜欢,陈洛愉耳朵都开始热了,又想看看陈飞麟把他拍成什么样,于是拿过手机。   视频里的他的确被拍得很自然,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想到这是陈飞麟的视角,他又想起手机的桌面就是陈飞麟帮他拍的那张东湖边的照片。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是他拍照居多,但其实陈飞麟帮他拍过的照片也很不错。他把视频往回拖了一点,定格在其中一帧里,指着屏幕中自己的背影说:“把这张截图下来发给我吧,我设成桌面。”   陈飞麟拿回手机,往前滑动了几下递给他:“这张会不会更好?”   他这才发现原来在录视频之前陈飞麟已经拍过几张了。这家伙的拍照技巧犹胜当年,居然懂得蹲下来仰拍他,把周围的绿树和蓝天都囊括进画面中。而他就站在世界的中心,成为这个人眼中最想留下的风景。   “好,”他笑着拿出手机,等陈飞麟发过来时又随口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拍这种角度?”   “因为你爸的那张照片,”陈飞麟认真地看着他,“我看到的时候就在想,照片应该是他喜欢的人拍的。”   笑容凝固在了嘴角,陈洛愉抬起头,看清陈飞麟的眼神时,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起来。   原来陈飞麟和他想的一样。   因为是喜欢的人,所以陈方文才可以在镜头前露出那么放松惬意的神态。他低头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忽然笑道:“那以后我死了,你也把这张照片用作我的遗像吧。”   “就这么肯定是我给你送终?”陈飞麟反问道,“说不定我死得更早。”   陈飞麟用了很随意的语气,陈洛愉听完直皱眉,抬起手捂住他的嘴:“吐口水重新说。”   陈飞麟的鼻子和嘴都被他捂住了,只有一双眼睛看着他。对视片刻后,陈洛愉看到那双眼睛弯了弯,接着自己的手心就被亲了一下。他拿开手,听见陈飞麟说:“你是当医生的,怎么也这么迷信?”   他不是迷信,只是不想听到陈飞麟说这样的话,但不等他继续反驳,陈飞麟先把他抱进怀里:“扯远了,不说那些。”   靠在陈飞麟的肩头,陈洛愉望着广阔无垠的苍穹,在心里说了一句刚才他们说的都不算。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时间去实现未来的梦,他们还没有一起变老,怎么能先想这么不吉利的事。   抱了一会儿后,陈洛愉的困劲上来了。   这里气候适宜,即便是午后也没有闷热感,习习凉风拂过,眼皮变得越来越重。   阳光落在水面上,折射出朦胧而刺眼的光晕,陈洛愉轻声道:“哥,我困了。”   “要不要回车里睡?”陈飞麟的声音时远时近地传进耳朵里,陈洛愉“嗯”了声,又说:“去那边的树下躺一会儿吧。”   牵着他走到岸边的一株大树下,他俩席地而坐,陈飞麟想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他却征用了大腿。   躺好后,一线阳光恰好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他眼睛上。他眯了眯眼,陈飞麟的手心在这时覆上了他的眼睑,说:“就这样睡吧。”   弯起嘴角,陈洛愉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夏天的山林里总会有一些鸟语虫鸣,就像最天然的催眠曲。陈飞麟垂眸看着他,等那线阳光随着角度变换而消失后才收回手,看了一会儿他的睡脸,陈飞麟也靠在树干上闭目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陈洛愉先醒了。   他刚才做了个梦,梦里的他就像这样躺在陈飞麟的大腿上,陈飞麟低下头吻他,他的手机放在旁边,正播放着周杰伦的《可爱女人》。树上的蝉鸣伴着节奏,气氛惬意又美好。他们就这样时不时地亲一亲,再闲聊几句,躺累了他就坐起来,靠着陈飞麟的肩膀眺望山下风景。陈飞麟的头也抵着他,后来声音被风吹散,乌云不知什么时候飘了过来,大雨在眨眼间倾倒而下。   他们立刻跑回车里,看着车窗外变得模糊扭曲的世界,他忽然有种感觉,如果就这么被困在了一起也未尝不好,那样世界就只剩下他和陈飞麟两个人了,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把那个梦又回味了一遍,他转过头想要起身,却在看到陈飞麟撑起的帐篷时怔住了。   他抬眼去看陈飞麟,陈飞麟还没醒,表情也看不出异样,但是耳朵和脖子红了。   想到陈飞麟可能在做那种梦,陈洛愉的视线又回到了他身下。如果陈飞麟不是刚才提议去开房,而是现在的话,也许结果就不一样了吧。   无奈地叹了口气,陈洛愉悄悄站起身,到溪边蹲着接水洗脸,再回到车里抽纸巾。在他擦脸的时候陈飞麟也醒了,估计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状况,陈飞麟坐了一会儿才走过来。   两人一起坐进车里,陈飞麟发动车子,刚要系安全带陈洛愉就凑过来了,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下:“刚才做了什么梦?”   陈飞麟看着他,随后笑了笑,坦白道:“梦到你了。”   陈洛愉继续问:“梦到我什么?”   “你不是都猜到了。”陈飞麟反问道。   “你说我们要是现在回去那家宾馆还来不来得及?”   看看腕表,陈飞麟说:“那到家就要很晚了。”   给自己扣好安全带,陈洛愉叹道:“那就回去吧。”   抬手摸了摸他头顶柔软的发,陈飞麟说:“好,回去给你换药。”   提到药,陈洛愉记起马医生给他开的是一天要换三次的药,可是一想到陈飞麟给他换药的部位,他就觉得气血有点上涌。   这几天都不能做,天天这么换药,也不知道折磨的是谁。   到家时刚好来得及吃晚饭,顾虑着陈洛愉不太能吃辣,陈家的饭桌上五菜一汤,只有一道辣菜。   陈洛愉觉得很不好意思,陈爸爸和陈妈妈让他千万别客气。饭后回到房间里,陈洛愉拿上睡衣裤去洗澡,尽管他很注意了,但伤口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打湿,且止痛药的药效过去后,又开始火辣辣地痛着。   洗完后,陈飞麟让他坐在床上,小心地帮他清洗伤口,又敷上药粉,最后贴纱布。整个过程陈飞麟的动作都很温柔,他也没觉得有被弄痛,反而是陈飞麟用手指给他抹药粉时,指腹触碰到凸起部位的伤口,还有在周围一圈涂抹时,都有种难以形容的酥麻感。   