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一品侯爵》 第一章 辽东 北国特有冷冽的风呼呼的吹过,让躲在屋子里的人感到格外的温暖。大明辽东最前线的坚固要塞锦州城在茫茫的雪原上孤零零的耸立着。在城中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中,却住着一群衣着华丽的汉人贵族,在这堡垒一般的锦州城中,那一点明艳的飞梁花栋显得分外显眼。 李沐,李云琪,这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翻着一本草草绘制迷糊不堪的辽东地形图,自从半个月前穿越到了这里,李沐经历了起初的惊讶,茫然,恐惧和难过之后,只有无奈的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大明1621冬,多么凄凉可悲的日子。 两年前,萨尔浒一战大明在对后金的战争中损失了全部辽东精锐,十三万大军殁尽,抚顺、清河诸城失陷,两个月前,金军再次发动进攻,沈阳、辽阳、宽甸等堡垒被攻陷,自萨尔浒至今,大明已经丢失了七十余城池堡垒,整个辽东大地宁远以北只剩下这孤独的锦州城和两万兵甲不齐,饥饿不堪的军队。 若论李氏家世,当然是异常的显赫,李沐之父李如柏官至辽阳总兵,李沐的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前任辽东总兵,十次报捷,加兵部尚书,封宁远伯的李成梁,但可惜的是,祖父早逝,萨尔浒一战,大伯李如松,父亲李如柏以及十余位叔叔全部在抚顺殉国,留下李氏一脉这些孤儿寡母在这摇摇欲坠的锦州城里惶惶不可终日。 祖父李成梁的宁远伯的爵位原由大伯李如松继承,大伯战死后就落到了父亲李如柏的头上,李氏满门光荣之后,朝廷再也没有发承继爵位的诏书,显然自己的家族乃至锦州城,宁远以北的整个辽东大地,都已经被抛弃了。 自己名李沐,字云琪,怎么云琪的运气这么差,穿越到这个一塌糊涂的时代。 “公子,程指挥使求见公子。”窗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李沐的胡思乱想,说话间,一个下着水绿色襦裙,上穿同色对襟小夹袄的女孩子推门而入,明眸善睐的姑娘生得一副可爱温柔的好容颜,更兼柳腰轻盈举止得体,一开门就卷进来的北风好像一下子就被融化了。 看着这个俏生生的丫鬟,李沐却是满脑子的官司。现如今局势一塌糊涂,自己生死尚且在两可之间,哪有心情倚红偎翠,花开折枝? “竹青,帮我更衣吧。”李沐放下书,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整个人累的都快虚脱了,现在叔伯辈的李氏族人都已经血染疆场,家里虽说还有兄弟姐妹,也只有一个15岁三叔李如桢女儿李嫣,一个16岁的五叔李如梅的儿子李硕,尚且懂得事理。其余的,不是嗷嗷待哺就是牙牙学语,或是少年不识愁的天真无邪,数了一大圈,家里的年纪最长的男丁居然是李沐这个刚及弱冠的少年,真真是情景凄凉。 锦州卫指挥使程琳早就想着放弃锦州城退回宁远了,但是城外就是努尔哈赤的大军,自己不可能携带大量军民南撤,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带着亲兵卫队,打枪的不要,悄悄的出城,至于城里剩下的百姓和士卒,呵,辽东战事至今,百姓士卒死于建奴之手的以百万计,也不差这一点了吧。 于是程琳想好了,辽东李氏在辽东之地的威望无人能比,哪怕辽东已经几乎全部沦陷,但是李成梁经营多年的威望却不是全无根基的,若是李氏能够同意留下部分家眷安抚百姓,那么转移这件事就大有可为啊,对,是转移,不是逃跑,程琳安慰了自己两下,梳理了一下衣冠,踏进了李府的大门。 作为长丁,虽然并没有多大的年纪,但是待客的事情也只有李沐可以做了。20岁的李大家主七手八脚的在丫鬟的帮忙下穿好会客的常服,回头深深忘了一眼不远处巍峨的锦州城墙,叹息一声,往前厅而去。 程琳倒是没有因为李沐年轻就倚老卖老,这位世袭的辽东武官心思不可谓不玲珑,在厅中坐着夹了两口冷茶,一见李沐穿厅过室而来,远远的就站起来行了个军礼,李沐也客气的还礼,两人分宾主坐下,寒暄了许久,程琳才犹犹豫豫的开口了。 “李公子,贵府在辽东力战二十载,众多好男儿为国不惜此身,末将心驰神往已久,看李公子如今从容大气,颇有乃祖之风,实在是辽东百姓的福气啊。”程琳说道。 李沐心中冷笑,辽东如今打的就剩一个锦州城,两百多万百姓被屠杀殆尽,福气,真是天大的讽刺! “程指挥谬赞了,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要事需要我李府相帮?”李沐淡淡的说。 程琳虽说确实是来求人的,但未尝没有捞好处的意思,李成梁当了三十年辽东总兵,骄奢至极,家赀万贯,他完全可以通过许诺带李家人一起南撤来换取好处。但是李沐这么一开口,基调一定,求人办事的哪里还好意思要好处? 程琳心中不悦,却只好强自按捺下来,赔上笑脸说道:“末将腆着脸说一句,李公子家学渊源,兵法韬略无一不精,但是这实战怕是比起末将要稍逊一筹,末将几日来殚精竭虑,领兵北抗建奴,打的人疲马乏,实在是日日惊心,没睡一天好觉啊。” “大人辛苦。” “额。。。但是锦州已成孤城,四面环敌,势不可守,兵法云。。。”程琳自顾自的讲起了兵法,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的天花乱坠,听者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李沐冷看他一眼,说到底意思就是打不过那帮女真疯子,我们赶紧跑吧!但是跑路也有先有后嘛,总的思路就是我先走,你掩护,然后你再走,我接应,大家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好好合作,争取一鼓作气跑到北京城去! 李沐一口气把一杯冷茶喝了个底朝天,吐出一大口浊气,沉声说道: “你走吧,我留下。” “啊?”程琳没想到这事儿这么简单就成了,他以为李沐总得扯半天什么谁留下谁跑路带多少钱什么时候出发等现实问题,结果之前准备的一大堆说辞一句也没有用上,李沐干净的答应了,反而让程琳有点忐忑不安。 “大人不必介怀,是李沐自愿留下的,大人已经苦劝过我,但李沐执迷不悟不愿随大人转移,现在我对大人这么说,对朝廷的奏章上也是如此。”李沐说道。 程琳一听,也没多说什么,他也无非一怕没人约束百姓自己跑不出去,二怕跑回关内以后难以向朝廷交差,现在李沐这么说了,那就无所谓了,李沐的结局无非是两种,一个是战死城头或者被后金杀死,那么他的话无论说什么也是死无对证,大不了打死不承认朝廷也不能怎么样。还有一种就是投降努尔哈赤那个老建奴,那就更简单了,朝廷岂会相信叛徒的话呢? 程琳一阵轻松喜气洋洋的告辞了。李沐站在正厅门口,望着飘散的雪花,和远处的城墙,那里有两万指望关内援军的士卒,城中还有十万指望这两万士卒的百姓,也许是现代人特有的观念,他实在无法就将这十数万汉家儿郎视若草芥,也许他们只是天启皇帝眼前军报上的数字,但却是无数的生死相依,家破人亡。 反正也是白捡的一条命,就算是还给老天爷,也不能这么窝囊的死了,也许我还能穿越到一个更幸福的时代去呢!李沐自我安慰着。 第二章 凝力 大明锦州卫指挥使程琳率部“战略转移”了,带走了锦州参将以上的全部高级武官及其精锐亲兵七百多人。 在明代后期,卫所制度崩溃糜烂,军队缺额空饷达到了耸人听闻的程度,萨尔浒之战前,总兵熊廷弼初到辽东,发现纸面上的十数万辽东军居然虚额十万多人,真正的可战之兵只有万把多人,且其中大部分都是高级将领的亲兵家丁。 现如今辽东虽然在朝廷的重视下,空额有所减少,但是明军的战斗素质却依旧没有办法短时间内得到改观,萨尔浒战役彻底把明军打得胆寒了,自此,明金两国攻守易势,拥兵百万的大明帝国被迫接受孙传庭的宁锦堡垒防线计划。而这条耗费帝国倾国之力的漫长防线,就如同二战中法国的马奇诺防线一样,看似强大的防线实际上被八旗兵以优势兵力逐一击破,没多久就土崩瓦解冰消雪融了。 李沐来到锦州城中驻扎军队的军营里,程琳离开时,已经将防务全部委托给了他,凭借辽东李氏三十年的积威,锦州上下并没有多少人反对,当然,程琳是不会透露自己即将离城南撤的消息,而是假意自己旧伤复发,不能理事,从而全权委托李氏来管理锦州城防,安抚民心。 锦州大营中的成分很复杂,这里有驻军,有败军,有客军,有援军,本地驻军五千余人,大部分是临时武装起来的百姓和商贾家丁,战力有限但是为了保卫家园胜在士气高昂。 败军自不必说,是辽阳、沈阳、塔山一带的驻军,也有近五千人,只是已经被建奴打得魂飞魄散,战力堪忧,甚至可靠度不如那些锦州兵。 客军则是最强大的部分,四川巾帼女将,石柱宣抚使,秦良玉将军所率的白杆兵,这是在云南平叛过程中积累了强大作战经验和训练有素的强军,可惜数量太少,只有区区两千人。 剩下的三千援军就是大名鼎鼎的辽西将门的走狗,关宁铁骑了,这些人装备精良,饷银富足,但是早就已经腐化堕落,成为辽西将门的私军。对朝廷命令听宣不听调,在后来的宁远之战后,主动打开山海关放满清铁骑南下中原。在李沐心中,不仅不能指望他们打仗,还得防备这些毫无原则的兵油子阵前倒戈。 弄清楚军备粮秣,李沐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那五千败军了,必须把他们的士气重新提起来,加入战斗序列。这样才有可能挡住建奴主力大军的进攻。锦州城城高池阔,是耗资巨大的战争堡垒,宁锦防线要是没了锦州,那山海关以北,就肯定全部失陷敌手了。至于宁远城,李沐想到这里,心中无奈的承认,凭辽东巡抚袁崇焕那乌龟壳的性格,肯定会第一个弃城逃跑吧。 现在,辽沈军军心已失,无论什么话语都显得十分苍白,最好的办法就是尽早取得胜利,告诉锦州城的军民,建奴不是不可战胜的,才能建立起锦州城对抗敌人的信心。 时间被没有等待多久,仅仅过了半个月,努尔哈赤老建奴是等不到开春的时候了,冒着鹅毛的大雪,催动六万建奴大军,浩浩荡荡的往锦州城而来。 消息传到关内,朝中上下一片鸡飞狗跳,战和两派扯皮推诿乱七八糟,此时的朝廷首脑,大太监魏忠贤又是个遇到大事没主意的,只好坐视朝堂乱成一团,直到十二月初四,内阁才下达命令让锦州据城御敌,而这个时候,建奴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六万大军沿官道扎营,连围城都没有围,一方面是建奴的不败战绩让他们早就不把明军放在眼中,尤其是萨尔浒一战意识到明帝国外强中干的本质之后更是如此。另一方面,也是任由明军逃跑,很多城池的守军一看建奴大军驻扎,就趁夜悄悄逃走,第二天一早已经是人去楼空,建奴大军好整以暇的进城接收人口和城防,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六万大军啊,李沐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各色营帐旗帜,一阵冷风吹来让人心生寒意,说不怕是假的,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即便是在后世也是甚嚣尘上,虽然六万大军中最多只有万余八旗精锐,但即便是这一万人,要是在平原野战,一轮冲锋锦州城这点残兵估计就被打垮了。 看到城墙上辽沈军瑟瑟发抖的样子,看到锦州军紧张的发紫的嘴唇,看到关宁军毫无焦点四处窥探的眼神,看到身边秦良玉将军和白杆兵勇士面沉如水的目光,这支平播、平奢、援辽、抗清、勤王、剿匪的四川土家族的汉子们让李沐忐忑的心情瞬间平静下来。 “秦将军。”李沐开口唤道。 “末将在。”秦良玉是石柱宣抚使,三品武官,比李沐这个小屁孩儿地位不知高了多少,却如此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接受调遣,毫无怨言。秦良玉虽然在川中有百战不殆的名声,但是到了辽东却是明珠无人识得,加上秦良玉纵然年近五十,毕竟也是个女人,带兵一千尚能接受,要是让她指挥锦州数万军兵,恐怕难以服众,于是,秦良玉为抗击建奴大计,甘愿尊李沐为首,借李氏的声名稳定军民之心。 马氏一族,从伏波将军东汉开国,到汉末马腾抗曹,再到如今,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力战殉国,后来她的儿子马祥麟,儿媳张凤仪和她自己都殉国而亡,满门忠烈。一千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世事流转,物是人非。但马氏族人那颗一心为国的拳拳的赤子心却流传了下来。 “秦将军,您看我们现在这样的士气民心,锦州可堪一战耶?”李沐问道。 秦良玉环顾四周,晒笑一声,缓缓地说“今日战,则天黑城破,明日战,则清晨城破,再明日战,则只有两千白杆与公子共存亡了。” “是啊,锦州城内军心士气低迷不堪,建奴武备强盛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如果放任自流,今夜一过,城中驻军恐怕就十去四五了。” “公子的意思是弃城?”秦良玉抬高了声调,看似平静的问。 “不,锦州已经是我大明辽东唯一的希望,锦州不能丢,若是丢,也必须有我李氏满门的尸骨为此城而殉亡。”李沐轻声回答,却坚定地让人不由得不信服。 秦良玉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又问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我想请秦将军带两千白杆兄弟随我出城迎敌。”李沐说道。 “什么?”秦良玉吓了一跳。“公子勇气可嘉,但是建奴之强大乃不争的事实,不可为一时之意气行此以卵击石之举。” “秦将军稍带,等我细细说来。我想要出城的理由有三,其一,连将军都想不到我们出城迎战,建奴何曾想到?他们自北而来,却不围城,我们从城南绕过当可骗过建奴的耳目,攻其不备。其二,我们出战,无论胜败,都能鼓舞城中军民抗敌的勇气,也增大了一份胜算。” “其三。”李沐顿了顿“不仅是锦州,是萨尔浒之后,整个大明,整个华夏已经没有这个勇气了,纵然我们修再多的城,筑再多的炮,军民战心已懈,结果终是无力回天。那么总要有一把锋利的剑,来激起华夏民族抗击建奴的勇气,这样,将军有朝一日和李沐埋骨沙场,总是后继有人,如若不惜李沐此身,换回我中华同心抗敌之气力,沐死而无憾。” 四周最近的白杆兵听到这些话,看向李沐的眼神由淡漠而多了几分尊敬。秦良玉沉默良久,竟然轻笑着拍了拍李沐年轻的肩膀,好像看到了大明复起的希望,就在眼前。 秦良玉天生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尽管心情激荡不已,却也不说什么恭维的说辞,只是诚心抱拳,大声应诺。 “听公子吩咐。” “好,今晚我们就出发。”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两千白杆精兵静悄悄的从南门溜了出来,一阵轻快的急行军,绕到了建奴大营的后面。 或许是太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一路上摸到的几个建奴哨口,不是在说笑聊天,就是靠在篝火堆边昏昏欲睡,让明军悄无声息的潜伏到了大后方还一无所知。 眼瞅着秦良玉就撸了袖子准备上了,却突然被李沐拉住了。 “等会儿。”李沐小声的说,现在看时辰大约是半夜一点,这时候人睡得并不沉重,容易打草惊蛇,凌晨三点到四点才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秦良玉虽然不懂李沐在等什么,但是这几天的观察下来,他发现这个年轻的世家公子,似乎对战争充满了天生的敏感。所以也就从善如流,示意所有人警戒等待。 辽东的冬天很难捱,再加上潜伏偷袭,不能取火,尽管每个人都裹着大衣和褥子,还是忍不住冻得瑟瑟发抖,也多亏了白杆兵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换了别的明军早就怨声载道打道回府了。 苦等了快两个时辰,总算是看着要天亮了,冻了一夜差点僵硬成冰块的李沐突然兴奋了起来,他眼神示意了一下秦良玉,对方点点头,做了个手势,一声清脆的口哨响起,两千白杆兵疯狂的席卷下山,冲进了建奴的大营。 一脚踹翻门口的哨兵,又上去补了一刀,秦良玉大喊一声,“儿郎们,随我杀啊!”就身先士卒,冲进了建奴的营帐。 凌晨三点半,是人睡觉最沉最不易醒的时候,白杆兵们连抵抗都没有遇到,这些在西南战场上久经考验的精兵杀人效率奇高,两个白杆兵冲进一个十多人的帐篷,刀刀对准脖颈的大动脉,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数息之间就能将人杀光,随后又出来换一个帐篷继续屠杀。 等到少数建奴士兵反应过来,慌张找了兵器准备抵抗的时候,秦良玉就一个箭步带着亲兵冲上去,三两刀就把人杀散,一时间建奴的后营惨叫连连火势连天,死伤无数。 就如同他们屠杀辽西的十数万汉人百姓一样,就如同他们屠杀辽沈的数百万汉人百姓一样,就如同他们在原来的历史上屠杀山东,河北,江南,广州的无数百姓一样。凶手们此时都成了待宰的羔羊,在无助和迷茫中永堕修罗。 李沐拿着刀,混着建奴的混血,状若疯狂,两世为人第一次取人性命,李沐吐得一塌糊涂,苦胆水都刮了一遍又一遍,但是他却极度的兴奋,极度的疯狂,嘴边挂着胆汁和秽物,还有一脸从人体动脉中喷溅的血液,由于没有经验,李沐杀一个人总是要砍很多刀,杀一个人也弄得自己全身狼狈,但他毫不在意,眼前由于溅满了血液而一片血红。就如同他那颗血红的心一样。他读历史,一直以为自己能够理解当时人物的心情,却不知自己其实无知的可笑。 李沐继承了原来李沐的记忆,也继承了李沐的意识,他的父亲,十几位叔伯和无数的亲族都死于建奴之手,他的母亲在抚顺把他送出城后,为了不受凌辱自尽而死,他回望抚顺城,依稀听见城中男人的怒吼声,女子的凄厉的惨叫声,一次次的把他从梦中惊醒,两百万辽东的无辜百姓,这股滔天的国仇家恨啊!这群肮脏的凶手禽兽啊!欺我华夏懦弱无人耶?爷爷来告诉你答案吧! 破碎的声音四处回响,有的是一路上建奴士兵抢掠的财务摔到了地上,有的是人体骨骼被硬生生拧断的清脆回声,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鲜血汇成了水流,粘稠的液体撒到雪地里迅速化开,温热的血液把地上的白雪化成了雪水,一时间,整个后方大营的积雪都几乎一瞬间混合成了红色的溪流。仇恨和贪婪的种子开出妖艳的血色花朵,在辽东大地上绽放着。 呼啸的北风依旧吹着,像是夹杂着无数的哭声一般,八旗军队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这一夜之后,李沐的名字就被他们牢牢的记在心中,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秦良玉凭着勉强有点清醒的头脑,点燃了建奴大军的粮草后,拉住了已经变成一个血人的李沐,李沐已经陷入魔怔,嘴里喊着杀杀杀的声音,挥刀乱砍,秦良玉一脚踹在李沐的背上,将他踢翻在地,李沐的嘴里一下子呛进了许多血和水的混合物,咳得半死,好容易爬起来,也总算清醒了许多。 “公子,我们得离开了。建奴已经反应过来了,再等,就走不了了。”秦良玉说道。 李沐抬眼一看,建奴前营和侧翼已经隐隐有火光闪动,想是马上就要杀过来了,李沐知道自己占了偷袭的便利才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而正面和八旗骑兵对抗无异于自寻死路,于是果断的说。 “快!让所有人上马,每人三马,立刻出去,往北撤退!再找两个人把建奴的火药库点着,把马群全部放出来,阻挡他们的追击!” 待到白杆兵们骑着马跑出来,远处建奴大营火借风势已经滔天而起,加上从辽沈缴获的火药被燃,大火更难扑灭,想必是暂时没心情管这些人了。 等到逃出足够的距离,清点一下人数,发现还剩下一千多人,互相交换了一下杀伤数字,竟然有四千之多,加上那些没有跑出来的弟兄,应该有五千余人了。 一千换五千,已经是旷古未有的大胜利了,尤其是一直以来处于弱势的明军,死去的弟兄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想回去报告这一场堪称伟大的胜利了,连秦良玉都激动的两颊通红,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天冷。 “不,我们不回去。”李沐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一下子震惊了全场。 “公子你这是何意?”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们回不去了,我们虽然杀伤了众多敌人,但是现在建奴肯定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了,他们有六万军队,即便损失五千,对付我们也是绰绰有余的。” “那公子说我们去哪?”一个白杆兵问道。 “对。公子说去哪?”大家随声附和。 “好,在这之前,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如果我李沐选择的是一条必死之路,还会有人同意吗?” “公子且说,我等若是怕死,便不走这一遭了。”白杆兵们说道。 “我的意思是,反正归路已经堵死,不如继续北上,深入老建奴的老巢。” “老巢?” “对,我们,攻沈阳!” 此时,锦州城下的建奴大营正是一片鸡飞狗跳,火药引燃的大火一时半会的是扑灭不了,建奴们只好拆了后营的围墙和帐篷,把大火阻隔在后营,其余的让他去烧吧。 而主将大帐中,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阴着要滴出水的脸,沉默着不说话,努尔哈赤愤怒的手微微颤抖的,显然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阿玛。”四贝勒汤古代先开口了,“我们的粮食被南蛮子毁烧殆尽,锦州。。。怕是一时半会。。。” “是啊,阿玛。蛮子还有两万多军兵,原本不足为惧,但据说李成梁的孙子李沐那个小蛮子在锦州城墙上浇了好几层水,现在冻得严严实实,猿猴难登,我们的骑兵难堪一战啊。”七贝勒阿巴泰躲闪着说。 “李成梁。。。”努尔哈赤嘟哝了一句,没有骂出声来,他自幼在李成梁麾下做亲兵,随李成梁南征北战多年,李成梁的积威虽然已经在他心中消散,但是毕竟是曾经的大帅,努尔哈赤也没有出言侮辱,而是恨恨的问。 “今夜袭营的,是不是那个李沐。” 六贝勒塔拜扭头想了一下,说道“孩儿只认得蛮子的白杆兵,确实是难得的精锐强军,其他的,天黑月冷,虚实难辨,也不知袭营的是谁,想大约不过千把人吧。” “阿玛,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当务之急,我们无粮可用,锦州只有暂时先放下,回辽阳补充粮草军械再战吧。”八贝勒皇太极坚定地说。 “嗯,我知道,回军已经是必然之举,但是我必须再此多待一日,我大金这一次,脸面都丢尽了,岂能如此善罢甘休!命令全军沿锦州向北布置防线,哨骑要三刻一报,李沐小蛮子害的我这么惨,决不能放这小畜生回锦州城!”努尔哈赤愤恨的说。 “嗻。”众贝勒齐声应诺。 第三章 盛京 待到建奴大军匆忙布置好防线,坐等李沐“自投罗网”时,李沐和秦良玉带着一千精兵一路换马不停歇的狂奔,仅仅一天,沈阳城的城墙就已经遥遥在望了。 按说其实建奴最大的经济政治中心是辽阳,后金的都城也是辽阳而不是沈阳,迁都到沈阳是四年以后才发生的事,但是沈阳城中集中了建奴大部分的兵器作坊和多年来掠夺的财富,而且由于是新都城,大部分的将领家眷和努尔哈赤一家子的老婆孩子都在沈阳城中,这么一看,沈阳比辽阳要“值钱”多了。 “公子,前面就是沈阳城了。”一个白杆兵指着巍峨高大沈阳城说着。 “沈阳,真是个美丽的城市啊。”巧合的是,李沐在穿越之前就在沈阳上的大学,跨越四百年光阴再看故城,虽没有那繁华的车水马龙,却有熟悉的烈烈寒风和淡淡的亲切感。 四年之后,努尔哈赤迁都沈阳,将沈阳改名为盛京,但现在的沈阳尚没有盛京的气象,城防也远远比不上辽阳这样的大城,城市上空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霾,想必是无数的汉人工匠正在被奴役着为建奴打造精良的兵器和铠甲。 建奴大军倾巢出动,除了辽阳还有精锐守备,其他地区几乎都空了,那些汉军旗,朝鲜军,蒙古军,鄂伦春军都被驱使到辽阳让八旗精锐监视起来。沈阳城内估计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千兵力,而且以汉军旗居多,好好谋划一下还是有可能破城的。 所有人都知道,沈阳城外有一条河叫浑河,这条已经冻成冰块的河流像玉带一样横在李沐等人的面前,他们躲在河边的小树林里,看着沈阳城高耸的城墙,“大人不会让我们爬上去吧。”白杆勇士们想到这个可能,也有点打颤了。 正在大家苦思没有办法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马鞭响,然后看到不远处的官道上来了一队人马,押送着几十辆牛车,车子明显很重,光靠牛力不足以行动起来。许多奴隶装束的汉人民夫在几个军官的鞭笞下艰难的推着牛车朝前走着。 李沐和秦良玉相视一笑,都知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了,于是秦良玉轻轻吩咐了几句,久经沙场的白杆兵们纷纷心领神会,悄悄的埋伏到路边的小沟里,把长枪放平,屏息等待着。 不一会儿,车轮滚滚的声音响起,待到最后一辆车进入埋伏圈,秦良玉吹了一声哨,白杆兵们迅速的冲了上去,也没有大喊什么杀啊冲啊的,只是默默的冲了过去,不论是谁,见人就刺。 这些士兵冲刺杀伤流畅之极,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大部分押运的士兵和民夫还没反应过来,战斗就结束了。 李沐把所有拿着武器的人杀光,又把剩下的人集合起来,阴沉着脸,冷冷的说。 “汉人都出来。” 大概五十多个汉子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剩下的二十几个蒙古人或朝鲜人犹犹豫豫的看了李沐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谁能想到在这金国的大后方会出现大明的军队呢? “你们可以走了。”李沐沉声下令道。 民夫们愣了一下,没有动作,大家僵持了几分钟,有一个胆大的慢慢的挪动脚步,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李沐的反应,见这边确实没有动手的意思,立马撒开腿飞快的跑起来。 “慢着!”李沐突然说道。 那个跑了十几米的汉子吓得一哆嗦,赶紧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的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我问你,你们押运的是什么东西。”李沐问道。 “回大人,是送往沈阳的粮食和盐巴。”那人战战兢兢的说。 “起来吧,不用怕,我们是大明的王师,这位是石柱宣抚使秦良玉将军,你们每一个人拿一个小口袋,装一袋粮食装一袋盐巴再走,一人两袋,多拿的立斩!”李沐说道,在这茫茫雪原,如果没有粮食和盐,最终还是免不了死去的命运,李沐让他们带了粮草,至于能不能跑到大明的控制区,就看天意了。 一听是大明的王师,加上这位大人似乎并不是那么可怕,更兼李沐生的年轻英俊,虽然惊讶于明军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但辽东大地上明军的残兵败将也不是没有,民夫们也就大着胆子那了粮食和盐巴,然后连连磕头,飞快的四散而逃了。 这时,突然有一个格外精实的年轻小伙子走了过来,他没有拿东西,只是默默的走到李沐跟前,有几分激动的说。“你们是四川的白杆兵?” 李沐大吃一惊,没想到还有人能一眼看出他们的来历,不由得加了几分怀疑,秦良玉也是心中一凛,抽出刀就架在小伙子的脖子上,厉声喝问“你是谁?” “呵呵,秦良玉将军是吧,不瞒将军,家父与将军您可还算是故交呢。”小伙子一点都不慌张,反而笑呵呵的说。 “哦?令尊何人?” “家父熊飞白。” “熊飞白?。。。熊廷弼!你是熊廷弼的儿子!”李沐惊呼一声。 熊成不回答,算是默认了,又问李沐道。 “这位公子好眼生,我熊成在辽东多年,未曾见过公子,不知可能让公子告诉小子名姓,家传何人?” “这位是李大帅之孙,李如柏李军门的长子李沐。”秦良玉说道。 “啊?原来是辽东李氏,久仰久仰。”熊成赶紧说道。 切,久仰个屁,刚才还问名字现在就久仰了。恐怕不是久仰我李沐,是久仰辽东李氏吧。李沐暗暗地想。 “熊小将军,令尊的事,我很抱歉。熊大帅是刚正君子,绝不会做出临战畏敌的事。”李沐听到是熊廷弼的儿子,还是轻轻地安慰了一句。 原辽东经略使熊廷弼,一生刚正不阿,能征善战。萨尔浒一战中,若不是时任辽东巡抚王化贞率先逃入关内,把事先约好的熊廷弼放了鸽子,萨尔浒就算是败,也不至于将辽东军全部精锐损失干净。 (萨尔浒主要责任人是杨镐,但是为了能挖角熊督师,就只好把后来锦州之战的剧情前移几年。) 但是朝廷总要为这场巨大失败找个替死鬼,也怪那熊廷弼过于刚直,得罪的人太多,临调查居然一个为他说话的都没有,结果王化贞和熊廷弼双双下狱,数年后被魏忠贤下令处死。 英雄的悲剧总是凄凉悲壮的,对于熊廷弼,李沐暂时是无能为力,但是李沐却可以表达他的敬意,熊廷弼临战畏敌,指挥不力的屁话可以骗过善良的老百姓,却骗不过历史的验证,虽然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督师的真性情,但是至少在现在,李沐这样理解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熊成突然黯然了许多,抬起头时,李沐仿佛看到他眼睛中多了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熊成回头看了一下沈阳城的城墙,突然诡异一笑,对李沐说。 “李公子胆大包天,居然带一千士卒就敢打沈阳,真是大明第一豪胆之人。” “哈哈,沐一介书生,不充豪侠壮士,只愿无愧于心,无论沐最终是否死于此地,自今日之后,我李沐二字,在他努尔哈赤的地盘上,有止小儿夜啼之奇效,岂不快哉!” 李沐畅然一笑,挥手用力向下,白杆兵们挺起长枪,整齐划一的刺穿了剩下二十个俘虏的胸口,几滴鲜血溅到李沐的衣角上,像一朵鲜艳的梅花一般,凌寒傲放。 第四章 烈火焚城 沈阳城的城门上,几个汉军旗的士兵躲在门楼里,点着火堆一边闲聊,每个人手中拿着一个冻成块的黑麦饼子,慢慢的啃咬着,不时地用手接住掉下来的麦屑。城墙上空无一人,天寒地冻的,谁也不愿意上城墙受罪。 “喂!徐二子!快开门!主子让我们给你们这帮饿死鬼送吃的了!”城墙下突然想起一个豪放的声音。 “妈的,好像是狗熊那个憨货,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徐二子不满的说。 “二子,你真是不知好歹,他不送粮我们吃什么?这黑面皮子老子实在是啃得够够的了,等会不敲他两斤白面下来,老子和他没完!”另一个汉兵说。 “行了,老规矩,猜芝麻,猜错的跟我去开门。”徐二子说道。 就这样决定了四个人选,徐二子带着另外三个人,裹上破旧的棉絮,从门楼里一出来,凉风呼呼的往脖子里灌,不由得咒骂一声“贼老天,真是出鬼的,这两年怎么越来越冷。” 几个人来到绞盘前,探头一望,城下几十辆大车鼓鼓囊囊,想是装满了白面和盐巴,不由得心中一喜,也忘了冷这件事了,纷纷拉住绞盘,七手八脚的把城门拉开来。(护城河早冻成冰了,所以不放吊桥。) 熊成的后面跟着几十个民夫,他们都是由白杆兵假扮而成,而第一辆牛车上的车夫则是李沐假扮的,虽然李沐怎么看都不像车夫,反正离得远,大冷天的也没人愿意仔细瞧瞧,一直都是满蒙铁骑压着明军打,什么时候这后方还来过明军了?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剩下的白杆兵们都藏在车子里,除了开头的五辆车,其余的车子都藏了人,麻布一盖,就像一个个麻袋在里面一样,完美的骗过了城防兵的眼睛。 车队缓缓的进了城,熊成带着秦良玉和几个白杆兵上了城墙,见到了徐二子,熊成熟练的塞了一个小布包给他,笑着说。 “山东的烟丝,从南边弄过来的,徐哥笑纳。” 徐二子也不跟他客气,把小包往怀里一揣。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说道。 “姓梁的又让你自己来?” 所谓“姓梁的”指的是汉军镶白旗的一个马甲梁西,算是一个小军官,原本是负责押送粮草的,但是由于天气太冷,常常指派人高马大的熊成去做押运任务,所以徐二子并没有怀疑。但这次押运粮草数量巨大,梁西还是亲自来了,可惜没想到成了这辈子最后一次为八旗主子效力的任务。 “主子怎么会亲自来,这天冷的,哪能让主子受那份罪。”熊成说道。 “是啊。”徐二子转过身来,缓缓地往回走。“还是老规矩,四斤白面,六斤黑麦,放好了招呼一声,就可以入城。。。啊!” 徐二子话没说完,就觉得喉头一凉,随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瞬间抽走了一样,不可置信的看了手中刀口还在滴血的熊成,不甘心的死去了。 跟在熊成身后的秦良玉和几名白杆兵点点头,飞快的闪进了门楼,将门楼内的汉兵屠戮干净之后,李沐也缓缓的走上城墙来。 “我们现在还没有成功。”李沐冷静的说。“城内还有三千汉军和八百八旗兵,这些八旗兵都是硬茬,即便是我们偷袭,也要付出至少等同的代价。” “是啊,八旗兵战力凶悍,绝非善类,不可小视。”熊成点点头。 “所以,灭掉这三百精兵,是当务之急,好在天气异常寒冷,他们肯定在城中休憩,这是我们绝佳的机会。”李沐说到。 “哦?就算是突袭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消灭他们吧。”熊成奇怪的问。 “山人自有妙计,伯功兄(熊成的字)拭目以待吧。”李沐得意的说,想到现在炸药的制备,不由得一阵欣喜,三年理科没白学啊。 本来在锦州就想尝试的炸药,可是锦州并没有兵器作坊,火药也是关内运送过来的,根本没有原材料,现在到了沈阳这个大兵工厂,要啥有啥,简直就是天助我也啊。李沐想到这里,就带着秦良玉和熊成,悄悄地进了沈阳城。 作为建奴的兵器总公司,沈阳城锅炉无数,精通铁器制作的工匠更无数,每一天都在热火朝天的制造新的兵器,虽然火炮也在少量铸造,但由于这个时候的火炮射程不够,威力太小,并没有得到建奴的重视,所以火药的生产作坊就少了很多。 从铁匠铺中收集了大量的蚀刻金属用的硫酸,又从火药作坊中拿出数量巨大的硝石,反正愿意给的就好好说,不愿意给的就关起门来抢,不一会儿,东西就收集好了。 李沐知道几个白杆兵把稀硫酸装进一个铜质的大桶里进行蒸发,然后将处理好的硫酸放到另一个铜做的桶内,用木头做了个大塞子堵住口后,在塞子上凿了一个小洞,把硝石扔了进去,随后将气体用一个从茶壶上卸下来的铜管导入铁桶中。冷却下来后,又把铁桶里的东西加上烈酒和硫酸混合起来。 秦良玉和熊成看着李沐紧张兮兮的一会儿要铁桶一会儿要铜桶,几个白杆兵找了个木桶还被一阵训斥,真不懂这用什么做的桶有什么区别呢? 李沐看着同理泛着绿色的油状液体,长舒了一口气,最后的结果虽然不是尽善尽美,纯度不高,但是已经足够了,硝化甘油这种东西太纯了反而过于恐怖。 李沐想到自己居然把硝化甘油制备出来了,想到诺贝尔大哥悲惨的,可怕的实验经历,才发现自己是在鬼门关前逛了一趟,不由得冷汗连连。 李沐叫来熊成,告诉他将少量液体和大量泥土混合,装在布包里,并预留一根长长的引线,引线上接一小串过节用的爆竹,因为硝化甘油的机械引爆特性,必须有一样小爆炸充当雷管,更嘱咐他一定要轻拿轻放。否则粉身碎骨尸骨无存都是好的结局,更很可能把所有人一起送上黄泉。 熊成见他说的可怕,也就上了心,全程都小心翼翼,一丝不苟的完成任务,十几个人一直忙到了晚上,才弄好了70个小布包,并且都不敢堆在一起,满满当当的平铺在地上,可怜巴巴的向李沐交差。 李沐看了一眼,虽然不是很规整,但是手工制作的炸药包能达到这个效果已经实属不易,于是很满意的拍了拍工程人员们的肩膀,饶有兴趣的说。 “说不定,以后世界上最高的科学奖项就不叫诺贝尔奖,改叫李沐奖了。” 待到天黑之后,李沐一帮人无声无息的靠近了沈阳城的八旗营房,熊成还一直奇怪着诺贝尔是个什么东西,以前倒是从来未曾听过。 李沐也没有多解释,只是说诺贝尔是广州那边的一个红毛子,曾经和商队来过辽东,大家也都恍然,没有多问。 明末的气象状况极度寒冷,科学术语叫做小冰河期,也正是因为寒冷的天气导致北方大量的土地颗粒无收,导致了北方游牧民族无法生存,只好屡屡进攻风雨飘摇的明帝国,最终在内忧外患和大自然的共同努力下,华夏文明最后的曙光轰然倒塌,令人扼腕不已。 现在寒冬腊月的,沈阳城晚间的温度低的吓人,虽然众人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走到营房附近也已经没有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这一次李沐只带了大约两百多人,反正就七十个炸药包,扔完就算完成主要任务了,另外八百精兵已经在汉军兵营外做好准备,看到这边火光一起就立刻发起进攻。 天气极冷,自然没有人愿意出来,连例行巡夜的人都没有,一切都那么顺利,猫在营房边上,听着八旗军营中传来的一阵阵夜枭般的笑声和女子凄厉的惨叫。所有人都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看秦良玉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着,指甲都把手掌心划了一道口子,鲜血迅速被冻住,粘在刀柄上形成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李沐担心的事情正是这些人会不冷静的冲上前去,那一切都毁了,他紧张的看着周围的人,看到秦良玉手掌流血的那一刻,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幸运的是,所有的人都保持了一份理智,待到宴饮渐稀,几辆马车从军营中缓缓驶出,马车中低低的啜泣声不绝于耳。后面跟着两辆平板大车,车上满载着赤身裸体的女人的尸体。 如此畜生,死有余辜。所有人都看向了李沐,他们觉得要是再不让他们发泄出自己满载的怒火,自己真的会发疯的。 李沐看着马车走远,也是沉默了几分钟,没有人看清这个年轻人眼睛里的东西,愤怒?无奈?不知道,只有李沐自己知道,他突然发现历史从这一刻开始,将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历史了。火器的时代将提早来临,满蒙骑射将在强大的火器面前沦为笑谈。 历史已经为自己改变了,那就让满清这个充满了腐朽和尸臭的时代,在火光和爆炸的怒吼中,永远埋葬吧! 李沐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走到秦良玉身边,对他说。 “点燃引线后,马上尽全力扔出去,绝不可以停留。” “好。” “秦将军,请重复一遍。”李沐认真的说。 “点燃引线,马上扔出去。”秦良玉又说了一遍。 李沐点点头,又对另一个白杆兵说了同样的话,一圈下来,确认了每一个拿着炸药包的士兵都知道了该怎么做之后,李沐拿起了自己的那一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吱吱的火药燃烧的飞快,李沐使劲全力把炸药包扔了出去,所有人看到李沐的动作,就像收到了信号一样,几秒钟之内,就把所有的炸药包从四面八方扔进了八旗军的营房。 硝化甘油和泥土混合的烈性炸药,接触到爆竹爆炸的机械能之后,引发了更可怕的爆炸, 一个炸药包爆炸的气浪,足以把周围好几座简易的营房整个掀上天,经历了现场直播的李沐才知道,后世电视剧中一个手雷扔到人身边,人还能从中完好无损的穿过,仅仅是把脸弄得灰蒙蒙的剧情纯粹是逗孩子玩呢。烈性炸药引爆的气浪就能让人飞出去老远。 轰隆隆的巨响震得全城都在颤抖,不仅营房中的八旗兵倒霉了,营房外面的白杆兵们也被吹得东倒西歪,要不是事先安排好的趴在营房的排水沟里,这时候肯定也被气浪卷上天了。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大部分八旗兵连惨叫都没有发生就被炸的支离破碎,许多人被卷上天之后落在不远处的民居上,砸出一声巨响,引起一阵惊叫。 待浓烟散去,秦良玉抽出腰刀,大喊一声。 “杀啊,杀建奴!” 白杆兵们挺着长枪红着眼睛冲进了营房,抵近了一看,哪里还要杀,所有的八旗兵或粉身碎骨,或全身支离破碎,或被大火烧得一片炭黑,地上散落着无数的人体上的某个部位,鲜血被瞬间的高温凝固成了黑色,少数命硬没死的,也是躺在地上哀嚎不已,显然痛苦至极。 惨,太惨了。连久经沙场的秦良玉都后悔晚上不该吃饱了再来了。李沐更是毫不客气的站在门口吐了个够,再也不肯靠近这修罗地狱般的地方,摆摆手让秦良玉处理这一切之后,就带着几十个人,朝着汉军营冲过去。 汉军营的战斗就简单多了,熊成带着八百精锐白杆兵,一下子就把毫无准备的汉军旗杀的七零八落,在损失了将近一千人之后,剩下的汉军旗兵连抵抗都没有,纷纷跪下投降。 努尔哈赤梦想中的新都城沈阳,现在暂时属于李沐了。 第五章 盛京悲歌 一千兵力看守两千俘虏仅仅是刚刚凑合可以对付,李沐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当然不可能拿出主要力量去看守俘虏,于是李沐下定决心,将这两千俘虏屠戮干净,自己这一千士卒已经深陷绝地,没有时间再去可怜别人了。 站在汉军营的门口,李沐的眼神中透露着太多周围人看不懂的东西,两千战俘,并不是两千块石头,无论前世今生,李沐都是第一次步上真实的战场,但是他却感觉分外的畅快。仿佛自己就一直应该属于这里。 “公子,解决了。”秦良玉浑身沾着血,拿着微微卷口的腰刀,沉稳的对李沐说。 李沐点点头,再度下令道。 “让五百弟兄去铁匠街和钟鼓楼,沿途所有铸造兵器,甲胄,炮弹,重炮作坊和店铺一律彻底平灭。。。一个不留。”李沐回头看了一眼远处一座黄檐飞角的建筑,那是正在营建的大金王宫,也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沈阳故宫博物院。 “天这么冷,再去五十个弟兄,去把那个建奴伪王宫点着取取暖。”李沐说着,拿起一把锋利的朴刀,对秦良玉和熊成说,“剩下的和我来。” 话音一落,剩下四百多名白杆兵并马、熊二人都紧紧的跟着李沐往旁边一条街道上转过去,站在街口一看,这一条街上都是富丽堂皇的高门府邸,仔细一看,原来是建奴各位贝勒在沈阳的新府邸。因为迁都在即,努尔哈赤十五个儿子中已经有九个把家小妻室转移到了沈阳城。这一次几乎被李沐一行人一网打尽。 一行人跟着李沐在街面上缓缓的走着,李沐走了不远,突然脚步一顿,招呼军士说。 “就是这儿了。” 大家抬头一看,正是努尔哈赤的八贝勒皇太极的府邸。 所有人都觉得怪怪的,没听说这位年轻公子和皇太极有什么不解之仇啊,怎么一条街上九大贝勒府单单选了八贝勒皇太极的府邸呢。 唯有李沐冷笑不断,大清太宗皇帝皇太极,这个人是满洲九贝勒中最为机警聪慧,胸怀大略的人,若除此人,至少努尔哈赤老建奴死后,满洲军内部会混乱很长时间,李沐现在太需要时间了。 “老熊,秦将军,你们带一百个弟兄随我进府,其他兄弟从街口开始挨个搜府,府内无论男女,老少,满汉各族,凡是能喘气的,格杀无论。”李沐冷冷的说,“注意府内枯井、假山、柴房这些平时不受关注的地方。” “诺。”众军应诺。 “走吧,进去跟这位大名鼎鼎的八福晋打个招呼。”李沐说完,转身就进门了。 大名鼎鼎的八福晋?所有人对视了一眼,熊成在辽东九年了,从来没听过这位八福晋的名号,怎么算得上是有名? 皇太极的第一位福晋是额亦都的女儿钮钴禄氏,但是这位正福晋早逝,现在的正福晋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哲哲,当然了,还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待册封的侧福晋,布木布泰。(历史上四年后十三岁时嫁给皇太极,剧情需要提早了一点)。也许并没有许多人认识布木布泰是谁,但是她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就是孝庄皇后。 此时,年轻的布木布泰正和姑姑哲哲缩在后院的一个小房间里。战乱时节,在这个疯狂混乱的城市里,两个年轻的女人犹如惊涛中的小船一般,又能指望她们有多大的胆量呢。 “额娘。”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似乎极力想掩盖声音中的慌乱,“明兵已经到正堂了,躲在这里是没用的,不如出去见一见,我看领头的是为年轻的公子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况且明人都崇尚仁义礼教,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 “舒菡啊,额娘身体实在不适,况且。。。我要照看布木布泰,她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的下?你去应付一下吧。。。打发他们走就是,只要不伤害我爱新觉罗氏人,其余的他们要什么都可以。”哲哲赶忙说。 名叫舒菡的姑娘沉默的半响,似乎也是犹豫了许久,随后微微叹了口气。回身向正厅走过去。 李沐此时正在饶有兴趣的打量这位未来清太宗的府邸,同其他贝勒府不同,皇太极府上并不悬挂刀剑铠甲,而是到处都是字画墨宝,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朝廷高官的家呢。 不多时,里屋里走出来一个身着汉装的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生的娇艳多姿,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精致可爱的脸庞让人一看就深陷其中,盈盈一握的柳腰衬托着饱满的胸脯,莲步轻移间,卷起香风阵阵,仿佛一副美丽的画卷一样。姑娘手里捧着一个茶碗,似乎由于紧张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是皇太极家的丫鬟?不是吧,这满族群众的生活条件也太好了,完全颠覆了李沐对于满族女性同胞的一贯映像,找个这么漂亮的丫鬟诸位福晋能忍? 舒菡左右找了一大圈,家里所有剩下的丫鬟都不敢出来,护院家丁在前院刚摆开阵势就被这些明兵一阵冲杀崩溃殆尽,院子里还弥漫的淡淡的血腥味,连正福晋都不敢再露头了。无奈,这位皇太极的嫡长女,皇太极第一位福晋钮钴禄氏唯一的女儿,娇生惯养受封玥然格格的舒菡出来端茶了。 “让你们主子快点出来。”李沐没有接茶水,尽管李沐没有对八贝勒府下狠手,但两者之间暂时还是敌对关系,不能不防。 舒菡顿时一阵气结,敢情把本格格当成小丫鬟了,有这么漂亮的丫鬟吗?不得不说辽东大地上长大的满族姑娘就是强大,这时候还有心情生这份闲心气。 “福晋身体不适,公子还是不要随便打扰的好,否则八爷若是回军,公子和手下这一干壮士可不好收场。”舒菡淡淡的说。 “哈哈哈!”李沐突然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小丫头,看清形势可以吗,现在你为鱼肉我为刀俎,居然还在这里威胁我?”李沐声线渐渐冷了下来,“我和八贝勒有点交情,这才好意相请,别不知好歹!” “你!”舒菡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虽然知道李沐说的是实话,还是梗着头说,“我便不让你进去,你其奈我何?” 周围人都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舒菡,这么天姿国色的小美女问别人能把她怎么样。这不是废话吗。。。这算挑逗吗? 李沐似乎都被气的笑了出来,“行行行,不见也罢,反正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其实李沐无非是好奇孝庄皇后是不是真有历史上那么端庄美丽,既然一时见不到,也就无所谓了,而后看着舒菡一眼,突然诡异一笑。 “这一点东西不拿,戏演的也太假了,我要是不抢点东西也太没当恶棍的成就感了,就你了,我就抢你了!”李沐指着舒菡说道。 “我?”舒菡傻傻的指了指自己,李沐笑着点点头,转身就走。秦良玉和熊成两人一下子冲上去就把舒菡五花大绑起来,还未带舒菡开口就用布堵住了她的嘴巴。舒菡只来得及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是李沐已经抬脚迈出了大门。 李沐出了皇太极的府邸,站在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旁边传来的是隔壁四贝勒汤古代的府邸,不同八贝勒府的平静,此时的汤古代府一片哀嚎声,李沐的命令明显得到了极好的贯彻和执行,间歇能听到女人无助的哭喊声,李沐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什么,在此绝境之中,所有的将士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他不能反对将士们发泄压力的行为,否则军队将会陷入混乱之中。 “秦将军,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有两样。”李沐说道。 “公子请说。” “第一,杀人,第二,烧屋。今天晚上子时之前,我们必须离开沈阳,在这期间,必须尽我们所能毁掉我们看到的一切,原则上,工匠和手艺人必杀,满汉官员次之,财物只允许携带贵重首饰,女人。。。我不希望在我们撤退的时候看到携带女人的兄弟。”李沐冷冷的说。 “好嘞,公子看我的。”秦良玉招呼白杆兵们就冲进了五贝勒莽古尔泰的府中,不久之后,就有一阵兵器的碰撞之声,紧接着就是听不懂的哀嚎和恳求,有汉语,有满语,有蒙语,只是最后都变成了凄厉的惨叫,直到三炷香之后,一切又复归平静。 舒菡看着李沐年轻的脸庞,似乎不愿意相信这位年轻英俊的汉人公子却有着一颗铁石般的心脏,她无助的扭动着,但是两名健壮的白杆兵紧紧的摁住了她,看着自己五叔的府中升起的火光,两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仅仅半日,浴血满城,无数的普通百姓躲在家中,用惊恐的眼睛看着街上对着那些高官府邸破门而入的明军士兵,他们之中有满人,有汉人,但由于大部分青壮都已经被征召,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的沈阳城根本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 随着屯粮的官仓燃起冲天大火,不少人都低声哭泣了起来,这两年天气异常的寒冷,众多田地颗粒无收,加上连年的战火破坏,这些粮食和盐巴是城中十数万居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满城的百姓,又怎么度过辽东漫长寒冷的冬天呢。 一日屠城,杀的尸横遍野,排水沟里被血水塞满,迅速冻结成了冰块,血水漫上了街道。一时间,满城凄凉,处处都缓缓的流淌着凶手鲜红的血,浸透着强盗绝望的泪。 第六章 逃 子时其实没有到,所有人都已经在沈阳城的北门集合了,身后在烈焰中哭泣的城池映衬着每个人兴奋的脸庞,天仿佛都是亮的,九大贝勒府,大金的王宫,以及无数高官贵族的家园已经是一片茫然的废墟。 李沐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壮丽的城市,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开口了。 “我已经接到消息,辽阳建奴驻军八千余人已经马不停蹄的赶往这里,辽沈之间相距只有两百里,骑兵半日即可到达,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大家想想,我们该去哪?” 秦良玉低头思忖一下,抬头张望了一圈,沉声说“我以为,现在我们应该马上转道蒙古,然后从宣府入关,回到大明的统治区。” “蒙古?” “对,从这里越过大凌河,就是广袤的科尔沁草原,我们一人三骑,昼夜兼程,半个月就能到达宣府。”熊成肯定的说。 “想法是好的。但是满蒙一家,蒙古已经是满人的盟友,并且奉满洲为主,科尔沁的林丹汗难道会放任我们这些在努尔哈赤家门口撒尿的人回宣府吗?”李沐冷静的说。 “那我们。。。还有别的路吗。。。”熊成犹豫地说。 “有!你们想到的,建奴并不傻,他们也一定能想到,就算他们傻,建奴大军中诸如范文程这样的汉奸也一定能想到,所以,努尔哈赤得知沈阳的消息之后,联络林丹汗的信使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李沐说到。 “那怎么办?” “是啊,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妈的,大不了再向北打到铁岭卫,再拉几个狗建奴垫背!” “是啊,把铁岭,抚顺,清河全部一把火成白地,看老建奴大冬天上哪窝着!” “哈哈。”众军大笑,把原本紧张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不,我们不往北了,再去铁岭就真的一去不回了。”李沐笑着说。 “那公子说去哪,我们就去哪。”一个白杆兵说。 “是啊,我们都听公子的。” “多谢众位兄弟信任李沐。”李沐施礼道,“那沐的想法是,咱们不往科尔沁,也不去铁岭卫。” “那还能去哪?”众将士面面相觑。 “我们向东,去朝鲜。” “朝鲜?!”大家都吓了一跳,倒不是朝鲜去不得,而是朝鲜现在与建奴的关系不清不楚,非常暧昧,况且就算朝鲜坚持奉大明为宗主国,去了朝鲜之后又怎么回往大明呢?朝鲜是个三面环海的兵家绝地啊! 这时候人怎么总是把大海当边境线呢?李沐真的是对大明的海权意识无语了,好像看见大海就要回转,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几百年内,领海是比领土更重要的存在么。 “从朝鲜仁川到山东登莱府不过一日的海程,只要我们进入朝鲜,遣一二名兄弟乘坐朝鲜官船前往山东,求调登莱水师的舰船数艘,我们就可以从海上回去啦!”李沐说道。 一众白杆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出生于四川石柱县山区,赴云贵平奢崇明之乱,后来又接受朝廷征召援助辽东战场,身经百战,浴血无数。这支军队习惯于在高山丛林中作战,在大海上那真是大闺女上花轿,头一回。 “我们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如若朝鲜不愿意为我军提供舰船,又或是山东水师不愿意远赴朝鲜,那沐只好与大家一起,为国死节,不惜此身。”李沐沉声说。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为国死节,不惜此身。土家族的白杆兵回首望了一眼沈阳城,沈阳的那边就是大明,她腐朽不堪,国事如汤如沸,王土民不聊生,但是却能给每个人无尽的力量,不管朝廷做了什么,她总是用自己的土地和甘泉,无怨无悔的养育着她的孩子,而每一个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都将会不惜此身,杀尽天下汉家敌寇。 “白杆听令。”秦良玉回身大喊。 “在!” “全军东进,准备入朝!” “诺!” 此时的朝鲜,正处在光海君王朝的末期,在两年后,也就是天启三年,绫阳君发动政变夺取朝鲜政权,是为李氏仁祖大王。 与光海君不同的是,绫阳君是大明王朝的忠实粉丝,一直坚持奉大明为正统,但是很可惜光海君并不是这样的人,光海君是典型的墙头草一类的人物,现在后金武力强大,明军连战连败,导致光海君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这也是李沐并不看好朝鲜会帮忙的原因。 但是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西进科尔沁草原必然是自投罗网,只有朝鲜看上去还算是个太平安稳的暂时避难所,于是,李沐一行人吃饱喝足,带上足够的战马和补给,一路向东,取道宽甸堡一带,从安东入朝。 但是,现如今的宽甸和安东一带的堡垒已经不是大明的控制区了,在这里驻扎了大约三千多的汉军,而且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偷袭已经不现实了。建奴也不全是傻子,沈阳遇袭之后,全辽东的建奴军队和仆从的汉军,蒙古军都进入了高度的戒备状态,想再演沈阳之战,是不现实的。 李沐和一千白杆精兵,昼夜兼程,终于在三天之后,宽甸堡的石筑城墙已经巍峨在望了。 宽甸是辽东堡垒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围绕宽甸先后有大明,朝鲜,和建奴三方力量修建这座堡垒,大明甚至将宽甸堡和辽东蓟门长城相连,几经修筑之后,就有了现在摆在李沐面前的这座高五丈,宽三丈的巨大堡垒了。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大明修筑的坚城堡垒如今成了李沐难以逾越的天堑。李沐想到这就一脸苦色,辽阳军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逃跑方向,毕竟不可能把沈阳城里所有喘气儿的都宰了祭天,三万大军行动比自己稍微慢一些,但是建奴的铁骑不是开玩笑的,最迟三天左右,想必建奴大军就会抵达宽甸堡了。 “哼哼,宽甸城高池阔,我大金数千军兵驻扎在此看,你插翅难飞了吧。”后面突然想起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李沐回头一看,就看见舒菡昂着俏脸趾高气扬的看着他。 “妇人之见,小小数千建奴就想困死我,简直痴人说梦。”李沐坚定地说。 “你就吹吧,当初萨尔浒你们明军吹有大兵五十万,结果被玛法和阿玛拿三万人就打得全军覆没,真是可笑之极。”舒菡嗤笑着说。 李沐也没有反驳,他静静看了一眼宽甸高耸的城墙,淡淡的说:“此战如若沐身得幸免,回归大明,必提领天兵,灭尔满洲,鸡犬不留。” 舒菡还想嘲笑他,但是看着李沐的眼神和眼中燃烧的战意,那样的复杂和无奈。其实李沐对于满族并没有什么偏见,在后世满族也只不过中华众多民族中的一个,而且早就与汉族水乳交融,不分彼此了。 他的仇恨更多的来自于原本属于这个时代的李沐的记忆。而其他的,则是对于满清政权的厌恶,这个浑身腐朽的末日政权扼杀了中华民族曾经兴起的希望。 在明代末期,无论是心学对理学的战争,《天工开物》的发表和风行,都意味着中原大地已经开始步入近代启蒙的阶段,而一切积极,美好的愿望,都在崇祯十七年的那个春天,戛然而止。 “你不懂。”李沐似乎是对舒菡说,似乎是对自己说。“亡满洲族裔,于我而言,仇恨并非是最大的原因。” “哼,你们明人就是假惺惺的,远不如我们满人来的豪爽。”满族姑娘嗤之以鼻。 李沐也不与她争辩,自己屠灭沈阳九大贝勒府,唯有八贝勒皇太极得以身免,小丫头恨自己才是正常的。 舒菡见李沐不理自己,没趣的转过俏脸,狠狠的搓揉着手中的缰绳,仿佛可恨的某人一样在她手中饱受蹂躏。 “公子。”秦良玉拍马上前,沉声说道,“宽甸堡若是强攻,凭我们的力量,当是难以克之。” “我知道。”李沐静静的思忖良久,突然回身问道“弟兄们有没有人通晓满蒙语?” 白杆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是四川兵,平时骂人都用的瓜娃子,哪里懂得满蒙语言。 后面一直不做声的熊成开口了:“我会一点点简单的,简单的对答,稍微复杂的就不行了,而且仅限蒙语。” “不行,必须满蒙皆通,而且熟练者。”李沐摇了摇头。 众人都默不作声了,这个技能真不是一般的技能,尤其是对于这些远道而来的军士而言。 李沐眼光流转,突然落在了旁边的舒菡身上。 舒菡被李沐看得浑身一凉,满眼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巴巴的说:“你不会找我吧?” 李沐微笑着点头。 “不可能,喂。。。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小可李沐。” “对,李沐!你还要不要脸了!你屠我族裔,火烧沈阳城,居然。。。居然还有脸让我帮忙!”舒菡简直是气疯了,天之娇女实在是长了见识,这世上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当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李沐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笑着伸出手学着西方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在大家还奇怪的时候,一把就把舒菡拉到了自己的马上,双手一下子环过美人盈盈一握的纤腰,抓住缰绳用力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儿长啸一声,撒开蹄子飞奔而去。 这回就算是以开放热情著称的满族姑娘也羞得满脸通红,李沐手挨着的地方仿佛着火了一般火辣辣的,扭动了半天,发现实在挣脱不了,只好大声喊着:“无赖!无耻!流氓!无。。。”还没说几句,一阵冷风顺着钻进了舒菡的喉咙,凉的她连连咳嗽,却也老实了许多,不再张嘴受罪。 “我问你,满语救命怎么说?”迎着呼啸的北风,李沐大声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咳咳。”舒菡被刺骨的北风刮着脸上生疼,却又没法开口反驳后面那个可恶的人,怒气冲冲的表达了一下抗议就闭上了嘴巴,绝对不和敌对分子有任何妥协。 “你知道吗,如果我攻取不了宽甸,那我就带兵北上铁岭卫,把你们发家的老巢全部烧光。”李沐在身后,冷冷的对舒菡说。 “那又。。。如何!” “辽东年年大寒,一年比一年甚之,我一把火烧掉辽东存粮一半,逼着你们满人进攻宁锦,而在这个天气下,攻城无异于自杀,不攻,则你们辽东百万满裔至少要饥馑而死去一多半。”李沐笑着说。 “卑鄙!”舒菡无可奈何,又不愿说话,只好气哼哼的骂道。 突然,李沐手中缰绳一紧,用力拉住马头,奔马昂首抬蹄,扬天而啸,舒菡吓得胡乱的一把抓住了李沐的手臂,大声用满语喊道:“救命啊!” “多谢姑娘赐教。”李沐哈哈一笑,扬起马鞭狠狠的抽了一猛子,马儿吃痛之下,撒开蹄子冲着宽甸城的城墙飞驰而去。 “你疯啦!我们会被守军射成刺猬的。”姑娘明显感觉到了恐惧,不由自主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李沐恍若未闻,一边策马飞奔,一边用满语大声喊到:“救命!救命!。。。” 不多时,宽甸堡上的守军发现了李沐二人。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城墙上人影幢幢,不多时就有几十把弓弩对准了城下的两人。 宽甸堡数千守军,攻城是不现实的,于是李沐早早的换上建奴军队的衣物,甚至连头上都套上了长辫子,前额沾上半块猪皮,灰头土脸的样子显得十分狼狈。 “城下何人!”城墙上传来一声厉吼,但李沐听不懂,显然不是汉话。 “姑娘,现在靠你了,要是说错了,咱们就要一起做黄泉路上的同命鸳鸯了。”弓弩之下,李沐还有闲心口花花的调侃一下怀中的女孩儿。 “呸,谁要和你这个下流的人做。。。做那什么。”舒菡俏脸通红,嘟起小嘴气呼呼的回道。 “再不说话,我们放箭了!”城头上声音再次传来,奈何李沐还是听不懂。。。 舒菡真是想说这个坏到骨子里的流氓是明军,是屠城沈阳的罪魁祸首,但她知道这样做的结果肯定是和李沐一起被射成刺猬。谁能指望宽甸这个小堡垒的守军能认识大金待字闺中的玥然格格呢? 女孩子在遇到生死问题的时候从来都不是勇敢的,所以舒菡无奈的妥协了。她冷冷的问李沐,“我该怎么说。” “你就告诉他,你是大贝勒的女儿,沈阳城被八千明军屠灭了,明军已经撤离沈阳不知所踪,大贝勒传令沿途所有城池堡垒无论见到任何军队都不准出城,违令斩不赦。”李沐悄声说。 满蒙女子多善骑射,危急关头选一个信任的女子传令很正常。 舒菡转过俏脸,用自己所能喊出的最大声音对城头上叽里呱啦一阵子,城墙上沉默了好久,随后又是一阵吼声。 “他们问我们要不要帮助。”舒菡回头说道,恰巧碰上李沐紧张的眼睛,赶紧低下头去呢喃了一句。 显然守城这样的命令比让对方开门更能取得信任,李沐知道对方戒备心已经小了许多,便说道,“让他们给我们一些烈酒吧。” 虽然很奇怪李沐这时候喝酒是明显缺心眼的行为,但还是如实的翻译了一遍。 城墙上悉悉索索一阵子,传来一阵和善的笑声,对于好酒的满族人来说,在这个大冷天里要几袋烈酒是最合理的要求了。 没多久,城墙上一声弓弦响,吓了李沐一大跳,就看一支栓了绳子的羽箭迎面而来,“蹭”的一声稳稳的插在马腿边两三步的地方,扬起一大片灰尘。 “好厉害的箭术。”李沐不自禁的赞叹了一句。 稍带片刻之后,麻绳上晃晃悠悠的飘来三个大皮袋,估摸着加起来有尽二十斤酒,李沐也不多说,捡起皮袋,让舒菡跟热情的建奴军士们道了个别,就飞快的跑回了白杆兵的驻地。 一到地方,李沐就跳下马来,把酒分给每一个白杆兵的将士,然后郑重的说。 “过了这里,到抵达朝鲜国的义州还有四百里的路程,在这期间我们不能停歇,必须尽力赶路。这些酒非常珍贵,可以暖身,可以消毒,所有受伤的兄弟包扎必须使用烈酒,现在没时间解释为什么,大家照做就是。”李沐说道。 “后方行进的兄弟在马尾上每人绑一张草席,准备完毕我们就马上出发!” “诺!” 仅仅两个时辰后,宽甸堡的守军就看到了黑压压的明军骑兵呼啸而来,但见明军后队扬起雪尘漫天,不知有多少兵马。所有人都严谨的遵守了命令,放任李沐一行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第七章 深夜访客 朝鲜王朝,即朝鲜李氏王朝,自1401年李芳远被大明册封为朝鲜国王之后,成为大明的藩属国,至今二百年过去,现任朝鲜王是光海君李珲,这个人是典型的墙头草派,一直在明金之间摇摆不定,直到被手下发起政变推翻,也是这一次朝鲜之行最大的变数所在。。。 要说朝鲜已经做了大明二百多年的藩属,天朝上国的思维早就根深蒂固,并不是光海君一个人能转变过来的。 李沐在抵达义州之后,秦良玉亮出了大明三品武官的官凭。这位征战南北的巾帼将军显然还是很有人气的。于是李沐一行人迅速受到了义州郡守和各地县令的热情接待。 李沐,舒菡,熊成,秦良玉诸人都被带到州衙住下,其余军士留下五十人守卫以外,其余人都在城中的驿馆和客栈中休息。 时间平静的过了三天,李沐还在等待朝鲜朝野对他们的态度,一时间李沐竟然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就白天拉着熊成向秦良玉讨教武学,晚上去找舒菡,好好的和人质讨论一下赎金问题,但每次都被人质打的狼奔豕突。。 这天夜里,李沐刚从舒菡房里鼻青脸肿的出来,揉着鼻子骂咧咧的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刚躺下不久,就听见窗口一阵响动,惊得李沐赶紧伸手去摸枕头下面的长剑,可是电光火石间,一道清亮的寒光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谁?”李沐脑子里转过了一万种想法,终于肯定了还是先问清楚对方是什么人。 “阁下就是大明使者李大人?”对方声音清亮温柔,明显是个娇俏的女孩子,就着月光就能看见对方窈窕绝美的曲线。 “难道是舒菡觉得赎金数额巨大接受不了准备灭口了?”作为辽东这一地区李沐暂时认识的两位女性朋友之一,明显老持稳重的秦良玉将军不会这么无厘头,那么舒菡同学理所当然的就成为了头号嫌疑人。 “舒菡?”李沐试探着问了一句。 “李大人,失礼了,我代表主上想和李大人谈一谈。”女子收起长剑,四十五度鞠躬表达了歉意。 好吧,这么有礼貌肯定不是舒菡那个满族野丫头,李沐颇有些失望的说。 “你的主上?姑娘,恕我冒昧,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哪个国家的。”这年头满族人,蒙古人,朝鲜人都以说汉语为荣,精通汉语就像后世精通英语一样是大众潮流,还真不好根据语言判断国籍。。 “小女子是朝鲜国人,代表大妃娘娘来和李大人会面。失礼了。”女孩儿轻柔的说。说着又施了一礼。 这小姑娘声音好听,想必也是个不错的美人,就是太不随和了,说一句话鞠一个躬。 李沐念头一转,大妃娘娘?就是仁穆王后,是前任朝鲜王宣祖的王后,光海君害死了她唯一的儿子永昌大君,又把她囚禁在西宫四年之久,这个老怨妇和现任国王是生死之仇啊。 李沐突然明白这个女孩子来做什么的了,因为后来仁穆大妃支持绫阳君李倧干掉了光海君成为了新的朝鲜国王。 “代表大妃?我看不见得,你的主上应该是绫阳君殿下吧。”李沐笑着说。 “啊?”女孩儿似乎惊讶的捂住了嘴,然后忽然觉得不妥,又赶紧鞠躬说道:“对不起,让您见笑了,失礼了。” “好了好了,别鞠躬了,我看着都头晕。”李沐挥了挥手。“你们主上消息挺灵通啊,我到贵国不过才三天,你就站在我的床前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羞,女孩儿稍微退后了一步,然后轻声说道:“殿下让我来,是想和您谈一。。。” “你叫什么名字?” “啊?”女孩儿再一次愣住了。 “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谈话呢?喊你喂,你就答应吗?”李沐老毛病不改,又开始调侃漂亮女生。 “可以的,大人您随意称呼。”女孩答道。 “那你叫什么?” “我。。。李妍。。。儿”女孩儿断断续续的说,显然不是很适应来自国际友人的自来熟。 “你到底是叫李妍还是叫李妍儿,在汉语里可不一样啊。”李沐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各种呆萌,李倧怎么会派这么个清纯少女搞谈判工作? “李妍儿,三个字的。。。是汉城的。。”绫阳君特使羞答答的完成了自我介绍。 “噗嗤。”听到姑娘连籍贯都交代了,李沐忍不住笑了出来。 似乎见李沐不像一般的天朝使者那样刻板,李妍儿有些羞恼了,不满的哼哼,“大人,我是代表朝鲜绫阳君殿下来会见大人的,请您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妍儿姑娘请讲,沐洗耳恭听。”李沐平静的说道。 忽然的礼貌让李妍儿有点适应不过来,沉默了少顷,才缓缓的开口,声音珠玉落盘一般,极为悦耳。“大人来我国已经数日,不知我国朝野现在为了大人的到来已经争吵了许久了吧。” “哦?这是沐孤陋寡闻了,不知贵国久不接见天朝的使者是何原因,正准备进京面见你们王上求询此事。”李沐佯装不懂的问。 李妍儿微不可查的轻叹一声,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现在朝野之中对大人的到来持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怕。。。” “怕?怕什么?!”李沐的语气骤然凌厉了起来,“大明为尔二百年的宗主上国,怕谁?蒙古还是建奴?此二国弹丸之地,跳梁小丑尔,也能让贵国文武首鼠两端,惶惶不可终日?” “大人息怒,绫阳君殿下自然尊奉大明正统绝不敢有丝毫忤逆。”小丫头赶紧表达了自己坚定的政治立场,“但是王上并不这么认为,建奴多次秘密派遣使者入朝谈判,我主上无不强烈要求斩杀建奴使者派兵协防辽东,但王上态度一直摇摆不定,对于建奴使者也未有明示。。。” “笑话,摇摆不定是何意思?”李沐哂笑一声,“难道贵国想违背宗法,大逆不道,对抗天朝朝廷?” “大人,无论是王上,还是我朝鲜国满朝文武,都绝无敢违逆大明朝廷的意思啊。”李妍儿急忙解释道,“我国军力不足,土地狭小而寒冷,国力较之建奴多有不如,而如今王上因此畏惧大明的死敌,实为不该,所以,我代表我主上,绫阳君殿下,恳请大人协助我主上,进谏我王,匡正朝中风气,主上承诺于此,如果大人愿助绫阳君殿下取得朝政掌控之权,必将倾全国之力,协助大明抗击外敌。” 听了李妍儿的话,李沐沉吟了一会儿,绫阳君是彻底的亲明派,这是毋庸置疑的,历史上仁祖大王的表现证明了一切,直到晚清时期,朝鲜尚且在使用崇祯皇帝的年号。 但是现如今自己并没有拿得出手的力量,哪怕朝鲜相比起大明和建奴都显得如此渺小,但是朝鲜毕竟是一个有着十余万军队数百万百姓的国家,自己手中这一千多明军,能够帮助绫阳君取得王位吗? 更重要的问题是,光海君是大明册封的朝鲜王,绫阳君即便是通过某些手段得到了王位,如果朝廷不予以册封和承认,这个朝鲜王是做不下去的。在这个年代,大明就是这么任性,她承认的朝鲜王,哪怕手无一兵一卒,在朝鲜国内也拥有无上的权威,受到一致的拥护。 “妍儿姑娘,此事事关重大,恐怕短时间内,我尚且无法给你一个答复,代我抵达汉城,面见。。。”李沐话说了一半,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拍门的声音。 “谁?”李沐高喊了一声。 “是我。”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到李沐的耳朵里,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是舒菡的声音。 “夜深了,姑娘来此多有不便,还请明日。。。” “嘎吱”,门开了。 穿着一身白色宽大的朝鲜装素裙,秀美的长发上还散发着淡淡的热气,扎着朝鲜未婚女子特有的细带,修长紧致的长腿踩着一双白色绣鞋,上身是一件淡绿色的素服小衣,系上一条红的耀眼的衣带结,刚刚出浴不久的舒菡,换上一身朝鲜传统的女装,显得娇媚无双,绝色明艳,仿佛月亮一般,温柔明媚,俏生生的站在门口似弱柳。。。额。。。是的,弱柳姑娘已经要有爆发的趋势,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房间中间有点尴尬的李妍儿小姐。 “李大人,好兴致啊!现在你自己和你手下那一干明军的命运还如临深渊,摇摇欲坠,还有心思在这里倚红偎翠,行风流事!”舒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觉得整个人的汗毛都要炸开了,冷冷的讽刺道。 “舒菡,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姑娘是朝鲜官方的代表,是来和我商讨进京事项的。”李沐解释道,但他觉得舒菡应该是不会相信的。 信了才有鬼了,漂亮女孩子,尤其是漂亮的没道理的女孩子是向来相信自己的,舒菡嗤笑一声,又冷冷的说“是啊,朝鲜国的代表,深更半夜到李大人的床榻上谈进京事宜!你们朝鲜国还真是民风开放,比起我大金更有甚之啊!” “舒菡,你胡说什么!”李沐见舒菡说的不堪,怕还没有进京就得罪了绫阳君可就不美了,赶紧训斥道。“事情涉及朝鲜国内一些机密之事,你不懂,怎可胡言乱语!” “我乱语?”一向无法无天的玥然格格有想哭的冲突,强忍着情绪狠狠的看了李妍儿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不觉溢出眼眶,对着李沐喊道“李沐,你真是无耻之尤!敢做不敢当!”说罢,提着那似乎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朝鲜长裙,转身香风一闪,就跑开了。 “唉。”李沐知道这件事根本无从解释,朝鲜国内的情况复杂,不是舒菡可以想象的,绫阳君李倧那个混蛋也是,派使者还派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来,是怕事情谈不好用美人计的吗?早知道有美人计这一说刚才应该好好端着,一会儿说不定。。。 李妍儿不知道这位李大人已经想到爪哇国去了,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好奇宝宝般的问道“大人,这位姑娘是满蒙族人?” 除了满蒙族人,没人会叫建奴叫大金的,大明和朝鲜均不承认大金政权的合法性。 这位据说偷袭八旗骑兵主力,火烧盛京城,屠杀数万满人的大人,居然有一位满族的红颜知己吗? “没有,舒菡姑娘是只是我的人质。”李沐解释了一下,当然李妍儿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李妍儿当然是不信的!只是她并没有权利管这位大人的私生活,于是就说道“那既然如此,三日之后,主上在汉城恭迎大人。” “如此甚好。” 第八章 汉城暗流 汉城是朝鲜国的都城,数十年前,大明万历年间,日本军队入侵朝鲜,攻陷汉城,将城中百姓屠戮一空,所有朝鲜宫殿付之一炬,随后大明出兵十万,帮助朝鲜击败日本军队,朝鲜复国,宣祖大王回城重建新宫殿,是为壬辰倭乱,朝鲜称壬辰卫国战争。 光海君继位朝鲜王之后,深觉新修之朝鲜王宫狭小不堪,难显帝王之气,于是开始扩建王宫,大肆征发民力。所以当李沐一行抵达汉城之时,感觉到了后世建筑工地上一样,木质的杠杆器械和码放的石料随处可见,更大更加富丽堂皇的新朝鲜宫城正在拔地而起。 舒菡穿着一身飘逸的绿裙汉装坐在马上,自从那日穿着韩装在房间里跟李沐吵了一架之后,舒菡姑娘一下子恨上了之前觉得好看无比的朝鲜服饰,又穿回了汉服,并暗暗较劲,好几天对李公子不理不睬。好在李公子脸皮够厚,毫不在意,况且自己确实什么也没有做,理直气壮地继续动不动就撩拨一下绝美的大金公主,并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壬辰倭乱毁掉了富丽堂皇的景福宫,光海君立志重建朝鲜王宫,但是一时半会不能入住,于是决定在昌德宫召见李沐一行人。 从汉城的城门一路前行,中央大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朝鲜国的普通百姓走在两边的甬道上,好奇的打量着这些身着汉家官服的队伍,有反应快的,赶忙低下头去,谦逊的站定着,喧闹的大街竟然慢慢安静下来。 李沐一脸兴奋的望着两边行礼的朝鲜百姓,顿时觉得民族荣誉感爆棚,满脸激动无比,兴趣盎然的样子。此等露脸的好事正当与朋友共赏,转头一看,却发现熊成和秦良玉等人一脸淡然的策马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没有丝毫的激动之色。 “喂,伯功兄,你看这些朝鲜人,一天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还跟我们抢着过端午节,现在这么老实听话的样子真是看着通体舒畅啊。”李沐笑着对熊成说道。 熊公子用看外星人的表情望了他一眼:“朝鲜是我大明治下藩国,其子民也是大明的属民,哪里有你说的那样,拽的什什么万的?” 额。。。看着秦良玉和白杆兵们心安理得的样子,李沐暗暗的捏了一把汗,自己的脸皮还是不够厚啊,要鄙视他们,狠狠的鄙视他们! 于是在昌德宫接见李沐一行人的朝鲜王光海君,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群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人。 要说大明朝廷与这位朝鲜王的关系,确实是很一般。 光海君李珲,为了得到朝鲜王位,害死了仁穆王后的嫡长子永昌大君和嫔妃金氏所生的临海君,囚禁了仁穆王后,虽说宫廷斗争残酷无比,但是像这样直接向两个亲兄弟下死手的人,却也是不多见的。 万历皇帝对于李珲的得国不正深感厌弃,同时因为万历皇帝和文武大臣的国本之争,为了证明立长不立幼的政策正确性,大明礼部五次拒绝不是嫡长子的光海君请求册封朝鲜王的要求,“继统大义,长幼定分,不宜僭差”。后来在满人的压力下,为了拉拢这个盟友,最终册封了他的王位。 说到底光海君也是无奈,大明不册封,他即便是得到了朝鲜的军政大权也是镜花水月,连领议政都指挥不了,没有圣旨就没有威望可言啊。 在昌德宫中,秦良玉出示了自己的官凭,秦良玉不仅是石柱土司,也身兼三品军职,况且大明女战神的名气真不是微博刷出来的,那是真刀真枪换来的。 至于李沐和熊成就不用介绍自己了,当然依靠报家里长辈的名号,也堪堪足以震住朝鲜朝野。曾任辽东督师的熊廷弼就已经是无人不知的辽东统帅,更不用说钦封宁远伯的李成梁了。 “诸位请坐。”见礼之后,李沐等人跪坐在光海君的左手下方,而右边则是朝鲜国的高官显贵。 “请问秦将军,李公子,熊公子,大明辽东前线战事胶着,此时诸位手握百战精兵,不去往辽东助战,来敝国是有何要事?”朝鲜高官大多通晓汉语,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中年官员问道。 李沐见此人身着红袍,品级定然是三品以上,故而沉声问道,“我观这位大人气度俨然,红袍加身,敢问大人贵姓,在贵国官居何职?” “公子谬赞,臣姓徐,以微博之力恬居礼判。”礼判大人客气的回答。 礼判就是礼曹的最高长官,朝鲜国的礼部尚书,管仪式、制度、外交辞令、国葬、宴会、外宾接待、史官、科举等。是正二品的大员。 石柱宣抚使秦良玉看了一眼这位礼判大人,沉声说道:“徐大人,我们一行人抗击建奴,于七日之前火烧沈阳城,偷袭建奴大营,杀伤甚重,军士疲敝不堪再战。奈何归路布满强敌,艰险无比,希望借道贵国回归故土。” 此话一出,朝鲜方面一瞬间就莫不做声了。 “秦将军,不劳相问,在下司宪府司宪,有幸得国姓李。”一个看上去较为年轻的官员说道。“如果取道仁川前往大明,那么我们派人前往登州,这一来一去一月有余,若是建奴派人前来索问,我国国力卑弱,怕是。。。” “那还有他法,就请贵国借出海船数艘,载我军士回往山东,我等不在朝鲜国内逗留,即日便可启程。”秦良玉淡淡的说。 “秦将军,这怕是不妥。”礼判徐大人又开口说道,“我国兵船怎能无上国命令,擅自进入大明疆界,朝鲜虽小,上下之尊还是懂得的。” 坐在下首的李沐心中冷笑,明明是害怕送明军的消息被老建奴努尔哈赤得知,朝鲜恐怕要有祸事,现在李沐这帮人,在后金眼中简直比整个大明都值钱,闭着眼睛都知道,努尔哈赤要是知道灭了他全家的人躲在朝鲜,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二百年藩属果然养不够这只白眼狼啊,李沐心中愤慨,冷笑着说,“难道贵国朝野准备交出我们投奔辽东贼奴吗?” “李公子,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国国力纵然微弱,却也不可轻易受辱。”朝鲜方面为首的一名官员沉声反驳,相比起对于秦良玉这样的朝廷武官,对待李沐这样的一介白身,就明显没有那么客气了。 李沐眼神转过,只见一名鹤发高官,身穿着一袭宽带红袍,袍上麒麟补子虎虎生威,眼光如电,犀利无比。想必这就是朝鲜的百官之首,大北派的领袖,正一品的领议政大人李尔瞻了。 这位领议政是光海君的坚定支持者,几次进谏要求处死仁穆大妃,斩草除根,只是光海君考虑到国内压力太大,迟迟不敢动手。 “李相此言却是奇怪。”李沐丝毫不弱,反唇相讥道:“我大明军士往贵国求援,你们不愿施以援手,百般推脱。言及建奴兵势强大,是觉得我大明羸弱,不堪一战否?壬辰倭乱我大明出兵十万助朝军平倭,忘恩负义莫如此乎?” 李沐说完,现场的朝鲜官员不觉面有尴尬,尤其是一些对大明宗主地位觉得不容置疑的老儒官员和小北派的部分官员更是面有不忿,奈何朝政为大北派把持,敢怒不敢言。 李尔瞻还待说话,一直沉默的光海君开口了。 “天朝远来贵客,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孤王也感与有荣焉。贵部归国一事,乃我国分内职责,孤自当安排妥当。无论是我国派兵船护送诸位又或是请调大明水师,都由我国一力承担,请诸位赴国宾馆休息,数日之内,必将有所答复。” “殿下。。。”李尔瞻还要开口,被光海君用眼神制止了。 “请诸位放心。”光海君沉声说道。“孤绝不敢有违上国之威严,必将尽心尽力,送天兵返回故土,皇上教诲,孤未曾有一刻忘却。” 秦良玉听完,起身施礼道。“多谢殿下。” 李沐等人拜别光海君,走出昌德宫正殿,在出宫的路上,熊成低声问道:“云琪,你说朝鲜最终会派人送我们回去吗?” “我看,可能性并不大。”李沐说道。 “哦?却是何故啊?” 李沐总不能说自己太了解光海君这个人,他就是天生的外交部长,游走在大明和后金两个巨人之间搞灵活外交,两不得罪才是最符合朝鲜利益的政策。何况光海君那么不喜欢大明朝廷。。。 “朝鲜国力贫弱,当墙头草才是王道,决不能为了一方得罪死另一方,即便是靠拢,也绝不是投靠对方。这个国家几百年来都是这样,几百年后也是这样。”李沐说道。 熊成似懂非懂的看了他一眼,不再做声。如果朝鲜不同意送他们回国,那情势无疑将会非常危险。 第九章 绫阳君李倧 “李大人,李大人。。。” 刚过了昌明门,李沐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呼声,就看到墙角边一个穿着浅蓝色小衣,白色宽裙的朝鲜姑娘急切的看着自己。 李妍儿在这等了好久,但是害怕李沐认不出来自己,只好开口喊他。 李沐听声音就认出来了,示意秦良玉和熊成先行离开,自己迈步向李妍儿走去。 走近一看,只见一个樱唇微张,明眸皓齿的娇俏美人,朝鲜特有的裙装盖住了下身的曲线,但仍然能看出高挑的身量,淡蓝色的小衣包裹着鼓鼓的双峰,随着呼吸的节奏一上一下的颤动。虽然不如舒菡那样绝美无双,却也是清纯诱人,安静优雅的好似一朵水仙花一般。 “见过李大人。。。小女李妍儿,那天。。。有幸见过李大人。”李妍儿低头施礼。 “妍儿姑娘怎么会在此宫城之中?”难道李妍儿是王室公主?那妆容不对啊,不会这么狗血吧,李沐暗暗的想到。 “大人容禀,小女在内廷尚衣院制衣,在此恭候大人多时了。”李妍儿轻声说道,声音像露珠落盘一般清灵可爱。 尚衣院就是皇家裁缝铺,这丫头居然还是个服装设计师啊。怪不得着装品味不错,比舒菡那个野丫头。。。咳咳,怎么老是想起那个满族小丫头。不过说实话舒菡真是专业衣架子,穿的好不好都不影响这种级别美女的丽色。 “那天晚上,妍儿姑娘潜入我的卧房,把我吓得可不轻啊,姑娘如此姝色美丽,完全可以择此光华明亮之所,何苦明珠暗投,故作神秘呢?”李沐笑着说。 李妍儿低头羞涩一笑,明眸低垂,皓齿微露,让李沐不觉得一呆。 “大人赎罪,是小女孟浪了。” “那姑娘可有补偿于我?”李沐轻声问道。 “啊?”李妍儿吓了一跳的样子,更是羞涩无比,而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大人要。。。要小女子如何补偿。。。” “我要你。。。” “大人!”李妍儿剁了一下脚,目光流转间,却又低声说,“这。。。只要殿下同意。。。” “要你帮我缝制一件常服,还需要你们殿下的同意?”李沐似笑非笑的说道,笑容要多贱有多贱。 “李大人,我是来和您商量要事的,若是对小女子有和不满,也请听我一言之后再说。”李妍儿一下子恢复了正常,冷冷的说道,只是急促起伏的双峰暴露了这位佳人心中并不平静。 李沐见李妍儿真的有点生气了,却又不忍心继续开玩笑了,他才想起这是封建统治时期的大明,并不是后世开放的现代社会,年轻女孩子是不能这么开玩笑的。 “妍儿姑娘见谅,沐也是觉得姑娘冰雪聪明,优雅知礼,一时有亲近之心,确是把姑娘当做朋友了,若有冒犯,还请多多见谅。”李沐郑重的施礼道歉道。 “朋友?”李妍儿愣了一下,却又绽开笑靥,“大人确是和以往小女子所见大明天使颇有不同呢。那妍儿也有幸有大人这样的朋友呢。” “那就请妍儿姑娘称呼沐之表字,云琪吧。”李沐说道。 “这。。。我一介女流哪里有称呼大人的表字的道理。。。”虽然这么说,却看到李妍儿可爱的抬起小脑袋,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称呼姑娘为妍儿,姑娘喊我的表字,如此公平合理童叟无欺,正是最合适的道理。”李沐笑着说。 妍儿。。。李妍儿又羞红了脸,这是自己的名字没错,但是为何听起来有一种。。。痒痒的感觉。。。 “妍儿,却不知殿下有何话语传达。” “啊!却是忘了正事了!”李妍儿莲足轻跺,急声说道,“殿下约大人。。。额。。。云琪。。。偶吧。。。云琪偶吧在成均馆见面,共商国事,由于殿下的处境,不适合过于招摇,就不遣府上马车前来迎接,由小女子带您前往成均馆,还请见谅。”说着李妍儿盈盈一礼,抬头等着李沐回答。 “偶吧?”李沐心中窃笑,你以为我不懂朝鲜语,我恰好就认得这个词。 “说汉语,哥哥就哥哥,还偶吧。。。”李沐一脸欠揍的样子,很拽拽的说道。 “啊?大人您。。。还通晓朝鲜文吗?”李妍儿瞬间羞红了脸,感觉整个人都快要燃烧了起来,只好用蚊子一样的小声说道:“是,云琪哥哥。” 李大公子早就被一声云琪哥哥喊得整个人都酥了,这时候你让他干什么都毫无怨言,更别说走两步路了。李沐故作矜持的样子,微微点头,示意李妍儿前面带路。 李妍儿又是准备施礼,似乎想起来说好的“朋友”两个字,心中一动,冲着李公子倾城一笑,就自顾自的走在前面。 成均馆离昌德宫并不远,只是一会儿,成均馆秀气精致的大门已经映入眼帘。 “成均”一词源于《周礼》,“成人才之未就,均风俗之不齐”。成均馆是朝鲜的最高学府,功能大致相当于大明的国子监,后世的北大清华,这里是朝鲜的国学所在,又有馆生数千人,格调不低又能轻易掩人耳目,看来这绫阳君还是有几分精明的。 馆内似乎正是授课时间,只听得诸馆博士大声诵经讲学,其余嘈杂各异,高低不同,颇有几分菜市场的市井气息。原来这无论古代现代,上大学并无太大区别。。。 李妍儿领着李沐走到一处厢房门前,门上高书汉字“明伦堂”,三幢朝鲜式的立式华堂矗立在眼前,李妍儿走上去脱下绣鞋,李沐也走上前去,正准备取下鞋履,却见李妍儿已经蹲下身来,轻轻的帮他取下鞋子。 李沐心中一动,正待说话,李妍儿已经开口了。 “殿下,李大人已经到了。” 屋内立刻就传来声音,“请他进来。”似乎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一样。 李妍儿伸手打开房门,李沐踏步而入,见眼前屋内装饰典雅,两旁摆放着整齐的矮案,案桌之后的墙壁上是满满的书卷。 屋子的中间站着一个身穿朝鲜常服的年轻男子,身形标准,气度不凡,贵族气息扑面而来,却又让人生出亲近的心思来。 想必这就是绫阳君李倧了,人家是有大明分封的爵位的,李沐率先见礼,“沐一介草民,让殿下久候在此,实在罪过,望请海涵。” “哈哈,李公子家世渊源,又手握精兵,在辽东战功赫赫,肯定会受天朝封赏,不可妄自菲薄啊。”李倧笑着说道。 听李倧一口标准的汉语,李沐真是感慨不已,这时候的大明帝国,华夏大地,是世界上最先进文明的象征,大明周围的国家,无论敌友,都以学汉语,食汉菜,着汉服,诵四书五经,明孔孟之道为荣耀。祖先千年的光荣,却被自己这些不肖子孙丢的干干净净,怎能不让每一个炎黄子孙汗颜。 心念急转间,李沐也不再客套,他和李倧都很清楚双方的目的,李沐需要朝鲜王朝的协助返回大明,李倧需要李沐的帮助夺取政权。历史上的李倧直到三年后才发动的政变,因为有了李沐这一千精锐的改变而提前谋划,李倧还能像历史上那样成功推翻光海君,成为新的朝鲜王吗? 作为穿越到大明的人,李沐迫切的想改变历史,却又害怕改变历史,历史一旦变化了,李沐就是去了未卜先知的能力,那对于他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殿下,据沐所知,贵国王上所掌握之大北派的无数文武官员,控制着汉城所有的驻军,内三厅、训练院、世子翊卫司、扈卫厅、捕盗厅、内外义禁府都是被大北派牢牢把持,殿下不是想让沐随您上书王上,请王上禅位吧。”李沐毫不客气的说道。 李倧听了也并不着恼,只是淡淡的说。“李公子所言不假,只是大妃和我当然不会毫无准备,公子却是没有我了解的更深。” “愿闻其详。” “李公子,现在我们是合作的关系了吗?”李倧认真的问道。 “当然,贵国朝野不可能协助我部归国已经是明显的事实,为了我们一千兄弟的性命和大明未来的战略,和殿下您合作都是有利的。”李沐说道。 “却不知李公子有何诚意否?今日之后,我和大妃多年的心血于公子而言,就是明灯下的白纸,一览无余了,还请公子谅解。”李倧说道。 “不知殿下需要何种诚意?” “我知道李公子年方弱冠,却尚未婚配,我派去的特使李妍儿姑娘,是我王叔临海君(仁穆大妃是嫡长子永昌君之母,原来的王后,李倧是老五定远君的儿子)最小的女儿,封明露郡主,我这堂妹生的无比可人,若是公子愿娶我这堂妹为妻,那便是公子最大的诚意了。”李倧说道。 妍儿?堂堂明露郡主,居然在尚衣局制衣,看来绫阳君这一支确实处境艰难。想到这里,李沐心中一动,这样温柔可人的大美女,说不想要是骗人的,至于她可能的监视,反正自己总要归国,离开朝鲜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监视自己,也完全可以放心。只要收下一个天下男人都无法拒绝的礼物,就可以达成关键的合作,一切都显得太美好了。 “恐怕我不能答应您,殿下。”李沐沉声说道。 “嗯?”似乎没有料到李沐的拒绝,绫阳君李倧也是愣了一下,奇怪的问道,“这是为何,难道公子。。。不喜欢。。。”后面的语气有些揶揄和古怪。 “殿下,在我眼中,妍儿姑娘是我的好朋友,并不是殿下可以赠送的物品,若是沐能得到妍儿姑娘真心倾心,自然是欣然应允,但若是只是殿下这一句话,沐其心难安。”李沐的难安,却不知是因为李倧的话,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 李倧似乎沉吟了一会儿,短暂的沉默之后,竟然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选择了公子,我也愿意付出十二分的信任,还请公子上前,我取名单予你,但公子只可心记,不可笔录。” 有魄力。李沐暗暗赞叹,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悄悄地嘀咕了好久,直到临近午时,李沐才走出明伦堂,临走时,李倧还特意请李妍儿代替自己招待李沐享用午餐,李沐却不愿逗留太久,婉拒了。 走出屋门,看到李妍儿,这姑娘突然低下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云琪哥哥,谢谢你。”随后优雅转身,像一朵淡蓝色百合花,衣决飘飘带头引路而去。 “谢谢?谢我什么?”李沐莫名其妙。 第十章 王城攻略 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门口一阵嘈杂,间或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只是人声混乱,听不太真切。 “你们朝鲜好生无礼,我家公子是天朝的使者,却被你们弄丢在王宫里,一整天不知所踪,好不容易打听到来了你们成均馆,却是不让进去,公子若有闪失,你们担当得起吗?”清脆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愤几分焦急,不由得让李沐心里一暖。 走到门口,果然看见舒菡俏丽的身影,菡,是含苞未放的花骨朵,所以这位姑娘似乎很喜欢水绿色,一身水绿色的汉装包裹着完美的胴体,却在胸前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雪白,引人遐思。那无比精致的容颜就好像世间最完美的艺术品,即使有李妍儿这样的顶级美女在侧,相比之下,也是颇有些黯然失色。 成均馆门口聚集了很多的馆生,大家议论纷纷这泼辣女子的身份,眼神却都不住的在舒菡的身上逗留,毕竟这样绝美的美女,不可能不吸引饿狼们的眼光。 “喂,野丫头!”李沐开口一喊,吓了李妍儿一跳,还以为李沐在喊自己,萌萌的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眼光里充满了疑问。 李沐顿觉尴尬,歉意一笑表示自己不是在喊她,然后快步上前,一把拽住舒菡的手,招呼其他随同舒菡一起来的几个随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说,刚才在成均馆门口那个朝鲜娘们是谁!”小美人一到国宾馆,房间都没进,就站在中庭苍翠的大树下,双手插在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气势汹汹的问道。 这位满族姑娘明显不太清楚什么叫知书达理,只是气哼哼的,迫不及待的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是仁穆大妃的孙女儿,临海君的女儿,朝鲜的明露郡主 。”李沐老老实实的说。 “郡主?”舒菡也是一愣,没想到李沐的面子大上天了,居然让郡主给他带路! 随后舒菡心念一转,又冷冷的说道。“该不会是那天晚上上你床上谈国家大事的郡主吧。” 要不怎么说男人最大的敌人是女人的直觉呢!李沐真是突然觉得说这话的人一定是饱经生活沧桑的有识之士。 “这。。。那天晚上,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李沐无奈的说道。 “是吗,呵呵。”舒菡明摆着一副信你才有鬼的样子却又硬着嘴说,“关我什么事?” “哎呀,舒大人啊,确实子虚乌有的事情,让我怎么承认啊。”李沐说道。 “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不是舒大人。”舒菡冷冷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和那个郡主商量的,无非就是怎么回国的问题,那我呢,是不是准备好拿我去换取你的乌纱帽了?” “乌纱帽?你这傻丫头又在胡说什么。” “李大人,我告诉你,我就是大金的格格,封号玥然,我娘是八贝勒的正福晋钮钴禄氏,想必还是值一顶两三品的帽子的。”舒菡说着,朝着李沐凄然一笑。 “我不怪你,我知道两国战争本身就没有什么仁慈可言,只是听说你们大明对于敌国俘虏,都是施以斩首和凌迟之刑,我。。。怕,求你在回国之前,将我鸠杀,也算是。。。”舒菡说到这里,似乎突然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让他放过自己的理由,于是只好抬起头,对李沐说,“只要你能答应我,我就。。。随你处置。” 谁都明白这个随你处置的隐含义,可是舒菡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谈判的筹码,但是像李沐这样屠杀千万满蒙族人的在世白起有没有怜香惜玉的特质,舒菡并不是很确定。 李沐沉默半响,突然笑出声来,笑着都停不下来了,舒菡听见他笑,一颗心也沉了下去,他是觉得我可笑,觉得我异想天开么,罢了,只待我自己寻一个机会,找个地方自尽,也是干净了事了吧。 “傻丫头。”李沐突然伸手摸了摸舒菡头上瀑布一般的长发,然后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发丝触手盛若绸缎,仿佛浑然天成的玉石一般温润,他终于知道自己拒绝绫阳君李倧那诱人条件的根本原因了。 “你。。。干什么。。。”舒菡呢喃小声的反抗,却没有拨开李沐的手。 “放心吧,等到此间事了,我就送你回返沈阳。”李沐淡淡的说道。 舒菡抬起清灵动人的双眸,绝美的俏脸上却没有多少兴奋的表情,然后低下头,轻声回答道。 “好。” 三天后。汉城,朝鲜义禁府。 副判义禁府事,三品,内禁卫副将,从三品,左右翊卫,从四品,左右卫率,从五品。 这是一次绝密的会议,参与会议的人都是绝对的心腹,义禁府,内禁卫,世子翊卫司等各种宫城内外的武职机关的主官或副官都赫然在座。 汉城的主要武力组成包括了汉城本地的驻军,即训练司,内三厅的军队,以及捕盗厅的衙役番子。另外义禁府相当于大明的锦衣卫,拥有数千名职责“特殊”的番子,是朝鲜威名赫赫的特务机关。内禁卫和世子翊卫司是拱卫王城和东宫的军队,是名副其实的皇家禁卫军。 现在看来,李倧已经掌握有部分义禁府和内禁卫的军队,世子翊卫司已经完全落入其手中,但是城内驻军方面却几乎没有渗透,这想必也是李倧在历史上等待了三年才发动的原因。而李沐这一千精兵的到来刚好补上了李倧的手下在驻军上的薄弱环节。 “各位,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位就是天朝钦封宁远伯的嫡孙,李沐李公子,他和其手下百战精兵将助我等进谏王上,匡扶朝鲜国政,严惩大北派宵小之辈。”坐在上首的绫阳君李倧沉声说道。 李沐正式施礼之后,就坐在桌边,认真的听着这些朝鲜武官商量政变计划。 现任朝鲜王光海君李珲立志剿灭小北派和原本忠于永昌大君的官员,加上由于光海君并非长子,对于严格执行宗法制的朝鲜王国来说,无疑是一个异类。他害死了两位哥哥,被朝鲜朝野诟病已久,即便是大北派的很多官员,也对光海君这种禽兽行为嗤之以鼻,所以后来的李倧政变在朝鲜历史上的定义是“仁祖反正”。 舆论基础,武力威慑,精密谋划,都是政变成功的必要基础。 其实关于兵谏的流程,绫阳君李倧和手下们都已经做了无数次的计划,只是没有办法阻止内三厅,捕盗厅和汉城府的介入而一直没有实施,这一次,阻止这些城中驻军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李沐一行的身上。 这是一池不得不趟的浑水,为了回归大明,也为了为未来和建奴的战争中争取一个坚定的盟友,李沐和所有汉家的勇士一样,责无旁贷。 “殿下,关于贵国捕盗厅和汉城府的部属,于我大明王师而言,当是可以抵挡,只是内禁卫和义禁府并非全然在殿下的掌握之中。据我说知,内禁卫大将,义禁府判都是大北派坚定的支持者。。。”李沐顿了一顿,说道。“内禁卫和义禁府有五千精兵,决不可掉以轻心。” 李倧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李公子所言甚是,这些我也早有谋划,内禁卫大将宋述远已是冢中枯骨,除掉他就在这几日,至于义禁府的金允国,哼哼,此人多次上书会同领议政大人要求处决大妃,当我真的毫不知情么,这样的人,也自有他应得的处置。” 李沐也知道这其中细节自己并不需要知情太多,因为他了解李倧这个人,并不是他认识了绫阳君多久,而是历史上已经写得很明白了,李倧之后干了什么事他都清清楚楚。。。 而光海君李珲没有料到的正是李沐这一千白杆兵的介入,光海君也不是傻子,他千算万算防着李倧,却不知道李沐也加入了绫阳君的阵营。 按理来说,作为大明的使者,根本没有理由趟朝鲜国内政治斗争浑水的道理,就算是光海君不能提供让李沐等人回国的必要条件,他又怎么知道李倧就可以呢? 当然了,李沐就是知道。。。他还知道光海君肯定不知道他知道。。。 有了一千以一当十的白杆精兵,突然多了如此巨大的助力,原本险恶无比的情势一下子明朗起来,绫阳君李倧觉得心情大好,遂在府中设宴,宴请李沐和随行的熊成数人。当然,秦良玉不能去,她是正经的大明朝廷武官,若是去了,未免有里通外国的嫌疑。 李沐虽然能做主,毕竟只是一介白身,完全可以以私交的理由前往,当然,只要李沐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可以做主。绫阳君李倧也是自己觉得请不到秦良玉,才冒险邀请了李沐,谁知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刚好捡到了。 宴饮甚欢,宾主和睦,李倧一杯酒下肚,身子也是热了起来,气氛也轻松了许多,说到底,李倧今年也才二十六岁,李沐刚及弱冠,熊成也只比李沐打了一岁,三人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却仿佛经历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沧桑。 李倧是壬午倭乱时,在逃命的路上出生的,父亲定远君也多亏了比光海君年岁更小而保全一命,从小到大就一直处在如履薄冰的境地中。熊成更不用说,熊廷弼下狱之后,他被发配辽东为奴,被建奴捕获之后更是受尽了无数的苦楚,现在身上依旧伤痕累累,难以愈合。 李沐算是最幸运的,虽然家中长辈战死疆场,但是从小到大并没有受过太多的苦,只是对于前世家人和朋友的思念,让他每到孤独之时都痛苦不堪。 提起辽东的建奴,李倧毫不掩饰对这个野蛮民族的厌弃,朝鲜素有“小中华”之称,对于自己独有的历史文化非常自豪。在真正的历史上,清军两次征伐朝鲜,动员十余万军队才使朝鲜屈服,即便是如此,在李氏王朝终结之前,历代朝鲜王都没有接受过清廷的册封和谥号,也从来不使用清廷的年号。 相比起许多迫不及待减掉头发迎合新主子的汉人,朝鲜王朝显得却显得有骨气的多。 “云琪,不是我说你。”李倧好像喝多了,说话也渐渐不那么客气了,“我妹妹妍儿,生的那么好看,绝代。。。那个。。。好看。。。,又贤惠温柔,给你做妻子,你居然,居然拒绝了。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我。。。我要是成功了,我就把你绑在大炮上,射回大明去!” 李沐本身就不是古代人,喝多了酒,就更忘记了那点尊卑观念,何况对于朝鲜总有一点天生的大国优越感,也毫不客气的说道:“敢!你小子懂不懂就把妹妹当礼物送人,你以为你是圣诞老人啊,这是碰上了小爷我。。。我这种有节操的好青年,我要是娶老婆,她,她若是不喜欢我,娶回来又有什么意思。” 李倧被李沐的圣诞老人,节操这类新词弄得一愣一愣的,他也只以为是自己的汉语水平不达标,也没有在意,就红着脸,把杯子扔到地上,笑着说:“你还真是讲究,送给你,自然就会喜欢你了,哪里有那么废话,她要是不听话,你就好好的教训她,我李倧也。。。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一个二十岁的大老爷们,堂堂宁远伯嫡孙,连个妻室也没有,说出去都丢死个人。” 你却不知同床异梦的夫妻有多少,李沐心中不以为意,只是冷冷的说:“好像你有多少老婆一样,嘚瑟什么呀。” “笑话,我李倧十五岁就有了第一个侍妾,十七岁娶妻闵氏,十八岁纳妾徐氏,二十一岁纳周氏,现在长子都九岁了,你还有脸跟我比?”李倧说道,“哪天带你去汉城的春香院试试,你们中原女子可爱,我朝鲜女子却也有你想不到的温柔体贴。” “好啊好啊。”李沐没说话呢,熊成一脸兴奋的答应下来,又伸出被酒液弄得湿漉漉的袖子去抓李沐的衣服。“我早就想去了,云琪要是有机会,必须与民同乐啊!” “谁与你去那烟花之地。”李沐瞥了熊成一眼,这个年代又没啥保护措施,谁知道干不干净,况且把第一次交代在青楼里,李沐心里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不是吧,李大公子看你那一脸紧张的样子,不会还是个初哥吧。”熊成戏谑的说,这种男人间的玩笑古今通用,千百年来都是这样。 李沐很想回答他虽然自己没有经历过实战但还是不是傻子,该懂的还是都懂得,只是一时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不是吧,你家是宁远伯府啊!”熊成和李倧像是发现了美洲大陆一样,兴奋的尖叫起来。 “云琪,你不是认真的吧,哈哈,我会笑死的,哈哈哈!”李倧突然一口酒喷了满桌,把酒杯扔在一边,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 看边上的熊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李沐作为现代人,完全感觉不到笑点在哪里,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两个疯子闹作一团。 “笑够了没有!有啥了不起的,姓熊的你不也没有成婚!”李沐怒气冲冲的说。 “但我十七岁就有两个侍妾了啊,哈哈哈!”熊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还一个劲的拍着李沐,往他衣服上抹。 “妖怪,吃俺老孙一棒!”李沐终于恼羞成怒了,随手捏了个剑诀,拿起盛酒的长勺就冲着熊成碾压过去。 熊公子当然不能无辜受灾,站起来就跑,李沐见追他不上,变化长勺为暗器,一记小李飞刀,长勺正中绫阳君李倧的额头,打得他整个人蒙住了,回过神来之后,瞬间激怒了原本看笑话的围观群众,李倧也顺手寻摸一支芽碟作为兵器,嗷嗷叫着杀向李沐。 现场一片混乱,门外的卫士们受到严令不允许进来,只好焦急的喊道:“殿下!殿下!是否需要我们进去!” 李倧用朝鲜语大声叫道:“没你们的事儿,呜那厮,给本王站住!” 三个人闹到深夜,精疲力尽的躺在地上,好在朝鲜是跪式文化,房屋都是有地板的,三人手中还捏着兵器,手边倒了一地的酒器,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打起了呼噜。 第十一章 内禁卫大将 两天后,朝鲜昌德宫。 “请问,尚衣院在哪里?”朝鲜昌德宫的明德殿的门口,李沐手舞足蹈的跟门口的驻守军士比划着。 昨天夜里,绫阳君李倧派人送了个精致的盒子到李沐的住处,打开盒子一看,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块出入宫城的腰牌和一张带着一股清香的纸条,纸上写着“云琪哥哥”四个字,落款是“妍儿”。 于是,就有了从来不起早的李沐李公子在一大群队友惊讶的眼神中,刚刚天亮不久,就急急忙忙的抓起衣服直奔朝鲜宫城而去。 秦良玉也非常奇怪,李沐此人在秦将军眼中有胆识,有谋略,有眼光,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懒了!完全和一干明军的生物钟完美错开,大伙睡觉时他在房中嘟嘟囔囔的写东西,所有人都准备吃午饭了李公子才揉着惺忪睡眼洗脸刷牙。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只有熊成大致知道原因,也没有说破,只是恨恨的嫉妒道,“迟早让女人骗的玩意儿,得陇望蜀莫过此獠。” 当兴奋的李沐来到昌德宫门口,出示腰牌之后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知道去哪里找李妍儿,更可怕的是,别人还听不懂他问话。 “算了不跟你废话了。”李沐放弃了跟守门的朝鲜内禁卫士兵做肢体交流的努力,转而望向门内,壮美华丽的宫殿层层叠叠,如山峦叠嶂,上哪去找一个人呢。 “喂!”李沐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严肃的声音,随后就是一连串听不懂的朝鲜语。 回头一看,却见一名内禁卫的军官带着十余名士兵往李沐这里赶来。 由于李沐身着汉装,在这朝鲜宫城里非常显眼,虽然有朝鲜官方给的的腰牌,却也不能任由他在王宫里转来转去。 过来的内禁卫军官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一身标准的内禁卫军官服,手上拿着典型的朝鲜长剑,显得严肃威严,英气不凡。 “你是大明的使臣?”对方凑近了一看,发现李沐的汉装,便知道李沐想必是最近拜托朝鲜的明军的一员,但普通明军明显不可能有进入宫城的腰牌,所以李沐必然是一位地位较高的大明官员。 可以说,除了李沐是一位大明官员以外,其余的这位内禁卫军官都猜中了。 “我是秦良玉将军的随从李沐。”李沐答道。 “李沐?随从?”对面的朝鲜军官愣了一下,好厉害的“随从”啊,吃早饭的时间就跑到朝鲜王宫来观光了? “是的,小可李沐,李云琪,家祖是钦封宁远伯,前辽东总兵,判辽东粮饷事。” “原来是辽东李氏,末将久仰。”对方肃然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宋述远,字元墨。蒙王上看中,恬居内禁卫大将一职。” 内禁卫大将?我的天地啊,那可是从二品的武官,怎么会如此之年轻。 此人既然会说汉语,想必是朝鲜世家大族之后,否则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慢着,宋述远?不是前几天李倧密谋要除掉的那个宋述远么? 宋述远,朝鲜有姓宋的高官么?李沐还真不知道,想着等会有机会定要问问李妍儿。 “在下是受我们秦将军的嘱托,想前往贵国尚衣院寻一些贵国风格的服装,我们这一身在汉城实在是。。。太显眼了,想必将军可以理解。”李沐胡编乱造道。 “原来如此,大明确实与我国服饰不同,太引人注目也确实会让人不太自在。” “正是如此,只是在下看着宫城气势磅礴,屋舍层层似迷宫一般,竟是无处寻那尚衣院的所在。”李沐认真的说道。 “这好办,李公子请随我来。”宋述远也不多问,转身领着穿过了明德殿。 “听说李公子在辽东血战建奴大军,手刃数万敌首,还一把火烧了辽东第一坚城沈阳?如若是这样,真是让末将钦佩不已。”宋述远突然开口问道。 这个宋将军虽说看上去不错,可是此人可是大北派和光海君那头的啊,李沐心中暗暗警惕,陪笑着说。“宋将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统领三千内禁卫精兵,想必也是战功赫赫之人吧。” “唉,说来惭愧。”宋述远叹了一口气,“家父在朝中摄兵判一职,掌管我国军兵之事,才让我这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子弟做了这个大将,看似风光,实则一点意思也无。” 宋述远倒是完全不避讳自己官二代上位的事实,只是隐隐的觉得不合适,但是似乎于他而言,并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这个内禁卫大将能做多久,也完全看他老爹的兵判能做多久。 但是既然能让兵判大人的儿子统领皇家禁卫,这位兵判大人也必然是深受朝鲜王的信任吧。 有个这么好的爹还不满足?李沐觉得宋述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于是摇头笑道:“既然做了,就做好罢。” 只是李倧的计划一发动,这位内禁卫的宋将军想必不会有什么理想的下场。 “我自幼学习汉语,却从来没有去过大明,李公子可否向我说说,大明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物吗?天朝皇上的宫城,是也像我们昌德宫这般,还是像景福宫那样的大殿呢?”宋述远有些兴奋的问道。 “这,将军。按规制礼法,贵国王宫是大明亲王规制的郡王府,虽是壮美,比起陛下的皇宫,还是。。。呵呵。”李沐笑着说。 “真的差很多吗?”宋述远也没有生气,只是颇有些吃惊,仿佛在脑补比景福宫更大的宫殿是什么样子的。 “万历二十五年,皇城大火烧毁了三大殿,现在尚在重建之中,想必也快是完工了吧。只三大殿,就已超出贵国王宫数倍,各类宫室屋阁九千间。宫城皇极殿(即清太和殿)高近十二丈(大约十四层楼),面积大约。。。六倍于景福宫吧。”李沐沉声说道。 “天啊。”宋述远顿觉大明之强大简直高山仰止,朝鲜景福宫修建了近百年,历代先王均有扩建,壬午倭乱时被倭寇焚毁大半,现在重建却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六个景福宫却是何等可怕的巨大城堡! “不知何时能有幸见到天朝的宫城啊。”宋述远不无羡慕的说道。 第十二章 为你制衣 不知不觉,在热情的宋述远的带领下,李沐终于站在了尚衣院的门口,却不像李沐想象中的仿佛大染坊般的热闹情景,尚衣院内静悄悄的,比起成均馆这样的学馆更加安静。 一路上,在李沐刻意的交往下,李沐和宋述远混了个脸熟,由于身负敏感的重职,宋述远不敢轻易与人交友,而与李沐这样的大明远道而来的人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称呼起来也热切多了。 “云琪,这里就是尚衣院,不知云琪兄可有人引路?”宋述远问道。 “贵国礼曹已经助我找好了引路之人,元墨兄职责不可疏忽,还请留步吧。”李沐说道。 宋述远点了点头,带着一干军士离开了。 终于赶走了大电灯泡。望着宋述远离去的背影,李沐松了一口气,半晌,却又沉思起来。要不要提醒这个看上去单纯的有点莫名其妙的内禁卫大将即将到来的危险? “云琪哥哥。”熟悉的清脆悦耳的女声传来,却看到李妍儿站在一处屋舍的门口,正在弯腰将绣鞋套在脚上,今天的李妍儿确是换了一身汉装,果真是腰若云素,盈盈一握,弯腰的姿势显示出臀股间完美的曲线,扎着细带的长发如烟如瀑,看得李沐的眼睛都直了。 “怎么样,云琪哥哥,好看吗?”李妍儿开心的转了一个圈,献宝似的对李沐说,“是妍儿这两日自己裁剪的,却是觉得你们汉人的服饰竟是比我们朝鲜的服饰更加舒适呢。” “是吗,妍儿无论是穿我大明的汉装还是朝鲜的素裙都是绝代,别人都是想法配衣服,妍儿倒是不着紧这个问题了。”李沐微笑着说,伸出手去拉了一下李妍儿的衣袖,像是在感受衣服的质料一般。 李妍儿听着李沐赞美的话,心中像是灌了酒一样,感觉到一种让人心醉的快意,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妍儿答应给云琪哥哥制一件衣服,却不知。。。云琪哥哥喜欢何种样式的衣裳。。。” “你们这里还可以自己设计中意的衣裳么?”李沐有些意外的说。 “这确是奇怪了,尚衣院不设计衣裳,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务吗?”李妍儿有些奇怪的问。 “你们朝鲜姑娘难道还流行为外国使臣设计衣裳么?”李沐有意调笑着李妍儿。 谁知这一次李妍儿没有害羞的低头,而是风情万种的白了李沐一眼,“却也不是每一个外国使臣都像云琪哥哥这么难伺候的。” “所以就派你来专门伺候我了么。” “想得美。”李妍儿轻哼一声,傲娇的转身走开了。李沐心中窃喜不已,偷笑着赶紧跟了上去。 尚衣院之内,分有金银库与主衣局,一应设置仿大明尚衣监而设置,主管王室服装和金银首饰,李妍儿贵为郡主,自然是没有职位的,只是由于李妍儿身份尴尬,其父亲临海君更是被光海君杀害,也没有人关心她这个郡主的死活,只要不出大事,光海君也就下了一道旨意,让李妍儿做了尚衣院管理(是个职位,品级为从三品),由得她在这里胡闹。 却没想到这位郡主殿下是天生的服装设计师,巧手天成,加之出生高贵,眼界极宽,她的设计总能广受宫中贵人们的欢迎,领一时风尚。 李沐在主衣局中看见了各种华丽唯美的朝鲜服饰,也有很多秀丽清新的汉装,想必是出自李妍儿的手笔。 “妍儿,我若给你画出一张图纸,可否为我裁处一件衣物吗?”李沐轻声问道。 “当然可以啊。”李妍儿巧笑嫣然道,回头用朝鲜语说道。“来人,取纸笔来。” 不多时,纸笔备好,作为王室的设计部门,还有各色颜料,染料和衣服图样都准备齐全,显得十分专业。 李沐也不知道衣服的图样应该画成什么样的,只是凭借自己的手,画出自己心中想象的华服,实在是画不好的地方,就用汉字予以注解,然后寄希望于天才设计师李妍儿强大的理解力和想象力。 李妍儿起初以为李沐是要为他自己设计衣裳,却发现李沐是在画一幅女装图,图上的女装是自己没有见过的,低胸露肩的上装和轻纱披肩,腰部有明显的束紧,下摆宽大好像朝鲜的宽裙,却又点缀有许多昂贵的珠宝。 这件衣服像汉服也像韩装,却不又不是两者中的任何一个,但是只要是后世的人看一眼这幅图,肯定都会一目了然,这不就是婚纱嘛! 整件衣裳都是素白素白的,点缀的珠宝也都是白色的,为了避嫌,李沐没有敢画上头纱和头顶的王冠,但是其他地方,确是绞尽脑汁,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看的婚纱用生疏的笔法和文字呈现在图纸上。 虽然是婚纱,却又加上李沐自己的想象,出于这个时代的考量,不可能让女孩子露出整个香肩,上身除了紧身的衣物,更是用薄纱多层笼罩,使得整件衣服呈现出唯美的气质。 整整两个时辰,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一个专心画,一个盯着看,误了午饭也丝毫没有察觉,尚衣院的人虽然不认识李沐是何许人物,但是李妍儿这个郡主还是认识的,也没有人敢上去打扰这两个人。 在画了两个多时辰之后,整张图终于完工了,李沐放下画笔,看了看已经被颜料染得五颜六色的双手,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件服装,妍儿真是未曾见过呢。”李妍儿眼中光芒大盛,不无醋意的说,“也不知云琪哥哥是为谁做的这件衣裳。” “哈哈,妍儿若是想要,图纸就在此处,当然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啊。”李沐把图纸小心翼翼的吹干,头也不回的答道。 “呆子。”李妍儿咕哝了一句,伸手接过李沐画的图纸,兴味盎然的说,“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这件衣服做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呢,云琪哥哥,稍等,我立马安排人手缝制。” 李妍儿虽然在王室中地位很一般,但是毕竟是货真价实的郡主,又有光海君的旨意,尚衣院一切人手事物都完全听从这位郡主的调遣,于是李妍儿一声令下,所有在尚衣院和浣衣局的宫女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全力以赴的制作这件从未见过的华丽服装。 “不知这件衣服何时能够制好。”李沐低声说道。 李妍儿听到李沐的话,只是淡淡的说道:“云琪哥哥却是等不及要送给梦中佳人了么。” 李沐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转而说道:“不知二十日能否足够。” “若是尚衣院全力以赴,二十日也是差不多可以完成了。”李妍儿说道。 “好了,那我的衣服呢?”李沐兴致勃勃的问李妍儿。 谁知李妍儿突然轻哼一声,愤愤的说道:“妍儿何曾说要给你制衣了?纵然云琪哥哥是大明李氏之子,也不能强人所难罢。”说完,俏脸一转,纤腰微扭,莲步轻移,踏着清脆的步子离开了。 李沐愣了半晌,才无奈的摇头道:“女人的脸啊,真是跟江浙沪的台风一样。。。” 第十三章 又是一年春好处 朝鲜汉城,绫阳君府。 此时李倧家的后院里正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大量的宫女和小太监来往穿梭,忙碌无比,而在中庭的水井边,李沐和李倧两人正甩开膀子,抡起大木槌,狠狠的往一个木质的盆子里砸过去。 仔细一看,盆中放着细腻粘稠的糯米,熊成站在一边,不时往盆里倒点水,搅和均匀,然后站起身来,让两个抡锤子的力士继续工作。 “云琪,这打糕可是我们这里特有的美食,平时也是能享用,但却是不如自己动手的吃的更香甜。”李倧得意的跟李沐介绍道。 李沐只是用力挥动着锤子,不知道在思忖着些什么,像是没有注意李倧说的话。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朝鲜在文化习俗上基本和大明相同,只是相比起来,中国人过年更喜欢包饺子,而朝鲜人倾向于做打糕。 天启元年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再过几日,就是农历新年了,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道锦州城内现在怎么样,李沐离开宁远伯府之后,家里连一个成年的男人都找不到,怎么撑起偌大的门楣。 更不知道,远在四百年后的父母亲人,那个年代的李沐还在吗,如果还在,那他自己又是谁呢。 李沐不觉想的出了神,直到听到一声惨叫,“啊!”吓得李沐浑身一哆嗦,一下子回过神来。 一低头,看到熊成正抱着自己的左手,在地上到处打滚,嘴里还不依不饶的骂道:“李云琪你瞎不瞎啊!我手还没拿出来你就下锤子!哎哟,疼死小爷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失误,嘿嘿,失误。”李沐不好意思的赶紧赔笑着说。 李倧看到李沐发呆,于是凑上前来,低声笑着对李沐说:“云琪啊,你老实说,是不是想我妹妹了?这丫头刚才还在这里跟清城郡主聊天呢,结果硬是拉着清城郡主去尚衣院看什么衣裳,不知道这丫头又有什么鬼点子。” 李沐只好心中苦笑一下,不知为何,对于没有为李妍儿制一件衣裳,似乎心中颇有些愧疚的感觉。 “明露郡主冰雪聪明,朝气活泼,正是殿下的福气。”李沐中规中矩的回答道。 李倧看李沐硬要死端着,心中也是暗笑不已,谁不知道李妍儿看的那件衣裳是李沐亲自设计的,不过李倧以为是李沐送来给他的妹妹的,所以李妍儿才那么上心。 李沐三人做了半晌打糕,热的是满头大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于是就放下手中的活计,三个人跑到后厢房的浴室中。 一般来说,在这个年代,因为缺乏保温设施,洗澡有的时候都是使用木桶,然后临时准备热水灌入其中,大部分家庭也没有浴室,都是在卧室中置浴桶洗澡。 但是似绫阳君这样的权贵府邸自然不一样的,不仅有常备的热水房,有专司烧水的下人,更是有着用条石精心打造的浴池,三人脱下衣服,一滑就溜进了盛满热水的池中。与此同时,门外服侍的宫女鱼贯而入,端来糕点和米酒轻轻放在三人的手边,然后将各种花瓣和香料轻轻撒入池中,更有几个宫女在房间四角点燃安神香,一时间屋内香气弥漫,直让人有一种想睡觉的感觉。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的时间,却见那些宫女裙摆不乱,发髻微动,腰间的铃铛都没有一丝声音,让李沐心中赞叹不已。而熊大公子和李倧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躺着享受着,并没有有什么感觉奇怪的。 李沐摇头叹道:“阶级啊,腐败啊。”一副圣贤悲悯天下的样子,看见一个宫装女子把米酒送到他的手边,于是轻声用自己仅仅会的几句朝鲜语说了句“谢谢”。 那女孩儿明显一阵慌乱,好像没有想到李沐会说谢谢,腰间铃铛一阵晃动,发出一阵好听的声音,但是在安静的浴室中一下子惊醒了所有人。 李倧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睁开眼睛望着那个女孩儿,用朝鲜语厉声问道:“你是怎么搞的,真是没有规矩!在我府上这么多年,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吗?要你有什么用!” 李沐听不懂李倧说了什么,却见到那个女孩儿似乎吓坏了,赶紧匍匐的跪到地上,不住的磕头,嘴里不知说了什么,像是饶命之类求饶的话。 李沐知道自己好心做了坏事了,赶紧制止李倧道:“殿下,这件事情无关这位姑娘,是我的错误,还请殿下谅解。” 李倧只是阴着脸,淡淡的说道:“云琪不必说,都怪这贱婢扰了我们好好的兴致。”然后用朝鲜语向门外吩咐道:“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熊成也没有说话,眼中也只是一片淡然,似乎在他眼中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但是李沐接受不了啊,看门外推门进来几个健壮的仆妇,拉着女孩儿就要出去,再看熊成和李倧冷冽的目光,心中不觉得一阵心寒,这就是阶级,这就是权力,门阀,这是个森严到极点的等级社会,高等级的人们对底层生活的普通小民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自己若不是穿越到世袭宁远伯府,是不是也是被人拖出去打死的命运呢? “慢着。”李沐出手制止了两个仆妇,向李倧抱拳道,“殿下,是我见这女孩儿看上去伶俐可爱,我在朝鲜停驻期间,未有家中婢女相伴,起居多有不便,就请殿下把她送给我吧,云琪不甚感激。” 李倧似乎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李沐,用朝鲜语冷冷的对那女孩儿说了几句话,女孩儿立刻忙不迭的点头,无论做什么,总比乱棍打死的下场好不是么。 “云琪既然喜欢,那就算是这丫头的福气。”似乎意识到既然把人送给李沐了,再喊对方贱婢就太刺耳了,于是就改了口。“这女孩儿的名字在汉语里的意思是安静的姑娘,平素里也是规矩人儿,现在既然给你了,等过会儿我让人把这丫头的卖身契给你送过去。” “安静的姑娘。”李沐仔细打量的一下这个女孩儿,却见女孩儿身量并不高,但是生的清纯可爱,更有一头让人惊叹的长发,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姑娘,长发已经过了纤腰,却不知是不是经常打理的关系,秀发如同镜子一般,仿佛能照出人影来。李沐至今也是见到了两位绝色美女了,却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长发。 “既然你是个安静的姑娘,就叫你伊宁吧。”李沐说道。 李倧用朝鲜语翻译了一遍,女孩儿,不,现在要改叫伊宁了,伊宁再次跪下,一头头发像是黑色的水晶一般滑落到地板上,不断的说着约莫是感谢的话。 李倧用朝鲜语说了一大堆不知是什么的话,间或能听懂几个“听话”“努力”之类的词,其他的李沐却是无论都不认得了。 话刚说完,李沐就感觉到伊宁的身影靠过来,一双柔夷毫无预兆的按到了李沐的肩膀上开始轻轻地揉捏,长发搭在李沐赤裸的肩膀上,散发出一阵木槿花的花香。 既然以后是自己的侍女了,李沐也就受之无愧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让伊宁这么做,肯定会加深姑娘的恐惧。 这一场小风波很快就过去了,躺着舒服的很的李沐都快要睡着了,却听到李倧突然开口道:“云琪,我们已经决定了时间了。” 李沐听了这句话,一下子睡意全无,一看熊成紧闭的眼睛,不确定他睡没睡着。 “不用担心伯功,没事的。”像是知道李沐心里在想什么,李倧示意不用瞒着熊成,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可。 至于伊宁。。。她根本听不懂。。。 “今年的新年朝会也没几日了,朝会当天,宫城戒严,百官云集,内三厅和捕盗厅要在城中巡逻,兵力大大分散,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李倧沉声说道。 李沐想了一会儿,自己在朝鲜逗留已经一个多月,建奴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一定已经准备了和朝鲜的交涉,或者说,甚至与朝鲜的交涉已经在进行中了,只是光海君严密封锁了消息,光海君再不济也终究是大明册封的朝鲜王,这点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动手!李沐暗暗决定道。 “现在我所虑者,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李倧忧心忡忡的说道。 “殿下但说无妨。”李沐奇怪的问道,计划了这么久,一切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了,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 “我所虑者,非在朝鲜,而在大明。”李倧担心的说道。 大明?李沐心念急转,瞬间明白了李倧的意思,政变夺位固然重要,怎么取得大明的册封更加重要,甚至比起夺取王位,如果能取得大明的册封,在宗主国强大的气场下,逼迫光海君直接退位也不是不可能。 历史上,李倧政变成功后,大明对于他的行为非常恼怒。负责节制朝鲜的登莱巡抚袁可立第一个就表示了明确的反对意见:“看得废立之事,二百年来所未有者,一朝传闻,岂不骇异。”大明拒绝承认绫阳君的合法地位。 于是仁祖二年(1624年),即李倧当上朝鲜王的第二年,将军李适发动叛变,废掉仁祖,以其叔兴安君李瑅为新君,史称李适之乱。 这一刻,李沐突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担忧,也有一种昂扬的自豪,生我养我的祖国,在这个年代是如此的强大,是整个亚洲地区所有民族的标杆,“凡言属国者,存其国号而属汉朝,故曰属国。”大明有五十多个藩属国,每年都要向中央朝觐,送礼物,称为纳贡。 大明册封各国的国王和王室成员。如果表现不好,作为惩罚,就不让这些国家送礼物。。。 如果不能给大明送礼物。。。这些国家的国王会非常悲惨,轻则威信扫地,重则被政变推翻,直到选出一位中央朝廷承认的统治者。 大明是非常重视礼法的国家,尤其是现在更是史上有名的东林清流把持朝政的时代,这些人治国无能至极,党同伐异却是好手,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像绫阳君这样的,估计被承认的可能性比较着急。 “殿下,我有一计。”李沐沉默了许久,突然抬头说道。 “哦?云琪速速与我道来。”李倧迫不及待的说道。 “殿下。。。”突然的,李沐停住了,他突然站起身来,语气阴沉的说,仿佛突然带着深沉的怨气和无奈一般,却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熊成也吃惊的睁开了眼,身后为他按揉肩膀的伊宁也吃惊的停了下来。 “云琪。。。” “殿下,云琪敢问一句,您有姬妾无数,有认真的喜欢过其中一位吗?” “啊?”李倧被李沐的神经病般的表现震惊了,整个人暂时处在短路状态。 “是啊,喜欢一个人,就是给她爱的自由。”李沐像疯子般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笑着对李倧说。 “我有一个关键的人物,或许可有大用。” “是吗?云琪为何从未对我说过?” “她是一个女子,复姓爱新觉罗,是大金八贝勒皇太极的长女,封号玥然。” 第十四章 绝胜烟柳满皇都 朝鲜是没有自己的年号的,大明用什么她就用什么,大明天启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今天是天启元年的最后一天工作日,朝鲜按惯例举办新年朝会,宴请文武百官,接见各国使节,今天之后,全国衙门放假封印,只留少量值守官员,除非赈灾和叛乱等军国重事,其他事物全部停办,直到正月初七才重新开门。 一大早,朝鲜汉城府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就已经在昌德宫殿前广场上集中,宴会就设在广场上,五品以下官员虽然没有资格入宫,但是也要前往昌德宫,聆听圣训。 而在国宾馆的李沐的房间内,舒菡正端坐在铜镜前,手中的金钗不住的颤抖,仔细一看,原来是李大公子拿着一把描金檀香的梳子,正在给舒菡梳头发,他的新侍女伊宁乖巧的站在一边,穿着簇新的汉装,垂手而立。整个房间默然无声。 舒菡平素是最坐不住的人了,这会儿也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她觉得今天的李沐格外的不同,却不知哪里不同。 梳子轻轻滑过瀑布般的头发,经过佳人珠圆玉润的耳际,李沐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眼前的女子,哪怕是站在身后,也感觉到她身上的香气。 从上看下去,舒菡端坐的时候,腰背自然的曲线顺着衣物一阵滑落,到了臀股处却又快速的扬起,曲线完美到了极致,即便是李沐这样挑剔的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甚至就是后世韩国整容产业的标准蓝本。 她娇蛮任性,却又善良纯真,她伶俐聪慧,却又弓马娴熟,她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充斥着阳光般的气质,好像天生就是美好的代名词,相比起李妍儿的传统和文静,李沐更倾心舒菡这样的有几分现代气息的女孩儿,敢爱敢恨,却又善良可人。 “你今天去尚衣院,找明露郡主,别撅嘴,不是让你找她吵架的,是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李沐一字一句的叮嘱道。 “哼,定是你又来诓我,让我去向那女人讨要什么礼物。”舒菡似乎对李妍儿很不感冒,愤愤的说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是什么吗?”李沐窃笑着问。 “哼,就知道欺负我。”舒菡一下子站起身来,吐气如兰的对着李沐哼了一声,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没等李沐感受佳人美好的味道,舒菡香风一闪,似乎急匆匆的出去了。 李沐苦笑着摇了摇头,向门外喊道:“来人。” “公子。”一名白杆兵进来抱拳道。 “你派五十名兄弟,待宫城事起,就包围尚衣院,任何人不得靠近,胆敢接近者,哪怕是朝鲜王,也格杀勿论。”李沐沉声吩咐道。 “诺。”白杆兵应声而出。 李沐望着窗外,一阵阵的失神,身后传来一个清灵的声音:“公子,你。。。不,高兴。” 李沐回头一看,却是伊宁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伊宁来李沐这里几天,日常交流全靠比划,却也和李沐培养出了别样的默契,李沐的心情好坏,都不用开口,伊宁都能敏感的察觉出来。 只是汉语,明显对于伊宁太难了,她现在也只能勉强记得几个常用的词,诸如“我”“你”“高兴”“生气”还有就是对李沐的称呼“公子”。 这一句话把伊宁一大半的词汇量都用掉了,难得是用得还挺应景的。李沐确实不高兴,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也许伊宁知道,可是她没有能力安慰这个看上去无所不能的年轻人。 “是啊,伊宁。”也不管伊宁能不能听懂,李沐似乎是对伊宁,又似是对自己说。 “今天,我要用我的心,换我的命。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值不值得。” 朝鲜王宫,昌德宫。 “哈哈,云琪,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李沐刚刚走到王宫的门口,就听见一个豪爽的声音传来,一看,正是朝鲜的内禁卫大将宋述远。 李沐看见宋述远也是笑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奇怪的问道:“内禁卫大将宋将军今天任务艰巨,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等我?” “任务艰巨是不假,但是我宋述远是那么迂腐的人吗?横竖不过一个靠家族得来的恩荫,怎么能比得上云琪你呢?”宋述远大大咧咧的说。 李沐顿感温暖,而后客气的说:“元墨抬爱了。” 宋述远一下子感觉都不认识李沐了一样,摆摆手道:“哎呀,云琪啊,我就不喜欢你们这些世袭勋贵这一点,你们宁远伯府的规矩也太大了,客气来客气去的太虚伪,来来来,我领你去一个好些的去处,不似他们那些傻子在广场上傻等。” 满朝等待觐见的文武官员居然被内禁卫当做了傻子,李沐苦笑着摇摇头,被宋述远拉着走了。 不多时,两人转到了一个绿树掩映的小院中,小院静谧幽静,却仿佛没人一般,宋述远推开一扇屋门,却见屋内陈设端庄典雅,却没有象征朝鲜王室特有的蓝青色。 “这里是我国大学士的值房。旁边那个是办公重地,却是进去不得的,这里倒是没有事情,大学士们都去门前广场上傻站着了。你且在这安坐,到了时辰我来叫你。”宋述远介绍道。 原来是大学士的值房,朝鲜仿照大明设置内阁议政,领议政和各位议政都是大学士,这就是朝鲜真正的权力中枢,怪不得离昌德殿这么近,这几件屋子想必就是为大学士们准备的休息的房间。 宋述远说着就出去了,李沐就站起身来,突然看到旁边的地上似乎有一张揉成一团的纸,出于好奇,李沐过去打开了纸团,只见纸团上似乎写有汉字,只是明显已经看不清了,只是能看到几个依稀的字,“不许”“送还”“东江”“巡抚”“两得”。 东江?!李沐浑身一凉,在这朝鲜的内阁中,何以能找到大明东江镇总兵毛文龙的信件。 只是其他地方难以辨认,李沐只好把纸团收起来,东江镇地处皮岛(今朝鲜共和国平壤境内),与朝鲜有所交流自然是正常的,李沐想到这里,也就没有再去想别的,毕竟现在朝鲜名义上是大明的盟友,不是敌人。 过了半个多时辰,内禁卫大将宋述远跑到了值房中,气喘吁吁的对李沐说:“云琪,时间到了,快去前面广场上列队。” 看着满头大汗的宋述远,李沐对他招了招手,“元墨,你今天需要上殿当值吗?” “上殿?不用啊,我只负责调度,礼宾寺和內侍府的人会管理一应礼仪所需事务”宋述远老老实实的说道。 “好,那你过来,我有事对你说。”李沐说道。 宋述远疑惑的凑上前去,却突感颈后一阵大力传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元墨,我已经牺牲了太多,不该再牺牲你了。”李沐说着,把晕过去李述远放到了值房后面大学士休憩的床上,打开门出去了。 第十五章 对不起 “新年未启,开此大朝,领五品事,入宫觐见,其余人等,宫门听宣,朝野肃然,诚为拜服。” “宣,文武职官员并钦封勋爵,觐见殿下。”礼宾寺的太监高声唱喏,想是经过训练已久的专业人士,声音洪亮悠远,久久不绝。 于是更有六名礼宾寺的太监一个接一个重复,将话语从昌德殿一直传到宫门外去。 李沐根本没注意听也用不着去听,他跟在朝鲜官员后面进去就行,反正作为天朝军队,也不用向藩属国行礼,只需要站着等宣召,然后朝鲜王赐宴,好好吃一顿。 等到李沐等人再次坐在光海君的眼前时,情况同上次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只是人多了好几倍,很多稍低品级的官员根本没处可坐,不过很快这里结束,所有人就要回去广场上参加新年宴会,门外想必已经是在布置了,稀奇是坐在宫殿之中居然一丝嘈杂都听不到。 “末将恭贺殿下新年之喜,愿大明与朝鲜两国情谊永固,源远流长。”正三品石柱宣抚使秦良玉说道。 “秦将军不必客气。”光海君笑着答道。“贵部在我国驻扎期间,朝鲜国力贫弱,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殿下客气了,朝鲜诚意已尽,末将非常欣喜,必将如实向皇上回报。”秦良玉不卑不亢的说道。 “多谢将军美意,还请将军转达孤对皇上的问候,值此新年,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光海君高声说道。 “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所有朝鲜官员一起齐声高唱。 “殿下一片赤诚,皇上一定会深感欣慰的。”秦良玉满意的说道。 “将军能理解孤,孤非常高兴,只是将军归国一事,孤有一个建议,不知将军可否接纳。”光海君说道。 “殿下请讲。” “好叫将军得知,我国水师在壬午卫国之战中已经几乎全军覆没,已经几无可出海的船只,贵国登莱巡抚袁可立大人的登莱水师已经答应我国接应将军回国。”光海君沉声说道。 李沐有些诧异的抬起头,光海君居然同意大明派人接引他们回国么? “只是由于登莱水师未经调令不愿意进入我国港口,所以将前往东江皮岛毛总兵处,静候王师凯旋。”光海君接着说道。 东江?李沐突然想到了在值房看到的那张纸,似乎还盖有领议政李尔瞻的印鉴,东江镇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该和朝鲜领议政有什么私人交流才对,怎么会有李尔瞻的私章。 所以,那不是毛总兵的信函,那是谁的呢? 遍数朝鲜四周数得着的大明总兵,一个后世非常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李沐的脑海中,那就是在辽东龟缩数年最后被凌迟而死的后来做到辽东巡抚的袁崇焕。 袁崇焕此人,心机深沉,极度自私,他一方面不想建奴入关建立新朝,一方面又不愿意建奴失败,从而使得自己无用武之地,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在建奴和大明之间寻找平衡,不惜多次残害抗清的将领和官兵来保护自己的地位。因为他知道,建奴若是灭亡,很可能就没有自己坐拥辽西将门和关宁铁骑的机会了。 所以,那张遗落的信笺,很可能是“不许归国,送还大金,以东江镇为耳目,半路扑杀之。落款是辽东巡抚”?难道还能是登莱巡抚袁可立吗? 李沐不肯定,但是觉得有很大的可能,而且在东江镇的地界上干掉自己就能栽到东江总兵毛文龙的头上。 袁崇焕一直对于毛文龙怀恨在心(袁崇焕后来假传圣旨斩杀了毛文龙),只要提前联系好袁崇焕,想必袁崇焕是愿意做这个买卖的。 这个国贼!李沐心中愤怒无比,直觉告诉他,这么多天光海君交涉的很可能不是建奴的使者,而是大明的使者,可笑的是,居然是为了同一件事,同一个目的! 可是,现在的辽东巡抚是王化贞啊,李沐自己也想不起来历史上的真相是什么,王化贞又何必要害自己呢? 慢着,光海君凭什么能干掉自己这手上精锐的一千白杆,只要走脱几个,他朝鲜王的王位就危险了! 突然李沐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着周围窗帘闪动的昌德宫,看着领议政大人李尔瞻,不对!那不是领议政!秦良玉一行人根本不认识朝鲜的官员和勋贵,连领议政李尔瞻也不过只是有个一面之缘。如果这些都不是真的朝鲜官员。。。天啊!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却不知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包围昌德殿,任何人不得离开!但凡有妄动者,格杀勿论!”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李沐苦笑了一下,这个声音,分明是朝鲜内禁卫大将宋述远啊! 看来光海君意识到了自己对于李倧的巨大意义,不是,有可能不是李倧,对于任何叛党,自己这一行人都是巨大的助力,光海君得国不正,国内反对势力太多,根本就难以肃清,导致他本身就对谋反异常敏感,这几天倒是大意了。 无论自己帮助哪一方都是光海君不能承受的,所以必须除之而后快。 “将军快走!”李沐未等秦良玉答话,就拉着秦良玉赶紧起身,熊成也是一惊,一个翻身就要跑出去。 如果殿内这些人不是朝鲜的官员,那就必然是义禁府或者内禁卫的军士了。 光海君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笑着看着李沐等人一路跑到门口,却见门下人影绰绰,数百内禁卫官兵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昌德宫,不远处的内阁值房门口,站着朝鲜领议政李尔瞻和数十名文武官员。 “云琪。”开口的是宋述远,他穿着一身内禁卫大将的军服,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也是职责所在,家族性命,全系于我一人之手,我不能害了我的家人。” 是啊,宋述远的父亲无论叫什么,既然深得光海君信任,那必然是大北派的标杆人物,也许宋述远不在乎是谁做朝鲜王,但是他在乎他的父亲和他的家族。 他错了吗?没错吧。我错了吗?也没有吧,我不过是想活命而已,想回到我的国家,可是最后还被自己人算计了,真是万分的悲哀。 “云琪,投降吧,你们可以留在朝鲜,只要。。。” “只要交出我手下一千兄弟的性命是吗?”李沐问道。 宋述远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元墨,换了你,你会答应吗?你会出卖这些跟我千里奔袭,北伐建奴的兄弟吗?你们朝鲜,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建奴没有杀过你们的百姓,没有践踏你们的土地?!”李沐厉声说道。 宋述远只是沉默,没有再说话,正待下令动手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喊杀声。 “什么人!”宋述远和一干军士回头,就见到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队军士,手持白色长枪,奔若疾风,动若脱兔。 “是白杆!是白杆!”熊成惊喜的叫道。 只见打头的一人,身穿战甲,手上一支银色长枪,满脸煞气的冲了进来。仔细一看,这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居然是一位身形婀娜,美丽窈窕的姑娘,正是皇太极的长女,大金的格格,封号玥然。 舒菡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绝美女子,更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子孙,她不仅刁蛮可爱,冰雪聪明,同时又兼弓马娴熟,武艺不凡,穿上战甲之后更显得英气勃勃,一支银枪虎虎生风,宛若女战神下凡,凛然不可侵犯。 “抓住他们!”舒菡娇喝一声,一干白杆兵就冲上去,但是没有冲向李沐,而是冲向了正在边上观战的领议政李尔瞻和一干朝鲜高官。不一会儿,就把他们团团围住。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想把自己摘出去反而成了人质的领议政大人想必是懊悔不已。 想必这就是早上自己派去尚衣院的五十名白杆兵了。 门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是李倧手下世子翊卫司的人正在和内禁卫激烈的交战。 “殿下。”宋述远也蒙了,只好高声请光海君出来做决定。 过了一会儿,阴沉着脸的光海君出现在了昌德殿门口,四周的朝鲜官员果然都已经脱下官服穿上了义禁府的军装。 “秦将军,你们天朝军队无端插手属国内政,怕是似有不妥吧。”光海君冷声道。 “殿下。”秦良玉丝毫不为所动,“是朝鲜背信弃义在先,妄图谋害大明王师,意图造反谋逆!” “放肆!”光海君厉声道。 “我是大明三品武官,未曾携带武器觐见,你们用内禁卫包围我等,意图不轨,不是造反是什么!殿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秦良玉冷冷的说。“意味着无论你与谁达成了协议,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能私下处理了,如果我们死了,你们朝鲜数十名高官出了事,难道还能瞒得住吗?!” 秦良玉声音越来越大,气愤填膺的说道:“无论大明愿意与否,都必将与朝鲜开战,壬午倭乱,我大明出兵十万助朝鲜平定国难,殿下,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不惜为了一己私利,把整个国家带入战火,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光海君沉默了,他不是害怕秦良玉的威胁,也没有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做错了。 只是若是自己这边的官员损失惨重,此事就必然瞒不住了,一下子损失了数十名高官,包括领议政和各部的堂官,这必然是震惊海外的巨大事件了。 但是如果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王位怎么办?卧薪尝胆,杀害两位兄长,多次与大明谈判好不容易换来的王位就这么拱手让人吗? 不行!绝不可以!光海君心中暗暗决定,哪怕洪水滔天,也是今天以后的事了!今天不杀此三人,王位都没有了,性命都保不住了,还顾及其他的有什么意义,至于朝鲜的未来,与我有何关系,大不了投靠大金反抗大明也不失一条出路! “内禁卫大将宋述远何在!”光海君喝道。 “在。” “我之前告诉过你了,格杀勿论!”光海君咆哮着喊道,状若疯狂。 “是!啊。。。”宋述远突然捂着胸口蹲了下来。 “宋元墨,很疼是吗?”李沐一字一句的问。 “云琪,是你。。。”宋述远指着李沐颤声说道。 “不是我,我没有害你,只是早在行动之前,你就已经是必须除掉的目标,所以你的饮食已经被下了毒。”李沐的声音平淡,似乎没有任何波动。“我刚才给了你解药,放在你的嘴里了。本来见你已经咽了下去,可是你装昏骗过了我,想必也就不会相信我的解药了。” “是的,我。。。我吐了出来。。。” “元墨,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觉得你是一个可交的朋友,想救你一命,是你自己没有救自己。”李沐叹道。 “云琪,说真的。。。我宋元墨。。。不后悔。。。有你这个朋友。”宋述远疼的满头是汗,全身不住的颤抖,“只是。。。我。。。不能害。。。害我的家。。。人,对不起,请你。。。原谅。。。”随后宋述远一下子抽出佩剑,反手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云琪。。。我知道。。。我爹归属于大北。。。但是。。。求你。。。求你放他。。。”话没说完,宋述远的手已经垂下,倒在了地上。 李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觉得心中无限怅惘,惨烈的权力斗争,牺牲了无数的性命,为大明换得一个坚定的盟友,可是历史上的朝鲜也是大明坚定的盟友,李倧也成功成为朝鲜王,大明依然灭亡了啊。 熊成和秦良玉互看了一眼,拉着李沐一下子冲进了内禁卫军队之中。 群龙无首的内禁卫,很快就被冲的七零八落的,世子翊卫司的军队也终于冲进了昌德宫的大门。 又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历史上的宫变发生在庆云宫,绫阳君调平山节度使的五百兵马实施了宫变,但是现在有了白杆兵,计划也提前了,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第十六章 何为霓裳 天启元年的大年二十九,公元1621年。 朝鲜绫阳君李倧在大明军队的帮助下发动了一场政变,推翻了原朝鲜国王光海君,绫阳君李倧即位为朝鲜王,史称“仁祖反正”。 光海君杀害兄弟背弃人伦,新王搬下数十条罪状,但是最严重的当属交接建奴,谋逆造反。 光海君已经是朝鲜王,他能怎么造反?当然是造宗主国的反,造大明的反! 造反的证据何在?在朝鲜的王宫中发现了建奴的使者,经过核实和确认,最终认定,这位建奴使者正是建奴八贝勒皇太子的长女,封号玥然的爱新觉罗氏。 朝鲜国宾馆。 “舒菡。”李沐站在舒菡房间的门口,只是轻声唤道。 “滚。”房间没有想象中的大喊大叫,只是一个淡淡的,绝望的声音。 “你这么久没有吃没有喝,是撑不下去的。”李沐着急地说。 没有人回答他。 事后,李妍儿特意找到了李沐,说舒菡听闻李沐在昌德殿被内禁卫包围,二话没说,就带着人一路杀了无数的内禁卫官兵,这才堪堪赶到救下了李沐。 李妍儿自觉没有这个勇气,感念舒菡的勇敢,对李沐非常不满。其实何止李妍儿,熊成对李沐嗤之以鼻了,甚至秦良玉都对李沐的行为颇有微词。 所有人都以为李沐是为了让李倧取得大明的承认,让李倧从一个政变的阴谋家,摇身一变成为救国的正义者。 可是李沐知道,舒菡是满族人,而且自己带她离开的时候知情者太多,他为了离间皇太极和其他众皇子的关系,留下了皇太极一家性命,同时也给自己和舒菡留下了转圜的可能。但是,更为自己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他可不觉得皇太极有为他保密的义务。如果让人知道这件事,自己免不了满门抄斩的命运,宁远伯也扛不住通敌之罪。 自己也想过带着舒菡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离开,且不说她愿不愿意放下优渥的生活陪伴自己吃苦。就说现在是公元1622年,距离大明历史和汉家历史的终结时间还有二十二年。 真的要坐视历史还回到那个原点,让汉人接受满人奴役二百年然后被西方世界的大炮轰成碎片吗? 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简直是上天垂怜中华民族,给了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二十二年后,满清铁骑踏满中华山河,李自成起义燃烧到华夏大地的每个角落,自己能躲到哪里去? 如果自己不放弃,终将要和整个满蒙帝国对阵疆场,哪怕杀光满蒙族裔也在所不惜,那作为满族努尔哈赤的子孙,舒菡应该何去何从。 爱她,是看着她幸福,不是看着她痛苦。或者说,李沐不想当面看着她痛苦。 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让她离开,不能给她希望,因为希望,会让一个女人等一辈子的。 三天后,朝鲜负责押送舒菡前往登州,但是李倧已经派人做好了准备,李沐会随船前去,然后伪装成海难让舒菡离开。 锦州军会派人接应舒菡,熊成也联系了自己父亲在辽东军内部的一些旧部,一路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保证她能回到沈阳。 “李妍儿说,你没有看我想给你的礼物,傻丫头,吃一点,过几日才好。。。”李沐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疾步走开,跑到自己的房间里,阴沉的着脸对伊宁说:“关门。” 伊宁莫名其妙的把门关上了。 李沐用针一下子扎破了自己的一个手指。 “公子!”伊宁惊呼出声。 三日后,旅顺海域。 海风扑面吹来一股腥咸的味道,旅顺港近在眼前了,舒菡还是如以前一样,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站在船头发呆,李沐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切都非常顺利的完成了,眼看舒菡就要进入到建奴的土地,虽然对于李沐是敌国,对她而言,却是她的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造化真是个王八蛋,偏偏让这样的女子生在敌国,偏偏自己就来到了这个最危险的时代, 相遇是巧合,相爱是注定,相思是无奈。 “李沐。”舒菡突然开口了,似乎因为太久没有说话,话语里充斥着一种嘶哑的感觉,凄然,绝望。 “嗯?”李沐赶紧应道。 “你们汉人,是不是把世界上最美丽的衣裳称作霓裳。” “霓裳的意思是神仙所穿的服饰,想必当是人间寻不见的美丽吧。”李沐说道。 “是啊,你让李妍儿在尚衣院忙活了那么多天,是制了一件衣裳是吧。”舒菡说道。 “你没有见过图纸吗?”李沐问道。“可惜却是还没有完成。” 舒菡摇了摇头:“我不想看。”她接着幽幽的说道:“于我而言,霓裳,就是你送我的衣裳,总该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 “舒菡。。。”李沐总觉得自己一时心中震动,喉咙像是堵住了什么一般,但是听着舒菡这接近表白的话,他却不敢回答她。 舒菡只是呆呆的望着大海,回过头转身看了一眼李沐,泪珠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傻丫头。”李沐却笑了。 “李云琪,我这次回去,必向阿玛请兵南下,攻取锦州城,待把你的锦州,杀的干干净净为止。”舒菡的声音冷冽,像是冥府的诅咒一般,让周围的朝鲜的官兵不寒而栗。 “好。”李沐竟然依旧笑着同意了。“我等你来。” 舒菡回头仔细看了李沐一眼,然后纵身一跃,跳入了大海中,用力的扑腾了两下就往岸边而去。 是的,船只是不能靠岸的,旅顺是建奴的土地,为了不让李沐冒险,舒菡选择游过去。 她其实不怎么会水,满族是马背上的民族不是水边上的民族,李沐看着她在水中上上下下的起伏,一颗心也是随着吊了起来。 这就是命吧,总是有太多的无奈,他和她的朦胧和美好的一切,就这样随着大海波涛的起伏消散了吗。 此生不知还会不会相见,舒菡也不确定,她一介女子,又怎能提调军队出征大明,何况攻城略地的军国大事,又岂是她一个格格可以决定的么。 她不想哭,却觉得自己的脸上总是有股咸咸的水流,想必是海水吧,舒菡安慰着自己。 看着舒菡在旅顺港爬上岸,她既然是格格,想必有证明自己身份的办法吧。 果然不久之后,一队满族士兵就跑了过来,双方嘀咕了一阵,满族士兵恭敬的跪下请安。 李沐看到满族士兵行礼之后,就毫不犹豫的一回头,“返程!” 第十七章 归国之前 “来,云琪,孤敬你一杯。”说话正是即将继位的新朝鲜王,原来的绫阳君李倧,朝鲜历史上的“仁祖大王”。 光海君私通建奴,意图谋害大明王师,造反谋逆,现场抓获敌国使者爱新觉罗氏。 但是建奴使者却在送往登州的海面上不幸突遭暴风雨,船毁人亡,随同护送的宁远伯嫡孙李沐和众多朝鲜官兵亲眼所见。但是寻得对方身上象征身份的玉佩和八贝勒府的管事腰牌以为铁证。 光海君以下犯上,造反通敌罪在不赦,绫阳君未免朝鲜步入歧途,愤尔起兵兵谏朝鲜王。谁知光海君竟然为了掩盖事实意图杀害大明官员,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数朝鲜官员亲眼目睹,已经无法掩盖。 绫阳君李倧一下子从推翻叔叔窃取王位的叛逆变成了维护大明权威,抵抗建奴的忠君之臣。 随后大明石柱宣抚使,三品诰命夫人秦良玉上折详述了事件经过。秦良玉四征贵州,满门忠烈,更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当然是没有人怀疑的,于是朝廷原本对绫阳君不满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绫阳君得到王位,眼看要受到大明的册封成为名正言顺的朝鲜王,心中自然是高兴不已,何况他一直就准备坚定的支持大明抗击建奴,对于李沐一行人原本就是真心的钦佩。 现在双方合作无间,获得了几乎完美的成果,同时由于李沐又是大明的王师,与朝鲜并无直接的利益纠葛,李倧自然大大方方的在府邸中设宴,宴请李沐,熊成,秦良玉和所有参加此次政变的白杆官兵。 “殿下,云琪不敢,还是要多谢殿下帮忙,让我等兄弟可以返回故土。”李沐说道。 李倧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着对李沐说:“云琪啊,你和孤就不要这么客气了,以后咱两就是一家兄弟,你要是愿意,认我做个兄长也可以,刚好你们辽东李氏与我朝鲜王族都是李姓,你家祖,宁远伯李大帅本就是朝鲜人,内附大明之后为天朝立功无数,我朝鲜也觉得与有荣焉嘛!” 宁远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祖上本是唐末赴朝鲜避难,后来又从朝鲜回到大明,做了三十年的辽东总兵,干掉了数十个女真族的首领,说他李沐算是小半个朝鲜人也不为过。 李沐倒是觉得挺好的,有个朝鲜王当义兄,那说出去可不倍儿有面子!但是秦良玉在那里坐着,李沐又怕自己这么做违了礼法恶了秦良玉,所以也就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的用眼神示意李倧,把嘴角使劲的往秦将军身上撅。 秦良玉或许看到了或许没看到这几个小伙子的小动作,但她也并没有说什么,这位老持稳重的女将军一直默默的信任和支持李沐的所有行动,像是一个照看孩子的母亲一般。李沐一直都不愿意秦良玉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殿下,此事云琪实在愧不敢当,云琪一介白身,与殿下身份云泥之别,哪怕殿下同意,我两国的文武官员也是绝对不认可的,殿下虽然厚爱云琪,总也不想让云琪难堪吧。”李沐沉声说道,其实心中早就把该死的封建礼法骂了一万遍。 李倧点点头,接着说道:“嗯,云琪所言甚是,那等到云琪承袭李大帅宁远伯的爵位之后,孤再来找云琪商讨此事,那时你就不该再推脱了吧。” “多谢殿下美意。” “还有一事,就是关于我那妹妹。。。”李倧说道。 “殿下,我与明露郡主清清。。。额,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啊,绝无逾越礼法之事啊。”李沐着急的说道。 “真虚伪。”熊成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是,你是没有做,但是现在你为我妹妹制衣的事情,王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妍儿名节已经给你,你还能推掉吗?”李倧怒气冲冲的说道。 “殿下,那衣服又不是。。。” “你说什么?”李倧用危险的语气举起了手中的汤匙。大有一言不合就和你拼了的架势。 李沐犹豫了,如果李倧非要把妍儿塞给我,我是带走呢,还是带走呢,还是带走呢。 “秦将军。”谁知李倧突然把话转向了秦良玉,“只要我护送白杆天兵回返大明,而这位李公子,因为流连朝鲜繁华,留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李沐又不是大明的官员,实际上并没有守卫疆土的职责。秦良玉点点头,淡淡的看了李大公子一眼,说道:“那就麻烦殿下照料了。” “别啊,秦将军,秦阿姨!别啊,不带这么出卖我的。”李沐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因为舒菡的事情,原来的好人缘已经受到了重创,要是再拒绝李妍儿,很可能会被打上一个无情无义,衣冠禽兽的标签盯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那。。。我就。。。” “好,来人啊,吩咐礼宾寺,给孤选一个好日子,我要为明露郡主选仪宾!”李倧兴奋的就要吩咐。 “慢待!殿下。”李沐赶紧制止道。 “嗯?莫非你又想后悔了?莫非你以为我朝鲜王室当真软弱可欺乎?”李倧又待发作,看他四处寻摸兵器的样子,似乎要动真格的了。 “殿下,不是,您请听我说。”李沐急声说道。“现在新年已过,即将开春,辽东冰雪消融,眼看着老建奴吃了个大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在朝鲜逗留太久,宁锦一带现在连堪一战的军队都没有,建奴大军南下,必然有巨大的危险。” 李沐说完,郑重的对李倧说,“殿下,沐向你保证,最迟一年之后,沐必然回到朝鲜,迎娶明露郡主,绝不食言。” “唔。”李倧也觉得李沐说的有道理,不觉沉吟了起来。 “不!”在大家都准备达成共识的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穿着淡蓝色汉装,楚楚动人,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主角李妍儿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李妍儿一出来,就袅袅下拜,前所未有的坚定的说:“王兄,妍儿愿随云琪哥哥同赴大明,请王兄恩准。”这句话用的是朝鲜话,只有李倧能听懂。 似乎惊讶于这个平时柔弱的妹妹从未有过的坚持,李倧微微愣神了一下,就沉声说道:“你真的想清楚了?云琪虽然人品学识俱是上佳,但是。。。他毕竟是未来的钦封宁远伯,甚至可能不止是宁远伯,很多事情,不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 这一点李倧倒是误会了李沐,在他看来,像李沐这样的勋贵,正妻的位置肯定都是用来换取政治利益的,却不知李沐这个大明开国以来最奇葩的勋贵一开始甚至准备娶一位敌国的女子当正房。 “妍儿知道,妍儿愿意,王兄,舒菡姐姐临去之前,对我说了云琪哥哥的很多事情,从他主动出击,攻克沈阳,来到朝鲜,一路上照顾她,关心她,她也理解云琪哥哥身份的无奈。妍儿感佩这样的勇士,心中仰慕,愿意服侍他一辈子。”说到这,李妍儿的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了,只是李沐三人听不懂朝鲜语,只能看着李妍儿和李倧两个人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聊什么。 李倧似乎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像是不舍,像是羡慕,像是欣慰的望了一眼李沐,然后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沐被这位朝鲜王的复杂眼神搞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敢随便插嘴,只听李倧沉声开口了,这回说的是汉语:“那就封你为王命正使,携带国书和信件随同云琪前往大明面见皇上,请求皇上下达册封的诏书。” “臣李妍儿领命,多谢王兄成全。”说完恭敬的站起身,慢慢的退了下去,好像她刚才跟李倧讨论的全是有关于册封王位的国家大事一样。 “云琪,你也看到了,我妹妹身负国家重责,前往大明,你可得帮我好好看顾她,在我这里我可以保护她,要是到了大明受了什么委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小子!”李倧恶狠狠的说,似乎对妹妹这种没出息的行为很恨铁不成钢,自然对这个便宜妹夫没有什么好脸色。 拜托,朝鲜是你的地盘,大明不是我的地盘啊,李沐苦笑着,只好应下。 李倧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拿起一个杯子,几步悄悄的的凑过来,小声的,非常猥琐的对李沐说:“上次说的春香院的那个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不去!” “云琪啊,这你就不对了,你不能不顾我和伯功兄的感受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呢,小气巴巴的样子。”李倧不屑一顾的说道。 熊成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不是知情者,李倧用口型对熊成比了一个“春香”二字,熊成心领神会,眼中大放异彩,立马和李倧统一战线,对李沐口诛笔伐,对于这种不能领会集体精神,搞个人主义的恶劣行为予以坚决抨击。 秦良玉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但他只当是年轻人之间有什么约好的玩乐,有心想要提醒李沐注意礼法,李倧毕竟是朝鲜的国王,但是想到没几天就要返回大明,这辈子还会不会来朝鲜仍未可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第十八章 真去了春香院 青楼这个东西,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早兴起的几大产业之一,虽然在不同国家称呼不一样,但是无论是在古埃及,古代庞贝或者罗马帝国,乃至世界上所有古代文明的遗址中,都可以发现青楼妓馆的痕迹。 于是,在李倧和熊成的一力推崇下,李沐本着好奇和探究的精神,来到了这个让他感觉到无比新奇的地方。 在朝鲜,青楼叫做妓馆,与大明青楼的差别,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一个通常真的是楼,一个通常真的是馆。 在这里,没有灯火辉煌的中央大厅,也没有想象中的戏台子,更没有穿梭左右客人之间的大茶壶,只是有一个巨大的中庭竟如广场一般,正对着一座气势不凡的高瓴大屋,看上去被分割成了数十个单间,有的单间灯火通明而人影绰绰,有的单间漆黑一片,也不知是没有人,还是里面的人们羞于见人。 春香院之所欲**香院,当然不是因为那位和李梦龙花前月下的春香姑娘,所以当李沐一脸好奇的问是否有一位叫做春香的女子时,李倧只是一脸嗤之以鼻的样子,听名字档次就不是很高! 中庭之中,坐着不少穿着朝鲜服饰的女子,只是相比起大多数朝鲜平民的女子,这些女人的服饰色彩要鲜艳的多,甚至有很多经过特殊裁剪的衣物,露出了纤腰上的一抹雪白,看上去颇有些诱人。 李沐只觉得这些女人倒不是丑不可看,自己也没达到那种看到姑娘若隐若现的身体如同看到红粉骷髅一般的境界。只是这些朝鲜女人的衣服虽说宽大而端庄,但是失去了展示曲线的机会,对男人的诱惑力无疑会大打折扣。 李倧也没有看这些庭中坐着的女子,只是在门口站定,三人一身富贵公子的打扮,立刻吸引了门口老鸨热切的目光。 那妈妈桑一路轻巧的迎上来,开口道:“哟,这不是李公子吗,真是春节之前都不来这里看一眼,薰儿好几次提到你,思念的又是瘦了一大圈呢。” 李沐听不懂老鸨说什么,看那热切的样子,想必李倧是常来这里的罢。只是转念一想,好像电视剧里的老鸨对所有客人都是这样的,你第一次来,她也会让你觉得你是个熟客一般。 “徐妈妈,这一次我带来的可是贵客,只是他们都听不懂朝鲜语,这就要麻烦洛鸢姑娘了。”李倧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这李公子来春香院,洛鸢想必也是开心的,还请几位公子里面请,东海馆已经收拾停当,备下酒菜,一定让几位公子满意。”徐妈妈赶忙往前引路。 李倧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对李沐说:“汉城妓馆不少,只是这通晓汉语,又多才多艺才貌双绝的名妓当是难得,我是真觉得你们的汉语真是难学的很,小的时候不知吃了父王多少的打。” 李沐呵呵一笑,说道:“不知这位姑娘芳名何许?” “哈哈。”李倧大笑数声,对李沐说道:“这么好的开场白,还请云琪自取问那女子罢,管不能让你失望便是。” 李沐苦笑着摇摇头,看着熊成只是眼中不住的在周围女子的身上流连,眼瞅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突然翻手为掌,一招力劈华山拍在熊成的后脑勺上,说道:“赶快走了,二师兄!” “二师兄?”熊成莫名其妙的揉着脑袋,问道:“谁是你二师兄。” “在我们锦州,所有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年轻后生,都叫二师兄。” “那为何不叫大师兄?” “大师兄太瘦了,不招女孩子喜欢。。。” 三人一路说笑来到后面的贵宾区,这里环境幽静,每一座房屋都是单独辟出的小院一般,周围有几个用鹅卵石铺起来的水池,水池边开出有一条小溪绕过这些华丽的屋舍,几个作为景观使用的小水车咕噜噜的转动着,好似一幅江南园林的景象。 这些屋舍的门口都立着石碑,碑上写有“东海馆”“秦风馆”“流松馆”等等各馆的名字,旁边都有印鉴,看着李倧一脸赞叹的样子,想必题字的都该是朝鲜国内知名的大人物。 东海馆是一座典型的朝鲜式建筑,看上去大气典雅,气质不凡,周围更是树木环绕,单独把这座屋子包围在中间,显得格外的安静,看来确实是真正的贵宾才能享受的高端待遇。 三人进屋坐下之后,眼前的矮桌上琳琳朗朗的摆满了各色菜肴,还有几个精致的小桶,里面想必装的是酒液。 想起前世看《大长今》,长今的养父母家里都是酿酒的,总是往宫廷里推销自己家酿造的美酒,李沐不禁有些好奇,朝鲜的酒是什么味道呢。 看见李沐一直看着身边的几个小木桶,李倧笑着说:“云琪是不是好奇我朝鲜的酒液比之大明有何区别啊。”说着竟是端起李沐的杯子,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李沐也不客气,只是问了一问,觉得清香扑鼻而来,隐隐的有一丝草药的芬芳,想必是可口的,只是喝了一大口,一下子脸都绿了。 我的天,怎么会这么苦! 李倧幸灾乐祸的看着李沐那变幻莫测的脸色,只是笑而不语,熊成一个劲儿的好奇,睁着眼睛问道:“云琪,怎么样,此酒如何。” 李沐好不容易咽了下去,然后转头对熊成说:“简直清冽可口。”看那眼神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熊成信以为真,也腆着脸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他更夸张,闻都没闻,直接一饮而尽。 “呕。”熊成简直觉得自己的苦胆都要翻出来了,胃里一阵阵说不出来的感觉,赶忙站到门口一阵干呕去了。 “哈哈。”李倧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笑出声来,看着李沐似乎要恼羞成怒的眼神,认真的解释道:“云琪不必生气,这酒确实是我朝鲜特有的最上品的好酒,取了百年的高丽参酿造而成,虽然甘苦无比,但是对人的身体极有裨益,说在朝鲜贵比黄金也不为过。” “原来是人参酒。”李沐这才点点头。“那确实珍贵,只是。。。实在是不好喝。”李沐也不是不识好歹的,百年的高丽参珍贵无比是当然的,更不要说用于酿造顶尖美酒的人参了,只是这酒液好则好矣,却实在是难以下咽。 “所以,我们喝这种酒的时候,都要加一些额外的东西。”李倧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小碗,碗中盛着满满的白色晶体,一块一块的规整排列。 “冰糖?”李沐苦笑了一下,原来不仅喝咖啡有人放糖,喝酒也有人放糖啊。 “李云琪,你真是害苦我也。”熊成骂骂咧咧的从门外走进来,高大的身躯此时佝偻的像个老头子一样,一坐下来就满桌子把一些糕点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抱怨李沐坑害队友的无耻行径。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说了一会儿话,又喝了几杯朝鲜特产的人参酒,当然这一次李沐差点把一罐糖都倒光了。掺杂了冰糖的酒液显得可口多了,喝完之后不仅暖身,奇怪的是食管中不仅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舒服温和,让人心神安定,这高丽参确是难得的珍品药材。 不多时,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只听一个非常美妙的声音传来:“洛鸢求见各位公子。” 李倧笑着看了李沐一眼,对门外吩咐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的推开了,只见一位抱着伽耶琴的女子,身穿一身粉色汉装,身上罩着一层白色的薄纱,胸口能隐隐看到一抹淡紫色的抹胸,这女子身量很高,看上去都和李沐差不多了,一双修长浑圆的玉腿在裙下若隐若现。 洛鸢手抱伽倻琴,弯腰进来,却不料低头似乎慢了一些,头上的发髻不走运的轻轻的磕到了门板,这一下子,原本打理好的头发像是泄开的流水一般散了开来,惊得洛鸢呀的一声就想伸手去扶那散乱的头发,竟是忘了手中还抱着伽倻琴。 “彭”的一声,伽倻琴重重的摔在地上,虽然没有立马四分五裂,却也是摔断了两根琴弦。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仿佛都凝固了,李倧是贵为朝鲜王,当然是不能容忍在他眼中蝼蚁一般的歌伎如此失礼。 朝鲜王得意满满的想展示朝鲜女子的温柔知礼,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放肆!”李倧勃然而起,拿起还盛着温热人参酒的酒杯,就朝洛鸢的脸上掷了过去。 “啪”的一声,眼看酒杯就正中姑娘的俏脸,却被一只大手挡了一下,失去了目标的杯子不甘心的掉在了地上,酒液撒得到处都是。 “姑娘不用慌张。”李沐温和对洛鸢说道,“请姑娘整理发容吧。”随后拿起酒杯转过身去了。 李倧和熊成看见李沐都说了,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也都转过身去。 只听得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听见洛鸢的声音传来:“洛鸢无能,坏了贵客雅兴,实在该死。” 三人转过身来,就看到那洛鸢姑娘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娇躯似乎还在轻轻的发抖。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敢在我这里失礼?”李倧又说起了朝鲜语,语气看上去平淡温和的紧,像是在安慰洛鸢的情绪一般。 李沐听不懂,听着李倧的语气似乎不是很严厉,也没有制止他。 “贱妾不知,求大人饶命。”洛鸢赶紧回到。 李倧发了一会火,逐渐冷静了下来,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了,本来是出来炫耀的,没来由的被折了面子,但看来李沐没有嘲笑的意思,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说起来李沐这小子真是奇怪,在他眼里似乎都没有什么阶级等级的区别,听说这小子在国宾馆居然和婢女伊宁同桌吃饭,也真是异类,要不是秦良玉的官凭是真的,他都怀疑李沐这个宁远伯的嫡孙是不是假冒的。 熊成只是淡淡的瞥了洛鸢一眼,不由得愣怔了一下,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李沐知道李倧肯定心中不悦,要是再怪责这位姑娘,恼羞成怒之下,李倧让人把这女孩儿拉下去杖毙的可能性要远大于弹琴。 “洛鸢姑娘是汉人吗?”静默了一会儿,熊成突然开口问道。 洛鸢跪在沾着冰冷酒液的地面上,低着头轻声说道:“回大人,贱婢原籍乃大明山东青州人氏,万历三十九年,建奴入寇山东,劫掠无数,婢子与家人搭乘海船逃出山东,漂流至此,至今已经十年了。” 李倧点点头,对李沐说:“这洛鸢本是汉人,自小在我朝鲜长大,是汉城有名的琴艺大家,难得她精通大明和朝鲜各种弦类乐器,论伽倻琴的琴艺,此女当得冠绝天下。” 李沐心道原来这妹子还是个艺术家,只是一转头,看到熊成正目光灼灼的望着洛鸢美好而窈窕的身段,但是眼中却满满的都是疑惑。 李沐咳嗽一声,熊成猛然惊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是默默的端起了饮酒的杯子。 “既然如此,便烦请姑娘为我兄弟三人演奏一曲吧。”李沐轻声说道。 洛鸢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望向李沐,美丽明亮的眼睛微微的眨了一下,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拾起那已经断了两根琴弦的伽倻琴,稳稳的坐了下来。 “那婢子就献丑了。”洛鸢轻轻的开口,用手指勾住断掉的琴弦,居然就这么抚起琴来。 一边抚着琴,洛鸢一边又娇娇怯怯的开口唱到: “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 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 你怎么情愿把我扔下, 出了门不到十里路你会想家!” 这首世所公知的《阿里郎》几乎是整个朝鲜民族的代表,早在高丽时期就广泛流行于朝鲜,阿里郎就是汉语中“我的郎君”的意思,源于古代高丽时期的一个传说。 大概情节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生活清苦,丈夫想让妻子过上好日子,就想外出打工挣钱,但妻子不让,她告诉丈夫,只要两人守在一起她就很知足了。可是好强的丈夫不那么想,于是,有一天夜里,丈夫悄悄的走了。 而女主角生的貌美如花,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大美人,丈夫走了以后,村里的地痞就来骚扰,让她改嫁,被她严词拒绝了。一年之后丈夫挣了钱回来了,夫妻俩久别团圆,自然是欣喜非常,可是那些地痞又来了,村里也传着有关妻子和地痞的闲话。丈夫起了疑心,以为妻子不贞,一气之下,拿上行囊就要离开妻子。妻子心中委屈,追着丈夫出来,一路跑着一路用歌声表达自己的心意。唱的内容大概就是对丈夫的关心思念和爱慕之情。妻子唱的这段就是“我的郎君”,也就是阿里郎。 最终她的诚恳融化了夫君冰冷的心,夫妻二人恩爱如初,二人一起离开了故乡去了京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故事简单,却饱含深情,更重要的是洛鸢尽情挥洒的才气和琴声,仿佛能让人听出她歌声中的委屈和不甘一般。 第十九章 不简单 这位洛鸢姑娘声音婉转如百灵清鸣,更难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琴艺。李沐对于这首著名朝鲜民歌的了解仅仅是大致的声调,却不知道这首曲子经过伽倻琴的演奏,居然如此悠扬灵动,感人至深。 一曲终了,余音未绝,李倧便点头以示赞赏,轻声说道:“阿里郎是我国流传已久的民歌,朝鲜上至公卿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无不耳熟能详,我也是唱过无数次的,却不知还能演奏的这般清新脱俗。” “对于这首民歌,我也有所耳闻。”李沐也是表示同意,在后世,阿里郎几乎是朝鲜和韩国的代名词,在世界上就是朝鲜民族文化最耀眼的符号。“殿下,夜已深沉,不如我们还是先行回去吧。” “是啊,不早了。”李倧望着外面的夜色,笑着对熊成说:“伯功,你随我来,让云琪和洛鸢姑娘好好讨论一下琴艺。” 熊成平时一张嘻嘻哈哈的脸这时候却并没有笑出来,只是微微点点头,目光从洛鸢的身上一扫而过。 李倧和熊成在李沐惊愕的目光中,二话不说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一人拿起一个酒杯,推开房门就要出去了。 却在这时,李沐眼前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极快的银光已经冲着朝鲜国王李倧的后背飞驰而去,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伽倻琴上断掉的一截琴弦! “彭”的一声脆响,待李沐反应过来,熊成的酒杯却已经刚好挡在李倧的身后,稳稳的拦住了那一支琴弦,那弦只是寒光一闪折过方向,直奔洛鸢而去。 随着“嗯”的一声闷哼,琴弦一下子扎进洛鸢的右肩之下,鲜血迅速染红了胸口的薄纱汉装。 李倧受惊不小,随后勃然大怒,大喊一声:“贼子安敢!”便出手来抓罪魁祸首,也就是琴艺大家洛姑娘的右手,只是这一下若是捏实了,洛姑娘怕是这辈子都弹不了琴了。 出身王族的朝鲜王,当然不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谁知那洛鸢只是身形一闪,就迅速的闪到了李沐身后,手中变戏法一般多出了一截琴弦,堪堪横在李沐的脖颈之上,让准备出手的熊大公子投鼠忌器,未敢轻举妄动。 李沐是从辽东的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再可怕的绝境也见识过,自然不会害怕一个弱女子。 “洛姑娘,沐乃一介白身,你挟持我是威胁不了任何人的。”李沐轻叹一口气,说道:“你可以去抓那个,那个就是现任朝鲜王,绫阳君殿下。” “我知道。”洛鸢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来一阵芬芳的气息。 “不知姑娘到底有何困苦之处,大可以说出来,同为族裔,异国他乡,沐很愿意为姑娘做力所能及之事。”李沐轻声说道。 洛鸢冷笑一声,对李沐淡淡的说:“劳烦公子挂念,洛鸢并无所求,但求一死尔。” “真是奇怪事,洛姑娘身为汉人,又怎么会与朝鲜王室有如此大的仇怨呢。”李沐问道。 李倧也疑惑的看着洛鸢,努力的想回忆起这位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物。 “因为她是反贼。”熊成冷笑一声,看着洛鸢调捏素琴的洁白皓腕:“你们白莲教本事不小啊,主意都打到朝鲜来了。” “白莲教?”李沐呆了一下,这是个在电视剧中无数次出现的名词,究其根本就是一群天天想着要推翻当局政权的邪教分子,从汉代一直到清末,几乎一直在造反,但是同样,也一直没有成功。 每到王朝末年,总有各处白莲起事,天降佛母扬言要普度众生,可惜据有史以来,尚没有起事成功的先例。 上千年来,只要对于能推翻朝廷,造反鼎革的事情,他们就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去做,比如,干掉明显亲明派的绫阳君李倧,就是非常好的选择之一。 “这位公子好眼力。”洛鸢也知道既然对方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底细,想必隐藏也毫无意义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此人应该是高官,且是高级武官的后代,才能在无数次的平叛过程中对白莲教的印记了如指掌。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白莲教啊。”李沐似乎还正在为这个重大的历史发现洋洋得意。 “李公子是世袭的宁远伯,在辽东立下战功无数,小女子实在是佩服。”洛鸢冷冷的说。“想必王上也不愿看到大明的堂堂伯爵,有功之臣在朝鲜有什么不测,如若有何意外,想必朝鲜定是不好向朝廷交待的。” 李倧阴沉着脸,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问道:“你待如何?” 洛鸢嫣然一笑,用琴弦挟持着李沐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就劳烦李公子和我走一趟了,还请殿下为我二人准备一辆快车,洛鸢不胜感激。” “好。”李倧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只是双手握住轻声吹了一个两短一长的口哨。 屋外静谧无比的黑暗中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参加殿下。” 堂堂朝鲜王就算是逛窑子也是扈从如云,保镖无数的,只是李倧为了自己能够自在的饮乐才把人全部赶了出来,结果差点出了天大的祸事。 “准备一辆上好的马车。”李倧吩咐道。 “诺。”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从这里后门出去,就能看到一架马车,车上有义禁府的标志,只要你们上了这辆车,就随时处在义禁府的严密监控之下。”李倧说道:“但是,这个标志也能够让你们在我国的国境内畅通无阻。” 李倧到底还是一国之君,明白的告诉你坐义禁府的马车会时刻处在监视之中,但是他知道洛鸢再能打不过一介女子,而李沐更是一点武学不通的勋贵子弟,义禁府的标志对于洛鸢来说必不可少。 其实也是在提醒洛鸢,你跑不掉的! “多谢殿下关心。”洛鸢只是清脆回道,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只是挟持着李沐,一步一步的退出了东海馆。 等到洛鸢和李沐坐上马车,扬鞭而去,李倧和熊成站在路边,眼中闪烁着无边的寒意。 “着令全城戒严,封闭九门,义禁府,内禁卫,汉城府全部出动,要是跟丢了这辆车,孤决不轻饶!”李倧斩钉截铁的说道。 “诺。”黑暗中,似有众人应诺。 想必整个汉城府紧张到极点的气氛,马车里的气氛却要轻松的多。 此时的洛鸢靠在车厢的一侧,稳稳的控制着马车飞驰,看都没看窝在车里锦垫上的李沐。 对于白莲教,李沐根本没有什么切身体会,辽东之地大多都是军队和民夫,普通百姓数量很少,基本没有传播白莲教的土壤,更何况李沐对于这个作乱多年的邪教组织,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实,好奇要远大于厌恶。 “姑娘就这么放心我一个老爷们坐在你的身后吗?”李沐觉得自己作为人质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何况沈阳之战之后,李公子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虽没做到把身死置之度外,也不是洛鸢这样一个女孩子可以威胁的了的。 洛鸢只是冷笑一声:“想不到威震辽东,杀得老建奴吐血三升的李伯爷竟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连小女子都打不过。” 问听此言,要是一般人,哪怕是勋贵子弟,也必然勃然大怒,在这个时代,骂男人不如女子是莫大的侮辱。 但是李沐无所谓,因为在他的观念中,有比男人更强的女子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在后世社会中,家里家外,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强人根本不稀奇。 李沐点点头,只是问道:“姑娘年轻貌美,又出手不凡,为何潜心要与朝廷抗衡,行谋逆事?” 见李沐没有丝毫的生气,洛鸢颇有些意外,但也很快回过神来,娇叱一声:“像你这等勋贵家族,朝廷走狗,锦衣玉食,醉生梦死,怎会知我山东百姓之悲苦,人肉为市,易子而食,并不只是朝廷邸报上的文字而已。” “说道勋贵子弟,我认,但是说道醉生梦死,别家不说,只我宁远伯府,从万历十一年家祖镇守辽东至今,阵前阵亡着不计其数,家父,几位叔伯,还有无数看着我长大的族老长辈,几乎全部阵亡在宁锦前线!”李沐沉声说道。 随后他直直的盯着洛鸢的长发,那镜子一般的长发中似乎能印出无数熟悉的画面。“大明若无辽东军,你山东之地早就是建奴马蹄下的一片焦土,建奴之凶残,比大明官府之重税要残忍百倍,千倍。” 洛鸢只是无言,默默的控制着车马。 李沐的目光流转,流着流着就流到洛鸢饱满的胸口处,那里已经被鲜红的血液浸透了,洛鸢因为失血过多,体温急剧下降,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着。 “洛姑娘,我知道你身受锐器贯穿之伤,可能伤及经脉,血流不止,如果不及时予以救治,肯定会引起失血性休克,危及生命的。” “不劳关心。” “我大明官兵在除了驻扎在国宾馆,殿下还在城东赐了我一处别院,院中除了几个仆妇,只有我的一个贴身丫鬟,虽然被跟踪是免不了的,但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想伤害你。”李沐说道。 洛鸢像看怪物一般看了李沐一眼,意思很清楚,你是人质,我是绑匪,拿错剧本了吧! 李沐笑着说了一个地址,就自顾自的躺在车壁上小憩了起来。 洛鸢真是一阵气苦,多想一手刀劈死他,但是想到自己还处在天罗之网之下,杀死李沐,自己也绝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也就恨恨的咒骂了一阵,驾着车奔着李沐所说的别院去了。 眼看着到了城东的李府别院,洛鸢还是警惕的把李沐挡在胸前,虽然李沐说这里防备松懈,但洛鸢还是不信堂堂宁远伯世子,住处没有几个人卫士。 更何况李沐随行之白杆兵,早就在沈阳之战中被朝鲜百姓吹得如天兵下凡,无所不能一般,区区一千余官兵,攻陷建奴新都城,火烧后金王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都不熄灭。这样的战绩无不显示这是一支多么恐怖的精兵。 李沐一进府门,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欢快的向他飞奔而来,走到近处,却硬生生的站住了,看着李公子被一个身量极高,绝美可人的姑娘,背后环抱着走了进来。 谁能知道那姑娘拿在手里的一根琴弦,却是能置人于死地的神兵利器呢! “公子,这是。。。?”穿着白色汉装的女孩儿,自然是李大公子天上掉馅饼捡来的小侍女伊宁。伊宁站定,只是越过李沐,细细打量着李沐身后的佳人。 看那女子服饰,似是青楼妓馆中人,奈何生的似乎比自己好看,身量略高,可是该凸的该翘的好像都胜过自己一筹,伊宁不觉顾影自怜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 “公子,吃。。。过。。。晚饭?”正在努力学习汉语的伊宁傻傻的说道,随后又懊恼的拍了拍小脑袋,难道朝鲜国君请李沐出去玩还能不管饭吗? 你别说,李沐还真饿了,从刚才到现在,除了两口能把苦胆倒出来的苦酒之外,什么也没捞着,于是笑着对伊宁摇了摇头,说道:“没吃。” 倒不是李沐故意装高冷,说多了字伊宁就理解不了了。 于是,呆萌的小丫头又高兴了起来,似乎对于公子还记得回家吃饭非常兴奋,于是快活的说道:“等着。”然后留给李沐一个美好的背影,径自往厨房去了。 李沐只是温和的笑笑,对洛鸢说道:“洛姑娘,这里是后宅,卫士们不会靠近的,你大可以放心,沐不通武学,蛮力也没有一丝一毫,姑娘不必紧张,你的伤势若是不管,想必支撑不了多久了。” 洛鸢听了,也没有反对,思忖着总不会有那不长眼的卫士随便往主人的后宅闯,也就把手中的利刃放了下来。 李沐带着洛鸢信步走向自己的卧房,一路上还不忘向洛鸢介绍院中几乎他得意的美景,气的洛鸢好几次都差点想发飙。 两人进了卧房,李沐翻出药箱和纱布,递给了洛鸢。 洛鸢接过纱布,面罩寒霜的对李沐叱道:“看什么看,转身!” 李沐也不着恼,笑呵呵的转过身去,找了张软垫坐下,等着自己的伊宁送晚饭来。 不多时,身后的洛鸢突然出声道:“那个。。。你过来。。。帮我一下。” 李沐诧异的转过头,看到穿着粉色薄纱素衣的洛鸢已经褪下左边的衣物,只露出包裹着双峰的亵衣,原本雪白的左肩以下,已经是一片鲜血,而一根断掉的琴弦,稳稳的插在洛鸢左乳上方五公分的地方,看上去深入其中,直透肌骨。 “你帮我,把这个。。。拔出来。。。”洛鸢红着脸,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让伊宁来吧。”李沐也知道这个年代男女之防不可轻视,于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洛鸢虽然敢下狠手刺杀朝鲜王,但是毕竟是女人,刚才一时血勇,现在安静下来,女人的柔弱就显露无疑,想必是自己没有勇气取出锐器,想让李沐帮忙。 想起门口见到的那个娇娇怯怯的小丫头,洛鸢严重怀疑她会不会被这满屋子的血给吓晕过去,气呼呼的对李沐说:“快点动手!哪有那么多废话,你现在小命还在我手里呢!” 李沐叹气一声,站起身来:“好,是你说的,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别说我占你便宜啊。” 洛鸢冷笑一声,说道:“你要有那时间啰嗦,不如赶紧过来帮忙,否则我若是伤重不治,也一定先把你杀了陪葬。” 李沐走近洛鸢,一低头就能看到她亵衣里一团耀眼的白腻,呆了一下,就赶紧把左手摁住洛鸢雪白的香肩。 女孩子对男人亵渎的目光何其敏感,感觉李沐窥视自己的敏感之处,洛鸢差点忍不住暴起结果了他,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感觉到李沐的手按上自己的肩膀,那一瞬间的感觉让洛鸢心中好一阵慌乱。 李沐一手摁住肩膀,一手揪住露在外面的一截琴弦,对洛鸢说道:“咬住我的胳膊。” 桀骜不驯的洛姑娘好像也很紧张,听话的把上下皓齿轻咬住嘴边的李沐的小臂。 李沐的手臂并不是满满的腱子肉,毕竟他是养尊处优的李府大公子,当然武将世家的李公子,也不全是瘦骨嶙峋或者肥油满溢,只能说松软正好,口感宜人否,就只有洛鸢自己知道了。 只见李沐开口说道:“姑娘既然旅居朝鲜,又为何会加入那白莲教呢?” 洛鸢用严厉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正咬着你呢,怎么说话?! 突然,洛鸢的瞳孔急剧的收缩,李沐顿觉得洛鸢的牙齿上下大力袭来,像是要把自己的胳膊生生撕下一块来,原来趁着洛鸢分神的一瞬间,李沐飞快的抽出了嵌入洛鸢体内的半根琴弦,留下一个手指尖儿大小的口子咕噜噜的往外冒血。 李沐知道这年代没有什么输血设备,血流多了还是必死无疑,于是迅速的把金疮药涂抹在伤口止血,然后用纱布紧紧的缠绕住洛鸢的左肩,不管好看不好看,直到把洛鸢的血完全遏制住,这才放开她,却发现可怜的姑娘因为失血太多,已经晕过去了。 第二十章 留待有花堪须折 等到洛鸢迷迷糊糊的醒来,已经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大白天,洛鸢费力的睁开美丽的大眼睛,柔和的阳光透过朝鲜式的木门,洒在自己身上一袭淡绿色的丝绸锦被上,虽是寒冬腊月,屋内地龙滚热,温暖如春。 待到洛鸢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前几层似乎都被血液浸透,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待到洛鸢重新把大脑接通电源,才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 很明显,翻车了。。。 人质变绑匪,绑匪变人质,攻守之位相易,想到自己动手刺杀朝鲜的一国之君,怕是难逃一死,连想死得痛快一点,或许都成了奢望。 “洛姑娘,你醒了吗?”门外传来一个礼貌而又温和的声音,阖府上下,知道洛小姐名字的,唯有人质李公子一人而已。 “没死,让李公子失望了。”洛鸢冷冷的说,她知道一定程度上,李沐救了她的命,但是多年东躲西藏反抗朝廷的地下生活让她无法轻易的信任任何人。 随后,吱呀一声,门开了,上身只穿着一身亵衣的洛鸢下意识的想叫出来,但仔细一看,却是一个穿着白色汉装的小姑娘,洛鸢看了看这个清纯可人的小丫头半晌,才想起来她似乎就是李沐所说的贴身丫鬟吧。 一时间,洛鸢心念急转,就想劫持这姑娘再玩一次绑票的戏码,但是转念一想,有哪个主人会真的把一个小丫鬟的死活放在心上,就是同床共枕的小妾,在大户人家主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件随手可以扔掉的物品罢了。 其实伊宁自到李沐府上,两人朝夕相处,虽然语言不通,但猜也有猜的乐趣,反而让两人培养出别样的默契,这样一个美丽聪慧,又和自己默契十足的丫鬟,在前世的李大公子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所以对于伊宁如家人般倍加宠爱,要是洛鸢真的绑票伊宁,李沐说不准真的也就放她走了。 说到底,李沐还是没有从现代社会的思维中完全转变过来,这是个高等级的社会阶层对底层民众具有生杀予夺权力的时代,他把伊宁当做重要的朋友,伴侣,可在别人眼中,她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他也没想到洛鸢有可能会挟持单纯的伊宁,因为在他的眼中,伊宁完全是个无辜的人,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的眼中,因为她的地位地下,伊宁无不无辜,是死是活都并不重要。 倒不是别人错了,在这个森严的等级社会中,要求统治阶级对所有民众一视同仁,未免太理想主义,苛求古人了。 “你是李沐的丫鬟是吗?叫什么名字?”洛鸢用朝鲜语开口问道,她从小在朝鲜长大,朝鲜语当然不在话下。 伊宁不会说汉语,母语还是杠杠的,于是有些怯怯的回答道:“是的,奴婢是公子的丫鬟。蒙公子赐名伊宁。” “伊宁?”洛鸢看着伊宁老实可人的样子,笑笑说:“我当李沐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看他给你起的名字,还真有几分贴切的韵味。” 说起李沐的坏话,哪怕反应总是慢一拍的伊宁也不乐意了,她在绫阳君府上,那是何等如履薄冰的生活,堂堂王子府邸,规矩森严更甚于世家,有些年长的大丫鬟,老仆妇对于她这样的小姑娘更是动辄喊打喊骂,毫不客气。可是自从到了李沐这里,自己感觉到被人关心,被人尊重,简直幸福快要飞起来了。 伊宁知道自己被送给李沐,那就生死是他的人了,无论是他如何对待自己都是合理合法的,甚至来到李沐房间的第一晚,伊宁一晚上都没睡着,似乎生怕李沐会突然扑倒她的床上来一样。 可是,李沐什么也没做,还认真的教自己写汉字,说汉语,这在朝鲜,是王公贵族们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啊!你以为汉语是谁想学就能学的吗? 伊宁把李沐当成世界上最好的公子,自然不允许别人说他的不是,何况。。。何况这位洛姑娘生的还这么好看! “你怎知公子不学无术,公子博古通今,纵横辽东,是天朝威名显赫的大家子弟,你一个。。。一个。。。怎知他学识好坏?”伊宁想说洛鸢一介***但是似乎这样说就太伤人了,万一公子喜欢这位姑娘,自己岂不是要吃挂落。 洛鸢心中好笑,她自然不会跟伊宁这样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一般见识,拿起伊宁送来的衣服,大大方方的在伊宁面前换起衣服来,倒是伊宁羞红了脸,赶紧把头转了过去。 待到洛鸢换衣梳妆完毕,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走出门去,却看到李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洛鸢一时又有了绑票李大公子的愿望,但看到周围屋顶上隐隐可见的寒光,经过昨晚上的事件之后,想必自己只要一有异动,估计免不了立刻万箭穿心的下场。 其实洛鸢所料不错,无论是白杆兵还是义禁府,都已经把洛鸢视作一号危险人物,要不是李沐执意阻拦,洛鸢根本就看不到今天早上的阳光。 至于为什么阻拦,一方面,李沐还是不能接受这些人草菅人命的习惯,另一方面,美女呀,谁不喜欢?英雄救美的戏路放在眼前,他李大公子跟个傻子似的,不知道白莲教是个多么危险的存在,就知道看到美女就往前凑。 “你不用想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洛鸢看着李沐的背影说道。 李沐正发呆,回头一看,却见到一位高挑出尘,恰似仙子般的美丽女子,穿着粉色的汉装,俏生生的立在自己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微风拂面,带起佳人几缕愁绪般的清香。 在很多当地人看来,这洛鸢纵然生的绝世美貌,奈何身形太高了,身高七尺有余,按现在计量来说,大概一米七左右。 这在老百姓身高一米五几,即便是朝鲜王李倧也才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的天启年间,简直就是人类中的长颈鹿啊。 但是在李沐的眼中,这简直就是名模的身材好么,多少姑娘可遇不可求的完美身段,看得李沐都愣住了。 虽然自己所见之绝色美人也有好几个了,但是这样高的女子却是第一次看到。 李沐愣神了一瞬间,立刻就回过神来,笑着说:“洛姑娘,沐不想知道姑娘有无同党,有无计划,那是殿下想知道的。” 洛鸢诧异了一下,冷笑着说:“难道你还能隐瞒的了李倧不成?” 李沐苦笑了一下,是啊,自己住在李倧的别院之中,一举一动怎么可能瞒得过李倧,他既然知道自己能影响秦良玉,甚至调动白杆精兵,又怎么会放心自己脱离掌控。 和朝鲜王做朋友,哪里那么简单。 一直以来,李沐都刻意的想回避这些,李倧即位,从绫阳君成为朝鲜的一国之主,变化就已经不知不觉的发生了。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自己都很难再和一位已经受赏九锡的王侯做真正的朋友。 这是一个同时挣扎在两个不同时空的灵魂,必须要经历的成长。 “洛姑娘,我们不说朝鲜了,说说你的家乡吧。”李沐转头说道。 也许是觉得俯视李沐让洛鸢很有心理优势,她信步走到李沐身边,顿时觉得眼前寒光大盛,不知茫茫之中有多少张弓弩一下子紧张的瞄准了自己。 她却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声音依旧清冷无比,和她吟唱《阿里郎》时的婉转千回仿佛两个极端。 “山东各府,人间地狱,饿殍遍野,响马猖獗,官兵对外一触即溃,对内如蝗虫过境,十室九空,连孩子都吃完了!”洛鸢说着,不觉湿润了眼眶。“连黄狗都涨到二十两银子一只,老百姓只有靠吃观音土果腹。” 是的,现代人常说穷的要吃土了,而在大明1622年的新年,山东百姓真的是靠吃土果腹,但是土并不能消化,不多时,人就会被活活撑死,死时肚大如球,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土。。。”李沐虽然知道这年代老百姓生活困苦,却没想到,有的地方已经惨到这个地步。 “山东地界,衍圣公府,鲁王府,占了全省一半的土地,依旧横征暴敛,胡作非为,这样的朝廷,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洛鸢厉声说道。 衍圣公就是孔子的后人,孔老夫子周游列国,穷困潦倒,但是终究成为一代至圣先师,后代享其福泽,鱼肉乡里,无恶不作,奈何头顶着衍圣公的头衔,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没有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洛姑娘,国事艰难,人民悲惨,我承认,但这是很多方面因素造成的,朝廷有的时候也无能为力。”李沐苦笑着说。 “朝廷手握重兵,圣人门徒云集,给老百姓一口饭吃,那么难吗?”洛鸢也不想和李沐争辩,因为她知道李沐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勋贵子弟,吵赢了他也没有意义。 李沐默默点头,竟然赞同的说:“朝廷却是混蛋。”还没等洛鸢吃惊,又对她说了一句:“坐下吧。” 无意识的,骄傲的洛姑娘傻傻的坐下了。 李沐伸手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木罐子,倒出一碗深褐色的液体,原来他的左手边一直有一个小小的木罐子。 “红枣,红糖,补血。”李沐递给洛鸢,看她抓稳之后,也不看她红着脸一口一口的啜着糖水,只是自顾自的说:“过几日,我就要回返大明了,你要想活命,只有一条路,就是跟我回去。” 洛鸢正要开口,李沐就接着说:“不用管我怎么说,这点面子,他会给我的。” 洛鸢其实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救我。。。 第二十一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 天启二年,正月十七。 李沐和石柱宣抚使秦良玉正式准备拜别朝鲜王李倧,准备启程回返大明。 朝鲜方面准备了十艘海船,配有二百名水师官兵,另外李倧还赏赐了大量钱帛给李沐和随行官兵,以示感激之意。 李倧坐在上首,脸色平静的看着李沐,只有在秦良玉没有注意的时候,才会悄悄的跟李沐眨了眨眼睛。 李沐看了看绫阳君李倧,未来的青史留名的仁祖大王,不禁感慨万千。 老实说,光海君李珲不能算是昏聩之主,他颁布大同法,下令没有土地的农民可以免除向朝廷缴纳赋税,从此以后只有地主才需要缴税。 这一下可以说捅了大蚂蜂窝,看大明赫赫有名的前内阁首辅大臣,太子太保张居正颁布一条鞭法最终开棺戮尸的下场吧,触动了大地主利益的光海君最终使得大量文武官员反叛,堂堂朝鲜王连汉城的军队都不能掌握,最终让李倧夺位,居然没有遇到太大的反抗。 错与对,让李沐自己也有些迷茫了,他只是想回到大明,回到锦州,说到底,他想回家而已。 “秦将军威震辽东,杀敌无数,李公子也是将门虎子,神勇无匹。”朝鲜王李倧沉声说道:“孤已经在国书中,向皇上说明此战情况,二位是柱国之才,吾皇幸甚,孤与有荣焉啊。” 秦良玉一拜到底,恭敬的回到:“殿下谬赞了,末将惶恐,此次我等几乎落入绝境,感念殿下施以援手,末将一定会向皇上说明殿下的忠心。” 李倧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说道:“请将军先行一步,孤还有话要和李公子说。” 秦良玉看了李沐一眼,然后拜别李倧,躬身褪下了。 秦良玉一出去,屋内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立刻回到了坐没坐相的浪荡样子,李倧甚至把袜子都脱了,扔在一边,懒懒的靠在软垫上。 “我真是挺好奇的,秦将军巾帼大将,风度翩翩,战功彪炳,怎么会让你一个小年轻越权指挥她的军队?”李倧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个。。。”李沐其实也说不清楚。沉默了半晌,试探性的说:“投缘吧。” 李倧是真无语了,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二乎呢,于是自顾自的帮他分析起来:“我看啊,就是因为你辽东李氏威望极高,在当时锦州已经不可守的情况下。。。”说到这,李倧就停住了。 锦州失守,秦良玉作为城内品级最高的武官当然要责任,但是如果让李沐指挥军队,哪怕最后秦良玉力敌不过,撤兵回四川,有辽东李氏这面大旗在挡着,被朝廷追究的可能就小得多。 后来估计是被李沐天马行空的作战思路和胆大妄为的想法给镇住了,事实证明这小子干的很不错,秦将军也乐得偷个懒,反正白杆兵清一色的土家族人,都是自己的族人,有的甚至是亲戚好友,无论李沐怎么折腾,也不会投靠到他那一边去。 李沐看了李倧一眼,心中无言,他原来还是不放心我啊,我一日不把白杆兵带出朝鲜,李倧可能连去春香院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时候说这个,无非就是想告诉他李沐,白杆兵不靠谱,你还是别指望他们做什么了! “无论秦将军是什么想法。”李沐笑着说:“沐一介白身,又没有什么她看得上的东西,人嘛,无欲则刚。” 李倧也笑了,两人相视大笑,虽然有所保留,但友谊却也是真的,此次一别,从此就是隔海相望,不知下次相见又是何年何月,也不知是宫阙之下,又或是谈判桌,甚至有可能是战场。 出了庆云宫,李沐抬起头,看着巍峨的宫阙,回头自嘲似的一笑,回身一愣,看到穿着朝鲜宫装,俏丽无双的明露郡主,李妍儿,像一朵清新的百合花,站在一棵刚刚抽芽的柳树下,捧着一个看上去不轻的大木匣子。 “妍儿?” “云琪哥哥。”李妍儿只是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把手上的木匣子递过去,不无醋意的说道:“这是你要制的那件衣裳。” 李沐接过那精美木匣子,入手竟然颇为沉重,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件雪白的。。。婚纱。 除了李沐,没有人知道这件衣裳叫什么,但是一点也不妨碍聪慧无比的朝鲜宫廷针织尚宫们的高超水平。 不用打开也知道,这定然是一件汇集整个朝鲜最高水平的绝世珍品,就仅仅镶嵌在上面的以及后来李倧赏赐的数百颗蓝宝石,就足够让无数的姑娘为之疯狂。 无论什么年代,女人对于漂亮衣服的爱好是不会变的。 看到这件超越时空的婚纱,李沐不觉思绪万千,想起那个绝美的身影,仿佛刁蛮任性的玥然,那个看上去坚强,其实什么都知道的氧气少女,那带着几分快乐,几分不快乐的完美娇靥就在眼前。 纵然她美得让人折服,美得几无缺憾,但是造物主的总是残忍的,他给了你完美的外表,却没有告诉你怎么抓住自己的幸福。 “云琪哥哥不日就要回返大明了。”李妍儿幽幽的声音传来,“妍儿却是第一次踏上他国的土地,不知道前路艰险,是凶是吉。” “我也是第一次。”李沐苦笑着说:“我自小在辽东长大,从未入过关,也不知道大明的内地是怎样的场景,但战乱连连,国家衰弱,总不会太理想。” “云琪哥哥在辽东长大,妍儿也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朝鲜国。”李妍儿只是看着李沐腰间的束带,低低的说:“甚至连汉城府我都没有离开过,此行就拜托云琪哥哥照顾了。” “那当然,我们是朋友嘛。”李沐倒是乐得继续和李妍儿这样的绝色美女天天待在一起,反正现在是单身贵族啊! “朋友。”不同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欣喜,李妍儿沉吟了一会儿,笑着说道:“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什么?”李沐愣住了。 只是李妍儿香风一闪,转身飘然而走,留下一个让李沐无限垂涎的背影。 “真是,好好地我又答应了她什么。。。”李沐一边思忖着一边离开了庆云宫。 离开庆云宫,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辞行之前,秦良玉,熊成以及一众白杆兵已在汉城城门处等候。 出了汉城府之后,李沐将会一路前往仁川,从仁川港登陆战船离开朝鲜。 庆云宫阙巍峨耸立着,李倧站在城堡的高处,凭栏远眺,默默俯视着李沐渺小的身影离开,此去一别,也许就是一生。好友再难相见,从此孤家寡人。 朝鲜,仁川。 仁川港是未来韩国最大的对华贸易港口,在后世的朝战中,美军及其联合国军便是在仁川登陆朝鲜,和北朝的军队作战,可见此地地理位置之重要。 现在的仁川,是朝鲜国最大的水师驻地。朝鲜水师虽然羸弱,也有各式战船二百多艘,只不过没有什么大型战船,这次出动的三艘二十料左右的仿明制的广船,就已经是水师内部数得上号的主力战舰了。 登船过程无可赘述,秦良玉和白杆官兵搭乘两艘战船,虽然两舰也不算小,却依然挤的摩肩接踵。于是李沐,熊成就腆着脸蹭到朝鲜使臣的战船上,幸亏朝鲜使臣不仅没有意见,还给两位大少爷每个人划出一个小小的单间。 船只离港之后,就是漫长的航行,夜色深沉,海浪高急,船只颠簸的很厉害,白杆兵一群四川人早就被颠的晕晕乎乎,纷纷到甲板上来乘凉。而李大公子也是好一阵难受,不过他是被船舱给闷得。这个时代的船员居住环境当然不能另后世的李沐满意,狭小的像个盒子。李沐实在是快被憋出内伤,只好无奈的来到甲板上赏月了。 好在海浪随有,月亮还是出落的万分怡人,有的时候,看着月亮总能让人想起很多遥远的回忆,无论何时何地,广寒宫总是不会变的,只有这份天涯若比邻的情绪,才能让李沐孤单的心稍感慰藉。 “我小的时候,阿爹告诉我,月亮上住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李沐的身后突然想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李沐回头一看,发现穿着男子随从打扮的洛鸢正静静的站在自己的身后,呆呆着的望着那一弯。 只不过,她看的是倒映在海里的那一轮残月,只见一个浪花袭来,就把月亮摔得粉碎,不多时,又渐渐凝结出来,映着洛鸢的脸上,似乎有些闪亮亮的。 “可是美丽的姑娘总是红颜薄命,或者命运多舛,广寒仙子是神仙之体,尚且如此。何况我等无知凡众。”洛鸢喃喃的说道。 “洛姑娘,世界上本没有广寒仙子,每一个女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广寒仙子也有她的幸福。”李沐也望向水中那弯倒影。“你没找到,不代表没有。” “那你呢,你找到幸福了吗?”洛鸢轻轻的问。 “我以为我找到了,可是没有人告诉我怎么抓住想要的幸福。”李沐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可言,所以对待幸福,一定要想清楚。” “幸福?”洛鸢奇怪的看着李沐,“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全凭运气,如何能有劳什子自己的幸福。” “家父已经殉国而去,我没有什么父母之命。”李沐笑着说。“我才不会行那盲婚哑嫁之举。” “难道李伯爷要强抢民女吗?”洛鸢觉得李沐并非寻常伯府纨绔子弟,但是出于对于统治阶级天然的敌意,还是忍不住讥讽道。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在这个时代,却是女子的地位低下,命运悲惨的例子不胜枚举。”李沐认真的说。“我还没有能力拯救天下,只有尽力给我想要的幸福,可是现在,很难了。” 洛鸢没有再接话,她似乎发现了这个看上去年轻,活力,却又心狠手辣的世家子弟,足以颠覆整个礼法制度的那一面。 船行静谧,夜色茫然,一夜无话。 第二十二章 此乃大明 李沐一行人抵达山东登莱府已经是三天后了,傍晚时分,船只在登州港幽幽的靠岸,在船上漂泊多日已经吐无可吐的战友们踩上陆地的那一瞬间,几乎差点热泪盈眶。 熊成赶忙跳下船来,一边四面环顾一边急吼吼的说道:“赶紧找到打尖的店家,我要洗澡!” “却是不对,说好的登莱巡抚袁可立袁大人怎么没有来?”秦良玉奇怪的问道。 “袁大人事务繁忙,把我们忘了吗?”李沐也是非常好奇。 “走吧,进了登州城就知道了。”秦良玉说道。 “好。” 一行白杆兵告别随行的朝鲜水师,与朝鲜使臣一起,往登州城的方向走去。 时值初春,冰雪尚未消融,路边一片皑皑白雪,却不见丝毫人烟,让人感觉到丝丝的凉意透心彻骨。 “这里的。。。人呢。。。”李沐沉声说。 “人?”身后的洛鸢嗤笑一声,“山东全省赤地千里,响马猖獗,百姓走投无路,饿殍遍野。除了登州,莱州,青州,曲阜,济南,临淄几个大的州府,其他的已经是荒野遍地,杳无人烟。” 李沐没有回答,因为他突然看到前面路边停着一辆破碎的马车,车旁倒着两具已经风干的尸体。 再往后,官道两边竟然满是死尸,大部分死尸骨瘦如柴,风吹就倒,还有一部分,想必是吃多了那观音土,全身骨骼突出,无一丝余肉,却独独肚大如球,看上去非常可怖。 李妍儿紧紧抓住李沐的胳膊,根本不敢往道路两边看,全队官兵一千多人,没有一个人说话,仿佛是什么堵住了嗓子一般,只有沙沙的脚步声踩在硬邦邦的雪地上。 待走了又走了几里路,突然看见了一座小小的集市,集市人影幢幢,行人来往穿梭络绎不绝。 仿佛解除了什么限制一样,大家终于不再连呼气儿都带着几分小心,更有几个白杆兵开始低声聊起天来。 待到官兵走近,集市上的人也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事先摆好的木偶一般,匆匆的从李沐身边经过,没有一丝声音。 眼前繁华如烟,偏偏一片寂静,让人心中觉得无限恐慌。 突然,洛鸢突然一捂胸口,然后跪倒在地,大口的干呕起来,一边吐,一边发出狼嚎一般的尖叫声。 “洛姑娘!”李沐赶紧走过去,抱起洛鸢软下去的身子,“洛姑娘!洛鸢!你怎么了?” 洛鸢无力的躺在李沐的怀中,只是低低的哭泣,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云琪,别问了,这。。。可能是人市。”走南闯北的熊成沉声说道,阴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人市?”李沐从没听过什么叫人市,秦良玉也一脸疑惑的看着熊成。 “人市,就是,卖人肉的地方。” “啊?!”李沐惊讶的叫出声来,秦良玉和一众白杆兵都愣住了。 堂堂大明天朝,山东繁华一地,居然有卖人肉的地方! “我在辽东时,有一次吃饭没有吃干净,被我爹严厉责罚,听我爹说过,他说在山东,有很多地方因为作物绝收,官府却依旧横征暴敛,老百姓已经十死无生,起先易子而食,后来连孩子都吃完了,还是会饿死很多人,只好交**妾煮熟做食物,最后连死去的同伴也得吃了。”熊成一字一字的盯着前面闪烁着灯火的集市,声音呢喃,似乎带着无尽的迷茫,毕竟,听人说和亲眼所见还是有巨大的差距的。 “我不信。”秦良玉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她一生为之战斗的国家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连做人的基本人性都彻底丧失了! 