他盘腿坐着,双臂撑在两腿之间想挡一下,可陈飞麟离他那么近,根本挡不住。等上完药,陈飞麟把他压在枕头上,吻得难舍难分时把手探进了他T恤下摆,这时门外却好巧不巧地响起了脚步声。   他顿时记起陈初燕就住在隔壁房间,紧张地去抓陈飞麟的手。陈飞麟也听到了,把脸埋进他发烫的肩窝里深吸了几口气,再抬起时,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对方的忍耐。   接下来的四天,陈飞麟都在帮着家里做农活。陈洛愉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可以帮着陈妈妈打下手做饭。即便陈妈妈一直以他是客人为由不让他动手,但是他很坚持,还因此学会了好几道陈飞麟喜欢吃的菜。   在老家的日子过得轻松又自在,陈飞麟的家庭氛围很好,一家人和乐融融。与陈飞麟的母亲待在一起时,他总是会想起孙红,这种感觉使他怀念,在第六天要离开时心里挺不舍的。   陈初燕要上班,因此在他们回来的第三天就回去了。他们离开的这天早上,陈妈妈又炸了一大袋椒盐馓子,还做了好几样小吃,其中就有上次来时他就很喜欢的桂花糖。陈爸爸也想让他们多带点家乡的特产去杭州,几乎把后箱都塞满了,又被陈飞麟一样样拿出来放回去。   他们这次去杭州要先住酒店再找房子,带着这么多东西很不方便。道理陈爸爸明白,可外面毕竟比不上家里的吃住,趁着陈飞麟安慰陈爸爸的时候,陈妈妈把陈洛愉拉到另一边说话。   这次陈洛愉和陈飞麟是一起去杭州定居,在陈妈妈看来,他们是感情很好的朋友,所以陈妈妈打心眼里喜欢陈洛愉。她不好意思叮嘱陈洛愉多照顾自己儿子一点,只委婉地提了如果陈飞麟有什么事,希望陈洛愉可以帮忙通知家里。   陈飞麟离家多年,陈妈妈了解儿子一向报喜不报忧,在外面只能靠自己,而且现在这样想找女朋友也难了。   想到这些,陈妈妈的眼睛就红了。陈洛愉轻声安慰她,让她别担心,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陈飞麟。   最后走的时候,后座上还是放了两大袋食物给他们路上吃。车子缓缓往前开动时,陈洛愉转过头,通过车窗朝身后的两人挥手,陈飞麟则是透过后视镜去看。   爸妈的身影在一点点远去,陈飞麟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去看前面的田埂。陈洛愉则趴在车窗上,直到看不见两老的身影了才转回来。   “你爸妈是真舍不得你。”陈洛愉低声道。   陈飞麟把右手伸过来,握住他放在腿上的左手,牵紧了说:“刚才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陈洛愉的眼眶有点红,刚才他没有流泪,只是眼睛很酸。他看着窗外,一会儿后才说:“她担心你报喜不报忧,又担心你找不到女朋友,让我多照顾照顾你。”   感觉到手指被捏了捏,陈洛愉转过头来,看到陈飞麟对自己说:“那下次再回来,我就给他们正式介绍下男朋友。”   (你们期待的事在下一章) 第130章 实现愿望   从常德去杭州差不多要开12个小时,他们走杭瑞高速,中途两个人轮着开,去了四次休息区,终于赶在晚上10点前抵达了杭州。   陈洛愉定了一家西湖边的民宿酒店,车子停在隔壁的停车场后,他俩拖着行李进去。   酒店的装潢很有中国风韵味,大堂以米黄色和竹子来做主题,工作人员的衣着也是清雅的中式服装。   在前台登记时,店员和他们确认了一遍是不是定错床位了,陈洛愉说没错,就是大床房。   店员点点头,似乎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连头也没抬就继续在电脑上操作。拿到房卡后,他俩进电梯刷了5楼的按键,等门关上了他靠到陈飞麟身边,悄声道:“刚才那个店员是不是见多识广了?”   陈飞麟也看出来了:“估计是见多了。”   陈洛愉笑了笑,等到打开了5012号房门,房间里的环境更让人觉得舒适。   这家酒店有十几个不同的主题房间,陈洛愉定的这间叫“晨光迷雾”,所有的配色都是青绿与浅灰,床头那面墙用水墨手绘了清晨带着迷雾的水乡风光。   陈飞麟从他身后走过,把另一边的落地窗打开,跨出去看外面的景色。   陈洛愉也出来一起看,他们附近都是特色的民宿和酒店,不远处的西湖在深色天幕的掩映下犹如娇羞女子半遮着面庞,而被橙色灯带点亮的雷峰塔则像一颗明珠傲立于山顶。岸边柳枝随风摇曳,湖面折射着天边的月光,连摆荡的波浪都像银色的流沙。   不知是哪一户的客人在听评弹,偶尔有一两声唱腔传来,是吴侬软语的小调。陈洛愉从身后抱住陈飞麟,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杭州如何?”   陈飞麟的右手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很棒。”   “那你现在是跟喜欢的人一起来杭州了?”   陈飞麟笑着回头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陈洛愉顿了顿,又问:“这样算不算实现你一个愿望了?”   转过身,陈飞麟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下:“算。”   “那我能不能要点奖励?”陈洛愉开始笑了,弯弯的眼眸在月色下泛着清澈的光,陈飞麟忍不住又亲了他一下:“想要什么?”   手臂环住陈飞麟的脖子,陈洛愉看着他的眼睛放轻了语调:“我订房的时候查过,这里的隔音很好。”   陈飞麟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不过还是继续问道:“所以?”   咬了咬了嘴唇,陈洛愉说:“装什么傻?我都说这么明……”   话没说完,陈飞麟低头吻住了他,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像是忽然起了风浪的海面。陈洛愉被粗鲁地摁在了后面的墙上,腰胯被陈飞麟抵着摩擦,不消片刻就受不了了,推着陈飞麟的肩膀分开距离:“先洗澡。”   陈飞麟微微喘着气,盯着他的视线犹如一头挣脱了封印的困兽,看得他心都颤了颤,不知道陈飞麟怎么突然就这么野了。   两人靠在一起缓了缓,陈飞麟拉着他进房间:“一起洗。”   说是一起洗,但陈飞麟根本不碰行李箱,直接把陈洛愉拉进了浴室。陈洛愉的视线停在了那个圆形的双人浴缸里,陈飞麟没那么多念头,动手帮他脱衣服裤子,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陈飞麟也一丝不挂了。   