秦良玉一马当先跑到集市上,却见几个手持剔骨刀的屠户正在费力的剁着一条人腿。 在那肉案子后面,还有堆积着的十几具,有男有女的,都赤条条的堆在那里,充作肉店的货物。 肉案子只有咔咔的剁肉声不绝于耳,于这位百战余生的女将军来说,竟然让她感到恐惧,感到不由自主的想逃跑。 肉店前放着一个大牌子,鲜红的字用血写成,似乎店家并不认识几个字,写的也极其言简意赅,“肉,一文!” 是的,人肉,山东人往往称之为大肉,一斤,一文。 “苍天!”这位戎马一生的女将军惊呆了,“我大明百姓何错之有!何错之有!”随后不住的流下眼泪来。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冷漠,麻木,无奈,愤怒。 怪谁?这一切,应该怪谁? 将士们为国不惜此身,老百姓依旧无法保证基本的生存,竟然靠吃人肉来苟延残喘,这样的战斗,意义何在? 李沐来自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这样的场景,无论有没有心理准备都很难接受的了,也让他拯救大明的想法发生了动摇。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廷,有什么救的必要吗?! 山东有衍圣公,有鲁王府,光镇国将军就数百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府邸,锦衣玉食,无法无天。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朝廷党争连祸,前线连战连败。 曾经最骄傲的华夏民族,这时候已经被剥的赤条条,像货物一样堆在角落里了! “把朝鲜王御赐的所有东西都留下,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留下。”李沐沉声说道。“咱们要是也要饿死了,拼着造反的罪名,我去抄了他登州府,看这帮官老爷都是怎么做到安如泰山的!” 面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忠心耿耿的白杆兵竟然全部点点头。 离开人市的路上,李沐更是坚定了自己要改变时代的信心,这是来自传承自祖先的荣耀,如果我们的尊严已经跌落尘埃,就把它找出来,擦干净,再放在身边。 因为只要我华夏苗裔不灭,则荣耀永存。 山东,登州府。 一行白杆兵走到登州,李妍儿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她毕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从没出过汉城府,第一次出门就造成了巨大的心里阴影,恐怕小姑娘再也不敢来山东了。 登州原归属于山东下辖的莱州府,下辖八个县,后来为了操练山东水师,朝廷设登莱巡抚,辖登莱两府之地,民政军权一把抓,登莱自此成为关防重镇。 李沐看到的登州城,还残留着几年前满清入寇时,战火留下的斑驳痕迹。 巍峨的登州城上,飘扬着耷拉的大明旗帜,穿着红色鸳鸯战袄的明军士兵懒洋洋的靠在城墙上,那破烂无比的战袄仿佛是多年的旧棉被一般,发着让人难以识别的颜色,更不要说官兵们瘦骨嶙峋的身材,以及毫无气势的军容。 “云琪哥哥。”李妍儿紧张的抓紧了李沐的胳膊。“登州不会再有那么多的。。。” “登州是山东沿海第一重镇,应该不会像海边这些乡村一般。”李沐不是很确定的说。 众官兵在城下站定,城上的守军居然没有任何反应,防守懈怠可见一斑。 秦良玉越众而出,朝城上高喊:“老身石柱宣抚使秦良玉,求见登莱巡抚袁大人。” 袁可立挂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是三品的高官,虽然秦良玉与其品级相同,但是登莱巡抚是封疆大吏,高级文官,当然不是秦良玉可以相比的。 过了一会儿,城上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只是说道:“知道了,等着。” 等到那人回转,对着城下一千白杆兵道:“袁大人在府衙接见鲁王,暂时没空,你们等一会吧。” 鲁王朱寿宏?李沐心中暗暗嘀咕:“鲁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时值战乱季节,他跑到登州来干什么?” “公子,要坐下,休息吗?”伊宁俏生生的问道,她的汉话越发的熟练了,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但是总是能做一些基本的交流了。 李沐回头看了看秀发如瀑的伊宁,宠溺的笑笑。“你先回马车上去吧,别冻着了。” 一直好脾气的李妍儿突然莫名其妙的哼了一声,低头盯着雪地上印出的闪闪亮光发呆。 洛鸢靠在马车边上,幸灾乐祸的看着李沐。 “公子,伊宁不冷。”伊宁说完不冷,似乎想说点别的,只是表达能力有限,只好拼命的摇头。 “你跟我说吧。”李妍儿开口说道,用的是朝鲜语。 伊宁突然红着脸低下头,用朝鲜语咕噜了一阵,然后就跑回了马车上。 “她说了什么?”李沐好奇的问。 “没什么。”李妍儿摇了摇头,似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云琪哥哥,你为什么要对女孩子这么好?” “好?没有啊。”李沐被问住了。 “你放过刺杀你的刺客,关心自己的侍女,又愿意平等的对待我,以朋友视之,我相信无论在大明还是朝鲜,都绝没有你这样的人了。”李妍儿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熠熠生辉。 “因为年少而慕艾,世间男子,谁不喜欢美丽的姑娘呢。”李沐倒是老实的说实话。 “不一样的,世间男子视美人如花瓶物件,却没有人会真正关心花瓶的感受,花瓶的冷暖,花瓶的对错。”李妍儿似乎有些无奈。“有的时候,我也恨为女儿身,父王,王兄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独我毫无用处,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不怪你。”李沐说道。“悲哀的是时代。” 第二十三章 越关 在几次请见之后,李沐秦良玉熊成终于在登州府衙见到了登莱巡抚袁可立以及鲁王朱寿宏。 初见袁可立时,李沐就觉得此人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袁大人无疑是一位形貌伟岸的老帅哥,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所有的新科进士在吏部馆选的时候,是要看长相的,长得不好看的,根本不可能成为庶吉士,也就不可能成为高级官员。 至于鲁王殿下相较之下,实在是一片不足为道的烂叶子一般,充满了一股暴发户的气息,要是搭配一条金链子,简直就是后世无数肥皂剧中的标准反派造型。 鲁王朱寿宏和袁可立端坐在上首,看着秦良玉和李沐见礼之后,袁可立温言开口道:“秦将军,李世侄请起。” 袁可立,字礼卿,是晚明著名的直谏干臣,一生清廉,为国为民多次忤逆权贵阉党,眼看着就要六十岁大寿的登莱巡抚大人不仅中气十足,毫无疲老之感,更让人觉得正气凛然,气度不凡。 “二位为国浴血,战功显赫,一路辛苦,我已经上奏朝廷为二位请功。”袁可立温和的说道。 “多谢抚台大人。” “袁抚台,我不关心你们山东军的事务,只是我今年王府的年赐,按圣旨要你山东负担一半,到现在一个子儿都没看到,大过年的,让我鲁王府过叫花子的日子,有点说不过去了吧。”这边见礼结束,那边鲁王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回禀殿下。”袁可立恭声答道:“布政使大人已经明令我登莱所有税赋用于水师训练,下官实在不敢擅自挪用啊。” “真是荒谬!”鲁王朱寿宏肥胖的脸上挂满了冰霜:“山东有什么必要建立水师,朝廷每年花那么多银两供应水师,这么久了打过一次仗吗?拿我老朱家的银子请你们这些下官吃喝玩乐就不算挪用了吗?!” “殿下,国帑拨款,自有专用,王府一应用度,自有宗人府支出,袁某身负皇恩的,掌管重镇,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此事恕下官无能为力。”袁可立沉声说道。 “哼,袁抚台,你好,你可以。”鲁王朱寿宏冷霜满面的哼一句,转而看向李沐一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拂袖站起身来,拿起桌子上一支描金紫檀木扇,回身迈步就走。 剩下三人一齐起身,抱拳施礼道:“恭送殿下。” 待目送鲁王离开,袁可立才转向秦良玉和李沐两人,沉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沉稳的开口道:“秦将军,李公子,二位作战英勇,得此大胜,已经传遍了大明各地,袁某心中敬佩不已,请代辽东山东数十万百姓,受我一礼。” 说完,袁可立站起身来,整理袍服,向秦良玉深施一礼,秦良玉也连忙起身还礼。 宾主再度坐下之后,袁可立开口说道:“秦将军和李公子此战有大功,朝廷已经下令让你们进京受赏,旨意两天前就到了,两位还是尽快起程吧。” “袁大人。”秦良玉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末将从登州上岸以来,一路所见。。。末将实在难以忘怀,不吐不快。” “秦将军请说。” “登莱重镇,是朝廷海防中心,辖下百姓多为军户,登莱边军所有的兵员都来自登莱府。可是现在登莱府已经沦落到饿殍遍野,人肉相食的地步!”秦良玉说着说着有些激动,强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沉声说道。“袁大人身为抚台,恳请大人,垂怜山东百姓,末将必将感恩大人高节,向朝廷上奏大人功德。” “秦将军无需多言,本府知道山东现在境况危急,但是国事艰难,山东这两年天气极度寒冷,田地颗粒无收,朝廷却从来没有任何赈灾银两下发,今年年后,甚至连军饷都停了。”袁可立的声音中透着深深地疲惫感。“山东王侯无数,将近一半的的土地不上缴任何赋税,反而要布政使司和朝廷供养,加之建奴数次南下劫掠,兵灾人祸,四处硝烟,秦将军,若是你来做这个巡抚,又能如何?” 会客厅里一片寂静,这个问题已经大到远远超过在座三人的能力范围,国事如汤如沸,根本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改变的。 “既如此,我们还是赶快启程进京吧。”一直不说话的李沐开口说道。 秦良玉脸色灰白的点点头,这位意气风发的巾帼英雄,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软弱和无力过。 两人起身准备向袁可立告别,却听门外一阵喧闹,袁可立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大声向亲兵询问:“巡抚衙门何人喧哗?” “回禀大人,八百里加急!”外面传来亲兵的声音 话音刚落,身后背着信筒,插着红色羽毛的斥候飞速奔入,一下子跪倒在台阶上,呼呼这喘着粗气说道:“回禀抚台大人,建奴数万骑兵从蒙古入关,破万全卫,通州卫,京师戒严,天津卫官军阻拦未果,伤亡惨重。现在前锋骑兵已经过河间府,往山东境内而来!指挥使大人命令登莱立刻戒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登州城!” “什么?!”袁可立惊呼出声,山东哪里还有什么可以抵抗建奴的军队,除了济南和青州各有两万老弱病残,登州,临淄,莱州几乎无兵可用,现在山东百姓十不存一,又历经大战,几无还手之力。 “大人,末将愿代大人守城!”不用说,秦良玉这种一心为国的虎将自然不会有什么门户之见,欣然表示愿保登州平安。 “你们白杆兵是突击猛袭的好手,用于消耗在城墙瓦砾之上太可惜了。”袁可立巡抚重镇,自然是知兵之人。“守城之事,不劳烦将军,只是若是需要白杆兵配合之时,还望将军予以义助。” “听从大人差遣!” 第二十四章 此城难守 建奴破关往山东而来,走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山东全境戒严,根本就没法出城,李沐一行只好先往驿馆下榻,白杆兵也都在登州城内驻扎下来。 登州驿馆虽然并不寒酸,但是比起朝鲜国宾馆自然是天差地别,何况山东这两年过得都是叫花子的日子,哪里有钱管理驿馆的事情,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馆舍让李沐着实担心了许久。 “公子,这地方虽然不好,但是水还好。”兴奋的伊宁穿着薄薄的白色轻纱汉装,可爱清纯的俏脸冻得通红,腰若云素,束带轻舞,拎着一个装水的瓷瓶,带起一阵香风。 伊宁的汉语越发的熟练了,只是形容词的应用基本还停留在好和不好上,聪明的小丫头不知不觉也可以和李沐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傻丫头,这么冷,去管那井水作甚。”李沐对于伊宁万分溺爱,半是心疼半是责怪的说道。 “公子,泡茶啊,没有茶,公子不是不好吗。”伊宁知道李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茶,所以每到一处都用自己的荷包带着各种各样的茶叶。 “伊宁,以后别管我的茶了,我哪里有那么娇贵。”李沐笑着说。 伊宁着急的想说什么,可是一紧张似乎又把学的语言知识忘光了,只是不停地摇着小脑袋,然后默默的走到桌前,从荷包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纸包,动手为李沐沏茶。 李沐靠在椅子上,静静的享受着这份温馨美好的感觉。这样淡然的生活气息,只有和伊宁在一起才能感觉到,好像多年相伴的家人一般安宁,祥和。 茶碗里冒出淡淡的热气,门轻轻的被推开了。 突然刺眼的阳光让李沐晃了一下眼睛,待到睁开的时候,洛鸢绝美的脸颊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一个一米七几的绝色名模低头俯视着李沐,偏偏凑得都能让他闻到姑娘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不觉心旌一阵摇晃,一时间愣住了。 “你愣着干什么。”洛鸢清冷如旧,仿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道。 “啊?”李沐心神一晃赶紧把大脑重新接上电源,一下子弹坐起来。“洛姑娘,是你啊,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劳烦小伯爷挂念,已经大好了。所以,今天特意前来向你辞行。” “辞行?”李沐疑惑的说道。“姑娘要走了?” “怎么,想把我也留下伺候李大少爷衣食起居,茶汤饭碗?”洛鸢冷冷的讽刺道。 “没有没有,沐绝无此意。只是登州戒严,城外又不知何时会有敌军,你这时候出城如同自寻死路啊。”李沐急声道。 洛鸢站直身子,阳光一下子印出美人绝佳的身体曲线,美丽的身形倒影在地毯上,突然让李沐有些心疼这个看上去清冷无比的姑娘。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不是来征得你的同意的。”洛鸢说完这句话,也没有再看李沐的反应,转身走到门口,看到端着茶碗,定定的望着她的伊宁,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时间满屋的阳光都似乎更加暖人了。 “好好照顾你家公子。”洛鸢淡淡的对伊宁说,不过用的是朝鲜语,李沐根本听不懂。 伊宁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也用朝鲜语说道:“姐姐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可是不得不走。”洛鸢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话,也不管可怜的伊宁听没听见,轻抚裙摆,两手插住腰间云素腰带,一下将束带拉紧,迎着春天温和的阳光,消失在庭院的影壁弯处。 李沐只是摇摇头,接过伊宁递过来的茶碗,轻呷了一口浓茶,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伊宁轻笑着看着公子满足的样子,真的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 美好的日子没过几天,仅仅四天之后,斥候回报,建奴前锋精锐骑兵并汉军旗的汉军一万余人,已经距离登州不足五十里了! 对于来去如风的建奴骑兵,五十里几乎就是抬抬脚就能到的距离。 登州是登莱府第一重镇,有驻军一万人,加上登州城城高池阔,看上去应当是固若金汤,确保无虞。 实际上,只有看到登州军的现状,李沐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时代,大明军队和建奴精锐在战斗素质上的差距有多么恐怖。自己在锦州所见到的大明军队已经非常羸弱不堪,却不知那已经是明军中最强大的辽东军和关宁军。 而到了山东这个国土腹地,承平日久的山东军几乎就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叫花子。是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手无寸铁的军队,因为长枪和武器的缺乏,很多明军士兵都拿着一根两米长的木棍上战场。这样的士卒一般都是战争开始时的炮灰,将领们用他们的生命为火铳手和自己的亲兵卫队争取时间。 登州的驻军军户一般是依赖煮海盐为生的,他们将海水用大锅煮干,凝结成粗盐后贩卖给巡检司的税吏,谋取微薄的利润。所以登州的士兵大多脸上挂着黑不溜秋的木炭灰,像是煤矿的矿井工人一样,长时间在烟雾的环境下工作使得大部分人都不同程度的肺部疾病,咳嗽声不绝于耳。 这些士兵穿着朝廷不知道哪一年发给他们父亲或者是祖父的鸳鸯战袄,其实就是一件破的不能再破的军棉袄,拿着锄头,木棍,短枪,菜刀等各类家居生活用品应有尽有,瑟瑟发抖的站在登州城墙上,茫然的等待着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满蒙铁骑。 初春的山东春寒料峭,让人感觉到一股透心刺骨的寒意,这些由农民武装起来的山东军的士兵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是什么样的危险和战斗。 其实李沐自己也不清楚传说中无敌于时代的建奴到底有多么强大。锦州一战,靠着突然袭击占了便宜的李公子绝对不会认为赫赫威名的满蒙铁骑是那么不堪一击的。 登州城城高将近三丈,不可谓坚固,但是再坚固的城市,也是需要人来守的,登州卫指挥使是一位丘姓的将军,此人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很,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深谙韬略的武将之选。 熊成和李沐站在城墙上远眺着城外毫无生气的雪原,只是默然。周围满是士兵们冻得搓手的声音和咒骂声。 “这个贼老天,这个时候还这么冷,真真的和我们过不去。”一个士兵一边抖落身上的冰一边颤着说。 “是啊,东虏这都没影儿的事,大冷天上在这里站着吹娘的风,连个麦饼都不给,靠他娘的喝西北风管饱吗?”另一个士兵附和道。 第一个士兵叹口气道:“百户大人说,杀一个东虏给二两银子,回头宰他两个给娃换件过年的衣裳。” “你没杀过咋知道东虏能那么好对付,我听老人说,那狗日的可厉害呢,咋能让你随便杀两个。” “反正咱们在城墙上,等他们上来,咱就扎下去两个就溜就是。”第一个士兵微微发抖的说道,引起一片同意之声。 李沐默默的听着这些士卒的交流,心中充满了不安,只不过他不过一个无品无级的小角色,别说守住城,只要能在这样惨烈的战争中能保住一条小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下了城墙,李沐回到了驿馆中,一进门,就见香风一闪,穿着淡蓝色汉装的李妍儿就出现在面前。 “云琪哥哥。”李妍儿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像极了一只受惊了小猫。 这位明露郡主锦衣玉食长到这么大,才两天就把之前的世界观都毁的差不多了,曾经正直的王兄变得冷漠,曾经辉煌的天朝变得无比残破。李妍儿突然觉得世界和她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一时间变得迷茫了。 “妍儿。”李沐试着驱散心中的担心,笑着对她说:“怎么了?” “云琪哥哥,是不是建奴要来攻城了,是不是我们死定了,我。。。我不想。。。”说着,李妍儿泫然欲泣,一双灵动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她真的很害怕。连李沐都害怕,何况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锦衣玉食的弱女子。 “我们会没事的。”李沐很想说,我们会赢的,可是他说不出口,只好坚定的保证道:“别人我不敢说,如果真的无能为力,我一定死在你和伊宁的前面。” “为什么。”李妍儿呆了一下,似是无意识的问道。 “好好照顾自己。”李沐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回头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门,李沐默默的关上房门,轻轻拍了拍对坐在桌边打盹的伊宁:“伊宁。” “啊。”伊宁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李沐,立刻就开心的蹦了起来,“公子你回来了!” 李沐看着小丫头,伸手轻轻拂过她水镜如玉的长发,伊宁也许是登州城里唯一不害怕的那一个了,在她眼里,只有公子一个人,其他的事情,伊宁并不关心,她只是想着满满的想着一个人,简单而快乐。 “你去厨房拿一壶油麦茶来。”李沐温柔对伊宁说。 小丫头花了好半天才理解什么是油麦茶,知道去厨房去搬那个最大带着油麦香味的大茶壶就好了。 待伊宁出去,李沐突然开口道:“伯功兄,一切拜托你了。” 屋内的屏风后面露出一张哭笑不得的脸,正是熊成熊伯功。 “云琪,你为什么非要我去带她们两个走,我一个大老爷们,带两个小姑娘算什么事儿啊。”熊成无奈的说道。 “因为秦将军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走。”李沐说了一句实话。 “可笑,难道我堂堂辽东经略安抚使的儿子,就习惯当逃兵了?”熊成不满的说道,他的父亲熊廷弼是扬名天下的清直良将。无论辽东李氏还是江夏熊氏,或出天才,或出庸才,但绝不出逃兵。 “但是这一次,只有托付于你了,登州你也看到了,守城几乎十死无生,沐一身了无牵挂,但是你还背着令尊的冤屈和清白,一定要救出熊督师,辽东就还可守,大明就还有希望。”李沐一字一句的对熊成说。 “所以你在油麦茶里下了药是么。难道不能说清楚吗?何苦非要这样。” “明露我不知道,伊宁肯定不会走的,只有将她们一起放倒了。”李沐苦笑着说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小美人带跑了?”熊成奸笑着说。 “我能不能活着还两说,你要能追到,就归你了。”李沐说道。 “追到?什么意思?”熊成奇怪的问。 “熊大公子,那是朝鲜的郡主,不是你想要就要的!”李沐无奈的说道。 “那你那个小侍女也可以。。。” “你找死么?”李沐阴测测的说道。 “李云琪,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熊成根本不怕他,洋洋得意说道。 “你信不信我让白杆把你扒光了挂到城门上去!”李沐大声说道。 熊成沉默了,以他李大公子在白杆兵中的威望和此人不着调的程度,不是不可能。。。 第二十五章 故箫何处 仅仅半日之后,建奴前锋骑兵斥候就出现在城外不远处,也预示着建奴主力的迫近中。 李沐只有秦良玉拨给他十名保护他安全的卫士和保护朝鲜使团的一百多人的朝鲜内禁卫士卒。 这样的阵容,面对近万建奴军队,无异于以卵击石。在辽东多年的李沐和秦良玉都深知这一点。 袁可立也不是不知道建奴军队凶猛绝非善类,只是他作为登莱巡抚,有守土之责,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以免紧张的情绪蔓延到守城的将士中去。 李沐站在登州北城门上,遥望眼前茫茫的雪原,好像能听到建奴大军的铁骑声近逼一样,凝重无比,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放开我!李云琪,你是什么意思!”城墙转角处,蓝色汉装素裙的丽人闪出倩影,只是看上去,这位绝色美人明显不太高兴。 “妍儿,城防重地,不可喧哗!”李沐低声喝道,敌军迫近,所有人都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大声喧哗很容易引起人的神经崩断,导致军队哗变。 来的正是明媚娇俏的明露郡主李妍儿,郡主殿下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只是还是怒气难消的跑到李沐跟前,抬起头,很想大声的质问几句,可是看到李沐温柔的目光,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妍儿,登州城马上面临一场恶战,满城兵士百姓,不知多少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趁着敌军未抵,你先出城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加上身份特殊,承担着大明和朝鲜两国同盟御敌的重任,不容有失!”李沐一字一句的说道。 李妍儿只是看着他,并不反驳,也不回答,听得北风烈烈的吹过,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城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听得有人喊:“来了来了!” 李妍儿却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一刻,她笑的那么开心,如同冬日的阳光一般映入李沐的眼睛里,好像来的不是数万虎狼之兵,而是让她许愿的神灵一般。 “云琪哥哥,来不及了。”李妍儿骄傲的一笑,“妍儿走不了了。” “何苦。” “不苦。” 李沐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沉重的观察起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八旗铁骑! 其实八旗精锐满打满算不过四五万人,这万余军队不可能全是满蒙铁骑,建奴军制,每三百人设一牛录,由一牛录额真统领,八旗下属一开始只有四个牛录,后来女真各部归附者越来越多,各旗也就有了不一样的实力,强势的旗下诸如正红旗甚至有几十个牛录,骑兵五千余人。 满人把五个牛录称为一甲喇,统领为参领,五个甲喇为一旗,统领为都统,由于满语的音译太过拗口,所以后人都以都统代称旗主。 此时正黄旗副都统谭泰率领三千精锐的正黄旗骑兵,裹挟着数万杂七杂八的汉军辅兵,正在对着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打扮的人不住的说着什么。 仔细看那位将军,身形较建奴军中大将比起来简直瘦弱的不像样子,也没有像普通大将一样配有长杆的佩剑,只是默默的策马跟在谭泰的身后,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周围精锐的正黄旗近卫骑兵紧紧的围绕在他的周围,却谁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格格,你这样跑出来,我怎么跟八贝勒交待啊。”谭泰苦笑着对那位将军说道。 那将军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明亮的好似满月般澄澈透明的双眸,惊人的美丽让谭泰一瞬间都有些心旌动摇。 “都统大人过滤了,玥然既然从军而来,自然听从都统大人调遣,攻城略地不在话下,玥然虽然一介女儿身,不妄自菲薄的说,弓马之术比起都统大人属下精锐,当有一较的资格。” 我的姑奶奶,你就是个万人敌,谁敢让你上战场啊,谭泰都要哭出来了,原来这位瘦弱的将军,就是八贝勒的玥然格格,舒菡。 皇太极贵为正红旗都统,手中精兵上万,谭泰当然得罪不起,何况据说这位格格很得王上宠爱,这要是在自己军中有什么闪失,就是滔天大祸啊。很明显八贝勒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岂会轻易的放过自己。 谭泰苦口婆心的劝诫着这位任性的格格,玥然却似乎完全没有放在眼里,她只是定定的望着前方隐现轮廓的登州城墙,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李沐,我发誓要提调兵马,屠尔兵士百姓,你还在么,会等我来吗。”玥然心中黯然,却充满了战意,是恨否?恨他背叛自己,拿自己换取他归国的机会。 不恨么,自己真的希望他困守朝鲜,最终全军覆灭吗,其实,若是让她自己选择,想必结果其实并没有区别。 此时的登州城墙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叫嚣着要杀建奴个片甲不留的新兵和左顾右盼准备逃命的老兵们熙熙攘攘,俨然一副菜市场模样,大明军队军纪废弛,简直羸弱到了极点。 透过嘈杂的人声,李沐开始细细端详起建奴的军阵,这一次,经历战场和厮杀的李大公子,看待建奴军队的角度已经全然不同。 总的来说,建奴军队的阵型比起大明的这些临时农民军强不了多少,乱糟糟的一团一团的,像是幼儿园里做游戏分的小组一样。那些被裹挟的汉军就更不堪了,他们只是临时征召的战力,有的连接受谁的指挥都没搞清楚,只是知道呜嗷着跟着大部队打砸抢烧,其余的一概不管。 这样的军队,竟然用短短的十几年,灭亡了整个汉家帝国,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 建奴军队黑压压的一大片,旌旗如瀑,刀枪如林,且不论阵型如何,但是大部分都有铠甲这一点,就比叫花子一样的大明军队强上千万倍。 这仗怎么打?李沐心中叹息,一千白杆兵就算能以一敌三,也杀不尽这么多敌军,何况正黄旗的精锐骑兵还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当建奴都是傻子来的吗? 建奴前锋随即在城外下寨筑营,大明和建奴鏖战十余年,早就没有什么谈判的可能,所以战争必然不可避免,什么样的辞藻都是多余的,双方都在养精蓄锐,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是夜,登莱巡抚衙门,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秦良玉,袁可立,李沐,熊成以及一干登莱镇的总兵千户,商讨了整整一夜,都没有任何破敌制胜的有效方法。 且不说双方战力相差巨大,前锋都统谭泰更是后来清初的一等大臣,战功赫赫的一方骁将,论偷袭截杀更是行家里手。 “秦将军,如果。。。战事不利的话,还请带贵部先行撤离,登州非尔等职责,秦将军无需在此做无益牺牲。”袁可立沉声说道。 “抚台大人。”秦良玉起身抱拳道。“末将一介女流,嫁入西凉马氏至今已经三十余年,我夫家自汉伏波将军起,便从无临战而去之徒,末将为护佑我汉家天下,定当不惜此身。” 大厅内所有人都默然了,建奴不是叛军,不是起义军,是女真蛮夷,这是一场民族之间的对决,输的一方失去的不仅是家园,还有引以为傲的荣耀和文明。 “抚台大人。”李沐突然站起身来,对袁可立出声道,“不知军中可有火铳手?” “火铳手自是有的。”袁可立也是沉吟了一阵,随后摇摇头道:“只是我大明所筑之火铳,换弹速度极慢,往往只能击发一次,敌人就已经冲到近前,加之射程较短,很难杀伤敌军,更何况建奴兵士大多身着重甲,铳弹百步之内,几乎难以穿透。” “抚台大人,若是军中有精锐铳手,请大人拨给我数百,我自亲自带队守城,别的不敢说,只能力保城门不失。”李沐沉声说道。 “这个。。。”袁可立迟疑起来,军权大事,自然非同小可,百名铳手不是没有,但关键李沐年纪太轻,虽然世袭宁远伯的爵位但是还没有接受册封,与平民无异。 “大人,末将愿为李公子担保。”秦良玉毫不犹豫的起身支持,“若有差池,末将愿意一力承担。” “秦将军言重了。”袁可立知道李沐在辽东杀得建奴鸡飞狗跳,当然不会是碌碌之辈,反正现在已经身临绝境,城门若是能守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那好,李公子,本府答应你。” “谢大人。” 第二十六章 守城 大明天启二年,二月初二。 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是中国人一直信奉的春耕之节,可是在这一天,原本该撒下来年希望的种子的日子里,山东登州城下的战鼓声,却催动着万余建奴军队,浩浩荡荡的往登州城墙而来。 其实这些扛着云梯和攻城器械的基本都是汉军旗下的仆从军队,真正的八旗主力,都站在一箭之远的后方,冷冷的注视着炮灰们,怜悯着他们已经被注定的命运。 “杀!”建奴大营号角响起,鼓声阵阵,攻城开始了。 在这个时代,由于没有先进的通讯手段,联络军队发布命令全部依靠鼓点的节奏,攻城的鼓声响起,双方一瞬间都绷紧了神经。 李沐其实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攻城战,两次攻城都是偷袭得手,第一次在血与火的世界里,透过雪地映照的阳光,看到了人性里最残忍和无奈的一面。 登州城是关防重镇,自然防守器械具全,只听城墙上一声令下,无数的石块和弩箭向着城下飞奔的敌军呼啸而去。 重力的强大威力使得原本普通的石头化作可怕的武器,由于架设云梯的大多是汉军旗的炮灰,这些士兵并没有坚固的铠甲,一轮砸下去,顿时血流满地,一下子映红了还没有来得及融化的冰雪大地。 所有歌颂战争的人,肯定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 李沐从城楼上探头望去,有些士兵被尖锐的石块砸到脑浆迸裂,倒在地上,也有的砸中了胳膊,一条胳膊被整个压成了肉泥,躺在雪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更有几个敌军被大石块命中胸口,胸口被狠狠的砸到凹陷了进去,跪在地上一边痛苦的哭喊,一边大口大口的呕着鲜血。 可是他们没有退路,八旗铁骑在身后虎视眈眈,任何企图退却的人都会被一箭穿心,这些马背上长大的女真人,对于弓箭的运用已经炉火纯青,无论对待敌人还是对待奴才,都是一样的残忍。 “快,把他们的梯子推下去!快推下去!”城墙上军官们的呼喊声不绝于耳,但是明军此时疏于训练的弊端就凸显出来,那些带有钩子的云梯勾上城墙之后,哪里那么容易推动,于是有的要往外推,有的要砍钩子,到处都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眼看云梯已经搭上,一千多汉军也折损在城下,但是对于建奴来说,这些从来都不是问题。 此时,精锐的八旗军队才开始登场,他们飞快得奔到城下,抬起弓箭,对准城头的明军,就是一轮箭雨飞过。 建奴的箭术之精准,确非浪得虚名,几乎每箭所发,必能杀伤一人,大部分都是射中头部,几乎一箭毙命。 一瞬间,明军被吓得胆寒了,不少刚上战场的士兵吓得大声的叫喊起来。 “狗日的,这些杀人的东虏,他们的箭太准了!”大部分明军不再敢贴近城墙,哪怕后面的军官拼命鼓噪,也绝不前进一步。 城门这边,李沐带着三百名火铳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墙上大明军队慌乱的情形,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因为为了攻取城门,建奴在他的面前集结了超过一千人的精锐八旗兵,这些人武艺高强,身着重甲,若是平原野战遇到,可以轻松挑战十倍于己的明军。 眼看着明军不敢露头了,八旗兵们抽出战刀,嗷嗷叫着顺着云梯往上攀登城墙。 很快,一个牛录额真率先登上城墙,三两个明军士兵挥舞着兵器冲了上去,可怜的是他们甚至连统一的武器都没有。八旗兵的制式战刀长达六尺,锋利无比,只是一招,就把两个明军士兵扎了个对穿,然后用力一搅,就是肠穿肚烂,断然没有活命的道理。 另外几个明军似乎是被吓住了,一时间忘了还要上去搏杀,只是久经战场的建奴士兵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抽出战刀横过一扫,大好头颅便伴随着鲜血冲天而起。 攻城几乎演变成了屠杀,很多还拿着菜刀的明军士兵如何能对穿着两层甚至三层铠甲的敌军造成伤害,大量的明军士兵像猎物一般被肆意得杀戮,鲜血和惨叫弥漫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而城墙上的李沐带着火铳手们,只是默默的盯着前方正在攀登城门的敌军。 “所有人,按照训练指令行事,不要慌,建奴也是人,在这个距离上,无论什么铠甲也如同纸板!”李沐高声喝道,随后下令:“铳手,列队!” 三百名火铳手分成了三行,每行一百人,纷纷举起手中的火器,对准了前方。 不多时,几个八旗兵大喊着冲上城头,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明军士兵一拥而上的情景,只看到一排冰冷的铳口,默默的对准了他们。 情势已经无路可退,越来越多的八旗兵冲到了城头,李沐看准时机,大声喊道:“第一列,发!” “彭!彭!”随着一轮烟雾腾起,第一排的铳手射出了手中的铳弹,前方的八旗兵一下子崩出无数的血花,十步之内,任何铠甲在火器面前都是笑话而已。 八旗兵们恼羞成怒,血液激发了他们的凶性,只会让他们有更强的杀戮的欲望。 他们知道,明军不可能再射击第二发,所以提起长刀,嚎叫着冲了上去,正当他们准备上去继续屠杀的游戏时,又一排绝望的枪口,出现在眼前。 “第二列,发!三列准备!”李沐再次大喊。 “砰砰!”血色的花朵再次绽放,许多八旗士兵被铳弹打碎了铠甲,甚至打碎了眼睛,耳朵,强烈的疼痛和愤怒让他们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 不少明军士兵胆寒了,开始慌乱起来,李沐却见得太多了,“不要慌,他们无非是一群会叫唤的狼狗而已!老子在沈阳杀的狗,都能堆一座登州城!满蒙精锐,亦无非血肉!第二队,退后装弹,第三队,发!” 三队明军士兵,一队射击,一队装弹,一队准备,铳弹连绵不绝几乎没有中断,任八旗士兵无比勇猛,终究是血肉之躯,亦没有什么飞檐走壁的本领,在连绵不绝的火器面前,死伤极其惨重。 周围原本对李沐这个年轻人满不在乎的明军火铳手看向李沐的眼神都渐渐的变了,眼前躺满了残值断臂的八旗精锐,惨叫声,血腥味夹杂着火药的气味让人不觉一阵阵胃底翻腾,几乎作呕。 而这个看上去刚刚弱冠的年轻人,一身白衣,仿佛满意的在端详自己的作品一般,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有点得意的微笑。 这个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他如此冷静的面对尸山血海的死亡和痛苦? 李沐的无比冷静,让火铳手们也都安静下来,一个个按照李沐的口令,有序的上弹,射击,再上弹,再射击。 虽然正黄旗的战士们都是百战精锐,可毕竟也是爹娘生养的普通人,在近乎机器一般的敌军面前,这些满洲士兵们第一次想到了。。。跑! 逃命?对于很多满洲士兵来说,是个绝对陌生的词汇,战无不胜是女真人不变的荣耀,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他们不知道的是,三段射击是后来西方军队在陆战中的标准战法,英国军队依靠精良的火器和三段射的严谨配合,征服了大半个世界。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是先进的文明和意识对落后文明的碾压,思想和战术上的先进,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所有个人的蛮力在机器般完美的战术面前,都是可悲的笑柄而已。 只是几炷香的功夫,精锐的满洲兵已经伤亡五百余人,后面的人几乎都没有登城的落脚点了,尸枕相藉,哀嚎遍地,几乎让城墙没有立足之地。 而在城下观战的谭泰更是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无数百战百胜的正黄旗战士从城墙上摔落到地上,砸成一滩肉饼。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谭泰大声吼叫着,却没有人能回答他。 满人族裔并不兴盛,人丁非常珍贵,尤其是正黄旗下这些历经战争的带甲士兵,更是死一个少一个,根本牺牲不起,想起不知不觉已经填了五百多人进去,这都是正黄旗的精锐啊,谭泰心疼的几乎要吼出声来。 “撤!撤!都给我撤!”谭泰大声嘶吼着命令着,传令兵愣神了一下,竟然呆在了原地。 过了数息,面对副都统要杀人的眼睛,传令的士兵赶紧拿起鼓锤,对着金锣没命的敲起来。 太久没有听过撤退的鸣金之声,好多杀得兴起的建奴士兵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不少建奴士兵都是被战友提醒着才撤下了城墙。 这些士兵分批后退,先下城墙的以弓箭掩护,再让战友依次后退,数千精兵回到城下,竟然只有几个倒霉的从梯子上摔下来受了伤,其他的几乎全身而退。 看到满洲军队撤到了明军弓箭射程之外,谭泰还是没有忍住,策马上前,高声向城上用汉话喊道:“城上蛮将,我乃大金正黄旗副都统谭泰,可敢报上名来?” 要是不弄清这人是谁,谭泰可能寝食难安了。 李沐也不矫情,吩咐手下的明军火铳手对着每个地上倒下的建奴士兵都补一枪,枪口对准额头,一枪下去,脑浆四溅,血液和更多不知名的液体把李沐的外衣染得红一块青一块。 很多临战经验不足的火铳手都忍不住作呕起来,李沐只好端起火铳自己亲自上前补枪。 这些建奴士兵也不乏装死的混杂其中,只是后面跟着的几个朝鲜内禁卫的护卫都是严阵以待,朝鲜虽然国力弱小,但是精锐的王家护卫也不全是草包角色,何况他们还都拿着火器和箭弩。 一共五百七十四个,无论之前是死是活,是伤是残,现在已经全部是死的不能再死的烂肉了,李沐面无表情的命令手下把这些尸体从城墙上扔下去,忽然听到谭泰的声音,就悄悄走近了城墙。 确定自己在敌军弓箭射程之外之后,李沐笑了一下,站在墙垛上,一瞬间,两军数万将士看着这个年轻人,竟然都安静了下来。 “在下,大明世袭宁远伯世孙,李沐。” “是你?!”对于每一个建奴士兵来说,李沐都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死在他手中的满蒙族裔数以万计,且手段之残忍,更是闻所未闻。 现在谭泰想到在沈阳被不知名的火器炸成平地,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尸体的八旗兵的驻扎营地,感觉还是阵阵的心悸。 “畜生!是你!是你!”谭泰感觉自己的怒火根本无法抑制,大吼着用满语大声说着什么,大约是问候李家各位女性亲属的意思。 李沐毫不在意一笑,他顺手抓起一面正黄旗的牛录旗帜,立在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 然后抓起一个似乎一息尚存的八旗兵,把尖锐的旗帜从那人的头顶狠狠的扎了进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只听得烈烈风声,无意间卷起残破的旗帜。 登莱巡抚袁可立站在后方不远处,眼中闪烁着不知什么样的光芒。 “兄弟们,仗打完了,收工!回去喝酒!哈哈!”李沐仿佛在叙述一件完全微不足道的小事。 说罢,回身一脚把那八旗兵的尸体踢下城楼,转头消失在城门的箭垛之间。 只有那恶魔一样的笑声,映在每一个建奴士兵的心底,再难以磨灭。 第二十七章 登州城破 是役,建奴损失了两千汉军旗士卒和千余精锐的满族士兵,而明军伤亡三千余人。 而李沐在城门上杀的建奴士兵就占了一多半,也就是说,大明一方在占据绝对的地利优势的情况下,用三千多人的代价换掉的真正的满蒙精锐,还不到五百人。 “这根本不是战争,这是屠杀。”回到了登州驿馆,看着城墙上隐现的人影,李沐低头自言自语的说,又摇了摇头,开口叫道: “妍儿,妍儿?” 熊成带着秦良玉给自己的数名白干卫士和伊宁已经出城了,现在驿馆里除了朝鲜的护卫,可能就剩下李妍儿一个人了。 喊了数声,却没有答应,李沐不觉得有些奇怪,来到李妍儿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还是没有人答应,李沐下意识的推了推门,门竟然开了。 “妍儿?我进来了。”李沐一边说着一边扫视了一遍李妍儿的房间,房间内倒是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只是淡淡的有一股女儿家的清香味道。 再仔细一看,雕花木床的后面,似乎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还在微微的颤抖着。 李沐定睛一看,身穿蓝色汉装的李妍儿把头埋在胳膊里,坐在墙角的阴影处,似乎在低低的抽泣着,怪不得什么也听不到。 “妍儿。” 李沐知道她害怕,她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朝鲜郡主,是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女,她没有理由不怕死,可是看着小丫头手里握着的那把明晃晃的小刀,李沐的心仿佛被什么揉了一下。 李妍儿听到了李沐的声音,抬起梨花带雨的俏颜,一下子似乎想装作平静一点,可是实在是装不出来,索性也就不装了,丢下手里的匕首,猛地扑进李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云琪哥哥,我不怕死,我不怕死,你相信妍儿不怕死好不好,不要赶妍儿走,不要赶。。。”李妍儿哭着像是对李沐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这个傻姑娘,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怕死吗? 李沐觉得心疼得都快要碎了,只好紧紧抱住李妍儿,只是在她耳边轻声道:“有我呢,不怕。” 一句话,五个字,仿若承诺。 “云琪哥哥,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傻丫头,有我呢,不怕。” 登莱巡抚衙门,正厅之内,在见识了建奴军队的强大战斗力之后,登州的驻军武官们都有了不小的动摇,逃命甚至投降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许多。 不可否认,李沐在城门的战果辉煌,但是登州训练有素的火铳不过三百余人,都是袁可立带来的精锐家丁,全部都给了李沐了。更何况,后面还有万余真正的建奴精锐,怎么抵抗建奴大队主力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照今日的战损比来看,登州没有个五六万兵力,想要守住城池不失,几乎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是弃城而去,登州城的二十万百姓怎么办,建奴来大明掳掠,从来不要城池,他们只要人口和财富,放任建奴入城,登州必定会从地图上彻底消失,辛苦建立的登莱水师也成了无根之草,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抚台大人,非末将胆怯,山东军备羸弱,朝廷不管不顾,军饷都停了两月有余,如何能战。”说话的是一位陈姓的将军,现任的登州总兵。 “陈军门,我等食君之禄,有守土之责,你这样妄言不战,是要同建奴媾和吗?”另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竟然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刘知府!你何曾上阵御敌否?你知那建奴兵士之凶残耶?你未曾拔剑,却在这里妄言守城,实在可笑之极。”陈总兵一下子就把登州知府呛了回去。 “你!你堂堂一镇总兵,还没有我这个文官有胆!我大明开国二百年,不议和,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绝无同蛮夷讲和的道理。”刘知府也是耿着脖子绝不相让。 登州城内两位主要高级长官打嘴仗,一般小杂鱼根本就没资格劝架,还是袁可立轻轻咳嗽了一声,一下就把声音压了下去。 “登州要做两手准备。”袁可立说道:“立即通知所有城中妇孺老弱北门集合,准备集合,所有十六岁以上青壮年全部征召守城。” 顿了一顿,又转过头对秦良玉说:“烦请秦将军贵部为满城百姓断后。” “末将领命。” “诸位同僚。”袁可立站起身来,中气十足的说道:“你们都是世袭的武官,世世代代都生活在登州城,而我不是。”袁可立眼睛扫过满场的高级武官们。“这一场不仅是为了大明而战,而是作为男人,为了你们的父母,妻子,家人而战。只要家人还在,家园还可以重建,只要家人还在,去哪里都能造出登州城!” 袁可立沉稳的声音,仿佛能刺破凌霄,“而我,将为了我的信仰而战,为了汉家天下而战!如果生为汉家儿郎,却不能保我华夏苗裔不受伤害,我袁某人必将耻为圣人门徒,为祖先蒙羞!” “同僚们,兄弟们,我可以告诉你们,登州可以失,我们身负守土之责,必须与城池共存亡,但是我们的父母妻子不能死!我们的信心不能死!如果我们不展现对抗建奴的勇气,从此华夏大地的奴性,可能千百年都不会消散,而我们都将是民族永远的罪人!” 三日后,建奴主力大军攻城开始了。 八旗中正黄旗是皇帝亲自统领的精锐部队,当然老建奴不可能亲自跑到山东来抢钱抢女人,所以这一次带队的是正红旗总管何和礼,后来的清初开国五大臣之一,在建奴军队中的威望如日中天。 这位六十二岁的老臣,戎马一生,当然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李沐手中三百火铳手哪怕拿的都是机关枪,也挡不住数万建奴军队漫山遍野四面八方的进攻。 进攻号角吹响的两个时辰之后,南门城墙就已经失守多段,很多建奴士兵已经冲到了街道上。虽然通过临时征召青壮年武装了两万余兵丁,这些士兵为了保护家园也有一股血勇之气,奈何双方军队素质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就像大人欺负小孩子,任你有再强的决心,在绝对强大的对手面前,都不值一提。 两个时辰的时间,明军伤亡八千余人,阵亡武官百余人,建奴方面伤亡不到五千,其中还有三千多的汉军。 随着明军丧失了城池的保护,双方的战损比只会越拉愈大。 李沐已经带着手下的军士撤到了街道上,只要有狭窄的空间,就是三段射发挥的最佳地点,靠着依托街道边打边退,也成功击退了好几次建奴士兵的进攻。 但失去了城墙的保护之后,建奴士兵的箭术之可怕就显现出来,即便在连绵的火铳射击之下,双方几乎是一比一的交换比,不一会儿,火铳手就只剩下了一百多人,建奴那边也躺下了两百多精锐士卒。 若不是这些火铳手都是袁可立的亲兵,可能早就逃跑了。 差距太大了!不直面战场,不知道两军之间有多大的差别,就无法理解,为什么我泱泱中华会被区区十几万兵丁的满清覆灭神器。 饶是李沐拥有前后数百年的见识,也升起深深的无力感。 此时的建奴大营内,何和礼正怒气冲冲的看着谭泰低下去的脑袋,恨不得拿刀把那带着长辫子的脑袋砍下来当个夜壶。 “你是说八贝勒家的格格跑到你这儿来,结果昨天晚上不见了?!”何和礼的声调一下子上扬起来,惊得谭泰打了个寒颤。 “这,都统大人息怒,格格来的时候,我真的是不知道啊。这。。。” “废物!废物!这么多满洲精锐,看不住一个女人!”何和礼气的直哆嗦,但也只好说道:“负责看着格格的那几个人呢,让他们出去找,找不到也就不用回来了,反正回来八贝勒也会灭了他们全家!” “嗻。” 此时的玥然,带着几名贝勒府的直系亲兵正在初春的荒野上飞驰着,她知道明军此战绝无胜利的可能,哪怕她看到了城墙上几乎被一面倒的屠杀的正黄旗的精锐马甲,也知道凭借那区区数百火铳手,根本没有办法改变登州城的大局。 她想要见他,是因为她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纵然身处极度危险的战场,她依然有着那么强烈的愿望想看到他。 她是努尔哈赤家族的后代,却不管不顾的牵挂着远在敌国的身影,这其中要承受的难过和挣扎,根本是难以想象的。 她出身高贵,她绝美无双,倾国倾城,玥然是她的封号,证明了她的地位和血统,却改变不了相忘于江湖的结局。 “格格,您不能再往前去了!前方会出现明军斥候的!”后面的几个家养的亲兵急着大声呼喝着,可是舒菡偷的是父亲的神骏,普通的军马根本就是望尘莫及。 舒菡此时心中只有那一个疯狂的信念,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听不到了一般。 她只是疯狂策动着身下的骏马,春寒的冷风打在那完美的俏颜上,生疼生疼的。 不知不觉,亲兵们呼喊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前方出现了蜿蜒的妇孺队伍,四周人影闪动,应该是明军警戒的斥候。 “站住!什么人!”山林中一下子升起无数的弓箭对准了舒菡,那些拿着白色长枪的土家族战士,自然就是奉命保护登州百姓撤离的白杆兵。 “是我。”舒菡摘下头盔,露出一头如瀑的长发,只是微微一笑,变仿佛春暖阳光卷过山林,雪地上映起的光让这位身着战甲的姑娘充满了勃勃的英气。 像舒菡这样级别的绝色美女,对于任何男人都是过目不忘的,在场的白杆兵自然也都认识她,可是此时双方攻守之势已然不同,他们分处不一样的阵营,是敌军,不是伙伴。 “兄弟们,我。。。我想见见他,只想见见他,只想。。。”舒菡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低声的恳求这些曾经的同伴。 无声的,白杆兵们放下弓箭,只是默默的消失在了树林中,他们是天生的山地战高手,不一会儿就完全没踪影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谢谢。”舒菡轻声说了一句,再次策动神驹,急速往登州而去,这一次,她没带头盔。 而在登州南门处,此时正是一片乱七八糟的情形,秦良玉面沉如水的看着城内街道上苦苦支撑的白杆兵,纵然白杆兵已经是大明排的进前五名的精锐,面对大致相当的建奴马甲,也是撑得非常辛苦。 突然,眼前跑来一个满身是尘土的身影,待到眼前一看,正是带着火铳手在西街阻击建奴的李沐。 李沐的白衣此时已经看不出颜色了,鲜血和火药夹杂着各种灰尘,汗水,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只五颜六色的花猫一般。 可是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秦将军,我需要支援,我需要精通弓马的将领和至少两百士卒,否则西街顶不住的!”李沐根本来不及喘气,战机瞬息万变,根本不容他慢慢解释,直接就提出了要求。 “兵,我可以给你,将领,我没有,只能靠你自己。”秦良玉也言简意赅的回复了他。 李沐也知道此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好点点头。正在等待白杆兵集结的时候,突然瞪大了眼睛。 当白杆兵看到满洲士兵的铠甲吓了一跳时候,李沐却一眼就认出了舒菡,因为他已经在梦中看到了无数次。 幸亏断后的是白杆兵,要是其他的明军部队,肯定直接就把玥然射成筛子了,李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气,这个疯丫头,知道这里有多么危险吗?! 他在城墙上看到李妍儿时候,更多的是心疼,而看到舒菡的那一刻,好脾气的李大公子,真的生气了,那是极度的担心转变为的感觉。 没有人阻拦舒菡,她就一直策马直奔李沐而去,眼看就要冲到李沐的身前了。 “李云琪!”舒菡狠拉缰绳,神驹发出一阵不甘的长啸,堪堪停在了李沐眼前三尺的地方。 两人只是短暂对视,李沐转身说道:“去西街的兄弟们,跟我走!” 舒菡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下马,拿起自己的佩剑,低头跟在李沐的身后。 “你来干嘛?!”李沐突然停下问道,舒菡只顾低头走路,没想到李沐突然停下来,一下撞到了李沐的后背上。 “哎呀。”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战场!你知不知道我要去阻击建。。。阻击满洲军队!”李沐感觉自己气的要抓狂了,他不想看到这个疯丫头受到哪怕一丝一毫可能的伤害。 “知道啊,我不杀满兵,也不杀明兵。”舒菡低声说道。 “可是这是战场,是地狱!是你想不杀就不杀的吗?!”李沐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度。 “我只杀想杀你的人。”舒菡冷冷的说。“无论满汉,一视同仁。” 李沐沉默了,他终于知道,舒菡其实早就放弃了原则,就像他不想这个姑娘受到任何伤害一样,她也是一样。 一行人一路小跑跑到了西街,迎面撞上了一个正红旗的牛录,几百人的建奴精锐马甲,双方立马就厮杀成了一团。 李沐不会武功,只能在后面指挥,舒菡就默默的站在他身边。 眼前鲜血四射,李沐紧紧盯着双方的交战状态,哪里有空缺,就立即喊人补上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后备的人越来越少,终于,一个都没有了。 “我去。”一个无比动听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舒菡束起了自己的长发,带着忐忑的目光看向李沐。 意外的是,李沐居然点了点头。 舒菡开心的笑了,她知道可以守护自己牵挂的人,哪怕危险,她都一样的开心。 李沐看着那个绝美的身影奔向军阵中,默默的握紧了自己的佩剑。 若是舒菡有什么闪失,他不可能原谅自己,可是自己也没有临阵脱逃的权利。 他的眼睛从没有从那个窈窕的身影离开哪怕一秒,若是那个身影倒下,就是他李沐绝命之时。 第二十八章 北上 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大部分百姓们已经撤到了莱州境内,登州城最终还是被攻陷了,白杆兵成功完成了断后任务,也付出了六百余人伤亡的惨重代价,这支军队从来辽东参战以来,从两千余人打到不足四百人,杀伤的八旗兵有七八千之多,更有数万满蒙贵族,可谓威名赫赫,名满天下! 随着白杆兵前往登州的路上,气氛颇有些尴尬,舒菡本来就看李妍儿不怎么对付,现在看到了这位朝鲜郡主,更是没有给对方什么好脸色看。 已经换上了汉装,脱下盔甲的玥然格格,只是不施粉黛的坐在马车上,怔怔的望着车窗外出神。 以后,她要怎么办呢? 李沐会和她在一起吗?他是世袭的宁远伯,是大明打一品勋贵,自己可以勇敢,可以不怕,可是他呢,他会不顾一切的放弃这些权位吗?应该不会吧。 想着想着,舒菡的心乱了。 李沐骑着马,缓缓的跟在朝鲜王室专用的马车旁边,周围还围绕着百余名朝鲜的王家卫士,这些忠诚的卫士只为朝鲜王室成员效忠,所以只要郡主在哪里,他们就一定会跟到哪里。 走了不到数里之地,石柱宣抚使秦良玉骑马默默的跟了上来,对李沐沉声说道。 “袁抚台伤重昏迷未醒,刚才接到消息,陈总兵已经在登州殉国了,登州军伤亡两万五千余人,现在残兵已经散了,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召集。”秦良玉说着,语气非常沉重。 莱州作为府城,应该还有近万的驻军,可是事实证明,整个山东的军队加起来,很可能都不够建奴的一盘菜,若是建奴大军再往莱州而来,莱州又怎么办? 哪怕青州,济南这样的大城市,满打满算不过三四万兵马,自保都很勉强,登莱失陷就已经很严重了,要是济南失陷,那才真是滔天的祸事。 李沐想到,为今之计,必须尽快进京,然后取道山海关,回到锦州。这一次建奴入寇,是取道蒙古,若是能从锦州断其后路,说不定能逼迫建奴撤兵。 白杆兵如今也只剩下这么数百人马,根本与大局无益,不如保留这些珍贵的火种,山东百姓,不是李沐不想救,是想了无数的办法,却真的无能为力。 李大公子郁闷的都想杀人,这种感觉太过于无力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能拥有强大的武备力量,对付建奴这样的奴隶体制下的野蛮民族,只有用更野蛮的力量让他们彻底屈服。 想着想着,李沐摇了摇头,对秦良玉说道:“秦将军,现在山东局势崩坏,已经非我等可以力及,当务之急,还是先遵皇上旨意,进京面圣为好。” 秦良玉也点了点头,她的族人历经战阵,已经疲惫不堪,伤亡惨重,难以再战,山东局势说到底根本不是她白杆兵该管辖的范围,四处插手难免有僭越之嫌,这不等于明着打山东军的脸说他们是废物么? 虽然是实话。 没有多久,李沐一行就到达了莱州,此时的莱州的驿馆已经被伤兵和登州各地的驻军挤的满满当当,李沐只得包下了一座大客栈,暂时安顿在那里,莱州知府看在李妍儿这个朝鲜王命特使的面子上,特别批准了莱州卫所的部分营房用以安顿朝鲜和白杆士卒。 刚到客栈没多久,李沐拖着一身尘土,一下子坐在一把梨木长椅上,刚准备吩咐掌柜去准备些热水,就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不绝于耳。 “谁啊?门没锁,进来吧。”李沐有气无力的说道。 结果门吱呀一下,轻轻的就被推开了。 还没待李大公子看清楚来的是谁,就只见一阵香风飘过,一个似乎粉色的苗条身影仿佛一只找到归宿的蝴蝶,一下子扎进了李沐的怀里。 “伊宁,你还好吧。”李沐抱的这个小丫头正是他的侍女伊宁,抚摸着伊宁绝美的长发,李沐却感觉没有之前那么柔顺了。 很明显,向来爱惜自己的长发,视之如命的伊宁,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打理它了。 伊宁乖巧的点了点头,又默默的摇了摇头,后来发现似乎这样趴在李沐的怀里不太好,红着脸挣扎着想出来。 李沐怎么会舍得放她走呢,只是装作一脸可怜的说,“我这一身,确实是脏。”这小伙子明显是故意的,他知道说的复杂了,伊宁就听不懂了。 果然小丫头还以为公子生气自己嫌弃他满身的尘土,这一下,整个身子都索到了李沐的怀里,弄得粉色的裙装上也沾满了乱七八糟的尘土和污物。 伊宁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公子狠心把她送人了,毕竟在这些世家贵族子弟的眼中,侍女本身就是一件财产,像伊宁这样清纯可爱的侍女,最多也就是贵一点的财产罢了。 所以伊宁伤心不已,刚开始以绝食明志,后来,登州城破,熊成得了消息,告诉伊宁过几天李沐就会来莱州了,伊宁才开始恢复饭食。 伤心,忐忑的伊宁才短短几天,就明显清减了不少,这个傻丫头,一切就只有公子,公子于她而言,就好像照耀鲜花的阳光,没有阳光,再美的花也会枯萎的。 她不勇敢,也没有绝代芳华,她身量不高,也没有高贵的出身,她所会的一切,沏茶,叠衣,按摩,糕点,都是为了公子会的,在她眼中,只有公子需要的,才是有用的。 大战降临,国家危难,民生疾苦,都离她太远太远了,她只要默默的守在公子的身边,一切就已经足够完美。 李沐抱着伊宁,感觉紧绷的心弦瞬间归于平静,这不是多么炙热的爱意,不是对舒菡的那样的情意,不是对李妍儿那般的心疼,甚至不是对洛鸢那般的同情,只是单纯的,静好的安心,让他忘记自己还身处险境,忘记自己背负的沉重的历史责任。 这一刻,李沐才知道,这个总是陪着他,在他身边为他打理一切饮食起居,默默的看着他,为公子哭为公子笑的小姑娘,有多么的重要。 “伊宁,去洗个澡吧,洗完再说。”李沐温柔对她说。 对于公子,伊宁从来不提任何反对意见,乖巧的点点头,提起裙摆,走出了房门。 结果还没等李沐吩咐,伊宁又回来了,手上拿着外衫,中单,白袜,腰带,干净的全套衣服,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角的香气。 放下衣服,伊宁又变戏法一般从那个从不离身的小包中拿出了许多泡澡的草药粉,以及一瓶小小的玫瑰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着李沐得意一笑,转身就出去了,结果走到门边,似乎是对于能回到公子身边太过于高兴,小丫头还不小心差点让门槛绊了一跤。 李沐心中充满了暖意,这是伊宁才能给他的感觉,仿佛一瞬间让他洗去了满身的疲惫。 洗澡换衣之后,伊宁也换上了一件浅黄色的新衣,站在门外等着他,这倒是让李沐很是吃惊。 在他看来,女孩子洗澡换衣,怎么样都不会比他一个大老爷们更快吧,谁知伊宁短短半个时辰,就带着还散发着淡淡栀子花香的一头如镜子般美丽的长发,站在门口等着他。 春寒料峭,养过长发的女孩子都知道,像伊宁这样的长发,洗过之后很难短时间内风干,寒风瑟瑟,吹得头发冰冷冰冷的。 李沐心疼坏了,赶紧把伊宁拉进屋里,伊宁进屋之后,搓了搓冻僵的小手,又下意识的满世界开始为公子找茶壶。 “好啦好啦,别看啦,我不喝茶。”李沐苦笑着拉住了拼命的想拿架子上茶壶的伊宁,把她按在椅子上,然后站在伊宁的身后,拿起木梳,帮她轻轻的梳起头发来。 伊宁一下子挣扎起来,她是侍女,怎么能让公子给她梳头发呢,小丫头拼命的想站起来,只是相比起李沐,简直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一般,根本动也动不了。 “别动,会弄疼你的。”李沐说道。 听公子的话是伊宁的基本原则,她只好安静下来,不知不觉,竟然有些享受公子帮她梳头发的感觉,虽然她心底总感觉这样是不对的,是违反阶级宗法的。 可是违反宗法的感觉,为什么这么开心。 两人就这么一个梳头发,一个默默的坐着。 “伊宁,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上战场,有一天要为了活命拿起武器。”李沐说道,他知道伊宁肯定听不懂,所以,只是等于自顾自的对自己说。 “我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有的时候真的挺羡慕女孩子,玥然可以放弃家人过来找我,妍儿也可以跨越国境与我相伴,你这傻丫头,就知道到处找茶壶。”说到这里,李沐温柔的笑了,看着伊宁的目光里满是宠溺。 “可我不行,我要变得更强大,直到我可以保护你们每一个人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李沐说道:“再难,也不怕。” 第二十九章 赴京城 李沐一行人在莱州休息了一日,就马不停蹄的准备进京了,通州卫已经失陷,一行人只好取道青州,从陆路北上,走到河间的时候,收到了莱州失陷,城池被焚毁的消息。 登莱巡抚袁可立率败军和登莱水师出海,暂时不知所踪。 李沐蔚然一叹,虽然知道莱州城不可能守住,真的接到了消息还是感觉心中一痛,大明军备羸弱,非一日之寒,而是从开国就埋下的隐患,这样下去,这架已经支离破碎的庞大马车,迟早会分崩离析。 李沐等人是奉命进京面圣的,在河间府居然意外的遇上了来迎接他们的官员。 倒不是有人迎接多奇怪,而是迎接他们的这位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 许显纯,河北定兴人。驸马都尉许从诚之孙,略晓文墨,武进士出身,与武臣田尔耕、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依附魏忠贤,成为“五彪”之一。 这位可是魏忠贤手下气焰滔天的人物,此时竟然做起了导游,巴巴的跑到河间来迎接李沐一行人,让李沐觉得心下奇怪。 魏忠贤,当今圣上的贴身大太监,司礼监秉笔太监提调东厂,号称九千岁!在目前的大明朝,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依附他的官员无数,一并统称为阉党,是有明一朝宦官政治的顶峰,也是大明历史上最黑暗最腐朽的政治时期。 虽说阉党权势滔天,李沐还是下意识的不太想和他们沾上关系,明末党争极其惨烈,虽然阉党东林党都不是什么好鸟,但是东林党毕竟占据着大义的名分,好歹听起来能舒服一点嘛。 可是现如今,许显纯可不是自己能开罪的起的,所以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李沐还是客客气气的跟着许大人称兄道弟起来。 要说为什么许显纯会来迎接李沐,因为自东虏之乱以来,大明输的太惨了,看着山东一地鸡毛的局势就可以看出来,大明往往是付出了无数惨重的代价,也没办法伤到建奴的根本一丝一毫。 魏忠贤虽然混蛋,还是不希望大明朝彻底完蛋的,所以一直以来他也算是竭尽全力的想在军事上有所作为,可惜自己是一介文盲大字不识一个。东林党那帮有些才学的文官又不屑于帮他出主意。 而这一次,李沐就像是天上送给他的福星一般,李沐出身勋贵,在魏忠贤眼里,肯定和那些腐儒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那就是他争取的对象啊!若是以后这小子立了更大的功劳,自己还不是跟着脸上有光,提携有功吗? 于是李沐还没到京城,让他世袭爵位的圣旨就跟着来了,有九千岁亲自说话,这点小事自然手到擒来,不仅世袭了宁远伯的爵位,还帮他升了一级,成了世袭的宁远侯,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至于实授的官职,魏忠贤还是准备等李沐进了京城再说,万一是个反骨仔,岂不是为敌对阵营培养中坚力量了吗。 这一下,李沐的地位瞬间不一样了,拿了御赐的金册和袍服,现在李大公子,就不能再叫李公子,那可是真正的钦封宁远侯,食邑三千户!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许显纯知道老大要招揽这个年轻人,自然也没有再摆谱,宣读完圣旨之后,立刻就拱手对着李沐说了好一阵喜庆话,搞得李沐都在考虑要不要给这讨喜的家伙发个红包。 “许大人客气了,我这个爵位,都是靠着祖上的福荫和九千岁看重,哪有什么可喜的地方。”李沐笑着说道。 许显纯心中顿时笑开了花,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确是非常知轻重,便刻意与李沐亲近了起来,“侯爷不必妄自菲薄,下官也是军旅出身,知晓侯爷在辽东之赫赫威名,无不心驰神往,现在侯爷的名字在老建奴的地界上,有止那小儿夜啼之功效,实在是神武盖世!” 李沐客套了几句,问起白杆兵的封赏,许显纯也笑了笑,秦良玉作为名义上的总指挥官,自然要有所表示,可是秦良玉已经是石柱土司,不可能换地方当老大,于是升了她的品级,挂了个二品的兵部侍郎衔,而秦良玉是个女人,就只好封一品诰命,追谥其丈夫马千乘为忠远伯(其实北京被攻陷后,后来的南明王朝追谥秦良玉为忠贞候)。其余金银赏赐则略过不提。 眼看就要进京城了,最紧张的莫过于舒菡了,这是敌国的都城,除了李沐,她几乎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所以舒菡的情绪也变得很不稳定,她再怎么勇敢,也不过是一个未到双十年华的少女,在面对命运和国仇家恨的强大压力的时候,她也不禁感觉到了恐惧。 北京城,这是强大的大明帝国的都城,是他的家族实现野心和价值的对象。她没有什么野心,可是真的能不在乎自己的家族和亲人吗,如果有一天在战场上相遇,她该如何自处。 李沐当先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与许显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舒菡趴在马车的床沿边,望着官道两边来来往往的商旅出神。 “菡姐姐。”一直不说话的李妍儿轻声开口了。 “嗯?”舒菡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到底,李妍儿似乎从来没有招惹过舒菡,但是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友好。也许是第一次李妍儿三更半夜去找李沐商讨国家大事的行为确实是给玥然格格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听说菡姐姐出身高贵,又是怎么认识云琪哥哥的呢?”李妍儿和舒菡之间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李沐,所以,也不可能讨论其他事情。 “出身高贵?”舒菡自嘲的笑了笑,她多想自己没有出身的这么高贵,她贵为大金八贝勒的长女,所承受的压力更不是寻常的女子可以想象的。 “我认识他?”舒菡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垂下的两束长发,“我是他的战利品。” “战利品?” “嗯,盛京之战,他攻破沈阳,然后。。。”说到这里,舒菡的脸红了,低下头来,蚊呐般的说道:“这人看上去文弱的样子,却没想到真是霸道的很。” 李妍儿轻轻的笑了一下,缓缓的点了点头,透过马车前方小小的缝隙,看着李沐并不强壮的背影,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这是怎样的人啊,传闻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在建奴的土地上,李大公子就是屠夫和恶魔的代名词。可是他却又温柔知理,至情至性,对每个人都心平气和,毫无架子,一点都不像一位世袭的贵族。他手上沾满数万人的鲜血,却不忍心看着一位普通的侍女因他而死。 残暴,温柔,无情,多情,这是一个很难界定的人,却轻易的让李妍儿深陷其中。 不久,在京郊的驿站,就遇见了鸿胪寺(相当于外交部对外事务司)的官员,李妍儿是朝鲜的国史,大明自然要派遣外交官员进行接待,然后李妍儿就要去礼部预约面圣和递交国书的时间,不得不暂时与李沐分开了。 “云琪哥哥,妍儿自去礼部就好,你舟车劳顿,还是赶紧找一家客栈歇息吧。”李妍儿温柔的说。 李沐知道李妍儿身负国家使命,这个当然耽误不得,于是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并答应她,自己找到落脚的地方之后就马上通知她。 李妍儿和朝鲜国的卫士们跟着鸿胪寺接待的官员去国宾馆歇息,而李沐则被许显纯带到了东市一座四进的大宅院里。 “好叫侯爷得知,九千岁得知侯爷进京之后,倍感欣喜,特地嘱咐属下寻摸一处好宅子赠予侯爷,侯爷受封宁远,之前李大帅在京城的宅子也已经转售,所以就只好暂时请侯爷在这里委屈一下了。”许显纯笑着对李沐说。 魏忠贤此人,文盲一个,实在格调不高,上来就送宅子,几乎毫无遮掩的告诉他,我有钱,跟着我混吃香喝辣有前途。 也侧面看出现在阉党确是无法无天,像结交勋贵这种明显犯忌讳的事也毫不在意。 “那就多谢九千岁看重了,宅子我就收下了,还请许大人转告九千岁,待到我安顿下来之后,必将亲自登门拜访,向九千岁道谢。”李沐也客气的回答道。 “好!好!”许显纯看到自己任务完成的很完美,似乎已经把这位宁远侯绑到了自己的战车上,想必回去之后,一番赏赐是少不得的了。 “那就不打扰侯爷休息,所有仆人侍女,都已经准备齐全,不劳烦侯爷您亲自过问了。” 既然宅子都收了,也不差这几个人了,李沐自然也就笑纳。 这次到了京城,秦良玉要去兵部述职,就配给了李沐十名白杆士兵当做卫士,为首一人叫马三跃,为了方便,李沐就一直称呼他三跃,这些都是随着李沐刀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战友,自然感情非同一般。 “三跃,你们自去寻找自己的居处,不用管我了,在这深宅大院里,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李沐对三跃说。 淳朴的白杆兵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跟着几个仆人,去了护院们住的厢房中歇息。 李沐到了主卧房中,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明显已经被很细致的打扫过了,甚至安神香都已经齐备,让撸起袖子准备好了要大干一场的小伊宁白白的兴奋一场。 这边屁股还没坐热,那边魏忠贤的请帖就已经送到了,明日未时早朝之后(下午一点),在府中设宴款待李沐,为李沐接风洗尘!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面子了,尽管魏忠贤名声极差,但是毕竟是司礼监秉笔,号称内相,地位当然是没得说。 大明的政治制度,军政大权分为票拟和批红,这两大权力分别属于内阁和司礼监。但凡有军国大事悬而未决者,都要经通政司报请内阁批准,内阁给出处理的意见,称为票拟,司礼监对意见认可,则画一个红圈,表示赞同报请圣裁,皇帝同意之后,加盖玉玺,便成圣旨,不可违抗。 如果司礼监不同意内阁的意见可以把奏折打回内阁要求内阁对意见进行重新讨论,可见司礼监权利之大,地位之重,几乎可以直接影响国家的所有重要事务。 其实历任司礼监秉笔和掌印大太监,大多都是饱读诗书的有才之士,宫内设有内书房,专门教授有悟性和资质的小太监读书,二十四监衙门里很多无根的太监,放出宫去,都堪称领一时风骚的大才子。 身为秉笔,掌握批红,身为掌印,手握玉玺,更是千挑万选,其竞争之激烈,要求之恐怖,一点不比外官们做宰相来的简单。 只是魏忠贤这个异类,碰见了更异类的皇帝,天启皇帝因为万历国本之争耽误了学习,自己本身就不认得几个字,根本不信任那些说话都听不懂的文武大臣,就和自己这个文盲大伴意气相投。 两文盲凑一块儿,要是街头的小混混也就罢了,不幸的是,这两个人手握整个大明帝国最大的权力,国事如汤如沸一塌糊涂,也就可想而知。 第三十章 不如吃自助餐吧 当天晚上,魏忠贤府上的管家派人来询问三跃,李沐的口味和喜好,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若是客人是四川人,你做一桌子江浙菜,那不是请客,那叫结梁子了。 正常来说,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去打扰一家之主,两边的管家互相通个气,也就可以了,偏偏三跃这个亲兵队长上任不久,而且对于李侯爷的个人爱好一无所知,只好带着魏府的管家来见李沐。 来的是魏府的一个大管事,名叫魏明。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作为魏忠贤的家中管事,平常官员自然巴结的紧。但是李沐可是堂堂宁远侯,大明在崇祯当皇帝之前,对于爵位极其吝啬,除了开国的勋贵之外,因为功劳而封爵的非常稀有,所以每一个都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得罪不起的。 原以为李侯爷在辽东长大,想必是喜欢北方菜的,谁知道这位侯爷直说想吃自助餐。 什么是自助餐?魏大管事有点迷茫。 于是李沐详细跟他解释了一下什么是自助餐。对于这种大型聚会,来的人多,口味也是各有不同,无论你做哪个菜系的菜,都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满意。 干脆每一样都准备一些,包括美酒糕点,都准备不同的种类,然后给大家发一个大餐盘,喜欢什么菜肴,自己去选,选好了,自有下人恭敬的把选好的菜端上来,分量足够,还能满足每个人的需求。 魏明听得一愣一愣的,回去跟魏忠贤一说,这老太监也是新奇的不得了,哈哈大笑着狠狠的夸奖了魏明一通。 魏明得了恩准,当然兴致勃勃的去准备这自助餐去了,后来据说魏明的后人还开了第一家自助酒楼,传承了数百年而不衰。 于是第二天,李沐骑马来到魏府,就远远的看见魏忠贤已经在门口迎候,也不敢托大,赶紧远远的下了马,带着护卫走上前去,抱拳施礼道。 “参见魏公公!”九千岁这个称呼虽说是个公开的秘密,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收敛一些。 “哈哈,侯爷一路辛苦,为我大明建功立业,在辽东威名远扬,打得建奴三个月不敢扣关,让咱家心中真是钦佩不已。”魏忠贤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白净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不上去其实颇有些和蔼可亲。 一般人肯定不会把这样一个人和大明开国以来权力最大的宦官联系在一起,虽然他事实上真的是。 “不敢不敢,小可在辽东尚且一介白身,哪里有什么威名,幸赖有公公全力支持,秦良玉将军指挥若定,我大明将士不惜性命,才有此胜利啊。”李沐只是赶紧推辞,他深知,这种功劳想要靠他一个人担下,会把自己的撑死的,只有跟着大佬喝汤,才是真正的保身之道。 虽说宁远侯已经是很多人眼中不可企及的存在,可是相比起魏忠贤手中的权力,基本不值一提。 “侯爷谦虚,请!” “公公先请!” “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笑罢,就率先迈步进了魏府。 进了魏府,李沐不禁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助餐肯定会是个挺大的场面,没想到魏忠贤摆出了这么大的场面。 从中庭到主厅,一路都是无数的美味佳肴,盛在精美无比的金银餐具中,菜肴下还坐着小火炉,保持菜肴的温度。 更有无数的生鲜海产,用冰块保鲜,琳琅满目的摆在紫檀长桌上,每走两步,就有侍女站在一旁,只要一进大门,自会有人拿着餐盘跟在身后,那餐盘活像女孩子用的化妆盒子一样,不仅设计精巧至极,而且分格众多。 只要客人阳光扫过的菜肴,立刻就会有人取来放入餐盒之中,并且有专人把菜名记录下来,如果宴会时,客人对某道菜肴格外钟爱,也会专门重新制作端上桌。 李沐没想到自助餐还可以吃成这个样子,这满眼两百多道佳肴竟然都只是个样品! 腐败啊,阶级啊,贵族啊!李沐又开始哀叹社会财富分配的悲惨现状了。 这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他不是超人,不能一夜之间还天下大同,只好跟着魏公公,进了主厅坐定。 环顾四周,已经坐着很多红袍的高官,想必是阉党的重要成员,李沐一进来,所有人都站起身来,一齐道:“下官参见宁远侯。” “不敢不敢,各位大人免礼。” “谢侯爷!” 魏忠贤看众人见礼,就笑嘻嘻的为李沐介绍这帮手下,除了昨日见过的许显纯,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工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兵部尚书田吉,东厂理刑官田尔耕等。 几乎涵盖了国家安全局,建设部,国防部,最高检察院,公安部的各级最高长官。 更加上他自己还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相当于半个内阁总理,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可怕,简直堪称呼风唤雨! 众人落座,菜肴流水一样的送上来,魏忠贤是沧州人,吃的都是北方菜,但李沐穿越前是南方人,所以选了不少江浙菜,倒是让以为他生在辽东的魏忠贤有些意外。 “侯爷转战辽东朝鲜三月有余,击杀建奴精锐七千余人,满蒙族裔贵族数万人,火烧盛京城,大破老建奴,更是帮助朝鲜匡扶国政,平叛反逆,皇上大喜,已经点名要见你,侯爷还当好生准备,想必不日陛下召见的圣旨就要下达了。”魏忠贤笑着说。 “多谢公公提携!”李沐站起来抱拳道,他知道,皇帝大喜,肯定是魏忠贤在皇帝眼前说了不少好话的缘故,看孙传庭,熊廷弼这些人的下场,若是没有人说好话,你就是杀敌十万也是一条天大的罪过而绝非功劳可言! “若是公公不嫌弃,就称呼小可一声云琪吧。”李沐想清楚了,他是勋贵,钦封宁远侯,肯定是要回辽东继续和建奴作战的,所以,没有必要跟文官混在一起,也没有必要攒个什么好名声,重要的是他在前线的作战的时候,后方没有人掣肘,很明显,魏忠贤可以做到。 “好!好!好!”魏忠贤以为阉党内部又有新人加入,高兴地连说了三个好,这小子不仅战功赫赫,出身不凡,而且实在是太年轻了,要知道,李沐过了年也不过才刚刚二十一岁! 这要是结交的好,说不定能保自己的身后名啊! 魏忠贤是个文盲,没读过什么书,跟人打交道的方式也很简单,我看重你,你给我个面子,我就把你当自己人,你瞧不起我,我就照死里整你,整到你跪下来唱征服为止。 所以,魏忠贤一辈子都在向文官们下黑手,只是即便是这样,也从来没被人瞧得起过。 其实包括天启皇帝,都没有被那些文官真正瞧得起过。 “云琪,什么也不用说了,满朝武职,左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只要你看重的,咱家没有二话,都不是问题。”魏忠贤喝了点酒,也有点兴奋起来。 “公公,我不想留在北京城,我想北上继续打鞑子,打建奴,为我大明保家卫国,我还年轻,还能为大明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不想留在京城,公公若是真的觉得云琪尚有些微末才能,就让云琪回辽东带兵吧!”李沐诚恳的说道。 “好,好,云琪,咱家佩服你,真佩服,我大明上下官员,视辽东为洪水猛兽,听闻调职辽东,几乎如丧考妣,却不知要是都不去辽东,国门何守?”魏忠贤自己没有多大的胆子,但是不妨碍他喜欢胆子大,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后日,我会安排你面见圣上,然后一切交由圣裁,不过,我答应你的,就八九不离十了,你就安心等皇上的旨意吧。” “谢公公!” “哈哈,来,喝酒喝酒,云琪,你再给老夫说说,你是怎么破那盛京城的。。。” 第三十一章 面圣 “微臣,宁远侯李沐,参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御书房的地毯上,李沐一拜到底,高声唱道。 “爱卿平身。”上面传来一个不大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威严之感,甚至在久经战阵的李侯爷看来,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怯懦。 大明九州万方的统治者,帝国的君父,大明天启皇帝,明熹宗朱由校,正在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李沐并没有生的多么英俊帅气,但是经历了战争之后,多的是一种沉稳不凡的气度,更是因为李沐并没有自小接受儒家教育,面对皇帝也没有格外的激动,反倒冷静的不像第一次面圣的官员那般失态。 天启算不上好皇帝,他最大的爱好是。。。做木工活,所以,后世送了他一个亲切的外号,木匠皇帝。 皇帝是个木匠,总理是个流氓,就一言蔽之的概括了现阶段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阶级的基本组成成分。 天启是听魏忠贤说李沐是个非常不一样的年轻人,而他确实也立下了赫赫的战功,于是对他颇有几分兴趣。 “爱卿在辽东为朝廷效力,立下大功,朕心甚慰,国有良才,当予以赏赐!”天启倒是不拽虚的,他就知道李沐立了功,就该好好的赏他。 “幸赖陛下威服四海,文武大臣运筹帷幄,臣不敢居功。”李沐说道。 “有功之臣,自当该赏,听大伴说,你执意要回辽东作战,这很好,你要有什么要求,自管告诉朕,辽东苦寒,建奴猛烈,朕只要能给的,当不会推辞。”天启沉声说道。 “皇上,臣为朝廷效力,只求尽心,不怕艰险,恳请皇上将锦州军政交与微臣,授予微臣临机决断之权。微臣将誓与锦州共存亡!”李沐一字一句的说道。 天启转过头,看了魏忠贤一眼,魏忠贤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沐,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李爱卿,从即日起,新设锦州镇,为辽东边镇之一,迁你为二品锦州经略安抚使,不受辽东各镇的管辖,直接向内阁负责!锦州设总兵一人,由朝廷指派,总兵以下军官任免,卿可自决,向朝廷报备即可。”天启说道,皇帝说的,魏忠贤同意的,基本等同于法令了。 “微臣敢不尽心尽力,为大明守卫疆土,绝不后退一步。” “很好。”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相请陛下帮忙。”李沐对天启说道。 “要朕帮忙?”或许是被大臣骂惯了,天启骤然听到有人需要他,先是惊诧不已,而后感到由衷的开心,“说罢,朕能做什么?” “陛下,臣其实带来了送给陛下的礼物。” “礼物?”天启疑惑的说,“什么礼物?” “请公公允许臣呈上礼品。”李沐对魏忠贤说。 魏忠贤点点头,对外面吩咐道:“李经略可有携带礼品?” 门外一个小太监立马碎步步入御书房,手中拿着一个很长的木盒,说道:“宁远侯来的时候,让奴婢拿着这木盒在殿外等候。” “呈上来。” “诺。” 小太监把木盒放在了天启的面前,魏忠贤缓缓的抽下木盒的盖子,木盒里静静的躺着一支长长的火铳,是大明官造的火铳中质量最好的那一种三眼铳。 这种火铳可以连续击发三发铳弹,但是上弹极其繁琐,所以很多时候是一次性武器,但是不可否认其威力巨大和技术的先进。 火铳的旁边,还躺着一块黑油油的石头,不知是作何用处的。 “爱卿,这是何意?”天启一脸茫然看着这支火铳,疑惑的问道。 “臣听闻陛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更是精通格物致知之术。”其实就是说你是个做木工活的委婉说法。 李沐顿了一顿,沉声说到:“我大明所筑之火器,威力强大,射程颇远,在战场上堪称神兵利器。可惜装弹过于繁琐,很难保持射击的连续性。” 李沐抬起头来,用无比期盼的眼神对天启说:“那块石头是名叫燧石,这种石块在重力击发时会有火星产生,百姓们常常用以引火之物。微臣想着若是能用一木制机构,让燧石通过射手的动作引燃火药,就可以大大缩短装弹的时间,可是臣能力有限,恳请陛下教我,则大明百姓幸甚!” “你是说,要朕帮你做一支用燧石的火铳?”天启问道。 “是的陛下,如果能够成功,这种武器必然改变战场的格局,从此满蒙铁骑,土鸡瓦狗尔,陛下也必将名垂青史!”李沐认真的说道。 世界上第一支燧发枪发明于1547年的法国,是火器淘汰弓箭的开始,从此骑兵在强大的火器威力下逐渐走向没落,燧发枪和更先进的火器的发明,改变了世界。 天启因为从小被父皇不待见,文化知识都落下了,万历皇帝也根本不想教这个儿子,所以当上皇帝的天启也不认识几个大字,当然也没什么自信,就沉浸在木工活里,在这一方面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和毅力,只可惜他是皇帝,否则一定是一个好木匠。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一直觉得自己不务正业的天启第一次有了目标,新式的火铳如果能研制出来,能改变战争的结局,能保护国家和社稷宗庙,天启想想都觉得整个人要兴奋的飞起来了,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所以,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一无是处的人,这位在历史上被批的体无完肤的皇帝,换一个角度去对待他,很可能轻易的就能改变世界。 天启兴高采烈的去研究火器了,临了还大家赞赏了李沐一番,并留他吃午膳,只是皇帝自己没有心思吃饭,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带着火铳到寝宫里去了。 皇帝一走,反而自由起来,李沐也就慢慢的享受着皇家御膳的美味佳肴。 不多时,突然一阵香风闪过,眼前竟然出现一个容貌极美的夫人,那妇人生的并不高,只是一对双峰蔚为壮观,看那薄薄的宫装,似乎都难以承受那对乳球的压力,像是随时要崩出来一般。 “小女子见过侯爷,咯咯。”那妇人看着三四十岁的年纪,保养的却是极好的,美貌和诱惑并存,让李沐一下子愣住了。 “大名鼎鼎,威震辽东的李侯爷难道是个傻相公么。”妇人笑着对李沐说。 这是皇帝的御书房,这女子在这如此放肆调笑,如入无人之境,那只有魏忠贤的老相好,皇帝陛下的乳母,奉圣夫人,客氏客印月,只此一人,别无其他可能。 “见过夫人。”李沐站起身见礼道。 “侯爷不必多礼,奴家不过一介女流,在宫中倾慕侯爷在辽东征战的威名,特地来此向侯爷一述仰慕之情。”客印月红唇起合间,蹦出一句黏黏糯糯的话,听得人全身骨头都仿佛轻了几斤。 李沐从来就不是什么能抵抗诱惑的正人君子,只是现实告诉他这个女人绝对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倒不是李大公子有读心术,一眼能看穿客氏的心思,而是在历史上,能混到青史留名的女人,都绝非简单人物。 客印月自然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女,举手投足间,宫装包裹的火辣娇躯无处不在挑逗男人敏感的神经,但是李沐却不敢稍有逾矩。 客印月心中也是纳罕不已,大概她客嬷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别说男人,就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太监都不在少数了,而这个年纪轻轻的李侯爷,居然对自己刻意的勾引毫无反应,当真有那坐怀不乱,面对美色能够安之若素的人么。 “夫人,本侯得蒙皇上赐膳,心念天恩浩荡,已经非常感激,现在时间不早,实在不适合再逗留下去,夫人请便。”说完,李沐真的低头施礼,然后转身出了大门而去,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匆匆的离开了御书房。 “哼,这小子,还真是有点意思。”客氏冷笑一声,看着李沐离去的背影,心中不觉愤愤不平,这个女人对于自己的魅力向来极度的自信,突然遇见这样一个异类,一种无名的怒火升腾而起。 话说李沐离开紫禁城,回到府中,看到院子中间有一个清灵曼妙的身影正在舞剑,那女子身穿一件素白色的白绒绸布的冬装,腰间系着一条青鸾翠玉腰带,下身特意添了一件轻纱金丝罗裙,舞动起来,裙摆跳动,仿佛九天下凡的仙女一般。 她的美貌举世无双,好似苍天精心制作的一件艺术品一般,美丽的容颜,如瀑如烟的长发,在这初春却依然春寒料峭的北京城,增添一抹可爱的颜色。 这样绝代的女子,唯舒菡而已。 李沐在院中站定,默默地看着佳人舞动的身影,而舒菡也早就看到了李沐,只觉得他的目光好像有如实质一般,无论李沐的眼神扫到哪里,仿佛有一只手在轻轻拂过她的身体,让她心神难定,手中的剑也乱了。 “李云琪,你干嘛盯着我!”舒菡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只好停下剑舞,嘟着小嘴,大声质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李沐听着舒菡对他大声质问的声音,却感到格外的温暖。 “我哪里有盯着你,我是怕你身手不行还硬要充大头,碰坏了这里的花花草草怎么办,我还准备把这宅子留在京城以后养老呢。”李沐也没心没肺的气她。 可是这一回,没有想象中的和之间一样的情形,照着李沐的思维,听到此话的舒菡,轻则人身攻击,重则引剑取他小命,可是事实上,两件事都没有发生。 舒菡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剑,只是低低的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转身往西厢房走去。 李沐看着姑娘落寞的身影,心中无限疼惜,赶忙上前两步拦在舒菡身前,用他这辈子能想到的最温柔的声音说道:“你这丫头,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舒菡只是不答,好像认真的数着地上小路的鹅卵石,数着数着,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落到地上。 李沐心疼坏了,他想抱住这个勇敢却又可怜的傻姑娘,可是他怕自己这一抱,让她更难以自拔,因为国家之间的战争,自己和她的家人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这是无法绕过去的一道坎。 天人交战了数息,李大公子横下心来,去你丫的战争,难道站在这里看着心爱的姑娘流泪么,那还是个男人吗? 李大公子瞬间勇气爆棚,上去一把搂住姑娘纤细的腰肢,不仅如此,还得寸进尺的轻轻把嘴唇贴上了姑娘的额头。 舒菡也伸手环住了李沐,两个身影就这样站在阳光静好的地方,悄悄的合二为一。 第三十二章 熊督师 天启二年三月初一,这是官员休沐的日子,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大明的各级衙门都会放假一天,李沐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习惯不看今天是星期几的生活。 而在李府正厅里,气氛却远远没有外面享受假期的官员们那么舒服,李沐和一脸阴沉的熊成坐在厅中的太师椅上,额头上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伯功,难啊,真的太难了。”李沐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 熊成却没有作声。 李沐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几乎已经僵硬的身体,声音里透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疲倦。 “熊伯父一事,我已经数次上书陛下,可是均石沉大海,若是让魏忠贤出面,怕是伯父根本不愿意接受啊。”李沐说道。 “是的,让魏阉出面营救家父,不如不救。”熊成闷声说道。 其实在真正的历史上,去年老建奴努尔哈赤那一战,锦州,辽阳,开原相继失陷,辽东明军损失惨重,朝廷看辽东局势已经无法收拾,就重新启用熊廷弼为辽东经略。 而李沐这一次在辽东挡住了建奴大军,反而让原本非熊廷弼辽东不可守的声音弱了下去,也算是好心办了坏事。 熊廷弼在历史上数次弹劾阉党,最终在天启五年被阉党所杀,传首九边,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会接受魏忠贤的帮助。 可是在辽东情势不紧急的情况下,又没有别的办法让朝廷知道熊督师对于辽东局势的重要性。 朝中大臣除了阉党只知道捞钱以外,其余楚党,齐党,浙党的官员都在忙着互相争斗,边军日益衰败,国家危机重重也全然不被这些自以为自己高风亮节的儒臣们放在眼中。 在他们看来,国家崩坏,完全是由于阉党把持朝政造成的,尽管阉党的崛起确实对国家损害极大,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党同伐异的激烈斗争引起的混乱,比起阉党所带来的损害更是十倍不止。 “最后一个办法,我请伯父做锦州总兵,相信朝廷会应允。”李沐过了半响,对熊成一字一句的说,“只是伯父之前贵为巡抚大臣,一方镇守,这样做,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 “锦州?”熊成自言自语了一句,抬起头来,对李沐说道:“我想给家父去一封信,云琪,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家父手中。” “这个不难,我父为官多年,家里还是有些陈年旧情,只是最多一两次,多了我也无能无力了。”李沐实话实说道。 “一次足够。”熊成点点头道。 待到熊成回房准备给父亲的书信时,早就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伊宁欢快的蹦了进来。 “公子该教我写字了。”伊宁快乐的说。 每天李沐教她写字的时间,对伊宁来说就是最幸福的时光,公子真的好温柔,好有耐心,可是自己好笨的说,几个月了还才只会写几十个简单的汉字。 但是听着公子温柔跟她说着话,扶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下汉字,伊宁就感到无限的满足。 李沐笑了笑,带着伊宁来到书案前,让她坐在椅子上,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拿起一支中湖狼毫,竟然自己亲自动手,开了一块崭新的松香墨,取了一些无根雪水兑入砚台,轻轻的研起墨来。 李沐教人写字的过程很奇特,他会写一句话让伊宁照抄,却不告诉她什么意思,而是让她先根据之前看懂的汉字猜这些字的意思,汉字(繁体)是标准的象形文字,其实很多字都像一个个可爱的故事一般。 看着伊宁拿着毛笔,略显生疏的一笔一划的抄写着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李沐不由得渐渐地痴了。 小丫头认真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写着写着,伊宁那几乎完美的长发有几束调皮的滑到了宣纸上,把有些未干的墨迹抹花了,伊宁却浑然未觉。 “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伊宁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只是汉语对她来说确实是一门很难的语言,现在虽然能进行一些常用的交流,可是还不是很熟练。 “意思啊,就是希望相爱的人可以永远在一起,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看到一样的月亮。”李沐笑着慢慢的说道。 “那这个就是月亮吗?”伊宁当然是不认识婵娟的,指着这两个字,抬起俏颜好奇宝宝般的问道。 “是啊,因为我们汉人相信,在月亮里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子,所以这个词说的是漂亮的女孩子,那就是月亮啦。”李沐说道。 “那,月亮里的,比菡姐姐还漂亮吗?”伊宁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道。 在她看来,自己肯定不算什么漂亮的女孩子,那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就是舒菡姐姐。 “你菡姐姐,在我看来,本身就是被贬谪的仙女。”李沐温柔的说。 “贬谪的仙女?”这个词明显超出了伊宁的知识范围。“那公子,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呢?” “额。”这个问题真的把李沐问住了。 北宋时期的苏子瞻,名满天下,一生爱过敬过三位人间的好女子,王弗、王润之、王朝云,却都红颜薄命,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所以即便是苏东坡这样千百年才出一个的绝代才子,也只能感叹若要人长久,只好常但愿。 “因为月老只有一个,缘分那么多,他管不过来的。” 三天后,兵部衙门。 官凭文书这些东西,对于李沐宁远侯这样的身份来说,一般都是兵部派人送上门去。 但这一次,为了熊廷弼的事情,李沐不得不亲自跑一趟,和兵部尚书大人田吉好好拉拉关系。 田吉是阉党的重要成员,自从在魏忠贤家吃了一顿饭之后,与李沐也算是有了一面之缘,听闻李沐来访,田吉倒是表现的非常热情,不顾公务在身,站在兵部衙门的门口等着李沐。 “田大人真是客气,怎么敢劳动大人亲自迎接我。”李沐在门口看到田吉,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疾走两步,上去跟田吉寒暄。 “侯爷一镇经略,二品封疆大员,自然当得,哈哈。”田吉爽快一笑道。 “大人请。” “侯爷请。” 二人在会客厅分宾主坐下,田吉早就将李沐的官凭文书准备齐全,交给李沐的亲兵,大明的官服朝廷只发一套,如果破了旧了就要自己定做,官服价值不菲,所以很多低品级的大明官员上官服上到处都是补丁。 第一次领到红袍官服的李沐倒是新奇的很,虽然宁远侯作为侯爵有赏赐的侯爵冠服,但是这大红的官服多霸气,一看地位就比较高。 “田大人,关于我锦州镇之总兵人选,云琪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话纯粹是废话,不当讲那还说他干什么,可是官场上讲话就是这样的,非要加一些前缀才显得懂规矩。 “侯爷但说无妨。” “锦州蒙陛下超擢为一镇,直面建奴主力,所以,总兵之职,当选一位老持稳重的老将为好。”李沐认真的说道。 田吉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道:“侯爷言之有理,陛下和九千岁都对锦州镇寄以厚望,总兵人选,该当慎重考虑。” “有一人,老持稳重,久经战阵,而且此人若是能被派驻锦州,能为九千岁解决一个大麻烦。”李沐低声说道。 “哦?侯爷所谓何人?” “前辽东巡抚,熊廷弼!” “他?!”田吉吃了一惊,熊廷弼跟阉党不对付是出了名的,不给他弄死就不错了,还能让他起复做官? “大人,熊廷弼此人的性格您应该知晓,根本就不会轻易改变阵营,但是此人在辽东军中威望极高,绝不可轻视,这样不明不白的留在京师,终究是一根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扎人一下啊。”李沐轻声对田吉说道:“不如把他派到锦州那里,有我在,老东西翻不起什么风浪,而且锦州虽说是军镇,实则不过一座小城,两万多兵马,根本够不成大气候。” “嗯。。”田吉心中思忖,觉得确有几分道理,熊廷弼这老臣,确实是个大麻烦,若是能把他发配到锦州那个鸟地方,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历史上的熊廷弼在天启元年被起复为辽东经略,后来在锦州决战中战败,才被阉党下狱论死的。 “好,侯爷既然都亲自说了,这事,我就应下了!” “大人英明。” 第三十三章 归期 前辽东巡抚熊廷弼,虽有罪责,然念其曾有功劳,为国之诤臣,遂准许其戴罪立功,迁锦州镇总兵,挂兵部侍郎衔不变。 虽然兵部侍郎是荣衔,但是正经也是二品,让熊廷弼去做锦州总兵,却没有改变他的荣衔,让他和李沐之间互相牵制的目的也是非常的明显,不过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锦州镇不受辽东节制,俨然独立王国,当然不可能不被朝廷忌惮。 眼看开春即将来临,辽东冰雪消融不远,李沐非常着急,只要春天一到,建奴骑兵必将再度南下,而大明的国力,正是在一次次疲于奔命的消极防御中,日渐消耗直至彻底崩溃。 李沐知道,时间等不得了,自己必须尽快前去上任,锦州现在面对的压力非常之大,况且不知不觉,离开锦州已经大半年了,家人的状况也时刻牵挂着李沐的心。 不知不觉,国宾馆到了。 李沐策马停在大明国宾馆的门口,想了想,还是下了马,带着三跃等人来到门口。 门口的明军卫兵看到李沐的官凭,自然也就放行了。 作为天朝上国的面子工程,国宾馆这种对外接待单位无论如何档次不能差到哪里去,馆内用院墙隔出了许许多多的小院子,因为很多来朝的国家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当然不能一窝蜂的挤在一个屋檐下。 朝鲜作为大明地位最高的属国之一,是有专门的朝鲜式风格的院落的,所以也很容易就能找到,朝鲜的卫士也都知道这位李大人是王上的好朋友,自然不会有那不开眼的去阻拦他。 李沐让三跃留在门口,自己信步步入了这座院落之中。 这是一座典型的朝鲜式建筑风格的院落,青色的砖瓦让李沐有一瞬间回到朝鲜的错觉。 只是站在中庭的槐树下,便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眼前。 她身着一身传统的朝鲜宽裙,白色的下摆拖到了地板上,上身是一件淡蓝色的小衣,胸口系着一条红色的系带,头上做朝鲜的未婚女子打扮,梳起一束长发,一尘不染的裙装下包裹着一具曼妙娇美的胴体,绝美的俏颜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却在阳光的倒映下,似乎隐现泪光。 “云琪哥哥。” 四个温柔的字眼,仿佛一下子让李沐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妍儿,在这里,一切还好吗?”李沐柔声说道。 “都好。”李妍儿笑着说道。然后像在朝鲜一样,弯下身子帮李沐除下厚重的官靴。 李沐也没有推辞,只是看着李妍儿蹲下的美丽身姿,心中不免一叹。 他这一路,已经欠下这些琉璃剔透的女子太多。 李沐没有要求自己即便在这个时代还要保证只娶一位妻子,只是他真正的陷入其中才发现,他不想伤害每一个他在乎的傻姑娘,结果是每一个都伤害了。 来到李妍儿的居处,则是一座典型的朝鲜式风格的跪式的房间,房间中间的案几上摆着几道精巧的菜肴,还有朝鲜国让李沐记忆犹新的人参酒。 李沐环顾一周,屋子明显是被精心的打扫过了,还散发着淡淡的松香气息,那是李沐最喜欢的安神香的味道,显然李妍儿平日里并不会用这种熏香。 李大公子跪坐在桌案前,李妍儿也轻轻地坐下,两人对视一眼,只是刹那无言。 “云琪哥哥,先尝尝这些菜肴吧。”李妍儿轻声说道,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 李沐点点头,拿起银箸,选中了一道面前的枸杞人参鸡汤,那鸡汤本身炖的鲜香无比,更加以点缀少量的枸杞,看上去红黄两色相得益彰,恰到好处,当真分外的诱人。 一块鲜嫩的鸡肉入口,李沐一下子如同醍醐灌顶,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我的天啊,这个肉。。。怎么这么咸。 “云琪哥哥,这是我们朝鲜特产的人参鸡汤,我从小就经常吃,所以来到大明,也一直怀念故国的味道,就到处想找到地道的人参鸡汤。”李妍儿柔声说道。 李沐刚想说你们朝鲜吃什么都像吃泡菜一样吗这么咸? 结果李妍儿又轻声说道:“只是妍儿从来没有做过,这是第一次做,不知道。。。不知道。。。” 这是李妍儿做的菜?李沐愣了半晌,在这个年代,堂堂郡主下厨做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别说李妍儿,就连伊宁这样的高级侍女,都从来没有下过厨房。 佳人恩重,如何消受,李沐忍着一阵阵的强烈的咳嗽的欲望,故作惊喜的说:“妍儿,这是你做的?当真不可置信啊,汤色浓郁,回味良久,是我喝过的全天下最美味的人参鸡汤。” “云琪哥哥莫不是哄骗妍儿么。”李妍儿话虽这么说,但是神色间根本就难以掩饰她的兴奋之情。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李沐害怕李妍儿尝到自己做的鸡汤,拼命的把小碗里的鸡肉夹到自己的碗里。 看着李大公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李妍儿都好奇了,拿起筷子想尝一尝,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可是李沐打定了主意,就是不给你,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自己的碗,就是不肯分给她一点点。 “云琪哥哥,让我尝一尝吧,就一小块。”李妍儿可怜巴巴的说着,筷子作势就要往李沐的碗里伸。 李沐一下子转了个身,把碗举得高高的,毫不讲理的说:“不给,做给我吃,那都是我的!”说完接着抱着碗筷,狼吞虎咽起来。 李妍儿也温柔的放下了筷子,微笑着看着李沐把一大碗鸡汤喝了个干净。 “云琪哥哥不久就要去辽东上任了吧。”突然,李妍儿低声开口说道。 “是啊,锦州情势紧急,恐怕不日就要启程了。”李沐也停下了和鸡汤的战争,放下筷子,温和的对李妍儿说道。 “云琪哥哥,妍儿完成使命之后,恐怕就要回返朝鲜了。”李妍儿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身为朝鲜的郡主,可以跟着李沐一路前往大明,是因为担负着出使天朝的重任,可是当使命完成之后,她又怎么能不顾身份再随着李沐前往辽东,那让朝鲜王室的脸面往哪里放?未婚待嫁的郡主,跟着大明的世袭侯爵私奔了? 有的时候,李妍儿甚至觉得她的处境还不如舒菡,舒菡是大金的公主,可是在大明的土地上无人认得,大金身为敌国,也不可能跑到大明来索要公主。 而她是朝鲜的郡主,两国本是同盟之邦,她根本无法像舒菡那样不管不顾的跑到辽东去,朝鲜王室的颜面和尊严,她无论如何都牺牲不起。 “妍儿,辽东战事未平,锦州更是作战的第一线,你一个女孩子,留在那里太过于危险了,若是有了什么问题,我无法向你的王兄交代啊。”李沐沉声说道。 “云琪哥哥,你还会到朝鲜来吗。”李妍儿也没有毫不讲理的哭闹,她知道跟着李沐去锦州几乎不可能,只能为他徒增麻烦。 “当然会,待到辽东战事有些眉目,大明消极防御的态势有所好转,我就会去朝鲜,陪你一起回家。”李沐认真的说道。 “一言为定。” 出了国宾馆,李沐刚刚翻身上马,就带着亲兵策马一路狂奔起来。 “大人!大人!慢点啊!”三跃的马当然不如李侯爷的,只是拼命在后面追赶他。 “儿郎们,快!找家茶馆,咳咳,我要喝水!” 第三十四章 陪你一起 李沐的任命圣旨已经下达,眼看着就要回辽东上任了,但是京城是有早朝的,所有在北京的符合品级要求的官员都必须上朝。 除了四品以上的各部官员,在京的勋贵如英国公,成国公也会上朝议政,李沐无论从哪个方面似乎都逃不掉要上朝的命运。 对于很多低品级的官员来说,金水桥前列队入宫,觐见皇帝,管理国家是士大夫无上的荣耀。但是对于早朝折磨的苦不堪言的李大公子来说,他真想对这些在宫门外羡慕的各种蓝袍绿袍的同僚们说,荣耀我不要了,求求你们代我去吧。 原因很简单,因为早朝一般都凌晨四点多开始的,和后世天安门升国旗的时间差不多。。。 四点半在宫门外集合,就意味着凌晨三点半就要起床,梳洗之后或骑马或乘轿或步行前往宫城。 李沐原本想着,等着天启对于燧发枪的研究有点眉目之后再启程,现在他一天都等不得了。 被伊宁准时叫醒的李侯爷,哈欠连天的坐在床沿,伊宁温柔帮他穿衣系带,忙的不可开交。 堂堂宁远侯府,二品的锦州经略安抚使,当然不可能请不起护理团队,但是伊宁却不愿意假以任何人之手,这个小丫头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放在怎么照顾她的公子身上了。也多亏了李沐不是真正的世袭贵族,没有那么多要求,也算不上讲究,千头万绪倒也井井有条。 李沐系上中单的腰带,低头自己穿上袜子,抬头一看,穿着粉色汉装的伊宁已经拿着湖盐和牙刷站在他的眼前了。 大明产的盐分很多种,淮盐较贵,海盐最贱,而最昂贵的盐就是青海产的湖盐。 这种盐洁白纯净几无杂质,所以价格高昂,常在大户人家被用作牙膏使用。 当然还有更贵的经过草药和花蜜精心调制的牙膏,李沐却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况且这个盐净如白雪,确实看着喜人。 匆匆洗漱过后,来到正厅里,却意外看见了一般都会睡到晴天大亮的玥然。 “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起来?”李沐奇怪的问道。 舒菡今天穿了一件薄纱的汉装,这个姑娘似乎对浅绿色情有独钟,一身轻纱的汉装衬托着她的身段极度完美,常年马背上的生活让她显得活力四射,仿佛撒着满身的阳光一般。 可这一身要是穿在身上,走在春寒料峭的北京城里,会冻死人的。 屋内地龙滚热,倒是无妨,可是这丫头若是不出门,又何必穿这一身夏装,又在这个时候起床呢。 “没。。。没什么事。”舒菡支支吾吾的说。 李沐奇怪的看着她,笑着说:“还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吗?” “真的没什么。”舒菡绝美的俏颜一下子就红了,一双美丽的双眸低下去,似乎在专心的看着地板上的纹路一般,低声说道:“只是,我起的太晚了,见不到你。。。” “啊?”李沐这才恍然,自己天不亮就要去早朝,晚上又要去拜访不少父亲的曾经好友,况且自己在北京所住不久,更要抓紧时间建立自己的关系网,这样每天回来的就不可能早到哪里去。 这傻丫头一个人在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里,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而自己这段时间,确是没有有些忽视她的感受了。 “今天,我带你一起去上朝好不好?”李沐柔声说道。 “我?你上朝是议论军国重事,我如何能去。” “我说你去得,那就去得。”李沐肯定的说。 说到底,李沐不过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他能游刃有余的周旋于无数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之间,无非是靠着自己比别人更有远见的见识以及。。。历史书上对这些历史人物的性格早就有深刻的总结。 可是他也有冲动,也有年轻人特有的冒险精神,为了喜欢的姑娘,他可以选择认真的一次疯狂。 换上冬装的舒菡好像一朵盛开的梅花般,夜寒如水,依然挡不住少女的丽色温暖着李沐的目光。 两人翻身上马,李沐双手环过玥然格格盈盈一握的纤腰,双手稳稳的抓住缰绳,策动骏马,缓缓的走向宫城。 在凌晨的北京城街道上,两名家丁拿着灯笼在前面引导,灯笼上写着宁远侯府表明身份,两人策马跟在前面,后面跟着十名亲兵和几个家丁护院。 一开始,静谧的北京城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但是随着离皇城越来越近,遇见的朝中官员也越来越多,更有一些相识的官员主动上来和李沐打招呼。 但是每个人都看到了被李沐半抱在怀里的玥然格格,很多官员都非常惊讶。这位世袭侯爵尚未婚配大家是知道的,不过宁远侯正房虚位,并不代表不能有宠妾相伴。 虽然有女人不稀奇,但是带着女人来上班的,自从大明有早朝这一说以来,还是头一次! 李沐上朝根本不是来议政的,他更觉得是带着心爱的女孩子出来旅游的,而且,他自己对于和这个姑娘的未来也充满了不确定,所以只想抓住一切时间和她在一起。 很多时候,其实就是出于年轻的生命对于世俗的规矩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抗,仿佛在告诉全世界,无论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在一起。 太阳不知不觉已经露出了一丝真容,温暖的阳光开始映衬在这对年轻人身上,越来越多的官员投来关注的目光,目光中有反感,有祝福,有回忆,有沉思,有好奇。 每个人,其实都年轻过。 行到宫门口,李沐却不得不下马了,因为面前站着一位鹤发的老者,大红的官服一尘不染,周围更是站着十数位部堂高官,阵容惊人,却没人敢对那老者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李沐站定,整肃官服,恭敬的施礼道:“参见首揆。” 舒菡也按照汉人的习惯行万福礼。 首揆,即为首相,在大明,特指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大臣。 眼前这位看上去温和如玉的老者,就是大明实际的第一人,三朝元老叶向高。 叶阁老已是花甲之年,却显得精神矍铄,看到李沐带着个姑娘来,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侯爷不必多礼。” “哪能当得起元辅如此称呼,元辅若是不嫌弃,就称呼小可表字云琪吧。”李沐赶紧谦逊道。 叶向高对李沐客气,倒不是因为他这个宁远侯的头衔有多厉害。而是确是对李沐在辽东取得的战绩高看一眼。 不亲身经历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大明在这个年代,面对辽东建奴大军的时候,无力到什么程度。 这个庞大的帝国,举倾国之力,却连战连败,萨尔浒一战以十一万主力精锐迎击全族人口不过数万的努尔哈赤部,输的一败涂地。明军战损五万余人,随同征战的两万朝鲜军队全军覆没。整个辽东防线被迫由进攻转为全面防御。 “好,那老夫就卖个老,云琪,这位姑娘是何人,不给长辈们介绍一下吗?”叶向高实在年长李沐太多,这位花架老人看着这个二十一岁就攻破沈阳城,把建奴杀到胆寒的年轻人,仿佛看着大明未来的希望一般,不知不觉的就带上了一丝关怀。 因为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叶向高也不会和李沐有什么直接利益冲突。 “元辅,在介绍这位姑娘之前,云琪想问在场的各位大人一个问题。” “嗯?有什么问题,云琪大可说予我等听。” “各位大人阅历都比云琪丰富的多,尤其是叶阁老,历经三朝,鞠躬尽瘁,云琪年纪轻轻,却时常感到迷茫。”李沐不着痕迹的恭维了一下叶向高,“这位姑娘,弓马娴熟,冰雪聪明,姿瑰勇敢,无论哪一点,都绝不比云琪差哪怕一丝一毫。” “石柱宣抚使,秦良玉秦将军,为大明征战南北,平乱无数,护卫神器,却因为是女儿之身,连上朝的资格也没有。”李沐清晰的说道。 “元辅,不瞒元辅,这是小可的未婚妻子,只是从未见过百官觐见的盛景,故而我答应她,带她领略我大明文武朝觐天子的盛世景象。元辅,我们必须承认,天下有很多聪慧不下于男儿的奇女子,而却因为是女儿身而埋没了。” 听到未婚妻子四个字,舒菡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哈哈,侯爷,难道是想让元辅给你这位娇妻迁一个官职吗?那好,只要元辅同意,我这个户部侍郎,甘愿让贤。”一个红袍的官员冷笑着说。 “云琪,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叶向高问道。 “我想带她一起入宫上朝。”李沐一语既出,鸦雀无声。 “做梦!”一门蓝袍官员出声厉声说道,这是一位七品的官员,却敢在一帮高官面前说话,那就只能来自于大明最特殊的部门,六科廊。 六科廊和六部一样,分户、礼、兵、刑、工、吏六科。他们可以对任何大臣提出弹劾,且遵循言者无罪的原则,几乎什么人都敢骂,六科廊甚至可以封驳皇帝的圣旨,权力非常可怕。 正因为如此,六科官员被定为七品,品级很低,正是为了限制他们的权力。 出声的是户科给事中姚宗文,是浙党赫赫有名的急先锋,正是他弹劾熊廷弼,让熊廷弼丢了辽东经略的官职。 后来姚宗文看浙党式微,就跟着魏忠贤混了,不过现在看来,应该还在浙党的阵营中。 “觐见陛下,商讨的都是国事,怎么让一个女人进来,真是可笑至极,难道我大明的国事,要开始问女人的意见了吗?”姚宗文大声质问道。 在场的官员,绝大部分点了点头,无论大家有没有年轻过,有没有为了一个女子疯狂的时代,但是让一个女人上朝,还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女人,实在超出了太多人的认知。 “其实既然宁远侯要求,也不是不可以的。”说话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虽说这姑娘无品无级,但是宁远侯的妻子,自然是有诰命的,只是因为宁远侯年轻,提前一些罢了,总不能说别人年轻是错误嘛。” 锦衣卫这种特务机关旗帜鲜明的支持李沐,倒是让叶向高有些意外,这至少表明,李沐在皇帝心中留下的印象非常好,好到让锦衣卫都觉得有必要结交一下他了。 这个年轻人做了什么,让皇帝那么喜欢他? 其实叶向高不知道的是,真正让皇帝觉得自己在离开大明天子这个光环,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李沐是第一个。哪怕让天子觉得自己是一个能为国家有所贡献的木匠,也足够了。 “我觉得也可,上朝所议,多数事务已有结果,只是报陛下圣裁,多一人少一人并无太大区别。”兵部尚书田吉说道。 “不可。”贵州道监察御史黄彦士站出来说,这位是楚党三党魁之一。“无论朝议如何,都不可让一女子踏入中极殿,带着女人上朝,让后人史书如何写我等。”随后这位黄御史就极力的贬低女子的价值,简直把世间女子说的连块裹脚布都不如了。 好多官员都皱起了眉头,这一下,简直把当朝所有官员的家眷都圈进去了,士大夫们中,恩爱夫妻的不在少数,自然不愿意听这种话,难道相伴一生的枕边人,在你黄大人眼中,就是块想扔就扔的抹布吗? “云琪,这有什么意义吗。”叶向高经历过无数的风雨,这只能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场面,倒没有丝毫的惊讶。 “因为答应相伴,就无谓何处。”李沐转头看向舒菡,认真的说。 他为什么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出这种看似愚蠢无理的要求,因为舒菡不同,她来到大明的唯一的支撑就是她对李沐的爱,李沐心疼之余,也想努力的告诉她,她的爱,是值得的。 在场很多人高官都微笑一下,但是谁也没说话,现在情势明显,阉党是支持者,楚党浙党是反对者,锦衣卫也支持,双方堪堪打平,一切就看首辅大人一句话。 其实这只是一件很小的小事,但是折射出大明党争的可怕不容忽视,党同伐异,几乎沦落到为反对而反对的地步,以此对国家行政效率的影响,可以说是致命的。 “哈哈。”叶向高突然笑了,不是微笑,是哈哈大笑那一种,大明虽然艰难,只要还有这样的年轻人,国家就一定还有希望! “你这小子,那就一起来吧!” 第三十五章 王权天下换你倾城一笑 旭日东升,百官早朝。 厚重的宫门缓缓的打开了,阳光透过宫门洒在奉天门前的地砖上,撒在文武百官鲜红的官袍上,就像已经进行过千千万万次的仪式一样,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列队,准备进入皇宫,觐见天子。 金水桥前,李沐带着舒菡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这也是首辅大人特许的,因为李沐是马上就要离京的官员,本身也不参与任何国家大事的讨论,所以站在后面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了。 有了首辅大人的同意,外加锦衣卫和一众阉党高官的默许,大明历史上第一个带着女子进入奉天殿上朝的官员闪亮登场。 所以,世界上原本没有什么规则,只是大部分人没有能力改变规则而已。 李沐根本不在乎那些卫道士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只是轻轻拉住舒菡如玉般温润的素手,初春的时节,他怕她冷,怕她害怕。 “百官早朝,列队觐见!”门内传来传旨太监高亢的声音,立马就有下一位大太监把声音传出去,一声接一声,一共六人,直到声音传到宫门外面。这声音中气十足,而且极具穿透力,简直不下于很多后世专业的歌手,看来非十数年寒暑之功不可得。 叶首辅率领文武百官依次步入宫城之内,穿过奉天门,奉天殿高大的身影显现在李沐的眼前。 后世北京故宫的太和殿,此时还叫奉天殿,殿上的牌匾上也没有满文,金光闪耀下的奉天殿,如同一头盘卧的猛虎,静静地看着经过眼前的文武百官。 这些人代表着整个大明最高的统治阶级,他们每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决定千万人的生死,他们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这条代表王权,代表家国复兴和书写历史的道路。 眼前的一切,毫不客气的说,就是整个大明最高的信仰,王权,和天下。 舒菡是没有见过奉天殿的,抓着李沐的手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这座宫城给她的震撼太强了。 这座宫殿,气势如龙,建制宏伟,简直堪称接天连地,雄伟无比。在阳光的衬托下,不觉让人有一种俯首下拜的欲望。 舒菡不知道的是,在南京,还有一座比北京故宫更宏伟,更广阔的巨大宫殿。万历二十八年,传教士利玛窦在访问北京之后,将北京和南京作了一番比较:此一城市之规模,其房舍之布置计划,其公共建筑物之结构,以及其防御工事等,均远逊于南京。 南京故宫之壮丽瑰丽更甚于北京数倍,可是,在四百年后的今天,整个南京故宫只剩下数十根石柱和数块大殿的地基遗址而已,呜呼哀哉,巍峨南京!呜呼哀哉,泱泱华夏!中华民族所经历的艰辛磨难和伟大的崛起,仿若长歌当哭。 “这就是。。。真正的大明吗?”舒菡低低的呢喃道。 “这是中华。”李沐说道。 “中华,大明,有区别吗?”舒菡奇怪的问。 “当然有,大明或有气数,而中华则永生不亡。”李沐无比坚定的说。 “咯咯。”舒菡突然开心的笑了,她的笑容,好像能一夜卷过全城,卷过寒冷清晨的春风一样,悄然陷入李沐宠爱的眼神中。 “你却为何硬是要带我来这大明宫城之中?”舒菡低声的笑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笑的样子。”李沐也微笑着回答她:“王权天下,换你一笑,便是值得。” 这纯粹就是鬼话了,好像他是皇帝,这紫禁城是他家的一样,可是情话这种东西,就是要鬼都不行,才好骗人。。。 舒菡无论是哪族女子,终究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年轻少女,听到李沐如此深情的表白,加上站在奉天殿前恢宏雄伟的广场中间,迎着那反射着万丈旭日晨光的金黄色的琉璃瓦。听着王权天下的承诺,一瞬间痴了。 至少这个男人,带着她来到了大明的皇权脚下,她纵然懵懂,也知道朝廷议政,要带一个女子进来,是何等的不容易,李沐就此欠下首辅,阉党,包括锦衣卫一个大人情,而这三方哪一家的人情,都不是那么轻易好还的,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说到底,李沐不是真正的大明人,使得他敢于跳出大明朝的条条框框看待问题,这个庞大的帝国,太需要这样一个能够站在高处看待现实的人了。 牛顿说,我们看得远,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李沐,则是幸运的站在了时间的肩膀上。 文武百官进入大殿之中,天启已经在龙椅上端坐了,魏忠贤拿着拂尘立在天启旁边,待到百官入内,便开口高呼:“百官行礼!呼!” 满朝文武像是被割倒的麦子一般,哗啦啦的全部跪下,行礼高呼:“吾皇万岁!” 魏忠贤眼中的兴奋之色一扫而过,赶紧再高喊道:“再呼!” “万岁!”百官应和。 “山呼!”魏忠贤这一次用了更大的声音。 “万万岁!”百官再次同声高喊,声音响彻云霄,高声过后,便是一瞬间绝对的寂静。 皇权威仪,莫过于此! “众爱卿平身。”天启沉声开口道。 “谢皇上。”话音落下,官员们也都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每日上朝的奉天大殿当然不可能有灰尘,地上的金砖几乎一尘不染,还好也不脏,李沐对于这一点还是非常满意的,至少老魏头这个环境卫生工作,做的还是很到位的。 随着魏忠贤的一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大家开始按照顺序,向皇帝汇报各种国家大事,但是其实这些事情内阁和司礼监早就已经给出了解决的章程和方法,皇帝不过是当个人皮图章,不停的点头同意罢了。 李沐站在角落中,简直昏昏欲睡,舒菡这丫头也是神经够坚韧,靠在李沐的胳膊上也打起了瞌睡,看来三点半起床对于这位锦衣玉食的格格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不知不觉已经两个时辰了,外面已经大亮,看样子是上午八九点钟时分,基本该讨论的也说得差不多了。 李沐听到魏忠贤的一声退朝,简直如蒙大赦,准备收工回家补觉的时候,却又突然听到那老太监的声音:“宁远侯请稍候,皇上有旨,宣宁远侯觐见。” 皇上找我?李沐一愣,只好吩咐一个小太监带着舒菡找一处安静的房舍休息,自己先去觐见皇帝再陪她一起出宫。 好在李沐与魏忠贤关系不错,宫内的小太监当然也愿意卖李侯爷这个面子,唯唯诺诺的带着舒菡走了。 李沐整理了一下官服,就跟着魏忠贤来到了天启的寝宫。 一进门,李沐就被这个寝宫给吓了一跳,皇帝陛下的寝宫内,几乎就像个手工作坊,到处堆满了工具以及各式各样的木工成品,看到这满屋子的木雕和器皿,李沐突然觉得奉天殿的好几样东西,诸如那一对凤凰漆灯,看上去相当的眼熟啊。。。似乎是出自皇帝陛下亲手打造的杰作。 “微臣参见皇上。” “爱卿你来了。”天启下了朝,换上一件明黄色的常服,看上去兴奋不已。“看看朕造的新铳如何!” 李沐这才看到皇帝眼前的工作台上放着一把造型精致的长管火铳,严格的来说,已经不能算是火铳,因为这火铳有了扳机,有了瞄准的准心,已经很像一把近代的火枪了! 第三十六章 天启火枪 这是一把由大明天子亲自打造研制的火器,看上去很像一支长长的礼花一般。 此时的大明,拥有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火器技术,这种三眼铳使用三根铳管三角形排列在一起,可以选择一次击发三发或者连续进行击发,缺点就是重新装弹的过程非常繁琐,所以大部分明军士兵在射击完三发铳弹之后,一般就直接拿着火枪当锤子用直接上去近身肉搏了。 三眼铳的射程不远,据明代兵书记载,最远不过百步左右的距离,大约是一百五十米的有效杀伤。可是明代兵书出于保密的需要,夸大的成分很大,一般也就一百米左右的射程。 这种火器虽然已经非常先进,可是依然有许多的限制,所以并没有被大规模采用。 可是经过天启改造过的三眼铳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支铳使用精良的长管铳,射程首先就比普通的制式装备远得多,天启皇帝还创造性的给三眼铳加上了转轮,加上燧发的扳机,整支火铳看起来颇像美国西部电影里加长放大版的左轮手枪。 天启还准备了包装好的铳弹,所有的铳弹和火药药量都是事先测量好的,装在一个皇帝陛下亲自设计的三个木环套成的容器里,这个容器和铳口刚好完全匹配,上弹的时候,只要将容器套在铳口,转动转轮,就可以再次击发。 天启皇帝的天赋在这支火铳上,发挥的淋漓尽致,让李沐这个现代人都叹为观止。 整支火铳都经过仔细的打磨和渡漆,完全看不出任何改装的痕迹,完全浑然一体。枪托上还刻着一条无爪的蛟龙,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爱卿可来看看,朕这支铳所制如何?”天启像极了一个需要夸奖的小孩子,有些得意的对李沐说。 “皇上,臣叹为观止!”李沐真心的钦佩道。 “朕已经试射过这支火铳,李爱卿,不得不说,这燧石当真奇妙无比,朕在这火铳后置一撞击针,只要扣动这个扳机,撞针和燧石产生的火花就可以引燃药包。”天启看着手中的火铳,自言自语的说。 “皇上,不知臣可有幸可观这支火铳之威力否?”李沐好奇的说道。 “哈哈,这有何难,朕在南书房广场已经有过尝试,只是这铳的远距离精度不佳,却是难办。”天启颇有些忧虑的说,这位皇帝倒是个非常尽职尽责的木匠,对于产品的瑕疵非常苦恼。 “皇上,对于此铳之精度,臣听闻有一海外泊来之法可以解决,但是尚未曾试验过。”李沐说道。 “哦?李爱卿速速道来。”天启亟不可待的问道。 “陛下只需在火铳之膛内,刻上竖纹膛线,即可保证弹丸在出膛之时受膛线所制约,即能保证出膛之准确度。”李沐拿着火铳一阵比划,却忘了火铳内还有三发铳弹,搞得站在一边的魏忠贤吓出一身冷汗。 “嗯。。。似有道理。”天启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朕当再去改进此铳,在爱卿离京上任之前,朕定当以新铳为礼,为李爱卿壮行!” “谢陛下。” “皇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魏忠贤说话了。“皇上制此神铳,于我大明百姓功德无量,只是此铳尚无名号,肯定皇上为此铳赐一名称,日后我大明天兵所到之处,必将传颂皇上的威名!” “大伴所言极是。”天启点点头,随后看向李沐,问道:“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名号,说予朕听?” 李沐立刻抱拳,恭敬的说道:“皇上,此铳在陛下手中,已经绝非普通之火铳,现在已经是一把强大的火枪,是划时代的兵器,必将改变敌我态势和战场局面,臣请陛下就将其命名为‘天启式火枪’,臣必带着这支枪,回到辽东,把老建奴赶尽杀绝,则陛下青史留名,微臣死而无憾!” “好,李爱卿,如你所言,就叫天启!” 出了宫城,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李沐带着舒菡走在四九城东市的大街上,感受着浓烈的生活气息,不禁一阵阵的感慨。 华夏大地,狼烟四起,国事危难,百姓们却天真的相信着这些掌握权力的大人们可以为他们带来平安。 晌午的东市大街,人声鼎沸,李沐带着舒菡来到一座街边小摊,这家小摊其他不卖,只卖爆肚,爆肚这种小吃,顾名思义,就是取鲜嫩羊肚切成条状,以沸水煮熟之后,再取滚油淋之,佐以香油,芝麻酱,辣椒等各类调料,鲜美可口,简直人生享受。 同人一样,爆肚也分那三六九等,似京城望月楼之类顶级酒楼大厨所拿之爆肚,更是以各种山珍海味之汤汁细心烹制,老实来说,味道比这街边小摊当然强到不止一星半点。然而却让李沐觉得缺了什么。 作为老北京的小吃,爆肚就要讲究个自由,吃爆肚更看重个好气氛,所以一般真正的北京食客,在享用爆肚的同时,都会喝两杯二锅头,便誉为人间第一等美事。 李沐和舒菡坐下刚坐下,两碗热腾腾的羊肚就端上了桌,李公子倒是毫不在意的细心的帮舒菡混合各种调料,这姑娘性喜酸辣,故取辣酱,香油,蒜泥和陈醋拌匀,做成一碗可人的蘸酱,放在姑娘的面前。 在李沐专心调味的时候,却不时的引来周围食客的侧目,一是因为舒菡确实生的风华绝代,这样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无论到哪里都是焦点,二来,大家也估计是从来没见过服侍妻子吃饭的丈夫,纷纷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李大公子安之若素的配酱料,却不知道身边的女孩子已经红透了脸,一双如玉般的素手绞在一起,感觉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了。 正在两人享用美食的时候,李沐的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李经略,这么巧。”声音沉稳异常,中气十足,仿佛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李沐差异抬头,看到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官员,一张威严的国字脸带着淡淡的微笑,眉宇之间正气凛然,即便对宁远侯说话,也不愿稍弯下挺直的腰杆。 “敢问大人名讳?”李沐疑惑的问道。 “呵呵,下官之名,恐怕经略大人未曾耳闻,在下杨涟。”那中年官员笑着说:“原本以为李大人征讨建奴,杀敌数万,应该是位威风凛凛的马上将军,却没想到还是位怜惜红颜的谦谦君子。” 杨涟?李沐不觉悚然而惊,大名鼎鼎的东林六君子之一的杨涟,此人真诚直谏,忠心耿耿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李沐赶紧站起身来,抱拳施礼道。 “原来是掌宪大人,在下对大人之名确是如雷贯耳!”掌宪即为对于都御史的尊称,杨涟官任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掌握司宪大权,监察百官。 “如雷贯耳这个词,在威震辽东的李经略面前,可万万当不起啊。”杨涟洒然一笑,于是在李沐对面坐下,店家马上就送来一大碗爆肚和各色配好的调料,看来杨御史是这家小铺子的老顾客了。 “掌宪大人也好这一口?”李沐问道。 “经略不是京官,在这四九城逗留的时日不长,却不知但凡在这北京城生活的老油条,哪个不爱这嫩滑美味的肚儿?”说完还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细细的品味一番,又接着说:“可是我没那个钱去望月楼吃那八珍肚儿,只好上这来解解馋喽。” “掌宪廉洁,当是我等后辈楷模。”李沐认真的说,这倒不是恭维的话,因为这位掌宪大人在历史上,真的就是后辈楷模。 “哈哈,经略见笑了,虽然李大人年轻,但是所立之功劳,所经之战阵,所刃之敌人,都让我这在京城享乐的一帮京官们汗颜。”杨涟真诚的说道:“我不知大人为何要数次结好魏阉和锦衣卫番子,但是杨某敬大人在辽东所战之英勇,所以有一问想问大人。” “掌宪大人请讲。” “李经略,魏阉之权势,已经无法无天,想必在京日久,经略已经有所体会。如此下去,国家政权如何为继,忠志之士从何而来?大明之权柄,尽数操于阉人手中,军国重事问计于斯乎?”杨涟颇有些激动的说。 “大人所言极是,现如今,无需讳言,国家确有极大的危机,辽东建奴连战连败,蒙古连年入寇,南方云贵之乱几乎从未平息,但是如此多的烦心事,若是全部推却到阉党乱政的身上,未免有失偏颇。”李沐沉声说道。 “偏颇?”杨涟冷笑连连:“经略大人贵为二品武臣,难道还不如我这个御史有见地么?阉党祸国已是天下之共识,难道是我杨涟一家之言否?经略大人年纪轻轻,战功显赫,是我大明的未来股肱,万万不可自误啊。” 李沐沉默了,他知道根本无法在这种辩论中辩赢堂堂东林六君子之一的杨涟,自己非文官一系,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得到文官体系真正的认同。 想到这里,李沐顿感沮丧,大明已经沦落至此,这些文官却从不反省自身的问题,一味的搞党同伐异,政治争斗,常年累月下去,对国家才是真正致命的打击。 第三十七章 告别 旭日东升,百官早朝。 厚重的宫门缓缓的打开了,阳光透过宫门洒在奉天门前的地砖上,撒在文武百官鲜红的官袍上,就像已经进行过千千万万次的仪式一样,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列队,准备进入皇宫,觐见天子。 金水桥前,李沐带着舒菡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这也是首辅大人特许的,因为李沐是马上就要离京的官员,本身也不参与任何国家大事的讨论,所以站在后面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了。 有了首辅大人的同意,外加锦衣卫和一众阉党高官的默许,大明历史上第一个带着女子进入奉天殿上朝的官员闪亮登场。 所以,世界上原本没有什么规则,只是大部分人没有能力改变规则而已。 李沐根本不在乎那些卫道士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只是轻轻拉住舒菡如玉般温润的素手,初春的时节,他怕她冷,怕她害怕。 “百官早朝,列队觐见!”门内传来传旨太监高亢的声音,立马就有下一位大太监把声音传出去,一声接一声,一共六人,直到声音传到宫门外面。这声音中气十足,而且极具穿透力,简直不下于很多后世专业的歌手,看来非十数年寒暑之功不可得。 叶首辅率领文武百官依次步入宫城之内,穿过奉天门,奉天殿高大的身影显现在李沐的眼前。 后世北京故宫的太和殿,此时还叫奉天殿,殿上的牌匾上也没有满文,金光闪耀下的奉天殿,如同一头盘卧的猛虎,静静地看着经过眼前的文武百官。 这些人代表着整个大明最高的统治阶级,他们每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决定千万人的生死,他们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这条代表王权,代表家国复兴和书写历史的道路。 眼前的一切,毫不客气的说,就是整个大明最高的信仰,王权,和天下。 舒菡是没有见过奉天殿的,抓着李沐的手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这座宫城给她的震撼太强了。 这座宫殿,气势如龙,建制宏伟,简直堪称接天连地,雄伟无比。在阳光的衬托下,不觉让人有一种俯首下拜的欲望。 舒菡不知道的是,在南京,还有一座比北京故宫更宏伟,更广阔的巨大宫殿。万历二十八年,传教士利玛窦在访问北京之后,将北京和南京作了一番比较:此一城市之规模,其房舍之布置计划,其公共建筑物之结构,以及其防御工事等,均远逊于南京。 南京故宫之壮丽瑰丽更甚于北京数倍,可是,在四百年后的今天,整个南京故宫只剩下数十根石柱和数块大殿的地基遗址而已,呜呼哀哉,巍峨南京!呜呼哀哉,泱泱华夏!中华民族所经历的艰辛磨难和伟大的崛起,仿若长歌当哭。 “这就是。。。真正的大明吗?”舒菡低低的呢喃道。 “这是中华。”李沐说道。 “中华,大明,有区别吗?”舒菡奇怪的问。 “当然有,大明或有气数,而中华则永生不亡。”李沐无比坚定的说。 “咯咯。”舒菡突然开心的笑了,她的笑容,好像能一夜卷过全城,卷过寒冷清晨的春风一样,悄然陷入李沐宠爱的眼神中。 “你却为何硬是要带我来这大明宫城之中?”舒菡低声的笑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笑的样子。”李沐也微笑着回答她:“王权天下,换你一笑,便是值得。” 这纯粹就是鬼话了,好像他是皇帝,这紫禁城是他家的一样,可是情话这种东西,就是要鬼都不行,才好骗人。。。 舒菡无论是哪族女子,终究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年轻少女,听到李沐如此深情的表白,加上站在奉天殿前恢宏雄伟的广场中间,迎着那反射着万丈旭日晨光的金黄色的琉璃瓦。听着王权天下的承诺,一瞬间痴了。 至少这个男人,带着她来到了大明的皇权脚下,她纵然懵懂,也知道朝廷议政,要带一个女子进来,是何等的不容易,李沐就此欠下首辅,阉党,包括锦衣卫一个大人情,而这三方哪一家的人情,都不是那么轻易好还的,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说到底,李沐不是真正的大明人,使得他敢于跳出大明朝的条条框框看待问题,这个庞大的帝国,太需要这样一个能够站在高处看待现实的人了。 牛顿说,我们看得远,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李沐,则是幸运的站在了时间的肩膀上。 文武百官进入大殿之中,天启已经在龙椅上端坐了,魏忠贤拿着拂尘立在天启旁边,待到百官入内,便开口高呼:“百官行礼!呼!” 满朝文武像是被割倒的麦子一般,哗啦啦的全部跪下,行礼高呼:“吾皇万岁!” 魏忠贤眼中的兴奋之色一扫而过,赶紧再高喊道:“再呼!” “万岁!”百官应和。 “山呼!”魏忠贤这一次用了更大的声音。 “万万岁!”百官再次同声高喊,声音响彻云霄,高声过后,便是一瞬间绝对的寂静。 皇权威仪,莫过于此! “众爱卿平身。”天启沉声开口道。 “谢皇上。”话音落下,官员们也都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每日上朝的奉天大殿当然不可能有灰尘,地上的金砖几乎一尘不染,还好也不脏,李沐对于这一点还是非常满意的,至少老魏头这个环境卫生工作,做的还是很到位的。 随着魏忠贤的一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大家开始按照顺序,向皇帝汇报各种国家大事,但是其实这些事情内阁和司礼监早就已经给出了解决的章程和方法,皇帝不过是当个人皮图章,不停的点头同意罢了。 李沐站在角落中,简直昏昏欲睡,舒菡这丫头也是神经够坚韧,靠在李沐的胳膊上也打起了瞌睡,看来三点半起床对于这位锦衣玉食的格格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不知不觉已经两个时辰了,外面已经大亮,看样子是上午八九点钟时分,基本该讨论的也说得差不多了。 李沐听到魏忠贤的一声退朝,简直如蒙大赦,准备收工回家补觉的时候,却又突然听到那老太监的声音:“宁远侯请稍候,皇上有旨,宣宁远侯觐见。” 皇上找我?李沐一愣,只好吩咐一个小太监带着舒菡找一处安静的房舍休息,自己先去觐见皇帝再陪她一起出宫。 好在李沐与魏忠贤关系不错,宫内的小太监当然也愿意卖李侯爷这个面子,唯唯诺诺的带着舒菡走了。 李沐整理了一下官服,就跟着魏忠贤来到了天启的寝宫。 一进门,李沐就被这个寝宫给吓了一跳,皇帝陛下的寝宫内,几乎就像个手工作坊,到处堆满了工具以及各式各样的木工成品,看到这满屋子的木雕和器皿,李沐突然觉得奉天殿的好几样东西,诸如那一对凤凰漆灯,看上去相当的眼熟啊。。。似乎是出自皇帝陛下亲手打造的杰作。 “微臣参见皇上。” “爱卿你来了。”天启下了朝,换上一件明黄色的常服,看上去兴奋不已。“看看朕造的新铳如何!” 李沐这才看到皇帝眼前的工作台上放着一把造型精致的长管火铳,严格的来说,已经不能算是火铳,因为这火铳有了扳机,有了瞄准的准心,已经很像一把近代的火枪了! 第三十八章 归锦州 大明天启二年,四月初三。 李沐一行从京城出发,过山海关,永平卫,广宁卫,终于在四月初抵达了锦州城。 此时,辽东的冰雪几乎融尽,气温开始缓慢的回升,正是催动大军作战的最好时机。已经和老建奴力战多年的大明王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以最快的速度批准了李沐离京上任的折子,并要求沿线驿站提供最优先的照顾,确保李经略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锦州。 再次看见锦州城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距离上一次离开这里,已经七个多月,看着这座雄伟的边关重镇,李沐慨然一叹,策马就入了城。 由于时间紧急,李沐并没有携带一应仪仗和朝廷按规制配给的卫士,只是和熊廷弼父子一路轻装简从回到了锦州。 李妍儿在完成使命之后,也已经从海路回归朝鲜了。 数月时间,恍然如梦,仿佛发生了很多事情,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李沐和舒菡骑马走在前面,熊督师和熊成策马走在后面,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无论怎么样,父亲被释放,熊成还是很感激李沐为了营救他的父亲所做的一切的。 行至城门处,却见城墙下有数名士卒围在一起,不知道在鼓噪些什么。 李沐神情一沉,对后面的亲兵们做了个手势,转而向熊廷弼父子说:“过去看看。” 后者点点头,于是李沐带着舒菡翻身下马,与熊氏父子一起走到那群士卒跟前。 却见几个明军边军装扮的士卒,把一个壮实的汉子堵在墙角,那汉子身后还站着一个衣着粗布的妇人,看上去生的颇有姿色。那妇人腹部高高隆起,显然已经有了快足月的身孕。 “你这贼头,胆子不小,竟敢偷到大爷头上来了,真是不知死活!”其中一名士兵手上拿着武器,挥舞着对那汉子说。 那汉子似乎也不说话,只是眼睛死死的攥着一个钱袋,用身体牢牢的护住身后的孕妇。 “王二哥,与这贼厮废什么话,待我一刀上去结果了他!”另外一名士卒作势要动手的样子,眼光却死死地盯着那汉子身后的妇人。 “小子,别不知死活,劝你还是乖乖的就范,别他妈逼着老子把你全家宰了喂狗!”看上去说话比较管用的王二哥再度威胁到。 那汉子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只是头上汗如雨下,身体竟在微微的颤抖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住手!”李沐看着眼前的景象,无论这人是不是小偷,他都不能看着这些明军士卒在这里胡作非为。 一帮明军士卒转过头去,看到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位美若天仙般的女孩子,看得大家都愣住了。 李沐对于这些人看到舒菡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了,每次看到其他男人这样的表情,李沐甚至非常阴暗有一些窃喜的感觉。 看到李沐一行衣着华丽,扈从如云,显然不是寻常人物,只是这人看上去实在是太年轻了些,应当是哪家大户的公子哥吧。 那王二哥也是个机灵人,立刻拱手道:“这位公子有礼,在下锦州卫百户王宁,不知这位是这锦州城哪家的公子。” “我不是锦州哪家的公子,家中长辈也已经仙逝,无需再言。” 原来是个家道中落的浪荡公子!王百户心中一动,像这样的人就是图个面子,不如拿住这一点,换些银两来花花也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而刚才盯着那妇人看的明军士卒,看到舒菡那貌若天仙的绝美身姿时,整个人都被定住了,一时冲动,哪里还顾得上仔细考虑李沐这些人的来头,听闻李沐不是锦州人之后,更是一下子拔出了佩刀,指着李沐道。 “哈哈,要放这贼人也不难,只要把这细皮嫩肉的小娘皮交出来陪大爷浪荡几日,钱都可以不要了!” “放肆!”跟在李沐身后的亲兵三跃大喝道,白杆兵们也纷纷抽出了兵刃。 “你们这些无知匪类,敢对大明王师动手,是要造反吗?!”王二哥也不是吃素的,他知道无论在哪里,对官军动手,造反这个罪名,轻易是背不起的,普通的商贾之家,也根本不敢真正的攻击朝廷士卒。 看似乎吓住了李沐一行人,那好色士卒更嚣张了,开始出言不逊调戏玥然格格,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看上去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恶事了。 “全部给我拿下!”李沐沉声下令道。 “诺!”白杆兵们一拥而上,随着一阵叮当交替之声,只是数息之间,这些士卒就被白杆兵们牢牢的控制住了。 “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造反!造反!”一干士卒大声叫道。 “城门重地,何人喧哗?!”李沐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气势不弱,似乎是军旅中人。 “将军!将军!此人光天化日之下攻击城防士卒,居心叵测,密谋造反啊!”一众做了俘虏的明军士卒见到主事的人来了,赶紧高声呼喊道。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边关重镇闹事!快把人放了,锦州数万边军精锐,你们要是想惹事,可是挑错了地方!”那被称作将军的人也大声喝道。 李沐回头一看,不觉哑然失笑,这不是当初一心要逃命的锦州卫指挥使程琳程将军嘛! “哟,程指挥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李沐冷笑一声,沉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轻蔑和不满。 “你?你是?李沐?!”程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脑子一下子陷入了空白。 “放肆,你身为属下,怎敢直呼经略大人的名讳!”三跃听闻李沐称呼此人为指挥使,便知道这位将军想必是锦州卫的指挥使,李经略论地位高了他不是一两级,于是立刻出言喝道。 “啊?对对对,末将该死末将该死,末将参见督师!”程琳赶紧下拜行礼道。 大明经略安抚使,为一镇首脑,统管军政大权,更有临机处断之责,往往以督师尊称之。 “程将军好大的威风,我们锦州军,也是好大的威风啊!”李沐嗤笑一声,转而看向那几个明军士卒。 “督。。。督师。。。”为首的王二哥早就吓的面无人色,另外几个看见王二哥吓成这样,再不济的也知道这回碰见大铁板了,这位年轻的公子,肯定是让人难以企及的人物。 “哼,老夫离开辽东不过一年有余,辽东边军就沦落成这个样子了?”李沐身后一直不说话的熊廷弼也冷哼一声,盯着程琳快低到土里的脑袋,闷声闷气的说道。 “熊督师?!不。。。不。。。熊军门,末将知错了,末将知错了!”程琳抬头一看,又被吓了一跳,这不是前任辽东经略,威震天下的熊督师吗,此人手握重兵,攻城略地的时候,他程琳可能还没断奶呢! 辽东边军也许不认识李沐是谁,但绝不会有人不认识熊廷弼是谁,整个辽东,能让程指挥使心惊胆战的叫一声熊督师的,只此一人而已。 “督师饶命,督师饶命!”几个明军士卒也不用白杆兵控制了,纷纷跪倒在地,不住地求饶着。 程琳也是冷汗一阵阵的流下来,这位李经略据说是得了朝廷特许在锦州开镇练兵的,对于总兵以下官员,有临时任免之权,自己的世袭官职去留,在他李经略眼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熊大人,您看,这几人。。。”李沐敬重熊廷弼的威望,自然要先问他的意见。 熊廷弼虽然骄傲,规矩还是懂的,而且论战功,比起李大公子手刃的敌军,纵横辽东十余年的熊督师自愧弗如。 “当然听凭督师处置。”熊廷弼沉声说道。 “先把这几个收押起来,待我搬行新的军法,再按军法论罪!”李沐断然下令道。“程指挥使,今日之事,你无大错,我不与你计较,下一次,希望你不要这样随意包庇下属的罪责,否则,我定不与你客气!” “末将知道,末将知道,谢督师不罪之恩,谢督师。。。” “滚吧。” “诺,诺,你们几个,把这几个废物给我捆起来,压到城防营看管起来!”程琳一声令下,跟在后面一众明军士卒就把那几个倒霉蛋用绳子捆吧捆吧,押着他们一溜烟跑了。 李沐看着程琳一行人离开之后,才把目光转向那大汉和孕妇。 “这位壮士,我看你浑身有一股凛然之气,不像贪图苟利之徒,若有难处,可与我道来。沐虽无大能,在这锦州城内,还是有几分绵薄之力的。”李沐对那中年男子说道。 “谢大人。。。相救,我。。。的事。。。就不。。。不劳烦大人。。。关心了。。。”那汉子似乎痛苦非常,不住的颤抖着。 “你这人不识好歹,若不是大人救你,你和你婆娘哪里还能有得性命!”三跃看不过去,出声斥责道。 “你们。。。朝廷。。。都是。。。都是。。。装善良,实则比起敌寇。。。更。。。更凶残。。。”汉子也毫无惧色的回应道。 说完这句话,那汉子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九章 回家 李沐让人抬起那汉子放在马车上,见那人春日里穿着一件单衣,看上去体质甚好的样子,却全身抖若筛糠,嘴里不断咕哝着:“冷,冷。” “云琪,这看上去像是寒热之症。”熊廷弼是老军旅,几乎什么样的疫病都见过,不觉有些阴沉的对李沐说。 “此症若是寒热之症,不仅凶险异常,而且会大范围的传染的。”熊成也跟着说道。 那孕妇自始至终几乎未发一言,只是盯着她的丈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位夫人,敢问你们夫妇是哪里人士,为何会流落至此。”李沐对那妇人说道。 “大人,我们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那妇人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小声的开口了,“我夫君得了重病,眼看就不行了,我们出门匆忙,求医问药,已经花光了积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说到这里,那妇人已经泫然欲泣,只是断断续续着说:“可是夫君说,还没有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他。。。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于是只好窃人钱财买那老参片顶着续命罢了。” 李沐坐在一边,听完未发一言。 舒菡却听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转身拉了拉李沐的衣角,美丽的大眼睛中满满的都是哀求。 “你这傻丫头。”李沐叹了一口气,那汉子看上去绝非常人,应该身负些不差的功夫,这妇人说的语焉不详,也不知是真是假,自己若是救人,更是不知是福是祸啊。 寒热之症,又名疟疾,在古代是原本是不治之症,且传染性极强,是非常可怕的疫病,在这个时代,对付这种疾病,一般都是将病患大范围的隔离,然后依靠自身的抵抗力和意志力去战胜疾病。 在后世,自然有金鸡纳霜的这样的特效药治疗疟疾,可是在这个时候的大明,却是没有办法找到金鸡纳树这种海外的树种的。 李沐隐约记得在后世,青嵩素作为治疗疟疾的特效药,还帮助中国人获得了第一个诺贝尔科学类的奖项,虽然提纯青嵩素堪称天方夜谭,但是从嵩草中熬药的方法,却是已经在中医中传承几千年了。 “罢了罢了,总不能看着一条性命摆在眼前,见死不救。”李沐心中决定,马上吩咐亲兵去采集嵩草,还注明要那种长在水沟里的臭嵩,而不是中国人一直喜爱的甘松(香嵩)。 一直以来,早在很多古医书中都有记载嵩草可以治疗寒热之症,可是所有的人都理解为有特殊香气的甘松是医书中记载的嵩草,谁能想到,那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臭嵩才是真正的特效药来源? 不多时,马车缓缓前行,敕造宁远候府已在眼前。 朝廷封李沐为宁远侯之后,宁远伯府按照规制当然要进行翻新和扩建,由朝廷拨款,辽东都司承建的新侯府比原来更是大了一倍不止。府内陈设都出自工部派遣的专业工匠,雕廊画栋,美轮美奂,可见李沐在魏忠贤和皇帝心中的地位,确实非同一般。 走进宁远侯府,李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觉恍然隔世。 “哥哥!”刚进门,就见一个小小的娇俏身影奔向李沐,一下子冲到李沐怀里,差点把李沐冲倒在地。 “小嫣,哎呀,又长高啦。”李沐宠溺的摸了摸怀里女孩子的脑袋,那正是李沐十五岁的堂妹,三叔李如桢的女儿李嫣,字云心。 其实这个年代大部分女孩子是没有字的,只是李沐太宠爱这个妹妹,就自作主张的给她取了字。 “哥哥你回来了啊,小嫣好想哥哥。”李嫣躲在李沐怀里,不住的撒娇道。 “这丫头。”李沐摇了摇头,抬头看见一位清冷如玉的翩翩少年出现在眼前,那少年生的英俊潇洒,却看上去颇有几分冷漠和麻木。 见到李沐,那少年才展开一丝笑容,轻声说道:“大哥。” “云和。”李沐也笑了:“怎么样,家里还好吗?” 这少年正是李沐的堂弟,五叔李如梅的独子李硕,字云和。 “大哥不在家,自然不是那么的好。”李硕只是云淡风清的说道,但是看着李嫣的表现,想必这段时间,尤其是李沐杳无音讯的那段时间,李氏遇见了不少的麻烦。 偌大的门楣,连个成年的男主人都没有,岂能没有人欺负呢。 李沐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外冷内热的性格,闻言,只是温和的说:“云和,以后,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嗯。”李硕肯定的点点头。“云和相信大哥!” “好了好了,小嫣,我们进去吧,总是在这中庭站着做什么,都冻坏了。”李沐温柔的说。 “嗯嗯。”李嫣乖巧的点点头,却不肯松开李沐的手,好像一松手,哥哥就会消失一样。 一家人来到大厅内,见家中几位长辈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眼前端坐的正是李沐的母亲,而这位端庄秀丽的女人,正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的女儿,换言之,是老建奴努尔哈赤的侄女,娥恩哲。(历史上李成梁时期,辽东和建州的关系一直很暧昧,双方都有密切的往来,李如柏娶了努尔哈赤的侄女是史实,故而辽东百姓时常传唱:奴酋女婿做镇守,不知辽东落谁手。) 当然,嫁到李家以后,娥恩哲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家人多以二夫人来称呼她,官方在籍的名字也改成了李恩哲。 无论娥恩哲出身何处,她都是李沐的亲生母亲,没有人可以否定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感情,同样,继承了原来的记忆的李沐,也不可能因为出身爱新觉罗氏而对母亲有什么意见。 看到娥恩哲,李沐才想起来,自己的母亲是努尔哈赤的侄女,而舒菡是努尔哈赤的孙女,严格意义上,舒菡应该算是李沐的表妹! 这个问题在当时的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和表妹在一起正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可是李沐不同,他熟知现代遗传学理论,知道近亲婚配的危险性,这是一道在李沐心里跨不过去的坎,让起初下定决心的李沐一下子难住了。 李沐来到大厅,跪在母亲的眼前,沉声说道:“不孝孩儿拜见母亲。” “我儿快快起来。”娥恩哲赶忙的扶起来了自己的孩子,看着李沐明显黑瘦了不少的样子,心疼的落下了眼泪。 其实家中还有地位更高的,就是大伯李如松的妻子武氏,只是现在李沐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是世袭的宁远侯,母凭子贵,这让原本在家里因为是满族人,几乎都抬不起头的娥恩哲,一下子成了一言九鼎的主事人。 “沐儿,这回回来锦州,就不会再去打战了吧。”娥恩哲成长于马背上的民族,骑射本领不亚于精锐的满蒙士卒,马上战死是满蒙民族一生的骄傲。 可是每一个母亲的都是这样的“自私”。骄傲由得他们去,谁都不能伤害我自己的孩子。哪怕娥恩哲也不能免俗,满蒙骑兵再强大,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是其中的一员。 “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母亲放心,孩儿不走了,只要他们不来,我们也不会主动求战的。”李沐认真的对母亲说道。 “唉。”娥恩哲固然是已经嫁到李家,又怎能不了解自己那些个叔伯,努尔哈赤老建奴吃了那么大的亏,一到冰雪消融的时日,又怎么可能不再次催动大军,南下劫掠大明呢。 “罢了,沐儿,这位姑娘是?”娥恩哲看到舒菡一直默默的跟在李沐的身后,也不说话,只是害羞得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这姑娘生的美若天仙,娥恩哲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已是猜中了七八分,但还是问了问儿子,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娘,她叫舒菡,是。。。是。。。” “是你中意的姑娘是吧?”娥恩哲笑着说。 “啊?是。。。孩儿不敢欺瞒,舒菡出身。。。” “出身?”娥恩哲奇怪的说,这位姑娘是什么出身,让堂堂宁远侯竟然无法开口。 “伯母。。。我是满人。。。”舒菡轻声说道。 “满人?”娥恩哲突然笑了出来,看着局促不安的姑娘道:“巧了,我也是满人,怎么,看不起咱们满人?” “伯母是满人?”舒菡惊讶的问了一句,小嘴几乎都合不拢了。 “怎么,不像吗?”娥恩哲笑着用满语对舒菡说。 “那伯母岂不是。。。舒菡的长辈。。。”舒菡也用满语轻声说道。 “我的伯父,就是如今大金的主人。”娥恩哲用的是满语,也就没有再称呼娘家人为建奴了。 “啊?大金的主人?那是我的祖父啊。”舒菡更是吃惊不已。 “你的祖父?”娥恩哲不觉沉下声音道,“是哪一位贝勒爷?” “是。。。八贝勒。。。” “皇太极?”娥恩哲不做声了,她敏锐的感觉这位舒菡姑娘和自己的儿子之间情愫已生,可是皇太极的女儿,又如何能和大明的宁远侯在一起。 自己嫁到李家的时候,大明和建州之间尚且没有如此紧张的局面,甚至还经常互市,通商往来。 可是现在两国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大明朝廷怎么可能再让自己前线手握两万军队的二品经略使,去做奴酋的女婿? 至于遗传学上的问题,娥恩哲暂时还没有那个知识水准。。。 看见娥恩哲突然不做声了,舒菡的心也沉入了谷底,她转而望向李沐,希望从他那里得到支持。 李沐也转过头来,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希冀的光芒,心中不觉似如刀绞。 自己有勇气面对来自敌国的压力,来自朝廷的压力,可是,怎么面对这上天注定的出生? 而偏偏这个理由,没有办法解释给任何人听,因为知识体系上的巨大差距,让李沐纵然有千万张嘴,也道不清这其中原委的万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沐狠下心来,只是淡然的看了舒菡一眼,然后飞快的低下头去,没有再敢看她。 舒菡突然微笑了一下,李嫣站在李沐的身边,看到这位天仙般的姐姐的笑容,却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来。 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满满都是绝望和了无生机的碎裂。 第四十章 军法 大厅中的气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舒菡惨然一笑,让李沐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块,原本那么柔软快乐的一部分,刹那间烟消云散,枯若败草。 “伯母安好,小女子先行退下了。”舒菡弯下窈窕的身姿,轻轻行了一个万福礼。 舒菡依然穿着她的淡绿色的汉装,轻纱笼罩着她几近完美的身段,秀发低垂着,如同一道黑色的瀑布,顺着肩膀平铺到胸前,就连已经年近四十的娥恩哲也不禁赞叹,世间竟然有生得如此钟灵毓秀,美如谪仙的女子,却为何命运对她如此的残忍。 行礼之后,舒菡轻移莲步,也没有再看李沐,带起一阵淡淡的栀子花的香风,消失在大厅的正门影弯处。 “沐儿。” “娘,孩儿在。” “这位姑娘生得美貌无比自不必说,我虽妇道人家,但是为娘这些年来,遇见的满汉贵族,各色人等,数不胜数。这位姑娘想必性格勇敢,用情极深,能遇上她,是你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娥恩哲认真的对李沐说:“只是她的身份,真的能够隐瞒一辈子吗。” “娘亲的担心孩儿明白,请娘亲放心,待过些时日,孩儿便安排人手,送她回返故国。”李沐低沉的说,听得站在身边的李嫣都打了个寒颤。 娥恩哲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你想通就好。” 回家之后,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辽东冰雪消融,春意盎然,就意味着大战将近,战争的阴云一直笼罩在锦州城的上空,从未散去。 练兵,首重军法与纪律,这是李沐一直深以为然的原则,在战场上,号令严密的白杆兵和听宣不听调的关宁军之间的差距让李沐深有感触,时间短暂,工部铸造的天启式火枪正在拼命的赶工,但是训练必须从现在就开始了。 李沐纵然知晓练兵和严肃纪律的重要性,但是让他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掌握两万边军的各种事物,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幸亏有已经戎马一生的熊廷弼熊老督师帮李沐撑场面,这位熊督师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在军事上确是有硬功夫的。 锦州军原来下属辽东都司,现在单独归李沐管辖,这些辽东边军堪称大明最精锐的主力军队,大部分士卒都有铠甲,并且携带长枪和短刀,各种阵型变换也还算得力。 比起山东军全省一片叫花子当主力的情形,不知道好了有多少倍。 可是辽东军的军纪同样不敢恭维,而且在这个时代,放任士兵劫掠城池是用以鼓舞士气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虽然病态,但是却非常有效。 在士卒普遍是文盲的前提下,钱和女人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利益,什么家国天下,是可以喊一喊,却不能让他们甘心用命去换取。 但是李沐不一样,他知道必须提高士兵的文化水平,同时要用严苛的军法规定军队的许可行动范围。 但是具体的实施,李沐并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李沐只好先和总兵熊廷弼定下各种章程,然后让熊氏父子去操练军队。 “什么叫军队战备状态?”熊廷弼指着李沐满满一大篇的《步兵操典》,一条一条的提问道。 “就是我们必须保持有一部分部队处于随时可以出动作战的状态,任何时候,都没有完全的,统一的休息时间,我们要定下不同的战备等级,使得我们的军队处于随时可以迎战的状态,不能给建奴任何可趁之机!”李沐沉声说道。 “那这个整齐划一,令行禁止,步操统一是什么意思?”熊成指着另外一条条文问道。 “熊伯伯,麻烦您和伯功兄站起来。”李沐对熊廷弼拱手道。 熊氏父子一脸疑惑的站在厅中,按照李沐的要求并排立好。 “我喊一,你们就抬左腿和右手,抬到离地两尺左右的地方。”李沐刚说完,就高声喝道:“一!” “反了反了,伯功兄,左腿!抬左腿!”李沐不满的对熊成说。 熊成悻悻的换了过来,刚想笑一笑,却发现父亲投过来严肃的眼神,一时间把笑声憋了回去。 “我说二,二位就往前走一步,同时抬起右腿和左手。”李沐说完就喊道:“二!” 这一回两个人都正确的达到了要求。 “我的要求,是所有锦州军需要进行战备的士卒,以十人为一行,十行为一营,一营士兵,必须做到像二位这样,口令之下,令行禁止,整齐划一,不准有任何错漏,违者军法从事!”李沐对熊氏父子介绍道。 “天啊,这样的军队该是什么样子的啊?”熊成张着嘴,不觉得有些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 而熊老督师却是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他也迫切想知道,这样整齐的如同机器一般的大明王师,能不能战胜已经杀得边军胆寒的满蒙骑兵呢。 “请督师放心,下官必竭尽全力!”熊廷弼用非常沉稳的声音,郑重的承诺道。 “老督师出马,我放心!哈哈。”李沐笑着,转过头来对着熊成坏笑一下,然后对熊廷弼建议道:“我看伯功兄马上也是要有军职的将官了,要不让伯功兄一起去参加训练,为我锦州镇全军做一个表率如何?” “李云琪?你什么意思?干嘛拖上我?” 李沐理也不理他,只是对熊廷弼说:“老督师以为如何?” “可以,老夫一直在外领兵,对犬子疏于管教,这倒是一个让他熟悉军务的大好机会,督师英明!”熊廷弼点点头,认真的道。 “李云琪!你是不是。。。” “嗯?”熊廷弼虎躯一震,熊成立马成了个霜打的茄子,低下头嗫嚅道:“好好好,我去就是,我去就是。。。” 身为总兵公子,若是能亲身示范,为全军垂范,无疑会让士卒们更加信服新的军法和训练方式,至于李沐为什么不自己去。。。有人可以坑为什么要自己上呢? 熊氏父子拿着《步兵操典》,一路讨论着离开了,两人刚走出去,三跃就跑进来,对李沐说道:“大人,那人醒了。” 三跃口中的“那人”,就是李沐初到锦州时在城门边救下的那个汉子,在李沐的嘱咐下,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汉子竟然有好转的迹象,现在终于醒了,让李沐颇有几分自鸣得意的成就感。 来到李府的客房里,看到那大汉已经全身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他怀有身孕的妻子一直在一边为他擦洗脸颊。 那汉子抓住妻子的手,似乎不想让妻子服侍他,但是可能由于大病初愈,体质虚弱,根本拗不过自己的妻子,只好坐在床边,由得她去。 李沐步入客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伤害满满的暴击单身贵族的画面。。。 奇怪的是,那汉子似乎也不像常人那样害羞,只是坐得笔直,待妻子为他擦洗完毕,缓缓的站起身来,对李沐一揖到底,真诚的说:“在下洛攸,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李沐毫不在意的挥挥手道:“壮士不必多礼,我看你们不似歹人,换了谁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公子的恩德,洛攸永远铭记在心,但是不瞒公子,我这次来到辽东,家中确有非常紧急的事务,所以这就准备向公子告辞了。”洛攸说道。 “洛先生这就要走?”李沐惊讶的说:“尊夫人已有足月的身孕,想必不日即将生产,现在离开,对于先生一家恐怕并无益处啊。” 提起妻子,洛攸沉默了。 “洛先生,我看你似乎精通一些武学精要,不知我说得错否?” “公子过奖了,只是一些强身的小招式罢了。” “那先生可懂枪阵?” “这。。。略知。” “洛先生,现在我们锦州军正在操练兵马,抵御建奴的进攻,同为汉家儿郎,沐恳请先生折节为我锦州枪阵教头,在先生驻留期间,我必将为先生的家眷提供最好的照应,让先生无后顾之忧后再送先生启程。”李沐对洛攸承诺道。 洛攸似乎脑子里经过了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看着妻子疲倦的面容,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就听凭公子吩咐。” 第四十一章 伊人无觅 随着锦州开始全面操练兵马,李沐也开始陷入了浩繁的各类事务中,为了把火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李沐抽取了原本辽东军中的火铳手三千五百余人,并在城内征召那些体质强健,家世清白者,共计五千人,组成了一支专门使用火器的火枪队。 这支军队被命名为北云兵。 在之后的岁月里,北云兵名震天下,纵横无敌,几乎成了整个时代的象征,后世东西方史学家都一致高呼,正是北云的出现,把游牧民族一直引以为傲的马背上的荣光送进了地狱! 北云兵有专用的兵营和训练场,而且只受经略使一人调遣,北云兵的统领,正是被授予三品参将军职,李沐的铁哥们,熊成熊伯功是也。 除了和所有锦州军一样接受步操训练之外,李沐还会指导他们进行额外的射击训练。 辽东边军是朝廷的开支大头,每年大明朝廷一半的国库收入都用以供养九边,其中辽东更是重中之重,所以相比起山东军穷得要饭的可怜情形,锦州军无疑要幸福太多了,所以李沐也狠下心来,让这些火铳手,拿着实弹练射击。 在偌大的训练场中,已经有三排火铳手列队完毕,他们拿着最新的天启式火枪,一排二十人,一共六十人,其余的士卒大都站在高台上围观,却没有人大声鼓噪,因为这是一场非常危险的训练。 “所有参战人员列队完毕,请大人下令!”场中传来熊成那闷声闷气的吼声。 “准备战斗。”李沐沉声说道。 “诺,一列装填,准备射击!” 此时,突然前方一处木栅栏门打开,从木栏中冲出一群黑色的身影,身影速度极快,几乎迅如闪电。 “是狼!是狼!”在场许多士卒大惊失色。 饿狼们呜嗷着扑向自己眼中的美餐,速度之快,几乎让人难以捕捉。 手拿火枪的士卒们的阵线开始有了动摇。 “谁也不许动!后退者军法从事!”熊成大声喝道。 军法。。。想到可怕的军法,那些拿着火枪的士卒再也没敢后退一步。 据说那个由无数小黑屋构成的军法处,已经把三名士卒逼得上吊自杀了,据说在里面待过一个星期的士卒说,其实也没啥人会虐待你,就是一个没有光的房间,在一个完全没人理你的环境里待一个星期,一开始有些顽固分子毫不在意的以身试法,结果进去之后一个个都老实了。 军法处也被传得越来越神,给无数后来者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随着狼群嚎叫着越来越近,熊成沉稳的下令道:“击!” “砰!”几乎是一声整齐的枪声,冲在最前面的一群畜生倒下了一片。 “再击!” “砰!”枪声再起,不要命的狼群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的感到害怕想回身逃命,却被后面的同伴冲倒在地,瞬间踩成肉泥。 “三击!” 枪声一片,畜生们终于开始放慢脚步了,他们也终于发现敌人似乎并不是待宰的猎物,而更像是比他们强大百倍的可怕的猎手。 “一列装填,二列射击!三列准备射击。”熊成依旧毫无表情的,如机器般的下令道。 这一回,火铳手们士气大振,所有人有条不紊的上弹,后退,射击,仅仅数息,数百只饿狼就只剩下几个已经吓破了胆的躲在墙角一侧瑟瑟发抖,不住的哀鸣。 “好样的!好样的!” 现场的士卒都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这样的杀戮,无疑最能催动人类掩藏在文明外表下的本性,满场的鼓噪声震耳欲聋。到处都是:“北云!北云!”的呼喊。 李沐点了点头,一个月的训练,总算让这些火铳手有了一点样子,当然目前他们只能完成这一种动作,距离真正的百战精兵还差得很远。 李沐站起身来,刚要着急卫士准备回府,三跃匆忙的从远处跑来,后面竟然跟着李沐的贴身侍女,伊宁。 伊宁看上去急切无比,一身粉色薄纱汉装在军营里尘土盈天的环境中都被染得黄一块白一块的。 刚看到李沐,伊宁就气喘吁吁的一下子扑到李沐身上,李沐赶紧一下子搀住了这个毛躁的丫头。 “公子,公子!菡姐姐,菡姐姐不见了。。。伊宁找了好多地方,好多地方都没有。。。”伊宁带着哭腔说道。 “什么?”李沐吃了一惊,转身飞奔出了军营,找到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松开缰绳一气呵成,转头就往侯府奔去。 “大人!大人!快追上大人!” “别管我!传令锦州诸门全部戒严!现在开始,立刻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违令者斩!斩!”三跃等亲兵刚刚骑上马,就只听到李沐在前方大声的喊道。 “诺,大人!”三跃大声应道,可是李沐已经跑远了。 李沐只感到耳朵边呼呼的风声吹过,原本不过数里之遥的宁远侯府,现在却显得那么遥远。 刚到门口,就看到李嫣在门口一脸焦急的张望,李沐的马一到,李嫣就赶紧跑到路边,对李沐说:“哥哥不必进去了,家里已经被翻遍了,菡姐姐已经走了,走的时候留下这张字条。”李嫣把手中的字条交给李沐,然后推着李沐又骑上马:“有人看到菡姐姐去了北门,应该是要回满洲,哥哥赶紧去追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好。”李沐什么也没多说,摸摸了妹妹的头,调转马头,又飞快的奔向锦州北门。 李沐一边策马飞奔,一面摊开手中的字条,字条很干净,字迹很简洁,只有一句话,还有几滴似有似无的水痕。 “沐,愿君安好,妾身拜别。菡。” “这傻丫头,为什么这么傻。”李沐笑着摇头,笑着笑着,不觉眼泪迷住了眼眶。 “不行,这样骑马看不见路的。”李沐苦笑着抹掉泪水,却发现泪水越抹越多,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面对数万建奴大军,面对朝鲜王权更替,面对皇权威仪,一直都冷静得不像个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的,世袭宁远侯,二品锦州经略安抚使李云琪,在飞驰的马背上,哭得像个孩子。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之后,你才发现,有些人的离开,就好像一瞬间呼吸没有了空气,害怕得几乎让人窒息。 他真的怕了,屠杀数万满族族裔的李屠夫也怕了,无论这个女孩子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不能没有她。 可是,为什么,我们总是知道的那么迟。 飞马奔到北门的李沐,看到熊成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身后是他的亲兵侍卫以及一百轻骑。 兄弟相见,自然不必多言,李沐当先冲出城门,熊成以及亲兵们也紧紧的跟着他出城而去。 城楼上,宁远侯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娥恩哲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微微的摇摇头。 “伯母,我也该走了。”说话的人若是让李沐看到了,必然会大吃一惊,因为那绝代无双的绝美少女,正是李沐苦寻不得的舒菡。 “丫头,你也看到,他是爱你的。可是,世间缘分,不是这么简单的。你若真的爱他,就应该学会放手。”娥恩哲叹了口气。 “是,伯母,玥然明白。”舒菡轻声说道,大滴大滴的泪珠滴落到地面上。 “别喊我伯母了,喊我一句母亲吧。”娥恩哲对着抽泣的姑娘,轻轻抚摸了一下她如瀑的长发,温柔的说道。 “是,玥然拜别娘亲。”这一句,等于是娥恩哲承认了,她已经嫁到了李家,是她的儿媳妇了。 “嗯,菡儿保重。”娥恩哲也湿了眼眶,转而看着远去的李沐一行人,轻轻地说道。 舒菡凝视着李沐远去的背影,眼睛里满是眷恋,阳光洒在女孩儿的身上,衬托出姑娘完美的身段,一袭淡绿色的裙装轻舞,足以另世间最美的花朵都黯然失色。 目送玥然的身影渐渐飘下高耸的锦州城楼,娥恩哲轻轻的苦笑了一声。 “夫人,有一天少爷知道了,会不会怪您呢。”娥恩哲身边的一个丫鬟轻声说道。 “竹青,作为母亲,我真的很想看到孩子快乐,可是我不能拿整个宁远侯府上下所有人赌这一次,万一输了,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这个赌注太大了,我输不起,也不敢让沐儿赌。”娥恩哲坚定地说道。 “夫人却为何知道少爷不会放菡小姐走呢?” “因为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娥恩哲用不知是无奈还是骄傲的语气说道。 “他爱,他就敢赌。” 第四十二章 截击(上) “公子,你总要吃一点啊。”伊宁手里端着餐盘,站在李沐的身边,焦急的对他说。 李沐只是拿着笔不断的批阅着各类文件,然后抬头对伊宁温和一笑,有些疲惫的说道:“伊宁,别端着了,怪累人的,放这里吧。” “不行,公子,我要看着你吃。”一直以来几乎对于李沐言听计从的伊宁第一次对李沐的话提出了反对意见。 “听话,放这里吧。”李沐只是平静的说道。 “公子。”伊宁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娇俏的脸颊,滴落到了饭里。 仿佛一下子感受到眼泪掉到饭里饭就不能吃了,伊宁吓了一跳,赶紧抬起袖子擦眼泪,可是泪水就像屋檐下的雨水,一下子就把伊宁的袖子湿透了。 李沐只是摇了摇头,对伊宁说:“伊宁,我有些头痛,你把盘子放下,帮我按一按吧。” 听李沐这么说,伊宁只好听话的放下餐盘,站到李沐的身后,轻轻为李沐按摩起头上的穴位来。 “大人,大人!”门外传来三跃的声音。 “进来吧。” “诺。”三跃推门进到李沐的书房中,对于伊宁形影不离的跟着李沐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颇有些激动的说:“可靠的消息,何和礼和谭泰部已经过永平卫,辽东巡抚王化贞大人下令诸军避战,现在何和礼已经往我们这里来了。” “何和礼?”李沐冷笑道,“想他打山东的时候,还是二月时分,现在都五月多了,还没走到家呢,看来收获不小啊。” 建奴军队南下劫掠,无论人口财物几乎什么都要,偏偏明军已经被杀寒了胆,根本不敢离开高墙坚城,所以这些强盗每一次都能安然无恙的大摇大摆的回到沈阳。 “这些野人真以为全大明没人敢管他了么,传令全军,一级战备!”李沐的锦州镇不受辽东巡抚节制,自然不会管王化贞避战的命令,而且以李沐的计划,他等着这帮土匪回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诺。”三跃抱拳应诺,就下去传令了。 “公子,又要开战了吗。”伊宁的汉语还不足以让她理解李沐所说的全部的话,但是看着三跃杀气腾腾的样子,聪慧的小丫头还是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 “不是我要开战,是这帮强盗抢了咱家的东西,我要让他们全部给我吐出来!” 大明天启二年,五月二十五日。 现在的辽东已是回暖的时节,何和礼和谭泰走在回返沈阳的道路上,坐在马车里一杯一杯的对酌着。看着装饰华丽的马车,也不知是从哪个大户人家夺来的,他们身后各有两名衣着汉装的汉族侍女正在轻轻的捶着两人的肩膀。 谭泰看其中一个女子实在可爱,一把就把那女子抓到怀里,一双大手伸进女孩儿的衣服里上下其手,那女子低低的呻吟着,却不敢稍有反抗。 南下三个多月,总算要回去了,这一次可是赚的盆满钵满,想必会被重重的赏赐吧,又可以圈更大的地,建更大的宅子,纳更多的汉人美女,想到这里,谭泰只觉得脑子兴奋异常,不觉手里加大了几分力,惹得怀中女孩儿痛呼出声。 “干嘛?找死吗?回去!”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满语的咒骂声,随后就是一阵弯弓搭箭的弓弦响声,最终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怎么回事?”谭泰探头出窗,不满的问道。 “回禀副都统,好像有个弟兄玩了个女人,她家男人有几分蛮力,伤了我们一个兄弟,现在已经处理好了。”谭泰的亲兵满不在乎的说道。 “告诉那帮奴才,给老子小点声!这种事再搞出这么大动静,都他妈的给我把那玩意儿割了,废物!”谭泰骂骂咧咧的说道。 “嗻!”亲兵拱手应诺。 “谭泰,前面就快要锦州了,我们还是小心一点,李沐这小蛮子确实不是什么易予之辈。”老持稳重的何和礼还是沉声说道。 提起李沐,谭泰也不做声了,这个年轻人,给所有建奴官兵留下的印象都太深刻了,如果要是在这些建奴官兵眼中,还有谁还算是个需要重视的对手的话,他李大公子暂时有幸位列榜首。 这边谭泰还在沉吟着,那边亲兵的声音又传来:“两位都统,前方斥候回报发现大批明军部队!” “什么?!可见旗号何人?” “旗号上书钦封宁远侯,锦州经略李!” “果然是他!”谭泰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小蛮子真以为自己是武神转世了吗?上一次在登州,他仗着城池之利站了点小便宜,真以为这一次还能再来一次吗?” “他们蛮子朝廷无人不知,我大金军队,满万不可敌,这是上来找死!是找死!”谭泰吼叫着说。 “不可轻敌。”何和礼是老将了,但是纵然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区区三个月的时间,李沐如何能让锦州那两万边军能在平原上对阵无敌天下的满蒙铁骑? 无论李沐是不是找死,他毕竟挡在了何和礼部回返沈阳的必经之路上,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这一次和攻城不同,建奴的精锐骑兵已经在最前方列阵了,因为遵照以往的经验,这些汉军旗的杂兵不仅往往无法冲击明军的军阵,反而时常会崩溃冲散自己的骑兵。 所以后来建奴也学乖了,只要攻城战,就让这些汉军旗的杂兵上去当炮灰,而只要平原野战,建奴骑兵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明军阵型毁的七零八落,然后大军压上,百战百胜,几乎没有例外。 这一次,冲着对手是李沐这个老仇人,本着狮子搏兔当尽全力的原则,正红旗和正黄旗的八千精锐骑兵已经列好了阵型,马声嘶吼不绝于耳。 只要冲过去,这些满载的财富,奴才和女人就全部是自己的了,所有的建奴士卒都毫无紧张感的等待着主子一声令下,就让这些蛮子废物都成为刀下的亡魂吧! 而看李沐这边,第一次在平原对阵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满蒙铁骑,对于每一个参战的官兵来说,无疑都是非常紧张的。 这是一场截击战,更是一场心理战,赢了,从此锦州镇的官兵则不再害怕所谓的建奴铁骑,从全面防御转为主动击破,输了,就很难再重拾军队对阵建奴的勇气了。 机会只有一次,只许胜,不容败! 北云兵作为第一道阻击线站在最前面,他们身着银色铠甲,全副武装,手持最新的天启式火枪,面沉如水的看着对面的敌军。 已经面对了无数饿狼虎豹的北云兵看到对面的骑兵突然有种庆幸的感觉,终于面对人类了。。。好开心。。。 “呜呜!”这是建奴准备冲锋的号角,听到号角声,北云兵统领熊成果断下令道:“北云听令!第一列准备射击!” 五千北云兵排成十个方阵,几乎把整个正面战场都包含在内了,这种火铳方阵的两翼非常脆弱,虽然李沐布防有长枪手保护,但是还是尽量拉长正面战线,以确保火力的最大发挥。 看到拿着新式火枪的北云兵,李沐突然对远在京城的天启皇帝生出无限的赞叹,这位皇帝陛下虽然是个不靠谱的皇帝,确是个非常天才的木匠和机械学家。 转轮击发,标准化装药,线膛枪,都是这位大明九州万方的天子亲手打造的,领先于时代的技术。 “皇上,你好样的,这一回就靠你了!”李沐在心里暗暗的说道。 第四十三章 截击(中) 正黄旗副都统谭泰正站在数千满州精锐骑兵的后面,面沉如水盯着面前的明军军阵。 辽东边军的装备精良,跟山东内地那些叫花子军队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这个谭泰是知道的。 这些大明的边军从客观上来说,尚且属于比较靠得住的部队,在相同数量下,借助城池的保护,守城的问题应该是不大的。 但是这些明军,舍弃了锦州城这样的坚固城市,跑到平原上对阵满洲骑兵,这在谭泰眼里,不仅非常的不合理,甚至有找死的嫌疑。 何和礼和谭泰仔细的观察了明军的军阵部署,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看见最前面的五千铳手中央有一面巨大的旗帜,用黑底白字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北云!” 北云?是明军哪位将军的部队?何和礼和谭泰疑惑对视一眼,明显是一支刚训练成的新军吧。 这李小蛮子是不是疯了,让刚训练好的新兵站在最前面直面建奴大军主力,不怕他们崩溃之后冲散本阵的阵型吗? 不管怎么样,敌人的错误是值得庆幸的,在迟疑了许久了之后,何和礼对谭泰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边谭泰看到何和礼的示意,立即发令,命令传令兵鸣鼓。 “呜呜——”冲锋的号角声响起,随后紧跟着急促的战鼓声,催动着八千余建奴骑兵开始发起进攻! “杀啊!杀蛮子!”建奴骑兵们嘴里发出瘆人的叫喊声,催动战马向明军军阵冲过去。 一时间尘土遮天蔽日,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抖着,没有直面战场的人,无法想象八千骑兵冲锋的场面是何等壮观。 建奴骑兵仿佛从山上倾泻下来的洪水一般,他们骑着最好的马,拿着最强劲的弓弩,他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几乎登峰造极,数千骑兵一齐冲锋,竟然能很好的保持着锥形的进攻阵型而丝毫不乱。 这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骑兵,是所有农耕民族的噩梦,无论我们怎么憎恶这个腐朽的王朝,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火药带来的革命改变战场之前,几乎没有军队可以抵挡这样强大的铁骑! 李沐站在锦州军长枪阵的后面,旁边是全身披甲的洛攸,这个汉子也是颇有性格,平日里除了操练枪阵以外,不和任何锦州军的官员交流,只是定时会向李沐汇报训练的情况,其他时间几乎都待在李沐给他安排的小院子里,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 “洛先生,你观那建奴骑兵如何?”李沐平静的问道。 “精锐难挡,胜过洪水猛兽。”洛攸沉声说道。 “洪水猛兽?”李沐突然笑着说:“不知比那豺狼虎豹如何?” 洛攸转头惊讶的看了李沐一眼,望着眼前的北云兵,突然对他们的表现充满了期待。 “呜嗷!”建奴骑兵已经越来越近,甚至都能听到部分骑兵那嘶吼的尖叫声了。 五千北云官兵却毫无动作,他们在等,在耐心的等待,比起训练时面对的远胜于己方数量的饿狼,他们现在面对的毕竟是八千匹马而已。 时间在流逝,大地的颤抖也越来越明显了,李沐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前方的建奴骑兵,却没有任何命令。 整个大明军阵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军旗猎猎作响。 “刷。”那边的建奴骑兵已经开始射箭,站在最前面的北云兵都是身着重甲的步兵,但是奈何建奴骑兵的箭术实在是了得,很多箭支都能射中头部和腰部这些保护脆弱的地方。 明军已经开始出现了伤亡。 仅仅一会儿的功夫,北云兵的伤亡已经接近上百人了。满梦骑射冠绝天下,名不虚传。 其实天启式火枪的射程远比弓弩要远,但是李沐害怕这边一开枪,就把这些建奴骑兵吓回去了,他要让这些畜生永远没有后悔的机会,冲锋,或者被埋葬! “可以了,传令。”李沐对三跃说道。 三跃听闻点头,大声喝道:“督师有令,北云出战!” “咚咚咚”的急促战鼓声响起,这是让北云兵射击的信号。 熊成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听闻战鼓响起,立刻挥动手中的令旗,于是北云的战鼓声也开始响起,这是一种特质的鼓声,可以发出非常清脆的鼓声,以区别于主阵进攻的声音。 战场上,每个人都全神贯注,根本没人有时间去看将领的令旗。 十面大鼓一齐重锤三下:“咚!咚!咚!” “砰!”第一排所有的火枪射击了! 对面的建奴骑兵只觉得一排铳弹迎面而来,一下子像是被割倒的麦子倒下一大片,在全速的冲锋中,只要摔下战马,无论是否阵亡,都免不了被后面的战友踩成肉泥的命运。 按照以往的经验,其实这些明军只能打一发铳弹,扛下这一轮,就可以冲进去大杀四方,随意屠杀这些待宰的羔羊了。 后面的建奴骑兵已经放下了弓箭,抽出了锋利的马刀。 “砰!”好多建奴骑兵的马刀还没抽出来,就又听到一让人绝望的枪声。 “这些蛮子的铳怎么还能打?!”好多建奴士卒刚刚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就迅速的被火铳的铳弹打了个透心凉。 可是他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只是一个瞬间的功夫,第三声又响了。 “妈的,这是什么火器!这是什么火器!”很多建奴士卒已经有些害怕了,可是冲锋的惯性让他们根本没法选择后退,只能看着前方的战友成排成排的倒下,默默的等着不知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一队装填后退!二队上前射击!”鼓声听令又变,就像演练无数次的战阵一般,第一列火枪手后退到后方,第二列火枪手换到前方。 在两列火枪手交换位置的时候,出现了个短暂的停顿,建奴士卒心中不禁狂喜,你们的铳弹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总算是打完了,虽然折损了数百兄弟,但是若是能把这两万敌军杀光,也算是值了! 谁知道这边还没高兴起来,地狱一样的枪声又响了。 “不能再上了!不能再上了,你们后面的赶紧停下啊!”前方的建奴士卒哭喊着想让战友停下来。 站在最后面观战的何和礼和谭泰早就吃惊的嘴里都能塞得下医政科鸡蛋。 “都统,我们是不是。。。”谭泰有些忐忑的看着何和礼。 何和礼知道谭泰想说什么,他想说撤兵,可是这是回返沈阳的必经之路,撤兵之后呢?怎么回去?身后辽东都司还有六万多精锐的明军,现在王化贞宣布避战,安知会不会再追上来? 掠其锋芒他王巡抚不敢,痛打落水狗难道还有人不会吗? “不行,我们别无选择,命令汉军旗压上,全部压上,必须冲过前面这些诡异的火器阵。”何和礼沉声说道。 何和礼想着汉军旗还有杂兵三万多人,这些火铳手看上去大约四五千人,怎么样也是杀不完自己这一方的人的,至于损失大不大,现在都已经被人堵死了后路,哪里还管他损失大不大的问题。 战场上硝烟弥漫,几乎都把前线战场完全笼罩了,北云兵的视线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但是射击也从来没有停止。 毕竟骑兵是非常大的目标,百步之内,其实并不需要多么精确的瞄准。 北云兵站成一个略有弧度的扇形,以确保没有任何建奴骑兵可以冲破前方密集的火网。 站在后方的洛攸也是吃惊的几乎无法想象,他没有想到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强大可怕的军队,这些士卒也许并没有高强的武艺,没有完美的战阵变换,也没有多么精湛的骑术,他们只是拥有可怕的意志力以及像机器一般准确和固定的程序。 好像五千北云兵,就是统领手中的一具提线木偶,令旗挥动间,步调一致,前后交换,抬枪射击,一气呵成,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多余的废话。 在这样精准的战争机器面前,建奴骑兵冠绝天下的个人武艺显得无比的可笑。 八千骑兵,损失了一大半,连一个冲到明军军阵三十步以内的都没有! 单兵素质占有绝对优势的建奴士卒在远超时代的战术和武器面前,如同一只绝望的孤狼,无论如何嚎叫,都躲不掉猎人准确的猎枪。 剩下的建奴骑兵终于四散奔逃了,估计也难剩下几个人了,后面则是大批的汉军旗的步兵。 李沐再次下令,鼓声变得缓慢了许多,北云兵们收起火铳开始缓缓的后退,长枪手们开始缓步上前,站到了阵型的最前方。 相比起目标巨大的马匹,步兵的目标小了许多,所以再次使用这种无差别的射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目前的北云兵尚无经过任何近战训练,若是让敌军欺身上前,基本毫无还手之力。 洛攸颇有些得意看着五千长枪手迈着沉重的步伐列开阵势,这些长枪手都经过严格的步操训练,移动的时候几乎步伐完全一致,蹋得大地阵阵轰响,气势不凡。 三万汉军旗的杂兵们嚎叫着跟着满洲主子冲上明军军阵却发现眼前已经都是长达两米多的长枪,满满的像只巨大的铁刺猬,根本无从下口。 但是事已至此,总不能再直接回去,这些汉军也是横下一心,拿出几分强盗本色,冲着枪阵撞了上去。 第四十四章 截击(下) 洛攸训练的枪兵和李沐训练的北云兵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因为时间紧迫,根本没有办法进行更多的战阵训练,就让这些长枪手练了一个统一的动作,刺! 令下,则刺,令起,则收,往复循环,没有任何花哨动作,十刺之后,后队平枪,接替前队继续重复。 那些拿着乱七八糟的武器裹挟的汉人乱军哪里遇见过这样的阵仗,才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刺死不下千余人,吓得后面的军队纷纷胆寒,眼看就要逃命了。 此时何和礼,谭泰带着亲兵卫队在后方压阵,所有开始有后退之意的汉军士兵都被一刀砍死。 不少汉军士兵又壮了壮胆子,发出一声喊叫,朝着铁刺猬咬了过去。 这一次,建奴军队第一次感到了以往从来只有明军才能感受到的绝望和无力,无论建奴使劲浑身解数,大明的军阵好像一块嚼不烂,捶不坏的铜豌豆,任你随意表演,我只有一个动作,杀到你逃命,杀到你胆寒! 眼看前后都是死,汉军士兵开始疯狂的往战场两边逃命,可是为了防止侧翼有骑兵袭击,李沐特意选了一个还算宽阔的峡谷,正面堪堪能放下数千军队,两边却是无路可走。 一直摇摇欲坠的汉军旗终于受不了崩溃了。 大量的溃兵往回逃命,任凭后方的何和礼和谭泰如何督战也没用了,不少的溃兵甚至拿着武器砍起了两位主子的亲兵。 溃兵有上万人,亲兵卫队不过数百,根本就挡不住,还有不少亲兵稍一迟疑,就被砍番在马下,随后被踩踏成一滩肉泥。 “都统大人,我们也快走吧。”谭泰焦急的对何和礼说。 “砰!”枪声再度响起,原来是明军的火枪手已经到了队列前方,开始追击和屠杀了。 “大人,再不走来不及了。”谭泰焦急的说。 “走?能往哪走?”何和礼苦笑一声:“这小蛮子如此难缠,我大金,危矣。” “砰。”一声枪响,骑在马上的何和礼身形一滞,然后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都统大人!走!快走!”谭泰也没有再管何和礼,招呼自己的亲兵,就开始回头逃窜去了。 追击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几乎从锦州一路杀到了广宁,杀伤建奴骑兵七千三百余人,汉军旗士卒一万两千余人,俘虏七千余人,余众皆散,难以再追。 而锦州军方面,北云军损失最大,有一千五百余人伤亡,建奴骑兵的骑射确实精准到让人叹服。 长枪兵和后来追击的刀盾兵方阵也有一千余人的伤亡,总的来说,这一战锦州军以两千五百余人的代价,消灭了两万七千的满洲军队,更是包括了七千多精锐的满洲骑兵,正红旗和正黄旗的主力精锐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正红旗都统,一等大臣何和礼阵亡! 辽东巡抚王化贞还跟着锦州镇身后捡了一波便宜,把正黄旗副都统谭泰抓了个正着,另外还顺便干掉了数千汉军旗的逃兵,也算是捡了个不小的功劳,皆大欢喜。 从去岁入关开始到锦州之战结束,何和礼和谭泰所辖一万骑兵和三万汉军士卒宣告全军覆没。 详细战报消息传到京城,天启皇帝据说抱着自己的木工器具跑到太庙,在各位先皇面前哭了一夜,后来在门口站着的魏忠贤对天启说了什么话三缄其口,绝不透露一个字。 可是皇宫大内,哪有不透风的墙,据值夜的太监说,那晚上天启在太庙内,像是疯了一样不知道在敲打什么东西,不停的咕哝着“朕不是没用的废物,朕可以保护祖宗社稷,朕不是没用的废物,朕不是,父皇,朕不是!” 后金这边,努尔哈赤更是一口鲜血喷到了地上,立刻就昏迷了过去,满洲朝廷一片混乱,原本集结好的军队也都暂时遣散回城,李沐的名号成了整个满洲将士们难以磨灭的阴影,据说现在有的明军部队拿着一面写着锦州经略安抚使李的大旗就能吓走普通的建奴小股兵马。 不久之后,朝廷的圣旨到达锦州,李沐战功极大,加封太子太保,赐穿蛟龙服,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妻子封二品诰命夫人,当然,李沐尚且没有婚配,眼看着妻儿的官职都有了。 李大公子一战名震天下,正式踏入了一品大员的行列。 可是收到封赏圣旨的李沐却依旧忧心忡忡。 他已经做到了武臣的极致,手握重兵,封疆一方,世袭侯爵,加封太保。 可这也把他和文官阶层彻底的割裂开来。 李沐知道,军事上的强大,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国家羸弱可欺的事实,即使击败了建奴,如果大明继续这样衰亡下去,还会有后金,后汉,后梁无数的起义者风起云涌,直到把现有的制度和朝廷彻底埋葬在历史的垃圾堆里。 想起杨涟的态度,李沐深深的皱眉,要是能想办法即能做武官又能做文官,那该多好! “公子,有个好消息哦,想不想听。”正在沉思的李沐突然看见伊宁娇俏可爱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这小丫头快活的一蹦一跳的进来,美丽的长发顺着肩膀轻轻滑落下来,似乎能把阳光映照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你这丫头,学会的汉话多了,学会捉弄我了。”李沐看着伊宁永远是道不尽的宠溺,无论这个小丫头是不是犯了什么错,都不舍得责怪她一丝一毫。 “伊宁可不敢捉弄公子,就是有好消息嘛。”小姑娘委屈的吸了吸可爱的琼鼻,然后凑在李沐的耳边,吐气如兰道。 “三跃大哥让我告诉公子,朝鲜的使者来了。” “朝鲜的使者?”李沐疑惑的说道。 “是啊,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知道啦,不过公子可知朝鲜的使者是谁?”伊宁快活的说。 “是她?妍儿?” “公子快去看看吧,妍儿姐姐都等急啦!”伊宁娇笑着说道。 “好,好。”李沐站起身欲走,但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对伊宁道:“伊宁,我娘上次给我制的那件青蓝的袍子放在哪里了?” “公子不说那是新衣,要待到中元节再穿吗?”伊宁忽闪忽闪着眼睛说道。 “哎呀管不了了,好伊宁,快给我找出来吧。”李沐可怜兮兮的说道。 “噗嗤。”伊宁一下子笑了出来。“公子你紧张什么啊?” “紧张?笑话,我是大明正一品的太子太保,怎么会紧张?这是礼貌,你这丫头不许笑,还笑?好啦好啦我紧张,快去找衣服吧。” “奴婢遵命,咯咯。”伊宁笑着去衣柜里翻衣服了。 “不用找啦,正一品的太保大人。” 听到这个声音,李沐吃惊的回头,却看到门口立着一位淡雅的绝色佳人,穿着束腰的薄纱汉装,下身是淡蓝色的流仙长裙,耳边坠有两条珍珠耳环,长发及腰,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透露出万分的欣喜和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妍儿。。。我。。。” “云琪哥哥,妍儿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这一件流云披风,是妍儿自己所制,希望云琪哥哥疆场杀敌之时,还记得妍儿会等你回来。”那绝色的佳人,自然就是朝鲜的明露郡主,李妍儿了。 “妍儿,你还好吗。”李沐只是温柔的问道。 “好与不好,有什么打紧。”李妍儿有些羡慕的看着站在衣柜边浅笑的伊宁。 “人道是,相思知甜,饮泪知苦,确是至理。” 第四十五章 邀请 “咦?菡姐姐呢?”李妍儿扫视了一眼李沐的房间,却没有看见舒菡的身影,想到一路上也没有见到舒菡,不由得奇怪的问。 “她。。。已经走了。”李沐低下头,有些黯然的说。 “走了?菡姐姐那么。。。那么喜欢你,她不怕危险,不惜穿越两军交战战场来见你,怎么会舍得走?”李妍儿吃惊的问。 “因为她喜欢的是个胆小鬼,是个没有担当的人,这一点,我远远不如她。”李沐苦笑着说。 “云琪哥哥,是你把菡姐姐。。。赶走的?”李妍儿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你没有挽留她?还是没有。。。”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么?”李沐抬起头来,打断了李妍儿的话。 “没有意义?为什么没有意义?”李妍儿有些生气了,不知不觉抬高了自己的声调:“云琪哥哥,你是天朝一品的太子太保,手握天朝最精锐的数万边军,菡姐姐不过一介女子,更没有任何兵权可言。” 李妍儿酥胸起伏间,似乎很为舒菡感到不值得:“她一个女孩子,都敢穿过两军阵前来找你,敢问李太保李大人,是否一颗赤胆,尚不如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家吗?” 李沐没有说话。 似乎意思到说李沐不如女子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李妍儿有些后悔了,她一时气愤却不知不觉好像恶了李沐,想到自己的未来更是迷茫不定,不觉泫然欲泣,就要流下眼泪来。 “云琪哥哥,对不起。。。我。。。” “妍儿,你说的对。”让李妍儿奇怪的是,李沐没有任何的不满,“在对待感情上,她那么勇敢,那么直接,几乎奋不顾身,而我却瞻前顾后,自以为是。” 李沐说到这里,转过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伊宁,小姑娘对李妍儿和李沐的对话一知半解,正在认真盯着李妍儿的嘴唇,似乎努力的想理解他们之间对话的具体意思。 “我不想伤害她,自以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却没想过,她要的是什么,她是大金的公主,自然不在乎是不是宁远侯夫人,也不在乎我有多少财富,手握多少兵权。她只想我能陪着她,和她在一起就够了。”李沐自言自语道。 “云琪哥哥,你是男人,你身负抵抗外敌入侵的重责,你做的一切都没有错。”李妍儿柔声说道。“只有真正懂得爱和珍惜的人才会在战场上像你这样勇敢,因为你知道,自己要守护自己心爱的人和家园。” 家国天下,如何两全,真是个千古难解的谜题。 李沐轻笑一声,看了看桌上的调兵虎符,这枚虎符代表着数万精锐的锦州军,代表着大明一品大员的威严和身份,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一往无前,为国家的未来付出全部心血,死而后已。 李沐微微合眼,脑中仿佛闪过玥然那绝美至纯的身影,她可以勇敢的来和自己在一起,自己为什么不能勇敢的去找她呢? 李沐眼中闪过了一丝疯狂的神色,让身边的伊宁诧异的抬起了头。小丫头感觉公子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任何时候,都那么冷静,那么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而是突然好似充满了熊熊的战意,变身了一个紧紧盯着猎物的猎手一般。 “妍儿,你此次来锦州,是带了你王兄的什么消息吗?”李沐问道。 “是啊,王兄知道你已经回到锦州,更受封太子太保,非常高兴,特地让我来邀请你前往朝鲜,商讨朝鲜和锦州两军协同防御,和建奴作战的各项事宜。”李妍儿说起国事,也迅速调整心态,变得认真起来。 历史上萨尔浒之战,朝鲜就派出数万了军队参战,只是这一战大明惨败,两万朝鲜军队几乎全军覆没,以至于让朝鲜对宗主国的国力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但现在明军对阵建奴连战连胜,建奴在李沐手中折损的兵力已经有四五万人了,朝鲜出于自身的利益的考虑,自然也想在战争中分一杯羹。 对于绫阳君李倧来说,一方面能提升他在朝鲜国内的威望,毕竟朝鲜是大明二百多年的藩属国,天朝属国的思维已经印在每一个朝鲜人的心底。 更重要的是,朝鲜对于辽东的土地一直有难以想象的渴望,这个国家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恢复曾经高句丽帝国时代的荣光,那个时代,辽东都司大部分的土地都是朝鲜的领土! 当然,这个理由是打死都不能说出来的。 “也就是说,李倧邀请我再去一次朝鲜是吗?”李沐说道。 “是的,王兄说,建奴朝野那边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无力南下,这是我们两国会面,讨论协防事宜的最佳时机,还请太保大人尽快给予我国答复并且启程。”李妍儿施礼道。 “嗯,我临行前,皇上授予我临机决断之权,我可以答应你尽快启程,但是还是要派人去上报朝廷。” “这是自然。” “伊宁,你去把三跃叫来。”李沐转过身对身边的伊宁说道。 伊宁点了点头,轻提裙摆,像只快活的蝴蝶,蹦蹦跳跳的飞出了李沐的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李沐和李妍儿两个人,气氛不禁有些暧昧起来。 “妍儿,数月没见,好像清减了一些。”李沐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捡些没营养的话说道。 李妍儿听到这样没心没肺的话,颇有些幽怨的白了李沐一眼。 这样绝美的少女这样的眼神,无疑是非常引人犯罪的,李沐不觉悄悄咽了一口唾沫,赶紧做到椅子上掩饰自己的尴尬。 谁知这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诱人,竟然飘然到李沐身后,把他的脑袋轻轻放到自己的胸口,轻轻的按摩起李沐的太阳穴来。 李沐不知道的是,李妍儿感受到李公子靠在自己胸口的后脑勺,整个脸都快热得能烤熟鸡蛋了。 和伊宁不同的是,李妍儿明显手中的轻重拿捏的没有小伊宁那么好,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但是李妍儿贵为郡主,想必是没有干过这种服侍人的活计,而且闻着女孩儿身上醉人的清香,李大人哪里还能想到轻重的问题。 “妍儿,对不起。”李沐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云琪哥哥,妍儿知道的,妍儿不怪你。”李妍儿也很奇怪的回了李沐一句。 其实李妍儿知道,自己贵为朝鲜的郡主,并不是不能嫁给世袭的宁远侯,而是绝没有可能为妾室,而同样贵为公主的玥然,自然也不能做妾了。 这是一个暂时无解的题目,所以李沐只能先不考虑。 可是李沐已经二十一岁,在这个年代属于大龄男青年了,他身上的光环太多了,谁都可以看到,一位二十岁的正一品封疆大员,世袭侯爵是什么地位,纵大明开国二百年,可能都没有像李太保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再让他这样单身下去,简直就是全京城各大官宦世家小姐们的耻辱啊。 而李妍儿和舒菡,都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这个难题,怎么还能再拖下去,能拖多久,怎么解决,没有人知道。 李沐是想着能取两位公主回家的,但是这是华夏自古以来都没有先例,就算大唐的娶了双公主驸马的裴僎,也是等宜城公主去世了之后,才尚的蔡国公主。 要想开亘古未有之先例,就要立亘古未有之功业,李沐暗暗的下定决心,一定不能给自己的人生留下这么大的遗憾! “公子,属下三跃求见。”门外传来三跃的声音。 白杆兵们陪着李沐征战辽东的时候,李沐还是一介白身,故而他们都称呼李沐为公子,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即便是李沐已经是大明的一阵经略安抚使,按规矩应该改称督师了,可是这些兄弟还是称呼李沐公子。 “三跃吗?进来吧。” “诺。”三跃推门进到李沐的房间,看到李妍儿正在李沐的身边,心中不禁感叹,公子确实是好手段啊,这个哄女孩子的水平是我们远远赶不上的。 “三跃啊,我给你个任务好不好。”李沐对三跃沉声说道。 “请公子吩咐。” “你们这些弟兄,跟着我这么久了,征战四方,始终孤零零的一个人,你们几个,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都给我领个媳妇儿回来,我出钱,一定给你们风风光光的操办一场!”李沐笑着说道。 “啊?”三跃愣住了,这。。。这算什么任务?一个月?找个媳妇儿? “这。。。公子。。。这个,我。。。我上哪去找?”三跃一时蒙住了,这个在战场上手刃数百敌军的小伙子,被这个任务彻底难住了。 “我管你去哪找,反正不能强迫人家,军法你是知道的!”李沐认真的说,而后又有些狡猾的说:“你看,过几天朝廷封赏的文书到了,你就是游击将军了,那几个兄弟,都是同知衔,正经三四品的武官!” 李沐站起身来,给自己的亲兵唾沫横飞说道:“我给你们每个人在锦州置一座宅子,你看你们有房有车有稳定工作,要是找不到个对象,就别混了,回四川种地吧!” “有房有车有稳定工作?公子,这个对象。。。是什么?” “就是婆娘啊!媳妇儿啊!一个月我觉得都给多了。”李沐喃喃的说。 “不多不多。”三跃汗一下就下来了,这要是公子让自己明天领一个回来,那就真的只能上街上抢了。 “还有,通知经略卫队,准备一下,过几天,跟我去一趟朝鲜。” “诺。”这个事情三跃是专业的,底气十足的应诺道。 “这个是小事,关键是找对象!” “啊。。。属下。。。知道了。。。” 第四十六章 盛京城内 盛京城,皇太极府邸。 偌大的会客厅中间,坐着几位身穿华服的男子,主坐上上的那位,生的剑眉鹰目,眼光中充满了狡黠与阴沉,正是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八贝勒皇太极。 这位后来清太祖,现在还不过是个较为得宠的贝勒爷,而且地位并不算特别高。 “老八,怎么样,这个提议你没有意见吧。”说话的是二贝勒代善,这是努尔哈赤的第二个儿子。 由于大贝勒褚英已经早逝,现在这位二贝勒俨然以努尔哈赤的继承者自居,每每对于其他贝勒指手画脚,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沈阳一战,各位贝勒家族几乎被屠杀殆尽,唯独皇太极一家安然无恙,老建奴盛怒之下,也开始对皇太极极近防范,可是皇太极更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位被明军抓走却安然无恙回来的玥然格格的身上。 玥然的美貌,在整个盛京城内是出了名的,多少贝勒公卿家的小伙子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就这样被明军带走,让无数的满族青年嗷嗷叫着就要请求出兵,把他们满蒙族裔最美的花朵抢回来。 可是奇怪的是,过了不久,这位格格居然自己回来了,虽然她说自己是偷偷溜出来,游了回来,可是却依然让很多人产生了疑问。 然而第二次的失踪和再次回来,让玥然格格彻底成了众矢之的,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美貌的姑娘,被明军抓到两次,两次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难道大明帝国的精神文明建设真的到了水至清则无鱼的地步? 这一次,二贝勒代善,四贝勒汤古代,六贝勒塔拜,以及不少王公大臣,浩浩荡荡的来到皇太极的府邸,攘攘着要把玥然格格带走严加询问,如若不交人,这位八贝勒的日子估计会很难过。 “各位王兄,玥然的事情还请诸位宽限数日,我必在家中严厉调查她与明军之间的关系,十日之后,如果我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解释,那我这女儿,生死有命,便交给诸位发落。”皇太极沉声说道。 “好!八弟,记住你说的话,到时候,别怪诸位兄长不近情理,若是玥然真的是被冤枉的,我这做叔叔的,亲自给她斟酒赔罪,但若是她真的敢交接南蛮子,哼哼,休怪我在父王面前,不给你留面子了。”四贝勒汤古代阴测测的说。 “若是我的女儿真的跟明人有所曲款交通,我皇太极但凭四哥处置,绝无怨言!”皇太极拱手说道。 “哼,那好,希望你言而有信,走!”二贝勒代善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带着随从就离开了,后面的诸位贝勒爷和大臣们也纷纷告辞。 皇太极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眼中的光芒忽明忽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到了后堂。 此时,玥然格格,满蒙最美的花朵,爱新觉罗舒菡,正穿着一身薄纱束腰的白色汉装,无神的靠在雕花木床的一角,满眼都是迷茫和疲惫。 门吱呀一声开了,皇太极缓缓的步入舒菡的房间,冷冷的看着自己这个曾经让无数满族青年着迷和疯狂的女儿,眼神中全是怒火。 这样下去,自己图谋王位的皇图霸业,就要毁于这个女孩子的手里了! 他不仅要做大金的王,还要做大金的皇帝,他要南下占领汉人的江山,建立一个比大明更强大的帝国!他有满腔的野心和热血,怎么能毁在一个小女子的手中? “为什么不穿旗装?”皇太极冰冷的开口了。 旗装,就是后来中国人倍加喜爱的旗袍,是满人女子的代表服饰。 “我不想穿。”舒菡淡淡的说。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落在舒菡娇嫩的脸颊上,皇太极这一下是用了真力,打得舒菡的嘴角一下就流出了鲜血。 “畜生!你别忘了你是满人!你穿这是什么东西?!”皇太极怒道极处,居然丧心病狂的去拉扯舒菡的衣服。 “刺啦”一声,薄纱汉装的上衣就拉开了一大道口子,露出里面淡绿色的亵衣和饱满的双峰,舒菡没想到父亲会对自己下此毒手,条件反射般的去咬皇太极的手。 “找死!”皇太极用力一扔,就把姑娘整个人扔到了地上,一颗牙齿都被拉掉了下来,骨碌碌的滚在地上。 皇太极一下子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红着眼睛问道:“说!你在明国那边,到底是不是和哪个野男人媾和了?是不是!还有脸回来?!信不信我杀了你!” 被污言秽语泼了一身的舒菡也没有反抗,只是低低的哭着,掉着眼泪,她即便是付出了一切又能怎么样,她以为会保护,会守护她的人,居然连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这一次她赌输了,输的一塌糊涂,代价可能是贞洁,可能是生命。 皇太极手中的长剑颤抖着,其实聪明如他这样的男人,知道女儿很可能是去大明幽会情人了,若是平时,那也就罢了,大不了找个人家把女儿嫁出去,谁还敢嫌弃他皇太极的女儿吗? 但是现在情势太敏感了,如今的大金和大明之间的关系处于矛盾最尖锐的时刻,这个时候要是让那些兄弟知道自己女儿干的事情,不可能不拿去大做文章,到那时候,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就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皇太极冷静片刻,收起了佩剑,用冰冷刺骨的声音对舒菡说:“你最好在这几天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十天之后,代善他们来要人,你是什么下场,自己应该知道!” 说罢,皇太极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被窗外的布木布泰,看在眼中。 皇太极出门之后,舒菡才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本美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身上还有多处淤青和伤痕,绝美的脸颊上满满的都是泪水,嘴角的鲜血几乎没有停过,顺着天鹅一般的脖颈,染红了胸前的衣服。 舒菡踉跄着坐到床上,却见一个窈窕可爱的女孩子迅速的溜了进来,手上拿着大大小小的好几个药瓶。 “菡儿,是我。”那女孩子穿着一身旗袍,身量很高,虽然不如舒菡绝代风华,却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额娘,没事的。”舒菡轻声说道。 舒菡的母亲额亦都已经去世了,这个看上去比舒菡还要小的姑娘,就是皇太极的侧福晋,布木布泰,历史上,她有一个响亮的名号,孝庄皇后! 现在孝庄皇后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罢了,她把伤药递给舒菡,又凑到舒菡的耳边说:“菡儿,我无力救你出去,但是你可以告诉我谁可以帮到你,辽东之地,只要有这个人,我一定帮你找到。” 舒菡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连为自己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会来救自己出去呢。 “哎呀,你这傻丫头,现在死马当活马医啦,要是等到二贝勒四贝勒来要人的时候你就死定了!你就赶紧说一个吧,我知道你这两次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写一张纸条给我,写那种只有你们才能看懂的,我帮你送出去。” 舒菡想了一想,只好微微的点了点头。 第四十七章 突然改变的身世 “沐儿,你这是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宁远侯府内,娥恩哲看着眼前的儿子,莫名其妙的说。 “只是想问问娘亲有没有朝中文官的关系,对孩儿真的很重要。”李沐认真的说道。 “你已经是一品大员,位列封疆,也算是光耀门楣,做到人臣之极了,为什么突然要去做文官?”娥恩哲疑惑的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娘,孩儿做文官,自然有孩儿的理由,只是想请教娘亲是否有教孩儿的方法。”李沐热切的说道。 “这个,你的生母范氏的兄长,也就是你的舅舅,就是现在的吏部稽功司主事,范景文范大人,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是一位非常有才华和操守的官员,你可以向他学习,当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吧。”娥恩哲想了想说道。 (此处李沐的生母范氏乃虚构,但是范景文确有其人,范景文是东林党的骨干,最后官至工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也是一品的文官。) “生母?”李沐愣了一下,他遍寻记忆,也没有发现自己之前有一个生母啊。 “你这孩子,说来也可怜。”娥恩哲叹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下,才缓缓的开口道:“四岁那年,你生母范夫人得了重病,家中遍寻名医无果,你那舅舅那时刚刚中得进士,你母亲高兴之余,晚上背着我们,在家中祠堂里跪了一夜,第二天病情加重,药石无救了。” 娥恩哲似乎颇为可惜的说:“我与她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是那确实是一位非常守礼善良的好女子,家中仆人,很多屋内还有她的长生排位。”娥恩哲看了李沐一眼,接着说:“范氏离世之后,你悲痛过度,高烧了三天三夜,后来延请无数名医才把你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但是你醒来之后,有关于你母亲的所有事情,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娥恩哲说道,情绪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人在经历重大的打击之后,往往会选择性的遗忘某一部分,而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所以李沐关于自己母亲的记忆,在那个时候,就被自己封存了。 在这个社会中,娥恩哲作为正房,抚养之前正房留下的孩子,正是礼法规定的义务,而且就算是妾室的孩子,只要正房喜爱,就都可以视作自己的孩子。 这些孩子由养母抚养长大,感情往往比生母要亲的多。 明代大才子徐渭就是由妾室所生,由大妇抚养长大,后来他的养母把他的生母卖掉,他也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我们不能以现代人的眼光去审视古人的礼法制度,那就未免刻舟求剑,蛮不讲理了。 李沐知道,娥恩哲没有必要骗他,因为在这个社会制度下,娥恩哲这样做是完全合理的,李沐却想了许多许多,但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玥然。 “也就是说,我其实和爱新觉罗家并无血缘之亲?”李沐兴奋不已,高兴的对娥恩哲说。 结果娥恩哲听了,却不高兴了,她自己无出,向来把李沐视为自己的孩子(历史上她生了一个儿子),辛辛苦苦的抚养了他十七年,感情早就和亲生孩子无益,现在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听到自己不是他的生母居然这么高兴?! 娥恩哲怒哼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很不满的说道:“干什么,不想认我这个娘了?” 李沐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高兴过头了,娥恩哲虽然是养母,但是从小到大,对自己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这个在原来的李沐的记忆中都历历在目,李大公子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竟然耍起无赖,跟母亲撒起娇来。 你别说,这一套,换了谁都觉得恶心,堂堂大明一品的太子太保,宁远侯,锦州经略安抚使,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摇着母亲的手,像只可怜的小狗一般乞求原谅。 但是这一招对全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有用,因为在母亲眼里,无论你是几品的高官,都依然是她眼中长不大的孩子而已。 “好了好了,我真是服了你了,你此去朝鲜,虽然没有什么大事,但是还是要多加小心,我知道你与绫阳君私交甚笃,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朝鲜王,你也是威震一方的宁远侯,凡说话做事,都要留一个心眼,别傻大胆的谁都相信。”娥恩哲不厌其烦的叮嘱着。 “是是是,娘亲,孩儿醒得。”李沐高兴地说道。 娥恩哲似乎很奇怪这小子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那种喜悦和开心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身上出现过了。 “三跃!三跃!”李沐大声喊着自己的亲兵,就看三跃一脸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公子怎么了?” “今天高兴啊!就是高兴!全府卫士每人赏银十两,北云军放假一日,其他各营轮流放假三天,可以饮酒!”李沐好像是要庆祝什么重大节日一样,搞得三跃一愣一愣的。 “看什么看,你不要是吗?”李沐沉下脸,邪邪地笑着:“媳妇儿找的怎么样了?” “要,要,公子,老夫人,你们慢聊,属下先行告退了。”三跃赶紧脚底抹油,一溜烟跑掉了。 “哈哈!”李沐突然大笑起来,笑的那么解脱,那么轻松,声震十里,惊鸿而起。 回到房间的李大公子,舒服的往床上一躺,就大声叫道:“伊宁伊宁,我饿了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正在帮李沐收拾房间的伊宁疑惑看了李沐一眼,公子已经十几天只是吃一点很少的饭食了,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这是眼看又要去朝鲜吃泡菜了,赶紧吃点好吃的补偿一下吗? 伊宁虽然奇怪,但是公子说的就是对的是她的处事原则,而且公子的心情好了,她的心情就变好了,小丫头乖巧的应了一声,开心的下去上厨房点菜了。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李沐喜欢吃什么,论对李沐生活习惯的了解,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伊宁更了解了。 李沐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却听得外面一阵嘈杂,李沐坐了起来,奇怪的看向外面。 “公子。”三跃从门外匆匆迈步进来,见到李沐,立刻说道:“门外有一位奇怪的女子非要见公子,说是有重要信息要告诉公子,挡都挡不住。” “女子?”李沐疑惑的想了想,对三跃说:“带她进来。” “诺。”三跃抱拳应诺,转身又急匆匆的出去了。 不多时,三跃和四名白杆兵压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进来了,那女子步履矫健,显然是经常骑马,看上去身手也不差,可是李沐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谁是李沐?”那女子一开口,虽然说的是汉语,可是语调却非常生硬,显然不是汉人。 “大胆,我家督师的名字岂是你可以叫的!”一个亲兵说道,在外人面前,白杆兵还是称呼李沐为督师的。 “这有一封字条,请他过目。”那女子对督师两个字似乎全然不感冒,只是掏出一张纸条,递到了三跃的手里。 三跃把字条拿给李沐,李沐打开之后,上面只有两个用血写的字。 “霓裳。” “舒菡。”李沐怔住了。 “我家主人让我告诉你,写这张字条的人,已经危在旦夕,五天之内,你若不救她,必死无疑。”那女子说完,就不说话了,似乎在等着李沐的反应。 “必死无疑。。。”李沐默默的嘀咕了一句,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李沐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突然笑了出来。 “哈哈。”在场的人都奇怪的看着他笑,笑的停不下来,笑的流出了眼泪。 “贼老天,你是有意要这样对我吗?我却偏偏不随你的愿。”李沐恶狠狠的说道。 第四十八章 提亲(上) “传令!” “属下在。” “北云军,锦州军迅速集结,派信使给辽东巡抚王化贞,就说我受命主动进攻沈阳,请他出兵两万相助,这个面子他会给的!”李沐状若疯狂的说道。 “督师,这。。。我们没有接到命令啊。。。擅自出战。。。这。。。”三跃吞吞吐吐的说道。 “嗯?”李沐目光一冷,看得三跃打了一个寒颤,那种尸山血海里养出来的冷酷,连百战余生的白杆兵都抵挡不了。 “属下遵命。。。” 看着三跃出门而去,李沐又飞奔到李妍儿的居处,把正靠在床上小憩的明露郡主一把拽起来,对着明显要发飙的李妍儿说道:“妍儿,事情紧急,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了,你马上派人回国,我要李倧派军队来帮我,尽可能多的,他的世子翊卫司,没说的,全部都来,否则我绝不再认他这个朋友。” “云琪哥哥,你。。。” “妍儿,路上再跟你解释,我已经错了一次,我决不能再让自己后悔了。”李沐急切的说。 “那好,云琪哥哥,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妍儿点了点头,轻轻的说。 在李沐一日三次的催促之下,仅仅两天之后,锦州军和辽东军六万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另有朝鲜方面四个节度使,世子翊卫司,汉城府的三万军队正在日夜兼程赶往锦州。 大明天启二年,六月四日,锦州宁远侯府。 这一次,连刚刚征召的锦州军的新兵和原来建奴汉军旗的降卒都拉上了战场,锦州镇出兵四万人,辽东都司出兵两万余人,朝鲜出兵三万人,共计九万大军,集结在锦州城下。营房绵延数百里,简直一眼望不到边。 宁远侯府内,熊氏父子,洛攸,以及辽东总兵刘渠刘将军,朝鲜的内禁卫大将李旭李将军,还有宁远侯李沐都在盯着眼前的辽东地图,神色凝重。 “督师,若是你确定这一仗打不起来,那我们催动九万大军去攻打沈阳,又是为了什么呢?战无寸功,没法向朝廷交代啊。”辽东总兵刘渠担心的对李沐说,虽然这位督师说会承担所有的责任,但是他毕竟是参战方,要是什么功劳都没立,难免会被文官们参上一个浪费民力的罪名。 “刘军门不必担心,我既然集结重兵当然不可能没有所图。”李沐自信满满的说。 “那督师此行不是为了攻取沈阳,又是为了什么呢?”朝鲜的李旭将军疑惑的问道。 “我是去提亲。” “提亲?”李将军有点反应不过来,“督师集结朝鲜,锦州,辽东三军九万余人,就是想去老建奴那里提亲?” “哼。”熊廷弼不满的哼了一声,显然这位老将军是和李沐狠狠的吵了一架,但是李沐利用自己的品级把他压住了。 熊廷弼毕竟是传统的士大夫出身,对上下尊卑还是很看重的。 熊成算是李沐最好的朋友了,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兄弟了,他真的为了守护自己爱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对,这一次,我们不是去打仗,不是去攻城的,我们是去吃喜酒,是去提亲的,全军从出发之后,就必须给我罩上红色的披风,别搞得你们那些铠甲黑的白的一大片跟哭丧一样。”李沐说道。 在场的诸位久经战阵的将军们都惊呆了,打了一辈子的仗,没见过这样的统帅,偏偏这位统帅却有着传奇一样的战绩,在他手中折损的建奴军队不下四五万人了。 “还有,九万这个数字太不吉利了,广宁卫不是还有一万驻军吗?一起拉过来,怎么也得给我凑个整数!”李沐气势汹汹的说,好像广宁卫是他家的一样。 这小子以为打仗是买白菜呢!还凑个整数?! 广宁卫是辽东总兵的管辖范围不错,反正巡抚王化贞让他全力配合李沐,那就不管了,广宁卫那一万驻军也带上,给你凑个整数。刘渠一脸无奈的点点头。 主要是李沐的战绩过于耀眼,让他周围的人对他有一种近乎迷信的信任,好像他的出场,每一次都能带来奇迹一般。 六月五日,来自广宁,锦州,朝鲜,辽东都司的十万大军已经全部集结完毕,全军将士无论归属,全部罩上红色的披风,一眼望过去,仿佛红色的海洋。 十万大军,军旗烈烈,脚步雷动,绵延数十里,刀枪如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灼人的热度。 大明太子太保,锦州经略安抚使,宁远侯李沐,身着战甲,也带着红色的披风,策马停在十万军队的前面。 李太保大喊一声:“立帅旗!” 于是中军大旗缓缓的升起,那是一面鲜红的大旗,一面写着一个明字,另一面写着“大明太子太保,锦州经略安抚使李”! 这面旗帜仿佛有巨大的魔力,大旗升起的那一刻,全场将士整齐的振臂高呼。 “必胜!必胜!必胜!” 仿佛只要这面旗帜不倒,则战无不胜一般。 在李沐的身边,是全身披甲的熊成和洛攸。熊廷弼以及辽东朝鲜的两位将军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怎么样伯功兄,我这个求亲的阵势还可以吧。” “你就是他妈的疯子。”熊成忍不住骂了一句:“你知道你这一闹,会在朝廷引起多大的风波吗?” “管他呢!”李沐满不在乎的一笑:“弟兄们,我们这一次,是向老建奴要喜酒的,大家都敞开肚子,到地方给我使劲的吃啊!” 周围的亲兵都呵呵的笑了,纷纷拱手道:“谢督师。” “不要谢我不要谢我,要谢谢老建奴,他要不是气晕过去,我还没机会去要这杯酒呢。”李沐也笑着说道。 “好了。”李沐理了理头上的头盔,目视前方,沉声道:“下令,全军出发,跟我去沈阳,提亲!” “诺。”三跃应诺一声,回头大声喝道:“击鼓,出发!” “咚咚咚”的战鼓声响起,十万大军开始迈着步子,缓缓的向着沈阳城出发。 此时此刻的沈阳城楼上,李妍儿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汉装,默默地看着眼前绵延的军队一点点的远去,眼中满是迷离的光。 世间有那么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唯有他真的做到了,不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永远不了解,做这样的决定,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又需要什么样子的勇气。 自己一度以为他不够勇敢,没想到他的心中潜藏着比山海更高的志向。 一个女孩子,一辈子,追求的不过是一把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伞,一颗关心她对她好的心,看着那蜿蜒的像一条火龙一般的十万甲士,谁又能说他李云琪没有做到呢! 第四十九章 提亲(中) 十万大军往沈阳而来的消息,建奴这边不可能没有收到,此时的沈阳王宫里,管事的几位贝勒爷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老建奴努尔哈赤昏迷未醒,现在谁也不敢擅自主事出战,毕竟明军有十万甲士啊! 而且领军的李沐那个小蛮子,那可是杀了正红旗何和礼都统的狠角色,说到底,在场的所有人对李沐的名字似乎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个责任他们没有人担得起,要是努尔哈赤醒来,那个出头的肯定第一个被拉出去开刀。 “这个李沐小蛮子,到底要干什么!这么不把我大金数万铁骑放在眼里?二哥,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带着骑兵,把他杀个屁滚尿流!”四贝勒汤古代恶狠狠的说。 二贝勒代善真想开口骂这个狡诈的四弟,想让自己下命令担责任,你想到不要想! “四弟,父王还没有醒来,我不能擅自越权给你兵权啊。”代善苦笑着摇了摇手,似乎很无奈的说。 现场的各位贝勒都是心中冷笑,平时拼命的想撰取兵权的代善这个时候突然说自己越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谁不知道二贝勒做梦都想让其他贝勒能够听从自己的安排。 奈何现在他不敢,万一战败了,这个责任代善可担待不起。 其实要是换了其他明军的将领,代善可能也就主动带兵出战了,萨尔浒明军号称集结了四十七万主力精锐(实际上十一万人),不还是被打的伤亡惨重,大败亏输?这一次虽然敌军号称十万,但是按照规矩可能也就数万兵马,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古代战争中,为了打击敌方士气,双方都习惯了夸大本方军队的作战人数,三国的曹操,率领大约十余万精锐步骑和七万水军南下,硬是吹嘘自己有八十万军兵。前秦的苻坚打淝水之战的时候更是吹嘘自己带了两百万军队,反正牛皮不怕破,使劲照死里吹。 但是让建奴没想到的是,这一回,李沐居然一点都没“号称”,对建奴方面宣称步骑十万人,而他真的带了十万人。 于是奉命在平原上截击明军的六贝勒塔拜在看到明军军阵之后,真想把代善那个瞎了眼的拉到明军阵前来看一看!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你说的三五万人?!这明明有整整十万大军! 塔拜带了三万汉军和一万满八旗的骑兵,总觉得这样打一场截击战无论如何是足够了,谁知道敌人的强大远超自己的想象,一下子让塔拜迷茫了。 建奴已经收到消息,明军手中有非常强大的火器,现在回头无疑是给明军火枪手当靶子射了,可是若是主动出战的话。。。何和礼手中八千骑兵依然被打到全军覆没啊。 战还是不战,这个替父亲征战无数的六贝勒塔拜第一次如此的犹豫。 这时,前方明军军阵突然一面大旗移动起来,旗帜所过之处,军士士气暴涨,高呼必胜,声震云霄,让建奴骑兵很多马匹都受了惊。 而建奴的士卒,尤其是正红旗和正黄旗的士兵看到那高高升起的李字战旗,都觉得心中惴惴不安,下意识的想要逃跑。 对付骑兵,首重火器和弓弩,这一点,李沐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已经把全军所有的弓手都调到了前面,两万多弓手,加上五千北云军士卒,足够这些建奴士兵喝一壶了。 塔拜思忖半天,也许还是想到这样就灰头土脸的回去,以后在那些兄弟面前,哪里还能抬得起头来了,故而纵然心中半信半疑,还是主动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杀!”一万骑兵开始在平原上向明军的军阵冲锋而去。 “这群野人。”李沐在军阵后面嗤笑一声:“不懂得吸取经验教训的吗?” “告诉熊统领,给我狠狠的射击,告诉刘渠将军,让他跟随熊统领射击。”李沐对三跃吩咐道。 “诺。”三跃拱手应诺,下去传令了。 建奴骑兵们冲到一半,忽然感觉天色暗了下来,抬头一看,差点没有吓尿了裤子,遮天蔽日的箭矢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像下雨一样飞向狂奔的骑兵大阵。 那些武艺精良的建奴士兵抽出马刀不断的拨开飞来的箭矢,当然这样的方式并不能保证能够完全避免伤害,可是按照以往作战的经验,只要能冲破明军这一段固定的稳定武器的射击,基本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而这一回,塔拜总算是见识到了,那被正红旗士卒描述的犹如天火下凡一般的火器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边建奴士卒还在拨着飞过来的流矢,前方一阵硝烟弥漫,一大波铳弹就迎面飞来,很多建奴士兵还在紧张地盯着空中的箭矢,就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便突然觉得仿佛身上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一般,软软的倒了下去。 两万弓手的持续射击,加上五千北云兵连绵不绝的铳弹射击。建奴骑兵的损失的非常之快,不多时就已经损伤过半了。 战场上满是建奴士卒痛苦至极的嘶嚎声和咒骂声。 其实这样的战法并不是没有弱点,这种正面射击的方法,在地方骑兵数量足够的情况下,完全可以选择从侧翼发起进攻。 可是建奴这边的战争模式显然一时半会还没转换过来,于是连续两次都吃了大亏。 这一回,建奴骑兵里的正红旗和正黄旗的士兵们学乖了,他们缓缓的策马跟在战友的后面,看情势不对,就飞快的向战场的两侧和后方撤退了。 三万汉军奉命压上,却连敌人都没看到,就被往回跑的骑兵部队裹挟着一起撤退。 一会儿汉军旗的士卒就被建奴骑兵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虽然建奴士卒开始后撤,但是李沐却不肯放过他们,北云军全力压上,开始追击建奴的汉军旗的士兵。 那些汉军这个时候只恨爹娘没给多生两条腿,一面飞奔着咒骂着满族士兵的胆小如鼠,一面没命的向四周逃散,而身后不断飞来的箭矢和铳弹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敌军鲜活的生命。 只一个冲锋,就折损了四千六百多骑兵,还有一万汉军旗士卒或被杀,或被俘,或就地投降成了明军的战利品。 这一次,诸位贝勒把所有的兵力都集结到了沈阳和辽阳,龟缩在城池里,打死都不肯出来了。 要是努尔哈赤醒来,肯定会狠狠骂这些不成器的儿子,但是李沐也就是知道老建奴现在不能理事,才会这么有恃无恐的过来找他们的麻烦。 六月七日,也就是皇太极答应诸位贝勒的第十天,李沐以及十万明军也已经在沈阳城下安营扎寨。 此时的沈阳城,八贝勒皇太极的府邸。 舒菡依然无神的躺在床边,她的心若死灰,两眼空洞,几乎完全没有生机。 她没有换掉那件被皇太极扯破的衣服,只是洗去了身上的血迹,这个可怜的姑娘根本对于任何饭食都难以下咽,几日的功夫,憔悴的不像样子了。 原本可爱灵动的双眼现在满是灰光,一头乌黑的长发也随意的披散在肩上,绝美精致的脸颊上,满满的是干了又湿的泪痕,胸口的衣服被扯出了一大块白腻的肌肤,修长浑圆的双腿微微曲着,这位美丽的少女,此时像是一截被掏干的枯木,让见闻者无不心疼。 她一个女孩子,在这个时候能做什么呢,只有用哭泣来掩饰自己的软弱了,纵然像她这样勇敢的姑娘,在如此强大的压力面前,又如何保持冷静。 舒菡默默的站起身来,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在房间里环顾一周,缓缓的来到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柜子旁边。 她伸出白玉般的素手,轻轻拉开柜门,里面有一个一尘不染的精美的红木制木匣,显然主人时常擦拭和珍爱它。 木匣子上刻着两个楷体的大字。 “霓裳。” 第五十章 提亲(下) 舒菡抚摸着从来没有打开过的匣子,心中思绪万千,他送自己的这件衣服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这几乎是她一个舍不得戳破的梦,而可是现在,梦醒了,也该看看结果了。 想到这里,舒菡拿起木匣子,缓缓的回到床边,把匣子放在自己的床上,这个木匣很大,仿佛放着非常沉重的物事。舒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拉开了匣子的钩锁。 木匣打开的一瞬间,满眼都是雪白。 雪白的衬裙,雪白的长裙,雪白的抹胸,雪白的白纱披肩,衣服上点缀的各种水晶宝石也全部都是雪白的。 姑娘的眼泪一下一下的滴落在这件从没见过的衣物上,一下子就湿了一小块。 舒菡拿起长裙,仔细翻看了一阵,突然看见裙摆底下,似乎有什么红色的东西。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血迹污了这件纯白的衣服,赶紧仔细去看,只见那是一行用鲜血写的小字,看上去已经写了很久了。 裙摆上写着: “嫁给我吧,公主殿下。” 看到这里,舒菡的眼泪几乎控制不住了,她转身靠在雕花木床的床沿边,窈窕绝美的娇躯不住的颤抖着,嘴里恨恨道: “李云琪,你这坏人,是全天下最坏最坏的人,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骗我,呜呜,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死心,一定要骗我。。。呜呜。。。” 舒菡多想把这衣裳扯成碎片,可是却又根本舍不得,只好不断地捶打着那纯白的长裙,不断地哭着说:“你不是要娶我吗?你来啊,你为什么不来?呜呜。。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出尔反尔,李云琪,你就是胆小鬼你知道吗,呜呜。。。你来娶我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 进来的不是代善,不是汤古代,不是凶神恶煞的满族士兵,而是娇俏可爱的布木布泰。 这个小姑娘看着舒菡,眼中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意味,像是安慰,更像是。。。羡慕? “菡儿,有人来找你,要带你走了。”布木布泰微微笑着,带着一丝古怪的语气,对舒菡说道。 “带我走?”舒菡低下头,认命道:“好的,我这就跟你走。” 看着玥然格格一幅上刑场的表情,布木布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傻丫头,不是二贝勒来啦,是你那小情人来啦,哎呀也不能说是小情人了,你这相好也是厉害的很哦,堂堂宁远侯,一品的封疆大员,带着十万大军来抢你回去呢!”布木布泰娇笑着说道。 “抢我回去?十万大军?”舒菡完全蒙住了,伸出手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抬起小脑袋一脸疑惑的对视布木布泰羡慕的眼光。 “简单来说呢,明国的宁远侯,锦州经略李沐李大人,带着十万兵马现在已经兵临沈阳城下。”布木布泰轻松的说道:“他提出撤兵的唯一要求,就是让我大金交出我们的掌上明珠,绝美无双的玥然格格啦!” 然后,布木布泰坏笑着接着说:“很可惜,你作为牺牲品,被大金交出去和亲了。” “什么叫牺牲品,说的那么难听。”舒菡一下子羞红了脸,可爱的姑娘仿佛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般,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说,他来救我了?”舒菡不确定的问道。 “菡儿,不是我说你,你这一下可玩的太大了,整个天下都为了你那小情人这一下搞得乱七八糟,他李侯爷调了四镇十万军兵,搞得很多地方驻军以为朝廷有什么大动作,莫名其妙的开始主动发起进攻,现在整个辽东都打成了一锅粥。”布木布泰似有无奈的说道。 “辽沈现在都变成了一个大军营,集结了七万多精锐军队,枕戈旦待,我还以为要打一场多大的决战呢,结果那小子居然是来抢女人的!”布木布泰摇了摇头,两手一摊说道。 “我。。。没有让他带这么多人来啊。。。”舒菡有些弱弱的说,但是眼中那欣喜和骄傲的光芒,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得了吧,我看你这丫头,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那可是十万军兵啊,就为了救你一个人,整个辽东动用的兵马,民夫不下二三十万人,这份勇气,说实在的,我很羡慕你。”布木布泰毕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头一回在现实生活中遇见这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傻大胆,不觉羡慕到有些嫉妒。 会有一个人为了自己,拿天下江山做赌注吗,布木布泰痴痴的想着。 当然,在原本的历史里,是有的,那个傻大胆,叫多尔衮。 而在沈阳城外,李沐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六月多的辽东,天气尚好,不冷也不热,李大公子站在大军前面,实在是感觉热得不行了,倒不是天气有多高的温度,主要是铠甲太过于沉重了,让他感觉到快喘不过气来了。 “妈的,三跃,给我擂战鼓!等得没完了还!”李沐其实知道这仗是打不起来的,只要自己不真的攻城,建奴那边就绝不敢主动应战。 两场平原遭遇战已经把建奴打得害怕了,现在绝对没有人敢主动担这个滔天的干系,虽然建奴也知道李沐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做好攻城的打算,但是也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你说你带十万明军,兵临沈阳城下,就是为了要一个女子,谁信啊? 李沐的奸滑残忍早就在满蒙贵族心中都已经根深蒂固,他们固执的相信李沐肯定是别有图谋,可是现在努尔哈赤昏迷未醒,军权指挥一盘散沙,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发挥大明军队常用的乌龟壳战术,任你外面说一千道一万,我就是不出来。 至于那个女子,给他就是了,万一给他这小蛮子真的就撤兵了呢。 抱着一线侥幸的心理,建奴朝野迅速达成了一致,玥然格格就这样被“出卖”了。 当然了,至于被出卖的那位格格,愿意与否,开心与否,就不是他们所愿意关心的事情了。 此时的舒菡的房间里,布木布泰正在看着换上长裙,重新梳妆的玥然目瞪口呆。 这是一件没有人见过的衣物,布木布泰也是第一次看见,可是真的太美了,完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 纯白的抹胸和薄纱的披肩把舒菡完美的身材衬托的淋漓尽致,宽大的裙摆和曳地的白纱让她整个人仿佛来自云端的仙女一样。 衣服上点缀着朝鲜王室珍藏的无数白色的宝石和水晶,只要稍有阳光映照,就反射出无数耀眼的光华,像是加持了一道圣洁的光芒在姑娘的身边,显得凛然不可侵犯。 配上她绝美精致的容颜和一头像镜子一般的长发,世间最美好的词汇都无法形容她万一的美貌。 “这是,堂堂明国的一品武官,亲自设计的衣服?这人是人是鬼?我的天啊。”布木布泰以及那些帮助玥然梳妆的侍女一个个都愣在了原地。 “你们在干什么?还在磨蹭什么?”皇太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后这位后来的清太宗,玥然的父亲,背着双手,阴着脸走到屋内,看到女儿一身圣洁的婚纱,也明显被吓了一跳。 是的,舒菡穿的这件衣物要是在后世,每一个人都能认出这是一件巧夺天工,使用了无数宝石,肯定昂贵的不像样的婚纱,可是在这个年代,所有人都被第一次看到它的样子所折服了。 “咳咳。。。时间不早了,走吧。”皇太极咳嗽了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催促了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阳光透过房门,映照在舒菡那像洋娃娃一般精致绝美的脸颊上,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第五十一章 山海之誓 沈阳城下,军旗烈烈,十万兵马,都整整齐齐的按方阵排列着。 城门之上,无数建奴的士兵弯弓搭箭,紧张的注视着明军的一举一动,不敢稍有懈怠。 两军之间的气氛可谓是紧张了极点,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突然,沈阳城的城门缓缓的打开了。 从城门内,走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她的身后跟着十余名身穿旗装的侍女,姑娘缓缓的走着,穿过厚重高大的城墙,穿过宽达数丈的护城河,她穿着超越时空的婚纱,带着长长的曳地裙摆,走在十几万大军对峙的战场中间,美伦美奂,绝代风华。 连熊廷弼这样的老将也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儿子说:“这女孩子生的这么漂亮,怪不得宁远侯跟着了魔一般。” 熊成却不同意父亲的观点:“父亲,世上美丽的女子太多太多了,但是能让云琪不顾一切,倾十万军兵来换的,怕是只有这一位而已。”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光顾着一时的兴奋,你可知道,这一次,回返锦州之后,朝廷会对你们做出什么样的处置?老夫已经老了,不足为虑,你们还都年轻,怎可就这样葬送了自己的前程?”熊廷弼有些黯然道。 “若是能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前程差一些也无所谓了。”熊成低声嘟囔着说。 “你说什么?”熊廷弼怒目一瞪,吓得熊成赶紧缩了缩脑袋。 待到舒菡快走到明军军阵之前,李沐翻身下马,身后众位将军也纷纷从马上下来,辽东军和朝鲜方面的骑兵也都下马列队了。 李沐来到阵前站定,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绝色佳人,穿着一袭圣洁的婚纱,仿佛一只白色的蝴蝶,在飞向她永远的归宿。 李沐微微抬手,身后的三跃点头会意,高声大喝:“贺!” 除了几位最高将领,剩余十万明军和朝鲜军队像是被镰刀整齐滑过的茅草一般,纷纷单膝跪下,郑重行礼。 一时间城墙上的建奴士兵都惊呆了,满眼望去,十万大军火红一片,仿佛恢宏的火海一般,绵延到地平线最遥远的尽头! “参见夫人!”十万将士齐声高贺,声震九霄,仿佛城市都在颤抖着,连站在城头的几位贝勒都被深深的震撼了。 舒菡极度兴奋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她的眼泪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的勇敢已经化作镜花水月,破碎殆尽了,她几近绝望,好几次想要自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如此巨大的压力里经历过来的,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的希望到底是什么。 可是,幸运的姑娘最终等到了,等到了他给她的承诺,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眼前的景象,让她没有办法再怀疑他的心。 王权天下,换你倾城一笑,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自古红颜多薄命,多少绝美纯华的女子在薄幸寡义的男人身上耗尽了自己的年华和生命,却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结局,让后人扼腕叹息。 李沐不属于这个时代,却超越了这个时代,他比整个天下的人都更勇敢,更珍惜自己相濡以沫的女孩子,他可以不在乎王权,不在乎生死,却不能不在乎这个姑娘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在满汉朝三族整整十七万将士和无数沈阳城内满蒙贵族的见证下,舒菡穿着婚纱,缓缓的走到了李沐的面前。 即使是有了心理准备,李沐还是被舒菡的美貌和光芒惊呆了,而后不觉涌出一股骄傲感,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就这样归我了?我的天啊,这回真是抄着了。 其实在大部分人眼中,舒菡才是真正幸运的那个人吧,毕竟再美貌的女子,又如何能与手握数万重兵的宁远侯相提并论呢! 皇太极站在城墙上,看着女儿娇美的背影,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在飞速的计较舒菡和李沐在一起的利益得失,自己的女儿居然和大明的宁远侯在一起了,明显会使得自己更加不受这些兄弟的信任。 但是另一方面,名义上,自己可是宁远侯的岳父,以后这些兄弟想要为难自己,也会仔细掂量掂量分量了,毕竟李沐这小蛮子的可怕程度,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李沐当然不知道皇太极已经在考虑成为他岳父老子有什么好处的问题了,他现在的眼中只有眼前的那个姑娘,曾经他觉得,所爱隔山海,奈何山海不可平。 原来,却并不是山海不可平,而是大多数人没有那个勇气罢了。 舒菡走到李沐的眼前,原本画好的妆容被眼泪冲的白一道红一道的,像个可怜的小花猫,李沐却毫不在乎,只是认真的,定定的看着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和怜爱。 舒菡感觉都快被李沐的眼光融化了,只是轻声唱到:“从此愿君如磐石,妾如蒲草。蒲草千韧,磐石无转。沧海桑田,追君随君。世事如棋,至死无悔。” 她说的那么认真,一字一句的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告诉眼前的十万将士,告诉苍茫大地和广阔天空,从此相伴这个男人,陪伴他,服侍他,爱护他,至死方休。 李沐也是激动和开心到了极点,他觉得文绉绉的文言文已经无法表达自己的爱意,于是他大声喊着,要用西方人的那一套,来表达自己的快要喷薄而出的心意! “爱新觉罗·舒菡,我,李沐,愿意娶你做我的妻子,从此爱护你,保护你,关心你,陪伴你,无论贫穷或者富贵。” 此时按照事先说好的,三跃敲响了一下战鼓,三军将士齐声高和道:“无论贫穷还是富贵!” 李沐再次开口:“无论疾病还是健康。” 十万将士齐声大喊:“无论疾病还是健康!” “无论落魄还是荣华。” 将士们也跟着兴奋的叫喊道:“无论落魄还是荣华!” “我都愿意珍惜你,爱你,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李沐深情的说道。 然后,他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当着十余万甲士的面,大明世袭宁远侯,正一品太子太保,正二品锦州经略安抚使判粮饷事,功勋卓著的号称大明新一代的战神李沐李太保,单膝跪下,向着心爱的姑娘低下头,诚恳的说道: “嫁给我吧,公主殿下。” 一时间,全场寂静无声。 那是一瞬间的停顿,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终于,舒菡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的说:“好。” 只这一个字,无论满汉还是朝鲜,无论两边的将士还是将军,大臣,无论是否真的觉得这样做值得,人对于美好爱情的向往却都是一样的,所有的人都不禁欢呼起来,那巨大的声音好像要把天戳一个窟窿一样! 李沐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舒菡抱在了怀里,两个人影在十几万军队的面前紧紧相拥,无论他们是何等显赫的身份,这一刻,他们只有彼此而已。 城墙上,二贝勒代善也不禁抚掌而笑,对着周围的兄弟们说:“我有点相信这个小蛮子是真的来要女人的了。” 四贝勒汤古代也摇头苦笑道:“这样奇怪的人,我征战一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九贝勒巴布泰拍了拍皇太极的肩膀:“哥,你这个女婿,胆大包天,可是不好管啊!哈哈。” “是啊是啊,八弟,你这个女婿是要好好管管啦。”一众贝勒都轻松的笑着说。 而明军这边,熊成年轻心性,嗓子都快要喊哑了,还在高声欢呼,熊廷弼一脸无语的拉住儿子,对他说道:“又不是你找媳妇儿,你激动什么?” “爹,你不觉得这样活着才是真英雄吗?”熊成涨红着脸说道。 “英雄?行啊,等回去了,我也给你找个媳妇儿,看你是怎么当英雄的。”熊廷弼冷笑一声道。 “啊?”熊成还没过够自由的单身汉生活呢。“爹,你别当真啊,我说说而已的。” “这可由不得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让你娶谁你就要娶谁!”熊廷弼气哼哼的说道。 “爹,不是吧。。。李元琪,你坑死我了!”熊成哭丧着脸抱怨着。 熊成的声音一下子就湮没在无尽的欢呼声中。 李沐抱着佳人,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战争险恶,国事艰难,一瞬间仿佛他都不关心了。 这一生,有你真好,有你就好。 此去云空白雁忙,十万带甲贺一场。 若有菡归同相伴,游子何处不故乡。 第五十二章 朝议 在建奴数万军兵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李沐带着十万明军精锐,居然就这样拔寨南归了。 其实李沐自己这些人到底有多少战斗力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两万关宁军和一万广宁军作为客军,本不是自己麾下的部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计划,死磕沈阳城这样的坚固城市。 朝鲜的军队更是只是来露脸的,双方将领甚至连语言都不通,根本无法进行任何的协同作战。 而自己的四万锦州军的士卒中,有一半都是新征召的新兵和之前汉军旗的降卒,这些士兵不仅战斗力堪忧,还要提防汉军旗部分降卒倒戈相向,背后捅他一刀。 说到底,这看上去强大至极的十万精锐,能够构成战斗力的最多不过一万多人而已。。。 双方都没有做好任何战争的准备,所以仗自然是打不起来的,李沐就是精准的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放心大胆的来到城下叫嚣了好几天,其实根本连攻城器具都没有打造。 所以,毫无悬念的是,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从哪来又回哪去了。 目送着火红的长龙慢慢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站在沈阳城楼上的一众贝勒爷的神色都非常复杂。 布木布泰也站在皇太极的身边,穿着一身簇新的旗袍,眼中满是艳羡和向往的光芒。 在后来的史书上,这一段历史被反复研究和探索,此时尚且是锦州经略的李沐,出兵十万兵临沈阳城下是否有隐含的深意。 更有无数的影视剧以此为题材,制作了众多江山美人的爱情故事。 大明开国二百多年,也许都未曾有过如此壮观的求婚。 此时,坐在马车里的李沐,看着穿着一身婚纱的舒菡,只觉得满心的幸福和安宁。 这场求婚,注定前无古人,却不知是否后无来者罢。 “夫人,小的表现可还让夫人满意否?”李沐在马车里,对着像仙女一样绝美的玥然格格,邪邪的笑着说。 “你这人,堂堂的一品大员,还自称什么小的。”舒菡羞红了脸,似乎不是很适应李大公子油嘴滑舌的套路,转过头去,却掩饰不住的轻笑道:“你若是都自称小的,那我算什么。” “你当然是钦封的与夫同级的二品诰命啦,朝廷连我们孩子的品级都给了,还能跑的了不成。”李沐得意地说道。 “你这坏人,谁。。。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夫人,这可由不得你啦,也不要你生多了,我怕你疼,有一儿一女,我就知足了。”李沐伸出手,轻轻拂过姑娘如柔水般的长发,温柔的对舒菡说道。 “可是,你们明国的朝廷。。。”舒菡很有些担忧的说道,却没有把话说完。 其实她不说,李沐自己也清楚,这一次擅自调动十万军兵,怕是无论如何不会善了了,何况舒菡的身份如此敏感,绝对不是简简单单说娶就娶的。 再者,若是李沐和舒菡就这样在一起了,那当初舒菡作为使者交接光海君的理由就不成立了,那绫阳君和李沐在朝鲜发动的政变,转而变成了一出早就商量好的阴谋,对绫阳君在大明刚刚获得的承认非常不利。 文官集团也肯定会对李沐这种擅自调兵的行为大家抨击,大明以文御武,文贵武贱,要是要这样一个不知好歹不听调令擅自行动的小子发达了,以后还能有那些文官们安生的日子好过吗。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真是都掩不了,大不了不做这个宁远侯了,家国天下,李沐背的已经很累了,他不是圣人,不是那些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他只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普通年轻人罢了。 俗称屌丝。 他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而是历史的车轮逼着他站在这里,扛起抵抗满清铁骑的大旗,这是一条充满了危险,艰难,压力的可怕道路,几乎可以改变民族百年的命运。 他扛得太累了,他原本只想和一个安心的姑娘平静的做一个小人物,从没想过要领兵上战场与数万敌军搏杀。 不如归去么,李沐苦笑着嘟囔着。 大军南归,不过数日时间,朝廷想必接到消息并没有那么快的反应,李沐暂时有很短的时间让他平静一下。 关于沈阳之战的奏报,李沐也已经报请朝廷了,他在沈阳城郊力战六贝勒塔拜,消灭建奴骑兵近五千人,汉军一万余人的捷报也已经派人送往京城。 希望能稍微抵消自己的罪过吧。 京城,紫禁城,奉天殿。 (现在的北京故宫三大殿,在明代称为奉天殿,华盖殿和谨身殿,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养心殿等被清代沿用。) 这可能是天启当上皇帝以来,最闹腾的一次早朝了。 李沐这小子在辽东玩了一票大的,把整个北京朝野都搅成了一锅粥,从要求斩首示众,革职查办到下旨申饬,罚俸夺银等各种解决方法应有尽有。 “皇上,李大人这一次擅自调兵数万,还让辽东巡抚王化贞陪着他一起胡闹,臣以为,不仅要治李沐擅调军队,还要治王化贞目无朝廷的罪名!他王化贞这个辽东巡抚做的,只知有李大人,而不知有皇上啊!”说话的正是户科给事中姚宗文,上次这小子在紫禁城宫门前被李沐狠狠折了一次面子,现在还在记恨着呢! 居然还是为了同一位女子。 说实在的,满朝的官员现在对玥然格格的熟悉程度已经不下于老建奴努尔哈赤了,上一次在紫禁城的宫门处,他李太保跟大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大臣顶嘴,硬是要带着这姑娘上早朝,这回更厉害,直接带着十万大军去迎亲了! 他以为大明朝廷是他家门口的客栈吗?!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姚宗文在朝中上蹿下跳一个多时辰了,感觉不拿下这小子,大明就要亡国了一样。 “皇上,臣以为,李大人确实有过,但是并不是完全的擅自调兵。”兵部尚书田吉站出来,为李沐辩解道:“李大人在出动军队以前,已经由派人上报兵部,只是战机稍纵即逝,兵部的批复条文尚未抵达辽东,李大人就主动作战出兵了。” 作为兵部尚书,田吉一方面最大限度的缓解了李沐的调兵之罪,一方面也把兵部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表示兵部已经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对于阉党支持的,东林党等文官就一定要反对。 东林党领袖之一,左都御史赵南星出列高声道:“李太保此次动兵数万,辽东大乱,必须纠其罪责,否则,往后军队之国家重器,将有沦为私人打手之危险,更可怕的是,此人身居要职,领兵数万,于国难说福祸啊。” 国家重器,私人打手!赵南星这是要把他李沐往死里整啊,哪个朝廷也不可能容忍军队成为某位臣子的私人武装吧。 “赵大人此言差矣。”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众人定睛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因为站出来出言反对赵南星的,居然是他的下属,同为东林党骨干的左副都御史杨涟! 杨涟此人,最是正直不过,眼里揉不进一颗沙子,这一回,怎么会主动站出来帮李沐这个阉党成员说话了? 杨大人自己倒是无视同僚们疑惑的眼光,若无其事的站出来,对皇帝施礼后,不急不慢的说道:“敢问诸位大人,自辽东建奴之患愈演愈烈以来,到李太保赴辽东作战之前,我大明对建奴,取得的最大的战果是几何?” 此言一出,满场文武都不做声了。 “万历四十年,东江镇毛总兵报辽东大捷,斩首不过两百余,已经是国朝未曾有过的大胜,而李太保两战沈阳,一战锦州,杀伤建奴骑兵近两万人,汉军近五万人,满蒙贵族工匠无数!敢问诸位大人,这样的武功,自永乐爷北征蒙古之后,武宗爷北击鞑靼之后,大明可还曾有过?”杨涟大声的说道。 也许是李沐的光芒太过于耀眼了,让很多人都忘记了他这一次取得的巨大的战功,好像他李太保每次出战不杀个千把万把的敌军,就根本不符合常理一般。 别的将领,斩首数百,就算得上大胜,斩首千余,就可称大捷,李大公子斩首一万五千,居然被默默的忽视了。。。 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诸位同僚。”杨涟中气十足的说道:“李太保不仅无过,而且有功,有大功!不仅无罪,而且该赏!若是你们不服,那我敢问诸位,有哪位愿去锦州,接替他的经略一职,若是做的好,我杨涟愿去府上负荆请罪!若是做的不好,想必皇上绝不会轻饶。” 这话说的满朝文武大臣都面面相觑,无论是否知兵的大臣,都不得不承认,在军事指挥上,李沐可以堪称天才,而且其战争思维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多次以小博大,都是难得一见的经典战例,现在他李侯爷在大明境内隐隐有战神的美誉,这谁能保证能比他做的更好? “可是李大人这次擅调军兵,毕竟有罪,若是他屡次擅自动兵,我们也屡次不计较他的罪名吗?”赵南星沉声问道。 “我想可以在锦州镇加设监军一职,请朝中有名望的大人前往监督,想必李太保必然不会再次犯下此等擅自动兵之罪!”杨涟拱手道。 把京官发配到锦州那个荒郊野外去监军?你杨大人打的好算盘啊,兵部尚书田吉冷笑一声:“那既然杨大人对李太保如此推崇,不如大人亲自走一趟锦州,为我大明固守江山社稷,抗击外辱如何?” 杨涟却看都没看田吉一眼,把田吉气了个半死。 “杨爱卿,你可愿往?”看杨涟不回答,于是天启发话了。 “回皇上,臣愿往!”杨涟毫不犹豫的说道。 “好!杨爱卿,朕就封你为锦州镇巡按监军道,锦州巡抚,为正二品衔,你去给朕好好看着李太保,别让他再干出伤及国家尊严的事情来。”天启说道。 这一下,就给李沐的行为定了性了,这小子就是一时兴起,伤了国家的颜面,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完全看皇上的兴趣。 “微臣遵旨。” 第五十三章 火炮 正当李侯爷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滚蛋的时候,京城的圣旨也抵达了锦州,让李沐非常意外的是,圣旨中只是非常严厉的申饬了他一番,并且告诫他不许再犯同样的错误,并且派遣左副都御史杨涟杨大人为巡按监军道,对锦州镇的军事行动进行监督。 当然杨涟只有监督上奏之权,并不能干涉李沐的指挥和练兵。 圣旨里,似乎朝廷还担心李沐动不动就调广宁卫的兵来帮他撑场子,干脆把广宁卫也划归李沐管辖的范围,不仅没有像李沐想象中的那样让他滚蛋回家,反而多给了他一万精锐的边军。。。 李沐不知道这都是杨老头在朝堂上为自己据理力争的结果,只是接到圣旨后,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还叫来了熊廷弼与自己一同对这份旨意好好的检查了一番,总算是确定这是一份货真价实的由内阁签发,通政司发布的圣旨。 锦州原本只是一座边城,如今有了广宁卫的加入,规模也越来越庞大,但是虽然锦州镇的兵员数量不少,但是按照李沐现阶段的标准来看,这样的明军,守城尚可,要是想打败建奴精锐的骑兵,依然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在,锦州镇唯一的任务就是拼命的练兵,即使现在有熊廷弼这样的老将镇场子,也有洛攸这样优秀的枪棒教头,但是大量缺乏人才,让李沐不禁抓耳挠腮,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李太保总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了。 倒不是一名优秀的将领在战场上能杀伤多少敌军,而是这样的将领对军队的凝聚力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在见识了火器的巨大威力的之后,李沐再次用密折上奏天启,希望天启能够帮助自己研究更加强大的火炮。 现在大明最强大的神威大将军炮,用铜铸造而成,一门大炮重一千五百斤,一发炮弹却只有几十斤,并且精度极差,而且射击速度也很不乐观,这样的重炮,耗资巨大几乎难以想象,但是由于冶炼技术和铸炮技术的双重落后,有这样的大炮也实属不易了。 大明自嘉靖年间,就从西洋人处泊来了各种型号的速射小炮,这种葡萄牙侵略者当初专用的火炮,被称为弗朗机炮,这种火炮自然不能像神威大炮那般有超远的射程,但是贵在较为便宜,而且射速很高,锦州和广宁都有数十门这样的火炮。 至于神威大将军炮,类似于后世的核武器一般,属于国家重器,都属于编辑在册的战略武器,从维护到保养都有专人负责,锦州就有十门神威大将军炮,锦州边军还配备有整整一千五百人的火器营来伺候这十个宝贝疙瘩。 但是在见过神威试射之后,李沐就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让一心想在督师大人面前表现一把的火器营统领很受伤。 “大人,这已经是全大明最好的大炮了,这一炮可能射一千步啊!”火器营统领是一位周姓的千户,他以为李沐对他的火器营不甚满意,赶紧上来解释道。 “周千户,我不是怪你,你的训练做的很不错,只是这火炮实在是,唉。。。”李沐摇了摇头,叹气道。 “我的天啊,神威大将军炮已经是大明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火炮了,几乎杀敌于千米之外,督师,那您说,什么样的炮才算是您眼中的好炮。”周千户不服气的说道。 “我?我见过的大炮,十息可射击一发,射程能有二十里,一炮飞过,便能杀敌百二十人,十门重炮齐发,几炷香就能让一座小山头寸草不生!”李沐笑着说道。 “督师。。。莫不是诓末将,这世上,哪里会有那样强大的火器。”周千户支吾着说道,显然是不信的。 李沐也不与他辩解,他也知道,以现在大明的冶炼技术,根本不可能生产出那样的火炮,那是一门极其精妙和复杂的科学,绝不是现阶段的朝廷和工匠能够想象的。 想到这里,李沐隐隐有点期待天启的研制成果,据说现在皇上连早朝都爱去不去的了,但是这位皇帝倒不是芙蓉帐暖度春宵,早上起不来床了,相反天启每天都起的非常早,但是一直在他自己的小作坊里“乒乒乓乓”的敲个不停,间或还能听见几声巨响。 在皇位上饱受折磨的天启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目标,他就应该做一个木匠,做一个铁匠,做一个武器工程师,反正只要不要把他按在那张椅子上做皇帝,做什么他都很开心。 而且按照这位皇帝陛下取得的成果来看,这位要不是生在帝王家,很可能会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位出色的机械学家而名垂青史。 看完大炮试射的李沐回到侯府之后,一进门,就看到舒菡带着自己的小妹妹李嫣,舒菡穿着自己喜爱的淡绿色的汉装,李嫣穿着一件粉色的薄纱汉装,这一大一小两个绝美的少女,像是一对美丽的并蒂姐妹花一般,正在从中庭里的一棵枇杷树上往怀里摘那黄油油的枇杷。 李嫣年纪小,看到那枇杷圆滚滚的那么可爱,诱人的不行,忍不住就剥了一个往嘴里扔。 “菡姐姐,好甜啊。”李嫣甜甜的笑着说。 舒菡一身淡绿色的裙装,站在阳光里,仿佛印出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一般。 忽然,这姑娘轻盈跃起,脚踩在一根矮枝上,一个灵巧的燕子翻身,就把一枝枇杷整个摘了下来,上面满满的都是娇艳欲滴的果实。 “哇,菡姐姐你好厉害,教教嫣儿好不好。”李嫣拍着手开心的说道。 “好啊,小嫣,这枇杷虽然好吃,可不能吃多了,吃多了肚子会痛的哦。”舒菡轻轻的摸了摸李嫣的小脑袋,温柔的说道。 “嗯,姐姐,我就再吃。。。再吃三个半!”李嫣看了看手上剩下的半个枇杷,认真的对舒菡说道。 “可以啊,小嫣要说到做到哦。”舒菡轻轻的笑着说。 “恩恩,我要像大哥那样,说娶你,就娶你!”说完李嫣坏笑的看着舒菡的脸变得像红彤彤的苹果一般,仿佛就要滴出血来。 “你这死丫头,瞎说什么呢。”说完舒菡就假装要教训李嫣的样子。 “嫂子不要害羞啦,咯咯。”李嫣知道舒菡最是善良,根本不舍得教训自己,赶忙闪过,抱着枇杷往后院跑去,留下一长串银铃般的笑声。 “菡儿。”李沐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仿佛都被一种叫幸福的感觉重重的填满了,他柔声喊了一声伊人的名字,然后看着舒菡突然愣怔了一下。 姑娘随后轻轻转过身来,一头美丽的长发轻轻搭在酥胸前,盈盈一握的纤腰束着一根绫丝腰带,下身一件青色长裙因为旋转,划过一道极为优美的弧线,佳人修长浑圆的长腿一闪而过。 “你。。。回来啦。。。”舒菡低下了头,嘴里支吾着说。 “菡儿,你可是当着满汉两军十余万将士的面答应了我的求婚,是不是该改口了。”李沐邪笑着说。 “改。。。改什么口。”舒菡低着小脑袋,像是一心的在研究地砖的花纹。 “当然要喊相公啦。”李沐狮子大开口,无耻的开始漫天要价。 “我。。。才不要呢。。。”舒菡羞得转身就想跑,却没想到那坏人向前一步欺身上前,已经把她紧紧的圈在了怀里。 温润软玉抱了个满怀,李沐闻着少女身上诱人的香味,开始悄悄的毛手毛脚起来。 “那相公不叫,总得叫声沐郎吧。”漫天要价就是为了坐地还钱嘛,这一点,他李大公子还是搞得很清楚的。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呈指数函数下降,不是没有道理的,何况舒菡更是女人中的极品,明显现在智商指数已经不如血糖指数高了。 “那就。。。沐郎。。。”姑娘像蚊子一般的呢喃了一声。 李沐坏笑着在女孩儿的纤腰上轻轻摩挲起来,让姑娘差点呻吟出声,这人还恬不知耻的贴在舒菡的耳边,一边轻轻的吹气,一边轻声说道:“大点声。” “沐郎。。。”这一回,舒菡喊得大声了许多,抬起一双美丽到极点的双眸,带着几分迷离之色看着自己的男人。 李沐哪里还能忍住,一下子低头就稳住了佳人的诱人的双唇。 “唔。。。”舒菡突遭袭击,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莫名的被那色胚撬开了贝齿,伸进来那坏人狡猾的舌头,像一条顽皮的小蛇,追着自己的香舌,躲也躲不掉。 “咳咳。”一声轻声的咳嗽打断了这对恋人的火热,李沐吓了一跳,看见娥恩哲站在面前,不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舒菡更是像触了电一样,慌不择路的提着裙摆,一溜烟跑掉了。 “娘亲。”李沐摸着脑袋,腼腆的笑着说。 “你啊,这中庭里,人来人往的,人多嘴杂,成何体统。”娥恩哲也没有斥责他,只是温柔的嗔怪了儿子一声。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李沐赶忙说道。 “下次?沐儿,不是娘亲管你的私事,那朝鲜的郡主,你想好怎么办了吗?”娥恩哲认真的对李沐说。 想到李妍儿,李沐沉默了,李妍儿对他的情意,他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可是自己怎么可能同时娶两位公主呢。 就算是可以,他的心真的有那么大,能够装的下这么多的爱和呵护吗。 “娘,过几日,孩儿要前往朝鲜一趟,希望此行会有答案吧。”李沐有些迷茫的说道。 “沐儿,有些事情,不是你以为你对,就是对的。”娥恩哲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还年轻,你有机会选择,但是命运是公平的,你再年轻,也没有机会后悔。” 娥恩哲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像是对儿子,又像是对自己说:“毕竟,遗憾,总是好过后悔。” 第五十四章 免费的师傅 辽东,锦州城,城门。 一位布袍老者坐在城门口的茶摊边,看着门口驻守的锦州军士卒,比起一路上见到的辽东军和广宁卫的士卒,装备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是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这锦州军的士卒虽然也是一身边军的甲胄,却站得笔直,目光虽然警惕的扫过每一个进出城门的行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六名城防士卒,整整一个时辰几乎一动不动。 老者微微颌首,站起身来,招呼两名随从,信步迈入了锦州城中。 三人来到一处酒楼,老者找了一张僻静的桌子,在角落处坐下,叫了四个小菜,三大碗白饭,三人就端起饭碗吃起午饭来。 不多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走进店里,似乎在门口踌躇了一下,才带着几分小心的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店小二看那老少二人穿着破破烂烂的,像个叫花子样子,不禁心中轻蔑,搭着一条抹布,不耐烦的站在一老一少的身边,语气不善的说道:“吃什么?” “这位小哥,烦请给我们来一碗米饭和一碟花生米。”那老人战战兢兢的说道。 “花生米?你这老儿,我们这么大的馆子,怎么可能单卖花生米?花生米必须和酒一起卖,一起五十文!”店小二嫌恶的说道。 “这。。。这位小哥,我们爷孙两从山东一路来到这里,身上只有五文钱了。。。能不能通融一下。。”那老人支吾着断断续续的说道。 “去去去,没有钱来这儿充什么大头,赶紧滚出去!”店小二似乎早就不耐烦了,拿起抹布就要赶人。 “求小哥可怜可怜我们二人吧,我这小孙女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求求你了。”那老人不住的哀求着。 “老东西,你别给脸不要脸的,快出去快出去!”说完那店小二就恶狠狠要把两人赶出去,老人刚刚站起来,就被店小二推了一个阻咧,后退了两步倒在了地上。 “爷爷!”小女孩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扶那老人。 “老东西,真是找死!”店小二骂咧咧的说道。 小女孩愤恨的看了店小二一眼,突然扑上来一下子咬在了那店小二的手上。 “啊!疼,小畜生!你快放开老子!”那店小二手中吃痛,不住的蹦跶着,慌乱间伸手抄起一个茶杯,就要往小女孩头上砸去。 “住手!”原本在角落里不想惹事的灰袍老者站起身来,沉声喝道。 场面一时间静了一下,那店小二看灰袍老者穿着一身破旧衣裳,不似什么有身份的客人,也就毫不在意的大声道:“有你什么事?找打?” “放肆!”灰袍老者的随从大怒,两人站起来对着店小二怒目而视。 “这位小二,我问你,你们既然开门迎客,可有规定来此就餐,必须花费银钱多少?”那灰袍老者冷冷的说道。 “没有又怎样,店是我们的,我们爱让谁进就让谁进,再敢啰嗦,你就跟那两个叫花子,一起滚出去!”店小二毫不示弱的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啊,这锦州镇真是无处不嚣张,经略嚣张,连酒楼都跟着得意吗?!”你老者冷声道。 “妈的,真是啰嗦,哥几个,把这个老家伙也给我一起扔出去!”店小二说着,五六个正在忙碌的伙计也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拿着木棍围了上来。 “愚蠢之极。”那老者嗤笑一声,转而面无表情的说:“杨河,杨海,给我把他们拿下!” “诺!”两名随从齐声应和,立刻就动了,那两人名叫杨河杨海,打起拳更是如江河入海,大开大合,配合默契,只数息的功夫,几个酒楼伙计就哀嚎着倒了一片。 “谁人闹事!”从后院跑出来一个圆滚滚的胖子,看上去很像是掌柜的。 “这位老先生,鄙人姓刘,是这家酒楼的掌柜,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刘掌柜警惕的看着老者,拱手问道。 “老夫杨涟。” “杨涟?”刘掌柜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没想起来城内有这一号人物啊。 “姐夫,姐夫,就是他,就是他!”门外突然传来刚才店小二的声音,原来这小子看情势不对,就偷偷的从人群里溜了出去,现在看来,是找“姐夫”搬救兵去了。 门外进来一个穿着明军军服的男子,后面跟着一众明军士卒,可是没有穿铠甲,应该是在轮休期间。 这位小二口中的姐夫倒是没有上来就为小舅子出气,而是拱手对那场中站定的灰袍老者施礼道:“不知这位老先生高就何处?” “高就?老夫高就你们锦州镇!”杨涟冷哼一声,讽刺道:“好叫这位姐夫得知,老夫高就左副都御史,锦州巡抚,巡按监军道!” “啊?”那穿着军服的男子吓了一跳,筛糠似的跪倒在地上,赶忙磕头道:“原来是杨抚台,抚台大人,我这家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抚台大人,抚台大人饶命!抚台大人饶命!” 无论锦州军的士卒再怎么骄傲,是不可能敢在杨涟这样的二品的文官面前抬起头的。 “哼。”出乎意料的事,杨涟似乎并没有把这些人一窝收拾了的意思,只是来到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的店小二面前,轻轻摇了摇头,对他说:“不过一个酒楼小二,就学会以貌取人,趋炎附势。”然后看了那位“姐夫”同志,对他说道:“你这小舅子,再不管教,迟早给你惹出大祸来。” “抚台大人明鉴,小的回去一定狠狠的管教他,若是再敢像今天这样,小的一定打断他的腿!”“姐夫”明显也被吓得不轻,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 “你们两个,随我来。”杨涟指着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爷孙两人,当先走出了酒楼。 刚来到街上,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前方一队骑士拍马而来。 原来是接到消息的李沐李大公子,听闻杨涟已经到了锦州,不敢稍有怠慢,立刻就赶着快马,出府向着这里赶过来。 待行到近前,李沐利落的翻身下马,对着杨涟拱手道:“见过杨公。” “大人折煞下官了。”杨涟虽然年长李沐一倍有余,但是身为属下,上下尊卑还是很看重的,在这些纯粹的士大夫的眼中,礼法制度是立国之本,不可以丝毫的僭越。 杨涟认真的跟李沐施礼,然后用一种略带恭敬的声音说道:“下官奉旨前来巡抚锦州军务,请太保大人一切照旧,不要因为下官的到来打乱了原由的部署,抗击建奴是国之大事,下官一定不会随意置喙。” 杨涟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是来看着李沐不让他干出格的事情,比如带着十万大军去沈阳抢女人这样明显不是很着调的行动,至于其他的练兵军务事宜,作为文官的杨涟自知自己一窍不通,自然也就不会多嘴多舌惹人厌烦了。 他要是得罪了李沐,滚蛋回家的一定是他,因为辽东没李沐不行,要是没杨涟。。。没了就没了呗。 李沐还想怎么能讨好一下这个传说中廉洁,正直几乎到偏执的东林六君子之一的杨大人,没想到这位还挺通情达理的。 李沐眼珠滴溜溜的一转,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杨涟来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杨大人既然是御史,那一定是参加过科举的吧。” 废话,要不是这位是正一品的太子太保,杨涟真想抽他一巴掌,只好闷声道:“参加过。” “那成绩应该还可以吧?”李沐又问道。 什么叫还可以?万历三十五年,杨涟可是进士及第,举全国廉吏第一的好不好!会不会聊天? “马马虎虎。。。”杨涟看在官大一级的压死人的份上,忍着怒气回答他。 “那至圣先师那些书,杨公应该读过吧。”李沐不甘心的问道。 “废话!”杨老夫子终于忍不住了,这不是在侮辱他的智商,这是在侮辱他的人格啊!没读过书,难道靠剿袭当得进士吗? “哎哎哎,杨大人,莫激动莫激动,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大人教授我读书啊,大人是不知道,现在请家庭教师贵啊,相请好的人家又不来,不够好的我又不甘心,像杨公这样大小长短正好的,真是太难得了。要不说陛下对我最贴心,真是想啥来啥啊。”李沐高兴的说道。 “家庭教师?我?”杨涟不确定的指了一下自己。 “对!” “李太保!”杨涟又被点着了:“我堂堂二品的巡抚,你让我当私塾先生?!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杨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朝廷的旨意就是让你来看着我嘛,那简单啊,你来教我读书,每天白天都在我这待着看着我,多保险多靠谱。”李沐很不要脸的说。 “想得美!”杨涟根本就不为所动。 “那我就派人告诉别人,杨大人吃饭的时候,不仅不付钱,还叫手下把人饭馆子给砸了!”李沐深知杨涟的弱点,他一生清廉,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名声,拿着个威胁他最好用。 “胡说八道,明明是那小二动手在先,说我不给钱,简直无稽之谈!”杨涟气哼哼的说道。 “难道大人给钱了?” “我。。。”杨涟刚想反驳,突然想起来,自己光顾着救人,似乎好像忘记。。。给钱了。。。 “你看,杨公一世英名,要是抹上一个吃饭不给钱的污点,唉,真是太可惜了,好好的品牌,就因为一次假冒伪劣产品导致前功尽弃。”李沐故作叹息着说。 虽然听不懂李沐说的品牌是什么意思,杨涟还是不确定的看了李沐一眼,之前一切的行动证明,这是一位完全不按规矩和套路出牌的封疆大臣,冒这个险不值得啊。 杨涟想了半天,只好认命的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哈哈,杨公,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对了,后天我要去趟朝鲜,杨公也一起来吧。”李沐笑着说。 “你去朝鲜是为何?” “杨公这话说的,还能干嘛,去抢女人啊!”李沐骄傲的回答。 第五十五章 再赴朝鲜 不得不说,李沐这小子也许上辈子是单身汉单的太惨了,这辈子为了娶媳妇儿什么都干得出来。 杨涟突然觉得朝廷派人看着这位李太保是非常有必要的,有建设性的,可持续发展的。 因为照这样下去,这位李太保下一个目标不是倭国就是蒙古,反正抢女人才是他的主要生活理想。 在杨涟一脸看不出什么意思的复杂神色中,李沐得意洋洋的就要回府了。 “慢着。”杨涟出声喊住了李沐。 “哦?杨公有何指教?”李沐转过身来问道。 “让我教你读书可以,但是你是不是该正式拜个师啊?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想必堂堂李侯爷不是个不懂规矩的人吧。”杨涟冷笑着说。 看来杨涟还是太把李沐看做普通人,换了其他的世家子弟,这时候肯定早就磕头拜师,毕竟杨涟远远年长于自己,叫声师傅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李沐知道这老夫子打的什么算盘,大明礼法,天地君亲师,师长那是跟父母一样的存在,要是拜师之后,远的不说,这朝鲜杨涟一准不会让他去了。 “杨公,这我还真的不懂,那就明天来跟我讲讲吧。”说罢利落的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留下杨涟一个人愣在灰尘里,半晌没回过神来。 “杨老师,明天记得来上班啊!”风中留下李大公子得意的声音。 一路策马回到侯府,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孩子,仔细一看,那曼妙无比的美丽少女,正是几次跑出国旅游的朝鲜明露郡主是也。 “妍儿?”李沐下了马,疑惑的问道:“为何在这里站着,不进去呢?” “云琪哥哥。”李妍儿看着李沐,眼泪一下子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默默的说道:“你已经昭告天下,要娶菡姐姐为妻,我。。。我不敢再随意出入你的府邸了。” “这是哪里话,我们是。。。朋友,你来我家拜访我,有何不可?”李沐强笑着说道。 “朋友吗?”李妍儿闻言凄然一笑,只是摇摇头道:“云琪哥哥,妍儿是不是早点放弃,才是正确的选择呢。” 不知为什么,看着李妍儿凄凉的苦笑,李沐心里疼的几乎要窒息一般,可是这位是朝鲜的公主,公主!怎么可能伏低做小。 “妍儿,我不能太贪心了。”李沐颇有些言不由衷的说道,说完这句话,他都觉得自己虚伪的可怕。 自己喜欢李妍儿吗,肯定是喜欢的,可是自己喜欢的到底是李妍儿这个人,还是她的美貌呢。 如果不仅是她的美貌,人真的把心分成那么多份,给这么多的女孩子吗? 在后世的那个年代,李沐已经习惯了一心一意的对待爱情和婚姻,虽然回到了一个法律和道德都完全允许三心二意的年代,可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 无论什么时代,女人都是会吃醋的,会伤心的,无论她们知不知道法律和道德的准绳,李沐真的不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姑娘伤心。 “妍儿。”李沐一时间想不到万全法,只好对她说道:“也许很多事情,在去往朝鲜之后就会有答案吧。” “嗯,云琪哥哥,我会等你。”李妍儿坚定的说了一句,也没有再要求进宁远侯府,也就行了个万福,和李沐道别了。 叹了一口气,李沐走进大门,一进门,就看到一道粉色的身影飞快的闪到自己的跟前。 “公子回来啦。晚饭已经准备就绪了!”伊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才不到一年,身量又长高了些,酥胸也显得饱满了不少,裙摆摇曳间,也显示出几分妩媚的气息了。 李沐最喜欢的就是伊宁那一头及腰的美丽长发,每次伊宁给他按摩肩膀的时候,李沐喜欢靠在伊宁的长发上静静的迷一会儿,那是他最安静,最平和的时光,他会想很多,想以后的生活,想四百年以后的生活,想一切他想去想的。 这是他和伊宁在一起才会有的特殊感觉,一直以来,伊宁都像影子一样跟着公子,陪着他几乎寸步不离,若论信任,可能她是李沐在这个时代,最信任的人了。 看到伊宁,李沐一下子觉得就安心了许多,不觉心中一叹,不负责任的想着,到时候再说吧,李沐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好当起了鸵鸟,来到前厅和家人一起用餐。 两天后,受朝鲜王李倧的邀请,经过大明朝廷的批准,为了镇守辽东,抵抗建奴,由宁远侯,太子太保李沐代表大明朝廷,前往朝鲜,与朝鲜商讨朝鲜军队与辽东都司,奴儿干都司和锦州镇协同作战的问题。 朝鲜虽然只是大明的一个属国,但是也有十一位节度使,全国军队有二十七万余人,其中十一万驻扎在汉城。 但是同大明一样,朝鲜王国承平日久,军备废弛,国力羸弱不堪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在册的士卒虽然众多,但真正的可战之兵寥寥。 整个大明帝国在册的军队人数高达二百七十万人,但是最终被十万满蒙铁骑打得土崩瓦解,可见其军队虚额之严重,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李沐是知道历史上的朝鲜王国的斤两的,这个扬言有二十万精锐的国家最多不过五六万军队还能集结的起来,其中能和大明边军精锐相提并论最多不过两万余人。 但是为了争取这两万人,这一趟也是必须走的。建奴本身人丁稀少,并没有多少战争潜力,而大明和朝鲜都是人口众多的农耕国家,虽然军备羸弱,但是潜力惊人。 在原来的历史上,仁祖十四年,也就是大约十四年后,皇太极率领十万清军,十二天就打到了京畿道,可见朝鲜军队作战能力之弱,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这一次前往朝鲜,与上次逃命的狼狈不同,李沐作为大明正式的使臣,且身份高贵,手握重兵,扈从如云,旌旗开道,随同进入朝鲜的包括五百多经略府的卫士和一千精锐的北云兵。 这一次依然从义州入朝,曾经驻扎重兵的建奴的宽甸堡,由于其收缩防线的关系,已经被抽走了大部分的军兵,李沐看都没看那座小堡垒,大大方方的从它的眼前走了过去。 看到锦州经略李的旗帜,宽甸的建奴守军龟缩在城内,头都没敢露,自然也一箭未发。。。 大约三四天的光景,李沐一行人已经抵达了义州城,这是朝鲜的边防重镇,此时也难得一见的铺上了红毯,义州郡守和全郡官员都在城门站定等待了。 看到李沐的身影出现在官道的尽头,义州郡守和一众官员赶紧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袍。 李沐骑着马,正在和舒菡有说有笑的,李妍儿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不知道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整齐的声音,吓了李沐一大跳,只看眼前穿着朝鲜官服的各品级的官员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一齐高喝道:“下官参见天朝上使!” “郡守大人不必多礼,各位请起吧。”李沐虚一抬手,对一众朝鲜官员道。 “谢天使。”待同僚都站起身来,义州郡守赶紧走上前来,牵住李沐的骏马的缰绳。 “下官为天使执鞭。” 看到朝鲜官员这么客气,李沐微微有些不太适应的应承了一声,刚想说不用,结果听到身后的熊廷弼冷哼一声:“你们还不让开,在这官道上挤着,我们还怎么进城。” 朝鲜官员马上诚惶诚恐的让到了一旁,不约而同的全部施礼向李沐一行人道:“下官万死,请天使恕罪。” “好了好了,熊军门,这些小事,本官看就无需计较了,郡守大人,烦请带路。”李沐发现在朝鲜这个地方,作为天朝使者,就是要得意一点,嚣张一点,否则没人拿你当盘菜看待。。。 义州郡守不仅没有怪李沐等人跋扈,反而狠狠瞪了一眼自己手下的官员,似乎在责怪这些人不懂礼数,而后听到李沐的话,又赶快拉着李沐的缰绳,稳稳的走在前面。 李沐的随从紧紧跟在后面,先是鲜衣怒马的经略卫队,而后是装备精良的北云兵,都让朝鲜一众官员心中感叹,不觉对李沐又更加恭敬几分。 第五十六章 遇刺 在义州城只是歇息了一天,李沐就忙不迭的继续启程前往汉城,原本想顺道去平壤拜访东江镇的毛文龙总兵,但考虑到时间紧急,李沐还是没有成行。 走在朝鲜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李沐看着周围的同大明完全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心中感到几分新奇,与上一次的仓皇逃命不同,这一次李大公子着实好好欣赏了一下沿途的风景。 这次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观光的,既然是公费旅游,当然要好好的享受假期,李沐倒是不傻,在朝鲜驻留期间,吃最好的和最好的,来者不拒,这种惬意的生活真是神仙不换啊。 “那小姑娘还是不说话吗。”李沐骑在马上,转过头问舒菡道。 除了舒菡,李妍儿,伊宁都是乘坐马车的,但是玥然格格一身骑术不下于精锐的骑兵,自然不会在马车里闷着,刚好一路上李沐说说笑笑,两人情意绵绵,你侬我侬,连风景都变得可人了几分。 那个小姑娘,就是杨涟在锦州的酒楼里救下的小女孩儿,那女孩子的爷爷受了重伤,到了经略府,没过多久就咽气了,舒菡看那小姑娘实在可怜,心地善良的玥然格格就决定把小姑娘带在身边照顾她。 “不说,连名字也问不出来,杨大人说这个小妹妹是会说话的,只是估计对我们还有戒备之心吧。”舒菡提起那个小丫头,脸上满满的都是疼惜,原本阳光灿烂的脸也有些愁云。 “慢慢来,不着急吧。”李沐只是点头道。 “可是,那小丫头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一个人所在角落里偷偷的抹眼泪,我真的。。。真的看得心都要碎了。”舒菡在战场上有超越平常女孩子的勇气,但是这个时候却心软的不行,说着说着,撇着小嘴,已经泫然欲泣了。 “好啦好啦,乖啊,你这么大人怎么还和那小孩子一样。”李沐赶紧笑着拉着舒菡的手,不停的安慰道。 “像孩子怎么啦,怎么啦?太保大人,是你带着手下跑来强抢民女的,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哼。”女人啊,翻脸比翻书快太多了,这才一会儿,刚才还楚楚可怜的小花猫就变成了小老虎,把绝美的俏颜转了过去,留给李太保一头靓丽的长发和无限美好的背影。 “我可没有,好好好,殿下,小的给您赔不是了,微臣罪该万死,微臣天打。。。” “哎!不许你这么说自己!”舒菡赶紧捂住了李沐的嘴,口中不住念叨着:“各路神灵别听那个傻小子胡言乱语,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李沐看着可爱的姑娘似乎真的害怕的样子,心中一荡,轻轻的舔了一下姑娘的手心。 “呀。”舒菡触电一般的收回了自己的玉手,然后无限妩媚的白了李大公子一眼:“坏人。” 这一眼差点让李沐变身禽兽就要对舒菡继续使坏了,奈何身后跟着一千五百多电灯泡,条件根本不允许啊!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不亦可乎的时候,却听得路边突然滚出来好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吓了所有人一跳。 “砰”的一声,那黑乎乎的东西一下子炸开了,散发出许多浓稠的烟雾,让众人一下子迷了眼睛。 这不是电视剧里熟悉的劫道的剧情吗?!李沐赶紧就要抽出腰间的佩剑,只觉得手边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已经被拉到了马下,定睛一看,穿着薄纱汉装的舒菡仿佛变了一个人,此时的她,好似一头护犊的母狮子,手中紧紧握着佩剑,警惕得感受着周围的危险。 丢人啊,居然还要女朋友来保护自己,李大公子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深以为耻,但是暂时估计是没有什么希望改变这个事实。 “保护大人!保护大人!”听得似乎是三跃在拼命的大喊着,但是很快就被嘈杂的声音淹没了,烟雾中传来无数兵器碰撞的声音,间或有几声火铳开火的声音。 李沐被舒菡紧紧的护在身后,心中也不觉有些紧张,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与其在战场上面对数万敌军,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未知危险反而更让人感觉到恐惧。 就在此时,李沐突然感觉身后汗毛一竖,本能的感觉身后有危险袭来,正在下意识就要闪开的时候却又迟疑了一下,自己闪开了,那舒菡怎么办,站在身前的姑娘肯定会受到伤害的。 就是一瞬间的迟疑,让李沐放弃了闪躲的打算,随后只感觉胳膊一阵剧痛,一支长剑从右臂闪过,但是似乎没有冲着自己的要害而去,否则肯定已经是一剑穿心。 舒菡听到声音,转头看见爱郎血流如注,顿时丧失了理智,娇叱一声,挺剑截住了那刺客的退路,乒乒乓乓的就与那刺客战在一起。 这时,三跃和一众白杆兵也找到了李沐,他们把李沐团团围在中间,想必是没有危险了。 李沐本来还挂念着舒菡的安危,但是号称大金明珠的玥然格格武艺当然绝非等闲,几招就打得那刺客节节败退,只是一招漂亮的反手望月,就挑飞了那刺客的武器,随后一掌排在那刺客的胸口,舒菡突然“咦”了一声,随后欺身而上,一下把那刺客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是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场面就恢复了平静,从数万锦州军中层层选拔的经略卫士都是百战精锐,刚开始的慌乱只是因为猝不及防,随后众人就开始取出武器反击,一会儿就把这群刺客杀了个精光。 刺客们逃的逃,死的死,散的散,唯一的俘虏就是被舒菡按住的那个,经过舒菡一下重击,已经昏迷了过去。 烟雾散尽,舒菡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跑到李沐身边,看着李沐血流不止的右臂,心疼的直调眼泪,赶紧拿出伤药,小心翼翼的为李沐包扎起伤口来。 “没事的,你这傻丫头,哭什么,我从军作战这么长时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命,这点小伤算的了什么。”李沐故作轻松的说,实际上还是很疼的。。。 “你这呆子,不许动,不许说话,我都包歪了。”舒菡理都不理他,一边小心的绕着纱布,一边继续掉眼泪。 “三跃,你去看看那刺客是什么来头!”李沐转过头,语气不善的吩咐自己的亲兵道。 “慢!”舒菡突然出声制止道。 “嗯?”三跃看到舒菡说话,用征询的眼光看向李沐。 “怎么了?”李沐也奇怪的问道。 “刚才我与那刺客交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嗯。。。甚是柔软,应该是女子。”舒菡有些害羞的说道。 “女子?”李沐更加奇怪了,一开始李沐还以为是光海君的余党丧心病狂的要来刺杀自己,现在更加疑惑了,朝鲜是不是有让女人执行特别任务的传统,上次派李妍儿当使者,这次派女人来刺杀自己,难道又是一位金枝玉叶的郡主? 李沐疑惑的和舒菡来到队伍后方,看那刺客已经被抬到了马车上,熊氏父子神情严峻的站在一边。 “督师。”看到李沐过来,熊廷弼拱手道:“以老夫征战多年的眼光来看,此人应该是我大明白莲叛党无疑!” “白莲?”李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扯下了刺客蒙面的口罩,不禁惊呼出声。 “洛姑娘?!” 第五十七章 好友重逢 这位洛姑娘,当然就是当初刺杀绫阳君不成反被李沐拿下的洛鸢了。 很可惜,洛鸢似乎不是很在意吸取教训,以至于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了两次。。。 待到洛鸢在马车内幽幽醒转的时候,不觉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自己老是把同样的错误犯好几次呢? 洛鸢其实是有机会杀掉李沐的,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不至于无功而返。 至于为什么明明一击必杀的那一剑只是划伤了李沐的胳膊,就只有洛鸢自己知道了。 洛鸢看着自己已经换上了一件簇新的汉装,但是由于洛鸢的身量还是太高了,舒菡和伊宁都没有她这么高的身高,想必这件汉装就是李沐身边几位红颜的衣裳,只是明显短了一小截,露出洛鸢一双粉致的小腿。 “疼。。。”洛鸢吃力的支起身子,摸着脑袋低低的说道。 “洛姑娘,你醒了?”马车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洛鸢听出来声音的主人就是她两次都栽在其手里的李沐李大公子。 不过不同的是,上次李沐只是一介草民,最多算是个贵族子弟,现在的他已经是世袭的宁远侯,正一品的太子太保了。 不知道刺杀李沐是什么罪名,反正刺杀太保的罪名肯定不会轻了。 “不劳李大人挂念。”洛鸢依旧清冷如水,平静的说道。 “洛姑娘还是多休息几日吧,今日我们就要抵达汉城了,若是姑娘在城中有相识之人,我可以代为联系。”李沐轻声说道。 “你要放我走?”洛鸢颇有些意外的说道。 “怎么,洛姑娘要留下来伺候本官?”李沐笑了笑,带些痞气的对洛鸢道。 李沐经过这么久的军旅生活,身上也不知不觉染上了几分兵痞的习气,听得洛鸢不禁皱了皱眉头。 但是这位洛姑娘明显异于常人,她毫不脸红的平静道:“没那个兴趣。” 李沐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调笑她,只是回过头来,看着眼前已经初现轮廓的雄伟城池,不禁有几分感慨。 相隔半年,忽然之间,恍如隔世。 再度来到汉城的时候,他已经是手握五万重兵的宁远侯,自己的好友也是正三品的参将和北云兵统领,还有位更厉害的现在更是堂堂的朝鲜仁祖大王。 这个兄弟会组的不错,很上档次,李沐心中不觉的暗暗有些得意。 这年头要是有微信,也能发个朋友圈的话,李沐肯定会非常烧包的把自己去沈阳迎亲的事迹写一段长文,再配上舒菡秒杀全场的玉照,下面满满的都是,锦州参将熊成,朝鲜王李倧,司礼监秉笔魏忠贤,大明天子觉得很赞。 杨涟肯定第一个评论:“胡闹!” 想着想着,李沐不知不觉笑出了声,搞得骑马和他并肩而行的舒菡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啊?”舒菡现在收敛了不少,颇有几分软糯糯的问道 李沐只是摇头,不跟她多做解释。 只是一个时辰,汉城高大巍峨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了,城门处站定了无数朝鲜的文武官员,正中间那一顶青蓝色的华盖,正是朝鲜王室的象征。 李沐赶紧跳下马来,紧走两步,身后的一众随从也都跟着纷纷下马步行。 看到李倧微笑着站在华盖下,周围站着大殿的诸位尚宫娘娘和朝鲜内阁的高官,而站在李倧最近的那位,想必就是朝鲜新的领议政李元翼了。 前任大北派领袖,领议政李尔瞻已经被下令赐死,光海君更是被用石灰毒瞎了双眼流放到了江华岛,随后郑仁弘、韩纉男、白大珩、金荩国等十余位大北派的高官全部相继被绫阳君赐死。 再次看到李倧的李沐,突然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在他的印象中,李倧依然是那个一起喝酒,一起玩闹,一起逛窑子的铁杆兄弟,但是他在继承朝鲜王位之后果断杀掉了大批大北派的官员和流放了光海君,其余受到牵连的官员及家眷将近两千余人,让李沐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这个看上去很了解,实际却一无所知的好兄弟。 李沐真的不愿意相信,权力可以这么快的改变一个人。他不是真正出生在贵族世家,根本不了解这些从小耳濡目染权力魔力的贵族子弟对于权势有一种几近病态的执着。 也许对于李沐来说,权力是他的责任,甚至有的时候是他的负担,而对于绫阳君来说,权力是他的生命,要么俯视众生,要么化作冢中枯骨。 虽然李沐是天朝的使者,但是毕竟眼前是大明册封的一国之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不能随随便便的开玩笑,李沐还是依足了礼节,对着李倧一揖到底,恭声说道:“微臣参见殿下。” 身后的一众随从自然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纷纷跪下行礼道:“参见殿下。” “平身吧。”半年不见,李倧已经隐隐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只是淡淡的说道。 “谢殿下。” 待李沐一行行礼之后,朝鲜的官员又纷纷跪下,向李沐还礼道:“参见天使。” 李沐最看不得别人在眼前跪来跪去的,于是赶紧说道:“诸位请起。” “谢天使。”朝鲜官员们齐声唱到。 这时,朝鲜领议政李元翼走上前来,对李沐施礼道:“我国已经在昌德宫内设下宴席,天朝使臣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请先前往宫城内赴宴,便当我国对皇上仁德,略表心意。” “贵国忠心可嘉,皇上当感欣慰。”李沐满意的点点头,跟着李倧和一众朝鲜官员进城了。 朝鲜,昌德宫大殿。 此时的昌德宫大殿,原本坐在主位的光海君已经换成了绫阳君李倧,满朝的朝鲜文武官员也几乎全部都是新面孔,唯独不变的,是朝鲜宫廷精心制作的各种美味佳肴。 不得不承认,对于朝鲜只吃泡菜的印象,当李沐在朝鲜生活日久之后,已经大大的改观了,也许朝鲜普通的平民只能以泡菜度日,但是朝鲜宫廷所制作的菜肴,都是极其精妙美味的料理。 大明的百姓还有逼到吃人肉度日的,并没有资格嘲笑别人。 李沐还发现,自己来朝鲜最大的乐趣,就是看那些第一次来朝鲜的新手们,跟傻子似的喝人参酒。 比如现在憋得脸都快绿了的杨涟杨大人。。。 李沐,熊CD是吃过亏的,熊廷弼征战辽东几十年,人参酒都喝了几大桶了,当然不会那么天真。 看着杨涟还在拼命忍着要倒出苦胆的酒液,尽力要保持着天朝使者的威仪,李沐和熊成就差点笑出声来。 “天使远道我国,一路辛苦,原请转达孤对皇上的敬意,祝愿陛下万寿无疆。”李倧沉声开口道。 “祝陛下万寿无疆。”朝鲜官员们也齐声高唱。 “多谢殿下好意,皇上此次命我来访贵国,就是因为辽东奴患严重,陛下心中甚为忧虑,希望我大明天兵能和贵国精锐协同作战,共同进退,抗击建奴。”李沐也认真的回道。 亲明反金是绫阳君的既定国策,也是其取得王位的政治基础,他自然会不遗余力的支持辽东各路明军的作战行动。 “这个请皇上放心。”绫阳君李倧郑重的对李沐说道:“只要天朝有所吩咐,朝鲜各路兵马都愿听从调遣,任凭陛下驱弛,我国虽然国小力微,但是这上下尊卑,祖宗礼法还是懂得的!” “如此,就先谢过殿下了。”李沐行礼道。 “听闻天使在天朝官居宁远侯,一品太子太保,不知是也不是。”李倧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啊?这,臣蒙受皇恩,幸得吾皇信任,其实人言微轻,力有不逮。。。” “别谦虚了。”李倧一下子打断了李沐的话,让场中的官员都吃了一惊,只有熊成似乎品出了什么味道,不怀好意的看着李沐,偷偷地窃笑着。 “还听闻李太保带着部下兵马,和我朝鲜三万边军,去沈阳城迎娶八贝勒皇太极的长女爱新觉罗氏了?”李倧不冷不热的说道。 “嗯。。。确有其事。”李沐开始冒冷汗了。 “那不知,前些日子,李侯爷对孤许下的,待到承袭祖上爵位之后,就来我国迎娶明露郡主的诺言,现在还作数否?”李倧冷冷的说道。 “这个。。。”李沐现在恨不得抄起杯子拍在李倧这小子脸上,数月不见,李倧现在已经今非昔比,轻松就把李大公子逼到了小墙角,眼看就无路可逃了。 “殿下,臣不敢欺瞒,明露郡主冰雪聪明,知书达理,臣甚为慕之,但是现在奴患四起,绝非行此秦晋之好的时机,待得臣消灭奴患,必将找出两全之法。”李沐回答道。 李倧听闻,也没有说话,现在让李沐娶明露郡主,明显非常困难,且不论他自己愿不愿意,若是李沐和朝鲜联姻,那李沐在辽东的势力明显大道让大明朝鲜不得不忌惮的地步了,手握十万大军的一镇封疆,自大明开国以来,只有寥寥数位,而且下场都不是很理想。。。 而且两位高贵的公主,怎么嫁给他一个人,也是一个暂时没有解决方法的问题,李沐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平定辽东,兴许可以得到皇恩特许,可是平定辽东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云琪。”李倧叹了口气,竟然喊了李沐的字。 杨涟和熊廷弼都吃惊的抬起头来,似乎没想到李沐和朝鲜王室有如此亲密的联系。 “孤相信你的为人,你和我们都不一样。”这是李沐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第一次是在秦良玉的口中,第二次是在李倧的口里。 “孤相信你不会让喜欢你的姑娘伤心,也相信你在这方面比孤,甚至比孤见到的所有人都勇敢。”李倧颇有些感慨的对李沐说道:“妍儿是孤看着长大的,也是孤最珍爱的妹妹,云琪,孤恳请你,莫要负她。” “微臣不敢。” “不是让你不敢,是让你不愿。”李倧有些不高兴的说。 李沐笑了笑,对这位显然被妹妹弄得有些无奈的朝鲜王认真道: “明露之心,自当怜惜,愿以相伴,不问经年。” 而后又似乎对李倧,又似乎自己说道:“一次就好。” 第五十八章 针尖对麦芒 从昌德宫内出来,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朝鲜礼宾寺的官员想带李沐等人去国宾馆休息,却没想到李大公子只是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去国宾馆休息吧,我出去转一转。”于是带上三跃,两人换上一身朝鲜式的精致常服,就转头混入了熙熙攘攘的汉城街市之中。 汉城的街市比起大明的北京城,显得要低矮拥挤很多,但是完全不影响汉城的繁华和活力。 体验着和大明完全不一样的风土人情,李沐心情却感觉到一份安稳和宁静。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这才是他向往的未来,带着妻儿,寻一处海棠满园处,清溪玲珑边,自此忽然一世,便是百年。 可是,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国家不宁,哪里会有这样的桃源深处让他悠然隐居呢。 行至一处酒馆前,李沐突然来了兴致,想品尝一下朝鲜民间的菜肴是什么样的滋味。于是便转头问三跃道:“你带朝鲜的钱币了吗?” “朝鲜的钱币?”三跃愣了一下。 “废话,没有钱怎么吃饭。”李沐真想拍一下这个脑子不够用的亲兵。 “可是。。。我们用大明的银票,又或是大明铸造的官银和铜钱,也一样啊。。。”三跃莫名其妙的说道。 “大明的钱,他们也会收?”李沐还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会收啊大人,大明的钱币通行三十余属国,连倭国,蒙古,乌思藏都司都一样用啊。”三跃肯定的说道。 李沐闻言,不觉自嘲一笑,看来自己这个天朝上国的觉悟,要好好的提高啊。 “走走走,今天带你下馆子。”李沐招呼三跃来到这家不知名的饭馆中,两人刚一坐下,就有一位朝鲜传统宽裙的妇人问两人所中意的佳肴。 李沐也不认得朝鲜的文字,当然也不会说朝语,指着墙上写着菜名的木牌从头划到尾,然后给了那妇人五两大明官铸的银锭,那妇人拿着钱,千恩万谢的走了。 不多时,十几道菜肴流水般的上了桌,摆了李沐眼前满满当当的,看来这些菜想必点的客人比较多,馆子里的准备非常充足。 李沐和三跃一边聊天,一边品尝着地道的朝鲜风味,不觉心情大好。 三跃离家两年,说起家中父母,也不禁有些失落,不知不觉也就多饮了数杯。 就在这时,饭馆走进四个穿着武服的男子,刚一坐下,就喊来酒楼的伙计,语速很快的说了一大堆李沐听不懂的话。 当伙计离开那桌人,去准备菜肴的时候,那些人警惕的环顾了四周一圈,开始轻声交谈起来,李沐也是好奇,便留心听了一句,没想到竟然说的汉语! 估计这些人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说话的内容,保险起见,也就说改说汉语了,想必这样普通的小饭馆中不会有会汉语的达官贵族吧。 在朝鲜,汉语就是地位的象征,所有的贵族都以一口流利的汉话和漂亮的书法为荣,而这样的人明显不会来这样的饭馆飨客。 谁知道有宁远侯这个异类,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贵族子弟的觉悟。 “李适此人,虽然勇猛果敢,但是缺少谋略,恐怕非成大器之人啊。”那桌上其中一人低低的说道。 李适?李沐听着这个的名字,不觉总有几分耳熟,不过想到朝鲜李姓的人太多了,叫李什么都不奇怪,听过也很正常。 且不论朝鲜的王室都是李姓,前领议政李尔瞻,现在的领议政李元翼都姓李,就连他李沐姓李,也是因为自己的祖上,是先唐时期内附的朝鲜人。 但是后面的话,让李沐听出了几分蹊跷。 “昌德宫戒备森严,世子翊卫司更是忠心耿耿的嫡系部队,我们必须想办法把人带到庆云宫,才好下手。”另一个人说道。 “可是如何能让他去庆云宫?这可不是我们的手下,可以听从我们的调遣。”先前那人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个,少不得要麻烦大妃。。。”那人话没说完,就看到伙计端着几盘酱牛肉冲他们的桌子走了过来,于是赶紧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言。 李沐听得奇怪,总觉得这些人似乎在密谋什么计划,甚至还牵扯到了朝鲜的宫廷,于是他对三跃使了个眼色,三跃顿时会意,眼睛不时的注意着那一行人,待到那些人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牛肉,三跃也拿起兵器,悄悄的跟了上去。 李沐吃完饭,满意地点点头,三跃的身手他是知道的,纵然套不到什么消息,也总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于是也不再等他,拍拍手回往国宾馆去了。 国宾馆紧挨着朝鲜的礼曹衙门,晚上是有宵禁的,当然什么样的宵禁也禁不了李太保,他掏出朝鲜方面给他的官凭文书,上来查验的汉城府士卒立马跪了一地。 为了防止一些身份高贵的使臣和客人在朝鲜境内遇险,朝鲜官方都会发给他们相应等级的官凭文书,像李沐这样的拿着朝鲜王令箭的使臣,不仅可以随意出入宫廷,还可以调动汉城府和义禁府的军队保护自己的安全。 进到国宾馆内,接过伊宁端上来的一杯清茶,李沐就迈步往舒菡的房间而去。 伊宁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李沐的身后。 她习惯了像影子一样追随公子的脚步,其实李沐也习惯了这个小丫头寸步不离,体贴入微的照料。 舒菡的房间灯火通明,显然姑娘还没有休息。 李沐轻轻推开了门,却看到了让他非常意外的一幕,舒菡慵懒的靠在床上,似乎娇笑着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情,而坐在她对面的,居然是朝鲜的明露郡主李妍儿! 李沐平时胆大包天,什么事情都敢干,惹急了集结数万重兵陪他一起瞎胡闹,唯独这个时候,一下子让他吓得不知所措,竟然腿肚子都软了,下意识的就想逃跑。 “沐郎。”舒菡看到李沐进来,突然极度温柔的喊了他一声。 这要是平时,就这两个字,就能让立马浑身通透,之后舒菡的娇躯就基本会有大半失守。 而今天这一声,喊得李大公子冷汗哗的一下的就流了出来。 “云琪哥哥回来的很早啊。”李妍儿美丽的双眸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下李沐,对舒菡说道:“菡姐姐家教真是不错,你看你这一声,把云琪哥哥吓得,汗都出来了,咯咯。” “哪有的事情。”舒菡突然女人味爆表,竟然软糯糯的撒起娇来,对李沐极尽温柔道:“我们女人家的,哪里能管到自家男人的事情,沐郎,我可没有管你哦,可不能不分黑白呢。” “没有没有。。。”李沐赶忙说道:“我就是出去找了家地道的朝鲜馆子,点了几个菜,吃了个便饭,就我跟三跃两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李沐赶紧加上了只有他和三跃两个人。 “云琪哥哥喜欢朝鲜的菜肴,那妍儿可以做给你吃啊,上一次在天朝的京城,云琪哥哥可是对妍儿的人参鸡汤大加赞赏呢。”李妍儿也温柔的说道。 两个女人说话都极尽可爱妩媚之能事,却让李沐感觉空气里充满了数十万伏的高压电,此时一个不小心,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啊。 “沐郎喜欢喝汤是吗。”舒菡听到了李妍儿的话,也没有表示,只是不带一丝情感波动的说。 这个刁蛮的丫头平时是什么样的李沐最了解不过了,对于舒菡来说,越平静才越恐怖,这个丫头对李沐从来都是不讲理的,对阶级敌人才会表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静。 现在李大公子明显仇恨值有点高。 “这个,一般喜欢吧,也没有那么喜欢。”李沐断断续续的道。 那边李妍儿却是立刻不依了,立马表现出一副无限失落的样子:“难道云琪哥哥之前对妍儿的褒奖,都是诓我的吗?”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李沐赶紧摆手道。 “沐郎要是想喝,可以让妍儿妹妹一日三餐都为沐郎准备好,想必妍儿妹妹是不会拒绝的哦。”舒菡露出一丝微笑,这样的姑娘,一笑倾城,却把李沐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妍儿愿意,云琪哥哥让妍儿做什么,妍儿都愿意。”意外的是,李妍儿也没有否认,只是认真看着李沐,眼光中的情意,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这个,我们能不能不讨论喝汤的问题了。”李沐欲哭无泪的说道。 “可以啊,沐郎,那就不说了,今天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歇息了。”舒菡突然魅惑的说道。 这美女是不是天生就会诱惑人?李沐看到舒菡的话,一下子感觉身上的热度有超标的趋势。 “这个。。。”李沐觉得当然李妍儿答应实在是不太好,可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拒绝的话却也怎么说不出来。 真是没出息,李沐暗暗骂自己。 这倒不能怪他李大公子没出息,除了柳下惠这样的人间奇迹,恐怕换了谁也抵挡不住。 李妍儿的脸色白了一下,转而立刻恢复了正常,只是娇笑着站起身来,对李沐说道:“如此,我就不再打扰云琪哥哥啦,春宵一刻值千金哦,咯咯。” 李妍儿说罢,就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门,飘然而去。 李沐看着李妍儿离开,似有感怀的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李妍儿走了,舒菡的声音再也没了刚才的温柔可爱,一下子冷得如同万年的寒冰,让李沐又紧张了起来。 “没有,今晚吃多了。。。”李沐赶紧说道:“菡儿,要不我们赶紧休息吧。” “哼,你不把你那小郡主的事情解决了,休想碰我。”说完就连推带搡的把李大公子赶出了门,啪的一声把门重重的合上了。 “切,母老虎,我回去找我家伊宁去。”李沐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 “吱呀”一声,门开了,舒菡站在李沐的身后,冷冷的看着他。 “给殿下请安。”李沐立马很狗腿的认清了形势,一本正经的行礼道。 “让伊宁来跟我睡。”说完这句话,舒菡又关上了门,留下站在门口一脸愁苦的李太保。 “我堂堂一品太保,宁远侯,经略安抚使,八尺男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我才不跟女孩子一般见识。”李沐安慰自己道。 第五十九章 奇怪的小姑娘 朝鲜国宾馆。 刚一起床,李沐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床边洗漱的茶碗,却什么也没摸到,不禁有些意外。 以往自己起身的时候,伊宁都会把茶碗和洗脸水准备好放在他的床边的。 李沐大脑好不容易接上电源,才想起来伊宁昨晚上被舒菡留宿在房中,估计舒菡没起床,小丫头怕恶了未来的主母,不敢私自开溜。 这边想着刚准备起来自己动手,那边还穿着中单,仅仅披了一件薄纱的伊宁像只可怜的小兔子一样,端着洗漱的用品,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李沐看到伊宁连衣服都没穿好,哭笑不得说:“你这丫头,一个姑娘家,穿着中单到处跑算是怎么回事。” 伊宁闻言,委委屈屈的说:“菡姐姐还没有起来,我又怕公子已经醒了,一着急就。。。”也不知是真的伤心了还是汉语水平不够,伊宁说道一般,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 女人真是水做的,李沐心疼坏了,赶紧轻轻揽住伊宁,不住的抚摸她的长发,口中像哄孩子一般哄着她,才让小丫头重新开心起来。 现在的伊宁已经十七岁了,身材越发的显得凹凸有致,李沐抱了一会儿,竟然有几分心猿意马起来。 眼看李大公子就要耍流氓的时候,门外传来三跃疲惫的声音:“公子,属下回来了。” “啊?”伊宁还穿着一身薄薄的中单,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一下子跳到李沐的床上,还没等李沐开口,就钻到了被子里,把整个人都藏了进去。 “进来吧。”李沐故作镇静的说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三跃缓缓的走了进来,也没有仔细打量李沐,只是施礼道:“打扰公子休息了。” “没关系,怎么样三跃,有什么发现吗?”李沐和这些白杆兵都是战场上过硬的交情,对于这些小节自然是毫不在意的,只是想起昨天遇见的那伙奇怪的人,感觉到有些莫名的不安。 “公子,我昨日一路跟随那四人,发现他们来到了城中一处别院,但是。。。属下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却不是很确定是不是。。。”三跃竟然有些吞吞吐吐的。 “什么人?”李沐颇有些奇怪的问道,三跃当自己的护卫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犹豫的样子。 “公子,当时天色已晚,属下真的不能肯定,只是觉得那人颇有几分相像,但是也有可能是属下看错了。。。”三跃支吾着,似乎那人的身份让他非常忌惮。 “干什么支支吾吾的,有话就说。”李沐的语气重了一些,让三跃心中惴惴。 “我看到在那别院接应的人,好似洛教头,可是洛教头现在不可能会出现在朝鲜的。。。”三跃低声说道。 “洛攸?”李沐愣了一下,随后沉吟起来,这个来历不明,却武艺高强,精通兵法的汉子一直让他李大公子寝食难安,洛攸的身份,一直是李沐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结。 他身为数万锦州军的枪阵教头,做的倒是兢兢业业,现在锦州军的枪阵战力不俗,和他没日没夜的操练是分不开的,但是洛攸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有大将之才的他会沦落到被兵痞逼到墙角的地步,这一点,李沐至今都不知道原因。 李沐顿时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了一张挣不脱的网里,这段时间,他的日子过得太顺了,以至于让他有些洋洋得意起来,很多时候放松了警惕。就好比来朝鲜的途中遇见的那一场刺杀,如果动手的不是洛鸢,如果不是洛鸢不知为何刺歪了那一剑,他李侯爷现在已经是刻在墓碑上的红字了。 “他们那些人落脚的地方在哪里?”李沐沉声问道。 “属下已经查探过了,那处别院似乎是内禁卫的产业,在汉城的东坊,已经有很多时日没有人了,附近的居民都说那伙人好像是最近才搬进来的。”三跃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内禁卫?”内禁卫是朝鲜的禁军部队,是拱卫王宫的重要力量之一,现在的关键是这些说汉语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到底想在朝鲜宫廷闹出什么事情。 李沐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好转头对三跃说道:“三跃,你辛苦了,我知道你有朝廷的俸禄,我既是你的兄弟,也是你的东家,去找主簿支一百两的赏银吧,不要推辞,我给你你就收下,这是命令。” “这。。。属下遵命。”三跃郑重的抱拳,向李沐点点头,转头就出去了。 看到三跃轻轻的把门关上,李沐转过头来看着被子里鼓起的那一小团,不禁有些慌张了,这个傻丫头,把自己闷坏了怎么办啊。 于是李沐伸手往被子里一搂,伊宁整个人就被李沐环抱了出来,小丫头似乎在被子里憋得有些久了,清纯可爱的小脸红扑扑的,软软的趴在李沐的胸口,抬起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娇怯的轻声道:“公子~” 看到楚楚可怜,似乎万般可人的伊宁,李沐也是拼命按下心中那燥热的邪火,她还是太小了,一定要忍住啊!李大公子忍得很是辛苦。 “公子,伊宁服侍公子起床更衣吧。”伊宁继续睁着大眼睛,萌萌的李沐说。 “好。”李沐艰难的吐出一个字,然后突然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用了伊宁,今天我自己来穿衣吧。” “嗯?公子嫌弃伊宁了吗?”伊宁有些难过的说。 “你这傻丫头,我那里舍得嫌弃你,只是今天。。。今天有特殊的情况,好啦,伊宁乖,你菡姐姐还没起来呢,赶快回去吧。”李沐摸着伊宁的小脑袋,柔声说道。 “对啊,菡姐姐那边!”伊宁像是弹簧一样一下子蹦了起来,忙不迭的穿上了绣花鞋,绞着双手,回头对李沐说:“那今天麻烦公子啦,等菡姐姐起身了我再过来。”然后就像一只白色的小蝴蝶一样,蹦蹦跳跳的飞走了。 李沐苦笑着坐起身来,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坚硬,这要是让那小丫头看见了,自己岂不是一下子从白马王子变成大灰狼了吗。 李沐麻利的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又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大公子知道是伊宁,也没有回头,只是开口说道:“好啦好啦,别着急,我马上就去吃饭。” 没有回答。 李沐感觉不太对,转过身来回头一看,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躲在门后面,用一双恐惧和不确定的眼睛,悄悄的看着他。 这个小姑娘,就是杨涟在酒楼救下的那个小姑娘,舒菡出于善良的本性,也一直照顾着她,看着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宫装,像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一般,想必玥然格格对她必然是百般疼爱的。 这个小丫头,这么久,几乎就没有开过口,李沐一行这么多人,愣是连小姑娘的名字都没问出来。 按照常理来说,这么小的小姑娘,只要对她好一点,戒备心是很容易化解的,可是这个小丫头却是个十足的例外,无论是漂亮的舒菡姐姐,还是温柔的伊宁姐姐,都无法从她口中套出一丝一毫关于她的家人的信息,要不是杨涟信誓旦旦的说听过这小姑娘喊爷爷,李沐都怀疑她会不会是个小哑巴。 李沐当然不会蠢到相信这么小的小姑娘会是天山童姥,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的之类的鬼话,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可能对于家人有着不知名的抵触,所以不愿意再提起。 “你好啊。”李沐对于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是充满了宠爱之心,她太小了,却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让李沐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一个人穿越到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起初也像这个小姑娘一样,迷茫和害怕过。 可她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啊,又怎么能和自己比呢! 小姑娘似乎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来,李沐赶紧蹲了下来,尽量让视线和她处于同一个高度上。 也许李沐的动作取得了小姑娘的一点好感,她走到李沐跟前一步远的地方,似乎仔细想了想,然后才奶声奶气的开口道:“你是不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 “嗯?”李沐笑着说:“算是吧。”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娘,说爷爷突然不理我了,有个姐姐告诉我让茗儿在这里等她。”茗儿一脸期盼的对李沐说。 “那你的娘亲是谁啊?”李沐温柔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茗儿默默的低下头:“爷爷也不告诉我,那个很漂亮的姐姐说,你是很大的官,那应该知道我娘是谁对不对?” “这。。。”李沐很想说自己不知道,可是看着茗儿眼睛里满满都是希冀的光,却不知为什么,话道嘴边变成了:“嗯,我知道,我会让你娘亲来看你的,只是你娘亲住的好远,你要和姐姐的乖乖的待在一起,等着她来好不好?” “嗯,茗儿会等的,一定要告诉娘亲,茗儿很乖很乖,让她不要不要我好不好?”小姑娘对李沐充满了希望和期待,似乎她以为娘亲之所以不来看她,是因为她不够乖,不够听话一般。 “好好好,茗儿最乖,哥哥姐姐都最喜欢你了。”李沐的心一阵阵难过,这是多么狠心的父母啊,才会抛弃自己可爱的女儿,让她一个人从小就经受这么残忍的苦楚生活。 “哥哥,茗儿不想待在姐姐那里了。。。”茗儿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又不好意思说。 “为什么,姐姐欺负你了吗?”李沐有些吃惊,舒菡不是那样的人啊,而且明显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小妹妹宠的不得了。 “姐姐不吃肉。。。我也没有肉吃。。。”茗儿低下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舒菡为了保持身材,对于食物的控制非常严格,她是风华正茂的少女,可以少吃一些肉食,但是没有考虑到身边可怜的小姑娘,茗儿明显看到李大公子的伙食条件比较好,就想到李沐这里蹭饭吃。 李沐突然笑了起来,茗儿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李沐,不知道他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走,我带你去找姐姐,太过分了,怎么这么自私,饿着了茗儿怎么办。”李沐牵起茗儿的小手,就要带她去找舒菡理论。 看着李沐气势汹汹的样子,茗儿却又不高兴了,她嘟着嘴说道:“姐姐对我很好的,你虽然是个什么都知道的官,也不许说她。” “好好好,不说不说。”李沐赶紧投降,然后对小姑娘说道:“以后啊,让伊宁姐姐陪你吃饭,伊宁姐姐的饭菜跟我的一样,有好多好多的肉的。” “真的吗?”小丫头眼里放出快乐的光。 “蒸的?难道是煮的吗?”李沐笑着说道。 第六十章 我爱你 朝鲜,昌德宫大造殿。 此时的朝鲜王宫正殿中,灯火通明,宫女往来穿梭不绝,李沐坐在殿中的主桌边,毫无正形的脱了鞋袜,手中拿着一块油腻腻的酱肘子,正在呼哧呼哧的啃得兴起。 对面坐着的穿着一身红色朝鲜王冠冕的李倧,但此时的绫阳君正毫无顾忌的拿着一大碟花生米,一边往嘴里扔,一边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 李倧朝鲜王的冠冕也已经歪得不像个样子,身上还有几处沾湿的酒液,平时端庄威严的一国之君,此时就像个在酒楼里发疯的醉鬼一般,让周围伺候他很久的各位尚宫内官们大跌眼镜。 “小李子,你这个朝鲜王做的,累不累啊,喝个酒还要叫世子翊卫司的士卒过来戒严放哨,生怕被文武大臣看见把你骂一顿,真是怂到家了。”酒喝多了,李沐这小子的混蛋性子又开始显露出来,朝鲜王又怎么样,不就是韩国总统吗,这玩意儿不仅不值钱,而且风险度极高。 要说朝鲜这个国家也是奇怪的紧,从古代的朝鲜王一直到后世的韩国总统,不得善终的比例几乎稳定维持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在朝鲜做一把手的危险度,总是出人意料的高。 李倧却是嗤笑一声,也醉醺醺的说道:“你比我好?好个屁!”堂堂朝鲜仁祖大王爆了一句粗口之后,愈加兴奋的说道:“你在锦州当那个什么经略使,手中几万重兵,全天下的目光都盯着你一个人,你打赢了,是理所应当,打输了,是罪该万死。娶个媳妇儿,还特么要征得朝廷的同意,自己跟个二傻子似的还有脸对我说三道四。” “锦州怎么了,我那是主动请缨,证明我是个有理想有未来的有志青年,你管着这么大个国家,一天到晚事情多的觉都睡不好,还要提防这个提防那个的,大北派,南人党,西人党,纵横交错,没一个省油的灯,MD,我想想就替你闹心。”李沐也不客气的回敬道。 “云琪,哈哈,你这是嫉妒,至少我有媳妇儿啊,我有媳妇儿啊,你那童子身要留着当古董了吧。”李倧说不过李沐,就使劲拿他这事儿开玩笑,不过说到底也不能怪李倧嘴毒,在这个青年男女普遍十五六岁就为人父母的时代,更不要说那些家中侍女如云的勋贵家族,像李沐这样手握重权,官居一品,到了二十一岁还是童子身的,放眼大明开国二百年,可能也是独一份。 但是虽然李沐却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却也没法告诉这些落后的古代人早生早育在生物学上的坏处。。。否则他怎么会忍着一直没有对伊宁下手呢。 “我又不是找不到媳妇儿。”李沐兀自在那嘴硬道:“只是我向往的是自己喜欢的而已。” “云琪,别人不了解你,我可是知道的。”李倧在李沐面前也不用那饶舌的“孤”自称了,只是满脸酒意的说:“你想要的,不过是安定的生活,说不好听一点,你这人满身才华,绝非常人,但是胸无大志,就知道混吃等死。”李倧的话一点也不客气,但是说的李沐却无力反驳。 “你攻沈阳,是因为建奴劫了你的退路,你帮我夺位,是为了找艘船回家,你北抗东奴,就是为了以后能有个安定的小日子罢了。这一点,我承认,我不如你,权势这个圈,仿佛你能跳出来,从云端俯视一般。”李倧像是醉又像是没醉,直勾勾的盯着李沐,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一般。 李沐笑了笑,对李倧神秘道:“小李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本少爷才不稀罕你们这些王侯之名,墓建那么大,以后被人满世界追着考古,到处挖,傻不傻。”李沐端起人参酒,喝了一小口,扔了一大块冰糖到嘴里,而后颇有些得意说:“我是个财迷,就是喜欢钱,钱越多越高兴,世界上没有人比财迷更知道什么最值钱。” “那你说什么最值钱。”李倧好奇的问道。 “两个字。”李沐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道:“安心。” 从昌德宫出来,已经是月上杆头,李沐在几名朝鲜内官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穿行在王宫的雕廊画栋之间,要不是有人指引,他估计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云琪哥哥。”突然前面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李沐定眼一看,眼前站着一位美貌无双的朝鲜宫装女子,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对襟小袄,下面是白色的百褶宽裙,一头美丽的长发扎在红色的束带里,一双仿佛能多人心魄的双眸透露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光芒。 “妍儿。”李沐还没有醉到难以识人的地步,也是轻轻推开搀扶他的内官,只是柔声道:“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做什么啊?” “妍儿在等云琪哥哥啊。”李妍儿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有点怯怯的说道。 “等我?”李沐疑惑的问道:“等我作什么?” “我却不能等你吗?”李妍儿突然抬起头,望着李沐那微醺翻红的脸,有些幽怨有些失望的说道。 “我。。。”李沐不想做那虚伪的君子,他喜欢李妍儿吗,也许一开始,他只是同情,只是感动于这个女孩子柔弱的外表下那颗坚强的心。 如果舒菡是一团表里如一的烈火,那李妍儿就是一汪沁凉的泉水,她柔弱无争,却始终不会改变,任涟漪四起,最终依然会恢复平静,然后执着的坚持着自己的那份爱意。 其实无论喜欢是源于什么,也许是一瞬间的感动,也许是一刹那的芳华,也许是仰慕也许是同情,但是万条溪流终到海,殊途同归而已。 真是个花心大萝卜,李沐自嘲一笑,他不想做什么好人,也不愿意当道德典范,他唯一的最大愿望,就是守着自己的家,好好呵护爱自己的人,无论爱人,还是朋友。 “可以。”李沐的双眼恢复了清明,来到这个时代,经过无数的尸山血海,刀口舔血的生活,仿佛那一瞬间的道,李沐一下子悟了。 “妍儿,我爱你。”李沐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李妍儿一下子仿佛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李沐会这么回答她,她都想到李沐肯定会顾左右而言他,然后装作醉酒的样子赶紧溜出宫去。 可是女人就是这样,她明知道得不到任何答案,还是一遍遍的去问仿佛毫无意义的问题。 李妍儿只是不敢置信的一般,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顺着绝美的脸颊,一滴滴的落在地上,顺着地砖的纹路,悄悄的蔓延开来。 她知道李沐怜惜她,心疼她,她能感觉到,但是这种感觉却没有任何安全感,这么久了,她几乎自轻自贱的跟着这个男人东奔西跑,不惜两次亲自为国使前往大明,这个从小连汉城都没出过的姑娘,跨越重洋,就是为了见他,和他在一起啊。 李妍儿紧紧的盯着李沐的眼睛,她怕李沐说的是醉话,她怕明天天亮之后,一切就又都是一场空。 “怕我喝醉了反悔是吗。”李沐微微一笑,让李妍儿有一种被人看破心思的羞涩,姑娘赶紧低下了头。 “妍儿,我杀了太多人,见了太多的生死。”李沐的声音透露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沧桑与疲倦,他只不过是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普通年轻人,在战场上亲眼目睹了无数的生死和残酷,诚不是他所喜欢的事情,但是一切都是那样的无奈,他不勇敢,又怎么护得家宅安宁。 “我想到,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然后我发现这样的失去,我承受不起。”李沐看着那张挂满泪水的俏颜,不顾人来人往的宫女,轻轻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 李妍儿一言不发,只是靠在李沐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人参酒的味道,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多想这样,就是一世,两轮,三生。 第六十一章 孤家寡人 月明星稀,似乎月光都比以往刚加温柔,映出站在昌德宫里两个人影,淡淡的,很甜美。 可是不久之后,不远处就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名看上去身着义禁府服饰的士卒突然跑了进来,看也没看李沐两人,就一路狂奔奔着大造殿而去。 出事了?李沐有些疑惑的看向灯火闪烁的大造殿。 “妍儿,你先回去,我回去看看你王兄,似乎有问题。”李沐对李妍儿沉声说道。 李妍儿点了点头,知道这不是贪恋温柔的时候,于是带着随从的宫女和内官,转身离开了。 李沐并没有走远,只是几步路的功夫,就来到了正殿大造殿的门口,让门口站立的内官通传了一声,不久就听到里面传来大王宣见的命令。 再回到正殿的时候,刚才的一片狼藉已经完全收拾完毕了,李倧换了一身簇新的大王冠服,坐在桌案后面,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李沐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的问道。 “汉城府报,江原道兵马节度使,忠清道兵马节度使突然集结两镇驻军一万余人,正在往汉城疾驰而来。”李倧言简意赅的说道。 江原道和忠清道都和京畿道相邻,从两处集结兵力到达汉城不过一两日的功夫。 “这两处兵马节度使是什么背景?”李沐这么问,就是问这两位兵马节度使属于什么派别。 “他们都是南人党的人。”李倧阴沉的说。支持他即位的主要力量是西人党,南人党也在其中出力,出于回报,李倧支持属于南人党的李元翼做了朝鲜的领议政,没想到这些人是喂不饱的白眼狼,这是眼看着要得陇望蜀啊! 李沐想到两道兵马的异动,又想起之前遇到的那四个似乎有什么秘密计划的奇怪的人,总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计划,很可能隐藏着天大的阴谋。 “云琪,我给你王牌令箭,你速派人回锦州调兵入京畿道勤王,汉城府有数千军兵,我还有几千绝对可靠的世子翊卫司,其他的我不敢肯定有没有掺杂水分了。”李倧仔细想了想说道。 “好,我这就去,我还有一千多卫士,都是我带来的百战精锐,应该问题不大。”李沐也沉声说道,接过令牌就离开了。 李沐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从李倧之后的屏风后闪出一位穿着华丽宫装的贵妇,坐在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上。 “大妃。”李倧恭敬说道:“云琪是孤的朋友,孤实在不忍这样对待他。” “真是傻小子。”现在朝鲜王室能被李倧称呼一声大妃的,就只有他的嫡祖母,曾经被光海君囚禁的仁穆大妃娘娘了。“你的王位为什么能得到天朝的册封,那是因为你抓住了爱新觉罗氏那小丫头和光海君私自交通,才给了你一个站着大义的名分,否则你以为你现在能坐得稳这个位子吗?!” 历史上这个事情确实吵了很久,仁祖即位的合法性也被大明卡了很长时间,对于朝鲜来说,他们的大王没有宗主国册封是没有地位可言,而当初坚定反对册封李倧的就是登莱巡抚袁可立。 后来直到清代康熙年间,朝鲜还多次派遣使者希望清朝的史官修改《明史》,为仁祖大王正名。 “现在情况不同了。”仁穆大妃冷冷的说:“宁远侯北迎玥然格格的浪漫故事,天下皆知,连我在这深宫之中都听了不下四五个版本!” 仁穆大妃转而看着李倧躲闪的眼睛,冷笑道:“现在玥然格格已经和宁远侯成了一家人,你又跟宁远侯相交莫逆,而导致你之前对光海君李珲所做的一切,怎么看都变成了一个早就商量好的阴谋!你觉得大明朝廷是傻子吗?会任由你这样蒙混过去吗?原本你的王位就来得不安稳,朝中就多有反对之人,现在你让大北派的那些余孽怎么会放过你?若是天朝反悔,李倧,你就等着变成阶下囚吧。” “可是现在忠清道和江原。。。”李倧刚要说话,就被仁穆大妃一下子打断了。 “那是李适的兵,我知道。”仁穆大妃只是淡淡的说道。 “大妃知道?!”李倧惊讶的说。 “倧儿,有些事情,你最好想清楚,南人党虽然是不会与你作对,但是他们也不会容忍一个犯上谋反的人当一国之君的!”仁穆大妃的声调提高了一点。 “大妃,你让孤抓捕云琪,孤不能,万万不能。”李倧拼命的摇头道。 “那你就等着迎接连绵不断的叛军吧。”仁穆大妃也没有多说,只是摇了摇头,对李倧说道:“倧儿,生在王侯之家,又怎能有真的朋友,王位天下,比起你的那些儿女情长,孰重孰轻,你自己好好掂量吧,你要知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做这个大王。” 说完,仁穆大妃站起身来,带着随从的宫女,径自离开了,留下在正殿里发呆的李倧,久久无言。 “为什么呢。”李倧的眼角竟然隐隐泛出泪花:“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云琪,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权力这张网,我也许真的注定是做奴隶的命,我和你不一样,这是我的命,我挣不脱啊。” 这是,突然门又被推开了,李倧抬头看到的,是李妍儿那张愤怒的俏脸。 “明露。。。”李倧不敢正视李妍儿的眼睛,只是低低的喊了一句。 “王兄要抓宁远侯,为自己的王位正名是吗?”李妍儿毫无感情的问道,好像突然对这个王兄如此的陌生,完全不认识了一般。 这个宠她惯她,一直把她捧在手心的兄长,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冷血,权势的魔力真的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一个人吗? “明露,你都听到了?”李倧问道。 “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王兄,云琪哥哥与你是至交好友,你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难关,现在你为了给王位正名,不惜对最好的兄弟下手么。”李妍儿一边说着,一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明露,这不是孤要为王位正名的问题,是孤还能不能继续坐在这的问题,天朝的承认对孤来说至关重要!如果天朝反悔,孤就要面对连绵无尽的反叛和内斗,几乎永无宁日,孤就会作为反贼被写进国史里,永世不得翻身。”李倧有些疯狂的说道。 “王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云琪哥哥坐在你的位置上,他会这样对你吗?”李妍儿反问道。 “他?”李倧苦笑了一声:“他才不会在乎什么朝鲜王宁远侯的,可是孤做不到,李云琪看上去胸无大志,好似完全不把世间权势放在眼中,只想着他那个小家,实际上他是这世间最超脱的人,孤都远远不如。” 李妍儿想起李沐深情的眼光,和他带着数万军兵去迎回爱人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有些失神,这个男人,到底是毫无志向,无所谓取得多大的权位,还是他真的已经看透了人间繁华,当做过眼烟云了呢。 “王兄,诚如大妃娘娘所说,你想清楚吧。”李妍儿知道多说无益,只好叹了一口气,就准备离开了。 “你要去哪。”突然身后传来李倧冷冷的声音。 “王兄?” “明露,为了保险起见,不要怪王兄。”李倧痛苦地说道:“来人,把明露郡主带入偏殿严加看管,没有孤的命令,不允许她离开一步,违令者斩,夷三族!” “王兄,你。。。”李妍儿转身吃惊了看了一眼李倧,随后凄然一笑:“王兄,你自小疼我,我真的不愿意和你作对,可是这一次,你真的错了,大错特错了。”李妍儿知道反抗也没用,她一个弱女子,拿什么和堂堂朝鲜王扳手腕呢。 看着李妍儿被待到偏殿,李倧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呆呆的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随后,他突然站起来,大吼了一声,把整个桌子掀了起来,然后把满屋子的瓷器古董砸了个稀巴烂。 “孤为何要生于这王侯之家。”李倧自嘲了一句,眼睛满满聚集起一丝精光。 从此心如铁石,孤家寡人,世界上再没有好友李倧,只留下朝鲜国宪文烈武明肃纯孝大王,李倧。 第六十二章 兵围国宾馆 朝鲜,国宾馆。 在派人回返锦州调兵以后,李沐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疲惫的揉了揉脑袋,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他觉得一时间难以应付。 “公子。”听到熟悉的声音,李沐这才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转过身,看到穿着红色对襟梅花袄,白色百褶流仙裙的伊宁端着一杯还散发着热气的茶碗,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 李沐从伊宁的手中接过茶碗,看着伊宁明媚可爱的双眸,轻声问道:“伊宁,你来朝鲜,为什么不回家看看呢。” 伊宁怔了一下,只是低头默然,带着一分哭腔道:“公子是觉得奴婢家世贱民,要赶伊宁走吗?” “这是说哪里的昏话。”李沐赶紧抓住小侍女的手:“你是我最信任最贴心的人,我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陪着我。” 伊宁看着李沐的眼睛,眼里满满都是喜悦和幸福的光芒:“嗯嗯,伊宁要一直服侍公子的。” “可是我不能看着你家人生活困顿,我不闻不问啊。”李沐温柔的说道。 “我家里都是贱民,入不得公子的眼的。”小丫头虽然不愿意说,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世还是充满了自卑的。 贱民,就是比平民还低一等的阶层,是整个朝鲜社会的最底层,不仅贫困无比,甚至连参加科举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都没有,世世代代都只能为奴为婢,是社会阶级中被抛弃的一部分人。 “你这傻丫头,出身如何并不重要,在我眼中,你比满朝公卿,将相王侯都重要百倍,所以啊,有机会带我去看看你的家人吧。”李沐认真的说道。 “那。。。公子您说什么时候有空就好。”伊宁怯怯的说道。 李沐轻轻拉过伊宁,让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后自己站起身来,为自己的侍女耐心的研起墨来。 “今天继续教你写字。”李沐笑着说道。 伊宁的小脸露出兴奋的笑容,重重的点点头,开心的拿起毛笔,开始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李沐就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小丫头妩媚窈窕的身段,如烟如瀑的长发,感受着一瞬间的宁静,渐渐的有些痴了。 “李大公子,倒是好兴致啊。”突然传来的声音,把李沐和伊宁都吓了一大跳。 李沐回头一看,只见一身白色薄纱长裙的洛鸢正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一对主仆异位的奇怪景象,眼中满是戏谑之色。 “洛姑娘,数日不见,身体可好些了。”李沐语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只是淡淡的问道。 倒是伊宁吓得不轻,赶紧站起身来,躲到了李沐的身后,脸红的都能煮熟鸡蛋了。 “不劳太保大人挂念。”洛鸢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只是浅笑着说道:“太保大人果然异于常人,居然甘心为一个卑微的侍女红袖添香。” 红袖添香是用以形容侍女服侍主人读书的香艳画面的,这里用来形容李沐,明显带着一种讽刺的意味。 可惜的伊宁的汉语水平不够,听不懂洛鸢说什么,否则小丫头肯定会出来跟她理论一番了。 “洛姑娘,你太执念了。”李沐毫不在意的笑道:“伊宁是我的侍女,也是我的知己,在我眼中并不卑微,我做多了家国天下换伊人一笑的蠢事情,你就该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不在乎的是什么。” 洛鸢似有感触的愣怔了一下,这个男人,手握数万精兵,官居一品太保,还是世袭的宁远侯,在战场上,是举国皆知的冷血屠夫,死在他手上的敌军千千万万。却又带着十万大军去保护自己的女人,站在一边为自己的侍女研墨。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洛鸢有些好奇。 她不知道,当一个女人急切想了解一个男人的时候,正是沦陷的危险先兆。 愣了一瞬间,洛鸢回过神来,依然淡淡的说道:“这次我来,是向太保大人辞行的。” “你要走了?”李沐不自觉的出言问道。 “我不能走吗?”洛鸢突然笑了,笑的如同海棠绽放,美轮美奂,这姑娘身量很高,一双修长的玉腿勾人心魄,笑起来更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魅惑气质。 李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那一句话,只是有几分尴尬的道:“这个,确实不是我该问的。” “那你说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洛鸢突然一改往日冰冷的样子,颇有些顽皮的说道。 “这。。。我。。。”李沐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过几日再走吧,太保大人,不要怪我在你这里蹭吃蹭喝哦。”洛鸢笑着说道,转身自顾自的离开了李沐的房间,留下一阵淡淡的栀子花的清香。 “洛姑娘,你。。。”李沐似乎有话想问,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走在回廊上的洛鸢,脸色却阴沉的要滴出水来,良久,她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李沐,你救我两次,这一次我就帮你一回,算是还你的人情吧,从此我们再不相欠了,圣母在上,还请饶恕弟子这一次。”洛鸢低低的嘟囔道。 李沐看着洛鸢出去的身影,不觉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又开始回身教伊宁写字。 还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就在李沐焦急的等待锦州方面的回信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公子,公子!”三跃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李沐的房间,看李沐的房门开着,也就没有通报,赶忙步入房中,对李沐抱拳道:“公子,出事了。” “什么事?”李沐问道。 “世子翊卫司的官兵,突然包围了国宾馆,说要帮我们加强警戒,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三跃说道。 “世子翊卫司?!”李沐吃惊的站了起来:“世子翊卫司是李倧的嫡系卫队,怎么会包围国宾馆?” “这个属下不知,来的将领也不肯透露任何消息,只说由于汉城近期不宁,奉王命对国宾馆严加警戒,保护公子和天朝使臣的安全。”三跃说道。 李沐默默的坐了下来,仿佛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随后对三跃道:“速请杨大人,熊军门父子前来!” “诺。” 国宾馆的厢房内,李沐,杨涟,和熊廷弼父子正坐在四张檀木太师椅上,气氛显得非常的凝重。 “督师,现在情况很明显了,朝鲜王为了保住他的王位,必须控制住你和玥然格格,把你们当做沟通建奴,叛国通奴的同党,才能为他之前推翻光海君的行动提供有力的大义名分。”熊廷弼沉声说道。 “不,我不信,我与李倧是最好的兄弟,我不信他会这样,他不是那样的人。”李沐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 “督师,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尚是一位无权无势的王子,手中无兵无权,当然可以和你做朋友。”熊成也紧跟着父亲说道:“但是现在的李倧,已经不一样了,你忘了光海君为了保住王位,不惜拿朝鲜满朝文武大臣做赌注吗?他是一国之君,王位是他的生命,他把光海君毒瞎双眼,流放江华岛,难道不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步光海君的后尘吗?” “可是,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商量呢?为什么要这样做。”李沐有些痛苦的抓着头发,不可置信的说道。 说到底,李沐不是从这个时代成长起来的真正勋贵子弟,还没有完全了解政治圈子的游戏规则,政治,是人类社会所诞生的最阴暗最可怕的产物,这是人类阴暗面和智慧的极致表现,在这个圈子里,没有感情,没有人性,没有对错,只有利益。 “督师。”杨涟想了想还是沉声开口了:“现在情况如此,由不得你不信了,我们必须命令卫队早作准备,防止朝鲜官兵偷袭国宾馆。” “是啊督师,我们应该早做准备啊。”熊成急声道。 李沐无力的坐倒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无奈的说道:“命令北云兵和经略卫队,今日起全部配发实弹,进入战时警戒状态,进行两班轮休,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给我盯紧世子翊卫司。” “诺。”熊成领命而去。 李倧,我的好兄弟,我们之间,真的因为权力,要在战场上相见吗?李沐默默地想。 第六十三章 刀兵相见 此时,在汉城府一处别院中,几个身穿武服劲装的汉子正坐在房内,低声讨论着些什么。 “你说李倧派兵围了国宾馆?”其中一名男子颇有些意外的说道。 “这意味着朝鲜王想对李沐下手了?”另一个穿着武服的男子似乎像是个领头的,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 “现在的局势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朝鲜王突然对李沐下手真是让我们始料不及。”一开始的那男子说道。 “是啊,本来我以为他们肯定是一伙的,所有的计划现在都要推翻重来了。” 头领也是皱着眉思忖着,然后沉声说道:“无论怎么样,李沐不能落到朝鲜王的手中,否则我们拿他控制锦州军的计划就会全部落空了。” “这个朝鲜王也是有趣,南人党的一万多叛军已经兵临汉城府,他居然还有心思窝里斗。”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嗤笑了一声,讽刺的说道。 “现在汉城府的力量有四股,李沐的北云兵,朝鲜王的汉城府驻军和世子翊卫司,南人党的叛军,以及我们自己。我们和朝鲜王之间有冲突,因为我们都需要李沐这个人,他需要李沐为他的王位正名,我们需要他控制他手中的数万精兵。”一个一直不说话的精装汉子开口了,仔细一看,那正是李沐亲封的锦州军的枪阵教头洛攸! 洛攸缓缓踱步,然后又低声说道:“南人党的叛军以李适为首,他们是想要朝鲜王的王位,所以也和朝鲜王有冲突,至于李沐与他们关系不大,现在看来,李沐也不太可能帮助李倧守城了。” “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抓住李沐,然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洛攸下了一个结论,对周围同伴说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下手?”那首领似的人说道。 “李倧需要世子翊卫司的兵力为他守住宫城,不可能总是浪费在包围国宾馆上,不出一两日,必然要对国宾馆采取强攻,那就是我们的机会!”洛攸冷声说道。 “好,就按你说的做。” 正如洛攸所料,南人党的一万叛军距离汉城府不过一天的路程了,李倧已经数次派人让李沐进宫都没有消息,他已经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将没有兵力可以对抗强大的叛军。 (历史上,李适之乱确有其事,仁祖二年,将军李适带兵攻破汉城,废掉仁祖李倧,改立兴安君李瑅为朝鲜王,不过政变很快就被镇压了。) 此时,原本雕梁画栋,美伦美奂的国宾馆已经沦为硝烟弥漫的战场,由于身处建筑内部,北云兵根本发挥不出阵型的优势,所以并没有给朝鲜军队造成太大的损伤。 但是由于大门被无数北云兵用火枪守住,朝鲜军队也无力攻进去,只好在门外向国宾馆发射火箭,点燃了许多屋舍,国宾馆内一时间浓烟弥漫,火光冲天。 一个月前,世子翊卫司奉诏前往辽东助战,帮助李沐迎回了玥然格格,那个时候他们和北云兵还是同一阵营的战友,转眼双方就已经刀兵相见,你死我活,这场权力的游戏,不知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而李沐坐在自己的厢房内,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舒菡正穿着一身武服,勾勒出姑娘窈窕绝美的身材,但此刻的舒菡,满脸煞气,警惕得盯着周围。 国宾馆并不是专业的防御设施,虽然李沐已经下令所属军兵对围墙和建筑都进行了加固,但改变不了这本身只是一座大一点的客栈的本质,这样的建筑在设计的时候,虽然会考虑到安全的因素,但一般都只是为了防范飞贼和强盗的,从来没有考虑到有一天会面对全副武装的朝鲜王家正规军。 这样的脆弱的防御设施,若是哪里有一处防守崩溃,就面临全线溃败的危险,所以理论上来说,国宾馆内并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伊宁,杨涟和其他的文官侍从都已经带入地窖隐蔽起来,但是李沐不能躲起来,他必须坐镇中央,只会自己的部属,也是为了给自己的部队足够的信心,在辽东作战日久,李沐的军队对于他有一种近乎迷信的信任,仿佛只要宁远侯坐镇的战斗,以一敌百,化腐朽为神奇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李沐知道,这一次不是在旷野平原上,以严整的军阵面对敌人,而是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客栈里,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朝鲜最精锐的卫士。 朝鲜国虽然贫弱,但是护卫王城的内禁卫和世子翊卫司都不是易予之辈,这是整个朝鲜王国抽调最精锐的边军士卒组建的直系禁军,堪称百战精锐,比起大明的边军精锐也是不遑多让的。 只是数量太少,两军总计也不过六千余人,但是对付只有一千五百多卫士的李大公子一行倒是显得绰绰有余了。 李沐默默的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有少量的围墙被朝鲜军队突破,经略卫队的卫士正在和敌军英勇拼杀,满耳都是喊杀声,嚎叫声,和不时的惨叫传来,让李沐蔚然而叹。 兄弟情义,最终输给了高高在上的王权,为了王权,至亲亦可杀,何况自己这个朋友,光海君为了夺取王位,杀害了父亲和两个亲哥哥。现在看来,并不是光海君过于残忍,而是无论谁,坐在了那张椅子上,就一定会成为冷血的孤家寡人,自古以来,概莫能是。 自己应该管李倧吗?也许应该怪他冷血无情,怪他泯灭人性,可是换个角度想,李倧如果不对自己下手,若是天朝反悔,收回册封他的王位,他又何去何从? 在这个时代,大明不册封的朝鲜王是没有威望可言的,好像后世不经选举的总统一般,得不到百官和民众的承认,被推翻只是迟早的事情。 想想光海君被毒瞎双眼流放孤岛的下场吧,王室之间,哪里有感情,哪里敢奢望感情! 李沐不想怪他了,只是这一次必须为自己挣这一条命而已,至于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果李倧真的蜕变成为一位成熟的朝鲜王的话,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正在李沐自顾自的想着心事的时候,突然房间的窗户被重重的踹开,从窗外跳进来几个黑衣打扮的大汉,这些人一句话不说,刚刚踩到房间的地板上就挺剑直直的冲着李沐冲了过来。 舒菡一直警惕的盯着周围,当然不会没有反应,姑娘娇叱一声,拔出佩剑,就和几个黑衣人叮叮当当的战在了一起。 正当舒菡在拼命和敌方搏斗的时候,李沐忽然觉得喉头一紧,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只见喉咙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粗麻绳,他想要伸手去抓,奈何对方一下子拉紧了绳圈,勒得李沐喘不过气来。 舒菡看到这一幕,目呲欲裂,几欲喷火,可是她完全被那几个黑衣人缠住了,这些人虽然打不赢武艺高超的玥然格格,但是舒菡想要短时间内把他们击杀而脱身,却也困难。 就在李沐眼看就背过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脖子上的压力一松,仿佛敌人一下子放开了手,赶紧手忙脚乱的把绳子扯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李沐惊讶的回头看去,只见一身白色劲装的洛鸢正站在他的身后,冷冷的看着一位高大的壮汉,眼睛里满是挣扎和难以言喻的色彩。 “为什么。”那人低沉的开口道,说的却是朝鲜语。 “我不想他死,大哥,对不起,我欠他的命,必须还清楚。”洛鸢也用朝鲜语说道。 “愚蠢。”那被称作大哥的汉子有些气急败坏的道:“你为了自己的私人感情,破坏圣母的大计,你真是。。。该死!” “大哥,你真是执迷不悟,圣母对你一家赶尽杀绝,你居然还对她抱有幻想?”洛鸢只是无奈的说道。 “我无需与你废话,你让是不让?” “既然如此,别怪小妹犯上了。”洛鸢也横过佩剑,护在李沐的前面。 “找死!”那汉子握着长刀,飞快的欺身而上,一刀冲着洛鸢的胸口而来,只听“砰”的一声,两人都被震开了数步。 此时,门外守卫的三跃也跑了进来,立刻抽出兵器开始与敌人拼杀在一起,舒菡的压力顿时大为减轻,几个回合就纷纷将那几个刺客击杀当场。 那汉子看事不可为,只好恨恨的瞪了洛鸢一眼,虚晃一招,飞快的逃跑了。 李沐制止了三跃要前去追赶的行动,只是摇了摇头,看了洛鸢那似乎从没变过的冰冷俏颜,问道:“那人,是不是洛攸。” 洛鸢的娇躯一震,有些惊讶的看了李沐一眼,却也没有否认道:“是,洛攸是我的嫡亲兄长。” “这么说,他也是白莲教中人?”李沐沉声问道。 “自然。” “你们白莲教,好大的胆子啊,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真是什么事情都敢做!”李沐怒声道:“不惜拿汉家江山开玩笑是吗?”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你说服我也没有意义。”洛鸢只是冷笑道。 “来人,把这白莲反贼给我拿下!”李沐气极反笑,对着三跃和一众亲兵下令道。 三跃应诺,走到洛鸢身边,拱手道:“洛姑娘,请。”三跃也不傻,他看出来李沐现在是在一时气头上,要是真的把洛鸢五花大绑捆抓起来,说不定最后倒霉的是自己。。。 洛鸢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跟着李沐的亲兵出去了。 “沐郎。”舒菡静静的抱住李沐,让他轻轻的靠在自己的胸口,不一会儿竟然感觉到胸口有一种湿湿的感觉。 好像是泪水。 “菡儿,这个世界上,到底谁还可以相信。”接连经受背叛的李沐,终于有些崩溃了,李倧,洛攸,都是曾经的好友与袍泽,是战场上一起拼杀的交情,现在却显得如此的脆弱不堪。 难道,忠诚,真的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么? 第六十四章 王冕之重 站在昌德宫巍峨壮美的宫城城门之上,青蓝色的屋檐已经显出几分斑驳的痕迹,朝鲜王李倧默默的看着不远处浓烟升腾的国宾馆,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殿下,李适叛军已经抵近汉城东门,若是不调遣世子翊卫司前去守城,城池怕是守不住啊。”领议政李元翼站在一边焦急的说道,他虽然是南人党人,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南人党都支持李适的叛乱,李元翼就是其中坚定的反对者。 他认为,无论李倧的王位得来的方式如何,他已经得到了天朝的册封,此时的李倧是宗主国承认的朝鲜国王,李适用这个理由来召集叛党,未免显得有些幼稚。 大明二百年的宗主国,早就在朝鲜人眼中留下了一个绝不容怀疑的天朝上国的形象,李元翼深知天朝在朝鲜绝对无法动摇的正统性,只要大明废除李倧王位的圣旨一日不到,李倧在朝鲜朝野就有振臂一呼,宵小授首的实力。 “若是三刻之后,国宾馆战而不下,则命令世子翊卫司的兵马,前往东门守城。”李倧沉声说道。 “殿下,我们已经和李太保撕破脸皮,这要是抽调包围国宾馆的兵力,他若是从后击之,以李太保手下精锐的北云士卒,我军根本无力抵挡啊。”李元翼焦急的说道。 谁知李倧却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对李元翼淡淡道:“无妨,若是别人,孤不敢担保,只是云琪决计不会行此背后袭人之事,对待敌人,他心如铁石,杀人如麻。可是对待朋友,他太心软了。” “殿下,可是,他毕竟是官居一品的李太保啊,又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战机。” “他会的,所以他只能官居一品,而永远不可能俯视众生。也因此,他可以一直无忧无虑,而我却注定寡人。”李倧叹息一声,摆手道:“算了,不用等了,让世子翊卫司撤围吧。” “臣遵旨。” 此时的国宾馆内,李沐已经站在主厅的门前,眼中满是凝重,此时的李云琪,是真正的一品太保,大明天下公认的第一号战神! 在他眼中,世子翊卫司纵然是朝鲜精锐,但是比起强大的建奴铁骑还是差的太多太多了。 只是几炷香的功夫,世子翊卫司不仅没有攻进馆内,反而有些被李沐的经略卫队打退的趋势。 只是李沐的大旗一立起来,双方的士气立刻就出现了巨大的差距,北云兵这边几乎悍不畏死,世子翊卫司那边好多士卒甚至开始偷偷放慢了射箭的频率。 毕竟,这面旗帜,在辽东大地,打得十万建奴铁骑哭爹喊娘,丢盔弃甲,数次以少胜多,春夏季节,硬是缩在沈阳城里不敢出城一步。 李沐冷静的下着命令,却看到三跃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朝鲜兵开始撤了!”三跃激动的说道。 “撤了?那想必是江原和忠清的一万叛军已经兵临城下了吧。”李沐久经战阵,只是转念一想就知道了李倧撤兵的原因。 他那么放心的世子翊卫司的军队去守城,是看准了我不会从背后捅他一刀是吗。李沐如此想着,却不得不苦笑着承认,若论了解他,李倧确实是当世第一人。 “传令,所有诸军,放世子翊卫司自行撤离,不许擅自追击,违令者斩!”李沐沉声命令道。 “可是公子。” “执行命令!” “诺。”三跃抱拳一声,转身下去传令了。 “你放过他,他却绝不会放过你。”身后传来舒菡有些担心的声音。 “我知道。”李沐回头看着美丽的姑娘,却又带着几分玩笑说道:“幸亏你喜欢的不是李倧,否则现在肯定被交出去抵债了。” “去,什么叫抵债,人家是银票啊。”舒菡红着脸哼了一声,绝美的脸上红扑扑的让人想咬一口。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也许,像李倧那样的才是真正的英雄,我终究一介凡人而已啊。”李沐似是羡慕的说道。 “英雄?”舒菡只是摇了摇头:“在菡儿心中,沐郎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朝鲜王确是心狠手辣的果决之辈,但这样的人,已经被权力吞噬的干干净净,他或许会坐稳他的王位,但是他的一生,已经不可能再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李倧,何苦啊。”李沐只是叹息,轻轻环住了舒菡的娇躯。 “不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李沐突然叫了一声:“妍儿还在王城之中,她要是去见李倧,肯定后果不妙!” “哼,你当着我的面,为那小妮子一惊一乍的,是不是不太好啊。”舒菡语气不善的对李沐道。 “啊?”李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赔笑道:“公主殿下,这个。。。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你觉得如果李妍儿一介女子,李倧有必要丧心病狂的对她下手吗。”舒菡说道。 “可是,若是他用妍儿威胁我,我却会真的非常为难。”李沐有些担忧的说道。 “他会吗?”舒菡还是有些不相信的说:“那是他的亲妹妹啊。” “我不知道,比起王冕之重,心爱的妹妹,对他来说哪一个更重要。”李沐苦笑着说,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什么,只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过了不久,眼见汉城东门喊杀声大盛,连在王城附近都能听的清清楚楚,而李沐却没有管那一万叛军,而是径自来到了馆中的一处厢房之中。 房间是典型的朝鲜式的客房,是国宾馆中较为华贵的所在,此时房中的屏风前,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窈窕身影,那女子生的花容月貌,清冷如水,却身量很高,一双修长的玉腿轻轻的弯着,在紧身的武服下显得无比诱惑。 “洛姑娘。”李沐来到厢房中,直接坐在了一方矮桌之上,淡淡的开口了。 那白衣的女子,自然就是被李沐下令绑缚的洛鸢。 “太保大人,你处死反贼之前,能不能不要那么多话。”洛鸢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李沐的话,冷言道:“无论你想问什么,我都不会再告诉你了。” “洛攸来锦州到底有什么计划。” “我不知道。” “你和他在白莲教里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 “你这次能杀我,为何故意放过我。” “我不知。。。谁。。。谁故意放过你了。”洛鸢一时不察,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突然脸红了一下,然后兀自抬高声音道:“你上次放过我一条命,我还你不行吗?” “那你今日又为何要救我。”李沐继续说道。 “李大人,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没死成很难过吗?”洛鸢仿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想死,放心,我下次绝不救你。” “哈哈。”李沐突然笑了,笑的那么大声,笑的那么释然。 “你笑什么。” “我的至交兄弟,我的枪阵教头,都背叛我而去,要杀我抓我,而屡次救我的人,居然是一直要杀我的刺客。”李沐说道:“不可笑吗?难道不可笑吗?” “可笑?李大人,明明可悲不是吗。你超脱尘世,你不计权势,你自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了人间炎凉世态,想和你看中的人跳出权力的圈子,真心相交。你却不知道你在违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规则。”洛鸢嗤笑一声:“李云琪,你无力否认,你已经拥有大明排的有数的巨大权势,而你却不想按这个规则办事,那可悲就是注定的!” 李沐愣住了。 一直以来,他总是听到别人告诉他,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秦良玉说过,李倧说过,杨涟说过,几乎每个人都说过。 自己不一样,是因为自己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超越时代的见识和知识有的时候是巨大的优势,有的时候却又变成了他最大的短板。 他所遵循的价值观,根本不被任何人认可,也注定了他会被现有的规则狠狠的压住,哪怕他反抗到遍体鳞伤也无济于事。 这是一种孤独,真正的绝代之孤独。 洛鸢定定的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这个二十一岁就手握五万重病,官居一品太保的男人,他有其他权贵没有的友情和爱情,却又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那个人。 比起朝鲜王位的那个人,比起金銮殿上的那位,都孤独千百倍。 “但我是对的。”李沐突然站了起来,全身散发出的强大自信让洛鸢呼吸一窒。 “更因为现有的规则是错的!”李沐突然冷静的让洛鸢感到一阵心悸,仿佛那淡淡的声音,带有可怕的能量。 “权力本身,就是人性贪婪的体现,如果整个国家不从人治走向法治,这样的可悲就永远不可避免!”李沐也不管洛鸢能不能听懂,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我一生最大的理想,除了有一个安心的家以外,就要把大明律,放到陛下的桌前,放到陛下的冠冕上,放到大明万千生灵之上,万物从法,莫能有例外。”李沐知道洛鸢是白莲教中人,造反的事情干的多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她根本不会在乎。 “大明律。。。”洛鸢笑道:“那本洪武朝留下的破书,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同废纸无异了。” 朱元璋开国大明之后,制定了严苛的大明律,但是随着社会和国家的发展和变迁,大多的条款已经不再适用现有的社会现状,所以也很少再有人按照大明律的规章制度办事了。 “大明律不是一本书,是一套新的规则。”李沐有些期盼的说道:“这个规则不仅要限制百官平民,还有一个人也要管!” “谁。” “皇上。” 第六十五章 汉城乱 在天启二年的这个夏天,汉城国宾馆的一处厢房内,李沐第一次向别人展示他的政治抱负。 “人治”到“法治”,才是解决中国王朝历史循环论的根本之道,将巨大的国家机器的运转寄希望于统治者个人或者少数统治阶级的品质和能力是一项风险极大的制度。随着国家稳定,承平日久之后,上层建筑的快速腐朽最终导致国家的崩溃和政权的消亡。 所以,要想跳出这个循环,必须有一套不容颠覆的规则,严格约束华夏民族的每个人,这是一个漫长的,艰难的过程,尤其对于中华帝国特有的传统文化,注定是一条充满了反复和争斗的道路。 李沐知道,就算他能依赖军事手段击溃辽东建奴,但是大明帝国的轰然倒塌几乎还是不可能避免,也许是李自成,也许是吴三桂,也许是张献忠,也许是另一个不知名的乱世枭雄,但是无论谁做了下一朝的皇帝,一切都没有改变,那有什么意义呢? “云琪。”门外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你在吗?” “伯功?进来吧。”李沐答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然后又轻轻的被合上,熊成那带着几分疲惫和坚毅的脸出现在李沐眼前。 当初刚刚抵达朝鲜的时候,李倧不过是一个不被重视的王室囚犯,熊成是刚从建奴大营逃出来的犯官之子,李沐是被数万追兵逼到绝路的落魄贵族子弟,三人惺惺相惜,谈笑风生,相约苟富贵,勿相忘。 苟富贵的一天来的如此的快,三人都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一方豪杰,却似乎再也回不去那个喝酒聊天,谈天谈地谈姑娘的某年某月。 熊成静静的看着李沐,突然笑了出来:“我发现你这小子真是个色中饿鬼,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惦记大姑娘。” “你给我滚。”李沐笑骂一句,这种朋友的情谊,不因为地位的差距而改变,何其难也,但也正是如此,才显得弥足珍贵。 “你不准备在后面捅李倧那小子,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为什么这么不紧不慢的在这待着,世子翊卫司已经撤围,为什么还不走?”熊成疑惑的问道。 “我在等他来求我。”李沐有些阴沉的说道:“这小子虽然心狠果决,但是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倒不是李沐对于政治斗争有什么独特的见解,只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那天在酒馆所见所闻真的是事实的话,仁穆大妃一定也参与到这件事当中了。 要是仁穆大妃支持南人党的叛乱,汉城不可能守得住! 在这个纲常礼教大于天的时代,仁穆大妃是李倧的嫡亲祖母,无论在大义上还是威望上都秒杀这个还没成气候的孙子。 “他会来求你?云琪,汉城府和世子翊卫司一万五千多精锐,难道打不过那区区一万叛军?”熊成还是不可置信的说道。 突然,汉城东门的东门的喊杀声大起,听得熊成脸色一变,他们都是饱经战阵的沙场宿将,这意味着城门已经失守,守城战已经转换为巷战,战斗的惨烈程度在急剧的上升。 “怎么。。。怎么可能,李倧手上那一万多精锐官兵,堪称整个朝鲜最强大的武力,江原道的驻军我还见过,也就是比农民强不了多少,怎么会能攻进城来。”熊成完全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李沐。 李沐微微笑了一下,对熊成说:“因为仁穆大妃出手了,汉城府的驻军很可能倒戈了。” “仁穆大妃?”熊成愣住了:“这个老婆子这时候出来捣什么乱。” “她捣乱?她可不是在捣乱,李倧在仁穆大妃眼中几乎不可能再被大明朝廷承认,因为就算他抓了我,说实话,说我私通建奴,这话有人信吗?”李沐冷笑着说道。 “这。。。”熊成摇了摇头,整个辽东,唯独这位李太保最不可能私通建奴,这位心狠手辣的太保大人火烧盛京城,杀了老建奴一大家子,死在他手上的建奴骑兵成千上万,这样的人想投降,建奴那边都不敢要,这要是李沐哪天兴起了从背后捅一刀,绝对够建奴喝一壶的。 “所以啊,仁穆大妃看透了,李倧已经必然得不到大明的承认,那么她的地位怎么办,当然要扶持另一股势力登位来保护她的地位了,难道她还想过回曾经被软禁的日子吗?”李沐说道。 “可是李倧真的会被朝廷废黜王位吗?”熊成颇有些奇怪的说道。 “不会,他抓到我就不会。”李沐沉声说道。 “你刚刚还说抓你没用!” “是的,抓我,也改变不了他在大义上的劣势。但是改变了我大明在辽东的形势,不客气的说,没有我的锦州镇,朝廷在辽东将会重新面对建奴巨大的军事压力,这个时候朝鲜的支持就会至关重要,至少不能让他站到建奴那边去,所以朝鲜王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大明只需要一个会坚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朝鲜王,所以李倧必然会无恙。”李沐说道:“这等于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他敢威胁朝廷?!”熊成吃惊的说道。 “你觉得他不敢?”李沐嗤笑一声。 熊成摇头苦笑,没有回答李沐的话。 这个时候的朝鲜的昌德宫内,李倧穿着一身鲜红的金龙冠服,正在焦躁的在房间内踱步。 “汉城府居然敢背叛孤!是谁!到底是谁!”李倧大声喊叫着,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煞气,他的面前跪着一位穿着战甲的将军,看品级应该是内禁卫大将,是包围王宫的最高统领。 “这个,属下不知,只是听徐将军回报,世子翊卫司的兄弟们刚刚上城墙守城,汉城驻军就突然拔刀相向,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几乎迅速崩溃,现在不过两千多人撤了回来,叛军的实力已经有两万余人,殿下情势危急,还是先撤走为妙啊!”那将军不住的哀求着,可是李倧却丝毫不为所动。 “笑话,孤堂堂一国之君,宵小反贼造反谋逆,人人得而诛之,何须惧怕他们!”李倧冷笑道。 “殿下。”那将军还待再劝,李倧却出言打断了他。 “金将军,你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让义禁府查出,到底是谁在暗中控制汉城府的驻军!”李倧对金将军命令道。 “不用查了,是我。”突然殿外响起一个苍老但是坚决的声音,不多时,宫人打开殿门,仁穆大妃华贵的身影出现在李倧的面前。 “儿臣见过大妃。”李倧有些怨气的说道,只是说话,却没有躬身行礼,随后冷冷开口道:“大妃是看儿臣才疏学浅,要助反贼一臂之力吗?” “放肆,李倧,你怎么和本宫说话的?”仁穆大妃轻喝一声,死死的盯着李倧说道。 “大妃以决意不放过儿臣,又为何不敢承认?” “倧儿。”仁穆大妃的语气缓和下来:“这个王位,注定不属于你,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那大妃认为王位属于谁?”李倧淡淡道。 “长幼有序,你的王叔比你更有资历,你先跟着他学些治国之道,待到王叔老迈,王位自然会回到你的手中,你还如此年轻,又害怕什么呢?”仁穆大妃温和的说道。 “王叔?兴安君李瑅?”李倧微微摇头:“这倒是让我意外了,想不到我这位久居深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王叔,什么时候学会了治国之道,居然还能教导于我?” “倧儿,那毕竟是你的王叔,长幼。。。” “大妃,您无需再说。”李倧冷冷道:“若是你真的以为你会赢,那自管来试试吧!” “唉,痴儿啊。”仁穆大妃眼中冷芒一闪,似乎最终还是不忍的叹了口气,转身带着随身的宫人离开了大造殿。 李倧无力的坐回王位,语气颇有些无奈的对金将军说:“去国宾馆,告诉大明的使团,请他们派兵进宫勤王。” “啊?大明使团?”金将军吓了一跳,这位刚刚打完人家现在求人家来勤王,当大明使团是年糕吗?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去吧,把话带到就行。” “属下遵命。”金将军抱拳领命而去。 此时昌德宫的门口已经响起了喊杀声,两万叛军已经兵临王城脚下,而李倧手中只剩下不到五千守军。 这注定对于朝鲜来说是不平静的一天。 第六十六章 平乱 昌德宫,又称东阙,是朝鲜太宗继闻名天下的景福宫之后修建的一座离宫,在朝鲜王朝中后期,景福宫屡遭破坏,逐渐没落,昌德宫逐渐成为朝鲜的正宫,开始担当国家中枢的角色。 昌德宫的宫墙不可谓不坚固,但是随着世子翊卫司实力大损,内禁卫的军队又有部分并没有被李倧完全掌握,守住宫城的情形并不容乐观。 而此时的国宾馆内,李沐却正在好整以暇的享受着伊宁的按摩,引得坐在他面前的洛鸢不住地投来鄙视的眼光。 李沐知道洛鸢并无害他的心思,所以也就解开了困缚洛鸢的绳子,可是这个女反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了,白莲教为了造反削弱大明的实力而无所不用其极,毫无原则底线可言,所以李沐这一次决不能再助纣为虐。 洛鸢恢复了自由,也没有再闹着要走,只是跑到李沐的房间,毫不留情霸占了李大人休憩的床榻,一脸的得意之色。 谁知道李沐找了个躺椅一靠,又喊来自己贴心的小侍女按摩,自在的胜似神仙,把洛姑娘气得咬牙切齿。 “李太保,你倒是好兴致啊,朝鲜王城若是沦陷,你以为自己还能安然无恙的离开汉城吗?兴安君李瑅可不是什么信奉大明朝廷正统的人吧。”洛鸢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兴安君李瑅?”李沐晒笑一声:“跳梁小丑者尔,没有我天朝的册封,也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借口,就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王子,加上一个被软禁了七年的老太太,就想获得朝鲜朝野的支持无异于痴人说梦!你看着吧,纵然他能拿下王城,不出三日,必然被新的宫变推翻!” “哼,真是可笑,南人党手中两万叛军,几乎集中了京畿道周围地区所有的可战之兵,这样强大的武力,怎么会被轻易击败。”洛鸢还是不相信的说道。 “洛姑娘,比军队更强大的,是民心,在朝鲜,无论你说的天花乱坠,百姓文武都只相信天朝册封朝鲜王的圣旨,不客气的说,那张黄娟上写的朝鲜王是谁,那朝鲜王就肯定是谁!无论你手握多少重兵都无济于事。”李沐坚定的说道。 洛鸢虽然还是不相信李沐所说的话,却也不再和他争辩,只是看着伊宁轻轻按摩李沐的双手,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伊宁,你这样的按压他的肩膀,真的很有助于解乏吗?”洛鸢突然开口对伊宁说,不过用的却是朝鲜语。 “是啊,这里有很多穴位的,若是按压得当,真的会很有效果的哦。”伊宁只不过是个小侍女,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夸耀的本领,唯独说起对李沐的了解,头头是道,自豪不已。 这个小丫头,真的是为李沐活着,仿佛一直就是公子的影子,从来未曾离开过。 看李沐对这个小侍女的宠爱的程度来看,当初要是劫持这个小侍女似乎都比劫持李沐本人更有用,这个人也是奇怪的紧,哪有大户人家宠爱自己的侍女宠到简直溺爱的份上的。 看见洛鸢似乎盯着自己的肩膀发呆,李沐奇怪的喊了一声:“洛姑娘?” “啊?”洛鸢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洛姑娘在看什么呢?”李沐奇怪的问道。 “我。。。我。。。你管我在想什么,多管闲事!”说完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边,竟然站起身来,提起雪白的裙摆,带起一阵香风,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李沐都愣住了,只是回头无辜的看着伊宁,意思是我说错什么了? 伊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俏皮的对李沐眨了眨眼睛道:“公子,这位洛姑娘,怕是要完蛋啦。” “完蛋?为什么?”李沐更奇怪了,今天这两个女孩子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公子,女孩子的心最是复杂,这位洛姑娘已经陷入其中自己尚且不知道呢。”伊宁用朝鲜语嘟囔了一句,继续认真的为李沐按摩起来。 这边李沐在悠然自得的过着倚红偎翠的小日子,那边朝鲜的昌德宫已经乱成了一团,世子翊卫司和内禁卫的主力被杀得死的死,散的散,剩余的三百余人已经全部退到了大造殿的门口,数千叛军已经把大造殿团团围住,冷冷注视着站在台阶上的李倧。 台阶下,站着一位全身披甲的中年将军,那人身着战甲,眼神阴沉的盯着李倧,仿佛带着无限的怨气和怒火一般。 “李适!”李倧开口喝道:“你带兵叛乱,行大逆事,狗胆包天,朗朗乾坤,似你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敢在此妖言惑众,当真不怕王法吗?!” “殿下,事到临头,你何必在此强撑,现在投降,写下旨意,传位兴安君殿下,你也能够保得身价性命,为什么不能识时务一些呢。”李适也不想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因为那样,即便是政变成功,他一样不可能被朝野所容,他破坏了整个宗法纲常的游戏规则,一定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 “笑话,你等反贼,还妄图让孤投降?”李倧毫不在意的说道:“汉城府的官兵和江原忠清两营士卒听令!孤乃你们名正言顺的大王,李适乱成贼子死不足惜,尔等被反贼蛊惑,情有可原,若是现在放下武器,孤以性命担保,对你们既往不咎,各自回归原驻地,绝不反悔,若有相违,人神共戮之!” 李倧毕竟是一国之君,这话一出,不少叛军就出现了蠢蠢欲动的迹象,毕竟向大王下手,并不是每个人都敢做的。 李适看到军队居然被李倧三两句话挑拨的有不稳的苗头,不禁沉下脸来,心中一横,果断下令道:“给我上!擒住李倧者,赏千金,封大将!” 命令一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少官兵拿着武器开始渐渐向中间聚拢过去,眼看就要动手了。 “慢着!”正在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候,李倧的身后传来一声娇叱,却见穿着蓝色朝鲜宫装的李妍儿双手捧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从大造殿的偏殿里走了出来。 “天朝册封圣旨在此!到底谁人是乱臣贼子?!”李妍儿高声喝道。 看到那明黄色的卷轴,李适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在朝鲜,天朝的旨意是比王上的旨意更高的存在,仿佛存在于九天之外的神雷,是绝不容许抗拒的绝对法令。 李妍儿手捧着卷轴,缓缓地走到两军的阵前,那一卷薄薄的旨意仿佛带着强大的气场,其所过之处,无论将军士卒,无论高官低品,纷纷低头行礼,悄悄的后退一步。 这卷明黄色的圣旨,代表的是整个大明帝国的尊严!是整个华夏民族千百年来的荣耀,在这个时代,它让全世界为之敬仰。 “大胆,见到皇上旨意,还不跪下!”李妍儿又高声喝道。 这一声,让全场所有人如梦初醒,无论李适愿不愿意,他悲哀的发现,满场的数万朝鲜官兵根本就不受控制的跪在了这卷圣旨的面前,无论他多么的不甘心也无法控制每一个人自发的行动。 最终,他自己也跪下了。 李妍儿摊开圣旨,用坚定的声音,高声的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鲜乃朕之臣属,自辽东战事频任,多次助天兵抗奴,多有战功,原朝鲜王李珲,独断专横,私结建奴。。。”李妍儿每读一个字,李适的脸就更阴沉一分,这是来自遥远宗主国的威胁,却根本不容他反抗。 “今绫阳君李倧,宜即尔国王位,特册封李倧为朝鲜国大王,仪同亲王,愿尔国自知礼法大义,永康延年,朕心则甚慰之。钦此。”一卷念完,全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臣,永服辞训,吾皇万岁万万岁!”李倧也跪倒在地,大声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都齐声高唱。 待到李倧拿起圣旨重新站起身来,所有官兵看他的眼神就变了,不再是那种踌躇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危险感,而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尊敬和畏惧。 李适知道,这个时候,军队已经不会再听他的指挥。 只有站在李适身边的仁穆大妃尚且不甘心,只是不断的叫喊着:“你们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赶紧上,给我拿下李倧!”,却没有人理她。 “反了反了,都反了吗?”仁穆大妃状若疯狂,发了疯一般的挥舞着长袖,高喊道:“我是大妃,你们胆敢抗旨!” “大妃娘娘。”李倧冷冷的开口了:“明露郡主已经宣读了皇上的圣旨,大妃娘娘,你是要违抗陛下的旨意吗?” “我。。。”仁穆大妃突然就噎住了一样,违抗天朝皇帝的圣旨,这已经超出了仁穆大妃的心理承受极限。 “李适,孤告诉过你,任凭你有数万军兵,在孤眼中插标卖首者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孤还是皇上钦封的朝鲜王,你就是痴人说梦。”李倧冷笑数声,大手一挥,下令道:“来人!把这些反贼给孤拿下!” 看似强大的两万南人党叛军,在一道圣旨下就冰消雪融,土崩瓦解,连李沐也不禁感叹,怪不得每一任朝鲜王,别的不多想,先想得到大明朝廷的册封再说。 只要有这册封的圣旨在手,哪怕手中无一兵一卒,你也是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 两日后,大明锦州军一万两千余援军,抵达汉城,李沐前往宫城拜见朝鲜王,准备道别。 第六十七章 以彼之道 朝鲜昌德宫,大造殿。 几乎还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菜肴,一样的两个人,却已经完全不一样的气氛。 朝鲜仁祖大王李倧和大明宁远侯李沐相对而坐,面前放着各色各样的朝鲜特色的美味佳肴,可是看上去双方都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大部分食物几乎完全没有动过。 “云琪,你我兄弟一场,可是你来到朝鲜逗留数日,我都没有能够好好的招待你,还让你卷入了我国内部的政治斗争,我心中实在是惭愧。”作为一名正在成长起来的政治家,李倧编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还带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让李沐一阵阵的心寒。 “殿下言重了。”李沐平静的说道:“殿下乃大明钦封之朝鲜王,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就算有些许宵小之辈,也不可能成什么大的气候。” “云琪所言极是。”李倧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这次平定李适之乱,幸赖陛下皇恩浩荡,我才能收服数万叛军,待到云琪回返大明,一定要代我向皇上上表表示谢意。” “这是自然。” “关于我国与锦州镇之间的合作,我原则上同意派遣北方四道的边军协助贵镇作战,大约可以动员五万精兵,想必云琪应该是用得着的。”李倧微笑着说道。 “北方四道?”李沐嗤笑一声,谁都知道朝鲜的精锐力量全部集中在京畿道,其余各道的驻军比起大明的卫所士卒更加破败不堪,北方四道加起来能集结起来一万军士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这里面可能大部分还都是没有经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农民。 “殿下,北方四道的边军,对于我们锦州镇来说,实在杯水车薪,还请殿下再加斟酌,另派兵马。”李沐沉声说道。 李倧的脸色阴沉了一下,随后迅速恢复了正常,依然微笑着说道:“那按照宁远侯的意思,需要我派遣何处兵马协助宁远侯的抗奴大计呢?” “殿下,恕臣冒昧。”李沐深深的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臣要殿下世子翊卫司和汉城府所有近卫的兵权!” “什么?!”李倧闻言大吃一惊,几乎就要站了起来,只是刚刚起身,又仿佛想起来了什么一般,转而缓缓的坐回到了自己的王位上。 “云琪,你带走了我京城所有的精锐兵马,我王城之安全,该由谁来保卫呢?”李倧冷声说道。 “殿下,世子翊卫司和汉城府驻军撤离之后,锦州镇将会派遣两千精锐步兵保护殿下的安全。”李沐浅笑道。 “李云琪,你什么意思?”李倧渐渐听出李沐话中的不一样的意思,不觉声音越发阴沉了。 “砰”的一声,大造殿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随后就是一阵喊杀声和爆豆似的枪声,让李倧的脸色不禁一变。 “殿下,对不起。”李沐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李倧慢慢的回过神来,听得宫殿四周喊杀声大作,知道是李沐的经略卫队正在和守卫宫城的内禁卫交战,内禁卫虽然是朝鲜最精锐的兵马,但是想必不是李沐所带之精锐的对手,何况李沐手中的熊氏父子都是久经战场的战将,而内禁卫刚刚经历叛乱,元气大伤,很多军队甚至都没有指挥战斗的军官。 战事的结果其实根本没有悬念,那一瞬间李倧想劫持李沐作为自己的人质,他身为堂堂朝鲜王,从小历经各种武术训练,当然不是手无缚鸡的一介书生,而李沐虽然生在世袭的宁远侯府,以李倧对他的了解来看,这位大明的战神,一品太保,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没过一会,偏殿的门被大力的拉开了,门外的宦官和尚宫已经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拿着一支长枪的玥然格格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劲装武服,匆匆的跑了进来。 “沐郎,你没事吧?”舒菡放下武器,赶紧跑到李沐的身边,她知道李沐并根本不通任何武艺,而朝鲜王李倧却是精通武艺的剑术高手。 奇怪的是,李倧并没有对李沐下手。 “云琪,你确是好算计啊。”李倧突然笑着说道。 李沐刚要开口,门外亲兵三跃也匆匆进来,对李沐抱拳道:“督师,大造殿已经被我们完全控制,我军一万精锐和五千广宁卫也已经入城,请督师示下。” “殿下。”李沐回过头来对李倧说:“臣实在不愿行此无奈之举,可是臣必须要集中所有的可以集中的力量对抗建奴大军,臣必须要有一支绝对可以信任的军队,原本臣是相信殿下的,可是殿下,对不起,现在臣,不敢信了。” “哈哈。”李倧终于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居然流出了眼泪来,他状若疯狂的把一杯人参酒倒入口中,没有放糖。 “苦啊!这酒真苦!”李倧只是自言自语道。 “李倧,我不想这样,我们原本可以做一世的朋友的。”李沐痛苦的说道,他的心里也很难过,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却又不得不对李倧痛下此手。 用经略卫队和北云军包围大造殿夺取汉城近卫军的兵权,再以前来汉城支援的名义,调集锦州兵控制城防,专心对抗叛军的李倧,还是低估了这个曾经的好友与伙伴。 人不一定会变,但总是会成长的。 “云琪,孤不怪你,你也不能怪孤。”李倧苦笑着说道:“这是个可怕的漩涡,孤是挣脱不了的,逃出这个漩涡,代价太高昂了,孤根本不敢想象。” “殿下,我非常幸运,曾经有你这个兄弟。”李沐说道:“没有人规定你一定会是孤家寡人,是你自己为自己画了个圈而已。” 说完,李沐站起身来,留下李倧一个人怔怔的坐在王位上,阳光照耀着李倧的身影,突然有一种难言的无奈。 “好好对妍儿。”李倧突然开口道。 李沐回头看向李倧,他的眼中满是祈求和希冀,满满的都是一个哥哥在盼望自己的妹妹幸福。 那一瞬间,李沐突然笑了,仿佛那个冬天,第一次在成均馆明伦堂相遇的那个午后,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约好了要做一世的朋友。 其实,我们觉得的累,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画了个圈而已。 “大舅子,这还用你说。”李沐也恢复了以往那油嘴滑舌的语气。 “哈哈,云琪,你这个妹夫,我认下了,你和我见到的世间所有的男儿都不一样,妍儿跟着你,一准没错,好!好啊!”李倧一边喝着苦得倒出苦胆的人参酒,一边笑着说道。 李沐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出了偏殿,看见熊成一身甲胄,正坐在殿门口的白玉台阶上,呆呆的望着眼前数千军士组成的人墙发愣。 “伯功。”李沐轻轻唤了一声。 “督师。”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熊成还是按规矩称呼李沐为督师。 “都办妥了?” “调兵虎符已经拿到,王城也已经被完全控制了,督师,我们这么做,朝廷会不会。。。”熊成有些担忧道。 “朝廷?”李沐摇了摇头:“只要朝鲜王没有被废,朝廷的体面维持住了,朝廷才没有闲心管这些事情呢。” “放开老夫!放开老夫!”正说话间,突然看见人墙外有一个身影闪动,伴随着一阵阵怒吼,让李沐不禁苦笑,杨涟这老头是礼教纲常的坚定追随者,这回怕是难得善了了。 “李云琪,你给老夫滚出来!你好大的胆子,你私自调兵干涉属国内政,软禁朝廷册封的王侯,你这是要造反还是要自立!”杨涟好容易穿过重重阻碍,一看到李沐,就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杨公不必担心,沐既不想造反,也无意自立。”李沐淡淡的说道。 “不想?你这里数千军兵,都是来干什么的?来赴宴的吗?!”杨涟气愤着说道。 “杨公,我不想和你争辩,在我眼里,纲常礼法,现在都比不上我对抗建奴的大计,只要能集中所有能集中的力量抗击建奴主力,我不在乎!”李沐冷冷的说道:“对抗的建奴的战争,关系到民族百年的气运,绝不容有失!” 没有人比李沐更清楚,这场战争对中华民族的未来,有多么可怕的决定性意义,为此,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把满蒙铁骑扫落到历史的尘埃中。 因为这仗,我们输不起! 第六十八章 何处春景胜明露 短短半个月,仿佛换了人间。 李沐回到国宾馆自己的房间里,想起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所做过的一切,从火烧盛京城,兵变昌德宫,结交魏忠贤,截击何和礼,北迎接玥然,到现在,等于强行夺取了朝鲜王国的军政大权。 好像过得轰轰烈烈,名震天下,好像又过得平平淡淡,似乎未曾来过一般。 一切真是恍若梦中,有的时候,李沐真的觉得累了,这样的历史责任,只有承担的人才知道,其中蕴藏着多么巨大的压力和危险,好几次都差点把这个年轻人逼到崩溃的边缘。 想到这里,李沐不仅感叹,还好,还有他美丽勇敢的玥然,娇俏可爱的伊宁,以及,温柔如水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淡蓝色汉装的俏丽姑娘。 她精心梳妆过的头发披在肩上,却像是一面明亮的镜子,闪出淡淡的阳光,她绝美的娇靥是上帝用尽心力的艺术品,她酥胸高耸,玉腿修长,一切诱惑和美好都藏在那件薄纱汉装之下,腰间一条翠翎束带,显出佳人盈盈一握的纤腰,优雅动人。 “妍儿?”李沐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美丽不可方物的伊人,轻轻唤道。 “云琪哥哥。”李妍儿径自走了进来,迈着轻盈的碎步,站到李沐的跟前。 她望着这个男人,仿佛望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她从小生活在宫城之中,作为绫阳君的妹妹,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关注,她也以为,自己肯定也会像其他的王室的郡主一样,待到成年之后,成为王室与大臣势力相互联合的工具,被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人,从此走过那已经被重复千百遍的路。 虽然这样的路,不一定就不会幸福,只是李妍儿真的很不甘心。 于是那个晚上,出于好奇,在见到这位传说中火烧盛京城的宁远伯世孙之后,她就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这样一个年轻人,是怎么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走出来的,他想必是一位凶猛暴烈的马上虎将吧。 却没想到,李沐是第一个让她感觉温润如水的男人,他不是第一个对她温柔的男人,不是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但是从他的眼中,却能看到心疼,爱护和尊重。 仿佛只有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李妍儿才能找到自己。 那个时候的李沐,既没有多英俊风流,也尚未权倾朝野,甚至暂时有性命之忧,只是在李沐的身边感觉到他的尊重和呵护,让李妍儿一点点的沉沦了。 他真的可以和女子做朋友,他也真的把女子当做相依相偎的人生伴侣,放眼天下,李妍儿敢说,这样奇伟而不同的男人,除了李沐,别无他人。 所以她想和他在一起,她不顾自己的郡主身份,一心跟着他远渡大明,从大明回来之后,她又迫不及待的去找他。因为她想他,想看到他,就够了。 “云琪哥哥,又要走了吗?”李妍儿看着李沐有些疲倦的眼神,不觉轻声问道。 这一次,李沐站了起来,他轻轻环过佳人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温柔的说道:“是啊,我要走了,锦州镇尚有无数事务等待我去处理。” “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李沐苦笑着说道,朝鲜对于李沐来说,是重要的根据地,肯定是要好好的经营的,但是他自己会不会回来,真的说不准。 “那,妍儿就要向云琪哥哥道别了。”李妍儿带着一分哭腔说道。 “道别?”李沐愣了一下,紧了紧自己怀中的傻姑娘,只是微笑着说道:“傻丫头,这一次,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真的吗?”李妍儿抬起头,带着一丝惊喜和不确定的眼睛看着李沐。 “对,从今以后,天涯海角,你都要陪着我。”李沐像是对李妍儿又像是对自己说道。 李沐经历了太多本该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经历的事情之后,一下子真正懂得了,珍惜现在所有的才是真正的英雄。 从此以后,哪怕王权绝顶处,再无春景胜明露。 虽然李妍儿可以陪着李沐一起回返大明,但是有一个人,这一次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李沐一直想放走却又犹豫不决的,算得上是白莲教目前为止最失败的刺客之一,洛鸢。 洛鸢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忐忑什么,作为白莲教中人,李沐是她的生死大敌,他是朝廷手握重兵的将领,是圣母明令要下手的重要对象。按理来说,她不杀李沐,已经算是犯下纵容之罪,若是还是不清不楚的跟着李沐回到锦州,那洛鸢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了。 这两天洛姑娘很是烦躁,相当的烦躁,唯一能陪她说说话的,就是李沐心爱的小侍女伊宁。 伊宁倒是不愿意洛鸢走的,这个小丫头身处侯府,门深如海,却连流利的汉语都说不好,李沐不在的时候,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都不敢与别人交流。 能给伊宁当翻译的,目前来看,只有洛鸢和李妍儿两个人,李妍儿堂堂郡主,自然不可能天天给伊宁做翻译工作,那么这个看上去比较清冷但是却实则傻得可爱的洛鸢姐姐无疑就成了伊宁最好的选择。 “姐姐,吃饭啦。”洛鸢的房门被推开了,门口传来伊宁欢快的声音。 洛鸢跪坐在一张雕花木床上,斜倚着床边的凤羽木雕,怔怔的出神。 “洛鸢姐姐?”伊宁又轻声喊了一句。 “啊?”洛鸢回过神来,看见伊宁熟悉的身影,温和的笑了笑,用朝鲜语说道:“伊宁,你又自己来送饭,你家公子怎么办呢?” “公子那里,我已经去过啦,这是中午厨房送给公子的猪蹄,但是公子说这个可以帮助女孩子嫩肤驻颜,说是含有什么。。。什么胶原蛋黄。。。”伊宁可爱的说着。 “胶原蛋黄?”洛鸢莫名其妙的嘟囔了一句:“他又在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一下,伊宁不依了,她固执的说道:“公子说的都是对的,公子说有,那就一定是有的,所以我就端了一些,要给姐姐尝一尝。” “那就多谢妹妹有心啦。”洛鸢长这么大,一直在被训练着杀人和逃命,却难得感受到被关心和被在乎的感觉。 “姐姐,公子不久之后就要离开朝鲜了,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伊宁一边说这话,一边扑闪扑闪这可爱明亮的大眼睛,满脸期待的看着洛鸢道。 “我?”洛鸢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一介反贼,他李太保两次没有杀我,已经是很手下留情了,若是我的身份被泄露出去,他难逃包庇反贼,意图谋逆的大罪,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名。” “这么严重吗?”伊宁惊讶的张开了小嘴巴,不可置信的说道。 洛鸢没有说话,只是沉重的点了点头。 伊宁闻言,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小脑袋,她很想洛鸢能继续陪她,可是她又不可能放任公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洛姑娘,我可以进来吗?”两人正在沉默着,门外响起李沐的声音。 “是公子。”伊宁轻声道。 洛鸢点了点头,随后出声道:“这是太保的行在,有哪里是太保大人去不得的?” 李沐听着这火药味十足的话,也不着恼,只是轻轻推开了房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边有些局促的伊宁。 “伊宁?你怎么在这里?”李沐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奇怪的问道。 “你的小侍女来我这找我说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洛鸢依旧清冷的说道。 “找你说话?”李沐疑惑的看向伊宁红的快要烧着的脸蛋,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样。 自己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伊宁也尽心尽力的跟着自己,服侍自己,却忘记了伊宁也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一个人待着久了,自然会感觉到孤单。 宁远侯府对于伊宁不仅是个陌生的地方,更是一个连语言都不通的地方,以伊宁现在的汉语水平,也只有李沐和她之间可以通过长时间培养出来的默契毫无障碍的交流。 他一直享受着伊宁无微不至的照顾,却有些忽视了这个小丫头的感受了。 想到这里,李沐心中不免一阵阵的心疼,他转过身对洛鸢说道:“洛姑娘,既然伊宁愿意,不若你就留下来吧。” “李太保。”洛鸢冷笑一声:“私藏白莲反贼是什么罪名你真的知道吗?!” “我知道,不过我不在乎,再大的罪行,也比不上伊宁重要。”说完,笑着说:“反正洛姑娘想要我再放了你也不太可能,不如陪伴伊宁做一对姐妹,我对外就称洛姑娘是伊宁在朝鲜的姐姐,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李太保想让我也给你当侍女吗?”洛鸢冷冷的说道。 “这个我可无福消受。”李沐淡淡的摇了摇头,轻轻的摸了摸伊宁的小脑袋,宠溺的说道:“只是她开心就好。” 洛鸢看着李沐,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一阵感慨,却又仿佛带着几分无名的醋意,冷哼一声,不再答话。 “公子,你们在说什么?”伊宁依旧天真的问道。 “我在跟洛姑娘商量,她已经答应做你的姐姐,和我们一起回锦州啦。” “真的?太好了!”小丫头快活的跳了起来,对着李沐好一顿撒娇:“公子你真好。” 李沐轻轻点点头,深深的望了洛鸢一眼,转而带着伊宁离开了。 在李沐的身后,洛鸢抬起头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挂起一丝轻轻的微笑。 “李公子,你胆子不小啊,什么样的玫瑰都敢往家里摘。” 第六十九章 文封太傅 大明天启二年七月初六,李沐留下两千兵马守卫朝鲜王宫之后,带着大队随从和一万余锦州军回到了辽东。 朝鲜的世子翊卫司和汉城近卫军的兵权已经全部落入李沐的手中,包括内禁卫,世子翊卫司,汉城禁军总计两万余人的兵马正式成为李沐所能指挥的一部分精锐士卒。 不仅如此,汉城府和朝鲜王国各州府的收支和税收也全部开始经过锦州镇进行结算,现在的朝鲜,相当于李沐坚实的根据地,为锦州镇对抗强大的建奴政权提供了强硬的支撑。 李沐已经运用强权成为了事实上的朝鲜王,但是李倧却似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 越是没有动作,越是让李沐感觉有几分不安。 锦州,宁远侯府。 李沐当先跨入了府门,却差点撞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赶紧刹住了脚,定眼一看,正是蹦蹦跳跳,一刻也停不下来的茗儿。 李沐为茗儿取名李茗儿,还自作主张的为这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取了个字叫云安,惹得熊成好一阵无语,哪有四五岁的小姑娘有字的?李沐倒是无所谓的紧,只是想着总要让茗儿和家里其他的兄弟姐妹一样才行,这也算是正式认下了这个妹妹。 宁远侯府的老夫人,李沐的母亲娥恩哲倒是收到了儿子信件,对这件事大加赞同,娥恩哲自己无出,认了李沐做儿子,现在又平白无故的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从此儿女双全,再无遗憾可言了。 所以娥恩哲知道李沐今天回府,早就站在门口等待,只是待到茗儿小巧可爱的身影出现之后,娥恩哲的眼睛就离不开这个可爱到十分的小姑娘了,连自己儿子进门都没打个招呼。 “咦?”茗儿看着跑着跑着,看见前面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这个美妇扈从如云,很有地位的样子,却一脸温柔的看着自己。 “哥哥!”茗儿回头喊道,带着几分征询的眼光看着李沐:“她是谁啊?” 李沐和母亲相视一笑,温和的说道:“这是哥哥的娘亲啊,茗儿等自己的娘亲的时候,就由哥哥的娘亲陪茗儿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茗儿小孩子心性,想到既然她是哥哥的娘亲,那么和自己的娘亲一样,应该都会对她很好很好的吧,于是也就没有意见了。 李嫣站在娥恩哲的身后,这时候也忍不住蹲下来,轻轻拽了拽小茗儿的衣角,故意带着几分可怜的说道:“那茗儿是不是也要喊我嫣姐姐啊。” 茗儿忽闪忽闪的眨着大眼睛,仿佛接受不了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哥哥姐姐的事实,但是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乖乖的喊了“嫣姐姐”“硕哥哥”,加上原来的“菡姐姐”“伊宁姐姐”“妍儿姐姐”“洛姐姐”,小丫头已经快记不住了。 娥恩哲笑着看了一会儿女们逗小茗儿的画面,这才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不禁被吓了一跳。 倒不是自己的儿子有多大变化,而是李沐身后站着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这四个女孩子都堪称绝色,尤其是满族公主舒菡更是国色天香,而另外三人也是春兰秋菊各胜一筹。 舒菡绝美动人,李妍儿温柔优雅,伊宁娇俏可爱,洛鸢清澈纯美,看得娥恩哲都不禁感叹,儿子这个福气真是让人艳羡啊! 李沐当先行礼道:“孩儿不孝,见过娘亲。” 后面四女一齐行万福道:“见过夫人。”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娥恩哲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打量着这四个风情各异的女孩子,实在是高兴得难以自持。 舒菡和李妍儿本来就有做李家儿媳妇的觉悟,当然小心翼翼的应对未来婆婆的考察,伊宁更是早就把自己当做公子的人了,何况娥恩哲本身也是她的主人,她也不可能有什么意见。 最尴尬的人要属洛鸢了,她本来和李沐之间并无什么亲密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说的很勉强,看着娥恩哲明显打量儿媳妇的眼光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洛鸢想告诉娥恩哲自己并不是李沐的红颜知己之一,但是却鬼使神差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洛鸢一句话没说,倒是让李沐有些意外,这姑娘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的,一点言语上的便宜都不肯让出来,这一次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呢。 只有知道一切的伊宁窃笑着看着洛鸢局促不安的东张西望,像是一直在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一般。 娥恩哲把每个姑娘都审视了一番,越发的满意了,然后越过一群莺莺燕燕,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带着几分骄傲和赞许。 李沐也颇有几分得意傻笑了一下,好像再说:“怎么样娘,您儿子魅力还行吧。” 娥恩哲一直只有一个儿子陪伴她,丈夫战死疆场之后,儿子更是成为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今天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儿,眼看又要有了儿媳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马上带着一群女孩子去中厅上桌吃饭去了,把失宠的李大公子扔在了中庭的枇杷树下。。。 李沐苦笑着自己刚准备跟上去,身后却传来三跃的声音,让李沐停下了脚步。 “公子,属下已经去查过了,洛教头两个月前请假离开大营后,至今未归。”三跃沉声道。 “哼,洛攸,你好大的胆子!”李沐怒气冲冲的道,让一个白莲教反贼训练了两万枪兵,李沐现在也不敢轻易动用这支部队了,谁知道洛攸向这些人中掺了多少沙子进去。 “你把洛攸当上枪棒教头之后征召的新兵全部给我调查一遍,不要怕麻烦,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李沐沉声下令道。 “属下遵命。” 待到三跃走后,李沐意识到必须要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情报机构了,三跃毕竟是自己的亲卫而不是特务头子,就算是他有这个才能,这样对三跃来说,也根本没有做得面面俱到,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可是这个情报机构的领导又该去哪里找呢,此人要忠诚,要有能力,意志力坚定的同时还要熟悉这些处在阴影下的工作。 李沐正在抓耳挠腮的想着人选的时候,熊成已经是北云兵统领,何况他在战场是一员虎将,玩起这些阴谋诡计,熊成憨厚的性子肯定不适合。 杨涟?这老夫子是标准的士大夫,天生跟特务不合,李大公子要敢提这个茬,肯定会被老夫子提着刀追杀到城外去。 “李大公子,全桌都在等你一个人呢,你还吃不吃饭了!”正想着,李沐的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 满屋子的人都在等着李沐,无论怎样,他都是钦封的宁远侯,是真正的家主,他不在,根本没有人会先动筷子。 可是那么一大桌子,除了娥恩哲,谁都不愿意去催他,娥恩哲自持身份,当然也不可能亲自来招呼李大公子。 于是,洛鸢作为唯一不把李大公子的官威和家主身份当回事的,就当仁不让的承担了这个任务,因为她确实饿晕了快。 听到洛鸢的声音,李沐眼前一亮,这个姑娘无论高矮胖瘦都是干情报工作的最好人选啊,可是,李沐怎么才能保证她的忠诚可靠呢。 看着李沐一直紧紧的盯着自己,洛鸢没来由的红了脸颊,丢下一句:“你赶紧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跑回去了。 李沐突然感觉洛鸢的样子有几分眼熟,却又没想到在哪里见过,摇了摇头,迈步进中厅吃饭去了,一路劳顿,他也确实饿了。 第二天一早,李沐在伊宁的服侍下,刚刚穿戴整齐,就听得亲卫通传,说杨涟已经在府内书房等候了。 话说李大公子要杨涟为他上课,讲解圣人经义,但是一直也没有抽出什么时间来,此事也就耽搁了下来,不料杨老夫子倒是一言九鼎的很,答应了李沐,自然要讲究个言出必行。 李沐哈欠连天来到书房内,却看到杨涟已经正襟危坐的在翻看一本书了,看那书的封面,赫然是李沐和熊氏父子编辑成书的《步兵操典》。 李沐轻轻的走到杨涟面前,抬手施礼道:“见过杨公。” “督师。”杨涟也合上了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回礼道:“今天在这里,只有师生,没有官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督师见谅。” “杨公不必客气,沐资质愚钝,还要多谢杨公费心了。”李沐也尊敬的回礼道。 “好,云琪,在我教授你四书五经之前,你必须要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读书。”杨涟轻捋美鬓,认真的说道。 “读书?自然为了明理。”李沐开口答道。 “云琪,若是为了明理,你大可不必让我教你,世间书本无数,每本都是理,只要看书,自然会明理,圣人之言,不仅是为了教我们明理,是要教我们如何治太平天下,如何泽黎民苍生,尤其是像你等这样手握重权的国家肱骨,更是责无旁贷!”杨涟带着几分狂热的说道。 李沐苦笑着摇摇头道:“杨公,沐学习儒学经义,无非是为了做官尔。” “做官?”杨涟不解道:“你已经官居一品,世袭侯爵,手中重兵数万,又深受皇上恩宠,位列人臣之极,还想做什么官?” “我要做文官,封太傅,列台阁,进首辅大臣!”