看着彼此都无处躲藏的鲜明欲望,陈洛愉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伸手摸了摸他右胸上的创口贴,陈飞麟问道:“还会不会痛?”   伤口已经结痂了,只要不用力碰到都不会痛。他摇着头,看陈飞麟弯下腰,嘴唇贴着创口贴亲了一下,虽然触觉不明显,但他还是立刻就有了感觉,身体晃了晃,被陈飞麟打横抱起来,放在浴缸中间。   “还是先冲澡吧。”他匆忙想站起,陈飞麟按着他的肩膀说别动,抬头看了下浴缸顶部的淋浴装置,把水流调到温热模式后,陈飞麟切换阀门,大号的圆形淋浴器喷出水帘,从彼此的头顶浇落。   陈洛愉一下就被淋湿了头发,他闭上眼,想避开这种从头顶浇下的水。陈飞麟却在这时靠近他,趁他抬手拨开刘海的时候再次吻住他的嘴唇,手也沿着他的腰往下,终于将他的全部都握回了手心里。   不知道淋浴是在什么时候被关上的,陈洛愉只感觉到很热。他身上除了水就是汗,身体里一直有把火在烧,冰凉的浴缸壁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他把滚烫的脸颊贴在上面,感受着陈飞麟不断地冲撞他,一而再地把他送上云端。   最后一次他的意识都迷糊了,膝盖软到跪不住,嗓音沙哑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完整,只能不停地发出呻吟,结束的那一刻身体甚至抽搐了几下,几乎爽到要昏过去。   陈飞麟趴在他的背上休息,不同于他的精疲力尽,陈飞麟仍有余力。但是看他累成这样,陈飞麟不舍得再继续了,反正来日方长,以后的他们有的是时间。   这一晚陈洛愉没醒来过,甚至连翻身的动作都很少。许是累过头了,他睡得格外香,第二天上午,陈飞麟起床后换了一身运动装,在他额头上亲了亲便出去了。   走到酒店大堂时,陈飞麟向前台打听附近哪里有卖特色的早点。店员推荐了两家,他开了导航,想去给陈洛愉买早餐,谁知刚开出半条街就接到陈洛愉的电话。   “你去哪了?”陈洛愉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晨起时特有的鼻音。   陈飞麟说:“去给你买早餐,怎么这么快醒了?”   “起来上厕所,”陈洛愉揉了下眼睛,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蹭了蹭,有些含糊地问,“你会不会又碰到蔡诗宜?”   陈飞麟被问得一愣,随后想起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了,不禁笑道:“多久的事了,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这怎么能忘?”陈洛愉嘟囔道,“那可是我们的第一次。”   陈飞麟说:“这是在杭州,怎么可能碰到?”   陈洛愉也知道不会碰到,不可能那么巧。但他在醒来的时候没看到陈飞麟,就条件反射地想到了那一次。   裹紧了身上的被子,他说:“那你还要多久才回来?”   陈飞麟看了眼车载导航:“要是睡不着了我现在回去接你吧,反正才开了没多远。”   “好,你先回来。”   陈洛愉答应了,挂断电话后闭上眼睛,想再眯一会儿,等陈飞麟回来了再起来洗漱,然而这一闭眼很快又睡着了。陈飞麟进屋时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趴着,就到床边吻他,亲着亲着把他亲醒了。   陈洛愉伸了个懒腰,这家酒店的床和枕头都很舒服,他其实还想睡,不过听陈飞麟说外面的天气很好,他更想跟陈飞麟去逛逛,于是坐起来,结果刚掀开被子又马上盖住。   看到了他要挡住的风景,陈飞麟忍不住逗他道:“昨晚不是求着我说不行了?怎么才几个小时又这么有精神?”   陈洛愉臊红了脸,在被子下面蹬了陈飞麟一脚:“把我的内裤给我。”   陈飞麟放下手机,倾身把他压在床头和自己的身体之间,又把他亲得手脚发软才停下。把内裤拿给他后,陈飞麟检查了下他的伤口,虽然这几天每天都换创口贴,但是毕竟天热,总这么捂着也不好。今天出门时陈洛愉就揭了创口贴,直接穿衣服了。   坐电梯时,陈洛愉发现陈飞麟盯着他看了两次,后来回到车里又看,他忍不住问陈飞麟在看什么,陈飞麟说好像还有点肿,右边凸得比较明显。吓得他低头去看,发现根本没有这回事。等他重新抬起头时,陈飞麟嘴角带着笑,正打转方向盘开出去。   明白这家伙是在耍自己了,可是看着那张脸上爽朗又放松的笑意,他又不舍得说破坏气氛的话,最后自己也跟着笑了,去看窗外的西湖沿岸风光。 第131章 只是一个吻而已   早饭吃的是杭州特色早点片儿川和小笼包,吃饱后他俩便在附近转了转,接着开车去了河坊街。   陈飞麟对杭州一点也不熟,陈洛愉就主动充当向导,可他自己也有十多年没来过了,停好车后,他站在十字路口张望了一会儿,转头去看陈飞麟:“要不随便走吧?”   猜到他不认路了,陈飞麟没揭穿他,只笑着勾上他肩膀:“走吧。”   勾肩膀走路的动作自然,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不过他俩都属于外形比较吸睛的类型,这样走在一起,还是会惹来旁人的视线,尤其是年轻女孩。   陈飞麟不觉得有问题,倒是陈洛愉不太舒服,他察觉不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总觉得都是在看陈飞麟。路过一家MLB,他拉着陈飞麟进去挑了两顶一模一样的纯黑色棒球帽。   本来想说这样多少可以挡掉一点视线,结果适得其反,反而凸出了帽檐下的五官,这下盯着看的人更多了。尤其是陈飞麟在茶百道排队的时候,他在后面的休息椅坐着,看到一个同样戴棒球帽的年轻女孩走到陈飞麟身边,不知说了什么,陈飞麟点点头,拿出手机扫了对方一下,一顿操作后,女孩就站在陈飞麟旁边了,边排队边闲聊。   陈洛愉皱着眉,平时对待外人很冷淡的陈飞麟居然跟女孩聊了不少,等排到他们的时候还一起点餐,最后陈飞麟拿着两杯奶茶走回来,女孩则跟到了他面前。   陈飞麟把芋圆麻糬奶茶递到他手里,他没有起身,接过来后听到女孩对自己打了声招呼:“嗨。”   他表情淡淡地点了下头,女孩继续看着陈飞麟:“还有西溪也很不错呢,我和朋友是做汉服摄影工作室的,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带你过去免费拍哦。”   “你身材比例这么好,穿汉服拍照肯定很好看。”   女孩笑眯眯地打量着陈飞麟,这几个月陈飞麟坚持锻炼正常作息,已经练出了比较明显的肌肉曲线,虽然比起过去仍有不及,但是比刚重逢的那段时间好多了。陈洛愉一听完便起身说:“走吧。”   陈飞麟说好,回头对女孩说:“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哎等等!”女孩伸手拉住了陈飞麟的衣袖,“我不是托啊,你放心好了,真的不要钱。”   咬着吸管,陈洛愉用眼角余光去瞥陈飞麟。陈飞麟没看他,对于女孩拉着自己的动作,委婉地提醒道:“真的不用了,我和朋友还有事,就这样吧。”   女孩依然不肯放手,坚持道:“不如你和你朋友一起过去?现在要是没时间可以改天再约啊,我们加个微信吧?就算不想拍照也可以出来玩啊,我在杭州很多年了,对这里好玩的地方很熟的。”   太阳穴的神经隐隐作痛起来,陈洛愉回头对女孩道:“其实他有女朋友了,就在前面等他,而且他女朋友醋劲很大,在大街上闹起来你也不好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女孩终于不情愿地松开手指,看着他俩往前走去,很快就消失在熙熙囔囔的人群中。   走了几十米后,陈飞麟回头看了眼,靠到陈洛愉耳边说:“醋劲很大的女朋友?”   陈洛愉一手拿着奶茶,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其实刚才那么说完他就觉得尴尬了,但还是斜了陈飞麟一眼:“很好笑?”   陈飞麟解释道:“刚才她过来说想买奶茶但是零钱差两块,问我能不能借她,等朋友转她了就还我。”   “你还加了她的微信?”   “没加,也就两块钱,我说不用还。”   心里总算舒服了点,不过对于这种明晃晃的搭讪行为,陈洛愉还是不爽。尤其是刚才的女生外貌很不错,属于直男无法抗拒的清纯长相,他咬着吸管,又走了几步后说:“刚才那女的挺漂亮。”   陈飞麟认同地点头:“性格也够主动,还跟我说了好几家附近好吃的店。”   脚步一顿,不等陈洛愉开口,陈飞麟继续道:“有家杭帮菜不错,等等可以带我女朋友去吃。”   陈飞麟说完就回头看着他,帽檐下的一双眼睛含着笑,瞳孔的光倒映着他的模样。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耳朵也开始热了。   陈飞麟又勾上他的肩膀,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后,陈飞麟的语气温柔了下来,略微沙哑的嗓音低低擦过他的耳膜,激起腰上酥麻的感觉。   “下次我会注意,提醒别人我已经有老婆了。”   两人沿着河坊街与南宋御街的历史特色建筑转了一圈,还在胡庆余堂的墙边请路人帮忙拍了合照。快到中午时陈洛愉脚步慢了下来,拉着陈飞麟找地方吃饭歇脚。   昨晚他刚经历了一轮剧烈运动,现在能走一上午已经很了不起了,陈飞麟问他要不要去刚才那个女孩说的地方吃饭。他不想去,两人就找了另一家杭州菜馆。   这家菜馆的评价也不错,主打菜是西湖醋鱼,东坡肉以及龙井虾仁。他们点了四菜一汤,最后端上来的每样菜都很好吃,等到终于放下筷子时,陈洛愉撑得瘫在椅背上不想动了。   陈飞麟也吃得很饱,两人坐了一会儿后开车去西湖,下午在西湖里漫步,还去了灵隐寺。   灵隐寺的香火一向很旺,在门口买好票,他俩领到了两份供香。点燃后,两人一起面对着大雄宝殿拜三拜,再将香插进香炉中。   沿着旁边的楼梯往上走,他们绕着寺逛了一圈才出来。两点多的太阳毒辣,陈洛愉想休息一下,他俩就在出口附近的溪边找了两块石头。陈洛愉刚坐下就站起来了,陈飞麟问他怎么了,他低声说了句话,惹的陈飞麟笑了起来,拉着他往前走了一段,找到一张空的石凳坐下。   这里附近坐着的都是从寺里出来的游客,陈洛愉拿着帽子扇风,陈飞麟问他要不要喝水,他说好,陈飞麟便去刚才路过的移动摊位买矿泉水和可乐,回来时手里拿了个两个纸袋。   他接过一个,看清里面热乎乎的东西后顿时乐道:“缙云烧饼,好多年没吃过了啊,还是这么香。”   陈飞麟从没吃过,刚才是看到很多人买所以也买了两块。咬了一口后,陈飞麟点着头说:“味道不错。”   “是吧,”陈洛愉边说边呵气,等把嘴里那口咽下后继续道,“我就没吃过比这个更好吃的烧饼。”   打量着烧饼的内陷,陈飞麟说:“那以后研究下怎么做,想吃的时候可以自己动手。”   陈洛愉抬起左手臂搁在他肩膀上:“做给我吃?”   陈飞麟很自然地回了一句:“不然呢?”   陈洛愉看着他:“其实我在你家也学了几道菜,你妈说都是你爱吃的,等租好了房子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吧。”   陈洛愉学做菜的事陈飞麟已经听母亲私下提起过了,母亲还跟他夸过陈洛愉做饭认真,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会那么好命地嫁给陈洛愉。   当时陈飞麟在意的点并不是谁嫁给陈洛愉这句话,反而是陈洛愉学做饭很认真。   那天他陪着陈洛愉到精卫中心复诊时,杨主任曾单独提醒过他,陈洛愉的心结还没有完全解开,而抑郁症的复杂性又决定了这种病很容易复发。不过他也不需要太担心,只要保持心情畅快,平时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一般都不会有问题。   杨主任至今不明白陈洛愉真正的心结是什么,但他知道,陈洛愉在意的仍旧是那场失火的意外。所以在后来想起真相后,他几乎没见过陈洛愉自己煮东西,不是吃他煮的面就是吃外卖或者医院食堂。   关于这点,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陈洛愉谈,没想到这次回到家里,陈洛愉居然主动学起做菜。虽说起因仍旧是为了他,但这已经是很好的转变了。   把冰可乐递给陈洛愉,陈飞麟拿掉他嘴角边沾的一点肉沫,笑着应道:“好。”   在西湖的断桥边看了日落,他俩沿着堤岸继续散步。天边的云霞逐渐融入夜色,岸边的柳树被阵阵晚风拂起,犹如女子飘摇的水袖。景色如诗如画,可惜气温依旧闷热,陈洛愉在前面的售卖亭里买了两杯冰镇杨梅汁,酸甜浓郁的口感沁人心脾,他一口气就喝完了,想回头再去买两杯,一根吸管递到他嘴边。   天色暗了下来,陈飞麟用背影帮他挡住了外侧的游人。他含住这根陈飞麟用过的吸管,吸着吸着脑海中就浮现出不合时宜的画面。   昨晚他们都太激动了,只想着奔赴。今晚就不一样,也许可以试一试以前试过的,让彼此都难忘的……   用舌尖舔了舔吸管上残留的甜味,陈洛愉觉得自己是不是欲求不满了,居然在路边肖想起那种事。他偷偷看了陈飞麟一眼,发现陈飞麟也在看他,不过因为他俩站的位置离路灯比较远,所以陈飞麟应该看不清他的脸。   