李沐死死的盯着杨涟,一字一句的说道。 “什么?!”杨涟惊得站了起来:“你一个一品武官,官居太保,怎么可能再做文官?!这。。。这简直。。。” “杨公,我朝开国以来,并不是没有同时封三公的先例啊。嘉靖朝的陆太保,不就是享了一世的三公荣衔吗。”李沐扳着指头说道。 “不一样的。”杨涟摇了摇头;“陆炳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中的实权不过是锦衣卫而已,是皇家鹰犬,就算荣封三公,也不会引起猜忌,何况,陆炳的母亲是世宗皇帝的乳母,两人的关系本来就非同一般。” 杨涟顿了顿,竟然有些不安的说道:“你官居太保,手握大明最精锐的边军之一,又位列台阁,操持国柄,那。。。那。。。” 后面的话杨涟却不能说了,若是有那一天,文武大权集于一身的李沐,比起皇上本人,也只强不弱了。 “唉。”李沐也知道这件事千难万难,但是不做文官,不能掌握舆论和行政大权,就无法在根本上改变国家的政治制度和思想潮流。 有的时候,武力并不是万能的,至少在历史巨大的车轮面前,无论多强大的武力也显得微不足道。 人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却不知道,思想才是人类社会最可怕的武器,只要能控制思想潮流,无论什么样的军队,就会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从古至今,概莫能是。 得民心者,方能顺昌逆亡。 杨涟看着李沐那坚定的眼神,不觉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惊,他突然发现,这个年轻人,可能不是像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年少气盛,他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抱负,更可怕的是,他有实现抱负的权力和资本。 这个抱负刚刚展露了一点头角,就让一位二品大员心惊胆颤,杨涟不知道,李沐的理想,要比他想象的高得多,难得多。甚至比起改朝换代,谋逆造反,都更加可怕。 他是要用一人之力,像两千年的中华帝国统治的根基发起挑战,这里面所涉及的阶级和制度的冲突,简直难以想象。 明代末年,是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关键时期,也是世界大航海时代的开始,可是为什么中国人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最终被世界的潮流远远的甩在身后,是技术不够发达,还是国家政权的封闭自守? 说到底,是中国的思想在作祟,是固步自封,家族至上的纲常礼法在作祟,资本没有被运用到积累和获得新的资本而是被用以购买更多的土地,送更多的子弟去读书做官,中国最原始的资本家尚未从小农经济思想的局限中跳出来,所以不可能会发展出真正的资产阶级。 而想改变这一切,纵有百万雄师,也无能为力。 只能靠无用书生的那一支生花妙笔! 第七十章 辽东,盛京王宫。 自从上次被李沐一把大火把盛京王宫烧成了一片白地之后,盛京王宫就一直没有重新建造起来,原本指望着何和礼南下掠关可以得到足够的人力和财富,结果被李大公子半路截杀,所有的战利品都被李沐毫不客气的收下了,建奴的国库现在已经捉襟见肘,很难再维持建造雄伟的盛京王宫了。 如果李沐再这么对建奴进行经济封锁下去,很可能后世的沈阳故宫,就要从此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了。 努尔哈赤整整昏迷了两个月,这才幽幽的转醒,虽然人是醒了过来,但是这一次,他明显被伤了元气,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这头疯狂而凶猛的狮子,现在也显示出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 努尔哈赤斜靠在王宫的雕花大床上,面前站着二贝勒代善,这是他最信任最中意的儿子,但是现在老建奴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明显代善的处境并不是很理想。 “废物!都是废物!”努尔哈赤怒气难平,不停的咒骂着自己的儿子,胸口不住的起伏着,要不是他现在刚刚苏醒,身体虚弱,代善这一次难保不被狠狠的抽一顿。 “李沐那个小蛮子,哪里来的十万大军?!哪里来的攻城的资本?!那就是来示威,来炫耀的!他那一镇军兵不过两万人,其他的生拉硬凑的军队杂七杂八什么人都有,哪里有什么战斗力可言,只要集结铁骑绕过正面战场一轮冲锋过去,他那十万大军全部都是刀下亡魂!”努尔哈赤不愧为征战一生的沙场老将,只一眼就看出李沐那些虾兵蟹将事实上不堪一击的本质。 其实努尔哈赤的儿子们也并不是全是脓包,只是父王昏迷,万一要是打了败仗,这个责任可是轻易的承担不起的,看着现在被努尔哈赤下令软禁的六贝勒塔拜就是前车之鉴。 “父王,李沐那个小子去了一次朝鲜国,现在好像朝鲜的军队也已经接受他的辖制,加上广宁卫和原来征召的降兵,锦州再过些时日,实力不容小觑,怕是能有五六万可战之兵了。”代善虽然忐忑,但是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 “砰”努尔哈赤的老拳一下子捶在大床上,吓了周围伺候的宫女们一跳,他头上青筋跳动着,明显在强忍着心中的滔天怒火。 “不行。”思忖了半晌,努尔哈赤沉闷的开口了,这样下去,锦州将成为大金政权南下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坐视李沐壮大下去,等他他真的拥兵十万的时候,努尔哈赤也不敢保证,到时候会不会真的有亡国灭种之危了。“我们必须要趁着李沐这小子立足未稳,主动进攻。” “阿玛,锦州城城防坚固,又有数万精兵驻守,怕是。。。”代善忧心忡忡的说道,李沐此人的可怕,建奴方面是深有领教,一想到要带着数万满蒙骑兵去硬啃有着将近五万精锐的锦州城,代善就有一种腿肚子发软的感觉。 “锦州。。。打不得。”努尔哈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凭借建奴现有的军事力量,就算硬是拿下锦州,恐怕整个八旗兵要损失一大半。 宁锦防线是是大明在辽东地区中央防线,也是为了防御建奴大军南下提供一个有效的战略纵深。但既然所谓宁锦防线,就自然不可能只有锦州一地。真正的宁锦防线,从宁远城起,至塔山,松山,锦州,大凌河堡总计将近300余里,其间坚城堡垒无数,宁远驻扎的十万关宁军是大明最精锐,军饷最高的精兵。 “那我们要打哪里?”代善有些不安的问道。 “我们要打,就打广宁!”努尔哈赤眼中凶光一闪,恶狠狠的说道。 从沈阳到宁锦防线之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西平堡和这座广宁城。 现在的广宁卫一万驻军已经归属于李沐的节制,拿下广宁,一方面能大大挫伤锦州军的士气,一方面也能把战线向前推进数百里,何乐而不为呢。 “别在这杵着了,盼着我死吗?!”一想起强大的满蒙铁骑数万八旗精锐,被李沐带兵到城门下耀武扬威了一大圈,努尔哈赤的怒气值就有一种忍不住的趋势。 “儿臣告退。”代善表现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实则心中实在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向努尔哈赤行了个礼,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看着这个关键时刻掉了链子的儿子,努尔哈赤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恐怕现在不得不面临一个继承人的问题了。 按照长幼之序,自然是要立代善做下一任的大金之主的,可若是代善为王,他真的能撑起大金南下平灭明国的这个艰巨的任务。 大明虽然军备羸弱,但是相比这个时候的大金来说,无异于一个庞然大物,努尔哈赤也必须承认,大明强大的战争潜力让这个国家可以历经战阵而不倒,而自己的大金政权却更像悬崖边的石头,一场都输不起。 这是以小博大,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李沐,锦州,吾必以大军踏平之,汉人坐享江山这么久,也该轮到我坐坐了!”努尔哈赤冷笑着道。 且不说建奴一方再次集结大军准备南下作战,李沐回到锦州之后,一时倒是安定了下来,在这期间,除了加紧训练锦州的军队之外,就是开始跟着杨涟学习儒家经义。 但是学习儒家经义和文辞书籍,绝非一日可成,那些中了进士,功成名就的大儒学者,哪一个不是历经数十年的寒暑之功,李沐就算是穿越人士,也没理由就比别人的智商更高。 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对当代很多事物不同的和超越时代的见解,但是大明的科举考试,最不需要的就是自己的见解,所有对儒家经典的论述都必须基于程朱的注释,并且限定严格的格式。 跟着杨涟混了几天,李沐才知道自己原本想着跟着大师学习一段时间就能够达到现在古人对于经史的理解水平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 李沐虽然前世不是中文专业的学生,但是出于兴趣使然,读了很多历史的书籍,但那是并不是为考试的服务的,要想通过正规的考试途径跻身文官阶层,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可若是不经过科举的选拔,就算是破格成为文官,也注定不会被任何人看得起,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在大明做官,不看学识,只看出身,在科场蹉跎数十年,那些名次高的官员,说话都带着几分别人没有的底气。 要是举人出身的官员,遇见进士出身的官员,哪怕双方品级相同,举人出身的官员也必须先执礼拜见,口称下官。 无论做官还是做人,哪里有那么多速成的捷径。 若是安享太平年间,李沐不介意好好的认真学习一下这些先圣箴言,虽然后人痛批八股文言之无物,词句空洞,禁锢思想。但是真正写起来李沐来知道,写一篇能让考官一亮的八股文,不仅要有对理学有深刻的理解,更要有无比深厚的文学功底,骈俪对仗的文字要能做到信手拈来旁征博引,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先圣箴言却有不合理的地方,也有有争议的地方,但是这是属于东方独有的哲学,是中华民族千年以降,最珍贵的民族气质。 科举制度,错不在考八股文,错在只考八股文。 在杨涟旁征博引的讲解中,李沐也不禁为很多大学者雍容大气,胸怀天下的气度所折服,虽然这样的哲学没有对现实的治国没有什么具体的见解,但是却能大大提升人的眼界和思想境界。 若是想成为真正的改变历史,治万民者,能力和气度自然缺一不可。 杨涟不是纯粹的理学门生,所以和李沐更是讨论了很多心学的思想。 有明一代,有帝王,有名臣,有武将,有忠直之士,有奸邪小人,而圣人,只有一位,就是心学集大成者,与孔子,孟子,朱熹并称孔孟朱王的王守仁! 他是中华民族思想和哲学的重要导师,在原有家国天下的孔孟之道上,他首先提出了“知行合一”的概念,强调知和行应该是一个不可分割的词语,知而不行者不如不知,行而不知者甚过不行。 他一生立下战功无数,平定数次叛乱,又开宗立派创立心学,成为和孔孟并列的先圣之人,可谓传奇无比,这一切无不让李沐深深折服,心向往之。 阳明公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病逝于江西南安府大庚县青龙港舟中,临终前,他的弟子问他有何遗言,他只说了八个字。 “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这八个字是杨涟郑重的告诉李沐的,李沐也认真的记在心里,他不求成为和阳明公那样配享孔庙的先圣,而只求一生心地生而光明,无愧于自己就好。 第七十一章 那一剑的芳华 七月初十,李沐来到锦州军的大营,检视现在锦州军训练的情况。 除了北云军单独成军,而转归熊成统领外,其余的锦州军士卒都已经在聚集在这里了。 洛攸不知所踪,数万锦州军的训练总不能就这么丢下了,于是熊廷弼只好亲自担任枪阵教头,训练着含有大量降卒和新兵的锦州军士卒。 随行的除了熊氏父子,还有一直打扮成李沐亲兵护卫的舒菡,以及忠心耿耿的白杆兵。 军营中,正充满着紧张备战的气氛,老建奴努尔哈赤醒来****的消息,李沐已经收到了,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在锦州城的上空。 “督师,沈阳和广宁的探子来报,建奴方面已经集结六万多主力,好像是要敢在秋收之前发动进攻,如此便可以就地补给粮草。”熊廷弼虽然年龄大了一倍,但是还是瓮声瓮气的尊称李沐一声督师。 “广宁。。。”李沐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说道:“辽东总兵刘军门不是带兵正驻在广宁吗?锦州镇驰援广宁不过两天,应该没有大碍。” 熊廷弼似乎欲言又止,但是还是没有出声。 “熊军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是我不想增兵广宁,而是现在的锦州军内部混杂有多少白莲教的反贼我们根本不得而知,这样的军队,又怎么能放心的去指望他们会尽力杀敌呢?当务之急,是必须搞清楚洛攸在任职枪阵教头期间,到底招揽了多少人成为他们白莲教的爪牙,否则这些人一旦在战场上临阵倒戈,后果不堪设想!”李沐沉声道。 “属下知晓了。”熊廷弼也轰然应道。 没走两步,突然看到前方士卒一阵喧哗,好像伴随着漫天飞扬的尘土,李沐不觉愣了一下,转身问熊廷弼道:“怎么回事?” 熊廷弼的脸也阴了下来,当着督师的面,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让他熊廷弼当众丢人吗? “齐鸣!”熊廷弼回头喊道。 “末将在。”一位参将抱拳应诺道,看那将领虎背熊腰的样子,想必是熊廷弼的手下的心腹之人。 “去前面引路,看看怎么回事!”熊廷弼一边低低的咒骂着,一边大声的命令道。 “诺。”齐鸣拔出佩剑,带着数名随从的经略府卫士,走在前面,排开拦在李沐面前的大批士卒,随着人群纷纷散开,李沐总算看清楚了前方的情况。 原来是两个精壮的士卒正在打架,这种事情,在军营里发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大家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厮杀汉,从来都是信仰靠拳头解决问题的,而数万将士待在一起,拉帮结派,各有团体,冲突肯定是会有的,很多时候,将领们也默认士卒们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利益问题。 但是今天不一样,熊廷弼尽量想给李沐留下一个军容严整,纪律严明的好印象,而这两个人无疑把熊廷弼精心布置的一切都给破坏了。 这下老熊不干了,这两个小崽子,砸场子砸到我的头上来了,真是岂有此理,于是他迈步上前,大声喝道:“都给老子住手!” 场中厮杀的二人听到熊廷弼的声音,顿时愣了一下,于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惊慌的跪倒在地上,抖若筛糠的连声道:“小的。。。小的参见军门。” “TMD,你们两个,为何在此斗殴?有TM什么腌臜的事情,都等轮休的时候去外面解决,在老子的营盘上,谁给你们胆子胡作非为?来人!” “在。” 熊廷弼嫌恶的一挥手:“把这两个拉下去,斩了!” “军门饶命,饶命!饶命啊!”两个小兵磕头如捣蒜,但是却丝毫不敢反抗,任由熊廷弼的亲兵把两人拉起来,就要往校场拖去。 “慢。”李沐伸手制止了。 听到督师出言,亲兵们也就停了下来,将两个人重新扔到地面上。 “你们两个。”李沐走上前去,不温不火的问道:“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 那其中一个小兵似乎非常害怕,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是颤抖着说道:“回。。。回这位大人,小的是。。。” 突然,李沐感觉身后一道黑影闪过,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不多时,眼前就多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而在那黑影闪过的一瞬间,地上的那个小兵突然顺过一名熊廷弼亲兵的佩剑,挺剑向李沐刺来。 眼看剑尖就要刺到李沐的身上,却突然被眼前的黑影挡了一下,随着一声锐器入肉的闷声,眼前的人软软的就要倒下,李沐赶紧伸手将那黑影抱住。 说起来很多,其实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若不是眼前这个人挡了这必杀的一剑,李大督师此次几乎绝无幸免的道理。 只是一瞬间,周围的卫士反应了过来,纷纷冲上去围攻这两名士卒,让人惊讶的是,这两个人穿着普通士卒的服装,但是身手竟然是着实了得,白杆兵和熊廷弼的亲兵都是上过战场,杀敌无数的百战精锐,对付普通的明军士卒,一个人打个五六个不在话下,而这次几十个人围攻此二人,竟然一时难分难解。 李沐看到那化妆成自己卫士的人,不觉有些愣神,抬头看见一样化装成自己亲兵的舒菡,舒菡的眼中满是他看不懂的复杂颜色。 如果这个窈窕的身影不是舒菡,那会是谁? 李沐定睛一看,顿时吃了一惊,一下子高呼出声道:“洛姑娘?!” 此时的洛鸢,绝美的双眸微微睁开着,拼命的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要讲什么,李沐把耳朵靠近洛鸢的嘴边,只是听她低低的呢喃道:“放过。。。放过他,求你。。。放他。。。性命。” “放过他?”李沐心中疑惑,抬头看了一眼那在场中搏杀的汉子,终于认出来了这个人,这拳脚如风的劲装汉子,不正是自己苦寻不得的洛攸吗? “经略府卫队听令。”李沐沉声下令道。 “属下在。” “全部上去,围剿此人,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务必给我生擒,受点伤不要紧,不许伤他性命,违令者斩!”李沐说道。 军营里,督师的命令自然不能违抗,原本招招狠辣的白杆兵们都开始跟那汉子打起了车轮战,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有结果了。 洛鸢这一剑,算是又救了他李大公子一命,算上在国宾馆的那一次,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沐赶紧抱起洛鸢,让卫士们护卫着,就赶着马车向医馆跑去。 这一天,锦州城所有的医馆都突然被恶狠狠的经略府的卫士敲响了大门,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进门之后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把坐堂的大夫架起来就走,然后扔下一块五十两的银锭,放言道:“你们医馆歇业三天,所有损失,经略府管了!” 除此之外,大量的探子策马飞奔出城,向着宁远,甚至山海关飞驰而去,这些人带着重金,就是为了延请辽东地区最好的名医。 而此时在经略府的厢房内,李沐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洛鸢,心中无比的复杂。 自己和洛鸢之间在李沐的眼中,最多只能说算不上敌人而已,且不论说是朋友都有几分勉强,更不消说有什么情意了。 可是如今,李沐又怎么还能说这个傻姑娘没有情意呢? 洛鸢的血已经止住了,可是人依然在昏迷中,锦州所有的医馆都已经诊断过了,洛姑娘这一次失血过多,能不能挺过去,完全看造化。 李沐看着高烧不退的洛鸢,轻轻的拿起她头上已经温热的毛巾,在眼前的脸盆里湿了一下冷水,又重新敷到姑娘的额头上,好几次伊宁都说帮李沐照顾洛鸢,都被李沐拒绝了。 事后,舒菡告诉李沐,洛鸢在知道李沐要去军营视察的时候,对洛攸的性格了若指掌的她,就意识到大哥很可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就和舒菡商量好,两个人一起陪伴李沐前去锦州大营。 舒菡的武艺高强,李沐的亲卫们都是知道的,这个看上去清纯芳华的绝色少女,只是一人就可以放倒三五个亲兵,所以看到她要跟着督师做护卫,大家也都没有说什么。 而洛鸢也一直跟在李沐的身后,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待到那打架闹事的小兵开口的时候,洛鸢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洛攸的声音,于是,也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着这个柔弱的女子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 “你一定不能有事啊。”李沐低低的念道。 第七十二章 天启大炮 京城,紫禁城乾清宫。 “万岁,休息一下吧,您已经在这儿琢磨一下午了。”乾清宫里天启皇帝的小作坊里,魏忠贤站在一堆大冰块中间,看着天启皇帝毫无形象的光着膀子对着一门一丈多长的重炮敲敲打打个不停。 天启的身边,站着一个风姿绰约,容貌绝美的妇人,那妇人身材极其诱人,一双玉峰颇为浑圆壮观,在这盛夏的日子里,穿着一身轻纱的宫装,魅力非凡,夺魂摄魄,然而这一屋子除了盯着大炮不放的天启皇帝,其他都是无根的太监,倒是可惜了这一副美景。 那妖娆曼妙的夫人不用说自然就是奉圣夫人客印月了,这女人倒是显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稍有介是的问道:“皇上,这大炮看起来颇为威武,和之前臣妾所见之重炮,似乎有所不同呢。” “当然不同。”天启一边轻轻用小锤子敲着炮身,一边把耳朵贴到大炮上,仔细的听着敲击声的细微差别:“嬷嬷,大伴,你两别说话,朕听不清了。” 天启一说话,客印月和魏忠贤都不作声了。 “恩恩,这门炮倒是没有空隙。”天启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看了一下自己设计的炮架子,有些得意的对魏忠贤道:“大伴你来看。” 魏忠贤听到天启的话,赶忙凑到皇帝的跟前,看着天启眼前的这门巨大的火炮,据说是经过李沐强烈建议,加刻了膛线的新型红夷大炮,这一门大炮就堪称国之重器,整个大明王师所拥有的红夷大炮也不到一百之数,也只有皇帝才能弄到这样的重炮来做实验。 天启皇帝并不是武器工匠,怎么铸造大炮他是不懂的,但是李沐在上奏的密折当中,言辞恳切的对他说,红夷大炮射程远,威力巨大,可是最大的问题是这玩意儿太重了,而且射击的时候,调节射击角度极其困难,基本属于一种一次性武器。 要是陛下您能设计一种能够调节火炮俯仰角的特别的炮架,将会大大增强红夷大炮的威力和连续击发的性能。 天启对于这种任务一向是充满了热情,在看了李沐的奏折之后,二话不说就把地安门的一门大炮给卸了下来,拉倒乾清宫里仔细的测量和研究。 两个多月过去了,这个全新的炮架总算做好了。 天启在魏忠贤和客印月的注视下,开始轻轻的转动一个巨大的木质绞盘,随着一阵机杼的碰撞之声,大炮竟然慢慢的扬起了笨重的炮口! 随着天启仿佛搬动另一个机关,再次转动绞盘时,大炮开始水平的向右旋转,并渐渐的对准了乾清宫的大门。 仔细一看,大门外早就用灰砖堆砌了一堵一丈多高的砖墙,天启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大声喝道:“来人,给朕装药,填炮弹!” “诺。”门外的锦衣亲军轰然应诺,两个大汉将军就走进乾清宫,将火药包塞进炮管,然后合力将一颗巨大的铁丸子给推到了火炮边一个小架子上。 天启皇帝轻轻的拉动小架子上的把手,旋转了几下,那弹丸缓缓的升到炮口处,然后随着“咔嚓”一下机关的扳动的声音,炮弹顺着一个小导轨滑到了炮管中。 紧接着大汉将军用炮锤把炮弹紧紧的压实以保证不会从炮口滑落出来。 随后,天启再次转动绞盘,在这过程中,魏忠贤几次想插手帮忙,都被天启给赶到了一边,这是他最自豪的作品,他必须自己来完成所有的流程。 绞盘慢慢的转动着,大炮也渐渐的对准了门外的砖墙。 天启兴奋的准备拿起桌子上的火折子,深深一了一口气,但是这一回,魏忠贤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帝亲自动手了,这要是大炮有问题出了个什么问题,自己就是再大的权势也是诛灭九族的命运。 魏忠贤只好自己结果火折子,轻轻的碰了一下大炮的引线,引线滋滋的迅速燃烧起来,吓得这老阉奴赶紧捂住了耳朵。 而皇宫里的所有人似乎也习惯了,非常整齐的一起捂住了耳朵。 “轰”一声巨响,大炮狠狠的向后砸向花岗岩的地板,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一般,并没有从炮架上落下来,而是迅速消除了后坐力,回到了原来的炮位上。 “李爱卿说的不错,这个弹簧,确实是有妙用。”天启倒是毫不在意巨大的火炮发射声,迫不及待的看向宫门外那一堵灰砖墙。 待到烟雾散去,那一堵一丈长宽的砖墙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那铁制的弹丸落在门前好几百米远的地方,连紫禁城历经百年沧桑的花岗岩的地砖都被砸了好几个大窟窿。 “好!真准!”天启皇帝兴奋的叫了起来:“这一下,朕可以向辽东将士交差了!” 周围的宫人纷纷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不禁纷纷拜服,跪下齐声唱到:“陛下英明神武,创裂天神器,必将开疆扩土,平灭建奴,澄清寰宇!” 魏忠贤拍了一轮马屁,赶紧恭敬的说道:“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所有人都高声道。 这一刻,天启皇帝激动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由于神宗皇帝的国本之争,自己一直没有机会接受好的皇家教育,结果继承皇位的时候,几乎算是半个文盲。 虽然自己带着大明天子的光环,但是天启并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这个皇帝有多不称职,遍数华夏千年历史,有哪个正统即位的皇帝是文盲的?唯独有个只知肉糜的晋惠帝,那个是历史上有名的白痴皇帝啊,难道自己要跟他比吗? 他知道不仅文官阶层,就是这些服侍自己的宫人都不一定看得起自己,尤其是二十四监的大太监们,除了魏忠贤,其他的太监一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文采风流之辈。(大明的司礼监号称内相,御马监掌握宫廷禁卫,二十四监的大太监们一直以来都是内书房所出的优秀人才,竞争极其惨烈,就算是参加科举考试也都是进士及第的水平。)所以天启只信任魏忠贤,也只敢信任魏忠贤,因为魏忠贤也是个文盲。。。 至于国家在两个文盲的领导下会搞成什么样子,就不是天启所能控制的了的了。 现在,他真正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到了折服,是对自己的折服,如此强大的神威重炮,谁都可以看出它在战场上的可怕威力,也必然成为敌军永远的噩梦。 “大伴,朕要给你一样事关国家前途的任务,你要派最可靠的人,把这门大炮的图纸送往锦州前线,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做好了,朕重重有赏,要是有了差池,朕也保不住你。”天启神情严肃的对魏忠贤说道。 魏忠贤虽然心中叫苦,但是也知道这样的国之重器,绝非儿戏,只得认真的应诺下来,心中盘算着怎么把图纸送到前线最为安全。 “整整两个月了,朕的大炮终于制好了。”天启高兴不已,却又犹豫道:“只是朕只是设计了一个炮架子,若是说炮是朕所制,会不会显得有些牵强。” 这话要是让李沐听到,他肯定会一个劲的说不牵强,绝对不牵强,红夷大炮射程远,杀伤力惊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射击角度难以调节,后坐力太强,天启皇帝设计的这个精巧的机器,成功的把红夷大炮一定程度变成了近代的机械式火炮,威力的提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等同相当于一种全新的,划时代的武器。 若是所有的红夷大炮都有这样灵巧的机械,恐怕建奴自以为是的骑兵真的要狠狠地吃苦头了。 “万岁,这门炮既然是万岁所制,那就向那火枪一样,不若取名叫天启大炮最好不过。”魏忠贤没读过什么书,临时也想不出来什么妙笔生花的名字,只好抄以前的对付对付。 “是啊,皇上,臣妾也觉得魏总管这话说的在理呢。”一边的客印月也软软糯糯的搭腔道。 “好。”天启沉浸在别人对自己价值的肯定中,也没想那么多,当即拍板道:“那就叫天启大炮!” 第七十三章 登莱水师 目光回到锦州城,此时锦州城内一派紧张气氛,李沐已经接到消息,建奴数万主力大军和汉军旗的步兵已经往广宁方向疾驰而去,是否要增援广宁,是摆在李沐眼前的巨大难题。 从上次自己遭遇的刺杀事件就能看出,锦州军的主力现在根本不可靠,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战场上会不会临阵捅自己人一刀。 此时的宁远侯府内,李沐站在中庭的槐树下,忧心忡忡的看着西厢房里的动静。 伊宁穿着一身粉色的汉装也有些焦急的站在李沐的身边,只是不住的把手帕递到李沐的手边,轻声道:“公子,擦擦汗吧。” 李沐只是微笑着摇了摇手,突然他的眼神一凝,看到一个背着药箱的女大夫从房内出来,赶忙迎了上去,颇有些急切的说道:“大夫,怎么样了。” 那女大夫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带着几分花白之色,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位姑娘的伤没有伤及重要的内腑,但是伤口处理不是很得当,邪气入体才导致高烧不退,怕是有些难办了。” “邪气入体?”李沐知道,其实就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但是在这个时代,并没有消炎药可以使用,也没有什么破伤风针这样的抗感染药剂。 “我已经把伤口重新处理和包扎了,应该不会再恶化下去,但是需要及时的换药。”那女医生知道李沐堂堂宁远侯府,应该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于是也就没有特别叮嘱,而是对李沐认真的说道:“剩下的,就看这位姑娘的造化了,这位姑娘体型婀娜,颇为有力,看上去应该有习武的习惯,应该是没有性命之豫,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处伤口,恐怕必然会留下疤痕,而且创面不小,从右胸处到腰部应该都会有印痕,这个你要事先跟她说清楚,非是我不愿为她美貌着想,实在是腐肉部分扩散,必须予以剜除方可救她的性命。”医者父母心,任何一个青春年华的女孩子都不会不在乎身上这么长的一道疤痕,但是为了救她的性命,有些事情也是顾不得了。 “这个我知道,您费心了。”李沐自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知道女医师已经尽力了,转身对伊宁说:“取纹银五十两给这位医师,您妙手回春,侯府感激在心。” “侯爷客气了。”女医师微微一笑,也没有推辞,知道这点赏银算是侯府的一点脸面,自然欣然笑纳,留下药方之后,就随着一个侍女离开了。 李沐转身步入厢房之中,看见躺在大床上盖着薄被的洛鸢,心中不觉畅然一叹。 这情债,越欠越多,又如何能还的了啊。 李沐转身轻轻的带上房门,阳光一下子刺得眼睛都没有睁开,耳边突然听见伊宁的声音道:“公子,杨涟大人来了。” “今天为何如此之早?我现在就去见杨公。”李沐点头说道。 “这。。。公子,这个,听闻你在和医师讨论病情,菡儿姐姐和妍儿姐姐,都似乎想。。。接待一下杨大人,现在好像不是很高兴。”伊宁吞吞吐吐的说道。 “她们两个,这个时候凑什么热闹?”李沐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两位都是一国的公主,事实上谁也不会服气谁的,这让李沐伤透了脑筋。 来到会客厅内,看着一脸无奈的杨涟杨大人坐在下首的第一位上,两位公主殿下打扮的那叫一个。。。正式。 这两位本来就是绝色的美女,但是这一回竟然穿上了最隆重的汉装,大夏天的从流仙裙到笼纱到腰带一应俱全,凸显出两位姑娘窈窕诱人的身段。 此时的二位公主,正各自端着茶碗,舒菡的俏颜上露出极为迷人的微笑,对杨涟道:“杨大人这么早来到侯府,我家官人尚在与医师讨论家人的病情,这是我亲手所沏之大红袍,请大人在此稍待。” 那边的李妍儿也是端着茶碗,微笑着道:“杨大人,这是妍儿从朝鲜带来之参茶,有益气补血之功效,是我国招待贵客的茶品,还请大人品尝。” 只是杨涟知道这两位都是高贵的金枝玉叶,谁也得罪不起,只好站起身来,不住的拱手道:“殿下客气了,殿下费心了。” 杨涟被两个大美人绕的晕头转向,其实早就闻到了二女之间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深感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正心中惴惴不安的时候,总算看到李沐一袭蓝色便服的身影,深深的舒了一口气行礼道:“见过督师。” “杨公免礼。”李沐赶紧趋步上前,对杨涟回礼道:“在侯府,您是我的老师,应该是我向您行礼才是啊。” 杨涟也没有多计较,他现在只是想赶紧离开这个风暴中心方为上策。 “那云琪,老夫去书房取书,我们今天说《中庸》。”杨涟丢下一句话,逃也似的赶紧离开了。 看着大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东林六君子之一的杨涟落荒而逃的样子,李沐不觉心中有几分好笑,却已经听到身后两声娇媚入骨的甜美声音一齐道:“沐郎~”“云琪哥哥~” 李沐大夏天竟然不禁打了个冷战,转过身来,看着二位美丽的公主,呵呵笑道:“菡儿,妍儿,你们今天真是好漂亮啊。” “咯咯,谢云琪哥哥夸奖。”妍儿娇俏的笑着说道:“那云琪哥哥觉得,是妍儿漂亮,还是菡儿姐姐更俏美三分呢。” “是啊,沐郎。”舒菡那精致的俏脸也是微笑,故意挺了挺自己颇为壮观的浑圆玉峰,带着几分魅惑的说道:“沐郎可要想清楚哦。” 这个问题问得简直要命了,李沐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悄悄的接近,这个时候肯定不是和稀泥的好时机,可是无论说哪一个更漂亮,都必然会得罪另一个。 这是两个各有胜场的姑娘,只是她们都深爱着同一个人,虽然迫于现实不得不共同分享一份爱情,可是并不代表女孩子的心中真的毫无芥蒂,李沐深觉自己愧对她们,更不希望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伤心难过。 正在举棋不定,嘟嘟囔囔的时候,三跃突然从门外一溜烟跑了进来,看到李沐之后,立刻单膝跪下行礼道:“属下参见公子,参见两位夫人。” 听到三跃口称夫人,舒菡和李妍儿竟然一下子红了脸,原本的火药味也一瞬间淡了许多。 李沐心中暗暗高兴不已,这小子很有眼力见儿嘛,知道主动解公子的危难之情了,没说的,给钱,给女人,金票大大的有。 三跃倒没想到自己帮公子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只是沉声的一字一句道:“公子,探马来报,大东沟发现登莱水师,请求入城驻扎。” “登莱水师?!”李沐吃了一惊,那是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军队,在莱州失陷之后,袁可立带着一万残兵和四千登莱水师不知所踪,现在怎么突然从大东沟登陆辽东了? “袁抚台何在?”李沐赶忙问道。 “登莱军尚未抵达锦州,袁抚台已经往锦州而来,想必这两日就要到了。”三跃有些激动的道。 登莱军,是曾经和李沐并肩战斗过的人马,大家从同一个战壕里走出来,当然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情分。 “好!好!袁抚台没事,实在是可喜可贺,吩咐下去,给我好好准备准备,待抚台大人到了,我要在侯府设宴款待他,为袁大人接风洗尘。”李沐大笑着说道。 “诺。”三跃领命而去。 李沐回过头来,对着两位公主柔声道:“过几日,你们两个随我一起会客。” 两位公主心中欣喜,便一齐开心的应下了,看着李沐心中却有几分心酸,其实她们的要求真的一点都不高,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而已,可是名分只有一个,李沐不是没有,而是不知道给谁罢了。 等我立下大功,定要让朝廷同时赐婚她们二人与我,李沐暗暗想道。 登莱一别,已经半年有余,李沐心中颇有几分感慨,那个时候,自己不过一介白身,第一次带着三百火铳手守城,三万大军守不住防备齐全的登州城,那时候的无力和挫败深深的印在李沐的心中,至今尚难以忘记。 现在自己高居太保,正二品的经略安抚使,之前遥不可及的三品的袁抚台,现在已经是平起平坐的同僚了。(大明文贵武贱,像李沐这样武勋世家出身的官员,哪怕品级很高,地位也很堪忧,正常的情况下,三四品的参将看到七品的知县,都要口称末将,恭敬行礼,但是李沐世袭宁远侯,大明对于封赏爵位非常严苛,所以大部分官员都是敬重他宁远侯的身份。) “袁大人,不知近来可好啊。”李沐自言自语道。 第七十四章 守城之争 再见到袁可立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宁远侯府大开宴席,以最隆重的礼节,宴请这位曾经的战友,登莱巡抚。 半年不见,袁可立显得黑瘦了许多,炯炯有神的眼睛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藏着一股可以燃烧敌人的火焰一般,让李沐看了都不觉暗暗心惊。 “袁抚台,登州一别,已经半年有余,大人若是需要回返登州驻地,但凡有所吩咐,沐一定尽心相助。”李沐端起酒杯,诚恳的说道。 袁可立也端起来酒杯,只是淡淡的一笑,却没有提回返登州的事情,而是看向了舒菡和李妍儿两女,袁可立对这两位女子都不陌生,李妍儿是当时一起随同李沐到达登州的朝鲜使者,舒菡更是为了他李大公子,带着武器上过战场的巾帼女将。 “玥然郡主,明露郡主,当初看你二人相伴太保大人,从他国一路追随,本府心中也甚为感动,现在看二位得偿所愿,本府也是很为你们高兴啊。”袁可立不知为什么,突然提起两女的话题,说的两位公主都一愣。 还是舒菡率先反应过来,赶紧举起酒杯对袁可立道:“菡儿多谢抚台大人抬爱,当初还是多亏大人照拂,舒菡感念在心。” 李妍儿也跟着说道:“是啊,抚台大人英武盖世,力战建奴,让妍儿看到了大明王师之战意,妍儿甚是钦佩。” 两女一唱一和的既回了礼数又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记袁可立一记马屁,可谓是应对得体,丝毫不坠宁远侯府的名声。 但是袁可立却莫名其妙的关心起李沐的终身大事来,自顾自的说道:“云琪,你想同娶二位公主,但是怕是难有合适的契机,在我大明,无论你身居何等高位,也只能有一位结发妻子,这样的心思,不知我说的可对否?” “这。。。袁大人,确有。。。”李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再看玥然和明露也都害羞的低下了小脑袋。 “所以,云琪,你要立功,立下不世之功,方能让朝廷开这亘古未有之先例。”袁可立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笑意,对李沐轻声说道。 “这。。。抚台大人此话何意?”李沐更是晕了,这袁可立一上来就帮自己解决感情问题,什么时候,直言敢谏的袁抚台改行当红娘抢月老的饭碗了? “李太保。”袁可立突然语气一凝,非常认真的说道:“听闻建奴六万大军急奔广宁,而太保大人却在犹豫是否应该出兵支援,是否有此事?” “确有此事。”李沐也没有隐瞒,不是他不想救援广宁,而是现在可以信任的军队,根本就不够用,肃清白莲叛党正处于关键时期,很多军营的建制不全,低级军官尚未完全补全,根本难以形成有效的指挥系统。 “但是广宁不得不救。”袁可立沉声说道:“广宁乃宁锦防线的唯一屏障,是扼守建奴南下的必经之路,加之其城高池阔,是朝廷经营已久的重要堡垒,屯粮数万,绝不可轻易放弃。” “袁大人的意思是?” “我尚有一万登州军,愿代太保大人,死守广宁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袁可立猝然起身,认真的拱手对李沐说道。 “抚台!万万不可!”李沐赶紧挥手道:“登州军久经劳顿不说,广宁非抚台的辖地,不瞒抚台说,这广宁之战,必定十分艰难,折损将士几乎难以避免,让沐如何能让登州军的兄弟们趟这浑水?” “太保大人。”袁可立痛声道:“我失登州,莱州,愧对两州百姓,莱州城陷,建奴大肆屠城,杀戮大明百姓十四万余人!尸枕相藉,血流漂橹!” 袁可立似乎陷入了非常悲伤的回忆中,不觉抬高了语调道:“大明律,地方官员有守土之责,自我大明开国以来,从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失去城池,已是必死之人,但是我带着登州军在大海漂流数月之久,就是为了能有机会为我登莱十数万冤魂报仇血恨!” 李沐沉默了,袁可立失陷城池,罪在不赦,这他是知道的,但是若是积极活动的吧,未必就是必死的结局,不过是不做这个巡抚了,待到几年之后,事态平息,完全有可能再度起复,这在大明发生的次数非常之多,很具有普遍性。 “太保大人,死守广宁,为您争取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袁某还有机会活到那一天,希望太保大人带领大军北上击奴,那我登莱百姓,九泉之下,也会感念大人的恩德的,请大人成全!”袁可立郑重的说道,眼中满是祈求之色。 “不可,袁抚台,这样不可,不可啊。”李沐还是难以说服自己,辽东总兵李渠和一万广宁军守城抗敌是职责所在,可是袁可立完全没有必要也把自己赔进去啊,至少现在看来,广宁城几乎不可能能守得住。 “大人!”袁可立高呼一声,竟然跪了下来,低着头泣血哀声道:“大人,我要报仇,我定要为我登莱十数万百姓的冤魂报仇,若是此仇不报,袁某死不瞑目!若得大人成全,纵然日后袁某押解京师,受那千刀万剐之刑,亦感值得,绝不后悔!” “抚台大人快快请起!”李沐赶紧扶起袁可立,沉吟半晌,终于缓缓点头道:“如此,沐应下了,抚台大人在锦州镇期间,但凡任何军需和作战一应事务,我锦州镇必将全力支持,包括我军所用之枪械,武器,盔甲,任何物资,只要您开口,沐都可以给。” “太保言重了,锦州同为大明边防重镇,怎么能干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短视之举?袁某赴广宁作战,只要锦州镇供我一月粮草即可,其他一应物资,袁某都无任何要求。”袁可立肃然对李沐说。 李沐摇了摇头道:“抚台大人,我们都是和建奴正面交过手的,那些蛮子兵的战力您不是不知晓,此时绝不可意气用事,还当仔细考虑为上啊。” 袁可立淡然一笑道:“我自有守城的办法,太保大人尽且宽心,还有一事,希望拜托大人您。” “袁抚台请说。” “我带一万登州军北上之后,登莱水师就托付大人了。”袁可立满身的摸了一会,找到了水师的虎符,把它放到桌子上,对李沐缓缓道:“我已经上折朝廷,表请大人为水师总兵,这支水师,有大小战船一百二十艘,是我镇守登莱五年来全部的心血,以后,就拜托大人照拂了。” 袁可立说完,似乎像是交代完后事了一般,只是拱手对李沐施礼,笑着留下一句:“希望大人和二位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就转身离开了。 门外传来袁可立解脱般的笑声,透着畅快,透着悲壮。 国家幸甚,有这样的仁人志士为了汉家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华夏族裔才能生生不息,绵延不亡。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第七十五章 战广宁(上) 三日之后,大明天启二年,八月初一,广宁城上,辽东总兵刘渠神色凝重的望着城下旌旗烈烈的建奴主力大军,心中蔚然一叹,建奴主力大军两万余人,加上汉军旗四万多人,共计六万大军,而且这些汉军军队明显不是之前南下劫掠山东时裹挟的杂牌军队,看那些步兵,铠甲齐备,刀枪闪动,攻城器械精良无比,想必是建奴用心组建的精锐步卒。 加上两万强悍无比的满蒙铁骑,这一仗,让只有一万广宁军的刘总兵如何能胜。 广宁的告急文书已经一日三次发往锦州,李沐回复直言锦州军内部不稳,现在根本无力出兵北上支援广宁,北云军担负守城重责,更不可能轻易离城。 关于李太保在军营内遇刺的事情,刘渠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有对李沐报以太大的希望,最让他生气的是,驻扎在宁远的辽东巡抚王化贞,竟然也没有任何的回应!王化贞手握将近十万关宁军,难道也在那里兀自装聋作哑不成? 广宁若失,宁锦防线漫长的堡垒线将完全暴露在建奴的铁蹄之下,一旦如此,这条漫长的防线就有被逐个击破的危险,难道统领十万辽东军的巡抚大人不知道吗? 刘渠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一丝刺骨的寒意,很显然,为了害怕承担失城败仗的责任,王化贞根本就不在乎广宁失陷对整个战局的影响,而是忙着把责任给干干净净的推卸掉。 广宁军是精锐的辽东边军,是大明军饷最高,装备最好的军队之一,可是也很难抵抗六倍于己的敌人的进攻,城池陷落,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刘渠的脚下散落着一团纸屑,那是建奴的劝降书,刘总兵并不是正值年少的热血青年,但是岁月的沉淀,哪怕已经磨圆了他所有的棱角,却抹不掉他对于职责和国家的忠诚。 “呜呜。”进攻的号角响起,建奴大军的攻城开始了。 一支流星般的羽箭一下子飞向刘渠,却被眼疾手快的亲兵伸刀挡了下来,箭支被打落在地,震得那亲兵的虎口一阵发麻。 好大的力道!刘渠不觉赞叹道。 “大帅!城墙上太危险了,您还是下去督战吧。”身边的亲卫们赶紧说道。 “不,我哪儿也不去。”刘渠坚定的摇了摇头:“我身为总兵,身负为国守土之责,誓与城池共存亡!” 而此时,锦州的大营内,正是一片血腥的场景。 李沐这一次真的是感觉到了被背叛的愤怒,一向对待自己人心慈手软的李大公子也终于发狠了,只要查出实据与白莲教有过从者,一概斩首,怀疑与叛匪有沟通者,禁闭两个月,而那些潜藏在军队内部的白莲教众被举报之后,无一不被施以惨无人道的酷刑,逼迫其供出同谋者。 锦州军的军法处营地,在这一段时间无疑堪称人间地狱,李大公子亲自坐镇审问反贼,总兵熊廷弼,巡抚杨涟,统领熊成等都在侧陪同会审。 在审问中,熊廷弼和杨涟都算是重新认识了李沐,这个不过弱冠的年轻人,面对犯人的时候,竟然如此心如铁石,仿若那个温和淡然的锦州经略使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现在面前跪着三个穿着锦州军士卒服饰的汉子,这三人跪在这里,是因为唯一跟踪并见过洛攸一行人的三跃的指认,才抓住了这三个白莲教的反贼,而且看上去在教内应该地位都不低。 “你们三个,谁准备先说。”李沐带着一丝温和的语气问道,却让一边的熊成打了个寒颤,这是从盛京城,登州城,锦州城下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淡然和威势,让熊氏父子这样百战余生的将领都不觉心惊。 “呸,朝廷的狗腿子,想让我们说话,简直做梦。”其中一个人似乎算是胆大的,却有几分色厉内荏的说道。 “你们两个呢?”李沐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又淡淡的问另外两人。 另外两个人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只是并没有理睬李沐的问话。 就在杨涟刚准备接替李沐说一些圣人大义来进行谈判和诱导的时候,李沐却扬了扬手,一旁的亲兵三跃竟然迟疑了一下,转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道:“公子。。。” “你想抗命?”李沐冷声道,吓得三跃赶紧摇头,于是马不停蹄的一路小跑着离开了,看得杨涟一头雾水。 没有一会儿,三跃拿着一个杨木的大桶飞奔回来,在众人疑惑的眼光中,一下打开木桶的盖子,把里面的粉末倒在那第一个说话的汉子身上。 熊廷弼只是一闻,立马就变了脸色,看向李沐的眼神里满是惊愕,只是他还没回过神来,李沐就抓起身边的火折子,朝那汉子扔了过去! “督师且慢!”熊廷弼话到嘴边,却看到那汉子身上的火药一下子被引燃了。 熊廷弼见过在守城战中使用火油,而被活生生烧死的人,这倒是一点也不稀奇,但是往人身上倒火药的却是第一次见。 如果说火油的燃烧是一个缓慢灼烧的过程,那火药爆燃就是一瞬间的能量爆发,只见那汉子全身一下子闪烁着巨大火光,活像一个巨大的礼花,人哪里能承受如此可怕的痛苦,那人立刻开始极度尖利的惨叫起来,仿佛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一般。强烈的焦肉味和硝石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传到在场众人的鼻腔内,使得熊廷弼这样的老将都感到阵阵反胃和心悸。 杨涟一介文官,此时也算是被刷新了世界观,趴在椅子上,吐了个彻底。 在场唯一一个连脸色都没变的就是李沐,他是在沈阳用硝化甘油炸过建奴军队的,残值断臂,人体散落的各种器官,他见得太多了。而这一次,他为了让老建奴永远记得疼,更是制造了足量的小型炸药包,等着给敌人一个惊喜的见面礼。 李沐看着那汉子绝望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却看得另外两个白莲教众一阵阵的心悸。 那汉子过了许久,总算渐渐的倒在了地上,尸体已经呈现出一片焦黑,夹杂着许多白点,那是硝石作用下瞬间高度氧化的皮肤留下的组织。 跪在一边的两人终于有些动容了,只是李沐也没有再问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算了,我不想知道了,中间这个溺死吧。” 两名亲兵立刻按着中间那个汉子,把他的脑袋摁进一座大水缸中,那汉子拼命的挣扎,眼看着快断气,李沐又让亲兵把他提了出来。 如此反复三次,那汉子终于崩溃了,带着满脸的泪水,痛苦的道:“我说,我什么都说,大人饶命,饶命啊!” 就在大家都以为李沐得到想要的答案会放过他的时候,李沐却挥了挥手道:“可是现在我不想听了。” “扑通”一声,那汉子又被按进了水缸中,这一次,李沐没有示意亲兵放过他,眼看着那人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渐渐的不动了。 在场的人看向李沐的脸色都变了,太保大人好像不想问出什么来,只是想折磨这些犯人啊,这种死前的痛苦和绝望让人仔细一想就不寒而栗。 剩下最后一个人其实已经非常害怕了,也许他不怕死,但是他害怕的是不知道会被什么样的办法折磨而死。 李沐嫌恶的看了一眼剩下的一个教众,只是依旧冷冷的道:“你说我想听的,我给你个痛快。” 那人听到,也没有犹豫,老老实实的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等人联系的主要的能叫得上名字的军官都供出来了。 “你们怎么联系这些人?”李沐问道。 “我们约好待到起事的时候,在手臂上绑上白莲丝带为号,偷袭中军大营。” “忠武营,定武营,安勇营加起来有三千多人啊。”熊成听着贼人的供述,心中不觉有些忐忑,这位督师不会是要。。。 “三跃。”李沐突然抬头道。 “属下在。” “给你个任务。”李沐的声音冷冽如冰,仿佛从九幽地府中散发出来一般,让三跃有种如坠冰窖之感:“把这人砍了,加上另两个,一起切好炖了,吩咐火头军,今晚给忠武,定武,安勇三营加餐。” “什么?!”杨涟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已经面无人色的白莲叛匪,指着李沐道:“你敢?!李沐!你还是不是人!” “国家危难如斯,外族大军压境,这些人却想在内部搞风搞雨,夺我锦州兵权,图谋他们的造反大业,却不考虑这样做会把国家带入什么样的可怕境地。”李沐只是毫无感情的说道:“这样的人,死的再残忍也不足以解我之恨,比起外族的敌人,这些人更可恨千倍,万倍!” 李沐负手而起,不顾杨涟要喷火的眼神,对熊成道:“熊统领,命令北云军集合包围三营,命令火器营架炮,今晚丑时起,给你半个时辰,把三营夷为平地,一个不留,走脱一个,你熊伯功提头来见我,我李沐,说到做到!” 第七十六章 战广宁(中) 天启二年八月初七,广宁城。 曾经气势雄伟的广宁城已经满目疮痍,在数万建奴建奴精锐日夜不停的进攻之下,广宁守军伤亡惨重,城池多段都险些失守,眼看就要不保了。 辽东总兵刘渠拿着佩剑站在城楼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城下正在准备攻城的建奴军队,原本周围站着的众多亲兵也少了许多,而且大多数都带有轻重不同的伤势。 刘渠回头看了一眼南方,锦州军方面尚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若是援兵不至,今日广宁断没有守住的道理了。 广宁现在只余下残兵两千余人,而建奴方面还有大军五万,这样的实力差距,意味着广宁城很可能抵抗不住建奴主力大军的一波突击就可能瞬间崩溃。 可是现在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刘渠心中叹息,听着耳边熟悉的进攻的号角声,不禁握紧了手中已经砍到崩口的佩剑。 “我刘渠,身为大明一镇总兵,身负为国守土之责,陛下,末将尽力了!今天,就让我为陛下尽忠吧。”刘渠自言自语道,仿佛下定了决心,冷冷的看着顺着梯子往城墙上奋力攀登的汉军旗士卒。 “杀!”建奴士兵怪叫着冲上了已经斑驳不堪的城墙,城墙各段纷纷响起喊杀声,由于刘渠亲自督战,死守不退,他部下的广宁军将士也纷纷拼尽力气,拿起武器和建奴士卒殊死搏斗。 可是现在的广宁军无论是人数还是单人的作战实力都和建奴相差太远了,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城墙上已经多段失守,努尔哈赤也是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广宁城,连精锐的正蓝旗骑兵都下马登城厮杀起来。 刘渠身板的敌军越来越多,这些建奴的精锐士卒个个武器高强,杀得刘渠的总兵亲卫节节败退,眼看着就杀到刘渠的面前了。 而刘总兵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拿起佩剑劈开一个建奴士卒的长刀,随后一脚狠狠的蹬在那士卒的胸口,趁着对方稳定身形的一瞬间,欺身而上一剑从喉头而过,那建奴士兵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一命呜呼了。 城墙上明军的喊杀声越来越多,有很多明军士兵已经退到了城门的阶梯上,眼看就要被赶下城墙了。 刘渠暗暗的下定决心,开始放弃对自身的防守,招式也变得大开大合起来,本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的心理,不要命的开始和建奴士兵拼命。 “二郎们,跟我杀,报仇血恨的时机到啦!”恍惚间,刘渠似乎听到了一阵冲天的喊杀声,而建奴军队开始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好多还在城墙上的士兵甚至想从原路爬回去,让刘渠不禁一阵阵奇怪。 他靠近城墙往城下看去,只见一支万余人的大军正从建奴大阵的后方如水银一般倾泻而下,那火红的衣甲分明是大明的王师啊! 难道是锦州镇的援兵到了?刘渠心中无比的欢喜,这回广宁城有救了。可是转念一想,锦州军他是见过的,身为大明最精锐的边军之一,铠甲齐备,武器精良,而这些从建奴后方冲过来的军队,却穿的破破烂烂,仿佛叫花子一般,武器也并非齐备,很多人甚至拿着一截长木棍就冲进了如狼似虎的建奴军阵之中。 而此时的大营中,努尔哈赤也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你们不是说锦州的大军一兵一卒未动吗?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安费扬古,你的前锋侦骑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大王。。。”安费扬古是建奴的开国老臣了,和努尔哈赤同岁,要不是前锋都统是安费扬古,换了别的人,早就被努尔哈赤一怒之下推出去斩首示众了。 已经六十多岁的安费扬古近年来身体并不怎么好,他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已经四十年了,身经大小战阵无数,堪称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 “这些蛮子士卒看上去并不像辽东的蛮子军队,他们的衣甲破烂不堪,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活像一群要饭的,看上去似乎是南边内部各省卫所的驻军。”安费扬古想了想说道。 “卫所兵?”大明卫所兵糜烂不堪,早就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要是卫所兵,怎么会有一万多步兵就敢来打建奴大营的事情发生,这些明人怎么都不怕死了吗? “命令广宁城上的人先撤下来,集中兵力先给我解决这些杂种,反正广宁不过数千残兵,已经是囊中之物!”努尔哈赤只是一瞬间思考后,就果断下了命令。 不得不说,随着在李沐的手中吃了太多的亏,建奴的作战方式都在一定程度上开始保守了许多,这要是在以前,出于对明军战斗力的蔑视,没说的,老建奴一定会毫不在乎的两面作战,但是现在在不肯定地方实力的前提下,努尔哈赤开始默默的收缩防线以保证万全。 刘渠的防守压力骤然减轻,还在奇怪的时候,看着建奴大军如潮水一样的褪去,拼命的想看清对面友军大旗上的文字。 “报!”一名亲兵气喘吁吁的跑上城墙,对刘渠施礼道:“大帅,查清楚了,对面的友军是登莱巡抚袁可立袁大人的部属。” “袁可立?他不是在登州之战之后失踪了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自从广宁被建奴大军围困后,很多斥候都被建奴骑兵截杀了,刘渠至今还不知道袁可立来到辽东的消息。 “袁抚台手中只有一万登州军,如何能打得过数万建奴铁骑,唉,这该如何是好。”刘渠不想坐视友军被围歼,但是自己手中的人马守城都远远不够,又怎么帮得上忙呢? 袁可立所率领的登州军怀着满腔的仇恨冲击着建奴的大营,虽然这些人衣甲破烂,武器简陋,但是在冷兵器的时代,士气是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关键因素,就算是到了现代战争时期,士气不足的军队也往往不堪一击,且看现代中东战争中,拿着全美械武器的中东各产油国的正规军被游击队和地方民兵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就是实例。 建奴军队一开始看着登州军那破破烂烂的样子,难免起了轻视之心,建奴的核心精锐自然都是带有数层铠甲的重甲步骑,但是对付这些叫花子,明显有些小题大做了,于是正黄旗和正红旗的两万汉军奉命将这些不自量力的明军一举歼灭。 但是当两方士卒真正交上手之后,汉军旗的士兵一下就镇住了,这些叫花子悍不畏死的程度让这些还算久经战阵的汉军旗的士卒都心惊不已,他们有的人甚至就没打算用武器砍人,这边建奴的士卒一刀从对方肚子上穿过去,还用力的搅动了一下,而对方竟然忍着剧痛,直接铺上来一下子咬住了那人的脖子。 无论汉军的士卒怎么拼命砍杀,那明军士卒就是不松口,直到一声咔嚓一声,汉军旗士卒的喉骨应声而断,那明军士兵才软软的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战场上满是这些疯狂的景象,有硬生生把敌军耳朵拉下来的,有疯狂的把汉军旗士卒砍成一滩碎肉的,还有用身体卡主敌人的武器冲上去同归于尽的,一万登州军,带着满腔的仇恨,狠狠的宣泄在这些强盗的身上。 也许他们此时听到的都是父老被屠杀的哀嚎,是妻女被凌辱的惨叫,是城池被烈火焚烧的爆响,这一切只有用敌人的痛苦和鲜血才可以洗刷。 很多登州军士卒临死前都嘟囔着:“爹娘,闺女,我给你们报仇了,我杀了好多的畜生,你们不要怪我了,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强盗们会害怕吗?当然会!当登州军的将士比强盗更残忍,更不畏死的时候,这些沾满了同族鲜血的刽子手们终于感觉到了恐惧,他们还有女人,还有财宝,还要圈更大的地,他们不惜与背叛家国,就是为了利益,又怎么能轻易的放弃呢? 一万建奴眼中的叫花子,竟然杀得两万汉军旗节节溃退,最后演变成了大规模的崩溃,汉军旗的士卒一边跑着,一边还喊着:“疯子,都他妈是疯子!” 崩溃的趋势直到真正的满八旗的建奴铁骑赶来才被制止了,可是就是这样,建奴士兵的损失也依然不小。 这些登州军的士兵非常奇怪,按以往的经验,建奴士兵一刀砍掉那士卒一条手臂,大部分明军士卒都彻底在地上无助的哀嚎,彻底失去战斗力。 但是这些士卒会艰难的站起来,会捡起地上的武器,会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继续砍杀下去。 自从跟李沐对阵以来,建奴正黄旗和正红旗的士卒都有心理阴影了,为什么只要跟他李大公子有关系的军队都透露着一股可怕的邪气,这人到底是人是鬼? 可是建奴的真正满蒙铁骑毕竟不是登州军可以比拟的,就算是再悍不畏死,可是很多士卒的武器根本不足以对三层重甲的固山额真(建奴八旗军官)们造成伤害,更不用说那些武艺高强的甲喇额真和牛录额真了。 登州军的数量开始迅速锐减,可怕的是,作战到现在为止,登州军没有一个伤员,损失数即为阵亡数,只有亡,没有伤! 登莱巡抚袁可立亲自督军,眼看建奴大军已经逼近眼前也抽出了随身佩剑,预备和敌军正面交手,虽然他是一介文官,但是在强大的外敌面前,所有汉家儿郎的胆气,没有区别。 “抚台大人!快走吧!”周围的亲兵纷纷出声劝道。 “走?”袁可立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堂堂巡抚,失土失城,致使十四万百姓惨遭屠戮,又有何面目再回去面见皇上?走不了了,我也不想走了。” 袁可立拉起坐骑的缰绳,凭风而立,对着眼前越聚越多的建奴军阵大笑三声,高声喊道:“兄弟们,我袁某今日有幸为我子民报此血海深仇,心中畅快,我们唱一首军歌吧!愿苍天有眼,佑我大明,陛下,微臣先走一步了。来我们起个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战场上忽然响起的歌声让双方将士都一愣神,刘渠听着那熟悉的《秦风·无衣》,不禁湿了眼眶,他知道,这是袁可立的诀别。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广宁城上,数千明军高声喝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一时间,战场上的明军士卒纷纷高唱起来,苍凉悲壮之声穿透云霄,让建奴的士卒甚至生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他们悍不畏死,他们创造了无数的奇迹,强大的武力并不能压垮他们的骄傲,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民族,真的可能被征服吗?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还在广宁城上焦急的刘渠突然听到了一个年轻而熟悉的声音。 “督师?!” 第七十七章 战广宁(下) 登莱巡抚袁可立字礼卿,号节寰,河南睢州人。一生刚正不阿,为民请命,执法严明,明察秋毫,详刑惟允,熟知兵事,直言敢谏。 历史上,袁可立一生光环无数,是晚明时期著名的忠臣名士,由于他在抗金作战中的巨大贡献,其生平著作遭到后来满清朝廷的封杀,散落而不复得。 大明天启二年,公元一六二二年,八月初七,登莱巡抚加兵部尚书衔袁可立战死于广宁城下,享年六十一岁。 登州军损失一万一千四百九十人,全部阵亡,这是大明辽东战事开启以来,唯一只有阵亡,没有伤兵的战斗,登州军全军覆没。 建奴损失了七千汉军和两千正红旗的士兵,虽然看上去损失比明军小了一些,但是对于建奴军队的士气打击非常巨大,这样一支叫花子一样的军队用一万多兵力换掉了建奴主力九千多人的伤亡,在这个没有破伤风针和抗生素的年代,受伤往往就等于死亡。 李沐站在广宁城的城楼上,他昼夜兼程,快马加鞭赶到广宁,却还是没有能改变袁可立战死的结局,锦州军主力也已经出发,可是还需要数日的时间才能抵达广宁城。 看着袁可立的大旗倒下,李沐眼中泪水终于忍不住了,他自会战辽东以来,所遇见的将领几乎无不是忠心为国的国家栋梁,秦良玉,袁可立,熊廷弼,中华民族从来不缺少守护国运的勇士,可是大明还是灭亡了,体制和思想上的痼疾才是让国家走向衰亡的根本原因,这是这些勇士们改变不了的。 李沐暗暗的下定决心道:“袁公,若你在天有灵,希望你保佑我中华不再步前世后尘,不再受那建奴百年奴役,不再有被外族瓜分的惨痛历史。” “督师,恕末将直言,广宁陷落几乎不可避免,此处太过于危险,督师还请先行离开!”刘渠急切的说道。 “刘军门,把我的大旗立起来,我李沐今天就在这里,我看建奴有没有胆子攻这个城。”李沐露出一丝邪笑,看得刘渠颇有几分迷惑。 这边好不容易在付出巨大的代价围歼了登州军之后,努尔哈赤气急败坏的命令前锋步兵再次准备攻城,就在建奴大军再次催动脚步准备登城的时候,竟然一下子都止住了脚步。 因为广宁城上立起了一面巨大的中军大旗,上面用劲笔楷体书着“大明钦封宁远侯,太子太保,李”! “是李沐小蛮子,李沐小蛮子!”不等汉军旗的士兵反应过来,这回倒是从来没有过的,竟然是建奴正红旗的士卒先开始害怕起来,面面相觑的踌躇着不敢再上前一步。 人的名,树的影。李沐立起一面大旗,五万大军应旗而止! 正黄旗的士兵也是吃过大亏的,对北云兵那下雨一样的齐射心有余悸,不少建奴士兵想起李沐在登州城上用大旗插过俘虏头颅的画面,至今心有余悸。 李沐穿着铠甲,稳稳地站在城垛之间,头盔上红缨高扬,迎风而动,更衬托的他如同战神下凡一般。 一瞬间大喊大叫着要屠城三日的建奴士兵居然不做声了,李字大旗一立,战场上竟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正黄旗,正红旗的奴狗们,锦州一别,不知近来可好?”李沐的大声笑着说道,但是这话听在二旗士卒耳中,却仿佛可怕的诅咒一般,锦州之战,建奴正红旗都统何和礼阵亡,副都统谭泰被俘,正红旗损失七千多精锐,汉军旗损失两万余人,这小子竟然好像是跟陈年老友见面一般的打招呼。 “来,兄弟们,跟我们的老对手打个招呼。”李沐一声令下,经略卫队数百人就拿起天启式火枪站在城楼上,随着一阵砰砰的响声,靠的太近的一些建奴士兵迅速被火枪击倒,开始躺在地上痛苦的嚎叫。 李沐倒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建奴士卒厮喊,但是建奴的士卒已经撑不住了,纷纷开始缓缓后退。 可能察觉到军无战心,努尔哈赤也只好下令鸣金收兵,他要是知道李沐只是带着数百亲卫来到广宁,跟他唱了一出空城计,恐怕又得一口老血吐出来了。 对于这条命令,从来贪功残忍的建奴士卒第一次感觉到退兵的鸣金声这么美妙,赶紧一溜小跑着回到了营地里。 刘渠站在城墙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对这位督师不禁深深折服,建奴扣关数十年来,明军败多胜少,损失惨重,高呼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一触即溃,一溃千里。丧城失地无数,现在双方的力量对比并没有本质改变,但是李沐只消报出家门,就吓得数万建奴主力大军不敢寸进,这种气度,刘渠自问辽东战事以来数十载,未曾见过这样的将领。 “熊成这个废物到底是怎么行的军,真他娘的慢。”李沐自己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骂骂咧咧的就下了城墙去休息了。 由于李沐来的突然,自然不可能提前准备他的住处,当然大战当前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李沐也就住在刘渠的总兵府厢房内。 天黑之后,总兵府突然传来命令,李沐突然吩咐自己的亲卫去召集城中所有的木匠,好像要打造什么精细的器械一般。 是的,作为对抗建奴大军的最前线,广宁是有二十门红夷大炮的,但是这样的重炮实在是太难移动了,除了刚开始守城的射击了几发之后,所有的大炮就被集中在城楼中,若是广宁陷落,所有的大炮都会被炸毁。 李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这数十门大炮给重新利用起来。 看着天启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图纸,这种加装了隔板,弹簧和轮轴的移动炮车简直堪称精美,李沐也不得不承认,天启皇帝绝对是投胎选错了职业,他要是做个工匠,说不定能成为和鲁班那样的神匠比肩的人物,他的天赋被皇帝的光芒掩盖了,但是李沐却依靠对历史的了解发现了他的巨大价值,这么看,这位历史上有名的文盲皇帝,木匠皇帝也不是那么失败了。 在这样的军事堡垒中,各种工匠肯定是不缺的,因为无论是作战还是守城都需要大量的器械,以及对原由的器械进行维修和更换,木匠当然更是一抓一大把,李沐把图纸的各个部分分给不同的工匠,并让这些匠人之间相互隔离开来,决不允许互相交流,这样最大的程度保证了任何一名工匠都不可能知道全部的制造流程。 那现在世界上唯一可以独自打造这种器械的人就只有皇帝陛下一人了,至于皇上会不会泄密那就算纯粹杞人忧天了。 由于每个工匠都只需要打造一个部件,制造的过程显得非常顺利,最后只要按照图纸上给出的顺序组装起来,就可以完成一具完整的炮车了。 当李沐这边积极准备的时候,努尔哈赤的大营中却陷入了不安之中。 李沐的出现实在是太有震撼力了,原本嗷嗷叫着要一雪前耻的六贝勒塔拜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一般,缩在角落里,火光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一语不发。 安费扬古倒是冷静多了,沉声分析道:“按理来说,锦州军没有支援广宁,确是非常违反常理。”锦州军内部出现的问题,建奴是不知道的,所以对于李沐没有出兵支援广宁,让努尔哈赤一直非常不解,原本思量好的围点打援的计划,也变成了死磕广宁城,至今已经损失将近一万人了。 “也就是说,李沐小蛮子很可能早就带着锦州军来到了广宁城,就等着我们攻进广宁城,再反击我们?”二贝勒代善说道。 “很有可能。”四贝勒汤古代也缓缓点头道:“我大金之铁骑无敌天下,但是在城池之中难以展开,发挥不出巨大的战力,狭小的巷弄之间,锦州军的火枪就会占尽优势。”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他为什么要出来呢?”六贝勒塔拜低低的插了一句嘴。 “是啊,我们知道他在广宁,不是等于暴露了自己的战略目的吗?李沐此人狡猾无比,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代善也附和道。 安费扬古倒是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他咳嗽了两声,喘着气说道:“李沐此人正是狡猾无比,才正是他的可怕之处,如果我们拿下广宁城就能抓住此人,你们会拼尽全力试一试吗?” 抓住李沐?想到这里,所有的人仿佛呼吸都重了一些,抓住李沐,简直就算是得到了半壁江山啊,这个名字一定程度上都成为了所有建奴士卒的阴影,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若是能抓到李沐,对于建奴军队的士气的提升也必将非常恐怖。 打,还是撤,让究竟战场如努尔哈赤者也不禁陷入了为难的境地,若是撤,自然是可以避免损失,可是李沐将会成为整个后金政权难以逾越的天堑和心理障碍。 若是战,等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广宁若是真的屯驻锦州主力精锐,在完全发挥不出骑兵优势的巷战之中,胜负恐怕难料。 “暂命大军原地驻扎三日,我们先静观其变,我看他李沐小蛮子是不是属王八的,能在壳里待多久。”努尔哈赤冷声道。 “嗻。”众人应诺。 第七十八章 虚虚实实 三天之后,苦苦等待的锦州军主力终于抵达广宁,建奴方面接到消息以后,还固执的以为是关宁军的援军,这一下广宁城内兵力和建奴方面相当,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除了一万北云军以外,李沐也只调来了一万步卒,三千骑兵以及五千朝鲜世子翊卫司的军队,因为绫阳君李倧的关系,李沐对于世子翊卫司的军队颇为熟悉。 随着熊成赶来的,还有舒菡和李妍儿二位公主,倒不是说李沐此人色胆包天,非要带着女人上战场,两位公主殿下一来可以充当翻译,二来可以绝对的信任,对于那五千朝鲜军队,其实李沐还是颇怀着几分戒心的。 一共两万八千人,加上原本广宁军剩下的那两千残兵,堪堪凑足三万兵马,这些人要是守城可能还将就,但要是和建奴主力大军硬碰硬,就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当然打仗的同时,李大公子也是不忘和自己两位红颜培养一下感情的,这叫工作生活两不误,李沐身为现代人,倒是很懂得张弛之道。 舒菡其实多多少少算是久经沙场了,对于开战这种事情其实并没有多少恐惧的感觉,反正她只管李沐本人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过问,毕竟对手是自己的家族,她当然也不可能帮助李沐对抗自己的家族。 李妍儿却显得颇有些紧张,她一个女孩子要在军议的时候充当翻译帮助李沐和世子翊卫司的将领交流,同时还要面临大战在即的压迫感,不觉得仿佛一下子压上了千斤重担,让可怜的姑娘随时都想寻求保护。 这一下倒是让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占了大便宜了,李妍儿每次寻找保护的时候,都会躲到李沐的怀里,这时候温香软玉在怀,若是不动手感受一下佳人的柔软简直白活了这么多年。 至于舒菡这样的姑娘,自然绝非一般女子可以相比,每天陪着李沐视察军队,贴身保护他的安全,而且偶尔还自带卖萌撒娇缓解情绪的功能,李沐恨不得把舒菡做成个布偶挂在身上,走到哪里都带着。 天启二年八月十四日,辽东的盛夏并不是非常的炎热,加上现在所处历史上著名的小冰河期,所以天气还算是带着几分凉爽。 但是建奴大营这边已经快要发疯了,大军劳师远征对建奴薄弱的经济基础本来就是巨大的负担,这样僵持下去,不消说要不要攻城,建奴自己都把自己拖垮了。 十四日一早,李沐向建奴大营方向射出十支羽箭,箭上附有广宁城的军力布防图,等于告诉老建奴,我在广宁城内有三万兵马,哪里有人哪里没人都告诉你了,有种你来打我吧。 接到布防图的建奴方面都蒙了,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见过这样出牌的,那布防图画的非常详细,兵力配置也非常合理,努尔哈赤和一众将领仔细研究了半天,都不约而同的承认,就算自己去布防,也不可能有比李沐更好的方案。 可是若是这幅布防图是真的,这样机密的军事文件,为什么要主动告诉自己的敌人呢? 难道李沐或者刘渠知道广宁守不住,准备投降了?可是至今为止也没有接到任何要议和使者的消息,让建奴一方更是莫名其妙。 建奴大营中,一等大臣安费扬古盯着那幅布防图,在看着眼睛都生疼之后,终于直起腰身,对努尔哈赤道:“大王,我们这样已经尽力把损失降到最低了,如果让汉军旗的步卒打前阵的话,大约要折损一万左右的士卒,只要能突破平宁坊,安兴坊这两处街市,从两侧包抄过去,他李沐的火枪手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首尾兼顾,不怕四面受敌。” 其实建奴和大明两方就像是在下一盘巨大的棋一般,李沐这边摆好了残局的棋盘,建奴方面就要拼劲全力想出破解之道,进攻开始之后,敌方阵型如何变化,建奴军队要如何应对,每一步都要考虑到,军国大事,非同儿戏,自然理应慎之又慎。 这边再仔细思考着对策的时候,广宁城内的李沐却仿佛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一样,这小子甚至在大夏天跟舒菡在房间里捣鼓起了冷饮来。 李妍儿和舒菡甚为爱洁,于是两人每天都会香盆沐浴一番,看起来李妍儿似乎还没有洗完那个漫长的澡,倒是舒菡穿着一身薄纱汉装,带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袅袅婷婷的站在李沐的身边,静静的盯着李沐手中捶打冰块的手。 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声,李沐已经把木碗中的冰块全部捣成了碎末,然后小心的加了一点牛奶和和蜂蜜,再加上准备好的各种果肉丁,一碗香甜可口的刨冰就摆在了眼前。 要说刨冰其实在大明一点也不稀奇,华夏民族聪慧勤劳,早就知道在冬天储藏冰块以备夏天使用,盛夏季节,无数高门大户,富贵人家就会从地窖里取出冰块用以制备各式可口的冷饮享用。 如若是在京城,这时候的李沐肯定是要来一碗冰镇的酸梅汤生津解渴的,但是辽东前线没有那地道的酸梅,自然也没有京城那口儿汁水,只好自己捶吧捶吧冰块,做点奶昔过过瘾。 像是皇宫大内这样的地方,宫墙都是双层的,中间有一定的距离,到了盛夏季节,宫中就会取冰库中的冰块填充到两面墙的中间空隙中,达到自然降温的目的,效果一点不比后世的空调差,而且环保无温室气体排放,当然代价也非常高昂,只有皇家和少数高门权贵可以享用的起。 要是让对面的建奴大营的敌军知道李沐在这里开心的自制冷饮尝鲜,不知道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你这丫头,这冷饮虽然可口,但是你自小体寒,还是不要贪吃了吧。”李沐轻轻刮了一下舒菡的琼鼻,看着这绝美的少女大口大口的吃着刨冰,一点牛奶沾到了鼻尖上尚不自知,眼中满是宠溺的神色。 说着,李沐竟然凑上前去,轻轻的把舒菡鼻尖上那一点乳白给吻掉了,弄得小丫头心神慌乱,一阵羞涩的低下头去,那一瞬间可爱绝色的风情,差点让李沐没有把持的住。 幸亏李沐还有一丝理智,对舒菡上下其手是不要紧,但要是让等会过来的李妍儿看见了,虽然那丫头嘴上不说,李太保估计还是要糟。 其实,在这个时代,舒菡和李妍儿并不是不知道李沐这样的男人实在是稀有至极,无论家中妻妾几人,也从来没有像他这样小心翼翼的关心每一个感受的,在宁远侯府这样的高门巨阀里,更是另类中的另类。 所以舒菡和李妍儿虽然经常争风吃醋,但也大多是为了生活的情趣,倒也未曾真的让李沐为难过。 吃完一大碗刨冰奶昔,李沐满足的伸了个懒腰,转而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门口,望着广宁城那比正常城市高耸数倍的城墙,似乎像是一下子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般。 舒菡一身汉装,满眼崇拜的望着自己的男人,这个时候的李沐,不再是那个嬉笑怒骂,新想法不断的李云琪,而是大明第一战神,多次以少胜多,纵横辽东的钦封宁远侯,一品太保! 他的眼神中,满是熊熊的战意和冷静的寒芒,仿若那数万建奴的命运,在他来到广宁城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第七十九章 公元一六二二 天启二年,八月二十一日。 晴。 晴,就意味着晚上必然星辰万里,月光如练,站在城墙上的李沐放眼北望在月光照耀下的建奴军队大营,美丽的光华映衬着大地都显得亮晶晶的,让人很容易忘记自己身处数万大军厮杀的战场之上。 熊氏父子和三跃都站在李沐的身边,似乎带着几分兴奋和不安的神色,仿佛今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三跃。” “属下在。” “什么时辰了。”李沐淡淡的问道。 “寅时三刻了。”三跃赶紧回答道。寅时,即凌晨三点,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你们白杆兵是陪我干过这事儿的,不用我提醒你们该怎么办吧。”李沐微微笑着说道。 三跃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赶紧点头道:“属下明白,扬威营的士卒也已经都经过训练,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走吧。”李沐走下了城墙,带着数百经略卫队和熊廷弼的总兵亲兵,竟然打开了南城门,悄悄的出城去了! 夜,静谧的有些可怕。 突然,随着一声尖利的似乎夜莺鸣叫的声音响起,在建奴大营外面不远处突然冲出一大队明军士卒,这些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纸包包,仔细一看,似乎是一营的士卒,三个千户将近三千余人,那纸包看上去灰蒙蒙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这边建奴大营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守夜的哨兵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敌军的身影,赶紧敲响了警钟,可是钟声刚刚想起,那些纸包就好像被明军士卒点燃,带着滋啦啦的火花扔了进来。 就在建奴士卒们好奇,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却看到明军士卒全部就地趴倒在地面上,弄得建奴士卒一头雾水。 “轰隆隆!”裂天辟地的巨响传遍了整个辽东大地,地面都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盛京城的一幕再度上演。 原来,这就是三跃不敢回想的记忆了。 至今一种白杆兵都还记得当初盛京的八旗兵营地经过这药包血洗之后的惨烈景象,时隔快一年了却还是让三跃有一种害怕的感觉。 这一次的炸药包之中,明显还掺杂了大量的火油,建奴的士卒大多还保持游牧的习惯,扎营所用的帐篷用牛油糊上外表,原本是为了增加密封的效果,结果现在都成了助燃剂,一下子大火就卷席了小半个营地。 一开始,中军大营的努尔哈赤还以为是遇见了雷阵雨,直到安费扬古跌跌撞撞的穿着一身中单跑到帐中,对着努尔哈赤就叫道:“不好了,大王,明军袭营来了。” “袭营?!”努尔哈赤一下子睡意去了一大半,原来明军原本就没想着要守城,他们一直就想着要主动进攻。 既然要袭营,那布防图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因为明军根本不守城,那布防图就失去了其本身的战略价值。 这张图,其实就是一个陷阱,它不是为了约战,只是为了给建奴大军一个固定的思维模式,就是明军预备死守广宁城,所有人都在想着攻城之后明军会有什么其他的特殊战法,生怕有一丝疏漏,却没想到到头来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全白瞎了! “李沐!李沐!我必杀汝!我必杀汝!”努尔哈赤听着左营火光震天,就知道这次损失肯定不会小,况且这个时候,自己感觉困意连绵,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更不用说手下的那些将士们了。 凌晨三点半,是人睡觉最沉反应最慢的时候,很多建奴士卒根本就没有醒过来,就被大火莫名其妙的烧死了。 “轰轰!”巨大的响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从广宁城墙上响起来的,听着声音,应该是红夷大炮! 红夷大炮倒是不足为惧,那东西打一发要填装小半个时辰,而且后坐力非常大,想要把炮重新架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明军的虎蹲炮倒是可以速射,但是建奴大营根本就驻扎在虎蹲炮的射程之外,努尔哈赤作为久经战阵的老将,自然对明军的火器十分了解。 就在努尔哈赤集结了数百亲兵准备反击的时候,却好死不死的听见城门上的红夷大炮居然又响了! “这。。。怎么可能?!”努尔哈赤刚一愣神,就看到一枚黑点朝着自己飞驰而来,下意识的低了一下头,黑点擦着头皮飞了过去,随着一阵冷风落在自己的亲兵中间,铁球落地之后,强大的动能使得炮弹四处乱跳,炮弹上还带有铁屑,只要碰到飞速转动的炮弹,就像是被绞肉机切到一般,瞬间就化作一片肉泥和血雾。 努尔哈赤抬头一看,心中不觉得一凉,明军的炮弹透露着一股莫名的邪性,仿佛长了双眼睛一般,只要建奴一组织起成建制的军队,立刻就有数发炮弹呼啸着飞奔而去,从人群中碾出一条血路,一瞬间就能带走几十条人命,把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士卒杀散开来。 炮击精准的可怕,无论建奴士兵穿着多少铠甲,在凶猛的大炮之下全部都是止增笑耳,二十门大炮一刻不停的轰了十几轮,终于让一些建奴士卒开始崩溃逃跑了。 这时,没有着火的左大营传来整齐的枪声,那边是马厩的所在地,大量的战马在还没有解开缰绳的时候就被北云兵排着队挨个儿枪毙了。 建奴的骑兵瞬间有一多半失去了战马,只好拿起武器进行步战,可是北云军的火枪阵虽然最怕骑兵包抄侧翼,然而正面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被突破的。 在多次突围无果之后,建奴士卒总不能往右营的大火里钻,只好纷纷往后逃命。 战斗意志本身就不坚定的汉军旗最先崩溃了,虽然几位贝勒拼尽全力想要挡住全军崩溃的局面,但是随着李沐的大旗出现在战场上,崩溃就再也无法遏制了。 六贝勒塔拜一看到李沐的旗帜,想也没想,撒丫子就跑,事实证明这位吃过大亏的贝勒爷确实是做了个明智的选择,二贝勒代善和四贝勒汤古代还想着若是抓住李沐能够夺得大功,却没想到那李大公子帅旗所到之处,明军悍不畏死,建奴一泻千里,任凭拼命叫喊也没有一个人敢回头一战。 代善和汤古代征战半生,也算是第一次在战场上感觉到自己是个弱者,相比起李沐可怕的气势和威望,他们二人平时在军中的积威此时显得不堪一击。 唯一没有崩溃的就只有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的亲卫部队了,但是他们由于衣甲最为精良成为红夷大炮的重点照顾对象,别说去围剿李大公子,就连自保都很难保证,几乎被大炮轰的头都抬不起来。 二十门重炮的精确射击是无法抵抗的,纵然老建奴再勇武无敌,也毕竟是血肉之躯,无法和钢铁炮弹相抗衡,无论你带了多少亲兵卫队,也肯定是触之即死的命运。 安费扬古也一个劲的跟着老建奴逃命,却不成想跑着跑着,一枚炮弹从身后擦着安费扬古的右臂而过,一下子把这老小子的右臂给削了下来,骑马的缰绳一松,一下子被飞驰的马匹摔落在地上,不巧又被后面紧跟的一名亲兵的马蹄踩了个正着,原本就病重难愈的安费扬古哪里还能这么折腾,一下子就没了声息。 再说代善和汤古代两人,看到李沐带着精锐亲卫追来,吓得分两个方向各自逃命,李沐看着代善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这个傻小子肯定是要放回去争夺王位的,那就只好抓那四贝勒应个景了。 这边李沐坐在马上,端起一把天启皇帝送他的那支皇帝亲手打造的火铳,这支铳是皇帝全部技巧的巅峰结晶,不仅铸造精良而且奇准无比,李沐仔细瞄准了汤古代的后背,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四贝勒汤古代身形一滞,缓缓的跌落马下。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建奴军队都崩溃了,左大营的很多精锐士卒都开始反过来和明军作战,明军的枪阵伤亡也并不小,只是李沐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亮,左大营又正好是正黄和正红旗的士卒,看到李沐的旗帜,上来气势就泄了一大半,第一反应就是逃命,所以反抗者寥寥。 而右营的正蓝旗驻军早就被那不知名的小纸包炸的魂飞魄散,无论多么英勇的军队,对于这种无法预知,无法解释的巨大力量都充满了恐惧,何况爆炸之后的右营实在是太惨了。各种断手断脚,肠子人头撒了一地,几乎找不到一具算是完整的尸体,整个右营的营房和帐篷很多都被掀上了天,不少帐篷落下来的时候还裹着好多已经被炸碎或者烧焦的尸块。以至于后来打扫战场的熊廷弼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靠近建奴右营留下的残垣断壁。 抵抗虽然很多,但是大部分没有形成建制,无力改变建奴大军主力崩溃的主要趋势,最终也渐渐的被淹没在明军的枪声和火炮之中。 但是李沐知道建奴的精锐绝不可轻易追杀,只要逃出大炮的射程,凭借努尔哈赤的威望,可以轻松的收拢溃军反戈一击,所以就在老建奴憋足了劲想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时候,数万明军竟然就那么拍了拍屁股,头也不回的回去了。 老建奴扬天长啸一声,吐血倒地,再次昏了过去。 广宁之战,从七月底建奴大军抵达城下,到今日建奴大军崩溃,历时二十三日,大明方面折损九千广宁军,一万一千登州军,锦州镇折损两千北云军,五千余枪兵以及朝鲜军队折损了大约两千世子翊卫司,明军伤亡将近三万人,大明登莱巡抚袁可立战死,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建奴这一次所带的主力大军,几乎除了正黄旗和正红旗护卫努尔哈赤的亲卫之外,大部分损失殆尽,四万汉军只剩下不到五千残兵,两万满蒙铁骑也只剩下三千多人,五万多主力大军折损在广宁城下,这一回建奴是真的被伤到了元气,十万满蒙骑兵历经三场大战,损失近半,对于人丁稀少的女真族来说,简直如同少了半条命一般。 李沐经此一战,已经杀伤了十万余建奴军队,现在李沐的名字已经是建奴土地上挥之不去的阴影,尤其是正黄正红两旗的士卒,打死不愿意再跟任何李沐所辖的军队进行交锋。 大明的辽东战局,在大明一六二二年的这个夏天,悄悄的走向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第八十章 杀良冒功 随着广宁之战胜利的消息渐渐传到了宁远,辽东巡抚王化贞却没有一丝欣喜的感觉,锦州镇战功赫赫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这样下去,岂不是凸显辽东镇无能至极?若是御史弹劾自己在辽东督师期间,毫无建树,怯战不进,自己该作何解释? 没办法,老规矩吧。王化贞哀叹一声,叫来了心腹属下,集结了数千关宁军,这些士卒仿佛接到了什么兴奋的任务,马不停蹄的拿上武器,悠悠然的出城去了。 此时塔山堡附近的一座小城镇,正是一片繁华景象,建奴在辽东损失惨重,退守沈阳,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一直在敌军阴影下生活的辽东百姓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南来北往的商贾们也终于渐渐的多了起来,货郎叫卖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的卖力一般,一股好像久未出现的生活气息一下子弥漫在每个角落之中。 在一座小院子的门口,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似乎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色,并没有显示出想象中的安详神色。 不多时,忽然看见远方尘土漫天,仿佛有千军万马开来一般,那老者眼中一凝,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赶紧回屋大喊道:“不好啦,官军来了!快跑!” 正当家人手忙脚乱的收拾行李的时候,数千官军已经包围了这座小城镇,镇子里的族老和里正赶紧出来与军队进行交涉。 一个耄耋老人拿着拐杖,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道:“军爷,我们塔湾镇这几日并没有发现任何敌寇踪迹啊,要是有的话,我们一定会提前向军爷告知的。” “敌寇?!”那领头的将领冷笑一声:“我怀疑你们就是敌寇!来人啊,给我杀!” 话音刚落,早就等不及的官军拿着武器冲进了镇子里,见人就杀,见物就抢,官军们纷纷散开,冲进不同的人家,不多时到处都响起男人的怒吼和女人无助的哭嚎。 而镇中几家大户,自然是这些高级军官独占了,他们带着亲兵卫队,冲进里正和大户的家门,将女人抓到一起,把所有成年男子就地格杀,所有的财物能拿走的都拿走,拿不走的也全部大火焚尽,杀人越货,如同蝗虫过境,比起建奴大军之凶残,犹有甚之! 那些官军肆意的在这些抓来的民女身上发泄着**,因为这些都是平民百姓,为了防止走脱风声,官军向来秉持着一个不留的原则,每每赶尽杀绝。 强大的关宁铁骑,朝廷用重金供养的精锐边军,此时把屠刀伸向了自己的子民,毫不留情的蹂躏着饱经战火的可怜百姓。 大约两个时辰过后,原本繁华的街市已经是一片死寂,除了间或听见几声女人的哭声以外,再无其他的声息。 随着将领一声撤兵的令下,数声惨叫过后,连女人的哭声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出来的时候,每个士卒的腰间都别着或多或少的首级,这些首级还需要带回宁远进行处理,将发式打理成建奴的长辫发型,然后就可以当做战功,送往兵部报功了。 不久之后,兵部绩功司就会收到这样一份战报:某年某月某日,关宁军于野外遇建奴汉军旗和满八旗溃兵万余人,关宁铁骑英勇痛击,建奴大败,伤亡惨重,损失精兵数千。 却不知这样的功劳,会不会让这些已经被猪油蒙了心的辽西将门感到羞耻呢? 答案自然是不会的,关宁军自成军以后,听宣不听调,俨然成为辽西将门的私军走狗,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只是朝廷虽然不是傻子,但是出于对于关宁军的依仗,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在真实的历史上,面对南下扣关的满清大军,被崇祯皇帝引为肱骨的关宁铁骑,眼睁睁的看着敌军绕过宁远,杀奔北京城,一兵未发。。。 此时的广宁城内,收到辽东巡抚王化贞信件的李沐正在大发雷霆。 “无耻啊,无耻!可笑啊,可笑!”李沐当着高级将领的面,痛斥同品同级的辽东巡抚无耻,让许多高级将官都不自觉的感觉冷汗直流。 “王化贞,王化贞,当真无耻之极,此人心性狭窄,歹毒凶残,比起建奴之祸,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沐气得胸口一阵阵的起伏,让大厅内世子翊卫司的朝鲜将领看得莫名其妙,站在一边充当翻译的李妍儿心中担心不已,刚想把李沐说的话翻译出来,却被熊成急声制止,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叫他辽东镇殚精竭虑,助我倾力一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什么叫让我上奏为首功,他必从之?还有,这七千首级,从何而来,从何而来?!”李沐大声的说道。 “这。。。”熊成其实想到了这些首级的来历,但是说出来,看着李沐这个正在气头上的样子,他害怕李沐直接带着兵奔着宁远去找王抚台谈心。 “熊大人,关宁军遭遇的敌军,到底是哪一部分?难道正白旗也出兵了而我们没有接到消息吗?”李沐疑惑的想着,努尔哈赤这个老小子在这个时候分兵去打宁远?脑子秀逗了吧。 “正白旗?哼。”熊廷弼只是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说:“怕是杀良的功劳吧。” “杀良?”李沐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历史上就有过援剿总兵贺人龙与李自成作战的时候,数次根本没有和李自成交锋,靠着杀老百姓混到了总兵,还得了个贺疯子的诨号。 “王化贞,贼子安敢?”李沐吃了一惊,仿佛不可置信的说道。 贺人龙是武进士,大字不认识几个,他王化贞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首辅大臣叶向高的弟子,饱读诗书的儒家学者,居然也能干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举? “有什么不敢的,你李督师在广宁力战建奴主力,干掉五万敌军,若是他寸功未立,不是显得他王抚台像个废物一样吗?朝廷要是一高兴,把辽东镇也划归你管辖,辽西将门那些狗腿子不炸了毛才怪。”熊廷弼嗤笑一声,冷言冷语道,他在萨尔浒一战中被王化贞放了鸽子导致大败,后来下狱论罪,自然不会对这位胆小怕事的巡抚有什么好脸色了。 “他身为封疆大吏,自己无能懦弱,居然想用普通百姓来充当进身之阶。”李沐作为现代人,实在是无法理解这种把黎民百姓性命当做草芥的价值观,战场上的伤亡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守护更多的人的安全,但是这种为了一己之私,屠杀百姓的行为,让李沐无论如何无法接受。 “王化贞,这本,老子参定你了!”李沐心中怒火滔天,阴沉着脸低声的说道。 听闻此话,熊成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他总觉得这个时候参劾辽东巡抚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劝诫李沐。 第八十一章 传捷京师 九月初四,京师。 时间正值晌午,四九城正是一片市井气象,北京人自古就喜欢那些街边的小食,无论地位高低,甚至有些高品级的大臣,也趁着午间吃饭的空当,出来买些爆肚炒肝之类的小吃大块朵颖一番。 这时候,贡院边的一座号称状元楼的酒楼里正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食客们的面前摆着琳琅满目的各色菜肴,却几乎很少有人在动筷子,眼睛都盯着眼前那一处两丈长宽的小戏台,那台上一个穿着长衫的说书人,拿着一把不知何年何月淘来的破扇子,手中一块已经掉了漆的抚尺,正在唾沫横飞的说着故事。 “话说宁远侯领着五百精兵,就直奔那盛京城,宁远侯是何等人物,那是天上下凡的战神转世,只是一道咒语闪过,那白杆精兵就纷纷化作虎豹之身,顺着盛京城的城墙就纷纷攀附而上,这些人看那高墙城池仿佛如履平地一般,不多时就把那三千守军杀得是干干净净,再看我们李侯爷,一个箭步,就飞上了数丈高的城墙,繁华的盛京城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台下的观众早就忘了吃饭这件事情,就连端着菜盘准备上菜的店小二,都拿着一盘子鲜嫩的荷叶酥鸡,呆呆的站着听着那说书人胡吹海侃。 “这时,秦良玉秦大将军赶来对宁远侯道,侯爷!城中还有八旗精兵三万之重,我们这五百精兵纵是虎豹之身,一时也绝难把敌军聚而歼之啊。” 要不说谣言最是吓人,当初盛京的八旗驻军明明只有八百余人,硬是被吹成了三万。。。艺术创作当真是天马行空,什么都敢想。 可是无所谓,观众就喜欢这样的故事,三万比八百多那么倍,自然也就刺激那么多倍,至于是否合理,谁听笑话会在乎这个笑话是否真实发生过呢? “可宁远侯神力在身,无所畏惧,只是冷笑三声,挥手闪过一片雨云,顿时建奴大营雷鸣电闪,九天神雷滚滚而下,三万大军只不过十息之间,尽皆齑粉矣,后来老建奴带兵回城,翻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来!” 说书人一拍抚尺,众人精神一震,哄然叫道:“好!”一时掌声雷鸣。 说书人得意的按了按手,又开始胡说八道:“却说宁远侯来到建奴八贝勒皇太极的府邸,八贝勒等于就是我大明的王爷,却见府内一株莲花生的极美,李侯爷看得欣喜正欲伸手去摘,却没想到那花摇身一变,竟然化作一个绝色芳华的小美人,袅袅婷婷的对李侯爷深深的施礼道,将军万福。” “那小娘们想必也是天上的仙子吗?”一个性急的汉子忙不迭的问道。 “那是自然,那女子是天界的百花仙子,仙界男女之间,却不允许有情爱之事,然那仙子暗恋侯爷前世的战神之身,为了追随侯爷朝夕相伴,不惜私下凡间,在盛京城化作一朵莲花,等了战神五百年。”得,战争故事成功变成仙侠故事,仙侠故事又变成神话故事了。 “下凡之前,负责世间缘分的月老告诉百花仙子,你这一世,注定与他有三次劫数,若是能侥幸撑过,则能生生世世长相厮守,若是不能过去,则要再等五百年才有可能再次见到他。”说书人扇子一开,只是拿腔作势道:“这第一劫,就是你会化作爱新觉罗氏的长女,与你相爱之人生而为敌。” “这是不是太残忍了。”马上就有心软的人看不下去了,低低的反对道。 “别说话,听他说听他说。”边上的看客马上不满的制止了那个多嘴的家伙。 说书人话锋一转,又道:“侯爷英雄人物,又怎么会在意这等身份,那女子生的娇媚动人,又温婉贤惠,一看便知是良配,于是侯爷就带那姑娘一道回了锦州,却不知这一切被天界的另一位仙子看到,那仙子名为海棠仙子,她亦苦恋战神数千年,却一直不敢下凡,这一回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但看那百花仙子化作一位金枝玉叶,海棠仙子也好不相让,于是投身朝鲜王室,做了王室的郡主,他知道李侯爷回城之路已经堵死,就必然会来朝鲜避难,就早早的在驿馆内等候了。” “后面呢后面呢!”观众们预感到有什么香艳剧情要发生了,纷纷兴奋的催促道。 正当那说书人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只见不允许纵马的京城大街上,一匹快马却从城门处飞奔而来,身后插着一支大红色的羽毛,飞一般的直向皇宫大内而去! “捷报!捷报!宁远侯广宁大败建奴,杀敌五万!捷报捷报!”那人一路狂奔,一路高喊道,所过之处,百姓齐声高呼万岁,有的甚至燃起了鞭炮,仿佛整座城市,一下子迸发了出了无限的热情。 “哈哈,好啊好啊。”状元楼内也是一片欢腾,大明有战神宁远侯,消灭建奴,澄清寰宇指日可待了! 老百姓的愿望是朴实的,他们不懂太多的政治内幕,只知道崇拜马上建功的大将,知道守护他们的宁远侯是所有正义和力量的化身。 “各位,我们掌柜的说了,为贺我大明辽东大捷,今日这顿,我们状元楼请了!”那店小二也赶紧激动的宣布道。 “哈哈,那就多谢掌柜的了!”众人大都笑道,其中一桌子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势的食客站起来,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掌柜的请大家吃饭,我请诸位喝酒,今天高兴,我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却说那报捷的快马一路直奔紫禁城,沿途处处鞭炮齐响,欢呼震天,终于惊动了宫城内的二十四监的大太监,魏忠贤站在签押房内,站起身来,听着宫门外欢呼声响彻云霄,赶紧吩咐一个小太监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刚一出门,魏忠贤自己却忍不住了,跑出了签押房,来到午门边一看,厚重的宫门,一骑策马而过,马上的骑士高喊捷报,一路上所有的大汉将军和巡逻军士全部站立肃然行礼。 这边接到消息的天启皇帝接到消息,一路小跑着跑到了奉天殿的龙椅上,跟着他一起过来还有首辅大臣叶向高,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以及数名值守内阁的司值郎。 那骑士来到奉天殿阶下,跳下马来,满面红光的抱着捷报拾级而上,当初这个报捷的任务,可是花了二十两白银抢来的,现在看来,真他娘的值了! 看到龙椅上端坐的皇帝,那骑士立马下跪行礼高声道:“启禀吾皇,宁远侯,锦州经略李沐李大人于广宁城大败建奴主力,杀伤建奴精锐五万两千余人,生俘四贝勒汤古代,阵斩一等大臣安费扬古!” “好啊!好啊!哈哈!李爱卿,打得好!打得好!”天启书读的不多,一激动,什么词都不记得了,就知道一句句的重复好,说着说着眼角竟然渐渐的湿润了。 “陛下,太保大人有一句话,让小的带到,一等大臣安费扬古是被陛下所制之红夷大炮一炮毙命的,陛下英明神武,护佑我大明疆土,万岁万万岁!”那骑士紧接着高声道。 听了这句话,天启皇帝再以难以遏制泪水,一下子就趴在龙椅上哭了出来。 “父皇,你听见了吗?儿臣所制的大炮,杀了安费扬古!杀了安费扬古!一等大臣!父皇,你看啊,儿臣有功了,儿臣会护佑祖宗社稷了。”天启胡言乱语的一番好久,才转而高兴地对叶向高说:“首揆,这个要赏,要狠狠的赏,一定要狠狠的赏,封国公,进上柱国,平章军国重事,蓟辽总督,你们看着办吧,反正要赏,但凡赏赐之议朕无不准。” “陛下。”叶向高虽然也万分激动,但是他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一颗心早就打磨得如同铁石一般,只是待到天启稍稍冷静下来,就温言说道:“李太保还参劾辽东巡抚王化贞杀良冒功,消极怠战。” “王化贞?”天启一愣,这是怎么回事,辽东巡抚消极怠战,辽东镇是朝廷最信任的国家柱石,怎么会如此不堪? “那就拿下王化贞,让他走人。”天启此时兴奋过头,毫不犹豫的道。 “陛下,若是拿下王化贞,辽东就归他李沐一人,俨然辽东王了!”叶向高沉声道。 “什么?” 其实身为首辅大臣,叶向高与李沐年龄差距太大,本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但是李沐参劾王化贞的奏本却让他起了怀疑之心,这位年轻的宁远侯,手握数万精锐的边军,还想着要挤走辽东巡抚,那辽东地区岂不是连个能制衡他的人都没有了?若是他要是有什么不臣之心,辽东大军南下,三日就可抵达京师! 十余万精锐的辽东边军,改朝换代轻而易举! 叶向高身为首揆,手中管理着所有的国家大政,不可能去仔细调查王化贞的战功是真是假,只是制衡李沐,必须要王化贞这块棋子,没有王化贞,李沐在辽东一地几乎算得上是国中之国了。 天启也不做声了,他虽然信任李沐不会行此叛逆之举,但他毕竟是皇帝,不能拿朱明天下冒这个险,制衡是帝王之术永恒不变的话题。 “可是如此大功,朕若不赏,何以服众?”天启实际上已经被说服了,但是还是望向叶向高道,意思很清楚,主意是你出的,黑锅也要你来背,朕不能落下个刻薄寡恩的坏名声来。 “现在江南倭患又起,让他去平倭吧,建奴经此大战,恐怕会消停一段时间了。”叶向高想了想,于是出了个主意:“让他去做个东南经略使,督抚江浙和南直隶三省军务,品级可以升一级,荣衔可加上柱国,至于爵位,陛下还当慎重啊。” “不若把宁远侯这个县侯升为郡候,改封晋阳候,封地在晋阳,加食邑三千户,这样可否?”天启想了想道。 “圣上英明。” “那就这样宣旨吧。” “未免辽东局势崩坏,还是让熊廷弼接任经略,这样待到建奴若是有什么大动作,直接加封李太保为锦州总督,就可以直接指挥锦州军作战。”叶向高沉声道。 “那就依首揆之议,拟旨吧。”天启说道,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转头对叶向高说道:“对了,上次李沐上奏的奏折中,我记得有一项是让他参加科举考试的奏请,不知首揆以为这是何意?” 天启倒不是说有什么怀疑,也不是没有恩荫的官员参加科举考试的先例,毕竟科举考试才是进身的光明大道,只是李沐已经是一品大员,这样的人考试,哪个考官胆大包天敢黜落他? 他要死去浙江参加考试,从主考到同考全是他的下属,还怎么考? 叶向高对于这个建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李大公子小孩子心性,好奇考场什么样子,那就让他去看看喽,只要他暂时脱离掌握那数万精兵,至于他想干什么,就由他去吧,毕竟也是大明威名赫赫的一代战神,还有可以有点特权的。 “陛下,这个无关大雅,李侯爷想考,就让他去考吧。”叶向高甚至有点恶趣味想着这个武人上了考场是什么画面,还有几分想笑的感觉。 “那好,那就这么办,宁远侯破敌有大功,加晋阳侯,食邑三千户,进上柱国,迁从一品东南经略安抚使,总督江浙南直隶三省军政,平灭倭患。。。嗯,朕再赐他个秀才出身,让他去考乡试吧。”天启说到这里竟然笑出声来,荣封正一品,实职为从一品的。。。秀才,别说大明开国以来,自有科举考试以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么高等级的秀才! “杨涟也别回来了,去江浙当监军,继续跟着这小子混吧。朕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就孤零零的上路了,好好的大功之臣搞得像贬谪云南一样。”天启说道。 第八十二章 信王朱由检 接到圣旨的李沐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外,功高震主的道理他是懂得的,现在的他还不具备和整个大明政治体系对抗的资本,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才是文武之道,于是也不矫情,交接政务之后,就带着几位红颜知己准备离开了。 反正北云兵和锦州军还都在自己人手中,李沐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在江南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正好可以好好的考虑自己情报网的事情了。 天启宣旨之后,还特命李沐回京献俘,于是李沐交接事务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带着亲卫回到了京城。 所谓献俘,是中原王朝宣示武力的一种方式,把战争中俘获的敌军俘虏斩首示众,以示国家的武力强大,达到凝聚民心,增强统治者威望的目的。 这一次回京,待遇自然与上次不同,也没有什么官员再把他化作阉党的成员,以李沐现如今的地位,根本没必要做什么党的成员,只要他想,挥一挥手,自己组建一个李党也不是什么难事。 眼看着京师就在眼前,李沐还是颇有几分志得意满的,刚满二十二岁的李大公子,已经是东南经略,晋阳侯了,就算是在整个大明政坛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量级人物了。 也就是哥不想参与到政治的漩涡中去,否则一定会留下哥的传说。 别人的眼中,李沐从手握数万大军的锦州经略被赶到江南去平倭,明显是被夺了实权了,江南三省且不说那乱七八糟的卫所军队,再就是倭寇之乱自戚继光平汪直徐海两大海寇,万历朝鲜战争之后,日本元气大伤,除了少量的流浪武士,哪里还能组织起什么大规模的袭击。 但是李沐倒不是这么想的,建奴现在虽然元气大伤,但是自己数次胜利都是占了守城的光,以逸待劳,用安逸之兵打敌方劳师远征,但是要是想主动平灭建奴,他还没有那个能力,何况飞鸟尽,良弓藏,自己现在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根基很浅,在大明内部并没有什么自己的党羽和坚定的支持者,这样的风光站得越高,也肯定会摔得越惨。 要想一心一意的打仗,不顾其他的想法,在现在这个复杂的政治环境下,是不可能的,若不是杨涟作为东林党的代表跑到辽东去监军,被划为阉党成员的李沐不被东林党的那帮人参到死才怪。 这些人,治国没有什么大用处,攻击政敌都是一套一套的,无论你有多大泼天的功劳,他都能把你说成乱臣贼子。 不要忘记,首辅大臣叶向高,也是东林元老之一,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把原本对李沐的封赏削掉了一大半。 不得不说,在对于人心和政治斗争的把握上,李沐还是差了好几个段位的。 李沐这一次没有骑马,而是跟着几个女眷坐马车,靠在马车柔软的靠背上,一边有明露喂着各种水果,一边玥然帮他按揉肩膀,前面还有伊宁捧着茶水送到他的嘴边,这样的日子,简直神仙也不换啊。 唯有洛鸢一个人,坐的远远地,默默的盯着窗外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快到京师了。”三跃策马在一边低声对李沐道。 李大公子如今身份今非昔比,除了是一品的封疆大员外,更是世袭的堂堂晋阳侯,而且隐隐在民间被传颂为战神之身,无论东林还是阉党,都非常看重他,若是能取得李沐的支持,不说别的,在边军的战事上,李大公子的意见几乎一言九鼎,谁都不能跟他相抗衡。 所以纵然李沐才年仅二十二岁,京师城门就已经站满了各路迎接的官员,李沐当然也不能拖大,早早地就下了马车,带着所有的亲兵卫队,步行来到城门口。 城门迎候的官员有很多的,为首的勉强算是个熟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崔应元武人出身,对于李沐这样的战场大将还是颇有几分真心钦佩的,于是就自告奋勇的来到城门迎接了,其实按照锦衣卫的地位,就算是他崔指挥使安坐家中等待也不算是失了礼数的。 “哈哈,末将参见柱国。”上柱国是武人的最高荣衔,自春秋时期,上柱国为国家军事的最高统帅,后来逐渐发展为荣衔,并无任何实权可言,当然比起太子太保,虽然同为一品,但是上柱国明显地位更高,李沐官位不少,自然要选最高的称呼了。 柱国怎么样论品级比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大上天去了,管一卫兵马的指挥使跟管全国军队的统帅怎么能相提并论,但是论实权,李沐可不敢轻易得罪这个特务头子,也笑着道:“半年未见,崔指挥使倒是显得富态了一些,红光满面,看上去生活条件不错嘛。” “柱国说笑了,我在这京师待着赋闲,哪里有您驰骋疆场来的痛快。”崔应元看李沐折节相交,语气也带了几分玩笑。 “哈哈,崔指挥使这是变着法的说我过得苦日子啊,走吧,不要让同僚们等急了。”李沐只是哈哈一笑,跟着崔永元走到了一众官员前,突然看到面前站着一位穿着明黄长袍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脸庞消瘦,眼神却极为有神,仿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让李沐实在是有几分意外。 明黄色是皇室专用的颜色,这位一身明黄色,加上周围官员恭敬的神色,李沐也猜到了此人是谁了。 “微臣参见信王。”李沐老老实实的行礼道,他身为上柱国,是可参不跪的,李沐觉得上柱国唯一的好处,就是免去了自己见到地位更高的官员老是要跪来跪去的麻烦。 信王朱由检,此时刚刚十二岁,但是李沐却不敢轻视他,因为他就是后世引起华夏百年叹息的,大明最后一位皇帝,崇祯!(朱由检毕竟很难辨识,为了方便读者知道这个人的身份,虽然还没有即位,后文对于信王朱由检,一律以崇祯称呼之。) 第一次见面,崇祯和李沐两个差了十岁的年轻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李沐知道,崇祯此人虽然勤勉有为,但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于多疑了,他害怕自己的大臣脱离自己的控制,所以崇祯朝是大明首辅大臣变换速度最为频繁的朝代,十七位首辅大臣先后上台执政,国家政策朝令夕改,军队调配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这样的人,注定是和李沐的价值观完全不同。 崇祯这个时候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出于对于这位传说战无不胜,甚至被老百姓说的如同战神下凡一般的侯爵的好奇,这才主动要求来到城门口迎接李沐。 “柱国免礼,柱国在辽东大败建奴,杀敌盈野,阵斩两位一等大臣,生俘汤古代,武功强盛,更甚于于少保等前辈先贤,本王感怀在心,钦佩不已,在这里,本王代我大明百姓,多谢柱国了。”说着就要向李沐行礼。 李沐赶紧出言道:“王爷不可,王爷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向我行此大礼?沐身为大明官员,世受皇恩,为大明守卫疆土是我的职责所在,谈不上什么功不功。” “哈哈,柱国过谦了,我皇兄已在乾清宫设下宴席,请柱国移步。”崇祯轻声一笑,就当先领着李沐准备进城,却看到门口御道已经全部净水泼过,两边军士纷纷肃然而立。 李沐策马和崇祯缓缓的走过京城的大街,周围满是围观的百姓,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战神!战神!” 周围的百姓们瞬间群情激奋,战神的声音刺破云霄,让一边的崇祯都微微变了脸色。 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此时也跟上前来,对崇祯耳语了几句,崇祯默默的点点头,对李沐笑着说:“柱国威望如日中天,这么好的机会,对我华夏万民说点什么吧。” “静!”随着大汉将军们齐声高喊,百姓们都安静了下来,看着穿着金翎锁子甲,骑着雪色踏花骢,头戴缨盔,身着蛟蟒披风的李柱国,默默的等着他的回答。 一时间全场肃静,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在数十万百姓的注视下,李沐忽然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骑在马上,环顾四周,很帅很装逼的说了一句: “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只有一句话。”李沐顿了顿,大声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崇祯默默的念着这句话,心中不觉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情绪。 这真的是他的理想,他真的能做到这样的贤臣名士吗? 大汉将军们也都高声呼喝着:“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一遍遍的重复,随着百姓们也都高呼起来,无论能不能听懂这句话真实的意义,他们只知道,李柱国说的,都一定是对的,否则怎么能把几十年都打不过的老建奴打得像条落水的狗一样呢。 李沐在万众欢呼之中,缓缓的迈向皇宫的午门,今天的午门大开,仿佛一切都是为了迎接他而设计的一样。 紫禁城的午门只有三种情况才可以走,第一个是皇帝本人,天下都是他的,没理由有皇帝陛下不能走的门,第二种,皇帝成亲大婚的当天,皇后可以走一次午门,当然一辈子也就这一回。第三种,即是科举考试的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一辈子可以走一回午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方法。 但是规矩是人定的,如果你还要遵守规矩,只是因为你还不够强大而已,来到午门前,连崇祯都策马停下了脚步,这是属于李沐一个人的荣耀,他也没有资格参与其中。 其他的所有随从都从两侧的边门进入了紫禁城,李沐一人一骑,策马从午门的中间缓缓的走向巍峨高耸的奉天殿,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得意情怀。 可惜这个年代不兴挂个横幅,要是大明也有这个习惯的话,肯定会在京师城门上挂一个欢迎李柱国凯旋归来,那样才有颁奖礼的气氛嘛。 李沐在后世去了好几次故宫,这个破门早就走了无数次了,相比起其他人羡慕的眼神,李沐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白瞎了天启皇帝一番招贤纳士的小心思。 乾清宫门口,站在门口迎接的,赫然正是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魏忠贤,李沐赶紧上前去,主动见礼道:“见过九千岁。” “好啊,云琪,做得好啊!”魏忠贤举荐有功,皇帝一高兴,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原本好几个烦死人的东林党官员,在魏忠贤的一力坚持下,成功的让那些苍蝇全部卷铺盖回家了,魏忠贤好不容易清净了几天,这两天跟个弥勒佛似的,看谁都顺眼。 “九千岁言重了。”李沐深知自己根基尚浅,完全不是魏忠贤这样的树大根深的老阉奴的对手,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装孙子,但是好在魏忠贤对自己的印象看上去还挺不错的,短时间内只要不和他对着干,出于对于李沐的依仗和皇帝对李沐的宠信,魏忠贤也没必要给自己找这个大麻烦。 “不言重,云琪,你确实是不凡,大明建奴之患几十年了,从嘉靖年间到现在快五十载,从来没有经历这样的胜利,甚至从成祖爷北上追剿北元以来,就没有取得过这样的武功啊。”魏忠贤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但是李沐知道,为魏忠贤对他的信任,已经远远不如以前了,李沐现如今地位日益提高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杨涟! 晚明三大疑案,唯一跟魏忠贤关系重大的就是移宫案。朱常洛登基后宠妃李选侍照顾皇长子朱由校迁入乾清宫。不到一个月后,朱常洛死于红丸案。李氏与太监魏忠贤密谋,欲居乾清宫,企图挟皇长子自重。 时任都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等,为防其干预朝事,逼迫李选侍移到仁寿宫哕鸾宫。 所以说到底,魏忠贤和杨涟可是不共戴天的老冤家,李沐拜杨涟为老师不可能不影响他和魏忠贤之间的关系,何况魏忠贤本来也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 但是场面上的和睦还是要维持的,李沐和魏忠贤相携进入乾清宫,对着皇帝三呼万岁之后,照例是皇帝喊平身赐座。 今天的皇帝似乎格外的激动,天启皇帝即位时不过十五岁,到现在十六岁,在后世只能算得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其实这位皇帝很多时候也表现的像个小孩子一般,把满朝文武大臣都弄得哭笑不得。 见到李沐坐下,天启皇帝立刻兴奋的道:“爱卿一路辛苦了,辽东苦寒,爱卿为国守卫疆土,功劳卓著,朕今日在这里设御宴为卿接风洗尘,虽然不足以偿爱卿之抗奴大功,也算是朕聊表心意吧。” 这样漂亮的客气话,明显不是天启皇帝的水准,但是看起来,为了李沐,这位年轻的皇帝也算是费尽心血了,李沐不由得还是有几分感动的,马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臣受陛下知遇之恩,年方二十二,就已经身居一品,怎么能不为陛下肝脑涂地,微臣惭愧,没有彻底消灭建奴于辽东,又如何敢轻易言功。”李沐说罢,还拼命的挤出几滴眼泪,看得天启不由得有些感慨。 天启皇帝倒是真心的喜欢这个臣子,原因也很简单,很可能李沐是大明唯一一个知道这位皇帝有多么大的才能的人,天启皇帝年幼就不被父皇所喜,知识水平实在是拿不出手,那一手纯熟的木工活放在现在可能是炫耀的资本,而在那个年代,尤其是作为一位统领四万万子民的大明天子,不仅不是一份可以夸耀的资本,反而会招致大臣的弹劾和劝诫。 工匠乃贱业,你一个皇帝,就算成为大明最好的工匠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以后在史书上留下一句,帝无大能,犹善木工? 但是李沐却是真的经常为这位皇帝的机械才能所叹服,他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的教育,却对机械原理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度,可能是由于小时候根本不受重视,闲来无事的时候,只有自己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加上天生的天赋使得天启皇帝非常善于组合一些精巧的器械。 天启式火枪和天启大炮都必将成为改变历史的武器而被载入史册,但是科学的探究是无止境的,据说这位皇帝陛下还是嫌弃原先的火枪射击不够快,想搞出一点新东西来,他想着借助诸葛连弩的原理,把连弩的上弹原理搬到步枪上来,采用自动供弹的弹夹,能够实现火枪的连发,有的时候听到天启的设想,李沐都不禁暗自感叹,这要是世界上第一把半自动步枪,被皇帝搞出来了,不知道后世的史书上会怎么写他。 “爱卿此次南下江南,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海禁!”天启一语惊人,把李沐吓了一大跳。 “海禁?”李沐想到,大明最大的争议政策,除了对外的绝对强硬之外,海禁当属不二之选,自从朱元璋禁海以来,大明的海禁政策几次变化,永乐年间海禁松弛,还出现了郑和下西洋的伟大壮举,之后海禁被重申,到了嘉靖年间,由于倭寇泛滥,东南各省苦不堪言,大明的海禁政策达到了最高的警戒状态。 戚继光平灭倭患,之后,隆庆帝再次开放海禁,史称隆庆开关。 万历年间海禁更加松弛,大量的白银顺着中外贸易流入中国,万历皇帝别的爱好没有,就是死要钱,这位皇帝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这个赚钱的好机会,于是拼命的敛财,使得海上贸易迎来了一个小小的繁荣。 很明显,面对着大明朝廷窘迫的财政状况,天启眼红了。 李沐正愁怎么发展壮大袁可立留给他的那支登莱水师呢,这回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了,不是天启提醒他,李沐差点都忘了自己还是登莱水师总兵,兵部的批文也早就下了,可能兵部的官员也认为,你李侯爷都已经官居上柱国了,这小小的一支水师,应该难不倒你吧。 有了水师,李沐心中不禁兴奋起来,这个时候大明的对外贸易绝对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大明是生产结构完善的农业大国,几乎对外来商品没有什么要求,但是同时期的欧洲却处在大航海时代的关键时期,所有的贵族都以使用东方商品为荣,大明的商品只要能运达欧洲都会迅速被哄抢一空。 据估算,从1567年到1644年这段时间,海外流入大明的白银总数大约为三亿三千万两,大约相当于当时世界白银总产量的三分之一。 思想的改变,资本的积累,都是李沐想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国家政治制度的最行之有效的武器,于是李大公子毫不犹豫的道:“陛下放心,微臣到了东南之后,敢不尽心为国谋福祉。”说完还遥遥举杯,露出一个我们都懂的表情。 天启看到李沐这么上道,自然高兴不已,他一个皇帝,总不好意思张口对李沐说,朕穷疯了,你去给朕搞点银子来花花,况且海禁是不可违抗的祖制,作为老朱家的子孙,总不能堂而皇之的说要开放海禁。 宴饮数个时辰,李沐喝得有点多了,在宫女的陪同下,走到了偏殿里正想方便一下,却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让李沐一下子酒醒了一半。 “柱国终于来了,奴家等得好辛苦呢。” 第八十四章 后会无期 京城,李府。 曾经的宁远侯府再次改换门庭,升级成为晋阳侯府,现在的李氏门阀,已经在京师中是有门有姓的高门大阀之地,连带着李氏周围房舍的房价都跟着水涨船高了。 刚刚回到家门口,就看到府邸门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仔细一看竟然都是穿着各色官服的京城官员,不过看上去应该品级都不算高,大明规定四品以上的高官才能穿绯红的官袍,李沐一直觉得那大红色的官袍太显眼了,所以自己一直穿便服出门。 其实在门外看不到高官很正常,因为所有的拜见都是有规矩的,品级高的高官们又岂会像这些苦哈哈在门口站着呢,早就请进府内,堂上奉茶安坐等待了。 从后门进了侯府内,伊宁似乎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看到李沐进来了,便对李沐颇有些急切的说道:“公子,范大人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范大人,哪个范大人?”李沐疑惑的看向亲兵三跃,三跃也是一脸迷茫。 “吏部稽功司主事范景文范大人啊,是您的舅舅啊。”伊宁提醒道。 范景文?李沐似乎想起来了,娥恩哲曾经说过,范景文是自己生母范氏的兄长,但是对于这个舅舅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了。 毕竟是母亲的亲哥哥,李沐还是非常好奇的,于是也没有再去换衣服,把马鞭交给一边的亲兵,就疾步往中庭会客厅而去,伊宁也赶紧跟在李沐的身后。 李沐来到中庭下,只见一位穿着蓝袍的官员,大明的吏部主事是正六品的官员,但是吏部稽功司管官员的考评和升迁,手中权力之大简直遮云蔽日,所以哪怕范景文只是个六品官,就算他不是李大公子的亲舅舅,也会小心翼翼的被请进来奉茶的。 范景文倒是没有自己在什么高门府邸的觉悟,看向中庭悬挂的一副手书“如此知足”。 字体苍劲,气势万千,却透露着一股满满的不求上进的小农气质,堂堂晋阳侯府,从一品的东南经略,钦封上柱国的中庭之下,竟然写着大大的知足就好。 范景文微微皱了皱眉头,回头看见李沐走了进来,这才笑了起来,也没有什么客套的礼数,只是有些激动的唤道:“沐哥儿,长大啦。” “舅舅。”李沐看到范景文的那一刻就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血脉感在他的血液里流淌,盖因这位范大人的气质长相和李沐竟有六分相像,看来李沐的长相应该是随了那位已经过世的母亲了。 “哎呀,现在你已经是一品的封疆大员,不能再喊这乳名了。”范景文自言自语的笑着说:“你现在已经位列人臣之极,该给自己取个号了。” “舅舅,我又不是文官,取个号做什么,显得多矫情啊。”李沐摇了摇头道。 “唉,云琪,话不能这么说。”范景文原本是个挺轻视武官的传统士大夫,但是李沐是自己亲妹妹的唯一血脉,又是大明杀敌十万的一代名将,他自然心中是十分欢喜的,让他取一个号,也算是通过无数的战功,表明李沐一定程度上已经得到了文官们的承认和尊重了。 “哈哈,舅舅,您是长辈,那就帮我想一个吧。”李沐在这一世,没有什么一直陪伴的家人,对于范景文,当然也是充满了好感,看上去,母亲生前和自己哥哥的关系应该是非常亲密的,也使得范景文对这个外甥颇为看中。 “你在锦州一年,战功累累,天下闻名,可是战场险恶,你又是我那可怜妹妹唯一的儿子,舅舅也希望你能一直平平安安的回来,不若就叫锦宁可好。”范景文柔声道。 “好啊,我李锦宁也算是为我们家族争光了吧。”李沐大言不惭的开玩笑道。 “哈哈,云琪,那是自然,若是有空,去你母亲的墓前看一看她吧,告诉她你已经是一品的柱国大将了,让你母亲也高兴高兴。”范景文认真的说道。 “我一定会的。” “还有一件事。”范景文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缓缓的放在桌上,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摞书卷。 “李夫人告诉我,说你想参加科举,我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这是我当初考试的时候所作的程文和对经史子集的批注,现在都给你了,想必还是有所帮助的。”其实这个时代的考试,也是有参考书和真题集的,连带着各种模拟试题练习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范景文是进士出身,自然经验丰富,他的学习资料当然是能帮助李沐少走很多弯路的。 “谢谢舅舅。”李沐知是一家人,也就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范景文还颇有些神秘的说:“据说过两天,要调我升工部右侍郎,当了五年的主事,因为外甥争气,结果一步混了个三品,还是沾了你的光哩!” “这个。。。我可没有和工部串通这个问题啊。”李沐害怕范景文误会自己帮他要了官,赶紧解释道。 “不打紧不打紧,别人的东西我不要,我自家外甥的光难道还不能蹭蹭吗?眼看着我也是要穿红袍的人喽。”不管怎么样,升官总是件高兴地好事,冲着范景文这个晋阳侯舅舅的金字招牌,他这一辈子,只要不犯什么造反的大错误,平步青云几乎是一定的了。 待到送走了范景文,李沐伸了伸懒腰,还待去厨房给自己找点零食,李大公子都是堂堂柱国了,这个喜欢上厨房寻摸小零食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掉。 结果在后院的月门下,撞见了正在发呆的洛鸢。 洛鸢经过救治,自然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身上的那道伤疤不可能不影响姑娘的心情。 “洛姑娘?”李沐看见洛鸢一个人盯着一棵柳树怔怔的出神,不觉出言唤道。 “啊?”洛鸢似乎下了一跳,看到是李沐,这才回头,颇有些迟疑的道:“李公子,你要走了吗?” “是啊,我转任东南经略,自然要前往南京上任了,算上这几天就要动身出发了吧。”李沐也是点头道。 “我也要走了。”洛鸢低低的道。 “你要去哪里。”李沐知道这个问题其实不该问,可是他又忍不住不说。 “你会来找我吗?”洛鸢有些答非所问的说。 “会。” “可是李柱国,我可是反贼,我是要造反的。”洛鸢语出惊人道:“你找我,不怕牵连家族,满门夷灭吗?” “怕,所以我会去找你,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的。”李沐肯定的说。 那一刻,洛鸢突然笑了出来,清纯美丽的俏颜上散发出阳光般温暖的气息。 “好,李云琪,若是你再找到我,我就生生世世跟着你,你让我走,我也再也不走了。”洛鸢娇笑着说。 “那若是找不到呢。”李沐突然有些焦急的问道。 “那就人生相错,后会无期吧。” (第二卷完) 第八十五章 东林书院 天启二年,九月十七日。 李沐及随众的船队从京城出发,船行大半个月,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在九月十七日这天到了常州府无锡县。 虽然李沐所乘之官船雕梁画栋,已经算得上是漕运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船只,也把李大公子颠了个七荤八素,头晕脑胀。 京杭大运河是大明的南北运输命脉,每日来往船只何止千万,李沐的座船等级最高,权限最大,自然一路畅通无阻,否则断然不可能一个月不到,就能从北京到江苏。 东南经略那是整个东南三省的顶头上司,从一品的大员,更别说李沐还顶着个上柱国的头衔,无锡知县和一众官员听闻李沐要停驻无锡,早早就在码头等候,脖子看得都酸了。 而在船舱内,李沐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云卷云舒的清丽景色,正在怔怔的出神。 “沐郎。”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沐一抬头就看见舒菡那美丽无双的窈窕身影闪过,只是一瞬间,仿佛小小船舱里的空气都有了阳光的味道。 舒菡的性格,从来都是像一团灼热的火的,只是在李沐面前,她真的改变了很多。 这位金枝玉叶的格格现在已经学会温柔,学会妥协,学会在平静的日子里陪着他看遍长安花。 只是,这真的是她喜欢的生活吗?李沐有的时候对这个美丽的姑娘是充满愧疚的,所以他给了她一次冠绝天下的求婚,只是因为他答应她永远不变的幸福。 江南烟火已在眼前,无论是否真的像书本里描绘的那般可人美好,对于舒菡来说,毕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她足够勇敢,他不能理所应当。 “傻丫头。”李沐轻轻拉过佳人的柔夷,看着姑娘明媚如水的眼睛,笑道:“陪我做这个官,累不累。” 遍数大明高官无数,真正在乎自己心爱的女子胜过官位名爵的男人,李大公子只此一人,别无分号。 “沐郎,做官我没有做过,也不在乎你是不是高官门阀。”舒菡也是淡淡的笑道:“只是你这个东南经略,在明国也该是数得上的封疆大吏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们姐妹几个包饺子,做刨冰玩,是不是太不务正业了啊。” 李沐交接完辽东事务后,就专心进入到陪几位红颜吃喝玩乐的伟大事业中,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几乎都没有时间来关心江南的事务,反正还没有正式上任,也没有什么公文会来打扰他,所以也就安心的享受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在李沐眼里,东南经略,三省首牧,柱国朝野,一品封疆,也比不过陪着舒菡晚上坐在船舱,数漫天星光吧。 说起来胸无大志的很,却不知道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今天我们来烧烤吧。”李沐看到甲板上那一大片空地,不禁眼前一亮,还在舒菡愣神之间,跑到了船前的甲板上,命令亲兵们用几根长木棍搭了一个简单的架子。 一个装满炭火的大铜盆被放在下面,不多时,厨房就送来了各色肉串和一应佐料,堂堂晋阳侯想烤点肉吃,自然是想做就做的。 所以当无锡官员看到官船上浓烟升腾的时候,一瞬间还以为晋阳侯的座船走了水,赶紧唤来三班衙役就要上船救驾,却看到一众经略卫士没有丝毫慌张的样子,待到无锡知县走到甲板上是,正看见已经被木炭和烟灰熏得灰头土脸的李大人。 “下官,无锡知县梁启宁参见柱国。”无论李沐是个什么形象,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无锡知县可以置评的,梁启宁赶紧拱手行礼道。 “梁大人不用多礼,不知知县大人可曾吃过午饭,若是没有的话,一起来常常我的手艺吧。”其实李沐督抚三省军政,应该自称本督了,但是李大公子最是不惯古代这些乱七八糟的自称,所以也从来不讲究这个。 “这。。。还望柱国知晓,下官及官署其他同僚已经在县城备好酒席了,不知柱国可否赏光,嗯,让下官聊表心意?”梁启宁给李沐说得一愣,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好按照常规流程按部就班的说道。 “吃饭?可以啊,等我吃完这串就去好了,梁大人,听说你县境内,有一座大名鼎鼎的书院啊。”李沐一边吃的满嘴流油,一边大大咧咧的问道。 谁知梁启宁一听,竟然变了脸色,东林书院的名声闻名天下,东林党也由此而得名,但是现在独断朝纲的可是魏忠贤一派的阉党啊,东林书院可不是什么进身之阶,而是小鬼催命的符咒一般。 “这。。。柱国,无锡境内确有一座书院,但那不过是一些读书人闲来集社之地,偶尔办一二文会,酸气的很,哪里入得柱国的法眼。”梁启宁低声应道。 “梁大人,东林书院名扬天下,我心慕之,这么说就太妄自菲薄了,这样吧,吃完饭,梁大人当个向导,我想去这书院看看,应该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吧。”李沐笑着说道。 一品的上柱国,就是有不方便也方便了,梁启宁当然只有点头称是,心中却惴惴不安的揣测着李沐要去那东林书院的真正目的。 这位不是接了魏忠贤的命令,准备找个由头一把火把东林书院烧了吧? 不过午饭过后,李大人只带了几个亲兵让梁知县微微放下心来,毕竟要是想去抓人烧房子不可能就带这么几个人的。 李沐一行人行至一处绿林掩映的山景之处,却见一座古朴的宋制院落错落的出现在眼前。 东林书院始建于北宋大政年间,在大明多多少少也算个文物保护单位了,东林巨子顾宪成和诸多大儒都曾在此讲学,故而一时被江南士子奉为心中圣地。 其实东林书院这种地方大致相当于后世的辅导培训学校,只不过是那种师资力量比较雄厚,名气比较大的个中翘楚,科举一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简直能把人磨成鬼,于是大量各种书院自然应运而生,为考生提供经验和课业上的辅导。 顺着青葱的蜿蜒小径,李沐来到了书院之前,却见书院内突然跑出一群带着方巾的士子,那些士子年岁似乎尚轻,笑嘻嘻的推着一个穿着白衫的年轻士子出来,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 梁启宁看到这些士子放浪形骸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李沐,但是李大公子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饶有兴趣的驻足看着这些士子们开心谈笑。 不多时,却见山道上竟然缓缓驶来一辆小小的油壁车,看着李沐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被身边男装打扮的舒菡捕捉到了。 “你笑什么呢?”娇俏的佳人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好奇宝宝般的问道。 “这油壁车,一看就是大家青楼之属,怕又是一段红颜断肠寒门心的故事啊。”李沐有些慨然一叹道。 “徐兄,玉凝姑娘都找上门来了,你怎么还能避而不见呢。”一众同年也不知存心看笑话,半推半搡的把那姓徐的士子拉到了车前。 “徐公子,近来可好吗?”出人意料的是,那油壁车里的小姐,竟然先一步开口了。 这个时候的青楼女子,也并非全是做那皮肉生意的娼门,有很多长相出众,多才多艺的女子,靠着积累名气,待价而沽周游于高官富商之间,一时间万人追捧,简直堪比后世影视明星一般,若是一旦被人买下,梳拢初夜之后,便会身价大跌,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却终有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所以很多女子是不甘心的,她们采取的方式,就是在年轻的时候,看准那些有前途的寒门士子,委身于彼,以期这些士子飞黄腾达之后,能给她们未来的生活一个安身之地。 看上去很可悲,却又很无奈。 “这位玉凝姑娘是何人?”李沐低头问梁启宁,梁启宁身为朝廷命官,若是对这些青楼女子知之甚详,肯定会给经略大人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吧,但是若是说不知道,不又是失去了一个表现的机会了吗? 梁启宁踌躇一会,才有些迟疑的说道:“下官确是有点耳闻,好似是苏州黛月楼的头牌。” 听梁启宁的说法,这黛月楼想必是个还算叫得上名字的好去处,那头牌姑娘多多少少也算是个明星了,怪不得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却这一会儿,不知那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姑娘竟然在侍女的搀扶下,袅袅婷婷的步下马车来。 那女子生的虽然比不上舒菡这般绝代,却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看得一种士子立刻就兴奋起来,惊艳有之,嫉妒有之,不屑亦有之、 “你可知你到我书院来,让我如何再面见师长?!”不知为什么,那士子的声音却突然大了起来。 “云郎,若是你再不提亲,妈妈那里我确是真的顶不住了,扬州刘富商出银一万。。。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玉凝姑娘泫然欲泣,看来是有富商大贾出资想要梳拢她,眼看着青楼的老鸨已经快要动心了。 “一万?我哪里有那么多银两,你确是来嘲笑我的吗?”徐姓士子冷笑道。 “云郎,只要你愿意,妈妈说愿意三千两把我托付于你。”那玉凝姑娘也算是把脸面都撇干净了,红着脸说着自己的价格:“我知晓你豪富之家。。。和那郑氏多有往来。” “我家有没有钱,与我有什么关系。”徐姓士子毫不客气的反驳道:“玉凝姑娘,我一介贫寒秀才,当不得姑娘抬爱,姑娘还是尽早回去吧。” “云郎,我已委身于你,若是被妈妈知晓,这又该如何是好。”玉凝此言一出,徐姓士子脸就阴沉了下去,这样的事情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才赶着把这女人打发走,这要是让提学大人知晓,不知道会给自己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那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姑娘,你是不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非要我唤家族护卫来送你回去吗?”徐姓士子明显不耐烦了,刻意的在送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沐看着摇了摇头,却突然感到手边一阵晃动,却见另一边,李妍儿正在一脸祈求的望着自己,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帮帮这个女孩子吧。 李沐轻叹一声道:“妍儿,你也看到了,这姑娘一片痴心,而那士子却极重名利,这样的两个人,即便是我用权势强压,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不若让那女子死心,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啊。” “但是那个男人也太坏了。”舒菡也愤愤不平的道:“李侯爷,你管不管,你不管我管了啊!” “好好好,唉,真是说不过你们两个,以为自己是超人维护世界和平吗?”李沐无奈的说道。 “什么是超人?” “一个把底裤穿在外面到处飞的蓝精灵。” 这边那叫玉凝的姑娘低低的啜泣着,那徐姓士子正要不耐烦的离开,却听一位年轻公子的声音道:“这位徐兄慢待。” 那徐姓公子回过头来,看到李沐鲜衣怒马,带有贴身随从,似乎有些身份,也就拱手施礼道:“这位兄台请了,在下不知何时认识兄台,还望兄台提点。” “萍水相逢,在下李沐,杭州府府学生员,今日仰慕东林书院之贤名,特来拜会。”李沐道,他在下江南之前,天启赐他生员功名,杭州府学造册,于是大明历史第一位比主考官官位还高的考生即将闪亮登场了。 “原来是李年兄,在下徐云,不知道李兄有何事?”徐云想这人大概是家里有些钱的秀才,不过和自己差不多,也就没有怎么多想。 “哟,李兄,在这里干什么呢。”说话间,从书院里又走出来一个士子,那人一身的酒气,头上的方巾也是歪歪斜斜的,想必不是什么好善与之人。 “周兄,我。。。我只是在这里与人闲话几句罢了。”徐云明显有些畏惧那周公子,只是低声的解释道。 那周公子停下来,一下子就看到了低低哭泣的玉凝,眼中精光大盛,带着几分轻浮的问道:“却不知这位姑娘,徐兄可曾认得啊?” “这。。。”徐云看着玉凝那双明媚的双眸,竟然低下了头默然道:“我不认得她。” 此话一出,玉凝如遭雷击,一下子怔住了。 “不认得?那我就要认识一下了,小可周明成,我爹官居苏州府推官,不知姑娘芳名几何?”苏州府是上府,推官是知府的佐贰官,官居正七品,也有些高品的推官是从六品,地位大致等同于现代的苏州市副市长。 苏州府推官自然不是她一个青楼女子可以抗衡,玉凝只好答道:“这位公子,小女子玉凝。” “玉凝?好名字好名字,玉凝姑娘,你怕是还没来过东林书院吧,我可以带你好好的参观一下,不知玉凝姑娘酒量如何?”周明成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毫不掩饰的扫过玉凝窈窕的身段,傻子都能看出这人不怀好意了。 “奴家不善饮酒。”玉凝也没有多说,只是带着一股心如死灰的气息,淡淡的回道。 “不善饮酒也无妨,我可以陪你喝嘛。来来来,同来同来!”说罢就去抓玉凝白皙的柔夷。 “玉凝姐姐?怎么是你?”这时,一直跟在李沐身后的小伊宁突然出言道,说完还看向李沐,李沐对她微微一笑,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 “你是?”伊宁虽然不过十六岁,但是生的真是清纯可爱到了十分,玉凝还以为是自己儿时青楼被赎身出去的姐妹,不觉仔细的回忆起来。 “玉凝姐姐,我是伊宁啊。”伊宁拉住玉凝的手,一阵开心的摇晃道。 “伊宁妹妹。。。”玉凝被说的云里雾里,也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一句。 “不好意思,这位周公子,这位玉凝姑娘好像是我这妹妹的年少好友,今日她们好友见面,怕是周公子要失望了。”李沐看到伊宁开心的抱住了玉凝,就出言对周明成道。 “年少好友?”周明成冷笑一声:“你当本公子是傻子不成?刚才那么久一句话不说,现在成了年少好友?这位仁兄,我劝你还是不要管那无谓的闲事,以免惹祸上身啊。” 玉凝经周明成这么一说,反而回过神来,原来这位公子是想回护她,不觉衽身一礼道:“多谢公子义举,玉凝感念于心,但是此间事情与公子无关,还请公子不要再管玉凝了。” “玉凝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伊宁演戏演全套,居然真的就哭出眼泪出来了,抱着玉凝的手臂一阵摇晃,又把玉凝弄糊涂了。 “MD,敬酒不吃吃罚酒。”周明成回头大喊一声:“周安!” “在。”一个小厮样的人从书院里跑了出来,跑到周明成面前,躬身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去把咱家家里人找来,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带走你这年少好友!”周明成气急败坏的道。 就在徐云和玉凝都以为李沐肯定会转身离去的时候,李沐却还不在意的一笑,对玉凝道:“姑娘,你风华正茂,却又何必为负心人伤心,总有识得你,珍惜你的人,只是还没有遇见罢了。” 玉凝也不知这人究竟是有所依仗还是胆大包天,只得急声道:“这位公子,这个周明成可是苏州周推官的公子啊,你一个府学生员,那里能和一府推官相抗,还是速速离去吧。” 周明成也没有出言反对,本着少惹麻烦的原则,看李沐家中也像是有些势力的,能不能招惹,也没必要非要给自己找仇家。 “无妨,小小推官,何足挂齿。”李沐淡然笑道。 我的天,小小推官,你一个秀才,无品无级的生员,竟然说正七品的苏州府推官是一个小小的小角色,还加了个不轻不重的蔑视词,何足挂齿!简直猖狂,太猖狂了! 周明成气得脸都绿了,这回这个梁子不找回来,他周明成在东林书院一世威风,就再难抖得起来了。 不多时,那小厮周安回来了,带来了十几个身形健壮的汉子,那些汉子都穿着家丁服,眼中凶光四射,看来平时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是没少做了。 “周安,把这几个人给我拿下!为首那个先别动他。”周明成还不完全是傻子,在没搞清楚李沐的底细之前,还是先没有对他动手。 于是周家的家丁接到命令,都开始纷纷围了上来,但是李沐一行人却没有丝毫的慌张。 却见一个家丁怪叫一声就扑了上来,眼看着就奔着李沐去了,突然被一把长刀挡住了那家丁手中挥舞的木棍。 开玩笑,在辽东征战数年的李沐的白杆兵和经略卫士都是大明边军精锐中的精锐,寻常十几个人近不了身,几个白杆兵更是武艺高强,这一回纷纷出手,数息的功夫,一众打手都倒在地上,不是骨折就是被打晕了过去,满地哀嚎一片,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 “何人闹事!”这时,东林书院内居然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那人身边也簇拥着众多随从,看上去倒像是一位朝廷官员。 一直躲在后面的梁启宁一看,赶紧拱手施礼道:“下官参见提学大人。” 无锡属于常州府下辖,常州归于南直隶下辖,大明在两京设有专门的提学御史,官位为正五品,管辖境内的一应学宫学政事务。 “梁知县?”南京提学诧异了一下,疑惑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呢,梁启宁心中腹诽,但是没有丝毫的表露出来。 这边还没开口,那周明成倒是先忍不住了,对南京提学一阵诉苦道:“世叔救我,我家中侍女走失,正要来讨要,这人一介生员,对我家中护卫无故施暴,还要殴打学生啊。” “胡说,谁是你家中侍女了?”舒菡在一边实在忍不住了,这人当真是无耻到了极点,善良的舒菡终于看不下去了。 周明成听到舒菡的声音,这才定睛一看,这个男装打扮的公子竟然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李沐看着这条疯狗对着舒菡色眯眯的眼光,心中一阵厌恶,轻轻挥手,三跃点头上去一把按住了周明成三两下把这人放倒在地,一脚踩在周明成的脸上,让他动弹不得。 “你好大的胆子!”南京提学大声道:“你是哪府的生员,真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我的面,功名前程都不要了吗?” 南京提学话刚说完,转念一想,不对,无锡知县梁启宁战战兢兢跟在这年轻公子的后面,他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呢? “梁知县,你这是在搞什么鬼。”不知道李沐的身份,南京提学只好把矛头转向梁启宁。 梁启宁可怜巴巴的看了李沐一眼,见李沐微微点了点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那南京提学御史道:“陈大人,这位就是新任的上柱国,晋阳侯,官拜东南经略的李柱国啊。” 说完,颇有些快意看着陈提学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转青,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赶紧求饶道:“下官不知是柱国驾到,有失远迎,请柱国恕罪,柱国恕罪。”要知道,这位可是在辽东杀得建奴大军闻风胆丧的李侯爷啊,据说现在辽东建奴的军队看到李字的旗帜就玩命的逃跑,这样的狠角色,就是现在把自己拉出去砍了,朝廷估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陈大人不必多礼,还有这位周公子,都起来吧。”李沐淡淡的说。 第八十六章 郑芝龙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陈提学这回真是在心里把梁启宁骂了千遍万遍,这个无锡知县也是的,经略大人出巡,也不知道他一个知县躲在后面干什么,要是早看见梁启宁,也许陈提学不至于这么得意的对着李沐呼来喝去。 那边周明成周公子也不挣扎了,身子躺在地上筛糠一样的抖动着,这位东南经略随便哪一个身份出来,和他相比都是云泥之别,就算他爹那个苏州推官,在李柱国的眼中确实也不过尔尔。 “陈大人言重了,再下蒙皇上赐生员功名,本属浙江辖境,但今年非大比之年,杭州提学官尚未指派,浙江生员自然受陈提学管辖,大人训斥学生两句,也是应该的。”李沐冷声道。 陈提学当然不会真的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应该的,就算是他李大人是个生员功名,自己的权限最多也就是革了李沐这个不痛不痒的功名罢了,若是李经略一声令下,把自己这个提学御史卷铺盖撵回家去,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还有这位周公子。”李沐转而对地上的周明成道:“现在我说这位玉凝姑娘是我妹妹的幼年好友,你可曾信了?” 周明成一个咕噜起来,跪倒在地,也不顾脸上被尘土弄得黄一块白一块的,只是打着抖颤颤巍巍的说道:“大人饶命,学生有罪,学生有罪!” 他召集打手围攻朝廷封疆重臣,若是李沐一道密折报上应天府,家破人亡近在眼前! 看着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的两人,李沐忽然感觉到权势的美妙之处,只消轻轻的两句话,就让原本猖狂不可一世的一省提学和官宦公子像两只见了猫的耗子一般吓得瑟瑟发抖。 李沐摇了摇头,顿觉无趣道:“好了好了,都给我起来,赶紧走吧,陈提学,本官提醒你,以后主持公道,要把事情问清楚,不要偏信一面之词啊。” 这一次估计要给这位提学大人留下永远的心理阴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陈提学估计都不敢出了官署到处瞎溜达了。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玉凝姑娘,你既然是我这小妹的好友,那我也唐突一句,我晋阳侯府和你攀个亲戚,你认我做个兄长如何?”李沐回头笑着说道。 “啊?这。。。大人。。。奴家。。。奴家身负贱籍,怎能玷污大人的门楣。”玉凝吓了一跳,赶忙推脱道。 “怎么,难道姑娘看不上我晋阳侯府不成?”李沐存心逗她,故作严厉的说道。 这一下,把玉凝的眼泪都吓出来了,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惹怒了世袭晋阳侯,当朝柱国是什么下场?只好可怜巴巴的道:“大人恕罪,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这么定了,梁知县。”李沐回头道。 “下官在。” “你派人知会苏州府,帮这位玉凝姑娘脱乐籍,复民籍,从今天起,她就是我李沐的妹妹,她可以继续在黛月楼演出,但是若要是有人敢对她不敬,别怪我不客气。”李沐沉声道。 “下官明白。” “还有这位徐公子。”李沐转向徐云,淡淡的说道:“你还是先去好好考个功名,不是我看不上你,但凭徐兄现在的身份,怕是还配不上我晋阳侯的妹子吧!” 徐云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但是却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再看玉凝一眼,只是拱手施礼之后,默默的转身离去了。 玉凝回头看着徐云抱拳离去的身影,不觉眼泪湿了自己的眼眶,纵然她知道,像徐云这样懦弱的男子恐怕非她所期之良人,可是又岂是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的呢。 “玉凝姐姐。”伊宁穿着一身白色的汉装,颇有些不屑的说道:“姐姐不必伤怀,那位公子连在人前保护你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会给你一辈子的幸福啊。” “话不能这么说。”奇怪的是,李沐没有同意伊宁的意见“苏州推官,在普通的百姓眼里,哪怕是一般的富商大贾,那也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徐公子或许性格软弱,但是不想祸及家人我是可以理解的。” 李沐摇头道:“只是他连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爱过的女孩子,都不敢承认,爱惜颜面胜过感情,这样的性格是我所不喜的,但是却又不能说他做错了。” “是啊。”李妍儿点了点头:“红尘如梦,富贵烟云,却又多少人能真正的放下呢。” “小女子感激侯爷的救命之恩。”玉凝也是对李沐万福道:“只是我与云郎已有今生之约,民女生死是他的人了,晋阳侯威名赫赫,小女子出身低贱,实在高攀不起,还请侯爷收回成命,也请侯爷垂怜,不要再为难云郎了。” “唉。”李沐兀自叹息:“玉凝姑娘,这又是何苦呢。” “这是玉凝自己的选择,纵然苦累,也该认了。”玉凝只是低头坚定道。 “好吧,既然你自己不在乎,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过我堂堂晋阳侯说的话,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他徐云若是高中进士,皇榜及第,我自然高看他一眼,认他这个妹夫。若是他做不到,那是休想,玉凝姑娘,你们黛月楼就算是背景深厚,权势滔天,也不可能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这。。。”玉凝有些惊讶,没想到封疆三省的东南经略居然跟她一个小姑娘耍起了无赖。 “那就这么定了,哈哈,对了,先前你说你的这位徐公子与郑氏多有往来,可知这郑氏是和来历否?”李沐沉声问道。 “那郑氏是江南一带有名的豪族大户,据说曾是海寇出身,在福建浙江两省都有自己的私兵,简直无法无天,家主郑芝龙是海上有名的大海商,据说在琉球和日本国都有很大的势力,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玉凝轻声说道。 “郑芝龙?是他?”李沐心中悚然一惊,郑家在明末的历史上绝对是东南地区不可轻视的一股巨大势力,郑芝龙或许没有那么大名气,但是他的儿子在华夏历史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儿子,就是收复台湾,力战荷兰殖民军的郑成功。 这个郑芝龙,绝对是李沐来到东南地区,所需要面临的最大的挑战,虽然他手握福建和登莱两支水师,但是想当初郑成功能抽调千艘战船,十数万大军和荷兰人作战,郑家的势力又岂能小觑了! 浙江曾经在嘉靖万历年间抗倭的时候,留下不少征募的精锐军队,大名鼎鼎的戚家军就是其中翘楚,但是时过境迁,这些征募的军队还有多少能有战力,实在是一个很大的问号。 中国最发达的经济地区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海军的作用绝不容轻视,李沐一下子感觉到自己似乎有着千头万绪要去管理,却苦于大部分精锐的部属都不在身边。 这个万恶的朝廷和封建社会啊,李大公子无奈的叹息道。 东林书院名满天下,却多出此等利欲熏心,欺软怕硬之辈,虽然不能以偏概全的说整个东林书院都是这样的人,但是东林一派并不像其标榜的凛然圣洁则可见一斑。 不知为什么,这些大多出自江南大族的东林党人,比起阉党那些明面上的真小人,反而更让李沐感觉厌恶,这些人在朝中惯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抨击别人,自己一肚子男盗女娼,私利心极重。大明亡国之日,满朝文武都躲在家里,只有一个老太监王承恩陪同崇祯帝殉葬煤山,真是莫大的讽刺。 “走吧,去南京。”李沐回头看了一眼代表着大明天下士大夫信仰和道德标准的东林书院,不觉心中烦闷不已,回头对随从吩咐道。 随后,李沐一行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绿荫掩映里的灰砖红瓦。46 第八十七章 金陵秦淮夜 南京古称金陵,自古以来就是整个华夏南方地区的政治经济中心,无论战略地位还是政治意义都极其重要。 在明代,南京是大明法定意义上的陪都,留有完整的各种衙门和政府运作系统,在真正的历史上,北京陷落以后,以南京为首都的南明政权依然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 北京原来称为北平,现有的北京城是在朱棣决定迁都北平之后花费重金和民力大力营造的,但是无论是规模还是繁华的程度都远远不能和南京相提并论,即便是见到过北京城雄伟无比城池的李沐,也在初入南京城的时候不住的感慨。 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巨大城池的两位公主和从小生活在朝鲜的伊宁,更是被雄伟壮丽的南京城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这一回,李沐倒不再是微服私访了,自己在无锡已经暴露了行踪,若是再继续下去,未免搞得江南诸府县的主官人人自危,毕竟,谁都不希望官做得好好的碰见领导视察吧。。。 所以此次进南京,怕是没有时间在南京城的大街上多管闲事了,世袭镇守南京的魏国公徐弘基早就在国公府内设下宴会,准备为新任的经略大人接风洗尘了。 说到底,在整个东南地界上,要是还有谁当得起李沐认真高看一眼的,那就非魏国公府莫属了,魏国公的爵位始于太祖皇帝亲信的大将徐达,受封世代镇守南京以示恩宠,到了徐弘基这里已经是第十代了。 李沐一行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就转去了南京城国公府赴宴,毕竟魏国公非一般勋贵可比,李沐当然也不会托大。 南京虽然是东南经略辖境最大的城市,但是却不是经略的行在所在地,因为南京城里各种衙门和勋贵太多,曾经历任掌管东南军政的巡抚,总督,经略大人都把行辕设在杭州,以避开南京城这个深不见底的大染缸。 李沐料想不会在南京逗留太久,于是直勾勾的就冲着魏国公府去了,到了地界才发现魏国公府的家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说宴会不设在国公府,而是设在秦淮河边的画舫上。 自古风流才子事,不坠金陵秦淮夜。 李大公子还兀自矜持了一阵,在好不容易安抚了醋意大发的舒菡和李妍儿之后,赶紧带着三跃和白杆卫士,兴冲冲的直奔秦淮河而去,看那架势,颇有几分当初宁远城下冲击数万建奴军阵的气势。 所以,男人这种动物,真是专一的惦记美女,至死不渝。 李沐倒不是说真的想有什么一夜春宵的美好记忆,只是据说那秦淮八艳绝美非常,能歌善舞,名满天下,无数高官贵人为了她们魂牵梦绕一掷千金,李沐红尘中人,自然也不能免俗,到底是什么样美艳绝代的女子,足以名动秦淮两岸,流传六百年而不衰。 待到李沐带着随从奔到秦淮河岸的时候,魏国公府上的卫士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李沐远远的下马,就看见打着魏国公府旗号的卫士们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那人生的一张国字脸,颇有几分军武之气,万历二十五年,朝廷下旨诏魏国公协防南京,混迹军营久了,连养尊处优惯了的魏国公都显得英气不凡。 “哈哈,我倒大名鼎鼎,横扫辽东的晋阳侯该是个虬髯满脸的大汉,没想到,晋阳侯生的如此英俊威武,年少有为,我大明代有才人,何愁海内不平。”李沐还没有行至跟前,徐弘基就放声笑道,他铁打的世袭魏国公,加上年长李沐一倍多,自然是无需拘礼的。 当然李沐自己倒是有这个觉悟,大明勋贵不少,其中定国公,英国公,魏国公,加上镇守云南的黔国公,这四家堪称勋贵阵营里的扛把子,李大公子现在世袭晋阳侯,多多少少也算是挤进了高级勋贵这个圈子里来,不可能不巴结一下老大哥们。 李沐定住脚步,深深施礼恭声道:“李沐见过国公爷。” “唉,晋阳侯这样就太拘泥于礼数了,先帝下诏命我协防南京,训练南兵,至今也有十几年了,咱们军中不讲究这个,晋阳侯征战辽东,破敌十万,当有大气魄,这礼节,你拜来我拜去的,岂能拜出真兄弟来!”徐弘基也不知道是真的豪爽还是有意想和李沐拉近关系,又或者兼而有之,一味地坚持不受李沐的礼。 李沐也不强求,南京非经略驻地,魏国公虽然是铁打的世袭公爵,但说的难听些,也不过是个名义象征,先帝下诏魏国公府协防南京,也并没有给魏国公一兵一卒的兵权,只要不得罪他,李沐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夜色渐暗,江南的深秋已经颇有几分凉意了,抬头看那秦淮河上停泊的巨大画舫,还是让李沐不仅心中赞叹不已。 那画舫竟有整整三层之高,大明水师最大的战船目前恐怕也不过如此,上面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自然不必说,拉动这样巨大的画舫,光拉船的纤夫就有两百余人。只是一声令下,纤夫们喊着号子,慢慢的把画舫拉离河岸,就是一番壮观无比的风景。 进到画舫中,李沐刚刚坐定,就有十余名穿着薄纱,内中只着抹胸和亵裤的美人鱼贯而出,分别在徐弘基和李沐身边坐下,一时间玉臂粉腿,胭脂香气扑面而来,男人都恨少生了两双眼睛,不能同时把左右的美景都欣赏个遍。 徐弘基倒是毫不客气的搂住一个女孩子,把嘴凑过去接住那姑娘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饮完之后却又不知在女孩儿耳边咕哝了一句什么,惹得她一阵脸红羞怒,粉拳轻敲几下,一下子被徐弘基捏住,来来回回间,整个人都快缩到徐国公的身上去了。 李沐这边倒是显得淡定多了,奇怪的是,这些女子看李沐不主动轻薄她们,竟然也没有什么动作,倒是老老实实的给李侯爷倒酒布菜,忙的不亦乐乎,其实李沐心中徐弘基还是有几分羡慕的,只是这种风月场,对于李沐这种刚下场子的初哥,明显还是个不小的挑战。 只不一会儿,眼前珠帘缓缓拉起,李沐也停止吃菜的举动,抬头看向珠帘,只见帘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上一位袅袅婷婷的倩影,看那身形,必然是一位风华绝美的佳人无疑,只是这位佳人是谁人,就不是李沐能猜得到的了。 不过这姑娘似乎也没有矫情,上来就自报了家门,风情款款的朝李沐福了一福,开口道:“奴家柳如是见过大人。”声音清脆婉转,悠然动听。 (柳如是历史上生于万历四十六年,实际应该刚刚五岁,但是这里假定柳如是已经是崇祯元年流落风尘之后的样子,大约十六岁的时候。 柳如是在十四岁时嫁与一位大学士做侍妾,十分受到宠爱,因此被其他妻妾排挤赶出了家门,被迫重回青楼操持旧业,可谓尝尽世间冷暖。) 柳如是之名声传芳千古,这位一生刚烈专情的奇女子,有着说不清道不完的传奇故事,却桩桩件件让人扼腕叹息。 这边李沐胡思乱想着,那边柳如是已是轻轻开口唱道: “良辰美景共思量,缱绻年华是洛阳,小楼倚栏盼我郎,却又何妨,知我何伤。” 听着柳如是清灵的声调,李沐仿若看到了曾经抚琴而歌的洛鸢,在朝鲜春香院的斗室之中,她拿着伽倻琴抚了一曲阿里郎,却不知现在人在何处,是否安然。 像这样专心听琴不动手的客人,也让周围侍候李沐的侍女有些微微惊讶,虽然这些侍女并不是主动卖身的风尘女子,但是在这种暧昧气氛下,男人有些不规矩的动作是很正常的,她们多少也都习惯了,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尚未达到当众宣淫的地步,也就只好忍耐下来。 但今天这位不同,魏国公徐弘基她们倒是认识的,这位国公爷平日里留恋花街妓馆,风流韵事不在少数,算得上是金陵城内数得上的风月班头了,看魏国公的样子,这位年轻人的地位尚不在他之下的样子。 李沐虽然不生的貌比潘安宋玉,却也身形修长,气质不凡,更兼从辽东征战尸山血海里走出来,身上自有一份难以掩盖的英武之气,决胜千里统兵十万的晋阳侯,可不是魏国公这种世袭公子能比的。 其实周围的侍女们倒是真的希望这位年轻的公子能够毛手毛脚一点,万一能够成就好事,攀上高枝,能嫁给这位英武不凡的年少公子,总比委身那些年过半百的妓馆常客,商人大贾要强上千倍万倍吧。 一曲终了,李沐定睛看着珠帘内窈窕曼妙的身形,不觉开口道:“不知姑娘可否卷帘与小可一见?” 原本想着,徐弘基堂堂魏国公,带自己来画舫也该是那最豪华最顶尖的所在,在南京镇守多年的国公府,想来也会安排一个最好的名妓陪自己吧。 谁想到柳如是一句话无情的击碎了李沐的脆弱的自尊心,只是毫无表情波动的道:“见了又如何呢?” 李沐一时哑然,良久才回过神来,笑道:“只是姑娘献天籁之声,总让小可有些好奇佳人芳容。” 这里是画舫,秦淮河畔,喜欢美女并不丢人。 徐弘基也是呵呵笑道:“是啊柳姑娘,你就起下帘子,陪这位公子饮上一杯吧。” 李沐任职东南经略,魏国公可不想因为一个女人惹得这位东南数省的总制大人不愉快。 “世人都重皮囊,可又有何用。皮囊美丽与否,远不能安邦定国,近也难明哲保身,徒惹烦恼而已。”柳如是似是无奈,颇有苍凉的说道。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正是花开初放的年纪,但是柳如是已经经历了侍妾,高门,争斗,最后被赶出家门的人生。 珠帘轻轻卷起,帘后端坐的那女子正淡淡的看着李沐,目不转睛。 没有其他女孩子那故作的羞涩和矜持,柳如是就这么定眼看着李沐的脸,你不是好奇我的芳容么,那就让你看个够! 一身粉白相间裙装的柳如是腰若云素,艳丽无双,这是一位看上去就艳气逼人的女子,一双微扬的凤眼妩媚无双,红唇启合间似有千般风情,哪怕宽松的裙装也掩盖不了她窈窕的身段,这样的女人,只是轻易举手投足,就有让男人拜服在她石榴裙下的资本。 李沐第一感受就是太美艳了,这样的女人,真的只有十六岁吗?柳如是的身上满是艳气却丝毫不俗气,她只是那样默然的看着李沐,眼中没有一丝卑微和乞怜,满满都是骄傲和清明。 风尘磨人,官场磨人,沧桑人间也磨人,却没有磨掉柳如是的骄傲,中华千年,总有些磨不平的人,所以我们才至今都会认识她。46 第八十八章 高山流水 “柳姑娘风华盛景,小可折服。”却也让柳如是意外的是,李沐眼中却没有她见惯了的炙热的情欲之色,竟是带着几分钦佩,几分欣赏,几分。。。怜悯? 一时间柳如是竟有几分不忿起来,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你若是满眼情欲,她不自觉就会轻你三分,可若是像李沐这样纯欣赏的目光,又会让她心中愤慨,觉得男人不解风情。 “金陵城内当得魏国公亲自作陪的,不过那三两人而已,这位公子倒是让小女子颇为陌生,不知是何方的门楣?”柳如是果如历史所载一样,生的个烈火性子,这一句问的是李沐的门楣,却又点出魏国公地位超然,言下之意,几乎直斥他李大公子纨绔子弟,高门权贵,狐假虎威罢了。 这一下,还没等李沐开口,魏国公徐弘基先开口喝道:“放肆!” 徐弘基是想本着大家发财,以和为贵的原则结交一下李沐这样年轻的高级武官,毕竟李沐总制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手下军兵十万,战船无数,牧民近五千余万,这样手握重权的顶级大吏,不是说魏国公就得罪不起,只是因为一个欢场女子得罪他,徐弘基冤都冤死了。 柳如是颇有些诧异的看向徐弘基,魏国公在南京城是地位超然的存在,还未曾听说过在这金陵一亩三分自留地上,徐大国公怕过何人,而今天竟然有几分紧张和畏惧之意。 这位不会是太子或者哪位王爷的世子吧。 柳如是也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李沐,李沐也不着恼,只是淡淡笑道:“是我失礼了,小可李沐,门楣的话,姑娘身在江南,却未必听过了,祖上辽东宁远伯,沐受祖上余荫,又幸陛下器重,巡牧江南。” 李沐的声音沉稳,透露出一股威严正气让柳如是不觉一愣,这人好大的口气,巡牧江南,他知道江南有多大吗? 等等,辽东?李氏? “你是李战神?”柳如是沉默半晌,竟然蹦出这句话。 “哈哈。”李沐心中还是有几分得意的,不觉笑道:“战神不敢当,护卫家邦是我汉家儿郎义不容辞的责任。” 柳如是轻轻点头,低头拢好裙摆,站起来身来,对着李沐双手平放至额前,跪倒在李沐的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如是感佩李侯爷为国征战,只愿我大明再有更多像侯爷这般勇敢的人杰,能为国家不惜此身。”声音真诚,不带一丝做作。 徐弘基心中冷笑,这女人倒是好手段,吊男人胃口连家国天下都傍上了,果然妓子习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放着别的姑娘说爱国,也就罢了,但是柳如是说,李沐是信的,大明将亡,金陵城破之际,这位是拉着大儒钱谦益要投湖自尽殉国的,结果钱谦益只说一句水凉,不想跳,让她一人投了湖。 后来被人救起之后,又倾囊支持各种反清势力,钱谦益在清朝做礼部侍郎,在柳如是的坚决反对下,没多久就辞官闲居了。 柳河东兼济天下,心系家邦之气节,让无数男儿汗颜,千古流芳。 柳如是不是傻子,她感佩这样的国家英雄,但是对方可不会因此看重她一眼,若对方就是李沐李战神,那么现在他就是世袭的晋阳侯,东南经略,上柱国,你让李柱国用哪只眼睛正眼瞧她呢? 没想到的是,李沐竟然也站起身来,在周围一众莺莺燕燕惊讶的目光中,对着柳如是还礼道:“柳姑娘,无论我们身处何籍,是何种地位,但是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我们都希望大明四海平靖,百姓安居,我们并没有区别。” 我们没有区别。听到这句话,柳如是一下子眼泪盈满了眼眶,她抬头看到李沐眼中那份真诚的钦佩,仿若一下子找到了知音一般,只是重重点头。 “国公爷。”李沐转向徐弘基:“沐行辕设在杭州,以后柳姑娘就是我的朋友了,在南京还请国公爷多多照拂一下,若是有那不开眼的,国公爷也不必有什么顾虑,有什么事我担着!” 这一下,李大公子等于对外宣布了对柳如是的保护了,也希望柳如是这样性烈纯良的女子,不要像历史上那样,再经历那无数的人间苦楚了。 柳如是还在愣神间,徐弘基已经笑着应下了,转而对柳如是道:“你这小女子,还不快谢侯爷。” “不用了。”李沐只是低低的摆手道:“柳姑娘把曲子弹完吧,我和国公爷洗耳恭听。” “啊,好。”柳如是重新坐回琴架前,轻抚一曲高山流水,馈赠知音。。。 而此时,南京鸿胪寺馆驿。 “你们疯了,与我何干。”一处厢房中,传来一个女子极力压抑愤怒的声音,只是声音中带着一丝丝的颤抖,显得女子不是那么平静。 “公主殿下,你是朝鲜人,何忍坐视大王受尽冷遇而不管,那可是你的亲兄长啊。”黑暗中,似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但是说的却是朝鲜语。 李沐一行人,唯一能听懂朝鲜语的公主,只有朝鲜明露郡主李妍儿一人了。 “王兄自己背信弃义在先,现在居于深宫,荣华富贵也没有亏待他了,有何冷遇可言。”这回李妍儿也用上了朝鲜语,只是声音冷冽,几乎毫无感情。 “公主殿下,大妃一直也是疼你的,大王自小也回护你,疼爱你,二十年的兄妹之情,难道比不起他李云琪这几个月对你那一丝可怜的照顾?”那男子似乎有几分恨意,有几分无奈。 “李大人。”李妍儿默然道:“你让我加害云琪哥哥,我是断然做不到的,你不必再说了。” “殿下,我希望你明白,大王才是你真正的嫡亲兄长,你是他唯一的妹妹,李沐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那姓李的男子阴测测的说。 “李元翼,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多说废话。”李妍儿转过头,状似无意的说道。 李元翼,前朝鲜领议政,是李倧当政时手握重权的一方人物,现在穿着一身汉装民服,眼中满是复仇的火焰。 “公主殿下,我言尽至此,骨肉至亲,希望你不要后悔,大王也不用你伤害李沐,只要一个很简单很简单的步骤,他就保证以后和你断绝往来,绝不再联系你。”李元翼的声音低沉,仿佛带着一丝蛊惑之力一般。 “。。。”李妍儿沉默了许久,终于幽幽开口道:“他要我干什么?” 第八十九章 府学报道 站在杭州府学气度俨然的门口,李沐回头笑道:“我这个生员,倒是有福气,带着公主来读书。” 李沐身后,一身男装的舒菡扮作书童模样,只是这书童也显得过于俊美了一些,只论容貌,远远把李沐给比了下去,只是有没有人能认出来是女子,想必肯定是有那眼尖的,但是像李沐这样的身份,认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菡儿,你这身后背的是什么?”李沐看着舒菡身后背着一个布包,不觉有些奇怪的问道。 谁知道一向大咧咧的玥然格格竟然羞红了脸,只是低头用蚊呐般的声音道:“是伊宁妹妹教我做的一些糕点,据说府学中午是不提供午饭的,怕。。。怕你饿着。” 李沐听了,不觉哑然失笑,府学不提供午饭是真,但是杭州府学门口是繁华的学府大街,处处都是饭馆食摊,哪里会愁没有一顿饭吃呢? 可是美人恩重,总不好这时候乱煞风景,李沐也认真的点点头,惊喜道:“菡儿确是想的周到,我这统领将士的老兵油子,居然忘记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舒菡得了爱人褒奖,心中开心不已,对着李大公子嫣然一笑,虽然已经面对舒菡绝美容颜无数次,李大公子一瞬间还是漏了一拍。 “这位年兄好不面生。”说话间,一个同样带着书童的男子穿着长衫,带着生员方巾信步而来,看见门口的李沐两人,显得颇有些意外。 “在下李沐,是今年新进的生员。”不管怎么样,对方很明显算是学长了,李沐还是有礼貌的施礼表达了自己的尊重。 “新进的生员。”那人似乎仔细回忆了一下李沐的样子,还是没有在脑海中想起来,这才拱手道:“在下张采,字受先,今年已是乡试之年,李兄今天方才入学读书,怕是要更加勤勉才是。” 李沐看着这个长身玉立,约莫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忧虑,却不知是忧虑自己的前程,还是家中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但李大公子第一天入学,而且却也是真的想通过学习得到文官阶级的认可,所以也就认真的问起府学一应事项,张采倒也不藏私,也都一一认真解答了。 “今天是休沐日的第一天,府学开课晚了一些,一般辰时(上午七点)之前就要来书院诵经,会有训导大人来院中督促,若是来得晚了,就会上报教授大人,肯定是要吃挂落的。”张采说的详细,只是略略沉吟一下,不禁还是开口提醒李沐道:“这周教授,嗯。。。比较喜欢大家子弟,李兄若是家中余财充裕,可以刻意结交一番,想必日子会好过许多。” 这话就是告诉李沐,杭州府学的最高负责人周教授是个势利之人,这样的人做教授,恐怕杭州府学的学风很是堪忧啊。 “再者就是诸位训导大人,有两位还是比较尽心尽责的,唯有一位朱训导,名大典,此人贪财之极,简直毫无良知可言,众多贫寒子弟都被迫离学而去,李兄若是进门,还是要小心此人。”张采说的这位训导,倒是引起了李沐的注意,看上去张采算得上是府学中有些地位的生员领袖,在后世应该也是个学霸式的人物,他所说的贪财之极,想必真的是那吃相很难看的人了。 “可是难道没有人管一管吗?”晚明政治黑暗,但是还没有达到国家公务人员强行逼迫生员的地步,这位训导的身份一定并不简单。 “管?怎么管,人家本身就是进士出身的高官,前些时候,在福建做右参政,是正经穿过四品红袍的,后因父亲仙逝守孝回乡闲居,杭州知府与此人素来交好,也就放任他在这府学中做训导,无法无天。”张采蔚然一叹,国家奸党当道,官员操守每况愈下,肆意敛财几成潜规则,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那是该管管了。”李沐眼中怒色一闪而过,他不是超人,不能一夜之间让天下大同,但是在他眼界之内的事,还是应当管一管的。 闲聊间,李沐和张采已经走进了府学之内,张采要去诵读经书,给李沐指了周教授的办公室之后,就自顾自的去读书了。 李沐带着舒菡,缓缓的来到教授的办公场所,轻轻扣门道:“大人,学生李沐,今日来府学报到。”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李沐让舒菡在门口等候,自己推门走了进去,看见一间小小的从九品教授的办公室,竟然摆放着四座大书架,架上卷帙之间,偶见不少看上去颇有价值的古董器物。 那教授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头也没有看李沐一眼,只是不咸不淡的问道:“籍贯?” “应天。”应天就是南京,既然要在杭州上学,当然要把籍贯改一个就近的地方,这种事情,对于李大公子来说,自然是举手之劳,只要他想,改到哪里都随意。 “第二个书架,第四行,左起第六本到第十本,找你自己的名字。”周教授说道。 李沐转头看向书架,书架第四行,满满摆了二三十本书,厚薄几乎都一模一样,想必是各省来杭州府学读书的名册了,李沐按照笔画顺序,轻易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待到李沐拿着名册站到周教授身边的时候,这位教授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李大公子双手空空,不免脸色有些难看,只是拿过名册,扫了一眼道:“近来寅字班有几个不守规矩的被退了学,空了些人出来,那就去那里吧。”说完,就抬起毛笔,在李沐的名字后面勾了一个寅字,就打发李沐走了。 李沐出得周教授的屋舍,知道这寅字班想必就是张采说的,被那朱训导逼到退学的班级了,这周教授当真是个瑕疵必报的小人,看李沐空着手来,想必是觉得李大公子家境一般,有意去为难为难他了。 哼,倒是看看你朱训导,是有多大威风!李沐当然是毫不畏惧,首牧东南,官居一品,若是还怕了一个不入流的训导,传出去,他这个晋阳侯也不要做了,回家奶孩子去吧! 舒菡也是知道李沐的厉害的,心中不由得有点哀叹起朱训导的下场来。 到了寅字班,李沐刚刚迈步进去,就有几个生员一下子围了上来,看那穿着都是讲究的紧,桌子上的食盒也都是五花八门,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小炉子,咕噜咕噜的炖着东西,不知道是到了府学还是进了茶馆。 明显这些生员不是冲李沐来的,而是冲着李沐身后那个书童来的。 舒菡是绝美的女人,无论穿上什么衣服都难掩妩媚可爱的绝色,像电视剧上那种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的纯粹是骗傻子玩的,除非那女子生的真的粗狂如男儿身,否则,怎么会认不出来。 这些人想必都是富贵子弟,平日里走马章台的,女人当然是见过不少的,这一下,都被舒菡绝色风华给惊住了,一下子都忘了和李沐打招呼。 “诸位年兄,在下李。。。”还没等李沐说完话,就听一人大喊道:“好美的小娘子,来来来,让我仔细瞧瞧。”说完就伸手去抓舒菡的手。 舒菡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惹得一帮纨绔子弟哈哈大笑,这才正眼看向李大公子,饶有兴趣的道:“这位兄台可是杭州人。” 看来还不全是傻子,知道当地人不能随便惹。 “不是。”李沐老老实实的说。 “兄弟,看你新来的,我们寅字班的规矩,怕不是不知道吧,进门先缴五十两门槛前,否则哥几个打得你进不了这个门!”一个生员猖狂道,哪里像是个读过书的秀才,简直和街上的混混地痞无异。 “哈哈,郑兄说的是,这个门,可不能轻易放你进来了。”周围人也是一众嬉笑,眼神就没从舒菡的身上离开过。 李沐倒也没有跟这些人多废话,只是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官票,随手扔在了那郑姓士子的脚下,冷冷的说:“自己捡。” “我NM。”郑姓士子当即大怒,举起拳头就像李沐挥过来,李沐后退一步,身后的舒菡娇斥一声,修长的美腿一闪而过,那郑公子就嗷嗷叫着飞到了角落里,正好砸在正在咕噜的炭炉上,一时间疼的哇哇乱嚎。 这一手,很明显把当场这些年轻人都震住了,随手扔出百两银票,又带着武艺高强,美貌无比的随身女侍,岂能是等闲人物了,这些纨绔子弟,家里都是有几分势力的,也不是愣头青一样谁都去挑拨一下,要是不小心沾到铁板,可就是会惹大麻烦的。 破家的府尹,灭门的县令,越是高门贵族,越是知道权势的可怕。 李沐也不管郑公子如何了,只是带着舒菡,施施然找了一张空桌子,安之若素的坐了下来,静静等候训导的到来。 第九十章 世间本无圣人道 郑姓公子遭此重击,颜面扫尽,勃然大怒道:“你这个小畜生,我必杀汝!”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个富态中年人,那人看上去圆圆滚滚的活像某种国宝动物一般,悠然进来之后,眯着眼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最终目光落到李沐的身上,眉头微微一皱。 怪就怪李沐第一次来府学,以为生员士子,应该穿长衫,戴方巾,方显圣人学徒风范,可是现在国家承平日久,礼乐崩坏早就不似开国那样严苛了,商人大贾穿丝绸者不计其数(大明律商人不得穿丝绸),士子生员就更没有穿长衫的入学的了。 那些穿着长衫入学的,都被认为是家中贫苦,硬拿祖制撑脸面呢。 那富态的中年人站到讲桌前,打开手中折扇,开口悠然道:“我前日给你们所批注之嘉靖年间状元丁大人的程文,拟写一篇文章上来,可有人没有完成?”嘉靖年间的状元姓丁的,想必是丁仕美了。 丁仕美这个人,嘉靖三十八年的状元,却是个在历史书上仔细翻都找不到的人,他历任高官,官至吏部侍郎,距离天官仅一步之遥,也堪堪算得掌握大权,风云朝野。 但是他在所有的史书记载中都难觅踪迹,只有偶尔才有一两句一笔带过,最有名当属他中状元之后,上的谢恩表了。“奎曜天开,万国仰文明之象;乾符圣握,一人操制作之权。荷大造以兼容,愧凡才之并录。” 这是夸道君皇帝嘉靖的,夸得要多肉麻有多肉麻,其余的,就没有什么大的建树,这个人的一辈子,循规蹈矩到了极点,简直就是个滑泥鳅,好处就是一点不得罪人,跟着皇帝做应声虫,临了也得了个好下场。 程文,就是范文,科举考试千年,四书五经早就被翻烂了,什么样的题目都有人出过了,于是还有各种截搭题等牛头不对马嘴的出题法。所以揣摩前人的范文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学习过程,何况丁仕美是状元之才。 文章,自然是好的,状元不是吹出来的,但是这样的人写的文章,肯定是稳扎稳打,紧跟朱子集注不越雷池一步。若是碰见一个喜欢这种文章的考官,自然是拔得前茅,若是不喜这种文风的考官,也挑不出大错误来,不会低低把人黜落掉。 应试教育,自古以来,概莫能是。 但是场下这些贵胄子弟哪里是来学习的,也许训导大人布置作业的时候,连个人名都没听清楚,这年头又没个百度百科,不可能根据一个姓丁的就能搜索到状元的名字。 当然,认真找一定是会找到的,这些前人优秀的文章,在书市上都有影印成书售卖的,只是这些人明显没几个来着紧读书的,故而现在吞吞吐吐,不知所云也就可以理解了。 李沐看着全场人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不觉心中暗暗好笑,不觉有些邪恶的想到,这寅字班要是有个微信群,一定笑死个人了,前半个月满满都是去哪里玩,青楼茶馆的各种晒照,最后两天有那还有点良心的问老师是不是留作业了。 下面一片跟帖道没有没有,找一个姓丁的文章,这怎么找?不写了不写了。。。 李沐笑着看着眼前的活喜剧,却没想到朱训导看了过来,直接对着李沐道:“你的文章写了吗?” “训导大人。”虽然这人声明不佳,李沐还是尊师重道,给足了面子,起身恭声道:“学生今天是第一天来府学进修,未曾聆听大人教诲,不知上次有程文需要揣摩,当下不为例。” 换了常人,也就点点头放过他了,但是这位朱训导竟然眼神一凝,高声喝道:“好大的胆子,继来我班,就该完成我制定的任务,你这学生在此强词夺理,颠倒是非,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是不行了。” 李沐也被说的一愣神,什么也没有反驳,等着朱训导的“颜色”。 “这样,这一次,念你初犯,就罚你二十两,下学之后,自己上交到我这里来,若是还有下次必不轻饶。”朱训导貌似严厉的说道,回头对着其他学生说道:“坐下,开始上课。” 说也奇怪,这训导似乎名声不佳,却依然很有威信的样子,只一句话,这些贵族子弟居然也都规规矩矩的坐下了,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换了普通的训导,连个品级都没有的小官,自然不会有人把他当盘菜。 这位朱训导,丁忧在家的高官,进士出身,正经的坐过四品官的,才能镇得住这些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也算得上对症下药了。 李沐也不反对,二十两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情,李大公子掌握三省军政,岂能这么小家子气了,只是李沐倒也起了几分恶趣味,四品又能怎么样,等会就让你丁忧变退休。 李沐也听起课来,虽然班上几乎都是不学无术之辈,但是还有几个有心学业的,看上去这位训导大人水平还是不差的,只要学生有什么问题,他都能旁征博引,娓娓道来,没有李沐想象中的鸡飞狗跳的场面,相反显得井然有序,当然,不算那些个正在呼呼大睡的纨绔的话。 可是人家睡他的觉,确实也没有打扰到别人。 上午的课很快就过去了,午休的时候,李沐倒是好整以暇的在舒菡带的食盒里翻点心,虽然这点心形状不甚美观,但是在伊宁的细心指导下,味道还是非常好的。做惯了马上将军,领兵作战,风餐露宿的晋阳侯,哪里又会在意吃食好不好看了。 不知不觉,在两个人嘻嘻笑笑的你一口我一口的腻歪下,一盒子点心被分了个精光,那郑姓公子一直恶狠狠的盯着二人,但是出于对于舒菡身手的畏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下午的课显得要沉闷多了,昏昏欲睡的学生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快十月份了,秋日的江南,正是温暖宜人的时节,秋风惹人醉,自然也是招人睡的。 朱训导也是偷懒给自己放了假,让大家自做文章,若有不解之处,可以提出问题,李沐看到大家都准备梦会神女,自己就拿起书本,问起朱训导一些经文集注上的难解之处。 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所以称为八股文,这东西除了破题以外,中心思想决不允许自由发挥,对错都按照朱熹的注释来解释,这些基本的方法,李沐早就跟杨涟学习过了。 但是这只是八股文的第一步,李沐好就好在有杨涟这个文采飞扬的大学者在家里给他当私人老师,水平自然是比起普通生员依赖自我揣度的效率更高,加上自己的舅舅范景文给了自己他中式的时候的程文,也是收获不小。 程文这东西,也是有时效性的,说简单点叫潮流,比如现在的士子,若是还去写洪武永乐朝的文章,肯定不为考官所喜,落后于时代了嘛。其实丁仕美的文章也算得上有些落伍,毕竟嘉靖年间距今也有五十年了,哪有能保持五十年不变的潮流。 但是范景文中进士才十几年,文章还是有借鉴性的,当然最新的时文李大公子也是有读过的,文风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兴许是觉得罚了李沐二十两,也许是难得碰见一个还愿意学习的学生,朱训导倒是没有嫌弃李沐多嘴,只要有什么不解的地方,朱训导也都一一解答了,从这里来看,这位训导大人的进士还是有真本事的。 但是论起破题和承题,对于同样的题目,这位训导和杨涟所破就完全不同,杨涟破题起承转合,洋洋洒洒,也就是朱子集注束缚了他的发挥空间,否则就杨大人的性格,肯定是要把考官连带着骂一遍的。 但是朱训导的破题就无一不是中规中矩之作,破题承题之后,起讲就开始老老实实歌颂朝廷,歌颂江山如画,总之好像写了很多,但是一句有用的没有。 李沐知道,这样的文章,其实比起杨涟的文章更容易取中,从教导学生中举的角度来说,朱训导无疑更胜一筹,虽然文章空洞无物,旁证各种史书也是点到即止,但是奈何世道如此,不得不服。 下午的课等于是李大公子的私课,其他的同学几乎看都没看朱训导一眼,默默的等着放学的钟声想起,只是门外铜钟的钟声一响,满场生员一下子恢复了活力,呼朋唤友,开始了继续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去了。 李沐自然是要去交罚款的,到了朱训导的办公室里,李沐才知道这位训导名叫朱大典,万历年间的进士,确是做过福建参政的。 朱大典胖胖的身子一坐下,就笑着看着李沐,不觉开口道:“怎么,开学第一日就罚你的钱,不服气吗?” “是的。”福建参政也许是个吓死人的名头,但在李沐眼里还当不得什么正经菜式,只是淡淡答道,又拱手道:“学生尝学圣人道,不知者无罪,这个罚,学生不认。” “圣人道?”朱大典竟然嗤笑一声,又正色道:“怎么前方杀敌盈野的李战神,也笃行圣人之道?” “哦?”李沐这回是有些吃惊了,朱大典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居然还敢这般嚣张,真是在家赋闲闲傻了吗,不知道东南经略是何等威名显赫的高官? “李大人。”朱大典道破李沐身份,却也没有站起来:“我是你的师长,无论你身为多高的地位,这个关系,你是逃不掉的。” 礼法纲常,天地君亲师,都是大如天的,李沐做了朱大典的学生,无论老师品行如何,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对他做什么悖逆之举,否则会被视为整个纲常社会的阶级敌人,遭到群起而攻之。 “李柱国在辽东,征战数载,子曰,国虽大,好战必亡。李柱国结交朝鲜,左传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桩桩件件,都非圣人之道,现在李大人可否告诉我,圣人之道,可立国,还是可齐家邪?” “这。。。”李沐第一次被问住了。 朱大典看着李沐愣怔,不觉笑道:“世间本无圣人道,圣人本也非圣人,不过庸人一厢情愿而已,李大人,你还年轻,就已经位居高位,定是国家未来肱骨之才,我自作主张,把这句话卖给你,不贵,二十两。” 第九十一章 东南郑氏 出得府学大门,李沐不觉苦笑,原以为跑去教训朱大典,结果被别人教育了一通,堂堂东南经略,竟然被人顶到了墙角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舒菡乖巧跟在李大公子的后面,不觉对于李沐现在的表情感到暗暗好笑,不料李沐走到一半,突然回头,身后的玥然格格一个不留神撞在了李沐坚实的后背上。 “哎呀。”舒菡嘟着嘴揉了揉小脑袋,却看见李沐像只大老虎一样,“恶狠狠”的盯着她。 “你笑什么。”李沐嘴里凶狠,但是眼角的一丝笑意早就泄了老底了。 “嘻嘻。”舒菡绝美的俏颜轻轻一笑,毫不客气的戳了李经略的轮胎:“不就是现在憋了一肚子火嘛,干嘛这么凶,像个布老虎一样。” “谁说我憋了一肚子火了,哼。”李沐这么久以来,头一回遇见这么憋气窝火的事儿,其实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要说人有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这上赶着找打的人总是像困得时候递来的枕头一般,刚走两步,前面就站着寅字班那郑姓的士子,带着一帮不怀好意的家丁,趁着夜色,把李沐二人团团围住了。 “郑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沐心中暗道找死,表面上还显示出一丝饶有趣味的感觉,冷冷的说道。 “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东南地界,郑家是什么,我郑经是什么人物,浙江福建地界上,哪个看到我不得恭敬三分,我告诉你,原本在书院里,你把那小娘皮交出来,我也就放你一马,以后大家也算是认识了,说不准的我还能罩着你一下。现在你不识趣,就不要怪我心狠了,这个女人,老子要定了!”郑经自信满满,无比猖獗的道。 “沐郎,还是让三跃他们来一下吧,我倒是不怕这些人,只是你。。。”舒菡也没在意郑公子自鸣得意的战争宣言,只是委婉的表达了一下对李侯爷战斗力的担心。 唉,又被夫人鄙视了,李沐心中郁闷,想到总要也去学学武艺才好,但是却也知道学武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看舒菡现在身手不凡,小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呢。 李沐从怀中拿出响箭,只听“咻”的一声,响箭升空,绽开漫天红色的烟花,一连三发,声传十里。 郑经一群人看李沐不动,却从怀里掏出个二踢脚,一下子都笑出声来,却没注意到李侯爷原本阴沉的脸,现在已经满满的都是杀意。 “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这人来府学读书,还带着炮仗来,你这小子,我真是高看你了,真不知杭州府哪家门第,能教出你这样的怪胎来。”郑经一遍笑着,一遍嘲笑着李沐,在府学附近的小弄巷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原来在古代也有放学门口等你这一说啊,李沐倒是心宽的很,经略护卫是大明最精锐的军士,自然是值得信赖的。 没等郑经笑够,两边巷口脚步声大起,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郑公子妄自像个傻子一样笑得快断了气,却不知有些经常在街面上混迹的家丁已经听出来有些不寻常。 只是数息之间,数十名经略府的精兵已经把巷子两边堵的死死的,郑经这才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眼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沙场精兵,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参见大人。”一众卫士齐声行礼道。 “郑公子,你说,是你自己跪下,还是让我打到你磕头?”李沐冷如寒霜的对郑经道。 这回郑经就算是脑子再有问题也知道李沐绝非普通生员士子了,但是还是仗着家族势力,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你别得意,我们郑家在。。。在东南那可是一等一的,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伤害我。。。就是跟郑氏为敌,在浙江,就没有能跟郑氏为敌的人能活过十天!” 说到后来,郑公子,似乎在自己的姓氏上找到了自信,这人就算是杭州城内的世家大族又怎么样,在东南三省的地面上,郑氏那可是第一等的豪族。 郑经这样的纨绔公子,自然不知道那些军士的可怕,但是他手下一些经常打架惹事的家丁,早就被那些沙场上下来的百战精兵身上的杀气吓得尿了裤子。 “郑公子好大的威风,那好,郑公子前面引路,我倒要看看,东南还有没有王法!到底浙江是大明,是皇上的,还是你郑家的!”李沐厉声道。 郑经心中犹疑了一阵,估计还是自信自己的家族势力,也就点了点头,郑氏现在可是东南最大的海商,在福建和浙江两省的势力非常人难以想象。 历史上,大明对于郑芝龙为代表的郑氏势力也是多次进剿,可是朝廷军队竟然与郑家的私兵作战,每战每败,不得已才只有招安郑氏,郑家在福建一带,俨然割据势力,称王称霸。 郑成功收复台湾,靠的就是郑氏多年积攒的军队和钱粮,和荷兰殖民者一场大战,出动战船数千,军兵近十万,可见郑氏的实力之强大,更有甚于朝廷。 当然那是数十年之后的郑氏,现在的郑氏远还没有达到割据一方的实力,但是作为东南最大的海商,理论上不是没有和他经略府叫板的本钱。 杭州的郑府离府学大街不远,自古以来,“学区房”总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何况杭州府学本就靠近西湖,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起这样一座比起他李沐经略行辕更大的府邸,却也真的显出郑氏的不凡来。 要知道,李沐的经略行辕可是原来东南总督胡宗宪的府邸,胡宗宪这个人在任上,重用戚继光剿灭倭寇,东南海岸平靖,他居功至伟。 但是此人生活也是极尽奢华,号称“总督银山”,但毕竟是功大于过的,可是这样的人的行在,就已经可以想象有多豪奢了,现在见了郑府,李沐居然有一种自己的经略府被比下去了的感觉。 这一行人好几十人,直冲冲的就向郑府而来,自然早就得了汇报,李沐来到门前时,数十名郑氏家丁手持武器严阵以待,看阵势,应该是比郑经这些个跟班强上不少的。 郑家三兄弟,郑芝龙,郑芝虎,郑芝豹,其中老大郑芝龙是海商头领,自然不在杭州行事,现在杭州郑府管事的是三弟郑芝豹,这位也是在香山澳(澳门)做过生意,和那红毛鬼打过交道的,用时下潮流的话来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郑经是郑芝豹的儿子,凭借这郑家的势力,他在杭州城内横行霸道,也一直没什么大问题,但郑芝豹并不是单纯的土匪恶霸,无论如何,似梁山好汉那般土匪做派,是不可能把郑家经营成世界第一船王的地位的,郑芝龙比起儿子倒是强了无数倍。看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的时候还是个反定律。 不用多说,李沐一露脸,郑芝豹就把他认出来了,他郑家在东南做生意,明面上的暗地里都有,要是连总制三省军政的东南经略都认不出来,郑芝豹也不要混了,注定不是这块料。 早在李沐刚刚到任,郑芝豹就亲自登门经略府拜访了李沐,这位李大人虽然年轻的有点不像话,但是战功可不是假的,建奴是狠种,这个大明举国上下都是承认的,比起他郑家的私兵,不知道可怕到天上去了。这位李大人,硬是把建奴打得现在他的名字都提不得,郑芝龙有的时候也经手一些从海上走私去北方京师和朝鲜的生意,在辽东和朝鲜,打着锦州军名头的商队,建奴的斥候看都不敢看。 但是锦州军的名头并不轻易能搞到,这也就是郑家手眼通天,才能以锦州镇的名义玩走私。 被李大公子惦记,绝对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何况李沐怎么看也不算什么善男信女,这位晋阳侯杀人盈野,心狠手辣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边郑经看到父亲,刚要开口,却见郑芝龙已经越过自己,小跑着跑到李沐面前,看着阵势,一定是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踢到铁板了,郑芝龙在南边和葡萄人打了多年的交道,做生意嘛,和气生财,这迎来送往的礼节,自然是不差的。 郑芝龙紧赶着走到李沐面前,在李沐的卫士前站定,郑重跪下行礼道:“草民郑芝龙,参见经略大人。” 这要是一般“草民”,李大人倒是不介意拿捏一下,但是郑芝豹是郑家核心人物,自然是怠慢不得的,登莱水师和福建水师现在还没有让郑氏心服口服的实力,这要是郑氏真的跟他李大公子鱼死网破,那皇上交给他的开海赚钱的任务,可就真的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郑员外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李沐也是赶忙扶起了郑芝龙。 看着李沐虽然贵为东南经略,但是竟然丝毫没有生气之意,反而能很快的转换角色,让郑芝龙心中也是暗暗钦佩,这样的经略,必然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那种仗着官威,到处结梁子,其实是郑芝龙最不怕的一种。 李沐这样的人,有心计,有城府,又下得狠心,上过战场,意志坚韧绝非常人,确是郑家必须认真对待的人物。 郑芝龙一回头看到儿子郑经愣在那里,心中无名火起,这个小子,真是也太不成器了一些,天天在外面惹事,难道自己能管他一辈子吗?就是皇家的太子,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这一回,不仅是做给李经略看的,郑芝龙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动了真怒,拉着郑经来到李沐面前,一个耳光打过去,一颗白牙从郑少爷的嘴里飞出来,咕咚咚的滚落到地上。 郑经惨嚎一声,竟然在父亲眼中看到一丝杀意,刚才那一下,是下了死手啊!郑经这回也不是傻子了,经略安抚使,一品大员,岂是自己可以想象的存在,跪在地上对着李沐磕头如捣蒜道:“大人绕民,大。。。大人,是我有眼无组,大人发过我。。。”郑公子腮帮子肿的老高,嘴里少了一颗牙,满口的鲜血淋漓,话都说不清楚了,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李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郑家如此懂事,郑经是杀不得了,权势果然是个好东西,换了其他家族,十个郑经李沐也毫不犹豫的宰了,但是自己巡牧东南,要开市舶司与外国互通有无,郑家是绕不过去的坎,无论是不是要对郑氏下手,现在绝对不是好时机。 “唉,郑员外,令郎也是年轻淘气了一些,毕竟还是我的府学同窗,以后还是希望令郎能够在学业上与我多互相帮助呢。”李沐说道。 “府学同窗?”郑芝龙莫名其妙,这话什么意思,李沐这个秀才虽然是御口亲封,但是知道的人确是不多,李沐身上光环太多,不知不觉大部分人都把这个身份忽略了。 但是对于李沐来说,这个身份是他取得文官阶层认可的第一步,重要之程度,不下于手握百万雄兵。 “这郑员外是不知道了,沐军武出身,是个莽汉子,因为仰慕圣人教诲,向陛下请求在杭州府学读书,倒和令郎有同窗之谊呢,还希望令郎以后不要在学院内说出我的身份,也是大家方便嘛。”李沐对着郑经淡淡的说道,意思也是很明显了,以后府学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你郑公子难保不会被拿出来祭旗。 郑氏在东南树大根深,这点小事当然不会搞不定,郑经赶紧答应了,李沐才缓缓点头。 看到李沐点头,郑芝龙也舒了一口气,笑道:“现在天色已晚,不若李大人来我府中用个便饭,也让犬子给大人郑重道歉。” 郑经都磕着头求饶了,还有什么更郑重的道歉,但是官面上的事情就是这样,道歉不一定是表达歉意的,也是结好对方的一种手段,若是道歉道得好,坏事变好事,化敌为友也说不准。 “若是如此,少不得叨扰一顿了。”李沐也不矫情,他不吃这顿饭,郑家寝食难安,现在不是和郑家撕破脸的时候,倒不如大方点让对方安心。 “哈哈,柱国请。” 第九十二章 得失难定 李沐和舒菡回到府中,已是夜色深沉,每天要去上学的同时,各省的重要文书也都需要李大公子处理,这个时候,舒菡和伊宁就完全帮不上忙了。 玥然格格弓马娴熟,身材绝佳,武艺上巾帼不让须眉,但是处理起这些繁琐政务就一窍不通了,伊宁更是连汉语还在学习的过程中,根本看不懂拗口的书面文言。 这个时候,唯有从小柔弱文静,陪着父兄悉知政事的李妍儿能帮的上忙,虽然大量的公文已经由经略府的签押房筛选过,但是需要李沐拿主意的事情也不少。 看着眼前的公文,李沐眼中闪过的忧郁之色越来越浓,浙江福建沿海近来所报之海盗出没的事件越来越多,仿佛跟着李沐的脚步一般,这边刚准备下手筹措加开宁波和漳州两处市舶司,海盗的踪迹立刻就如影随形。 这些大海商,是在护食啊。李沐伸手抬起朱笔,在战报上写了一个阅字,随后批道,命漳州卫和宁波卫的官军立刻派人侦查消息,剿灭海盗。 “妍儿,继续读下一封吧。”李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中想到,宁波和漳州这些重要的港口,总要亲自去看一看才好,现在自己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真的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妍儿?”李沐半天没有听到回应,诧异的抬头道,却见李妍儿穿着曼妙的蓝色长裙,傻傻地盯着手中的一份公文发呆。 “啊?云琪哥哥,你说什么?”李妍儿像是突然接上了电源的洋娃娃一般,被李沐吓了一跳。 “读下一封吧。”李沐柔声道:“怎么了,累了么,让你在这里陪我批阅公事,是我的不好,要不你早点去休息吧,我自己也能看得来的。” “没有没有,云琪哥哥,我每天闲在府里,又不像菡姐姐能陪着你去书院,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哪里会累着。”李妍儿俏颜一红,有些急切的说道。 这边李沐轻轻一笑,抓住佳人的柔夷,拉过李妍儿的娇躯放在自己的腿上,双手环过伊人纤腰,把头轻轻的压在她披着白纱的香肩上,满满的深吸了一口气。 李妍儿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心中暗道这坏人,不知又要做什么羞人的事了。 却冷不防听到李沐在耳边轻轻道:“想家了吗?” 李沐说的温声细语,听在李妍儿耳中不亚于平地惊雷,她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一个劲儿的摇着小脑袋,极力的否认道:“不想啊,我。。。我何曾说我想家,我真的一点点都不想的。” 李沐奇怪的看了李妍儿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照理来说,登莱有水师,李沐是想找个时间从海陆返回朝鲜看看的,李妍儿一个女孩子,陪着自己来到千里之外,想家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嘛? “妍儿,你这是怎么了啊?想家就想家啊,我也想着能让你隔一段时间能回汉城看看你的大妃和兄长的。”李沐是真的心疼李妍儿,她在江南又没什么交好的世家小姐,白天真的除了在经略府闲居,偶尔出门逛逛以外无所事事,李沐还真怕明露郡主时间久了憋出什么毛病来。 “这样吧,我让三跃明天去找一家印染工坊,然后和他们定一个合约,你在家里做些衣饰的图纸,给我做给自己做,或者就是好玩也可以。我可以把你的图纸做成成衣,打上咱经略府的标签,我就不信了,这样的衣饰,不说在东南三省,少说在杭州府内,定能领一时风骚如何?”李沐没有细究李妍儿刚才的失态,只是笑着给她出了个主意,明露郡主说不定能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服装设计师呢。 这个年代,成衣设计尚未形成完善的产业链,服装设计师也没有成为后世那种可以引领潮流的职业,李沐想着利用经略府的信用,加上李妍儿的天赋,说不定还能好好的赚一笔呢,就算亏了,那就当掏钱给媳妇儿解闷了,何乐而不为呢。 李大公子这边说的头头是道,想必在心中是酝酿了好久,从生产到包装一应流程都考虑清楚了,听得李妍儿心中感动不已,不知不觉,眼泪顺着她绝美的脸颊缓缓滑落下来。 感到一滴水珠滴在手上,李沐诧异的看了李妍儿一眼,姑娘低低的饮泣着,柔弱的身子靠在李沐的怀里,看上去像有欣喜,似有伤心。 “怎么了?傻丫头,好好的哭什么?”李沐还以为这些日子没有认真考虑李妍儿的感受,让她感到被忽略了,心中愧疚不已,自己每天带着舒菡去府学,留妍儿在府中闲居,她怎么会不难过呢。 心疼之下,李沐手上又紧了紧,轻轻用脸颊蹭着佳人的头发,让李妍儿感到无比的安心。 “云琪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是个很傻很没营养的问题,但是几乎每个女人都会问。 对女孩子来说,无论什么样的姑娘,她都会盼望听到自己希望的答案,哪怕她知道,也想心爱的男人一遍遍的告诉她。 “因为,我喜欢你啊。” 夜已深,看到李沐已经穿着单衣靠在床头,微笑着说了一句晚安,李妍儿俏颜微动,在李沐惊讶的眼神中,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云琪哥哥,妍儿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李妍儿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可是,亲情和家国,是她作为郡主,挣脱不了的枷锁啊,李妍儿真的恨不得生在普通人家,不去做那劳什子郡主,真是何苦。 清冷的月光抚过郡主如镜子一般的长发,照耀着李妍儿眼中的光,似乎有些迷茫。 这边李沐正要安寝,就好好了裹了一下自己的被子,穿越这么久,李沐还是睡不过那硬邦邦的麦麸枕头,所以每次睡觉都准备两床被子,一床御寒,一床折得方方正正的当枕头用。 突然李沐的眼神一缩,看到自己的被子下,似乎有一纸公文。 这种上好的宣纸,厚达四层,经久不变色,不散墨,不用力甚至都难以撕碎,沾水不破,是大明重要公文的制式用纸。往往用这种纸传递的公文,都是八百里加急或者边疆的战报,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公文,会遗落在枕头下面? 李沐狐疑的抽出公文,开头第一句话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明上柱国,东南经略安抚使与锦州经略安抚使熊廷弼之援报。” 援报,即求援,李沐身负东南经略,但是锦州军是他一手拉起来的队伍,对李沐忠心耿耿,遇到危难,自然还是自己的弟兄靠得住,江南的卫所兵,说到底,也就是可以看看聊以安慰的纸面数字。 那张纸上是抽调汉城府和朝鲜宫城六千锦州军南下江南扫清福建海寇的求援书! 经略府的大印,李沐的印鉴和签名赫然纸上,调令是李妍儿的笔迹,对于一直帮助李沐处理公务的李妍儿来说,这无疑不是什么难事。 锦州军撤离朝鲜,朝鲜最大的威胁离开,朝鲜王李倧就可以重掌权位,大军未经朝廷命令而南下,说句不好听的,罪同谋反! 而且李沐还有一次私调军兵的前科,一而再再而三,若是再犯这样的错误,朝廷绝对再难容忍,否则大明各大军镇视旨意和中央政府于无物,岂不是亡国之兆? 再者,锦州军是陆上强军,对于海战一窍不通,到了大海里,这里北方兵能不能站得稳都要两说,何况是和海寇作战,这一战,必然凶多吉少。 要是和郑氏从此撕破脸皮,李沐这个东南经略的日子无疑会非常的难过。 李妍儿一念之间,就能让世袭晋阳侯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下,看得李沐睡意全无,他马上想到了什么,从床上一跃而起,鞋子也来不及穿,冲着李妍儿的厢房一路狂奔,惊动了不少正在收拾的家仆,但是李沐大家当然是认识的,只是李沐没有召唤,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询问。 经略的后院,侍卫是不会进来的,毕竟居住着数位女眷,个个都是倾国倾城的公主,所以不少侍女看着平时冷静无比的老爷,像是吃了炮仗一般,跑的飞快。 跑到李妍儿的厢房,李沐一步跃上台阶,举起拳头,重重的敲着李妍儿的房门。 “咚咚咚”李沐使劲的敲着,仿佛生怕别人听不到一般,“开门!妍儿!快开门!” 李沐感觉到门上了锁,屋中没有一丝动静,心中无比焦急但是苦于力气不够,根本无力强行破门。 突然李沐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而去推隔壁玥然格格舒菡的房门,这边舒菡一身单衣,连亵衣都已经解下,谁知道这堂堂经略府大晚上的会有色狼?要不是李沐开口喊了一句菡儿,可能直接被受惊的玥然一招撂倒。 李沐只是气喘吁吁的道:“快,把妍儿的房门打开,要出事了!” 舒菡不知李沐有什么事如此急切,但是还是点了点头,事态紧急,也就没有顾及什么衣物,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衣,陪着李沐跑到李妍儿房门前,随着一身娇斥,玥然格格浑圆的长腿带起一阵冷风扫过,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 穿着一身淡蓝色白纱流仙裙的明露郡主,轻轻靠在床边,美丽的大眼睛闭着,面如金纸,脸颊上满是干涸的泪痕。 第九十三章 大怒 夜半深更的东南经略府,一时间鸡飞狗跳,大队经略府卫士出动去往杭州府各家名医,这一幕,李沐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当初洛鸢为自己挡下必死的一剑,也是这样,这是一种极度害怕的感觉,害怕失去,害怕遗憾。 这一次,纵横辽东的晋阳侯,杀敌盈野的东南经略,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仿若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的明露郡主,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说到底,李沐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愿意靠哭解决问题的人,因为眼泪不能帮助人解决任何问题,但是他此时又能做什么呢,他不是医生,现在现学也来不及,怎么才能救自己心爱的姑娘? 可若是这样的失去,李沐承受不起,真的不是他现在可以想象的结果,他轻轻握着李妍儿的柔夷,心中满是自责。 无论是对于李妍儿,还是舒菡,他都亏欠太多了,从头到尾,这些纯美的女孩子都认真的爱着他一个人,把他当做全世界,但是自己却往往忽略了她们的感受,李妍儿在之前不是没有表现出反常,但是就这么被自己以为她是不习惯奔波的生活而没有在乎。 他给李妍儿一座印染工坊,就以为可以表示自己的关心,但是对于李妍儿来说,锦衣玉食的她本不在乎这些,就是给她建一座城堡又能如何,她在景福宫和昌德宫里长大,本就是世界上最富丽壮观的城堡之一。 “医生呢?怎么还没有来!”李沐的声音阴气阵阵,听得舒菡都有些陌生,这一回,李沐是真怒了,李倧此人,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妍儿是他的亲妹妹啊,为了权势王位,难道都无法逃出这个圈子吗? 