就在他松口气的时候,陈飞麟忽然问道:“是不是中暑了?脸这么烫。”   一只微凉的手背贴上他的脸颊和额头,他赶紧摇头:“没中暑,就是太热了。”   “要不要回酒店休息?”   他看了下腕表,已经八点多了,于是说好。两人开着导航往回走,坐进车里时陈洛愉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钟航的来电。   钟航问他们到杭州了没,他笑着跟钟航聊了起来。陈飞麟在旁边开车,见他把两侧的空调风叶都拨到对着脑袋吹,便伸手把风叶压下去,再调小了风速。   他转头看了陈飞麟一眼,明明是在听钟航问他逛灵隐寺的感想,偏偏脑海中又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刚才喝杨梅汁时的念头。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他一手拿着耳机听钟航说话,一手伸过去勾住陈飞麟的脖子,等陈飞麟靠过来时他挺直腰,在陈飞麟的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满足地放开后,他想靠回椅背上回答钟航的问题,这次却轮到陈飞麟解开安全带,握着他的后颈,探过身来吻他。   电话那头的钟航没等到回答,又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他的视野上下两侧有光透进来,中间却被陈飞麟的脸挡得看不清,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那条在他嘴里使坏的舌头,很懂他的敏感点,更懂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只持续了半分钟的吻犹如走过了漫长的岁月,陈洛愉的意识被拉扯成两半,一半还在听钟航说话,另一半却冲动了起来。   只是一个吻而已——   夹紧双腿,他转头去看坐回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又认真开车的陈飞麟,视线停在了那人同样撑起的帐篷处。   谁说只是一个吻的?   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霓虹夜景,他终于想起钟航前面问了什么。拨了拨刘海,他笑着回答:“你还用得着求姻缘?信不信楠楠知道了打死你。” 第132章 以后会越来越好   回到酒店后,陈洛愉又被陈飞麟拉进了浴室。两人靠在墙上激动地热吻,陈飞麟边亲边帮他脱衣裤,等陈飞麟抓住自己的T恤下摆想往上提时,他喘着气按住了陈飞麟的手,说了一句“我来”。   陈飞麟放下双手,垂眸静静看着他。   浴室里灯光明亮,褪去所有衣物的他在喜欢的人面前根本无法隐藏欲望。咬住下嘴唇,他把陈飞麟的黑色T恤拉到头顶却不脱掉,只是将陈飞麟的脸挡住,靠到耳畔问了句话。   陈飞麟的呼吸在刹那间变得粗重了,温热的鼻息透过薄薄的面料落在他脸上。看着被面料勾勒出的鼻翼和嘴唇弧线,他握住陈飞麟的右手,将自己的手指插进陈飞麟的五指间,隔着面料亲吻了那双嘴唇。   喉结难耐地滑动了下,在他分开距离时,陈飞麟哑着声提醒他:“别勉强。”   为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怎么会勉强?   把陈飞麟的T恤脱掉,陈洛愉沿着他的喉结亲下去,最后跪在他面前。   刚才在西湖边咬吸管的画面回到了脑海里,陈洛愉闭上眼,在陈飞麟越来越失控的喘息声中红了眼眶。   明明现在的他们已经熬过了所有磨难,不用再担心会分开了,为什么他心里还会有酸涩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份幸福曾经消失了太久,以至于他一度以为,自己早就不可能再像这样拥有陈飞麟了。   这一晚,轮到陈飞麟放纵到了精疲力尽。看着他放松的睡脸,陈洛愉心满意足地靠进他怀里,指尖描摹着眼角眉梢的形状,哪怕知道他已经睡着了,仍会忍不住亲上他的嘴唇。   第二天中午,陈飞麟沉沉地睁开眼,缓了片刻后清醒过来,习惯性去看身边的人。发现陈洛愉不在床上,倒是阳台的落地窗帘有一掌宽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一条修长的腿和一半瘦高的背影。   从床头柜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他下床穿上沙滩裤和T恤,走到落地窗边掀开一侧窗帘。   明媚的阳光跃入瞳孔中,陈飞麟眯了眯眼,看清陈洛愉穿着自己的白T恤,下身是浅紫色的内裤,赤脚站在大理石地砖上。他弓着背靠着护栏,手边是一盒打开的双爆珠和打火机,烟灰缸里有四个烟头。   自从庭审结束后,他俩就互相答应了对方戒烟。这段时间陈洛愉即便犯了烟瘾也会忍着,现在不知怎么了,居然抽了起来。   走到他身边,陈飞麟发现他在走神,视线遥望着西湖的方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   拿掉他指尖燃了大半的烟,他终于回过头了,只是神色依旧低落,只淡淡地说:“早。”   “早,”陈飞麟注视着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陈洛愉摇摇头,陈飞麟从身侧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安静了片刻后,他说:“我刚才看了赵老师写的信。”   陈飞麟问:“什么时候写的?”   上次赵俊凡来送信时,陈飞麟在厨房里忙。后来赵俊凡离开,他们去拜祭了陈方文,第二天又去恩施看孙红以及回陈飞麟老家,这封信就被陈洛愉收在了箱底,一直到今早才拿出来看。   其实在打开这封信之前,陈洛愉犹豫了许久。   他不知道赵韫儒会对他说些什么,似乎于情于理,赵韫儒都应该没话跟他说了。   示意陈飞麟放开自己,他回到房间把那封信拿给陈飞麟。   在陈飞麟看的时候,他又点燃了一支烟。信的内容不多,陈飞麟看得很快,在他抽第三口的时候把烟拿过来吸了两口,随即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在等陈飞麟说话,陈飞麟却低下头,扣住他的后脑吻了过来。   酒店阳台两侧都做了隐私保护,只有正面的位置是雕花镂空,他们在15楼,也不必担心下面的人会看到。陈洛愉放纵着自己去感受陈飞麟的吻,直到彼此都有些喘不过气了陈飞麟才停下,将他抱在怀中。   赵韫儒的信里没有责怪陈洛愉,也没提到原谅或者理解的话。他对自己做错的事只字不提,只回忆了一件事,如果当初没有教过陈洛愉,如果他们不曾认识过,后来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能理解赵老师这么想的理由,”望着西湖湖面上闪烁的粼粼波光,陈洛愉叹出一口气,“其实当初我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劝他去自首。”   陈飞麟说:“你没做错。”   “在道理上是没做错,但赵老师毕竟教了我那么多,平时也很照顾我,”陈洛愉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刮过陈飞麟耳畔,“也许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由我去劝他自首吧。”   “现在俊凡也要和师母回南京了,”搂紧陈飞麟的腰,陈洛愉把脸颊贴在他肩头,“希望他们在南京能过得安稳。”   “一定会的。”陈飞麟回答他。   在杭州休息几天后,他俩在西湖附近选定了一套一室一厅的SOHO小居室,签了一年的租约。   房租的价格在当地算中等偏高,不过装修很新,家电也很齐全。陈洛愉主要看中的还是SOHO的挑高户型,沙发旁边的转角上楼梯,二楼是面朝客厅的开放式小空间,拉上窗帘便能隔绝出一间独立的卧室,很有安全感。   陈飞麟也喜欢这套装修简洁又不失别致的房子,不过这次陈洛愉说什么都不肯他先付房租,他只能把家里的软装包下来。   两人去宜家逛了一圈,陈洛愉一改以前买东西不看价格和实用性,只注重颜值的毛病,变得精打细算起来。其实那个家也没什么软装需要换,最多就是餐具,生活用品以及桌布沙发垫一类的东西,还有床垫和床上用品。   床垫是最重要的一项,陈洛愉以前睡觉就很挑剔床,这次两人在宜家转了一大圈,陈洛愉终于挑中一张够舒服又不贵的床垫。约好送上门的时间后,他俩拐去超市,提了三大袋东西回来。   花了差不多十天左右把新家布置好,搬进来的这天陈洛愉买了一瓶红酒庆祝。晚上两个人坐在桌边吃火锅,米白的窗帘上亮着一排暖黄色光的小灯泡,空调把室内的温度控制在25度左右,墙上的电视在播放旅行节目。   陈洛愉吃了一口鱼籽福袋,盯着屏幕上的崂山风光,心里有点痒痒的。   现阶段安顿好后,他们就该找工作了。虽然存款可以挥霍一段时间,但是陈飞麟浪费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想再耽误下去。这几天趁着搬家的间隙,陈飞麟经常会上网看各种招聘信息。   他想在这件事上帮陈飞麟一把,可惜他在杭州没什么人脉,而且陈飞麟也不希望他插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陈飞麟泡泡咖啡,主动承担做饭做家务的事,尽量减少分散陈飞麟的精力。   就在他盯着蓝天碧海,景色迷人的山东半岛时,陈飞麟忽然问:“想去?”   他回过神:“没有。”   刚剥好的青蟹沾了沾酱,陈飞麟递到他嘴边,看他咬了一口后说:“今天老吴给我打了电话。”   他忙问道:“说什么?”   “案子可能要再推迟一个月才能宣判,”陈飞麟喝了口红酒,“他问我在这边适应得怎么样,他有个好朋友在杭州开了家园林设计工作室,正在找懂法律的助理,想问我有没有兴趣学这方面的。”   放下筷子,陈洛愉拿起遥控把电视声音关小:“那你怎么想?”   当年陈飞麟读研没能毕业,不过他本科学的也是法律,即便有入刑的记录,但在一般小公司就职问题不大。而且对方是老吴的好朋友,有了这层关系,对他来说各方压力都会轻松些。   做卧底的这几年,他没能继续学业,好在等待开庭的半年里重新拿起了法律书籍,专业知识方面没什么问题,且对方做的是园林设计,入职以后还能接触到这一块,也许是个很不错的未来规划。   他把想法跟陈洛愉沟通了一下,陈洛愉也觉得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两人商定后,他就给老吴回消息,老吴联系了那位姓潘的朋友,约好明天下午他可以过去面试。   为着这趟面试,陈洛愉比他还紧张,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上午拉着他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两套正装,搭配了领带鞋袜。看着陈洛愉在更衣室里认真为自己打领带的模样,陈飞麟把他抵在墙上,亲得他满脸通红,身体起了反应才罢休。   下午面试时,陈洛愉把他送到了门口。   工作室位于南宋御街附近,是一座闹中取静的两层小洋楼。灰白色的外观设计简单大气,一楼庭院水清石绿,线条优美,一块将禅意与道家阴阳相学说融合的装饰大玻璃隔出了后面的工作区,整体氛围宜古宜今,一眼就能看出设计师不凡的品味。   到斜对面的咖啡厅坐着等了将近一小时,陈洛愉才等到陈飞麟出来。他立刻迎上去,想问怎么样了,又担心万一结果不好会给陈飞麟压力。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直接提去哪里吃晚饭时,陈飞麟松开领带和衬衫的第一颗纽扣,笑着说下周一上班。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陈洛愉睁大眼睛,憋了一会儿呼吸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去抹了下眼睛。   这条路的两旁都是独栋别墅,沿街小店也偏文艺范,氛围比较安静。陈飞麟把他拉到最近的巷子里,等他情绪平静下来后才说:“不过一开始工资不高。”   陈洛愉连连摇头:“没关系,现在别考虑这些,以后慢慢都会好的。”   “我也这么想,”捏住他光滑的下巴,趁着四下无人,陈飞麟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有你陪着我,以后会越来越好。”   (下一章完结) 第133章 我爱你(完结)   一个月后,案件宣判了。   赵韫儒被判两年有期徒刑,曹胥则是无期,剥夺政治权利终生,至于大柳等其他人也依次被入了刑。   结果出来的这天晚上,窗帘后的两个人在床上挥汗如雨。快结束时,一通电话打到了陈洛愉的手机上。   当时陈洛愉几乎要到顶了,根本没注意到床头柜上被静音的手机在闪,后来下床准备洗澡时发现是刘丽亚打给他。   这大半年刘丽亚只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母子俩的隔阂虽然有邓弓在中间做调节剂,不像一开始那样剑拔弩张了,但还是没缓解到哪去。