这一次,李沐第一次对自己这个一度肝胆相照,一起扛过枪嫖过娼的铁杆兄弟,产生了杀意。 或者,随着李倧登上王位,当初一起嬉笑怒骂,共同疯狂的李倧,已经不复存在了。 如果不得不这样的话,李沐不介意让这个在朝鲜历史上为很多现代朝韩两国史官津津乐道的仁祖大王,永远成为历史。 医生当然是会来的,东南诸省,经略最大,敢在经略府面前拿捏的医者,暂时还没有见过,哪怕医圣李时珍,也是在当初东南总督的要求下,在抗倭战争中为军队配置对付倭寇的毒药。 不过这样的差事,想必李时珍还是很乐意的。 杭州城各大医馆的坐堂大夫少说也有好几十人,大半夜的被经略府的卫士们连架带拉的带到府中,好些医生衣冠颇有些不整,但是碍于东南经略的威严,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在几位最年长的大夫把过李妍儿的脉象之后,大家围在一起商量一下,回头慢慢的对李沐道:“大人,以这位姑娘的脉象看来,应该是服用了过量的洋金花,才导致气息虚弱,脉象虚浮,昏迷不醒的。” “洋金花是什么?”李沐问道。 “洋金花也叫曼陀罗,有镇痛之功效,可使人置于醉心之状态,对外界痛感大为减弱,但是过量服用,则有大毒,现在来看这位姑娘服用之剂量,怕是有几分危险了。”一个医者有些战战兢兢的说道,他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李沐一怒之下,自己会不会有杀身之祸。 好在李沐不是那不讲道理的贪官暴徒,只是冷声问道:“可有药石能医。” “难。”另一位老医者沉声道:“我们可以用药物冲缓这毒的发作时间,但是要是能彻底痊愈,我们也不敢保证。” “冒昧问一句,东南诸省,可有能治疗此症的医生。”李沐出言道。 其实这样的问话是很不礼貌,等于是说在场的名医们都是酒囊饭袋了,但是他官威放在那里,有一个医生老老实实的说:“唯有上海名医李中梓,或许有方可治。” 上海? 这时候的上海只是一个县,与华亭,青浦两县同属于松江府,远不像后世那般繁华,在南直隶这样富饶的省份,上海属于较为偏远的地区。 李中梓,字士材,号念莪,又号尽凡,出生于上海浦东惠南镇。原本也是醉心于举业的秀才,但是由于两个儿子先后死于庸医的用药,加上自己年幼多病,遂弃举业而转学医,时至今日,已经是名动江南的一代宗师,很多医生见到李中梓,都要尊称一声大宗师。 李沐点了点头,对三跃道:“给每位医生二百两的诊金,夜半叨扰大家,沐心中有愧,还望诸位海涵。” 你是经略,不海涵还能如何了?况且二百两确是一比巨款,这要赶上整个医馆一个月的收入了,也就没什么怨言,都道不敢不敢。 李中梓远在松江府,这个年代的交通不发达,松江杭州一来一回大半个月过去了,伊人娇弱,又如何能等得? “不行,我得亲自前往上海一趟。”李沐心中下了决定,此次延请名医,事关妍儿的性命,决不可再像以前那般浑浑噩噩的,李妍儿要是有什么万一,自己岂不是悔恨一辈子。 李沐站起身来,看着医生们鱼贯而出,回头轻轻的碰了一下李妍儿秀美白净的额头,额头上传来的温度,让李沐稍稍心安了一些。 “三跃!” “属下在。”内院鸡飞狗跳这么久,不可能不惊动三跃这个亲兵队长,此时的三跃已经换好衣装,带着他从不离身的白杆长枪,站在门外了。 “去取我佩剑,我要去一趟上海!”李沐沉声道。 “现在?”三跃楞了一下,这三更半夜的,这年代没有高速公路可言,晚上官道上两眼一抹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就算是赶路的行人,也大多没有在晚上上路的。黑漆漆的夜色下,根本就不知道道路和方向,实在是太危险了。 “对,把你们白杆叫起来,随我出发。”虽然李沐有上千的侯府亲卫,但是遇到这种紧急情况,他最信任的还是那十名随着他久经战阵的白杆弟兄。 没有多说什么,三跃就召集好了人马,舒菡虽然心中担心,可是知道此时并不是她耍小性子的时候,她只是默默的换上了一身白色的练功劲装,牵着自己的神驹,站在门口,俏生生的看着李沐把佩剑挂在腰上。 李沐看到舒菡那绝美的身形,心中无限感动,上前轻轻的环住佳人的纤腰,在她耳边道:“谢谢。” 然后回身上马,带着舒菡和一众白杆兵,飞驰出了杭州城。 第九十四章 书画圣手 “小哥,您看我这病。。。”上海城内一座医馆内,一个看上去行动不便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对着医馆前堂的小二,颇有些犹豫的说道。 “您这病,不是开了方子吗?回家照大夫的方子服上七日就是了。”那小哥好像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只是想打发这老头子赶紧离开。 “小哥,这前面的坐堂大夫开了三四次药了,我这咳嗽却也丝毫没有。。。咳咳。。。好转,还请小哥能不能。。。延请。。。李公为我诊治一二。”那老者说话没几句,就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涨得通红,看上去颇有些痛苦。 “笑话,李公何等身份,你自去看看,李公所诊治的病人,哪一个不是有品有级的富商高门,你这点小毛病,怎能当得他亲自出手?好了好了,我这儿事务繁多,你休在这与我聒噪,快写回去养病才是。”前堂的小哥挥挥手,不再理睬那老人。 “胡闹,松宁,我平时便是这么教你的吗?”这边话音刚落,堂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那人走到前台,显示出不凡的气质,虽然人过中年,但身上的自信和儒雅却依旧不下风流少年。 “李公,小的不敢。。。”那叫松宁的小哥吓了一跳,赶忙低头道。 “这位是。。。”那患病的老者看着这个中年人,似有几分眼熟,心中觉得怕不就是传说中的李神医吧,兀自有些犹疑的问道。 “在下李中梓,是这千经堂的东家。老人家,你这病是肺热之症,不仅要以药石克之,更要注意休养,我看你面色潮红,咳嗽不止,却说话气息尚足,怕是并没有遵照医嘱休养吧。”李中梓看了那老者一眼,温和的道。 “唉,李公,这家中就我一个老头,还有个牙牙学语的小孙儿,儿子儿媳都上苏州的工坊做工去了,这田里的事情,若是不打理,岂不是都要荒废了事?那我爷孙二人,该指望什么过活,到了秋收,官府来征粮,若是没有个交代,可是要挨板子的啊。”老人叹息着,带着深深的无奈道。 “松宁。”李中梓回头招呼了一声松宁。 “在。”刚刚犯了错的松宁赶紧回道。 “取五两银子来。” “是。” “老人家。”李中梓继续说道:“你这个身体,确是不能再做体力活了,这银子,算是我帮你的一点忙,这样虽然不够交官府的秋稅,至少,能保这断时日的吃食,来日方长,还是要好好将养身体才是。” 得了银子的老者,千恩万谢的走了,留下李中梓一人站在堂中,颇有些黯然。 行医济世,能医人,可这糟心的世道,又有何药石可医呢。 这边思忖间,门外一阵马蹄声,就见几个风尘仆仆的劲装汉子在门外落下脚,奔进堂内,二话不说,就对着李中梓道:“江南名医李尽凡先生可在?” 尽凡是李中梓的号,这些人在城中纵马,携带武器,城防官兵竟然不加以阻拦,想必这些汉子的头目,应该也是一方权贵。 李中梓见过的权贵多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波澜不惊的说道:“我就是。” “大人!找到了!”那汉子兴奋的回头叫道。 李中梓越过那汉子往向身后,只见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人步入堂内,这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却仿佛有着惊人的威压,让见惯了高官权贵的李中梓竟然微微有些心惊。 “见过尽凡公。”年轻人知道自己的名号,想必是冲着自己来的,这场面,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李中梓心中纳罕,却还是施礼道:“这位公子,不知是何门楣。” 这位年轻的公子,自然就是连夜驱驰六百多里的李沐了,只是李沐看上去极为年轻,让李中梓以为是江南世家大族的豪门公子身份。 “好叫尽凡公得知,晚辈李沐,刚刚到任东南经略,尽凡公是江南国手,在下初到任上,就已经如雷贯耳。”李沐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谦虚低调的时候,想让名满江南的李国手跟着自己奔波六百里到杭州看病人,非有个大牌子压住才行。 有的时候,权势就是这样,你纵千般万般的觉得它面目可憎,却又不得不承认它的魔力。 “原来是我大明战神李大人。”李沐的战神之名,现在在大明,真是好似司马昭之心一般,路人皆知了。 “李大人虽然旅途劳累,但是我观大人气血旺盛,面色洁净而无斑点,身体定是康健的,又何以到我这医馆来呢?”李中梓依旧冷静的说道。 “尽凡公,实在是家中有急病之人,晚辈也是延遍杭州各路名医均言不可救,走投无路之下,这才贸然登门,还请尽凡公随我去一趟杭州,为表感谢,我愿为千经堂捐白银三万两,用以购置稀缺药材,以后千经堂的药石供应,也一定都是最好的。”李沐知道李中梓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权势压倒的,更重要的是许以重利,对于医生来说,珍惜的药材就像美女的华裳一般重要,没有药,再好的医者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说实话,李中梓是很心动的,东南经略的承诺,自然不会是信口开河,李沐既然说了,那以后千经堂行医也多了太多方便,别的不说,在江南一处,自然会水涨船高,出类拔萃。 李中梓无兴趣于仕途钱财,唯独对自己的医学事业看得比生命还重,他也有把千经堂经营成江南第一大医馆的野望,而现在,机会正在眼前。 这边李中梓刚要说话,门外却又响起一阵嘈杂,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冲进千经堂,也没有看别人,只是高声喝道:“谁是李中梓?!” 李中梓愣了一下,还是淡淡的说:“我是。” “我家少爷,请你去看病,跟我们走吧!”这哪是请医生去看病,简直赶上锦衣卫抄家了,李沐眼中厉芒一闪而过,沉声问道:“你家少爷是何人。” “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姓董!”那人一脸得意的道。 松江一地,董姓的豪门,没有别的,唯有大书画家董其昌尔。 董其昌,字玄宰,号香光居士,松江华亭人,万历十七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官至南京礼部尚书,泰昌元年(1620年),光宗朱常洛继位,董其昌以帝师身份回到朝廷,授太常少卿,掌国子司业,修《神宗实录》。 天启二年,董其昌因被怀疑是东林一系,遂辞官归隐,这人官做的不错,但是在书画上的造诣更高,其《葑泾访古图》《鹤林春社图》《浮岚暖翠图》《神楼图》《西湖八景图》《溪回路转图》等都是价值连城的传世瑰宝。 董其昌有两个儿子,二儿子董祖常嚣张跋扈是出了名的,董家在华亭拥有良田万顷,是无可争议的松江府第一首富。 看那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想必那猖狂的公子,必是董祖常那货无疑。 董其昌曾为帝师,威望自然是没得说的,且不说在华亭,就是在大明也是响当当的一方元老,一般情况下,李沐也不会去无端招惹这样的归隐高官,但是董祖常是什么东西,居然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 “把这些狗腿子,都给我拿下!”本身就憋了一肚子气的李沐,这时候更是不顾形象的爆了句粗口,经略大人这时候已经非常愤怒了,本身心急如焚的李大人就已经很不耐烦,董祖常这个时候过来简直是往枪口上撞,嫌自己命太长了。 “TMD,你是什么。。。”那恶奴作势要动手,却只是一阵兵器交接之声,五六个恶奴就已经躺了一地,这些作威作福欺负百姓的地痞,白杆兵都嫌打起来丢人。 “尽凡公,这华亭董氏你不必担忧,只要你前往杭州为我家人诊治,我必保千经堂安然无恙。”李沐拱手道。 李中梓叹息一声,这些恶奴在千经堂吃了挂落,又岂会轻易放过自己,这一回真的是没有选择,不走也得走了,只要靠着东南经略的大树,十个董祖常也不够看。 李中梓轻轻点头道:“如此,劳烦大人照应了。” 李沐欣喜不已,赶紧回头吩咐道:“三跃,你持我令牌,调上海县衙役看住千经堂,无论有谁敢来闹事的,都给我一并拿下,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杀!出了问题也等我回来再说!” “诺。” 出了千经堂,李沐看着眼前华丽的马车,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杀意,董其昌是东林一系,如果对他下手,自己好不容易通过杨涟建立起的和东林党还算和睦的关系怕是又要遭到不小的打击。 但是现在,都顾不得了,我为国家征战多年,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医治不了,岂不是废物到了极点吗? “董其昌,你最好识趣一点。”李沐暗暗地冷笑道。 第九十五章 再赴府学 李大国手自然非寻常人等,几注紧急缓解症状的药方下去,李妍儿苍白的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俏脸上,微闭着的眼睛轻轻动了几下,长长的睫毛可爱明媚,仿佛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般。 李中梓是知道官宦人家的规矩的,再说了,李沐的几位红颜知己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的,这位可是朝鲜王室的金枝玉叶,他李中梓不过郎中一人,可不敢得罪这些高官贵族。 李沐倒是没有那种顾忌,医生嘛,人都不让碰还看得什么病了?大手一挥,让下人把所有的帘幕都撤了去,恭恭敬敬的请李中梓诊治。 李中梓倒不如江南第一国手之威名,认真的抚过李妍儿的脉搏,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了头道:“杭州诸位名医所说不假,郡主殿下因为主动服用了过量的洋金花导致昏厥,已经十分危险了。” 这什么年代,这傻丫头就会吃安眠药自尽了?真是急死人了,这年代又没有洗胃的技术,该如何是好。 “之前想必已有其他医生给郡主开了催吐安神的药,现在看来,病情已是控制住了,只是郡主一直体虚气弱,不过奇怪的是,嗯。。好像饮食也不甚规律,有些胃寒之疾。”本来,胃病这事儿是不奇怪的,这年头老百姓日子苦,又没有什么靠谱稳定的食物来源,有些胃病是平常不过了。 不过锦衣玉食的郡主倒是有些稀奇。 李沐听了,心中更是羞愧不已,回头看了看正默然看着李中梓把脉的舒菡,和一直轻轻担忧的伊宁,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还请尽凡公施回春妙手,救救妍儿,我必有重谢。”李沐肃然抱拳道。 “柱国真是太言重了。”李中梓也赶紧回礼道:“现在只是初步控制一下,不过郡主的身体确是体质偏弱,还是需要好好调养,否则。。。嗯。。。” “尽凡公还请直言,是不是有什么需要采办的难得药材?只要尽凡公说,我必然会去找来。”李沐道。 “这倒不是,这洋金花之毒解之不难,但是若是郡主的身体再这样放任下去,日后恐有碍生育。”李中梓有些凝重的说。 “请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妍儿的。”李沐点头道。 “好了,还请柱国给我一副纸笔,我好留下药方。”李中梓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手道。 “伊宁,去取纸笔来。” “诺,公子。”伊宁应了一声,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着去取纸笔,好像跑的快一些,妍儿姐姐就会好一些一般。 李中梓写药方极为认真,药材用量,服用剂量,煎药时间以及各种药性冲突和禁忌都写的清清楚楚,一个药方写了十余张宣纸,密密麻麻的都是漂亮端正的楷书。 收起李中梓的药方,李沐突然回身问道:“尽凡公会配置慢性之毒否?” 这话说的李中梓浑身冷汗一冒,此等诛心之言,难道怀疑自己有加害之心了? 看李中梓脸色突然大变,李沐知道自己吓到人家医生,赶紧摇手道:“尽凡公误会了,沐绝无怀疑尽凡公医德之意,只是前方战事紧张,大明官兵与建奴作战伤亡惨重,沐想尽凡公能学李时珍之法,配置毒药为我大明前敌作战出一把力,当然,绝不是没有收获的,事成之后,沐以我经略名义担保,必有丰厚谢礼,酬尽凡公抗敌之功。” “柱国此请,倒是不难,柱国在前线奋勇杀敌,建奴闻风而丧,辽东平靖,自古未有,吾身不能至,心甚往之,若是能有机会为国家出力,中梓责无旁贷! “哈哈,如此我们可说好了。”李沐的眼中充满了难以捉摸的意思,建奴不仅要打败,为防这些强盗死灰复燃,他李大公子这一次是要决心赶尽杀绝了。 送走了李中梓,李沐又回到了床边,抓着李妍儿刚刚有一点温度的柔夷,轻轻的用脸颊碰了一下,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良久,李沐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回身看向站在一边,已经换上女装,美得不可方物舒菡,轻声道:“菡儿,选我,后悔吗?” 李妍儿和舒菡,几乎面对了一样的问题,相比起来,舒菡的家族更是李沐的生死大敌,她到底在乎还是在刻意的逃避,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舒菡噗嗤一声,嫣然巧笑,带着浓的化不开的情意,似乎有些梦呓道:“你是男人,是我的天,天空怎么能怀疑云彩的忠诚。” 第二日,杭州府学。 这一次,李沐也没有穿长衫来上课了,明显现在潮流不兴这个,也没必要一定要搞得格格不入。多年来读书的经验告诉李沐,在学校里,最好还是要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无论于学业还是于生活都是大为有利的。 两人刚一踏入府学大门口,不少寅字班一同来早课的同学不觉有些讶然,都知道郑经郑公子跑去找李沐的麻烦,以郑家的势力,这回李沐肯定要糟,结果没想到这位老兄跟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的带着美婢来了,看上去居然毫发无损。 “锦宁兄。”这边李沐刚刚进门,就听见身后一人呼唤他的表字,回头一看,是当初入学时认识的张采。 “受先兄,来的好早啊。”大家都是同窗,自然应该亲近随意些,这边李沐正要拱手打招呼,就看见张采急忙赶上两步,对李沐低声道:“锦宁兄,不是我说你,这郑经说要找你麻烦呢,你这几日还不赶紧跟教授请个假出去避避,还来这府学读书,又如何能安心读的下去了?” 看得出来,张采是真心有些替他担心,李沐虽然无惧郑经,但是心中还是有几分温暖的,笑着答道:“受先不必担心,他郑经来就来了,大家都是同窗之谊,总要讲理的嘛。” “哎哟,锦宁兄,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书生意气用事。”张采焦急的道,抬眼一看,郑经带着一帮不着四六的手下,正从院内往外走呢! “来了来了,你快走,我在这帮你挡他一会儿。”张采急声就把李沐往门外推,其他诸生有些敢怒不敢言的,也有些幸灾乐祸的,却都没有出声,看李沐如何出这洋相。 那边郑经看到李沐,也是楞了一下,其他跟班诸生,看到李沐站定,也都阴阳怪气的尖声道:“哟,这什么东西,郑少没给你打死呢?居然还有脸来学中读书。” “放肆!”一声大喝传来,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这一句,居然是郑经喊的,他转手给了那多嘴的跟班一个实在的大嘴巴,然后非常狗腿得笑着跑到李沐眼巴儿前,腰都弯成个螺蛳样子了,嘴里不住的讨好道:“李少,李少,您这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看那样子,混似李沐府上的小家丁一样。 “我什么时候来,还要跟郑公子报备?”李沐冷冷道。 “不敢不敢,李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哪敢,以后李少来之前,只要说一声,我一定备好郑福记的点心,庆丰宁的茶,给您奉上。”郑经继续没皮没脸的说道。 “好了,大家都是同学,别弄得像我家养的狗一样。”李沐嫌恶的看了郑经一眼,居然不理不睬的越了过去。 遭此大辱,狂妄不可一世的郑公子笑得更夸张了,毫不在意的跟了上去,这一回对于李沐身后跟着的玥然格格,更是一眼都不敢多看了。 这剧本不知是怎么个演法,所有人都被惊住了,张采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手依旧维持着推李沐的姿势,可是回过神来,人已经走了好远了。 张采轻轻的放下手,看向李沐的目光,突然无比的炙热起来。 “这是机会!”张采暗暗道。 第九十六章 结社 今天府学的课上的格外的顺利,可以堪称寅字班开班以来,上得最认真的一节课,李沐认真听讲是不必说的,朱大典也是一改平常懒散作风,开始一点一滴的剖析八股破题法,而原本从来都睡觉的郑大公子,不知道受到老爹的什么指示,竟然也逼着自己捡起了书本,乖乖的听起课来。 对于郑经几乎神经质的变化,不少寅字班的生员都嗅出了一丝不一般的味道。郑经这小子背景深厚大家都是知道的,在东南,谁不知道郑家的赫赫威名,现在被这初来乍到的毛小子治得服服帖帖的,看郑经的样子,不仅仅是服气了,根本就是恐惧。 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郑家低头?大伙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轻易跟李沐交流。 李沐倒也不想在府学中变成孤家寡人,这一回拿郑经立了威,也该好好对待一下自己这帮同学了。大家都是同届生员,以后都是铁打铜铸的师生情谊,万一有什么事务,在大明朝,可都是用得上的人脉啊。 所以,现在的李沐反而比刚来府学时要可亲的多,主动向一些课业好的同窗请教,并且想着要不要请几位看上去还比较实诚的生员吃个晚饭。 现在李大公子的面子,谁敢不给?这边李大公子发出邀约,那边收到邀请的几位公子哥赶紧应诺下来,没得到邀请的几个,都有些悻悻的样子,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天的课业结束了,朱大典宣布下课,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满场欢呼的场面,大家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稳稳的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直到李沐收拾好书本,带着舒菡慢悠悠的出了门,后面一众生员这才纷纷动身鱼贯而出。 出了寅字班之后,李沐却看到府学中院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待到他上前看仔细了,原来是早上遇见的张采张受先。 张采似乎是专程在这里等待李沐的到来,相互见礼之后,张采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表明自己想请李沐吃饭的意思,想必也是好奇李沐的真实身份吧。 这边刚许下个吃饭的事儿,那边也算是凑到了一起,李沐干脆准备一道请了,就约了杭州城的听潮居,大家同窗一场,当是一道增进感情罢。 放学之后,众人各自归家,不少人和家里人一说道,杭州城内很多达官贵族总算是品出几分味道来,李沐来上学,并没有用化名,而是用的真名,原本,谁也没有把一个小生员,往名震天下,杀敌盈野的晋阳侯身上想,当是遇见个同名同姓的人了。现在从郑经前倨后恭的变现来看,说不准这李沐还真可能是大明的柱国之石,有战神之称的李沐李大人了。 我的天啊,好多家中有些豪富的生员都不禁有些晕乎,这一不小心,跟东南经略做了同学,就好像后世在学校里读高中,突然发现有一个同学是管辖三省的高官,心中之震撼,可想而知。 这一天,就算郑经不说,李沐的身份也开始不胫而走了,这些高官权贵们,又哪里有什么傻子了,大都是深谙世事的人精,平时不注意也就算了,这一下有心人一查,李沐的身份却是如何也不可能瞒得住了。 于是这些受到家里严厉警告的书生们,赶紧找来一身整洁干净的长衫,把平时满身的玉佩首饰给摘了下来,装作一副用心读书的样子,满心忐忑却又充满期待的去听潮居赴宴。 李大人虽然武功盖世,但是毕竟是武官,大明朝还是士大夫的天下,恐惧当然也没有必要,而且,东南首牧,是老子的同学,就冲这一项,哪怕今生今世都中不了举,也足够和子孙后代吹一辈子了。 原本约好辰时在听潮居会面的生员们,大部分卯时就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听潮居的大掌柜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不少还都是杭州城内贵人的子弟,什么通判家的公子,什么苏杭钱庄的少东家,哪一个不是飞扬跋扈惯了的,今天都翘首以盼得仿佛怀春的姑娘家,那叫一个望穿秋水。。。 辰时刚到,李沐准时出现在听潮居,一众秀才纷纷拱手施礼,大家纷纷寒暄起来,李沐也没有托大,居然每位同年也都叫出了名字和表字,让大家都有些受宠若惊。 张采是下了学就去找人了,这时候反倒不知道李沐的身份,只见他一直拉着个满不情愿的年轻人,他生的长身玉立,浓眉大眼的,是做官的第一等官相,眼中带着几分坚定和炙热,看向李沐的时候,满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味道。 “在下张溥,字乾度。”张溥拱手做了自我介绍,却一下子把李沐吓了一跳。 这就是张溥?号称明末学生运动第一领袖,古今中外所有学生会主席榜样的张溥? 如果他是张溥,另一个张采,那么请自己吃饭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这两位大哥,这是要结社啊,李沐心中苦笑一下,连名字我都知道,肯定是叫应社了。 应社是复社前身,这个时候目的应该还是单纯的,只是为了交流一下参加科举考试的经验,有的时候,学生运动也不失为一种引导舆论的有力武器,李沐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养望的机会。 大家寒暄一阵,纷纷进了听潮居,这么大的阵仗,听潮居自然也是给了最好的包厢,至于其他各处官员,这些消息灵通的官场人士,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跑来抢顶头上司的场子? 大家围着大圆桌坐定了下来,原本没有请那么多人,却有些不知名的同窗也是厚着脸皮跑来了,导致看上去宽大的桌子,竟然有些拥挤。 来杭州,无论什么席面,必吃的两道菜,自然是西湖醋鱼和东坡肉了,听潮居别的不说,东坡肉可是一方大拿,那肉用小罐子仔细煨过,看起来诱人之极,吃起来滑而不腻,入口即化,简直要让人开心得呼出声来。 入口两箸东坡肉,再夹一点寄满了春日之息的西湖锦鲤,品一口三年陈酿的顶级花雕,兴致一下子让人想赋诗一首。 “云琪兄。”李沐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大家自然也就装傻,装傻有装傻的好处,李大公子要是说了,又怎么可能再这样跟他攀关系呢?你称呼三省首牧的字,就算是正经翻大明律,也是要下狱的罪名。 张彩开口唤了一声,举起酒杯笑着对李沐说:“自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兄台并非常人,在这里,祝云琪兄蟾宫折桂,独占鳌头,拿下浙江的解元郎,为我杭州人,好好涨涨脸。” “是啊是啊。”原本书生相轻,这一回倒是没有人反对了。 “受先兄谬赞了。”李沐也举杯回应道:“国家抡才,自然有才者居之,论及才华,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做第一,还是你们好好努力,沐也祝愿大家都能中式,京报连登黄甲!” “云琪兄。”这一回,举杯的是张溥,张溥虽然年轻,却眼中总是带着灼热的热度:“受先尝对我言,说你是有大决心,大气魄的人,国家承平日久,阉党当道,民生疾苦至此,你难道没有什么能做的吗?” 这一句突兀的问话,把场上的人都问得蒙了,国家大事,自然有台甫高官们去操心,你一个小小的秀才,能不能中式还两说,就算中了进士,也不一定就能掌握实权,用后世的流行语来说,真是拿着咸鸭蛋的钱,操着原子弹的心。 “乾度兄,你执念了。”李沐看着情绪激昂的张溥,淡淡笑道:“国事艰难,不是出在某一个人或者什么政治势力的身上,也不是你骂倒哪一个人能改变的。” “云琪兄,你还看不出来吗?如今朝堂,最大的阻碍就是阉党,魏忠贤阉人出身,竟然妄称九千岁,简直无耻之尤!”张溥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大变,现在的魏忠贤,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话要是让锦衣卫东厂番子听去了,可就是滔天的祸事。 李沐倒是无所谓的紧,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和东厂督公魏忠贤,都算是李沐的老交情,自然也就笑笑算了。 “乾度兄,你一人之力,还是不要掺杂到朝政之中去,好好专心举业才是王佐之道。”李沐还是不温不火的道。 “是的,云琪,我只有一人之力,可是天下的读书人,却不止我一个人!读书人心性纯良,忧国忧民者大有人在,只要能够凝聚他们的力量,就能让圣君垂怜,戡乱天下!”张溥说道激扬处,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其他生员很多也都嗤笑一声,开始动筷子吃喝起来,全当没听到。 “圣君?”李沐心中冷笑,把整顿江山的希望,寄托于皇帝一个人的贤明与否,是中国王朝走不出循环的必然结果,这不是改变一个人能够做到的,甚至不是改变一代人能做到的。 “乾度兄,有话不妨明说吧。”李沐道。 “受先,云琪,我想的是,我们应当结一文社,广纳有忧国之心的读书人,只要文社盛名之下,我不相信阉党还敢轻举妄动,只要让圣君醒悟,平息朝堂祸乱,我张乾度,不惜生死。”张溥的话,说的斩钉截铁,似乎让人毫不怀疑,他会为了自己的理想去牺牲的精神。 在场好多人现在几乎如坐针毡,这个不知死活的张溥,什么话都敢说,这要是让人抓起来,牵连之下,自己岂不是也要遭殃? 但是李沐没有走,他们自然不敢提前溜走,只好硬捱着,好好的一顿饭,也吃得味如嚼蜡。 “乾度兄,吃饭吧。”李沐低下头,沉声道。 “云琪,你。。。” “坐下,吃饭。”李沐又一次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张溥竟然感觉到一阵心悸,竟然乖乖的坐了下来。 “乾度兄,国家大事,不过是你吃好饭,我吃好饭,老百姓吃好饭而已,饭都吃不好,说什么家国天下。”李沐一边说着,一边又狠狠咬了一大口东坡肉。 第九十七章 镇守中官 “郑员外,这顿豪宴,只有你我二人享用,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吧。”此时的李沐,正在一方大圆桌前,桌上山珍海味自不必说,有好些菜肴连李沐都不住的咂舌,暗道稀奇的很。 另一边,被口称郑员外的富贵中年人,当然就是郑家在杭州的大东家郑芝豹了,郑芝豹此次力邀李沐赴宴,自然还是有些核心要事要和他讨论。 自古以来,做生意当然不可能逞匹夫之勇,近年来,朝廷海禁日益松弛,郑氏这样的大海商抓住机会乘势而起,甚至开始偷偷养气了私兵和战船,以维护自己的海上利益。 郑氏有多少战船李沐不知道,按照郑芝豹的说法,是有大小商船五十余艘,实际数字肯定是不止的,只是现在的李沐初到江南,对于海上形势还没有直观感受,自然不能轻信郑氏,以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郑大人,现今这儿没有别人,我就跟你交个底儿,朝廷的意思,你们靠海吃碗通海的饭,这不为过。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吃的开心了,国家不能干瞪眼看着,万历四十六年三大殿火灾,到现在皇宫还有些破房子没钱修缮,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确实是羞愧难当。”李沐故作沉痛的说道。 大明的税收制度,简直荒唐得让人惊讶,大明的开国皇帝老朱是个农民,对于国家税收和金融体系的认知程度低得让人发指,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地方政府将大量的税收运抵京师,再由中央政府发给他们是一种多此一举的行为。故而要求地方政府除少量银钱送往中央以外,其他税收自己使用。 不仅如此,国家还承认各种以物品形式上交的赋税,大明的官仓里,收上来的鸡鸭鱼肉,柴米油盐什么都有,也算是中国几千年有王朝政治以来,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了。 商税极低,农税太高,中央政府穷到连公务员工资都发不出来,江南无数的富商大贾却过着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 万历年间,张居正下决心痛改税法,用一条鞭法强制富人交税,国家财政大为好转。可惜首辅一死,一条鞭法被废除,张居正开棺戮尸,儿子被逼上吊自尽,大明的财政再度破产。 “李大人,您是上过战场见过大世面的英雄,我们郑家这点货色,您当然是看不上眼的,另外,今儿这顿饭,可不是我请的,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郑芝豹也不着恼,微微笑着说道。 “哦?杭州府的地面上,能请的动郑员外的,可算得上一方风云人物喽。”李沐倒是似乎毫不意外的样子,看得郑芝豹心中有些没底。 “哈哈,李大人,这顿饭,是咱家托郑爷摆下的,我那地方太寒酸,请首牧大人未免失礼,郑爷这屋子,啧啧,舒坦啊!”这边说着,屏风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不多时,转出一个面容白净,身着静服的中年人来,手上捏着个兰花指,臂上套一块冰心翡翠的翠绿镯子,一看就不是凡品。 静服是当初嘉靖帝在世时,提倡穿戴的服饰,现在多在皇宫大内流行,有些官员在去往一些正式场合,又不想穿官服托大时,就选择穿静服,功能类似于后世的西装。 “刘公公。”李沐站起身来,行了个平礼,杭州镇守刘喜,要说杭州城内还有谁不归他李大公子管辖,就只有这位大内镇守刘公公了。 “哎哎哎,柱国这是折煞咱家了,咱内官可知道,柱国是咱一家人呢,九千岁临行前还叮嘱着咱家,让我到了杭州,好好协助柱国大人,做些利国利民的大事情来,咱家一辈子服侍皇上,柱国有什么吩咐,咱家只要能做到,绝对不说一个不字儿出来。”刘喜倒是显得很实诚的样子,上来就端上魏忠贤的大牌子,却不知当着郑芝豹的面说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味。 郑芝豹南来北往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这时候正是他起作用的时候了,若是能让两边结下个善缘,他作为中间人,自然也是好不了好处的。 郑芝豹笑道:“刘公公,李柱国都是朝廷肱骨,百姓青天,今天这一出,我这一介草民也是聊表心意,今天特意请了咱江南有名的角儿给二位助助兴,今天来了我这儿,要是两位不嫌粗陋,我就请出来,给两位大人品味一番?” 这郑芝豹,当着个太监的面儿介绍女人,不怕戳到别人痛处了?李沐心中纳罕,但是看着刘喜刘公公显然也是满脸期待的样子,也真是觉得自己虽然来大明时日不短,但是还是对于很多社会现状不甚了解。 也许很多人很难理解,太监无根,又怎么会喜欢美女呢?却不知历史上的太监中,有很多都是妻妾无数,风流无比的。 李沐三人坐定了,拿过侍女的递上来的毛巾擦过手,那边会客厅里的台子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一位身段婀娜,窈窕美丽的佳人。 “哟呵,郑员外,好大的面子啊。”刘喜见到这女子,竟然有一丝惊喜,随后笑着道:“这柳大家,可是从不离金陵城的,今儿也为了郑员外的面子,来了趟杭州,佩服佩服啊!” “刘公公说笑了,您和李柱国那是何等人物,原来柳大家也是不来的,我道是宴请镇守和经略二位大人,柳大家竟也是想不想,欣然应允。”郑芝豹呵呵笑道。 “柳大家?”李沐听了名字,先是一愣,却见那绝色美人缓缓转过身来,对着李柱国倾城一笑,甜甜的道:“柱国,好久不见。” 李沐苦笑一下,这不是在南京害自己立下个不近女色的flag的柳如是嘛。 “柱国认识柳大家?”刘喜倒是没有着恼,李沐年纪轻轻就手握大权,有些红颜知己太正常不过了。不过这柳如是可是性子刚烈的紧,据说在南京城内,除了卖魏国公徐弘基几分面子,其他人都是不假辞色的,看来再高级的花魁,也是个妓子,碰见狠人了,不还是要赔笑么。 李沐不知道,之所以柳如是现在在南京能够不假辞色的对待达官贵人,还都是自己当初托徐弘基照料一番。徐弘基道是李沐看上了柳大家,若是能用一个柳如是,结下李经略这个善缘,那真是赚海了去了。 “在南京城,国公爷请我吃饭的时候,与柳大家有过一面之缘。”李沐也是老实承认,他总制东南,初到南京,徐弘基请他吃顿饭,当然也是完全应该的事情。 原来如此,这柳如是在金陵城地位超然的根子,竟然是在这里,这一下,有魏国公和李柱国两方罩着的柳大家,别的不说,在东南,算是可以横着走了,谁也开罪不起,就是他刘喜刘公公,也不行。 柳如是一边拨弄琵琶,轻笑着吟唱曲子,眼神流转,每一刻都在李沐的身上,不过目光纯净,仿佛只是在招待多年的老友。 桌上的三人,推杯换盏一段时间后,刘公公也是头一个有些微醺的样子了,看着气氛刚好,于是开口对李沐道:“李大人,咱们是一家人,有些事情,我就直说了。” 李沐当然不怂他刘喜的,只是不知道如何要紧的事,能够将东南最有权势的几家召集到一起来。 “柱国来江南前,陛下面授机宜,让柱国开海通商,能缓解一下内库入不敷出,金银紧张的局面。倒不是咱家有意柱国和陛下的密谈,这事儿是陛下告诉九千岁,九千岁又告诉我的,让我对柱国,一定要鼎力支持,绝不藏私。”刘喜道。 这倒是不稀奇,天启和魏忠贤,那是何等亲近依仗的关系,这些事情,魏忠贤都不用去打听,天启都会主动告诉他,有的时候,信任就是这样,天启信任魏忠贤,远胜过满朝文武大臣。 在江南开海,无非几方势力要平衡,一是官府勋贵,这个李沐能一言而决,二是各地镇守矿监,这个刘喜自然是能说上话的,三就是以郑氏为代表的世家大族和大海商,这也是郑芝豹坐在这里的原因。 李沐要开海通商,在江南有条件玩这个游戏的贵人眼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关键的是,蛋糕这么大,多了一个人,肯定是不够分的。但是好在李沐手上有两支精锐的水师,原本就不弱的福建水师和李沐带来的登莱水师凑在一块,瞬间成了在东南海面上举足轻重的力量。 如果能和他联手,把蛋糕做大呢?郑氏现在和弗朗机人(葡萄牙)和红毛人(荷兰)抢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若是能靠着朝廷的水师,拿下南洋各岛和马六甲,那所得之利润,又岂是现在的十倍百倍了? 葡萄牙人窃据澳门四百年,正是从此时开始的。 对辽东建奴的战争,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远不足以彻底消灭满蒙边患,之后还有很艰难的仗要打,辽东贫瘠,锦州更是一座人口稀少的军事堡垒,朝鲜国力羸弱无力支持大军,如果要组建新军对抗建奴,非有富庶的江南之地和通海贸易的巨额利益不可。 李沐也是沉吟了一下,自己毕竟手中有兵有权,郑芝豹和刘喜肯定会吐些银子出来分一分,否则也显得太过于贪婪,得罪了他李柱国,下决心跟这两人死磕,谁都讨不到一点好处。毕竟,这是打得建奴闻风而逃的李战神。 但李沐要是要的太多,当然也不可能,谁也不会把吃到嘴边的肉再交出来,如果谈不拢,也就只有回去各自积蓄实力,战场上见真章了。 李沐心中合计,刘喜的部分,轻易动不得,但是总该拿一些,显示一下自己的地位,况且若是一点不要,反而让别人心里不安,觉得自己图谋甚大。魏忠贤此时尚且不是他李沐可以对抗的存在,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掐内官集团的脖子。 所以这一下,郑氏是必然要下手了。 李沐定了定心,拱手对刘喜道:“公公那是给皇上和九千岁谋事,我哪里能从公公这里要钱,那不是不懂事嘛,公公可不能看我年轻,就以为沐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啊。” “哈哈,李柱国可是少年有为,这也是九千岁交代的,这样,一年给柱国五十万的例银,柱国可别推脱了,到了东南,还让柱国吃朝廷的饷过日子,那不是打咱家的脸么?朝廷也不容易,咱家也是心疼的紧啊。”刘喜知道李沐这话一出,看来是不会动他们中官的那部分,心中也是满意的,五十万确也不是个小数目,像李沐这样的年轻人,潜力巨大,出点血结交一下,也是深谋远虑的好路子。 那边郑芝豹面上不变,心中早已冷笑不已,给皇上谋事的要不得,自己这边,估计是不能善了了。 “郑员外,您也是明理的人,大明通商贸易,这是跟祖制不合的,沐虽然感佩员外的为人,可是规矩是规矩,朝廷律法摆在那里,让我也很为难啊。”李沐沉声对郑芝豹说,言语里甚至隐隐有威胁之意。 这个时候,都是赤裸裸的利益,不狠一点,谁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让出自己的部分。 刘喜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也是帮腔道:“哎呀,郑员外,朝廷的官不好做,咱家也是知道的,李柱国这是领了皇上任务出的京,也真是没办法了,咱大明还是要靠李柱国北击建奴呢。”刘喜论起亲近程度,当然还是和李沐更好一些,抛开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不说,李沐毕竟还是名义上的阉党一员呢,那可是一家人啊。 郑芝豹当然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但是他也不想一上来就和朝廷对着干,也点点头道:“只要大人愿以水师为我商船护航,我愿每年给大人抽五百万两,现在走商所得,分大人三成!” 这一次,郑芝豹也是下了大血本,一下子吐出三成,但是要调动水师为郑氏商船护航,这样就可以抽调原本的战船开辟新的航线,而这个“现在”,就是陷阱所在,到时候有了新航线,郑氏完全可以说,只是答应当时的收入分给李沐,后来的新航线,可没这个规矩。 郑家的算盘打得精,若是没有长远眼光的官员,估计也就答应了,但是李沐知道,在这个年代,中国的商品享誉全球,供不应求,只要不是个傻子,往任何有人的地方运都是稳赚不赔。在明末开海的时期,世界上有三分之一的白银都流入了中国,极大的刺激了国家资产阶级的形成和工场作业的发展,对外贸易所得到的好处,简直难以想象。 在原本的历史上,在没有朝廷参与,仅靠地方海商走私的贸易形态下,晚明流入中国的白银就高达三亿三千多万两,若是有朝廷担保开辟更多的航线,利润所得更是十倍不止,哼,五百万?郑家还真是好算计啊! 涉及到利益问题,李沐也不假惺惺的装老好人了,他是东南三省的首牧,本身也应该强硬一些,李沐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有些冷冷地道:“郑员外,生意你做可以,但是每年的例银,不能少于一千五百万!而且官船护航,按次抽成,所有的贸易,必须处于朝廷的监管之下,你郑家在福建做生意,总不能做到王土之外去了!你不用和我多说,我给你时间考虑,七天之内,经略府恭迎员外驾临。” 李沐话说完,拿起毛巾擦拭了双手,拿起茶盏漱了口,站起身对柳如是说:“饭吃完了,柳大家若是有闲暇,陪我走走吧。”说完微笑着当先出去了。 柳如是看郑芝豹脸黑如漆,估计也没时间责怪她不懂礼数,也是像桌上二人道了个别,追着李沐离开了。 刘喜倒是心情好的很,盛赞了柳如是的琵琶技艺,还封了二十两银子的赏。 待到刘喜抱拳告辞之后,郑芝豹黑着脸叫来家丁,轻声叮嘱道:“速去福建,请大哥来,这浙江的事,怕是不能得善了了。让吕宋的二哥,带船队回来,说不得,这一次要先下手为强了!” “诺。” 第九十八章 知己 且不说郑芝豹心中五味杂陈,阴沉不已,李沐倒是显得毫不在乎的样子,柳如是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李沐身后走出了郑府,杭州城这么大,走两步还是有很多风景的。 “柳大家,刘公公道你从没离开过金陵,杭州是第一次来否?”李沐温和的声音响起,然后慢慢停下了脚步,柳如是看到李沐停下,也就赶紧停步不前。 “你别停啊,过来说。”李沐笑道。 “奴出身低贱,岂能僭越。”和李沐并肩而行,不仅不合礼制,在大明,在这个时代,是犯法的。 就算李沐不在乎,柳如是也不能传出一个不守规矩的名声,做她这一行的,迎来送往的都是些官面上的人物,这些人最讨厌不守规矩的人等,这要是传出去,柳如是也不用演出了,坐等被东家扫地出门吧。 柳如是气节高洁,但并不是傻子,她也要生存,不仅是她,她的化妆师,伴舞等等小团队的小姐妹们也都要生存,为了生存,这个险冒不得。 李沐慨然一叹,顿觉兴味索然,除了爱人之外,李沐也想要有朋友,倒不是他过得多矫情,只是在后世习惯了电子社交社会的便利,突然沦落到没个讨论问题的人,竟然有些很不习惯。 在家里,有舒菡,有李妍儿,有伊宁,甚至有可爱的小茗儿,但是对于李沐,她们是崇拜的,爱慕的,没有原则的,甚至三跃也是言听计从,唯一两个能说的上兄弟,熊成在辽东带兵,李倧,呵呵。 “柳大家。” “柱国喊我大家,可是担当不起,柱国还是叫我如是就好。”柳如是低低的道,带着几分难言的羞意。 李沐笑了笑,连称呼都免了,看着柳如是说:“你说,如果,几百年之后,还能有人记得你,会是因为什么呢?” “记得我?”柳如是莫名其妙的看着李沐,这个男人,是很多人口中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历经战阵,未尝败绩,却不知为何,提起几百年后,竟然带着那样的孤独。 仿佛,仿佛他早就看穿了世间的一切,几百年的一切,都已经在他的心里一般。 包括她柳如是自己。 李沐的眼光,带着那样的肯定,他知道这个女子的一生,也知道大明的气数,所有人都把他当做奇迹,却不知道自己的孤单,去和谁去说呢。 “李大人,你真的很难看透。”柳如是见李沐似乎并不那么难以相处,加上一直以来的好感,不由得胆大了一些,樱唇微启间说道:“好像我未来的一切,我的下场,我如何生,如何死,都在你的眼神中,一切了然。” 听到这话,李沐吃惊不已,虽然有很多人说,李沐和别人不一样,但是说出他仿佛知道未来一切的人,柳如是是第一个。 “你觉得呢。”李沐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笑着反问道。 “像大人这样的奇伟男子,洞悉世事,奴倒是不觉得奇怪。”柳如是也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仿佛理所应当一般,目光里只有温暖的笑意。 “如是,你懂我。”李沐肯定的点头,带着一丝商量和恳求道:“你来杭州,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李沐权倾东南,居然有点恳求的意味,柳如是虽然有些吃惊,不免也有些得意。 “好啊,不知侯爷出不出钱,帮奴在杭州寻一处落脚地呢?”柳如是要说心中没有想些花前月下的事,那自然是假的。但是李沐是如此的优秀,年纪轻轻,手握重权,为国征战,总制东南,若是能委身于他,于柳如是而言,其实是很好的选择。 这个落脚地,很是值得玩味,若是在经略府中,当然等于收了她这个妾室,若是置于别院,也有几分这个意思。 “我会在西湖边,起一座湘馆,你还可以继续演出,结交你喜爱的人士,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李沐还真是不走寻常路,你说他想把柳如是据为己有,却又鼓励她继续演出,这一下,柳如是也不知道他李大公子是何用意了。 李沐看着柳如是,仿佛看到她在盛泽,站在绿色掩映的槐树下,对着已经是复社领袖的张溥说:“中原鼎沸,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应如谢东山运筹却敌,不可如陶靖节亮节高风。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 也许在这个乱世之中,这个卖艺为生的姑娘,可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知己。 此时,朝鲜,汉城庆云宫。 昏暗的灯光下,静静地坐着一个身穿红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画像,画像下面一角,写着宣祖大王于万历二十九年。 宣祖大王,讳李昖是朝鲜王朝的第14代君主,1567年至1608年在位。在数次卫国战争之中,任用朝鲜名将李舜臣,击溃强敌,光复朝鲜。 而红袍的年轻人,自然就是宣祖大王的孙子,被软禁于宫城的朝鲜王李倧! “殿下。”黑暗中,一个人影,跪下行礼道:“明露郡主行事失败以后,李沐下令全境追杀李元翼大人,大人怕是一时半会无法回返了,还请殿下知晓。” “没关系,李沐的事儿多着呢,东南海面上,郑家这一关就够他喝一壶的。”李倧似乎并不着急,不紧不慢的道:“只是明露,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提及李妍儿,黑暗中的人不说话了。 “你们白莲教,这时候找上我,和李沐也没有区别,论做傀儡,我倒是愿意做他的傀儡,虽然没什么事情可做,但确实是一个让人安心的朋友。”李倧说着,苦笑一声,又拿起身边的杯子倒了一杯人参酒,一饮而尽。 “真的苦,好苦!哈哈,当初云琪在孤这里,被这苦酒可是害惨了,现在想起来,竟然还是颇为怀念。”李倧淡淡的说,无神的眼睛转向阴影中的人,突然目光冷冽了下来。 “汉城防务,全操于熊廷弼一人之手,你们怎么调走他的兵?”李倧道。 “这个请大王放心,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借前线紧张之名,调汉城驻军作战。”那黑影肯定的说? “谁?王化贞?熊廷弼跟王化贞不是一路人路人皆知,这未免有些想当然了吧。”李倧冷笑道。 “非也。” “那还能有谁?毛文龙?”李倧眼中一亮,坐直了身子,急切的说道。 对面没有回答。 “哈哈哈哈哈!”李倧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如癫如狂,眼泪直流,鼻涕眼泪都滴到了酒杯里也毫不在意。 “全大明,就他李沐一个人,真正为国死战,不惜己身,也只有他李沐一个人,真正笑对权位,引为治国工具,这样的人杰,朝廷每个人都盼着他死。你们这样的国家,亡了,亡千遍,万遍,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真是好笑啊,好笑,中华千年,也真是悲哀。”李倧笑完,转而定了定神,对那影子道:“只要我重掌朝鲜,你们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我们和建奴共击锦州,李沐不在,锦州镇必然崩溃。锦州一失,朝廷必然调兵前往辽东,只要中枢大军离开,你们在山东起香坛举事,定能乾坤换过,重新再来。” “承殿下吉言。” “你们和建奴,到底是怎么分的,能和我这个局外人说说吗?”李倧道。 “他们治河北,我们治河南。”那人也没有藏私,只是言简意赅的说道。 “啧啧啧,血本不小啊。”李倧叹道。 “不劳殿下费心。” “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第九十九章 新年 眼看着,又要过年了。 李沐站在屋檐下,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大髦,看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槐树,眼前满是走来走去挂红灯笼,贴红对联的家丁仆妇。 去岁新年,算得上是多事之秋,朝鲜政变,把李倧推上朝鲜王的高位,最终却又无奈之下,亲手把他拉了下来。 “云琪哥哥,在想什么?”刚没一会儿,身后就想起一个温柔的声音,李沐还没回头,一双娇嫩白皙的柔夷已经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李妍儿吐气如兰的道:“又过年了。” “是呀,又过年了,妍儿,你身体尚未痊愈,还是要好好调养才是。”李沐回过身,轻轻握住李妍儿有些微凉的小手,然后伸到嘴边,小小的哈了一口热气。 李妍儿的脸都红透了,却不舍得把手抽回来,她特别享受这样的关心,尤其是经历过生死之后,更是视若珍宝。 “沐郎,我房间的春联,你来给我写好不好。”这边李沐刚刚和李妍儿抒发了一下感情,那边就传来一个娇媚动人的声音,李沐回头一看,一身青色对襟袄子,穿着加厚的青花罗裙,腰间一条水云丝腰带的舒菡,正迈步而来。 冬装厚重,掩盖了佳人无比美好的身段,却让原本绝色照人的舒菡显得可爱十足。 时间久了,舒菡也不乱吃李妍儿的飞醋了,可能是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以后大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概率很大,没有必要闹得那么僵,李大公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夹在中间也是颇为为难。 舒菡虽然有些刁蛮,但是还是善解人意的纯美姑娘,心疼李沐之下,也放下傲气,试着和李妍儿友好相处起来。 “这倒是没什么,不过我的字,可远远没有杨先生写得好,那位才是正经进士及第的大才子哈。”李沐笑着说,杨先生,就是杨涟。杨涟此人是东林骨干之一,随着李沐到任浙江,杨涟也奉旨转任浙江巡抚,监视之意也是非常明显。 监视就监视吧,杨涟这个人虽然有些烦人,但是确实是一个至纯至性的士大夫,跟着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久了,心中仿佛都会受其浩然正气所影响,非常有利于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杨公才华横溢,自然是没的说。”舒菡点了点头,不过随后又仰起头,一双灵动的眼睛美到了极点,认真的看着李沐说:“不过,你写的,才是最好看的。” “哈哈,那好,我来写。”李沐得到心爱姑娘的夸赞,自然还是得意的紧的,也不管自己的字还练没练到家,就毫不客气的把这差事接了下来。 李沐让舒菡去置办些家人爱吃的零食,又回头去劝李妍儿好好歇息,这才重新披上大髦,来到外间亲兵们驻扎的院子里。 经略府上,亲卫不在少数,但是能够住在李沐书房附近的,只有那十名白杆兵而已。毕竟大过年的,谁都想图个喜庆,三跃也换上了大红色的武服,只是今天没到他休假的日子,他倒是恪尽职守的坐在值房里,和几个兄弟闲叙几句。 虽然人在说话,但是三跃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的盯着李沐的后院和书房,这也是作为亲兵队长的必要素养,那边李沐的几个侍女刚刚打着灯笼出了垂花门,这边三跃立马跟装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身后几个白杆兵也是赶忙站起身来,等待李沐的命令。 “哥几个别太拘谨,大过年的,没啥事情,就是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大家都是战场上一起扛过枪的同袍,没什么可以客气的。”李沐看到这些白杆兵,也是心里一暖,喜气洋洋的说道。 “哈哈,公子已经发了节礼,给了三倍的饷,每个兄弟到手小一百两,这个年,富得要流油喽。”一个白杆兵哈哈笑着打趣道。 “那也不一定。”突然有一个白杆兵嘿嘿坏笑起来:“咱跃哥可是要养婆娘的人哦。” “滚,你tm说什么浑话?”三跃听到这里,突然涨红了脸,有些心虚的喊道。 “跃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跟公子说说嘛!咱经略府的亲卫大哥,朝廷正经封的三品的武威将军,手下光精锐亲卫就小两千的跃哥,难道还配不上她不成?”一众白杆纷纷起哄,三跃眼看就要恼羞成怒了。 “三跃,你这是有情况啊。”李沐倒是很是开心,这些兄弟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的,过年也不能回家团聚,总该有个可心的人儿在身边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而且,这些白杆兵都是有朝廷正职的年轻小伙子,在经略府里当值,用后世的话说,那可是省厅的国家公务人员,对于江南不少良家姑娘来说,吸引力还是不小呢! “公子,我。。。”原本遇事果敢冷静的三跃一下子磕巴起来,仿佛千头万绪不知道怎么表达一般。 “公子,跃哥那日里在松江保护李国手的千经堂的时候,遇上一个养蚕的姑娘来堂里求药,说是家里的兄长生了重病,可是赖以为生的桑田,都被大贵人抢了去。求千经堂施以援手,可是坐堂的大夫说李国手来了杭州,做不了主,跃哥还出手给了那姑娘二十两银子哩。”二十两银子,抵得上三跃半个月的饷银了,就算对于他这样的高收入群体来说,一下子给出二十两,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确实是很慷慨了。(这个年代,二十两足量官铸银锭的购买力,大约相当于人民币两万多。) “是啊是啊。”白杆兵们这时候八卦之火疯狂燃烧,纷纷开始揭三跃的老底:“我们还以为跃哥发了大善心,谁成想他后来每天都跑去看那姑娘家,除了当值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回杭州之前,还跟人家约好了上门提亲来着!” “这是好事啊,三跃,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呢?”李沐也兴奋的道。 “这点小事,哪能麻烦公子呢。”三跃竟然难得扭捏起来,不好意思的道。 这边爽朗的笑声一片,门外突然气喘吁吁的跑来一个人影,看样子应该是外院值守的经略亲卫,看上去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否则也不会急匆匆的跑到这里来。 “什么事?”李沐看那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等对方开口,直接开口问道。 “啊?大人也在,标下。。。标下是来找马大哥的。”三跃本姓马,现在是三品的武威将军,宁波卫指挥使,亲兵队长,其他的卫士都尊敬的称他大哥。 “找我什么事?”三跃沉声问道。 “上海那边来了消息,陈姑娘让大贵人家抓去了!”那卫士急切的道。 看三跃脸色大变,李沐知道这位陈姑娘,估计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位种桑田的姑娘了。 “可知何人所为?”李沐冷声道。 “据留在上海千经堂的几个弟兄说,好像是松江的董家!” “董府?”李沐眼中怒意大胜,无疑是想起来在上海县千经堂里,董祖常那嚣张跋扈的纨绔嘴脸,若是那陈姑娘让这么个二世祖抓去了,怕是要糟。 “公子,能不能,给我两天假。”三跃的声音冰冷无比,带着满腔的杀意和愤恨,但是声音还算沉稳,显然是在极力的控制。 “三跃,你不用怕,这事儿,我管了。”李沐转头对那亲卫说:“你立刻传书上海的弟兄,让他们上门要董府交人,就是不交,也给我在门口堵着,拖住他们。其余人,现在跟我去一趟松江!”李沐斩钉截铁的道。 “诺。” 第一百章 当朝书画第一 此时的松江董府,正是一片灯火通明,正中一名鹤发老者,正是名动天下的大书画家董其昌。(真实历史中,董府万历四十四年就已经被付之一炬。) 董其昌声名显赫,尤其是在书画界,是公认的当朝第一,其书画作品说是一字千金,也是豪不夸张。 董府在松江府,是无可争议的第一首富,此人才华横溢,是世所公认,就算是在后世,董其昌的真迹也是价值连城的艺术瑰宝。 但董家在松江的声誉确是极差,提起董府,松江人无论老少,都要恨恨的啐一口唾沫,道一句“那老淫棍”。松江地界甚至流传一句谚语,“要想柴米强,先杀董其昌”。 董府自然是灯火通明,董其昌性喜渔色,妻妾无数,他的儿子自然也是为非作歹,称霸乡里,几乎无法无天。 董其昌坐在主位上,两边各有一位美貌娇艳的女子服侍他,一边按压他的肩膀,一边用樱桃小口将各种水果渡到董老爷的口中。 而在面前的地砖上,摆放着十个大小相同的蒲团,每个蒲团上有一个和尚模样的人,那些和尚穿着的衣物早已散乱不堪,每个人的怀里还有一位年轻的美女,那些和尚对着怀中的女子上下其手,女子似乎显得有些不情愿,不少女孩子珠泪涟涟,但还是忍着没有反抗。 董其昌的旁边,也坐着一个高僧打扮的人,看上去年纪要大很多,从董其昌的态度来看,显然是颇为倚重的样子。 “徐大师,你前些日子教我那一式,确实让人畅快不已,只是现在又回归老样子了,真真是有些灰心啊。”董其昌说起自己的房事,脸上带着明显的失望感。 徐大师眼中精光一闪,一摸胡须,看上去有些为难的说:“董公的天赋,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董公常年浸**画之道,已经气质超凡,有些凡品女子,已经不能和董公达到阴阳调和,互为补足的作用了。” “哦?”董其昌有些疑惑的道:“徐大师这是何意?” 那徐大师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此人年轻时不过是常州地面上的流氓,后来因为床上功夫几分了得,攀上了一些深闺寂寞的官家妇人,结果东窗事发,被常州府到处追杀,无奈之下这才跑到了松江来避祸。 徐大师斜眼看了一眼正在服侍董其昌两个美妾,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冷冷笑道:“比如董公的绿英夫人,出身佃户,现在已经不能给董公再续阴阳元气了。” (绿英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秋天,董其昌看中了诸生陆绍芳佃户的女儿、年轻美貌的绿英姑娘。后来董祖常便带了人强抢绿英给董其昌做小妾。) “什么?此话当真?”绿英生的貌美无比,董其昌心中还是有些喜爱的,所以还是有几分不确定的怀疑。 “董公若是想练成那金枪永立之术,就该相信贫僧啊。”徐大师一幅悲天悯人的样子,看上去颇有些唬人。 董其昌竟然轻轻点了点头,这人虽然看上去不像高僧,但是教授自己的几招房中术,确实是有用处的,让董其昌找到了已经丢失多年得雄性风光,心中畅快之余,不觉有些得寸进尺了。 “绿英,既然大师这么说,你就去服侍徐大师吧。”在董其昌眼中,比起自己修炼的房中术,绿英不过是一个修炼用的鼎炉罢了,现在鼎炉无用,当然要毫不犹豫的扔掉,不能妨碍到自己的修炼之道。 那绿英姑娘原本在轻轻按着董老爷的肩膀,突闻晴天霹雳,一下跪倒在地,哭着道:“求老爷开恩,求老爷开恩!” “你这女人,怎么不明事理,徐大师佛法有成,正是用秘法帮你延年益寿,保你年轻貌美的,那是为了你好!”董其昌冷声道,嫌恶的挥了挥手。 “老爷!老爷!求老爷开恩!奴愿意一直服侍老爷!”绿英跪在地上不住的哭泣,董其昌老眼昏花,不知那徐大师人面兽心,这些女子都是知道的,那些被赏给徐大师的姐妹们,哪一个不是被糟蹋够了以后弃如敝履?有的被卖到青楼妓馆,有的甚至杳无音讯,怕是被折磨得香消玉殒了。 “服侍我?!绿英?你是想害我吗?你明知于我修炼有害,还想留在我这里,是何居心?!”董其昌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面目狰狞的叫道。 “董公董公,消消气消消气,绿英夫人还是出身低微,不识得这些玄奥的秘法,董公无需动气,还是要听在下所言,早些寻些纯阴处子,以采撷至阴元气为紧要之事啊。”徐大师笑呵呵的在一边道。 不多时,厅中有些男女已经做起了羞人的事情,董其昌倒是见怪不怪了,只顾气呼呼的冷哼一声。 “爹!爹!孩儿给您进来好东西了!”门外一阵粗放的声音,一个鲜衣华服的矮个年轻人推门而入,眼中的淫邪目光扫过厅中衣物散乱的媾和男女们,兴冲冲的本着董其昌而来。 “什么好东西?”董其昌气性未消,不阴不阳的道。 “给我带进来!”这年轻人自然就是号称松江第一恶霸,董家二公子,董祖常是也,他这边一开口,门外家丁应了一声,绑了一个可人的姑娘进来,那女孩子生的可爱清纯到了十分,放在后世,估计也是个校花级的美人,此时女孩子珠泪不断,极力挣扎,但是也拧不过几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被半拖着拉到了厅中来。 董其昌看到那女子,也是满意的点点头,对董祖常道:“这女子不麻烦吧。” 当初强抢绿英为妾,绿英之父陆绍芳到处传扬董家的坏话,甚至事情惊动了官府,要不是董其昌是前朝帝师,又负有书画圣手的名号,这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压下来了。 “这回我都摸清楚了。”董祖常洋洋得意的道:“这女孩子家里就一个病得快死的兄长,我叫弟兄们在药粉里加了点泻药,送那小子归了西,现在这家人除了她,没有别人,绝对干净。”董祖常说起害人性命的事情,仿佛吃饭睡觉一般正常,可见此人心狠手辣,平时肯定没有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如此甚好,好了,你也累了,这女子今晚我就用上一用,你先下去吧,陆家那几座染坊,以后你就管起来。”董其昌人老了,赏罚之道倒是懂得,要不是有好处,董祖常也不会这么费心费力的为老子找女人。 董祖常一走,厅里就剩下那女孩子一个人迷茫的瑟瑟发抖,其他原本宣淫的人,也都停止了动作,看着这个陌生而美貌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董其昌开口了,语气淡淡的,他自归隐松江以来,享用过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各色美女应有尽有,这姑娘虽然也生得貌美无比,但是还不至于让阅女无数的董老爷失态。 “小女陈然。”陈然此时也是不知所措,董其昌的恶名,虽然不全是他一个人所为,很多董氏家奴和董其昌几个儿子干得坏事也算到了他的头上。但是进了董府,肯定是羊入虎口,这一点,倒是松江人的共识。 “陈然,嗯,进了董府就要学规矩,给你赐个名,以后就叫灵烟,红露,带她下去,叫她学学规矩!”董其昌对怀里另一个女孩子道。 那女孩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是很快就被麻木取代,只是默默的走过来,拉着陈然就要走。 这边绿英也已经被徐大师揽到了怀里,虽然微微啜泣着,但是明显也是害怕到了极点,董其昌对于徐大师急色的样子似乎微微有些不满,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正当房内气氛又要回到淫乱暧昧的状态时,门外又传来很多家丁的鼓噪声,董其昌本身心情就不好,这回更是怒不可遏,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大喊道:“什么事情,敢在我门前吵闹,不想活了吗?!” 这时候,前脚刚出了后院的董祖常又慌慌张张的从垂花门里跑进来了,对着董其昌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外面来了几个官差样的人,说是咱东南首牧李大人要来拜访父亲。” “李大人?哪个李大人?”董其昌道。 “爹,首牧啊,就是咱东南经略那个。。。李。。。李沐!”董祖常平日里嚣张惯了,都是别人记得他他不记得别人的,猛的一下子要他想起个人,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哼,黄口小儿。”李沐在明面上算得上是阉党成员,董其昌是东林退隐的高官,自然不是一路人,何况李沐不过二十多岁,董其昌更是觉得他不过尔尔,心中其实满不当一回事。 但是经略来访,你总不能闭门不见,只不过待客的规格不用太高,当然他东南经略初到任上,就拜会一些退隐的高官本身也是为了巩固权威,算是题中应有之义,对于他董其昌来说,多少也是件长脸的事情嘛。 “什么时候来?”董其昌问道。 “说是马上就到。” “马上就到?”要说之前董其昌是有些小小的意外的话,现在董其昌就真的有些吃惊了,这经略大人马不停蹄的跑来拜会他,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毕竟这位现在在朝廷官面上,可是阉党的中流砥柱之一啊! “哼,祖常,你跟家里人说着,给我去私库找些兵刃来,让家人给我守着,他一个经略,总不能上来抄我的家吧!”董其昌倒是自信的很,自顾自的回房去了。 “都听见了?兄弟们,给我抄家伙!” 此时在去往松江的官道上,李沐和白杆兵们换马不换人,一路狂奔,平时就不多话的三跃,此时更是阴沉的可怕,李沐知道三跃心中一团乱也没有出言多说,现在跟董府说了自己要来,就是硬抢,也要把这陈姑娘抢出来。 东林党注定和自己不可能是一路了,之前李沐尽力的想缓和和东林一系的关系,可是在看到了这些所谓忠臣清流们的真面目之后,李沐心中更是无比厌恶这个自私自利,却始终站在道义的高点上搞党同伐异的群体。 你们东林不是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吗?我就从董其昌开始,把你们东林人士的名声搞垮,我李沐有兵有权,有控制舆论态势的一切要素,玩社交舆论战,哥们领先你们四百多年。 只要能把董其昌的声名败坏干净,就算他光环再多,也必然为士林所不齿,东林党赖以生存的基础,就必将会被动摇。 况且,董其昌此人,劣迹斑斑,恶名昭著,自己也没冤枉了他。 李沐心中所想,自然不仅仅是那一个女子,李沐对东林党的计划,是思考已久的结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算这次成功不了,扳倒董其昌,也算是为老百姓除害了,又有什么不好? 第一百零一章 煽动民意 “仰慕董公才华,突然叨扰,还请见谅啊。”董府的正房花厅内,李沐和董其昌二人分宾主坐下,双方都不自觉开始打量起对方来。 董其昌其实从外貌上来看,并不算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相反由于常年浸**画之道,反而有几分归隐高人的气质,但是李沐对于董其昌的印象已经是先入为主,这人无论是个什么长相,都不可能再给李沐留下什么好印象了。 当然,对于心高气傲的董其昌来说,李沐身为阉党一员,自然不是和他这类清流忠臣是一路人等。但是李沐身居高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董其昌也不是个傻子,只要不是生死之仇,对于李沐这样年轻的高级官员,当然还是以客气为先。 双方寒暄一阵,李沐就率先说明了来意,用的借口自然还是府中走失婢女,这样无论董其昌交不交人,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于双方颜面都说得过去。 “这个陈薇姑娘,老夫确实是没有见过的。”董其昌心中想了一下,自己的后院里似乎没有一个叫陈薇的,于是肯定的说道。 见董其昌的神情不像是作假,李沐不禁心中有些奇怪,难道是自己的兄弟看错了人? 这边正在闲叙,那边后院突然慌慌张张的跑出一个老妈子,急乎乎的说道:“老爷,不好了,刚才送来的那个女子,用剪子刺了胸,若是还不救,人怕是要不行了!” 站在李沐身边的三跃眼神一凝,站起来就要拔刀,结果被李沐以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三跃对于这些白杆兵弟兄的眼力还是非常信任的,这么些年刀山火海的战场上下来的,要是没有极佳的眼力,早就不知道埋骨何方了。 那老妈子也是没了办法,要是董其昌后方其他的女子,死了也就罢了,偏偏今天送来的这个还是个没有经事的新姑娘,要是老爷看中的,还没碰着人就没了,自己恐怕难逃劫数。 “董公,还请给我经略府一个面子。”李沐盯着董其昌略有慌乱的眼睛,满身煞气的道。 “TMD,什么不长眼的货色,敢欺负到我董家头上!”门外熙熙攘攘的突然钻出来站了一大群人,只看见董其昌那不争气的二儿子董祖常带着家丁护院,呼啦啦把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沐冷冷的看了董祖常一眼,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董家二小子,就算是带来十倍的人马,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杀伤十万建奴精锐的晋阳侯,岂是这些宵小之辈可以恫吓的? “董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围攻首牧,你这是要造反吗?”李沐淡淡的说道。 声音不大,却把不少家丁吓得一顿,手中的各类武器不知觉得垂了下去,这个年轻人可是东南经略,是大明数得上号的一品大员,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就算是他董其昌是首辅大人,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在两说。 “董公明理之人,沐还是不用明说了吧。”一句说说得董祖常不敢言语之后,李沐慢条斯理的回头对董其昌道。 “呵呵,李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既然那女子是大人府上侍婢,老夫理应送还。”董其昌似乎也没有生气,和蔼非常的笑道。 待李沐带着白杆兵出了董府,就赶紧吩咐人带着陈然去找大夫,还特别嘱咐,要是松江府治不了,就速送往上海县找李中梓李国手。 三跃虽然心中担心,但是护卫公子的职责一刻不敢忘,眼看着陈然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望得脖子都要断了,这才悻悻的收回目光。 李沐看着平时愣头愣脑的亲兵头子,突然变得这般多情起来,不觉露出一丝笑意来,拍了拍三跃的肩膀道:“好了别看啦,陈然那一下,没扎到什么要害,你也是打了这么久仗的人,什么伤还看不出来么,要是致命的伤,那血哪能轻易止得住了。三跃,看不出来啊,眼光不错嘛,没给咱侯府丢脸!” 三跃被李沐这一说,更是尴尬到了极点,整个人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旁边其他一众白杆也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现在要让你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带着我的印信,去松江千户所找锦衣卫的兄弟,崔指挥使来之前都说了,南镇抚司的人我都能借用一二,让他们都给我出去,在松江范围内放出话去,给我说董府的好话,往大了夸,往天上夸!”李沐阴测测的冷笑道。 “夸?公子,董其昌这个人,您不是说他罪行累累,欺压百姓,不是好人吗?干嘛还要夸他?”三跃奇怪的道。 “哼,舆论战就是这样,董府的名声,在松江老百姓眼里,现在比茅坑都臭,怎么夸都不可能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了,这个时候,越是出来洗白,越会加深别人对他的厌恶和憎恨?”李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小的麦芽粘糖,一边嚼一边道。 李沐的身上,挂着两个轻盈精致的小袋子,都是丝绸面,棉布里的,结实又防水。这两个袋子,一个是李妍儿给的,一个是舒菡送的,两个小丫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李沐的袋子里放上各种各样包的严严实实的糖块和糕点,从桂花糕,凤梨酥,麦芽糖,糖包果,葡萄干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简直就是随身带着一个小超市。 “洗白?什么叫洗白?”三跃越听越糊涂了,抓着后脑勺呆呆的问道。 “这事儿你就不用搞清楚啦,照我说的做。” “诺。” 没过几天,松江府各大酒馆茶楼,甚至是路边的小摊贩,突然出现了许多不知哪里来的闲杂人等,看着像是街面上混事的混子。他们几乎是强行加入别人的谈话中,别的啥也不说,抓着董府,尤其是那个作恶多端的董二公子,一顿狠夸。扬言他家公子是济世救民的大善人,说得慷慨激昂,结果就是人人喊打。 松江府内,一时间群情激奋,董府的人简直完全不要脸了,很多没有受过董家迫害,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态的人家,现在提起松江董氏,都是一副吃了苍蝇般的恶心表情。 这边李沐正在开心得静等着瞧好戏呢,却突然收到经略府密信急报,打开之后,并没有署名,只是看上去,应该是熊成的笔迹,纸上只写了四个字:“朝鲜有变!” 第一百零二章 团圆 李沐救回了陈然,自然不可能一直守在松江府,毕竟东南各省事务繁多,他董其昌那点家产,还不够李沐拿出宝贵的时间盯着他一个人。 只是三跃这一回是动了真怒,这个四川来的厮杀汉子,平日里除了保护公子和公子的家眷以外,其余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下子算是踩到了他的逆鳞上,无论怎么说,非要使绊子把董府整倒。李沐对于一直忠心耿耿的亲兵队长,也是给足了面子,让三跃有什么招就往外使,但是不能直接打上门去,其他的出了事,都有他晋阳侯府兜着。 天启三年的新年已经越来越近了。 李沐站在经略府的门口,李妍儿和舒菡分立在他的两侧,伊宁依然乖巧的站在公子的身后,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来了来了,公子,来了。”三跃去了松江,这回只留下另一个兄弟担负李沐的亲卫,不过这是个白杆兵都是跟着李沐走南闯北的老人了,无论哪一个在身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 这边说着,远远地由经略府的卫士簇拥过来几架装饰精美的马车,当前一个翩然白衣的少年,玉树临风气质不凡,侯府上不少新进的小侍女,眼里都是满满的小红心。 待到那少年走近了,看到门口等待着的李沐,赶紧麻利的跳下马来,轻快的走到李沐的身前,笑道:“大哥,好久不见。” “云和,我觉得这也没多久没见你啊,怎么就长得这么高了?”李沐的眼前,自然就是他的弟弟李硕,原本李硕就是十六岁的年龄,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发育的速度非常之快,对于李沐来说,李硕只要几个月没见一次,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哥哥,哥哥!”这边兄弟两刚打了个招呼,那边马车里就跳下来一个娇美可爱的少女来。少女穿着一身蓝白长裙,头上一支白色的珠钗,整个人充满了活力,身材更是凹凸有致,动人的颜色让李沐的笑意更浓了。 “小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成何体统?”李沐还没说话,李硕就已经开口了,那娇美可爱的少女,自然是李沐十七岁的堂妹李嫣了。 李沐倒是不觉得李嫣有什么逾矩之处,但是李硕毕竟是从小世家出身,比起李沐这样半路冒出来的水货,当然是更注重门风体面的。 当然,这也是没错的,在这个时代,门风体统是家教良好的象征,李沐也不想什么都搞得标新立异和别人格格不入的样子,也就没有出言阻止李硕。 “哼,硕哥哥就知道凶我。不理你了哦。”李嫣自然是不带怕的,李硕之比她大了一岁,女孩子发育的早,李嫣也并不比李硕身量差到哪里去了,傲气的一抬头,一点都不以为意的样子。 合着这小子在这冲大瓣蒜呢!原来他也拿这个刁蛮的妹妹没有办法啊。李沐有些幸灾乐祸的想道。 李嫣倒是个娇憨的性子,好在娥恩哲性格严厉,倒也没把这丫头给惯坏了,只是在伯母看不到的情况下才敢得意一下,平日里还是很规矩的。 “呀,两位嫂子,小妹有礼啦。”李嫣拉着李沐一阵撒娇之后,对着李沐身边的两位金枝玉叶就是一个万福礼,搞得两人都吓了一跳,赶忙回礼之后,脸都红透了。 “伊宁伊宁,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了?”伊宁和李嫣是一般年岁的,只是李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见过两位公主之后,又把目标对准了楚楚可怜的小伊宁。 “奴婢不知。”伊宁的汉语水平在李沐的悉心教导和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已经有了非常可观的进步,至少日常对话的时候,还是大概能听得懂了。 “我知道我两一年生的,你说你是几月的?”李嫣兴奋的问道。 “大约是十月吧。”伊宁有些不肯定的说。 “大概是十月?伊宁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吗?”李嫣奇怪的说。 “不知道,从来没有听爹娘提起过。”伊宁还是低着头,小声的说。 “可是每年不都应该过生辰日子的么?” “我。。。没有过过生日,爹娘也没提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伊宁有些难过的说道。 “啊?真的?”李嫣看着伊宁难过的小脸,自己也有些难受了,赶忙抱了抱伊宁,然后又笑着说:“我也是十月的,十月二十四,以后我们两个就是一家人啦,有什么事,跟姐姐说,有姐姐。。。额的大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噗嗤”一声,刚有点难过的伊宁被李嫣这毫无底气的话逗得笑了出来,点着小脑袋道:“嫣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东南首牧的府邸,别没有个正形的样子。”李嫣正像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听起来温柔的女声,一下子让李嫣安静了下来。 “大母。。。”李嫣娇怯怯的回头看去,正是李沐的母亲,现在晋阳侯府的老夫人娥恩哲。 “娘,小嫣也是难得出来一趟,你就不要为难他了。”李沐开口道,算是帮李嫣解了围。 待到李家众人进入府中之后,落在后面的白杆卫士,凑近李沐身边,很小声的说道:“公子,辽东那边,真的已经凶险至此?” 自从上次熊成传信给他说辽东有变之后,李沐就秘密的把锦州侯府的家人通过海路带到了江南来,他李沐现在是东南经略,不可能回到辽东是处理朝鲜的事务,所以为了防止局势不可控制,自己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现在还不知道,应该还没有。”朝廷每日都有发往全国各级官署的官方邸报,功能大致相当于后世的政府内参,如果有辽东和朝鲜的重大变故,邸报上肯定会有消息。 何况虽然李沐已经离职辽东,但是对辽东的控制力还是有的,朝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我看邸报上说,王化贞要走了。”中庭的大树下,李沐和李硕两人坐在树边的大理石的篱笆上,轻声的说着话,李硕虽然刚刚年满十八岁,但是在李沐不在的日子里,也作为男主人打点了不少家族事务,现在看来,能力非常值得认可,且由于是自己的堂弟,更是值得信任的。 “王化贞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非要上书请辞巡抚一职。按理来说,这段时间,建奴那边消停了许多,辽东算是难得安静了几天,正是他这个巡抚做的惬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执意要走。”李硕分析了一下形势,也是心中纳罕不已。 “传言接任的是谁?”李沐沉声道。 “据说是原来的山海关兵备袁崇焕,让他继任巡抚。”李硕道。 “袁崇焕,袁崇焕。”李沐低低的念叨着,思绪不禁回到了那年在朝鲜,在朝鲜领议政的值房中,看到的那张纸条。 “怎么了大哥?这个人有问题?他的履历还是很清白的啊,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在邵武做了两年知县,自己毛遂自荐去了山海关做镇守,据说招募了一万多精锐的募军,看起来还是很有些才能的。”李硕道。 “云和,一个人的才能多少,自己非常重要,但是一个人的人格,是比才能要重要千百倍的,如果此人心有歹意,那么才能越大,反而越是祸害!”李沐道。 “大哥觉得这个袁崇焕有问题?”李硕问道。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但是我还是要去信熊督师,这个袁崇焕,不得不防!”李沐肯定的说。 “沐郎。”两人说话间,门厅下已经换上正式会客华服的舒菡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巧笑顾盼间,仿佛冬天的寒冷都被她融化了不少。 佳人缓缓走到两人面前,李硕赶紧起身道:“见过大嫂。” 舒菡也知道这个小叔子最是重礼数的,当然在这个时代,礼数周全是会给人留下非常好的印象的,舒菡也是满眼欣赏的看了看李硕,点头道:“我来是告诉沐郎一声,前厅来报,郑家家主来访。” “郑芝豹?他终于想通了?”李沐冷笑一声,施施然站起身来,对着李硕点点头,两人一同前往前厅去了。 前厅的知足二字的大牌匾下,郑芝豹有些坐立不安的喝着茶水。前些日子,把自己和李沐的对话和大哥郑芝龙一说,那边几乎是破口大骂,要不是看在郑芝豹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为家族服务的份上,说不准大耳刮子就抡过来了。 郑芝龙是常来往日本,朝鲜和山东这些海上航线的大海商,现在在辽东和朝鲜,李沐的势力已经大到他们不可想象,郑芝豹毕竟常年在香山澳(澳门)通商,不知道现在辽东的李氏有多可怕。 李沐本人,更是辽东大地上百战百胜的武神存在,郑芝龙觉得自己颇有些精兵强将,但是肯定是不能和数万满蒙铁骑相提并论的,只要郑芝龙还要上岸做买卖,李沐这个人就绕不过去。 这边李沐刚一出来,郑芝豹就赶忙站起身来,对着李沐施礼道:“草民见过柱国。”态度比上次见面好了数倍不止。 “坐吧。”李沐挥挥手示意免礼,带着李硕在上首坐了,郑芝豹这才屁股挨了半边椅子,小心翼翼的坐回了凳子上。 “大人,草民这次前来,是尽最大的诚意,代表郑家,来和大人谈合作的。”郑芝豹谈及合作,也放低了声音,认真的说道。 “郑员外来谈,是答应本官的条件了?”对于郑芝豹这样的海商,就要恩威并济,决不能让对方看扁了自己。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斗争,每一寸都是千万两实打实的白银,绝不可能和和气气的善了了。 “大人所提之条件,我们是可以接受的。”郑芝豹也没有多矫情,老老实实的说:“只是不知大人对加大通商力度,增加通商口岸之后,朝廷水师是否有足够舰船护航,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此话何解?” “大人,现在我们通往吕宋(菲律宾群岛),南洋,天竺(印度),安南(越南),暹罗(泰国),朝鲜,日本,甚至弗朗机(葡萄牙),英吉利(英国),罗刹(俄罗斯)等国的航线就有七十多条,每天往来商船六百余艘,大人若是要为所有商船护航,可知需要多少远洋战船不可?”郑芝豹有些故意显露实力的说道,在海权并不突出,海军几乎没有的大明,郑家的实力,已经不比朝廷水师差多少了。 “这个不劳你操心,你们只管把该交的交上来,其他的自然我自然有我的考虑。”李沐沉声道。 “大人,我们既然是合作,还是请大人赐教,否则我们也不敢将身家性命,交到朝廷水师的手中。”郑芝豹并没有退让而是梗直了脖子说道:“那荷兰国人,红毛子的战船都配有数十门精良火炮,大人可是不知道他们的厉害哟。” 李沐突然站起身来,目光如电,猛地一扫,在战场上淬炼的气势勃然而出,吓得郑芝豹往椅子里面缩了一缩。 “我要重新启用龙江船厂,我已经派人往兵部衙门索要宝船图纸,我中华海上威严,曾经领先于世界,子孙不肖,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只要龙江船厂重开,以我们的实力,又何须惧怕那些泰西弹丸小国?”李沐自信的说道。在近现代国家没有成型,世界大部分国家还处于封建体制下的时候,国土和人口就是实力的象征,论动员能力,大明确实低下,但是欧洲此时称作列强,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大明的人口之多,经济之繁荣,文化之昌盛,是这个时代的欧洲,远远不能相比的。 永乐三年,1405年,郑和率领宝船200余艘,水手两万七千人,诸国震怖,奉为上国。 两百年过去了,大明的海上荣光,不仅南洋诸国已然不记得,连我们自己,都快忘却了。 第一百零三章 家的味道 眼看着已经是天启三年的大年初一了。 十几年没有动手做过菜的一品诰命娥恩哲要给儿子做饭了。 娥恩哲这个地位的女人,其实不会做菜是很正常的,并不是说她们不愿意为丈夫和儿子一展华美的烹饪技艺,只是很多家族的家主们,本身就不同意堂堂的正房大妇,在厨房里熏得一身油烟气儿,那是成何体统? 娥恩哲现在丈夫已经不幸去世,李沐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孝道摆在那里,他肯定是管不了母亲,母凭子贵的娥恩哲现在是家里说一不二的老夫人,她要做什么,只要不弄出侯府这一亩三分地去,那还不是由着她来了。 这边娥恩哲似乎找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拉着两个准儿媳妇儿,兴冲冲的蹲在花园的四角亭里烤羊腿。 你别说,到底是满族出身的女子,娥恩哲和舒菡都是做羊肉的行家里手,满族人生产的粮食不够,除了向大明劫掠以外,只能西进蒙古草原打猎。娥恩哲和舒菡小的时候,都是王族贵戚子弟,耳濡目染了多年,这在草原上烤肉的功夫已经是炉火纯青。 “伯母,这个给您。”李妍儿帮不上什么忙,就乖巧的为娥恩哲端来各种各样的调味品。 “这是什么?”娥恩哲看着李妍儿手上圆鼓鼓黑乎乎的小豆子,不仅好奇不已,抓起一把放在手中轻轻揉搓了一下,笑着道:“手感还蛮喜人的。” “娘,这是胡椒。”李沐道。 “胡椒?作何用处的?”娥恩哲听都没听过这么一个新鲜物事,一边慢慢转动着烤肉的长竹串,一边问道。 “这是从锡兰泊来的一种香料,这个东西芳香可口,香中带辣,祛腥提味,是非常好的肉菜佐料,也能增进食欲,不过现在由于大明还没有栽培,所以价格高昂,很是稀少。”李沐解释道。这个时候的大明,通过通商海外,已经引进了很多从前没有的经济作物和各种先进的技术,甚至引进了基督教,很多西方的传教士把大明当做东方的净土。如果一个有如此体量和强大实力的国家信仰基督教,那对于西方的基督教世界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盟友和靠山。 传教士还带来了众多新奇的事物,包括很多欧洲特产的酒和食物,以及世界各地各种特色的商品,从这个时候开始,大航海时代拉开了序幕,世界商品的交流前所未有的发达,现在在泉州,苏州,广州,和有些沿海城市,都有很多售卖一些舶来品的商场和集市。不管是图个新鲜还是真有需要,听说销路都不错,很是火爆。 娥恩哲对于儿子自然是非常信任的,点了点头,就要把胡椒往羊腿上扔,结果李沐赶紧制止了她,拿出捣臼,亲自研磨起胡椒粒来。 胡椒的香气渐渐传来,让李沐突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那是在几百年以后,在大学门口的烧烤摊前最常见的味道,那一瞬间,李沐都沉浸在回忆里,几乎忘记了时间。 “侯爷,马将军来报,很多宾客上门贺年,已经在前厅等候了。”正当李沐混自美着,一个丫鬟低低的道。 “啊?上门贺年?什么意思?”李沐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你这孩子,大过年的说什么浑话,你现在是总制三省的长官,这年初一的,哪个不得来拜个年,否则要是惹得上官不高兴,可不是件开玩笑的事情。”娥恩哲笑着说。 “娘,你又取笑我,我哪里会因为这个不高兴了。”李沐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拿起盘子,用小刀割了一大块羊肉,一边津津有味的嚼着,一边往前厅去了。 这边李沐一走,娥恩哲也站起身来,吩咐下人把羊腿切好了,放在盘子上,用小炉保温,这是她亲手做的菜,当然得给李沐留着,舒菡和李妍儿都吃了一点。舒菡已经是吃的惯了,没什么可稀奇的,李妍儿似乎是不喜爱羊肉的膻味,动了两筷子,也就停下了。 “你们两个,赶紧换衣服,跟我去会客啦。”娥恩哲看着两个傻傻的望着她的小姑娘,心中爱怜不已,笑着说道。 “换衣服?换什么衣服?”舒菡萌萌的问道。 李妍儿是朝鲜人,朝鲜的过年习俗和大明是一样的,不觉低下了头,红着脸说:“外面那些大人们给云琪哥哥拜年,他们也会携带家眷一起前来,家眷就会找我们拜年吧。。。” “哈哈,正是如此,以前我夫君刚过世那会儿,最怕过年府上来人拜年,我一个女人,抛头露面不说,看着那一群洋洋得意的夫人们,命妇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总算扬眉吐气一回,怎么能错过,走走走,同去同去。”娥恩哲充分展示了满族女子豪爽的一面,像个小姑娘一样,仿佛之前在学校里受了欺负一般,这回终于找补回来了。 这边三个女人是什么开心场面,李沐肯定是不知道了,现在的他,正在和杭州各级的衙门主官闲叙几句,勉励一番,收下某些“意思意思”的礼品。迎来送往半天,腰酸背痛还要装着喜气洋洋的样子,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活计。 这边嘉兴通判刚出了门,就听闻外面高呼:“浙江巡抚杨涟杨大人到!” 这一回,一直端坐椅子上的李沐赶紧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把杨涟手上提着的一个礼盒接过手来,就恭敬施礼道:“老师,这怎么敢当,应该我去给您拜年才是啊。” “好了好了。”虽然李沐话说的诚意满满,杨涟却一脸嫌弃的样子,满满的都是我还不知道你小子的表情,摆了摆手,找了个舒坦的地方,自顾自的坐下了,这才幽幽的道:“你这年终,府学的结课考试,考的如何?” 我的妈怎么上来就问这么要命的问题,李沐身后的冷汗一阵一阵的,自己这两天,松江杭州的来回折腾,更是准备前往南京,监造龙江船厂,加上辽东杂事不断,颇为不宁,还真没好好看书。 “考的,有一点一般。”李沐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可怜巴巴的说。 这一幕也算是旷古奇闻了,身居二品的浙江巡抚,像训孩子一样问着一品晋阳侯的课业成绩,看李沐头都要低到裤裆里去了怕是这个考试考得非常的一般。 “简直胡闹,过了年,开春之后,就是春闱了,你不要以为你是东南经略,乡试的考场就怕了你了,乡试那都是糊名的,我就明话告诉你。今年的浙江乡试,主考官肯定是我跑不了,你要是写的乌七八糟的狗屁文章,你就趁早绝了你那点不像话的小心思!”杨涟毫不客气的说道。 对于李沐参加乡试,步入文官的游戏圈,京城的首辅和皇上都是当着热闹看着的,唯有杨涟对他的心思充满了担心,权臣是那么好做的吗?万历年间的张太岳,才过去几十年,那个时候,皇帝年幼,李贵妃仰仗他,连司礼监和厂卫都看他的眼色行事,结果呢?落得个家破人亡,儿子自杀,开棺戮尸的下场! 杨涟潜意识里,不想让李沐做这个官,但是却又有几分期待,张太岳虽为权臣,但其推行的一条鞭法,确实有效的解决了大明的财政问题。人亡政息,张居正死后,国家又回到了卯支寅粮的状态,实在令有识之士扼腕叹息。 “老师,你放心,我会好好努力的。”李沐看似是在说自己的学业,其实杨连知道,李沐是在告诉他,他想掌握大明文武大权于一身的夙愿,如此坚定,从未改变。 “云琪,我老了,原本我以为我要在都察院里,干到乞骸骨,若是皇上垂怜说不定能给我一个侍郎的头衔,然后就颐养天年。”杨涟轻声说道,但是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事情一样:“京官坐久了,看惯了尔虞我诈,暗流汹涌,我都无所谓,你们争,由得你们争,可是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争,哪朝哪代不抢?可是为何没有每朝每代,都搞成今天这个如汤如沸的样子?” 杨涟看着李沐一点点成熟的样子,比起在锦州城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时候的李沐,已经开始蓄须,常年的统兵作战,也逐渐有了威严之气,杨涟竟然有些欣慰的笑了。 “云琪,我知道,你有大志向,你是想给我大明找一幅治病的良方,但是阻力太多了,我就想着,能不能帮帮你。” “老师是说。”李沐眼中突然精光大胜,一脸惊喜的道。 “哼,让我帮你舞弊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杨涟哪里不知道李沐那点小心思了,毫不犹豫的斥责道。 “那你说的什么劲了。”李沐嘟哝了一句。 “有些事,到了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杨涟丢下一句听不懂的话,就起身告辞了。 李沐瘫倒在椅子上,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突然鼻尖一股清雅的香气传来,就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道:“怎么样,经略与歌姬,到底哪一个更舒服呢?” 李沐睁眼一看,正是一张美绝人寰的俏脸,虽然是隆冬季节,但是杭州倒是不那么冷了,正值正月大年,佳人一身红色的小袄,下身一条纯白的长裙,显得娇艳欲滴,美艳动人。 “如是,是你啊。”李沐惊喜的道。 “你这个经略,累啊。”柳如是是自己跑进来的,李府上的人都是得了知会的,看到柳如是,当是自家人,随便她去哪,都不会阻拦。 说着,柳如是也是毫不见外的拿起杨涟送来的礼物,好奇宝宝一般的问道:“这是哪个下属送的礼品,也太小家子气了一些,我能打开看看吗?” “你打开便是。” “好嘞。”柳如是兴冲冲的开了包装,里面装着一方和田玉的印章,印鉴刻有李锦宁印四个纂体字,而侧面两面都用金粉烫有字迹,一面书有“忠君爱民”,另一面写着“身康体健”。 “这是浙江巡抚杨公送的吧。”柳如是说道。 “你怎么知道?”杨涟是李沐的老师这一消息,对外是严格保密的,毕竟两人分属不同的党派,传将出去,李沐要是拜了东林骨干为师,那边魏忠贤怕是要对他吓死手了。 “全大明,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第二个,年节只能买一方假和田玉的巡抚了。”柳如是叹气道。 “假的?”李沐这倒是不懂得了,玉器鉴别他是完全的门外汉,没想到堂堂巡抚,好容易看他送一回礼,还送一个A货来。 “以我大明二品官的官俸,要是买真的这种极品和田玉,杨大人估计这个月都只能喝西北风去了。”柳如是不知道杨涟是李沐的老师,自然随意了些。 “但是这也是块不错的玉石,雕工深厚,精细无比,我觉得这雕工的价值比玉石更加珍贵。”柳如是煞有其事的说道。 “杨公买不起材料,反而请得起顶级的匠人了?”李沐奇怪的说。 “看这知章的功力和写字的笔法,应该出自当朝第一书画大家,董玄宰之手!”柳如是肯定道。 “啊?这印是董其昌做的?” 第一百零四章 龙江船厂 柳如是只是逗留片刻,算是跟李沐打了个招呼,也就带着自己的侍婢,盈盈失礼告辞了,临走了还不忘非常不满的安利李经略一句:“经略大人,你在杭州给我置了座湘馆,结果自己一次没有来过,太过分了吧。”那眼神里小幽怨,真是迷人至极,让人无法拒绝。 “一定去一定去。”李沐嘻嘻哈哈的答应了,赶忙让家人关上府门,意思就是今天时辰太晚,经略府闭门谢客了。 回到后院的李沐,一时踌躇着不知道要去哪里,愣神一会儿之后,才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了玥然的房间里。 轻轻推开雕花的木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清幽的香气,穿着一身青色汉装的舒菡,正依靠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偶,李沐凑前一看,竟然是一只可爱的小老虎。 没想到风华绝代,几乎美得没有瑕疵的舒菡,竟然有这么一个可人的小玩具。 “这是额娘给我的,因为我是属虎的,很小的时候,额娘就做了这个小布偶给我。额娘说,她就是我的小老虎,是我的保护神,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离开我。”说到这里,舒菡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团圆佳节,很难不想到不在身边的家人。 舒菡的母亲,皇太极的正福晋钮钴禄氏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时间里,远在异国他乡的舒菡,显得格外的孤单。 不自觉的,李沐坐到了舒菡的身边,轻轻的把她的柔软的娇躯拥入怀里,温柔的说道:“傻丫头,以后,我就是你的小老虎呀。” “嗯。”姑娘安心的应了一声。 “其实,你也是我的依靠。”李沐喃喃的道。 舒菡轻轻的蹭了蹭李沐的胸口,用软糯的声音道:“你是男子汉,又何必依靠我。” “男子汉,也是人啊。”李沐轻笑着说:“我也会累,也会难过,也会害怕,也会无助,也想念我的家人,也知道很多事情,永远不会有人理解。” 是啊,自己的家人,远在几百年之后,这样的孤单,谁也不可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所以啊,菡儿,你也是我的依靠,我累得时候,难过的时候,孤单的时候,只要想到我还有你,就很知足了。”李沐深情的对舒菡道。 “沐郎。”舒菡被从没听过的情花哄得晕陶陶的,这个时候脸颊红红的,身体都散发出一阵难以言喻的热度,好羞人,但是又好舒服。 李沐感受怀中绝色美人温度的变化,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了,低头一下子就噙住了她的朱唇,唇齿交叠间,舒菡已经气喘吁吁,软得像一滩春水一样了。 正当李沐要乘胜追击进一步有所动作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丫鬟的声音:“大少爷,去往京师的人回来了。” 原本按照规矩,家里人是应该称呼李沐老爷,但是李沐自己不过二十二岁的年纪,总觉得称呼他老爷总是怪异不已,于是坚持让家人喊自己少爷。 “知道了。”李沐被无端搅了好事,脸上一副臭臭的样子,怨气都要溢出来了,连本书的作者都能想象得到他那懊丧的样子。 舒菡看着李沐的样子,顿时哭笑不得的说:“好啦好啦,你这坏人,还嫌轻薄我不够吗?来日方长,我又不会跑了。” 说到这里,李沐刚刚站起身来,突然扑了上来,舒菡哎呀一声,就被那坏人扑倒在床上,李沐仔细的盯着佳人那无与伦比的俏颜,轻轻吻在了她的脸上。 “这是你答应我的,不许再跑了。” 李府前厅中,一个白杆兵卫士正站在李沐身前,低着头禀报道:“公子,兵部田大人说,大部分巨型宝船的图纸已经在永乐年间被焚毁了,现存的图纸并无永乐年间的宝船制图,只能搜集到一千料的大福船的图纸。但是田大人说,南京兵部和南京宫城会馆藏图纸,大人可往南京兵部借阅。” 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曾经建造过5000料的巨大宝船,部署重炮两百余门,按照排水量估算,大约是现在作战舰艇2000吨左右水平。 在这个时代,排水量两千的木质战船,绝对算得上是真正的艨艟巨舰,海上长城。 “好,那我肯定要亲自去一趟南京了。”李沐点头道。 四天后,龙江船厂。 大明初年,龙江宝船厂的规模很大。其范围“东抵城濠,西抵秦淮卫军民塘地,西北抵仪,凤门第一厢民住官廊房基地,南抵留守右卫军营基地,北抵南京兵部苜蓿地及彭城伯张田”。东西横阔138丈,南北纵长354丈。面积达50余万平方米。 后置宝船建造废止,龙江船厂转而改向建造小吨位的民用和部分战船,虽然规模小了很多,但是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龙江坞,还能造出2000料以上的船吗?”李沐看着身边的一个中年人道。 朝廷在龙江船厂设有龙江提举司,当京中有任务派付船厂时,京中委派任务的部门就会派遣属官赴南京督造,不过现在没有朝廷任务,龙江船厂也会为一些江南的高门贵族建造民船和游船。 “2000料?”龙江提举司的章提举已经年近五十了,在龙江船厂已经待了十五年,由于只是个举人出身,所以也一直没有得到升迁,只好在这里一直管着这座不死不活的船厂。 “回柱国,2000料以上,那可不叫福船,那可是大宝船了,自正统年间至今,一百多年了,咱大明都没造过这么大的船了。”章提举道。 “那现在可还造的出来?”李沐问道:“银子的事儿我来办,你就说能不能造出我要的船来?” “柱国,怕是难,下官在这船厂十五年,老船工很早就不干了,这匠户脱不了籍,生活又没啥盼头,连上心造船的都很少了。”章提举无奈的说。 大明这个户籍制度,在中国历史上,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葩,朱元璋打天下之后,把天下百姓按照工作定为不同的户籍,匠户者,世世代代做工匠,军户者,就世世代代去当兵。社会极度僵化,毫无流动性可言,效率自然一塌糊涂。 工匠,军队都是地位低下的贱籍,优秀的工匠,反而不如种地的农民地位高,自然就没有人认真去研习手艺了。 “带我去看看那些老船工吧。”李沐道,老船工,对于造船厂是非常宝贵的财富,但是龙江船厂只是勉力维持,那些年老体衰的船工又不能做力气活,大明又不要研究什么新型舰船,自然都被开革回家了。 “柱国。。。这。。。”章提举有点迟疑的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那些船工所居住的地方,怕污了柱国的眼啊。”章提举有些难堪的说。 “没事,去看看。”李沐坚持道。 既然李沐要去,章提举自然不敢说不行,带着李沐和卫士们,七拐八拐的来到船厂边的一处荒地上,对李沐低声道:“柱国,到了,在那边。。。” 在哪?李沐左看右看,虽然对这些船工的生活状况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还是没有看到哪怕周围有一座容身的小窝棚。 “柱国,在那里。”章提举伸手指过去,李沐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一艘孤零零的数百料的废弃商船歪歪斜斜的半陷在土里,应该是一艘被弃置的残次品,在船厂周围倒是很正常。 “那是什么?广船?”李沐疑惑的说道。 “柱国,那就是那些船工的屋子,就是那艘。。。那艘没人要的船。”章提举小声的说。 第一百零五章 整肃船厂 曾经建造了数千艘远洋战船的龙江船厂,曾经三宝太监七下西洋的大明水师,曾经“诸国震怖,以为从未有过之宝船,遣使入贡。”的中华帝国,如今就如同这艘残破的小船一般,歪歪斜斜的陷在土里,不甘心,却又那么无可奈何。 祖先的荣耀,并不是我们炫耀的资本,而是激励华夏子孙代代传承,不敢懈怠的动力。 “进去看看。”李沐阴沉着脸,沉声说道,当先走在了前面。章提举心里咯噔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李沐一行人绕着那废船饶了快一圈,才在船首找到了一个两人高,一人宽的破洞,刚一靠近,一股难以想象的臭味从里袭来,让在大明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李沐熏了一个跟头。 “大人,还是不要紧去了吧。”章提举在后面急声道。 李沐理都没理他,带着三跃和几个白杆卫士,弯着腰,小心翼翼的通过了那个破洞。 尽管李沐还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上一次给他如此的震撼,还是在山东登州,看见买卖人肉的场景的时候。 船腹内挂着许多破破烂烂的麻布衣裳,看那情形,和一条破布也没有什么区别,每一个船舱就是一户人家。每一个船舱里都有几个衣着破烂的男子,大多数年岁已长,间或有几个满脸麻木的女人和还不能走路的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孩子。 看到章提举过来,几个老船工吓了一跳,李沐他们是不认得的,但是章提举大家都熟悉得很。 那几个老船工看到顶头上司,突然聚拢了三五个,一下子跪在地上,狠狠地用脑袋砸着坚硬的船板。 “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声音悲怆惶恐,简直让闻者默然。 “这位大哥,有什么话,跟我说说吧。”李沐双手一抬,三跃点点头,就把跪在地上几个老船工给扶了起来。 “大人,官爷,小的不起故意的,不是故意要拿船厂木料的,小的只是想为老妻求碗饭吃啊大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那船工说着说着,语气已带着哭腔,让李沐心中叹息不已。 “官爷,小的真的没有人可以卖了,娃儿都给您了,媳妇儿也给您了,小的真的。。。” “班四,你瞎说什么,你知道这位是谁吗?在这大放厥词。”没等那船工说完,章提举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章云南,你给我闭嘴。”李沐回过身来,严厉的直呼章提举的名字道,随后让卫士把章提举的视线挡住,又温声道:“班大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解决,朝廷艰难,但是还是要给老百姓一口饭吃的,否则天下不就完了吗,您看是不是我这个理儿。” 班四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大家都是大明的子民,当官的把人都往绝路上逼,那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再者,这个年轻公子看上去是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否则也不能直呼章提举的名讳啊,要知道在龙江坞,章提举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堪称一言九鼎也不为过。 现在人都被逼到饿死的边缘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班四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咕噜跟李沐絮叨开了。 “官爷,小的真不是有意拿了船厂的木料。实在是船厂周围,能用的木材,都被船厂伐尽了。小的拿了木料,只是把树皮扣下来果腹,其他的小的保证会原封不动送还船厂的,小的在坞上造了二十年船了,敢担保绝对不会影响新船的质量。”班四信誓旦旦的说道,周围的船工也是附和道“是啊,没事的,船不会有问题的。” “这个无妨。”李沐毫不在意的点点头,又慢慢的说道:“你刚才说,你的娃儿卖了,是什么意思。” “那是章提举说,家里有男丁的,一个男丁十斗米,有女娃儿的,一个女娃儿五斗米,要是十二岁以上的,可以加倍。”班四有些悲凉的道。 “谁告诉你可以拿人换米的。”李沐语气已经渐渐冰冷,脸上煞气隐现,连三跃都吃了一惊,上一次见到李沐这样,还是在广宁城头面对数万建奴大军的时候。” “是。。。是章大人说,朝廷征发民力去修运河,南京衙门的大人们雇女工给剿丝坊做学徒,一年能给二钱银子。”班四唯唯诺诺的回答道。 “章提举。”李沐一声大喝,如九天神雷,滚滚而下,缩在后面的章提举吓了一跳,胯间一湿,竟然被吓到失禁了。 “下官。。。下官在。” “你跟我说,人卖哪去了,你别想给我打马虎眼儿,只要你没卖出东南这几个省,没有我找不到的人!”李沐厉声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章提举也没有说卖到哪里了,就只是跪在地上哭喊着饶命。 “想不到,堂堂的朝廷命官,龙江提举,竟然做起了人口贩子的买卖。”李沐冷冷的说。 在大明,买卖人口是在很多时候普遍存在的,但是被买卖的大多是贱籍和乐籍的人,贩卖普通百姓是重刑,按照律法,有死无生。 “章提举,你是几品官。”李沐没有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而是继续淡淡的问道。 “小的,小的八品。”章提举畏畏缩缩的答道。 “八品?那敢情好,章提举,本官知会你一声,我离京之前,皇上授我临机处断之权,七品以下文武官员,本官一概可以先斩后奏。”李沐冷然道,无疑对于章提举来说仿佛一声晴天霹雳一般。 “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大人!”章提举不是傻子,李沐这么说,就等于告诉他,李领略很愤怒,准备拿他开刀了,而且他有这个权利。 “班四,从今天起,你们就搬到章提举的府上,你们的亲人,我会尽量为你们解救回来,船厂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们要给我争气,肯定顿顿有肉吃!”对于这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船工来说,国家兴亡,不如许他一顿饱饭更有诱惑力。 班四等人也听出了自己的儿女好像不像章提举说的那样被带到了工坊,但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只好纷纷跪下谢恩。 说完,李沐看也不看身前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章提举,转身就走了,三跃稍稍落后了几步,抓起了已经尿了一裤子的章提举,有些迟疑的说道:“大人,这可是个举人啊。”无论怎样,章提举是有功名的,和那些世代相传的小吏可不一样。 “我会和老师说,革了他的学籍。”李沐道。 三跃点点头,便没有再问。 李沐出了船工的住船,心中没有一丝轻松,章提举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是船厂交给谁来管呢?李沐志向辽阔,所建造的巨舰可能要数以千计。强大的舰队,所费银两,更是一座银山不止,非绝对信得过的人不能胜任。 “督师!督师!”这边正想着,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 李沐回头一看,只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待到近了才认出是经略府的卫士。 “怎么了?”李沐问道。 “老夫人让属下来报喜,说二公子中了府试第一名,要和少爷一起参加今年的乡试了。”那报喜的卫士喜气洋洋的道。 “云和考了第一?”李沐也有些惊喜,这个不显山不露水,一向沉默寡言的弟弟,没想到是个学霸啊! 李沐抬头看了看远处若隐若现的龙江船厂,心中似乎有了决断。 “走,回杭州!” “诺。” 第一百零六章 师者 再回到杭州已经是正月十六了,府学已经开学了,李沐其实没有正经去府学报过几天到,但是好在家里有个巡抚做家庭教师,李沐倒是不怕耽误自己的学业了。 “云琪,你这月的例文呢。”这边李沐刚刚从宁波回来,刚进书房,就看见已经在书架前翻阅书籍的杨涟。过年了嘛,登莱水师这些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部队,肯定是要去慰问一下的。但是慰问了登莱军,也不能厚此薄彼啊,于是宁波卫,靖海卫各处军营都跑了一趟,满世界喊同志们辛苦了,忙到元宵节前,才启程返回杭州。 李沐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大多都是武职,其实他的职位还是多少有些尴尬,虽然名义上李沐是东南三省的军政长官,但是毕竟不是科举出身的文官。这也就是在地方上,四五品的知府就算是高官了,一省布政使不过才是个三品,杨涟算得上东南三省等级最高的文官,挂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衔,二品,还是李沐的私人老师。 大明文武殊途,以文御武,李沐身为一品的武官,虽然品级很高,但是如果不是等级低他很多的文官,是肯定不会买他的账的。 李沐能在东南如鱼得水,一是他的品级比大多数地方官员高得太多,二来李沐在辽东战场上威名太盛,大家都知道只是朝廷害怕他掌兵太久难以调遣才让他巡牧东南,但是辽东建奴未灭,朝廷肯定是离不开他的。只要他不翻什么原则错误,东南各省的官员,估计是拿他没辙。 所以李大公子最怕的就是回京,一回到京城,他这个一品的武官就不值钱了,那个部堂的堂官不是挂着一二品的衔。四九城内,路边卖油的小贩,说不准就是哪个清水衙门的官老爷,品级还都四五品朝上飘。 “老师,我这刚回来,累死了,先不写了吧。”李沐和杨涟的关系,亦师亦友。两个人有师徒之谊,但是大部分时候说话随意的很,当然杨涟是李沐的老师这件事情,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广而告之。 “你累什么?过个年这才几天,就给你懈怠成这个样子?我不管你参加浙江乡试是好玩还是闲的,但是你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老夫最看不上那种半途而废的人。”杨涟毫不客气的说。 “好好好,我写我写哈,写几篇啊?”李沐有气无力的走到书桌前坐下,提起笔来,却发现砚台是干的,当着杨涟的面,他也不好意思让伊宁过来研磨。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写十篇。”杨涟淡淡道。 “什么?!”李沐听了杨涟的话,几乎跳了起来,色厉内荏的嚷嚷道:“杨大人,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我可是你的上官!” “坐下,快写。”杨涟低头看着一本不知从书架上哪里淘换来的书,眼皮子都没抬的说:“你这过了这么久的年,一篇文章都没写,补上也是应该的。” 李沐看杨涟理都没理他,只好又坐回椅子上,骂骂咧咧的开始写文章。 “要说打仗,云琪,老夫不如你,天下多的是人不如你,但要说写文章,你那个十八岁的弟弟都比你强不少。”杨涟低着头,淡淡的道。 “那说明我老李家文武双全,啥样的都有,你懂什么。”李沐嘟囔着写文章,一边问道:“必也使无讼乎,这么老的题还写?” “必也使无讼乎”出自《大学》的第四章《本末》,原文是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意思是与人争辩诉讼,我的能力并不比别人强,而我的能力,就是使争辩不会发生。 而如何避免争辩,自然就是老调重弹的施仁政,定人和。朱熹已经对这些部分有着立意上的定论,考生要做的就是要用尽量工整的对仗骈句,引经据典,文法严谨之余,还要读起来朗朗上口,议论有理有据,文风一气呵成。 这对于每一个考生对于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各类书籍的理解非常的高,客观的说,能够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必然是文学素养集大成者。这样的人在语言和文学上的天赋毋庸置疑,写起其他的文学作品肯定也是得心应手。 但是科举考试最大的弊端,在于考校这种僵硬的文学素养是唯一的方法,对于其他的各方面的才能并不关心,科举是好的制度,可惜最终成为统治者的工具,而渐渐失去了本身的价值。 “这种大题,府学里都很少再练了。”李沐哼哼唧唧的说。 大明开国科举两百年了,出题范围就只有四书五经那几本书,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已经被考官们搜刮遍了(四书五经其实字数并不多,比如《大学》其实就是《礼记》的第二篇,全文不过千字有余,但是研读透彻,又有自己的理解,就很不容易。) “哼,读书人,读圣贤之言,养浩然之气,岂能学那些无知小辈,为了考试出奇,割裂经典,断章取义,做些不知所云的文章。”杨涟气呼呼的道。 “老师,时代在变化嘛,这是潮流。”李沐混自在一边贫嘴。 “你别那么多话,赶紧写文章要紧,你别忘了浙江乡试谁是主考官。”杨涟眼睛一眯,阴测测的说道。 哎呀,怎么忘了这茬儿,李沐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不仅是自己的老师,还是如假包换的浙江巡抚,浙江乡试的主考啊。 “要得要得。”李沐和秦良玉待久了,跟着能惯善战的巾帼将军好的不学,倒是学了不少四川话,关键是李沐还没有学出别人的精髓,讲话还带着一股东北腔调,加上现在他那小人得志的表情,真是要多蹩脚,看起来有多轻浮,就有多猥琐。 杨涟气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再跟我废话,老夫回去连你的学籍一起革了!” “好了好了,真是的,凶巴巴的。”李沐这才转过身用一种很恶心很娘炮的语气说。 对于这个官居一品,世袭晋阳侯的学生,杨涟也是哭笑不得,这个时候李沐来这一下,把原来紧张的气氛一瞬间冲得烟消云散了。 一直到了日薄西山,李沐的文章才总算做完了,其中只有中午舒菡和李妍儿联袂(mei)来送饭的时候,杨涟算是看在两位郡主的面子上,才让李沐停了半个时辰。 杨涟仔细地阅读着李沐的文章,每一个字都看得非常认真。杨涟此人确实是难得的君子,无论他这个老师做的有多不情愿,但是他既然答应了,就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来没有敷衍了事过。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杨涟用朱笔在李沐的文章上画出几处文笔不达,词意模糊的地方,但是现在全篇文章已经没有几处红色的笔迹了,看得出李沐的进步还是非常可观的。 看到杨涟放下了文章,李沐坐直了身子,这个时候,两人是正式的师生关系,出于对知识的尊重,李沐也收起了嘻嘻哈哈的表情,准备接受杨涟的批评。 “云琪,你的文章,火候已经有了。”杨涟从来很少夸人,但是这一次,说明他终于比较满意了:“无论我是不是主考,这样的文章,在乡试中崭露头角,应该是不难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杨涟似有所感的说:“你的文章,看似中规中矩,实则在极力隐忍,处处都能看出来四个字。” “什么字?” “不以为然。”杨涟一针见血的道:“引经众多却浅尝即止,对仗华丽却大而无物,全文对经史子集没有任何逾矩的理解。” “这样不好吗?” “对于中式来说,自然是好的,但是云琪,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这样的文章本不该是你所写。”杨涟叹道:“于你而言,圣贤之书不过是进身之阶,全然没有心向往之的感觉,实在是很危险。” 杨涟抬起头,目光灼灼的对李沐道:“浙江乡试结束,我就要调职京师了,大明身患痼疾,国事艰难。云琪,大明的问题出在哪,我知道,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自从万历朝的张太岳颁行一条鞭法,削减宗室开支就极大缓解了朝廷的收支状况,天下就都知道了,大明的痼疾,一在税法,二在宗亲,但这二者,非有滔天权势者不敢改之!甚至皇上,都未必有这样的决心。” “老师。。。” “云琪,我知道你的目标,我也愿意支持你一次,只是祸国谋篡的事,我绝不容你。”杨涟紧紧的盯着李沐,在等他的回答。 “老师放心,云琪发誓,此生只想兴大明国运,复华夏荣光,其他人神共戮的事,云琪绝不会做。”李沐虽然说得隐晦,但是他和杨涟都清楚,李沐说的人神共戮之事,是什么意思。 “好。”杨涟只说了一个好字,就欣慰的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似有解脱之意。 “那为师就做你鞘中利剑,为你扫出一片晴空来。” 这一天,是天启三年正月十六,李沐看着像是带着几分决绝之意的杨涟,不知为什么,心中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希望你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杨涟笑着说道:“那方印章,是董玄宰还在给先帝当帝师的时候做的章,是送给我的,底下的印字是我找人磨了原来的字迹,我自己写上去的。虽说玉不是什么好材料,但是老夫也随身携带了二十年了,希望也能给你一点好运气吧。” 李沐肃然起身,郑重行礼道:“多谢老师。” “有空,陪我去西湖逛逛吧,这婆娘孩子都在京城,身边也没个应景人,还是有些孤单的。”杨涟苦笑着道。 “明天就去。” 第一百零七章 密访蒙古 新年刚过,春光正好,正是大明百姓们开始春耕的时节,而在此时,长城以外广袤的科尔沁大草原上,蒙古贵族的毡帐里,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 “呼图克图大汗,我代表我的父王,大金之主努尔哈赤陛下,祝您身体康健,永镇蒙古。”宴会觥筹交错间,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行了一个蒙古礼节,恭敬的说道。 “那就多谢八贝勒了。”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的蒙古大汉。长年在蒙古草原上的风吹日晒导致他的皮肤黝黑而粗糙,一双像鹰凖一样的眼睛,几乎难以掩饰他的野心。 呼图克图大汗就是现在蒙古黄金家族的掌舵人,蒙古帝国的第三十五任大汗,广袤的科尔沁草原上,大蒙古察哈尔部唯一的主人,林丹巴图尔,也称作林丹汗。 那林丹汗口称八贝勒的年轻男子,自然就是老建奴努尔哈赤第八个儿子,皇太极了。 自从广宁城下那一场大败之后,原本就伤重难愈的努尔哈赤,现在更是卧床不起,连饮食起居都成问题。随着努尔哈赤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其下一代继承人的问题也逐渐摆上了台面,原本纷纷隐藏在暗处各自显神通的贝勒爷们也渐渐开始半公开的争权夺利。大金的政局一片混乱,几乎有脱离掌控的趋势。 原本皇太极布局已久的夺位计划因为该死的李沐小蛮子而变得千疮百孔,无论是他屠杀沈阳城的时候放过了自己的府邸,还是来迎娶自己的女儿,都做的那么明显,非要搞得路人皆知。仿佛从一开始,努尔哈赤十几个贝勒中,李沐就是冲着他来的一样。有的时候,皇太极甚至希望,如果避免不了,当初李沐要是能只杀了他的全家更好,这样对于他来说,正是可以扮演悲情博取信任的政治资本。在皇太极这样雄才大略的枭雄眼中,除了天下共主的无上荣光,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但是任凭皇太极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哪里得罪了这么一号人物,况且李沐才二十二岁,难道自己年轻的时候抢了哪个小娃儿的糖人,那个可怜的小孩子就是他? 没有了努尔哈赤的信任,自己的兄弟们又不和自己一条心,四哥汤古代被大明俘虏杀害后,自己头顶上还有能力一争的就剩二贝勒代善了。 正当所有的人都拼命在朝局中搅混水,往里面添沙子安插亲信的时候,皇太极聪明的把目光投向了蒙古。 皇太极清楚,满蒙一家,是努尔哈赤的既定国策,因为凭借辽东贫瘠的土地,根本不可能耗得过地大物博的大明帝国。所以,联合蒙古,就几乎唯一的选择。 也就是说,出于为大金未来计,能够得到蒙古认可和拥戴的人,就肯定是下一位大金的主人。任凭那些兄弟在朝廷里安插多少亲信也没用,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扫除这些宵小之辈,还不是吹灰之力而已。 皇太极不愧是大清帝国的太宗皇帝,此人不除,一定是整个华夏民族最可怕的敌人。 “大汗,春节已经过去,现在正是草长马肥,冰消雪融的好时候,不知大汗准备什么时候南下扣关,与我大金协力,共击明国?” “南下?”林丹汗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八贝勒,不是我有意推脱,但是现在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我大蒙古草原上还有很多未服王化的部落在,我短时间内恐怕不足以积蓄力量攻击明国啊。” “大汗,如果我大金原出铁骑三万,帮大汗平定科尔沁呢?”皇太极目光灼灼的看着林丹汗说。 林丹汗手中的酒杯一紧,颇为心动,但是片刻之后,又松了开来:“八贝勒,你怕是在拿我当孩子哄吗?三万铁骑,好大的口气!不知道还以为满洲天下是你一个人的呢!” “大汗。”皇太极不仅没有尴尬,反而更理直气壮的道:“我想要的不仅是建州而已,我所图者,在大明天下!纵观满洲至今,我没有看到一个人,有如此气度,吞吐九州万方,如囊中之物的人杰。我知道大汗心向高远,如果大汗支持我继位,那我皇太极在此立誓,从此以后,满蒙一家,世代相传,永世不变。等我大军扫平南蛮,从河套到长江两岸,都是大蒙古的牧场!” “南下,明国。。。”林丹汗的野心,说到底不过是一统蒙古草原,对于吞并整个大明帝国,他没有那个想法,自恃也没有那个实力。 从永乐年间,朱棣北征蒙古至今,大明已经把蒙古帝国压在长城以外两百年了,不仅大明已经习惯了,连蒙古自己也已经习惯了。 好像双方维持着一种默契的冷平衡,一直也没有什么大的变故。 “大汗,现在明国国政混乱,原来镇守辽东的李沐小蛮子也已经调任江南,只要我继承王位,大好河山,唾手可得。”皇太极继续不遗余力的游说林丹汗,说服蒙古说服他,是他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方法。对于皇太极来说,这更像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毋庸置疑,他将成为大金的主人,自己的皇图霸业就可以展开第一步。赌输了,则唯死而已。 “你们都给我出去!”林丹汗突然出言喝道,一时间满场欢乐的景象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他们的大汗。 “没听到吗?!除了八贝勒,其他的给我滚!”林丹汗怒吼道。 在场的所有人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了,唯有皇太极的嘴脸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的笑容。 林丹汗的失控,说明他动心了,他开始犹豫,开始摇摆不定了,这个时候更要努力的加一把火。 “大汗,现在情势很明显,我大金连糟挫败,是不可争议的事实。”建奴屡战屡败,被锦州军打得丢盔弃甲,是不争的事实,没什么好隐瞒的,大方的承认反而显得诚意十足。“难听点说,现在的我们,如果想要包住满族苗裔,非同蒙古结盟不可。同样的,大汗,为了重复大蒙古的雄光,大汗现在也急需精锐的满洲勇士。我满洲子弟和大蒙古一样,都是马背上的勇士,都是长生天保佑下的臣民,本就应该同心同德,一统草原,南下中原,重建大蒙古帝国的辉煌!”其实建州女真本来和蒙古没有什么关系,倒是原来的海西女真和蒙古有些渊源。但是谈判向来就是这样,如同后世售楼处向顾客推销房产一样,有个水塘就叫水岸名邸,有片荒山就算观山名筑,牛皮不怕破,关系不怕远,先吹了再说。 “来人,带八贝勒下去休息。”林丹汗对外吩咐到。说完帐外走进来几个蒙古侍女,请皇太极去偏帐歇息了。 皇太极也知道这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决定的事情,任何事情过犹不及,总是拉着林丹汗灌输就显得自己居心叵测,当先也没有多说,大大方方的施礼告退,昂着头离开了。 林丹汗看着皇太极离开的背影,眼里的杀机突现,但是不多时又暗淡了下去。 “长生天保佑,我大蒙古,真的还有提兵南下,兵峰所指,都是我大蒙古的牧场的那一天吗?”林丹汗喃喃的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焚香起事 大明天启三年二月二十日,因为建奴退兵后撤而稍稍有些平静下来的大明帝国,似乎又要有风雨袭来。 此时,山东登州府。 上一次建奴入境,几乎把整个登州府烧成一片白地,城墙也毁得七七八八了。但是随着建奴大军退却,山东布政使司再次派遣官员和工匠,开始缓慢的重建登州城。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新的登莱巡抚也已经在讨论之中,登州和莱州幸存下来的百姓都被要求重新回到原户籍地参加生产。 可是登州和莱州已经被建奴掳掠一空,回到原址重建家园谈何容易?眼看到了春耕的时节,连下田的种子,都被各级官员吃拿卡要,层层盘剥,没了种子,错过了播种的季节,那就只有饿死的下场。难道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建奴铁蹄下逃了一条命,最终还是跑不掉活活饿死的结局? 当人面临绝望的时候,便开始不知觉的向往精神层面的解脱,以期待能有超越自然规律的奇迹发生。 自从山东大旱,饿殍遍野,老百姓易子相食,境况极惨。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东各府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法坛,那些法坛自称香教,供无生老母,传言能点石成金,撒豆成兵。就是那白花花的大米,也是弹指间就能堆积如山来。 流言传的神乎其神,那不知在什么地方的无生老母还没有露面,就已经集结了数量庞大的信徒。从登州,莱州,青州等地迅速蔓延,没过多久,信众就已经有数十万之众。 每一处村庄,都会起一座香坛,每一座香坛都有香主或者口称“师兄”的人掌管,这些人现在是真正的地方上的风云人物。由于刚遭兵灾,大部分当地官员手上无兵无卒,几乎都是光杆司令,有的时候,甚至不得不听命于这些能掌控动辄数千上万信徒的大师兄们。 时间久了,这些香坛甚至开始逐渐控制地方政权,甚至把各级基层官员当做傀儡。 登州的天阴沉沉的,但是看上去似乎并不会下雨,山东这两年的天气异常的干旱,很多田地颗粒无收,在这些香教的人口中,都是因为鲁王和衍圣公府横征暴敛,无生老母来惩罚他们了。 二月二十日,登州香坛总坛,登州总坛香主徐鸿儒第一次站在了总坛最高的法座之前。 曾经被很多信众视为信仰的法座,据说是无生老母在人间的托生之所,虽然传言很唬人,但是从来没人见过。 “无生老母在上。”这是一次登州香教的一次总会,参加这次聚会的不仅有登州人,还有莱州府的,青州府的,兖州府的,四面八方的大师兄们带着香众赶到了登州,满场黑压压的人头,怕不是有五六万人。 徐鸿儒只说了一句话,现在就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静静地看着这位传说山东全省法力最高强的大师兄有什么话要说。 “兄弟们,姐妹们!本座用尽元气向无生老母求肯,终于获得了她老人家的应允,今天,就在今天!无生老母将要降世这里,拯救大家与水火之中,从此我们就可以过上顿顿有肉吃,天天有酒喝的美日子了!”徐鸿儒极尽诱惑的喊道。 “好!” “真是太好了!” “多谢大师兄!” 场下的百姓们都沸腾了,信这教,也是逼得没法子了,这些是连当地的县令都恭恭敬敬对待的人,总该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神通的吧,否则,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边待到百姓们稍稍安静一下,徐鸿儒就开始煞有其事的念起了不知名的咒语,具体说了什么没人听得清,只见台上渐渐的开始弥漫起了不知名的白烟,但是这白烟却没有任何味道。 待到烟尘散去,那法座上赫然多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但是却蒙着面纱看不出个面相来,令人惊讶的是,那女子看似坐姿坐在法座上,但是身体离那法座还有一定的距离,整个人稳稳的是悬在半空中的! “无生老母显灵,小的拜服!”徐鸿儒第一个跪倒在地上,五体投地的高声唱道。 这边徐鸿儒一带头,底下的信众们都纷纷低下头去,跪在地上,虔诚的高呼:“无生老母在上,我等拜见上仙。” “平身吧。”那台上之人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却传出几里地,甚至回想在乡野之间,良久未决。 “无生老母在上,下界众生困苦,求上仙垂怜,赐我等雨水稻种,给我等金银钱财,为众生指一条生路吧。”徐鸿儒跪在地上,头也不抬的说道。 “不难。”那无生老母只说了两个字,随后两手一挥,一瞬间天空风向急转,风起云涌,似有大雨来临之兆。 “淅沥沥”不多时,竟然真的传来了雨声,跪在地上的百姓正要惊喜,却感觉身上没有湿润的感觉,一抬头,发现天空中掉落下来的竟然是黄灿灿的稻谷! “神迹啊!真是神迹啊!”很多远道而来的其他各府的香主都惊呆了,一场用粮食下的雨,长这么大,真的是头一回看见。 那些普通的信众更是被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当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时,只好都归功于神迹降临。 要是李沐在,肯定会对这些封建迷信嗤之以鼻,下雨要是能下稻谷,母猪怎么不上树? 可是在场的信众并不都像李沐那样受过现代社会的高等教育,这一切的神迹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要说原本可能对这个突然横空出世的无生老母有些怀疑之心的话,这一回,很多人都选择相信了。如果不是真的救苦救难的天庭神祇,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降临人间,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呢? 就在信众的狂热一波高过一波的时候,那台上的无生老母又开口了:“尔等忠识过人,我心甚慰,然山东百姓离难,是乃正气被压,就算我能用法力压制邪气,但是待我返回天庭以后,就难以再次相助你们了。” “求上仙指条明路,救众生于危难啊。”徐鸿儒跪在地上头磕的震天响,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哭嚎道。 “为图青,等雨来,雨若来,济东海,诸县平而万民得道。”说完这句话,无生老母再度化作一阵白烟,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待到法座上的人影彻底化为虚无,台下的人便开始纷纷窃窃私语,无生老母离开时的那句话,明显是解决现在山东一地,饥馑遍地的解脱之法。可是,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谁也没看到,就在这时,徐鸿儒对着台下一个人狠狠地使了一个眼色,那个人就突然站起来高呼起来:“我知道了!” 大家纷纷循声望去,那个人穿着一身锦袍,看上去颇有威严之气,不多时,就有认出此人的人叫道:“那是莱州的徐员外,是举人老爷。” “哟,还是举人老爷。”这个年代,读书人是很受人尊敬,更不要说这种从层层选拔的考试中脱颖而出的有官身的人了,这些人在地方上,基本都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和家族势力。 “为图青,就是威海卫和青州,等雨来,就是登州和莱州,济东海就是济南和东昌,诸县平就是朱先平啊。同道们,我们要平掉山东所有的朱姓之人,万民就可以得救了!”那徐员外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 “所有姓朱的?”很多人已经从这句话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是信众现在激情高昂,根本不是个别人能够影响的。 “鲁王朱寿宏,鱼肉百姓,侵占田亩,导致山东百姓几无立锥之地!杀鲁王,分田地,我们就有饭吃了!”徐鸿儒也站了起来高声呼喊道。 “杀鲁王!杀鲁王!” “鲁王在何处?!”徐鸿儒又大喊道。 “济南!济南!” “那我们打济南,分田地,享富贵!”徐鸿儒状若疯狂的叫喊道。 原本,这些百姓们本是那么容易被煽动,但是原本今年春耕就连种子都没有,官府还执意不减赋税,老百姓真的已经十死无生,加上无生老母一番煽风点火,杀官造反,几乎是唯一的出路! 天启三年,二月二十日,山东香教造反起事,头领徐鸿儒自号中兴福烈帝,年号大成兴胜(历史上,徐鸿儒起义发生在天启二年,地点是山东郓城县,此处写登州,是为了情节加工)。 山东全境各处香坛纷纷云起响应,老百姓“多携持妇子、牵牛架车、裹粮橐饭,争趋赴之,竞以为上西天云。”,义军头带红巾,数月之间,先得巨野,渡京杭运河,攻占滕县、邹县,袭击曲阜。朝廷震动,天下震动。 此事传到江南已经是半月之后,李沐由于身负东南经略一职,为防叛军顺京杭大运河南下朝廷赋税重地,要求东南各省严加警备,防范叛军,尤其是运河沿岸,更要尤其警惕,出了问题,决不轻饶! 却说李沐在杭州接到邸报,却没有多么的意外,只是蔚然叹了一口气:“从徐鸿儒起,王二起义、李自成起义、张献忠起义,可怕的全国动荡,真的就要开始了吗?大明帝国,还能给我多少时间?” 第一百零九章 谁人可往 山东香教起事,山东诸府县几乎无一幸免,都遭到了波及,但是现在青州和济南一带的卫所杂兵不过三四万人,自保尚且困难,更是无力平定叛乱,山东布政使司和山东都指挥使司几乎一天三次的发信向北京告急。山东全境已无可战之兵,若是放任叛军发展壮大,则不出数月,山东不复归于王土矣! 眼看着山东局势崩坏,朝廷也是为怎么平叛,如何平叛吵成了一锅粥。 现在的魏忠贤,就怕召集各部堂官开廷会,吵来吵去没一个有用的建议,简直一个头顶两个大。 “魏相,现在国库您是知道的,”户部尚书吴甘中焦急的说道:“前些日子,朝廷平辽的银子才发出去,这辽东巡抚袁大人上任,按皇上的吩咐,又给了七十万的饷。刚刚大过年的,满朝在京同僚,除了半个月的薪俸,还有半个月是开的广济仓的旧粮食抵的,已经搞得天怒人怨的。这要是平叛,再让我支出一百万,魏相,真没有了,户部的大仓现在都能跑老鼠了!” 魏忠贤是司礼监掌印,一般对于这样的大太监,满朝文武都要尊称一声内相,像吴甘中这样不想得罪他的,干脆就称呼为魏相了。 “户部还有多少银子。”说话的是内阁首辅大臣叶向高,叶阁老历经三朝,桃李满天下,满朝文武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敢不看魏忠贤的脸色,想开口就开口。 “启禀首揆,还有。。。还有五万两。”吴甘中低声道。 “什么?”听了吴甘中的话,兵部尚书田吉立刻就炸毛了:“你让我调两万京营,就给我五万两?!吴大人,要不这兵你去带吧,我兵部衙门,可接不下这个活儿”田吉是阉党的核心人物,号称阉党五虎之一,指着不是阉党的同品同级的吴甘中鼻子骂,对方却一声都不敢吭。 “吴大人,这户部的库银,怕不是被你一人儿搬家里修房子去喽。”左都御史崔呈秀不阴不阳的说道。 这话一出,吴甘中立刻汗流浃背,赶紧摆手道“崔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当值户部十几年了,未曾挪用过一两库银,怎可如此冤枉好人。” “哼。”魏忠贤听说这话,冷哼了一声,淡淡的道:“这么大个家,给你管的就剩五万两银子,你以为不贪,就没有罪了吗?” 吴甘中听着魏忠贤的话,冷汗蹭蹭的往外冒,他算是看出来了,阉党这是要看准他这个国库大管家的位子啊,现在兵部,工部,刑部都落入阉党手中,若是户部再给出去,那朝政还有的救吗?到时候还不是由得这些贪得无厌的豺狼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魏相,实非下官不尽心尽力,实在是收入太少了啊,今年国库岁入一千六百万两,换完往年的债,就只剩下五百万两了,云南平叛要钱,辽东前线要钱,九边前线要钱,漕运要钱,河工要钱。魏相,家大业大,到处都是饥荒,我小心经营,好不容易维持住,谁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乱子,一百万两,实在是拿不出来啊。”吴甘中说着说着,竟然老泪纵横,看来国家财政的凄惨状况,确实把老尚书折磨得不轻。 “吴尚书,反贼肯定是要剿的,不可能放任他们发展壮大。不行的话,京营就不要用了,现在辽东建奴消停了不少,掉辽东军入关剿一下吧,他们能把建奴打得丢盔弃甲,平定一下山东想必不是什么难事。”正当吴甘中被逼到绝境的时候,首辅叶向高缓缓的说话了,叶阁老一说话,在场的人都不吭声了,阉党的其他成员只好恨恨的看了吴甘中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叶向高的决定。 魏忠贤倒也无所谓,叶阁老历经三朝,是有真本事的,魏忠贤自然也不想把大明朝搞灭亡了,那他的荣华富贵还不是镜花水月了么。所以只要叶向高不跟魏忠贤对着干,魏忠贤还会刻意的维护一下首辅的权威。 “辽东巡抚袁崇焕刚刚离京赴辽东上任,人还没到宁远呢,怎么调的起来?”论起调动军队,当然是兵部该管的事务,兵部尚书田吉自然要出声论述一下可行性。 “不是还有熊廷弼吗?让他带锦州军去。”叶向高缓缓的说道。 提起熊廷弼,阉党众人脸上都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熊廷弼和阉党不对付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当初听了李沐的话,把熊廷弼赶到了辽东那个苦寒的前线去,没想到没两年,这老小子跟着李柱国,竟然混发达了,各种战功加起来,也已经是个从一品的光禄大夫,让很多阉党官员好不郁闷。 这要是派往山东,又立了功,那岂不是更骑到阉党头上去了。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魏忠贤,没想到魏忠贤竟然没有反对,反而点点头道:“熊督师久经沙场,老持稳重,前往山东平叛也是应该的。” 这一下,把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大跳,看魏忠贤的称呼,熊督师!这么多年,提起熊廷弼,魏忠贤哪一次不是咬牙切齿的口称“老东西”,就算当着皇上的面,魏忠贤也是这么叫的。却没想到今天转了性子,竟然尊称了一句熊督师。 既然内相和首相都点头了,那这事就算定下来了,在大明现有的体制下,就算是皇上来反对都没有用了,熊廷弼前往山东平叛自此成为板上钉钉的圣旨。 要说朱元璋开国的时候,费尽心思的废除了宰相,后世子孙却创造了权力更大的内阁首辅大臣,不知道朱元璋知道了,会是什么感受。 如果锦州军去,那至少钱的问题就解决了,辽东今年的军饷,户部已经勒紧了裤腰带发过了,因为面对建奴主力,这个户部也不敢随意拖延,要是前线因为军饷吃了败仗,他户部吴尚书就不会罢官回家那么简单的事儿了,很可能要人头落地! 这一回,吴甘中敢拍着胸脯说,锦州镇的饷,户部一分不少的给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怪不到他的头上。 要说叶向高确实不亏三朝老臣,只是反手之间,不仅提出了一个有效的解决办法,还为吴甘中免除了未来可能有的危机,算是一石二鸟之计,难得的是,阉党还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因为目前来看,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正当大家以为这事已经成为定局的时候,魏忠贤突然开口道:“锦州军是熊廷弼下辖不假,但是毕竟是李柱国更熟悉一些。”魏忠贤那阴恻恻的眼光扫过吴甘中已经惨白的脸,轻蔑一笑道:“熊廷弼去,倒是可以,但是同时还是要受李柱国节制一下,也是万全起见嘛。” 锦州巡抚去山东平叛还要受东南领略的节制,这是什么道理?但是大家都知道,因为李柱国和魏相,和咱们是一条心啊,有他看着锦州军,岂能让熊廷弼做大了! 李沐的手段,尤其是领兵作战的手段,大家都是服气的,这一点在大明朝,上到皇上,文武百官,下到九州万方的老百姓,没有人有异议。 “那就这么说了。”叶向高也没有反对,中气十足的道:“劳烦翰林院拟个旨,通政司尽快发出去,熊廷弼兼任山东巡抚,李沐兼任山东兵备监军道,这个乱子这么久了,搞得京师人心惶惶,真是不应该,三个月之内,把反贼平了,我给他两一人升一级。” “可以。”魏忠贤也点点头。 廷议结束之后,圣旨迅速发出,大明的战争机器再一次运转起来,一开始,谁也没把这些造反的香教信众当一回事。。。 第一百一十章 调兵 朝廷的圣旨传到锦州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十二了。 熊廷弼坐镇锦州镇,所有的军事训练方针几乎完全照搬李沐的思路,随着锦州镇军事改革的进行,军队的战斗力也有了巨大的提高。 对于各种军队各级军官的改革以后再说,对于军队的要求,李沐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而且代价很高的要求,所有的锦州军官兵,无论品级,职位,籍贯,必须要识字读书,就算是文盲了半辈子,也要从头开始学起。 在这个年代,不仅士兵大部分都是文盲,就连不少身有品级的军官,都大部分不识字,军队的战斗力,完全取决于粮食,金钱,女人等直接利益的诱惑,官兵不知为何而战,不知道战争的意义,不理解战争的残酷。 这样的军队,有的时候对自己人比对敌人还可怕,辽西将门和关宁军数次杀良冒功就可以看出来,用利益捆绑的军队,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和敌人相比,有的时候危害更有甚之。 锦州镇每年都会有两次军事理论考试,考试所得成绩和军事技能测试的成绩将会作为升迁的唯一标准。 连续三次考试没有及格者,就会被彻底扫地出门。 有了文化基础的锦州军士兵,令行禁止,步调一致,意志坚定,已经渐渐有了近代军队的雏形。 熊廷弼接到圣旨之后,并没有大张旗鼓的直接向全军宣布,锦州镇现有员额三万三千余人,北云兵有员额五千余人,加上划归锦州镇下辖的在广宁之战中损失惨重,尚在恢复元气,只有五千余员额的广宁卫,全镇不过四万三千余人。 这些兵力,几乎要对抗整个满州政权的压力,就算是满洲连遭数次大败,据李沐的估算,现在的建奴,尚有精锐的满族骑兵大约七八万人,另有改编,投诚,强行征发的汉军将近十万。 建奴的经济形态,很大程度上还依旧处于半奴隶社会的低级形态,生产效率极低,以自己的经济实力根本不足以供养如此庞大的军队,所以,南下劫掠大明,几乎是建奴政权赖以维持的唯一方法。 每一次劫掠,就像是赌博一般,只要连续几年毫无所获,建奴政权的经济体系就会彻底崩溃。但是如果不维持强大的军队,在面对大明帝国的时候,又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这就是以小博大,必须付出的代价。 大明部署在辽东的军队,光宁远,大宁,广宁中卫,左屯卫,大凌河堡就有将近二十万关宁军,这些军队装备精良,饷银丰厚,不比建奴差到哪去。另外蓟门和山海关还有四万多驻军,更不要说这些军队还依据着大明举倾国之力构造的宁锦防线和蓟门长城。所以,战争的胜败,从来就不是精良的武备,坚固的堡垒和数量庞大的军队就一定能解决的问题。 圣旨已下,兵,肯定是要出的,赴山东平叛,要多少兵,要怎么打,说到底,现在锦州镇两眼一抹黑。山东不是锦州的辖境,平时根本也不会收集山东各地的情报,贸然出兵,很有可能被占了地利优势的敌人绕得团团转。 “成儿,现在冬季已过,辽东冰消雪融,我们前线压力不小,到底抽出多少员额去山东,我真是很为难。”在锦州经略府内,熊廷弼和熊成父子两个正在对着圣旨小声的交谈着。 “爹,山东那个地方,说什么香教香教的,我看就是白莲教那帮反贼罢了,您年轻的时候,打白莲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乌合之众尔,抽个几千人马,把它平了就是。”熊成现在是北云兵的统领,手里五千精锐几乎无敌于天下,现在飘的都要没边了。 北云兵历经一年,终于开始换装最新的带有膛线和瞄具的天启二式步枪,要不是由于新枪造价高昂,一年只能造一千支,熊成敢说,给他三万支新枪,他真敢去打沈阳。 “军国大事,岂能胡闹。”熊廷弼非常不满的冷哼一声,熊成立刻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了。老熊看了看熊成那似乎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就是剿过白莲,我才怕去打这个仗,说那些人是反贼,其实都不过是可怜人啊。白莲教的精锐叛军不过就那几千人,无论走到哪里,就把老百姓的房子一把火烧了,把家产拿出来平分,逼着你不得不跟着他们走,加上老百姓本身生活就苦,这才不得已上了战场。” “爹,那这么说,咱们专打那些精锐反贼就是。”熊成道。 “废话,这些反贼裹挟百姓,混迹其中,多者达数十万人,我上哪把那几千人拎出来给你杀?你都是统领了,手上五千多精锐,能不能用点脑子!”熊廷弼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儿子道,而后抬头看了看那卷放在供桌上的,明黄色的圣旨,摇了摇头,又缓缓的说:“剿灭反贼,真正的反贼能抓到数百就算不错了,其他的都散落回各地,再图机会,徐鸿儒不是第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每次平叛,老百姓死伤数万都是轻的,上一次嘉靖爷还在世的时候,平山东之乱,山东布政使关于死了多少人,都没敢说!一句死者以十万计就把几十万活生生的人命一笔带过了!” “爹,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们造反不管啊。”熊成小心的说道。 “成儿,你知道,为什么我在战场上这么多年,却甘心听云琪的调遣,尽心尽力的帮他守住这份家业吗?”熊廷弼没有接着熊成的话说,而是忽然提起了李沐。 “孩儿不知。”熊成嘴上说着不知道,心里却在暗暗的腹诽道,当时您老人家在大牢里朝不保夕,要不是云琪救你,现在估计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喽。 熊廷弼看熊成那表情,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李云琪这个小子,确实和常人不一样,他是武臣,却又不是纯粹的武臣,武臣从来只管刀兵,不管对错,而他,则兼而有之。” “这话,不只是他,我都听了好多遍了,您说过,秦良玉将军说过,杨涟杨大人也说过。我倒不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的。”熊成奇怪的说。 “他说得对,山东的问题,甚至大明的问题,都不是兵家可以解决的。”熊廷弼像是对熊成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良久之后,才对熊成说道:“现在看来,锦州镇的兵员最多只能抽调出五千,你那北云兵还是先不要动了,锦州城至少要有两万兵守城,否则丢了锦州,可就了不得了。” “那怎么办,我们上哪调兵去?难道现征吗?”熊成想了想,不置可否的说道。 “调朝鲜的驻军吧。”熊廷弼说道:“朝鲜汉城和江原驻军一万,完全没有必要,现在朝鲜情势稳定,南人党式微,世子翊卫司已经解散,留那么多驻军有些大材小用了。汉城留两千兵驻扎,让忠武营留下就行,剩下的各营和江原的驻军加上锦州抽五千,一万三,足够了。” “朝廷要父亲亲自去山东?”熊成也没有意见,因为现在明显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只是对熊廷弼卸下防务跑去山东平叛的事情有些奇怪。 “东江总兵毛文龙毛军门会代我节制一下诸军事务,但那只是名义上的,反正大事小事现在就只能交给你了。”熊廷弼说道:“你也不用担心,建奴那边现在乱得跟锅粥一样,暂时顾不得南下,这段时间,诸军该干什么干什么,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孩儿醒得。” “唉,要是关宁军可用,现在何尝不是平定建奴的好机会,奈何天不佑我大明,像李沐这样的奇才,却被远调江南平倭,自从三大征后,倭寇都绝迹了快三十年了,朝廷还真是,有趣的很。”熊廷弼气哼哼的道。 “爹,慎言啊,现在我们自己不打紧,还是要为云琪守住锦州军这最后的希望啊。”熊成赶紧提醒熊廷弼道。 “唉,山河破碎,党争不息,我大明前路,又在哪里呢。”熊督师怅惘一叹,不觉有些痴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知君心似我心否 朝鲜,汉城府。 驻扎在汉城的锦州军士卒有七千多人,现在看来,大部分士卒纷纷收集兵器,把大量的粮草装车,少量拥有火枪的火铳手,也把火枪擦亮,小心翼翼的和火药弹丸放在一起,用帆布裹严实了,放到了专门运送武器的马车上。 汉城军营里,士兵们大声谈笑,熙熙攘攘,好久没有平静,大家都是嘻嘻哈哈,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这里的锦州军士卒大多都是在辽东战场上对阵过建奴铁骑的精锐,现在接到一个去山东平叛的任务,在大部分人看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战功吗? 山东那个地方,在大明,穷是穷出了名的,现代中国的河北,现在是京师辖地,驻军上万。所以每次边境有事,倒霉的无非就是陕西,山东这几个离边墙较近却又无力防守的省份。 汉城军营里一片轻松祥和,而到了朝鲜高高的宫墙之内,昌德宫的明德殿中,气氛忽然就变得压抑了许多。 现在昌德宫完全由大明军队掌控,原先有驻汉城的明军各营轮换值守,但是现在大部分营头都抽调回国了,只剩下忠武营两千官兵和他们的统领——游击将军江帆。 无奈之下,原来昌德宫的守备兵力,从两千收缩到了六百人,否则无法保证三班轮换,不可能让士兵二十四小时盯着宫城,那也根本不现实。 至于城内治安和驻防,就只好全权委托给汉城府和朝鲜还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内禁卫,江帆也没有四只手,用两千兵管一个汉城,实在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此时的昌德宫内,已经被软禁快一年的朝鲜王李倧正在偏殿内和一群身着太监服饰的宦官们说着什么,可若是有朝鲜高官在此,肯定能一眼看出,这些打扮成宦官的人,分明大部分都是之前支持李倧政变登基的朝鲜官员。包括南人党的郑经世、李睟光,西人党的徐渻、吴允谦,还有其他一些小角色诸如申景禛、李曙、崔鸣吉、李兴立、具宏、沈命世等,几乎都是李倧的心腹。这些人都是在当初论功时被封为第一等功臣而受到褒奖的,除了金瑬、李贵、金自点、沈器远几人已经死于上一次李沐带领锦州军进行的宫变外,其余的忠心干将都已经齐聚一堂。 “殿下,大殿烧厨房的徐尚宫已经来了信儿,一筐子大鱼,已经放了七七八八,现在剩的几条,差不多可以做成料理端上桌了。”说话的是原来南人党的领袖郑经世,南人党李适之乱,郑经世极力阻止,后来深受李倧信任,几乎是李倧手下最重要的幕僚。 “是啊,殿下。”郑经世一开口,其他的心腹也附和道:“大鱼都放走了,剩下的鱼要是再不做成菜,怕是柴火要湿了,点不着了。” 听着这帮属下一会儿鱼一会儿柴火的,李倧竟然微微沉吟起来,过了很久才幽幽的道:“这菜,真的能做的好?” 低下的一众心腹不做声了,似乎谁也不敢保证菜一定能做的好,就像谁也不敢保证,若是真的在这个时候对锦州军下手,就一定会成功。 过了数息,郑经世才缓缓开口道:“殿下,不是能不能做好的问题,是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待到河水干了,鱼还是会回来的。” 李倧说的是菜肴,其实不过是趁着锦州军撤离汉城的时候,重新掌控朝鲜的国政罢了,他们自以为说的隐晦,实际上有心人一听便知。 “那边的人,靠得住吗?”李倧有些不确定的问。 “殿下,还是那句话,无论靠得住与否,这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郑经世坚定的说道。 “好,那就按计划行事。”李倧定了定神,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 “臣等为殿下效死!”满屋子的人都齐声唱道,用的大都是并不标准的朝鲜语,声音也压低到了极点,生怕惊动了宫城内的士兵。 看着眼前的景象,李倧仿佛又活了过来,那个曾经靠军队政变得到国器的仁祖大王,好像真的就要回来了。 此时,在朝鲜的一处别院内,一个生的明眸善睐,清纯动人,身材窈窕的绝色美人,正在院子中庭的一棵枇杷树下发呆,姑娘身材苗条,比例绝佳,简直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更诱人的是她一双浑圆紧致的双腿,使得佳人身量很高,放在后世,绝对是一等一的名模底子。 这个娇媚动人的女子,自然就是救了李沐数次,却又离开了他的洛鸢了。 此时的洛鸢,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轻纱长裙,腿上放着一张断了琴弦的伽倻琴,正在痴痴的看着眼前诱人的枇杷,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洛鸢出现在汉城,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动用白莲教这些年在朝鲜积累的资源,协助李倧夺回朝鲜的军政大权。 其实洛鸢知道,李倧要是还想做朝鲜王,就绝不可能对宫城内的锦州军士卒下手,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让白莲教众攻击宫城,李倧从后袭之,对外宣称白莲教徒造反夺城,朝鲜王力战平叛。 反正对于白莲教来说,最多最不值钱的,就是那些数量庞大的信众,只要大明还是如今这副国事糜烂的样子。那么白莲教就不会缺少生存的土壤。 可是她呢,过几天,她就要从幕后走到台前,她就要被打上反贼的标签,只要大明不亡国,这个标签就永远不会洗去。 洛鸢想着想着,眼泪顺着脸颊轻轻的滴落下来。 有的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可贵,离开李沐的日子里,洛鸢心里的思念就像杂草一样疯长起来,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不能回去,也许是女性的矜持,也许是另有隐情,让她把思念一直狠狠地压在心底。 但是想一个人,又岂是能压得住的?洛鸢压得越狠,反而刻得越深,直到现在,就连她自己也只好承认,自己心里恐怕,是有那个坏人的影子了。 洛鸢想着,待到汉城风起,白莲攻城,自己和他就永世不会再相见了吧,就算是他愿意来找我,为他身家性命计,我也决不能让他和我这个反贼扯上关系。否则别看他现在权柄甚重,抄家灭门也不过旦夕之间。 想着想着,洛鸢自失的笑了,自己在这里想入非非,也许别人早就把自己忘了,只剩下一个弱女子可怜巴巴的自作多情,真是可笑的很。 “不知君心似我心否。。。”洛鸢喃喃的道:“李大公子,李督师,李柱国。。。坏人,你,会想我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如何是好 正当洛鸢在遥远的汉城为了没良心的李大人独自神伤的时候,这个负心汉正在满意的看着眼前换了一身曼妙裙装的李妍儿不住的咂舌。 “妍儿,就你这身,说倾国倾城都是谦虚的,放在外面简直要引起交通事故的。”李沐眼中毫不掩饰的灼灼目光,看得李妍儿羞意上涌,却又有几分小小的得意。 李妍儿此时穿着一身黑色的洋装,胸口甚至用少量的黑纱做了点缀,裙摆尚且比较保守,只是在膝盖上5公分的样子,露出一截粉雕玉琢的小腿,腰间系上一根白色的腰带,把李妍儿盈盈一握的腰肢衬托得分外诱人。 李沐想着,这后世的衣服款式,虽然不一定有当下流行的汉装更好看,但是确实有助于凸显女性的曲线美。大明的汉装,尤其是贵族千金们的装扮,美则美矣,但是像李妍儿这样身材绝佳的美女,自己都不能好好欣赏一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云琪哥哥,这样。。。这样真的好羞人啊。”李妍儿红着脸,扭扭捏捏地道:“我还是换下来吧,这个裙子总是紧紧的贴着身上,真的有些。。。有些逾矩了吧。” “换什么,不许换,这样多好看,菡儿呢,怎么还没有出来。”李妍儿羊入虎口,哪里还能做的了主了,被李沐一脸坏笑的制止了她企图临阵脱逃的举动。 “菡儿姐姐,怕是不敢出来咯。”说起舒菡,李妍儿竟然也如银铃般的笑了出来,不知道舒菡是换了一件什么样的衣裳。 “妍儿你去看看她,在内室换个衣服换那么久,不知道以为丢了呢。”李沐装作有些不满的说道。 李妍儿巧笑嫣然的答应一声,跑到内室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听见两个姑娘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之后李妍儿好不容易才把舒菡连推带搡的给拉了出来。 舒菡的穿着,比起李妍儿,说好听点叫青春活泼,其实就是比较开放一些,姑娘一身白色的百褶连衣短裙,腰间一条丝质的腰带,腰带的中间还有一块闪闪发光的粉色宝石,看上去应该价值不菲。 其实若是放在现在,这身衣服本该是姑娘们夏天常见的裙装,但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太过于超前了,李妍儿虽然有自己的印染工坊,但是还是不敢把这样的衣服穿出去,所以也只是在房中换一换,让李沐饱一饱眼福。 但是李沐倒是起了小心思,他让李妍儿专门开辟出一间小屋子,一次只接待一位客人,并且指明了屋子里所展示的服装,只能用于内院闺房之乐,而不能穿上招摇过市。 其实李沐倒是有些小看古人了,对于闺房床第之欢,中华其实也有很悠久的历史,很多稀奇古怪的“玩具”可能连现代人都没有见过。彼时男女大防严重,只是限定于不相熟识的男女之间,或者待字闺中的小姐。而对于已经成婚的夫妻,古人视敦伦之道为理所应当,乃与自然和谐之道,很多古书甚至有对夫妻于庭院间交欢的描写,并且在当时的人眼中习以为常。 但是由于女工的普及和成衣价格的高昂,很少有人在这个时代,开设有各种风格的服装店,那些小的成衣铺子,也只不过是提供款式参考,然后根据顾客的要求用布料裁制罢了。 连成衣产业都不发达的大明,更不要说对于某些情趣服饰的生产了,李沐其实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设计,只是将后世姑娘们与爱郎约会常用的各种夏装一一画出,再由李妍儿这个天才设计师加以加工。倒不是说真的有多漂亮,只是很多的衣服巧妙的迎合了男人某些不能说出口的心理,加上从没有见过的东西总是能给人带来新鲜感。一时间,杭州城内各家有了夫婿的太太们风起云涌,掀起了一阵内院争宠的高潮。 舒菡本就是李沐所见过的最美的绝色,身材不仅比例奇好,而且由于弓马娴熟,比起李妍儿的柔弱,显得更加饱满而有活力,一双紧致的美腿露在外面,看得李沐心中杂草乱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这边李沐正恨自己少生了两双眼睛的时候,门外传来伊宁的声音,伊宁先是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带着不确定的声音道:“公子有空吗?前厅三跃大哥说有辽东密报。” “伊宁来了,快躲起来,要是让她看见了,真是羞也羞死了。”这边伊宁声音响起,李沐还没说话,两个屋内正做时装秀的姑娘就像受了惊的小兔子吓得赶紧躲到了屏风后面,一时间乱作一团。 李沐也怕真让姑娘恼羞成怒了,于是也等到两人藏好,这才柔声道:“进来吧。” 伊宁倒是不知道公子的房间里有这么多活色生香的剧情,轻轻的推开门之后,蹑手蹑脚的跑到李沐身边,手里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食盒。打开之后,变戏法一样从食盒里取出了一盘猪肉铺,一个陶瓷的小罐子和一小包剥得好好的瓜子仁。 在食盒的下一层,辽东带着火漆的密信正安静的躺在下面。 哎呀,伊宁就是伊宁,和谁都不一样。李沐对这个小侍女的贴心,真是喜爱到了十分,要说对于舒菡和李妍儿是爱恋,对于伊宁就是彻底的宠溺,几乎没有原则可言。 李沐打开小罐子,里面是温热的牛奶,让李沐一瞬间甚至有些感动了,有一个人,这么用心的对自己好,哪怕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也是难得的幸运和福气吧。 李沐把罐子拿起来,轻轻嘬了一口牛奶,吃了一块猪肉脯,顿时觉得一天公务的疲惫尽去,温柔的对伊宁说:“早点去休息吧,很晚了,明天早上晚些来给我送吃食吧,这刚开春,天还凉的紧,别冻坏了。” 李沐花一说完,伊宁的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看着李沐把牛奶喝了,把猪肉铺消灭干净,把瓜子仁拿在手里之后,才满意的说:“不打扰公子休息了,今天夫人叫了西子楼的驴肉包子,生的买回来的,说是早上蒸来吃补充阳气,明天给公子送来。”说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萌萌的看着李沐,颇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走的架势。 “好好好,你来你来,不知好坏的小东西,我是心疼你啊。”李沐无奈的道。 “嘻嘻,那公子先睡吧,我明早请你吃包子,晚安哦。”可爱的小伊宁也学着李沐说起了晚安,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伊宁离开之后,李妍儿和舒菡也换了衣服回屋休息了,虽然两人都已经想好要做李沐一生一世的妻,但是毕竟名分未成,让他过过眼瘾也就算了,别的事情,当然还是难以接受的。 屋内没多久,就剩下李沐一个人了,他抽出密报,眉头却不自觉的紧锁起来。 朝鲜驻军抽调,汉城情势稳定?李沐看着这封熊成写的密信,不觉有些奇怪,前些日子不是才刚刚传信“朝鲜有变”吗? 李沐掏出原来的纸条,发现两封信件上的笔迹颇有不同,虽然署着熊成的名字但是好像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李沐仔细翻着那张“朝鲜有变”的字条,在反面的角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菱形,好像还有一根淡淡的细线穿在其中。 “这是什么?”李沐奇怪的看着个标记:“画着像是个。。。风筝。” “风筝?!”李沐脑中灵光一闪,风筝在这个时代,叫纸鸢。 洛姑娘,是你吗?李沐低低的想到,朝鲜有变,她要干什么? “好,李云琪,若是你再找到我,我就生生世世跟着你,你让我走,我也再也不走了。” 那年那天,中庭槐树下,锦州城侯府内,那个高挑的姑娘,带着决绝和不舍,留下了那句让李沐难以忘怀的话。 “可若是你真的要造反,我如何能保得住你啊。”李沐低声道,摇了摇头,熄了灯盏,房内光线暗了下来,间或能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 第一百一十三章 民抄董宦 第二天晌午,难得有一天休沐的李沐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满意的吃着伊宁送来的驴肉包子,一边看着自己的舅舅范景文留给自己的经史集注。 这边正在努力得啃着参考书呢,门外就传来伊宁有些急切的声音:“公子,三跃将军请你去前厅。说有要事禀报。” “三跃?这放假的日子能有什么事?”李沐咕哝了一句,对门外喊道:“就来!”然后赶紧放下书,拿起手边一个还有些温热的驴肉包子,紧赶着来到了李府前厅。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三跃那是老伙计了,李沐也没有跟他客气,再看三跃一脸兴奋之色,嘴里叼着半块葱油煎饼,合着他也给自己放假呢,到现在才床。 “公子,松江那边有消息说,那绿英好像是不幸死了,陆家人把董府告了!结果董祖常带人去拿陆绍芳,结果失手打死了陆绍芳的母亲,现在民怨沸腾,华亭县已经管不住了!”三跃兴冲冲的道,对于他来说,爱和恨都很简单,对于他来说,抢了他心爱的姑娘的人,倒霉了自然是件开心的事情。 “意料之中。”李沐倒没有太大的意外,一来华亭倒董是历史事件,只要没有特别大的变故,就必然会发生。二来自己堂堂东南经略,处心积虑的算计一个离退休老干部,这要是都办不成,是在愧对他李沐在辽东战场上杀敌盈野的美名。 大明朝堂和宋代有些相仿,一直以来都流行君子政治,即攻击对手以对方罢官回家为底线,很少把人往死里整,李沐初来乍到的,自然不能现在就坏了规矩。但是董氏这样的地方恶势力,不整死他李沐自己又有一些不甘心。 正义感这个东西,在自己有能力抒发一下的时候,李沐也不介意追求一下高尚的精神境界。 何况民心似铁,没有他董家在东南搞得天怒人怨的劣迹,以董其昌的赫然文名,李沐还真得掂量一下。 具体的审案过程,李沐不知道,但是大概也能猜一下,董其昌虽然在李大公子眼里未必就是什么值得重视的正经菜式,但是绝对不是华亭县能够惹得起的,帝师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就算华亭县正义感爆棚,真的要为民请命,只要董府表明了不服判决,就华亭县那几个衙役,是不可能拿奴仆过万的董家怎么样的。 时间久了,要么华亭县一意坚持,县令卷铺盖走人,要么此时大家都不再提,从此不了了之。 所以这个案,董府不会输,但是既然要赢,李沐不介意让你们赢得高调一些。这个时代的人们,也许在官场上知道什么捧杀,但是在舆论战争上,还没有达到李沐的这个水平。 从一开始,李沐就已经联合了各方势力,当然是看东林党不顺眼的各方势力,比如锦衣卫和杭州镇守中官,一点一点的从宣扬舆论基础,到大范围的为董氏洗白。一边夸董府乐善好施,一边偷偷的传播一些不为人知的黑暗内幕。真正把个原来还有些才名的华亭董氏,捧成了过街的老鼠。 一切都按照自己预想的发展,锦衣卫的兄弟们也帮着出了不少力,甚至连镇守中官刘喜都提供了不少猛料,这些负责传播消息的人在后世网络舆论战中统称为水军。 “现在的松江府,是什么情况。”李沐兀自啃着包子,胸有成竹的道。 “不仅松江人火了,连青浦,上海,常州,淮安很多地方的老百姓都闻言而动,董府这回这个大窟窿,怕是要出大事哦。”三跃有些幸灾乐祸的道。 “怎么的,你要去华亭看看?”李沐有些好笑得看着自己手下的亲兵队长,这个小子,都这么久了,说到底,比自己还大两岁,居然这么沉不住气。 “公子,这董家这一次真的会倒吗?老百姓会有那么大的能力?”三跃有些不肯定的问道。 “当然会倒,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权势和力量,只要他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最终就一定会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自古以来,概莫能免。”李沐肯定的说道:“另外,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要把董家和东林一系的联系表现的更加紧密,让东林一系在江南百姓心中的形象被董府狠狠坑一把再说。” 此时的华亭县,已经是一片混乱,大批的百姓围在董家府邸的周围,人群越聚越多,但是声音却很小,每个人眼中都带着熊熊的怒火,恶狠狠的盯着正站在董府门口的华亭县衙役。 “各位乡亲,听我张成一句话,大家先回去,我家老爷肯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华亭县的衙役肯定是平日里和县里人都是有些交情的。这回也是被逼的一步步后退,放人过去肯定不行,若是不放人过去,他张成以后还能不能在华亭混下去还两说! “董家欺人太甚!这是要松江人死!我们是为自己挣命!除了这个祸害,才有安生日子过!”不知谁在人群里大声喊道,原来有些犹豫的人一下子又坚定了眼神。 张成闻听此言,头上汗珠滚滚而下,这话说的简直诛心,看来是有有心人要对董其昌下死手啊,但是董府平日里欺压良善是出了名的,仇家太多,有这一出也不奇怪。 “大家还是冷静一下,这董府可是官宦人家,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伤及朝廷命官,罪同谋反啊!”张成还是大声的道。 谋反二字一出,果然又有人有些犹豫了,但是不多时,就有声音道:“谋什么反,法不责众,我们今天一把火烧了董府,难道还能把松江人杀光了不成?!” 这是谁在捣乱!张成心里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现场人数至少有上万人,还有大量的百姓在往这里距离,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里面抓出说话的罪魁祸首来。 这边外面群情汹涌,府内的董祖常却坐不住了,这小子平日里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简直把自己当做华亭一地的土皇帝了,我董二少是什么人,怎么能让一群刁民欺负到家门口来了。 眼看着外面情势越来越危险,董祖常带着一众家丁拿着长鞭呼啦啦的就从门里冲出来,看着前面一个离的最近的年轻人,哗啦一声鞭子甩过去,打得对方一阵惨叫,胸口被抽出了一条两尺多的伤痕,血一下子染红了衣裳。 “TMD,还有谁敢在我的地头上聒噪,那小娘皮本就是自杀,跟老子有什么关系!惹得一群人惹了老子喝酒的兴致,就算是我杀的,又能怎样?!”董祖常还是和往常一样,嚣张无比的对着面前的民众大放厥词。 可是这一次不同往常一样,老百姓不仅没有惊吓退去,而是都沉默下来,冷冷的看着他。 董祖常被这么多人盯着,自然不痛快,命令手下更狠得抽打百姓,不少人被长鞭击中,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现场越来越安静,到了最后,除了哀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要不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都不如的队友,张成看到眼前情势,知道必然不能善了了,只好带着衙役们赶紧溜走,到县衙报信去了。 一瞬间,时间仿佛都暂停了。 就在那一下,那瞬间的一秒,那一秒,连哀嚎声都停了,在这最安静的一秒钟,突然有人在高喊起来:“杀啊,杀董贼!” “杀啊!杀董贼!”一瞬间,场面迅速失控,仿佛已经刚刚打开闸门的水坝一般,百姓的愤怒倾泻而下,喊杀声响彻天际,一下子把董祖常吓得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董贼?谁是董贼?”这边董祖常愣神的一瞬间,一块石头就飞了过来,一下子把他的眉角划出个大口子,董祖常立刻怒吼道:“谁,是他娘的哪个狗东西,敢砸老子!” 百姓们动起来了,大量的老百姓开始疯狂的涌上董府大门,后面的家丁吓了一跳,想要回去关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大部分家丁都没来得及反应,数量众多的老百姓一拥而上就把其团团围住,乱拳招呼之下,混乱踩踏之中,瞬间化为齑粉肉泥。 董祖常作为主要的敌对对象,就不用说了,早就有恨之入骨的人冲上来把他身上咬的到处都是血,几个想护住的家丁都被拖走打死,董祖常站在董府大门口,在他引以为傲的门楣之下,生生被无数百姓啃食至死,连腹中肝肠脏器都被人拉了出来,死相极惨,痛苦至极。 这边民众冲进了董府之内后,不知谁在喊着:“大家烧啊,烧光了就没有证据了!烧光了董家就灭亡了!”所有人纷纷找到油灯,蜡烛,柴火,开始到处烧房子,烧家具,烧掉能看到一切,连中庭下的大槐树都没能幸免。 后院一开始稳坐钓鱼台的董其昌收到消息,这一回是真慌了,一直以来,董其昌都以为董祖常把家里内外经营得固若金汤,没想到今天看来,这么不堪一击。董其昌赶紧带上自己最宠爱的侍妾红露,拿上多年收集的各种名贵珍宝,带着那道貌岸然的徐大师,跑到府后的一条河边,河上泊有一艘快船,看来董其昌也不全然是傻子,还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 看着已经燃起大火的府邸,董其昌心中心疼不已,但是现在还是先活命要紧,三人跳到了船上,徐大师赶紧解开缆绳,快船就顺着水流,开始慢慢开动起来。 随着船离岸边越来越远,徐大师看着老迈的董其昌,心中不觉起了小心思,现在董其昌孤身一人,带着很多价值连城的珠宝,加上一个年轻貌美的绝色美妾,只要杀了这个老头子,美妾珠宝不都是自己的了吗? 徐大师心中有了计较,但是仓促之下身边没有锐器,就只好悄悄摸到董其昌的身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将这老儿推到了水里! 董其昌突然遭难,猝不及防,开始拼命的呼救,徐大师倒是得意万分,看着红露不住的淫笑。 可是还没高兴多久,却发现船越来越慢,身边到处都是水,而且更是涨得飞快。 “怎么回事?!”徐大师慌了,他不会游泳,也不会操船,这个时候船有什么问题,可真是十死无生了。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这艘快船早就已经被锦衣卫凿穿,只是拿了个大木塞子轻轻的堵了一下,河水一冲,木塞早就不知哪里去了,船底下一个黑咕隆咚的大洞正在蹭蹭的往里冒水。 董其昌无论有几条船,只要锦衣卫想知道,就没有他们找不到的,否则名震天下二百年的锦衣卫,岂不是给祖师爷丢脸么。 徐大师和红露基本是死定了,董其昌落到水里,沉沉浮浮的也呛了不少水,惊惧之间,忽然看到岸边有一艘小船,船上似有船夫的影子,连忙高声喊起来:“船家救我,船家救我!” 那边的船夫看到水中有人呼救,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能认识大书画家董其昌,这年头也没有微博,董其昌就是再坏,只要不画到通缉令上,也没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船夫倒是上游有老者在河边踱步的时候不小心落了水,就赶紧划过去船,一下子跳到了水里,三下五除二就把董其昌那一把老骨头给捞了上来。 全身水迹未干的董其昌已经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只是不住嗫嚅着躲在船舱的角落里发抖,船夫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一件破衣裳裹身,然后遣相识的其他船夫向华亭报官去了。 这边人刚去,那边就来了几个精装汉子,看装扮应该是在水边讨生活的同行,刚一见面就兴冲冲的喊:“你知道吗?华亭那边,有人冲击董府,把董贼府邸一把火烧了,现在火光冲天的好几里都能听见呢!” “是吗?好啊!太好啊!董贼这一家老的小的,每一个好东西,都该死,我要是在,我非也点他一把火不可。”救人的船夫恨恨的说。 “咦?船老大,这人是谁?”有人看到船夫船上的董其昌,奇怪的问。 “怕是上游落水的人吧,我看见了就给捞起来了,年纪也蛮大的,还是赶紧让官府找到他的家人,否则怕是不好办呢。”船夫有些担忧的说。 “老人家,你家是哪里啊。”有热心的船家,探进身子,问董其昌道。 董其昌把刚才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全,这时候哪里敢承认了,只是不住的哆嗦着,也不答别人的话。 “怕是人惊着了,这么大年纪了,你也别问了,官府会管的,我们就把人救着就成。”救人的船夫道。 “是这个理。”大家纷纷点头,也就没有再去管他。 大明天启三年,三月初二,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愤怒的百姓冲进董府,骂声如沸,把董其昌及其爪牙陈明的数十间精华厅堂尽行拆掉焚毁,“是夜西北风微微,火尚漫缓,约烧至茶厅,火稍烈,而风比前加大,延及大厅,火趁风威,回环缭绕,无不炽焰。”董家一时“四宅焚如,家资若扫”,数百间画栋雕梁、朱栏曲槛的园亭台榭尽被付之一焰,大火彻夜不止。 直至第二日,乱民又将董其昌建在白龙潭的书园楼居焚毁,还把董其昌手书“抱珠阁”三字的匾额沉在河里,聚无数文学瑰宝荟萃于一地的董府,彻底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历史上,关于民抄董宦的过程,是真的老百姓愿意还是有人挑拨争论很大,包括董其昌本身的为人在内,只是他的儿子董祖常恶贯满盈是公认的,其余的都尚有争议。 小说完全是为了艺术加工,并无诋毁董公之意,抛却董其昌在为人上的争议不说,单论其艺术成就,已不愧为一代宗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复社兴起 直至次日,华亭县衙才派人来询问董其昌的家世,董其昌没有敢道出实情,谎称自己是归安户籍,于是被华亭县送到了归安的一处客栈待了几天,才战战兢兢的请求面见松江知府。 董府被毁,南京刑部衙门震怒,堂堂帝师,乞休赋闲在家,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遭此毒手。于是,南京刑部下令松江府彻查有关人等,报请上裁,对于首犯和领头之人,严惩不贷。 但是事情报到了北京,却不像董其昌想象中那样,朝廷下达诏书申饬地方官,然后严惩首恶,而是推脱了很久,才答应松江府抓了五个在冲击董府时有奸淫行为的地痞,判斩首示众。其他众士子民众,都没有提及。 据说是松江府查来查去,查到了锦衣卫和镇守大太监刘喜的身上,案子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董其昌在松江称霸多年,第一次尝到了牙打落了自个儿往肚里咽的滋味,也算是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了。 经此一役,董其昌声名狼藉不说,还拖累了整个东林系的声誉。所谓墙倒众人推,董其昌许多劣迹都被人翻了出来,放到街面上大肆宣扬,一时间丑事传千里,连很多北京的官员听了,都默默的摇头。 一时间,江南士子发现,他们一直引以为榜样的所谓东林清流和几乎被士子们奉为圣地的东林书院,似乎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完美无瑕,东林系的舆论根基逐渐开始松动了。 李沐收到华亭消息的时候,正站在西子湖边的湘馆前,看着这座自己出钱买下的乐馆,拿起三跃递过来的密信,嗤笑一声,嘴里自言自语道:“你们东林不是惯以清流直臣自居,我倒要看看,这回你们还有没有脸说这个话了。” “公子。”身边的三跃看李沐不知嘟囔着什么,只好轻声唤了一句:“我们现在进去吗?” “为什么不进去。”李沐放下密信,笑着说,对门内高喊:“如是可在?” 不多时,湘馆内跑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看上去有些慌张的样子,看见李沐竟然有些惊恐,愣了一下才轻声说道:“李大人,我家大家,正在。。。正在见客。” “见客就见客呗,你紧张什么。”李沐对于柳如是,本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只是因为柳如是能理解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更显得轻松自由,至于其他的事情,李沐不知是为什么,竟然非常不愿意逾越。 “所会何人。”李沐倒是没有什么不安之处,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但是吓得那小丫鬟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人,大人,不是大家主动邀约的而是别人来找的她啊大人。” 李沐听了这小丫头的话,真是苦笑不已,无奈的道:“好了好了,你家柳大家又不是我的妻室,我也不是来捉奸的,你这是干什么。” 李沐说了半天,看见那小丫头依然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也没有再说下去,只好自顾自的进了湘馆。 湘馆是一座带有各种琴室的乐馆,在此演出的自然也不是只有柳如是一个人,柳大家名动江南,多少也算是个明星了,自然也不会轻易的出场。 看这室内布置,不仅不能说是豪华,都不能说有多精致,很多地方都是极尽简约,除了琴室运用了隔音效果较好的黑色的乌沉木外,其他的地方布置也比较简单,看上去这几根乌沉木恐怕靡费不少,让柳如是也是把家底掏的差不多了。 李沐来了,自然有人去通报柳如是,所以当李沐刚一进门,就看到身着一身白纱裙装的柳大家,已经在大厅盈盈而立,安静等待了。 “如是今天有客人吗?”李沐看见她,倒是很不见外的样子,好像老友见面一般笑着说道。 “是哦,我不要吃饭的啊,难道都像你,朝廷养着,在外抢着啊。”柳如是也是娇笑着损着李沐,一副我不怕你的样子。 “云琪兄。”这边柳如是和李沐寒暄之后,站在后面的一个年轻男子拱手施礼道:“真是巧啊。” “乾度兄。”李沐看到柳如是后面的人,竟然是个熟悉的人,正是自己在府学的同学张溥。 张溥此人,野心勃勃,能力极强,在历史上,李沐依稀记得,他和柳如是好像确实是有一段情缘,但后来张溥早逝,柳如是才另嫁他人。 也许有的缘分就是注定的吧,虽然柳如是因为李沐的关系,从南京跑到了杭州,但是张溥这个时候却恰好准备在杭州应试,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福是祸。 张溥的野心,柳如是根本就难以想象,但是人各有命,自己不能强行决定别人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也许李沐眼中的不合适,柳如是自己能甘之若饴呢。 “云琪兄,你也认识柳大家?”张溥一脸意外的样子,但是李沐却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的身份,在杭州府学,稍微有些能力的大家子弟的眼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张溥不可能全然不知,这时候还装傻充楞的叫自己云琪兄,想必是想好了要靠自己这课大树乘凉了。 “柳大家是我的至交好友。”在这个时代,像李沐这样的高官,要是还宣扬自己和柳如是这样的名妓的关系,未免都显得有些自降身价了,但是李沐并不在乎这些,在他眼里,柳如是理解他,懂他,聊得来,本身就是朋友,为何不敢承认呢。 “云琪兄真是很有眼光,像柳大家这样蕙质兰心的朋友,可是不好找啊。”张溥也是个聪明人,说话之间让人不自觉的有亲近之意,用个通俗点的说法,就是他的IQ很高。 “不知乾度来湘馆,是欣赏什么曲子呢?可否透露一二让我们交流一下。”李沐笑着问道。 “不满云琪。”张溥见李沐不知觉的把那个“兄”字省略了,自然知道对方有结交之意,也就趁此机会顺理成章的拉近了和李沐的关系,颇有自信的说道:“我在和柳大家说明结文社的事情,想借柳大家宝地一用,偶尔用作文社聚会之所。” “文社?”李沐心中暗道,该来的还是会来啊,李沐在心中一叹,表面上却兴味盎然的道:“哦,不知所结文社,名称作甚,交集哪些人等?” “云琪,前些日子,松江的董府出事了,你知道吗?”张溥神秘的对李沐说。 “我知道啊,事情据说闹得很大,董公无辜受难,大量珍藏名品毁于一旦,董公也表示从此封笔不再作画,我也觉得非常可惜。”李沐自顾自的装傻道。 “董其昌自己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松江府的卷宗上桩桩件件都写的真真的,不少东林士子以为不齿,想和东林系划清界限呢。”张溥兴奋的说:“士心可用啊,只要这个时候,我们能牵头而起,定有大量士子相随,有朝一日,集天下读书人之力,指点国政,亦不是不可能!” “这个。。。你谋划到什么地方了?”李沐问道。 “已有不少杭州同年愿意参加,只要再请一二有名望之大儒,为我社教习,肯定会有轰动的,起初我以应社士子为名,取名为应社。柳大家倒是说我小家子气,她说起文社,不仅是为了中举,更是为了扫平寰宇,复兴国运,所以我想了想,以后我们的文社,就叫做复社!”张溥激昂的宣布道。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学生社团运动,也是晚明政治生活中足以左右朝政的一股力量。而现在,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在这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湘馆前厅“知音难觅”的牌匾下,李沐第一次从张溥的口中听见了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复社。 复我大明河山,复我中华气运,复我华夏千年荣光,一切,都是有希望的。希望,就在于无数从各个方面,各个领域,想方设法为国殚精竭虑的人的身上。李沐看着张溥充满期待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温暖的笑了。 “好,你的文社,算我一份。”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起 日薄西山,天色渐晚,湘馆的屋顶上,李沐和柳如是两个人拿着一壶酒,带了两个柳如是亲手做的小菜,漫无目的的聊着天。 李沐很少饮酒,除非必要,一般不会主动去找酒喝,今天也算是破了例。况且李侯爷的酒量也确实是不行,就算是喝的很清冽的竹叶青,也把李沐给辣的直呛嗓子。 看着李沐喝两杯之后的那个笨样子,连柳如是都有点嫌弃他了。 “哎,我说,李战神,你这到底是怎么在前线打得仗,这么久了,喝点酒还咳成这个样子。”柳如是好像也是喝的有些微醺了,竟然胆大包天的鄙视起李沐来。 李沐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以为耻反以为破灭的样子,毫不客气的回道:“你也不问问,在辽东,哪一个敢灌我的酒?!不想混了差不多,再者说了,辽东可穷啊,跟。。。跟这杭州,那可是没得比,好多老百姓没吃没穿的,还酒呢,有那粮食酿酒,不如拿去救两个可怜的人不好么。” 柳如是点点头,想想也是,回过头看着也有些迷醉的李沐,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实话,今天吃醋没有。” 女人问这个问题,当然是想得到肯定的答案,如果她不在乎你,当然不会介意你吃醋的问题,但是李柱国偏偏不按常理出牌,或者他知道,有些不说出来,大家还能装傻充楞,可若是说出了口,就真的收不回去了。 对于李沐来说,并不是害怕自己配不上柳如是这个人,而是他害怕自己又失去了唯一的朋友,或者说,唯一可以倾吐全部心事的,会理解他的人。尽管他们两个之间不无暧昧,但是李沐真的不愿意再让李倧的事情再次上演。 “我吃的什么醋,我要是吃醋,哪里还会让你开这座湘馆了。”李沐笑道,以他的身份,虽然正妻虚位,且有两位金枝玉叶竞争,堪称激烈而充满挑战,但是纳妾就不在这个范围内了,完全看李沐的心情好坏。 “也是啊,你有两位绝色姿容的公主,自然看不上我这蒲柳之姿的戏子了。”柳如是装作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道。 “那当然,我看上的姑娘,当然都是风华绝代的。”李大公子恬不知耻的自吹自擂道:“喜欢一个人的外表,本身没有错,老天爷既然给了我们眼睛,就是让我们用视觉去感受美的,所谓一见钟情,就是这个意思,都是见色起意而已。” “那在你眼中,人人都见色起意,还哪里有真正相濡以沫的感情啦?”柳如是不服气的说。 “一见可以钟情,但绝不可能钟爱,只有长时间的相处才会真正的钟爱一个人的灵魂,才会有勇气相伴一生。”李沐认真的道。 “你的两位公主,你更喜欢哪个啊?”柳如是也不和李沐争辩,只是坏笑着一脸好奇的问他。 “菡儿吧。”正当柳如是以为,这样的问题,李沐肯定会回答两个当然都一样啊,但是真正的答案却让柳如是非常意外。 “你这话,要是让那位朝鲜的郡主听到,怕是会非常伤心啊。”柳如是气呼呼的说:“你们这些男人真不是好东西,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朝令夕改。。。” “朝令夕改是什么鬼?”李沐哭笑不得的说:“你不能为了凑排比什么词都乱凑啊,妍儿和菡儿,我都真心的喜爱,可是妍儿的性格,决定了她的心思太重了,很多事情,她放不下。” “什么事情?”柳如是问道。 “身份吧。”李沐迟疑的道。 “身份?明露郡主是朝鲜的郡主,朝鲜毕竟是大明的藩属国啊。据我所知,玥然郡主那可是敌国的郡主啊。”柳如是有些吃惊的说。 “可是,菡儿从不在乎自己曾经是谁。”李沐温暖的笑道:“她以全心爱我,我当全意报之。” “爱一个人,尤其像你这样的男人,真的是需要勇气的。”柳如是突然语气低落了下来:“我觉得明露郡主情有可原,换了我,也不会做的更好的。” 李沐转身看到柳如是明媚的双眸里那带着不明意味的目光,还是没有看她,把眼光移开了,转而幽幽的道:“我知道,也希望她自己也知道吧。” 天启三年,三月十九日。朝鲜汉城府,午时。 锦州军忠武营正常换防的时间到了,原先在昌德宫驻守的六标官兵共计六百五十余人开始列队离开宫城,准备和进城的弟兄们交接防务。 而在昌德宫内,情势却突然改变,宫内在交泰殿,大殿,明德殿等各处值守的太监们,竟然纷纷解开衣服,拿下头上的冠帽,用细绳束紧了了内里穿着的紧身武服,从厨房,水房,生果房、针房、绣房、洗踏房等等平时不起眼的,供应宫城内贵人们饮食起居的地方,抽出各式各样的兵刃来! 甚至连不少宫女都变了样子,换了服装,从灶台下,米缸里,水瓮中取出各类兵器。当然了,也有很多不知情的宫女和仆妇,大部分都被迅速看管起来,有些想叫出声来的,都直接被当场格杀。 甚至连各殿的提调尚宫都被严密看管起来,但是由于这些女官都有品级,所以这些太监都没有对她们动手。(受电视剧《大长今》的影响,好像很多人以为提调尚宫是女官的老大了,其实提调尚宫有很多,每一处宫殿都有一位提调尚宫总理该殿的日常事务,其中以朝鲜王大殿的提调尚宫地位最高。) 此时的明德殿内,李倧和自己一帮心腹聚在一起,所有人都已经换上了作战的武服,拿起了兵器,包括李倧自己,他甚至请出了宣祖大王在壬辰卫国战争中使用的战甲,可见李倧的决心所在。 正当这边都在凝神等待时,汉城城内突然升起四支响箭,随后城中喊杀声大起,动荡一时间席卷全城。 正在宫城内布置换防的忠武营统领江帆眼神一凝,随后高声喝道:“怎么回事?!” 昌德宫的宫城城墙上,几个锦州军士卒急声道:“统领!好像城里出事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去几个人看看!”这边江帆赶紧命令道。 “诺。” 接到命令的锦州军士兵散出斥候去打探消息了,一时间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也没有人再出声谈话,都在焦急的等待城外的消息。 结果斥候没等来,等来了汉城府的府尹和汉城的朝鲜军队,汉城府尹跑到昌德宫城下,高声道:“江统领可在?我是汉城府尹李信,求见江统领!” 汉城府尹也是三品的高官了,江帆自然还是要尊重一下的,赶紧跑到了城门上,对李信道:“李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大人可否告知一二?” “江统领,不好了,城内有乱贼作乱,我们挡不住了,到处都是乱匪,怕是有好几千人啊!”李信焦急的道,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远处一座不知是什么功用的屋舍突然发生了巨响,随后浓烟腾起,仿佛着了大火,站在城楼上望过去,城里火光遍地,已经处处危急了。 “什么乱匪,怎么会有乱匪?!”江帆厉声问道。 “不认识啊,他们喊着什么香教香教的,我也不知我朝鲜国内何时有了这些奇怪的乱贼,统领,不能再等了,还是要赶紧平息城里的乱子啊!”李信道。 “香教?白莲?”江帆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这个时候情势危急,根本没有时间细想,汉城是朝鲜的政治经济中心,决不可毁在自己的手上,锦州军都是百战精锐,没理由怕了香教那些临时武装的乌合之众。 心中有了定计,江帆立刻分出去一千余人,加上还留在军营内的六百人马,去汉城各处平息混乱,但是汉城是朝鲜几百年的王都,就算是把忠武营这两千人都派出去,也是杯水车薪。 这驻守朝鲜的明军才走了不过一个月,汉城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其中说没有猫腻,任谁都不会相信。 但是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江帆总不能变出甲士来,只好让剩下的人死死地守住宫门,不能放任何人到王城里去。 而宫内的李倧接到了忠武营大部出城的消息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危险的微笑,他看向周围的心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好的稳住心神之后,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动手!”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云涌 昌德宫的城门下,江帆和众多忠武营士卒都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江帆虽然身为大明锦州军统领,但是在朝鲜驻扎也已经一年了,对于朝鲜的情况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朝鲜这个国家,本为大明藩属,一开始在经济实力上就非常落后,大部分时候都不如大明普通的一个省份强大,所以朝鲜自然也养不起庞大而精锐的军队。汉城作为朝鲜的都城,原来是有一万军士的员额,加上内禁卫,捕盗厅,世子翊卫司等等有大概两万余甲士。 但是宣祖大王以后,朝军军纪废弛,空额严重,加上国力不足,轻视武官,汉城府内除了内禁卫和世子翊卫司五六千人马外几乎没有可用的兵。 那现在,外面的喊杀声从而来?汉城府兵和世子翊卫司已经被李沐解散,内禁卫戍卫庆云宫,除了捕盗厅有数百衙役维持治安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武备。 “忠武营江统领在吗!”这边江帆正在奇怪,却听闻宫墙另一边,也就是宫城内方向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江帆到宫墙上一看,见城下聚集了不少穿着深绿色朝鲜内宫宦官服饰的人正在抬头看着他。 朝鲜的宫墙并不高,一是国力的原因,二是规制的原因,朝鲜身为封国,所有宫墙的规制都不允许超出大明的亲王府邸。 江帆抱拳道:“在下忠武营统领江帆。” “我家大王来问,城外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喧哗不安?”领头看上去像是内官监的大太监,不过江帆是不认识的,驻扎朝鲜期间,所有军士都严禁和内宫太监和宫女交流,这是死命令,违令者斩,所以江帆根本不认识朝鲜的内官。 “城外有盗匪作乱,汉城府和我忠武营官兵已经前往镇压,请大王放心,些许宵小不足为虑,数个时辰即可平息。”江帆道。 “多谢江统领。”内官们点点头,然后纷纷向江帆施礼道。 身处他国,为了维持大明和朝鲜的友好关系,江帆还是态度很好的,也郑重的行礼道:“惊扰殿下,实在罪过。” 待到江帆抬头的时候,却目光瞬间一凝,包括江帆的亲兵们都楞了一下,因为眼前的“内官们”竟然全部掏出了制式的手弩,闪亮锋利的箭头,已经瞄准了墙上的江帆和他的忠武营将士们! 就在那一瞬间,江帆下意识的抽刀去挡,身边亲兵疾呼:“大人小心!” 话音未落便是无数羽箭破空袭来的声音,然后就是数声箭枝入体的闷声,一时间,城墙上数十名忠武营的士卒纷纷倒下,连统领江帆都身中一枝羽箭,生死不明。 “什么情况?!”宫墙下的官兵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朝鲜宫城会出什么幺蛾子,一个个都愣在了当场。 “TMD,朝鲜内官反了,他们射伤了江统领!”墙上有那侥幸逃过一劫的士卒高声怒吼道,于是士兵们纷纷打开宫门,冲出去一下子就把那群内官团团围住。 “跪下来,投降不杀!”锦州军士卒现在都是读过书,识过字的了,军纪是牢牢记在心里的,对于友方和己方籍贯的俘虏,投降不杀。 那边朝鲜内官们竟然冷哼一声,突然喊起了大家都听不懂的朝鲜话,就以羸弱之拳脚充当武器向那些锦州军士卒扑了过来。 看到这个情形,所有人也没有手下留情,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几十名内官全部刺倒,有的是一击毙命,也有的是刻意留了活口,主要今天的事情太过于古怪,总该是要有人能问个清楚的。 这边还没把那些存着一口气的内官抓起来,从宫城内突然冲出无数拿着武器的穿着武服和各种内官监服饰的杀手,这些人穿着各异,兵刃各异,但是却进退有据,没有随意冲锋,有经验的将领都能看出这些人从前应该都是军队出身。最不济,也应该是某些高官贵族的精锐护卫。 忠武营的官兵完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加上敌方人数众多,甚至还有些女子夹在其中,一开始,忠武营官兵都不认为他们是冲自己来的,还以为是内宫的太监宫女要帮助忠武营守城呢! 忠武营,那可是大明的王师啊!要是被朝鲜内官攻击,不等于说朝鲜造反了吗? 谁知道当先几个忠武营官兵二话不说就被砍倒了,大家才反应过来,今天朝鲜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是要对王师下手了! 忠武营都是锦州军内的百战精锐,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他击败了,广宁城下,让建奴狼奔豕突的锦州镇,难道是水军刷出来的吗? 这边江统领已经不在,副统领又已经去了汉城府平叛,但是立马就有品级高的军官站了出来,这是李沐下达的规定,长官不在或失去指挥能力,下一品级的军官自动成为统领。 “结阵。”锦州军的枪阵名震辽东,当然不是徒有虚名,剩下的四百多名士卒握紧长枪结成了一层层的枪阵,密不透风,枪阵如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慑人的光芒。 朝鲜那边,很明显有些是原来朝鲜的世子翊卫司和王家卫士的官兵的,知道锦州军枪阵的厉害,看到锦州军结枪阵,就悄悄放慢了脚步。 “杀!”朝鲜的内官杀手们用朝鲜语高声喊着向着锦州军扑了上去,完全是不要命的作风,一下子就刺穿了好几十人,战斗一开始就趋近白热化。 锦州军演练枪阵已经不下千万遍,敌人再多也无所谓,长达两米的精钢长枪的造价甚至不亚于一把火铳,李沐对于士卒在战场上保命的武器可是下了血本的,就这一杆精铁长枪,在这个时代少说要十两银子,都是因为当时还在做工部尚书的崔呈秀是阉党的铁杆,又收了李沐五万两的冰敬,真是尽心尽力的为李沐做了一批上乘的好兵器。 好多朝鲜杀手们的刀剑劈到了长枪的枪头上,只听见呯的一声,手中刀剑应声而断,随后就被突刺的长枪刺穿了身体。 一时间双方虽然各有伤亡,但是明显朝鲜杀手们伤亡要惨重的多。可是过了不久,朝鲜方面竟然开始使用弩箭了。 这就要命了,因为现在没有作战任务,锦州军的战备等级很低,大部分士卒除了卫戍宫门的以外,都没有穿戴战甲,那个东西实在是太重了。一般没有战斗任务,是根本不穿出来的。 原本锦州镇的枪兵,尤其是像忠武营这样的精锐枪兵,都是身着重甲,普通弩箭是根本打不穿的,否则怎么在广宁战场上面对数万建奴骑兵骑射而不倒? 但是没有穿战甲的锦州军士卒毕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抵抗住满天的箭雨,加上人数本身就严重不足,不久之后,就只剩下一百多人了。 这时候,突然宫城外却又射入无数羽箭,锦州军后背受敌,更是阵型不稳了,随着宫门轰然倒塌,竟然冲进来一个俏脸寒霜,身材高挑,绝色动人的姑娘来。 “我乃无生老母座下圣女洛鸢,投降免死!” 。。。。。。过了很久,江帆才吃力的睁开了眼睛,一缕刺眼的阳光让他不自觉想要伸手去挡,但是一用力才发现双手都已经完全被绑缚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江统领,你醒了?”江帆醒来,就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声音稳重低沉,中气十足,竟然仿佛王者之气蕴含其中,让人折服。 “你。。。你是谁。”江帆断断续续的道。 “孤乃李倧。”那边的人,正是朝鲜的被册封的正统君主,被李沐将近软禁了一年之久的朝鲜王李倧! “李倧。。。”江帆嘴里嗫喏着,虚弱的道:“袭击王师的。。。是你?” “是孤。”李倧大方的承认了。 “殿下。。。真是。。。自,取,灭,亡!”江帆恶狠狠的看着李倧,一字一句的道。 “哈哈,你们忠武营经此一战,全军覆没,甚至你们的熊督师,估计都走不到山东,锦州镇,怕是从此要成为历史了。”李倧冷笑道。 “跳梁小丑尔。”要是换了江帆刚参军那时候,肯定不管不顾先骂了再说,但是随着文化水平的提高,他也有了自己的大局观和判断力,尽管还不成熟,但也不会轻易被人动摇。 “你们以为辽东巡抚袁崇焕,东江总兵毛文龙那些破事督师真的不知道吗?以为辽西那些关宁狗们背后里做的勾当能瞒得过熊督师,就算瞒得过,能瞒得过李督师吗?!”江帆张着满是鲜血的嘴,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后来简直忍都忍不住。 提起李沐,李倧心里瞬间一紧。对锦州军的这个局,是包括朝鲜、白莲教以及无数不能细说的各方势力联合起来下的手,要说熊廷弼能跳出来,他是绝对不信的,否则熊廷弼第一次就不会被人陷害下狱,差点把命都丢了。 但是李沐。。。李倧真的说不准。 善恶是非,忠奸好坏,在李沐眼中似乎并不是那么难辨,对于他来说,仿佛坐在象棋棋盘边的棋手,谁是车谁是马,谁是忠心之士,谁是过河的小卒,几乎一目了然。 李倧在定睛看时,江帆已经没了气息,至此,驻朝忠武营两千一百零四人,已经全部处死,没有一个活口。 其实除了江帆昏迷被抓和几个在朝鲜有家室的投降了以外,其他全部都战死了。 李倧手下的人马也是死伤惨重,原本就不多的世子翊卫司和王家卫士,损失了一千六百多人。 要知道,这可是在地方完全不设防,甚至连战甲都没有的情况下突袭的啊。 就凭着那些人,能不能拿下熊廷弼和一万三千多锦州军,现在李倧真的没有底了。 “传旨,立刻递交国书赴大明,朝鲜有白莲逆匪作乱,世子翊卫司和大明忠武营来援官兵并肩作战,铲除反贼,叛乱已被镇压。忠武营官兵死伤惨重,统领江帆力战而亡,我朝鲜感佩天兵之气节,必将优加抚恤,所有阵亡官兵抚恤由我国承担。并且我们还会在宫城福泰门下,立碑记录王师将士名单,以示天朝恩德,臣不敢忘。” 第一百一十七章 船政条例 朝鲜发生的变故,一时半会儿是传不到李沐这里的,现在的李沐,现在的李沐正在细心的审阅手中的文件。 文件不厚,但是字迹清楚,条款分明,封面上写着六个大字《东南船政条例》。 这是李沐对于自己所辖范围内第一次颁布有条可循的法令,其中对于经过宁波提举司和泉州港审批过的合法商船,给予了利益上的保护,包括官府在内,不得无故扣押和没收未运输违禁商品的船只。 另外关于关税的问题,大明设有关钞收取通行之费,但大多没有成文规定,且主要集中于内河和京杭运河,税率混乱,管理不善,很多税关沦为地方官府盘剥百姓的工具。 新的《船政条例》其实就是规范了东南三省和沿海的贸易税收,按照货物价值的一成到两成抽取关税,比较昂贵的商品,则加收一成,某些从西洋进口的精巧奢侈品,则收取价值的一半作为税款。 给朝廷请立新的东南海关总署的折子,内阁已经看了,报请皇上圣裁后,天启皇帝指示,只要李沐能赚到银子,做的事情不出格不造反,就任由他折腾。对于天启来说,他是没读过什么书,关税不关税的他也不关心,只要能有银子进账,就是实打实的功劳。 内阁叶阁老还是持谨慎态度,出票拟要求先于苏州地区试行,并且给了一个七品的架子,命名为苏州海关衙门,为期半年,如果成效显著,则可在东南诸省予以推广。 虽然李沐的要求没有全部达到,但是李沐也没有什么不满,客观上来说,海关这种东西,只有李沐知道它的重要性,对于朝廷来说,基本是一个完全没有见识过的新鲜事物。叶向高老成谋国步步为营无可厚非,天启皇帝反而有些不负责任的感觉。 除了设立海关,还有一个关键就是裁撤原来的税关,苏州府内八大关钞全部撤销,只在长江和京杭运河设两处海关,对于出海的商船和来往江上船只收取定额关税。 这样一来,内河航运的费用大大降低了,有效的促进了大明内部商品的交流和发展,同时对外贸易的税收也开始有效的被规范化,走私的空间被进一步压缩。 江南地区,从事走私贸易的各大世家何其多,其实李沐知道,《船政条例》颁布,必然会引起各大世家的强烈反弹,以前大家都是走私入境,税收什么的从来都没听过,现在动不动要两成的税,岂能让你轻松如愿了。 其实船政条例一开始,李沐就做了开战的准备,东南下辖的福建水师已经开始战备训练,登莱水师由于驻防地改为嘉兴,则更名为浙江水师。 两支水师有官兵两万四千余人,战船七百余艘,当然大多数现在还是小船,能携带大炮的战船只有二十余艘,整体实力其实和游荡在广袤东南沿海的各大世家的走私船队差不多。 你不比别人强,就很难让对方低头。大炮才是让敌人谈判的唯一手段,在刘喜和郑芝豹把原本答应好的银两送来之后,原本半死不活的龙江船厂秘密的开足马力,开始全力造船。许多被船厂开除的老船工又被重金聘请,龙江坞荒废已久的九号和十号船坞都重新注水。船厂里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 《船政条例》的风声刚刚放出去,各方势力就已经议论纷纷,暴跳如雷者有之,秉持观望者有之,不屑一顾者亦有之,李沐也在默默的等着这些世家大族忍不住的消息时,却没想到等来了非常意外的一群人。 此时的杭州浙江巡抚衙门的官厅里,难得一见的看见东南经略安抚使李沐,浙江巡抚杨涟,杭州知府周英都在场,而在宾座施礼的,竟然是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尊敬的总督阁下。”那几个外国人不知来自哪个国家,说着一口语调奇怪的汉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李沐心中不住的冷笑:“我们是来自大英帝国,西班牙帝国和荷兰王国的使节,对于大明帝国关于海关的税收,我们有一些非常小的建议。” “你呢?”李沐见还有一个没有自我介绍,就开口问道。 那坐在最后面的竟然是一个年轻貌美的白人姑娘,身材火辣又清丽动人,和后世号称全球公认的美女艾玛·沃特森竟然有几分相像。那白人姑娘指了指自己之后,确定李沐是在叫他,才有些慌乱的回答道:“回大人,我叫林蓓,我不是使节,我是定居在苏州的一赐乐业人,家祖从宋代就已经在江南生活,至今已经历经十四代,今天是来给大人做翻译的。”姑娘的汉语发音纯正,完全没有其他语言的口音,应该是从小在大明长大的“明籍犹太人”。 一赐乐业人,就是现代的以色列的古音译,属于犹太人的后裔,十字军东征之时,犹太人被大量的屠杀,这个种族无论在***教还是基督教的教典中都不是什么光辉角色,所以被大规模的屠杀和欺凌。其中一部分人在宋代迁往江南,当时皇帝赐他们一赐乐业人,并且赐林姓,传承至今。 看来这几个“使臣”的汉语也是半吊子水平,根本不过关,所以拉着林蓓给他们做翻译,这个姑娘看上去年纪轻轻的样子,竟然好似精通多国语言,对于英语,西班牙语和荷兰语竟然都有涉猎。 翻译的过程不再单独赘述,总之在林蓓的帮忙下,李沐算是大致理解了这些所谓“使臣”的意图。 其实泰西诸国离大明万里之遥,哪能那么快接到消息就派使节来,这些人估计都是常年来远东做生意的船长,说好听点叫航海家,说直白点就是西方国家承认的海盗罢了。 “你们以为大明商税税率极低,就不用交关税了?”李沐冷笑一声,对着那三个“使臣”道:“大英帝国?现在你们英吉利和西班牙好像关系不怎么样吧?怎么,大西洋上打不过,跑来打我大明的主意?什么叫加了关税会提高国内商品价格,影响百姓生活?你们花钱来买我们的东西,我欢迎,保证不收你的钱,但是你要卖给我们东西,就要按我们规矩办事!” 两方互不相让的说了半天,并没有任何进展,虽然过程中,三个白人对李沐一直恭恭敬敬,但是就是打死也不松口。 等到三人悻悻地起身告辞之后,李沐却派人追上了林蓓和西班牙的船长,单独和两人谈起了话。 西班牙的船长名叫“西多”,除了母语西语外,还会说英语和葡语,算得上是难得的多语言人才。 等到双方再度落座,西多还是一脸诚恳的望着李沐,但是眼神里满是反正我不会交那么多税,你说了也白说的意思。 “西班牙帝国的无敌舰队,我是有所耳闻的。”李沐一开口,就把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跳,包括杨涟,周英在内的大明官员都愣住了。 盖因这小子竟然说的一口流利的英文,让西多一时半会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知道西多先生是什么军衔?少校?还是上校?”李沐知道,能在吕宋等新兴殖民地控制西班牙舰队的人,肯定不会是少尉之类的虾米绝色,所以也直接就往大了问。 “总督阁下去过西班牙?”西多很是吃惊的问道。 “我没去过。”李沐用英语回答道,其实他用英语也不是为了镇住谁,主要还是因为杭州知府周英,算是浙党悉心培养的干将之一,有些话,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是有所耳闻罢了,塞利维亚广场上的白鸽,皇家骑士俱乐部里斗牛的勇士,夜幕余晖下的塞利维亚大教堂和充满阿拉伯风情的阿尔拜辛小城,都是让我向往的风景。” “总督阁下。。。您真是一个伟大的人。”对于一个如此年轻的总督,去过西班牙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他刚生下来就被爸妈带着出国旅游了,但是对于现在大明帝国和李沐的出生背景来看,这样的事情明显是天方夜谭。 “贵国和英吉利时代恩怨,几乎已经无法调解,走向战争也只是时间问题,只要贵国同意我的一个请求,我就会支持贵国对抗英吉利的战争。”李沐依旧微笑着说。 “恕我直言,总督阁下。”西多也不是傻子,轻轻摇头道:“既然阁下了解我国的现状,也就应该知道大明帝国距离我国路途遥远,来往非年余而不可达。”这个时候,联通红海和地中海的苏伊士运河还没有开挖,从欧洲出发经直布罗陀海峡-苏伊士运河到达太平洋的线路根本还没有影子。欧洲的商船需要经过好望角,绕过整个非洲大陆,航行超过一万公里,才能到达东方的大明。 “西多先生,我可不是要派兵去帮你们作战。”李沐也轻轻的摇头道:“如果你能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会为西班牙商船的普通货物进行免税,对于奢侈品只征收一成的税款。另外,我会开放口岸,允许西班牙传教士进入大明内陆传教,并且只承认贵国传教士的合法性。相信如果你们拿这个作为条件,可以轻松得到教皇的支持,有了教廷的支持,难道英吉利敢不认输?” 这个时代的教廷和教皇,拥有自己的领土和强大的骑士团,而且在欧洲各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如果西班牙能成为像大明传教的唯一代言人,为了吸收大明这个东方最强大的帝国成为基督世界的一员,教廷肯定不介意拉西班牙一把。 这个条件一说,西多就不吭声了,其实他心里早就千肯万肯,但是还是小心的问道:“那大人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是希望贵国舰队的所有水手和工匠留驻大明一年,我会给你们最好的待遇,在这期间,贵国工匠和水手要教习我大明水师远洋航海的技术和提供贵国所有火枪和火炮的铸造图纸和方法!”李沐道。 “这!总督阁下,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总督阁下,我愿意用南洋支那群岛的所有贸易收入换总督阁下这个珍贵的承诺。”西多急切的说道。 南洋支那即现代的印度尼西亚,被荷兰和西班牙瓜分,如果西班牙真的愿意交出所有贸易收入,怕是每年都八九百万两白银不止。 “不用。”李沐毫不客气的回绝了:“西多先生,大明离贵国万里之遥,这是你说的,大明的水师永远不可能威胁贵国的海上地位,我们将会是永远的朋友,是贵国在东方殖民利益的坚定盟友。”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西多呢喃道。 李沐看着西多患得患失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他知道西多一定会答应他,教廷的支持,对于现在被英国狠狠压制的西班牙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至于大明强大之后的威胁,至少也要到好几十年以后再考虑了。 “西多先生,你有足够的时间想,但是,我也不确定,英吉利的雷诺船长会不会也像你一样思考这么久。”李沐依然和煦的笑着,但是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已经非常明显。 “不,总督先生,请您不要这样。”西多看着李沐那坚定而充满威胁的目光,知道这位大明的总督,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欧洲的政治经济情势如此的了解,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软肋上,几乎让他无法拒绝。 “那好吧,总督阁下,我可以答应您,但是空口无凭,还是希望您留下国书,我可以向我的国王禀报。”西多叹了一口气,认命的道。 “当然,西多先生,我想我们一定会合作愉快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梨园巧遇 其实目前为止,李沐对于穿越之后的生活整体还算比较满意。相比起在这个年代众多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老百姓来说,李沐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一员。否则,前世电气工程专业出身的李沐估计还在为一顿饱饭而奔波,这个年代连电都没有,更别说需要电学的专业人才了。 暗自庆幸之余,李沐其实还是有些闲暇的,盖因从一个网络发达,传媒极度强大的时代到了这里,未免也太无聊了一点。 要说大部分的人到了李沐这个年纪,除非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估计都已经结婚生子,陪陪妻子教育教育孩子也算是天伦之乐。晚上夜深人静,和心爱的姑娘说说体己话,做些大家都懂的事情,也不失为放松身心的好办法。 李沐觉得,古人崇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有原因的,那就是太闲了,除了有钱人出去寻花问柳,吃肉喝酒以外,大晚上没事可干就只好早点睡觉早点起床了。 所以,对于李沐来说,放松心情的唯一办法就是去这个时代的电影院看一出陈世美或者唐伯虎的故事,也算是聊以慰藉这颗寂寞的心了。 当然,这个“电影院”不是真的电影院,而是极有中华特色的梨园。 对于唱戏,李沐是一窍不通的,但是他发现,由于娱乐活动的单一和匮乏,自己身边的其他人多多少少就会绕上两句。就连一天到晚板着个脸不怎么说话的三跃,竟然闲暇时也会哼上两句《铡美案》里的“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在李沐这个门外汉看来,还真像模像样呢。 其实李沐倒是觉得这个戏嘛,听得多了,了解了戏曲背后的文化背景之后,确实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韵味,所以这小子跑梨园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颇有向忠实粉丝发展的意思。 这个年代,很多后世经典的曲目都没有产生,大名鼎鼎的国粹京剧,还没有形成,但是徽腔调子已经开始广为流行,直到乾隆年间,四大徽班(三庆班、四喜班、和春班、春台班)进京为乾隆帝八十大寿献艺,才有了后来的京剧。 只是李沐要是真的下大力气灭了满洲,那乾隆肯定是没有了,没有了乾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京剧这一说。 杭州梨园内,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今天的李沐除了带着自己亲信的几名护卫以外,还约了府学的同学张采一起前来,但是今天除了张采,还有一个一直被李沐当妹妹养着的小萝卜头,李茗儿。 李茗儿已经快七岁了,身量窜的很快,李沐在一年多前,还要蹲下来才能和她说话的。现在的李茗儿已经快到了李沐的胸口了,拉着李沐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不多时,手上糖葫芦,酥糖,油煎饼就拿了一堆。 在杭州梨园大院里,多的是来自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大明阶级森严,规矩井然,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国家承平日久,礼乐已经逐渐崩坏,很多原本的规矩也随便了许多。 在这梨园之中,上到各省官员,下到贩夫走卒,什么样的人都有,只是那些普通百姓不像达官贵人们身价巨富,是占不到那顶尖的好位置的,不过在后面寻摸一个小桌,叫上些小吃食,摇头晃脑的跟着哼一段,也是个难得的享受。 至于台前那些红木的大案子,还带着软墩儿的太师椅,自然都是留给那些贵人们的消遣场所了。 李沐身份超然,自然是在第一排的,当然李茗儿这个小丫头根本闲不住的性子,拉着李沐满世界跑,张采没有带别人来,自然是留在座位上安之若素的等待开场。三跃也带着两个卫士跟了上去,这几个人七转八转的,竟是莫名其妙的被拉到了后台,你别说,李沐虽不是头回来梨园听戏,但是这后台确实是第一次进来,还真有些好奇的感觉,大大的开了眼界。 今天梨园内演出的是苏州来的苏和班,台柱据说是苏州有名的角儿,导致今晚杭州梨园高朋满座,尤其是后面给普通民众的小座位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大人。”苏和班的班头自然不能怠慢了李沐这样的高官,李沐的身份,梨园的老板自然是知道的,当然,苏和班的班头也不是傻子,能在杭州梨园第一排最中间得到一个预留位子的人,基本上是这杭州城内数得上的前三的人物了。 “班头不必多礼,今天场子多,捧场的老少爷们儿也多,班头还是赶紧招呼一下,这要是得罪了全城的爷们儿,今晚儿没好戏看,我可担当不起。”李沐倒是没有拿捏,这时候戏子优伶的地位非常低下,但是有些名角还是很有些粉丝的。李沐虽然手握重权,但是也没必要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没由得的惹人厌。 当然了,李沐这样的贵人来了,班头台柱还是要出来拜见的,李茗儿就趁着机会到处睁着萌萌的大眼睛看着那些脸色带着油彩的演员们,但是只是抬眼看看,似乎并没有多么好奇。 “哥哥,哥哥,你看看,秦香莲。”李茗儿看着不远处一个已经装扮好的女旦,开心的叫道。 李沐有些吃惊的抬眼一看,只见那女旦生的身材窈窕,但是年龄李沐倒是不敢肯定了,至于具体她扮的什么角色,恕李大公子才疏学浅,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李茗儿为何对戏曲里的人物如此熟悉?李沐不由得奇怪道。 那女旦听闻有人喊秦香莲,以为是有贵人传召,就转身莲步轻移而来,却没想到那“秦香莲”一低头,看见李茗儿竟然一下子愣住了,嘴里嗫嚅着断断续续的道:“沅儿?” 李茗儿有些奇怪的看着“秦香莲”,看着这个不认识的人突然失态的样子,吓得悄悄地躲到了李沐的身后。 “沅儿,你不记得了,我是你娘亲啊。”那女子激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是她的脸上满是厚厚的浓妆和油菜,对于李茗儿这样的小姑娘来说,确实看不出来真实的样貌。 “哎呀。”“秦香莲”一顿小跑至水盆边,双手捧起水就要往脸上撩。 “秦秋,你干什么!”班头看她要卸妆,顿时急了眼,这都要上台了,你把妆卸了,到时候观众看你一个人素面朝天的在台上演独角戏吗? “娘,是你吗?”李茗儿看着秦秋的样子,似乎被她熟悉的声音唤起了自己的记忆,带着一丝不肯定道。 “沅儿,你记得我了?”秦秋一脸惊喜的道。 李茗儿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仿佛努力的在回忆脑海里母亲的样子。 待到秦秋冷静下来,李沐才慢慢的开口了:“秦姑娘,你是哪里人士,缘何认识我家妹妹的?” 秦秋看着李沐非富即贵的样子,纵然不知道身份,肯定也是不敢质疑的,只好老老实实的道:“我叫秦秋,是她的姨母,沅儿本姓邢,很小的时候,她的生母早亡,被过继给了我的夫君,后随了我夫家姓陈,我就一直把她当做女儿抚养。” “再到后来,沅儿长大了一点,有一日,突然有个老人家来到苏和班,说沅儿是他的孙女,一定要把她带走。我那可怜的妹妹早亡已久,妹夫也另娶了别的女人,这时候冒出来一个爷爷,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自然是万般不肯。谁知道就在有天晚上,他趁着我在台上演出的时候,跑到后台抱走了沅儿,至今已经一年了。”秦秋看着李茗儿,温柔的目光里满是重逢的喜悦。 “茗儿,你知道你原来叫什么吗?”李沐低下头对着李茗儿温声道。 “以前我叫陈沅啊,后来不是哥哥说我叫李茗儿的嘛。。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叫什么。。。”李茗儿低下头,可怜巴巴的说。 “陈沅?”怎么觉得好耳熟。李沐心里暗自忖度了半天,又问道:“她原来姓邢?” “是的。” “邢沅?”不会是她吧?母亲早亡,由姨母抚养,后来改姓为陈。 “敢问姑娘仙乡何处。”李沐问道。 “大人真是折煞民女了。”等级森严,李沐可以不在乎,但是秦秋可不敢不当回事,“仙乡不敢当,民女祖籍武进。”秦秋老老实实的答道。 江苏武进人?!我的天,所以自己一直带在身边,居然就是那个陈沅?! 说是陈沅,也许很多人不知道是谁,但是说起她的字,绝对是无人不知,她姓陈名沅,字圆圆,亦字畹芳,不错,如果李沐所猜不错的话,李茗儿就是未来倾国倾城,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女主角,色艺双绝而身世令人嗟叹的一代名妓——陈圆圆! (陈圆圆在历史上生于天启三年,就是今年,剧情需要所以提前了几岁。) 第一百一十九章 浙江乡试(上) 既然知道李茗儿叫陈沅,李沐自然也不能再叫她李茗儿了,既然小陈沅找到了自己的母亲,李大公子也不好多人所爱,就只好想着把孩子还给了秦秋。 小陈沅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其实和谁在一起生活她都无所谓,但是她知道家里有菡儿姐姐,妍儿姐姐,伊宁姐姐,哥哥姐姐们对她都是非常好的,可是小陈沅并不知道以后肯定就再也见不到李沐了,只是觉得找到了娘亲,也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啊。 尽管李沐心中有万般不舍,但是秦秋是小陈沅的姨母,李沐不能剥夺她和家人一起团聚的机会,临走的时候,李沐还塞了秦秋一千两的银票,并且半开玩笑半威胁的说,以后绝对不准欺负小陈沅,否则自己可是会很生气的哦。 李沐笑眯眯的对秦秋说话,但是语气里满是危险的味道,秦秋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不过是个演出的戏子而已,她的夫家若是权势不凡,肯定也不会找一个戏子做老婆了。 出了后台,李沐难免有些情绪低落,耷拉着脑袋像根霜打的茄子一样,看得一直在座位上等好戏开场的张采一阵莫名其妙。 在看戏的过程中,李沐一副无精打采兴致不高的样子,旁边的张采瞧在眼里,不觉得有些担忧,虽然李沐的身份现在在杭州府学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是张采不愧是实诚君子。他并不想从李沐身上求取富贵,家里也没有人混迹在官场这个名利场,所以,他可能是府学内,唯一知道李沐的身份,却没有改变自己态度的人。 “云琪,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张采放大的声量,反正台上锣鼓齐鸣,台下到处是跟着优伶们哼调的附和,像后世的小型演唱会一般,不说大点声还真是听不见:“过两天就是乡试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考这个试,不过既然来了,还是该认真考一下吧。” 李沐看着张采眼中担心的神色,笑了笑道:“这个我醒得。” 四月的杭州草长莺飞,春色诱人,西子湖畔抽丝的杨柳柔美动人,不知不觉,天启三年的浙江乡试已经就在眼前了。(历史上,元代以后的乡试正常日期是在每年的七八月份,所以又叫秋闱,一般除非加开的恩科,都是从八月初八进场,八月初九开始。为了情节紧凑发展快一些,所以写在四月举行。) 这两天,杭州城内格外的热闹,来自绍兴,宁波,金华,台州,温州等各府县的士子们,从全省各地齐聚杭州,参加决定前程命运的人生大考——乡试。 这是普通百姓脱离芸芸大众成为统治阶级的金铸龙门,只要越过龙门,成为京报连登黄甲的举人,就可以免除赋税,招募佃户,补缺为官,成为大明朝文官政治的一员。 这是目前在大明,成为一名文官的唯一途径,也是获得社会地位的最好方法,在现在的大明,就算是家资百万的巨富,也不比一个实打实的举人来得更让人羡慕。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文官政治主导下的大明王朝,任你家财万贯,在官员的眼中,不过是空中楼阁,吹之即散。 四月初八一早,天还没亮,晋阳侯府上上下下就忙开了,连老夫人娥恩哲都起了个大早,上灵隐寺(就是济公出家的那个灵隐寺)求了一支金榜题名签,娥恩哲原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谁知道到了灵隐寺一看,我的乖乖,为自家孩子祈福上香的香客简直人山人海,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娘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至于家里的两位郡主和伊宁小丫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乡试要连着考三场,每场考三天,也就是整整考九天。每场考完之后出了考场,下午再重新进场,整个乡试历时时间长,考试压力大,简直能把活人磨成鬼,所以自古以来,对于科举考试的怨念真是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想一想,如果高考考九天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就大概可以想到活在大明朝的读书人,想要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的难度之大,所吃的苦,是后世在温室里长大的莘莘学子们不可想象的。 因为每一场考试要考三天,中途不能离场,不能交流,三天两夜的考试中,都要待在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广不容席号房中,一直到考试结束后一日,才能离场回家。 至于考官们,当然比考生们更早进入考场内,初六日考官们入闱,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监试官封门,内外帘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与闻他事。一直到十九号考试结束,考官们吃喝拉撒都要待在一个小房子内,绝对不允许和帘外的任何人交流。 现场内外帘官之间的交流和誊卷则全部由锦衣卫承担,因为锦衣卫不仅是不归浙江地方管辖的皇家鹰犬,而且大部分锦衣卫都不识字,尽可能的杜绝了考官之见舞弊的可能。 在考场待三天,吃的喝的用的肯定都是要拿的,这些考生都是有功名的秀才老爷,大部分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要让他们照顾好自己那真是强人所难了。 故而在考试之前,就有专门的考试铺子和书铺就开始售卖专门的考试用的考箱,考箱内分有各种隔层,放点心的,放药品的,放号顶的,甚至还有带有小炭炉的,能够在考场里吃上一碗热粥,也算是为难熬的九天乡试,增加一点小小的慰藉吧。 李沐身份超然,自然考箱也是至尊奢华版的,李大公子的考箱是舒菡亲自去杭州第一大书铺定制的,不仅用的是防水的红木,而且夹层众多,设计精巧无比,其中每一层都放了各种各样的点心,还有一些可以保存很久的熏肉,用小纸包一个个的包好,写上“猪肉”“羊肉”“火腿”等等,至于蔬菜水果,就不太好拿了。但是出于营养平衡的需要,舒菡还是细心的让人把各种蔬果榨成汁,用瓷瓶封装好,一瓶瓶的整整齐齐的码放在考箱的下面,从梨汁,水果汁,萝卜汁,青菜汁一应俱全,这些蔬菜汁,更是放了蜂蜜精心调制的,酸甜可口而营养丰富。 考箱的最下面,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炭炉和一排无烟金丝炭,这种炭不仅烧起来没有烟尘,更有一种淡淡的檀香味,当然,价值也肯定不菲,据李妍儿说,至少也是二两银子一根。 啧啧,简直是《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那一出,刘姥姥在贾府吃的鹌鹑蛋一样,什么时候,我家也成了红楼里的贾府了? 李沐看着眼前忙碌不停的舒菡和李妍儿,好像是送丈夫上战场的小妻子一样,不觉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沐郎,你到了考场之后,一定不要偷懒,要好好的把号房打扫一下,杭州贡院三年才用一次,很多地方都脏的不像样子了,不扫都不能待人的。”舒菡一边往考箱里塞各种点心,一边说道。 “是啊,云琪哥哥,你到了考场之后一定要把号顶拿出来,那号房从开国就开始用了,至今已经二百年了好多房子都是漏雨的,这杭州的春天雨水又多,要赶紧早早的把号顶支起来,否则万一雨水淋了卷子,可就麻烦了。”李妍儿紧接着说道。 对于这些可爱的叮嘱,李沐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不停的说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了。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收拾完了,李沐拿上考箱带着各种考具,和门外的亲兵卫士集合之后,就直奔杭州贡院而去。 第一百二十章 浙江乡试(中) 出了晋阳侯府,李沐和自己的亲兵卫士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毕竟贡院天亮的开门,对全省各府考生进行按序揉检,杭州作为省城,向来是第一个搜检的,要是误了时辰,以杨涟那老小子的性格,估计就算他李沐是东南首牧,也一样会被挡在门外。 今天去贡院参加考试的,除了李沐以外,还有李沐十七岁的堂弟李硕。李硕年纪轻轻的,却显示出颇为老成的样子,一路上拿着娥恩哲塞给他的凤梨酥,一边下意识的往嘴里塞,一边手上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万历程文精选》,认认真真的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原本遇上出门公务,李沐都是骑马或者坐车出门的,但是因为今天贡院开考,无数考生往贡院汇集,所以杭州全城戒严十日,严禁任何人在城中纵马。李沐决心推行被大众接受的新律例,自然不能带头违反禁令,故而李沐也和亲兵们走路前往贡院。没想到走到一半,突然从路边窜出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直直的奔着李沐而来。 “喂,姑娘,你。。。”李沐这边刚要开口,亲兵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虽然对方看上去一副柔弱女子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身怀武艺呢?到了李沐这个层级,自然还是要小心一些的。 谁知道那姑娘经过李沐身边,看都没看他一眼,却是奔着后面一边看书一边啃凤梨酥的李硕去了,小碎步蹭蹭的跑到李硕跟前儿,掏出个小荷包往李硕怀里一塞,道一句:“我家小姐祝公子金榜题名。”然后又像个小兔子一样溜走了。 我的天,什么情况,李沐八卦心爆棚,赶紧跑到李硕身边,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李硕怀里的小荷包拿起来一看,上面还拴着一张小纸条,打开纸条,一行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妾身江氏祝公子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云和,你小子不简单嘛。”李沐坏笑着说道:“长得帅就是命好,考个试还有人送荷包。” 李硕羞得涨红了脸:“大哥你别乱说,这个姑娘我不认识的。” “得了吧,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不认识人家给你送荷包?骗谁呢,云和啊,你已经十七了,老大不小了,是该寻摸良配,讨论一下终身大事了。”李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大哥,今天乡试之日,我这儿紧张着呢,你就别取笑我了行不行?”李硕羞愤无比,有要爆发的趋势。 “好好好,我不说了。”李沐摆摆手嘿嘿笑道。 兄弟两停止了笑闹,李硕又重新拿起来书本,没成想还没走出五十米,又有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跑过来送了一个香囊。 这边李沐刚要开口,就被李硕狠狠瞪了一眼,也就笑笑没再取笑他。 结果从晋阳侯府到杭州学府大街这区区二里地里,李硕竟然收到了各种荷包,香囊,平安符,状元签二十七个!看得李沐那叫一个嫉妒啊,都要喷出火来了,要不是因为李硕是自己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堂弟,指定是要把他赶走的。 客观来说,李沐不得不承认,李硕还是很帅气的,从外貌来看,李硕身量将近八尺,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永远挂着一副认真的表情,性格稳重内敛,加上经常在李沐不在的时候作为半个主人待人接物,看起来远比同龄人成熟,更不用说他还是晋阳候,东南经略的弟弟,以及院试,府试双第一的光环。 有钱家世好,成绩好,长得帅,性格稳重不张扬,这简直就是古今中外年轻女孩儿们绝对的理想对象好吧,还要什么自行车! 至于李沐,原本肯定也是有人愿意嫁的,可是一来李大公子求亲舒菡的故事已经天下皆知,也成为很多闺中小姐们倾慕的浪漫化身,不过舒菡的美貌和身份也是一般女子无法比拟的,再者,当晋阳候夫人,有的时候远不如当晋阳候弟弟的夫人那么舒服,当然,谁也不知道年轻的李硕以后会站到什么样的位置上,但是现在的李硕毕竟本身还不是高官显贵。不少官宦人家的小姐们还是有机会的,嫁人嫁的准,也是一种投资嘛! 最后,李硕帅啊,这年头又不像后世,还能约姑娘出来看看电影吃吃饭,了解了解合不合适,开不开心再做决定,很多时候只有在一些大型的文会上,公子小姐们才有机会有个匆匆的一面之缘。这样的一面之缘,说到底就是看脸,像李硕这样的帅哥自然成为了抢手货。 兄弟两一路笑闹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杭州贡院门口的学府大街上,此时的学府大街真叫一个热闹,今天可是浙江全省乡试的大日子,老少爷们儿都主动为考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到处都有些点心棚子出售各种水晶饺子,大汤包等精致的江南小吃。当然,也有些富贵人家免费给考生发放点心和水,也算是在士子中结个善缘留下个好名声,以后提起某某员外,都说是在杭州贡院给士子们发过善缘的,那面子可海了去了。 至于专门做早点的酒楼铺子,更是连早点的名字都改了,油条改叫妙笔生花,炸糕叫才高八斗,小笼汤包叫胸有成竹,最受欢迎的当然要属叫做金榜题名时的一道佳肴,李沐也是图个吉利,买到手才发现,不过是涂了草莓糖浆的炸馒头片嘛!你别说,金灿灿的馒头片,全部图上红彤彤的草莓糖浆,真有点像红榜的样子。 今天凡熟人见面,连打招呼都要祝一句才气东来,至于落,失,迟,这些字眼更是提都不能提,杭州城内赫赫有名的落雁楼酒楼,今天都用红布把招牌遮了起来。 乡试是全民的盛宴,为国家取士关系到每个人的生活,就算是平时不怎么信鬼神的人家,今天也要多多注意,不管自家有没有学子要考试的,也会自觉的遵守一些规矩,也算是为子孙后代讨个彩头。 至于这些考试的士子就更迷信了,祈福的平安符卖到脱销,还有各种保佑平安的据说大师开光的毛笔,砚台等各色文具,至于是真的开过光,还是冲着考试来的商业伎俩,就不得而知了。 一场乡试,考的李沐像是来旅游一样,杭州城内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各家商号的大掌柜们跟土拨鼠一样齐齐现身,给杭州籍的考生发了几乎全身的装备,从吃的喝的到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就算你空着手来也没关系,照样可以靠赠品进场考试,不过自然不如自家人准备的贴心,但是总是聊胜于无的。 李沐在人群中东张西望了半天,才发现了杭州府考生的聚集地,赶紧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杭州乡试(下) 这边刚一到了贡院的门口,就看到张采和张溥两人和一府学同窗聚集在一起,李沐看他们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自己也凑上去抱拳道:“受先,乾度,你们来的好早啊。” 这边一群人看到李沐,甫然先是一愣,然后竟然齐齐抱拳施礼道:“见过社首大人。” 李沐这礼受的莫名其妙,对着一众同学疑惑的道:“你们在喊谁呢?” “云琪。”张溥看着李沐认真的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复社的社首了。”张溥倒是不傻,李沐身居高位,要是能让他当社首,不等于是给复社加了一层天然保护伞吗? 李沐表面上还是很矜持的推脱了一番,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复社啊!古往今来第一学生会组织,自己也会成为古往今来第一学生会主席,成为后世无数大学学生会主席们的榜样,圆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大学里没有完成的愿望也是很开心的事情吧。 双方推辞几句,李沐的社首身份算是坐实了,不过客观来说,以复社现有的规模和社员来看,确实也没有人比李沐更有做社首的实力和威望了。大家都是一届生员,你让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都很难,唯有李沐不仅是生员,更是大明东南首牧父母官,自然威望不同,足以服众。 这边话说没几句,贡院的大门开始传来一阵阵的实木碰撞之声,没过多久,杭州贡院的大门就吱吱呀呀的打开了。这贡院三年才用一次,很多设施确实是年久失修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看这破破烂烂,推起来让人后槽牙都发麻的大门就可见一斑。 这边门一打开,里面就跑出两队兵丁,跟跳大神一样请出一红一黑两面大旗,考生正疑惑呢,就有参加过乡试的老生解释道,这个旗子是来请鬼的,希望各路神鬼今天有怨报怨,有德报德,助心善努力的士子金榜题名,让居心叵测的生员名落孙山。 随后,考场龙门官缓缓步出,宣读皇上的圣旨,大约是为国取士,办抡才大典,希望各位考出实力,考出水平云云,都略过不提。 接着,龙门官又说,浙江各府,按序搜检,并且重申考场纪律,决不允许私自夹带进入考场,抓到作弊者,带枷三日,开革学籍,永不叙用。 科举考试,在大明,是成为一名高级官员几乎唯一的途径,除非你能像李沐这样未卜先知,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否则跨过乡试,会试,殿试三大关,进士及第,是脱离普通民众阶层,走向统治阶级的不二法门。 正因为如此,乡试的成绩,就意味着财富,地位,美女,所有世俗间所能得到的一切,自然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的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取得好名次。 就连著名书画家唐伯虎,也因为牵连到科场舞弊的案件中被罚永不叙用,虽然唐伯虎是冤枉的,也确实表达了大明朝廷对于科场舞弊已经达到了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态度。 第一个搜检的自然是杭州府的考生,不过乡试的座次是排好的,先进去也不能占什么好位置,进门之后,就有贴在墙上的座次表可以查看,坐错了位置,一样按舞弊论处。 这年头,考场搜检是极其没有人性的,几乎要把人脱个精光为止,因为据说曾经有人甚至把小抄夹在谷道中带进考场过。所以在很多戏文中,比如像《女驸马》这样的经典剧目,冯素贞进了考场考了个状元,女扮男装还娶了公主的故事,也就是戏里听听就好,真要是放在现实中,这搜检第一关就过不去,连考场都进不了,又怎么能够做状元郎呢?其他的随身物品,尤其是考生携带的考箱考篮更是被翻来覆去的检查,点心都要被掰开,笔筒要被浸水,砚台也要仔细翻找。 负责搜检的,一般都是附近州府的兵丁,为了防止本地人之间互相串通,杭州府的兵是不能查杭州境内的考场的。 倒不是说这些外地兵和考生多大仇了,而是抄到了一个作弊的考生就奖励二两银子,这可让那些搜检的士兵们下了狠手,恨不得把人都掰成两半查一查更好。 这样的搜检,肯定不会快的了的,有经验的老生甚至带了小马扎来,往贡院的大门前一座,一边默背着经书,一边等待前面的搜检结束。 李沐是杭州府生员,按顺序第一个进场搜检,所以这边李沐刚站了不到一会儿,就听见龙门官高喊道:“杭州府,李沐!” 李沐赶紧走上前去,跨过贡院的大门,站在庭院影壁前,老老实实的张开双手,一副后世机场过关等待安检的样子,闭着眼睛等待着传说中的乡试搜检的到来。 结果搜检没等来,这边刚一张开手,那边满场军士呼啦啦的跪倒一片,齐声道:“参见大人。” 李沐听见周围的声音,缓缓的睁开眼睛,看见眼前地上跪了一地的兵丁,奇怪的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回大人,我们是宁波卫的兵,大人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小的们年节的时候,大人来宁波卫给我们带了过年的米面,大家都过了个好年,感谢大人的恩德,当时大人还说以后要和我们一起喝酒哩。”一个兵士跪在地上说道。 这边兵士一跪,立刻引起来了贡院内外不小的轰动,有明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在贡院里发生这样的情况,搜检的军士死活不敢搜检的考生,李大公子也算是开国以来头一个。 “起来吧起来吧,我是来考试的,今天和普通士子无异,你们该查就查,都跪着干什么,后面许多同年等着呢。”李沐道。 “大人,小的们如何敢搜检您啊。”那些兵丁一听要搜检李沐,你推我攘的谁也不敢上前,有几个被同伴推到前面的,吓得不住地往后钻,搞得龙门官哭笑不得,只得无奈的摆手道:“算了算了,李沐不用查了。” 这话刚说完,就有几个讨巧的军士,上来殷勤的帮李沐提起来考箱,直接上前给他引路去了。 李沐苦笑一声,也没有再坚持,而是跟着前面几个兵士,往自己的号房去了。 后面等待搜检的金华,温州,台州,宁波等府的考生都惊呆了,纷纷询问这是哪位大人,杭州府的生员则一脸骄傲的告诉他们,这是咱东南的经略,在辽东打得建奴哭爹喊娘的李战神李大人! 哇,后面不少考生听闻这个消息,就卯足了劲儿暗暗下了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是死撑,也要保证这一次考出好成绩来。想象一下,要是和李沐同届中举,那就是东南经略的同年啊,大明官场上,同年那可都是铁打铜铸的盟友关系,有这样的同年,不就像被iphone砸到的牛顿一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吗? 李沐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还起到了激励广大考生士气的作用,只是按部就班的找到了自己的号房,就准备参加考试了。 这贡院的号房果然如杨涟所说,不过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般的房子,没门没床的,号房内有两块实木板,考试的时候,一块坐人,一块横在号房的墙缝里当桌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两块一拼就成了简易木板床,也算是发挥了它全部的用途,所以很多考生就戏称,乡试考试考九天,全程就是再和两块木板作斗争。 李沐所在的地方,一看就是开国初建的老号房,破烂不堪的样子真是让人担心这样的号房会不会突然倒下来,不过对于考生来说,这房子虽然破,但是好在宽敞,还能转个身活动一下。 后来随着考生人数越来越多,原来的号房不够用了,所以朝廷和地方官府都拨款扩建,但是新建的号房越来越偷工减料,很多小号建的广不容席,站起来脑袋都能顶到屋顶的梁,整个人九天都只能窝在那么个小棺材盒子一样的地方,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当然还有一些在厕所旁边的号房,虽然这样的概率不高,但是真的轮到了也只能说真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了,想像一下,在漫长的考试日程里,各处考生集中在你写卷子的隔壁便溺,不熏晕过去就不错了,何谈论政策时论,写锦绣文章云云。 过了好几个时辰,李沐都等得快睡着了,这才听见小门落锁的声音。贡院的考场每十人为一栏,每一栏都有小门,门口有军士看守,落锁之后就表示这一栏的考生已经全部到齐了,从现在开始,到第一场考试结束,除非紧急情况而不得打开。至于贡院的大门,更是严厉绝对不能在考试期间再度开放。就算是有的时候,考场里有人情绪失控,导致死了伤了,也只能用两根木杆从高墙边扔出去,反正门,是绝对不能开的。 各栏的考生都坐下了之后,看日头已经是下午了,随后李沐听到一阵极其刺耳的嘈杂声,原来是因为贡院的大门带有特殊的装置,在开门移动的时候就会发出巨大的噪声,类似于后世的报警器一样,以防止考试期间的内外交通舞弊。 不过这乡试每个人一个小号,三面都是墙,怪不得严厉禁止考生夹带,因为只要带进来了,三天考试的时间,只要不是个傻子,总还是会找到机会偷看的。 贡院都是呈正方形环绕布置的,最中间的明经楼高有四层,监考官门等上高楼,所有考舍都尽收眼底,所以,在经历了乡试之后,李沐也不得不服气。在反作弊的力度和考试体系的成熟度上,大明王朝领先了不是一星半点。 随着明经楼上钟声响彻杭州全城,大明天启三年的浙江乡试,就从现在,正式开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乡试结束 乡试的第一场,就是考四书五经中的《四书》,包括《论语》、《中庸》、《大学》、《孟子》四本书,考试要求《论语》题一文、《中庸》题和《大学》题选一道做文、加上《孟子》题一文,一共三道四书题。另外需要做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三道四书题每道都要写二百字以上,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三百字以上。 也就是说乡试第一场一共要写三篇四书题,四道经义题,加上一首五言八韵诗,可以说任务繁重,时间紧迫。 四书题是必考题,程文都已经泛滥,大部分考生,只要是真心实意来考试的,多多少少都背了十几篇左右的程文,只要考试的时候默写其中比较优秀新颖的部分就算完成任务了。 所以,第一场最大的拦路虎,就是这四道经义题。这四道题,全部截于经书上的原句,要求考生按照题目要求分析句意,并且按照严格的格式限制写四篇议论文。 当然,说是让考生自己分析题意,其实所有的题意老朱都已经分析过了,所有考生的中心思想都不能和程朱注解有所出入,这是死规矩,一旦有想推陈出新的考生,考官看都不看,直接让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考试开始之后,监考官就会来给每位考生发一个写有考生名字的卷袋,袋子里用最好的宣纸印制有题目,并且为每一道题提供四张白纸用以作答。 最规范的卷子,应该是用漂亮,典雅,标准的馆阁体,在立意允许的范围内,用所有能想到的史学和文学知识,以严格的八股格式,写一篇文风华丽,对仗工整,流畅清晰,一气呵成的骈文。用通俗的话来说,要读起来像一首好听的歌曲一般朗朗上口,并且要注意不得出现任何违禁的字眼,包括大明各代先帝的名讳和庙号都不允许使用。如果不得不用的地方,也要用意思相近的其他字眼代替。 李沐拿到卷袋,先是小心的抽出了第一道经义题,反正四书题大家都差不多,还是先从较为困难的经义题下手吧。 科举考试这么多年,只考四书五经这几本书,早就把能翻的句子都翻烂了,所以出现了很多割裂经义,断章取义的截搭题,种类还分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这估计考生都要哭了)、隔章搭。很多搭配连考官的范文都牵强附会,不知所云,当然也让参加考试的考生欲哭无泪。 所以李沐之前还一直担心这种没法叙述的截搭题,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虽然截搭题是科举考试的潜规则,朝廷也默认了这种无奈之下的折中办法,但是在乡试,会试这样的大考之中,是不允许使用截搭题的。 所以抽出卷子李沐看到题目之后,还是深深的松了一口气,考卷上写着“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这句话原句出自《论语》,为了防止考生混淆,试卷上还把《论语·泰伯》整段摘抄了下来,让人对试卷的严谨性无话可说。 说尧这个人太伟大了,人民找不出词来形容对他的赞美,所以这就是纯粹论述仁政的必要性,几乎都是老生常谈,李沐对于这样的破题文章,写了都快有一百篇了,自然是心下大定,很快就有了底。 想到这里,李沐就开始缓缓地研墨,研墨的时候,还特意把砚台拿的远一些,因为乡试的试卷是绝对不能污损的。只要卷面上有任何污损的痕迹,就会按照卷面不洁被誊录官标出来,直接就会被取消成绩。 李沐一边研墨,一边构思文章,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很多号房内传来了考生吃晚饭的声音,这些生员士子,大部分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能找到吃的就算不错了,只有极个别家境不佳的考生看上去是会些烹饪技艺的,支起了小炭炉,在慢悠悠的做些简单的热食,为晚上的作文补充精力。 蜡烛贡院是发的,不过一人只发三根。杭州东南除了南京外最富庶的城市,发的也是质量上乘的桂香蜡,这种蜡烛的制作,参加了熬制的桂花香精,烧起来沁香怡人,同时也算是蜡烛中的香奈儿,价值不菲。 李沐倒是没有急着找吃的,毕竟蜡烛有限,等于限制了晚间的答题时间,趁着日头还没有完全下山,赶紧抓紧时间写完第一道经义题,反正做饭这种事情,也不用太大的亮光,借着月光的亮度也凑合可以弄点吃的出来。 好容易写完了第一题,李沐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字和犯讳的字眼,才把墨迹吹干,把卷子小心翼翼的放进一个自己带进来的牛皮卷袋里,然后伸手把考箱打开,开始仔细观察自己的晚餐选项。 考箱里的吃食大多是熟食,毕竟来贡院主要是参加考试,野炊并不是主要目的,所以大多数食物还是以补充能量,保持充沛的精力为主。光听潮居的猪肉脯,舒菡就给他准备了好大一罐,李沐看着那个大的夸张的罐子,就算其他吃的都没带,这一大罐肉干也足够这三天的能量了。 烤箱内还有好多小瓷瓶装着各种甜香的蔬菜水果汁,一看就是朝鲜郡主李妍儿的手艺。朝鲜土地资源贫瘠,肉类产量极低,就连王宫大内吃肉的机会也不多。所以李妍儿从小就学会了调制各种甜美可口的蔬菜汁,一方面香甜喜人,一方面健康养生,何乐而不为呢?但是由于带入贡院,不让在瓶子上贴任何标签,李妍儿就用彩色水粉画了各色的图案在瓶身上。你别说,这常年设计衣裳款式的设计师,工笔画的水平还真不差,各种芹菜,橘子,西瓜画得栩栩如生,看得李沐心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于是李大公子架起小炭炉,从贡院的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下了一把筋道的粗面,放了些切好的葱花和牛肉干,并且从考箱内掏出许多小铁盒,里面放着各种调味料,连李沐喜爱的胡椒都没有落下。吃一碗葱花牛肉面,咬一口大块的猪肉脯,喝一口西瓜汁,看得监考官一愣一愣的,这还真有把考试当郊游的! 旁边的考生,有的也没有悉心准备吃食,早就被李沐这边的香气馋的要命,奈何考场规矩森严,也没有人敢想他讨块肉干解解馋,否则李大公子倒是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分享才是真快乐嘛。 吃完了饭,涮洗了碗筷,李沐精神饱满的坐回了位置,点起了第一根蜡烛,开始答第二道经义题。 写完前三道题,第一根蜡烛就已经烧完了,李沐心里合计了一下,狠狠心,点了第二根蜡烛,然后仔细揣摩了一下第四道经义题,但是却没有动笔,直到蜡烛燃了一般,才吹灭蜡烛,赶紧睡觉去了。 至于为什么睡得早,全是来源于李沐后世上大学的经验了,浙江乡试,全省士子汇聚贡院,数千个大老爷们睡在一个院子里,那打呼噜的声音岂不是跟打雷一样。要是等人家睡着了自己再睡,怕是一晚上也算是彻底毁了,明天还怎么有精神答题呢。 待到第二天早上李沐精神抖擞的起床之后,看到坐在对面的不知哪府的生员盯着黑眼圈对着卷袋发呆,就知道自己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早上醒来之后,李沐打来水梳洗一下,又拿出一张夹心的葱油饼,用小炭炉热了,一边啃着一边研墨。 等到饼吃完了,李沐掏出卷子,提笔就开始写最后一道经义题,由于经过了整晚的腹稿和构思,这篇文章写的是最快最好的一篇,几乎一气呵成,让李沐写的畅快淋漓,直呼过瘾。 经义题写完,剩下的四书题就简单多了,李沐默了几篇近些日子才做的,有杨涟批注过的文章上去,反正主考是杨涟,总不能他不喜欢自己批注的文章吧,李沐也算是用经略的身份取了个巧,毕竟谁也没他这个本事,能请得起浙江巡抚当家教。 至于剩下的五言八韵诗,这就不是李沐擅长的了。要说李大公子的八股水平,完全是依靠勤能补拙,但是论起先天在文学上的才华,李沐也就不过尔尔,好在经义题是全场考试的重中之重。洪武年间,考官还看看后来第三场的策论,但是发展到现在,二百年过去了,四书经义已经在科举考试中占据了统治地位,其他部分也就说得过去就行。这也正是科举考试越发展,越僵化,最终成为禁锢思想的工具的原因。 第一场四月十一日考完交卷离场后,要重新搜检入场,四月十二日开始考第二场,考五经题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五经,即《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这个是考生自己选的,每个考生只治一经,考前需要把自己的选的经科往杭州府报备,考试的时候按姓名发卷,李沐治得是《尚书》,那么题目就会从《尚书》中选取。 打开五经题一看,带着油墨香气的宣纸上,印着一句:“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看到这句话,李沐心里淡淡的笑了,虽然科举考试的禁锢了人们的思维,但是四书五经中所展现的,属于中华民族千年以来,治国齐家的智慧实在是让人深深折服。 “水、火、金、木、土、谷惟修”,出自《尚书·大禹谟》。子曰:“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另有圣人言:“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何为养民,即处理好“水、火、金、木、土、谷”这些事情,就是善政,就是最大的仁君,就能达到“惟修”的目的。 说通俗一点,老百姓有饭吃,生活好了,有盼头了,就是仁政,善政,当权者就是仁君,明君。 写着这样的五经题,让李沐真的有一种在和先贤对话的感觉,那一瞬间,仿佛自己穿越了时空,在一千多年前找到了知音,虽然对方被称为至圣先师,并且早就已经化作尘土。但是却不妨碍自己享受这种有人支持,理念相和的快乐。 写完了五经题,剩下的就是诏、判、表、诰一道,这个就是朝廷来往的各种公文,要求考生熟悉公文的格式。李沐身为经略,每天处理的公文数以百计,自然对这些格式了如指掌,写起来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出任何差错来。 十五日考第三场,考五道策论题,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李大公子写这个当然是头头是道,毕竟全场的考生除了他,基本不知道政务为何物,而李沐却已经由丰富处理政务和军务的经验,这一点上,一直在都察院做冷板凳,近几年才跟着李沐从北到南的主考官杨涟杨大人,都未必能比李沐更优秀。 十八日交卷过后,便是考场内查验卷宗数目,然后监考官汇报情况,直到十九日上午,折磨人的乡试才算是正式结束。从初八开始准备,一直考到十九结束,就算是铁打的人这个时候也已经精疲力尽。李沐出了乡试考场之后,面对前来接他的亲卫,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向前走,不往两边看,走到侯府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就睡,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都等他睡醒了再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他这是找死 等到李沐休息够了,吃饱喝足,精神抖擞的出现在三跃等一众亲兵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二十一日了。原本以为放下乡试重担的自己稍微能够喘口气的李沐,却在这一天接到了来自辽东和朝鲜的消息。 “放他娘的狗屁!什么叫朝鲜助天兵平定叛乱?!”李沐赤红着眼睛,在侯府花厅内转来转去,怒吼的声音让下人们都战战兢兢,一直以来,在晋阳侯府上当值,算得上是在东南服务界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了,李府上的主人们,对下人好那是出了名的,就连侯府内的大丫鬟,也是细声细气的,要多招人喜欢就有多招人喜欢。全府上最有威严的就是娥恩哲老夫人了,其他人除了从辽东带来的老家仆外,几乎没见过李沐发火。 “TMD,他李倧帮我平叛?他平什么叛?他手上有什么乌龟王八蛋他自己不知道吗?就TM他那几个烂货,还能帮我平叛?这群叛匪要是真的灭了我两千忠武营,杀他李倧就像捏死一只蚂蚱一样容易!还有他在那狺狺狂吠,跟朝廷诉苦的机会?!”李沐对着三跃就是一顿吼,三跃也知道朝鲜出了大事,只是这不是他能参与到的事务,他的任务就是完成公子给他的所有任务,保护好公子和他的家人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他实在是不想去考虑,也考虑不了。 “大哥。”李沐正在狂躁的时候,李硕从门前走了进来,对李沐道:“大母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事,冷静下来再说吧。” “冷静?怎么冷静?他李倧杀了我两千兄弟,我怎么冷静?!不行,我得去信熊成,给我揍这狗日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以为老子是软柿子了?!”李沐气急败坏的道。 “大哥,朝鲜王殿下就算是对你的兵下了黑手,现在你也不宜让他们反击,对方确实有白莲叛匪造反的痕迹,也有白莲教造反的铁证,现在山东正在闹这个事儿,朝廷对白莲格外的敏感,在大义上,朝鲜方面完全站得住脚,你要是派兵入朝,恐怕有从贼造反之嫌!”李硕看着李沐,目光灼灼的说道。 “那怎么办,看着对方骑到我头上来?朝鲜是锦州的大后方,现在李倧这么一闹,等于在锦州后方楔了一颗大钉子,万一建奴有异动,朝廷要调我回锦州,朝鲜于我而言,就是如芒在背,让我寝食难安。”李沐有些懊丧的说道。 “大哥,现在的问题是,白莲教配合朝鲜王夺权,绝对不可能没有回报,如果让朝鲜王选,他是愿意做白莲教的傀儡,还是愿意做大哥的傀儡。”李硕认真的道。 这句话已经很诛心了,仿佛两人讨论的不是朝鲜的国王,而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一般,李沐深深的望了李硕一眼,还是承认道:“应该是被我控制更好一些吧。” “那么问题就是,朝鲜王不可能再去做白莲教的傀儡,白莲也肯定知道以他们的实力和威望不可能让朝鲜王俯首称臣,所以,朝鲜到底答应了白莲教什么?”李硕又问道。 “答应什么?他能答应白莲教什么?”李沐也有些奇怪的道。 “现在白莲在山东起事,最大的威胁是什么?”李硕道。 “是熊老督师的一万三千锦州军,说实在的,我都觉得有些杀鸡用牛刀了,白莲教徒,大多乌合之众,普通农民尔,山东境内可战之兵最多不过万余,其余的都是一触即溃的老百姓,动员一万多精锐,劳民伤财,得不偿失。”李沐想了想,又说:“你的意思是,他们想要朝鲜帮助白莲教对抗熊老督师麾下精锐?不可能,朝鲜要有那么大本事怎么会落到我的手里,以李倧的水平,吃掉熊廷弼手上一万多锦州军,我借他俩胆儿!” “如果不止朝鲜王呢?辽东之地,可以伪装成朝鲜军队的和白莲教徒的军队可不少,大哥,你早就叮嘱熊家父子小心辽东镇和东江镇以及很久没有动静的建奴,为什么现在自己轻敌了呢?”李硕沉声说道。 “不好!”李沐顿时脑中灵光一闪,不觉悚然一惊,这些时日,建奴确实有些平静的过分了,李沐一开始一直忙于参加乡试,而且他也一直以为努尔哈赤的身体状况欠佳,导致建奴朝野一片混乱,暂时无力南下大明。 可是自己身在江南,受制于这个年代通信水平的极度落后,现在的建奴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完全没有确切的认识。 “不行,我要去一趟山东。”李沐沉声说道。 “啊?”这一回,连李硕也惊呆了:“大哥,你是东南经略,大明赫赫有名的战神,天下人的眼睛盯着呢,未有诏令擅离职守可是死罪啊!” 是啊,李沐心中也是非常无奈,本来朝廷就是忌惮自己手握重兵,害怕日后做大,形成气候对中央政府构成威胁,才把自己从辽东调到了江南,意思就是让自己脱离锦州镇,以防国家重金打造的边军精锐沦为私人打手! 如果现在去山东,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指挥锦州军作战,就算灭了白莲教,朝廷对自己的猜忌将会不可避免,一旦被朝廷雪藏边缘化,以现在李沐的威望和在朝中的实力,远远不足以对抗中央政府。 就算他李沐真的举起大旗造反,锦州镇有多少人支持自己不说,就算现在锦州镇那四万多兵都拉着打北京城,有数十万边军的大明岂是吃干饭的? 历史上,有十万铁骑的建奴,拉着朝鲜和众多汉军,也没有真正灭掉大明王朝,大明最终是毁于内乱,毁于李自成的手里。 现在李自成还在银川驿做他的驿卒,大明也远没有达到烽火连天,四面楚歌的地步。 “只有一个方法。”想了许久,李沐冷静的说道:“这一次,我的乡试必须取中,只有我中了举人,才能进京参加会试,这样我就可以以山东匪患未平,阻我进京之路为由,带兵平息山东之乱。到了战场上,哼哼,就是他朝鲜辽东镇东江镇堆在一起,老子照样一锅烩了!” “那大哥可有把握中举?”李硕虽然知道这样说不好,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我也不肯定,希望会中吧,如果不中,熊老督师就危险了。”李沐喃喃的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莫非王法 乡试已经结束多日了。现在的李沐唯有在家死等考试的结果,几日下来都快被巨大的压力逼疯了。 对于别人来说,就算是此次乡试没有中举,大不了等三年再来考一次罢了。但是李沐不一样,若是他不中举,可能会牵累自己辛苦建立的锦州镇,也等于之前两年多的所有辛苦都付诸流水了,这样的结果,是李沐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看到李沐一直在家烦心不已,善解人意的舒菡和李妍儿就提出要带他去散散心,一开始李沐还嗤之以鼻道,杭州城就这么大地方,到处都跑遍了,还能去哪里?却不知被二位郡主连蒙带骗的叫出门,来到西湖边一看,春风杨柳,妩媚多姿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心情不自觉的就好了很多。 江南已经是五月了,正是草长莺飞,万物生机盎然的好时节,西子湖边的春光更是可爱的让人想要放声歌唱出来,李沐带着两位郡主和小侍女伊宁,在卫士的保护下,来到了西湖断桥边,看桥上人来人往,游人如织的情形,想起辽东和山东饿殍遍野,战火连天的惨状。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上,就算生在一个国家,就算是同为大明百姓,生活上的差距也是天壤之别,当杭州人在五月的阳光下西湖漫步的时候,山东人却在叛军和官府的夹缝中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李沐和几个小姑娘寻了一处草坪,铺上一条羊毛地毯,几人在湖边坐下,伊宁殷勤从身边的食盒里拿出各色糕点和果干,景色宜人的上午,有两位绝色佳丽陪伴在湖边听风野餐,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的生活。 这边李沐正在惬意的享受难得的幸福生活,却突然听见断桥上拥挤的游人一阵鼓噪,李沐疑惑的抬头看去,只听见几个年轻人一阵叫道:“我的荷包呢?!有贼啊!有贼啊!大家别放跑了人!” 这话一出,很多人纷纷都低下头看自己的钱包,李沐嘴角冷笑一声,对三跃示以眼色,三跃轻轻点点头,待到那边人群混乱的时候,就飞快的跑到了断桥边等候着。 不多时,就看一个年轻人飞快的从人群中跑了出来,看那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却显得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奇怪的是,人却跑得飞快,真的像是一道黑影一般,若不是三跃早就带人在桥边等候,肯定是没人追的上他的。 等到那人跑到近处,三跃就如猛虎扑食一般,一下子像那小子冲了过去,那人看到突然有人向他冲过来,心里吓了一大跳,赶紧往一边闪。三跃见对方躲过了第一击,立刻蹲下身子用腿狠狠地扫了过去,那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又是猛然一闪,三跃又是一招落空,让这个久经沙场的白杆卫士下意识的“咦”了一声。 看三跃和那小贼是瞬息之间就已经交手四五招,三跃攻势凌厉,打得大开大合,气度不凡,但是对方愣是像是个滑不溜秋的泥鳅一般,从头到尾都在躲闪,竟然一招没中。 李沐对身边其他卫士示意了一下,另有两个白杆卫士又加入了战团,这一下,那小贼是不可能再坚持住了,毕竟他面对的三人都是辽东战场上有数的精锐,就算他一直躲下去,肯定是会力尽被擒的。 那小贼眼珠一转,就想寻个空档先逃之夭夭再说,却不料刚准备动作,就被这些精锐的百战之兵察觉,三跃一掌拍在那人背上,一下就把对方击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了。 三跃看对方倒地,也没有多说,只是一下子扑了上去,抓住对方双手反过来一箭,就把整个人控制住了,随后另一个白杆卫士也扑上前来,掏出马鞭,迅速就把那人双手捆缚住,押到李沐的跟前来。 李沐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那飞贼,倒是生的一副不错的样貌,看上去年纪很轻,但是整个人却非常的消瘦,眼神里透露出满满的疲惫,但是周身却散发出一种病态的活力。 “你叫什么。”李沐看着飞贼,冷冷的道:“刚才桥上那句,是你喊的吧。” 那飞贼看李沐带着武艺高强的卫士,更有绝色动人的美人相伴,想必不是简单人物,也许自己态度好一点,对方不跟自己计较,就会放自己走呢? “我要告诉你,你会放我走吗?”那人开口期盼的说道,语气似乎带着一丝祈求一般。 “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李沐身居总制久了,也不自觉的养出官威来,对方看李沐似乎恼了,立马老老实实的答道:“程云,草民叫程云。” 李沐看着程云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毫无兴致的摆摆手道:“送官吧。” “别!别!这位公子,不要送官!求你了!不要把我送官!我给你钱行不行,千万不要把我送官!”一听到送官,那叫程云的飞贼突然变得异常激动,简直就是非常的恐惧,按道理说,像他这种在人群里偷两个荷包,也不算什么滔天大罪,关几个月也就出来了,何必害怕成这个样子? “公子,公子,大人,大人,求你不要把我送官,求你不要。”那飞贼竟然害怕到痛苦流涕起来,看上去像是焦急到了极点,让李沐心中不觉更加疑惑了。 他越是这样极力的推托,李沐就更要把这个送到杭州府好好的查一查了,什么事情让一个在西湖边偷别人钱袋的小贼吓成这个样子? 一个时辰后,杭州府衙内,李沐和杭州知府周英坐在堂上,下面跪着程云和几个丢失了钱袋的苦主。 程云偷窃的事实是坐实了的,人赃并获并没有什么可狡辩的,只是杭州知府周英看到程云后,竟然也惊奇的出声道:“程千户?怎么是你?” “程千户?”李沐这一回真的惊讶了。千户官虽然不算什么高级武官,但是也绝对不至于穷苦到窃人财务的地步,而且这些武职在现在的大明都是世袭的,若是因为偷了几个钱袋丢了世袭的官职,那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不可理喻到了极点。 “周大人。”程云也是羞愧无比,只是悄悄的低下了头,闷声的固执道:“还请大人罚我些堂上刑,四十板八十板我都认了,求大人不要盼我徒刑,给我一个机会吧。” “这个程云身负何职?”李沐转头问周英道。 杭州知府周英也是奇怪的看了程云一眼,才对李沐道:“他是南镇抚司的一名千户官。” 南镇抚司?那是锦衣卫啊!什么时候锦衣卫都混成这个样子了? “先退堂吧,把失物还给苦主,程云,你过来,我有话问你。”李沐帮周英结了案,自顾自的往后堂去了。 在后堂的厢房里,依然带着手铐的程云依旧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沐,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什么身份,在杭州府衙一现身,看周知府那个战战兢兢的样子,怕不是什么微服私访的高官吧? 在杭州城内,品级比周英高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杨涟已是四十有余,另一个。。。 想到这里,程云也是瞳孔一缩,看着李沐的目光也变了,如果他所猜不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东南首牧,晋阳侯,钦封上柱国的李沐李大人了! “程云,你是锦衣卫的千户,按例来说,我和周知府都判不了你的罪。”李沐沉声道:“但是我离京之前,得到了崔指挥使的应允,南镇抚司一应人马,听我差遣,听我号令,并且给了我锦衣密令,想必这个你是不陌生的吧。”李沐出示锦衣卫的令牌,让程云一下子冷汗都冒了出来。 “你偷窃钱财,按法必究,这个我决定不了,也不想改变,只是你做的事情实在是于常理不合,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和我说的话,我就知道请南镇抚司的朱镇抚来跟你谈谈了。” “大人,我。。。”程云支支吾吾道。 “说,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李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回大人,小人窃人钱物,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程云想了半天,叹了一口气,才对李沐缓缓道:“小人前年成亲,拙荆与我情投意合,生活美满,直到去年,她又有了身孕,实在是让我欣喜不已,又对我的孩子充满了期待。” “你别告诉我你锦衣卫千户,养不起个小娃娃。”李沐冷笑道。 “若是一切顺利,那自然就是好的,可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我突然患上了一种怪病,时而身上燥热胜过炭火,时而身体寂冷犹如寒冰,反反复复,苦不堪言。”程云低低的道:“看了诸多名医,都查不出病症根源,用了各种药石,也无能为力。最后,杭州的名医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买上好的人参顶着,能顶多久顶多久吧。” “所以呢?” “上好的人参,何其昂贵,我倾家荡产,也不足以填上这么大的窟窿,可是大人,我妻尚有身孕,不出两月,我的孩儿就要出世了,我只是。。。只是想在临死之前看我那孩儿一眼,为了给自己续命,无奈之下才窃取财物。大人,还有两个月了,只要大人放我走,什么刑我都认了,两月之后,程云即刻自尽谢罪,绝无虚言。”程云看着李沐,似乎带着无限热切的光芒。 李沐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看得出来,程云已经身体憔悴,不堪重负,但是眼白通红,似乎有极为病态的能量,看上去是用各种名贵的药材在透支身体的所有元气。 “程云,我不能放你。”李沐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也不是要给你讲道理,但是万民之尊,莫非王法,这是我的原则,任何事情,都不能在法理之内有所转圜,否则律法将不再是律法,而是变成了利益既得者讨价还价的工具。” “大人,求你,求你。”程云跪在地上,哭的如泣如诉,不住的磕头道。 “法理上的事,我帮不了你,你盗窃财物,念在初犯,按照律法,徒刑三个月并不为过。”李沐说道:“但是你的病,我或有办法。”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中举 “大人?”程云惊讶的抬头道:“大人知我所患何症?” “冷热失调,贫血冷汗,是疟疾的典型症状。”李沐想了想肯定的道。 “疟疾?”在场的人包括杭州知府周英都是面面相觑,很显然没有人听过这个奇怪的病症。 “病症之名,无关紧要,总之这种疾病大多来源于蚊虫传播,尤其是值此春夏之交,万物复苏,邪气横生,极易造成感染。”李沐不可能和古人去详细解释疟疾病原的原理,也不知道这个病在这个时代被称作什么,只好告诉大家病得名字不重要,救人才是王道。 “请大人教我,只要大人能续我之命,哪怕数月光景,小的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会感念大人的恩德。”程云诚恳的道。 “没有那么恐怖。”李沐道:“取青嵩数十支,每天三次,洗净之后,捣烂用凉水冲服即可,最多十几日,想必就可以大好了。” 关于青嵩治疟疾的功效,其实早在东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就有记载,但是中国的医书鱼龙混杂,汗牛充栋,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方子真的行之有效。直到公元一九七一年,才由药学家屠呦呦女士提取了青嵩素,那是主要是用于对越战争中,减少人民军队在越南丛林中因为疟疾造成的伤病。因为青嵩素的广泛使用,救活了无数人的性命,屠呦呦女士也因此成为中国获得诺贝尔科学类奖项的第一人。 对于这样的事情,虽然程云也是半信半疑,但是此时的他已经身处绝境,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再者,李沐身居东南经略,牧民百万,实在是没有必要来骗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 事情交代完,程云还是按律收监,判徒刑三个月,只是临走之前,李沐特地嘱咐杭州知府周英,说自己对程云另有任用,三个月之后,要全须全尾的交到他的手里,周英自然是连连应诺下来。 可惜好好的一顿野餐,中途闹了这么一出,李沐也是没有什么心思再继续赏游风景,只好回府继续老老实实的等待消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五月底了,放榜的日子越来越临近,李沐也是彻底的放松了一下,跟舒菡、李妍儿和娥恩哲一天到晚躲在家里打马吊。 除了白天处理一下公务,监督一下西班牙船长西多的合约履行情况,并且吩咐龙江船厂全力制造大船以外,其他的时间几乎就在牌桌上没停过。 大明所谓的马吊,也叫叶子牌,是后世麻将的雏形,但是现在的叶子牌并没有后世麻将那么多的玩法,也不分广东的和四川的不同流派,但是胡牌的方法和基本原理还是差不多的,李沐也就是稍稍玩了几下,就找到了这种游戏和麻将的共同之处,一下子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般,开始没完没了的沉迷其中。可能李大公子觉得放榜之后,无论中不中举,都肯定忙碌无比,不会像现在这么清闲了,于是就抓紧时间,像是品尝最后的狂欢一般,征战牌桌,杀得畅快淋漓,不知昼夜晨昏。 于是到了放榜的这一天,李硕早早的就去贡院看榜了,而李沐却因为昨天晚上玩物丧志太晚,导致日头都快中午了,才晕晕乎乎的从床上爬起来。这个时候,报喜的班子已经从贡院出发,往浙江各地去了。 从考试结束到发榜公布中间一个多月的时间,总不能要求全省考生都留在杭州等消息,大部分其他各府的生员,在考试结束之后,就纷纷返回原籍等消息了。到了放榜的日子,杭州贡院就会组织临时的报喜班子,拿着红榜和匾额到全省各府的新进举人老爷家报喜去。这个活计完全是自愿的,但是全城的老百姓都能为此抢破头,一来报喜的活计大家都喜欢,也算是沾沾举人的运气嘛。二来那些新进举人寒窗苦读多年终于有了成就,高兴之下肯定都是有赏的,尤其是上晋阳侯府这种富贵门阀家里报喜,那真是一个喜讯就能引发血案。 李沐这边迷迷糊糊的出了门,就听得门外一阵喧闹之声,伊宁急急忙忙的跑进门来,手忙脚乱的就帮李沐换衣服,一边换一边道:“公子,公子,门外来了报喜的班子,不知是你和硕公子哪一个中了,但是总该要去迎一迎的,老夫人让我来找你,让你记得给报子封赏钱。”朝鲜的一应制度照搬大明,自然也包括科举,所以伊宁虽然是朝鲜人,但是对于中举这件事情并不陌生。 “李硕人呢?”李沐疑惑的问道。 “硕公子一大早去贡院看榜了,不知道考的怎么样,现在还没回来哩。”伊宁乖巧的答道。 这边李沐换好衣服来到府门前一看,一大堆穿着大红衣裳,打扮的跟新郎官儿似的报子们拿着一块亚元第的匾额,看到正主出来了,纷纷询问道:“我们找府上李经略李大人!” “我就是。”李沐沉声道。 “参见大人。”李沐不比寻常生员,本身就是从一品的东南经略,这一身官威散出,在场的报子们立刻跪了一地。 “好了好了,起来起来,到底是我中了还是我家弟弟中了,你们快说啊。”李沐临到门口儿了,终于也憋不住心中的急切,也不再顾忌什么官威体面的,急吼吼的问道。 “小的们祝贺杭州生员李讳沐老爷,高中浙江乡试第九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报子们高声唱道。 “哈哈,第九名?好!好!好啊!”饶是李沐也是经历了不少风雨,这个时候也是情不自禁的喜形于色,对于这个成绩,他是充满了担心和期盼的。毕竟他也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努力,这一次得偿所愿,也算是自己之前累死累活那么多天,累有所值了! “来人!赏!”李沐大手一挥,立马就有下人封上红包,在场的报子们都是人人有份,看那分量,怕不是一个人有个十好几两,报子们也都兴奋不已,纷纷谢恩,说了不少讨喜的话。 正当李沐心中畅快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年轻人飞快的跑了过来,定睛一看才认出是自己的堂弟李硕,李硕一路飞奔着跑到门口,气喘吁吁的道:“大哥,我看了,你。。。你。。。第九。。。” “我知道了,报喜的都来过了。”李沐高兴地道。 “啊?都来过了?”李硕有些惊讶的道:“那我的呢?” 李沐以为是李硕落了榜,赶紧安慰他道:“云和不必太过介怀,乡试三年一次,有的是机会,你还年轻,又是第一次,有可能。。。” 这边话没说完,府门前的街角又吹吹打打的转出一队报子来,这回的可比上一次热闹多了,待到那报子们走近了,匾额上两个大字让李沐瞳孔一缩,“解元第”三个大字赫然其上。 “我去,你小子,考了个解元?”李沐不觉得脸上滚烫,刚才丢人丢大了,自己还恬不知耻的安慰李硕来着,谁知道人家考了个第一。 李沐和李硕双双中举,而且李硕还是乡试第一,李硕看着眼前的匾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终于以后别人看到我,不会说我是李经略他弟了。” “怎么了,说你是李经略他弟丢你人了?”李沐看到别人考的比自己好,正是心里腻歪的时候呢,这个时候颇有些语气不善的道。 李硕知道李沐故意拿捏逗他玩呢,也毫不客气的反击道:“是啊,以后他们喊你都得叫李解元他哥,哈哈哈!” “我看谁敢!我罚他款!”李沐“恶狠狠”的道。 “好了好了,你们哥俩才华横溢,蟾宫折桂,本来就是大喜事。”李沐兄弟两正斗嘴呢,娥恩哲笑着出来道:“今天,是我们李府大喜的日子,这个宴,等过几天你们参加了鹿鸣宴我们再摆,今儿先应下了,咱府上无论是谁,所当何值,都发纹银二十两赏,这月月例双倍!” 这边娥恩哲话音刚落,周围一众丫鬟们纷纷笑着万福道:“谢老夫人。” 而李沐不知道的是,在浙江巡抚衙门里的杨涟,却拿着榜单,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要不要取中李沐,杨涟是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李沐的文章就算是糊了名字,他也能认得出来,毕竟自己是李沐一直以来最亲近的老师,他的文风和用字,无不是杨涟倾尽心血的成果。但是如果放任他考中,以后他会走到什么样的道路上,真的很难说。 想着想着,杨涟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张黄娟圣旨,旨意是让他回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杨涟看着圣旨,不觉眼中露出一丝决绝之色。 “大明天下,非有利剑劈开这混沌不可,如果世人皆畏强权而不敢问,则国将不国,百姓离难,战火连天。总有人要站出来,说这第一句话,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那就我来说吧。”杨涟喃喃的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定远 `r'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东海 不知不觉已经是天启三年,八月初一。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晋阳侯府的一处隐蔽的内室之中,李沐穿着便服端坐在一张雕花翡翠椅上,室内的光线很暗,连李沐的声音都刻意压得非常低,仿若蚊蝇一般,不靠近听根本听不出来李沐说了什么。 再看李沐的眼前的地上,跪着一个黑绰绰的人影,由于处于背光的地方,也很难分辨那人的身份。 “托大人的福,小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虽然不知大人所说的疟疾是何病症,但是大人的药确是对症无比,药到病除,真是神医再世,也不如大人之智海渊博。”这个患了绝症差点死了的男子,自然就是原来的锦衣卫千户,后来被李沐夺了官职,扔在杭州大牢里三个月的程云了。 程云看上去在大牢里日子过得还蛮滋润的,想必是李沐交代了杭州知府周英的缘故,看上去没有受什么特别的虐待,加上治好了病,又听闻自己的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两天程云一点没有丢了官职的失落感,走路都带着风,心情要多好有多好。 人啊,往往死过一次了,才知道荣华富贵不过如此,现在的程云,觉得能活在世上,有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自己年纪轻轻,又有锦衣卫当差时候积攒的些人脉,落口饭吃还是不难的。前几日一个原来的旧部找到程云,问他愿不愿意去落雁楼先当个仓货杂役,要是干得好,以后还能升到仓管,管着落雁楼这种顶级大酒楼的仓库,那油水想起来都让人感觉幸福。 一开始,对方提起这个活计还有些支支吾吾的,毕竟程云以前是做过千户官的,那也是街面上响当当的人物了,现在沦落到仓库里搬运货物,却不知他还能不能接受得了。 谁想到程云想都没想,一口就应下了,人还蛮高兴的样子,搞得他的旧部主动问起,这一个杂役的工作,怎么把千户大人高兴成这样。 程云笑着答道,我的命还在,还能让我看到我家那小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一次真是要感谢菩萨了,否则现在我早就是一捧黄土喽。 对方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也就笑着和程云喝了两杯,可见程云这个人平时为人还是不错的,否则落难的时候岂会有人真心帮他呢。 这天程云正在落雁楼的仓库里搬货呢,你别说,这仓货杂役虽然累了点,但是好处不少,家里吃的一些米啊面啊,蔬菜啊甚至猪肉啊,酒楼常有些放了些时日但是一时半会用不掉的,落雁楼这种顶级酒楼,是不能拿这些不新鲜的食材做菜的,大厨愿不愿意做另说,要是惹恼了客人,不是砸了响当当的招牌么,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了。所以,这个时候,大掌柜的都会特许他们这些杂役拿一些食材回去给家里改善一下伙食,所以别看程云一个小小的仓货杂役,一个星期还能捞着一扇猪肉,羊肉,几条鲜鱼,至于米面,几乎就没买过。 搬货搬到一般,却看到仓管进来了对他说有人找他,程云跑到门口一看,见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穿着一身华贵的武服,孔武有力,气度不凡。 这个人,正是在西湖和他交手的三跃,既然看到了他,谁找自己也已经很明显了,李经略的亲兵队长都站在这里了,还能是别人吗? 程云被三跃领着来到晋阳侯府,七转八弯的就被领到这一个小小的斗室之中,看着一直坐在椅子上的李沐,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 “现在锦衣卫已经没你的职,我知道你家祖传的游墙功,以前南镇抚司的朱镇抚倒是和我提过你这个人,这一身好功夫,在酒楼里做杂役,不是太可惜了吗?”李沐淡淡的道。 “大人,您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程云笑道:“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蒙大人圣手,捡了一条命,现在只要有份安稳日子就满足了,还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至于家传的那功夫,哪有朱镇抚说的那么神,不过是个强身健体的法门,跑得比平常人快一些罢了。” “哈哈,程千户气度不凡嘛。只是现在令郎已经出世,你不为自己考虑,不为他考虑吗?你现在做个杂役,过着不愁吃穿的生活,但是想必也没有什么余粮吧,那以后令郎又该如何是好,想必程千户见过世面的人,也希望令郎有个功名,而不是碌碌一生,终老田园吧。”李沐微笑着道。 “大人是有让我做的事吗?”程云也微笑着道:“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全家的活路都是大人给的,要想让我做什么,说一句就是了,我程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但有大人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反正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已了,现在这条命,就是大人的了!” “我要你帮我建立一个像锦衣卫那样的力量,你敢吗?!”李沐突然抬高了声调,目光灼灼的盯着程云道。 对于这个问题,只要程云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恐慌,迟疑,就会被躲在李沐身后暗处的,手持劲弩的白杆卫士当场射杀。 程云听了李沐大逆不道的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依然微笑着道:“大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李沐也笑了,这一下笑得很满意,自己没有看走眼,程云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也不枉自己废了那么大的心思,从南镇抚司和杭州府的嘴里把他给保下来。 “人力,物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开口,无有不准。”李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世界上没有让它跑还不给口草吃的马儿,要想把情报网搭起来,很可能投入的资金比建造舰队更可怕:“甚至武器,我都能给你最好的,带有瞄准装具的天启二式步枪,对于什么冥顽不化的绊脚石,目前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高手’能在跑的比枪弹快,当然,也包括你。” 这话一出,程云心里甚至咯噔一下,早先传闻辽东战场上有一支恐怖无比的北云兵,装备一种强大的火器,射程远,精度高,连发速度快,数百步以外取敌人性命就在顷刻之间。 “小的。。。不,属下遵命。”程云应诺道。 “你要组建新的力量,自然也要有新的代号。记住,不仅是大明境内,还要通过海商和舰队,发展大明以外土地的势力,我会通知水师配合你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大明九州万方,还是太小了。程云,你要把眼界放宽,放高,不要计较一点一滴的得失,才能有大作为。从今天起,你新建立的力量,就叫东海,你就是第一任的东海统领!” “属下遵命。”程云恭敬的应诺道,然后想了想,还是迟疑开口道:“那大人,属下还能去落雁楼干活吗?” “你还去那里干什么?”李沐奇怪的问道。 “因为落雁楼的仓库,会发免费的米面蔬果和整扇的猪肉啊!”程云道:“大人,这要是以前每次都带吃食回去,这要是突然没了,我家。。。婆娘怕是要跟我闹呢。” “什么?落雁楼福利那么好?”李沐这个人,本来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很多时候都是被推着走到今天的位置,其实对于他来说,程云现在做的才是李沐心中最理想的职业。 “咳咳。”意识到自己丢人了,李沐赶紧正色道:“好了好了,看你那出息,我每个月给你例银和我的亲卫队长一样,四十两,足够你买一车肉,吃到明年去了。” “嘿嘿,谢大人。”这边程云才高兴地退下了,然后又被三跃领着出门离开了,侯府内院,自然是不能乱跑的,冲撞了内眷,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这么信任这个刚认识的程云?”程云离开以后,从黑暗中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帅气年轻人,正是李沐的弟弟李硕。 “现在一切草创,他也折腾不出大乱子来,以后摊子大了,肯定会找人盯着的。”李沐沉声道:“不过还是日久见人心,现在的他还不敢跟我搞鬼。” 李硕点了点头,又有些揶揄的笑道:“没想到这程云一个锦衣千户,还挺惧内的,看刚才那吞吞吐吐的样子,笑死我了。” “额。。。”说起怕老婆,想起自己厚着脸皮想留宿舒菡的房内,结果被舒菡好几次赶出门外的经历,李经略倒是没脸笑别人。 “你懂什么,那叫尊重,那叫爱,我跟你说,男人有本事,那是对外使的,不是在家里对爱人用的。”李沐色厉内荏的开始教育起弟弟来。 “好了好了,哥,别解释了。”李硕毫不在意的坏笑道:“你对玥然嫂子用什么本事?好像你能打得过她一样。” “我看你是皮痒了!”李沐抄起手边的折扇就奔着李硕而去。 “大哥,我错了,啊,饶命。”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何去何从 离中元节眼看也没有几日光景了,杨涟却接到了朝廷的圣旨,浙江巡抚杨涟调任北京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立即启程赴北京上任,浙江巡抚一职另有任用。 对于李沐进京参加会试的请求,内阁原则上表示不赞同,但是如果在保证一切政务照常运转的情况下,可以一定程度的同意他的请求,但是会试结束之后,必须马上返回东南就任。 看来对于京师里的大人物们来说,也越来越感觉到了李沐隐隐约约的威胁,开始有意无意的想把他排除在中心权力圈子之外。 在京杭运河的岸边,李沐和杨涟正在相互道别。 “老师此去,为了安全起见,到了徐州以后,还是转道河南进京的好,山东现在遍地战火,实在是无力护得官船安全。”李沐认真道。 “唉,我知道。”山东战火未平,熊廷弼其实已经到了山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进兵,朝廷一天三道旨意催促,但是熊老督师就像快硬石头,任你怎么说,就是没有进兵山东腹地。 “朝廷这么急着召老师进京,是那边顶不住了吗?”李沐低低的问道。 “是啊,阉党这些时日,气焰更是比以往嚣张了数倍不止。前些日子,户部尚书吴老尚书,因为筹饷不力被罢官,魏阉让礼部右侍郎顾秉谦迁了户部尚书,谁不知道顾秉谦当了那么多年编修,礼部出身,长这么大都在管修书那点破事,结果这一次让他去做户部尚书!去管国库!他顾秉谦算盘珠子都认不全,竟然当上了大明的度支使!”杨涟气愤难忍,提高了声调道:“中书汪文言上奏反对,结果直接被下了镇抚司诏狱,首揆叶阁老,阁臣韩阁老出面,好不容易说服北镇抚司的刘乔没有对汪文言下死手,结果那老阉奴一怒之下换了刘乔,让许显纯去做了镇抚,这还没有几日,就定了个莫须有的诽谤君上的罪名,这要是让那帮阉党坐实了,是要杀头的!” “老师老师,不能冲动啊,你只是个左副都御史,现在阉党权势滔天,根本不是一个人,一张奏折能改变的,只有积蓄实力,缓缓图之才是王道啊。”李沐有些焦急的说。 “积蓄实力?怎么积蓄实力,现在大明六部,四个在那老阉奴手中,锦衣卫,东厂,都是他的鹰犬,加上。。。对了,还有你,名震天下,手握四万精锐,首牧东南的李战神,都是他一个阉人的手下,还能怎么积蓄实力,忠志之士屡遭迫害,苍生百姓战火流离,大明天下黑暗至此,竟然没有正义之气一丝一毫的容身之地了!”杨涟仰天长叹一声,一时间,李沐甚至看到了老大人眼角的泪光,无奈啊!无奈。 “老师,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什么党都不是,党争误国,争得越惨烈,于国家危害越大。”李沐苦笑道。 “我知道你无意这些党同伐异的招数,但是云琪,你要记住,你已经站在这个位置,不是你想独善其身就能安然无恙的,你不去和别人争,自然会有人来抢你的,这个世道,如果不从阉党手中争取一些权力,那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杨涟目光炯炯地对李沐说。 “好在内阁还有叶向高,韩爌和刘一燝三位阁老,局势还有转机吧。”李沐沉声说道。 “哼,你看着吧,要是再没有人出声,任由阉党胡作非为下去,难免他们不会把主意打到三位阁老身上去!”杨涟气哼哼的道。 “无论如何,老师,此去京师,还是先保护自己要紧,都察院,那可是虎狼之窝啊,左都御史崔呈秀可不是什么好人,老师还要提前有些准备才是。”李沐担心道。 “他敢,崔呈秀要是敢跟老夫尥蹶子,老夫拿着扫帚,把他从都察院打到太常寺去!”大明都察院和太常寺是邻居,两个衙门门挨着门,这也就是杨涟这个性格的,一个副都御史硬是扬言要揍左都御史,人家比他整整高两级呢!这样的性格,怎么让李沐放心的下哟。 “我这里有一封奏章,待我到了京城,你帮我发出去,记住,我一到京城,就立刻发出去,片刻不能迟疑,也不能留任何拓本,否则我就有大祸临头了。”杨涟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本明黄色的奏章,封面上还是写着浙江巡抚的官职,不知道到底写的什么内容。 “发之前,不要看。”杨涟沉声吩咐道:“好了,老夫要走了,云琪,此一别,山高水远,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 “老师真是说笑话呢,我过一段时间还要去北京参加会试,到时候肯定去请老师喝酒。”李沐笑着道。 “到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见得好。”杨涟带着莫名的意味,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沐道。 “不妨事,就算世人说我是阉党,说就说了吧,莫非老师不敢陪我喝这个酒?”李沐以为杨涟是害怕和自己见面,李沐会因为结交东林党人而被阉党打压。 “再说吧。”杨涟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的道:“云琪,大明的未来,你要担起来,不要怕,终究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在前面开路的。” “送老师。”李沐自认识杨涟以来,第一次跪在杨涟的面前,以师生之礼向杨涟拜别。 “后会有期。”杨涟也似乎是动了情,但是立刻就转过头去,踏上了官船,带着一个老仆,一个书箱,往北方而去。 历任锦州巡抚,浙江巡抚,牧民百万的杨大人,卸任北归,只有一人,一船,一箱书而已。 而在此时,杭州城的一处小型会馆之中,却来了一个容貌绝美的姑娘。 平时一身蓝色汉装的李妍儿出奇的穿上了朝鲜的服饰,似乎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物出现,恬静而又有些慌乱。 “妍儿。”一声威严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听得李妍儿身形一震。 “参见大妃。”李妍儿一身红白色的长裙,双手平举到额前,跪在蒲团上,对着屏风的方向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从屏风后传来了一个看上去颇有威严的贵妇,穿着一身同样的朝鲜宽裙,眼色冷漠的看着跪在蒲团上的李妍儿。 对于李妍儿来说,唯一能让她口称“大妃”的,就只有绫阳君和她的祖母——仁穆大妃了。 只是两年时间,仁穆大妃看起来过得并不是太好,要是仔细算年龄,仁穆大妃现在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已经显现出一副难以掩盖的老态来,走路也是轻步缓移,仿佛非常吃力的样子。 “你还记得我这个祖母吗?”仁穆大妃冷然一哼,对着地上的李妍儿一字一句道。 “明露不敢。” “说朝鲜语。” “明露不敢。”李妍儿听到仁穆大妃的吩咐,又用朝鲜语重复了一遍。 “明露,我冒险来杭州,也没有时间跟你拐弯抹角,李沐倒行逆施,软禁你的亲哥哥,你还在他的身边服侍他,是不是有助纣为虐,六亲不认之嫌?!”仁穆大妃语气严厉的用朝鲜语质问道。 “大妃,明露不敢,明明是王兄在朝鲜先要对李大人下手在先,李大人是无奈之下才设法反击,控制局面的。”李妍儿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真是可笑,在朝鲜的国土上,难道他软禁朝鲜的大王还有理了?这件事,要是让大明的朝廷知道,他李经略背上一个插手属国内政的罪名,最轻也是罢官回乡。软禁朝鲜王,控制朝鲜王家卫队,说他想造反也不为过,你以为泱泱天朝,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仁穆大妃依旧冷笑着道。 “大妃,李大人已经被逼到绝境,难道束手就擒否?”李妍儿气极反笑,摇头说:“真是强盗逻辑。” “放肆!”仁穆大妃一声怒喝:“明露,你就是这么和祖母说话的。” 李妍儿吓得赶紧低下头道:“明露知罪。” “好了,你作为朝鲜国使前往大明递交国书,时间这么久了,也应该完成任务了,时间到了,也该回去了。”仁穆大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了当的用命令的语气对李妍儿道。 “大妃,明露不走。”李妍儿语气坚定道。 “明露,你要知道,李沐并不是你的什么人,我才是你的祖母,现在的朝鲜王是你同宗同源的哥哥,我们才是你在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你真的为了那个男人,放弃所有的亲情和家族,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对着祖母和兄长举起武器吗?!”仁穆大妃似乎毫不害怕李妍儿翻脸,冷笑着说:“你也别想着一死了之,我朝鲜的郡主和国使在他李沐的手上出了什么事,只要大王一道奏折送到天朝,也够他李大人喝一壶的。” “大妃,你不要逼明露好不好。”李妍儿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心里经历了无数的挣扎。 “明露,你已经没有了父母,跟了那个男人,再被王家抛弃,和孤儿有什么区别,你想清楚了,中元节后,随我坐船回国,还是留在那个人身边做孤魂野鬼,想好了再选。”冷漠的抛下一句话,仁穆大妃没有再看这个以前非常喜爱的侄孙女,头也不回的开门出去了。 “云琪哥哥,王兄,这要我怎么能选啊。”李妍儿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天地不仁,为何要让我生在这王侯之家。” 第一百二十九章 每逢佳节 转眼间,就已经是八月十五日了,八月十五自然是人人熟知的中秋佳节,在这一天,全大明的百姓们都会赏月,祭月,吃月饼,饮桂花酒,连皇家也不例外。像杭州这样的大城市,还会举办中秋灯会,引得全城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媳妇儿纷纷出门赴西子湖畔,赏灯游玩,一时间满城华彩,灯火如海,街上车水马龙,游人摩肩接踵。 “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至如铺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虽陋巷贫篓之人,解农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晚明经济社会的极大繁荣带来的城市面貌的变化,让李沐这个见惯了繁华不夜城的现代人,都惊讶赞叹不已。 此时的李沐正和自己家里的两位郡主,带着小侍女伊宁,坐在西湖边柳如是的湘馆里,二楼一处可以凭窗眺望西湖的雅室之中,笑着看着两位绝美动人的郡主跪在地上,对着窗外那一轮皎洁的有些耀眼的月亮虔诚的行大礼,小嘴里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说是因为中秋节的时候,明月当空,阴气极胜,是女孩子们元阴之气最浓郁的时候,此时祭拜月亮,许下愿望,比如姻缘啦,求子啦,传言会非常的灵验。而男人们一般都是不参与这些活动的,大部分都是像李沐这样,看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对着月光祈求好运和团圆,眼角里的幸福都要溢出来了。 当然,李大公子此等不正经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欣赏两位美女美好曲线的时候,李沐一边看着,一边心里还在暗暗的作比较,玥然的更挺翘一些,不过明露身量更高一点,总体来说,两位郡主都是黄金比例,增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的那种。 待到这边两位郡主起了身,李沐这才凑了上来,轻轻嗅了一下两女身上淡淡的香味,惹得两女一阵娇羞不依,才笑着回到临窗的座位上,拿起一个月饼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伊宁跟着李沐久了,胆子也大了一些起来,待到李沐拿起一个月饼之后,伊宁在一边轻轻拍了李沐一下,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指着李沐手上的月饼,示意分给她一点。 嘿,现在这小侍女给你惯得,自己不服侍李大公子就算了,居然还要李沐分给她吃。李沐开玩笑似的把月饼举高了,伊宁就一副可怜巴巴垂头丧气的样子,看得李沐都心疼坏了,赶紧掰了一小半带着甜腻可口红豆沙馅的月饼,递到伊宁的手里,小丫头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这边一喂,那边两个也不依了,死活非要李沐手上的这块,仿佛只有李沐拿的这块才是红豆月饼,其他都是西湖里捞上来的石头一般。 这边李沐正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的和三个大美人分食月饼的时候,那边雅间的门又被轻轻的推开了。 在这湘馆之中,能推门而不需要站在门外的卫士通报的,只有柳如是一个人了。 柳如是看着眼前景象,倒是一副笑靥如花的样子,还饶有兴味的打趣李沐道:“李经略这倚红偎翠的,看来小女子来的不是时候啊。” “如是?来来,一起尝尝,我跟你说,我这个经略啊,没别的好,就是杭州城内各大酒楼铺子,还有那些做糕点的老字号,还是要给我几分面子的。这可是市面上搞不到的糕点呢,这个郑福记的红豆月饼,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烤制的极为香甜,外皮酥脆诱人不说,里面还绵软无比,犹如棉花白雪感觉,不尝一口实在可惜。” “是吗?”柳如是听到李沐极力推崇郑福记,倒是有些奇怪道:“你不是和那郑家弄得很不愉快吗?怎么还去郑福记买饼来吃啊?” “他做的好是他的本事,为什么不买?郑家也是民族品牌嘛。”李沐毫不在意的咬着月饼,吃得不亦乐乎。 吃东西的快乐,是最容易传染的,柳如是看李大公子吃得那么高兴,一向不怎么喜爱甜食的她,也拿起一块月饼轻轻咬了一小口。 “对了。”柳如是一边满意的嚼着月饼,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沓看不出是什么作用的纸来,摆到李沐面前的桌子上,因为嘴里咬着月饼,有些含糊不清的道:“你的同年好友,张溥公子和张采公子让我给你带来的。” “这是什么?”李沐拿起眼前的纸张,好奇的翻看起来,这东西虽然不是银票,但是却用着和大明那些大钱庄发的银票差不多的高级纸张,双面都是用防水的砂纸处理过的,拿在手上很有质感,有点像后世的银行卡一般,只是没有银行卡那么光滑。正面彩绘有一处漂亮的大宅子,看上去像是一家很大的商号,正中间用楷书一笔一划的写着“桂香月饼礼盒三斤整”,后面还盖着郑福记的印鉴。反面是一些非常复杂的花纹图案,纸面上也印了一行楷体“入店即兑,涂改无效。” “这是月饼券啊。”柳如是一边继续美滋滋吃着月饼一边道:“不像你李大人权高位重,能搞到郑福记这种一般不外卖的最顶级的红豆沙泥月饼,两位张公子的这个桂香月饼也算是今年的抢手货啦,节前我还去行市打听过,这一张券,卖到十五两银子呢。” “一盒月饼,干嘛卖的那么贵?”李沐奇怪的问道:“这桂香月饼也不算是郑福记最顶级的货色,我觉得三斤饼最多也就二三两银子了不得了吧。” “哎呀,这位小哥,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哟,现在饼券紧俏的很,能买得到就算是不错啦。这每逢中秋节,谁家还没几个亲朋好友要送饼的,这以往没券的时候,各家的女人们提着好几个大盒子,一个盒子三五斤重上门送节,真是腿都跑断了呢。后来郑福记就出了个点子,印了这个饼券来,只要拿着饼券去店内就能换到饼,结果大家都纷纷的买券送人了,反正轻飘飘的几张纸,谈话前就塞过去了,隐蔽又方便,谁还不乐意这样的好事啊?”柳如是也不愧是花魁出身,嘴里咬着月饼,说话的吐字还非常清晰,条理明了而丝毫不乱。 “那你这样说,不是应该定价多少,就多少钱么?怎么搞出十五两银子的饼券了?”李沐又接着问道。 “我的李大人哟。”柳如是被李沐的话逗得哭笑不得,不自觉在“李大人”的前面加了一个“我的”,引得原本正在吃零食的三女齐齐看向她,惹得她闹了好大的红脸,过了数息,才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对李沐道:“这现在,谁还提着饼去上门不就是傻子了吗?往年还有人觉得拎着一大盒月饼去拜访挺不方便的,现在有了这券,谁家不管有钱没钱,面子上总还是要意思一下的,就都买了饼券准备送人。买的人太多了,自然价格就涨了啊,加上还有一些想谋利的人,早早地买了饼券屯着,待到中秋节价格高的时候再卖出去赚一笔的也是大有人在。” “那这饼券就今天值钱,谁还会在今天买呢?大家不都等价格低的时候买啦?”李沐道。 “怎么会就今天值钱呢?”柳如是顿了一下道:“只要郑福记这两日里出了什么新的好饼,或者原来有些饼突然卖得好了,饼券都会涨价呢,就你这个桂香的饼券,四月份刚出来那会儿,全杭州城百姓趋之若鹜,最高的时候涨到三十两一张呢!不止郑福记,庆丰宁有茶券,百草堂有药券,全杭州城的各大商号多多少少都发过券的,反正又不需要制饼出来,只要印券就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什么?!”李沐眼神一凝,把在场的四个女孩子都吓了一大跳。 李沐听了柳如是的话,原本轻松的眼神渐渐凝重了起来,郑福记的饼券,已经有了期货交易市场的雏形,甚至杭州城的各家商号,通过发行这种礼券,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促进了最早期以货币为基础的股票市场的形成! 只是这个时代的人们,还不知道期货和货币的可怕,这样无法无天的发行礼券从顾客手中收取钱财,一旦发生集中挤兑的事件,可能会造成商号的崩溃,要是商号崩溃歇业了,满城百姓的手中礼券一下子成了废纸,那还了得了。 听柳如是说,已经有些老百姓和商人买了这些礼券作为投资,等着涨价的时候赚一笔,很多人的囤积数量还不少,万一引起了连锁反应,老百姓损失太惨重,是会引起民乱的! “三跃!”李沐想到这里,赶紧对门外喊道。 “公子有何吩咐。”三跃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应声道。 “明天下午,传郑福记,百草堂,庆丰宁三家大掌柜的到经略府来,我有事找他们谈。”李沐沉声说道。 “诺。” 第一百三十章 无法无天 第二日,在杭州经略府衙门,李沐召见了来自杭州府最大的三家商号的大掌柜,郑福记的郑掌柜,庆丰宁的许掌柜和百草堂的刘掌柜。 郑福记是东南郑氏的主要副产业之一,因为郑氏有着庞大的船队可以通海经商,然后用低廉的价格获取世界各地的高级香料和食材,正因为如此,郑福记做出来的糕点自然总是能够推陈出新,让人眼前一亮。数十年间,郑福记已经成为东南各府各大富贵人家对糕点的第一选择,因为有的实在是做的出色,还远售至朝鲜,日本和南洋。不过要是想卖到更远的地方,以这个时代的保鲜技术,就无法企及了。 庆丰宁和百草堂不用说了,一个是茶铺一个是药铺,都是从宋代沿袭下来的老铺子,据说百草堂早在唐末就有了,至今都传承了数百年,实在是难能可贵。 三位大掌柜的本来也是在家中和家人共度团圆节的时候,今年由于各类票券进一步普及,卖的形势也非常的好,三位大掌柜的身家也是水涨船高,连中秋节的排场也比以往更大了一些。谁成想到团圆饭吃到一半,突然接到了李经略的命令,要求他们三家一起去经略府面谈,搞得三位大掌柜一晚上战战兢兢,吃饭也是味同嚼蜡,好好的中秋节却过得惨兮兮的。 第二天刚吃完中饭,三位大掌柜就到经略府门口等待召见了,三人在门前碰面之后,相互一合计,最近干了什么违法乱纪偷税漏税的事儿?没有啊,咱大明那个商税,三十税一的,咱逃那做什么,没由得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三人照了面,什么问题也没找出来,心下还是定了定的,不管怎么样,李经略不可能同时对杭州城内最大的三家商号同时下手,能把商号开到这个规模,谁身后还没几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了? 想到这里,三人相视一点头,掏出自己的名帖,给经略府的门子递了上去,按理来说,李沐贵为晋阳侯,朝廷是会敕造侯府给他的,但是晋阳侯府已经建在锦州了,李沐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的官当不长久还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在杭州购置私宅,而是把原来东南总督胡宗宪的官署当做了经略官署,同时一大家子人也就在这座官署中生活。 李府的门子是杭州本地人,杭州城三位赫赫有名的大掌柜还是认得的,想必这一次联袂而来,总是有要事相商,也没有敢拖延刁难,直接去门内通报了。 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仿佛李沐都等了他们好久了一样,那门子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对三人道:“我家大人请三位大掌柜的花厅上座。” “多谢经略大人。”这三位一边回礼一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什么事情如此紧急,让东南经略都失了方寸了? 待到三位大掌柜的花厅坐下,李沐出来和三人见礼之后,几乎毫无铺垫在前,就毫不客气的直奔主题道:“三位掌柜的,这两天中秋节,本官收了不少年节的小礼物,不知这一大把各种式样的票券,是不是三位掌柜所制?” 李沐说着,让下人端上来一个木制漆金托盘,里面盛放着不少郑福记和庆丰宁的饼券和茶券,至于百草堂的药券也是有几张的,都是一些名贵的如人参,血燕之类的珍奇补品。加起来好大一盘,以现在的行价,怕不是值好几千两银子。 “这。。。大人,这些票券草民没有细看,但是看形制应该是敝号所制,只要大人遣人去敝号持券兑换,敝号一定会给大人最好的新制饼,绝无虚言。”郑福记的郑掌柜最先说道。 “是啊,大人有需要,我们当然会给大人最好的。”其他的掌柜也随声附和道。 这个年代,是不讲究人人平等的,李沐身为高官,要是真是想要这些货品,各大商号肯定都会提供最好的产品给他,不然也太不懂事了,被经略府抄了也没人同情。 “郑掌柜,我冒昧的问一句,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在杭州城内的商号,要是一天之内全力制各种糕点,能制出多少斤?”李沐没有接他们的茬,而是顿了一下,继续沉声问道。 “嗯。。。若是敝号召集人工全力生产,大约一日能出两千余斤。”郑掌柜想了一想,颇有些自豪的道。 “郑掌柜好大的气魄。”另外两位掌柜听了之后,也是不觉赞叹道,这个时代,一天制糕点两千斤,那可是了不得的生产能力了,郑福记应该是在城郊开设有规模惊人的大工坊以满足城内商号的供货需求。 “两千斤?那郑掌柜怕是有点麻烦了。”李沐冷笑一声道:“据本官所知,仅我手中的票券,还有杭州府周知府,杨通判和一众佐贰官手中的,以及浙江布政使,都指挥使,提刑按察使三位大人也收到不少,加上浙江的十余位参政大人手中的票券加起来就有三千斤不止,不知道要是我们都去郑掌柜那里兑换的话,郑掌柜要从哪里变出糕点来呢?” “这。。。大人这不是故意为难草民么。”郑掌柜已经有些冷汗冒了下来,有些支支吾吾的道:“我们郑福记可以加大马力生产,最多两日,就可以给各位大人送上府去。” “还有庆丰宁,许掌柜,你们庆丰宁的龙井确实是极品,我闲暇之时时常品评,引为平生挚爱,但是你就是把整个杭州的茶树全买到你一个人手上,你上哪去给我们浙江这么多官员,凑出五百斤龙井来?!你许掌柜就是收茶收到明年去,也收不来这么多的龙井吧?”李沐转而对许掌柜道。 “大人,龙井的茶品也有高低,本来因为价格昂贵,消费量没有那么大,以往的茶叶也是有些存着的陈茶,五百斤也是不难的。”许掌柜赶紧回道。 “还有刘掌柜,现在高丽参是不是跟萝卜一个价了?你卖出去加起来三百斤高丽参,你把我浙江的官员当做去你那买萝卜的酒楼老板了是不是?”李沐继续冷然道。 百草堂的刘掌柜听闻李沐的话,还是仔细想了一下,才有些不确定的道:“这个月底,从朝鲜回来的商船就到了,因为新苏州海关说统一征税入关,税比以往低了不少,我就多入了十几斤,加上仓里库存,我再从松江,徽州调一些,应该是足够的。” “是啊,三位大掌柜真是算计的精妙。”李沐笑声阵阵,却听得三人心底一阵发凉:“这还只是浙江,还有南直隶的呢?福建的呢?老百姓手中的呢?三个省加起来,成千上万斤都顶不住的买卖,郑掌柜,我问你,你到底发出去多少饼券。” “大概,大概两万多斤。”郑掌柜迟疑的道。 “到底多少!”李沐一声断喝,吓得郑掌柜往地上一跪,双手不断地哆嗦着,嘴唇不停地打着抖,慌慌张张的道:“大概有几十万斤。。。” “几十万到底是多少?!二十万也是几十万,九十万也是几十万!你别给我打马虎眼!”李沐继续怒道。 “回大人,回大人,小的不敢欺瞒大人,票券一出,实在是抢疯了,一开始我也想着不用制饼,只要印券就能赚钱,后来印的多了,小的也害怕了,可是那时候不印也不行了,好多人看那票券价格水涨船高,就逼着小的继续印,印多了他们再去倒卖,买涨杀跌从中盈利。。。不知不觉。。。不知不觉已经四十六万斤了。。。”郑掌柜说完,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掏空了一般,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边郑掌柜交代了,另外两位掌柜也撑不住了,纷纷说了实话,庆丰宁发出去大概七万多斤,百草堂少一些,也发了有三万斤。 一个日产两千斤糕点的商号,竟然发出去四十六万斤票券,就算它郑福记没日没夜的生产,产出这四十六万斤糕点少说要一年的时间,什么糕点能TM放那么久?更不要说年产几十斤的极品龙井和极为稀有的珍品高丽参。 李沐想到这里真是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眼看自己就要启程进京会试了,偏偏给自己招来这档子事,关键是李沐看到了票券交易的雏形。若是因为这三个莫名其妙的傻大胆,彻底打击了老百姓对于这种新型交易形式的信心,结果把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对于资本的投资意识扼杀在了摇篮里,那就太可惜了。 “你们三家商号,利欲熏心,滥发票券,远超实际,以为印券就可套钱,贪欲无休无止,制券无限无节,简直无法无天!”李沐大声怒道。 “从明天起,你们三家必须联合城内所有发过票券的商号一起,宣布暂时停止制发所有票券。城内的几家票券行市我已经派人接手了,现在票券的市价必须受到控制,每天单张票券的价格涨跌必须在五钱之内(二分之一两)。至于老百姓如果要兑你们没有的话,要么用现银冲抵,要么用干股冲抵,总之绝不能让老百姓手中的票券变成废纸!”李沐对着三位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大掌柜,毫不客气的命令道。 “大人,那可是数十万斤的糕点啊,以前我们卖出的时候,并没有这么高的价格。”郑掌柜听了李沐的命令,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不住的哀求道:“现在有些票券的价格翻了十倍不止,要是按照行市的价格兑换,我们整个商号都要赔进去的啊大人!” “是啊,大人,百草堂几百年的基业,小的实在是赔不起啊,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百草堂的刘掌柜也随声附和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边磕头边说。 “你们不给钱可以啊,明天本官就放出话,说全城票券必须在三日之内兑换,逾期视为违法之流通宝钞,以私印宝钞罪(宝钞就是大明的纸币,私印宝钞相当于现在的制造假钞)论处,这个罪可是要杀头的。到时候挤兑风潮一起,你们三家商号肯定扛不住,为了平息民乱,哼哼,别怪本官拿你们三个大掌柜祭旗!”李沐语气森然的对三位大掌柜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万难之处 处理完三位大掌柜滥发票券的事,李沐揉了揉太阳穴,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后堂去了。对于现在的票券市场来说,李沐的做法只能治标,但不能治本。如果没有官方出面建立统一有效的监管体系,那么由于对资本的投机是人性的本质,故而根本不可能通过期望老百姓和商家自己的自觉性来解决问题。 但是山东局势焦灼而紧张,距离会试也没有多长时间,千头万绪的事情摆在面前,这个票券的事情,也只有等从北京会试结束回来,再仔细去研究讨论了。 回到后堂的李沐,一下子就累倒在了椅子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两天还真是走背字儿,无论去哪里,只要稍微想放松一下,总有些麻烦事找上门来,躲都躲不掉。 三位大掌柜唯唯诺诺的回去了,最终还是同意了李沐的方案,要是李沐真的以经略府的名义下达那样的政令,那他三位掌柜除了上吊以外真是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李沐这边累得精疲力尽,想好好的静一下心境,却没想到这边刚坐下,那边门外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门一开,却发现是家里的未来女主人舒菡,眼眶红红的一脸焦急的看着李沐。 “怎么了?”李沐柔声问道。 舒菡定定的看着李沐,樱唇微启,带着一丝说不明的意味道:“明露郡主走了。” “什么?!”李沐听见这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道:“哪个明露郡主?” “还能有几个明露郡主?”舒菡看着李沐,有些低沉的道。 李沐惊呼一声,二话不说就往李妍儿的房间跑去,却看见李妍儿的房间中站着一大堆人,娥恩哲,伊宁,李嫣还有许多家里的丫鬟仆妇,唯独没有那个一直穿着淡蓝色汉装,甜甜的喊他“云琪哥哥”,做什么菜都要放很多很多盐的傻姑娘。 “沐儿。”娥恩哲看着李沐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心疼道:“妍儿丫头怕是前天晚上就走了,昨天天早上,来服侍她的丫鬟说房间内所有她带来的东西都被带走了,我们还以为是家里进了什么歹人。但是护院的卫兵都表示没听到任何异常。也有家里值夜的卫兵说前天妍儿那丫头是从后门离开的,也没避着卫兵,就说自己要出去走走,结果两天了连个人影儿都没看到,直到今天伊宁在她的书案砚台下发现了一封信。” 说着,伊宁在李沐身边小心的递上一个淡粉色的信封,封面上却写着一行朝鲜语。 看李沐拿着信看了一眼,娥恩哲就接着说:“也许也是那丫头不想太早被我们看到吧,这朝鲜语除了伊宁没有别人认得,她今天来收拾房间的时候,才说那上面意思是给你的,然后下面有一句大体是后会无期的意思,我才知道出了问题。”娥恩哲微微叹息一声,却又不知为何加了一句:“苦了这丫头了。” 李沐拿着李妍儿的信件,苦笑着摇摇头道:“孩儿知道了,娘亲,孩儿想静一下,今天晚饭,您自己吃一些,不要管孩儿了。” 娥恩哲看着李沐,想要张口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目送着李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才示意舒菡跟上去看一看。 李沐步履摇摇晃晃的回到了书房,舒菡不远不近的在后面跟着,李沐看到了也没有说什么。进了房门之后,李沐寻了一处椅子坐下了,舒菡就静悄悄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拆开信封,抽出一张朴素的毛边信纸,纸面上还带着李妍儿身上淡淡的香草味道,映入眼帘的是一笔娟秀小巧的楷书字体,书信不长,却有好几次涂改,显示写信的人心中极度的挣扎和犹豫。 “云琪哥哥,一切安好,见字如晤。”熟悉的字迹,仿佛让李沐透过信纸,又看到了那个在油灯的灯光下,一笔一划仔细埋头而书的美丽身影:“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回返故国的海船上了,我用朝鲜语写了信封,除了伊宁之外无人识得,就是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跑来追我回去。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而我,也一定会跟你走。 但是,我真的不敢冒这个险了,云琪哥哥,自你来到朝鲜,我第一次在义州的驿馆遇见你,就觉得你是那么的不一样。其实你在朝鲜的时日并不久,我也没有多少时间和你在一起。但是对于我而言,从你对我说要和我做朋友的时候起,世间其他男子,便突然不再可以和你相提并论了。仿佛女孩子在你眼中,真的是可以得到尊重和体谅的,红颜薄命,商女不知亡国恨。王室里的女人,几乎都是家族和权力的象征,是王权争斗中的牺牲品。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则大多是男人眼中的生育工具,是他们眼中的禁脔和财产。 而你每次给我讲故事,讲到苏妲己,讲到杨玉环,讲到那些被视之为亡国之兆的女子时,你总是嗤笑一声,然后告诉我,这些自以为是的君主,总是把国破家亡的过错怪到女人头上。却不知他自己不是圣君,怪女孩子有什么用呢。” 李沐读着,舒菡也默默地看着李妍儿的信,李沐看着看着,有些酸楚的笑了,这明明是她理所应当得到的尊重,却好像是自己给了她莫大的恩惠一般。 中间的一大段,几乎都是表达对李沐的爱意,在这个女孩子普遍矜持而含蓄的年代,李妍儿满心的喜爱都快从信纸里溢出来了,可是到了最后,该来的还是会来。 “云琪哥哥,对不起,我知道道歉并没有用,可是我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该怎么办。你公务繁忙,我可以理解你,可是我一个人的时候,面对孤冷的月光,躺在床上,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的时候,却又非常害怕,大明非我故土,杭州也不是家乡,就算这里千好万好,对我来说,也总有挥之不去的陌生。我爹娘很早就被光海君谋害,是王兄把我抚养成人,王兄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兄长,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云琪哥哥,这个选择,真的太难了,我好几次想到用死亡去逃避选择,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你就有脱不掉的麻烦。这一次,我甘心放手,你一定要和玥然姐姐好好的,然后,也望你体谅我的万难之处。 妾身拜别,后会无期,我的。。。夫君大人。妾身李妍儿敬上。”最后一个“夫君”明显犹豫了非常长的时间,连字迹都有些歪斜了,这两个字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泪痕。 看完信,李沐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苦笑着道:“万难之处,万难之处。菡儿,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为什么没有万难之处呢?” 问完这个问题,李沐却没有听到回答,回头看舒菡的时候,却看到舒菡绝美的娇靥上满是泪痕,眼神飘然望向窗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李沐顿时心疼无比,轻轻地唤一声道:“菡儿。” 舒菡听到李沐唤她,才缓缓的回过头来,看着李沐深邃而带着疼惜的目光,满是泪水的绝美俏颜上,露出了一个让李沐毕生难忘的,心碎无比的笑容。 “你怎知我没有万难之处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蹊跷遇袭 最近的李沐,仿佛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对于身边的人,李大公子仿佛一下子上心了不少,除了每天早晚和娥恩哲请安汇报以外,隔三差五的还会带着舒菡出门逛逛改善一下伙食。别人只当是李沐眼看着要北上了,留在江南的时日不多,加紧把以前没吃过的东西都尝一遍。 只有舒菡知道为什么,因为从李沐看向她的目光中,她总能读出那一丝掩藏得非常好的慌乱。是的,他慌乱了,害怕了。就算他理解李妍儿,但是人都是自私的,对于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害怕有一天舒菡也会告诉他,她要选择放弃,然后回到故国和家人的身边去。 也许,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亦是人性的一部分吧,就算是堂堂的从一品的东南经略,也不能免俗。 而与此同时,山东青州府沂水县郊外,带领一万多精锐的熊廷弼正在官道上行军。 沂水县城已经在四天之前被白莲叛军攻下,所以现在的熊廷弼行军格外的小心,现在大明在山东境内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调动的军队,所有能战之兵几乎全部龟缩在各个主要的大城市中,城门都不敢出。故而导致山东全境,除了济南,青州,东昌这样城高池阔的大城市,其他地方几乎到处都是乱兵和叛匪。 现在山东之南,李沐已经调集重兵防御徐州,以李大公子的本事,叛军想要南下无异于痴人说梦,加上山东北方的锦州军,实际上山东境内的白莲教已经几乎处于绝境,覆亡只是时间问题。 徐鸿儒这个人,熊廷弼没听过,但是既然是教众推举出来的,想必也是白莲中有见识有能力的人,对于对手,从来不可以掉以轻心,熊老督师纵横沙场几十年,靠的就是这个秘法,才从数次惨败中侥幸逃生。 大军行进了几个时辰之后,沂水县城已经遥遥在望。熊廷弼骑在战马上,远远地看着黑烟滚滚的县城,不由得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像沂水县城这样的城池,在没有大城市支援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几十万教众的对手。现在看来,沂水县估计也和一路上行来所见过的安丘、诸城、蒙阴诸县城一样,已经是一片焦土了。 一万锦州军在城外开始下营驻扎,到山东也已经快一个月了,虽然朝廷一直在催促熊廷弼进兵。但是熊廷弼却一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预感,好像山东境内的叛军绝对不是像山东布政使的奏报上写的那么简单。 原本熊老督师收到的邸报上,说山东全省已经是烽火连天,反贼遍地,就是走在官道上随便抓一个,十个里有七个多少都有些问题。 但是熊廷弼入境山东一个月,竟然连反贼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只是不断收到从青州府发来的高级文书,安丘告急,诸城告急,蒙阴告急。 可是熊廷弼带着大军不辞辛劳的奔波赶到之后,却发现安丘,诸城,蒙阴三县已经全部罹难失陷,城池被毁,百姓不知所踪。 这一次,沂水也是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前几天接到青州府急报,三万教匪强攻沂水县,待到熊廷弼带兵从蒙阴赶过来之后,沂水也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对熊廷弼这几日的表现,朝廷也开始渐渐地失去了耐心,数次下旨严令熊廷弼加紧进军登州,直插叛军老巢,不可再在路上迁延时日,畏战不前。 但是每深入山东境内一份,熊廷弼就更加紧张一分,从安丘一路行来,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指引他一般,顺着青州、临淄一路而来,没有看到敌人,也没有看到任何友军。青州府和济南府因为自顾不暇,也不可能为熊廷弼提供什么补给,所以在好不容易到了沂水之后,熊廷弼军中的粮草,已经只能维持半个月了。 现在不是朝廷要他寻敌作战,而是粮食不等人,逼着他主动出击了。就算锦州军都是百战精锐,但是人终归还是要吃饭的,他熊廷弼也不能让手下将士饿着肚子和敌人拼死相斗。 原本以为顺风顺水的山东之战,越来越不简单了。 这边安营扎寨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晚了。熊廷弼吩咐好手下部将的值守事宜之后,就安静的回到大帐中,对着桌子上的山东地图,默默地发着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突然,营外似乎传来无数的鼓噪之声,间或夹杂着一些军官的怒吼,凭借他的经验,这是有敌人袭击营寨的征兆。但是熊廷弼何等人物,那是在辽东战场上和建奴硬碰硬过的狠角色,岂能被这种小场面唬住。其实不仅是熊廷弼,锦州军将士虽然快速奔跑布防,但是大多并不慌乱,来往穿梭,举止有度,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也没有忘记自己应该所在的位置和职责。 “熊越!”熊廷弼站在大帐门口,高喊一声,不多时,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满头大汗指挥亲兵保护他安全的将军,一路小跑着跑了过来,对熊廷弼施礼道:“大人。”熊廷弼虽然带兵多年,征战沙场已是习以为常,但是这位可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万历二十五年,熊老督师考中湖广乡试第一名,那可是如假包换的解元郎,后来于次年中进士,授保定推官,又因为才能出色,迁为监察御史。 所以熊廷弼并不像这个年代大部分的武将那样,因为官职世袭,不能科举而显得粗鄙不堪。相反,虽然熊老督师是个爆竹脾气,但是在危急的情况下,反而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 “何事鼓噪?” “回大人,斥候预警,有数千叛匪突然袭营,我们已经派兵抵抗了,应该问题不大。”数千叛匪,对于一万多锦州军将士,无非是待宰羔羊尔,根本不足为虑。 可是熊老督师却深感奇怪,这一直找不到的叛军突然出现就算了,现在在山东,有叛军才是正常的,没有反而有问题了。可是这叛匪却又没有集中主力进攻他,只来了区区数千人,是真的不把锦州军放在眼里,还是另有更大的图谋呢? “他们装备如何?”熊廷弼第一次接触叛军,当然还要对敌人的状况有一个简明的了解。 “大部分都是拿着农具的农民,有刀剑的都很少。”那叫熊越的部将老老实实道:“但是有些人拿着制式的兵器,还有射到我们营寨里的羽箭,也有很少部分是制式的。” “拿来我看。”熊廷弼对部将吩咐道。 熊越应了一声,小步跑到一个亲兵耳边,说了两句话之后,那亲兵点了点头,跑到一边的一个小帐子里,取出了两支明晃晃的羽箭来。 熊廷弼接过那两支箭,放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这两支箭铸造的比较精良,应该是大明官军的制式装备。 不过山东一地,叛军席卷了几十个县,库里的兵器不可能过而不取,有大明的制式兵器也很正常。 熊廷弼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问题,就往营寨边检查布防去了。却不知李沐此刻是不在此地,要是李沐在这里,看到这两支羽箭,肯定会大为惊讶。 山东军的羸弱之程度,熊老督师不知道,但是和山东军打过交道的李大公子是最了解的。很多卫所驻军其实并不比农民强到哪去,像这种铸造精良的羽箭,除非济南和青州,其他的地方就连登州这样的海防重地,好多羽箭的箭杆居然还是秸秆所制,箭头也是偷工减料的生铁所造。甚至很多军队用的都是竹箭。 军营鼓噪声之中,两支精铁打造,实木箭杆的羽箭,反射出摄人的寒光。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启程北上 待到把东南的政务安排好,不知不觉已经是九月份了,以现在大明南北的交通状况来看,如果南方士子要去北京参加会试,在需要绕过整个山东的前提下,恐怕需要两个多月。所以,为了赶上明年的春闱,很多刚刚得中举人的世子,中秋节一过,就赶紧收拾收拾行囊,准备北上京师,向科举考试最后一道关卡,发起进攻的号角。 大明科举的规制,是从宋代沿袭下来的,但是要想进士及第,成为一名手握生杀大权的官员,其中路途之千难万险,是我们后世学子无法体会的。 首先如果你是一个读书人,想要考取进士。第一步,是要参加县里的考试,各县县令出题,进行第一步筛选。然后参加府式,由各府知府出题,进行第二次筛选,这两场考试的淘汰率大约都是百分之五十,等到经过县式、府式之后,就会成为一个骄傲的童生了,但是这个时候,你还没有进入特权阶层,只是一个准备参加院试的考生罢了。 童生们参加院士之后,成绩的好的将成为秀才,享受国家发的廪米,可以进学宫读书,所以这一层淘汰率较高,大约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能够脱颖而出,取得秀才的学籍身份。 所以,虽然在后世很多影视剧上,秀才给人穷酸可悲的固有印象,但事实上在大明的普通民众中,秀才的社会地位已经很高了。 再往后,就是踏入统治阶级的第一关,乡试。在后世学者的研究后发现,乡试的录取率各省均有不同,但是大约在百分之四左右,意味着全省所有有资格参加考试的秀才中,百分之九十六都不能被录取。 乡试之上,所有通过此等考验的举人们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会试的考试形式和乡试类似,只是考试的规格更高,阅卷更加严格。在这一场之中,将会淘汰百分之九十的人,剩下百分之十的精英,就会成为一名光荣的贡士。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贡士,会参加在皇宫中举行的殿试。但是,殿试过程中,除非你写出什么反皇权反封建的言论,否则是不会黜落人的。等到殿试结束之后,将会对贡士们进行排名。赐一甲三人进士及第,即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进士出身五十人左右,三家同进士出身一百五十人左右。 科举结束之后,除了一甲前三名直接去翰林院上班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要去吏部参加严格的馆选考试,根据考试成绩,分配不同的职务。 以上,要想在大明成为一个有正经出身的文官,平均成功率是万分之三。。。而且,这时候大部分老百姓都是文盲,你还得是那百分之二十识字的人中的一员才行。。。 故而,对于现在的李沐来说,万里长征,才算刚刚完成了一半左右,剩下的路更难,更险,更可怕。因为会试的考生,都是各省乡试中杀出一条血路的科场精英,论行文水平,绝对不是乡试中的对手能够比拟的。 李沐此次北上,除了带上舒菡和白杆卫士以外,还带了数百经略府的卫兵。至于要和他一起参加考试的李硕和李沐一直寸步不离身的小侍女伊宁,最终还是安排他们绕道进京了。毕竟这一次北上山东,很可能是开战的。就算李沐不亲自上阵指挥作战,以山东现在纷乱的局势,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为好。 九月十七日,在总算打点好东南的一切事务之后,李沐终于辞别家人,好友。准备北上京城参加会试了。 官船缓缓地在大运河中前进,李沐穿着一身华丽锦袍,站在船头凭栏而望,原本运河上来来往往的漕运船只,明显少了很多。山东战火四起,不可能不影响南北漕运之路。如果不尽快平息山东的乱子,江南的粮食运不到北方,那京师今年的冬天,可就不好过了。 李沐正看着眼前运河上一篇萧瑟的景象皱眉发呆的时候,却突然有白杆卫士赶来禀报他说:“公子,我们后方有一艘小船,从杭州一直跟到这儿了,前面都快到徐州境内了,那船还是没走。” “哼,真是好大胆子,还有河盗敢对我们下手不成?”李沐冷笑道。 大海里有海盗,运河上自然就有河盗,漕运南北,每天过境物资何止千万,这样庞大的物资运输,自然会引得有些不法之徒争相觊觎,但是运河不比忙忙大海,一般河盗出没都是在月黑风高的晚上。还没有听说哪家河盗,大白天的就敢出门做买卖。何况大部分河盗也不会没由得找官船的麻烦,一旦下手碰见什么硬茬,那就是逼着官府和他死磕到底了。 “公子,河盗的可能性不大,看那船装帧精美的样子,应该是富贵人家吧。”白杆卫士答道。 “去看看。”李沐点了点头,转身下了望楼,来到船尾的栏杆边,向后面那艘飘荡的小船望去。那艘小船看上去娇小玲珑的,却挂着几盏精美的小灯笼,船舱的木门还有极为养眼的雕花,看上去颇有气质。船头上站着一位人影窈窕的姑娘,远远地看不见容貌,但是身上散发出的一丝娇媚诱人的气息,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我的天,她来干什么。”李沐心中惊讶,无奈的苦笑一声,回头对那白杆卫士吩咐道:“你告诉后面那艘船,我们会在徐州停驻,到时候我会去见他们的主人。” “诺。” 傍晚,李大公子的官船停驻徐州码头,在会见了徐州府从知府以下各级官员之后,大家寒暄一番吃了个饭。直到月明星稀的时候,李大公子才在一家小饭馆里,看到了白天身后小船上的那个身影的主人。 “怎么样,这位小兄弟,我点的这几道菜,可是合你的胃口?”坐在李沐的对面的,是一位妩媚动人女子,穿着一身素白的汉装,不复平时精心打扮的模样,少了一丝娇艳,却多了一点清纯。 “如是,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湘馆不开了?”李沐哭笑不得的道。 所以,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这个一路从杭州尾行李大公子到徐州的姑娘,就是湘馆的主人,艳冠江南的一代名妓柳如是了。 “怎么啦,京杭运河是你李家开的?就许姓李的走,不让姓柳的行啊?”柳如是好看的琼鼻一皱,带着一点刁蛮的意味道。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李沐这个人,对于女孩子的态度很受后世社会观念影响,能惯着基本都惯着,但是有的事情,事关生死,不能马虎,李沐还是非常认真地道:“如是,我现在北上京城,过境山东,可能是很危险的。我虽然是东南经略,也奉旨兼任山东兵备监军道,但是实际上我在山东境内,没有一兵一卒可以调遣。老实说,我现在自保尚且困难,实在是无力分身保护你。” “切,你是我什么人,要得你保护啦。”柳如是翘着骄傲的小脑袋洒脱一笑道:“本小姐名气大,喜欢我的人多啦,这一次是朝廷请我进京给叶阁老贺寿的,到了山东,济南府说好了会派人护送我的。” “叶阁老一直为人低调,为何这一次要请你去专程给他贺寿?”李沐奇怪的道。 “这个我就不懂了,朝廷的大人物们自有他们的考量,我一个戏子奴婢的,根本就没有资格说不,他就是请我去魏忠贤祖坟上跳三天舞,我也得去的。”柳如是满不在乎的道。 “慎言!”李沐知道柳如是这个心直口快,爱憎分明的性格,但是祸从口出的道理还是不作假的,尤其是到了京师,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很多地方水深得都不见底。李沐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到了京城,成为各方争斗的棋子,最后棋子利用完了,就被抛弃成为党同伐异的牺牲品。 叶阁老高调宴客给自己过寿辰,又急招杨涟回都察院任职,怕是魏忠贤这些日子行径越发的猖狂,几位阁老急需吆喝一下壮壮声威以使得魏忠贤投鼠忌器,能够稍微收敛一点。 李沐大致知道叶向高的难处,但是在心中还是对叶向高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魏忠贤把持朝政,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根在圣眷,并不是因为他老魏头威望不威望,声威不声威的,舍本逐末,又怎么会有好结果。 不过李沐也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坐在叶向高的那个位置上,作为首辅大臣,看着朝廷里真正用心做事的官员一一被贬黜罢官,心中焦急之下,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叶阁老这个首辅,怕是做不久了。他这么拼命的从魏忠贤手上捞人,一开始魏忠贤敬他三朝元老,可能还让他三分。但是现在时间久了,魏忠贤羽翼已经丰满,六部九卿里到处都是他的爪牙,就算是一向以清流著称的都察院和三法司,现在也基本不得不向魏忠贤低头了。 李沐叹一口气道,自己一直不想做京官,想着法儿的往外调,就是为了不想在这趟浑水中引火烧身,但是现在看来,不仅自己没跑掉,而且为了会试,还要主动去“自投罗网”了。 “喂喂喂,沐哥儿,想什么呢?”柳如是对于李沐的称呼,真是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有的时候喊他李大人,有的时候尊称一声李经略,有的时候毫不客气的喊他小兄弟,又有的时候,仿佛喊隔壁邻家好朋友那样叫他沐哥儿。 “好了好了,你来就来吧,腿长在你身上,我也管不了你。”李沐思绪被打断,没好气的看了柳如是一眼:“还有啊,你可别上我船来,我家可有个小醋坛子,这我可真的惹不起。” “啧啧啧,没想到,首牧三省,统兵数万的李大人,还怕一个小姑娘呢。”柳如是揶揄地道。 “是是是,我怕我怕行了吧。”李沐哭笑不得的承认道:“不过好说不说,这家菜不错,你这小丫头还挺有眼光的。” “你说谁小丫头。”柳如是听了李沐的评价,颇为不满的挥舞着小拳头道。 “哈哈哈,你不要自己对号入座嘛。”李沐笑着站起身来,恬不知耻的道:“你请客。”然后带着卫士,向柳如是摆了摆手,柔声道:“路上小心,真有麻烦了,找我,我管你。” 说罢李沐施施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的柳如是望着李沐渐渐融入夜色中的背影,嘴角微微上翘,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低低的自言自语道:“你怕她吃醋,难道就不怕我吃醋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鲁王 过了徐州,就已经是山东境内了,现在的山东,和后世行政区划完全不同,最南边的一个府是兖州府,兖州在山东也算是排的上号的大府了,如今的兖州府,领济宁、东平、曹、沂四州另治二十三县,连孔老夫子的故乡曲阜,也是兖州的治下。 李沐一行人路经山东,第一个看见的大城市就是济宁。不过山东一地匪患极为严重,济宁也难免受此影响。当李沐来到济宁城下的时候,却见城门紧闭,吊桥高起,城头影影绰绰的有兵士来往,气氛紧张肃然,一副随时准备守城的临战之状。 李沐带着卫队来到济宁城下,看着城上似乎颇为慌乱的城防,不觉得微微叹了口气,对三跃轻声道:“叫他们开门。” 三跃点了点头,策马跑到济宁城门下,放开嗓子对城门上高喊道:“东南经略安抚使,晋阳侯李大人到!济宁知州何在?速速来拜见!” 三跃本来想着,李沐这一品的名号放出来,以济宁一州知州,还不是赶紧出门拜见了?谁成想这边话刚说完,城头上却传来一个粗豪的嗓音,毫不客气的道:“我们不认识什么东南经略安抚,况且东南的官儿,管不了我们济宁的事,现在到处都在闹乱匪,谁知道你们这些人是真是假?” 三跃听完这话,气得扯开嗓子吼道:“放肆!你是什么人?!敢说我家大人是假冒的?!” “起开起开。”李沐也策马走上前去,把三跃拉到了一边,对他摇头道:“真是笨,你到了这里扯东南经略有什么用了?”看着三跃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李沐才回过头对城墙上道:“本官山东兵备监军道李沐,请你们知州上城楼一叙!” 济宁州衙内,济宁知州徐知州正在一脸不安的看着端坐主位上呷了一口茉莉花茶的李大人,心中很有些惴惴不安。 李沐看着如坐针毡,仿佛椅子上放了图钉的徐知州,不由得有些奇怪的道:“徐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这。。。柱国初次到访济宁,下官这是。。。这是欢迎您,激动啊,激动的。”徐知州脸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前言不搭后语的拍了一个极为蹩脚的马屁。 “有话直说。”李沐眉头一皱,以略带命令的语气道:“本官虽然身负东南经略,但是蒙圣上信任,现在还兼着山东的兵备,你有什么事情,要是对我不说出来,那可是欺瞒上官,隐而不报的罪名。” “下官不敢,大人,下官不敢啊。”徐知州吓得一下子跪倒了地上,慌慌张张的道:“好叫大人得知,济宁城防任务繁重,更有曲阜的衍圣公府需要照料,朝廷下了死命令,决不能让衍圣公有任何的差错,下官怕是实在调不出护卫,护送大人北上,请柱国体谅,请柱国体谅。” “原来是这事儿。”李沐淡淡的笑一声道:“现在应该还不用调遣济宁的兵护卫我,要是我有需要会知会徐大人的,当然,可能性并不大。”原来在这个时代,像李沐这样的高官行路,途径各州府,尤其是像山东现在全境不宁的情况下,都是有权调遣地方驻军随行护卫的,这完全是李沐这个品级的武官应该享受的待遇。但是济宁一地,原本防守任务就很艰巨,好死不死的在曲阜还有一个得罪不起的衍圣公府,要是再抽调兵力护送李沐,那济宁府的压力可想而知。 “徐知州,你起来吧,手握一州城防的父母官,不能一点骨头都没有。”李沐看着跪在地上的徐知州,微不可查的摇摇头道:“只有一件事我还是要询问你的,前些日子,锦州经略安抚使,山东巡抚熊廷弼熊大人带兵入境山东平叛,现在他的兵已经行至何处了?” “嗯。。。前几日接到邸报,熊大人带兵过青州府,历安丘、诸城、蒙阴诸县,按照地图来看,现在该在沂水附近吧。不过,四天之前,巨野陷落之后,通往济南和青州方向的路就已经走不通了,现在下官也不清楚了。”徐知州想了一会儿才道。 “嗯。。。徐知州,我对山东地形不熟悉,还是需要你派遣。。。”这边李沐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高昂的:“大人,大人。”的喊声,不多时就看到一个穿着衙役装扮的汉子跑了进来,对着徐知州跪下道:“大人,城外突然来了王府依仗,据说是。。。是鲁王殿下要进城啊!” “鲁王?!”听闻这话,李沐和徐知州双双惊呼出声?鲁王府是坐落在济南的,难道济南失守了?!万一要是济南失守,那事情可就麻烦了。济南是山东的中心,是朝廷在江北最重要的统治和经济中心之一,到了这个份上,朝廷必将要竭尽全力平灭叛军了。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周围诸省,包括河南,南直隶甚至京营肯定都是要出兵收回济南的。 “徐知州,我们先上城楼去看看吧。”李沐语气凝重的对徐知州道:“希望鲁王来到这里,不是因为济南出了什么事。” 徐知州也沉重的点了点头,和李沐一起来到了济宁城墙上,济宁在山东境内也算得上是比较大州府了,高耸的城墙还是颇有些气势的,李沐和徐知州两人站在城垛之间,居高临下的端详着城下齐整有序的王府仪仗,看了良久之后,徐知州才不确定的对李沐道:“柱国,这好像是符合规制的王府依仗吧。” 其实李沐哪里认得什么王府仪仗了,对于王府的仪仗规制,李沐是肯定不如古人清楚了,徐知州说是,那就应该错不了了。 “城下可是鲁王殿下?”李沐高声喝道:“山东情势复杂,有所怠慢之处,还请殿下原谅。” “你是何人?”鲁王朱寿宏气势汹汹的问道:“我不管你是谁,赶紧开门让我进去!” “殿下,济宁乃城防重镇,还请殿下稍带,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望请殿下回答。”李沐又高声道。 “有什么废话快说。”城下鲁王朱寿宏圆滚滚的身子已经到了吊桥边了,双方的脸上表情都几乎清晰可见,从李沐的角度望过去,鲁王明显心情不是太好。 “请问殿下,济南失守否?”李沐一边高声问道,一边对三跃悄悄的做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做的极为隐蔽,几乎没人看到。 “是的,济南知府孟兆祥守城不力,导致城防崩溃,被叛军攻下,现在济南那边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是本王现在不关心,本王只关心本王的王府!你们济宁还有一万多偏师,现在必须护送本王回返济南,复我大明故土,否则丢了济南,你们山东阖省官员,一个都逃不了关系!”鲁王朱寿宏极为跋扈的道。 “柱国,我们赶紧开门吧。”徐知州似乎被鲁王一番危言恫吓给镇住了,赶紧对李沐建议开门。 “不着急,这个鲁王有问题。”李沐轻声对徐知州道。 “哦?鲁王规制齐整,看上去不似作伪啊。”徐知州没想到李沐会怀疑鲁王的真假,又转过头去自己端详起鲁王的仪仗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徐知州,我问你,如果济南失守,你要去附近求援,第一个应该去哪?”李沐沉声对徐知州道。 “这。。。” “应该去东昌!”李沐没等徐知州回答他,就斩钉截铁的肯定道:“济南失守,东昌应该是第一避难之选,且不说东昌有坚固城防,数万驻军,就论距离而言,他鲁王也完全没必要隔着千山万水跑到山东最南边这个的济宁来借兵。” “因为东昌方向有叛军截路。”徐知州不置可否道:“叛军下属于弘志部已经进兵到临清一带,那济南到东昌的路,可就走不通了啊。” “于弘志攻临清了?”李沐悚然一惊。临清是京杭运河骨干,若是临清失陷,南北漕运彻底断绝,则京师危矣。 李沐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知州,突然指着城楼下的鲁王惊呼道:“徐帅快看!” “嗯?”徐知州这边刚一回头,却感到耳边一阵冷风闪过,下意识往后一闪,附近原本穿着鸳鸯战袄,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的济宁官兵一下子抽出兵刃挡到了他的面前。 “这,柱国这是何意?” “徐帅,不用在装了吧。你们白莲教胆子不小,鱼目混珠的把戏都玩到我的头上了!看来哥久不在江湖,江湖都忘记了哥的传说了。”李沐冷笑数声,转过身来一边说话,一边给身边的卫士做手势。 “李经略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徐知州的脸色也渐渐的黑了下来,极为阴沉的道。 “徐鸿儒,你这个圈子设得好,差点让我着了你的道。但是你为了不借兵给我,防止你的手下露出破绽,搞出鲁王这一出,实在是太失算了。你知道我来过山东,登州一带我最熟悉不过,若是等我到了登州,和锦州军接上头,你这些乌合之众必死无疑,所以你就提前到兖州来等我,却没想到,我当初在登州第一次拜见时任巡抚袁可立的时候,和鲁王有过一面之缘,或许鲁王日理万机不认得我了,但是我是认得他的。” “就算这个鲁王是假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徐知州兀自嘴硬道。 “我问你,你说巨野失陷,去往济南的陆路断绝,你是怎么知道于弘志兵至临清的?再者,你徐鸿儒本是巨野人,兖州府对你来说是最熟悉的地方,我要是徐鸿儒,绝对不会放着兖州不打转而去找济南的麻烦!说得好听点叫云起云收之处,说难听点,无异于自寻死路。”李沐继续寒声道:“再者,徐知州,我李沐别的本事没有,好歹经历大小恶战数十场,你们济宁的衙役,都是上过战阵的百战之士,未免太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哼,李经略倒是好眼力。”那边装扮成知州的徐鸿儒也露出了本来面目:“说的不错,李经略,我知你在辽东的赫赫威名绝不是浪得虚名来的,说句实话,我很害怕你和自己的嫡系部下合二为一之后,我还是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不能让你走到青州!” “这么说,你是准备在这留下我了?”李沐倒是并不慌乱的样子,而是好整以暇的道:“恐怕你还没有这个能力吧。” “如果你愿意归降我方,自然是好的。”徐鸿儒扬了扬手,蛊惑道:“李大人已经官居极品,已近升无可升,只要你愿意跟我联手,为了香教的大业,我把我这个中兴福烈帝的名号让给你又如何,以后徐鸿儒甘为大人手下一员大将,为大人所驱驰,绝不虚言!” “尔等白莲反贼,跳梁小丑尔,怎知世间兴衰大势,民心所向?动手!”这边李沐嗤笑一声,突然大喝道。 一瞬间,李沐身后的白杆卫士突然暴起发难,打得城墙上那些兵士措手不及,一下子死伤不少。 此等险境,想要逃脱,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但是李沐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等到他发现问题的时候,事情已经非常紧急了。他知道,只要门外的“鲁王”进城,这些白莲教徒就一定会对自己下手。 亲卫们护送着李沐,好不容易来到了城门口,这才发现厚重的济宁城门紧闭,一时半会根本就无法开启。 “公子,我去拿下城门。”这边三跃看到情势危急,赶紧就要回城上拼命的时候,却看到城门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一般,自己嘎吱嘎吱的打开了。 李沐眼看有机会逃出生天,毫不犹豫的带着卫士们狂奔而出,也没有时间细想其中有什么关节。 城楼里,一双绝美动人的眼睛,看着李沐离去的背影,闪出一丝温柔的热度。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该往何处逃 济宁城墙上,徐鸿儒站在墙垛女墙之间,几乎气急败坏的怒吼道:“是谁开了城门?是谁开了城门?!” 站在徐鸿儒周围的,都是他最忠诚的亲兵卫士,都是白莲教中有头有脸的各色人物,如果是他身边的人背叛了他徐帅,代价是徐鸿儒承受不起的。 “给我追!兖州二十三县,都给我派兵拦截李沐!决不能放任他北上和熊廷弼会合!走脱了李沐,都给我提头来见!”徐鸿儒已经极为愤怒了,但是对于他来说,愤怒中更多的带着深深的畏惧。在辽东打得建奴铁骑丢盔弃甲的李沐,如果和自己的亲信部属会合以后,是什么样的情形,谁也无法预料。 李沐和一众亲兵在官道上尽力飞奔着,但是大部分马匹都已经忘在了济宁城中,靠两条腿跑路的李大公子一行人,眼看着就要被身后的追兵追上了! 李沐身后,数十名白莲骑兵,扬着高高的马鞭,怪叫着向李沐冲了过来。 “经略卫队,结阵!弩手上前!”三跃知道这样跑下去肯定会被追上,赶紧命令经略卫队结阵抗敌,大家出门都是轻装简从的,也没有携带什么像样的武器,除了少数卫士带了几支天启二年式步枪,还有部分人带了手弩。剩下的人几乎都是一些常用的冷兵器罢了。 但是经略卫队无愧于李沐最心腹的精锐卫士,三跃一声令下,除了剩下的九名白杆兵和舒菡继续跟着李沐往北跑去外,其他的卫士全部原地结阵,开始严阵以待。 李沐现在已经无暇关心后方作战的情况了,如果自己所料不差的话,徐鸿儒身为兖州府巨野县人,这举旗造反的时候,肯定第一个就对兖州下手了,可悲自己在东南承平之地待久了,战场上练就的警觉性大为下降,竟然没有想清楚这么一个明显而简单的问题。 “大意了,大意了啊。”李大公子心中懊丧不已,但是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是后悔的时候,如果李沐所料不错的话,此时的兖州无疑是白莲叛军的老巢了,那周围到底潜藏着多少叛军,根本难以想象。 李沐和白杆兵们跑了差不多几十里的样子,实在是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两条腿着实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抬起来一下,都疼的李沐龇牙咧嘴的。 正当李沐等人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的时候,突然听闻一名白杆卫士尖声大喊道:“公子小心!”随后便是噗噗的锐器入肉的声音,李沐瞪着血红的眼睛抬头一看,那名白杆兵身前插着数支尾翼尚在摇晃的羽箭,显然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用身体帮李沐挡住了必死的一击。 “找死!”李沐一瞬间怒火攻心,整个人突然间煞气弥漫,身上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气势,这些白杆卫士,从辽东追随他至今,走南闯北几乎寸步不离,早就亲如兄弟,像一家人一样了。李沐岂能放任杀害自己兄弟的凶手活着离开! “公子快走!”白杆卫士看着同伴倒下,好几个都抑制不了流出了眼泪,但是他们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含着眼泪嘶吼着让李沐赶紧离开险境。 “唰唰”的羽箭破空之声接踵而至,幸亏这些白杆兵们携带有川兵特质的藤制盾牌,帮李沐挡住了来自官道另一侧的弩箭。但是现在李沐完全落入敌境,连敌人的具体位置在哪里都不知道,又该往哪里跑呢? “郡主,快带公子走!这里我们顶着。”一名白杆兵焦急的推了李沐一把,转过头对抽出佩剑,俏脸寒霜的舒菡道。 舒菡默默的点点头,也不管李沐满脸的愤恨和泪水,拽着他,就往敌人的反方向跑去。 “杀啊!杀李沐!抓到李沐!大明必亡!无生老母,万寿无疆!”李沐身边偶尔飞过几支羽箭,但是都被舒菡格挡开了,李沐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密集,但是好像也已经越来越远了。 李沐和舒菡两人依旧在旷野上奔跑着,阳光下的画面定格的分外动人,但是此时的两人完全没有心情欣赏任何的景色,连尚在生死两可之间,哪还有看风景的时间呢。 李沐现在真的是万分的懊悔,自己的一时疏忽大意,导致自己深陷险境就算了,还连累了众多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想到这里,李沐就有一种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自己把自己掐死的冲动。 原野茫茫,根本不知道方向在哪里,跑着跑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个高大的影子,这个时候,在白莲教的地界上,出现任何人都不是什么好兆头,李沐和舒菡迅速找了个草丛茂盛的阴影处躲了起来。 仔细一看,竟然是三名正在仔细搜索的骑兵,想必是白莲控制下临近的州县派出了人手来寻擒李沐了,原本这些人要是从旁经过也就算了,李沐也不想打草惊蛇引来更多的追兵。但是好死不死的这几个人竟然转了方向,向着李沐的方向满满逼近过来! 李沐下意识的伸手就要把舒菡护在身后,但是想转头对她说话的时候,却突然迎上了一双带着淡淡玫瑰甜香的樱唇。 李沐大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舒菡就已经提着佩剑冲了出去。 “不要!”李沐肝胆俱裂,赶紧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姑娘,只摸到了她袖口的一角,“嘶拉”一声扯下来一小块淡青色的麻布。 “走!”舒菡头也不回的娇斥了一句之后,转而全力疾奔向那三个骑手,三步并作两步的提气一跃,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下子把一名骑手踢落在地,骑上了对方的战马,扬起佩剑和回过神的另外两人缠斗起来。 原本舒菡身为满族贵族之女,对她来说,马战本是一件轻车熟路,正中下怀的技巧,正是舒菡武艺的优势之所在。但是由于对方所持都是专用的马战骑枪,而舒菡手握着的佩剑无论是从长度还是重量上都差了一个档次,加上对方以一敌二,互相配合。一时间竟是打的难舍难分,好几次险象环生,看得在边上观战的李沐一阵阵的冷汗直流。 “小水子,你还在那做什么?快去叫救兵来!快走!”正在搏杀间的舒菡眼角瞟到李沐还在一旁发呆,焦急的催促他赶紧走,但是又不敢暴露李沐的身份,一旦让两人知道李沐就是白莲教全境搜索的李经略,肯定是拼了命也不能放走他的。 李沐看舒菡虽然战的难舍难分,但是毕竟玥然格格的武艺还是高强一分,另外两人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这才回过头继续一路飞奔而去:“我在前面山丘上等你!” 喊完这句话,也不知道舒菡有没有听见,李沐就拼命的跑,为了他这条命,已经有太多的人为自己挡下了必死的一击,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一定要逃出生天,调集自己的近卫之军,把所有人都救回来。 还有白莲教,你们胆子不小。老子一时疏忽让你们这些反贼钻了大空子,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李云琪,世袭晋阳侯,上柱国,东南首牧,绝不是浪得虚名,靠众口铄金吹出来的! 耳边的风声,喊杀声,渐渐的都没有了,李沐的眼前也近模糊,汗水流了多少,根本就无法估计,只是渐渐沉重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和他飞奔的脚步抗议着。 “啊!”跑着跑着,李沐顿觉脚下一空,然后用尽全力的睁开眼睛,竟然看到的是澄澈如水的天空,随着一阵闷响,李沐觉得后背如遭铁锤重击,一口甜血涌上喉管,他张开嘴,一下子喷出一股鲜血,立刻就觉得眼皮沉重无比,身体的力气仿佛转瞬间流失殆尽一般,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说好的幸福呢 昏睡中的李沐,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后世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自己依然坐在电脑前,写着永远也写不完的研究生论文。手机里悄悄的存着一个姑娘的照片,暗暗下定决心,等到从学校毕业,拿到学位,他就去表白,就去告诉自己心仪的女孩子。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对她的一辈子负责任。 可是画面一转,又出现的是一身朝鲜宽裙的李妍儿,站在眼前的李妍儿,依然清纯娇美像一朵雅致的雪莲花一般,淡淡笑着看着他,欲语还休,似有道不尽的苦衷,讲不完的心事。 “妍儿。”李沐伸手要去触她,却冷不防看见李倧从后面出来,穿着一身朝鲜王的衣装,复杂地看着他。 曾经,我们把酒言欢,那时大家都是穷途末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那时候,不是说好了苟富贵,勿相忘么。可是,等到富贵来的,几乎迫不及待的时候,手中握着的酒杯,转眼就变成了锋利的佩剑。 “云琪,人参酒苦吗?”李倧依旧是那样的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看向李沐的眼光,一如在朝鲜成均馆,明伦堂初会的那个下午。 “苦?就算它苦罢,可是再苦能苦的过,从情同手足,到形同陌路?”李沐惨然笑道。 “对不起,云琪。”“对不起,云琪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谁该说对不起?李倧,李妍儿,李沐,到底谁错了,谁才是对的?是谁负了谁的心意,还是只是因为,我们走出很远,才发现早已不是当时少年。 李沐只是闭眼摇头,再到他睁眼的时候,眼前站着的却是一身戎装的舒菡。 “沐郎,你没事吧。”舒菡依旧美得不可方物,一身武服依然掩盖不了她毫无瑕疵的窈窕身段,看着李沐有些茫然的样子,舒菡开口关心的问道。 “菡儿。”李沐有些惊讶的道:“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啦。”堪称造物主完美之作,世间绝美的玥然格格,像是只为他一个绽放的花朵一般,巧笑嫣然道:“我说过,我要杀尽所有想伤害你的人,无论满汉,一视同仁。” “那我呢?”舒菡的身影渐渐淡去,又出现了另一个窈窕的影子:“李云琪,我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如是,我。。。”那个影子,属于名动江南的名妓柳如是,属于那个李沐不敢面对的“好朋友”。柳如是笑中带泪,语气温婉的“质问”他。 李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沉吟半晌之后,再复抬头时,却又看到了杨涟巍然壮烈的背影,可是这一次,不像是在经略府的书房内,而看四周竟是人山人海。满场旌旗猎猎,兵士井然,刀枪如林,很像是在行刑的法场之上。 “我杨涟一生,俯仰之间,无愧天地!魏阉当道,国家兴亡,皆系于万民福祉,云琪,你要继承我愿,待到魏阉授首,寰宇澄清之日,勿忘来我坟前,焚香告诉老师!恨哉,圣聪蒙蔽,不闻天下子民泣血而谏!惜哉,奸邪当道,不以明哲保身卖国为耻!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说完,杨涟低头默然,慨然赴死。 “不要!”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挥刀而下,李沐心神剧颤,睁眼而起。 原来的法场,旌旗,兵士都不见了,眼前只是一片青亮的竹翠之色,原来,是一场梦啊。 “哎呀,疼。”李沐刚想挪动一下身子,却感觉全身骨头,没有一处不疼,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来。 “你干什么,别动,乖乖躺好。”李沐这边正在和身体作斗争,冷不防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女孩子清冷如水的声音,有些诧异的转头望过去。 李沐一转头,才发现这是一间陈设朴素的竹制小屋,看日头,应该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小屋的门口,阳光被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挡住了,因为背光,李沐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但是即便是听那清冷的声音,李沐也知道来的是谁。 “洛姑娘,你们白莲教,真是不简单啊,不过你要是想我帮你们这些反贼造反,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李沐不知道白莲教救他是为了什么,但是不管为了什么,李沐都不可能帮助这些毫无原则,只会作乱的反贼。 那句“洛姑娘”,让站在门口的洛鸢心里一颤,不过洛鸢没有搭理李沐的误解,只是依旧清冷的道:“除了我,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跑了那么久,不渴吗?” “是你?”听到洛鸢的话,李沐才回想起来,那蹊跷打开的济宁城门,突然一下子醒悟过来。 洛鸢也没有否认,只是提了一个小水罐过来,一点点地用勺子喂到李沐的嘴中。虽然语气上冷若冰霜,可是动作却又极尽细腻温柔,服侍的很是精心。 又过了数日之后,李沐总算是可以起身活动一下了,待到洛鸢再来看他的时候,李沐就提出了想要出去活动一下的想法。 要说李沐虽然现在一定意义上算的上是洛鸢的“俘虏”了,但是洛鸢不仅把他照顾的井井有条,而且好像还在刻意帮他隐瞒自己的身份,一直以来几乎有求必应。甚至在自己需要擦拭身体的时候,洛鸢都会给李沐一条用清水浸湿过的毛巾,待到他擦拭一会儿之后,再拿出去洗干净后送进来,来往反复,不厌其烦。 洛鸢扶着全身都是绷带的李沐出了门,李沐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营寨之中,远远望去,能看到四周用实木筑起的寨墙和岗楼上若隐若现的士卒。 但是以李沐多年征战的眼光看,这样的营寨,不仅布防混乱,漏洞百出,而且由于人员过于密集,规模太过庞大,互相之间又没有按区域划分隔断。一旦有敌军宫寨引起混乱,很可能引起自相践踏,伤亡惨重更甚于战场厮杀。 除了洛鸢的小屋子,李沐才发现周围都是各种各样的小房子,有木质的,竹制的,形制不同,大小不一。很多小屋子的门口都有正在涮洗野菜的妇女,间或还有几个顽皮的孩子拿着木质的刀剑模型嬉笑打闹,在这战火纷乱的山东一地,有这一片生机勃勃的生活图景,是多么的难得和让人唏嘘。 “这些都是哪里的百姓?”李沐在洛鸢的搀扶下,缓慢的踱步在屋舍俨然之间,李沐不由得奇怪的问道。 洛鸢刚要说话,却没想到对面屋舍下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先开口了:“哟,洛丫头,你这本家哥哥,身体好一点了?” “张婶儿是不知道,前些日子生死不知的,可把我吓坏了呢。”洛鸢原籍山东青州府人,说起山东腔倒是李沐没见过的,让李沐忽然发现这个平时清冷的姑娘竟然也有如此开朗大方的一面。 仿佛在家乡用乡音说话时的洛鸢,才能真正放下担在肩上的巨大压力,好好的放松的和人交流几句,感受一下来自生活的温柔相待。 “丫头,你等着,等会啊。”这边张婶儿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跑到屋内去取出一个小纸包来,塞到洛鸢手上道:“这是我那当家的前几天去邹城的时候,发现了一头被人遗弃的老牛,后来他们兄弟伙子看牛牵不走,就杀了分了肉来,这几根大骨,是我听说你这哥哥受了骨伤,特地让他捎来的。婶儿家穷,没别的好东西,那点牛肉都早拿去让小娃娃们解了馋,就这大骨,你煨了汤给这小哥儿喝一点,尤其是对骨伤,那是大有裨益的。” “谢谢张婶儿,婶儿,你家也不容易,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洛鸢有些迟疑道。 “钱?现在咱们山东,还能上哪买东西去?要钱有的什么用来?好啦,婶儿一点心意,要是再推脱,我可不乐意了。”张婶儿热情的道。 “嗯嗯,那好吧,谢谢您了。”洛鸢点点头收下牛骨,对张婶儿认真的道谢了,李沐也笑着随洛鸢说了一句谢谢。 两人道别了张婶儿,往前走了两步,洛鸢才幽幽开口道:“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朝廷大军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赶尽杀绝,欲除之而后快的白莲叛匪!” “我看出来了。”李沐依旧微笑着道。 “他们也不过是普通百姓,一辈子就想有个安生日子,甚至都不要求衣食饭饱,只要不饿死人就够了。”洛鸢虽然语气清冷,但是李沐还是能听到她话语中的那一丝难平的愤慨:“朝堂之上,都是圣人门徒,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除了做你们口中的叛匪,还能怎么办?”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香教之中,还是有诸多利欲熏心之辈,想以山东饥馑为契机,鼓动受难百姓为牺牲品,达到他们自己那些肮脏卑劣的目的。”李沐轻轻闭上眼睛,享受着温暖的阳光的味道,才转而颓然道:“可惜的是,以现有的技术水平。我们很难从如此之多的民众之中,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在后世的军事行动中,对付这种大规模的基于民众基础的叛乱,镇压手段一般都是以观测卫星和全球定位系统为主,辅以无人机侦查等手段,确定了这些主要反叛分子的位置后,用远程手段予以精确打击。而且即便是这样,依然有误伤平民的事件时有发生。 而在这个时代,除了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以外,连李沐本人,都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 两人逛了一阵,气氛颇有些沉重,李沐和洛鸢回到了住的小房子里的时候,李沐这才奇怪的道:“不对啊,你只有这么一间小房子,床也给我占了,你这几天,睡在哪里的?” 洛鸢听闻李沐的问话,眼神扫过角落里一座小小的木质长梯,淡淡道:“屋顶。” “那今晚呢?” “你想睡屋顶也可以。”洛鸢寒声依旧。 “要不你来跟我睡一张床吧。”李沐坏笑着对洛鸢道。 洛鸢听言眼神一凝,两道危险如刃的目光直往李沐身上劈过来,搞得李沐以为玩笑开过了火,赶紧道:“算了算了,我说着玩的。” 洛鸢站起身来,满身杀气的步步紧逼着,奈何李沐身上多出带伤,就算有心想跑,但是无力动弹。 站到床边的洛鸢,定定地看着李沐,几乎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自认识洛鸢以来,李沐都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姑娘的眼睛,她的目光中,仿佛充斥着是对生活已经无力挣扎的麻木,但是在看着李沐的时候,却又有一丝难以读懂的温柔。 随后,在李沐惊讶的目光中,洛鸢竟然轻轻的弯下纤腰,背对着李沐,躺在了他的身边。 也许是知道李沐身上有伤,根本不会做什么,也许是出于对他屡次放过自己这个反贼的信任,洛鸢平静和他同榻而卧,却没有任何不习惯和不舒服的感觉。 “洛姑娘。。。要不我去睡屋顶也可以。”洛鸢无所谓,李沐却要被憋出内伤了。这和心爱的人躺在一起是享受,但是和洛鸢之间,李沐总觉得有一层看不到说不清的隔阂,让他有些心里有些不安。 “李沐。”洛鸢突然开口唤他。 “嗯?” “你还记得当初说,如果你再来找我,找到了,我就跟着你,再也不离开了吗?” “记得。” “这次不算。”洛鸢一直寒霜胜雪的声音居然一下子小女儿起来,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说了这四个字,然后转瞬又恢复了正常:“这次是我主动找到你的。” “那下次,换我找你。”李沐想起那时承诺,一下子,所有的陌生,不安,害怕,仿佛顷刻间走了个干净,只剩下对这个女孩子满心的爱怜。 “我是反贼,你不怕的吗?”洛鸢道。 “你捅破了天,自然有我补上。”李沐认真的道。 “然后呢?” “然后说好的幸福,不见不散。”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军无战心 在李沐安心养伤的日子里,远在李沐所在的寨墙之外,却是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虽然三跃,玥然格格,还有经略府的卫士们最后都终于抵达了济南,但是唯独少了一个最关键的人,他们所护卫的主人,晋阳侯,东南经略李沐,却不知所踪了。 就在济南府的官员们都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把这件事情上报给朝廷的时候,心急如焚的舒菡赶紧写信给了正在山东境内驻扎的熊廷弼熊老督师,因为舒菡知道,关键时刻,其他人根本指望不上,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驻扎在山东境内,由李沐一手组建起来的锦州军,也只有他们,才会真正关心自己统帅的生死。 熊廷弼接到李沐失踪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假的,现在山东到处都是乱兵,兵不厌诈,什么法子都有可能想出来,但是直到熊老督师接到舒菡的信件。一向老持稳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老督师第一次有了慌张的感觉。 即便是当年在萨尔浒的战场上,十几万明军溃败的时候,老督师都未曾有过这种感觉。因为萨尔浒的那个时候,熊廷弼自家人知自家事,彼时的辽东明军空饷严重,军备废弛,能打赢仗才是真有鬼了。但是这一次不同,李沐几乎是现在大明武将包括熊廷弼这些经常带兵的文官在内的武臣集团公认的精神领袖和话语人,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无疑是把大明王朝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的边防事务,再次推入濒临崩溃的境地。 也不知道是白莲教故意为之,还是李沐的声名实在是太过于响亮了,随着李沐在济宁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传遍山东各州府之后,官军的士气几乎一瞬间遭到了极其沉重的打击。有一些曾经和李沐并肩作战的山东军官兵,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竟然直接开城投降了。 仅仅六天的时间内,大明官军连失威海、灵山、安东三卫堡垒和日照、昌邑、高密、即墨、高苑、乐安六个县,青州府全境除了府城青州外,全部陷落,登州、莱州两府全境陷落。济南府四州二十六县几天时间丢了一半,转眼之间,山东一半以上的土地就已经不复王化了。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内。 一直在小作坊内鼓捣自己的东西很少出门的天启皇帝,难得的主动召集了叶向高,韩爌和刘一燝三位阁臣以及六部九卿各位高官,一时间,乾清宫内人头攒动,加上内阁的各司值郎,通政司的官员,翰林院负责拟旨的几位学士,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史官,让恢弘壮观的乾清宫竟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魏忠贤为何能在天启年间独揽朝政大权,当然还是要多亏了皇帝不爱管事儿,史载当“魏忠贤常趁朱由校引绳削墨得意之时,或有急切章疏,奏请定夺,识字女官朗诵职衔姓名毕,玉音辄谕王体乾辈曰:‘朕已悉矣!汝辈好为之。’”,意思是魏忠贤趁着皇上开心的鼓捣小玩意儿的时候问他政务,天启当然很不开心,说一句“我知道了,你看着办吧。”结果每每让魏忠贤独断专权,为非作歹,无法无天。 天启皇帝的才华,实在是跟治国理政没有太大关系,就算换了他去处理政务,也不一定就不会出什么不知所谓的政令,算是和老魏头臭味相投,半斤八两而已。 但是在建筑和格物之术上,天启堪称难得天才,吴宝崖曾经在《旷园杂志》中写过,朱由校曾亲自在庭院中造了一座小宫殿,形式仿乾清宫,高不过三四尺,却曲折微妙,小巧玲珑,巧夺天工。他还曾做沉香假山一座,池台林馆,雕琢细致,堪称当时一绝。甚至后来天启五年,朝廷大修皇极殿、中极殿和建极殿三大殿,天启皇帝还亲自出面督工,三大殿历经数百年而岿然不动,可见皇帝才能卓绝之处。 但是今天的天启,也算是破天荒的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皇帝,终究还是有点工作要干的,所以天启皇帝才一次性召集了朝中几乎所有数得上号的高官们,讨论话题也仅仅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沐李经略失踪的问题。 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无论属于哪个派系的官员,都不可能允许一名从一品的高官,就这么在离京师数百里的皇城眼皮底下被叛军劫走。如果朝廷不管不问的话,那以后大明的高官就会像北京城六必居卖不出去的酱菜一样不值钱。要是以后再有谁出了什么事儿,内廷直接一句当初李经略堂堂从一品,皇上都没问,你算老几啊?噎得你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这回,天启皇帝是真的生气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魏忠贤回一句“汝辈好为之”,而是看到三位阁臣进来,还没等各位大臣行礼,天启就急切的几步走上前去,一把就把叶阁老那双满是皱纹的大手握住了,语气焦急的道:“首揆,现在怎么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的天启不过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平日里硬是撑着摆出几分帝王的样子,真正遇见了连魏忠贤都表示兜不住的事儿的时候,整个人立刻就慌了神,像个寻找依靠的孩子一般,把求助的眼光望向了波澜不惊的叶向高。 叶阁老只是轻轻拍了拍惊慌失措的天启的手,温声道:“陛下先冷静一下,待我们慢慢来说。”随后叶向高环视一周,中气十足的沉声道:“诸位同僚,都先坐下吧。” 在明代,乾清宫议事这样的非正式场合,六部堂官和大九卿这样的高官都是有座位的。这和清代连汇报都要官员跪着完全不同,在明代,只有大朝会这样的场合才是需要行跪礼的,而且就算是大朝会,行一次礼也就结束了,汇报事务的时候依旧可以站着。 这边首辅一说话,立马就有太监宫女们搬来各种带着软垫的锦墩给高官们摆好,并且扶着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们坐稳当了,叶向高才开口道:“皇上,内相,诸位同僚,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大明的晋阳侯,上柱国,东南经略,居然在入境山东以后,为香教反贼所袭,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身为首辅,实在是深感自责。” “首揆言重了。”这时候叶向高身为首辅,给了一个自己有罪的态度,但是很明显,出于他首辅的特殊地位,这个错不可能让首辅大臣认下。因为照情理来说,全天下范围内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算是他首辅的错,内阁总理嘛,但如果真的什么事都怪他,那首辅就没法做了,大明九州万方几万万的百姓,怎么可能保证始终海内平靖,无灾无难呢。 这就是要有人出来背锅的信号了,所以叶向高姿态一摆,左副都御史杨涟立刻开口道:“首揆日理万机,抗的是山海天下,自己不能事必躬亲,面面俱到了。山东兵事,自然是兵部该管,这件事情,还是要先问问兵部田尚书的意见为好。” “嘿,杨大人,你这是往我这踢皮球呢?”兵部尚书田吉听到杨涟把矛头对准了他,毫不客气的回道:“熊廷弼去山东平叛的旨意,那是阁老们同意,陛下首肯的,这种军国大事,又不是我一个说的算了,杨大人真是好不懂事,熊廷弼入境山东一个月,畏畏缩缩,避战不前,到了现在居然还没过得了青州,与其来找我兵部的麻烦,不如赶紧申饬熊廷弼,让他速速进兵清缴叛贼为是!”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李柱国,必须要找到,说句难听点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时候,管着百官升迁的吏部左侍郎陈于廷开口道:“李柱国最后出现之地在济宁,那现在的问题是,济南能不能抽出兵来,如果济南指望不了,从哪里调兵去济宁。” “济南的兵还是不要动了。”看来这一次确实事情紧急,连一向不怎么发表意见的内阁次辅韩爌都主动发话了:“济南是山东第一重镇,更何况还有鲁王的府邸,为今之计,还是调熊廷弼的锦州兵为好。毕竟以前李柱国曾经镇抚锦州,想必对于自己的老大帅,将士们都会用命一战吧。” “臣附议。”韩爌说完,兵部尚书田吉第一个附议道。 紧接着,左都御史崔呈秀,吏部尚书赵南星,户部尚书顾秉谦等一众高官纷纷附议,朝中诸君一时间一片倒的支持韩爌的意见。 “那就这么办吧。”叶向高身为首辅大臣,宦海沉浮几十年,历经三朝,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他知道熊廷弼的难处,但是现在朝中阉党势力横行,自己也有自己的难处。叶向高到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救出李沐,只好寄希望于熊廷弼雄才大略,锦州军骁勇善战,以一敌十了。 “希望天佑我大明吧。”无奈到极点的叶向高默默的在心里叹气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衍圣公 却说外面为了李沐失踪的事情闹得几乎快要天翻地覆的时候,李沐却悠然自得的在洛鸢的身边过着自己舒坦的小日子,不知不觉待了小十几日,竟然有了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 洛鸢虽然性格清冷,但是照顾李沐倒是细心的紧,每日里一日三餐送到嘴边不说,所有的起居用具都是洛鸢准备好了之后,亲自送到李沐跟前的。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很少跟李沐说话以来,洛鸢都表现得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妻子一般,李沐自觉受之有愧,对方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李沐毕竟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身体恢复的速度非常快,不过十一二天的时间,李大公子身上的伤就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 这天早上,李沐照例早起出门帮洛鸢劈柴和涮洗碗筷,毕竟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把女人当下人看待,什么事情都让洛鸢做,李沐还是有些心里不安的。一方面,李沐知道洛鸢于他是有情意的,不然以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的普遍矜持,哪怕李沐伤重卧床,洛鸢也不可能和他同榻而卧。另一方面,李大公子说的轻松,但是到底要怎么洗干净洛鸢身上的反贼身份,现在还真得是毫无头绪,所以下意识里,李沐觉得不想欠了她什么。万一。。。没有做到答应她的事呢。 李沐蹲在洛鸢的小屋子门口,低着头卖力的涮洗眼前的碗筷,不时的还会有周围早起的邻里乡亲过来和他打招呼,就在这里十几天的功夫,周围的人们也都知道了洛丫头家里这个采药不小心跌落山崖的“哥哥”,寻摸着洛鸢家里的男丁受了伤,都为她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然,也有些眼光毒辣的老婶子,早就看出洛鸢和李沐这两个年轻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不过洛鸢一个无父无母的独身姑娘,十八九岁的年纪了,也应该找一个男人照顾她了。李沐虽然不算什么顶级的帅哥,但是毕竟历经数十次大小征战,后来又首牧东南,抚民千百万,自是有一份沉稳英武之气,从气质上来看,明显比很多富贵人家的小白脸看起来要靠谱不少。 李沐蹲着干活呢,洛鸢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方温热的毛巾,轻轻按在李沐的肩膀上,顿时让蹲在地上小半个时辰的李沐疲惫尽卸,舒服的要叫出声音来。 “今天,跟我一起去一趟曲阜吧。”洛鸢依旧一副平淡风清,清冷似水的语气,但是比起之前,现在倒是用上了不少语气助词,和李沐说话的时候,也会渐渐开始问他的意见,以他的决定为准。 “去曲阜做什么?”李沐依然涮着碗,只是低着头回应道。 “衍圣公府开棚施粥,我想去讨些米面来,家里的粮食吃完了,如果再不寻一些吃食,给你这样的高官吃野菜,我可担待不起。”洛鸢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 “那衍圣公声名如何,那么多难民百姓熙熙攘攘的,你去安全吗?”李沐有些担心的道。在他的观感中,衍圣公府一直以来给他就是个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无恶不作的印象。这一回突然开义棚施粥,鬼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这一代的衍圣公还是不错的。”一向对于官府和王室宗亲深恶痛绝的洛鸢,难得的没有说体制内人士的坏话,而是轻声道:“山东大饥,饿殍遍野的时候,他是全省唯一一个奏请减免粮赋的官员,因为他,曲阜百姓这两年没有交过赋税,都是他开自家粮仓代曲阜县纳的税。” 衍圣公,为孔子嫡长子孙的世袭封号,现任衍圣公孔胤植,是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天启元年袭爵,至今才不过三年而已。后来大明亡国,到了清代,顺治皇帝又再次册封他为衍圣公,因为为了避清世宗顺治胤禛的讳,改名为孔衍植。 衍圣公是享有特权的大贵族,宋代起初定位八品官,后来到了元代涨到了三品。大明开国之初,老朱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倒是对孔子后人崇敬的很,直接给定了个一品的架子,之后就一直“班列文官之首”。其曲阜衍圣公府,也是整个大明天下除了南北京皇宫以外最大的府邸,比起很多世袭亲王的王府都要规制恢弘,地位超然。 孔氏家族受历代帝王追封赐礼,谱系井然,从唐宋开始,至民国废止,绵延不绝,任山河动荡,而从未有过改变。 李沐听起来这位衍圣公不像是不讲理的那种类型,也就点点头同意了,毕竟他李沐来自于一个衣食无忧的时代,要是突然改一日三餐吃野菜了,心理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走着走着。”李沐对着洛鸢道:“有饭吃当然去。” 洛鸢听到李沐这没心没肺的话,竟然走到李沐面前,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气呼呼的道:“你以为发的是你李大人吃的山珍海味啊,那就是稀得像水一样的小米粥,不过这两年山东饥荒连年,有米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让我吃野菜就行。”李沐厚着脸皮笑道。 待到洛鸢回屋之后,李沐的眼色渐渐凝重起来,自己待在洛鸢这里已经十多天了。外面是什么情况李沐不知道,但是肯定乐观不到哪里去。说的不客气一点,以李沐现如今在大明的地位,几乎是辽东边防唯一的指望。虽然袁崇焕也已经走马上任,但是他目前为止在辽东战场上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如果李沐失陷山东有了什么意外,以往一直生活在他阴影下的建奴这个时候会不会趁机南下用兵,如果建奴用兵,没有李沐坐镇的辽东诸镇能不能抵挡得了强大的建奴骑兵还真的是一个未知数。 衍圣公孔胤植,李沐在心里念叨了数遍这个名字,暗暗地下了决心。 此时的孔胤植还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原本想做些善事积点阴德,结果好巧不巧的居然被人盯上了,孔胤植现在刚满三十二岁,正是精力旺盛,正值强势的时候,衍圣公府地位超然,连白莲教都不敢轻易动他,加上孔胤植多次据理力争,在这混乱的战火之中,曲阜县还一直保持着相对稳定,未遭波及的样子,确实是难能可贵。 但是除了曲阜,其他各州县就没有那么好命了,孔府家大业大,饥荒十年也无所谓。但是孔胤植虽然守着祖宗基业,却又做不到面对无数饥民依旧铁石心肠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每个月选一个晴朗日子,开仓济些粥米给穷人。孔老夫子身为至圣先师,想必也是希望后世子孙能够有些兼济天下的胸怀的吧。 “老爷,都准备好了。”孔府的管家看着眼前数十个盛着米粥,冒着热气的大锅,恭敬的向孔胤植禀报道。 “开门吧,不要让乡亲们等急了。”孔胤植点点头道。 这边老爷一发话,孔府的大门就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不过,衍圣公府门口,倒是没有其他城市施粥时候的混乱场面,大多数民众都井然有序的排着不算整齐的队伍,等待着可能是一个月来,唯一的一碗米粥。 衍圣公府还是威望高啊,站在人群中的李沐心中感叹着,山东刚刚饥荒那会儿,李沐在登州也看见过富贵人家施粥,但是由于饥民数量太过于庞大,到后来差点演变成明抢了。老百姓几天甚至几十天没吃过什么正经食物,哪还管得上秩序了? 但是衍圣公府这边,竟然没人敢多聒噪一句,都是老老实实的带着碗和陶罐子,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碗粥,无论男女老少,一人一勺,一视同仁。 毕竟是全天下读书人的老祖宗,还是你牛。李沐一边随着队伍一点点的往前挪动着,一边心里感慨着,不知不觉有了计较。 洛鸢不知道李沐有那么多的心思,女孩子家这个时候总是想着自己关心的那些小事情,她想着孔府给的粥,浓稠不说,量还是足的,自己吃的少,可以匀一些出来,给邻居家张婶儿送一些去,她家两个小子呢,肯定粮食都用的紧巴巴的。 队伍一点点的往前腾挪着,很多刚刚拿到吃食的穷苦饥民一时间迫不及待的蹲在路边,用手捞着把碗里的稀粥往嘴里糊着,吃着吃着,还不忘把手上的米粒一点点的舔干净。其实照李沐这个从后世穿越过来的未来先知的角度来看,孔府给的这个根本不能算是粥,基本也就是介于汤和粥之间的糊糊。但是这个年代施粥的标准和后世自然不一样,据说当年海瑞在南京施粥的时候定下规矩,要求粥锅能立箸(筷子)而不倒,现在看来,估计优良传统是丢的差不多了。 随着得到吃食的人越来越多,周围哧溜哧溜喝粥的声音也越发响亮起来,但是李沐看到大部分人都没有喝完,哪怕是尚在垂髻之年的小孩子,也都是吃了几口就停下了。他们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米和米汤分开装好了,用各式各样的容器带走,毕竟每个人都有家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全家都带到这儿来,大部分人还是想着能给家人带一点热粥,也算是承担一些属于自己的责任吧。 李沐转过头去,没有再去看那些可怜又可爱的饥民,他怕自己看多了,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像铁石一样的心肠又会再次松动产生裂痕。这对于心中抱负远大,甚至致力于改变整个大明社会根基的李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要轮到李沐了,他看着一直站在远处观察着施粥秩序的孔胤植,深深吸了一口气。 衍圣公,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势所迫 等到李沐站定在州棚前的时候,他也学着向那些饥民一样,掏出洛鸢给他的大碗,把手伸到粥锅前,一脸讨好的看着施粥的孔府家丁。 听说以往有些家丁会给一些漂亮的大闺女格外多一些,以期换回一些不可告人的回报。但是孔胤植自天启元年袭爵之后,似乎对于这种行为深恶痛绝,所以每次施粥他都亲自到场监督,那些家丁自然不敢再主家眼皮子底下做什么腌渍勾当,只好老老实实的一人一勺,童叟无欺。 就在孔府的家丁举起大汤勺,舀了一勺米粥,正要向李沐的碗里递的时候,李沐却不着痕迹的把手悄悄向一边偏了一点,结果一勺热粥,小半勺落在了李沐的手腕上,烫的李沐“呀”的一声,手一松,自己的碗就整个人掉进了粥锅里。 “哎呀,烫死了烫死了。”李沐夸张的大叫起来,虽然李大公子掺杂了几分演戏的成分在其中,但是绝大部分还是真情实感的,毕竟一大勺滚烫的热粥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边的混乱不一会儿就引起了后面等待领粥的百姓的围观,站在李沐身后的洛鸢看到李沐似乎被烫伤了之后,人影一闪,就出现在那施粥的家丁身边。还没等周围的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洛鸢两手一绞,就轻松把那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孔府家丁摁倒在地。 粥棚的混乱自然也惊动了正在一旁监督的衍圣公孔胤植,看到洛鸢身手超绝,原本想去控制李沐的几个家丁都不敢动了,就默默的看着李沐一个人在场中间极为痛苦的哀嚎。 “怎么回事?”出了问题,还是当着自己面,孔胤植多多少少觉得有些脸上无光,他可不知道这是李沐处心积虑想套住自己的小布袋,还颇为恼怒的对自己的家丁道:“你们连给人盛个粥都做不好?真是除了自己会吃以外别的什么都不会了吗?!” 随后,孔胤植转而对李沐道:“这位小哥,这次是我的家人不对,他们手脚粗陋的,一时失手,还望小哥见谅。”孔胤植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侍女的提着的篮子中,拿了两个白面馒头,并且吩咐下人取了些伤药来,对李沐温声道:“这些吃食和药品,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看这父老乡亲们还都饿着肚子,小哥是不是先让过一下,吃点东西再说?” 李沐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嘴里不住地嗫嚅着,谢谢大善人,谢谢大善人,就伸出还沾着米粥的双手,想去握一下孔胤植的手。孔胤植也是犹疑了一会儿,虽然两人之间阶级差距巨大,但是最终还是伸出手来,算是对人的一点基本尊重吧。 孔胤植是实诚君子,想的简单,却没想到对方可不是什么笃信圣人之道的善茬儿,这边孔胤植的手刚伸出去,就突然感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被迅速拉向了李沐的方向。刚刚还在痛苦哀嚎的李大公子突然暴起,欺身而上,三两下就把手无寸铁的孔胤植压在了身前,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改锥,锋利的锥头盯在孔胤植的喉头之处,让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惊呼出声。 “这位小哥,你这是何必。”孔胤植心中慌乱,嘴上还是强装冷静道:“你要是对馒头不满意,我府内尚有其他吃食,如果你还有其他家人,也可一并带来领粥。无论人数多少,我保证都一视同仁,这又是何苦来哉呢?” “别废话,跟我进府再说。”李沐对洛鸢使了一个眼色,洛鸢虽然不知道李沐要干什么,但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走上前来帮他隔开一众孔府家丁,护着李沐一点点的往衍圣公府内挪动。 外面施粥的家丁刚想跟上来,李沐却高声大吼道:“你们继续施粥!胆敢暗箱操作,杀了你们老爷偿命!” 这样的绑匪还是头一次见,家丁们也没有办法,只好继续给饥民们施粥,不时地回头看一下正被劫持的孔胤植,直到三人进了衍圣公府的高墙之中,大门轰的一声关上为止。 那些领了粥的百姓们这时候都开始议论纷纷,倒不是担心孔胤植的死活,而是怕万一孔胤植有了什么不测,下个月孔府还会不会开仓施粥了?如果孔府下个月不再施粥,又上哪去找吃食填饱一家老小的肚子呢。 外面的百姓议论纷纷,担心不已,孔府之内的气氛就更加紧张了,不少府中来往的丫鬟们都吓得尖叫了起来,李沐是战场上经历过生死,多少次从鬼门关前逃出来的,自然不会被这些小场面吓倒,抵在孔胤植喉咙处的改锥纹丝不动。倒是不少孔府的家丁看着李沐手上的锐器,吓得冷汗不停地往下流。 待到李沐劫持孔胤植来到一处厢房之后,三人进门就把门直接锁上了,孔家的大妇郑氏跑到门前不住的哀求他们不要伤害孔胤植,但是门内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这个时候的厢房内,气氛要缓和多了,有洛鸢在场,孔胤植估计是跑不了的,也就没必要硬拿个改锥顶着了,放开孔胤植之后,李沐甚至自顾自的找了把雕花红木椅大大咧咧的坐下了。孔胤植有些奇怪的看着李沐的坐姿,身体挺直,双腿张开,后跟着地,目光直视人面上方一寸处,是典型的高官询问属下时的姿势,再看李沐那习以为常的样子,似乎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 孔胤植看李沐不想继续伤害他,也找了椅子坐下,待看李沐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无论衍圣公现在信与不信,在下肯定都是要说的,我,就是现任东南经略,山东兵备监军道,前些日子在济宁不慎被白莲叛贼暗算的李沐。”李沐对着孔胤植,极为认真的道。 “什么?你是李经略?”李沐在山东失陷的消息,差不多整个北中国都知道了,没理由他孔胤植一个人是聋子瞎子被蒙在鼓里,朝廷特发山东各级官署,密切留意李大公子的行踪,一旦有所发现,立刻上报,不得有误。 按理来说,山东其他州府都收到了李沐的半身画像,虽然这个年代的画像不是太靠谱,但是通过抓住人物的面部特征,依稀还是可以辨认的。何况像李沐这样的高官,都有宫廷画师所绘的彩色巨幅画像存档,这就是我们在后世看到那些名臣坐像的原因。李沐自然也是有的,所以给山东发个画像并不难。 但是曲阜所在兖州府早已陷落,朝廷政令不达此地,自然孔胤植也没有收到李沐的画像,只是从口耳相传中知道,首牧东南的李经略竟然在山东境内被叛军伏击,不知所踪了。 “好吧,就算是你是李大人。”其实看到李沐的气度,孔胤植心里就已经信了一半,但是却又想不到李沐跑到他这儿来,劫持他是什么意思:“那你现在来我衍圣公府,想必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吧?只要大人开口,人力物力,我衍圣公府一定不吝给予。” “我只要一个人。”李沐微笑着道。 “所要何人?” “我要衍圣公陪我走一遭,前往青州,和远道而来赶到山东平叛的熊廷弼熊督师会合!”李沐看着孔胤植,一字一句的说。 “什么?”孔胤植吃了一惊。 “衍圣公,现在山东情势危急,我失踪多日,白莲教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对熊老督师下手,为天下百姓计,您就算不答应,沐也只有得罪了。”李沐有些歉意的道。 “简直是。。。不可理喻!”孔胤植气得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只是颤抖着用手指着李沐,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李沐估计是死了千百遍了。 李沐也是无奈的很,要想从白莲教的老窝里跑出去,再也没有比衍圣公孔胤植高矮胖瘦更合适的“护身符”了,一方面衍圣公是朝廷册封,自然不可能跟白莲教站到一个阵营里去。另一方面,大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衍圣公这种超级boss下手的势力实在是罕见,包括自诩平等的白莲教。 这么一看,山东阖省,能让现在的李沐抓着当吉祥物用一把的,舍他其谁? 上架感言!!! 写到四十二万字的时候,终于上架了! 说实话,历史文真的是不好写,尤其是当背景设在一个现实存在的朝代时,很多时候就不能按照完全架空的思路去随心所欲的想象了。每一个历史人物有其本身的性格和特征,而我既然想要自己下好一盘棋,就要做到对每一个棋子都有所了解。 为了推动情节,本书肯定会一些和真实历史有所出入的地方,包括一些历史人物的出生时间和年龄。但是我相信有了这些鲜活的历史角色登场,才会是一本让人看了更有文化气质,更有真实感的穿越文,所有和历史有出入,我所知道的地方,我都会小小的标注一下。如果有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还请大家在书评区指出。作者的目的,是想激起每一个华夏儿郎,学会欣赏我们的历史和文化,但绝不想传达错误的史学常识。 爱而不得,求而不获才是生活的常态,我个人不喜欢悲剧的结局,也想给每一个人物一个喜剧的结局。其实有些部分,我自己也在犹豫,我也祝愿每一个主角配角,都有一个理想的happy ending吧。 今天第一天上架会爆发一下,以后基本会坚持每天两更,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当然,更多的支持也会给我带来经济收益,除此之外,对于喜欢明朝历史二十多年的我来说,希望能得到更多的人的赞同和肯定。 你的认可,就是我最大动力!嗯嗯。。。不说了。。。码字先。。。 第一百四十章 后方 写到四十二万字的时候,终于上架了! 说实话,历史文真的是不好写,尤其是当背景设在一个现实存在的朝代时,很多时候就不能按照完全架空的思路去随心所欲的想象了。每一个历史人物有其本身的性格和特征,而我既然想要自己下好一盘棋,就要做到对每一个棋子都有所了解。 为了推动情节,本书肯定会一些和真实历史有所出入的地方,包括一些历史人物的出生时间和年龄。但是我相信有了这些鲜活的历史角色登场,才会是一本让人看了更有文化气质,更有真实感的穿越文,所有和历史有出入,我所知道的地方,我都会小小的标注一下。如果有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还请大家在书评区指出。作者的目的,是想激起每一个华夏儿郎,学会欣赏我们的历史和文化,但绝不想传达错误的史学常识。 爱而不得,求而不获才是生活的常态,我个人不喜欢悲剧的结局,也想给每一个人物一个喜剧的结局。其实有些部分,我自己也在犹豫,我也祝愿每一个主角配角,都有一个理想的happy ending吧。 今天第一天上架会爆发一下,以后基本会坚持每天两更,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当然,更多的支持也会给我带来经济收益,除此之外,对于喜欢明朝历史二十多年的我来说,希望能得到更多的人的赞同和肯定。 你的认可,就是我最大动力!嗯嗯。。。不说了。。。码字先。。。 第一百四十一章 溃败 且不说这些幽灵一样的骑兵从何而来,但从他们装备的战马来看,就绝不可能是山东一地的军队。 大明的骑兵制度极度荒唐可笑,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朱元璋在天下各州府都规定了专门养马的军户。朝廷会给这些军户发放种马,然后要求他们每年都要上交一匹小马驹给当地官府。 且不说这个制度本身有多么大的不确定性,就算每个人都能把马养活,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家里的马每年都能生一头小马驹吧?何况还有些病了死了的情况呢? 到了大明王朝的后期,拜老朱这个莫名其妙的制度所赐,大明的战马奇缺无比,好的战马几乎贵比黄金。英宗皇帝土木堡之变后,失去了河套平原控制权的大明,甚至连一片养马的草场都没有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几十万明军虽然体量庞大,但是只能龟缩在长城堡垒之中,不敢出城一步的主要原因了。 连很多拿着高额军饷的边镇都养不起的战马,在山东这种大部分老百姓都只能吃草根的省,就更不可能组建起来成建制的骑兵了。偶尔有一些作为斥候使用的骑手和传令兵,都是使用民用驿站喂养的驮马,平时跑跑路还凑合,但是是肯定不能支撑全副武装,手拿骑枪的骑兵的,更不要说飞奔发起冲锋了。 也正因为如此,熊廷弼根本没有想到,就在这里,在这个传说中人肉相食的山东,竟然还有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 熊廷弼气急败坏要求后军抗敌,但是明显事情并不像熊老督师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穿着白衣,仿若鬼混的白莲骑兵,竟然马术精湛,冲锋数百步而队形丝毫不乱,让熊廷弼焦急之余,心中也有几分怀疑。 如此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冲击迅猛的骑兵,真的是白莲教能拥有的吗? 说起来漫长,其实不过是瞬息之间,强大的白莲骑兵就像一把利刃插进了锦州军军阵的胸口之处,一时间,后军一片哀鸿遍野,无论锦州军有多么强大,毕竟人的身高不过数尺,在数千骑兵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何况手握克制骑兵武器的长枪手大多没有形成防线,锦州军没有看到数千骑兵就四散奔逃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精锐主力了。 “快!快!中军压上,不能让他们冲散阵型!”这个时候的熊廷弼也顾不得计较伤亡了,赶紧毫不犹豫的命令中军亲兵全力顶住敌军骑兵,很多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的锦州军士卒也开始拿起武器反击。 白莲骑兵原以为以如此雷霆万钧之势,冲击毫无防备的敌军军阵,几乎一瞬间把整个地方后军杀了个对穿,数百条人命转眼就被收割之后,对方应该毫无战心开始崩溃才对。但是没想到锦州军竟然逐渐开始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不少小方阵互相配合进行合围,竟然要把这些骑兵包裹起来了! 失去了冲击力的骑兵,其实就是高一点的步兵罢了,加上由于人在高出,非常显眼,很快就成为锦州军大量步枪手们的活靶子,顿时四周枪声此起彼伏,这些装扮奇特的白莲骑兵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枪弹入体之后,也纷纷爆出一蓬蓬血色的花朵,软软扭扭的从马上倒了下去。 “给我围住他们!不要走脱一个!”吃了大亏的熊廷弼,气急败坏的叫喊着,想要把这些白莲骑兵尽数歼灭,一雪前耻。 就在白莲骑兵们逐渐陷入绝境的时候,登州城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汉子,他的周围站满了手拿金钟的力士,在纷乱的战场中,突然钟声大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锦州军的兄弟们,你们可认得这是什么吗?”城楼上,竖起了一面高大的旗帜,那是所有锦州军士卒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大明原锦州经略,统兵辽东数年,杀敌十万的李督师的帅旗! “你们的李督师,已经死在了山东,死在了我们手里,连帅旗都给我们拿来了!”李沐这个人也是,觉得做锦州经略的帅旗有纪念意义,即便已经卸任了,还是当着什么宝贝似的随身带着,这一回在山东被白莲教劫了一下,连这旗子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 不过那时候的李沐正是仓皇逃命,性命危在旦夕的时候,估计是没什么心情去顾及旗子的问题。 在这个年代,帅旗是稳定军心的重要保障之一,帅旗不倒,主将不撤,大军就必须迎难而上,死战不退。所以在这个年代的战争中,往往把斩将夺旗视为战役胜利的象征。 丢了帅旗的李沐不管真的是不是像那些反贼所说的死于非命,但是肯定不会安然无恙就是了,一直以来,锦州军的强大和自信,很大程度都源于统帅李沐的超级战神光环,只要有李大公子在,锦州军就始终不败。历经战阵的锦州镇,面对无数前敌而不倒,不就是因为有天纵奇才,点石成金的李督师站在我们的后方吗? 现在李沐的帅旗被敌人缴获,一向自诩为天下第一的锦州军第一次感到害怕了,退缩了,怀疑了。比士气低落更可怕的是信仰的崩塌,连战无不胜的李督师都打不赢斗不过的白莲教,我们真的能战胜他们吗? 锦州军官兵士气已泄,熊廷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以他现有的威望和在锦州镇一年来萧规曹随的经历来看,似乎他还不够资格代替李沐成为全军官兵们新的领袖。 “杀啊,杀官军!”就在这关键时刻,锦州军四周的树林中突然杀出了无数白莲教徒,这些人虽然武器简陋,队形混乱,但是胜在人多,声势浩大。一下子让锦州军官兵觉得自己好像大海里的浮舟一般,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这要换到平时,都不用李大公子亲自督阵,对付这些乌合之众,锦州军自然岿然而立,结枪阵以迎之,来多少死多少。但是现在,每一个人想到的都不是迎敌而上,而是开始思考退路,准备逃跑了。 最先绷不住的,是正在攻城的前锋营。 本来攻城部队面对坚固的城墙,心理压力就格外巨大,加上后方受敌,失去了战友支援,导致攻城的前锋营官兵无不心下不安。结果李沐的帅旗一亮,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在城墙上和正在努力攀爬的士兵纷纷开始下了城,往本军主阵中跑。 “不要退!不要退!拿下城墙,背城御敌!”熊廷弼纵有丰富的经验,也无力拯救一支已经绝望的军队,就在熊督师极力想重新督促前锋营官兵们攻城的时候,很多在后方绞杀骑兵的士卒们终于忍受不了,开始放下武器逃跑了。 崩溃,是会传染的,人都有一个从众心理。从第一个人放下手中的武器开始逃命起,这场战役的输赢,就已经有了定论。 熊廷弼看着溃军越来越多,心中感到阵阵惊恐,这种对战局的把握能力,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祭出一道道杀招,直到把锦州军的战斗意志彻底摧垮,绝对不是半路出家的白莲叛军应有的水平。从实力上来看,就算是全山东的白莲教徒加在一起,也不够锦州军这一万多精锐喝一壶的。但是白莲教占据地利之势,锦州军远道而来本就军心浮动。再加上不断地袭扰,更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对方运用了自己每一点优势,以有心算无心,打在锦州军的所有七寸之上,终于以绝对劣势的兵员素质,完成了以弱胜强的目标。 还有,就是这关键的,打乱锦州军阵型的数千白莲骑兵,无论是装备,训练,还是指挥水平上看,都不是白莲教可以想象的存在。 熊廷弼一边命令中军亲卫断后,一边尽力让军队有序撤退之余,心中寒意阵阵,几乎让他感觉到了窒息。 数十年征战沙场,好几次被人陷害,连诏狱都观光了好几次的熊老督师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些所谓的白莲叛军之中,很可能不只有为祸山东的香教反贼,还有来自大明精锐边镇的主力官军! 若非如此,根本就无法解释白莲教这些力量的来源,总不能他一个常年活跃于地下的非法邪教组织,比正经国家组建的边军还要强大?那大明朝廷和山东全省的官员,说是饭桶,饭桶都表示抗议。 不论熊廷弼怀疑什么,锦州军都已经败了,万余将士在登州城下往唯一的缺口跑去,熊廷弼知道,他们撤退的地方是威海,可是到了威海,就无路可退了,威海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汪洋。这个在山东半岛最边角处的小城,难道就是我熊廷弼一声戎马的谢幕之处吗? 可笑我为国不惜此身,可笑更多仁人志士为国而战,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还有些极度卑劣无耻之徒,因为害怕某些势力的做大威胁到自己的利益,不惜向同袍战友下毒手! 人心流毒之黑暗,有时确实超乎想象。 第一百四十二章 身处绝境 此时尚不知道锦州军失利消息的李沐,正带着第六十四代衍圣公骑着马在官道上狂奔,除了衍圣公本人以外,还有数十名打着衍圣公旗号的家丁跟着。和李沐所料的一样,从曲阜到青州一路而来,无论是出城侦查的官军斥候,还是四处游荡的白莲叛军,看到衍圣公府的旗号,无不驻立官道两边,肃手而立,给骑手们让出道路。 衍圣公在山东的名号,那可是比鲁王更超然的存在,即便是白莲教的叛军们,都甚为忌惮。 李沐和衍圣公分骑两匹马,倒是没有再关心孔胤植会不会跑路的问题,一方面,从李沐的角度看来,孔胤植是个难得的实诚君子,应该不至于和自己毁约,另一方面,孔胤植毕竟是大明册封的朝廷命官,不可能放任整个山东落入无休止的战火之中,而现在看来,除了李沐本人以外,根本不可能再有别人能到这里来挽狂澜于既倒。 “李大人,你慢一点,你这马上征战惯了的,我可追不上你啊。”孔胤植吃力的跟在李沐的后面,双腿都被颠簸的马儿磨得生疼,只好苦笑着对李沐道。 “衍圣公,不是我不愿意慢,实在是情势紧急,事关我大明万余王师性命,待到山东事了,李沐一定亲自负荆上门向衍圣公请罪!”李沐一边骑马一边高声道。 “山东局势要是能安稳下来,我这颠簸一下倒是也值得了。”孔胤植无奈的回道,贼船已经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李沐这边飞骑狂奔的时候,正在鲁东坚持抵抗的熊老督师,情况已经非常的不妙了。 登州一战,锦州军损失惨重,更有许多士卒四散奔逃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收拢过后的军队只剩下六千余人,而白莲教众目前为止已经聚集了七八万人,把固守在威海城内的锦州军士卒围的水泄不通。 如果再没有支援的话,熊老督师怕是要在此战殉国了。 一路狂奔的李沐换马不换人,从济宁整整跑了两天两夜,终于在十月二十四日,赶到了沂水县城下。 此刻的沂水县城,自然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萧索景象,李沐看着眼前的县城,心中却多了几分不安。 如果路上的城池都像沂水这般,熊廷弼又到何处去收集粮草?如果没有粮草仓促应战,这一次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李沐只是匆匆一瞥,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感慨沂水县的遭遇,只是扬起马鞭,就要再次赶路的时候,竟然发现远处跑过来几个隐隐绰绰的影子。 理论上来说,沂水现在所属的青州府,暂时还在朝廷的治下,但是除了青州府城以外,朝廷对于其他地区的控制已经非常薄弱了。不过无论是敌是友,有衍圣公的大招牌在这摆着,自然不用惧他。 但是待到李沐看清来人的装扮,心中顿时悚然一惊,原来那些仓皇逃跑,看起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几十名逃兵,竟然是李沐的嫡系之军,从辽东南下至此的锦州军士卒! “喂,你们几个,哪个营的,前方战事怎么样了?”李沐看到这些锦州兵衣甲不整的样子,多少也猜到了前方战事并不顺利,但是还是抱着一丝的希望,想着也许只是极个别受不了苦而逃走的兵士呢? “督师?是你吗?是李督师!是李督师!”李沐经略辽东数年,早就在锦州镇官兵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看到李沐出现,这些锦州兵先是很是不可置信了一下,然后瞬间就是狂喜道:“督师救我们救熊大帅啊!”这些锦州兵本不是临战畏敌之辈,跑了没多远,就对自己丢弃战友的行为深感愧疚,原本想着到了附近州县找些精良可用的武器,看能不能再混回军中去。 这就是李沐大力推行军队文化教育的原因。因为识字和文化素养的提高,李沐的锦州兵开始认识荣誉感,思考自己参加战争的意义,懂得辨别是非,磨炼意志,而不是大将一说抢女人就上,磕城墙就让。 “熊大帅败了?”虽然李沐知道这一场输怕是输的八九不离十,但是真的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中还是有一些难以掩饰的失落。 “是啊,督师,我们遭到了四面围攻,白莲逆贼不知从哪征召来一队骑兵。那骑兵,真邪性啊,有重甲好马不说,一看就是边镇下来的厮杀汉子,我们的大阵腹背受敌,这才撑不下去溃了的。”一个锦州兵士卒心有余悸的道。 “骑兵?”李沐此刻也产生了和熊廷弼一样的疑惑,就白莲教这帮一直悄悄搞小动作的地下组织,居然还能组建起强大的重甲骑兵来?就连每年拿着高额军饷,还有朝鲜和通海所得支撑的锦州镇,除了李沐和几个高级将领的卫队以外,都没有组建出什么成建制的骑兵。 现在的叛军都这么厉害了?李沐思忖片刻,不由得又想起了两年前在朝鲜内阁大学士值房中看到的那张字条。不由得感到阵阵心寒。 如果自己所料不错的话,从朝鲜事变开始,一直到安排士卒伏击熊廷弼,都是一个由多方联合参与的巨大阴谋。参与者包括朝鲜王室,白莲教,建奴,甚至某些辽东边镇。他们相互勾结的目的只有一个,把李沐亲手建立起来的锦州镇彻底毁掉。对于白莲,朝鲜,建奴来说,毁掉锦州镇,自然是好处多多,自己也可以理解。 而对于大明的辽东边镇来说,锦州镇无疑分走了他们原有的荣光和地位。本来辽东镇一家独大,朝廷在辽东的事务全然指望这些人,所以他们为非作歹,杀良冒功,无所顾忌,只要建奴还在一天,朝廷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但是自从锦州镇崛起,朝廷的态度就变了,屡次申饬辽东镇作战不力不说,连想蹭一蹭战功的原巡抚王化贞,都被中央一道旨意给免了职。只要有锦州镇在,这些原本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的大明边镇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仗着朝廷依仗飞扬跋扈,却要反过来夹着尾巴做人。这样那些当土皇帝当惯了的辽东和辽西的将门集团如何能够接受?! 李沐不知道敌人还有多少阴谋,甚至不知道现在山东境内还有没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自己,但是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我李沐从来不会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既然你们这些鼠辈想玩,李沐也不介意一次把这些人教训服气,让他几年之内,都不敢再到太岁头上动土! 李沐心中冷笑不已,表面上还是温言道:“你们迅速找到失散的弟兄,熊大帅新败,登州附近,唯有威海城是多年海防要塞,可堪一战,你们集结了兄弟们之后,就来威海助阵拼杀,只要打败反贼,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谢督师!保证不让督师失望!”看到了李沐,这些原本凄惶无比的锦州军士卒仿佛一下子找回了精气神儿。立刻挺直了身体,向李沐行了一个军礼。 “去吧。”看着自己的士兵四下散开,李沐定了定神,回头道:“哥几个在加把劲,我们一鼓作气跑到威海!到了威海,我李沐做主,一人发五十两的辛苦钱!请大家伙给我个面子,决不食言。” “哈哈,李经略的威名,我们都听过,自然没得说。都听您的。”那些衍圣公府的家丁们都笑着附和道,显然李大公子的名气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而此时的威海城,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岌岌可危的样子了。 虽然锦州军的损失要远远的小于白莲教,但是架不住对方人数众多,漫山遍野啊,况且锦州军刚逢大败,士气低落,明显连平时战斗力的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又坚守了半天,威海城眼看着就要不保了,若不是熊廷弼带着亲兵卫队亲自上城墙督战,把很多翻上城墙的敌人砍了下去,估计威海城现在早就陷落多时。 而在这鱼龙混杂的白莲教众中,竟然隐藏着不少的高手,很多人虽然穿着白莲教的袍子,但是却全身配着大明边军常用的装备和铠甲。熊廷弼也是当过辽东总兵的,不可能连自己带过的兵穿的什么都认不出来。 现在看来,威海怕是守不住了。熊廷弼神色凝重的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在这场浩大的战役中,死伤最惨重的就是无辜的百姓,他们往往盲从于那些混迹于其中的边军官兵,用人命往最硬最难啃的地方填,填进去几十上百条也不罢休。真正久经战场的职业军人,几乎都是在前路通畅之后,才尝试登城建立阵地。 现在威海城两面环海,另两面都是漫山遍野的敌军,看上去白莲教这一回也不准备放走任何一个锦州兵士卒,故而没有按照兵法常用的围三缺一的战法,留给守城将士一条后路而削弱他们的抵抗决心。 敌军处心积虑,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熊廷弼也认命了,大明武将集团已经腐朽堕落至此,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国家兴衰,甚至不惜以向友军下毒手的方式来保证自己的富贵生活。这样的边军,这样的大明,如何还有希望可言? 皇上,微臣向您尽忠了。戎马一生的老督师,向北方遥遥一拜,握着手上那把已经卷了刃的佩剑,流下了两行苦涩的泪水。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人敢来与我一战 白莲叛军已经黑压压的顶了上来,留给熊廷弼的时间不多了,熊老督师现在再怎么指挥其实意义也不大了,对方的实力和士气都高出己方太多,实力绝对胜过之下,又是死磕伤亡的守城阵地战,指挥艺术的发挥空间实在极为有限。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一下子扎在了老督师的左肩,让他的动作猛然一滞,周围正在拼命保护熊廷弼的亲卫们大惊,赶紧站到熊廷弼的身前,帮他挡住不知哪里还会冒出来的流矢。 “都给我滚!”熊廷弼虎老雄风在,嗓音气势十足,一声大喝让不少准备攀上城墙的白莲教徒都缩了缩脑袋,一下子锦州军还取得了一点小小的优势,可是转而又被对方的人海给打了回来。 “你们都给我去杀敌,在这我这站着干什么,大家都是王师,不要搞得像辽东将门那些王八蛋一样,养成私兵的习惯!都给我去前面顶住!丢了威海城,一个也活不了!我也不例外!”熊廷弼高声喊道。 “诺!”亲兵们点点头,留下两个人看住老督师,剩下的全部拿起武器又顶到了城墙的最前面。 锦州军的人数在不断减少,到了中午过去,已经伤亡过半了,双方都在拼着一口气,顶住了,锦州军能再守一天,顶不住,今天就是大家亡命之日。至于明天以后怎么办,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能活一天都是赚的。 此时的双方都已经拼尽了全力,无论是锦州军还是白莲教,都已然陷入了白热化的战斗状态,此时无论什么指挥,什么命令,什么计谋都已经没有用了,谁先绷不住,谁先往后退了一步,谁就是输的那一方。 熊廷弼提剑砍杀了一阵,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力气了,他伤口处的血依然在不住的往外流,身体的热量流失的飞快。一面冒着虚汗,一面全身冰凉。 熊老督师倚着千疮百孔的箭楼,看着其他各段城墙已经隐隐有白莲旗闪动,知道多段城墙业已失守,怕是撑不到明天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矛戈。”《秦风·无衣》的歌声响彻威海城的上空,自从登莱巡抚袁可立战死于广宁城下,登州军在广宁一战全军覆没,唱着这首军歌慷慨赴死之后,锦州镇就有了这个规矩。当战事不可为胜,只能尽力消耗敌军的时候,全军将士将同歌《秦风》,与为了抵抗建奴而牺牲的一万余登州军将士共勉赴死! 罢了,罢了。陛下,老臣已经竭尽全力,实乃天意尔,非战之罪也。熊廷弼咽下自己苦涩的泪水,轻轻的抚摸着自己已经被血染成黑色的佩剑,轻轻笑道:“老伙计,咱爷俩,也算是值了吧,这次跟我死在这儿,后悔吗?