这次也是,他在杭州住了两个多月,刘丽亚才打来问他过得怎么样。   陈飞麟先去洗澡,他独自坐在床边的地上,语气平淡地说很好。   回答完这两个字,气氛又陷入了沉默中。陈洛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沟通,刘丽亚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以往这种情况刘丽亚都会挂断电话,今天等了一会儿后,他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极轻微的叹气声。   “小愉,你要跟妈妈僵到什么时候?”   陈洛愉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刘丽亚继续说:“半个月后就是你生日了,你来一趟北京,妈妈好好给你过个生日。”   垂下眼帘,陈洛愉说:“不用了,我想和他过。”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刘丽亚挂断了电话。看着返回到主页的屏幕,陈洛愉仰头靠在床沿,望着天花板上幽暗的顶灯,疲倦地闭上眼。   这样就好,他提醒自己。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他和陈飞麟好不容易走出了阴影,他不想再让陈飞麟知道那时刘丽亚对他做过什么,更不想陈飞麟再和刘丽亚对峙上,给刘丽亚机会来伤害他们。   10月23日这天,陈洛愉跟同事换了个班,睡到中午才起来打扫房间。   他现在在医大附二的全科医学科室任主治医生,收入比起之前在中心医院做急诊副主任时少了一截,但是胜在轻松许多,不像急诊那样动不动长时间值班,还得随时on call。   稳定的门诊上班时间也让他的作息恢复了正常,没有压力后,精神状态都焕然一新,入职才两个多月就凭着过硬的专业技能被全科主任看中了,破格给他提了一次工资,还数次被借调去急诊帮忙,急诊科的杨主任更是私下和他谈过要不要调来急诊。   对于重回急诊,陈洛愉不是没考虑过,毕竟当初会学急救学是因为喜欢急诊科的工作。后来入职的两年多时间里他适应了急诊的工作压力和步调,只是如果回到急诊,他就没什么时间与陈飞麟相处了。   现在陈飞麟比他更忙,白天在工作室上班,晚上要去上园林设计的进修班,周末还要兼职送外卖。尽管陈洛愉觉得他们的工资完全够在杭州的生活开销,但是陈飞麟觉得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只想努力拼搏。   他理解陈飞麟的心情,因此对于回到急诊科的提议,还是委婉地拒绝了。   把洗衣机里洗好的床单晾到晒衣杆上,陈洛愉在整理时瞥了一眼,发现前天晚上自己弄上去的那块痕迹没有完全洗干净。   挠了挠泛红的耳朵,他又想起当时弄出这块痕迹后,陈飞麟在他耳畔说下次还是买两张隔尿垫,省得三天两头换床单。   虽然租的这套房子有半封闭式小阳台,不至于被邻居发现他动不动就上天台晒床单的窘况,但是确实该买了,总这么换床单也是件累人的活。   吃了个面包后,陈洛愉开车去附近商场,在一家母婴用品店买了三张成人用的隔尿垫。挑选的时候店员看他只买黑色,还问他要不要选鲜艳点的颜色,那样更适合母亲或小孩。   他尴尬地说不用了,结完账快步走出来,才靠到栏杆边想缓口气就接到赵俊凡的电话,祝他生日快乐。   “谢谢,”他笑着回答,“你最近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吗?”   “没呢,先玩一段时间再说。”赵俊凡的语气很轻松,“你不知道,我最近刚认识了一个妹妹,性格和身材都好辣。”   感觉有很久都没听到赵俊凡这么说话了,陈洛愉忍不住吐槽道:“适可而止啊,要是真喜欢就早点带回去见见师母,也让她放心。”   “这哪用你提醒。”赵俊凡斜靠在车门上,话锋一转,“对了,你跟陈飞麟过得好吧?那家伙有没欺负你?”   “当然没有,”陈洛愉笑道:“我和他——很好。”   “好就好,”赵俊凡也笑了,“有时间记得来南京玩,你俩一起来,不用不好意思。”   陈洛愉说好,又跟赵俊凡聊了几句才挂。他早饭吃得晚,现在一点也不饿,便继续逛商场,逛着逛着手里提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几乎都是买给陈飞麟的。   下午四点,他把东西拿回家,洗完澡换上干净的休闲装,把下午逛商场时买的一瓶香水拿出来,对着颈侧喷了喷,又喷在手腕内侧。   这是种带着点辛辣味的木质香气,属于一款经典男香。他嗅了嗅空气里残余的味道,总觉得这种气味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床上流的汗,眼前立刻就有了画面。   陈飞麟压在他身上,两人浑身大汗地喘着气,在他求饶的时候,陈飞麟总是喜欢逗他,象征性地停几秒,再更用力地继续。   想到那人在床上冲动的样子,陈洛愉觉得有点口干,去厨房倒水喝。整理完毕后,他拿上车钥匙,先去接陈飞麟,再开去陈飞麟定好的私房菜馆,中途陈飞麟还拐去一个地方拿生日蛋糕。   晚饭定的私房菜馆比较有名,陈洛愉光看装修就知道这里的菜肯定不便宜。停车前他犹豫了下,提议改吃烤肉。   他不想陈飞麟乱花钱,不过还是被陈飞麟看穿了。陈飞麟和门口的接待沟通几句,对方带着他们进了二楼的雅座包厢。   菜单提前定好了,六菜一汤,全是陈洛愉喜欢吃的口味。饭后,陈飞麟把生日蛋糕拿出来,要插蜡烛时发现这家店给的蜡烛居然是数字款式。   难怪在定蛋糕的时候,店员会问陈飞麟过生日的人几岁。   看着2和9两个数字,陈洛愉的表情有点微妙。   他不介意数字蜡烛,只是看着这个岁数忽然有些感慨,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和陈飞麟都快三十了。   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   他明明清楚记得刚认识的那一年他过生日,在陈飞麟的宿舍底下把人堵住,要陈飞麟祝他生日快乐,还把陈飞麟给强吻了。   蜡烛柔和的光点亮了彼此的面庞,陈飞麟关掉墙上的灯,坐在他身边清唱了一首生日歌。   不同于其他会走调的歌曲,这次陈飞麟唱得很标准。陈洛愉的脸都热了起来,尤其是在烛光下的对视,他看到陈飞麟有多认真地在注视自己时,鼻子都有些酸了。   真好。   他想,终于有一个生日是陈飞麟为他过的了。   吹灭蜡烛之前,他许了三个愿望。   希望以后的每一年生日,他们都能陪着彼此一起过。   