没事儿,咱不亏,咱一点都不亏。。。”说着说着,熊老督师感觉眼皮越来越沉,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干脆大大方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把眼睛一点点的眯上,等待大限之时的到来。 过了大约三炷香的时间,周围喊杀声竟然渐渐的停了,熊廷弼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死了,连声音都听不见了。却没成想一下子被一个亲兵给摇醒过来,熊廷弼吃力的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熟悉的亲兵已是满脸血污,连说话都是一股血腥气的道:“老军门,城下有人要进来。” 和普通锦州军士卒不同,这些亲兵都是熊廷弼家养的亲卫,功能上和李沐身边的白杆卫士差不多,早在熊廷弼做辽东总兵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了。所以称熊廷弼为“老军门”,称熊成为“小军门”。 “什么人,这时候要进城。”熊廷弼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难道打了这么半天,白莲教突然想起来要劝降了? “告诉他们,锦州军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无投降的道理。”熊廷弼毫不客气的道。 “不是白莲逆贼,说是衍圣公求见。”那亲兵赶忙道。 “衍圣公?”熊廷弼跑到城墙边一看,却见两方厮杀已经停止,中间一个圈内围着一群风尘仆仆的人,看那些骑手们打着衍圣公府的旗号,中间一位长身玉立的中年人,应该就是大明钦封的衍圣公,孔胤植孔大人了。 正当熊廷弼疑惑不解的时候,却看见衍圣公身边的一位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熊廷弼的眼眶极具放大,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熊廷弼到底是沙场老将了,虽然心中震惊万分,但是表面上还是丝毫不变的沉声道:“放他们进来吧。” “诺。”这边亲兵应诺下来,威海城的城门缓缓的开了一个小缝,但是只有衍圣公、李沐和洛鸢三人进去了,其他人哪来的回哪儿去,迅速脱离了战场。 以衍圣公的地位,自然是不可能上城御敌的,不过现在衍圣公进了威海城,那情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刚才在门外,要是对衍圣公动手,伤了衍圣公的性命,那估计白莲教会遭天下人唾骂,无论造反成不成功都不可能再得民心。现在孔胤植进了威海城,要是再死了伤了,就是熊廷弼的事情了,原本兵力就不够的威海城,如果在分出人手去保护一个人,无疑会加快城池陷落的速度。 所以白莲教徒们都乐见孔胤植去城内给熊廷弼添个堵,看到衍圣公进了城,外面的白莲教徒又开始重新鼓噪起来,准备攻城了。 这边李沐进了威海城,用手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脸,顿时喜气洋洋的道:“兄弟们,好久不见,都还好吗?” “我的天,我没看错吧?是李督师?”城门处的几个锦州兵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道。 “李督师?李督师在哪?”周围听到城下同袍说话的其他士卒纷纷询问道,语气急切,仿佛又充满了希望。 “兄弟们,我在这里,我回来了,没事,有我在,怕他卵子个蛋!”李沐豪迈一笑,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充满欣喜的“参见督师”声音中,走上了威海城的城头。 “云琪,真的是你。”看到李沐来了,熊廷弼先是温暖一笑,然后又担心的摇头道:“你不该来的,这里遭叛党围攻已是绝地,来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区区白莲匪众,不自量力。”李沐嗤笑一声,却没看到身后的洛鸢非常不满的白了他一眼,这个坏人,说谁不自量力呢。 李沐让熊廷弼的亲卫将老督师搀扶下去赶紧紧急处理一下箭伤,自己回身捡起熊廷弼的佩剑,往墙垛中间一战,抬起一条腿放在女墙之间。 呼吸之间,满是战场的味道,烧焦的尸体味儿,浓烈的火药味儿,扑鼻的血腥味儿,恶心吗?当然恶心,但是李沐却如此的熟悉,从未感觉如此的有安全感。 “哈哈哈。”李大公子盎然一笑,举起熊廷弼的佩剑,一下子插在了城头上,对着眼前数万敌军扯着嗓子道:“我乃晋阳侯李沐,尔等有谁人敢来和我一战?!”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战神之威 什么叫人的名,树的影。以前没有和李沐正面对垒过的白莲教的核心骨干们,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李沐在辽东统兵数万,杀敌盈野,辽东诸镇几乎无人不识,看到李大公子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上,很多隐藏在白莲教众之中的辽东镇官兵,几乎全都惊呼出声:“是李督师!” 伴随着这一句“李督师”,不少人已经开始默默地往后退了,李沐的出场,给下面的人震撼太大了。 “小崽子们,怎么了?小爷这才几天不杀人,都TM的把我忘了?来啊!上啊!”李沐这边猖狂笑道,随手举起身边一个锦州军士卒的步枪,“砰”的一声枪响,一个站在前面的白莲教徒立刻倒在地上哀嚎,声音惨烈,在寂静的战场上格外的刺耳,虽然伤不至死,但是站在周围的同伴,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他一把。 城头枪声一响,城下无数隐匿于白莲教徒中的辽东镇士兵待不下去了,当初李大公子广宁一战可是杀了好几万建奴,那装首级的大车一路从宁远排到了山海关,绵延几十里,着实把这些辽东镇出身的官兵吓得不轻。 对于辽东镇的官兵们来说,那是杀敌数万的“李督师”,而对于这些白莲叛军中大部分的组成,山东各府的老百姓来说,李沐那可是说书人口中的“李战神”啊!那是举手投足间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人呢,我们就算人数再多,怎么可能和天神相抗衡? 李沐刚刚露了个脸,数万叛军竟有松动迹象,不知道是哪个没骨气的第一个放下了武器,紧接着大多数来自于辽东镇的士卒都开始纷纷逃命了,他们本不属于徐鸿儒等一众白莲教人士的管辖,这一次出兵也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临时拼凑到一起的,现在出现了李沐这个硬茬子,实在是没有人能鼓起勇气和他正面对阵。 李沐这才说了两句话,眼前的叛军一下子少了近万人,就连之前从后方突袭熊廷弼的白衣骑兵,也纷纷策马赶紧奔逃。 对于这种景象,周围的锦州军士卒早就习以为常了,当年在广宁城上,李大公子立起一面大旗,五万建奴大军应旗而止,努尔哈赤老建奴社会不社会?一个“李”字大旗吓得他退避三里。 而对于洛鸢来说,这一切给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一直以来,李沐和她见面的地方,要么是朝鲜的春香院妓馆,要么是朝鲜的国宾馆厢房,再就是前几天在济宁城郊的那个小木屋里的几日朝夕与共。李大公子一直表现出来的是他作为一个年轻人,充满活力和阳光的一面,而站在战场上,作为无敌和强大象征的李沐,洛鸢却是从未见过。 这个时候的李沐,自信超绝,无所畏惧,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他天马行空的思维,也没有任何规章制度能束缚他令旗所向,敌酋授首的气度。李沐在战场上,不讲规则,不论兵法,不计安危,只参人性。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了解历史,了解出现在他对面的每一个叫得上名字的敌人。 “徐鸿儒,老子知道你不甘心!”李沐依旧笑嘻嘻的对着站在后面督战的徐鸿儒高声喊道,你们白莲出身的,王好贤、于弘志,还有你!三个臭皮匠,竟然不自量力,敢来动老子的人,你今天就算想跑,老子也绝不放过你!” “呵呵,李大人,你还是太自己为是了吧。”徐鸿儒闻听此言,面沉如水的冷声道:“李大人声名显赫,一言可退数万雄兵,先前我是不信的,现在看来,李大人确实名不虚传。” “不敢当,退数万兵,又没有什么用,等到风平浪静了,该来的还是会来。”李沐脸上依然笑嘻嘻的,声音却如同刀剑一般寒光闪闪:“所以,退的我无所谓,我只希望你们不要退,让我杀光了,才是一劳永逸的好方法,无论是哪里的叛匪,我都喜欢死的,还是死的最好!” “李大人胃口不小!”徐鸿儒气得眼睛通红,对于他来说,好不容易把这锦州军精锐困在威海城内,要是现在放弃,那肯定是好不甘心的。仔细想了想,确定李沐真的不可能找到什么援兵之后,就开始高声道:“冲啊,无生老母再上,杀李沐者,赏千金,为大护法!” 这话一出,原本想往后退的不少白莲教徒心动了,李沐纵然有战神威名,但是毕竟这些老百姓没有真正在辽东战场上经历过李大公子纵横疆场的那个时代。仔细看看李沐,似乎也并不比正常人多长了一个鼻子,一双手脚,兴许自己能捡个漏呢?就算他神仙下凡,有九条命,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刀,还不够他死的? 不多时,在少数胆大的带领下,剩下白莲叛军又开始鼓噪着向城墙冲过来,不过此时的锦州军已经完全不同。虽然依旧疲惫到了极点,但是各处防御井然有序,丝毫不乱,无论白莲教徒喊得在大声,他们眼中都是一片冷漠,没有一点一滴的慌张。 失去了辽东镇精锐的白莲叛匪更是战力堪忧,很多人根本就不懂攻城的时候,到底要怎样攀附城墙,怎样在城上建立阵地,所以打了半天死伤无数,却几乎没有挨到威海城的边。 这边李沐对着徐鸿儒眯了一下眼,转身对身边的号兵道:“吹开战号。” “呜呜呜——”悠长的开展号角响起,战场两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战事都已经焦灼如此,难道谁还不知道已经开战了吗? 但是就在号角声想起不久,从威海湾望去,那座离岸边不过数十里的孤岛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 是的,那座岛,就是刘公岛。 一八九五年,日本舰队偷袭威海港北洋水师舰队,定远,来远,威远三舰都被鱼雷击中,北洋海军最大的铁甲舰,定远舰,开到刘公岛下锚搁浅。北洋海军水师陆战队被围困岛上,与日军艰难战斗。由于援军久盼不至,刘公岛的形势恶化。为了不让受伤的军舰落入日军之手,北洋水师无奈于二月九日,炸沉了定远舰。定远舰官带刘步蟾悲愤万分,自杀成仁,刘公岛炮台升起日本军旗,北洋水师全军覆没。 而在今天,从两百多年后定远沉没的残骸上,世界上第一艘铁甲巡洋舰缓缓驶出,百年以后,第一艘铁甲舰到底是法国造英国造还是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建造,将再也没有争议,因为现在根本就没有美国这个东西存在。 而让人欣喜和意外的是,她,也叫定远。 定远号铁甲巡洋舰,也许只是扇动翅膀的一只小蝴蝶,悄悄的改变了历史的轨迹,也注定了,那个在曾经的历史中,为国力战而沉的定远号,将彻底成为另一个时空的记忆。 “这是什么?!”所有看到定远号的人都惊呆了,在场除了李沐在龙江船坞和这艘巨舰有过一面之缘以外,其他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她。 黑黝黝的船身布满了铁甲,船头安装有铜制的龙头撞角,船上竖立着六根巨大的桅杆,桅杆上的风帆大到仿佛能遮住整个太阳一样。船身两边黑洞洞的炮门已经打开,六十门整齐排列的西班牙速射炮冰冷的炮口像捕猎的豹子一般,饥渴的寻找着自己的对手。 “这是战船?”徐鸿儒看着眼前的黑色巨舰,声音有些颤抖的道。但是周围的随从无一被其巨大的身形镇住,都纷纷摇了摇头。 不仅是徐鸿儒,白莲叛军们也在议论纷纷,山东是有水师的,威海卫以前就是登莱水师的驻地,但是这么大的战船,还涂得这么黑漆漆的,确实还是第一次见。 “擂冲锋鼓。”李沐又对鼓手下令道。 接到命令的鼓手开始疯狂的锤击起眼前的牛皮大鼓,随着鼓点响起,定远号开始缓慢的转舵,一面黑洞洞的三十门火炮一点点的对准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白莲叛军。 虽然这个时代的火炮精度不佳,但是这几万叛军密密麻麻的,一炮过去,就是瞎子也能盲中几个,李沐看到定远号的炮口转的差不多了。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还处在掉线状态的数万叛军吼道:“给你们一个礼物!以后记得,老子是晋阳侯,李沐!” 随后李沐转身大吼:“擂攻城鼓!” 攻城鼓应声想起,正当叛军们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城头突然下令攻城的时候,定远号的侧弦火炮开火了。 三十门速射炮,都是西方的前装滑膛炮,也即加农炮,这种火炮身管长,膛压大,射程远。每一门的威力,都不下于大明所铸之最强大的神威大将军炮,而且比起神威大炮发射的实心铁弹,定远号的西班牙火炮使用的也是西方泊来的新产品,开花弹。 开花弹,就是在铁质的空心炮弹中放入钢粒和其他杀伤破片,炮弹落地之后就会炸开,飞溅的弹片会大范围的杀伤有生力量,在这个时代,没有装甲车没有坦克,就几乎没有可以抵抗的措施。(运用开花弹的原理,后来人类发明了榴弹,西方还发明了非常残忍反人类的达姆弹。开花弹有说明代有试制后来失传,也有说明代从西方引进过。但是作者出于对明代铸炮水平的猜测,估计是个舶来品。不是说中国的工匠设计不出来好的炮弹,而是明代的体制太差,工匠地位极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哪里会有精神去开发创新新技术?) 三十门重炮一齐怒吼,瞬间引起了一片巨大烟雾,只是几秒钟的光景,白莲叛军之中就炸开了无数的死亡之花。 “这TM是什么鬼东西?!”徐鸿儒惊讶的发现这种炮弹不像以前的火炮落在地上再弹起来,速度极快的弹丸会碾出一条长长的血路,而是落在人群中间迅速爆炸而成为一团烟尘,烟尘散去之后,景象惨不忍睹,大多数人被弹片割的七零八落,也有少部分少了胳膊少了腿的,痛苦的倒在地上无助的哀嚎。 能面对锦州军所驻守之城池,攻城数日而不退的,这些人应该都是白莲教的资深教徒了,思想上已经完全被歪曲的教义所同化,就算是解散为民,也很难保证会不会再次回去和邪教同流合污。无奈之下,李沐也只好动用了一次最为残忍的武器,第一次使用定远号的西式大炮,就打得是同胞,确实是李沐未曾想到的。 过了不到一分钟,第二轮火炮又响了,一分钟一发,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非常强大的速射炮了,炮弹呼啸着飞向白莲叛军,在敌人绝望的目光中,又收割了数百条人命。 两轮火炮轰击,白莲教众死伤过千,但是毕竟只有一艘船,不可能对敌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对于白莲叛军来说,这种不能反抗的死亡是极度可怕,谁也不知道下一发炮弹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而且中弹者极其惨烈的死状也让这些白莲叛军恐惧到了极点。 “跑啊,战神杀人啦!”李沐这一出,算是坐实了自己在大明老百姓心中战神下凡的形象了,以后街边评书要怎么说着一段儿还不好讲。但是现如今,城下的白莲叛军是不管了,无论如何先跑了再说。 大炮轰击了十轮炮弹,带走了三千多人的性命,加上重伤难治者大约有五千多人,但是白莲叛军的战斗意志也算是被彻底打垮了,李沐下令威海城内的锦州军全线追击。正巧的是之前李沐在沂水碰见的几个锦州兵士卒,也找了一千多失散的兄弟,在一位统领的带领下,从后方发起了攻击。 白莲叛军如同待在羔羊一般被锦州军肆意砍杀,而无论是从速度还是体力来看,白莲教这些业余造反从业者明显不是精锐的锦州军将士的对手。不过几个时辰,满场就到处是叛军尸体,各种做法封坛的法器扔得满地都是,剩下的实在跑不了了,只好乖乖的回来向李沐投降。 此战,山东白莲教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于弘志被炮弹炸死,王好贤被俘,其余白莲首领如沈智、夏仲进、张柬白、侯五、周念庵、孟先汉(都是史实人物)或被俘,或被杀,白莲教除了匪首徐鸿儒逃得一条性命外,其余骨干几乎一扫而空。 精锐的白莲力士和资深信徒也几乎全部覆灭,被俘被杀者近五万余人,余众皆散而不可追。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定要来找我 威海之战之后,山东各州府听闻消息,无不欢欣鼓舞。李沐带着锦州军奔赴山东各府,但凡见到李字大旗者无不开城投降,不过十几日的功夫,山东全境光复。历时八个月,导致大半个山东陷落,波及山东河南两省的徐鸿儒之乱,基本平定。 山东叛军基本平靖之后,如何重建被白莲叛军焚毁和破坏的城市与生产,才是眼前的当务之急,当然这是山东巡抚熊廷弼该管的事务,身为兵备的李沐倒是不便插手了。 熊廷弼平叛之后,肯定还是要回辽东任上的,这个山东巡抚估计也做不了几天了。但是熊老督师真是个实诚人儿,扬言只要他这个巡抚还要再做哪怕一天,那山东全省百姓的生存就是他的分内之事。 李沐说不过他,只好把兵都留在了登州,然后带着数百锦州军护卫,一路往济南而来。 原本对于李大公子不是很当回事儿的孔胤植这一次在路上显得热情了许多,估计衍圣公这么多年对李沐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头一次看到战场上的李战神还是有几分好奇与兴奋的。 孔胤植骑在马上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一样,李沐也是没办法,衍圣公嘛,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也都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但是李沐一边在马上敷衍着突然肾上腺素爆表的孔胤植,一边有些担心得看着与之形成先明对比的,一直没有说话的洛鸢。 “洛。。。姑娘。”李沐和洛鸢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两人之间几乎都不怎么用使用称呼,说话之间都是直接用“你“”我”起头,反正在白莲教的寨子里,李沐也没有其他相熟的人,只要说话,也只能是唤洛鸢的。 下意识的,李沐不想用“洛姑娘”这样生疏的称呼,总显得自己像很不负责任的渣男一样。虽然李大公子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绝对没有染指洛鸢的清白,但是在这个时代,女孩子都和他同床而卧了,哪儿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果然,听到“洛姑娘”,这三个字,洛鸢身形一滞,看得李沐心下狠狠一疼。 但是,洛鸢没有闹,没有哭,甚至转过身看向李沐的时候,眼睛里也找不到任何失望之色,只是清冷如故的,带着对李沐才有的一丝淡淡的温柔,轻声道:“在昨天打扫战场的时候,我看见了张婶儿家的男人。” 张婶儿?听洛鸢一说,李沐又想起来了那个四十多岁的典型山东妇人,虽然生活的重担压在她的身上,沉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那颗善良真挚的心。那个给洛鸢送牛大骨的张婶儿,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李沐对于白莲教的看法,否则按照李大公子战场杀敌的习惯,俘虏这种事情,一贯来是很少留的。 “张婶儿没了丈夫,还有两个孩子,生活肯定会更加艰难了。”洛鸢说到这里,情绪终于有些控制不住,眼眶泛红,小脑袋也耷拉了下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个。。。”李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家国天下,这样的道理太宽泛了,而且,现如今的家国天下,确实搞得是一塌糊涂。 “你告诉我,她做错了什么,他们一家人做错了什么?”洛鸢的眼泪顺着娇美的脸颊一点点的滑落下来,带着哭腔道:“他们不过是巨野县的普通百姓,年景不好,活不下去了。眼看着一家四口都要活活饿死,她当家的一狠心,跟白莲教签了卖身的契子,他去战场上卖命,换一家老婆孩子可以果腹的食物。”洛鸢低低的说着,语气之悲凉让一边原本没注意两人对话的孔胤植都为之动容。 “可是呢?结果呢?被大炮一炮轰成两段,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炮弹无眼,战场无情,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命这个东西,有的时候真不好说,白莲叛军五六万人,直接被炮弹炸死的不过三千多,按比例来算不过百分之五,但若是真的轮到了你,想跑也是跑不了的。 “洛。。。”李沐这个时候,很想伸出手给洛鸢一个温暖的拥抱。他知道,洛鸢不是在怪他,只是洛鸢自己也想不通。朝廷官军不分青红皂白,杀了那么多的好人,白莲叛军坚壁清野,焚毁十七座县城,也杀了无数的好人。如果双方都是错的,那到底谁才是对的,老百姓的活路,又在哪里呢? “傻丫头,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到了济南,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再说好不好。”李沐并不是不知道原因,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和洛鸢解释这个问题。 把老百姓的活路,寄托在少数他们以为有见识有能力的人身上,本来就是一种风险极大的做法。要想破除着一切,必须制定出能够得到所有人承认的律法,像如今的宗法制度一般,受到天下子民的维护,只要有人违反,就会受到群起而攻之,连皇家也不例外。这样,才是真正维护国家长治久安,免于少数昏聩的统治阶级造成混乱的根本之道。 说到底,老百姓的活路,当然还是要靠自己。 但是这个理念,和洛鸢是说不通的,甚至李沐都不知道自己和谁能说的通,这也就是他在东南诸省推行《船政条例》和制定新《海关条例》的原因,只有让大家都知道有据可循的重要性,才会有人自觉地站出来维护律法的尊严。 这不是李沐一个人有多强大的武力就可以做到的,他要改变的是整个社会阶层的观念,可能需要好几代人的新陈代谢,但是这一切的转变,总要有人起个头。 “我不去济南。”洛鸢擦干净眼泪,又回到了那副清冷的样子,看着李沐温柔的目光,却没有移开,而是勇敢的迎了上去,享受着他满眼的关心。 “你在战场上的时候,好可怕。”洛鸢看着李沐温柔的样子,瞬间有一点不真实的错觉,威海城头的李沐,和现在的李沐,仿佛完全不是一个人。当他捡起宝剑,面对敌军的时候,自信喷薄而出,气势无可比拟,无论是洛鸢所见过的徐鸿儒,还是自己的大哥洛攸,再或是朝廷老将熊廷弼。摆在李沐的面前,便忽然觉得那么死气沉沉,不堪一击。 而现在的李沐,仿佛自己认识已久的邻家大男孩儿,带着一点害怕讨好的 “你为什么不去济南。”李沐有些急了,也没有关心洛鸢加上的那句话有什么意思。 “你是山东兵备监军道,平叛有功,坐等受赏。”洛鸢轻轻苦笑一声,淡淡的道:“那我呢?” “嗯。。。”听到这话,李沐一句话噎在了嗓子里,一个子都没有说出来。 “是扮成你李经略的妹妹?还是你的侍女?又或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救来的孤儿?济南全城,到处都是通缉画像,徐鸿儒,我大哥,还有我,都在通缉之列。你是让我去了济南,就待在你的府邸中,终日不能出门,在黑暗中过一辈子吗?”洛鸢语气虽然不强烈,但是还是能听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无奈。 “会有办法的。”李沐自己也不确定道。这年代又没整容技术,无论洛鸢怎么改头换面,只要她还长这个样子,一旦被人认出来,李沐就有抄家灭族的风险。何况洛鸢本来就是身材高挑的极品美女,这样的女孩子在人群中,想不被注意都难,辨识度极高,自然也就非常危险。 “可是现在没有不是吗?”洛鸢道。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李沐深深叹了一口气,脑子里乱的像一锅浆糊。自己看上去风光无限,但是此次山东平叛之后,再受封赏的话,恐怕就要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了。 功高不仅震主,所有地位比李沐高,权势比李沐大的人,都会被他的功劳所威胁。朝廷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谁知道李沐强大起来以后会把谁拉下马去呢? 当下的李大公子,正是应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时候,从辽东镇的官兵悄悄的参与白莲叛乱,处心积虑的要对锦州镇下手就可以看出来,一切已经到了非常紧迫的关头。包括朝鲜事变,很可能也得到了辽东其他边镇的支持。由此可见,很多和李沐原本处于一个战壕里的既得利益者,已经感觉到了李沐的威胁,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还在上升期的李经略扼杀在摇篮里! 现在的李沐,不仅要低调做人,更要学会韬光养晦,以免广遭人忌,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李沐也一直没有上奏请求朝廷批准自己的婚礼,李妍儿才实在不堪来自王族的压力,无奈的离开了他。 “那到你有办法的时候,再来找我吧。”洛鸢对着李沐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挣扎和不舍:“我等你。” 李沐没有回答她。 洛鸢转过头去,没有再让李沐看到她的任何表情,可是从她极力控制的,微微耸动的肩膀可以看出,她的心绪并不像语气那么平静。 “你一定要来找我。”留下只言片语,佳人翩跹而去。 谁能知道他的难处,谁又看懂她的不舍。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有人喜有人忧 山东叛乱平定的消息,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就用八百里加急,快报送往京城了。 山东巡抚熊廷弼,山东兵备监军道联名上奏,威海一战,杀伤俘虏白莲教众五万四千余人,抓获大小首领二十四个,锦州军伤亡六千余人,算得上是以少胜多的大胜。 不过对于最后定远号铁甲巡洋舰轰击白莲教的部分,奏报中却隐去了,不知道李沐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也下令锦州军全军官兵,绝不允许提起定远号之有关信息,违令者按军法从事。 消息传到京城,正逢朝廷聚集百官进行廷议之上,和上次广宁大捷一样,红羽骑士自永定门一骑飞驰而入,经内九门之一的阜成门,到宫城神武门,直到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之下。一路高呼“山东捷报”,沿途满城欢喜自不必说,到了乾清宫的台阶前,恭恭敬敬的递上山东奏报之后,还兀自留恋了壮美的宫城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乾清宫内,高官荟萃,帝王威严,一瞬间都一同看向小太监手上明黄色的奏章。 首辅大臣叶向高伸手接过奏章,年纪大了,已经有些眼花的叶阁老看了几个字以后,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便转身又递给吏部尚书赵南星,微微咳嗽了一声,才开口缓缓道:“请侪鹤帮我念一下吧。” “首揆严重了。”吏部天官贵为百官之首,平日里和阁臣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的,但是叶向高威望之隆,自然非寻常官员可比,加上身为首相,掌握国家军机大权。赵南星也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不满。 “伏唯陛下之恩宇,海内竟加仁道。。。”赵南星展开奏章,中气十足的开始念起来。 “念重点。”赵南星刚刚念了一句,叶向高突然有些不耐烦的道。 叶向高此言一出,很多高官都有些疑惑的望了首辅一眼,以前老首辅对于李沐都是百般回护的,但是这一次,却从叶阁老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忌惮,甚至慌张。 统领内阁,执掌国家权柄多年的叶阁老,竟然也会慌张? “威海之战,幸赖陛下隆恩威服,将士用命。。。”赵南星一边念着,最高兴的莫过于天启皇帝了,山东离京城近在咫尺,好几次天启都做了叛军杀进宫城,把他大卸八块,乱刀砍死的噩梦。 “哈哈哈,太好了,首揆,朕就知道李爱卿不会让我失望的。”天启倒是没有叶向高那么多的心思,他是皇帝,自然不希望把祖宗基业搞得一塌糊涂,所以现在听闻李沐平定叛军,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自然是非常的轻松。 但是除了天启以外,其他的大臣就没有那么兴奋了。李沐平定叛乱,自然是好的,按照奏报上来说,熊廷弼是败了一场的,要不是李沐及时赶到,扭转乾坤,山东之战,结果还真是两说。 但是对于满朝文武大臣而言,就算是胜,他们也宁愿把功劳给熊廷弼,熊廷弼已经身为经略,大不了加他一个光禄大夫的散官,品阶提高到从一品。反正熊老督师年已花甲,他这个官儿就算做,也实在做不了几年,按明制,到了七十岁,熊廷弼怎么都要上书乞骸骨退休了,有再大的功劳也不怕。 但是李沐不同,李沐才刚刚二十三岁啊,就已经是晋阳侯,上柱国将军了,还能怎么封赏?上柱国往上,只有正一品的特进光禄大夫和特进荣禄大夫,再就是超品的平章军国重事。再往后,则升无可升,赏无可赏,只有封国公,给王爵了。 李大公子崛起的速度太快,超出了很多官员的预料,他身上贴着阉党的标签,自然为东林官员所忌。但是阉党的事阉党自己知道,如果李沐再这样强大下去,基本就不可能再成为某个党派的一员了,魏忠贤也不足以完全让李大公子这个级别的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臣成为自己的应声筒。 “回陛下,这里还有一封李经略的上奏折子。”这边赵南星刚刚读完李沐的奏报,旁边的侍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王体乾出言道:“这是通政司直接转给司礼监的,说是给陛下和叶阁老亲阅。” “哦,速速拿来。”天启心情大好,也没有责怪李沐此举的僭越之处,从王体乾手上拿过奏折,看了几个字,有些心虚的望了叶向高一眼,兀自嘴硬道:“朕已经看过了,首揆,你也看一看吧。” 其实天启之所以看了没一会儿就把奏章转呈叶向高,也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大字不识几个,看不太明白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现在国家朝廷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皇帝朱由校和内相魏忠贤,都是不认识几个大字的半文盲,在中华帝国有史以来,也算得上是骇人听闻。 既然奏折明确说了是转呈陛下和叶阁老,叶向高就不好再让赵南星念出来了,毕竟李沐也是从一品的武官,还是要受到朝廷尊重的,否则官员的官威都不值钱了,那这些高官们不是自掘坟墓了么。 叶向高仔细揉了揉眼睛,把奏折拿远了,开始缓慢的阅看了起来,老首辅年纪大了,眼睛已经严重的老花,所以阅看的速度非常缓慢,就算是李沐的奏章并没有多长,也是花了整整三炷香的时间。 其他的高官们这个时候也没有说话,大家全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叶向高手里的奏章,仿佛那小小的一个本子,决定了国家未来的气运一般。 叶向高看完了奏章,放下手中的奏本,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周围莫名其妙的高官们道:“这个滑头的小子。” 这一句话,让周围不少高官都心中一动,看叶阁老这个语气,是十分的亲近了,之前对于李沐的那点不耐烦一下子也都烟消云散,不知道李大公子在奏本里写了什么,让叶阁老一下子心情大好。 “陛下。”毕竟是正式廷议,叶向高还是很注意体统的,转而向天启汇报道:“李经略在奏章中说,他的功劳都有赖于陛下所制之神兵利器,天启式火枪的大范围使用,所以等他来到京城会试之后,如果侥幸能中,希望去翰林院兼个编修,做您的天子门生。” 翰林院编修(正七品),是朝廷只授与榜眼与探花的官职(状元授侍读,正六品),但是别看翰林官品级虽不高,在大明朝野中,翰林却最是清贵。因为他们负责皇帝的诏书起草和给皇帝讲课的职责,亲近君王不说,升迁速度也是极快的。所以翰林院一直是大明储才之地,一般只有科举考试的前三名才能享受的待遇。 当然李沐这一下求一个翰林官,还是编修也并不过分,毕竟功劳在这里摆着呢,何况李沐也给自己加了前提条件,如果会试中式的前提下,让他兼一个编修官。 会试的淘汰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中式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是就算是中了,李沐依然要回杭州上班,送他一个七品的清贵官,也不是不可以,在叶阁老的心里,就是年轻人好面子,说出去好听嘛。 且不论李沐本身心里有什么弯弯绕,但是现在满场的官员倒是对李沐的这个要求非常满意。一方面,翰林编修品级低,实权更低,李沐身为东南首牧,不可能伴君左右,所以这个官其实没有实际意义,何况还有个会试作为拦路虎拦在前面。大家都是参加过科举的,知道会试这一关可不是什么善茬,好多人蹉跎半生也未有寸进。另一方面,翰林官确实清贵无比,虽然品级低但是地位不低,是大家公认的储才之所,李沐如此年轻,为国储才正是当仁不让的选择。这样他自己落了个好名声,白捡了个榜眼待遇,朝廷也顾忌了体面,没有薄凉功臣。 最重要的是,李沐自己也意识到了风险,没有继续做大下去。 当然,满朝文武现在哪里知道,李大公子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到底是光禄大夫还是荣禄大夫,他是瞄准叶阁老屁股下的那把椅子去的。大明的官场潜规则,不做翰林官,不得入阁为相。李大公子这是在给自己的未来铺路呢。 对于李沐的要求,叶向高做主肯了,另外给了他的妻儿另加封赏,李沐婚还没结,老婆的一品诰命就都已经准备好了。 熊廷弼进光禄大夫,赐禁宫行走,熊成进三品昭勇将军,算是沾了老爹的光。 山东平靖,白莲覆灭自然是大喜事,天启欣喜之下,让王体乾吩咐御膳房开了桌御膳,请六部九卿同贺,宾主尽欢,气氛极尽和谐。 与此同时,在京师的一处别院之中,气氛却不像紫禁城内那么开心。 “你们家主人,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说话的人站在窗前,背靠烛火而难辨身份,跪在地上的那人战战兢兢,仿佛犯了什么不得了的错误,正在小心求饶。 “殿下容禀,我家主人刚刚上任,也没有想到李沐在辽东诸军的威望已经达到了此等地步。”地上那人一边捣蒜一样磕着头,一边小声地道。 站在窗前的那个人听闻此花,缓缓的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年轻却有些苍白的脸,身体消瘦的他,眼眶中却散发出炙热的光芒:“李沐此人,威望太隆,长此以往,怕非国家之福。” 如果李沐能看到这一幕,他肯定会非常的惊讶,盖因这个年轻人就是和他有着一面之缘,天启的亲弟弟,大明未来的崇祯皇帝,现在的信王朱由检! 李沐从来没有得罪过崇祯,但是崇祯却已经想着要剪除他的羽翼,为国家战事计,崇祯没有想要李沐的命,但是强大的锦州军实在是让他寝食难安。 “我家主人还说,李沐似乎在东南建造有新锐炮舰,传言在威海之战,李沐就动用了新炮船,轰击白莲教众,才导致白莲教全线崩溃的。”趴在地上的报子开口回道。 “告诉袁崇焕,不要和我避重就轻。”崇祯眼里怒火闪动,颇有些气急败坏的道:“我费尽心力挤走王化贞,保举他做辽东巡抚,是让他为我肱骨之臣,而不是出了问题把责任怪到别人的身上!白莲教是什么货色,他自己心里有数的很,不过是穿了身白衣,喊几句口号的刁民罢了,换了谁拿炮轰都得崩!” 崇祯发了一通火,才缓缓的回道椅子上,颇有些疲惫的道:“东江镇,辽东镇,白莲教,朝鲜王,四方联合,绞不掉一万多锦州军,长此以往,他锦州镇武力越甚,要是有一天提兵南下,朝廷恐怕就不姓朱了!” 崇祯这话太过诛心,没有人敢回答他。 “你回去告诉袁崇焕,现在锦州军已经回军,暂且是动不得了,但是凡有军饷被服补给从京师运往锦州,必定要出山海关过境宁远,多卡卡他,不能让他锦州军过得太舒服了。”崇祯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道。 “诺。” “还不快滚。” “是是是。”地上跪着的应该是辽东巡抚袁崇焕的心腹,这一下总算是松了口气,赶紧爬了起来,找到门口之后,飞一般的跑掉了。 看着袁崇焕的心腹匆忙离开,崇祯开始自顾自的想着,皇兄现在依旧无出,后宫里嫔妃不少,皇后张嫣也算是倾城绝色,今年原本被太医院查出怀有身孕,皇兄甚为高兴,连名字都想好了,说如果是皇子,就要取名朱慈燃。谁想孩子还没足月,张嫣皇后有一回腰痛,皇兄的乳母客印月找人进宫给皇后按摩,按着按着竟然按流了产。虽然按摩的人被当场杖毙,但是要说客印月是无意的,谁也不可能相信。现在听说慧妃又有了身子,却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降世。 想到这里,崇祯颓然一笑,心中怅惘无比,皇家,累啊!狠啊!凉啊!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赏罚恩威,皆出于主上。李沐,希望你好自为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坚贞不渝 “北京城,我又回来啦!”李大公子抵达京师的时候,转眼又要过年了,全城上下,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就算是平时剑拔弩张的阉党,楚党(熊廷弼就是楚党骨干),浙党,东林党等的官员,见面也大多还是互相拱手打个招呼,也不再像之前一副板着个脸不理不睬的样子。 李沐在京城有侯府,是他第一次进京献俘的时候买的,去东南上任之后,倒是一直没有荒废了,留了几个以前辽东侯府带来的心腹家人看着宅子,按时让人打扫着,倒是一点也没有显得破败。 到了自己家,感觉当是不一样的,李大公子一进门就开始放飞自我了。时间已近年底,京城天寒地冻的,所有人都裹着厚厚的棉布大袄,到了宅邸之中,自然地龙滚热,温暖如春。李沐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拉着舒菡,一阵小跑着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毫无形象的扒拉下傍身的大袄,径直往小床上一扔,就把伊人拉到书桌边,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 “这是什么?”舒菡好奇的看着李沐手中的那个天丝绒的小盒子,眼里放出好奇宝宝一样的光芒。 “我跟你说,这玩意儿也就在这个时代,通商泰西的时候我能让人搞过来,也算是假公济私一回吧,要是再过个几百年,把我卖了我都买不起。”李沐一边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一边轻轻打开了那个小带着丝绒的小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依旧是精美而昂贵的天鹅绒,而在盒子的中间,放着一枚小小的戒指,上面有一颗看上去大约三克拉的钻石,在书房极好的光线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戒指之物,在中国很早就有发明,明代都邛《三余赘笔》记曰;“今世俗用金银为环,置于妇人指间,谓之戒指。”在古时一开始常用于皇宫大内之中,嫔妃们将戒指置于手指上,表示怀有身孕或者天葵已至(生理期),皇帝不宜临幸,直到后来才逐渐演变为美观之用。 至于钻戒,大明大部分人是没有见过的,一来中国金刚石产量过于稀少。二来打磨钻石在这个时代极为复杂,强度很高,通常使用金属丝蘸钻石粉膏手工锯切,大明还没有此项技术,所以戒指大多使用高纯度黄金为主。 李沐觉得自己是求过婚了,舒菡也当面答应了,这在后世下一步基本就是要领证儿了。但是求婚的时候没有戒指,多多少少还是让李沐心里觉得少了点什么。虽然西方的舶来品不一定就比我们的更好,但是李沐喜欢这种直白的爱意表达方式,自然做就要做全套了。所以这才让西班牙船长花费重金从海外收购来一枚比较大的钻戒。当然论切工自然不能和后世的钻戒相提并论,很多地方都打磨的不够光滑,但是如此规格的钻戒在大明帝国,也算得上是只此一个,别无分号了。 李沐其实一开始买这个戒指,还是有些犹豫的,你看现在虽然只有舒菡一个名分正统的“女友”,但是这可是大明一六二三啊,腐朽黑暗的旧社会啊,没人规定我只能娶一个嘛,到时候要是家里还要有别的少奶奶,李妍儿,洛鸢。。。哪怕伊宁,也应该一视同仁嘛。 我去那得要多少钱。 这一个小小的戒指,白银七百两,概不还价。李大公子的年俸大概也就这个数儿了,这要是给每一个红颜都送一个,不贪污,基本是不可能的。 这枚戒指,是定远号从江南带过来的,当时李沐还是心疼了好久,就这么个小石头,不当吃不当穿的,为什么这么贵呢? 当然这个问题,全球的男人问了好几百年,最后无不选择向“小石头”屈服了。 舒菡虽然是满族人,虽然是古代人,虽然武艺高强,虽然刁蛮任性,虽然绝美动人,虽然再多,都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心爱的男人送给自己的礼物和惊喜,贵重也好,平凡也罢,只要知道他用心了,姑娘就非常开心。 李沐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介绍自己的礼物,而且有越说越离谱的趋势:“这个小石头,叫钻石,你别看它个头儿不大,七百多两呢!这种石头坚硬无比,可以拉玻璃的,哦对了现在还没发明玻璃。。。可以用来切割琉璃。” 舒菡看着李沐低着头絮絮叨叨的样子,心中爱意横生,一时没忍住,主动迎了上去,芬芳的樱唇印在了李沐一直叨叨个不停的嘴上。 李沐突遭袭击,自己也是楞了一下,然后就立刻反客为主,主动开始反攻回去,手也不老实起来,顺着姑娘曼妙的曲线轻轻的抚摸着,舒菡口中嘤咛一声,却没有反对李沐的侵袭。 李沐看到舒菡似乎并不反对的样子,心中惊喜非常,这个时候不得寸进尺一下,还能算得上男人吗?! 趁着舒菡已经意乱情迷的时候,李沐悄悄的把手伸进了舒菡的衣襟里面,慢慢的,温柔的握在了一团嫩滑娇软上,轻轻一揉,“呜”的一声,舒菡身子一颤,就软软的倒在了李沐的怀里,这时候,已经色胆包天的李沐岂能轻易放过她,毫不犹豫的又亲了上去。。。 此处为和谐省略。。。 当然,李沐不愿意和舒菡这么草率的行鱼水之欢,但是憋了这么久了,自然还是要收点利息的,大家谈恋爱两厢情愿的,怎么能没有亲亲抱抱举高高这样的情节呢? 两人激情过后,舒菡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躲在李沐的怀中,这一次,身上真是给这坏人轻薄透了。好多被他抚摸过得地方现在还散发着灼人的热度,真是羞死人了。姑娘娇羞之余,还是拿起了那没钻戒,带着几分慵懒和诱人的气息,可爱又好奇的问道:“这个石头,有什么说法吗?” “有啊。”李沐紧了紧怀中的佳人,这才幽幽的说:“钻石号称全世界最坚硬的石头,除了它自己本身,没有其他的金属可以割裂它,所以切割钻石本身就要用到钻石粉末。” “这样的材质,加上它非常稀少,难得一见,一直以来,在很多国家的文化里,都代表坚贞不渝的爱情,始终如一的忠诚,和永不分离的决心。”李沐认真的说道。 “沐郎。”舒菡把小脑袋深深埋进李沐的怀里,这才轻声在他耳边道:“快点娶我吧,我快等不及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除夕 这个除夕,过得有些孤单。 李沐把家人都送往了江南,包括母亲娥恩哲,妹妹李嫣,陈沅,还有一些家中的老人,都远在杭州经略府。李妍儿已经归国,大部分熟悉的丫鬟仆妇也不在身边。 现在的北京侯府,除了李沐以外,就只有舒菡,伊宁,忠心耿耿的三跃,和李沐一起会试的李硕。还有一个特殊的客人,衍圣公孔胤植。 孔胤植是那种典型的好好先生,原本护送李沐抵达威海城之后,他也就准备打道回府了,结果在济南被李沐抓着一阵谈心唠嗑弘扬封建主义优秀价值观。你现在这么年轻,就成天待在衍圣公府里,多无聊多可怜啊,以后你孙子让爷爷说个故事都说不出来。 孔胤植听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李沐这话有问题,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李沐又继续蛊惑他,你看啊,我现在是东南经略,东南知道吗?不知道?南京知道吗?秦淮河知道吗?有美女啊!秦淮八艳啊,想不想看,我请你,东南我家的,要钱?要什么钱,免费! 孔胤植当即表示,他是正人君子,绝不做那倚红偎翠,朝三暮四的事情,并仔细询问了李沐有关于免费的各种问题。 至于安全嘛,孔胤植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李沐这一次失陷山东,也是因为吃了不了解对手的亏,要是在东南地界上,经略能被绑了架,那朝廷也不要混了,找块豆腐撞死拉倒。 再者,孔胤植虽为圣人后裔,但毕竟有几分男人都有的小理想,当然不是指三妻四妾(或者不仅仅是指三妻四妾),纵横疆场指点江山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孔先生回到自己房内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的模仿李沐在威海城上的炫酷造型,想象着一语退万军的画面,实在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其实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李大公子发现孔胤植这个吉祥物实在是太好用了,除了对建奴的作用差一点,其他的时候简直就是杀不死的海绵宝宝啊,衍圣公往那一站,绝对谁也动不了他。有的时候,尤其是面对反贼的时候,比皇上还好使。 于是酒席间,李沐和孔胤植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几轮。几盏下来,两人都有了五分醉意,孔胤植笃信圣人之道,死活不肯再喝了,说着酒乃色之媒,决不可乱性之类的假惺惺的话,就拿着一盘烧鸡,自己个儿回房休息去了。 原本年三十是要守岁的,但是娥恩哲不在,其他人又管不了李大公子,李沐也就自顾自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让伊宁悉心的服侍他上床之后,李沐翻来覆去的都没有睡着。也不是因为李大公子精神多好,实在是年三十儿的北京城实在是太吵了,满城鞭炮烟火不绝于耳,几乎就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在杭州的时候,经略府规制宏大,周围几个坊都是他李大公子的侯府,自然显得安静许多。 这边李沐翻了半天没有睡着,干脆也就不睡了,批衣起来抄起经书看了起来,毕竟春节过后,还有一个月,也就是二月初九,会试即将拉开大幕,李沐这些日子在山东颠沛流离,打生打死的,功课都有些落下了。自己在山东差点丢掉半条命,才换来一个翰林编修的职位,要是会试落了榜,那可就彻底白忙活了! 正当李沐顶着满耳的鞭炮声埋头苦读的时候,外面却有下人来报,说前厅有客人来访,说的李沐一愣一愣的,谁这么晚了来见他? 丫鬟的回答更是让李沐满头问号,说是一个女人,李沐心里一下子转过去几百个念头,难道是柳如是?这么晚跑我这来干嘛?表白? 李沐一头雾水的来到前厅,看见眼前的女人之后,呼吸继续一下子都停住了。 盖因站在李沐面前的,是一个绝色貌美的女子,比起舒菡,李妍儿这些黄花闺女,显然是成熟美艳的多,光是那雄伟的重峦叠嶂,和浑身散发的诱惑气息,就不是那些清纯唯美系的姑娘能相比的。 虽然两者各有各的美,但是纯粹从生理的角度上看,李沐眼前的女人无疑更能引起男人的荷尔蒙快速上升。只是这个女人的身份,让李沐不敢轻举妄动。 在京师之内,如此美艳的美女,李沐只认识一个,就是天启的乳母,传说中魏忠贤的对食,奉圣夫人客印月! 对于客印月,李沐是极为忌惮的,实在是因为这个女人在历史上的声名实在是太狼藉了。翻遍史书,都是说她面若桃花,心如蛇蝎,淫荡跋扈,阴险毒辣,褒义词只有一个漂亮,其他都是极尽贬低。 现在站在客印月面前的李沐就是这样的感觉,漂亮是真的,史官难得靠谱一回没有骗人。但是其他的属性,就是李沐不了解的部分了,可是越是不了解,李沐越是恐慌。 对于离京的那个夜晚,李沐是有印象的,虽然具体操作过程受控于催情之药,但是那个风流的夜晚,自己对她攻击伐挞的感受是做不得假的,让现在的李大公子想要硬起语气对她,还是颇有几分心虚。 “李大人,不请我坐下吗?”客印月看到李沐愣在当场,倒是毫不在意的率先开口道,声音娇媚入骨,带着明显的**之意:“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去大人房中坐坐吧,这前厅旷的很,让奴家冷的紧呢。” 客印月越显得骚浪**,李沐心中警惕越浓。李大公子虽然身居高位,长得也不算丑,但是绝对没有帅到能让客印月这种女人甘为良人。和她关系最亲密的两个人,一个是内相,一个是皇帝,跟这两位比起来,现如今的李沐,暂时还不够看。 “还是不用了,客嬷嬷还是在这里说得好。”虽然说男人没有不好色的,但是像这种明显的毒玫瑰,李沐还是选择敬而远之,幸亏这年头也没有摄像头,否则对于自己当初在皇帝寝宫干的禽兽事儿,李沐还真是不好说清楚了。 “沐郎,当初我们琴瑟相和,鱼水交融,你忘了吗?”客印月看对付其他男人的招数没有用,这回又开始装可怜了。 李沐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客印月这个女人就不能顺着她的话说,当下也不理睬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客印月伟岸的胸口,目光毫不掩饰,嘴角还略带调笑。 客印月知道李沐是故意的,但是对方火辣辣的目光还是让她有了一丝女人固有的羞涩,不过也只是片刻的羞涩过后,客印月反而挺了挺胸道:“李大人,你可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三更半夜的我出现你的府内,只要我让别人看见我一次,你就是什么也没做,嫌疑也是洗不干净的。你敢动九千岁的女人,就算是嫌疑,也足够你李大人好好的掉一层皮了。” 李沐听着客印月那娇媚的声音,心底却是寒意阵阵,这个女人,果然是狠毒异常,大年三十上门找麻烦,李沐真是后悔不迭,自己以为是柳如是登门,才来见她,谁知道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沐心里虽然波涛汹涌,但是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依旧冷如寒冰道:“客嬷嬷若是想害我,何必亲自跑这一趟,以你的心机和手段,不是多此一举么。” “咯咯,沐郎,我又如何舍得害你。”客印月像是带了个会变色的面具一般,一会儿李大人,一会儿沐郎,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说的李沐心中七上八下,摇摆不定的,却还是不知道客印月的目的何在。 “放心啦,我今天来是来传话的,皇上召见,明天在乾清宫与李大人有要事相商。”客印月依旧妩媚诱惑道。 “明天?正月初一?”李沐楞了一下,颇有些怀疑道:“大年初一的,皇上找我有什么事?” “咯咯,李大人可以不信哦,不过你要是不去,皇上动了真怒,奴家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客印月巧笑嫣然道:“还有,说了多少次,叫我印月,否则,不要逼我对你不客气哦。”客印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威胁道。 “客嬷嬷,你有什么目的,还是照直说,如果我做不到的,你就算是和魏相举报,和皇上举报,我也是绝不甘心为你所控制驱驰。”李沐看着客印月,寒气透骨的回击道:“我李沐,可不是你想象中的京中文官,或者应试士子而已,沙场征战,我见得多了,就是弄死你,做的干净一点,也不是不可以。为大明边疆战事计,我相信皇上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此话一出,客印月明显身形一滞,情绪已经有些愤怒了,却还是继续可怜巴巴的说:“沐郎,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的舍得对奴家下此毒手吗?” “客嬷嬷,若不是今夜你来我李府,以你的精明肯定已经故意泄露给别人了我不太方便留下你。换个别的时间,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李沐毫不在意客印月恳求的语气,继续回击道。 客印月见李沐态度强硬,简直像个变色龙一般一下子又恢复了原状,笑着对李沐道:“李大人,奴家告辞了,明天宫城等你哦。” 说完这句话,客印月美好的娇躯一转,像是旋了个什么不知名的舞步一般,转身莲步轻移,兀自离开了。 “骚*货。”李沐眼神冰冷,嘴里吐出两个脏字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才皇帝 天启四年的大年初一,一大早,李沐就穿戴好全套官服上皇城大门口等着了。 客印月要是想害他,假传圣旨实在是蠢到极点的行为,皇上会不会怪罪李沐不宣而来不说,自己反而会惹得一身骚。 毕竟大年初一去给皇上拜个年,硬要说的话也说得过去嘛,李沐年纪轻轻,初入官场,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我哪知道不用给皇上拜年呢? 你别说,大明没有给皇帝拜年的规矩,第一次在乾清宫里,一大早有个人过来拜个年,天启还是很高兴的,谁也不想别人年节的时候迎来送往的,自己一个人在宫城里自娱自乐不是。 看到天启欢迎的样子,李沐知道客印月没有骗自己,但是这个女人到底接近自己是为了什么,到现在李沐都没有搞清楚。 盖因传话这种事情,无论是打发哪个小太监都能跑一趟,就算是司礼监秉笔王体乾,客印月也不是就使唤不起,犯不上她亲自跑一趟。可见这其中必有蹊跷,只是李沐现在还参不透罢了。 天启皇帝自从开始试制枪械火炮之后,简直一下子就是给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方向,以前天启在大内鼓捣自己的小发明的时候,总有大臣进谏说他不务正业。现如今天启式步枪随着李沐战无不胜的名号也开始广为人知,不少老百姓都很惊奇,这样神奇的神兵居然是我们的君父亲自设计出来的,君父果不其然就是君父啊,除了治国理真,甚至还精通格物致知之术,连神兵利器都可以造出。 当然了,李沐也给天启提供了很多后世兵器的制造理念,但是李大公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故而只能指导一下大致方向。而天启皇帝不愧为天才机械学家,硬是靠着李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指导,搞出了好几款优秀的步枪和火炮。 如今要是再有大臣进谏皇帝不要沉迷工器铸造之时,天启皇帝就毫不犹豫的怼回去,安费扬古听过没?建奴一等大臣社会不?天启式火炮杀的,还有一等大臣何和礼了解一下?老建奴家四贝勒汤古代了解一下? 自从出生以来,天启就没有这么爽,这么扬眉吐气过。以前那些文官知道天启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又不愿意把文章写得直白一点失了文臣体面,搞得天启连别人骂他都看不懂,每次就把那些劝谏的奏章留中,用沉默对抗语言暴力。 但是时间久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天启指示老魏头抓了几个隔三差五就骂他玩儿的,结果那几个反而成了英雄,天下楷模。据说罢官出京的时候万民相送,都言皇上昏聩云云,把天启气了个半死。 自那之后,天启皇帝就本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的原则,彻底对国政放手,结果把魏忠贤惯成了这个样子,也把国家搞得一塌糊涂,要不是内阁还有几个像叶向高这样的元老重臣勉力支撑着,大明还指不定会弄成什么样子。 自从让天启找到正当理由之后,这位皇帝的热情简直让李沐都感觉到吃惊,在东南的时候,天启就时常发密折给他,和他讨论一些机械学上的困惑。李沐前世是电气工程专业毕业,对工科上的那一套多少还记得一点,就详细和天启解释了什么是摩擦力,什么是气压,什么是蒸汽动力。。。 包括电,现在也不是造不出来,线圈切割磁感线而已,并不是什么高新技术,只是现在不适合一口气吃个胖子,事情还是要一点一点来。 “陛下召微臣觐见,是有了什么新进展吗?”不知道为什么,李沐和天启说话的语气比起和其他大臣说话都要轻松许多,一方面对于李沐来说,皇权威严确实不过如此。二来,十九岁的天启皇帝明显和他比外面一帮平均年龄五十岁以上的高官们更有共同语言。 “来来来,李爱卿,朕给你看看朕的新发明。”天启拉着李沐,满脸兴奋之色的来到寝宫后面,没看到天启的新发明,却见到了一个衣着华丽,貌美动人的少女。 这天启皇帝深宫之中还藏着这么多年轻貌美的佳丽啊,皇后不吃醋的吗?皇后,对了,李沐仔细看了一下那少女的装束,一直以来,李沐印象中的皇后都是端庄典雅,气质蔚然的形象。一时间没有认出来眼前少女的装扮分明是大明的皇后千岁的样子啊! 天启皇帝刚刚年满十九岁,皇后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了,李沐心里一惊,自己刚才打量皇后的目光是极为僭越的,已经有不少宫女带着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了。 “微臣李沐,不知娘娘在此,僭越失礼之处,罪该万死,娘娘千岁!”李沐没有继续跟着天启跑,而是赶紧单膝跪下向皇后施礼。 “嗯?你就是李沐?”皇后张嫣很有些兴趣的看了李沐一眼道,用一种妩媚清脆而又带有几分威严的音调开口,很多地方和官话音调并不相同,想必是为了凸显皇后威仪,入宫之前受过专业的训练:“陛下常常和本宫提起你,说你教了他很多实用的格物致知之术,还夸奖你是难得的天才。” 皇后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有后世高官发表演讲的感觉,慢,自然就可以少出错。皇城之内,除了老大天启以外,其他人活的都不容易啊。 “承蒙陛下看重,臣不胜感激。”按照这个时候中国人的传统,一般来说都是谦虚回一句“谬赞了”。但是皇帝不一样,你不能说他谬,也就是不能说皇帝有什么错误。谬赞这个词是不适合用于大庭广众之下对皇帝发言的谦虚回答的。唯一的方法就是赶紧跪下谢恩,表达自己感动的五体投地云云。 “起来吧,跪着怎么说话呢。”张嫣皇后装了一会儿母仪天下,估计是撑不下去,最后这一句倒是露出了一丝少女之态。 “谢娘娘。”李沐站起身来,却看见天启已经站在他的眼前,带着几分开玩笑的语气道:“怎么样,皇后好看吗?” 我去,这是什么问题?!李沐的冷汗又一下子下来了,又跪回地上道:“皇后娘娘万民之表,母仪天下,臣心悦诚服。” “好啦好啦,起来起来,跟你开个玩笑,朕知道你家有绝色待娶的娇妻,怎么样,要朕给你赐婚吗?”天启继续笑着说。 “那臣正好有个不情之请。。。” “那等会说,先来看朕的成果。”这边李沐话没讲完,天启又重新引领着李沐往自己的小工坊去了,李沐只好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抱拳向皇后施礼后,跟着天启进了他的私人工坊。 在天启的小工坊里,此时的皇帝正骄傲的拿着一把崭新的龙纹步枪,极其得意的向李大公子展示着。 “怎么样,漂不漂亮?”天启自信满满的道,合着皇帝陛下把枪当女人看了,上来就问漂不漂亮。 “漂亮,真的陛下,像我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一般都不夸漂亮。”李沐故作神秘的道。 “哦?那你们怎么说。” “我们会说。。。真TM 的漂亮。”李沐看四下无人,也就放开胆子和天启开了小玩笑。 “哈哈。”天启听完以后哈哈大笑,拍着李沐的肩膀道:“李爱卿,你真是朕的福将啊,笑死我了,哈哈哈。” “陛下,这把枪的尾端,这个拉栓是干什么的啊?”李沐看着步枪后的一处有个小小的拉栓,不由得有些奇怪的道。 “这就是朕这把利器的精髓所在。”天启昂着头,非常自豪的说:“朕一直觉得,既然每次发射弹丸,都要填装火药,用燧石撞针点火击发,那为何不把火药和弹丸放到一起呢?然后朕就试验了一下,让工部按照枪管的大小做了个小金属桶,把火药装进去,下面留上一个小口用于点火,把弹丸固定在顶上,这样一次击发,就省得再往枪管里放火药包了不是么?而且这东西只要有一个模子,对一样的枪,完全可以香皂多少造多少。” “天才啊,陛下,天才啊!”李沐由衷的赞道,天启皇帝自己琢磨着,竟然造出了有基本构造的子弹,包括底火,装药,弹壳,弹头等基本结构,算得上是天纵奇才,非常了不起了。 但是没想到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天启听到李沐的夸奖,非常高兴的道:“这样一来,弹丸就变成一颗一颗的了,朕就想着,如果一次能打出好几颗再装弹,不是会节省很多时间吗?于是朕就在这枪管下造了一个小凹槽,你看,朕把三发弹丸装进去。” 天启一边说着一边给李沐做演示,只见皇帝把三颗铸造精美的弹丸压到枪管内,然后拉动后栓,只听咔嚓一声,上盖合紧。天启转而把枪拿起,对准墙上标靶,“砰”的就是一枪,把李沐吓了一大跳。 一枪开完,天启又拉动枪栓,便听到一声清脆的上膛声,随后扣动扳机又是“砰”的一枪。估计天启皇帝为了试制新枪不是一次两次在寝宫里开枪了,门外的宫女太监们已经习以为常,也都没有冲进来查看。 连发三枪之后,天启看着标靶上三个黑洞洞的枪眼,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而头看向旁边的李沐,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模样。 李沐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步枪,简直就好像现在很流行的网络游戏《绝地求生》中的Kar98k一般,虽然子弹的杀伤力,射程,精度还是远远不如,但是对于枪械的构造已经接近近代欧洲军队的水平,至少领先当先世界一百多年了! 有的时候,李沐真是为天启这个皇帝做的可惜,如果不是皇帝,也许大明会多一个像《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这样的人物,但是可悲的是,明明是天才机械学家的天启降生在皇家,不得已的背负了太多他毫无兴趣的责任。 若是普通人,大不了换一个行当重新开始罢了,可是对于天启来说,他没有工作可以换,也没人同意他换一个重新来。 从乾清宫出来,李沐手上捧着天启送给他的新枪,稍稍落后一点的跟在皇帝的后面,和天启谈论着早就和他上奏过的一件事情。 “李爱卿,不是朕不答应你,你想加入格物学于科举考试之中,难度太大,涉及太广,如何从县府一级,到省京一级,根本没有培养专业学子的学宫,这样选拔出来的人才,就算能力可堪一用,那忠诚和品德又怎么保证呢?如果选出见利忘义之徒,出卖我大明先进之技术与敌国,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天启一边想着,一边条理清晰的说道。 李沐听着天启的话,心中也是不住的点头。这位皇帝不是没有脑子,而是术业有专攻,在研究格物学,培养工匠这一行里,天启比谁都精明。 “这样吧,朕先在宫城里组建内匠坊,先从内书堂挑些小太监,朕亲自教习他们工匠之术,然后再由他们在宫外开学堂选拔工匠,只要选拔上来的工匠,朕亲自出题试之,优胜者入内匠坊为匠造,多年工作后杰出者为大匠造,上匠造,给予官品!先把工匠贱业的观念扭转过来,才是鼓励更多的人研习工器之术的王道!”天启兴奋地说道,这个想法,自从李沐上奏要开工器学堂,纳入科举之时,天启就开始想了,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又想把自己爱好的技术发扬光大,又想尽力不得罪那些文臣清流,皇帝也算是费劲了心思了。 不得不说,只要一提到和天启皇帝的专业相关问题,这位历史上有名的昏聩之主,简直变得让李沐都有些不认识了。 就像战场上的李沐,在工坊里的天启也许也和战场上的李沐一样吧。纵然没有千军万马,纵然没有旌旗万里,纵然没有大军欢呼,天启依旧在自己的战场上所向披靡,他改动一个小小的零件,创造的新的杀人武器,如果大范围使用之后,杀伤的敌人,何止万亿。 从古至今,两次世界大战,无数的内战,国战,游击战。栓动式步枪杀了多少人,恐怕难以计数,而这一切,都从眼前这位君主的一个奇思妙想开始。 第一百五十章 身份之谜 出了乾清宫,正是大年初一的,李沐实在是没什么上班的兴致,准备离宫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却冷不防在金水桥前,遇见了正准备去找皇帝的魏忠贤(明代没有天安门广场,金水桥尚在皇城之内)。 “见过魏相,魏相新年好啊!”李沐看到魏忠贤,还是抢先施礼了,反正大过年的,就算魏忠贤也不至于好好的找茬儿玩吧。 但是现在的魏忠贤明显有些焦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他烦心的事情,看到李沐之后,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挤出一个颇有几分勉强的笑容道:“云琪,你这时候跟我拜年,我可没带红纸包给你啊。” 本来嘛,春节的时候,上官给下属,长辈给晚辈红包利市,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不过看着魏忠贤焦急上火的样子,李沐当然不会这么不开眼。 “魏相哪里的话,您身体康健,就是我大明之福了。”李沐高官也算是做久了,不要钱的奉承话张口就来,简直一套一套的:“魏相还请先去,皇上现在已经还在乾清宫里,云琪先告退了。” “皇上把他那枪送你了?”看到李沐手上捧着那么长一个金丝锦盒,皇宫大内的东西,除非李沐把宫灯拆下来带走了,否则只可能是天启亲手打造的那支栓动步枪。 “圣恩似海,臣无以为报。”李沐赶紧低头道。 “皇上对你真的不错。”魏忠贤颇为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转而摆摆手道:“我这儿有些事,就先不跟云琪闲叙了,有时间再上我府中,我请你吃那个什么。。。自助餐!” “哈哈,一定有空叨扰,魏相请便。” 告别了魏忠贤,李沐回身迈步,却还没走出多远,就在建极殿一边的回廊里,迎面撞上了他非常不想见到的一个人。 奉圣夫人,客印月。一身青色宫装的客印月身材凸落有致,极为诱惑。可惜皇宫后院,若非宣召大臣,带把儿的只有皇帝一个人,美人风景无人欣赏,殊为可惜。 看得出来,客印月今天的打扮比起以往有很大的不一样,一直穿着红色和紫色宫装的她,今天换了一身淡青色,原本精致妖艳的浓妆也改为略施粉黛。若不是李沐知道这个女人心地狠毒,还真以为对方是个清纯可人的好姑娘呢。 “你是不是喜欢女人打扮成这个样子?”客印月看到李沐走来,依旧用她特有的轻柔娇媚的声音,轻笑着道。 “奉圣夫人请自重。”皇城大内,隔墙有耳,这里可不是李沐的侯府上,稍有不慎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心性凉薄。”客印月叹了一口气,低低的道:“我给了你我能给的一切,却换不来你稍微对我展颜。” “沐受不起。”对于客印月的身份,李沐一直感觉到深深的困惑。她原是河北农妇,进宫做了宫女,后被魏忠贤和天启看中,原来的丈夫被封了个定兴侯。但是客印月无论从气质还是外貌,都明显不像是农妇出身。 “沐郎,你真的看不出我对你有半分情意么。”客印月抿着樱唇,楚楚可怜,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看的李沐心中警兆大起。 就在客印月费劲表演装可怜博同情剧本的时候,李大公子突然手中锦盒一松,待到客印月反应过来时,她的瞳孔骤然一凝,因为李沐手中已经握着天启皇帝送给他的步枪,子弹上膛,手握扳机,眼看就要开火了! “砰”的一声,客印月吓了一跳,赶紧打起一个漂亮的燕子翻身,几个呼吸就从原来站立的地方,闪出十好几米去。 李沐冷笑着放下枪,枪口没有白雾,显然并没有开枪,刚才的声音只不过是李沐用嘴发出来的而已。 “客嬷嬷好功夫啊!”李沐冷冷的赞叹道:“不知道皇上和魏相知不知道客嬷嬷身怀如此绝艺,这番敏捷警机的身手,连我这种战场上带了这么久的人都自愧不如啊。” 客印月脸色阴沉无比,这一下因为人的本能反应,不小心让自己漏了底,其实当时也是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皇城大内之中,他李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里开枪! 这一刻,客印月的眼中真正弥漫处一股杀意,李沐知道了她这个埋藏多年的秘密,盖因客嬷嬷深宫里待久了,由于深受当权者宠爱,每个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很多年没有体会这种被人拿武器指着的感觉了。下意识的没有刻意去隐藏自己会武艺的事实。 “奉圣夫人,我无意关心你为什么会有如此高绝的武艺,但是皇宫之内,你想对我下手也不可能。”李沐看出了客印月眼中的凶光,却毫不畏惧的道:“刚才只是试探嬷嬷,我并没有开枪,但要是嬷嬷在这里对我不利,我恐怕不得已就要开枪还击了,到时候引来大内侍卫,这事情,是不是就不太好收场了?” 客印月没有说话,只是一双凤眼依旧狠狠的盯着他。 拿捏住客印月的一处痛脚,李沐爽的不能自已,毫不在意客印月要杀人的目光,作怪一般的对她道:“嬷嬷保重,我要回家吃饺子啦!” 客印月看着李沐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壮观的胸口起伏的更夸张了,只是过了数息,客印月竟然又娇笑出声:“奴家怎能忍心加害郎君,沐郎还是早早回家吧,否则家中娇娘怕是要等急了呢。” 李沐听着客印月言不由衷的话,也没有再出言刻意激怒她,慢条斯理的把枪重新收好之后,才在盒子上发现了两个金丝绣出来的小字“知己”。 天启皇帝给这把枪取了个名字叫“知己”,让李沐心中也暖暖的,看来无情的人才能做皇帝,像天启这样看中情谊的人,是当不好一国之君的。 李沐信步走出了紫禁城,途径通政司衙门,却意外的看到了通政司值守的官员正在忙碌的接受大量的奏折,因为各部的奏章都是有专人送往通政司的,而今天通政司门口人来人往的,仿佛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这一回,就算是一直以来不喜欢皇权独裁的李大公子,也颇有些为皇帝鸣不平了,这大年初一的,就不能让皇上休息一天?普通人家过年还吃个饺子放个假的,皇帝就不当人看了? 李沐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大明哪里又出了什么事,但是看来应该不是战事,否则早上碰见魏忠贤,他肯定主动和自己说了。 不管了,先把饺子吃了再说。天大地大,吃货最大。李沐安慰着自己,没有再看人来人往的通政司,抱着心爱的步枪,哼着小曲儿回府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英国公 李沐回到府中,舒菡和伊宁已经在餐桌上等着他了,李大公子在回家吃饭这件事上信誉极佳,只要答应回家吃饺子,那就是有皇上来了,也不能阻止他回家吃饭的决心。 当然除了舒菡,伊宁还有已经夹着饺子往嘴里塞的一点也不见外的孔胤植。另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也坐在桌边,笑靥如花的等着他。 “如是?什么时候来的。”李沐看到柳如是,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慢慢的放松下来,颇为开心的对柳如是道。 “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子,在这京城举目无亲,无人认领的,只好趁着过年,知道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包饺子,上门来讨口饭吃罢。”柳如是优伶艺伎出身,这一段连说带演的,搞得她好像是被扫地出门的小乞丐一般,愣是演出一身卖火柴的小女孩儿的气质来。 说实话,同样是演技派选手,同样是身材绝佳的大美人,比起客印月,柳如是装可怜装的李沐哈哈大笑,心中爱怜万分。而前者只会让李大公子寒毛直竖,拔枪自卫。 “好啦好啦,你吃你吃就是,你要是有那个本事,把锅一起吃下去,我也不拦你。”李沐对柳如是坏笑着道。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的嘛。”柳如是好不嫌弃道:“舒菡姐姐说你就寝之前,居然有的时候连脚都不洗,真是看不出来啊,李大人,你这人表面上位居高位的样子,实际上是个小脏包啊。” “噗嗤。”正在吃的不亦乐乎的孔胤植第一个笑了出来,然后非常不顾及李沐面子的哈哈大笑道:“脏包,哈哈哈哈。” 李沐这边被全场嘲笑,连平时乖乖可爱的小伊宁都掩嘴偷笑,突然看到李沐很生气的望了她一眼,立刻低头垂手变回乖乖女。 “柳河东,你差不多得了哈,吃你的饺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李沐没好气的对柳如是道。 “柳河东?谁是柳河东?”柳如是听见李沐唤她,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一个诨号,怕不是李大公子记错了人,喊岔了吧。 李沐开口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柳河东是柳如是成名之后,因为她从不阿谀权贵,性情刚烈,文人雅士们就送了她一个柳河东的别称。现在柳如是年岁尚小,自然是没有河东之名的。 “河东狮吼知道吗?”李沐坏笑着道:“就是说你凶而且素质比较低。” 原本想到柳如是听了这话总要气呼呼的反驳两句,没想到柳如是竟然害羞的低下了头,边上一直吃的呼哧呼哧的孔胤植也惊讶的抬起了头。 李沐看着所有人望向他,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转头看着柳如是那怀春的小模样,这才一拍脑袋,对了,河东狮吼。。。这是形容家中悍妇的词,换而言之。。。是形容自家老婆的。。。 李沐看气氛越来越尴尬,自己也越描越黑,索性不再多说,只是赶紧招呼道:“吃饺子吃饺子,该凉了。”然后就自顾自的夹起饺子往嘴里塞去,也不敢再去看周围人的目光。 年节很快就过去了,到了正月初七,京师各大衙门开门办公,所有官员都要集中到皇城之内,参加新年大朝会。 新年大朝,也称为元旦大朝,自古以来,正月初一都被称作元旦,直到近现代辛亥革命,中国推行公历纪年法以后,公历的一月一日改称元旦,正月初一是为春节。 新年大朝说是上朝,其实算是国家的一种盛大庆典,是朝会制度中级别最高的一种。不仅京城百官要入宫觐见皇帝,京中勋贵高官家里有品级的命妇们,也要进宫向皇太后和皇后进献礼物,当然现在的天启没有皇太后,那皇后张嫣就肯定要挑起大梁。 今天是个大日子,李沐作为武臣之首,自然是要去露个脸的。结果一大清早,伊宁就给嘀嘀咕咕,腹诽个没完没了的李经略换上了朝服,好容易洗漱完毕了。李大人却一点没有参加重大庆典的绝无,一路上一边啃着韭菜油饼,一边和孔胤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真要按品级来算,孔胤植才是文官之首,比李沐的地位可高哩! 两人行至紫禁城下,已经有不少官员在宫城门口等待了,官员们都按照品级一个小圈一个小圈的聊着,穿着绯红官袍的高官们,都带着随从,拿着折叠的木椅子,坐在一边,静静的等着朝会开始。 “哎呀,这不是衍圣公吗?好久不见啦。”李沐和孔胤植刚到城门口一站,就看一件一位穿着麒麟服的中年人,笑着拱手向孔胤植施礼道。 “国公爷也是身体康健的很啊。”孔胤植回礼道:“几年不见,过得挺不错的样子,好像富态了一点嘛。” 听语气,孔胤植和这位“国公爷”关系很亲密的样子,就不知道是大明哪一位国公了。 当然啦,北京城内,国公爷只有两位,英国公张维贤和成国公朱纯臣,不是A就是B,一半对一半。 “这位是?”对方和孔胤植见礼之后,出于礼貌,肯定也是要问一下李沐的身份的,况且能和衍圣公并列而来的人,怎么可能是易与之辈。 “在下李沐。”李沐也抱拳向对方施礼道,没想到对方听闻李沐的名字,竟然颇为激动的说:“我当是谁和衍圣公一起来大朝,原来是威震天下的李战神啊。哈哈,在下张维贤,不知道锦宁听过没有。” 锦宁是李沐的号,李大公子现在也已经是一品武官了,更是封疆三省的大吏,表字云琪是只有长辈和比李沐地位高很多的人才可以称呼了,同僚都会称呼他的号——锦宁。 “原来是英国公,失敬失敬。”李沐也抱拳施礼道:“我是第一次上大朝,寻个新鲜,国公爷还要多多提点我啊。” “好说好说。”英国公张维贤高高兴兴的应下了,却又神神秘秘的对李沐两人道:“今天的朝会,怕是要出乱子哟。” 听张维贤这个看热闹的语气,够的上英国公围观的热闹,肯定也不是什么小事情了,不过英国公府是大明排名第一的公爵,就算有什么事情,也没人敢动他,他就只管看热闹就行。 待到太阳升起,皇城渐渐的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天启四年的元旦大朝,即将拉开帷幕。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朝会 天启四年,正月初七。(历史上,元旦大朝时间定了很多,有正月初一的,十二月初一的,但是作者觉得大年初一上朝真的太不人道了,自作主张给百官放了几天假。。。),百官升朝,各国使者随同觐见大明皇帝陛下。 天启皇帝早在子夜就已经起床,起床之后先要享用一个苹果,意味着“岁岁平安”。然后来到养心殿东暖阁,行开笔仪,给祖宗牌位行礼。 待到天启完成一应礼仪之后,皇帝銮驾便于奉天殿前等待,厚重的宫门渐渐打开,宫廷乐队奏中和韶乐,鸿胪寺官员摆下法驾卤簿,甚至还有驯养好的大象分列两旁。 “元旦大朝,百官及属国使者,觐见陛下,恩布四海,咸使闻之。”经过专门训练的司礼监宦官们一句传着一句的将话从奉天殿传到宫门外。 大明在京及进京述职的文武官员,勋贵大臣都按照品级列队,文武分列两队,武官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文官以首辅大臣叶向高为首,各级官员近三千余人,排成两条长龙一般的队伍,缓缓步入宫城奉天殿前的广场上,阳光从奉天殿的烫金琉璃瓦上越过,洒在奉天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至正平纯的中和韶乐给现场增加了一股庄严巍峨之气。穿着全套明光铠,手拿精铁长枪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也全部于宫城前广场上列队。 待到文武百官于广场前列队严整之后,魏忠贤站在天启的身边,高声道:“新年大朝,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参见陛下!”宦官们把魏忠贤的话一个一个地传递出去,功能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广播。 “呼啦啦”一下子满场官员兵士都纷纷跪下,包括来自各属国的使臣,所有的宦官,宫女。除了皇帝和皇后两人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站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是这个道理! “呼!”这边司礼监的宦官们齐声高喊,百官和锦衣卫的禁军将士就齐声喝道:“万岁!” “再呼!”“万岁!” “山呼!”“万万岁!” 天启看着眼前的景象,要说不激动是假的,但是一直以来,天启都知道,这些跪在地上的人,这些三呼万岁的文武大臣们,其实从来都没有看得起自己过。但是现在,总算不一样了,无论是真的有变化,还是天启自我感觉良好,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还算合格的皇帝。 “平身。”天启也高声道。 司礼监的宦官们继续道:“皇上有旨,平身!”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官员们纷纷拍了拍衣服,纷纷慢慢的站了起来,却又听见台上宦官们高呼:“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其实这句话就是过个场面,满场文武好几千人,连彼此说话都听不见,根本不可能奏报议事,所以看着满场官员寂静无声之后,司礼监的宦官们就准备宣布退朝了。 退朝之后,所有四品以下官员,就可以回家吃早饭了。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以进宫,皇帝将会赐宴请大家吃早饭。 就在这时,突然从文官队列中想起一个极其突兀的声音,因为站的位置比较靠前,那人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天启的耳朵里。 “陛下!臣有本奏!”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全场的寂静,只见一个穿着蓝袍的低品级官员,在人群中越众而出,在周围同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惊讶眼神中,撒开腿飞奔到奉天殿的玉阶之下,对着天启扬声道:“微臣兵科给事中傅木魁,要向陛下参一人!” 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不仅是文武百官,连天启都给搞糊涂了,按照规制,谁也不会在元旦大朝会上奏本的,就算是奏本,也该是紧急的军国大事,诸如外敌入侵,属国朝贡等。你这跑到皇帝面前,说要参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当然也有些知道内情的官员,比如站在李沐正前方的英国公张维贤和成国公朱纯臣,当然成国公老实人,倒是一语不发的等着退朝,但看张维贤,似乎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他估计也是知道成国公的闷葫芦性格,压根儿就把成国公朱纯臣当空气,越过朱纯臣坏笑着对李沐道:“李柱国,锦宁,你看看,我就说有好戏看吧。” 张维贤先喊李柱国,后来又改了锦宁,显然是想和李沐拉近一下关系,李沐见英国公都主动放下姿态了,也赶紧投桃报李道:“国公爷,你是超然物外,无所谓的紧,无论傅大人参谁,这人的名声怕是要毁喽。” 今天大朝会,百官勋贵,属国使臣齐聚一堂,这要谁在这被参一下,明天肯定全大明都得认识他了。 “你要参谁?”天启其实心中极为不满,什么样的领导都不喜欢这种不按规矩办事的人,在这种场合参别人,明显是对皇帝的一种绑架,知道他不可能不予过问。但是你敢威胁皇帝,也要有被皇帝弄死的心理准备,不管参的是谁,傅木魁是不可能善终了。 “微臣参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参他在直隶屯田之时,擅修河工,导致山东大饥,白莲四起,老百姓民不聊生,恨之入骨!”傅木魁一副哭天抢地,悲天悯人的样子,还真让很多不知内情的官员有些怀疑起来,难道山东之乱,真的是因为擅修河工引起的? “胡说八道!”对于傅木魁这个品级的参劾,大佬们自然是不会出面的,于是,另一位蓝袍官员出言呵斥道:“微臣乃吏科给事中魏大中,傅大人所劾之事,简直颠倒黑白,不知所云!左大人在京城屯田,上奏三因十四议,将水稻引入山东,直隶,黄河以北才第一次可以自产稻米而足。今年山东之乱,源于山东全境大旱,三年而无缓解,左大人不仅无过,而且有功!” 傅木魁用身家前程做赌注,岂能如此善罢甘休,依旧不依不饶的,哭天抢地的表示左光斗是国家蛀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那种。 好好的大朝会,搞得一塌糊涂,天启心中不喜,但是还是耐着性子问道:“首揆有何意见?” 叶向高心中冷笑,知道这里不是争个高低的时候,只是淡淡的道:“陛下圣心独裁即可。”意思就是我没意见,你看着办。 “内相呢?”天启又转而问魏忠贤。 “现在傅大人参劾左佥都御史左大人,这事情谁对谁错,都不好说,先都停了职,等调查吧。”魏忠贤看上去古井无波的道。(明代都察院,为监察百官的机构,号称言不获罪,就是说什么都不会被定罪。全院设左右都御史各一人,左右副都御史各一人,左右佥都御史各两人。左光斗是左佥都御史,正四品,杨涟是左副都御史,正三品。) 停职调查,其实也是处理这一类参劾的标准程序,无论怎么样,有人参你,错没错不说,还是要表达一个态度的。停职回家,工资照领,就当放个假休息几天了吧。 这个事情在大明实在是太常见了,只不过左光斗是在元旦大朝上被参的,看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其实要是换屹立三朝而不倒的叶阁老早就看得云淡风轻,叶阁老在江湖漂到今天,被参了至少也有几百次了。每次有了弹劾奏章,叶阁老还挺高兴的,又可以放假了,年纪大了,老上班对身体不好。 李沐看着眼前的活喜剧,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一丝不安,联想起前几天看到的行色匆匆的魏忠贤,总觉得傅木魁的这个参劾肯定是有后续目标的,只是现在还不知道目标到底是谁。 左光斗最大的政绩,是出京屯田,这个事儿也没有别人参与,像牵连同党实在是有些牵强。但如果不是对准屯田的事情,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大朝会结束之后,按例请四品以上官员入宫用膳,不少高官被奉天殿前的那一幕搞得心不在焉的,吃喝的兴致都比以往少了很多,气氛不甚热烈的情况下,大家也都没有多再交流。 倒是这英国公真是个话痨,从一进门开始,就坐在李沐的身边叨叨个没完没了的,大多是好奇李沐在战场上干得那些提气的事儿,李大公子看对方世袭公爵,多少也给了点面子。耐着性子,选了些精彩的说了,没想到听众越来越多,衍圣公孔胤植,成国公朱纯臣,怀远侯孙延龄,以及一大帮子勋贵武将,都跑来听李沐说书。好好的百官新年宴会,搞得和百家讲坛一样。 外面人声嘈杂,觥筹交错,而在奉天殿正大光明的御座之后,魏忠贤却和自己的外甥傅应星站在一起,两人嘀嘀咕咕一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一顿早饭,硬是吃到了下午,从皇城中走出来的李沐真是后悔的不行。想想上朝这事儿,确实是痛苦,早上四五点起床,中午才堪堪结束,换了李沐去做皇帝,估计也不太愿意每天都上朝去见那帮大臣。 原本,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傅木魁,一本小小的奏折,到底会在天启年间的朝堂上,留下怎样的痕迹。但是,却正是这一本奏折,搅动了原本就已经剑拔弩张的阉党和东林之间的大决战,只是现在,谁也没有意识到而已。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权阉之路 李沐虽然身负高级武官官职,但是在北京城内,他是没有什么正经工作的,何况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春闱就要举行了,对于李沐来说,现在天大地大会试最大,任他外面沸反盈天,李大公子自岿然不动。 当然了,李沐现在的身份也比较尴尬,他品级虽高,但没有中央政府职务,说到底,大明的核心权力圈现在暂时还不带他玩儿,不过李沐当然也乐得轻松,每天看看书,逗逗自家的小郡主,调戏一下越发成熟的伊宁,生活别提有多惬意了。 眼看着离春闱也就十几天了,李大公子这几天看书看得心烦意乱,干脆也就放下书本,跑到庭院里锻炼锻炼身体。这一次山东之行,还是让李沐那点小小的大男人主义受了些伤害,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还要靠女孩子来保护他,确实和李沐想象中仗剑走天涯的大侠梦差距太大了。 所谓武艺,其实就是强健的体魄和带有技巧的临敌方法。飞檐走壁,内力伤人那是影视剧里才有的剧情(或者闫芳太极拳?),所以习武的初级阶段有点像后世的健身。 不过李沐指定舒菡来做她的教习,这其中的目的肯定就不简单了。原本玥然格格这个教习还是有几分认真负责的精神,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李大公子这个人简直就是借强身习武为名,行轻薄揩油之实,非要舒菡穿上紧身的武服就算了,还恬不知耻的以学习动作为名在她的娇躯上上下其手。 这天又和往常一样,蹲马步的李沐还没站满三炷香,就开始耍滑打赖不停地说自己累,舒菡倒是真的心疼他,拿着毛巾和温水递了上去,却冷不防却李沐一把拽到了怀里,直接就被吻了上去。 要说现在李大公子做这种事情也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每次都假装有些痛啊累啊的,然后拉过姑娘就是一阵肆意的品尝。至于玥然为什么每一次都上当,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就在李沐正在和自己心爱的姑娘你侬我侬的时候,侍女来报说孔胤植回来了,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孔胤植就阴沉个脸,整个气场都处于超低压的状态,看上去非常的气愤和不满。 “怎么了这是?”李沐有些奇怪的问道,孔胤植这个人一直以来就是个好好先生,除了能吃了一点,脸皮厚了一点,还真没怎么见他发过脾气。 “外面出事了。”孔胤植神色非常的凝重,看得李沐心里咯噔一下,连衍圣公都觉得非常严重的事情,那岂不是又要引起大的动荡了? “什么事?白莲教复叛?还是辽东有警?”李沐也顾不得跟舒菡卿卿我我了,赶忙焦急的问道。 “都不是,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吏科给事中魏大中,双双被下了诏狱了。”孔胤植依旧黑着脸道。 “什么?”如果说左光斗下狱,是坐实了罪名的话,那么魏大中一起下狱就充分表明了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傅木魁是魏忠贤的人?”李沐压低了声音,目光灼然的问孔胤植道。 “魏忠贤的外甥叫傅应星,他叫傅木魁。你猜他们是什么关系。”孔胤植冷笑一声道。 “TMD,在这等着呢。”李沐也是心下大怒,这样无耻的斗争手法,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大明原本赫赫有名,垂范各朝的君子政治,硬是被这些人渣搞成了一锅烂粥。 “现在北镇抚司管事儿的是许显纯,估计是要对这两人下死手了。”孔胤植有些担心的道。许显纯是驸马都尉许从诚之孙,依附魏忠贤后与田尔耕、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统称为“五彪”,是老魏头的铁杆走狗。 “有人参傅木魁了?”李沐问道。 “没有,有人参魏忠贤了。”孔胤植深吸一口气答道。 “愚蠢!”出乎意料的是,听到有人参劾魏忠贤,李沐第一反应却是勃然大怒:“这个时候参魏忠贤,嫌自己获得太长了?” “魏阉这一次实在是太过于无法无天,有忠志之士看不下去也是正常的。”孔胤植还是那副沉吟寡语的样子,李沐说一句,他答一句,显然是在克制心中的怒火。 “看不下去你去参傅木魁啊,哪怕去参许显纯呢?你参什么魏忠贤?!”李沐现在在清流文臣中还说不上话,也只能在这里干着急道:“魏忠贤是什么人,内相!他怎么可能搞这么大一个阴谋,就为了一个左光斗?左光斗就算是有通天的才能,一个四品官,值得魏忠贤费尽心思的搭上外甥对他下手?!” “你的意思是说。。。” “他在等着有人参他!参的越多越好,参的重了,魏忠贤就可以反过来倒打一耙。你看着吧,这些人不过都是棋子,如果东林把他们弃了,东林内部以后凝聚力彻底崩溃,肯定一盘散沙。如果不弃,有高官出来保人,保人的那位,不管是谁,才是魏忠贤真正的目标!”李沐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肯定道。 “嗯。。。”孔胤植沉默了半晌,才有些犹豫的道:“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老阉奴,还有这么多的心机?” 此话一出,李沐目瞪口呆,想必朝中所谓清流直臣,有孔胤植这般想法的不在少数,魏忠贤不学无术,几近文盲。所以在他们的眼里不过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尔。 “你们看着吧。”以李沐现在的职位,在文官里确实还说不上话,孔胤植有话语权但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就不能怪自己没有提醒那帮人了。 第二天,更多朝中大臣弹劾魏忠贤的消息传来,御史李应升就内操之事劾魏忠贤中饱私囊,给事中霍守典因魏忠贤乞求祠堂匾额劾其僭越规制,御史刘廷佐以魏忠贤乱加荫封劾其职权滥用,给事中沈惟炳以设枷锁劾其酷刑私用。一时间,魏忠贤收到了无数的弹劾奏章,一桩桩一件件,件件诛心迫死,想逼魏忠贤就范。 而在司礼监的值房内,魏忠贤听着小太监们一个个的念着对得像小山一样的弹章,居然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弹章的内容骂的非常难听,因为复杂的句子魏忠贤也听不懂,这些内书房的小太监就捡一些说的比较委婉的念给魏忠贤听,可是尽管是这样,读奏折的小太监还是被吓得冷汗浸透了整件衣服。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魏忠贤听完这些奏章,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一般,而是很心平气和的挥挥手,一副我没事我好的很的样子。 小太监们松了一口气,看老祖宗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怒火,心中暗赞还是老祖宗见过大世面的,这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要是换了自己怕是早就带着东厂番子抄了这些官员的家,让他们去诏狱里反思一下自己那张胡说八道的嘴了。 可是谁也没看到的是,小太监们出门之后,魏忠贤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极为狰狞可怖,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青光煞气,嘴里低低的道:“说我无法无天,败坏朝纲,说我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好,我就败坏给你们看,我倒要看看,我就算把这朝纲毁了,败了,让它崩成一盘散沙,你们这些饭袋秀才,倒是有什么办法再重新搭起来!” 这一次,魏忠贤是动了真怒了,其实魏忠贤也不是一开始就一定要和整个文官阶级对着干,大字不识几个的魏忠贤,一开始对于这些读过书的文化人,还是颇有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感觉的。那时候,刚刚入主司礼监的魏忠贤,对六部堂官和内阁阁老不是一般的客气。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你越客气,越有人把客气当福气。魏忠贤笑脸赔尽,这些号称圣人门徒的清流们绝不会多看他一眼,魏忠贤主动施礼后,对方最多就是点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长此以往,终于慢慢的把魏忠贤的耐心都磨干净了。 魏忠贤自以为这段时日,对这些自以为是的文官们已经足够客气了。他对于内阁几位阁老,尤其是首辅叶向高的意见,几乎从不反对,就算有的时候叶向高会阻止阉党的进一步发展壮大,但是只要不挖他们这些阉人的根,不对各地矿监镇守下手,魏忠贤基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不仅毫不知足,反而正在变本加厉,如果再放任这些人大放厥词,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把火烧到谁的身上去! 魏忠贤眼中的怒火跳动着,蔓延着,他在值房内心神不宁的转着圈,脸色忽明忽暗,似乎在做什么极为艰难的决定一样。就这样,心神混乱的魏忠贤在司礼监的值房内待了整整两个时辰,其中没有说话,没有声音,只是一个人,不住的在那方圆不过几平米的小屋子内来回打转。 终于,魏忠贤停住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手中的奏折,目光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 “权力,只有权力,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魏忠贤考虑良久,嘴里喃喃的说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假传圣旨 就在外庭诸位高官们都在等待宫中传来释放左光斗,魏大中,下狱傅木魁的消息时。司礼监突然传出来一个重磅消息。 皇帝发中旨,要求将罪臣左光斗,魏大中处以极刑,三法司从重判罚,并且严厉申饬上奏参劾魏忠贤的御史李应升,给事中霍守典,御史刘廷佐,给事中沈惟炳等人,说这些官员颠倒黑白,目无王法,陷害忠良。并对上奏官员罚银夺俸一年,各降一级以示警告。 所谓中旨,就是皇帝亲自口述,由亲近之人写下盖上玉玺的旨意,要是放在洪武永乐年间,那自然就是不可违抗的法令。但是大明开国已经二百多年,在文官集团和皇权长达百年的斗争中,文官们终于争取到了自己的权利,所有的通过皇帝直接发出,不经内阁和翰林院草拟的圣旨,皆不为任何人所接受,如果接到旨意的人,听从了皇帝的意见,就会被整个阶级视为敌人,并且不再与之进行任何交流合作。 时间久了六科廊(六科廊的官员就要做给事中),内阁都拥有了一项极为可怕的权力,封驳权。 即可以由六科廊或者内阁官员联名上书,封驳皇上的圣旨,让旨意成为一纸空文。 但是这种权力,伤人伤己,皇帝岂是那么好相与的角色了?如果封驳皇帝的圣旨,等于就是在打他的脸,要是皇帝心胸开阔也就算了,要是遇见像嘉靖皇帝那种小心眼的,动用廷杖一次打死打伤数百官员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圣旨一下,朝野哗然,只要还长了一双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这样的旨意完全是把魏忠贤偏袒到了骨子里。对于东林官员喊打喊杀,对于傅家兄弟只字未提,还有比这更黑暗,更没有道理的圣旨吗? 一时间,内阁三位阁臣的府邸门庭若市,赶来拜会的官员络绎不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三位阁老动用封驳权,让皇上收回这项不可理喻的旨意。 当然,六科廊是指望不上了,傅木魁本身就是兵科给事中,你难道能指望他自己联名上书自己坑自己嘛? 一连几日,三位阁老上班下班,总能遇上各家的家丁门子,投上各种拜帖请阁老们吃饭。你当然不可能直接去路上拦他,那是严重违制的不敬之罪,有理也变没理了,所以阁老们这两天都特别的忙,各家都请他们赴宴,却偏偏一家也不敢答应。 到了二月初四这一天,眼看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第一个顶不住压力,要按照皇帝旨意进行判决了。不过刑部和都察院本身一把手就是魏忠贤的人,大理寺一方人微言轻,能扛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 “叶阁老,您倒是说话啊,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内阁的值房内,吏部尚书赵南星正在焦急的对叶向高道,放眼大明天下,敢这么和叶阁老说话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他赵南星算是其中一个。 “侪鹤,你说该怎么办。”叶向高听了赵南星的话,只是淡淡的问道。 “这,阁老,朝中人情汹汹,又何必问我?”赵南星先是一愣,后来也不禁有些气愤的说,现在朝野上下,每个人都在要求内阁封驳圣旨,叶向高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在在这里装作毫不知情,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侪鹤,你这个官,做的不容易,何必让出去呢?”叶向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叹了一口气,似是劝说,似是自语道。 赵南星位居吏部尚书,百官之首,手握官员生杀大权,是朝野的风向标之一,难得的是这位吏部尚书清正廉洁,处事公允,一直以来广受好评。 要说人事部门其实是最不好办最得罪人的活计,赵南星却能得到一致的认可,不能说不是他能力的绝佳体现。 “首揆!士心如铁啊!躲是躲不掉的。”大理寺在今天已经扛不住压力了,正式宣布将在明日会同都察院,刑部会审左光斗,魏大中,并且按圣上旨意为这二位定刑。 “唉,难啊。”叶向高何尝不知放任三法司会审的严重后果,如果皇帝的中旨起了作用,左光斗,魏大中被定罪,那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种事情,就像出轨一样,只有零次和一百次的区别,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阁臣权威旁落,皇权再次登顶,文武百官将重现嘉靖年间的情形,成为皇帝鹰犬而不敢言议。 可就算封驳了圣旨,于皇上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左光斗杀与不杀,一个四品官,还犯不上让皇上感到失望。但是内阁这一回,肯定是捅马蜂窝了,会彻底让天启的天平倒向魏忠贤一边,有了皇上完全支持的魏忠贤会强大到什么地步,叶向高很难想象。 “不用想了,首揆,圣旨是假的。”这边值房内谈话还未结束,门外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定眼一看,原来是左副都御史杨涟正信步而入。 内阁值房设在宫城之内,无论你怎么小心,都是隔墙有耳的,叶向高历经三朝,人也想开了,干脆就敞着大门让你来听,反正真正有用的话,都不会在嘴上说出来。 但是今天杨涟这一句,真是把叶向高都吓了一跳,说圣旨是假的,可比皇帝直接下旨杀人严重多了,假传圣旨自古以来都是抄家灭门的罪名,说不定还要株连同党,兹事体大,可不能信口开河。 “大洪,你有什么证据吗?”这边赵南星也是被吓得不轻,赶紧压低声音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说是假的,自然是假的。”叶向高看杨涟既然如此笃定,那么凭着杨涟的性格,这圣旨十有八九如他所说,估计是个西贝货,至于为什么知道,杨涟为官多年,想必在宫中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消息来源吧。 不过这也不奇怪,这些外廷的大臣们,谁还没在皇宫大内有点眼线呢。 “如果是假的,那就好办了。”叶向高沉吟道,只要圣旨不是出于皇上的授意,甚至只要不是皇帝自己铁了心想杀左光斗,那其他人,他叶阁老还是不怕的。 “那就按照规制,封驳吧。”叶向高想了一会儿,沉声下令道。 “首揆英明。”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绝交信 二十四监御马监的衙门内,魏忠贤正在这里焦躁的发着火。 御马监其实是宫中卫戍的统领机构,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二十四监衙门中,御马监管的是内官手上的兵,也就是内卫部队,御马监的大太监们,大部分都是出镇做过监军的,对兵事极为熟悉,基本算是半个职业军人。 看来这一次魏忠贤是真的怕了,连司礼监的值房都不敢待下去了,而是跑到了御马监这里来。 “真是反了,反了,要造反了!”魏忠贤在御马监的主厅内喊叫道:“他们敢抗旨,他们居然敢抗旨!这天下是皇上的,还是他们这些外臣的?这是什么规矩,什么叫按规制不予接受,予以封驳?!” “老祖宗,按照祖上的规矩,确实是有这一项的。”旁边站着的秉笔太监王体乾也不敢轻易的去触魏忠贤的霉头,小心翼翼的道。 “还有这种事?”魏忠贤一下子都惊呆了,在他的眼中,皇上应该是天下至尊,圣旨就是不可辩驳的法令条文,怎么还有封驳回来这一说,真是。。。真是开了眼界。 “这大明的历代先帝,都是怎么想的?!怎么会给外廷这些疯子这样的权利?!”魏忠贤听到王体乾的话,嚣张的气场弱了一大半,如果朝廷真的有这个规矩,那这件事还真是不好说了。 魏忠贤之所以如此气急败坏的主要原因,一是因为内阁封了他精心授意的圣旨,二是因为这封圣旨,确实是假的。。。 魏忠贤第一次做假传圣旨的事情,自然心里也是非常紧张的,他不是不知道假传圣旨的罪名,只是他心里也是抱着几分侥幸心理,笃定了皇上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才毫无顾忌的敢不经天启的同意假传皇帝旨意。 但是现在问题闹大了,如果圣旨不封驳,左光斗杀也就杀了,四品而已,不值得皇帝操劳过问。但是圣旨被封驳,等于是打了皇帝的脸了,怎么跟天启解释自己干的这个糊涂事儿,才是魏忠贤现在的首要任务。 “三法司那些人真是废物,一个小小的大理寺,愣是凭一己之力,卡着都察院和刑部整整七天之久,把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早点会审早点结案,把左光斗的事儿办成铁案,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横生枝节,弄得我着实被动。”魏忠贤自己干了混账事儿,把责任往手下身上推,怪外廷的爪牙没有尽快判决,殊不知外廷的官虽然是他的爪牙,但是比起魏忠贤,他们的顶头上司叶向高和赵南星也是惹不起的狠角色啊。 “老祖宗,还是赶紧先和皇上说一下吧,要是皇上先从内阁那边收到消息,就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局面了。”看着魏忠贤满腹心事的样子,王体乾在一边焦急的提醒道。 “敢?皇宫之内,谁敢背着我给皇上传消息?!”魏忠贤兀自最硬的叫嚷了几句,然后仔细一想,还是泄了气道:“对对对,还是先去找皇上,只要皇上不怪罪,这就不是什么大事情。” 魏忠贤思来想去,最终被王体乾这么一提醒,才终于认识到,这事儿,关键问题还是在皇上,只要天启站在他这边,任你们外官沸反盈天,都不能伤到魏忠贤分毫。 魏忠贤急急忙忙的跑去找天启,至于之后如何哭诉,如何求情就不得而知了。可以知道的是,现在正在吏部填述职表的李沐,当他听到吏部官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透露给他的一个任命消息之后,立马就被惊呆了。 李沐从东南赴京,虽然是来考试的,但是名义上还是来述职的,自然要去吏部注册一下,约个时间等皇帝召见,当然李沐现在想见皇帝并不难,这一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之所以如此吃惊,盖因李沐听吏部官员告诉他,下一任浙江巡抚的任命已经发出去了,是原来的两浙承宣布政左参议,洪承畴。 我的天,洪承畴,这个是个反骨仔啊!李沐心中哀叹,无奈的摇摇头道:“是谁举荐的这位?” “前任巡抚杨大人啊。”吏部的官员不知道李沐心中想的是什么,只是淡淡的说:“杨大人政绩颇佳,官声也很好,他的举荐,我们肯定会认真考虑的。赵部堂让我知会李大人这个事儿,也是因为希望李大人回东南就任之后,能够和洪大人好好配合。” 这也就是吏部的官员,说话不客气的很,李沐心里烦躁之下,对吏部的印象更差了,不过其实人家也并没有为难他。 洪承畴,洪承畴。这小子前世可是降了大清的,这一世不知道还是不是个反骨仔的命,李沐心里腻歪着,却又不想在表面上表现出来,可以说是忍的非常辛苦了。 老师啊,你可是害苦我了哦。。。李沐哭笑不得的想着。 (洪承畴这个人,争议很大,为明臣,他镇压起义,转战南北,为清臣,他提出崇尚儒术,减小满汉差异。客观上来说,他不是忠臣,但是在维护国家统一,促进满汉融合和民族和解上确实有功劳。不过本书是小说,历史人物也会经过加工,好的坏的,大家也不需要太过于认真了。) 回到家里的李沐,正准备回房再温习一下功课,毕竟会试没有几天了,书还是要好好看一看的。李沐这边刚坐下研墨,外面就传来伊宁清灵的声音:“公子,有杨公家的老仆人过来送信了。” 杨涟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不是三品,就是二品的,搞到现在身边除了一个老妻,就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人,由于杨涟常常带着他的老仆来李沐府上,所以李府的老人也都认得他那个跟班。 李沐接过伊宁手上的信件,把手上的墨迹洗干净,用毛巾仔细擦了,这才缓缓的拆开杨涟的信。 “转呈东南经略李沐。”这个开头看得李沐一愣,这是个什么信,开头写的这么正式,这是有什么公事要和他商量吗? “。。。虽有师生之实,但李沐此子,怠懒难驯,朽木难雕。。。”读着读着,李沐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了,这信件从头到尾把李大公子一顿狂训,说他又懒又馋又不爱读书,实在是顽劣到了极点,最后还加上一句,“虽尝课以文章,终以惫深而弃”,意思是虽然我教他读过书,最终实在嫌弃他太笨而拉倒。 落款是浙江巡抚杨涟,时间是天启三年十月。 这是个什么鬼?李沐看着信,整个人都蒙了,杨老头是脑子发了什么热,突然写了一封绝交信给他,且不说这个他们这个师生关系,有没有人知道,再说了,李沐现在已经不同往日,知道就知道呗,我一个举人,还不让找个老师辅导一下功课?怎么说我也是东南首牧,难道找一个秀才当恩师吗?那不是丢朝廷的脸吗? 李沐虽然很想当面去问问杨涟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距离会试的时间实在是太过于紧张了,二月初九,春闱开始,考生进场,满打满算只剩下五天时间,什么事情都等考完试再说。 李沐小心的把信件收好,然后拿出一本不常用的书夹在其中,就又埋头复习经文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会试 二月初九的时候,北京城下雪了。 仅仅一夜之间,大雪就覆盖了整座城市,一时银装素裹,满城晶莹,孩子们兴奋的出门打雪仗,堆雪人,还有些做冰坊生意的,赶紧捡质量最好的雪压成冰块,置于地窖中储存起来,等到夏天再向外出售。 但是对于北京城内各大会馆的士子们来说,今天可不是一个赏雪游玩的好时机,盖因天启四年的甲子会试,将在北京贡院正式开考。 由于会试的考点在北京,士子们从全国各地出发,近则十天半个月,远的诸如广东,福建的考生要跑整整小半年。也因为如此,会试士子们到达的时间大多不一样,而且由于考生都是外地人,在京师没有住处,有的来早了要待太久,有的来晚了找不到客栈。所以一些科举文教发达的省份,就在北京建有会馆,在会试之年,为本省考试的士子提供食宿。 李沐早早的带着弟弟李硕赶到了北京贡院门口,发现各处会馆的灯笼已经排列的整整齐齐了。会试是大明等级最高的,需要淘汰学子的考试,所以李大公子也不敢怠慢,头一回毫无怨言的起了个大早,盖因李沐自己前夜心情紧张,根本就睡不好觉,干脆放弃挣扎,很早就跑到贡院门口去等搜检了。 当然,在如此高等级的考试中,杨涟这个品级的官员,就够不上当主考官的水平了,取而代之的,是内阁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少师,光禄大夫的刘一燝刘阁老(历史上刘一燝在天启元年为首辅大臣,天启二年就已经辞官去职)。 别看这个主考官,在大明现有的纲常体系中非常重要。只要对方是你的主考,让士子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做了进士,则自动成为士子的座师,双方既有师生之名,且在官场上必将进入同一阵营,互相扶持,互相庇护。 当然,礼法纲常,天地君亲师,学生自然不能忤逆老师,无论你最后官品多高,地位多大,仍然不能做任何伤害座师的事情,否则就会彻底沦为整个纲常社会的敌人。同样的,反过来,老师也不能伤害自己的学生,甚至在学生落难的时候,都不能置之不理,不管不问,否则同样会为朝野所不齿,进而逐渐被主流所厌弃。 座师制度,其实就是官员们一种互赢互利的自然生成的高官培养计划。能在会试做主考的,大多身居高位,至少也是以各部的堂馆或者大九卿为人选,甚至还有像刘一燝这样的内阁大学士,算得上真正的国家领导人出马了。他们作为高官,自然不可能在政争之中赤膊上阵,冲锋在前,而是需要无数低品级的手下摇旗呐喊,增加气势,从朝争的强度上,形成朝野沸腾的假象来打倒对手。 而作为学生呢,品级低的时候,本身就很难在复杂诡秘的官场中生存,但是只要抱紧座师的大腿,就算是一时因为上奏而被贬黜,只要自己的老师赢了胜利,是肯定会将其召回重新重用的。作为高官,本身也需要这种忠诚胆大的小弟嘛。 所以双方一拍即合,互为唇齿,使得大明朝堂逐渐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小集团。直到晚明时期,这些小集团逐渐按照地域出身合成为不同的党派,才有了浙党,齐党,楚党,东林党。 李大公子只要这一次抱紧刘一燝的大腿,也算是找到了一颗粗壮的大树。虽然座师这种事情就像抽奖一样,抓到谁就是谁,但是刘一燝当年是和杨涟一同参加策划了“移宫案”的,从履历上来说,还是非常得李沐的信任。 会试的搜检和乡试一样,考试制度也基本雷同,这里不再赘述,但因会试的等级更高,考试的红利更大,搜检和反作弊手段就更加严格。会试的卷面甚至不可以同时三句出现同一个字的结尾,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卷面上留下特殊的信息和考官串通。 不过这一次,李沐可不像浙江乡试的时候那么幸运,在搜检的时候还能遇上自己手下的兵士了,也让李大公子好好体验了一下“惨无人道”的科举搜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手续。 好不容易过了龙门,李沐一边苦笑着重新系上衣带,一边不住的嘟哝着:“太残暴了,太残暴了。”但是转而一想,每个人考试都要经过这一关,当初像杨涟这样的清直之臣,甚至刘阁老,叶阁老都曾经脱个精光,站在贡院龙门的弄堂里瑟瑟发抖,李沐顿时觉得心情平衡了许多,随即释然。 到了自己考试的座位,一切都不再新奇了,只是一样的但是更加宽敞的号房,一样的考试制度和时间,李沐一直保证自己认真破题,踏实作文,因为文采飞扬,实在非他所擅长之处。唯一能够取胜的捷径,就是把文章写得珠圆玉润,稳重老练,用自己远比别人丰富的经验把这些刚刚了解官场人情的举子们比下去。 考到最后一场策论的时候,按照惯例,应该由皇帝亲自出题,当然题目也必须在四书五经里选取,李沐摊开卷子,看到题目之后,差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题目其实李沐在考前的时候猜了一下,心里甚至都打了腹稿,因为他太了解天启皇帝的兴趣所在了,加上天启本身就没有什么文化,你让他出题,就一定是这个结果。 卷面上躺着一行标准楷体的印刷小字“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句话出自《礼记?大学》,原则上并没有违反出题规则,但是对这些连格物致知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举子来书,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比如坐在李沐对面的那位,不知道是考了多少次的落第举子,头发都泛白了,怕是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前面考试一直笔墨横飞,顺风顺水的样子,轮到这个策论,一下子就愣住了,连李沐抬头都能看见对方脑袋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往地上落去。 但是这个时候,李沐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心情去关心别人了,皇帝出这样的题,无疑对李沐是非常有利的选择,在场的考生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精英,基本在文法水平上,大家应该都是顶尖水平,那么只有在这样猎奇古怪的题目上,李沐才可以甩开对其他人的差距了。毕竟会试要淘汰百分之九十的人,淘汰过程之残酷,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来。 由于会元是皇帝钦点,李沐甚至都开始自己想象皇上看到他的文章会有多么激动,然后高呼三声:“此真知己也。”大笔一挥,为本科第一,甲子会首。 李沐这边想的挺美,文章还是要做的,于是李大公子穷尽毕生之力,对格物致知的重要性进行了系统的全面阐述,甚至还巧妙的提出了某些天文和物理上的新观点。洋洋洒洒的写了将近六百多字,直到快达到考试规定的字数上限才收手。 出了贡院的考场大门,李沐就赶紧回家补觉去了,在贡院里待九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精神压力又极为恐怖,李沐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来一次,只好暗自祈祷这一次一定要中式,一定要中式啊。 而此时,左副都御史杨涟的府邸内,正是一片寂静无声的样子,杨涟坐在卧房的桌子旁,看着已经熟睡的老妻,几次想抬笔写什么,几次又转而放了下去。 官居三品,监察百官的杨御史,连一间自己的书房都没有,就这座坐落在外九门的小宅子,还是前朝内阁大学士方从哲方阁老实在是看不下去,做主给杨涟发的福利房,每天杨涟从这里走路去皇城上朝要整整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 即使是这样,杨大人数十年如一日,只要有早朝就绝不请假,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 杨涟的面前,摆着一本黄封宣纸的薄本,是一封标准的,经通政司转呈内阁的奏章,奏章不大,却仿若重比千斤,让杨涟这样的好汉,都百般犹豫,不敢动笔。 杨涟的闭上眼睛,想了很多很多,年少时与顾宪成谈笑风生,后来几经蹉跎,三次上考场,考了十年才重了举人。万历三十五年,三十六岁的杨涟考中进士,在礼部观政。后来卷入移宫案,助天启登基,再后来巡按辽东,经略江南,自己一介文官,和数万建奴大军对阵疆场,然后又收李沐为弟子,兢兢业业的教授他科举之道,看着李战神一点一点的成长起来。 想到这里,杨涟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床上相伴自己半生的妻子詹氏,只是嘴唇嗫嚅着,用口型低低道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转而深吸一口气,眼光决绝,无比坚定的开始写下第一句话:“其年六月,涟遂抗疏劾忠贤,列其二十四大罪!”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死谏 二月二十二,这个一年里最二的日子,刚刚在家吃饱喝足,精神总算转好不少的李沐正准备选个日子去上个朝,偶尔也尽一尽自己的国家公务员义务的时候,一大清早的,却不知为何,房门被人敲得咚咚响。 打开门一看,李硕正衣裳散乱的站在门口,脸上汗水和泪水流的到处都是,一副被坏人欺辱之后的样子,焦急的语气都变了调。 “你这是昨晚上逛青楼去了?”李沐看着李硕的样子,眉头一皱就说道。 “大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李硕这边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着,断断续续,有些语无伦次的道:“朝廷。。。不是,今天衍圣公回府的时候跟我说,说。。。说。。。” “说什么啊,你这小子真是急死了。。。”李沐看着事情好像紧急,也不由得被李硕带紧张了。 “说。。。说杨公写了奏章,发通政司转呈内阁,要死劾魏忠贤!”李硕道。 “什么?!哪个杨公?”李沐吓了一跳道。 “就是左副都御史杨涟杨大人啊!”李硕哭叫着道,杨涟是李沐的老师,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孔胤植并不知情。当初杨涟给李沐辅导功课的时候,李硕也是跟在后面听着的,在他眼里,杨涟虽然没有承认是他的老师,但是确实与他有授业之恩。 “杨涟。。。杨大人。。。”李沐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回想到当初收到的那封绝交信,那是杨涟在给自己处理后事啊!他害怕自己和他的关系被人查出来以后牵连李沐,所以事先写信绝交,以免落人口实。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是死劾,怎么会是死劾,怎么会。。。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李沐一下子变得状如疯魔,毫无意识的道。 死劾,是大明参劾体系中,最强大,最可怕,也是最绝望的一种。这是一种在政治上,类似于人肉炸弹一样的弹劾方式,往往用于比自己强大的多的对手。承诺如果弹劾有假,自己愿意承受自己弹劾的罪名所对应的刑罚。 当然,这种弹劾方法,一般都是针对大奸大恶之徒,如果弹劾失败遭到反噬,那基本是肯定死路一条,没有他法。所以这种方法,从诞生那天起,就一直很少有人用过,只因其杀伤力太大,不仅伤敌,而且伤己。无论对方是否被拉下马来,自己肯定会因为强大的攻击力而灰飞烟灭。 “怎么可能是死劾。。。怎么可能。。。”眼看李沐心智不宁,已近崩溃,李硕赶紧跑去叫了舒菡过来。舒菡穿着一身淡绿色长裙,一路跑到李沐跟前,却看见自己的男人坐在门槛上,靠着木质的雕花门框,抬头看着天空中飘动的云彩,眼神空洞的不住重复着一句话“怎么会是死劾”。 舒菡虽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还是赶紧摇了摇李沐,见对方毫无反应,狠了狠心,抬起娇嫩的柔夷,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李沐被一巴掌扇得往后倒去,舒菡吓了一跳赶紧飞扑上去一把把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和他一起倒在了门边。 正在舒菡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感受到衣襟上的濡湿,低头一看,李沐已经伏在姑娘的怀里痛哭流涕,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沾湿了舒菡的衣襟,透出她娇美胜雪的肌肤来。 这要是换了平时,应该是李沐最喜欢的美景之一,但是今天,实在是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情。李沐哭的那么伤心,简直伤到了骨髓深处,把舒菡这个毫不知情的人,也感染得扑朔扑朔的掉下泪来。 李沐哭了一会儿,总算渐渐的停了下来,只是定定的看着舒菡美丽到极点的眼睛,突然毫无征兆的站起来,撒开腿就往外跑。 “你去哪?”舒菡在身后焦急的喊道,又赶紧拜托孔胤植追上去看看,现在李沐情绪崩溃到了极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真的很难说。 孔胤植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颇为凝重的点点头,带上李沐的亲兵卫士,就在北京城的大街上,追着他一路狂奔。 此时的李沐,全身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衬,在天寒地冻二月天的北京城里,简直就像一个失去了控制的疯子,要不是一直追赶在后面的孔胤植不停的向巡街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出示官凭腰牌,李沐怕不是要去顺天府的大牢里待几天。 李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在街面上全力狂奔,后面三跃等从小在四川山地之中活动的白杆精锐居然追不上他。在山东济宁城下,白杆兵两死一伤,现在加上三跃只剩下了八个人,但是依然是李沐最心腹,最毫无怨言的忠诚卫士。 李沐一路狂奔,直奔都察院衙门而去,连守门的兵士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过了半天才纷纷追在后面高喊道:“你是什么人,出来!宪政重地,岂能擅闯!” “杨涟!杨涟!杨大洪!你给我出来!”这边李沐进到都察院一阵狂吼,引起诸多掌宪高官们纷纷侧目,都察院手握监察百官职责,其他官员哪一个到这儿来不是恭恭敬敬的夹着尾巴做人,像这位直接上来砸场子的,还真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哟,这不是李大人吗?”都察院内这么大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左都御史崔呈秀,崔呈秀出来一看,不知道从哪儿来钻出来一个一身白衣的疯子,正要叫人驱赶时,才发现竟然是刚刚参加完会试的李沐。 “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李大人。”崔呈秀也被弄得有些奇怪了,难道李沐看到杨涟上奏参劾魏忠贤,气得怒火攻心,失去理智,来这里找他拼命了? 毕竟明面上,李沐还算是阉党中人,要是这么看来,还真是忠心可嘉啊! 李沐不知道崔呈秀完全错解了他的意思,看见左都御史在前,居然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抓着崔呈秀的官服衣领道:“杨大人呢?人呢?你把他藏到哪去了?说!” “李大人不用找了。杨涟罪大恶极,不可能来都察院了,现在正跪在乾清宫们前请罪呢。”崔呈秀只当是李沐要找杨涟算账,还好心好意的提醒他道。 “我罪你奶奶个腿儿!”李沐气得正要作势打人,却被从后面追上来的衍圣公孔胤植一把抱住了。 “李大人,李大人,息怒啊,息怒。”孔胤植一面死活拉着李沐往外跑,一面转而对崔呈秀道:“掌宪大人见谅,李经略气急攻心,您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没关系,我知道李经略最是忠直臣子了。”崔呈秀笑道。 孔胤植好不容易把李沐拖出都察院,不管不顾的让三跃等人把还在挣扎的李沐整个抱起来,塞进雇来的马车里,直接运回侯府拉倒。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二十四大罪 而现在司礼监内听着王体乾念奏折的魏忠贤,更是气得脸上青筋凸起,满身煞气,周围的小宦官们一个个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刚刚有一个小宦官进门,拿着茶杯却不小心撒了一点在地毯上,就直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其年六月,涟遂抗疏劾忠贤,列其二十四大罪,言: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这奏折的第一句就把魏忠贤气了个半死,意思是高祖皇帝说,内官不许干预政事,只能在皇宫内干干打扫卫生,处理内务的活计,违反你就死定了。 “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这句话更是诛心到了极点,简直就是在指着魏忠贤的鼻子骂,说他本是市井无赖,中年入宫,刚开始以为他还是不错的家伙,后来发现竟然是乱政朝纲的大魁首。 “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也。”这句说他祸害朝廷体制,政事自专而擅权。 “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说他排除异己打击忠良,迫害顾命大臣。 “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也。”说他亲近乱贼而不顾忠义。 “忠贤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说他不容朝中直臣。 “忠贤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孙慎行、盛以弘,更为他辞以锢其出。岂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也。”说他自己培养党羽,把宰相当做自己的门生。 “颠倒铨政,掉弄机权,大罪六也。”说他操持军机大权,颠倒是非黑白。 。。。 “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也。”说魏忠贤养虎为患,收纳乱臣贼子于己用,不杀不足与尽其罪。 最后,杨涟慨然总结道:“甚至无耻之徒,攀附枝叶,依托门墙,更相表里,迭为呼应。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皇上你看到了吗?宫城之内,皇城之内,北京城之内,都只知道有魏忠贤,不知道有陛下了! 王体乾念到这里,魏忠贤顿觉一股浩然气迎面扑来,不知为何一瞬间手脚冰凉,竟彻底瘫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对着乾清宫磕头道:“皇上,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伏乞大奋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并出奉圣夫人于外,用消隐忧,臣死且不朽。”希望皇上能大降雷霆,让文武大臣并三法司会审,并把奉圣夫人客印月赶出宫去,消除朝廷隐患,臣就死而无憾了。 洋洋洒洒数百字,每一个字都敲在魏忠贤的心坎上,这一次杨涟骂的酣畅淋漓,骂的高呼过瘾,骂的满朝文武虽不敢言,但都心中击节叫好。 就像杨涟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天空一直是黑暗的,那就让我来做这把划开黑暗的利剑吧。” 魏忠贤听完奏章已经是汗流浃背,恐惧像病毒一样蔓延到他血液里的每一个角落,杨涟这样的人,要死,他一定要死!杨涟不死,不化成灰烬,他寝食难安,永无宁日! “去!去!现在就去!”魏忠贤在司礼监值房中极尽咆哮着:“东厂,司礼监,锦衣卫,都给我去,把他给我抓起来,下诏狱!快去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老祖宗,杨涟上完奏折后,一大早抬着棺材在乾清宫门口等着呢。。。”王体乾低低的汇报道。 听闻这个消息,魏忠贤神情一滞,转而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几分打颤的声音道:“他还算有自知之明,去抓了。” “诺。”王体乾应下之后,对身边的小宦官使了个眼色,那小宦官就飞一般的跑了出去,这点事都做不好,王体乾这个秉笔干脆下岗再就业得了。 魏忠贤慢悠悠的从地上站起来,竟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打了一个趔趄(lieqie),引得周围侍候的人一阵慌张,却被魏忠贤用手势制止了。 “我没事。”魏忠贤虽然嘴上说的没事,其实自己事情自己知道,他的脚已经全然没有了力气,整个人软绵绵的提不上劲儿来,就算现在想去找皇上,他估计也不可能走得了路。 “传奉圣夫人来见我。”魏忠贤对一个小宦官吩咐道。 “诺。”奉圣夫人,就是皇帝的乳母客印月,杨涟虽然主要告的是魏忠贤,但是奏章之中,也数次提及了客印月:“间或奸状败露,则又有奉圣夫人为之弥缝。” 意思是魏忠贤偶尔失手,干了错事让皇上发现了,奉圣夫人又在边上给他打圆场,其实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两人狼狈为奸,所以最后不仅要求三法司严惩魏忠贤,还要把奉圣夫人赶出宫去。 可是皇帝会听么?不见得,这一点对于最了解皇帝的几个人来说,魏忠贤,奉圣夫人都很有底气。包括李沐,他也知道皇帝不会听,所以杨涟这一次必然是以卵击石,把自己弄得身陷囹圄但是不可能真正把魏忠贤击倒。 但是魏忠贤的害怕,不仅仅是杨涟会不会把他击倒,而是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打在他老魏头的七寸之处,不仅是皇帝在不在乎的原因,而是万一皇上因此对他产生的怀疑,那他就离败亡不远了。 怀疑这种东西,只会随着时间而不断地被放大,曾经辛辛苦苦十几年的服侍才换来的信任,可能一下子彻底崩溃殆尽。 杨涟必须杀,不仅要杀,而且要走正常程序杀,让他经过三法司会审之后,被刑部判决而死。这样才能让皇上觉得,杨涟是罪有应得的,连外廷审理之后,都觉得此人确实该死。 但是此事何其难也,难到魏忠贤本身都有些怀疑了,东厂锦衣卫缇骑大出,最大的目的就是找出杨涟此人的其他把柄,只要把柄在手,就不怕把他扮成铁案来! 天启四年一开始,一封奏章就引起来了巨大的波澜,而此时的杨涟,跪在皇城城墙前冰冷的石板上,看着城门打开,卫兵直奔自己而来,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杨涟缓缓低头,向乾清宫郑重行礼,道一句:“雷霆雨露,莫非天恩,陛下,老臣不能再随侍左右,久拼七尺,不复挂念。” 随后杨涟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把他团团包围的锦衣卫淡淡笑道:“走吧,前面引路。” 第一百五十九章 哭诉 杨涟上书,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魏忠贤怕了,强烈的恐惧让他开始四处拉拢党羽,一同上书为自己辩护,随后赶紧找上天启最为信任的,前任大学士韩火广帮他说清。韩阁老已经退休回家,一来不愿意在卷入朝争,二来魏忠贤这个局面实在是罪有应得,韩火广虽然不像杨涟那样有绝傲风骨,但也绝不可能这个时候站出来帮魏忠贤洗白罪名。 韩火广拒绝了魏忠贤的请求,无奈之下,魏忠贤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天启。 天启皇帝只是在照例鼓捣他的小火枪,也不知道魏忠贤突然哭丧着脸跑来是因为什么,而让天启皇帝更加意外的事,平时不参知政事,只是在宫内行走的乳母客印月也陪着魏忠贤一起垂泪。 “怎么了这是?嬷嬷和大伴受了什么委屈了?”天启看到客印月和魏忠贤两人耷拉着脑袋,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儿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的道。 “陛下,老奴马上就不能再服侍陛下了啊。”魏忠贤毫不犹豫的往乾清宫冰凉的金砖上一跪,涕泪交加的哭喊道。 “皇上,奴婢也要和您道别了。”客印月的演技没有魏忠贤那么夸张,明显是内敛系的,不过那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实在是让男人很难抵抗。 天启皇帝说到底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看着自己最亲信的两个人突然哭着喊着要走了,心里岂能不震惊,转而停下了手头上的活计,沉着脸对魏忠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朕说清楚。” “皇上,老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步错,步步错,眼看就要被人逼上绝境,只有等候发落了,等到内阁签发票拟,老奴也只有以死谢罪了。”魏忠贤一副可怜无比,孤独无助的样子,让天启脸上逐渐变了颜色。 “你也是这个原因?”天启阴沉的问客印月道。 “奴婢没有委屈。”客印月什么委屈都没有说,但是却是故意低下头,一双漂亮魅人的凤眼盯着地上的金砖,双手绞在一起不住的揉搓,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一个绝色大美人表现出这幅样子,鬼才相信她没有委屈。 “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启气势汹汹的吼道,明显已经非常的不耐烦了。 “是。。。是左副都御史杨涟,他上奏折参劾我和客嬷嬷,说要把我们赶出宫去,以儆效尤。”魏忠贤低声道。 “把奏折拿来!”天启大声吩咐身边随侍的秉笔太监王体乾,王体乾被天启巨大的音量吓了一跳,差点没整个人瘫在地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之后,连滚带爬的去取奏折了。 司礼监值房并不远,王体乾小跑着来回,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天启看着王体乾手上厚厚的奏折,一想到自己也大字不识几个,没好气的对王体乾道:“你递给我干什么?念!” “诺。”王体乾刚刚把奏折伸出去,才想起来天启那个文化水平实在是有待提高,这才赶紧把手缩回来,摊开奏折,不动声色的瞄了魏忠贤一眼,见对方对他微微点头,王体乾心中有底,开始大声的念起来。 王体乾念的,其实和杨涟写的一样又不一样,这位也并没有更改奏折上的原话,只是把所有魏忠贤自己敛财贪污,排除异己的部分省去了。留下的都是有关于皇帝的部分。 比如说弹劾他“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其实内批的权利是天启给他的,每次魏忠贤趁着天启研究到关键时刻,拿着国家大事去问他,天启都是回一句“汝可自专,莫再扰我。”这件事情,天启是知道的。 再如“圣政初新,正资忠直。抗论稍忤,立行贬黜。”说皇帝初时临朝,较为正直,稍有忤逆,就予以贬黜。 “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说魏忠贤贪婪无度,到处贪污搜刮。 还有劲爆的比如“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忽焉告殒,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说魏忠贤和奉圣夫人联合谋害皇子,让皇后的孩子年幼夭折。 “够了!”天启皇帝一声怒吼,满场寂静,鸦雀无声。 径自内批,是说皇帝不务正业,稍有忤逆,立加贬斥,是说皇帝乾坤独断,有眼无珠。要挟无穷,是因为内库紧张,天启指示魏忠贤开设皇庄皇店筹集银两,虽然魏忠贤中饱私囊数额巨大,但是在天启眼里,都是魏忠贤为他背了黑锅。 最后一条更是极为诛心,试想,若是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跟你说,你最亲近最信任的家人,杀了你的儿子,你是什么感觉? “左副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天启嘴里念叨着杨涟的官职,在宫殿之中心情急躁的转着圈,转了整整十几圈之后,天启才慢慢停下脚步,用极为压抑的声音道:“人抓了吗?” “没有陛下命令,老奴不敢轻举妄动。”虽然魏忠贤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天启偏偏就是信他,魏忠贤自天启落魄之时就陪伴他他左右,万历皇帝朱翊钧不喜欢自己的长子朱常洛,所以连带着朱常洛的儿子天启皇帝朱由校也不受待见,那个时候的魏忠贤也算是炒了个大冷饭,每天的日子也不好过。 万历国本之争,主要是集中在万历皇帝想立心爱的李贵妃的儿子为太子,但是文武大臣力主长幼有序,决不能退让一步。这一争,争了整整二十年,皇帝怠政,朝政荒废,连皇子的教育都彻底耽误了。 最后,文官们还是赢了,万历长子朱常洛即为为帝,是为泰昌皇帝,谁知道这位皇帝竟然如此短命,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二十九天),就因为一个稀奇古怪的“红丸案”(晚明三大疑案之一)驾崩了。 年仅十六岁的天启,莫名其妙的做了皇帝,也使得原本以为还要好几十年才能熬出头的魏忠贤,一下子成了司礼监的内相。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在天启微末之时,魏忠贤任劳任怨的陪在他身边,现在自然会成为皇帝最信任的人了。 “那还看着我干什么,把人抓起来,严厉申饬,不仅包括杨涟,整个都察院都要好好的反省一下!”天启末了,余怒未消的吼道:“告诉那些言官,国家法度,不容挑衅,不要拿言者无罪,当免死金牌!” 第一百六十章 折磨 皇帝的命令一下,原先群情汹涌的要求魏忠贤放人的官员们纷纷不做声了,这次是天启亲自的下的命令,白纸黑字的手谕送达内阁,诸位阁老们哀叹一声,也是无奈的接了。 杨涟下镇抚司诏狱之后,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和指挥佥事许显纯,都是魏忠贤的铁杆,发誓要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杨大人最好的“照顾”,让他知道诽谤内相,祸乱朝纲的下场。 在锦衣卫镇抚司昏暗的诏狱中的一间刑讯室内,寒气逼人的北京初春里,杨涟只穿一身破旧的单衣,被五花大绑在刑架上,指挥佥事许显纯一脸阴笑的看着他,不住的啧啧出声。 “杨大人,今天第一次来这里,有什么感受啊?”许显纯奸笑道。 大明锦衣卫拥有自己的监狱,即为诏狱,由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均无权过问。诏狱的刑法更是极其残忍。史称:“刑法有创之自明,不衷古制者,廷杖、东西厂、锦衣卫、镇抚司狱是已。是数者,杀人至惨,而不丽于法。”意思是这些刑罚都是不尊古制而自创的,很多杀人都极尽残忍,与刑法不合。 看着这个在满朝文武口耳相传里被传的神乎其神,如修罗坟场的恐怖地狱,杨涟毫不在乎的笑道:“第一次来,才发现真的如我所想,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哈哈,杨大人,如果你今日不认下这个诬告的罪名,怕是在我们手中,讨不到什么好啊。”许显纯继续威胁杨涟道。 “许显纯,魏阉是皇家养的一条狗,你却连一条狗都不如!”杨涟居高临下的鄙夷道:“驸马都尉许从诚还算的上是诚然君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知所谓,狼心狗肺的孙子。” 许显纯听着杨涟的轻蔑之语,气得浑身发抖,尖利的声音阴测测的道:“来人!给他上刑!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个铁打的人儿?!” 诏狱里的污秽不便再提,现在李沐确是已经焦头烂额了。 李沐并不在自己的府上,而是一溜烟跑到了柳如是在京城的住处,但是为了避嫌,并没有闯到柳如是的闺房之中,而是待在柳宅的前厅内,满身的疲惫和无奈,让柳如是的心中颇为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李沐特别想找个人倾诉自己的心事,第一反应就是柳如是,这个可爱温柔,却又一直不失骄傲的姑娘,才能让李沐有一种平等的,理解的快乐。 “如是,你说,这个死局,怎么解,到底要怎么解?”这么多天了,看着局势一步步朝最坏的方向发展,李沐在一边干着急,根本毫无办法,他不是文官集团的一员,又没有任何中央政府的核心职权,而且就算是他有,连三位阁老都没有办法救的人,他李沐又能怎么样呢? “云琪,朝争的事情,我不懂,魏忠贤地位超然,名为内相,实际上操持国柄,为所欲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为什么他对杨公的进谏如此害怕,你有想过吗?”柳如是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是从小颠沛流离,世间炎凉,人情世故还是比李沐更加纯熟一些,故而也想着办法帮李沐分析一下局势,缓解一下他的情绪。 “嗯。。。”李沐战场杀敌确实已经大明年轻一代武将中的绝对权威,但论起官场斗争,尚是小白菜鸟。 “我觉得,杨公的奏折,虽然未必有人指使,但是魏忠贤害怕的是,如果东林党借这封奏折之势,掀起大朝争,就算不能扳倒魏忠贤,能够剪除他的一些羽翼,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好机会。”柳如是冷静如水的道:“我猜过不了几天,朝廷就会有诸多大臣上奏,参劾魏忠贤的党羽了,魏忠贤现在有皇上保他,根本参不倒的,经过杨公这一出,想必朝中那些精明的高官们都看出来了。下一步,只能先从剪除魏忠贤的党羽下手,他一个宦官,常年待在皇宫大内,只要拔除他在外廷的爪牙,他就成了聋子,瞎子,不再为满朝文武所虑。” “早干嘛去了!”李沐提起这个就来气:“早让他们参劾魏忠贤的党羽,一个个蔫头巴脑的不敢多言,现在跟一群土拨鼠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呵呵,清流直臣,这就是我大明自诩风骨的清流直臣!” “没有杨公的这篇奏折,他们怎么有势可借?”柳如是哭笑不得的道。 “那凭什么就要老师上这道折子?死劾!什么是死劾!就是必死无疑!”李沐对着柳如是就是一顿大喊,随后又突然觉得失态,赶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柳如是轻笑一声,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因为朝野百官,包括三位大学士在内,除了杨公,没人敢说!” 李沐闻言,轻叹一声,随即默然。 而在镇抚司黑暗的诏狱之中,经过严刑的杨涟已是气力虚弱,身上伤痕累累,头顶上一处伤口流出殷红色的粘稠血液,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杨涟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血,随后竟然大笑出声。 “北镇抚司,混沌鬼魅,魏阉走狗,不过尔尔!”杨涟在周围犯人惊讶的目光中,对着看守的狱卒大声道:“告诉许显纯,明天不要用这些小伎俩了,有本事来些劲道大的,要了我的命去,我好变成厉鬼,纠缠他一生一世!哈哈哈!” 杨涟豪爽大笑,听得不少狱卒竟然心中腾起一阵凉气,不过也有些狱卒不以为然冷笑道:“第一天你还能笑出来,等过几天,有你哭的时候。” 杨涟听着狱卒的话,毫不在意的继续笑道,直笑得累了,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这才有些失望的喃喃道:“圣聪蒙蔽,不闻臣子之谏,不纳忠义之言。亲信阉奴,竟然胜过掌宪大臣,实在可悲可叹,荒谬至极。大明天下,却不知希望在何方?” “希望微臣这条命,能换来圣君警醒,则臣。。。死而无憾矣。”诏狱空荡阴冷的走廊内,传来一阵轻语悠长的叹息。 第一百六十一章 群情汹涌 和柳如是所料的一样,到了三月十五日,南北都城上奏力保杨涟,并参劾傅木魁,田吉,顾秉谦等阉党骨干的弹章一下子多到数不过来,给事中陈良训、许誉卿,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侍郎岳元声,甚至平时很少参与任何政事的大明勋贵集团,抚宁侯朱国弼,也上奏力保杨涟无罪,算是表明了勋贵们的态度。大明南北两京官员,凡四品以上高官七十余人纷纷上奏,一时间满堂群情汹涌,愈演愈烈,激愤蔓延,已成燎原之势。就算是内阁和司礼监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面对如此多的高官联名,也是不可能再继续装聋作哑了。 被一大群同僚的奏折给逼到墙角里了,内阁也终于表明了态度,首辅大臣叶向高,次辅大臣韩爌并礼部尚书翁正春,吏部尚书赵南星,四位大明一品的顶级高官,同时上奏天启,请求暂时将魏忠贤遣回私宅,待到众怒平息,朝局稳定,再将其迎回,复为掌印。 这四位大佬开口了,就算是贵为掌印太监的魏忠贤也不敢拦着,到了这个层级的高官,在宫中眼线众多,门生故吏遍天下,势力庞大而极难应对,单挑一个都是伤筋动骨,何况四个一起上。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向对于朝政不管不问的,对待政务都是你们爱咋地咋地的天启皇帝,这一次竟然出了奇的强硬。在天启看来,朝堂上的事,他有自知之明,治国理政,绝对不是他这种半文盲能干的了的,所以在闹出好几次政令词不达意,广为耻笑的事情之后,天启也基本对朝政放手。你们外廷的文臣都是进士及第,科举考式千军万马里选出来的,由得你们去折腾吧。 但是他并不知道魏忠贤已经祸害朝政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而是依旧觉得,老魏头不过是一个传话筒而已。朕都把江山给你们打理了,留下两个贴心的人随侍左右你们都有意见,那是要干什么?想造反吗? 于是天启亲自御笔批示上奏的四位高官“内相德才,朕有明辨,尔等军机,宜常自省”,意思是魏忠贤的事情,我自己能分出好坏对错来,你们这些人身为国家军机大臣,还是常常反省一下自己吧! 收到消息的魏忠贤这一回是真受不了了,让你们一下,还给我蹬鼻子上眼了是吧?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我是招财猫?魏忠贤直接批示厂卫,除了抚宁侯朱国弼以外,其他人等,无论品级大小,职位高低,一概下狱,你们不是想见杨涟吗?我就让你们都去陪他。 但是这一次,连指挥使崔应元也不敢动手了,这要是一下子拿下两京七十多名四品以上的高官,朝廷运转可能会陷入停滞的,如果真的激起整个文官集团同仇敌忾的反抗,就是他魏忠贤是皇帝,也不见得就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在大明各大边镇的总督,还都是这些文官的一员啊! 在大明,由于一直实行以文御武的基本国策,所以国家边镇军队的最高统领,经常是进士及第的文官,这些官员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兵马娴熟,巡牧边疆,不容小觑。 能做到一镇督抚之位的高官,又怎么会是草包饭桶?(也有些靠关系户上位的草包,但那是天启末年的事情了。) 对于魏忠贤一怒之下要牵连七十余名高官的事情,最先劝说魏忠贤的,反而是魏忠贤的铁杆,户部尚书顾秉谦。这位出身好,官位高的户部尚书,自从掌管了大明的国家财政以后,过得实在是苦不堪言。 虽然为了拿下户部这个重要的赋税重地,阉党找了个由头,以管理不力为名,把前任尚书吴甘中免职。但是真正轮到顾秉谦这个礼部出身的来做户部的堂官之后,户部的收支账册更是搞成了一团乱麻。堂堂大明户部尚书,财政部长,连账本都看不明白,除了辽东军饷为每年定额之外,其他的各项支出都是一笔糊涂账。 但顾秉谦就是再傻,他也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中央财政,穷啊,穷得都要当裤子了,一个将近亿万人口的庞大帝国,账面上仅存两万多两白银,要是哪天皇城宫殿出了什么问题,都不够买一根柱子的! “九千岁,这么多人,可不能一起抓啊。”在顾秉谦京师内的府邸之中,魏忠贤正坐在顾秉谦的主位上,一张老脸阴沉着,煞气横生,看得顾秉谦心中惴惴,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道。 但是顾秉谦怕归怕,该说的还是要说的,他一听说魏忠贤一下子要抓那么多官员,真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本来国家就穷,要是再因为朝争让国政陷入停滞,各边镇的军饷发不出来,漕运河工的银子发不出来,那是要造反的,要是大明朝廷完蛋了,他魏忠贤就是再有权力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欺人太甚!”魏忠贤有些气急败坏的道:“本来拿下杨涟也就罢了,洒家只诛首恶,不与那些酸腐文人计较。但是这些人竟然得寸进尺,妄想借势而上,釜底抽薪,抄我的后路。” 魏忠贤顿了一顿,才缓缓对顾秉谦说:“你知道这两日,有多少参你的折子吗?四百多封!要不是我在司礼监给你拦下来,只选些言辞轻微的给皇上看了,你现在都已经在发配岭南充军的路上了!” “九千岁,这些人确是该死,但是拿下他们也无济于事啊。”顾秉谦眼睛滴溜溜的一转,转而压低声音对魏忠贤道:“这么多官员一下子全部抓了,肯定是不现实的,咱们一时也没有那么多说得过去人手补这些个缺,况且内阁摆在那也不是完全吃干饭的,他们要是再封驳一次圣旨,您这不还是白闹?” “那你说该怎么办?”魏忠贤没好气的道。 “九千岁,我们抓了他们所有人,不如只动一个人,动了那一个,便是全胜而归!”顾秉谦自信的笑道。 “哦?快快与我说来。”魏忠贤眼睛一亮,焦急的对顾秉谦道。 不知道顾秉谦嘀嘀咕咕的跟魏忠贤说了什么,反正从顾秉谦府邸出来的魏忠贤,竟然一下子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仿佛原本纠结的烦恼转眼间烟消云散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廷杖 到了三月底的时候,由新年大朝会傅木魁状告左光斗开始,这一次波及范围极广的朝争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定论,逐渐的,很多双方阵营内不同品级的官员们都开始纷纷偃旗息鼓,不再冲锋在与对方拼死拼活的,没有硝烟的战场上。 这一切直到三月二十二日的这一天。。。 与以往不一样的是,今天的北京城充斥着一股让人难以察觉的压抑感,盖因今天是天启四年,甲子科会试的放榜日,三年苦读,十年寒窗,只为今日,或扬蹄马蹋长安,或转头下次再来。 会试的会元,一般都是由皇帝钦点的,会试的前十名和殿试的前十名都会由皇帝亲自阅卷过问,所以,也有很多会试和殿试名列前茅的举子,骄傲的自称为“天子门生”。 “恭喜浙江宁波举子刘讳成启,高中甲子会试第一百一十四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上午辰时刚过,浙江会馆来报喜的报子们就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虽然科举考试是公平应试,不过南方举子的水平确实普遍高出北方举子不少,所以为了安抚北方举子的心情,从开国之初,朱元璋就立下规矩,大明科举会试,中式人数必须遵守南六北四的严格标准。无论南方举子的文章如何,都必须控制在六成以内。 当然,虽然录取人数上,南方并没有占到绝对的优势,但是在录取的名次上,南方的优势就非常明显了。尤其是科举发达,文教昌盛的江西,浙江,福建三省,几乎撑起了整个大明科举的半壁江山。 高的名次,代表着更加容易成为执掌台甫的顶级高官,这也就是为什么,到了晚明末年,朝中大臣四品以上者,南方籍贯占了绝对优势的原因。直至崇祯十七年大明亡国,南方经济都没有遭到大规模的破坏,便都是这些人的功劳。 随着浙江会馆的捷报频传,大家也渐渐不关注自己中式了没有,开始转而关注起名次来,浙江的名次已经报到了第十四名,江西的名次也已经报到了第十六名,而会试前十的人才是真正的顶级赢家。只因前十名乃皇帝钦点,只要是阅卷官脑子不抽风,就不会在殿试中给会试前十一个很差的名次,那不是明摆着打皇帝的脸么?(像江西,福建,浙江这样的科举大省,一个省有几十个进士也根本不稀奇,所以后来几乎每个府都有自己的会馆,比如浙江就有杭州会馆,宁波会馆,苏州会馆。但是有些成绩较差的诸如陕西这样的省份,就只有一座陕甘会馆。另外,大明时代的陕西省,是今天陕西,甘肃,宁夏三省加上内蒙古部分地区的集合,领八府,二十三州,九十五县,辖境比现在陕西大得多的多的多。) “恭喜浙江杭州举子李讳硕高中甲子会试第十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李硕中了第十二名,也是心情大好,会试的水平远不是乡试能比的,所以李硕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但是看着李沐依旧焦急不已的样子,也强自按捺心中的兴奋之情,依旧陪着李沐站在会馆的门口,等待着会试的结果。 李沐虽然表现的一脸平静,但是其实要说李大公子心里毫不紧张,全然不在乎是假的,否则李沐一直这么努力的读书自虐着玩儿呢。 焦急的等待了一会儿,等到第五名过去之后,又有很长的时间没有报喜的人上门,把浙江的举子都急得不轻,等了好久之后,才看到一队报子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的奔浙江会馆而来。 “恭喜浙江杭州举子李讳沐高中甲子会试第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报喜的班子跑来,高呼李沐中了。李大公子想着自己得了个第二名,估计还是自己写的那篇策论起了作用,论到和天启皇帝在格物致知之术上的默契,李沐不是吹的,全大明上下,就没有别的官员能和他一样与皇帝如此亲近。 那问题来了,会元是谁呢? 第二名出来了,第一名自然也没有多久,只是过了数息,会元的报子就已经出现在江西会馆的门口。 “唉,又是江西人。”这边看到报喜的报子们去了江西会馆,浙江的举子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也有些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的举子们,也只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江西是大明开国以来当之无愧的第一科举大省,号称“进士及第,半出江右”,而江右,就是江西的别称。就算是本届会试主考刘一燝刘大人就是江西南昌人。 “恭喜江西奉新举子宋讳应星高中甲子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报喜的报子们齐声叫喊的声音传来,听得已经心满意足的李沐一愣,赶紧越众而出,拉过一个刚刚领了赏银的报子问道:“会元是谁?”(历史上天启五年才有会试,宋应星在万历四十六年最后一次参加会试落榜,就没有再考了)。 “奉新人宋应星啊,听说这位老爷一直以来都是声名不显的,不知道这一次何以如此厉害,一下子取了个会元,真是祖上有荣喽。”那报子虽然报的是别人家的喜事,但是自己报的可是本届会元啊,每年会试取中贡士两三百人,也不是谁都能抽中给会元报喜的命啊。 会元是宋应星,李沐颇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果然这位在历史上写了《天工开物》的著名科学家和天启这样的皇帝最有共同语言,可惜的是在历史上,宋应星在万历四十六年就已经没有再考,否则结果真的尚未可知。 “云和,你去和长庚兄说一声,晚上我在京城便宜坊,请他吃烤鸭!”李沐听到会元是宋应星的时候,自然动了要好好结交这位科学家的念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嘛。 再一个,便宜坊的烤鸭,那可是永乐年间就有的馆子,虽然在后世,全聚德的名声更响亮,但是老北京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烤鸭还得选便宜坊的才是正宗啊。 想着后世像便宜坊这样的特级馆子,李沐也不舍得在那请人吃饭,现在难得有个好工作,还不得抓紧享受一下生活。 再一个,约宋应星,李沐还有一件非要重要的事要和他谈,按大明律,状元的父亲可以免除刑罚,杨涟身为老师,在现有的纲常礼法制度下,几乎同等于父辈。本届举子之中,不是李沐吹嘘,在格物致知学的造诣上,没有人比他和宋应星更得皇上欢心,让他成为大明甲子殿试的状元,运用自己的赦免特权,几乎是救杨涟出狱的唯一办法了。 正当会试放榜,满城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时候,紫禁城内却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 工部郎中万火景上奏朝廷参劾魏忠贤不法之事,原本也没有影起其他官员的关注,但是这一次魏忠贤也不知是忍耐到了极限,还是随机想找一个目标杀鸡儆猴,竟然动用了廷杖,把万火景杖死了! 廷杖,是大明朝廷常用的惩戒官员的方法,正德皇帝曾经同时杖罚官员一百零七人,十一人被当场打死。不过,有明一朝,最强大的廷杖动用者当属先帝嘉靖皇帝。嘉靖年间,百官进谏皇帝修玄太过,加上首辅严嵩专政擅权,嘉靖皇帝勃然大怒,同时廷杖一百三十四人,其中十六人当场死亡。这一次彻底打散了满朝文武的心,嘉靖皇帝在位四十五年,几乎就没有取得任何正直大臣的拥戴。大明官员和皇帝离心离德,怠政不作为,国事崩溃,天下饥馑,便始于此! 廷杖,是皇权的象征,是帝王的威严,也是破坏国家法令和制度最大的刽子手之一。 自从嘉靖年以后,大规模的廷杖就很少被动用了,这一次廷杖杖死一名工部官员,简直是震惊朝野内外,让多少文官回忆起了那些不愿意想起的过往。 还记得,嘉靖年间,上百名各级官员被扒下衣服,排在皇极殿下,满场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皇上一声令下,上百根棍子同时起落,一时间声响震天,血肉横飞。十六名臣子当场死亡,伤残者数十人,引起了开国以来,文官和皇帝最大的冲突。 当年杨慎杨大人在左顺门外的那一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是多少清流直臣们的榜样,国家养士,是让皇帝亲之用之的,而不是让帝王以为敌寇,伐之杖之的! 如果再不对皇帝亲信小人而远贤臣的行为加以制止,嘉靖朝的殷鉴不远,大明的文官又要成为皇帝的奴仆,朝纲的大权,又要落入权阉的手中了,真正到了那个时候,朝野之上,将再无清正之声,庙堂之高,定永绝正义之言。朝政黑不见底,国内造反不停,这是要亡国的征兆啊! 大明天启四年,三月二十二日,一百多员来自京城各部的官员纷纷向皇城走去,他们仿唐例而手持白玉芴板,拖着各自参劾的弹章,用汉家文官体系中最郑重的形势,向皇帝进言,要求严惩阉奴,安定内廷,为国家百姓计,不成功,毋宁死!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国法 万火景被杖死之后,朝中官员群情激奋,终于在会试放榜的同一天爆发了。 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会引起大量体制内官吏的围观的,何况今天又是会试放榜的特殊日子,不少刚刚成为贡士,眼看就要成为这个帝国庞大文官集团一员的士子们,也纷纷聚集到皇城下,看着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的盛景。 六部加上都察院,大理寺,鸿胪寺,六科廊等各级官员一百三十多人,在礼部尚书翁正春、吏部尚书赵南星、右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侍郎陈于廷等高官的带领下,缓缓的向皇城进发。 一路上,各坊各市的老百姓,官员,巡城的兵士们都纷纷聚集起来,看着眼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却都安静的分列两边,没有出声。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惊动如此多的各部官员一齐向皇帝进谏?又是什么样的事情,真正到了如此紧急的时刻,让百官同朝,手持玉板,相望于紫禁城前? 紫禁城白天的时候,门是不关的,不过,皇城门前,自然还是有值守的锦衣卫的。只是看到如此豪华阵容的文武官员阵容,也没有敢稍加阻拦。 这些原本在朝野享有盛名的忠直之士,今天来这里,为公道正义,为九州百姓,为国家兴衰,向皇帝泣血进谏,诛魏阉,清君侧! 百官行至皇极殿下,却意外的看到,天启皇帝满身上朝才穿的郑重朝服,正站在皇极殿高耸的汉白玉台阶上,冷冷的望着自己的肱骨大臣们。 玄表朱里、冠上朱覆、龙一火三的黄色蔽膝以及前后十二旒的帝王冕,这是大明天子最正式,最隆重的礼服,天日之表,帝王之姿,便是这个意思。 平日里一直在工坊里鼓捣小发明的天启皇帝,自从登基过后,几乎就没有碰过这一身。但是,今天,在皇极殿前气度不凡,熠熠闪光的明黄琉璃瓦屋檐下,天启一身郑重的衮服龙袍,就是再告诉他的百官,他的大臣。朕,才是帝国唯一的天子!纵然朕放手国政予尔等,但是朕之要求,即为国策,朕之意志,即为法令,大明天下,是朕一个人的! 帝王冕上,二十四根旒紞(liudan)在北风下微微的颤动着,天启皇帝一脸淡漠的看着一百三十余名官员徐徐在场下列队,双方都一言不发,一方冷冷的看着,一方默默的排队。 领衔的两位部堂高官,看着天启一身衮服,便知今天必然不可善了了,心中哀叹一声之后,也逐渐想开了,他杨涟杨文孺有死劾奸贼的勇气,难道剩下的文武大臣,都是胆小如鼠的酒囊饭袋吗? 宫城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内阁三位阁老,甚至连不少宫城附近的勋贵们都惊动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刚刚从贡院完成会试被“刑满释放”的刘一燝刘阁老,本来想来内阁请个假,回家好好休息几天,这会试主考极耗体力,刘一燝年纪也不小了,在贡院里日夜不停的批阅试卷二十天,也是有些快撑不住了。 刘阁老待在贡院里二十多天,对外消息全部是封闭的,其中很多朝争的消息他并不知情,所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几乎是愣在了当场。 但是相比起刘阁老,心里有数的叶向高和韩爌两位阁老自然就不能继续装傻了,叶阁老看着眼前的百官,眼神忽明忽暗的,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琪?国公爷?衍圣公?”叶向高看着前方的百官列队,却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刘一燝的声音。 刘阁老原本是应该喊李沐的官职的,但是李沐参加会试,得了个第二名,刘阁老自然成为了他的座师,既然有了师生之谊,自然就会换个亲近的称呼。 李沐知道这位阁老是个有名的好脾气,为人正直,处变不惊,却又难得的平易近人。于是也是非常尊敬的恭声行礼道:“见过恩师。” 转身又对另外两位道:“参见首揆,参见次辅大人。” 叶向高只是点了点头以示礼貌,韩爌却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沐一眼,有些似笑非笑的说道:“听说锦宁中了第二名的贡士,恭喜恭喜。” 刘一燝称呼李沐的表字是因为李沐是他的学生,但是李沐本身是一品的武官,世袭晋阳侯,韩爌自然还是要喊他的号以示尊崇。 “阁老谬赞了。”韩爌给他面子,李沐却不敢托大,赶忙谦虚道:“都是恩师给了我这个机会。” “既然考上了,就是你的本事。”韩爌满眼担忧的看了一眼场中的官员,不知是对李沐还是自言自语道:“刘阁老公正廉明,朝野是公认的,他点了你,那是你真有这个能力,可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啊。” 歧途。。。李沐心中苦笑,他头上这个阉党的帽子,还真是不好摘掉啊,只要他向魏忠贤示过好,就会注定为清流一派所排挤。可是在那个时候,为辽东战事计,李沐又能怎么办呢? 天启身边,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指挥佥事许显纯外,正主魏忠贤也赫然在侧,不过魏忠贤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吼吼的和天启哭诉,而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一旁,面色阴冷的看着场下的一百多名官员。 李沐知道,集结一百多名高官,还包含两位一品的尚书,二品的右都御史,以及一众侍郎,郎中,大理寺卿等,魏忠贤就算是权势滔天的内相,也是没有这个面子的。 这是已经一场文官和皇权的战争,大明开国二百余年,治国理政的文官集团一次次的向皇权发起冲击,在一次次的斗争中,艰难的取得进步,内阁和六科廊的封驳权就是最好的证明,到了成化年后,文官们甚至取得了封驳皇帝圣旨的权力! 一炷香之后,百官列队完毕,皇极殿前广场上,北风烈烈,鸦雀无声。 李沐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顿感悲哀,皇帝的宠信,让魏忠贤狗仗人势,无法无天,就为了让皇帝改变自己的主意,竟然要发动一个国家几乎一半的高官入宫进谏。皇权,确实高山仰止,如果不用律法的准绳加以制约,任何改革,革命,斗争,都会因为皇帝的意志改变而加以毁弃,国家振兴终是镜花水月。 这就是李沐敢承诺杨涟,自己绝不造反,也不篡位的原因,就算是把朱家皇帝拉下马,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皇权统治的根基没有改变,国家就永无长治久安的可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翁老尚书第一个带头跪下,百官随即跪下行大礼,齐声高呼三声万岁。 “平身。”天启寒声道:“卿自云来,所为何事?”天启皇帝用的不同以往,用的是纯正的南京官话,这是大明会典上规定的在大型朝会时专用的正式语言。虽然成祖之后,历代大明皇帝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是南京官话依然是历代帝王的必修课之一。 “臣等入宫,只求天恩,参劾司礼监掌印忠贤,坏祖宗之成法,切皇上之大权;纵奸子之僭窃,引背逆之奸臣;误国家之军机,专黜陟之大柄。其党羽众多,势力庞大,败坏风气,祸乱朝纲。谄谀以欺乎上,贪污以率其行。通贿殷勤者,虽贪如盗跖而亦荐用;奔竞疏拙者,虽廉如夷齐亦罢黜。”吏部尚书赵南星品级最高,威权最盛,自然第一个开口道:“守法度者以为固滞,巧弥缝者以为有才;励廉介者以为矫激,善奔走者以为练事。法度崩溃,士风颓丧!天下百姓望请圣君垂范而除奸佞,未有甚于此时者!” 赵南星一番言辞激昂的讲话,满场官员无不心中振奋,士气飞涨。紧接着,右都御史高攀龙又添了一把火道:“请陛下拿下忠贤,置以专权之罪,以正国法!” “请陛下拿下奸贼,以正国法!”在场的所有官员都齐声高喊道。然后全部跪下,以头触地,等待皇帝的决定。 沉默了良久,天启才缓缓道:“尔等还知朕为陛下耶?如此招摇过市,入宫弹劾,强令朕躬,究竟是你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天启一声怒吼,连王冕上的旒紞都剧烈晃动起来。 “请陛下拿下奸贼,以正国法!”虽然天启已经怒道极处,但是满场官员却丝毫不肯退让,百官之威,天子之怒,本是大明天下最锋利的两把利剑,如今两剑相交,怕是要见分晓了。 “你们口口声声的道是国法,什么是国法?强令朕躬是国法?还是犯上不敬是国法?朕托付朝政予尔等臣工,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天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阴冷的道:“路,是你们逼朕选的,世宗爷在世的时候,以廷杖而训制百官,国家享太平四十余年。看来几天是免不掉了。” “除吏部礼部两位尚书外,其余的,一应十杖!”天启淡淡的撂下这句话,就带着宫女侍从,转身回宫了。 天启虽然愤怒到了极点,但是还是知道要给尚书大臣留下颜面的,毕竟官做到他们这个品级,皇帝也轻易得罪不起了。 但是其他的官员就没有这个好运气了,大明的廷杖分好几种,有的人打下去十杖,毫发无伤,第二天就能活动如常,有的打下去,三杖毙命,或者终生残疾,完全看监刑者的意思。 今天监刑的,正是魏忠贤。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初露峥嵘 魏忠贤看着场下跪着的文武百官,脸上煞气一闪,转身对着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和指挥佥事许显纯道:“开始吧。” 两人领命一声,随即向身边的小宦官吩咐道:“让今天当值的兄弟们都过来。” 小宦官接到两位大佬的命令,一溜烟的跑了。过了不多时,大批身穿宫中禁卫铠甲的锦衣亲军开始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集合,每一个人手上都提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均是实木所制,重达数十斤。看这些百官都是书生出身的文官,要是真的打实了,怕是有性命之忧。 大明的廷杖有很多种行刑的规矩,如果要求“好好打”,那就是只伤皮肉而不动筋骨,如果用这种打法,哪怕百来仗下去,打到皮开肉绽,看上去很唬人的样子。却只要覆以伤药不过几天就能恢复如初,毫无影响。 但若是要求“着实打”,你就下手会重的多,多少会伤筋动骨,留下一些暗伤和后遗症,少说要在床上躺个三两月,才能基本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最后一种叫“用心打”,这个无需多言,就是下死手的时候用的,十杖下去,不死也基本残废,这辈子都不要想在站起来了。 这些用刑的锦衣亲军对力道把握的极为准确,往往一棍子呼啸而下,看上去气势非常唬人,实则棍子刚刚挨到皮肉之前就被猛然一提,虽然打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但是绝对不伤及内腑。 也有些高明的亲军,一棍子下去,皮肉毫发无伤,却把人内筋震断以致神仙难治。 据说这些行刑的锦衣亲军用西瓜做道具来练习,一棍打下去,西瓜外皮毫无损伤,而内里却被震为粉末。 锦衣亲军们进场后,两个锦衣亲军将一个人用木棍一叉,然后向前一使劲,那人就立刻站立不稳被摁倒在了木棍上。魏忠贤看着场上的百官一个个的被摁倒在板凳上,心中正是无限快意,跟我斗,你们这些人还嫩了一点! “行刑吧。”魏忠贤吩咐一下,场内的锦衣卫们纷纷望向魏忠贤的脚尖,见他两脚平放,没有内合,知道这是“着实打”的意思,心里也都有了底,开始纷纷落棍下手。 随着廷杖开始,场内传来一阵阵钝器入肉的闷声,一开始所有官员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魏忠贤下的是着实打的命令,虽然不是要人性命,但也肯定不轻,很多官员挨了三杖之后,都纷纷受不住而喊出声来。 “哎哟娘滴个老阉奴嘞,疼死喽。” “你个不要命的瓜娃子,有种你拿锅棍棍把爷爷打死。” “先人你个板板,老子非要砍了你个老阉奴下酒或!” 百官籍贯不同,出身不同,打到痛处,不好官员开始用家乡土话咒骂起魏忠贤来,魏忠贤自己倒是稳如泰山,丝毫不为之所动。 魏忠贤和一众爪牙正站在台阶上看热闹,几位内阁大臣心里却极其不是滋味,天启包庇魏忠贤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甚至不惜祭出了衮服龙袍这种大杀器,眼看着这一场,魏忠贤全胜。这一杖打下去,百官真是心都凉透了。 “你们都给我听着!”原本只有无数官员惨嚎的广场上,突然传来一声怒吼,让正在行刑的锦衣亲军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廷杖。 所有人纷纷转头看向这个声音的来源,却看到大明世袭晋阳侯,上柱国,东南经略安抚使李沐越众而出,站在阉党和几位阁部大臣之间,威风凛凛的傲视着场上的那些锦衣亲卫。 李沐看着魏忠贤疑惑的目光,深深的吸了一口初春冰凉的空气,瞬间让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了起来。 会试第二名,就意味着自己已经确定会进士及第,转而加入文官集团成为其中一员,魏忠贤自绝于天下,无论他如何想办法收拢党羽,也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是时候从这个大泥缸里抽身出来了。现在百官受刑,连三位阁部大臣都不敢随意妄言,这正是自己收拢人心,树立威望的绝好机会啊。 “百官进谏陛下,无论所谏是否准奏,高祖皇帝特言言者无罪!”李沐对着现在一百多名官员和几乎整个大明所有的居庙堂之高而享权威者,铿锵有力的道:“陛下略施惩戒于彼,绝不是要打破高祖皇帝立下的祖训!所以,我要是知道现场哪位大人受刑之后,残了,伤了的,我李沐,以我手上这十几万条敌人的鲜血担保,我一定会像对待战场上的敌人那样,对待尔等宵小之辈!”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所有人都以为李沐肯定会站在魏忠贤一边的时候,没想到他站在这里光明正大的威胁起锦衣卫来。 “你们觉得,我没有权力管你们?不要忘了,我是陛下钦封的上柱国!”上柱国,乃大明武官荣衔当中仅次于平章军国重事的一阶,名义上的全国军队统帅,但是早就是荣衔而没有实权了,不过李沐硬要说他管得了锦衣卫,也勉强能说得通,毕竟锦衣卫也是大明军队的一部分:“不论你们相不相信,抗命者,死!” 李大公子沙场征战多年,打得仗比很多老将一辈子打得人都多,他下令杀过的人早就不止十万之数,现在满身煞气释出,竟然让不少在现在还拿着廷杖的锦衣亲军的棍子都掉到了地上。 “继续打吧。”魏忠贤的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李沐一身士子锦袍,心中感觉无比的愤怒和慌乱。 看魏忠贤没有反对李沐的话,锦衣亲军都心下了然,手上的力道也都减轻了不少,看着官员们虽然叫的惨,但是木棍和身体接触的声响大多非常清脆,像叶向高这样阅历丰富的老臣一下子就能听出来,那是皮肉撕裂的声音,而不会真正的伤到筋骨要害之处。 廷杖结束之后,魏忠贤阴沉着老脸,回到了司礼监的值房,客印月一身宫装,正美目流转的望着窗外,看着魏忠贤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不由得奇怪的道:“你这是怎么了?皇上不是下令廷杖那些乱臣了吗?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没想到啊,终日捕鹰,却让鹰啄了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呢?”魏忠贤气愤填膺的道。 “你嘀嘀咕咕的念叨谁呢?”客印月也有些不耐烦地道。 “还不就是你整日里说这好那好的那个李沐!”魏忠贤想起客印月在皇帝面前不遗余力的为李沐说好话,现在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人是不是想小白脸想疯了,嫌弃自己这个残缺的身体了? 魏忠贤虽然不能行人道,但是客印月是他的対食,在他的心目中,无异于就是他一个人的女人了,但是现在看来,客印月这短时间的表现非常值得怀疑。 难道这个骚娘们已经勾搭上了李沐那个小白脸,合起伙来想从背后捅自己一刀子? 嫉妒开始慢慢的啃食魏忠贤早已极为敏感的那颗心,客印月看着魏忠贤那择人而噬的可怕目光,却丝毫不以为惧道:“怎么你想扳倒他?魏相,不是说看不起你,扳倒李沐这件事,比起内阁叶首揆,难度恐怕也只高不低。要知道,论圣眷,皇上喜欢他可不比喜欢你少。而且他和皇上讨论的那些问题,根本就没有别人看得懂!只要他圣眷不倒,你就奈何不了他。” 魏忠贤听着客印月的一番话,不由得有些愣住了,奈何不了他?我居然奈何不了他? 魏忠贤终于冷静下来,开始仔细的审视起李沐这个人来,他老魏头对付官员的方法,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要么发动言官参劾,形成排山倒海之势,走正常程序把他参倒,但是现在李沐已经是大学士刘一燝的学生,有刘一燝护着他,言官肯定不能把他怎么样,这招没用。要不就发动手下的地方督抚威胁他的家族和产业,但是李大公子本身就是东南经略,大明封疆大吏中最强大的一环,这招也没用。 再不然,就把他赶出中央朝廷,发配边疆带兵去,让外敌把政敌摧毁。但是李沐这个人在军事的才能何其可怕,以他的品级,就算出镇边疆,少说也是个经略,巡抚级别的,手握重兵的李大公子,基本是无敌,这是整个大明朝野所公认的。 最后一招,那就是找天启去哭诉一下。但是这么久以来,无论是李沐真有这个才能,还是他刻意和天启拉关系,现在的天启,把李沐引为平生第一知己,正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时候。天启不止一次在魏忠贤和一众内官的面前夸赞李沐是国家纯臣,栋梁之才。“于格物之术,颇有建树,工器纯熟而聪颖,乃朕从未之所见也,有此知己,帝王方不寂寞!”这是天启的原话,也可见在天启的心目里,李沐的地位有多高。 这一下,轮到魏忠贤傻眼了,转了一大圈,所有办法想了个遍,却发现李沐已经成为关汉卿笔下的那颗“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虽然他不至于把自己拉下马来,但是不知不觉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原来连自己世袭的爵位都不一定能拿到手的年轻人,一路杀敌盈野,巧妙布局,以战功为进身之阶,用工器换皇帝圣眷,拿科举得阁老座师。一桩桩一件件,势力和威望越来越高,以致于时至今日,自己竟然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不过李沐,你且不要欺人太甚。”魏忠贤轻叹一口气,阴测测的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启特色 天启四年四月初四,甲子科会试结束之后,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关——殿试,终于如期而至。 李沐一大早就来到皇城门下等候宫城开门,顺便也拜会结识一下自己的同年,以后在官场上,同届中第的考生就自然是彼此的盟友了,大家都是新科贡士,初出茅庐,品级不高,很容易成为大佬们斗争的牺牲品,唯有抱团取暖,互为犄角,守望相助,才是立足于朝堂的文武之道。 李沐以为自己来的很早了,却没想到宫城脚下已经是人头攒动,新科贡士们穿上一身士子长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待在这里等待了。 毕竟李大公子这种没事出入皇宫如自家内院的人,在大明,要么是宫中内官,要么是内阁大学士和各部的堂馆,其他的人对于紫禁城还是充满了向往和期待的。 这么一想,这些贡士们如此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李沐远远的带着亲卫走了过去,却不想看到了两个老熟人,张采和张溥两个人正在和一众同年气氛热烈的攀谈着,因为殿试是对会试的名次重新排列,原则上不淘汰任何人,也就是说只要进场的贡士最差也会捞着一个同进士出身,所以气氛相比起会试要轻松的多,大家都是本着半考试半观光的心态来的,自然也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云琪,你来了。”张溥眼尖的很,第一个就看见了带着三跃一同前来的李沐,很是热情的招呼他:“来这边,我给你介绍几个人。” 李沐走到张溥和张采的跟前,远在京城,还能遇见昔日同窗,自然心里还是非常温暖的,也拱手施礼道:“乾度,受先。” 其实到了李沐这个品级,同僚们都互相用号来相称了,但是对于亲近的朋友和长辈,还是用表字以显得双方关系紧密。 “云琪,好久不见。”相比起张溥的热情,张采就要显得腼腆多了,这两个人要是合伙做生意,张采肯定会被吃的死死的。 “云琪,这位是南直隶无锡的华琪芳,这位也是来自南直隶,歙县人吴孔嘉,他们两位在会试中分列第十三和第十九,都是才华横溢的大才子啊。”张溥笑着说。 “张兄谬赞了。”华琪芳和吴孔嘉看上去年纪都不小了,不过科举这种事情,以名次为尊,张溥是会试第十一名,所以另外两位还是口称张兄,以示尊敬。 “而这位呢,就是我们一直在讨论的,前些天在皇极殿广场上为百官仗义执言,气节高亮的李沐李大人!”张溥就好像后世颁奖典礼上的主持人一样,颇为隆重的介绍着李大公子,好像自己与有荣焉一般。 “啊,这位就是李经略,失敬失敬!”华琪芳和吴孔嘉一下子突然变得拘谨起来,非常郑重的施了一个平礼,低头认真的道。 “大家以后都是同年了,初为朝廷命官,还是要相互帮衬才是,这是干什么。”李沐一边笑着说一边就伸手去抬两人。 “经略为国家执言,拯救百官于水火之中,纵阁臣大学士而不可并论,我等同年都甚为钦佩,这个礼,只是聊表我们的心意。”华、吴两人往后微微退了一步,言辞恳切的道。 “李经略,这位就是李经略?”周围的同年一听到李沐的名字,都纷纷聚拢过来,纷纷向李沐自报家门并施礼道:“经略仗义执言,实为大明封疆之楷模。” 李沐没想到自己在百官危急时刻的一句话,居然给自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声望,会试的同年无不拱手施礼,言辞恳切间,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大明的文官体系发展到了今天,固然有很多唯利是图,投靠权阉的败类,但是从前几日百官进谏的场面来看,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国家朝政已经黑暗如斯,依然有无数纯直之臣,为仁人志士摇旗呐喊,一如今日。 卯时刚到,宫城大门缓缓打开,所有新科三百一十七名贡士,按照名次列为两队,依序进入皇宫大内,参加天启五年的甲子科殿试。 奉天殿内,已经摆好了三百一十七张红木雕花矮桌,桌上铺着最上乘的宣州进贡的蜡生金花罗纹纸,这种宣纸不仅洁白柔软,还印有红色的金花纹路予以装饰,看上去就赏心悦目,名贵不凡。 殿试在皇宫内举行,自然不能像以前的考试一样,动不动一考就是九天,贡士们也不可能都在奉天殿里吃喝拉撒,所以殿试安排只一天,日暮交卷,试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后,考生即可离场。 因为考试时间短,殿试的出题规则便没有那么严格,有的时候由内阁大臣出经义题考校,也有的时候由皇帝亲自出题。大部分情况也就做一至两篇文章和一首五言八韵诗便可。 李沐进到奉天殿之后,便看见三位阁老,以及六部的六位堂官已经在等候了,殿试是科举的最后一关,也是国家抡才大典的最后一个环节,虽然不淘汰任何人,但是规制非常之高,所以各部堂官和大学士们全部出席,以示考试之郑重。 新科贡士们从奉天殿的大门鱼贯而入,脸上看着周围穿着绯红官袍的尚书,侍郎,大学士们,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然后又转到那些穿着蓝色官袍,穿着与考生之中,忙着摆好笔墨的郎中,员外郎们,眼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不屑。 这一刻,品级的差异,赤裸裸的展现在每一个考生面前,高官们站在一边,负手而立,等待考试开始,就可以去陛下御赐的宴席上休息,等待考试结束。而这些品级低的蓝袍官员们就不得不一直老老实实监考直至日薄西山为止。 李沐进到考场之后,就看着所有高官们一下子都向他偷来极为复杂的目光,像吏部尚书赵南星,礼部尚书翁正春,和三位大学士,都对他微笑点头,而像兵部尚书田吉,户部尚书顾秉谦,工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刑部尚书周应秋等阉党官员,都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有失望,也有愤怒。 李沐进殿之后,就有礼部的官员领着他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和别人不同的是,李沐的桌子上竟然摆着一瓶御膳房特供的冰糖梨汁,李沐疑惑的拿起梨汁,看周围同年都没有这个小瓶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正准备举手垂询的时候,一名蓝袍的官员经过李沐的身边,低低和他道:“这是皇上特意嘱咐我们给你的,大学士们还有几位尚书也都同意了。还有午饭,也是皇上亲自吩咐御膳房点的菜。” “那就多谢了。”李沐考试写字的时候,有瓶梨汁自然是绝妙好事,天启的性子极重感情而轻世俗规则,给李沐一些优待并不稀奇,但是诸位阁部大臣和尚书们竟然都没有表示反对,看来通过皇极殿的廷杖事件,李沐现在在高官们的心目中声名不错,故而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考生们都找到位置之后,魏忠贤从殿后屏风闪出,高呼一声:“恭迎圣驾!”考生们和满朝大臣都纷纷跪下行礼,三呼万岁。 待到皇帝口中言平身之后,考生们才纷纷站起来,若有若无的偷偷的瞟着这位大明九州万方的天子,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如果混的不好,品级不高,这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觐见天颜的机会了。 “开始吧。”天启看着考生们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比起平时老持稳重一本正经的几位阁部大臣们,他倒是觉得这些初入官场的年轻人要显得可爱多了,故而语气也格外的温柔些。 卷子发了下来,只有一道策论题,考的竟然是佳兵(兵器)之法,看得全场考生两眼一抹黑,这是什么不着调的题目,大家纷纷相视苦笑,不知从何下笔。 却发现没过多久,又发了一张卷子下来,这时候,一直看着台下考生交头接耳的首辅大臣叶向高才缓缓开口道:“圣上有旨,甲子科殿试试两道文题,选其一而做,陛下将取每一题之前五而阅。” 原来是选一题做,很多考生赶紧打开另一张卷子,上面写着一句《中庸》里的话,算是一道正常的科举大题。 但是也有的考生悄悄动了小心思,看这情况,写佳兵之法的人必然稀少,而两边都取同样的人数送呈御览,那无疑写佳兵之法的考生将占据很大的优势,矮子里头拔将军,总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简单的多吧。 李沐看到这么无厘头的题目,也真是感叹着场殿试实在是带着浓浓的天启特色,居然还考出了文理分科,也不知道是真的开创了先河,还是只不过是天启皇帝的一时兴起。 看到大家都领到了卷子,天启坐在龙椅上轻声道:“开考吧。” 魏忠贤在一边赶忙点头,转而对着三百多名贡士中气十足的喊道:“天启四年甲子科殿试,现在开考,诸生答卷,日暮而止!”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该有你的世界 殿试和会试不同的是,殿试为防舞弊,草稿纸上必须有底稿,所以魏忠贤命令一下,立刻就有考生在草稿上打起腹稿来,反正时间倒是有的是,在这皇宫大内里考试,一个人一辈子,也就这一次有这个荣耀吧! 待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李沐都被自己的午饭惊呆了,水晶蒸饺、东坡肉、龙井虾仁、宋嫂鱼羹、清蒸芥蓝,有荤有素有羹汤有主食,更难得的是,这些都是地地道道的杭州菜,经过御厨大拿过后,自然色香味俱佳,让人食欲大开。所有的菜肴都用精致的小食盒装了,摆了满满一桌子。李沐有些无奈的看了龙椅上的天启一眼,而对方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个表情了,也对李沐报以得意的一笑。 说实话,李沐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天启选择菜肴不仅特别关注了搭配,甚至还想到了李沐久居江南,怕他吃不惯北方菜,特意安排了几道地道的杭帮菜,让他好好的享享口福,让李沐觉得虽然自己是来考试的,却总有来紫禁城大酒楼下馆子的感觉。 其他的考生也都有御膳房提供的精美午餐一份,鱼头豆腐、辣炒爆肚儿、葱爆鳝面,加上一人一瓶银耳甜汤。都是如假包换的御厨手艺,美味可口而饭菜适量,防止出现饱食过度而昏昏欲睡的情况。 总之,从头到尾,殿试都是在努力营造一种高格调高水平的感觉,让广大考生从一开始,就对皇家威严和气度充满向往。 果不其然,日暮交卷之后,很多考生还在交相评论着御厨的手艺,高级的笔墨和气度恢弘的皇城宫殿,只有李沐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銮驾渐远的天启,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从做朋友的角度上来说,天启是一个合格而暖心的朋友,皇家人情薄凉,斗争残酷,让从小就生活在权势阴影下的天启皇帝格外珍视感情,只要别人以诚对他,他自回以真心。 但是错就错在,天启皇帝交朋友不看对方人品好坏,以对他的真心为第一标准。他若是斗升小民也就罢了,大不了被人道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偏偏这位是执掌天下生杀的大明天子,所以他这种不分好坏的“重感情”,却给天下万民造成了伤害。 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之后了,临近宵禁,街上的人大都行色匆匆的往家赶。无论白天经历了什么,但是回家,总是让人带着温馨的向往和期盼。 李沐进了大门,把头上的方巾摘下递给身边的侍女,顺者月光的方向看过去,侯府中庭的那棵枇杷树下,坐着一个窈窕曼妙的倩影。 “菡儿。”李沐有些奇怪的唤了一句:“春寒料峭,夜凉如水,别着凉了。” 玥然只是抬起小脑袋,用那比月光还美丽的双眸看了李沐一眼,似有疲惫的笑道:“你回来了?” “怎么了?”李沐虽然情商不算高的,但是毕竟也和若菡朝夕相处这么久了,总是能感觉到她情绪不正常的时候。 “没事。”玥然只是小声微笑道:“许是有些凉了吧。” 女人真没事的时候绝对不会说没事(此处要考的,比四书五经都重要,划重点),李沐闻听此言,便迈步上前去,坐在她的身边,伸手轻轻的把她抱在怀中,柔声道:“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呢?” “沐郎,你说,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若菡靠在李沐温暖的怀抱中,喃喃的说道。 “当然会啊。” “可是,我是满人啊。”姑娘低低道一句“如果”,却又似乎不想说了,只是一个劲的摇头道:“我怕。。。” “傻丫头,有我在呢,你怕什么?”李沐依旧温言安慰她道。 “可是,我确是有些疲惫了。”曾经坚定果决,穿越战场的玥然格格,竟然在这一刻,显得精疲力尽道:“我知道你们汉人喜欢文静淑雅的女子,你的娘亲也教了我很多为妻之道,夫为妻纲,百依百顺,温柔贤惠。” “沐郎,我是很没用,可是这些,对我来说,真的要求太高了。”若菡甚至有些绝望的带着哭腔道:“我做不到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怕你有一天就不要我了。” “噗嗤”没想到的是,李沐竟然一下子笑了出来。 玥然看着李沐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声来,气呼呼的从他怀里爬起来,鼓着一张吹弹可破的绝美俏脸道:“我在这伤心呢!你在那笑的那么开心,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哪里好笑了?!” 若菡一双粉拳雨点般的落在李沐的胸口上,却不曾想那没良心的笑的更开心了。 “哈哈。”李沐看着若菡的样子,笑的更加开心了,边笑边道:“这才是我认识的玥然格格嘛。” “可是,你真的会喜欢我这个样子嘛。”听到李沐的话,若菡又开始担心起来,很有些不肯定的道。 “菡儿,我喜欢你,并不是要你成为娘亲口中的贤良淑德的样子。”李沐笑够了,转而看着若菡琉璃般的眸子,认真的道:“最好的爱情,就是喜欢对方本来的样子,而不是谁费尽心思的去改变去迎合另一方的要求,对于你来说,你也应该有你的世界。” “我的世界。”若菡有些梦呓的道,却又不知想起来了什么要紧的事情,突然娇蛮起来:“哼,你这人,别以为拿这些好听的话来诓我我就会轻易上当了,你现在不得了了啊,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享习惯了是吧?一个个的给我往家里领人,上次那个柳姑娘,看你的那个眼神,简直连冰山都要融化了,你兀自跟我装傻是不是?” “额。。。”说起柳如是,正是击在了李大公子最不愿意面对的软肋之上,弄得他一时间颇为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人啊,就是别的本事没有,惯会说些好听的来哄骗女孩子,先有我上了你的当,再有妍儿妹妹,现在又多了一个柳姑娘,不行,这是最后一个了,不许再往家里领人了!”若菡一副刁蛮可爱的小模样,很没有底气的威胁道。 “我什么时候往家领人了?”李沐苦笑不得的道:“柳姑娘那是上我们家吃顿饭而已。” “我可跟你说,我可是个醋坛子,那种很酸很酸的老陈醋,你要有心理准备哦。”若菡风情万种的白了那坏人一眼,极其傲娇的宣布道:“但是你不许生我的气,我做的不好也不许生我的气,要是有进步要夸我,要是没有进步也要夸我鼓励我进步。。。呜。。。”若菡的话说了一半,却不知道樱唇被什么堵上了,呜呜着软倒在李沐的怀里。 李沐抱着姑娘轻盈的身体,走到她的房间里,轻轻把若菡放在床上,一年的时间,原本就身材标准的若菡竟然觉得有些轻了,想必因为压力不小,清减了一些吧。 “是啊,满人。”李沐回头关上厢房的门,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天地不仁,缘分使然,徒呼奈何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榜题名 紫禁城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新科贡士们列队站在广场中央,文武百官于广场两边列队而立。今天,一切荣耀都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其他的所有人都是陪衬。站在现场的百官几乎无一不是进士出身,看到眼前的景象,很多官员不由得想起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自己进士登第时的情形,帝王将相环绕周围,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时光蹉跎,心境早已不复当年,却又让人感念唏嘘不已。 内阁首辅大臣,中极殿大学士,太子太师叶向高手上拿着明黄丝绢的圣旨,中气十足的念道。“奉天承运,国家抡才,今蒙圣恩,赐甲子科一甲进士及第三人,二甲进士出身五十七人,三甲同进士出身二百五十七人。一甲第一名,李沐!” 这边叶向高话说出来,李沐都没反应过来,第一名?自己怎么会考个第一名?不客气的说,李沐的文笔素养,在这三百多名新科贡士中,绝对不算是顶尖的,所以李沐在来宫城之前,根本就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是一甲第一名。 “快上去啊,状元郎。”看李沐还在发呆,身后站着的张溥伸手戳了他一下,赶紧提醒他道。 “哦,哦。”李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越众而出,来到汉白玉台阶下恭声谢恩。 “一甲第二名,华琪芳,一甲第三名,吴孔嘉!”(这两人就是历史上天启五年殿试的榜眼和探花。)“二甲第一名,张溥,二甲第二名,宋应星。。。”从一甲第一名念到三甲最后一名,三百多个人,丝毫不能念错,还要保持声音昂扬而不失威严,展现皇恩浩荡又善待士大夫的皇家传统,也真是难为已经六十多岁的叶阁老了。 听完整个前三甲榜单之后,一直表现的有些沉默而不同以往的张溥显得极为兴奋,盖因这一次甲子科会试,包括榜眼和探花在内,竟有一百五十五个人都是复社中人,状元郎李沐,甚至是复社的会首,这一回,复社算是一炮而红,自大明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文社,能在科举考试中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 站在身边的华琪芳和吴孔嘉,看到李沐站在所有人最右边的第一个,(古人以右为尊,右手第一个就是第一名的意思),纷纷小声抱拳道:“恭喜状元郎啦。” “同喜同喜。”李沐虽然脸上笑着,但是心中疑惑一点没减,倒不是说李大公子真的就一点自信没有,而是会试结束之后,所有中式之举子的卷子都会在礼部公示的,李沐特意去看过,像华琪芳,吴孔嘉这些人的文采简直高了李大公子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李沐本来的期望值最高也就是个二甲,结果不小心砸了个状元在头上,真是不知道这个戏法是如何变出来的。 名单宣读完成之后,接下来就是御街夸官了,前三甲的三人被带到宫城中,分别开始更衣簪花,状元郎要除下士子衣冠,换上大红色的六品官服和腰带,意味着从此脱离芸芸众生,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了,然后按照规矩,还要在帽子上簪上两朵花。李沐原本对于状元这身新郎官一样的官服就不甚满意,加上头上一左一右两朵花,看起来真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李沐正在宫城内换衣服,却没想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笑声,回头一看,天启皇帝正穿着明黄色的衮服,笑得帝王冕都在乱颤,传来扑朔朔的声音。 “李爱卿,你这一身,真是太花哨了。”天启看着李沐的样子,很没心没肺的嘲笑他道。 “皇上,微臣也觉得跟要入洞房的新郎官一样,您能不能问问叶阁老,这花能不能不带啊。”李沐看着头上那两朵很像后世影视剧中西门大官人标准形象的花,哭丧着脸道。 “哎,这可不行,几百年的祖宗规矩,还是带的,多喜庆啊。”天启继续笑着说:“民间新郎官穿的,本来就是状元服,像新郎官有什么好奇怪的。”在这个时代,状元及第是全天下所有士子的梦想,所以新郎官成亲之时为了图个吉利,都会仿制一身状元服入洞房,久而久之,无论百官士子,还是普通百姓,结婚都穿这一身儿了。 “你知道你这个状元怎么来的吗?”天启笑了一会儿,主动说起了李沐心中的疑问,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对他道。 “这。。。微臣愚钝。”李沐不好意思的道:“老实说,论才华,微臣绝不足以力冠本届举子,想必也是侥幸吧。” “说侥幸也侥幸,说不侥幸也不侥幸。”天启似笑非笑的道:“你这个状元,是甲子科三百一十六名贡士选出来的!” “选出来来的?”李沐更是疑惑了,殿试虽然不淘汰人,但是还是会像会试那样认真阅卷的,阅卷的时候,分交读卷官8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如果觉得文章上佳,就在上面画一个“Ο”,如果觉得不如人意,就画一个“X”,最后得“Ο”最多的人将会被专门挑出来,送其中前十名给皇帝御览,由皇帝排定前十名的顺序。 李沐的文章在佳兵之道中,算是比较上乘的,但是最后也不过是得了四个“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在三甲的前茅,但是天启却告诉他,他是状元,仅仅是因为所有贡士都在卷子上写了一句话“李经略正气凌然,当为本科第一。” “李爱卿,你这个威望,不得了啊。”天启可能是说者无心,却把李沐听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道皇帝这个“威望”,到底是夸他李沐威望盛隆,还是暗喻其结党营私? “微臣能有今日,都是源于圣恩浩荡,要说威望,微臣是借的圣上的威名啊!”不管天启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李沐还是赶紧表明态度道。 “好啦好啦,走走走,一起出去,朕也要去背个稿子,背完了,你去御街夸官,朕还要回乾清宫干活呢,这身衮服真是压得朕都喘不过气儿来了。李爱卿我跟你说,你跟我说的那个后坐力,可以用于填装弹丸,我已经找到用的方法了,不过现在还不成熟。。。”天启一说起自己的强项,立刻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浑然忘了李大公子还有御街夸官的任务要完成。。。 “皇上,时辰不早了,外面来人问您和李经略更衣有没有完成。”这边说了没两句,门口传来王体乾催促的声音,天启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李沐金榜题名的日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看朕,一说起来就差点忘记了,李爱卿,放榜之后,你就要回东南了,这两天一定要多来宫中,朕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呢。” “臣敢不从命。”李沐恭声道。 “走吧,今天你是主角,朕都是给你呐喊助威的,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天启似乎难得想装一回文化人,说了一句唐末起义首领黄巢的诗句,但是这一句说的是长安城被义军占领,满城都是义军兵士场面的。。。幸亏天启是皇帝。。。说也就说了,否则还真有隐射王朝末年,妄图造反谋逆的嫌疑。 待到李沐和天启联袂出了大殿,看到华琪芳和吴孔嘉也是一身差不多的打扮,区别是两人都只插了一朵花,榜眼在右边,探花郎在左边。 “微臣参见皇上。”华琪芳和吴孔嘉既然进士及第,现在也已经是朝廷的臣子了,两人都口称微臣纷纷跪下参拜道。 “起来起来,今天是你们三鼎甲的大日子,朕就是来撑个场面的。到时候上谢恩表的时候,记得把御街夸官的样子写进去好与朕知晓。”按照惯例,三鼎甲御街夸官之后,是要上表谢恩的,天启让他们写一些别的东西,是明显的亲近之意了。不过榜眼和探花明显还是沾了李沐这个状元郎的光。 作为大明历史上第一位“民主选举”产生的状元,李大公子也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该低调一些。 皇帝送三人到了汉白玉台阶上,当然,这一程序按规制是没有的,只是为凸显状元郎的荣宠,天启这一次破了例罢了。 从皇极殿一路穿过奉天门到了承天门前,早有京师的宛平、大兴两位县令牵着三匹骏马,状元郎的那匹是毫无杂色的白马,榜眼和探花骑的则是灰色的神骏。 待到三鼎甲走到自己的坐骑之前,由锦衣亲军扶上马之后,礼部翁老尚书缓缓走到三人的前面,亲自为三鼎甲引路。 三鼎甲一上马,所有新科进士便一齐行礼,周围阵列严整,手持缨枪的锦衣亲军纷纷以枪头触地,发出整齐的“砰砰”声。 三鼎甲出了承天门之后,就是皇城门口的长安街,无数老百姓早就等候在这里,参加这三年一度的国家盛典。 李沐的名声显赫,无人不识,现在又做了甲子科的状元郎,真是充分满足了平民百姓们崇拜对象的所有要求,真是堪称武能攻城略地,文能安邦定国。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便如今日。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杨涟 大明朝有一个从古至今都非常有名的超级机构,叫锦衣卫。这个地方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从来都是阴暗可怖,充满杀戮和鲜血的死亡之地。 而在锦衣卫暗无天日的诏狱地牢里,还是像往常一样诡秘的安静,这是整个诏狱最深最黑暗的地牢,四面围墙而没有窗,墙上更是布满了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血手印,而由于刑讯的场地就设在不远处,地牢中便整日里充斥着各种尖叫声、惨嚎声、哭喊声,如果时间长了,真是直能把人逼疯。 正是因为环境极度的逼仄和压抑,锦衣卫诏狱的这最底一层,除了有任务来刑讯犯人的番子以外,连狱卒都不愿意在这里待。 而杨涟,已经在这如棺材般压抑的牢房里,待了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杨涟经历了无数次的严刑拷打,痛苦,昏迷,饥饿已经是家常便饭,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头发也被扯掉了一大半,脸上带着许多尚未干涸的血痕,十个手指也不知遭到了什么非人的虐待早已是血肉模糊。 待到前几天的时候,杨涟甚至已经已经不能坐了,更不用说站起来,每次都由锦衣卫的番子把他拖出去躺着受刑。由于许显纯对他用了“土囊压身,铁钉贯耳”的刑罚,使得杨涟听力大损,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一耳失聪,另一只也不怎么好用的杨涟,现在待在这时常鬼哭狼嚎的地牢里,倒是显得比以前安之若素的多。 看着身上已经逐渐溃烂的伤口,杨涟眉头一皱,左右环顾一周,找到了一个破烛台,烛台上还有未干涸的油蜡,杨涟伸手把烛台捡起来,似乎想把溃烂的伤口挑开,却想起李沐在战场上说的话,处理伤口之前,一定要用高温烫过的金针先对腐肉进行消毒。 消毒是什么意思,杨涟当然是没听懂,但是李沐在战场上的这一做法,确实挽救了大量士兵的生命,使得锦州军官兵受伤之后,因邪气入体而死的概率大大的降低了。无论原理是不是像李大公子所说的那样,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方法,自然就是错不了的。 杨涟知道,现在的魏忠贤,每天都盼着自己死,但是由内阁和众多高官盯着,锦衣卫也不敢直接对自己下死手,只有寄希望于他自己撑不住,要么承认自己受贿赃款,以下犯上,要么因不堪拷打,畏罪自尽。但是杨涟偏不要遂那些奸人的愿,硬是要努力的活下去,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寝食难安。 听得不远处牢房内鬼哭狼嚎的声音,杨涟不耐烦的抓住栏杆大喊道:“来人!快来人!来人啊!” 杨涟用尽全力,丹田一震,喊声传出去老远,让旁边正在刑讯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不多时,就看到一个穿着绣春刀的番子,看上去像个千户的样子,步伐沉稳的来到杨涟的牢房前,冷笑一声道:“怎么?杨大人想通了?” “我可没这么说。”杨涟在诏狱里待了两个月,多少对于这些常来常往的番子们也都认识了一些,经过好几轮的审问,虽然遭受了无数难以想象的酷刑,杨涟依旧稳稳的道:“你们等会再审,借你们这些贼人的烙铁一用。” “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那锦衣卫千户不解的问道。 “拿来!”杨涟怒目圆睁,对着番子一声大吼,吓得那锦衣卫往后退了三四步,才木然的点点头道:“好,好,我拿给你。”说完回头去审讯室里,拿着烧得通红的烙铁出来了。 “多谢。”杨涟接过那红色的烙铁,立马就有四五名锦衣卫握住了自己的绣春刀,毕竟烙铁这个东西,其实多少也算得上是一件武器,要是杨涟拿着这东西扔过来,烫到了自己人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只见杨涟拿起烙铁,对着大腿上一道烂的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狠狠的往上一按! “吱吱吱”的声音传来,牢房中立刻弥散着一股肉类烧焦的酸臭味,看得站在牢房外面的锦衣卫们后槽牙都在打颤了。 “劳驾这位小哥帮我举一盏灯来。”杨涟自己倒是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烙铁烫的不是自己的腿一般,声音稳而不颤,也没有强忍着不叫出声的模样。 那锦衣卫不知是真的被震撼到了,还是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机械般的取了一盏小油灯,小心翼翼的递给杨涟,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不可自拔。 杨涟把油灯接过来,慢慢的放在眼前的破木桌上,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用破烛台的尖锐之处,慢条斯理的开始刮除腿上的腐肉。。。 皮肉割断的声音,骨骼摩擦的声音,看得门外几个几个锦衣卫快站都站不稳了,只不过盯着杨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些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锦衣番子,纷纷感觉腹中翻涌,作势要呕的样子。按着绣春刀的手也开始不住的哆嗦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你们盯着,我受不了了。”锦衣卫千户是第一个受不了的,嗷嗷叫喊着就要离开现场,留下几个手下继续看着杨涟刮除腐肉的过程。那剩下来的几个番子也是看得心中万分折磨,其中一个带着颤抖的声音道:“这。。。这当年关二爷让华佗刮骨疗伤,也不过如此了吧。” “关二爷不能比也!”另一个锦衣卫真心叹一声道:“当年关二爷刮骨的时候,还有马良陪他弈棋,注意力都集中在弈棋之道上,这位。。。真是好汉子!”随后又颇为不解的道:“这样的铁骨之士,怎么会受贿两万两?” “嘘,你不要命啦?”另一个番子赶紧出声制止道。 杨涟的表现,让这些锦衣卫想起来嘉靖年间,因为参劾当时尸位素餐,结党营私的首辅大臣严嵩而下狱镇抚司诏狱的杨继盛,那位也是堪称铁打铜铸的好汉子,硬是在诏狱这个神鬼莫愁的阴司地狱里,忍受了整整两年的折磨! 却说那仓皇逃跑的锦衣卫千户,走到门口,刚巧碰上了准备下来巡视的指挥佥事许显纯,赶紧拱手施礼道:“参见大人。” “朱千户,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许显纯阴测测的问道,朱千户待的这个刑狱,专门刑讯一些朝中下狱的官员,那些养尊处优的高官们哪里吃的了这个苦了,基本上没几个时辰就竹筒倒豆子一般问什么讲什么。杨涟这样的,下狱的三品官,问了两个月还没问出个所以然的,从大明有锦衣卫这个机构以来,这还是遇见的头一份。 “今天上午送来的快撑不住了,估计再过几个时辰,小的给他加点热的就。。。”朱千户打着马虎眼儿想顾左右而言他。 “谁TM问你今天上午?我问你杨大洪审的怎么样了?!”许显纯的怒吼声从朱千户的耳朵钻了进去,他的大脑立刻就释放了恐惧的信号,导致朱千户一下子跪在地上,哭丧脸道:“大人,不是小的们不尽心尽力了,两个月了,真是能用的招都用了,上头又严令要留条命,以前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啊。这不,一大早上,自己个儿拿着烙铁给自己疗伤,小的家传的老本行,做这个也几十年了,大人,真的是没办法啊!” 许显纯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朱千户是锦衣卫数得上号的刑讯好手,这一点是大家伙公认的,他一个世袭的锦衣卫,自然犯不着去同情杨涟是个什么人,但是现在连朱千户都没招了,事情确实有些棘手了。 正当许显纯在那黑着脸思忖对策的时候,又一个番子从门外跑进来,对着许显纯耳语一阵,说的许显纯脸上颇有几分惊讶的样子,半晌才点点头道:“放他们进来吧。” 待到许显纯看见来人之后,立刻就堆上满脸的笑容,抢先拱手施礼道:“李经略,衍圣公,真是什么风把二位吹到这儿来了。哦,不对不对。”许显纯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道:“李经略现在可要称呼状元郎了。” 李沐不想和这个狗腿子废话,自从皇极殿前那一次公然跟魏忠贤唱了一次反调之后,想让这些阉党忠心的狗再对自己亲热如旧自然是不可能的,故而李沐也不强求,只是满脸公事公办的样子道:“奉内阁票拟,协理杨大人的案子,崔指挥使也同意了,手令在此,许大人要不要验看一下?” “哈哈,下官怎么会不相信李经略呢?”虽然嘴上说着相信,许显纯还是把手令接了过来,知道看到指挥使崔应元的签名后,才点点头道:“既然内阁阁老们说了,下官敢不从命,大人请便。”说完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名义上李沐是大明上柱国,统帅全国军队,许显纯称一句下官,也算是比较亲近的说法,不过这其中有几分真心,那就不好说了。 李沐和孔胤植拱手回礼,也没有和许显纯多废话,兀自走到了阴暗潮湿,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诏狱地牢之中。 “许大人,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能不能让我单独和杨大人谈一谈?”李沐转过身来,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许显纯,微笑着说道。 崔应元的手令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李沐在诏狱里,只要不把人带出锦衣卫衙门,他想干什么都由得他去。毕竟票拟是内阁三位阁老联名签的,崔应元也得罪不起,只要在他锦衣卫的一亩三分地上,他李沐还能捅破大天去? 许显纯依旧笑嘻嘻的道:“下官遵命。”随后招呼手下,自觉前面引路,带着孔胤植出去了。 杨涟早就听到了李大公子的声音,一开始碍于许显纯在一边没有出声,等到听到许显纯离开之后,就对着已经泪流满面的李沐一阵怒吼道:“你这个逆子!蠢货!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生怕别人怀疑不到你身上是吗?!” “老师,我不能不来,不能不来啊,我中了状元了!老师,按照朝廷成例,状元可免其父之罪责,只要我向朝廷奏疏,老师有教导之情,无论他们想诬陷老师什么罪名,都会被陛下赦免的!”李沐摇着牢房的栏杆,极其痛苦的道。 “状元。。。你中了状元?”杨涟喜形于色,极为欣喜的道:“我原以为教授你一年经文,你能中一个二甲已是不易,这一次竟然中了个状元,我很欣慰,云琪,真的很欣慰。”