希望他们的生活会一年比一年更好。   希望他们的感情可以一直不变,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到老。   吹完蜡烛,他俩一人吃了块蛋糕,剩下的打包带走。现在时间还早,陈飞麟把车开到西湖的苏堤附近,两人沿着堤岸边散步。   苏堤有一处观赏月色和雷峰塔都很棒的位置,他俩走了一段就看到了。最降温幅度大,夜里散步的人少了许多,陈洛愉驻足岸边,看十月底的西湖裹上了深秋的凉意,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雷峰塔的夜景,一会儿功夫手指就凉了下来。   周围没什么人,陈飞麟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握住。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冰凉的指腹,他转头看着陈飞麟笑,陈飞麟也看着他笑,说:“今天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弯起嘴角,陈洛愉没说话。牵了一会儿后,他想把手指插进陈飞麟的手指间,结果碰到一个盒子。   “什么东西?”他问道。   “你的生日礼物。”陈飞麟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就在等他自己发现。陈洛愉好奇地拿出来,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到了盒子的颜色。   陈飞麟说:“打开看看。”   他把盒子打开,一道柔和的银光划过,他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视野很快模糊了。   “这种款式很难找,我托商家定做了一个月才拿到。”低头靠近他,陈飞麟轻声道,“和以前弄丢的那条不太一样,不过这条不会褪色,不管你戴多久它都像新的。”   用力咽了咽唾沫,他抬起眼睛看陈飞麟:“怎么只有一条?”   笑容显出几分无奈,陈飞麟说:“钱不够,我那条下个月再做。”   愣了片刻,他问道:“这很贵?”   盒子里的项链造型很像当年陈飞麟送他的那条生日项链,不过整体小了一圈,中间实心的圆牌只有五毛硬币大小,项链也比当年那条细了点。他第一眼看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以为这也是银,现在再看才发现光泽度完全不同。   “是K金的?”他继续问。   陈飞麟说:“是铂金。”   陈洛愉再次怔住,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最近两个月陈飞麟一到周末就坚持去送外卖,哪怕打雷下雨也不肯休息。   原来是为了赶在他生日时可以准备这份礼物吗?   摸着链坠背面那个愉字,他忍不住了,把项链放在陈飞麟的手心里,转过身说:“帮我戴上。”   解开扣子,陈飞麟将项链绕过他的脖子,认真地扣好后把他转过来。看着这条躺在他锁骨上微微泛光的项链,陈飞麟的视线停在了那双比项链明亮许多的眼眸中:“比那条更适合你。”   最近的一处路灯离他们比较远,借着身后柳树的遮挡,陈洛愉勾住陈飞麟的脖子,激动地吻了起来。   入夜的苏堤岸边,褪去嫩叶的柳枝不时拂过水面,没有人注意到树后的阴影里有两个正动情拥吻的人。陈洛愉的睫毛湿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沾湿陈飞麟的下巴,两个人却谁也不想停下。陈飞麟更是反客为主,把陈洛愉抵在树干和自己的身体之间,借着大衣的遮挡低头去吻他的喉结,很快就感觉到陈洛愉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某个部位也火热地向他宣告着存在感。   意识到再继续下去只会让陈洛愉难受,陈飞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撑在他头两侧的树干上,两个人额抵着额喘气。等到好点了,陈洛愉抱住陈飞麟的腰,把脸贴在陈飞麟的颈侧蹭了蹭,小声叫了一句“哥”。   猜到他想说什么,陈飞麟问:“回去吧?”   陈洛愉点点头:“再等下。”   亲着他的额角,陈飞麟笑道:“还没缓下来?”   陈洛愉不吭声了,但是把脸贴得更紧。抚着他脑后的发,陈飞麟的目光遥遥落在了远处散发着橘黄色灯光,犹如一颗璀璨明珠的雷峰塔上。   传说白素贞在雷峰塔下压了二十年才和许仙重逢,这让他想起了和陈洛愉分开的五年多。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青涩而朝气蓬勃的年纪了。在重新遇到陈洛愉之前,陈飞麟想过无数次任务结束后要怎么生活,是回到家乡,从此回归田野,还是换一座陌生的城市,随便过下去就好。   也许他会偶尔想起陈洛愉,想起他们那一年从夏天到冬天,再到夏天的热烈而生动的美梦。可能会觉得遗憾,却也会觉得美好。   虽然有无法抹平的裂痕留下,但是喜悦和幸福的记忆同样无可取代。   他想他是真的很爱陈洛愉。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认定了,似乎往后的人生只能接纳陈洛愉。除了这个人之外,没人可以带给他冲动而失控的欲望,更没有人可以让他重新燃起对未来的期盼。   抱紧怀中人,陈飞麟靠在那只白净的耳朵边上说了三个字。   陈洛愉猛地抬起头,陈飞麟笑了笑,在陈洛愉要他再说一次前先吻住了那张嘴。   他太了解他的洛愉了,了解到只要看着那双眼睛,他就知道他的洛愉在想什么,要说什么。   ——陈洛愉,我爱你。   (后面有作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这半年的陪伴,飞麟和洛愉的故事在520这天美满地谢幕啦。   关于番外,因为时间问题,所以我不能许诺一定有番外(捂脸),大家随缘吧,或者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可以留言,我看看能不能写。(不过他俩的故事已经很美满啦对不对 (*≧▽≦)   下一本是PAO友变真爱,一个比较轻松和甜的故事,已经开坑,书名是《春潮夏至》,感兴趣的话可以点我头像进入,先收藏哦,很快就能开始更啦~   最后求一下作者专栏的收藏,爱你们,下本见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