李沐本身不是京官,在会试中是没有什么关系网可用的,那这个状元应该就是李沐的真才实学了,自己的学生争气,何况是杨涟这辈子唯一的学生,自然让杨涟顿觉心胸开阔,老怀大慰。 李沐提到这个状元,其实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状元是选出来的,反而更加理直气壮的,恬不知耻的安慰自己起来,民主赋予的权力才是众望所归好嘛! “是啊,老师,这一次救老师出去,是朝廷成例,任何人都说不出错处来!”李沐信心满满的道。 “不用了,我不出去。”杨涟低低的摇头道。 “什么?”李沐惊了一下,随后焦声道:“老师,锦衣卫是魏忠贤手下的衙门,你在这里留的越久,魏忠贤越不可能放过你的啊。”李沐和杨莲亦师亦友的惯了,称呼也没有用尊称,不过李大公子心里急的非常上火,也没有再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不打紧,死即死耳,涟无罪,无所愧焉。” “可是他们要诬陷老师收受贿赂两万两,加上一条犯上不敬的罪名,按律这可是要问斩的啊!”李沐急的音调都变了,这次入狱探视,是李沐跪着求自己的座师刘一燝刘阁老求来的,刘阁老也是感念杨涟的气节,这才出面为他弄来内阁三名阁老联名的票拟,再来一次,李沐是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了,可以说,这也是改变杨涟想法的唯一机会。 “两万两?好大的口气,我一辈子存的钱,加起来还不到他魏阉说的百分之一,我倒要看看我家的宅基地下面是不是埋着什么前朝的宝藏,能让他抄出两万两来。”杨涟嗤笑一声,毫不在意的道。 杨涟心境不变,无论是要他的命还是毁他的名,都不能改变这位清直之臣一颗坚硬如铁的心。 “老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只要出了锦衣卫的这个大门,还不是有的是机会参劾他魏忠贤么?到时候你想怎么参就怎么参,你不留下有用之身,难道就坐视魏阉继续做大,最后独霸朝堂,祸乱朝政吗?”李沐还待继续劝杨涟,却被对方摆手制止了。 “云琪,你不用说了,我现在别无他求,唯死而已。”杨涟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转而眼神坚定道:“国家朝政崩坏,非我一人可以拯救万民,扭转乾坤,对于朝廷有识之士来说,我希望我是那把斩断阉奴之胆,劈开这混沌黑暗的一把利剑!就像古代的铸剑师一般,最好的剑,都要有鲜血殉剑,方可成形。如今,我唯有一死,才能唤起朝中仁人志士们对抗阉奴的勇气,才会让朝堂奸邪知道,正道之存,天下之民心所系,杀,是杀不完的!” “老师。。。”李沐长跪于地,只剩饮泣之声。 “你是经略,没有人敢搜你,我有一封血书,你出去这里,回到东南任职之后,可委人刊印于邸报之上,不过因为干系重大,切莫用名。”杨涟从破草席掏出一块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白布,布上用殷红的血迹,写着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的字迹。 “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我只是想要报答皇上的恩德,拼劲去告发伤害主上的仇人,我不会像张俭(东汉名士,因党锢之祸被朝廷通缉而流亡)那样逃亡,也不学杨震(东汉名臣,因为人正直被中常侍樊丰嫉恨,后被罢官,在遣返回乡途中饮鸩而死)那样服毒自尽。 “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拷打严刑,贪赃枉法,杀人献媚,时有发生,我又不是铁石做的身体,只有一条命罢了,我此生仁义,今天死在诏狱里,很难说死得其所,但是我觉得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埋怨别人。 “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但我身为副宪大臣(即副都御史),曾经受先帝顾命,大节不亏,终于可以去面对先帝的在天之灵,面对祖宗和皇天后土而无愧哉! “涟即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但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此痴愚念头,至死不改。”我哪怕尸骨不全,受蛆蚁啃食也心甘情愿,只愿国家强大稳固,圣上德行刚明,海内享太平,万家同安泰,这就是我全部的愿望,至死也没有任何改变。 看着杨涟的血书,对着他无比坚定而认真的眼神,李沐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一般,想吐,吐不出来,想吼,又张不开口。 李沐拿起结果杨涟的血书,跪在地上,极为郑重的行了三跪大礼,像是和杨涟做最后的道别一般。 在锦衣卫诏狱中六十多天,面色不改气力不虚的杨涟,第一次湿了眼眶,他自从第一次去锦州任职监军道,就和这个年轻人结下了不解之缘,时过境迁,他的地位越来越高,前程也越来越远大,不知不觉,已经是状元及第了。 “云琪,不要为为师难过,还记得我在杭州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不过是你鞘中的利剑,要为你的志向扫出一片晴空!”杨涟情到深处,也很是感慨的说道:“春闱结束,你也应该回东南了,临行前,为师还是只送你阳明公那八个字,你还记得否?” “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然也。” 拿着杨涟的血书,李沐失魂落魄的走出了锦衣卫衙门,迎着颇有些刺眼的春光,温暖的阳光下,李沐竟然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杨涟以身为剑,向世间黑暗发起冲击,是决绝,是勇气,也是无奈。魏忠贤乃何人?中年入宫,市井无赖,大字不识,老朽之阉奴尔。 然而他一介阉奴,竟然操持国政,排除异己,贪污受贿,草菅人命,胡作非为。靠的是什么?是皇上的宠信,皇家的纵容! 杨涟看到了,所以他决定用血谏轩辕,以自己的生命,唤醒正道所仅存的抗争意志。 李沐怀揣着杨涟的血书,和衍圣公孔胤植一起,二人一言不发的回到了李沐的侯府,整整两日,粒米未进。他想救杨涟,一切都基于杨涟本身要有求生的意志,如果杨连自己都不想活,那救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沐枯坐书房,整日哀叹,心中痛惜,却又无可奈何,原来的李沐,道是中华有史千年,帝王将相,走马灯花,粉墨登场,来来去去。却不知可有一人,不为升官发财,不为功名利禄,不为名垂千古。只为国家,为朝廷,为天下百姓,为九州苍生,出言死谏,振聋发聩,甘愿受刑,一心求死,却死而无憾,死不悔之所为? 直至今日,李沐方才知道,只有一人,不计名望,不求财利,不怕刑加于身,不惧污名于野。托孤寄命,奠安社稷。痛陈奸邪于天下,感奋而不顾其身,只为国,为民,为朝野,为正道。那一句“不愿为杨震仰药,不屑为张俭逃亡,”便可尽书其志,且必流于后世而不朽矣! 第一百六十九章 雁将南归 朝廷大局仅仅消停了几日,这些天却又开始反复了。四川道监察御史林汝翥(zhu)再次上书奏报魏忠贤不法之事,不出所料的再一次被天启下旨申饬。秉笔太监王体乾下令动用廷杖予以惩戒,而这位林御史害怕自己冤死杖下,居然跑到了顺天巡抚邓渼的家中,希望对方帮助自己递上奏折。 结果邓渼不知道林汝翥惹了大祸,懵懂无知之下就帮好友往通政司发了奏章,没想到又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一次连邓渼的老师,首辅大臣叶向高都被卷进去了。 可是在侯府枯坐几天的李沐,已经不想再关心这些事情了,他参与朝争,制止廷杖,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尚的气节,而只是想营救自己的老师杨涟,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李沐只有拼命的为自己积累名望,甚至不惜冒着直接得罪魏忠贤的危险来换取士林的支持。但是杨涟的一番话,也彻底浇灭了李沐心中再为他奔走呼号的热情,现在的李大公子,无论外面洪水滔天,心中已是波澜不惊,只想着赶紧回到东南,继续做他的土皇帝去了。 御街夸官过后,李沐还有很多任务要完成,入文选司、求贤科内的奎星堂上香,在观音庙、关帝庙行香。参加御赐的琼林宴,虽然兴致缺缺,但是李沐还是强打精神,陪着一干同年推杯换盏,好容易落个宾主尽欢。 再往后,就是去鸿胪寺学习为官的基本仪礼,接受皇帝赐予的朝服、冠带、进士宝册。然后由李沐代表所有的新科进士上一篇谢恩表,再者,还要去孔庙行释菜礼,进国子监的碑林里立进士题名碑。 其实每一件都是极尽荣宠,光宗耀祖的仪式,大部分进士都是兴致昂扬,激动无比的。尤其是在国子监里立起进士题名碑之后,几百名进士一齐挤在一个小石头块儿前找自己的名字,呼来唤去,嬉笑打闹着,虽然混乱,但满是得意之情。李沐倒是不用找,他的名字写在第一个嘛。 但是对于李沐来说,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享受到状元郎该有的喜悦,满腹心事的情况下,李沐几乎默默的一直站在人群的外面,微笑着看着仿佛是属于别人的快乐。 繁琐复杂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三天,待到所有的程序都结束之后,新科进士们头上新科的帽子也就到此为止了。然后他们就会和大明朝几千名京官一样,通过馆选分配工作,开始自己从七品小虾米,向首辅大臣进发的野望之路。 一般馆选之后的结果分三种,二甲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入翰林院观政学习,这种就是典型的京官后备队,只要京城官员有所空缺,就会立刻由庶吉士补上,至于谁先谁后,那就看馆选的考试名次了。 三甲同进士入六部做观政进士,熟悉朝廷政务处理流程,待到地方有空缺官职,立刻出京补缺,一般熬到退休,多少也是个四五品的知府。不用像举人那样小心翼翼的找关系上位,算是铁打的五品前程。 至于三鼎甲三位,状元李沐授翰林院修撰,正六品,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因为原本李沐就已经由内阁同意授他编修一职,没想到这小子人品大爆发考了个第一名,于是由天启提出,经内阁同意后,补偿他一个七品的浙江道监察御史,算是把浙江官员的监察大权也交到了他的手中,位卑而权重,简直就是丢了芝麻,捡了西瓜。故而他们三个不用馆选,直接去翰林院上班就是了。 不过当一切科举事务都完成之后,身为东南经略的李沐终究还要回去上班的,翰林院的官职等于挂职领份薪水,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京师。从五月末开始,李沐已经一点点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带着家人、若菡和伊宁南归,还盛邀已经玩野了心的衍圣公孔胤植同往,孔胤植说是世袭公爵,其实确实什么正事儿都没有,就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了,当下欣然应允。 时光荏苒,五月瞅着就要过去了,眼看着临行没有几天,李沐一大早上刚刚醒来,却突然收到了英国公张维贤的请帖,邀请他晚上赴宴英国公府的宴会,为李经略送行。李大公子这几天一脑门子的官司,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张维贤似乎知道李沐不想来,居然遣了成国公朱纯臣亲自来请。李沐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放着成国公这样的公爵的面子不给,也只好勉强笑笑应下了。 成国公刚走不久,好友张溥和张采又上门拜访,这一回张溥张采都已经是二甲进士,选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已经是很有地位的清贵官员,不过李沐不喜欢和人折腾这些虚礼,张溥和张采在东南的时候就已经有所体会了。 “云琪,这么急着要走?”看着原本前厅摆在周围的,很多李沐喜爱的小物件儿都已经消失不见,张采就知道李沐这是要准备回杭州了,不由得有些意外道。别人都是巴不得留在权利中枢,多和高官大人们接触,为自己的日后前程铺路,李沐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偏要忙不迭的往外跑,第一次回京受赏之后,急匆匆跑回了锦州,第二次来没几天,又下了江南。这一次依然如此,进士题名刚刚结束,馆选还在进行中的时候,李大公子都已经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现在朝争激烈,处处都是烽火。”李沐摇了摇头,颇有些兴味索然的道:“乾度,受先,我劝二位也还是先请调外镇呆几年,相信我,也就三年左右,到时候朝政必有大变,二位则可以回京大展宏图。” 李沐知道天启朝只有七年,于是颇有深意的暗示两个队友,不过张采和张溥似乎并不同意他的意见,张溥首先摇头道:“现在复社在京中进士和低品官员中,刚刚小有规模,我正准备大力吸纳北方举子以壮声威,怎可在如此关键时刻,临阵脱逃,半途而废呢?” “什么?”李沐听闻张溥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吃一惊道:“你说新科进士中,已有复社的势力?” “新科进士三百一十七人,有一百三十二人在会试之间就已经加入复社了。”张采点点头,老老实实的说:“还有南北举子四百余人也已经是复社一员,现在我们在江西、福建、山东、陕甘、河南都建有分社,应该还会进一步壮大的。” “所以那句‘李经略当为本科第一’,是你们两个授意的?!”李沐惊呼出声,抬高了声调质问道。 张溥和张采都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你们两个真是好大的胆子。”李沐震惊之后,还是缓缓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些心神不定的道:“你们知道操纵科场,结党营私是什么罪名吗?” “我们需要一个文武双全,百战百胜,金榜题名,状元及第的社首。”张溥毫无畏惧之意,只是直视着李沐的眼睛道:“朝野中的大人们,集气力于朝堂,放百姓而不问,以为从朝争中攥取权力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却偏不信。”张溥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眼中汹汹燃烧的野心,梦呓而肯定的道。 “待我复社云集天下举子,一呼百应,万夫影从,朝堂之重臣,亦不过尔尔,到时候若他们还敢欺压良善,虐流百姓,只天下士子之怒,已足以使其身败名裂!想靠绑架老百姓来创业?我肯定让他‘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张溥语气激昂之下,以《出师表》开头一句做了结尾,看他狂热而认真的样子,显然已经精心计划了许久了。 “云琪,你是复社的社首,更应该肩负起光大复社的责任来。”张采比起张溥,更像是一个任劳任怨的执行者,所以待张溥的演说结束之后,张采才缓缓的开口道:“复兴大明,并不仅仅是澄清吏治,抵御外敌。而是我大明朝廷体制痼疾缠身,举步维艰,真真已经到了再不改而至于亡国的地步,所以复社就是为了让天下读书人都团结起来,在温和的妥协不管用的时候,逼着那些朝中当权向大明的宗亲巨富们下手!” 大明国事艰难,局势动荡,需要改革,已经是朝廷所有有识之士的共识,但是谁来打响这第一枪,又改从什么地方开始改?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这句话,甚至除了杨涟,举国上下,连一个敢站出来,以自己作担保弹劾魏忠贤的高官都找不到。现在的大明,根本不是尸位素餐,得过且过,维持现状的时候,历史和事实都已经证明,大明帝国如果再不立下决心改变现行体制上的问题,亡国之日,已经近在眼前了。 “社首,东南之复社同仁,还望社首照顾了。我和受先就留在这个大漩涡里寻找机会,希望下次相见之时,复社已经名满天下,则我复社幸甚,家国幸甚。”张溥和张采都站起身来,拱手施礼道。 李沐知道这是要告辞的意思了,也只好起身回礼道:“东南的事情,自有我在,你们不必挂怀,只有一点,受先,乾度,无论复社走到什么地步,希望你们不要忘记今天和我说过的话。不要有朝一日,和朝中奸邪和光同尘,争权夺利而忘记万民之苦了。” “我等谨记。”张采和张溥点头道:“云琪一路顺风。” 第一百七十章 武臣宿命 天启四年的朝争,最终还是引起了非常严重的后果,五月二十九日,大明中极殿大学士,太子太师,特进光禄大夫,叶向高叶阁老,居然上表乞骸骨。 林汝翥的事情,被魏忠贤拿捏住之后,各道魏忠贤手下的御史言官们开始疯狂上书诋毁林汝翥胆小怕事,哗众取宠之罪,很快就把战火烧到了叶阁老的身上。 在收到弹章之后,叶阁老多次上疏请辞,不同于以往的摆态度,这一次叶阁老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决,皇帝不许,他就继续上疏,一直发了七道,天启才终于相信,叶向高是真的要走了。 历仕二十多年,四朝而不倒的叶向高真的这么容易被扳倒吗?当然不是,别说十几名言官参劾他,就是几百名言官参劾他,他也不是没有见到过。只是宦海沉浮,以一人之力抵抗朝政压力这么久,老首辅是真的累了。。。 当满朝文武都在惊讶于叶向高告老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沐正站在英国公张维贤的府邸内,看着摆在前厅花架上的一把长柄宝刀。 这把刀用精铁打造,刀鞘上饰有金龙纹理,各色宝石数十颗,刀柄上还雕有一颗栩栩如生的龙头,应该是御赐之物,而且颇有些年头了。 “这是家祖当年平定安南之后,永乐爷赐下的,到现在也有快两百年了,依然锋利如故,削铁如泥。”李沐正盯着文物发呆,耳边冷不防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吓了李沐一跳,回头一看,赶紧拱手施礼道:“当初老国公远征安南,收安南国为交趾布政使司,雄风凛然,流芳千古,国公爷家学渊源,我真是敬仰已久。” “是啊,安南。”安南就是今天的越南,永乐七年至永乐十三年,当时还是新城侯的张辅三次平定交趾叛乱,并出任交趾总兵,受封第一代英国公,镇守安南十四年。随后由于张辅内调,安南复叛,交趾布政使司随即消亡,这对于英国公的后代来说,是难以忘记的伤痛。现在张维贤听李沐提起安南,也是颇为遗憾的一叹道:“永乐年间,我大明确是天下至尊,三宝太监携千余艘宝船下西洋,带回海外诸国朝贡使者四百余人。这百多年过去了,嘿,看看我们这帮不肖子孙!” 李沐没有接张维贤的茬儿,只是略带寞然的笑了笑,不知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道:“会回去的,迟早会回去的。” “对了,有一个事儿,你在我这待了大半天,估计是还不知道。”英国公张维贤一边引着李沐去客厅,一边搭话道:“今天叶阁老第七次上奏乞骸骨,皇上批了,给了个太子太傅加特进荣禄大夫,也算是做到人臣之极,此生无憾了。” “叶阁老走了?”李沐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几分惊讶的,盖因这个年代,辞职的奏章其实很多时候表达的是一种态度,就是对皇上说我很不高兴,快来哄哄我。当然一般小官要是拿这一招对付皇上,那皇上肯定大笔一挥让他滚蛋,但是叶阁老不同啊,那可是内阁首辅大臣啊,就因为林汝翥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干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儿? “首揆估计也累了吧。叶阁老是嘉靖三十八年生人,到今年,也该满六十六岁了,现在朝廷里,魑魅魍魉那么多,压力太大了。”张维贤也是无奈的道。 “可是韩阁老年岁也不小了吧。”李沐有些担忧的道:“要是过不久韩阁老也上疏不干了,国家首揆变动过于频繁,怕非百姓之福啊。” “据说魏忠贤已经在运作让顾秉谦入阁了。”张维贤摇摇头道:“现在叶阁老一走,赵天官估计也要随其下野,现在六部之中,除了礼部翁正春翁老尚书年事已高,坐等他自己退休以外,其他各部已经基本落在魏忠贤手里,运作顾秉谦入阁并不难,怕的是。。。” “怕的是他盯着的是首辅那张椅子啊。”李沐接过张维贤的话,有些阴冷的说道。 要是顾秉谦进位首相,李沐不敢想象,一个司礼监,六部,内阁,东厂,锦衣卫全部操持于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阉奴手上的朝廷,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两人一路走来,一路低声聊着天,待到进入花厅之内时,李沐才发现已经有满屋子的各大家的勋贵在这儿等着了。但是除了成国公朱纯臣和抚宁侯朱国弼以外,其他的人李大公子是一个都不认识。 张维贤身为主人,自然热情的帮李沐介绍在座的众人,结果把李沐越说越惊讶,李大公子面子不小,这一次送行宴,简直就是京师各大勋贵世家的Party,一路数过来,有两位公爵,十好几位侯爵,包括安远侯柳绍宗,恭顺侯吴惟英,怀远侯常明良,武定侯郭应麟,泰宁侯陈闻礼,武安侯郑维孝等等,除了这些品级比较高的,还有一些品级低的伯爵,就不一一列出了。 李沐原来觉得自己这个晋阳侯,怎么也是个郡侯了,想着是不是比县侯要值钱一些,没想到皇城脚下,最大的感受就是觉得自己的官儿小,这么排过来,他李大公子这个侯爵还真就连前五都挤不进去。 参加勋贵的聚会,自然大家都通的是爵位了,正因为李沐还有一个晋阳侯的头衔,才被这帮眼高于顶的勋贵们视为自己人,否则就算是李沐战功彪炳,恐怕也犯不上像集邮似的召集这么多贵人来捧场。 既然都是一个阵营里的革命战友,大家的气氛自己显得热络了不少,这些勋贵们大多在京营和周围边镇挂着些武职,在大家眼里,自然也都是武官了,当然,这些勋贵们的祖上,无一不是沙场百战将军死,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赫赫名将。祖先武功虽不再提,却总有些风骨传了下来。 众人觥筹交错,热闹无比,转眼酒过三巡,各自有了五分醉意,一群勋贵们便开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起来。 不过说到底,还都是吹嘘着各自祖上的功绩罢了,动辄就是一句:“想当年我家XX侯府,老太爷听XX皇帝一声令下,杀得是七进七出,眼睛都没眨一下。”说着说着,却又声音小了下去,仿佛自嘲且苦涩道:“再看我现在这个混蛋鸟样子,丢祖宗的脸喽。”说完这句,总是一大口烈酒灌下去,哈哈大笑起来,很多人笑着笑着,竟然流出了泪水来。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朱纯臣,看着眼前哭着笑着的人生百味,颇有深意的对李沐道:“锦宁,你看,这就是武臣的宿命,敌人,才是武臣生存的命脉所在。我们厌弃敌人,当然也需要敌人。” “武臣的宿命?”李沐也是有些迷醉了,转而疑惑的问道:“武臣的宿命,是什么?” “六个字。”朱纯臣叹息一声,抬头怅惘道:“飞鸟尽,良弓藏。” 第一百七十一章 海防舰队 天启四年六月初四,在辞别一众留在京城的好友同年之后,李沐带着弟弟李硕、若菡和伊宁返回杭州。 李硕在会试中虽然成绩不如李沐,但是也是二甲庶吉士出身了,李大公子和他商量之后,向吏部求了个正六品东南海关总署副总长的职务。原因也是因为原来的苏州海关收益颇丰,每年向皇帝的内库和朝廷国库输血将近一千万两白银,使得吏部终于同意,升原苏州海关总署为东南海关总署,总长的官阶也升到正五品,不过李硕新科进士出身,自然当不了五品官,总长的职位现在由李大公子自个儿兼着,但是李沐身为经略,自然不可能事无巨细的管理海关事务,说到底,就是想用自家人管自家钱袋子,李沐才能放心的下。 在京师待了大半年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李沐格外的想念江南的草长莺飞,比起北中国的大气磅礴,小家碧玉的杭州相比起来似乎更加适合李沐这样胸无大志的文艺青年。 不过和来的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李沐并没有选择出通州卫从京杭大运河南下的线路,而是转而取道天津卫从海路南下,一来现在沿海航运在李沐的大力扶持一下已经逐渐蓬勃的发展起来,再者对于李沐授意福建总兵俞咨皋新组建的海防舰队,李沐还是怀着满满的期待之心的。 从京师出发,一路向东,不多久就到了大沽口,从这里一眼望去,就是漫无边际,碧波荡漾的渤海湾,这个年代天津还只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军事堡垒,既没有后世的繁华城市,也没有那么多沿海耸立的工厂。 故而现在的渤海湾,真真水波清粼,和几百年后的马尔代夫大堡礁等世界著名景点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然而现在的李沐,不仅欣赏着眼前的风景,更是欣赏着一支庞大而可怕的舰队。 俞咨皋是曾经嘉靖年间著名的抗倭英雄俞大猷的儿子,俞大猷这个人,一生都在与倭寇作斗争,与另一位著名的抗倭英雄戚继光并称为“俞龙戚虎“。俞大猷死后,他的儿子继承父志任福建总兵。李沐出于对民族英雄家教渊源的信任,委任俞咨皋整合登莱和福建两支水师,加上龙江船厂新建之定远和镇远二舰,组建了大明的海防舰队。今天,就是这支舰队的首秀。 渤海湾内,从登莱和福建抽调的精锐战船和士兵云集于此,千帆竞发,战舰无数,一眼望过去,真浩荡如海上城市一般。庞大的舰队,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换装了新式的西班牙火炮,黑洞洞的炮口从船身的炮门中伸出来。这年头的风帆战舰,还没有近现代火炮军舰的成型炮塔,不过据说龙江船厂的老船工们已经开始试制炮塔,如果真的能够成功,哪怕安装人工装填的火炮,也是海军史上非常伟大的进步了! 在各舰中间,已经在山东开过火的定远号和新建成的镇远号风帆铁甲巡洋舰,如同两只虎尊待扑的海上巨兽,稳稳的下锚停在海面上,让周围的其他战船都显得渺小无比。 两艘船,六百万两白银。饶是李沐拿着郑家的进贡,加上泉州和宁波两大市舶司,以及苏州海关每年数千万两白银的收入,依然让李大公子肉疼不已。 现在的大明海防舰队,其实主要的战力依旧是两艘铁甲巨舰,其他的战船虽然也有部分换装了新的火炮,但是由于船只尺寸的限制,战斗力提升也是极为有限。大明水师的海战思路,依然没有完成从跳帮近战向火炮轰击的转变,所以很多水师官兵对于火炮战船的战斗力,依旧不屑一顾。 李沐带着家人、随从的卫士和几位红颜登上了新舰镇远号,天津卫的百姓们也都纷纷跑出来围观。不过对于百姓们来说,看到定远和镇远两艘巨大的主力战船,大多数人表现出来的都是惊讶和赞叹,其实没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这两艘船对于整个帝国的意义,海权意识的薄弱和缺失,是中华民族稳定的农耕社会环境下,产生的最大的思想上的负面效应,并因此把整个华夏民族拖向了深渊。 镇远舰拔锚起航之后,站在高大威猛的龙头舰艏上,李沐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儿的空气,转过身来满意的对站在一边福建总兵俞咨皋道:“俞总兵这一次功劳卓著,回头我定会为你向朝廷请功。” “多谢大人栽培。”俞咨皋却不像其父俞大猷那样有大将风度,李沐仅仅一句简单的夸赞,就让俞咨皋喜形于色,纳头便拜道:“大人对属下的恩情,真是尤甚山高,没齿难忘。” “嗯嗯,这是你应得的,起来吧。”李沐看着俞咨皋诚惶诚恐的样子,不觉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俞大猷英雄一世,只可惜将门也不一定就出虎子。福建官兵有这样的统帅,怪不得晚明时期,郑家在福建海域称王称霸,而拥有数支正规水师的大明朝廷反而被打得头破血流。 “好了好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欢看人在我眼前磕来磕去的。俞总兵总制福建军务,正二品的武官,与我差的也并不大,以后说话就站着说好了,无需拘泥于这些俗礼。”李沐虽然对俞咨皋的性格有些不感冒,但是仍然温言勉励了他一番。 “大人是三省经略,总牧东南,属下岂敢僭越?”俞咨皋不知道李沐的话是真心还是做样子,只好继续谦虚道。 李沐见俞咨皋不信,也就没有再说,只是淡淡的笑一声,转而继续欣赏海天一色的风景。 “大人!大人!有军报!”李沐正在船上凭栏远眺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亲兵三跃焦急的声音。 虽然李沐是乘坐大船从海路南归,但是基本都是沿海岸而行,离岸距离不远,每有紧急奏报,都会有小船往来岸上渡口和船队之间传递。 “什么人送的?”李沐一边拆着奏报,一边问三跃道,军报上的内容,三跃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是送信的使者,一般都会和传信的亲兵说明身份。 “是福建巡抚南居益和东南海商郑芝龙的联名信。”三跃回报道。 “郑芝龙和南巡抚怎么会有联名信?”李沐奇怪的道。郑芝龙的身份说好听点叫海商,但是其实在朝廷眼里,他和海盗并没有什么两样,南居益身为福建巡抚,又怎么可能和郑芝龙站到一个阵营里去? 其实在历史上,郑芝龙和福建水师确实势同水火,但是在这个时空中,因为有了像李沐这样一位实力和掌控力都极强的经略安抚使,郑芝龙也在逐渐的和官府进行联合,毕竟谁也不愿意一辈子被国家当做海盗对待嘛。 “澎湖。。。”李沐看着手中的奏报,嘴里喃喃的道:“殖民者的战争,终于要开始了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荷兰入侵 离开天津卫十几天之后,李沐估摸着就快要进入浙江境内了,却突然接到了福建巡抚和海商郑芝龙的八百里急报。 福建巡抚南居益紧急呈送李沐的奏报上,用颇为急切的语气描述道:“彼有泰西强贼,红毛夷者,海外杂种,绀眼,赤须发,所谓和兰国也(这里不是错字,荷兰在明代被称为和兰),以自澎湖集结战船百余艘,兵士数千人,窥视小琉球已久,下官蒙陛下圣恩巡抚福建,于我福建父老有守土职责,若敌复二年偷袭之举,我必亲领福建水师官兵死战于澎湖,中华故土,祖宗所系,不敢有一丝一毫而弃之,万望大人提调海防诸军南下助战,事关国家命运,下官不敢稍有懈怠。请兵奏折已报兵部,然福建山高水远,离京师万里之遥,现情况十万火急,请大人速遣援兵而至,则下官不胜感激,福建百姓幸甚!” 小琉球,就是现在的台湾,在明代,琉球群岛统一为琉球王国,是大明的藩属国之一,为了区别琉球王国,故称原来的琉球岛(今台湾省)为小琉球岛。 (大明在澎湖列岛设有澎湖巡检司,不过小琉球岛上并没有任何朝廷机构,嘉靖年间,东南沿海战乱频繁,老百姓生活困苦,很多人就移民到了小琉球岛上生活,时间久了,福建省也将其视作国土的一部分。不过真正的由官方设立管辖台湾府到了康熙十二年才建立起来,在现代史学观点中,也是从郑成功收复台湾以后,台湾才是真正官方承认的中国版图的一部分)。 而荷兰人对台湾和澎湖的觊觎之心由来已久,早在万历三十二年,荷兰海军将领韦麻郎就率军舰两艘偷袭澎湖,时任总兵施政德率兵当面对质,迫使荷兰退出澎湖。 而在天启二年,那时候的李大公子还不是经略的时候,荷兰人再次派遣更强大的舰队占领了澎湖,并且多次派遣战船袭扰大明沿海,这也就是为什么朝廷以为东南倭寇卷土重来,让李沐任职东南经略平定倭乱的原因之一。 到了天启四年,荷兰人气焰高涨,越发嚣张起来,看来这一次是集结了远东舰队的大部分力量,听南居益的奏报上说,有上百艘战舰,真是把家底子都掏出来了,目标对准了小琉球岛的大员(现在的台南),准备在那里建立永久据点。 当然,历史上,荷兰人的这个目的是达到了,当初荷兰人建造的堡垒如热兰遮城、普罗民遮城等至今依然是台湾省热门的旅游景点之一。 不过对于现在的李大公子来说,要是在已经知道你们荷兰东印度公司那几斤几两的情况,还让这些红毛子在小琉球站稳了脚跟的话,那李沐也就不用当什么经略了,注定不是那块料! 李沐看完南居益发来的奏报,又翻看了郑芝龙写的那一部分。郑芝龙虽然是海盗,但是在大节上倒是不含糊,直接了当的说郑家船队会给福建巡抚南居益全力提供帮助,帮助福建水师拖延时间,等待李沐率兵赶到为止。 看着手中的两张奏报,李沐仿佛能看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佣兵们贪婪而恶心的嘴脸,不由得心中冷笑一声,传令诸舰道:“所有各舰挂满帆,全速南下!我们去澎湖会一会这帮红毛子!” 李沐的舰队正在昼夜兼程的赶来,而在福建泉州率领水师和荷兰舰队对质的南居益却并不轻松。 福建水师一部分精锐的战船被抽调组建了海防舰队,导致福建水师剩下的军力严重不足,李大公子一方面召海防舰队北上,是为了向大明南北交通的客商证明,海运也是重要的通商运输方式之一,国家的海权维护不亚于守土之责。另一方面,李沐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儿,统领加起来三万多水师,李沐终究多少有点飘,总有些财不外露如锦衣夜行的感觉,非要召集舰队给自己撑个脸面。 结果好死不死的赶上荷兰人这个时候要觊觎小琉球,真是把李沐给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要是因为自己一时兴起让荷兰人在小琉球上筑起坚城,那他李沐就真的成了民族罪人了。 泉州港内,在一艘规制庞大的官船上,福建巡抚南居益和大海商郑芝龙看着眼前的红毛子舰队,眼色十分凝重,尤其是巡抚南居益,更是面沉的要滴出水来。 郑芝龙毕竟是在海上沉浮这么多年了,这些红毛子的战船他是见过的,不仅转向灵活,而且速度快,火力凶猛,郑家的船队在他们手上吃了不少的亏。后来郑芝龙也学乖了,基本让自家的船队都绕着这些强盗走。 但是前两年,据说这些红毛子在天竺半岛那边搞了个什么公司,开始大量雇佣本地人为水手,战船的数量也在飞速增长,现在郑氏的贸易路线被红毛子不断的压缩,眼看着连吕宋这样的自留地都要保不住了! 原本郑芝龙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这些红夷全力一战,但是这一次不同,红毛子侵占澎湖巡检司,窥视小琉球,这是国战,是守土之战!他郑芝龙在海上野惯了,杀几个人他无所谓,但是卖国的事情,他肯定做不得! 福建水师的官兵们面对数倍于己的强大敌人,要说不怕,那是假 的,要说跟敌人一较高下的决心,其实也不过如此,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不是打海盗,是打红毛子。不是肃清内贼,而是反抗侵略。不是澄清宇内,而是保卫家国。 那就是打不过,也要拼命了。 荷兰司令官韦麻郎放下小船,打出旗语要和南居益见一面,南居益想着现在只要是能拖时间的事情,什么都可以做,所以也就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双方船队都派出小船,载着各自的主官——大明方面自然是南居益和郑芝龙,来到了湛蓝的大海上,开始进行战争前的最后一次磋商。 韦麻郎坐着小船,面色倨傲的看着一身三品官服的福建巡抚南居益,旁边还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汉人,南居益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福建人口中的潘小贼,潘秀。这人在福建人口中,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了。万历年间,他引着荷兰船队去澎湖要求和大明互市商品,当时的巡抚徐学聚也同意了,但是由于荷兰实在是太远了,很多大明商人就把商品带到吕宋贩卖,请荷兰船队来吕宋互市。结果这小子跟荷兰人说大明受了吕宋国的邀请,就去吕宋而弃荷兰。导致荷兰舰队开炮轰击商船,转而又攻击了香山澳(澳门),结果被明军和葡萄牙人一起打回去了。 弄了这么一出之后,朝廷感觉颜面大失,免了徐学聚的巡抚一职,并且发了通缉令通缉潘秀。 南居益看到对方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原本还想体现一下中华礼仪之邦的传统美德,现在也丝毫不客气的道:“贵国兵船临港,是欲与大明开战否?!” 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这是中国人一直信奉的我不犯人的原则,但是事到如今,面对敌人的武力威胁,南居益也决不能弯下这个腰,丢了大明的脸。何况真的拼起刺刀来,胜负尚未可知。 南居益的话说完,潘秀就在一边叽里咕噜的把他的话翻译给韦麻郎听,但是看着潘秀那一脸讨好的笑容,南居益总觉得这小子不知道能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上校先生说,我们不想和大明全面开战,只是小琉球乃无主之地,是我们先发现这一块土地的潜力的,大明有先来后到的传统,相信南大人可以理解。”潘秀听完韦麻郎的话,转而又倨傲的说给南居益听。 “笑话!”南居益饶是圣人门徒,修养极好,也被这恬不知耻的强盗逻辑气得脸色通红:“你们弹丸小国,离大明万里之遥,居然妄言先来后到,我华夏一千年前就已经发现了这座岛屿,以夷州名之,只因高山族按时朝贡,我国未曾遣兵士登岛,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先来,我们后到了?!” “南大人,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们大明虽然知道有这块地方,但是一直也没有个正经官员去管起来,我们先帮你们开发一下,要是你们的朝廷觉得前景好,也可以一起开发的嘛。”潘秀看来是真的把自己当成红毛子了,对着南居益一口一个“你们大明”,气得南居益更是几欲直接动手了。 “我在重申一遍。”南居益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冷森森的道:“你们如果敢对小琉球有任何登陆和入侵的举动,即视作对大明开战的信号,我们一定会动员全部力量,把你们赶回大海里为止!要是不想下五洋捉鳖,我劝你们还是想清楚。” “南大人,我们不是来跟您谈判的,就是知会您一句,其他的您就请便嘞。”翻译官潘秀一脸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看得南居益杀气四溢,要不是为了维护一下国家体面,南居益早就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了。 “我去NMD。”这边南居益身为一省巡抚,顾及朝廷体面忍得辛苦,郑芝龙可没那个好修养,这人可是个海盗出身,对着潘秀就是一脚,把那贼眉鼠眼,邀宠谄媚的奸人一脚踢到了水里,在韦麻郎惊讶的眼神中,和南居益头也不回的回到了自己的小船上,和船工喊一句道:“我们走!” “韦麻郎。。。司令官。。。咕噜。。。咕噜。。。救我。。。”潘秀在水里不断的扑腾着,好半天才抓住了韦麻郎的那艘小船的船缘。 而坐上自己小船的南居益和郑芝龙脸上也变得忧心忡忡,一时解气自然是好的,但是他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在水里扑腾的潘秀,而是整整百余艘精锐的西式炮舰。 “命令诸军准备作战,水师吹开战号,希望李经略能及时赶回来吧。”南居益回头望了一眼密密麻麻,排列的整整齐齐的荷兰舰队,不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七十三章 澎湖之战(上) 和荷兰人的谈判破裂了,战争已经几乎不可避免。想再向万历年间强令荷兰人交出澎湖巡检司退回吕宋,几乎是全然不可能的,当年荷兰人只有两艘战船,现在可是有一百多艘。 大明福建水师所拥有的战船数量其实也不少,但是大多数都是没有火炮的苍山船和装有三四门火炮的海沧船,最大的就是包括巡抚南居益的坐船在内的三艘大福船。每一艘船装载有六门佛郎机速射炮,这种炮从嘉靖初年传入大明,至今已经快一百年了。(其实从嘉靖到天启中间只有隆庆,万历,泰昌三个皇帝,但是嘉靖和万历做皇帝实在做的太久了,嘉靖四十五年,万历四十八年。)经过历代工匠改进之后,客观上来说性能和现在主流的西式火炮可以一战,但是装弹的速度和杀伤力要相差不少。 而荷兰战船中最大的风帆巡洋舰,火力之强大,战力之恐怖,不是现有的大明水师可以想象的。历史上在澎湖之战后,大明仿造荷兰战船建造了巨型三桅炮舰,这种炮舰长近二十丈,装备四十门弗朗机炮,故可见彼时荷兰战船之坚利,确实远胜我中华。 福建水师大部分精锐战船都被调走,现在只剩下一百多艘战船,质量上肯定是不如对面的荷兰人,但是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荷兰人真的欺人太甚,南居益绝对不会自己吞下丧权辱国的苦果。 郑芝龙的船队也调集了四十多艘战船,比起朝廷水师,郑家的舰队不仅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在火炮数量上犹有胜之。毕竟如果没有李沐这个奇葩突然冒出来打断了郑家的发展之路,在历史上,到了明末清初的时候,郑氏在福建俨然割据政权,是可以和江南各省的清军分庭抗礼的。 但是就算是两方加起来,比起对面的荷兰船队,似乎还是没有什么把握啊。。。 南居益和郑芝龙都没有率先发起攻击,他们都希望荷兰人在权衡利弊以后可以像万历年间那一次一样,自己撤退走,但是他们不知道的,在荷兰旗舰的指挥官会议厅内,荷兰的将领也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以荷兰将领高文律为主的海军军官力主对大明发起进攻,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军功是他们晋升的唯一途径,只有开战,才会为自己攥取源源不断的上升资本,何况大明的战船羸弱,看上去根本就是轻松碾压的结局。 但是也有些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颇有些犹豫,大明是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家,就算是以现在荷兰人管中窥豹的了解,这可能是一个比整个欧洲加一起都要强大的多的可怕帝国,全面战争,真的是刚刚在远东扎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能够承受的吗? 对于双方的各执一词,指挥官韦麻郎也开始动摇了,以至于很久之后,已经在阿姆斯特丹颐养天年的他回忆起这段历史的时候,依旧有些难以掩饰的后悔之意:“如果当初我不犹豫的话,也许我们早就在远东扎下根了!” 但是现在站在两军阵前,手上掌握着一百多艘荷兰战船的韦麻郎,却真的有些退缩了。在犹犹豫豫的想了很久之后,韦麻郎才有些迟疑的做了一个决定,命令一直以来承担袭扰任务的袭扰舰队,先行发起攻击,如果能取得优势的话,再大举压上,全歼大明帝国的水师。 正在紧张的等待消息的南居益和郑芝龙,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前方侦察船的消息,荷兰舰队打出旗语,命令前队发起攻击!当然,对于大明一方来说,并不知道前队只是荷兰的袭扰舰队,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力来对待。 大明的水师其实从来没有自己特有的编制,直到李沐编组舰队之后才开始有了水师自己的职务。现在的福建水师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所有的水师官兵都兼着陆师的职务。 就在大明水师严阵以待,等待命令的时候,荷兰舰队率先动了。领先的十艘各装备有十数门火炮的破袭巡洋舰率先拉起巨大的风帆,开始缓缓的向大明水师靠近。 南居益面沉如水的看着荷兰战船越来越近,终于回头对身边的传令官道:“打旗语,向岸防炮台传令,开炮警告!” 泉州是大明为数不多的对外贸易的港口之一,自然建造有坚固的岸防炮台,但是相比起后世的岸防炮,现在的岸防炮大多数是摆放在露天炮台上的,其实防护力还是颇为有限。 接到命令的岸防炮台,由十几名士兵用力的推动石质的炮架,这是一种类似于磨盘的装置,无论转向和移动都极为笨重,却已经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强大的兵器。 岸防炮纷纷瞄准了正在缓慢移动的荷兰战舰,其实这一轮警告也是可以起到测距的作用,在火炮测距学并不准确的大明,往往都是靠试射来校正射击参数的。 “装填完毕!”炮台上安装的都是真正的红夷大炮,是大明目前口径最大,威力最恐怖的大炮,没有之一,就算是李沐投入重金聘请西班牙工匠铸造的西班牙速射炮,口径比起红夷大炮也是不如的。 “开炮。”南居益一声令下,十门红夷大炮齐声怒吼,震天的响声把对面舰船上的荷兰人都吓了一大跳。 炮弹呼啸着,以极快的速度飞向荷兰战船,但是这个时代的火炮精度很差,这些大炮也不是经过改装后的天启式,所以第一轮十发炮弹全部落到了水里,激起冲天的水花。 大明鸣炮警告后,荷兰舰队吹起开战号,荷军十艘巡洋舰开始拉起满帆,全速向泉州港内的大明水师冲了过来。 “郑员外,你的船队有更多的火炮,我会派我方战船去吸引敌军注意,尽量跳帮近战,如果你能找到战机,最好能够开炮击其两翼!”南居益知道郑芝龙是经验丰富的老海盗出身,海战的事情,自然轮不到自己来教他,所以只是吩咐郑芝龙利用郑家船队火炮较为强大的优势,从两翼夹击敌人。 荷兰战舰挂着满帆,速度很快,一下就冲到了距离福建水师不过百来丈远的地方,随着荷方指挥官一声令下,所有的战船开始一齐转向,凸显了荷兰海军调度严谨,训练有素的军事素养。 这个年代的战船因为没有可旋转的炮塔,所有在开战的时候,要将船身侧过来,用两侧的大炮轰击敌军,荷兰舰队想必是在远东地区已经做惯了这样的勾当,流程上倒是显得熟悉的很。也正是靠荷兰海军优秀的作战素养。才十七世纪的大海上,荷兰逐渐取代西班牙成为新的海上霸主,号称“海上马车夫”。 “轰”的一声巨响,荷兰战舰向福建水师开火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澎湖之战(中) 这个时代的大明水师,是世界上火器使用比例最高的舰队之一,虽然并没有专业的编制,但是水师火铳运用之广泛,火力之强大,是很多此时的西方水手不可比拟的。 看到荷兰战船开火了,南居益心中一狠,果断下令道:“让把总洪应计、张选举给我冲上去!他们火炮太多,我们必须拉近了打!”荷兰舰队的袭扰巡洋舰一般都装有大小将近二十门火炮,对射,明军肯定是射不过他们的,但是对方火枪数量不足,南居益就希望大明水师舰船能够抵近荷舰,用火铳进行压制射击。 洪应计和张选举两位把总轰然应诺,带着十几艘海沧船,从福建水师的船阵两侧杀出,义无反顾的冲向远比己方强大的荷兰舰队。 荷兰袭扰舰队的指挥官廖特尔(这位年轻的军官后来成为了荷兰海军上将,在1665年的第二次英荷战争中击败了英国海军)久在远东诸国作战,原本对于远东诸如吕宋,暹罗,爪哇王国(印尼)、印度支那这些国家的作战路数非常熟悉。因为火器上的巨大差距,这些装备原始的封建国家的海军,通常都想采用近距离的跳帮作战来摆脱火炮的威胁,但是每每被精锐的荷兰海军打得狼奔豕突。 这一次荷兰人攻击庞大的明帝国,真是把整个远东舰队都压上了,连一直在爪哇,马六甲和苏门答腊附近搞破袭的廖特尔都被征召了过来,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却已经在茫茫远东的大海上有着十年的战斗经验了。 “所有战舰,掉头迎敌!”廖特尔知道本方船队一侧火炮射击结束之后,立刻要求所有战舰整体来一个180度的大转弯,用另一侧的火炮轰击敌军。 “就是现在!”洪应计和张选举顶着荷兰军舰下雨一样的炮火拼死靠近,趁着荷兰舰队转身的机会,赶紧下达了抵近的命令。 “弟兄们给我用力的划啊!红毛鬼的船调头了!他们船大,没有两炷香的时间根本转不过来,我们冲上去杀啊!”张选举虽然取了个吉利名字,但是别说科举,就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战争就只有一个目的,无论平日里和当地官员之间有什么龌龊,但是现在是两国相争的国战,抵抗外敌的时候,咱决不能当孬种! 上官奋勇杀敌的高昂士气多多少少会影响自己的兵士们,前锋营水师官兵们一时间纷纷大吼着,奋力得划着手中沉重的木浆,十几艘海沧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引起了对面荷兰指挥官廖特尔的注意。 “那是什么船?怎么会这么快?”廖特尔本来在指挥自己的船队调头转向,却冷不防看到十几艘敌军快船像在海水中穿梭的海豚一般,以极快的速度飞速靠近而来。 “让火枪手和下层船舱的小伙子们都带上自己的武器上来!”廖特尔赶紧对着自己的副官叫喊道:“我们要准备近战了!” “传令岸防炮台给我开火!轰TND。”战局到了紧张的时刻,两榜进士出身的南居益巡抚居然也开始爆了句粗口。岸防炮台一边开火,一边燃起烽火,告诉周边海域的大明舰船,家国有难,急需支援! 双方已经开战,郑家船队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郑芝龙站在自己的福船望楼上,弟弟郑芝虎在一边道:“大哥,要不先让朝廷的水师和红毛子打一会儿,消耗一部分之后,我们再上,到时候要是赢了这些红毛鬼,朝廷水师都打完了,福建海上,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是啊,大船主,为了朝廷跟红毛子拼不值当啊!”郑芝虎一开口,立马就有不少手下附和道。 “放P!”郑芝龙恶狠狠的瞪了郑芝虎一眼,一个巴掌对着他抡过去,郑芝虎只觉得耳边冷风一闪,下意识缩了缩头,郑芝龙蒲扇一样的大手擦着郑芝虎的脑袋而过。郑芝龙一掌打空,挥起另一只手,又是一巴掌扇过来,这一回狠狠拍在郑芝虎的脸上,把对方打得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咕噜咕噜的从望楼上滚了下去:“你TM还是不是大明人?我们跟朝廷不对付那是我们的事情,但是我跟朝廷再有嫌隙,也不能放这些红毛贱种侵我国土。你以为没了大明,我郑家能跑掉吗?亡国灭种之祸,谁能独善其身?” 郑芝龙此话一出,台下反对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郑芝虎惨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传旗语告诉南大人,我们立刻准备从侧翼攻击敌军!”郑芝龙大手一摆,豪迈的决断道:“弟兄们,这一次,我们集结重兵,不是为了反抗朝廷水师,也不是为了对战东瀛倭奴,我们面对的是强大的和兰国战船,他们的战斗力,咱们大家是知道的!从暹罗打到吕宋,从爪哇打到苏门答腊,我们吃了不少的亏。”郑芝龙气势昂扬,抬头说道。 “但是我们这一仗,我们打不过也要打了。”大船主盗亦有道,毫不含糊的对自己的部下说:“无论朝廷是好是坏,但是大明,永远是生养我们的家邦,护佑家邦,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郑芝龙没读过几天书,说话的水平远不像很多高级官员那样文采斐然,但是胜在通俗易懂,简明提气:“身后就是母国,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只有死战,以偿家国天下!诸君,开战!” “呜呜——”郑家船队吹起号角,开始拔锚向荷兰舰队靠近。 郑芝龙的舰队,荷兰人并不陌生,看到郑家舰队起航之后,荷兰舰队也放出了自己的左翼舰队,二十余艘大型战船踏着雪白的浪花,向着郑家舰队冲过来。 大海,是中国人数百年的遗憾。从大明禁海开始,我们世界中心的地位,从真实的,到没落的,到虚幻的,到自欺欺人的。一切都源于在海权上的彻底失败。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洪应计和张选举带着手下的兵士,终于靠近了荷兰的舰船,就听见荷舰甲板上传来一阵爆豆般的枪声,一下子,明军水师官兵就被打倒了一大片。 “快!刀盾手上前举盾,火铳手给我打!”洪应计高声呼喊着,大声向官兵们下达了命令。 明军的刀盾手立刻排列到甲板上,在靠近船舷的地方举起重盾。船上为数不多的几门火炮也开始开火还击,打得荷舰猛然一阵,木屑乱飞,一时间场上硝烟弥漫,直呛得人什么都看不清了。 海沧船这样的小船,火炮携带的数量很有限,自然威力也就一般,只是恰逢荷舰全部转向的时候,这才可以突袭靠近荷兰舰队。 “砰砰”,枪声传来,下方的明军士卒开始迅速举起火铳还击,不过比起荷兰士兵使用的前膛快枪来说,明军使用的老式火铳还是差了不少。一阵射击过后,在装弹的过程中,被上面自上而下射击的荷兰水手杀伤不少。 “他们要撞过来啦!快躲开!”正在指挥自己的座船靠近荷舰的张选举突然看到一艘荷兰大帆船转而向自己的座船撞过来,赶紧大喊着让舵手转向。荷兰人看到明军舰船比自己的船小的多,就生了要将明舰撞沉的心思,不过以海沧船的这个体型,要是和荷兰军舰撞到一起,肯定是散成一堆木板的命运。 眼看着荷舰就要冲撞过来,张选举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仔细看的时候,几发巨大的实心铁弹就从头顶上飞掠过去,狠狠的砸在荷兰军舰的船身上,随着几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敌舰上原本操持火炮的水手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开始慌乱的奔跑起来,看来是刚刚那几发威力巨大的炮弹导致战船进水,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我的乖乖,这个红夷炮真是了不得!”泉州岸防炮台上的红夷大炮,自从隆庆年间开海通商后铸造摆在那里起,到今天已经放了五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投入实战,张选举自己也没见过红夷大炮开火的样子,这一次算是开了眼界了。 “给我上啊!冲进去杀红毛子!”荷舰被轰的停了下来,明军自然可以稳稳的靠近了,张选举看己方军舰已经靠上了敌舰,迅速拿起大刀,顺着木板三两步跳上了敌舰,一刀砍死了一个正在灭火的荷兰水手,招呼着兵士们和荷军战在了一起。 随着大明水师的战船靠近,大部分明军水师都已经登上了荷兰的战舰,但是由于荷舰炮火凶猛,有一半的舟船还没有靠近就被荷兰舰队击沉,所以登船的人数还是远远不够。 “让杨禄带广船队给我压上去!”看到明军陷入劣势,福建巡抚南居益沉声下令道:“让洪应计和张选举顶一会儿,我让杨禄带人去凿他们的船。” 前面领着二十艘广船的漳州卫副指挥使杨禄听闻命令,开始扬起船帆,奔着荷兰舰队而去。 “李大人,你现在在哪啊。我这里顶不了多久了。”南居益目光转向北方,带着焦急的眼神看着风平浪静的海岸线,嘴里嗫嚅着说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澎湖之战(下) 战局逐渐开始向大明水师不利的方向发展了,虽然诸军奋勇杀敌,可是大明方面的火炮和战船的质量都差距太大了,随着火器时代的降临,军队的士气已经越来越难以主宰战争的结局。 在和荷兰袭扰舰队对抗的前线,张选举已经是满身是血,他不过是明军武官军阶中最底层的一级,可是现在,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他的身上。 “大人,大人,我们没有铳弹了!大人,打光了,全部打光了!”张选举费劲千辛万苦才从荷舰船腹上的一个大洞,登上了荷兰海军袭扰舰队的旗舰,进入了荷舰的船长室内,张选举不禁被荷兰海军“奢华”的生活惊呆了。 虽然相比于后世的军舰,现在的荷兰战舰的生活水平还是远远不如的,可是在大明水师看来,简直不下于异国天堂了,除了专门的沙发和鹅绒座椅外,还有带有冲水系统的马桶和私人厨房。 张选举从荷兰舰长的桌子上拿起一杯白兰地,小心的闻了闻之后一饮而尽,差点呛了个半死。 “这是什么酒,好舒服,好烈!”张选举仗打到一半,居然欣赏起荷兰人的酒液来。白兰地是一种高度的蒸馏葡萄酒,在荷兰语的意思里是“烧焦的葡萄酒”的意思,从13世纪起,法国沿海运盐的荷兰船只就将法国干邑地区盛产的葡萄酒运输到荷兰,由荷兰商人蒸馏加工后销往全球各地,而此时的中国还没有成熟的蒸馏酒技术,所以中国人惯喝的甜酒和粮食酒的度数都不高,二十度以上的就能算是难得的烈酒了。和动不动四十多度的白兰地比,自然要差了一些。 张选举打开一个写着看不懂的洋文的大酒瓶子,几大口白兰地下去,整个人立刻精神起来,酒壮人胆的张把总一时间气势爆棚,大喊着道:“咱们船上的火药呢?!给老子拉过来!” 张选举一双眼睛满是血丝,死死的盯着楼梯上方那些始终不敢露头的荷兰人。 “大人,拿来了。”张选举手下的兵士拿着几个小布包跑了回来,现在的大明也是有原始版炸药包的,但是威力不如后世那么恐怖,基本还处在泥土和黑火药混合的原始阶段,反正对船是没有什么效果,哪怕现在的船都是木质的也很难产生伤害,但是炸一炸人的血肉之躯还是可以的。 张选举一手提一个黑火药包,让手下兵士拿着火把点着了引线,对着前方通往顶层甲板的楼梯冲了过去! “快!快!掩护大人!”几个明军士兵看张选举一下子冲了出去,吓了一大跳,赶紧招呼战友道。 “没法儿掩护啊!枪弹都打完了啊!一发都没了!”几个明军士兵极度紧张之下,声嘶力竭的哭嚎着。 “还有炮弹!拿着砸,上啊!杀红毛子!”此刻的大明水师官兵已经杀红了眼,生死存亡的时刻,胜利,才是对所有死在战场的兄弟们,最好的回报! “杀啊!上去砸他狗日的!”明军士兵从荷兰人存储炮弹的木桶里拿出实心的铁弹,一个个拿着手中明晃晃的战刀,举着一颗实心的炮弹,前仆后继的向甲板上扑去。 而在甲板上,荷兰指挥官廖特尔带着他最信任的精锐水手,早就拿着步枪严阵以待,待看到拿着吱吱冒烟儿黑火药包的张选举,廖特尔瞳孔一凝,惊慌失措的吼道:“给我开火!开火!” “大人小心!”张选举对准前方的荷兰水手聚集的地方奋力一扔,手中黑火药包就脱手飞了出去,却突然觉得腰部大力传来,便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一下子飞到了船舱的角落里,顿觉身上一阵剧痛,就看到自己的胸口有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咕噜咕噜的往外流着殷红的血液。 “杀啊!杀红毛鬼!”两个黑火药包炸死了几个荷军士兵,还把一个荷军水手点燃了,一下子就被易燃的黑色火药烧成了火人,惨叫声响彻战场,满是绝望的味道。 “开火!不要乱!射击!”廖特尔不愧有名将潜质,虽然刚开始被张选举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但是回过神来的他立刻组织荷军士兵开始反击。 水师官兵的喊杀声越来越小,最终终于归于平静。张选举靠在船舱角落中,感觉身上的温度正在迅速的流失,挣扎的想动一下,却不防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让他软软的倒了下去。 “咦?这是?”张选举躺倒的一瞬间,好像带倒了什么东西,用手捡起一点凑近一闻,张把总苦笑道:“TMD,这是老天爷要让老子做一回英雄?放一大桶火药在这里?” 张选举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橡木桶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涂有防水的外漆,应该都是放置火药的木桶。 张选举从身上掏出个火折子,仔细盯着看了许久,蔚然一叹道:“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为救国救民,当他娘的一回英雄!” 说完把火折子点燃,往火药桶堆里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荷兰袭扰舰队的旗舰一下子像是被一股大力从中间部分撕开了一般,大半个船体腾空而起,几根桅杆飞了出去,砸到了临近的友军舰船上,木板和人的尸体像下雨一样扑通扑通的往水里落去。 “旗舰沉了!旗舰沉了!”袭扰舰队的荷兰士兵们看到这个情形,纷纷紧张的叫嚷起来。 一直紧盯战局的南居益这时候果断下令道:“命令港内船队,全线出击,给我把荷兰人这十艘大船吃掉!” “诺!”福建巡抚一声令下,包括南居益座船在内的七十多艘大小战船全部扬起风帆,向荷兰人的袭扰舰队扑了过去。 “快撤!快撤!”袭扰舰队的指挥官廖特尔生死不知,现在绝不是继续和明军作战的好机会,其余剩余的舰船就想着赶紧逃跑了。 但是明军的十几艘海沧船早就和起裹挟在一起,哪里是那么容易分开的?正在很多荷兰舰船准备调转方向的时候,南居益的大明水师主力已经全部压了上来。 “给我开炮!开炮!”南巡抚满脸狰狞的嘶吼着,对着眼前急忙准备逃窜的荷兰舰队下令道。 “轰”,“轰”大明水师数十艘战船一齐开火,上百发炮弹一齐飞向荷兰战舰,一艘转身想跑的荷兰战船转瞬就被打成了蜂窝,四处进水,严重倾斜,眼看就要沉没了。 “大人!不好了,敌人主力压过来了!” 南居益涨红了眼,紧张的看着正在飞速赶来支援的荷兰舰队,不住的喊道:“不管他们!先把这几个收拾了!” “轰”,炮击还在继续,有一艘荷兰战舰终于支撑不住挂起了白旗,于是从这一艘开始,剩下的四艘荷兰战舰全部升起了白旗。 “打旗语,让他们弃船,把他们的船给我抢过来!”南居益冷冷的瞥了一眼已经投降的荷兰袭扰舰队,视线已经越过了他们,望向了他们身后已经排山倒海而来的荷兰舰队主力。 这是十七世纪最大的海上霸主在远东全部的主力舰,光超过四十门以上的三桅荷兰火炮巡洋舰就有四十艘,剩下各种带有十几门到二十几门不等的炮舰也有超过三十艘。 “不要慌,不要慌!拿他们的船挡炮弹!小船迅速抵近敌军!登船跳帮作战!”南居益立刻下令道。 “轰隆隆。”大明水师进入射程以后,荷兰战舰纷纷转过身来,对大明水师开火了。 每一轮火炮,就会发射五六百发炮弹,大明水师一瞬间真的沐浴在了炮弹雨里,荷兰人看准了明军舰船火炮不足,防护力差的特点,大量使用开花弹,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小一点的海沧船,苍山船根本扛不住荷兰人的一轮轰击,就连被南居益拿来当挡箭牌的荷兰人自己的战船,也在两三轮火炮的轰击之下,碎成了一堆破木板。 南居益眼神阴沉的看着一艘艘奋勇向前但是被击沉在水中的大明水师的战船,眼里不由得有些湿润了。将士们为抗侵略,已是竭尽全力,勇猛无比,几乎毫不惜命,但是两军战船差距太大,使得再多的策略也很难发挥作用。 在荷兰舰队疯狂的射击下,大明水师很快就伤亡过半了,虽然所有官兵都想冲到荷军舰队里抵近攻击,可是却没有一艘冲破荷兰人可怕的火力网。 “大人小心!”南居益的卫士一声惊呼,一下子把巡抚大人扑倒在地,一颗巨大的炮弹从南居益的头顶呼啸而过,把几名卫兵和望楼的屋顶一股脑砸到了水里! “砰砰”前方战船损失的差不多了,后方的大福船也开始受到了荷兰舰队的炮击。 “大人,您先走!快走!前面的弟兄挡不住了!这样下去,船要被轰沉了!”南居益的卫兵焦急的喊着,拉着南居益就要往甲板上跑。 “走?上哪走?还能上哪去?你看看后面是哪里!”南居益怒吼一声,对着亲兵道:“后面是王土,前面也是王土!退了,不仅泉州危急,丧权辱国,澎湖巡检司,小琉球都不再复我中华国土,这个罪人,我当不起,谁也当不起!” 南居益对着荷兰舰队,悲愤万分道:“国事艰难,以致今日之祸,然我身为福建巡抚,决不可因为怯战而逃至丧失国土,本官身负守土之责,死则死矣,澎湖不能丢!” 南居益一介文官,也是好不畏怯,拔出佩剑,剑指荷兰舰队,回头水师官兵们吼道:“福建诸军!尔等既是君禄,身为华夏子民,当守我疆土,御敌于国门之外,为国,为民,为子孙后代计,杀过去!杀红毛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东方巨兽 福建水师已经全线出击,所有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和荷兰舰队拼命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也已经尽力拖延了时间。 郑芝龙听到巡抚南居益的冲锋号,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全部扬起风帆的福建水师战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转而眼神坚定的对部下道:“不许退!谁也不许退!今天我们郑家,要和红毛鬼子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郑家舰队也开始向荷兰阻挠的战舰开火,双方炮火连天,打得不可开交,不时地的有一些舰船因为受创过重而沉于海底,总的来说,相比起荷兰的大型战船,郑氏船队也基本处于劣势,但是郑家舰队好在和荷兰人交手的经验更加丰富,所以损失要比福建水师小得多。 而在荷兰舰队这边,指挥官韦麻郎,高文律,和好不容易逃得一条性命的廖特尔,都终于松了一口气。 “结束了,我们赢了。”高文律参加过数次荷兰与西班牙的海战,知道仗打到这个时候,基本胜负已定。海战不像陆战,一支军队高昂的士气可以改变战争的结局,但是在这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上,装备上的差距是不可能完全由士气弥补过来的。 “明人虽知不敌,依旧发起了全军冲锋,虽然落败,但是勇气可嘉。”廖特尔全身水迹未干,裹着一条大毯子,兀自有些哆嗦的道。 “哈哈,年轻人,你越来越有海军的气质了。”韦麻郎这些人在远东到处劫掠商船,几乎和海盗没有区别,却还在恬不知耻的称呼自己是海军:“亲王殿下一定会很欣赏你这样有胆略的年轻人。” 荷兰王国在十九世纪才成立并延续至今,如今的荷兰还只是处于联邦共和国时期,被称为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荷兰共和国),现在的统治者是奥兰治亲王,在欧洲范围内,大部分国家尚不承认其主权国家地位。 看着大明水师一点点的被炮火蚕食吞噬掉,几位荷兰指挥官的脸上都抑制不住自己得意的笑容,只要消灭福建沿海的大明水师,占领小琉球岛,就等于为荷兰在远东扎下了根,只要依靠着强大的舰队,无论是大明,还是倭国,或者是爪哇、暹罗、吕宋,还不都得看他们的颜色行事? “这些人比起我们的技术水平,还是太过于野蛮了。”荷兰将领高文律笑着说:“不过明帝国倒是我在远东看见的第一个使用火炮战舰的国家。” “等到和他们签订合约之后,我们可以把一些不用的战船卖给他们,扶持他们做我们在远东的代理人,毕竟我们人手不够,还是需要当地人的帮助的。”韦麻郎自知胜局已定,已经开始规划自己的代理人计划了。 “对,只要把持住高阶的主要权利,在小琉球扶持起新的强大代理人国家之后,甚至可以攻击大陆上的明帝国!”廖特尔年轻气盛,不由得有些激动的道。 “据说他们正在和东北亚的一个游牧民族进行战争。”韦麻郎在远东这么些年,对于远东的局势还是颇有些了解的,他却不像年轻的廖特尔那么冲动,只是颇有些犹豫的道:“还是现在小琉球站稳脚跟再说吧,整个明帝国有多大,不是你能想象的。” “轰!”正在指挥室中商讨战争胜利以后远东发展计划的荷兰指挥官们,突然感觉到旗舰传来一下剧烈的晃动,经验丰富的几位海军军官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旗舰被重炮轰击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韦麻郎气急败坏的跑到了甲板上,对着手下正在指挥战斗的大副怒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敌人就那么几艘小船你们都挡不住,真是海军的耻辱!” “司令官阁下。”大副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缓缓的抬起自己的手,有些迷茫的指着北方海平面上的一群黑影道:“海神。。。海神出来了。。。” “你胡说八道什。。。”韦麻郎怒吼着转过头去,剩下的话一下子被噎在了嗓子里。 “出了什么事?”船舱内的高文律,廖特尔等一众荷兰将领纷纷跑了出来,却看到甲板上所有的水手都保持着诡异的安静,并且纷纷转头看向北方。 看着战友们奇怪的样子,高文律等人也转过头去,直到他们也看向北方的海平面,一瞬间也被惊住了。 北方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赫然出现了数以百计的巨大战船,其中有一大部分荷兰人是非常熟悉的,看上去都是明军水师中最常见的主力舰大福船,而福建水师中只有三四艘的主力舰,在这支舰队中竟然是一百多艘的样子。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艘一些明显的明制舰船,连这些经常和大明打交道的荷兰人都叫不出名字来,只知道那些战舰更大,更高,有更多的火炮。 其余的用于护航的赤龙舟,子母船,海沧船,苍山船更是数以百计,多到一时半会儿都数不清。 除了这些军舰以外,处于舰队最中心的是两艘浑身漆黑的超级战舰,每一艘都能抵得上三四艘荷兰旗舰的大小,两边密密麻麻的炮门已经打开,看上去少说有六七十门火炮的样子,高耸的三根巨型桅杆,无不在昭示着战舰可怖的战斗力。 这两艘船的船首还装有巨大的铜制龙头为撞角,如此吨位的战舰,在战斗中装上荷兰舰队的任何一艘船,荷兰舰船都是会被立刻碾为齑粉的下场! “这是。。。谁的舰队?”韦麻郎喃喃的说着,眼睛都要瞪得像铜铃一般大了。 “看上面那个旗号,是他们的文字,古老的中国象形文字,应该是明帝国的战舰。”廖特尔看向对方军舰上飘扬的红色“明”字大旗,知道应该是大明的主力舰了。 “这是海神的座舰吗?整个欧洲,都不可能找出比它更大的战船来!”荷兰将领高文律第一个叫了出来:“我出海前来远东之前,老人们就叮嘱我一定要小心,因为这个国家曾经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带着连现在的欧洲都造不出来的巨大战舰造访了小亚细亚,征服了无数的土著国家。当时我还不信,说他们说谎,在那个时代,我们连一艘能出海的小舢板都造不出来!” 随着李沐的舰队越发逼近了,定远和镇远两艘巨舰的样子渐渐的清晰了,浑身包裹着铁甲的巨大船体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光芒,漆黑的船体描着金边,船头上一只昂首金龙张着大口,给敌军以极大的心理威慑。 “我们还有谈判的机会吗?”廖特尔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韦麻郎道。 “我也希望有。”韦麻郎苦笑着道:“先试试看吧,让人打旗语给大明的总督,跟他们说我们要谈判!” 荷兰海盗唯利是图,对于他们来说,面子这种东西算不得什么,看到强大的敌军舰队之后,第一想法就是赶紧保存自己的实力,不要和大明帝国再起正面冲突。 荷兰舰队打出旗语之后,正在镇远号上拿着千里镜观察荷兰舰队的李沐也收到了消息,听到传令兵的回报之后,冷笑一声道:“现在要和我们谈判?不用理他们,就算要谈,也要打过之后再说,不为我福建水师官兵报仇,老子白做了这个东南经略!命令舰队,给我冲上去揍他狗R的!” “诺!”一众水师官兵早就摩拳擦掌的要给红毛鬼一个教训了,这个时候无比兴奋无比的开始整军备战。一门门大炮被推出炮口,炮膛打开,填装上沉重的炮弹,数百名手持天启式步枪的步枪手也纷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李沐看着荷兰舰船一点点升起的风帆,大喝一声道:“不用打旗语了!我来跟他们说!”李大公子说着,就从眼前的一个天鹅绒锦盒里取出天启皇帝送给他的特制步枪,这支枪射程远,威力大,精准度高,可以通过拉栓连续发射三发枪弹,但是由于工艺复杂,不能大规模生产,是由皇帝亲手打造的珍品。李沐也是第一次用,想好好的看看它的威力。 枪的一侧,还配备有皇家特产的千里镜,不过这个千里镜仅用于观察目标,并没有瞄准镜的功能,瞄准镜这么高级的货色,以天启的天纵之才,暂时也还没有一个实用的成果。 李沐握紧步枪,看向准星,瞄准了一个正准备爬上桅杆放下风帆的荷兰水手,抬手就是一枪,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声,那荷兰水手的身影就从桅杆上落了下来。 “First blood(第一滴血)!”李大公子正在兴头上,甚至吆喝了一句英文,又调转枪口对准了一个正在掌舵的,看上去是对方舰船上有些地位的军官又是一枪。 “Double kill(双杀)!”李沐拉动枪栓又压上一发子弹,不过这一次没有瞄准敌人,而是转而瞄准了船上一个装酒的木桶。 枪声响起,打着了荷兰人的一箱美酒,火焰一下子生腾而起,看得李沐心中爽的不能自已,高兴的道:“告诉兄弟们,荷兰人酿酒酿的好,仗打完了,今晚我请大家喝最带劲儿的洋酒!”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金龙撞击 随着李沐的海防舰队加入战局,荷兰人开始有些慌了。这些荷兰军舰原本都是海盗出身,不辞辛苦的从远东各条贸易航线上聚集到一起,是想着能聚集力量,一举击溃远东海面上最强大的大明帝国,占领小琉球岛,并以小琉球为前哨基地,进而控制整个远东地区的商业贸易航路。 这些荷兰战船为了共同的利益走向联合,但是当大明已经强大到叹为观止的地步的时候,很多荷兰战船不由得生出了不少小心思。 韦麻郎率领的主力舰队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机构,它可以自组佣兵、发行货币,同时也是世界上第一个股份有限公司,并被获准与其他国家定立正式条约,并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 除了直属于韦麻郎的七十艘战船以外,还有已经被大明水师摧毁的荷兰袭扰舰队属于荷兰王室海军,另外剩下的将近五十艘战船则都是在远东航线上来往贸易,偶尔干点打家劫舍小买卖的荷兰私人船主。 当大明强大的海防舰队出现在海平面上之后,这些私人船主们第一个动摇了。他们发动对大明水师的进攻,夺取澎湖列岛和小琉球岛,唯一的目标就是黄金和白银,以及无数东方古国特产的珍贵商品。但是现在看来,当一切都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之后,这些私人船主们纷纷已经开始偷偷的调转船头,瞅准友军的空隙,准备开溜了。 荷兰将领高文律发现了这些私人船主们的松动之后,立刻对自己的大副道:“命令后方舰队,截住这些妄图背叛同盟的逃兵!” “算了!”韦麻郎听到高文律的话,颇为不耐烦的摆手道:“让他们走吧,至少让我们在远东留下一些火种。” “司令官阁下。”高文律声音微颤道:“您的意思是。。。” 韦麻郎回过头去,神色凝重的看着李沐的海防舰队一点点靠近,沉声说道:“看来明国人是不准备和我们谈判了,少校先生,你还是回到自己的座船上,准备开战吧。”“是,阁下!” “命令舰队,两列横队阵型,等待敌军靠近!”韦麻郎高声叫道。 荷兰舰队脱离了和福建水师的纠缠之后,开始排成整齐的两行横队,这是经典的海战中的“T”字头战术。因为这个时代的战船火炮都在船身两侧,所以当防守方处于“T”字母的横杠处时,所有战舰的火炮都能发挥最大的火力优势,所以在这个时代的海战中,抢占“T”字头阵位是一名优秀的海军指挥官的必修课。 “镇远,定远两舰听令!我方两艘装甲巡洋舰和护卫战船以双纵阵型冲击敌方船阵,其他战舰以双横队执行U型转弯,抢他们的头位!”李沐站在船头对属下下令道。 “诺!大人。。。什么是U型转弯?”福建总兵俞咨皋接到命令后,刚想下去执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奇怪的问道。 “U型就是。。。哎呀我画给你看。”李沐情急之下,拿着军事地图上的碳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U型曲线道:“你看我们的位置在这里。。。” 解释了好半天,俞咨皋才点点头出去了,其实在中国的战争中,也早有对这种战术的形容,所谓在很多古文中常见的“鹤翼之阵”,就是典型的U型阵。 随着俞咨皋传达了李沐的命令,大明的战船开始整队绕行荷兰舰队,而李沐率领着定远,镇远两舰和少量护航的战船直直的朝着荷兰舰队冲了过去! “轰!”大明的岸防炮台和荷兰的战船同时怒吼起来,无数的炮弹在海面上交织,一时间,镇远舰上弹如雨下,无数的实心铁弹砸在镇远舰的甲板上,到处木屑横飞,火花四溅。 李沐带着亲卫躲到了下层船舱内,原本在甲板上还留有少量的手持步枪的兵士,但是由于荷兰人的火力实在是太过于猛烈,几乎没有人可以在甲板上抬起头来,只好全部都跑到了船舱里,听着无数的炮弹落在镇远舰坚硬的铁甲上,乒乒乓乓的砸出不计其数的凹坑。 “上帝,真是邪性了,这些明人的战船怎么打不动?!”荷兰的水手们也算得上是训练有素,拼死作战了,只是大炮的炮弹一发发的射出去,打到明人的战船上,要么迅速弹开,要么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却没有损伤对方船体一丝一毫。 七十余艘荷兰炮船,将近一千门火炮的轰击,护卫定远和镇远两艘巨舰的十余艘护航战船,不一会儿就全部被击沉,不过它们分散敌军火力的任务已经完成,为定、镇二舰冲击荷军舰队主力争取了极为宝贵的时间! 而在荷兰舰队侧面,收拢了一些残余军队的福建巡抚南居益也再次带领剩下的船队向荷兰人发起进攻,郑氏舰队也疯狂的开始往前冲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大明最强大的两艘主力舰争取时间。 荷兰舰队的严整阵型逐渐松散开来,加上不少意志动摇的私人船主们想转向逃跑,使得射击镇远和定远的火力一下子弱了很多,让原本在船舱里颇为紧张的李经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输定了!”李沐坚定地道。 而正对着大明海防舰队旗舰镇远号的,是一艘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大型风帆战舰密德堡(密德堡是荷兰共和国时期的城市名)号,而她的荷兰船长华恩上尉,是一位已经在海上待了超过二十年的老海军了,从反抗西班牙的统治开始,直到参加“八十年战争”,建立乌得勒支联盟,直到后来联盟独立成立荷兰共和国。这位船长一直以来都在见证着荷兰一点点的崛起成为欧洲最强大的海上霸主。他一直坚定的相信着,荷兰,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赋予商人阶层充分的政治权利的国家”,伟大的荷兰商人必然会和荷兰共和国一起永远成为世界历史的掌舵者,但是直到今日,他们才发现,世界历史的航船,其实很早就已经被别人,牢牢的握在手中了。 “他们要撞过来了,要撞过来了!”看着镇远舰巨大的金龙撞角已经近在眼前,密德堡号上的荷兰水手们纷纷扔下武器开始疯狂的向后逃窜,有些人甚至慌不择路的跳到了水里。 华恩没有跑,他只是睁着蔚蓝色的眼睛,看着镇远舰上那择人而噬的巨大金色龙头,它代表着一个东方古老帝国的海权力量,就如同两百多年前一样,让世界上其他所有的文明,都向她报以最诚恳的敬意。 “可笑我们这些井底之蛙,居然在刚刚打败了西班牙之后,就以为能征服东方最古老的文明。”华恩苦笑道。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镇远号船舱中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猛烈的震动,但是也仅仅是震动了一下,战舰又开始缓缓的向前冲过去。 “所有炮门打开,把炮推出去给我轰啊!快!”李沐知道镇远已经依靠绝对的吨位优势撞进了荷兰舰队,便大声下令道。 周围的荷兰战舰还在傻傻的看着仅仅一个呼吸之间,明帝国的一艘战舰就把密德堡号从中间切成了两半,看那摧毁密德堡号的气势,和切一块豆腐也没什么两样,一艘装有数十门火炮的大型三桅战船,在对方巨大的黑色战船的撞击下,几乎顷刻间就化为了一堆木板,开始迅速的沉没下去,只剩下无数在水里挣扎的荷兰水手无助的求救和哭嚎声。 就在荷兰人愣神的一瞬间,镇远号周围密密麻麻的炮门全部打开了,一门门黑洞洞的火炮从炮门中伸出来。 而另一边的荷兰舰队也逐渐混乱起来,想必是定远舰也已经突入荷兰船阵之中。 “再见了,海上马车夫。”李沐冷笑一声道,对着炮手们吼道:“开炮!” “轰”“轰”,镇远号,定远号相继向敌舰开火,由于距离极尽,几乎每一发炮弹都能穿透对方的船体,造成非常可观的破坏,而镇远舰两边六十门火炮一轮齐射,就能让两艘大型荷兰战船沉到海底。 待到定、镇两舰开火之后,等于向所有的大明战船下达了命令。所有的绕到荷兰舰队侧面的数百艘大明战船一齐开火了。 一时间海面上炮弹横飞,仿佛一滴水被甩到了滚烫的油锅内飞溅的到处都是,四处都是飞溅的木板,被大炮炸断的一点点倾泻的桅杆,以及炮弹落到水中激起的冲天水柱。 而在荷兰舰队的旗舰上,韦麻郎还在呆呆的看着曾经在远东不可一世的荷兰舰队被大明水师逐渐包围,无数的主力舰被火炮击沉,也有无数经验丰富的水师,荷兰海军的菁华,一点点的被冰冷的海水吞噬。 “给我轰!给我使劲儿轰!哈哈!”李沐在北京城一年的时间真是受够了那些勾心斗角的破事儿,每天所作所为都在御史的监督之下,一不留神就是参到你罢官回家为止,哪有现在自在,浙江道监察御史就是李沐自己。真是京师千好万好,不如自由可贵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开始谈判 大明舰队在荷兰舰队中大开杀戒,对于落入水中的荷兰水手们,明军全部用步枪予以射杀,完全不按照海军的规矩救下落水的船员。 李沐知道,相比于强大的战舰,这些在海上漂泊多年,征战四方的水手们,才是荷兰海军真正的宝贝,一名经验丰富的水手,没有十几年的航海生涯而不可得,更不要说那些更为宝贵的舰长和指挥官。 一百多艘战舰的荷兰舰队在损失了快一半主力舰之后,终于举旗向大明投降了。司令官韦麻郎垂头丧气的降下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后,就一言不回的回到了自己的舰长室内,其他的荷兰战船也纷纷降下旗帜,等待大明水师接管他们的船队。 是役,荷兰东方舰队被击沉战舰四十七艘,击伤四十四艘,其中二十四艘战舰受伤过重已无修复价值,剩余的五十二艘各型战舰,全部被俘。荷军伤亡两千七百余人,另有四千余人被俘,包括荷兰东方舰队司令韦麻郎,荷兰东印度防卫大臣安诺,东方舰队副司令官高文律,以及七十一名荷军舰长。 大明水师和郑氏船队加起来被击沉各种战船九十三艘,被击伤八十艘,其中四十五艘已经没有修复价值,水师官兵伤亡三千二百余人,阵亡宣威将军以下各级军官一百零三人,代价极为惨重。 大明福建水师经此一战,仅剩一艘带伤的大福船为主力舰,其他战舰几近全军覆没。 不过虽然看上去,明军损失更大,可是其实大部分的战船相比起荷兰人的战舰个头都要小。由于武器装备的差距,荷兰战船的损失还是要小的多的,而且荷军被击沉的战船,大多都是后来赶来支援的海防舰队下的手。 很快,设立于于爪哇国巴达维亚(今印尼首都雅加达)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就收到了消息,原本韦麻郎是荷兰第二东方舰队的司令官,但是不知道他说动了哪一位高层,居然让他集结了荷兰几乎在东方全部的海上力量,关键是居然被荷兰人眼中还比较落后的,甚至不能算是现代海军的明帝国水师打到全军覆没,这一下算是全部赔了进去,让荷兰方面一瞬间也是大跌眼镜。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实权机构和今天的公司差不多,主要决定都由公司的董事会做出,荷兰各地区按人口比例派出代表,一共十七人构成了这个彼时世界上最大私有公司的董事会,也被成为“十七人董事会”。 东方舰队战败,所有荷兰军舰和士兵被明帝国或消灭,或俘虏的消息传来,荷兰东印度公司立刻派出了一名叫做罗荷的董事作为全权代表,前往澎湖的大明舰队驻地,和明帝国进行谈判。 李沐在原来的澎湖巡检司官署中,见到了这位十七世纪最大海上垄断集团的领导人物之一,像一直以来李沐印象中的北欧人一样,罗荷是一个典型的身材高大的白人男子,一身笔挺的燕尾服,如果不是知道他从事着从远东各处殖民地掠夺原料和倾销产品的工作,看上去像是一个很有修养的绅士一般。 为了准确表达双方的意思,李沐和罗荷都带了自己的翻译,罗荷带的人李沐不认识,李沐的翻译,自然是美丽聪慧的一赐乐业姑娘林蓓了。 在这个时代,荷兰还没有自己的语言系统,由于荷兰共和国原本是法兰西帝国的傀儡国,所以精通法语的林蓓,自然成了翻译官的不二之选。 在一张传统的中式方几的两侧,李沐伸出手来,很有风范的对罗荷道:“罗荷先生,远来大明,实在辛苦,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澎湖巡检司原本是大明的领土,天启二年被韦麻郎带兵侵占,现在李大公子这句话的意思,明显就是澎湖已经被大明收回,且荷兰必须予以承认的意思。 罗荷眉头一皱,随后又渐渐舒展开来,微笑着道:“总督阁下,澎湖是贵国的领土,我们没有任何意见。” “罗荷先生,我可以不计较贵公司袭击我国港口的行为,但是我们的损失,贵公司是不是理应承担一下呢?”李沐非常熟练的说道,但是翻译官林蓓却犯了难,因为就连她,也不知道“公司”这个词,用法语怎么说。 李沐看林蓓在一边支支吾吾,不知所措的小模样,不由得笑了笑,用英语开口道:“对不起,我的翻译官不知道‘公司’这个词在法语里的对应单词,可不可以请罗荷先生告知我们一下呢?” 李沐此言一出,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亲卫们还好,而和李沐第一次见面的福建巡抚南居益,福建总兵俞咨皋和大船主郑芝龙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这位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从辽东打到山东,又从山东打到福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李经略居然还会西洋文?难道果真如老百姓所说,这李沐乃鬼神乎? 听到李沐说英语,明显连罗荷都呆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额。。。这是应该的。” “我知道贵公司在远东有商业利益,但是商业活动也应该处于我国律法的管制之下,而不是像贵公司一样,派遣战船来袭击我们的港口不是吗?”李沐等着罗荷愣神完,又接着对他说。 “这。。。是的,所以我们公司愿意主动赔偿贵国百万两白银和十万枚西班牙金币的战争赔款,以表达我们袭击贵国港口的失误。”罗荷满脸一副歉意的道。 “你们袭击我国港口,不仅仅是失误。”李沐非常严肃的摇头道:“据我们总督福建行省的官员和贵公司船员的证词,在你们的舰队袭击我们的港口之前,我国驻军就已经鸣炮警告,并且明确通知你们的指挥官,如果向我方开炮,即视作对整个大明帝国的战争行为。现在准确来说,我们不仅和贵公司,也和荷兰共和国处于战争状态!”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明荷泉州条约 “总督阁下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罗荷很不自然的笑道:“我们从来没有想和贵国开战的意图。” “哈哈,罗荷先生,铁证如山,赖是赖不掉的。”李沐冷笑道:“如果您不和我们缔结令双方都接受的停战条约的话,大明的海军将会继续南下,直到将整个荷兰共和国的每一位公民赶出远东为止!” “总督阁下,这简直就是强盗。”罗荷一时间气愤不已,一遍遍的搓着自己手指上一枚红宝石的戒指,显示出罗荷心中极为愤怒。 “我中华礼仪之邦,原是没有做强盗的习惯的。”李沐毫不示弱的道:“奈何总有些贼喊捉贼的无赖,以严苛守法要求别人,用贪婪无耻纵容自己,如果您了解大明,了解中华,就该知道我们从来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但是如果总有人执迷不悟的话,炮火也是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 荷兰董事罗荷瞪大了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盯着李沐好整以暇的蔑视目光,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嗓子中,看上去连原本白净的脸都涨得通红。荷兰的随行人员更是气愤不已,估计要不是罗荷交代过,这些荷兰人怕是都要破口大骂了。 罗荷直视了李沐良久,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重新整理心情后,带着一丝微笑道:“总督阁下是想要一份什么样子的协定呢?” “首先,我必须声明一点,我知道贵公司有荷兰共和国授权的签署条约的权力,所以这项协定,必须以荷兰共和国的名义签署,而不是荷属东印度公司。”大明朝廷极重体面,说到底就是死要面子,要是李大公子和东印度公司签了个条约,就算是占尽了便宜,怕也是逃不掉一个有损国格的罪名。 “这个可以,我可以做主答应您。”相比大明,唯利是图的荷兰人倒是完全没有这个顾虑,反正荷兰东印度公司也是有国家股份的具有部分国家职能的机构,条约上签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 “现在的情况是,你们赔款是必须的,也是应该的,不能作为我们的战胜国利益来看待。”李沐的眼睛里满是精明的神色,看得身边的亲卫都有些好笑,每当李大公子露出这个表情,表示他已经处心积虑算计好久了,无论他算计的是谁,一直以来,被李沐算计的人,不好好的出点血基本是不可能的。 “我们可以用合理的价格赎回我们的战舰和水手。”荷兰董事罗荷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对李沐道,还特别在“合理”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不不不,罗荷先生,水手我可以和您谈一谈价钱,船我是不会再还给你们了,你们不顾警告,擅自发动战争,导致我国水师损失惨重,这些船只是一些小小的补偿罢了。”李沐虽然语气平淡,但是却坚定无比,不容辩驳。 “这完全不合理!”罗荷语气严肃的一边猛摇头一边道:“据我所知,贵国俘获了我方七十余艘大型战船,如果直接被贵国没收,是非常不合理且毫无道理的。” “随便你怎么说。”李沐装傻充楞道:“反正我们不会还。如果你们不服气的话,可以把地中海的舰队也调集过来,还是老地方,我们等着你们,一局定胜负。” “哈哈。”听到李沐的话,福建巡抚南居益实在忍不住,毫无形象的笑出声来。 “总督阁下,您这是威胁吗?”罗荷也渐渐冷声道。 “对,是威胁!”李沐毫不退让的回击道:“从吕宋,爪哇,暹罗,印度。你们惯于使用武力威胁别人,怎么?第一次被别人威胁不习惯了?没事,泰西嘛,等时间久了,被威胁的多了,你们会习惯的。” 西方诸民族,尤其是欧洲大陆上的民族,从诞生到演变成现代国家,经历了无数残酷的战争,远比东方的格局要复杂的多。地少人多,资源匮乏的欧洲大陆政权更替,国运兴衰速度之快,都是人类历史中罕见的。而这样极为复杂的政治环境,使得欧洲各民族天生充满危机感,崇尚强者和绝对实力,毫不在乎信用和形象,以至于哪怕到了现代,先进的文明掩盖下,依旧是传承数千年的唯利是图的本性。 “无耻啊,无耻。”罗荷低低的用法语咒骂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明显对自己这个和谈使者的身份颇为煎熬。 “那好吧。”荷兰董事罗荷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那船归你们,把我们的水手放回来可以吧?”看样子罗荷确实是气得不轻,一开始还一口一个“贵国”的,现在也和李沐一样,以“你们”取而代之了。 “罗荷先生,我想您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李沐用一脸标准卖保险式微笑回答道:“贵公司被我俘获之战船,自然成为我国水师战利品,并不能替代贵公司应该支付的任何款项,所以对于您的船员,恐怕还需要额外的赎金。” “你们想要多少?”荷兰董事罗荷也是气的快受不了了,用一种仿若万年寒冰一样的语气道:“一百万?还是两百万?” “这样吧,贵公司的普通水手大约四千一百人,每人赎金白银一千两,一共四百一十万两,不过防卫大臣先生,副指挥官先生,以及总指挥官韦麻郎先生这些身份尊贵的武官,当然不能和普通水手想提并论的,我想他们每个人应该至少价值三百万两吧。”李沐掐指一算,又邪笑道:“另有七十一名各舰舰长,每一个三十万两白银,战争赔款我就不多要了,你们付一百万两白银和十万金币我们很满意。” “总督阁下,这样的价格太过分了。”罗荷头上汗珠一滴滴的落下,这种完全没有主动权的谈判简直就是一面倒的屠杀,让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纵横商场多年的罗荷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只好降低身段道:“根据您的计算,我们公司需要清偿的赔款高达三千五百四十万两白银和十万西班牙金币,这是我们不能承受的重担,以我们公司现有的财政状况,根本无力偿付。” 李沐听到罗荷的话,心中不住的冷笑,十九世纪的几大不平等条约,中国晚清政府一次赔出去几亿两白银,那个时候谁考虑中国人的感受了?荷兰虽然不是资本主义侵略战争的先锋,但是道理是一样的,从现在开始,李沐就要告诉那些泰西撮尔小国,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来有往的,对不顾脸面,不畏廉耻的种族,必须用白花花的金钱加深他们的记忆。 “总督阁下,这绝对不可能!这样的条款,根本就是未开化的野蛮人的决定,我还是希望您再考虑一下。”罗荷非常激动的说。 “我可以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与你们位于爪哇巴达维亚的总部商量一下,我只是警告你们,如果你们不答应的话,我们就会对所有贵国和与贵国有商业合作关系的商船发起无限制袭扰战,还有贵国的水手,我们也不会白养他们,这些人将会被送往我国的北方边境为苦力,为我们的国防建设添砖加瓦。”李沐义正言辞的警告道。 “简直就是。。。就是。。。”罗荷已经想不出什么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过翻译官林蓓小姐礼貌的停止了翻译,想必罗荷说的应该是些不堪入耳的脏字吧。 “话已至此,是战是和,你们给个准儿。”李大公子洒然一笑,就招呼自己的亲兵们离开了,留下罗荷一个人满脸阴沉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半个月之后,荷兰董事罗荷却主动找到了正在海边度假的李沐,表示答应他所提出的全部要求,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抽出所有的流动资产,也仅能支付两千五百万两白银,所以请求剩下的部分将会以东印度公司属下的部分商船和香料群岛的贸易收入冲抵。 李沐倒是也不想把荷兰人往绝路上逼,荷兰以不到大明一个省的土地,一跃成为十七世纪的海上霸主,也有太多需要大明去学习的地方,如果能通过放他们一马换取荷兰贸易和公司管理上的经验,李沐倒是觉得非常值得。 至于澎湖列岛,自然还给大明,小琉球上的荷兰据点也全部拆除,荷兰在远东的贸易,将会接受大明的监督并受到大明律法的约束。不过荷兰同时也取得了在大明的港口进行官方贸易的权利,只要符合律法规定,大明将会负责为荷兰商船提供护航。 在这个时代,大明处于稳定的小农经济体系,对西方商品需求量很小,而西方国家对丝绸,茶叶,瓷器等明星产品简直趋之若鹜,荷兰人就算是一次赔上三千五百万两,也不甘心放弃大明这个市场,可见东方商品利润之丰厚,简直达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大明天启四年七月二十日,经内阁同意,李沐为大明的全权代表,和荷兰共和国签署了明荷《泉州条约》,这是中华帝国历史上第一个正式的同西方国家缔结的条约,也是荷兰王国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 按照《泉州条约》的条文,荷兰退出澎湖,琉球群岛和小琉球,等于宣告荷兰殖民者侵占琉球为基地,进而控制大明,日本和朝鲜贸易的计划彻底破产。 所有荷兰被俘战船交给大明水师,所有在澎湖和小琉球修建的荷兰据点和不动产,转交大明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所有荷兰官兵所用之武器和船上弹药,粮食,补给,转交大明海防舰队。所有荷兰被俘人员将被遣返,受伤人员也会由大明提供医疗和帮助,阵亡者也会入殓后,由荷兰船只带回。 荷兰支付大明三千五百四十万两白银的战争经费,和十万西班牙金币的战争赔款,其中两千五百万两以现银支付,其他剩余款项以香料群岛十年的贸易收入和五十五艘荷兰商船冲抵。 所有荷兰商船在远东的活动将接受大明的监督,所有荷兰入境商品将按照律法向东南海关总署缴纳关税。 同时荷兰获得大明的贸易优先国地位,鼓励大明商人投资荷兰的贸易公司,并因此获得的收入受到海关总署的承认和保护。 荷兰董事罗荷叹息着,用微微发颤的手在条约文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一次巨大的外交胜利,也标志着大明帝国总算是从无休无止的朝贡外交模式中走出来,开始探索更适合自己生存的道路。 两千多万两的赔款,也为李沐在朝廷积累了极大的声誉,这已经相当于整个大明国库两年的收入,一下子让原本长期被欠薪以致难以糊口的京官公务员们,破天荒的领了一回双薪,不仅把欠的补齐了,还大部分都有富余。很多高官也对李沐的能力纷纷肯定,这小子,于治国理财,征战沙场,都不愧为一把好手。 李大公子经此一役,隐隐已经被很多高官视为大明下一代领袖的接班人,虽然不是唯一人选,但至少也已经取得了朝野认可,加上李沐状元出身,战功累累,前往内阁的道路已是一片坦途,只等待李沐的年岁大一些,资历更多一些,想必有些事情就会顺理成章的达成了。 看着签完《泉州条约》,颇有些失魂落魄的罗荷,李沐没有多少欢呼雀跃的感觉,盖因罗荷现在的心境,没有人比李沐更了解了。 在原来的时空中,从《南京条约》到《北京条约》《瑗珲条约》《马关条约》《辛丑条约》,从割让香港到割让库页岛,海参崴,台湾,澎湖,山东,旅顺,从赔款两千万到赔款两亿,四亿五千万。 我们所经历的痛苦,远比荷兰人经历的要多,想必那位总管北洋政务的老人,在签下一本本丧权辱国的条约时,也是像罗荷一般的心境吧。 无奈,绝望,痛苦,愧疚,应该都有吧,五味杂陈,一生难安。李沐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而伸手拍了一下罗荷的肩膀。 原本以为的嘲笑和得意并没有到来,罗荷甚至诧异的从李沐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感伤,不知道大获全胜的大明帝国,又需要感伤什么呢? 就像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所说的:“真理,往往在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这是普鲁士王国从无数内战中得到的血泪教训,也是中华民族一直不愿接受但最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第一百八十章 杭州银号 根据明荷条约所得到的战争赔款肯定是要发往朝廷国库的,这是条约文件上白纸黑字签下的,李沐也不可能自己留下来。但是荷兰方面赔付的数十艘荷兰商船,李沐当然也不会就这么浪费了。 自己组建商队,永远比从别人的利益中抽成赚得多,何况自己手握强大的舰队,不利用一下岂不是太过于浪费了么? 李沐拨出少量战船重建了福建水师,但是其实福建水师在李大公子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性。这种老式结构的水师,必然会被近现代的海军所取代,故而只是拨出一些小船维持了福建水师的建制,否则没办法和朝廷交代。。。总不能打了一场仗,福建水师就永远成了历史了? 李沐想着待到荷兰的商船到了之后,就可以组建李家自己的船队和舰队了,李大公子为国效力,当然也要为己谋身,万一自己干的这滔天的买卖出了什么问题,好歹也有一条退路啊。 在泉州港签完条约之后,李沐还专程邀请罗荷前往了一次杭州,荷兰人经商的智慧是毋庸置疑的,李沐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他。 出了泉州府衙,前往李沐在泉州的临时停驻的驿馆内,罗荷也还为若菡美丽的身姿和容貌惊叹了许久。 虽然大明和荷兰缔结的条约极大的损害了荷兰共和国在远东的贸易利益,但是毕竟不像中国晚清末年所经历的不平等条约,大部分都是损害了国家根本利益。所以罗荷兀自郁闷了几天之后,也答应了李沐的邀请,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虽然罗荷来远东已经十几年了,但是对于大明这个庞大而一直处于传说中的帝国,罗荷依然没有真正的揭开过她神秘的面纱。 站在杭州城的城门前,李沐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么长时间,总算是回来了,从去岁出发前往北京会试,整整一年过去了,李大公子也算是尝过世态炎凉,体味朝争残酷,平定山东白莲,击溃荷兰入侵,好不容易安生几天,该是好好休息一下了。 从荷兰远道而来的罗荷现在站在杭州城的城门前,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杭州是东南诸省之中,仅次于南京(南京现在叫应天,不过因为大明有北京,所以对应的也有人称之为南京)的大城市,人口有一百多万,荷兰的首都阿姆斯特丹现在在欧洲也算得上是大城市了,可是规模可能还不到杭州城十分之一。 “我的天,这就是大明的都城吗?真的太壮观了。”罗荷毫不掩饰自己羡慕和赞叹的申请,非常诚恳的道。 “哈哈,多谢您的夸奖,不过这不是都城,只是我们大明一个省的省城,像这样的省城我们有十三座,另外还有两座比这座城市大的多的都城。”李沐骄傲的道。 “可笑我还一直以为大明是一个和荷兰差不多大的国度。”罗荷有些自失的苦笑道。 林蓓作为翻译站在一边,听到这话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对罗荷道:“先生,大明的国土,应该比整个欧罗巴洲都要大一些的。” “是吗?”罗荷尴尬的笑笑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罗荷先生,进城看看吧。”李沐陪着罗荷,也就没有骑马,不过浙江的官员听到李大公子回来了,自然还是要迎接一下的,李沐和同僚们笑着寒暄了,带着几个卫士,陪着若菡好好的逛逛街,罗荷自然也跟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啧啧赞叹着。 还没走出几步去,就看到大量的百姓仿佛正在往什么方向聚集,引起了李沐等人的注意,李大公子眼疾手快的拉住一个问道:“这位大哥,这是有什么事情,大家都去围观了?” “什么围观啊,杭州银号开门啦,大家伙赶着去存银子呢!”那位被拉住的男子急吼吼的道。 “银号开门,以前也不见得有这么多的人去存钱,现在怎么弄出这么大动静儿来?”李沐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位小兄弟,你是就在外地没有回来吧,你是不知道啊,这杭州银行,据说是咱东南经略李大人和大海商郑家还有杭州城内很多大商家合作的,以前那些钱庄,存钱都要付保管的费用,现在这银号,存钱还付给咱们钱,啥也不用干,存的多赚的多,又有官家的背景,现在全城的老百姓都赶着去存钱呢。”那被李沐喊住的男子终于没心思再和他解释,说完这几句,就一溜烟的跑了。 罗荷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不由得满脸疑问的看向林蓓,林蓓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段话翻译给罗荷听,也用征询的目光投向李沐。 李沐对着林蓓点点头,示意可以说给他听,罗荷听着林蓓的翻译,不由得微笑道:“这位先生说的银号,是不是就是银行啊?” 李沐有些吃惊的看向罗荷,整个大明帝国,尚不知银行金融为何物的时候,罗荷却一副丝毫不奇怪的样子,仿佛面对着自己已经非常熟悉的事务。 “在我们的首都阿姆斯特丹,开设有世界上最大的银行。”罗荷骄傲的道。 其实银行很早在世界上就出现了,大明的银号和钱庄也具有部分的银行只能,但是荷兰于1609年建立的阿姆斯特丹银行,确实是最著名的具有现代银行结构的银行之一,随后德国跟着建立了汉堡银行和纽伦堡银行,而中国具有成熟职能的近现代银行,直到太平天国时期,才开始逐渐在中华大地上出现。 故而这位土生土长的阿姆斯特丹人,应该算得上是这个时代最有权威的银行家之一了。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荷兰人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自然也不是无能之辈,对别人先进的地方,李沐也自然乐意去学习。要说中国最终沦为任人欺辱的殖民地有什么自身因素的话,自以为是的天朝中心论绝对占了其中的主要部分。 到了杭州银号门口,只见拿着银票和各种装钱的防水布袋的老百姓简直人山人海,连杭州府都出动了衙役维持秩序,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百姓,让李沐一时半会儿也无可奈何。 “我们等一会儿吧。”李沐看着眼前的景象,只好邀请罗荷前往一处附近的酒楼,请他吃一顿地道的杭帮菜,罗荷想着有饭吃自然是高兴的很,只是在他眼里,对于大明的百姓这么热衷于存钱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在杭州西子楼的雅间内,罗荷听着李沐解释了杭州银号的功能,也不住的点头道:“不客气的说,其实杭州的这座银号已经是事实上的银行了。”罗荷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只是贵国百姓存款之热情,确实让我大开眼界。有这样庞大的储户来源,根本就不用担心储备金的问题。” “嘿嘿,是啊是啊,我们大明人比较爱好存钱。”稳定的小农经济体系,构造了中国人自古以来喜欢存钱的特性,好处是国家经济远比西方稳定,有点小灾小难的不至于让农民彻底破产,所以中国的朝代国运一般都在百年以上。 坏处就是只存钱,不投资,很难发展壮大。 不过随着开海通商的力度加大,越来越多的商人嗅到了大海带来的商机,一定会极大的促进海商的发展和新的资产阶级的形成。 也许我们的革命,最终会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都来的早一些。 第一百八十一章 登门拜访 邀请罗荷留下小住,以便李沐随时能够问一些有关于金融体系的问题,现在杭州银号和杭州的票钱交易所刚刚成立,像罗荷这样的高级专家又岂能轻易让他回去了? 若菡经过上一次的开导之后,姑娘显得比以前开朗了许多,大明礼法森严,在周边国家中都是颇有威名的,但是怪就怪在,无论周围国家和大明的关系如何,都对大明的宗法文化持崇敬态度,就连跟大明有几百年生死大仇的蒙古贵族,也以过汉家生活为格调,行汉家礼仪为档次。 “沐郎,你看你看,我买了好吃的,这个东西长得灰不溜秋的,真是第一次见到,还偏偏那么贵,将近一两银子一个。”若菡穿着一身素纱汉装,没有饰以百褶襦裙,而是配了一件轻麻布的一步白色长裙,现在杭州正是盛夏季节,若菡这一身轻薄透气不说,更是显得姑娘气质绝佳,上面薄纱隐隐透出的胸衣,展示出她傲人的双峰,在这炎热的夏天,更是让李大公子心里毛毛的,隔三差五的就想找一点理由享受一下手感。 “什么东西这么贵?”一两银子在这个年代,抵得上现在好几千人民币的购买力,在食品行列中,也就龙虾鲍鱼和一些极为珍贵的食材有这个水准。 “就是这两个啊。”若菡一路莲步轻移的小跑过来,脸上一层细密的香汗顺着白玉无瑕的脸蛋一点点的流了下来。 李沐看着心中一笑,这丫头,放飞个性之后,真有几分刁蛮公主的意味,经常让他哭笑不得,却又实在舍不得责怪。 李沐低头了一眼舒菡手中的东西,两个土黄色的圆球,看上去个头不小的样子,圆圆滚滚的显得颇为可爱,果然会吸引女孩子的目光。。。可是,不就是土豆嘛!什么时候土豆卖到好几千一个了? “这。。。菡儿,这土豆不值钱的。。。不过好吃倒是还不错。”李沐有些迟疑的道。 “啊?什么?真的嘛?”若菡听了李沐的话,气鼓鼓的道:“兀那奸商,居然还敢骗我说这是从什么。。。嗯。。。总之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到大明来,哼,我要找他说理去。” “哎哎哎,慢着慢着。”李沐一把环住小辣椒的纤腰,往身边轻轻一拉道:“他也没骗你,这东西虽然传入大明有好几十年了,加上价格高昂,没有人拿去忠直,所以咱一直以为这是个金贵东西,卖得贵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这个圆滚滚的。。。嗯。。。土豆,到底要怎么吃啊。”若菡皱着好看的眉毛,颇为苦恼的道,原来这丫头光顾着买,根本就没想过要怎么吃。 “当然炖牛肉啦,我跟你说,这个东西削了皮切成块和上好的黄牛肉炖一锅,对了对了,我那儿还有前些日子,从通海的商船那里买来的咖喱粉,啧啧,咖喱土豆炖牛肉,不行了,我忍不住了,今天晚上我就要吃。”李沐想着想着,感觉自己都被说饿了,拉着若菡就要去厨房做咖喱酱来,反正李大公子在家里经常搞些新鲜菜肴,一开始娥恩哲是觉得有损体面,君子远庖厨嘛。后来却发现李沐弄出来的新鲜吃食每每都意外的好吃,后来也就不再反对了。据说西子楼还多次想聘请晋阳侯府上的大厨去大拿一些新菜呢。(咖喱在大明早期被音译为卡利,源于印度被蒙古人建立的蒙恕儿帝国统治的时期。) 随着泉州,宁波,福州,温州,松江各府纷纷开始增设海关,整个东南沿海的开海通商贸易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现在在杭州城的集市上,远到泰西诸国,近到南洋各地的产品应有尽有,让格外喜欢新鲜事物的大明百姓,也是好好的开了一回眼界。 “大人,马将军道有贵客来访。”李沐这边刚准备兴冲冲的重温已经好久没有品尝过的咖喱牛肉,却突然听闻侍女的奏报,马将军自然就是李沐的亲兵队长三月了,像三跃这种谨守规矩的性子,肯定是不会踏入内院一步的,所以要是有了什么重要事务,都会让侍女代为通传。 “何人来访,可有拜帖?”李沐出声问道。 侍女从袖口中掏出拜帖,恭恭敬敬的递给李沐,倒不是这侍女非要矫情这一下,拜帖也硬要李沐自己看,实在是这个年代大部分普通百姓根本就不识字,侯府的侍女也大多都是些穷人家的女儿,算得上是杭州城内待遇数一数二的好工作了,不过要说识文断字,对她们来说还是有些奢侈。 “谢谢。”李沐习惯性的礼貌在这些为侯府服务多年的老人眼里已经见怪不怪了,不仅如此,这还经常成为他们和别家仆人吹嘘的资本,咱大明,官居一品的,还能跟我们这些下等人说谢谢的主家,可还能找出第二个来? 李沐拿起拜帖,眼神一凝,只间上面写着“洪彦演谨拜”,彦演是现任浙江巡抚洪承畴的字,本来嘛,洪承畴新到任浙江,拜见上官确实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浙江巡抚也是三品的文官,其实等级并不比李沐低多少,互相之间一边都称号而不用字了。但是洪承畴来这一出,就等于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 原本李大公子对于这种讨好上官的行为是不反对的,大家都是红尘中人,要说谁能做到对上官不假以颜色,一如东汉强项令那般未免有些太理想化了,可是李沐对于洪承畴这个人总是有难以磨灭的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就看着他这种刻意讨好的态度格外的不顺眼。 不过顺不顺眼是一回事,人还是要见的,人家正经来拜见上官,于礼数上也挑不出毛病,本身也没有闭门不见的道理。李沐只是点头道:“告诉三跃,引客人到花厅稍待。” “诺。”侍女应诺一声,施礼出去了。 若菡知道李沐有公事要办,只好拿着两个圆滚滚的大土豆,装着可怜巴巴的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还咕哝着:“唉,菜也没人做,饭也没人烧,饿死了也没人要。。。” “好啦好啦,我把这厢事情做完,就给你做土豆吃。”李沐知道若菡在装可怜,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只好无奈的道。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不算话,我就。。。一天。。。嗯,半天。。。两个时辰不理你,哼。”若菡仔细想了想自己的意志力,很没骨气的威胁道。 李沐也是笑着答应了,才慢慢踱步到花厅内,看见巡抚洪承畴已经在等候了。 见到李沐进来,原本还拿着茶碗的洪承畴赶紧站了起来,拱手施礼道:“下官参见柱国。” “亨九,不用多礼,坐吧。”李沐当先坐下之后,也招呼洪承畴落座了。 “谢柱国。”洪承畴刚刚满了三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时候,此人生的一张国字脸,一双剑眉大眼,身高将近八尺,从面相上来看,是大明吏部馆选的第一等官相(是的,大明当官馆选分配职位的时候是要看脸的,长得不好看的没有官威的,注定做不了高官。。。)。要不是李沐总觉得这人会叛变革命,也不至于对他这么冷淡。 洪承畴也不知是心机深沉还是真的毫不在意,只是对李沐道:“柱国前些日子在东南三省全面推行《海关条例》,近日就出了一桩跟条例有关的案子,想向柱国请教。” “你说来。” “六天前,吕宋一位商人携带众多产自吕宋的昂贵香料入松江贩卖,之后用贩卖香料得来的钱从另一名西班牙商人手上购得海外名贵宝石二十四颗,对方离开大明时,执意要求我海关退还之前这些宝石所缴纳的税款,松江海关不同意,闹到了松江府,松江府不知何决,又闹到了我这里。”洪承畴有些疑惑地道:“按照《东南海关条例》,对购买时限不超过三个月的海外物品,确实应该退还税费,我也做主让松江海关退了,但是却还是不知道这一条是为什么。” “这么说吧。”李沐对于洪承畴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东南海关条例》颁布以来,东南治下各府都按条例办事,却唯有洪承畴一个人提出了疑问,说明他真的认真想过海关条例条款的真正目的所在。 “因为这些宝石入境大明缴纳了税款,如果短期内离开了我们的国境,则这次进关活动不就等于不存在了么,它既然入境又离开了,理应把税款退回,我们朝廷又不是强盗,不能看到钱就不放手了。”李沐顿一顿道:“总之,大明东南各府,必须严格按照条例办事,所有何海关通商案件之卷宗,我都会亲自查阅,如有不按条例,私自定刑的,别怪我不客气。” “下官谨遵教诲。”洪承畴恭声道。 李沐点点头,老气横秋的道:“亨九啊,一项制度,建立起来不容易,律法应该是约束我们每一个人的,包括对官船和我李家的船队,该征的税,一分不能少,条例上只要要退还的,也要全部返给别人,维护王法尊严,才是父母官真正的本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斗转星移 随着荷兰的赔款运抵杭州,李沐便开始一步步的实行自己的计划,东南各省的贸易收入作为李沐的财政来源,自然要大力经营,新舰要造,原海防舰队在接手了七十余艘荷兰战船,并且使用了部分战争赔款建造新舰之后,海防舰队规制已经过大,便被李沐下令一分为二,改为北洋和南洋两支舰队,以定远号为旗舰的南洋舰队有大型战船八十六艘,以镇远号为旗舰的北洋舰队有大型战船一百一十四艘,其余辅助船只不计其数。 由于两支舰队都由李沐一手建立,所以在这两支舰队里,李沐开始试行新的军官制度,在海军中颁布了按照品级排列的军衔制度,并且在每艘战舰上设立舰长,对于原来陆师的官兵不再使用,而是全部征募和新训练水师官兵。 不知不觉,已经是天启五年的八月。虽然夏天的日头骄阳似火,杭州湾外海的海面上,战舰云集,千帆竞发,来自北洋和南洋舰队的两百艘战船在海上整齐列队,这其中有荷兰制的三桅大帆船,也有在这一年时间内建造的宁远号装甲巡洋舰,还有大明仿荷兰制的十几艘新式战船,以及大批升级了火炮数量和质量的大福船。 然而,虽然时至今日,大明的水师已经逐渐复兴强大起来,但是比起二百年前三宝太监的超级舰队,依然颇有些不如,盖因郑和船队最大的宝船图纸已经被当时兵部官员刘大夏依照圣旨全数销毁,不禁让后人为之叹息。 这是一场由李沐发起,盛邀泰西各国使者和众多海商大贾一同参加的阅舰式,参阅舰艇两百余艘,几乎是现在大明水师的全部菁华。 现在的北洋舰队水师统领是戚昌国,此人此前一直在登莱水师中为水师统领,他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抗倭英雄戚继光,相比起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有些懦弱的性格,戚昌国算的上是虎父无犬子,一直以来深得李沐信任,最终在天启五年初的舰队改组中,升任北洋舰队水师统领。 而南洋舰队的统领则是在澎湖海战中立过大功的杨禄,杨禄在澎湖之战中积功升为武烈将军,原本按照规矩,应该委任福建总兵俞咨皋任统领,但是俞咨皋不愿放弃总兵的位子进入水师,也就换了杨禄去做了。 不过现在的阅舰式与后世不同,因为此时的舰船为风帆操纵,很难像后世军舰一样排成标准的队列直线行进,所以诸舰全部于海中下锚,所有炮门打开,火炮上膛,等待李沐的命令。 李沐登上龙江船厂新造之宁远舰,陪着诸多贵宾站在甲板上,极目远眺而去,视线之内,皆是艨艟巨舰,目光所及,尽是重炮如林,海平面上反射出的阳光,更将这两百余艘战船映衬的如在银河之中,威武壮观之势,上下五千年亦难得一见。 “大明之强大,确实出乎意料啊。”西班牙船长西多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心中不由得有些唏嘘,曾经的西班牙,也有一支如此可怕的舰队,超过一百五十艘大型战船,装备有三千多门大炮,横行于地中海和大西洋沿岸,号称“无敌舰队”,数十年未逢敌手。三十七年前的英西战争,让西班牙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虽然无敌舰队雄风犹在,但是明显已经比以前差了很多,比起如今的大明水师,多少有些不如了。 李沐扶着宁远号的木质栏杆,深吸了一口大海腥咸的空气,方才转身对戚昌国道:“开始吧。” “诺,大人。”戚昌国认真的点了点头,大声对传令兵道:“柱国有令,阅舰开始!” “呜呜——”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接到命令的战舰也纷纷吹起号角,把开始的信号传达给后方的舰船。随后,以镇远号为首的舰队纷纷开始拔锚转向,向宁远号的侧翼驶去。 镇远舰的舰长也是原来登莱水师的老人了,对于袁可立的登莱水师,李沐都是当做自家的人看待的,所以登莱水师的官兵也大多在舰队中担任重要的职位。 “轰!”行至宁远舰侧翼后,镇远号另一侧的火炮便在舰长的令下齐齐开火,向远海射出了炮弹,三十门重炮齐声开火,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镇远领头之后,随后跟在镇远舰身后的其他战舰纷纷依次开火射击,从镇远舰开始,定远舰接上,一直到两百艘战舰全部射击完毕,炮声隆隆,竟然半个时辰都没有停歇。虽然所有的火炮都是用的空心练习弹,但是声威雄壮,气度不凡,昏昏欲睡,残破不堪的大明王朝,时隔百年,终于再次焕发出一丝泱泱的天朝气象。站在李沐身边的浙江巡抚洪承畴听着脸面不觉的火炮声,略微一数,竟然有不下三千多门火炮之多! 三千门火炮!在如今这个时代,只需几轮炮火,就能让一座城市,彻底化为焦土。 海上阅舰结束之后,所有参阅的水师将官便上岸至校场上列队,这些将官都站成整整齐齐的方阵,明显是锦州军训练的模式,看来李沐从熊成那里要来的教官已经初见成效了。 两百余艘战舰,所有的舰长,副官,火炮副尉,操船副尉,火枪副尉,弹药官等将官加在一起也有一千多人,他们无论品级高低,都在校场上整齐列队,鸦雀无声,等待着那个传奇一般的年轻人,走上前方点将台的最高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当然,不是李沐不想把所有人集中到一起,但是南洋北洋两支舰队官兵加起来有将近三万人,这年头又没有扩音喇叭,就算李大公子喊破了嗓子,也不可能让这么多人都听见他说话。 李沐面对着自己亲手建立的水师,甚至是已经有些雏形的海军,尽管在多年的战场和官场生涯中,李沐早就练就了钢铁一样的意志,此时还是激动地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兄弟们,今天,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李沐大声喊道:“应荷兰共和国和吕宋王国的邀请,我们的水师将派遣十艘战舰,前往吕宋访问!这是两百年来,大明水师第一次踏出国门,访问他国!” 郑和下西洋之后,大明全面禁海,所有宝船封存,任其腐朽,虽然有很多海商和他国通商贸易,但是大明官方派遣战船出访,确实是自三宝太监之后的头一遭。 “我们到今天,才算重新有了海疆。或者说,有了别人承认的海疆,因为我们有了这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强大舰队。”李沐深吸一口气,感慨的道:“数百年前的海上荣耀,我们没有看过,数百年后的人间气象,我却可以想象。如果我们没有舰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台下的将官面面相觑,这句话意味倒是奇怪的很,数百年后的事情,谁能知道呢? 是啊,可是偏偏有一个人知道,从一八四零年鸦片战争开始,到北洋水师全军覆没而止,中国海军殁尽,有国无海,有海无防,任外敌宰割而毫无还手之力,巴黎和会上,我们以不在合约上签名而抗争毫无道理的压迫,却没有人愿意听一下来自我们的声音。 李沐看着眼前一千多名海军将官,用尽全力吼道:“对大明子民,我们信仰诗书礼法,对外敌豺狼,我们只认大炮火枪。国运兴衰,系于水师,中华未来,皆赖诸君!希同袍万众一心,同仇敌忾,愿水师忠魂有灵,永佑家邦!” 。。。。。。 阅舰仪式之后,李沐非常满意的回到了岸边,却刚好碰见了东南海关副总长李硕拿着报告等在一边,便笑问道:“怎么了?这个月怎么这么准时。” 由于对海关事务不熟悉,李硕一开始写报告都是无比痛苦,何况这个年代的统计学落后,很多账目记载本身就语焉不详,统计起来更是难如登天。 李硕也是个混不吝的性格,花了一年的时间把大明东南沿海七大海关跑了遍,亲自教授对方使用新式的记账法,统计效率也越来越高,这个月也是头一次李硕准时在月初就把报告完成了。 “上个月,松江,福州,泉州,宁波,温州,苏州,杭州七处海关入关税税银两百四十万两,各海关出入关商品估值超过八千万两,今年一年光海关的收入估计就有将近两千万两,抵得上万历年间咱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了。”李硕喜笑颜开的汇报着,却又突然压低声音道:“哥,还是按老规矩,发八百万两吗?” “不用,今年可以涨一点了,发一千万吧,赚得多了,自然也要大方一点嘛,但是朝廷那些人是养不足的,为我所考虑之全局计,还是不能让他们过得太舒服了。”李沐低声道。 “就是发一千万,怕也是被朝中那些阉党贼子黑去喽。”李硕把报告折成一个巴掌大的小豆腐块儿,搁在最里层的袖口里,叹息一声道。 李沐离开北京,叶阁老告老之后,阉党骨干顾秉谦也入了内阁,今年年初的一场京察,阉党大获全胜,拿下其他清流官员不下百人,权势滔天已经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纵然大明历史上也有王振,刘瑾之流的阉宦为非作歹,但是还没有哪一个阉奴能到魏忠贤这般,内外朝廷均受其驱驰,其中爪牙连内阁都能染指的地步! “他黑,任他黑,现在不是我们能管这事的时候,只要我们每年给朝廷的银子让他们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这些人就不敢对我们怎么样。”海关的运行方法虽然有条例可循,但是很多事情根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官员可以想象的,所以尽管时间久了,肯定会有些官员能熟悉海关事务挑起大梁,但是短时间内,东南的海关离了李沐恐怕是玩不转。 大明朝危如累卵的财政现在都靠李沐的在东南的海贸收入撑着,连魏忠贤也不敢轻易开罪他,过惯了有吃有喝的日子,谁还愿意过那穷得叮当响的苦日子去? 李硕汇报完公事,转而有些神秘的道:“大哥,你知道咱家今年赚了多少吗?” 荷兰赔款的商船,被李沐收缴建立了李家自己的船队,雇佣了不少以前水师里不想干的官兵们做护卫,现在也逐渐做大起来,足迹慢慢的也遍布了大半个亚洲了。 “多少?”李沐笑骂着,作势要动手道:“你这小子,一年时间,在海关养出毛病了,敢跟你哥我卖关子啦?” “大哥莫打,莫打,我说就是了,今年到现在快八个月的时间,已经入了四百多万两了,咱家现在跟郑氏一样,可以说一句,也是大海商啦!”李硕骄傲的道。 “瞧你那点格局。”李沐心里乐开了花,有钱谁不高兴呢,表面上还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颇为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才四百万就高兴成这样。” “大哥,你就不要和我装了。。。谁不知道你那个财迷性格。。。”李硕刚要开口却看到李沐怒目圆瞪,赶紧缩了缩头,吐了一下舌头道:“我不说了就是。。。” 李沐回到侯府,刚刚下马,眼前一阵香风闪过,就看见一个苗条可爱的小土拨鼠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直到看到那双夺人心魄的美眸,李沐才认出来这是自己朝夕相处的若菡。 “你这是。。。上哪挖煤去了?”李沐瞠目结舌的看着若菡的衣服上站着不少灰尘和泥土,不由得吃惊的道,他知道若菡一向爱洁,夏日里每天都要沐浴两次,像今天这种样子,真真是头一回见到。 “土豆!你看,沐郎,我种的土豆长出来了!”若菡手上拿着几个圆滚滚的土豆,献宝似的和李沐道,很是急切的想和爱郎分享一下收获的喜悦。 “这玩儿那么好种,谁种都能长出来,有什么好稀奇的。。。”要不说男人这种动物变心最快,以前李大公子对待若菡,哪一次不是轻声细语,温柔体贴的样子,现在人家姑娘兴致勃勃的想和李沐分享快乐,李沐直接就一盆冷水淋上去,弄得若菡一句话噎在嘴里,像只憋一肚子水的小河豚一样,气鼓鼓的看着他。 “我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若菡带着危险而迷人的微笑,轻轻的把手搭在了李沐的腰眼上。 “哇,这位姑娘真是惊才绝艳,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种出这般硕大品美的土豆,真是百年难得一遇,贤淑温良典范,深为我中华女子之楷模。。。”李沐好汉不吃眼前亏,腰眼处一阵凉爽,赶紧转变思路开口道。 “哼,看你还算识相,今天不和你计较。”若菡好看的琼鼻一皱,转身道:“今天轮到我来做炖土豆给你吃啦。” 看着若菡的背影,李沐温暖的笑了笑,却冷不防又看到大槐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而踱步上去,张口就问道:“有什么问题?要钱,还是要人?” 能让李沐如此不惜代价鼎力支持的,自然是现在东海的统领程宁了,一年的时间,李沐的地下组织东海在他不要命的投入下已经颇具规模,至少东南三省是基本逃不出李大公子的手掌心,现在正在努力向周围扩散中。 “我们在陕西的新站点,据说发现了洛姑娘的行迹。”程宁一身深蓝色的武服,恭敬的对李沐道。 “陕西。。。”自从洛鸢在山东离开他之后,李沐一直就没有停止派人寻找她的踪迹,但是一年时间过去,东南各省都毫无消息,现在却在万里之外的陕西知道了她的消息。 “我知道了。”李沐心里盘算了一会儿,轻轻点点头,对程宁赞赏道:“你用心了。” “为大人效死。” “你家那小子,现在怎么样啊?”当初程宁身患绝症,为了买名贵药材续命铤而走险出手窃取财物,被李沐抓住之后,也顺便治好了他的寒热之症,现在程宁的孩子出生快满一岁了,李沐也见过一回,水晶一般粉嫩的小娃娃,果然是对父母最好的礼物。 提起儿子,程宁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感激的对李沐道:“拖大人的福,现在正在牙牙学语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口喊爹娘。” “哈哈,好,我这儿有些我家船队从朝鲜运来的极品高丽参,听闻你夫人生了孩子之后伤了元气,身体不佳,待会走的时候,拿一些去给她补补身体吧,不许推辞,我让你拿你就拿着。”李沐说着,回头唤来侍女道:“回头把上次家里船队带回来的高丽参,选三支上品的,给程先生带走。” “诺。”侍女应诺而去。 “这。。。大人,真是让属下无以为报了。”程宁激动的道:“大人放心,洛姑娘的事,我一直让人盯着,仔细着呢,想必再过一个月,陕西那边消息传回来,应该就有下落了。” “我信得过你。”李沐笑着对程宁答一句,转而深吸一口气,望向西北的天空,喃喃道:“一年未见,你还好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 蒙古入寇 与此同时,离杭州万里之遥的长城边关,隶属于大同府的边军们正在城墙上闲聊着天,自从嘉靖朝时,蒙古三娘子钟金哈屯和大明修好以后,边境已经四十多年没有打仗了了,万全右卫的这些边军们,大多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战火。 农历八月初八,按照中国人来说,应该是个吉利的好日子,没过几日就要过中秋节了,很多在中秋那天休沐的士兵都在想着要不要给家里人带些吃的用的,毕竟在长城上当值不容易,军饷比起内地的卫所兵自然要高得多。万全卫的兵,多少还是能买得起一点吃喝的。 “什么声音?”就在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过节的喜悦时,突然有人听到了一阵滚滚的雷声,站起来茫然四顾,晴空万里的时候,哪里有要打雷下雨的意思? 雷声越发的大了,越来越多的士兵凑到长城边上往远处望去,却见长城之外,竟然突然卷起漫天沙尘,看得直让人目瞪口呆。 “是骑兵!是蒙古人!”不知道哪一个眼尖的士卒第一个望见了滚滚沙尘下掩藏的骑兵,不由得开始奋力叫出声来,慌乱的舞着双手道:“东胜城怎么回事?何以没有丝毫预警?!快,大家快拿武器!点烽火!” 万历年间,在长城之外,蒙古人和大明议和之后,为表和平之诚意,在大明工匠的帮助之下,蒙古于关外筑归化城,大明于关外筑东胜城。城池的兴建,让大量蒙古贵族改变了游牧的习性,转而开始向往安定的城镇生活,也因此大大减少了和大明之间战争的频率。 东胜城驻有两千边军,按理来说蒙古入寇,肯定是要放烽火预警的,却不知为何这一次,蒙古骑兵杀到了长城边上才被发现。 大明天启五年,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动员精锐蒙古铁骑三万余人,先是攻克了一直属于阿拉坦汗和他的后人的归化城,夺银佛寺,再克东胜城,从万全右卫攻破长城闯入关内,兵峰直指大同! (林丹汗入寇确实是史实,但是历史上发生在天气七年。) 消息传到朝廷,让朝中大臣一下子慌了手脚,现在朝政大多被阉党把持,六部九卿的主要堂馆几乎都是阉党门下,这些人捞偏门赚黑钱是一把好手,但是论到抵抗蒙古入侵,那真算得上是两眼一抹黑。 首辅大臣韩爌这几天也是被折磨的心力交瘁,魏忠贤在这种真正的国家大事上基本就是废物一个,一没有主见,二没有办法,只能和天启两个抱在一起发愁,一筹莫展之后,只好来找韩阁老。 韩爌这个首辅做的,真是味同嚼蜡,自己的学生基本都被魏忠贤贬的贬,免的免,权威丧尽不说,也毫无地位可言。很多事物魏忠贤根本就不和他说,对于九边重镇的情况,韩爌身为首辅,竟然对于边军之驻防,缺额情况不甚清楚,现在万全右卫被攻破,大同危急,开平危急,韩阁老甚至不知道大同还有多少兵! 无论如何,军国大事绝非儿戏,就算是韩爌心有怨气,也不得不强打精神看起兵部送来的军情奏报,整整三天几乎不眠不休,已经让年事已高的韩阁老心力耗尽,疲惫不堪了。 “陛下,宣大总督冯嘉会总制河南多年,调度全局的能力应当毋庸置疑,大同总兵陈少乾有精锐边军两万余人,林丹汗入关俱是骑兵,要是攻城略地应该不是大同边军的对手。”乾清宫内,韩爌坐在一个锦墩上,气力已经颇为虚弱,但还是强自忍耐道。 “首揆,大同归大同,京师不会有问题吧。”万全卫丢了,从长城到京师一马平川,几乎无险可守,大明朝天子守国门,京师就是前线,蒙古入关,一日三警,对于朱家的皇帝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所以天启对万全卫的事情并不着紧,却是非常关心京师的安全。 “陛下多虑了,京营驻军五万不止,加上京师城高池阔,陛下英明神武,林丹汗三万骑兵,不可能对京师下手的。”韩爌摇摇头道:“只是此次林丹汗入寇颇为奇怪,大明和蒙古已经四十年未启战端,不仅我们措手不及,从归化城陷落来看,蒙古方面,其实也有非常大的阻力。” “首揆是说,蒙古实则并非上下一心,所以,林丹汗这次是自取灭亡吗?”天启松了一口气,稍微轻松几分道。 “如果大同镇能顶住,一切就都还说。”韩爌眉头紧皱,强笑一声道。 大同最终还是丢了。 八月十七日,前线战报传来,大同失守,大同驻扎的两万多驻军几乎全军覆没,总兵官陈少乾殉国,宣大总督冯嘉会已经上折请罪,估计免职是跑不了了。 可是就算免了冯嘉会的总督一职,大同身为九边重镇之一,防区东起镇口台,西至鸦角山,六百多里的长城,要是就这么不管了,以后京师岂不是夜夜有警,岁岁难安了么? “为今之计,必须掉一员干将,迅速整顿宣大兵马,把林丹汗嚣张的气焰压下去!”现在在乾清宫里说话的,却是内阁次辅刘一燝,刘阁老坐在这里,盖因首辅韩爌操劳多日,终于支撑不下去,已经病倒了。首辅缺席,次辅刘一燝只好代韩爌当值,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平日里嚣张跋扈,有事没事都要插一脚的东阁大学士顾秉谦,却像个哑巴一样一言不发。 “内相,我有一人,或有大用,如果能召唤而来,定能扭转乾坤。”刘一燝顿了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道。 “何人?” “原吏部稽勋郎中,孙传庭!”刘一燝沉声道。 “孙传庭?可是两年前扬言有我在朝,不复为官的那个孙伯雅?”魏忠贤冷哼一声,颇为愤恨的道:“此人诽我名声,自恃清高,怎么能大用于边镇,况且他一个吏部稽勋郎中,从五品的官而已,就算是到了宣大,又怎么可能做总督?” “内相,国难当头,破格越级也是权宜之计啊!”刘一燝深思熟虑多日,才选了这么一个靠得住的人选,在他看来,国家有难,难道还要顾及有才之人的品级够不够吗? “这样吧。”魏忠贤想了想,也是觉得万一刘一燝真的举荐了一个人才也不一定,一个五品官,自然不够堂堂九千岁去记恨他,只是魏忠贤这个人,瑕疵必报,孙传庭既然说过他一次坏话,那就一辈子讨不了好儿!想到这里,魏忠贤打定主意道:“让东南经略李沐转任宣大总督,孙传庭接任大同巡抚,有我大明两位良将配合,自然是手到擒来,敌酋授首啦。” 大同已经陷落,驻军全部殁尽,大同巡抚当然就是个光杆司令,空有名头而无一兵一卒,让李沐去做宣大总督,倒是有几分实权,只是这一回情势危急,李沐远在东南,等到了宣府,也不知道战事已经是个什么样子。看来随着李沐的声望越来越高,魏忠贤终于要开始对他下手了! 李沐是刘一燝的学生,刘阁老自然是不愿意让他离了东南,跑到宣府这个火架子上去烤的,但是现在魏忠贤势力庞大,天启又盲目信任李沐的军事才华,这两人一唱一和,自己反对也没有用。 看刘一燝低头默认了,魏忠贤快意横生,内阁大学士又怎么样,不还是乖乖的听我差遣?魏忠贤爽快一笑,对身边的小太监道:“那就让翰林院拟个旨,让李沐去宣大把担子挑起来,东南的乱子现在也平的差不多了,他这个经略,也算是功成身退,把他的监察御史升一级,按规矩进詹事府任左中允。刘阁老举荐的孙传庭迁兵部右侍郎巡抚大同,我和皇上,都等着他们的好消息!” (第四卷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宣大总督 李沐接到圣旨的时候,还正在杭州倚红偎翠的快活着呢,却冷不防锅从天降,让他跑到宣府去做总督,宣大是什么地方,北方边境啊,疯了吧不是? “哥,你应该去,这是个机会啊。”李沐拿着明黄色的圣旨郁闷的时候,早已得知消息的李硕进来劝解他道:“东南的事情,海关有我,民政有洪巡抚,两大舰队有戚昌国戚将军,福建巡抚南居益也都是你的老战友,东南说到底于大哥已无发展之空间,此时去宣府,简直就是打了瞌睡送枕头啊!” “大同新败,宣府不过三万多残军,东南三个省牧民上千万,又如何能相提并论?”李沐苦笑一声,摆了摆手道。 “大哥,九边和东南不同。”李硕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意味深长的说:“东南是朝廷财赋重地,向来原则上以稳定为主,自然不需要集结重兵,而宣大是面对蒙古铁骑的第一道防线,屯驻重兵以备不测,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哥,锦州不过撮尔小城,以为大业之基,实在是不足为依仗。” “谁和你说我有大业了?!”李沐突然站起来,像不认识一般盯着自己刚刚年满十八岁,已经是东南海关副总长,眼看就要接受东南海关总长的弟弟。英俊帅气的李硕,依旧毫不退让的看着李沐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睛。 “大哥莫急,此话只我兄弟二人知道,不传第三人耳,若是泄露出去,我是大哥的亲弟弟,怎么连坐,都逃不掉我的小命。”李硕微笑着,仿佛轻描淡写一般道。 “李云和,我没有大业,也没有任何想法要和朝廷过不去。”李沐肃然道:“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七品,一年时间,眼看就是六品了,前途无量,要是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好好做你的官,不该轮到你想的事,就不要乱想!” “我知道了。。。”李硕低下头,有些沮丧的道。 “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李沐静下心来,沉声道:“锦州一地,确实格局太小了,想要立身于朝廷纷乱,要么同流合污于当朝,要么就只有超然出身于事外,宣大,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天启五年九月十一日,原东南经略李沐卸下东南任上职务,转赴宣府接任冯嘉会的宣大总督一职,宣府,大同,是大明九边之中地位最高的三镇之二,虽然现在大明仍对边军统称为九边,但是大明的边镇实际上已经不止九处,包括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昌平镇、真保镇、山海镇、临洮镇十三处(后四镇是嘉靖年以后新设的,原先只有九镇),西起嘉峪关,东至鸭绿江,驻军员额近百万,沿线长城一万六千多里,是大明和蒙古之间极重要的战略防线。 而宣大总督的主要辖区就是宣府镇和大同镇两座重镇,比起锦州镇这种新设的军镇不同,宣府和大同都是从弘治年间就已经设立了,至今也有百余年,宣府和大同都是城高池阔的巨型城池,历经上百年的战火考验和加固,早就被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大同为什么会失,又为什么会丢的这么快,关外的东胜城何以没有丝毫预警?一切都让李沐觉得其中似有蹊跷。 宣府即宣化府的简称(位置在今河北张家口),在大明九大超级边镇之中,宣府位于整条防线的咽喉之处,过了宣府直达京师,中间无险可守,所以在九边之中,宣府镇、大同镇、延绥镇,现任宣府总兵官张晓原本也是上表请辞的,但是李沐执意挽留他,或许是李沐在大明南北闯荡多年,实在是威名极盛,所以也就收回了辞呈,留在宣府带兵了。 李沐带着十几个亲兵,紧赶慢赶,也花了整整一个月才到了宣化,令李沐颇为奇怪的是,一向来去无风,劫掠成性,打了就跑的蒙古骑兵,居然依旧盘踞在大同尚未前进一步,要知道,论装备,蒙古人穷得连口铁锅都能当传家宝留着,更不要说跟明军比装备了。 论士气,自从永乐爷北征蒙元把这些游牧民族打回大草原以后,蒙古人早就彻底丧失了夺取天下的勇气,现在的蒙古黄金家族也是以劫掠大明的生活物资为主要目的,至于城池之地,蒙古人向来是不要的。 宣化府巍峨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尽管李沐对大明九边重镇的壮观程度有所心理准备,但是真正见到宣化府的时候,还是被这壮观的城墙给惊呆了,宣化府城池不大,大约不过杭州城的四分之一,但是城墙竟然高达四丈,城楼之处甚至有近六丈,相当于七八层楼房的高度,看得李沐心中更是疑惑丛生,蒙古那些拿着马刀茹毛饮血的蛮子兵,居然攻下了像宣化一般坚固的大同?难道蒙古人都是骑着天马飞进去的不成? 当然,宣府也不是只有一座宣化城,宣府全镇有边垣一千一百一十六里,边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冲口一百九十二处。各堡、边垣、要塞驻军员额八万余人,但是到了这个年代,八万肯定是没有的了,以李沐带兵多年,对大明军队这德行的猜测,号称有八万大军的宣府,怕是能有个三四万人就了不得了。要知道当年熊廷弼第一次总制辽东镇的时候,辽东镇纸面上的十一万大军可只有一万多人! 所以其实号称全国总兵力两百万的大明帝国,可战之兵撑死了也不过二十万左右,否则也不能被建奴那几个歪瓜裂枣打得死伤惨重。 “孙传庭到了吗?”李沐赴任宣府之后,衍圣公孔胤植也算是一条路走到黑了,李大公子跑到宣府这么远的地方喝西北风,这小子竟然有模有样的拿着行李干起了师爷的行当。 孔胤植人老实,不会耍滑头,但不代表他的智商有问题,老实人认真起来最可怕,连李沐有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孔胤植办事,过程确实满长,但结果从来滴水不漏。 “孙巡抚早就到了,他在代州(山西)老家闲着,接到命令就赶过来了,也就三四天的功夫,现在怕是等着不耐烦了。”孔胤植笑着道。 “让他准备一下,跟他说我有要事相商,想好了再来。”李沐神神秘秘的对孔胤植道。 “我会让人通知他的。”孔胤植点头道。 “这宣府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啊。”李沐揉着太阳穴,有些疲惫的说:“明面上八万大军,我一眼就看出这名册里全都是水分,人数和兵甲,器具,粮秣,全都对不上,我估计能凑够三万多人,就算是谢天谢地喽。” “战场上的事,我就不懂了。”孔胤植毫不避讳自己的短板,摆手道:“这些事还是你自己去烦心吧。” “我现在就是奇怪,这些蒙古人到底窝在大同干什么?”李沐奇怪的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军衔制 宣大总督全称为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饷,节制宣府、大同、山西三抚三镇。其实从名字上看,总督是个临时差事,通常是在特殊时期,有朝廷指派对应的官员民政军政一把抓,以为了协调地方事务,增加工作效率,而宣大总督是从嘉靖年间就已经加设的官职,至今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早就成为了常设的地方督抚之一。几十年的成规下,对宣大总督的品级也已经有了定案,一般官职为从一品,因为在大明九边重镇之中,宣大的防务最重,地位最高,所以总督便一直是从一品的高官。 宣大总督在明面上,有宣府镇驻军八万余人,大同镇驻军六万余人,太原镇驻军六万余人,总计二十万大军,在九边沿线上无出其右,也被称为“中三边”,当然大同镇损失两万就把大同丢了,可见事实上各镇军兵都没有纸面上那么美好。 在宣大总督的总督府中,李沐总算看到了这位明末传奇的将领,现在的孙传庭刚刚三十三岁,比洪承畴大了一点,不过对方已经是浙江巡抚,这个和洪承畴,卢象升一齐镇守陕西迎击农民军的传奇名将,现在还不过是一个没上过战场的新人,之前只不过在河南永城县做过一任知县而已。 孙传庭一身整齐的官服,年轻而刚毅的脸上有一袭整洁漂亮的美鬓,这个时代当高官要蓄须,李沐才刚刚二十多岁,自从上任东南之后,也开始慢慢的蓄须了。孙传庭带着一丝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总督李大人,如果说三十三岁巡抚大同的算船艇是坐高铁的升官速度,三十二岁巡抚浙江一省的洪承畴算是坐飞机,李沐这个二十五岁总督宣大的速度简直就是坐外星飞船!更不要说他还有上柱国,晋阳侯,詹事府左中允这一系列的光环。(大明内阁大臣的培养之路就是从翰林院到詹事府,再到内阁司值郎,进六部熟悉政务,成为侍郎,尚书,最后入阁为大学士。詹事府是内阁进阶之路上必点的技能点之一。) “督师,下官奉旨巡抚大同,但是现在大同镇只有残兵数千,下官特来向督师请兵,不要督师的人,也不要督师出力,只要督师给点饷,其余的下官自己去做。”孙传庭倒是个烈火性子,李沐半晌没开口,孙传庭倒是第一个忍不住了,主动开口道。他这个大同巡抚虽然是魏忠贤恶心他故意给的个光杆司令的职位,但是对于孙传庭来说,原本在吏部做稽勋郎中,真是受够了朝政黑暗,但他一个小小的郎中,也轮不到他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只好辞了官,回家去躲避大漩涡一样的混乱朝纲。可是在他的心中,却未曾有一刻放下复兴大明,为国奋战的野望。 李沐看着孙传庭主动请缨的样子,不由得哈哈的笑出声来,这位孙伯雅,在崇祯年间自己请缨做了陕西巡抚,看来孙先生真是本性不改,一直简直本色啊。 看着李沐发笑,孙传庭的心里却一沉,早听说这李大人是阉党中人,孙传庭原本是不想和这样的人合作的,但是李沐征战南北,历经辽东、山东、福建各地大战,战功显赫,在大明封疆之中是当之无愧的扛把子。他原以为这样的大将该是有几分家国天下的气节,不料却也是枉顾忠义的奸邪之流。 “孙大人,本官不仅给你饷,而且你要多少,有多少。”李沐停下笑声,一副老子有的是钱的暴发户姿态,毫不犹豫的道:“一年时间,我辖之宣府,大同,太原三镇之内军户,随意你勾选,银子不是问题,最好的天启二式步枪,我也可以提供给你,时间到了,我要看到至少三万能征惯战的精锐之师!” “督师,这。。。”孙传庭一下子被李沐的大手笔惊呆了,让他募兵,那自然是对他的信任,总督三镇的李沐肯定有这个权力,只是这三万大军所需多少银钱粮秣,他真的心里有数否?就算是孙传庭能把军饷压到最低,但是那毕竟是三万人,就是一个人一个月发二两的例银,养这支兵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孙大人,钱,你不用担心,我不怕你笑话,和你透个底,我总制东南数年,手中银钱还是有一些的,都是朝廷批准的,干干净净的关税。”李沐赚的钱,自然不能说全然是干净的,但是李大公子取之于公,用之于公,每年截留关税一千多万两,自然不能放着在那当假山看。 其实李沐现在的财力,别说三万,就是三十万,也不是就养不起。不过一来李沐现在手下还没有那么多能够绝对信任,控制军队的亲信将领,二来,军队数量太多也确实太惹人眼,李沐在锦州镇手握五万精兵就深为朝廷所忌,要是李沐真的手握几十万重兵,估计也就离死不远了。。。 “大人以国士待我,下官当敢不用命!”看李沐的样子不似作伪,孙传庭激动的嘴唇都打了哆嗦,虽然他不知道李沐何以如此信任他,但是有人信任的感觉终归是非常幸福的。 在原来的历史上,孙传庭一无所有,从陕西榆林招兵,榆林在这个年代穷到水都喝不起,却硬是让孙传庭拉起了一支百战之兵,在大明成为排名前五的精兵之一的秦兵,不过现在从山西三镇招兵,肯定是要改名叫晋兵了,不过只要是精锐,李沐才无所谓他叫什么呢。 “还有一点,孙大人,我麾下的兵,必须都要推行军衔制。”李沐实际上是从山东见到自己的锦州镇部属之后开始在锦州推行军衔制的,后来延伸到东南两个水师舰队中,现在孙传庭的新兵自然也要有相应的标准。 “敢问大人,这。。。军衔,是为何物?”孙传庭疑惑的问道。 “军衔即为品级,以定军士之上下尊卑。”李沐肃然沉声道:“我大明虽设武官品级,但级别太少,职能不明,战时一有将官死伤,大队士卒群龙无首,一触即溃,实在可惜。” “那这军衔,也有高低之分否?”孙传庭问道。 “然也,我之新兵,军衔仿照秦制,分为二十级,这个事情,你不用担心犯忌,皇上是知道的。”李沐和天启密信交谈过很多事情,天启皇帝的内匠坊开设之后,现在的皇帝一下子从工程师兼任起教授,有模有样的教起学生来,那个成就感一天天无处宣泄,时常让锦衣卫传密旨于李沐,李沐也就趁机和皇帝提了这个问题,天启自然无有不准。 “秦制军兵,分为二十阶:一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封关内侯,二十封彻侯。”对于熟读史书的当代进士出身的总制军务的各位官员,这倒是耳熟能详的部分了,李沐掰着指头一个个的数完了,才满意的对孙传庭道:“百户为五级大夫,千户为七级公大夫,游击为九级大夫,参将为十二级左更,总兵为少上造或大上造,巡抚为大上造或驷车庶长,总督为大庶长,剩下两级现在暂时空置,为战功显赫者所留。”李沐说着,还从袖口里掏出大庶长的玉质腰牌和臂章,并且在孙传庭愣神的时候,把驷车庶长的牌子给了他。 孙传庭看着自己手上精致的玉牌,上面用古纂字写着“驷车庶长”几个大字,还有一个臂章也写着自己的军衔和姓名,臂章顶部,用一行金丝小线绣着“宣大镇”三个大字。 “以后宣大镇所有诸军,军饷,田地尽按军衔分发,你是驷车庶长,月饷六百两,战时加倍,一级公士,月饷一两五千,战时加倍。其余军衔者,按序递增。”(明代天启年间,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大约相当于人民币五百到六百元左右,一名普通士卒一个月拿到将近一千元其实已经很高,当时老百姓只要能吃口饭就知足,甚至都不想着能吃饱,买新衣等其他商品都是在过年才有的项目,每个月一千块钱就算是不错的工作了,不能以现代的生活水平去衡量四百年前。)李沐定下了各级主官的收入,又继续道:“十二级左更以上诸将官,房产都由总督府出面解决。所有升迁均以军功为标准,对于这些,我在杭州就写有《军衔条例》,另外还有我在锦州时,由我和熊老督师写的《步兵操典》,你照章办理即可,如有不明,随时来问我。” “下官。。。遵命。”孙传庭一时还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李沐带给他的信息,晕乎乎的就领命出去了,看着手上两本书,苦笑一声想道,这位大人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镇之兵 “怎么样,我的土豆饼做的好不好吃?”宣大总督府内,若菡一身小厨娘装扮,连腰上的围裙都没有解下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李沐,眸子里满是快夸我快夸我的兴奋神色。 “好吃啊,就是淡了一点,我的胡椒粉呢?”李沐嘴里塞得满满的,模糊不清的道,在若菡听起来就全是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说什么呢。。。?”若菡看着李沐狼吞虎咽的样子,甜美得嘟着小嘴看着他。 “我说。。。”李沐把嘴里的饼咽下去,才张口朗声道:“这个饼好吃,而且管饱顶饿,要是能在大明各地推广种植,对于解决万民温饱实在是大有裨益。” “是啊,我也觉得这个土豆,产量高,容易种,味道也不错,软软糯糯的,一个就能管我一天的饭,你可以向朝廷奏请,让他们去种嘛。”若菡自己夹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可爱的鼓起腮帮子,装着很夸张嚼着的样子,看得李沐会心一笑。 “我如何没有奏请,早就奏请了。”李沐无奈的苦笑道:“东南人本身不缺粮食,江南鱼米之乡也罕见饥馑,我努力在东南推广多年,老百姓还是只是吃个新鲜劲儿,比起这个土豆,总还是白米更有诱惑力一些。” “那大明的北方不是这样啊,北方诸省,尤其是山东、河南、陕西这些地方,甚至饥荒多年,以至于到了人肉相食的地步,为何不尽力推广土豆呢?”若菡有些心疼的看着李沐,颇有些奇怪的道。 “政治,从来就不是对错就可以一言以概之的。”李沐摇头叹气道:“我在东南为国储财,算是给了朝廷一个喘息之机,让原本那些慌乱无主的阉党分子又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继续做鸵鸟的理由,百姓温饱,从来都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就算身为阉党,不也是圣人门徒吗?”若菡继续天真的道:“饱读诗书的大人们,何以不能给老百姓一碗饭吃。” 李沐苦笑着,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洛鸢也曾经多次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是这从来都不是李沐一言一词可以说清楚的。 “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政治,也催生了一种人,叫政治家。”李沐蔚然一叹,有些兴味索然道:“我竭力去理解政治,却又不想成为一个纯粹的政治家,所以注定要比满朝诸君,过得辛苦一点吧。” 。。。第二天,在宣府的城郊的一处军营里,李沐开始第一次检阅自己手下的军士。 宣府名义上有八万大军,实际上肯定是想都不要想,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营头集中到一起一个个的数,就算是他李沐有那个决心去数,诸军的将官们难道就不会临时找人凑数吗?李沐初到宣大,又没有多少亲信在身边,对于宣府的兵,只能暂时委以防务,而不敢引为肱骨。 李沐的原则,是在保留宣府镇兵的基础上,挑选优秀者而汰劣,另外让孙传庭征召新军以补充不足,形成以孙传庭的晋兵为主,宣府为辅的格局。 这个年代,当兵的地位很低,待遇极差,是社会分配中最让人瞧不起的贱业,且代代世袭,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军户子弟不能读书,不能做官,只能承袭父业,世代镇守边疆。而其他户籍的老百姓也不愿意参军而加入军户,所以,从戚继光征讨倭寇开始,募兵逐渐在大明兴起,这些募兵在战时集结,平时农耕,不加入军户户籍,只是通过战争获取赏钱和利益,算是最初期的职业军人。 清点过后,李沐发现,宣府的镇兵里,有大概一大半是世袭的卫所兵,这些军队待遇差,地位低,几乎没有任何作战经验,有的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也在战场上被常年当做拖延时间的炮灰使用,境况十分悲惨,自然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这些人在宣府的军队中占了大部分,大概有三万之多。 剩下那一些,就是各级将领们的募兵,这些也在大明被称为亲军,是大明军队中真正有战斗力的一部分。他们依托将领而生,待遇高,装备好,作战勇猛,实力不凡。但是由于大明的武官世袭制度,这些亲军实际上经过几十年的演化,也已经成为各级武官的私人武装,让他们守城御敌,打打顺风仗可能还凑合,但是要让他们听从李沐这么个外来户的调遣,去实现他的战略意图,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这样,杂七杂八的都算上,号称有八万精锐的宣府镇,也不过只有四万两千多人。。。 李沐检阅军队,宣府总兵官张晓(历史上,张晓是天启七年的兵部尚书衔履任宣大总督的,是文官,但是宣府总兵此时是谁已经找不到了,只好以张晓代之。)也随同前往。宣府和大同虽然地位高,但是却改变不了山西这时候是个穷光蛋的事实,虽然平日的军饷由朝廷拨付,但是现在满朝都知道,大明最要紧的敌人是建奴,蒙古人那都四十年没开战了,缓一缓还是可以的。谁也没想到这个察哈尔部这个时候捅了大明一刀子,而整个中三边却几乎完全没有和蒙古开战的准备。 给总督大人看的,自然都是些衣甲光鲜的亲兵,有很多都是一些高级将官的贴身护卫,这些人平时伙食好,一个个油光满面,身材孔武有力,穿着一身标致的明光铠,拿一杆精铁长枪,带着红缨战盔和环耳长刀,连脚上都是防寒透气的羊绒皮靴,要是大明的边镇都能有这个水平,早就把蒙古人和建奴按在地上肆意摩擦了。 “张军门,规矩上的事儿,我已经看过了。但是咱也不是头一次上战场,从辽东打到东南,从澎湖打到山东,什么样的军伍我都见过,你不用拿着个糊弄我。”李沐看过军容严整的宣府镇兵之后,毫不客气的对总兵张晓道:“宣府镇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你跟我交代实话就是。” “唉,督师,末将自从天启三年履任总兵以来,真是夙夜难寐,您也知道,咱山西,穷啊,搞得山西三镇也都是苦哈哈。。。”张晓没有直接回答李沐的问题,反而自顾自的倒起了苦水。李沐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的打断他道:“勿再多言,你带我去看看就是。” “督师。。。这。。。”“张军门,你敢抗命否?”李沐语气冷冽,平静的道。 “末将不敢。”张晓抱拳一声,带着李沐七转八拐的除了军营,来到了一处建在山坡之间的小村落旁。 “这是哪里?”李沐看着炊烟袅袅,却尽是土坯茅草屋的小村子,出声奇怪的问道。 “回督师,这是我宣府镇羊房堡驻军的。。。嗯。。。军营。”张晓有些尴尬的道。 “这就是军营?”对于大明卫所兵的现状,李沐其实心里已经有所准备,毕竟山东的情况比起宣府还更要不堪,宣府毕竟身为边镇,还有些能打的军队,但是真正看到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李沐身为宣大总督,负有收复大同,撑起边防的职责,难免会有些失望。 原本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些卫所兵的生活状况,现在李沐也大致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了,看这错落在山间的茅草屋子,比起山东那些出了名的叫花子军队,就算是强,怕也是强的很有限。 四万两千多兵马,其中有三万人都是这种近乎贫苦农民的士卒,守备宣府倒是和宣府段长城倒是堪堪够用,但要是想收复大同,李大公子并非真战神,也无撒豆成兵之法,如何去寻能打大同坚城的精锐之师来? (宣府镇到底有多少兵,据隆庆三年霍冀《九边图说》载:“本镇原额马步官荤十五万一千四百五十二员名,除节年逃故外,实在官军八万三千三百四员名。原额马五万五千二百七十四匹,除节年例失外,实在马三万二千四座。”但是个人认为,以大明向来空额严重,虚报人数的习惯来看,十五万员额的宣府,别说八万可战之兵,有没有四万人其实都很勉强。) “督师!督师!”正当李沐为宣府的前途命运担忧的时候,一个插着总督府旗帜的亲兵骑快马朝李沐飞驰而来,到了近前使劲勒住缰绳,飞身下马之后,跪在地上焦急道:“前方探马来报,大同之蒙古察哈尔部两万余人,已弃大同城,带各类攻城器械往宣府而来!” “什么?!”连久经战争数年的李沐都悚然一惊道:“他蒙古人怕不是疯了?” 蒙古大军自从隆庆年间,至今四五十年没有入关了,这一次入关劫掠也就算了,朝廷也就当是这帮蒙古人穷疯了,但是这一回蒙古人竟然奔着宣府和大同两座坚城而来,到底是意欲何为?这些蒙古铁骑,最大的优势就是野战,依靠骑兵的优势来无影去无踪的进行突击战术,攻城这种事,是他们蒙古人能做的了的? 蹊跷啊,真是蹊跷!李沐真是越发的想不通了,从辽东至今,还没有遇见过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敌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震惊 接到敌军消息的李沐,只是短时间的惊讶过后,就迅速冷静下来,比起他晋阳侯征战南北参加的无数艰险的战役,两万多察哈尔骑兵,在李沐心中却也不是什么不堪其负的压力。 李沐并没有要求太原镇的兵马协防宣府,太原总兵孙培正现在正在尽力配合孙传庭招兵买马,李沐自信自己能对付的了,便没有再去麻烦另一镇军兵。 宣化府的城墙是经过加固和改造过的,这样一座戍守大明边疆的军事城堡,肯定是极尽坚固之能事,论起守备之严密,城池之厚重,就算是杭州这样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也颇有不如。 等到站在宣府的城墙上,让数万驻军做好御敌准备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清晨了。李沐极目远眺而去,地平线上的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正是士气高昂,急于求战的时候,蒙古人选这个时候来攻城,难不成察哈尔部的首领林丹汗真是如此不知兵马的草莽之辈耶? “张军门。”李沐回头唤张晓道:“辽东那边,可有消息?”早在刚到宣府之时,李沐就向朝廷请调锦州总兵熊成手下的五千精兵入宣府协同作战,只要北云兵在手,就算是把宣府镇解散了重来,李大公子也是有这个底气。 宣府总兵张晓只是摇头道:“督师,从辽东锦州到我们山西,怎么也得走上将近二十天,这才十日过去,督师还是不要指望锦州镇了吧。” 李沐对北云兵的行军效率极为自信,但是也没有去反驳张晓的话,转而不再多言,回头看向已经一点一点出现在地平线尽头的蒙古军队。 传说中威震八荒,横扫欧亚大陆,世界历史上曾占领土地最为广阔的蒙古帝国,现在早就分裂削弱成了几十个互相征伐的小部落,虽然名义上在顺义王时期,俺答汗曾经短暂统一了鞑靼,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俺答汗死去之后,蒙古又再次回到了四分五裂的状态。 而在现在的蒙古大草原中,其中一部分名为科尔沁的草原上,林丹汗的察哈尔部是当今蒙古部落中最强大的一支,随着逐渐统一科尔沁草原,林丹汗的野心不断膨胀,竟然生出了要南下侵占明土的心思来。 蒙古军队擎着各色旗帜,抬着牛骨神祇,乌泱泱的骑兵一点点的策马行进在空旷的原野上,蒙古这类游牧民族,从来就不是什么心存仁慈的良善之辈,所过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仿佛来自地狱的锁魂魔鬼,沉重的马蹄声,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当然,对于李沐来说,这些蒙古骑兵暂时也就不过尔尔,李大公子在辽东战场上对阵建奴的精锐重骑兵这么多年,林丹汗手下的这些歪瓜裂枣还真不够看。 直到看到蒙古大军后队的一批四驾马车,李沐的瞳孔一缩,竟然不由得惊呼出声道:“火炮?!他们怎么会有火炮?!大同总兵陈少乾就算陷城失地,竟然没有将城中重炮悉数摧毁吗?如此酒囊饭袋,做的什么总兵?!” “督师,我在山西和陈军门共事多年,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张晓看李沐怒极,小心翼翼的道:“陈军门据守大同坚城,两万多精兵殁尽,自己战死殉国,留着这些大炮做什么呢?” “说下去。” “这些蒙古人,应该早在攻打大同之前就有了这些重炮!否则大同本身有十余门红夷大炮,七十余门佛朗机炮,两万多驻军,根本不可能被三万察哈尔骑兵攻陷!”张晓条理清晰的对李沐道。 “可是蒙古部落一直物资奇缺,自从大明停止了和他们的互市的马市以后,据说很多蒙古人家庭连烹食的铁锅都没有,上哪去找到精良的铁去铸炮?!”李沐抬高了声调,不可置信的道。 “属下不敢多言。”张晓低头施礼,没有回答,但是透露出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那就是大明的朝野之中,必有内贼!此人或许在边疆重镇,或许在朝堂中枢,且必然势力不小,地位不低,否则从哪里得到铸造重炮的资源和图纸? 这样能接触到如此高级绝密的高官,怎么可能会甘心为蒙古人卖命?大明朝虽然现在问题无数,千疮百孔,但要说大明是艘漏水的巨舰的话,蒙古人那根本就是个破木筏子好吧。身为大明高官,为什么要暗通蒙古呢? 如果。。。如果是辽东镇或者朝中什么人因为忌惮自己的势力而不惜出卖国家核心利益于死敌,那李沐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这样的行为。 “蒙古人有了重炮,而且现在数量不明,水平也不清楚,亲历过战阵的原大同总兵陈军门又已殉国,我军还是要多加小心,万万不可轻敌。”一直以来,由于穿越的优势,李大公子对于敌人,从来都是有着未卜先知的了解,这也是李沐和其他大明名将相比,最大的优势之一。 可是这一次,李沐却失算了,在原来的历史上,蒙古人从来就没有过炮兵,甚至在崇祯四年,孔有德和耿仲明两个二五仔,带着大明最精锐的,由葡萄牙军官训练而成的火器营叛变之前,建奴也从没有过像样的火器部队。 蒙古人的大炮装在四驾马车上,可见重量和红夷大炮应该不相上下,威力现在倒是尚未可知,但是既然这些重炮能把大同攻陷,想必威力应该不小。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无论是外敌多么汹涌,敌军多么可怕,李沐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刺骨的寒意,身为大明戍守无数边镇,南征北战多年的李督师,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这些隐藏在己方阵营中,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简直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第一次,李沐感觉到,自己这只小蝴蝶煽动的翅膀,已经开始逐渐改变原有的历史走向,从大明天启五年,蒙古军队的第一支炮兵闪亮登场开始,火器时代,似乎在李沐的引领下,更早的开始降临中华大地,至于是福是祸,现在就不得而知了。 “命令火炮营,开战过后,先打他们的炮营!”李沐对火器营沉声下令道,不过其实就算李沐不说,作为火炮营的长官,先行攻击敌军的对己方火炮有威胁的远程武器,也是一项基本的军事素养。 “熊伯功,你要是再不来,这一次可要出大事了。”李沐抬头把目光望向太原方向,嘴里低声嗫嚅着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人比黄花瘦 朝鲜,庆云宫勤政殿。 有的时候,思念真的是一种很玄又很炫的东西,勤政殿的一处小宫室内,当今朝鲜王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朝鲜王室最美的木槿花,明露郡主李妍儿,曲着腿躲在角落里,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件衣服发呆。 那是一件唯美的纯白色连衣裙,充满了现代都市的时尚感,这是一件穿越了时空的华贵礼服,李妍儿虽然嘴上总说那登徒子不怀好意,想占自己的小便宜,但是其实一直被她仔细珍藏,视若珍宝。 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对于李妍儿来说,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曼妙的身姿,并不是一件背德难为的事情。可是当她顶不住仁穆大妃的命令,回到朝鲜之后,以后就永远和他有缘无分了吧。 “王上驾到!”门外值守宦官高声唱道,枯坐宫中的李妍儿却没有丝毫反应。 穿着一身红色金龙袍的李倧缓缓推开青色的红木外门,轻轻的走到自己的妹妹面前,李妍儿依然穿着那身淡蓝色的朝鲜宫装,下身是素白的朝鲜长裙,柔顺的长发用一根蓝色丝带扎上,绝美优雅,清纯可人。 只是她的眼神,却丝毫不再有灵动之色,曼妙诱人的娇躯,也仿佛被抽走了养分的小树,纵然娇嫩,却失却了生机。 她反抗过,争取过,努力过,但是最终还是在家族的压力下,选择了妥协,可是没有人怪她,她生于王侯之家,一个弱女子,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还能怎么样呢?爱情和梦想,不过都是被用来埋葬的一捧黄土罢了。朝鲜适婚美丽的明露郡主,自然要为王室带来更多的政治利益。 李倧看着曾经那么温柔可爱的妹妹,也是无奈的叹息一声道:“妍儿,可还好吗?” 李妍儿恍若未闻的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回答李倧的意思。 “我知道你对云琪的情意。”李倧继续自言自语道:“可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啊,妍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眼看就要二十二岁了,自从天启二年,你和云琪一起回返大明,至今也四年过去了,很多事情,该放下,自然要学会放下。” “李倧。”自从仁穆大妃以势逼迫李妍儿回到朝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喊过这个兄长“哥哥”。李妍儿看着李倧似有愧疚的脸,浅笑一声道:“你终于想好了拿我去换什么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李倧苦笑道:“我也是为你的幸福着想。” “哦?是吗?我倒是很想听听,你给我找的幸福是何种英雄人物?”李妍儿语气讥讽的道。 “是。。。现在的辽东巡抚,袁崇焕(历史上此时的袁崇焕其实是兵备佥事,督关外军,不过到了天启六年,随着孙承宗罢官回家,朝廷复设巡抚,让袁崇焕担任了,和历史上差了大概两年)。”李倧说道。 “袁巡抚四十有一,应该早就有妻儿了吧?”李妍儿嗤笑道:“难道你堂堂朝鲜王给我介绍的未来夫君,还要我去伏低做小?” “不不不,当然不是。”李倧连连摆手道:“袁崇焕愿意休掉原配,以正礼迎娶你为大房,只要你不反对的话,我会奏请天朝给你朝廷诰命,到时候自然地位稳固,不用担心。” “真是好一位良人。”听说袁巡抚要为了她休掉原配,李妍儿更是不屑,惨然笑道:“我说反对,是不是没有用?” “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自己的嫁妆吧。”李倧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原本怜惜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转身就离开了。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妍儿听着门外传来“恭送大王”的声音,不由得低低的念道:“云琪哥哥,我已尽力,若你能救我,我自生死相依,如若不然,妍儿也绝不会再让第二个男人,看到我的身子。” 说着,李妍儿竟然从宽大的裙摆下取出一把名贵的匕首,看上去已经藏了很长时间了。 “此生若难嫁有情人,又何如归去而已。” 李妍儿在朝鲜为李沐伤心断肠的时候,在宣府城头上,李大公子也到了万般危急的时刻。 “轰!”随着又是一阵巨响,周围亲兵纷纷高呼:“督师小心!”几个白杆兵一下子扑到李沐的身边,把他按倒在城墙的青砖上,两颗巨大的实心铁弹呼啸着从墙垛上飞了过去,不知道会砸中城中哪一户倒霉的人家。 “五十门大炮!五十门大炮,我大明整个九边,能偷运这么多重炮出境的人就只有那么几个!袁崇焕!除了你,还能是谁?!还能是谁?!”李沐气急怒吼着,眼睛血红的盯着眼前蒙古军队的数十门红夷大炮。当然现在的锦州镇,已经开始铸造更先进的火炮了,甚至在西方工程师的帮助下,已经开始初步尝试试制一些在这个时代已经极为先进的中碳钢。 大明九边重镇之中,除了陕甘总督还没有任命,陕甘四镇不可能集结如此多的重炮出境,再就是李沐手下的中三边三镇,以及李沐亲自建立起来的锦州镇,最后就只剩下全部归袁崇焕节制的辽东,山海,蓟门,三镇,除了宁远,大明没有哪一镇可以一次运出五十门大炮来! 这人是疯了吗?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李沐不信,如此可怕的火炮数量,只可能来自宁远,虽然五十门重炮在海战中不算什么,但是在这攻城战中却已经给宣府镇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可怖的心理威慑。 李沐是看惯了这些重炮轰鸣的,但是并不表示宣府镇的其他人都能有李大公子如此丰富的履历和战场经验,就连带兵多年的宣府总兵张晓,在五十门大炮的轰击下,也是嘴唇发白,满脸紧张的样子。 “火器营在干什么!给我轰他娘的!那么大的目标看不到吗?!”李沐看着敌军火炮怒吼着,炮弹飞快的飞向宣府的城楼,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飞身下去,把蒙古人的火炮统统炸上天去,现在计较是谁把火炮出卖给蒙古人是没有意义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守住城池。 “不行啊,督师,我们的红夷大炮太少了,上来就被他们打哑火了五六个,我们的弗朗机炮射程太近够不着啊!”火器营统领灰头土脸的在一边道,甚至带着几分哭腔,看那样子,一个六尺高的汉子,都快要急的哭出来了。 这不可能,这绝不是蒙古人的水平。蒙古这帮蛮子的科学水平,不客气的说,也就比大猩猩高出那么一点,要说能够熟练操作红夷大炮精准打击明军的火力点,不是李沐看不起他们,几十年内都不可能! 也就是说,在对面蒙古军队的阵营中,可能会有明军的火器营官兵!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宣府失守 京师,城郊别院。 “克洛哈屯,这次的事情,你做的很好。”在这个小院子里,一个身材高大的汉装男子在阴影中满意的点头道:“你拿住袁崇焕的把柄,为我大蒙古换来无数的天火神器,长生天在上,我的妹妹,你越来越出色了,我真为你骄傲。” “卜他失礼,我没有你这样的兄长。”另一个在一边站着的穿着一身黑色武服的蒙古女人非常厌恶的道:“这是我的职责,而不是为了让你骄傲。” “克洛哈屯,你真是和我们的母亲一样美丽。”那个名叫卜他失礼的蒙古男人看着自己的“妹妹”,居然露出了色眯眯的猪哥相,看上去似乎早就对他垂涎已久。 “卜他失礼,不要忘记大汗对你说过的话,不要自己找死!”克洛哈屯毫不客气的冷声道,让对方一下子噎住了,气喘吁吁的闷声道:“我用不着你提醒我。” “还有,以后在明国,不要和我说蒙语,省得暴露了我的身份,我可不想像你这种蠢货一样,一辈子都靠着运气活着。”克洛哈屯继续刺激对方道。 “滚,克洛哈屯,你给我滚,滚出我的视线里,你算什么东西!”卜他失礼接近失控的叫喊道,克洛哈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拿起自己白色的汉装,转身离开了。留下卜他失礼一个人在黑暗中,用贪婪和愤怒的目光看着她窈窕的背影。 克洛哈屯出了那处别院,回头啐了一口唾沫,转而消失在京城的夜色之中。 而在此时的宣府,李沐正在被这几十门重炮逼得焦头烂额。 宣府镇的军兵都不是自己麾下嫡系,很多部队甚至连将领李沐都不熟悉,更不要说发挥这些将领的长处,让他们相互配合了。如果李大公子在辽东之战时算是出道首秀的话,那今天真是他出道以来打得最憋屈的一场仗了。 李沐在这期间,曾经组织过多次骑兵和步兵冲锋,甚至连总兵官张晓都已经亲自上阵,但是大军依旧没能冲破敌人厚厚的防线抵达那些火炮的阵地上,蒙古骑兵即便是在飞驰的马上都能百发百中,何况站在平坦的地面上,明军士兵一出城门,就被蒙古军队一阵箭雨压得头都抬不起来。丢下一地的尸体之后,就赶忙仓皇的往回跑。 一贯喜欢追杀明军的蒙古人却像没看到一样,任由剩下的明军撤回宣府城内,数次无功而返之后,李沐也有些手足无措了。 “不好啦!城楼要塌了!大家快下来!快下来!”正在李沐站在墙垛女墙之间苦思对策的时候,却不妨宣府城头上传来一阵喧嚣之声,李沐听到喊声之后,赶紧抬头望去,却看到宣府巍峨的城楼,在连续的轰击之下,已经开始扑朔朔的落着石块儿,青砖上的裂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随着“轰隆”一声,号称中三边第一坚城宣府的城楼,终于坚持不住被连续不断的重炮轰击,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骤然倒塌了。 城楼的倒塌,其实并不代表城池失守,但是对于守军心理的打击却是致命的,看到周围守军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李沐沉声对张晓道:“张军门,宣府已不可守,趁着城墙还没有完全崩溃,迅速组织百姓和其他城门的守军往太原撤退!” “督师,我不能走”张晓摇头道:“末将身为宣府总兵,有守土之责,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要走,也该是督师先走,督师您走了,宣大则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啊。” “张军门,现在不是跟你客气讲气节的时候,我必须要为宣大镇保存有生力量!现在赶紧给我撤,这是命令!”李沐毫不客气的直斥道:“宣府各镇军兵按批次断后阻击追兵,我是第一个,你们后面的也决不能后退。” “督师,这,要是在宣府把你陷进去,而末将自己跑到了太原,我没法向朝廷交代啊!”张晓急声道,就算是张晓真的运气不错,带着宣府军民撤到了太原,但是若是宣大总督李沐陷在宣府的话,这件事情依旧没法交代。 “我会跟朝廷交代的!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给我滚!”十万火急的时候,张晓还在这里犹犹豫豫的,李沐实在是气不过,拉着这位总兵官的领子,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怒吼道。 “诺。”张晓眼神一凝,回头对亲卫道:“你们留下来,保护督师!”随后张晓郑重的对李沐抱拳道:“督师保重!” 李沐目送张晓离开城楼,对于这位总兵的能力,李沐是不怀疑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力保张晓留任宣府总兵,宣府之兵,必须重新编组而用,旧式的军官,也必须全部革除换新,这不是十天半个月可以解决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保存实力为先。 “若菡,你。。。算了,你不要走了,我们一起等一会儿吧。”李沐看着身边穿上战甲的绝色,知道劝她走是没用的,干脆也就不再让她离开,就算是到了大限的时候,有她陪在身边,其实也挺满足的。 若菡只是看着李沐倾城一笑,又悄悄的离他近了一些,缓缓的取下头盔,散开一头飘逸的长发,身姿曼妙,英姿飒爽,看得李大公子眼神一直,这个。。。算不算制服诱惑? 周围的白杆兵们倒是见怪不怪了,只是专心的保护李沐的安全,对于他们来说,李沐是他们的职责,更是他们的信仰,仿佛这个年轻人,才是自己深爱着之家国的唯一希望。 随着时间推移,宣府北段的城墙已经坍塌多达二十余处,城墙作为防御设施的功能已经基本丧失,在场外的蒙古人看来,现在的宣府,无疑是一个已经被扒光了的大姑娘,毫无能力阻止强盗们占有与侵袭的欲望。 火炮的声音渐渐停止了,李沐知道,要么是敌人的炮弹打光了,要么就是蒙古骑兵们认为,宣府城已经是一马平川,可以发起进攻了。 很不幸,结果是后者。 在城墙大量损毁之后,巍峨坚固的宣府城对于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来说,和广袤的草原没有什么两样,他们挥舞着马刀,像倾泻的水银一般,浩浩荡荡的向城内压过来。 现在的李沐,总算是知道,两万多大同精锐以及前大同总兵陈少乾,是怎么被数万蒙古骑兵尽数歼灭的了。 第一百九十章 一定会来 “杀!杀明狗!杀啊!” “杀啊!”蒙古骑兵怪叫着,开始疯狂的从几十个缺口中涌入宣府城,就算是宣府有数万驻军,也不可能在失去城墙保护的情况下抵挡两万多精锐的察哈尔骑兵,蒙古铁骑喊杀声震天,看在李沐的眼里却全是满满的讽刺。 自己费尽心力组建提升火器在大明的地位,因为李沐多次在战场上取得奇迹般的战绩,加上一个热衷于研究各类新式火器的皇帝,使得朝廷前所未有的开始重视火器的研究和发展,很多边镇坚城都开始加大规模使用更多更强大的火炮。没想到自己的努力,却被一些内鬼毫无愧色的出卖给了大明的世仇,李沐现在总算是体会到为什么在后世,很多人痛恨汉奸胜过痛恨敌人本身了。 “公子,我们还是快走吧,否则就来不及了。”白杆兵纵然个个是百战精锐,能够以一当十,但是毕竟还是肉体凡胎不是天神下凡。李沐四周护卫他安全的卫士不过数百人,除了从东南带来的三百多卫兵外,就只有宣大原来配给总督的一百多名卫士,在平时理政牧民时是绝对够用的,但是在数万蒙古铁骑面前却又微不足道。 “不用走,今天是九月二十四日,按伯功说的时间,今天就应该到宣府了,我就站在这儿,等着他来。”李沐冷然道:“宣大府的卫队,都散了吧,赶紧撤退。” 话虽这么说,但是宣大总督卫队却不敢离开,他们身为总督的亲卫,平日里不用上战场,待遇好,地位高,但是唯一的问题就是,万一总督出了什么问题,他们难逃一死,根本没有借口可找。 大明的阶级体制,经过两百年的发展早就已经非常成熟,一切,都是为了巩固统治阶级的权威而设立的。 城墙上衣甲鲜明的李沐等人还是引起了蒙古人的注意,不同于其他明军卫所军和普通边军士卒那破破烂烂的铠甲,这些明军甲胄严谨,服饰统一,呈圆形摆出防卫阵势,明显是为了拱卫什么重要目标,在宣府境内,有这个护卫阵势的,没有别人,只有宣大总督李沐一人而已! 这个早在大明,建奴,蒙古,朝鲜名满天下,甚至随着大明和荷兰商人的足迹传到吕宋,日本,爪哇的大明战神,就像是在大海上吸引鲨鱼的肥肉,瞬间让无数的蒙古人开始往这里聚拢过来。 傻子都能看出来,抓住李沐,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都是泼天的功劳,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蒙古骑兵们越聚越多,很多人都跳下了战马,开始抬出各种攻城器械,往城墙上爬过来,甚至还有不少人搬来已经在明军撤退时被炸毁的火炮,在城墙下堆起了一个小铁山,并且还在不断的增高中,一旦城墙的高度差被填平,李沐的卫队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一定会淹没在无数如狼似虎的蒙古骑兵中。 “总督卫队听令,给我射击,不能让他们上来!”李沐的总督卫队,除了来宣府之后的那些人,其他都装备有极为先进的天启二式步枪,当然无论是射程,威力,和精准度都比不上天启皇帝亲自为李沐精心打造的那一支,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是极其可怕的神兵利器了。 随着爆豆般的枪声响起,不少已经顺着木梯爬上来的蒙古兵惨叫一声掉落下去,然后再宣府卫士们惊讶的眼神中,这些跟着李沐走南闯北的卫士们熟练的拿出一颗弹丸,扣上底火,上膛,击发一气呵成,其实射击速度比起李沐的那支可以三发一起装填的栓动步枪差不了太多。 李大公子也不知是真的无所畏惧,看淡生死,还是对自己一手建立的北云兵极为自信,好整以暇的看着城墙下乌泱泱的蒙古兵,举起自己的那支龙纹步枪抬手就是一枪。 别说李沐的步枪带了特质的瞄具,就算是没有瞄具,城墙底下黑压压的人也随手就能打中。 亲卫们为了节省子弹,并没有随便开枪,李大公子倒是打上了瘾,这个人在战场上简直人来疯,越是绝境,越是可怕的敌人,越是让李沐感到兴奋,李沐的步枪射击频率很高,而且威力不小,不一会儿就已经干掉十几个蒙古兵了。 李沐这边正杀的兴起,突然看到远处有一个看上去颇为像军官的蒙古骑士,估计也是因为对方站的远吧,知道自己在明军的火枪的射程之外,在那里张牙舞爪的指挥着越来越多的蒙古军战士下马攀登城墙。虽然李沐不知道那名将领在喊什么,但是大概猜也知道,估计是要求自己麾下的士卒,就算是用命填也要把李大公子给抓住。 看着周围下马登城的士兵越来越多,李沐料想这人的职位必然不低,便站在墙垛的亲兵们的盾牌后,一边闪躲着疯狂飞过来的羽箭,一边仔细瞄准着那名将领的胸口。至于瞄准头部,李大公子一是没这个专业的枪法,二是那么远的距离,就算是这支枪是天启精心打造的,刻有膛线的超时代杀气,但是现在的火枪精度还是不能和后世相比,所以还是瞄准胸口来的靠谱一些。而且以蒙古人的医疗水平,只要这枪能把对方打成重伤,基本也就和打死没什么区别了。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李沐看到那名将领身边举起的骑手脑袋上腾起一团血雾,一面巨大的大髦缓缓的倒了下去。 李沐千算万算,毕竟还是个业余选手,忘了远距离射击还要考虑风向的问题。 李沐从瞄准的千里镜中看到那蒙古将领吃了一惊,似乎有要转身的意思,只是因为身在万军丛中一时无法离开,赶紧换来一名自己的亲信卫士,把龙纹步枪递给他,指着军阵中那个人高马大的显眼目标,重重的拍了一下亲兵的肩膀,很有气势的道:“同志,革命的未来,靠你了。” 亲兵被李沐的话说的一愣一愣,但是人家是督师啊,又是状元郎,讲话听不懂也很正常,那些圣人门下的举人进士老爷们,讲话都是这样听不懂的,故而也没有多去计较李沐的意思,而是仔细从步枪的瞄镜里观察了一下,然后对准枪上的准星仔细瞄准。(前文介绍过,现在的大明还没有制造瞄准镜的水平,所以枪上的千里镜只是给射手观察敌情使用)。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李沐这些从经略府带来的卫士,历经无数的实战,从山东济宁打到山东威海,最后又从威海打到澎湖,一杆天启式步枪早就熟练地炉火纯青,几乎都是标准的教官水平,那卫士仔细瞄准了一会儿,甚至掏出口袋里的一个布条感受了一下风力,然后气定神注,扣动扳机,砰的一声,那敌军将领的前胸正中就崩出一大团血雾,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好枪法!”李沐高声赞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标下成钰!”那名卫士知道自己得了李沐的赏识,很是激动的答道。 “好!以后,我组建宣府步枪营,你就去给我做总教官,干得好了,我定不亏待。”李沐豪气横生的道。 “是,大人!”成钰激动的面色通红,看得周围战友颇为羡慕。 不知道为什么,纵然此时李沐等人身在万军丛中,但是只要有他在,所有的士卒几乎完全没有慌乱的意思,李大公子的声名之威,能御数万大军,可不是靠纸上吹出来的。 那蒙古将领一死,蒙古兵明显开始慌乱了,后面很多还在马上的士卒纷纷起来询问出了什么事情,很多蒙古士卒莫名其妙的开始往回跑,不知道那一枪到底打中了什么人。 原本正在拼命攀登城墙的蒙古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起了争执,上面有些人想下来,下面却有些人死赶着要上去,一时间沸反盈天,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 “我的乖乖,这一枪,怕不是打了个万户哦。”连亲兵队长三跃都难得开口说了句玩笑话,可见这一枪造成了蒙古军多大的混乱。 现在的蒙古察哈尔部,其实是达延汗统一蒙古后(1510年,应该是大明的正德五年,就是那个玩了一辈子没有后代,最后丢尽了皇家颜面的武宗皇帝),分的左翼三万户中的一个(察哈尔万户、喀尔喀万户、兀良哈万户),万户在蒙古军制中,已经是非常高级的将领了。 “公子!公子!是北云兵,是北云兵!”正当蒙古军队混乱不堪的时候,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突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强烈的太阳光仿佛突然撞上了一堵墙一般,突然折返了方向向宣府城的千军万马扑过来,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而反射阳光的,当然是精良的铠甲,在这支精锐的重甲之师中间,两面巨大的红底白字的旗帜巍然而立,一面上书一个大大的“明”字,一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行书——“北云”!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云自北来 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是一支重甲骑兵。对于北云兵所在的锦州来说,优良的战马并不稀缺,数次和建奴的大战中,锦州镇缴获了数量庞大的优秀战马,总数接近四万之数,从中遴选万余最优者配给了北云兵,使得北云兵真正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一支龙骑兵。(即使用骑兵机动的步兵,其实意思大致相当于装甲步兵,只不过后世的载具是装甲车,现在的载具是战马。。。) 无论蒙古人用什么方式获得了大明的制式重炮,但是也看出来蒙古人也开始放下之前的一波流冲锋战术,转而使用有火器支持的骑兵和炮兵协同进攻的方法。但是敌人在进步,李沐没有理由站在原地等着敌人进步,在三年前广宁之战大胜建奴之后,整整三年的时间,北云兵几乎从未出动,每日的任务就是训练,训练,再训练。这支在战场上杀敌盈野的精兵,同时具备了列阵突击和上马作战两种技能,一人双马,来去如风,可战可退,整齐划一,是远超时代的杰作,也是李沐自天启元年出镇辽东以来,整整五年的全部心血。 为了这支精兵,李沐写了四本操典,从军法,到步兵战法,到骑兵战法,到极限难度生存,这是李沐从另一个时空带来的全部军事知识,总算是在今天,看到了这支仿佛从未来穿越而来的北云王师。 北云兵每个人都身着厚重的银色精铁铠甲,平日机动时由马车拉动随军,战时才穿戴整齐,每一副铠甲,都是大明,西班牙,荷兰等无数优秀工匠共同智慧的结晶,采用碳含量较低的中碳钢,硬度超过了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箭矢箭头,所以任何弓箭都很难给他们造成伤害,再加上清一色的带有千里镜的天启二式步枪,每人配有精心制作的五十发子弹和改进的两枚小型手榴弹(就是广宁之战中炸建奴营寨的那个小玩意儿的改进版),一把同样用中碳钢打造的长刀和匕首,加上各种用钢铁制造的铲子等在野战中露营使用的工具,以及大明军队中军饷最高,伙食最高的待遇。配上整个时代都未曾见过的严苛训练,三年磨一剑的北云兵,再次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李沐看着他们,像是看着一件耗尽心力的作品,不由得感到一阵肉疼。原因无他,贵啊,都是钱啊!一名士兵,全身装具、饷银等等各种成本加起来将近白银两千两,对于北云兵,李沐不吝任何花费,为了打造这支军队,李沐五年内投入的资金怕是超过一千五百万两白银,而这个时代,就算是像关宁军这样昂贵的精兵骑兵,每个人一年最多也就几十两银子,在这个时代,已经几乎要大明以倾国之力去供养。 所以说李大公子现在富可敌国,倒是一点也不为过。 李沐看着北云兵从地平线的极目之处席卷而来,不由得深深叹息道:“从此独孤求败,北云,寂寞啊!” 李沐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嫡系部队,但是蒙古人一个个的就都傻了眼,比起建奴对于北云兵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蒙古人反倒要差的很多,毕竟很多东西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北云兵强则强矣,但是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蒙古人还是没有个准儿。 北云兵骑马飞奔,竟然依旧按照方针排列整齐,虽然不能完全保证分毫不差,但几乎没有任何散乱的迹象,待到进入火枪的射程之内后,北云兵们快速排列成为横向阵型,勒马停下,让众多以为明军要发起冲锋的蒙古士兵们很是不解。 趁着敌军混乱,以骑兵冲阵,应该是非常好的战机,何以被这些远道奔袭的明军刻意错过了呢? 五千北云军迅速排成阵型,没有喊杀声,没有战鼓声,没有任何多余的鼓噪之声,五千人的队伍竟然像一人一般,如臂指使,几乎分毫不差。 仅仅数息之后,五十名号兵开始吹起攻击号,随着号声响起,第一排所有士卒同时举枪,号兵又同时吹号,顿时无数子弹飞向蒙古军阵,一下子撂倒了好几百个蒙古兵,把敌人打得蒙住了。 第一排枪手随后下蹲,后排枪手迅速射击,然后下蹲,第三排枪手射击,对付这种密集的敌阵,北云兵还是选择使用老战法,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些蒙古骑兵站在空旷的原野上,以三段射的压制之下,几乎无异于一场屠杀。 由于枪械的先进和训练的极度熟练,三排枪手每轮枪弹之间甚至间距不足一秒,前三排北云兵射击完一轮后,迅速就地卧倒,后三排迅速补上进行射击,前三排装弹完毕之后,后三排再卧倒装弹,循环往复,绵延不绝,几乎在几分钟的时间内,几万发子弹就已经发射出去了。 数万蒙古大军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虽然并不是每一发枪弹都能要一个人的命,但是大部分枪弹在如此近距离上,对密集人群的杀伤力实在惊人,也有些非致命部位中弹的蒙古士兵或者侥幸逃过一劫的蒙古士兵想上马进行冲锋,但是瞬间就被密集的子弹雨给打了回去。 由于刚才引起的慌乱,很多蒙古骑兵都不在马上,没了马匹的他们此刻更加显得孤立无援,不过后来他们发现,这些明军步兵专门挑上马的蒙古士兵打,弄得很多人开始拿战马做掩体,却又死活不敢爬上去。 战场上弹雨横飞,蒙古士兵渐渐的全部躲在了战马和同伴的尸体之后,头都不敢抬起来,也有胆大的蒙古兵掏出弓弩进行反击,但是却是收效甚微,几乎没有造成什么损伤,逐渐的,蒙古士兵们又开始推出了他们的大炮,就算你们这些人身着重甲,也扛不住红夷大炮的铁弹吧。 这边大炮刚刚调转炮口摆准方向,那边北云兵又是一声令下,所有人竟然转身齐齐上马,动作之娴熟,怕是比起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也不遑多让,只一瞬间,五千北云兵,分成五个小阵型,像不同的方向分散开去,同时在马背上举枪像蒙古军射击。 有了高度的优势之后,原本很多躲在战马后的蒙古人又纷纷倒下,也有些聪明的站起身来去射明军的马,但是每一名北云兵都带了双骑,除非一箭把两匹马一齐射死,否则根本于事无补。 说起来很多,其实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两柱香的功夫,在超越时代的武器和战术思想的碾压下,落后低劣,完全靠一股子血勇之气撑起来的蒙古军队,开始慢慢的崩溃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兄弟重逢 察哈尔部的蒙古骑兵们在遭受了惨重的损失之后,开始纷纷上马逃命。除了少部分蒙古士卒留下来断后以外,大部分蒙古士兵开始没命的逃跑。 对方马术娴熟,跑又跑不掉,掏出弓箭去射击,却发现明军的铠甲跟施了邪术一般,怎么都射不穿。除了极少数射中明军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脚踝等造成了一些伤亡外,对方几乎从头到尾没有什么损失。 再就是明军手上的火枪,根本就是不是蒙古人印象中的火铳该有的样子,以前明军的火铳手,装填慢,射程近,虽然蒙古人不像建奴骑兵那样甲胄齐全,防护优秀,但是一般来说,只要顶过第一轮枪,剩下的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大明之所以投注重金修筑无数的长城和堡垒,其实还是因为在野战条件下,实在是屡战屡败,被打怕了。 蒙古大军一路北逃,损兵折将,北云兵骑马追击,很多北云兵的战马甚至比蒙古战马跑的还要快,真真是从宣府一路杀到大同,直到看着蒙古骑兵们从万全右卫的长城隘口,撤回到漫无边际的大草原上。 察哈尔部这一仗,算是元气大伤,好不容易统一了科尔沁草原的林丹汗恐怕是难过了,北云兵在战后粗略的统计了一下,这支天降神兵以一十九人阵亡,三十四人受伤的代价,换来了杀伤八千余人的战果,还有四千多蒙古人因为战马被明军打死而做了俘虏。 不过宣府和大同驻军损失惨重,估计超过三万之数,明军若无北云兵,胜负尚未可知。 “杀了。”面对手下亲兵的询问,李沐淡淡的道:“四千俘虏,一个不留,全部处决。” “这。。。大人,咱们不向朝廷献俘了?”那亲兵有些迟疑的道。 “献什么俘,他们察哈尔部这一次入关,大同镇,宣府镇伤亡的士卒百姓以十万计!有什么可说的?这一万多人,我只要人头,一个喘气儿的都别留!”李沐轻描淡写的一挥手,数千俘虏的命运就此注定。 “诺。” “李云琪,你丫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能端架子啊!”这边李沐一副云淡风轻的大将风范嘚瑟的正爽着呢,冷不防从身后传来一个讨厌的拆台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肯定是熊成那不靠谱的臭小子。 “我C,熊将军现在也混上总兵衔了?军衔居然蹭到了驷车庶长?还是一线野战部队好混啊,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干上大官儿。”李沐毫不客气的呛了回去,把颇有些洋洋得意的熊成噎了个半死。 数年没见,好友两人都是变化很大,熊成现在已经是挂着总兵衔的锦州总兵官,经过无数残酷的训练,生的人高马大,体格健壮,英姿勃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初入军营的混小子能比的。 而李沐,历经无数战事,杀伐果断,手握重权多年,高官气度俨然,甚至开始蓄起胡须,显得沉稳许多。 “你日的,现在越发人模狗样儿了,还养胡子。”熊成是个烈火性格,虽然李沐如今地位崇高,早就不是在锦州那个边陲小城做经略的时候能够比拟的,但是依然改不了熊成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的既定剧本。 “得了吧,你这个样子,还找不找媳妇儿了?我跟你说,熊老督师以前发信函给我,都是跟我说建奴的动向,锦州军的训练云云,就从去年我在东南开始。那家伙,天天让我寻思哪家大姑娘是不是你的良配,急的好像你再不成婚,他老人家就要亲自出面帮你招亲了似的。”李沐揶揄道。 “哎哟,别提了,我爹那个碎嘴,我在锦州待这三年,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熊成哭丧着脸道:“每日在营中被操练个半死不活的,好不容易轮休回个家,家里天天都有媒婆登门,要么就是我娘隔三差五的请军礼各家参将总兵们的夫人上门叙话,真是比打仗都累。”看熊成那叹气的样子,看来相亲的进展并不顺利。 受限于观念和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的影响,一般这个时候相亲是不能直接安排青年男女见面的,女孩子待字闺中的时候,总该要矜持一下嘛。但是父母毕竟不是法西斯,孔雀东南飞,逼到自挂东南枝的父母在什么时代都是奇葩,就算这个时代父母之命有法律效力,但是很多时候对于婚嫁大事,多少也会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当然除了皇家,比如朝鲜王室这种地方)。所以各家的夫人一般都会让自己有意结亲的亲家的女主人,带着小儿女上门拜访一下,让自家的儿女躲起来偷偷的观察,要是相中了,就赠送一匹丝绸和棉布表示我家孩子中意,那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要是没相中,那就老老实实说说话告辞,大家颜面都留住了,也没有谁对谁错,谁也不保证就能一见面就能相中人啊。 至于谁去谁家拜访,如果地位有差距,那自然去高门拜访,要是双方相当,那就纯评媒人一张嘴了,要是媒人把对方小姐吹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难道小伙子你就不想上门看看?兴许能捡个漏呢? 熊成和李沐同岁,年方二十五,就已经是锦州总兵官,正三品的副总兵衔(当然武官衔远远不如文官衔值钱),治兵五千,他老子熊廷弼还是从一品的锦州经略,挂兵部侍郎衔(这个是正三品的文官衔,档次云泥之别)。放眼辽东诸镇,这样适婚的青年才俊只此一个,就和李硕在东南一样,熊成长得倒是比李硕更粗狂一些,身材壮硕更有男性气概,在辽东那是受尽各家闺中小姐追捧的,奈何平日里熊成躲在军营里就是不出来,回家的时候也就看看老娘说说话,时间一到就往军营跑,老熊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竟然厚着脸皮向李沐求援。 李沐身为现代人,自然之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也就没有天天催着去问,只是提醒熊总兵还是要放在心上,不要伤了老人的心罢了。 兄弟两人笑闹一阵,来到了宣府城中的一处军营,营地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黑洞洞的红夷大炮,细细一数竟然有五十六门,这些国家重器耗费的重金可能达到数百万两之巨,居然就这么被无良奸贼出卖给了敌人。 “铭文可有发现?”这个时代,为保证质量和万一发生事故能找到直接责任人,这些大炮的炮身上都刻有铭文,有铸炮的工匠,时间,重量,射程,寿命,和配给哪一个军镇。 “都被磨掉了。”一个北云兵士卒低声道。 “欲盖弥彰。”熊成冷哼一声,丝毫也不意外的道:“五十六门重炮,加上意外损毁的,怕是少了有六十门,大明军镇之中,备有六十门红夷大炮的屈指可数,数量上都是登记在册的,排查一下,最多半个月就知道谁是罪魁祸首!” “算了,不用查了。”意外的是,李沐竟然摇摇头道:“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不过这么多重炮都留了下来,加上缴获的大批优良的蒙古战马,正好可以实行我一个想了好久的计划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捷报使人愁 蒙古战败之后,李沐一方面急令传令官赴朝廷报捷,一方面命令大同总兵官孙传庭返回大同驻地,各地回迁百姓,修缮城墙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而此时,收到李沐捷报的消息之后,各方的反应各异,最高兴只有一个人,就是端坐九五之尊的天启皇帝。因为如果北云兵李沐投注了最多的心血的话,那么在李沐之后,投注心血最多的就是天启皇帝了。 从天启二年他开始研制第一支步枪,到天启四年造出全新的天启二式步枪,将近三年的时间内,天启皇帝为了这支枪投入的精力简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皇宫高墙阻隔,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一国之尊在自己的工坊中彻夜研究枪械构造。皇后张嫣经常睡着睡着发现枕边空了,醒来一看,穿着明黄色中单的皇帝,蹲在地上拿着个小铁锤敲敲打打,还颇为小心的样子,似乎生怕把皇后也给吵醒了。 三年过去了,总算有了成果,先进的天启式步枪已经开始主宰战场的胜负,北云兵历经无数血与火的淬炼,最终成为大明战场上令满蒙骑兵谈之色变的无敌之师。 然而在京城里,却有很多人因为李沐的大胜而暴跳如雷。 在京城魏忠贤的私宅里,突然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这人蒙着面,一副不想示人的模样,步履沉稳的走了进来,偏偏魏府的家人都对他极为恭敬。 “魏公公已在书房等候。”那人进了门,魏府的管事魏明就跑了过来,很是客气的道,看上去魏府家人对此人,似乎不仅是恭敬,甚至颇有些畏惧了。 “好。”那人冷冰冰的回一句,转身就往书房去了,看那轻车熟路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来。 像魏忠贤这样的掌印太监,自然不用成天待在宫里,伺候皇帝的活计也早就轮不到他动手了,就算是皇帝什么大问题要解决,也还有秉笔太监王体乾盯着,出不了什么乱子。现在内阁之中,韩爌韩阁老已经被魏忠贤逼回了家,刘一燝刘阁老接任首辅大臣。刘一燝倒是个实诚人,也没有主动揽权,反倒老老实实的做他的甘草阁老,也不对魏忠贤四处伸手提出什么反对意见。老魏头投桃报李的,也就没有可以去找刘一燝的麻烦。 朝堂内外,锦衣卫,东厂,六部,司礼监几乎都在魏忠贤的手中,下一步就是要伸手解决天下督抚了。其实内地诸省督抚,皆不足虑,现在魏忠贤难以控制的督抚,一是锦州经略安抚使熊廷弼,这老小子是自己的铁杆黑粉,一有空子就找事儿。再一个就是辽东巡抚袁崇焕,这位是信王的人,轻易动不得。东江总兵毛文龙。。。嗯,那地方太穷了,不值当儿。。。最后,就是宣大总督李沐。。。 “李沐。。。”提起这个人,连魏忠贤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其实除了上次在奉天广场前杖责百官被这小子搅和了一下子,李沐实在是大明百年难得的人才。加上这人又深得皇上的信任,要是能拉拢他到自己的麾下,不仅能保自己一世荣华,说不定还能留下个好听的身后名啊。 相比起一众部堂督抚,李沐实在是太年轻了,二十五岁的宣大总督,不过这小子带兵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杀敌无数,为大明平定了数不清的对手,放在开国那阵子,现在说不定都是个国公了。 “老爷,信王到了。”门外传来心腹管家魏明的声音,魏忠贤赶紧抖了抖精神,捏着尖细的鸭公嗓子道:“请殿下进来吧。” “殿下,请。”魏明的话音落下,房门就被缓缓的推开了,信王朱由检,也就是崇祯从门外信步而入,看到魏忠贤之后也没有展露什么笑容,满身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奴参见殿下。”魏忠贤作势要给崇祯行礼,不过看上去也就是做了个样子,崇祯倒是应景儿的很,赶紧紧走两步把魏忠贤扶了起来:“内相劳苦功高,何故对孤行此大礼啊。” “殿下是皇家血脉,老奴怎么着也是皇家的一个奴婢,奴婢给主家行礼,正是应该的嘛。”魏忠贤嘴上说着,却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回了椅子上,明显没有丝毫的诚意。 崇祯心里对这老东西那叫一个腻歪啊,真是恨不得把他那恶心的脖子掐住,让他不要再发出那反胃而尖细的声音,但是现在的崇祯还只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信王,是万万不能和魏忠贤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抗衡的。 “内相,孤此番前来,是有一事要和内相相商。”崇祯看上去一脸焦急的样子,却不知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殿下不用着急,有什么事,洒家听着就是。”魏忠贤顺杆往上爬,也不一口一个老奴的了,开始自称“洒家”,明显是没有怎么把崇祯放在眼里。 “宣大总督李沐在宣府大败蒙古骑兵,斩首一万多,林丹汗退回科尔沁的事,内相可有耳闻?”崇祯率先开口道。 “这个啊,早就知道啦。”魏忠贤现在操持国家权柄,怎么会有他不知道的事儿:“正要拟旨对李督师的功劳予以褒奖呢。” “内相,李沐还要赏?!如何还能赏?再赏下去,他就要列土封疆,成曹操啦!”崇祯听闻魏忠贤还要继续赏赐李沐,更是急吼吼的道,崇祯毕竟现在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虽然生在皇族让他比起同年人成熟的多,但是一到焦急时刻,那股子年少之气就再也掩饰不住了。 “殿下,你过虑了。”魏忠贤年事已高,历经无数大风大浪,早就不是崇祯那样的一股子少年意气,毫不避讳的直言道:“李沐赏也得赏,不赏也得赏,他南征北战,民间威望甚高,又在军中拥趸(dun)无数,与其百般猜忌,不如让他爬得更高。” “内相,这是何意?” “爬得越高,才摔得越重啊。”魏忠贤阴测测的笑道:“他爬的高,自然受天下瞩目,也受天下嫉恨,只要有一点小小的错误,就足够他粉身碎骨!” 第一百九十四章 花好月何处 宣府城,十月初六。 随着宣府的百姓回迁,士卒回返原籍,宣府城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李沐和熊成二人,也在总督府内,接到了朝廷嘉奖的圣旨。 “上柱国李沐,击退蒙古,杀敌逾万,朕心甚慰,特赐平章军国重事,遣内阁司值郎,詹事府原职留任,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饷,节制宣府、大同、山西三抚三镇原职留任。锦州总兵官熊成,特赐宣威将军,加总兵衔,迁太原总兵官,原太原总兵孙培正任延绥总兵官。”废话说了一堆,其实就是熊成从锦州那个后娘养的小军镇,来到了太原这样正经的九边大镇做了总兵,原来延绥镇的总兵空缺多时,就让太原总兵孙培正去接任延绥镇,反正大明九边集团自有体系,不可能把孙培正调出九边之外去。 至于平章军国重事,这是唐宋制,在唐宋时是管理全国军政的顶级高官,到了南宋,权臣贾似道也升任“太师、平章军国重事”,窃位日久,恩宠日隆,位在丞相之上,平章挤掉宰相,成为朝中百官第一。本朝沿用职位之名,没有任何职权,在大明所有的荣衔之中,理论上是第一位的,没有比平章更高的荣衔。当然什么都有大明特色,大明文贵武贱,虽然文官的荣衔没有武官听起来品级那么高,但是在大明就是文官的荣衔更值钱。 总之,如果不算衍圣公这些超品的世袭官职,李大公子现在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了。 接过圣旨之后,熊成就和李沐准备动身去太原了,对于李沐来说,宣府虽然是边疆重镇,但是人口太少,战争潜力太小。之前别人做总督,把行辕设在宣府,那是因为宣府城高池阔,离长城又近,便于第一时间调集重兵,至于管理民政,基本总督们都是不怎么关心的。 但是李沐存着要把宣大建成自己除锦州和东南以外第二个自留地的心思,便迁宣大总督的驻所至太原,太原虽然不如杭州一般,是一个拥有人口百万的大都市,但是在九边沿线上,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了,也只有陕西的西安府可以和太原府相提并论。(太原在这个时代,是真正一日三警的边镇,另外现在河北的真定,保定在大明也设有真保镇。翻开大明的疆域图,其实大明朝的都城京师,也就是顺天府,比保定这种边镇离边境还要近,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天子守国门”,无怪乎明朝如此重视边防,这个首都实在是太刺激了。) 两人接完圣旨,熊成收起自己的圣旨和官凭,正准备回去收拾一下铺盖的时候,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伸手在怀里掏出一个信笺道:“云琪,我有一封书信,是明露郡主让我转给你的。”熊成一边递着信,一边解释道。 “朝鲜王李倧据说已经派使者进京,要和大明结亲,嫁公主与我国高官。”大明王朝自立国以来,吸取前宋灭亡的教训,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过这里的不和亲,是大明的公主绝不远嫁他国,如果别国的公主愿意嫁过来,朝廷倒是不反对。。。总结起来一句话,占便宜可以,吃亏免谈! “扯淡。”李沐开口说了句粗话,极力压抑着怒火道:“明露跟着我从辽东到东南,谁不知道那是我的女人,嫁给什么破高官?” “据说是辽东巡抚袁崇焕,愿意休掉原配妻子,迎娶明露郡主。”这件事情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秘密,所以熊成还是压低了声音道。 “袁崇焕那老小子现在在哪?”李沐语气阴森的道。 “当然在宁远待着啊。。。”熊成奇怪的道:“怎么了?” “那我就去一趟宁远,教这小子一些做人的道理!” 熊成告辞而去,李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小心翼翼的拆开李妍儿的信,还是熟悉的笔迹和淡淡的清香,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让李沐突然有些感慨。不知不觉,这丫头离开自己也快一年了,不知道在朝鲜她过得好不好呢? “云琪哥哥,不知君可安好,妾身日日思念,期见字如晤。”李妍儿的开头称呼写了长长的一大串,浑然不是普通信笺应该有的格式,可见李妍儿的思念,实在是不早说不行,眼看着就要溢出来的样子。 “听闻蒙古察哈尔部入寇天朝,君受命赴宣大总督三镇军务,其间必有艰险,还望云琪哥哥能逢凶化吉,旗开得胜,妾身日日祈祷平安,盼望九天神佛有灵,护你周全。”李妍儿写信的时候,熊成刚从锦州出发,是不知道李沐后来在宣府作战的事情的。 “妾身在朝鲜,虽在故国,却度日如年,一者想念如牢,二者殿下屡次劝解我下嫁他人,然妾身以许君此生之约,哪怕从此再无相见,也必谨守妇道,岂有再事他人之理?”殿下是谁?李沐看到这里还楞了一下,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李倧,看来他们兄妹关系现在可不怎么样啊。 “今殿下数次威逼,妾身极力反抗,无论结果如何,妾身绝不会堕晋阳侯府威名,他**上嫁娶之日,妾身当断魂酬君怜惜之恩。此生相思,定不辜负。”李妍儿的信件之中,压力之大已经显而易见,想来是快要被李倧逼到墙角里了,甚至萌生了以死明志的想法。 李沐默默的收起信笺,眼神中跳动着极为危险的火焰,袁崇焕这小子,在山东出兵帮助白莲教造反,差点让一万多锦州军士卒陷于山东,在宣大,私自出卖重炮于蒙古,致使大同、宣府相继失守,现在居然敢跟自己抢女人了。 我看他是小树不修不直溜儿了,虽然在原本的历史上,袁崇焕深得崇祯信任,在辽东也是呼风唤雨,但现在可是天启朝。袁崇焕刚刚赴任巡抚的时候,他李沐早就在辽东尸山血海里打了几个滚了,无论论资历还是论实力,都绝没有怕他的道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民政条例 李妍儿和大明结亲的事情,现在还处在准备商议阶段,毕竟还没有个具体的结果,李大公子也不着急下手,不过对于若菡和李妍儿两位郡主的婚事,确实要开始着手准备了。不过现在还需要一个非常好的契机,使得李沐名正言顺的提这个事情。 李沐迁宣大治所于太原之后,便开始专心管理民政事务和帮助孙传庭建立晋兵了,晋兵是李沐决定组建的一支不同于北云的部队,相比于北云兵强大的机动性,晋兵是李沐准备用于攻城略地的攻坚之兵,但是像北云这样培养是不可能的,代价李沐也承受不起,不过在孙传庭眼里,李沐也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大户了。。。有的时候孙传庭都很好奇,这小子怎么会这么有钱? 天启五年十月十四日,太原宣大总督府正式颁发一个所有人都没有听过的新鲜玩意儿,叫《中三镇民政条例》,这个条例的条文涉及了各项有关于民事判决的条款,包括偷盗,抢劫,奸淫,杀人,防火,行骗,伤害等诸种罪行的惩罚,以及对于一些小问题诸如扰民,私闯等只罚款不上刑的罪名。《民政条例》说是条例,实际上等同于律法功能,因为时过境迁,朱元璋在建国初期颁布的《大明律》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不适用于真正的国家生活了,所以各地督抚其实都会颁布一些理民治军的条例以供属下各级官府参考。李沐除了严令各级官府按照条例判案以外,更是动用了复社的力量,让广大士子随同造势,尽言《民政条例》之公平合理。 除此之外,李沐开始在官府断案中,推行证据链要求和疑罪从无原则,不过基于这个时代特有的特点,像万民书和引起公愤极大的人物的被越权判罚的合法性还是被保留了。 与此同时,浙江巡抚洪承畴,应天巡抚张应山,福建巡抚南居益,锦州经略熊廷弼分别在浙江、南直隶、福建、锦州各地颁发《民政条例》,另外,在衍圣公孔胤植的强力推动下,山东的登州、莱州、青州、济宁等府也开始使用这份新的条例,只不过这个时候还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李沐今天出门,就是为了想看看老百姓对《民政条例》真正的反应,所以特地没带大批护卫,只和若菡两个人以及从来寸步不离的伊宁,衍圣公孔胤植,加上三跃和几个本地的总督府卫士,毕竟李沐初到太原,总还是需要几个本地人做个向导。李沐装成富家公子哥一般,跑到太原府的大街上四处游荡。 装高官威严,总比装浪荡公子来的难得多。李沐估计也是憋得烦了,一时间像是得到了解放了一般,一路上毫不顾忌的偷瞄各家的小媳妇儿,看得若菡在后面暗暗发着小脾气。 一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若菡小女儿心思爆棚,看到什么都想要,不过既然李大公子有这个财力,也不介意出点血讨佳人欢心,再说若菡也确实是懂事的人儿,看到超过十两的东西,也就默默的放下了。 连平日里不怎么出门,难得上一次街的伊宁也是看得目不暇接,现在的伊宁也是侯府里最得宠的大丫鬟了,月例银子好几十两,消费能力也是不小,不过基本还是不愿意让李沐给她付钱,执意要用自己的月例钱买东西。小姑娘虽然有公子对她好,但是还是想尽力留住剩下的一点点自尊心。 走没两步,就看到前方一阵混乱,李沐好奇的带着众人挤上前去,看到围观的百姓不少,围观的人群中间,站着几个鲜衣怒马的年轻人,地上一个穿着粗布汉装的女子正在嘤嘤饮泣。 虽然看上去是地上的姑娘被欺负了,但是李沐时至今日,早已不是当初吴下阿蒙,就算是年龄不大,但是论及阅历,真是连很多虚长很多岁的前辈都自愧不如。 “真是瞎了你的眼的,老子花钱跟你家人买了你,你就是老子的人了?!告官?告官老子怕你了?!走啊!我们去府衙看一看,到底是谁有理?!”那年轻人毫不客气的高声叫道,丝毫也不顾及周围百姓指指点点的目光。 “陕西巡抚柯昶家的公子。”看着李沐询问的目光,太原宣大总督府的卫士赶紧回道:“柯大人年近六十,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很是娇宠。。。”(历史上柯昶在十二月就因年龄问题乞休了,查不到具体年龄,我就猜乞休怎么也得六十了吧。。。) 后面的话,那卫士就没有说了,想来也能猜出来,这柯公子在太原府嚣张跋扈也不是头一回了。不过看那柯公子的意思,似乎也没有什么错处,如果真如他所说,这个女子和他有关于人身的交易,他教训自己的侍女,只要不闹出人身伤害,也没有什么违法的地方。 “柯少爷,我爹欠了您钱,我没有钱您的钱啊,小女原还有十几日就成婚了,真的不知道我爹欠了您那么多钱啊!”那地上的女子哭着哀求道。 “放屁,你爹还不起老子的钱,老子只有拿你顶账,你以为你的身子能值七百两?老子是要你服侍我两年,然后给我出去赚钱去!不把这钱还清了,老子跟你家没完!”柯公子一副我是债主我是上帝的架势,一点儿也不怜惜那姑娘道。 “清儿!清儿!”这边人群议论纷纷的时候,人群外突然钻出一个士子打扮的模样的人,看到地上的女子,紧张的赶紧扑了上去,仔细检查了一下女孩子的伤势,一下子拦在了姑娘的身前,强行壮胆,颤颤巍巍的道:“柯公子,我知道清儿的父亲欠了你的钱,但是太原新的民法已经颁布,没有父债子偿这一说了,只要我们不要清儿父亲的任何遗物,这债按照律法不该由我们承担。”看上去这个士子应该是读过书的,还有法律意识,应该不是不学无术之辈。 但是柯公子一看就不是好好学习的三好学生,翘了翘鼻子,毫不在意的道:“什么民不民法的,我就TM 知道,欠债还钱!父债子偿,老祖宗下来几百年了,都是这样的,什么按照律法不该你们承担,敢跟我赖账?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在太原,在山西!有哪个敢跟我柯家作对?!” 柯公子此话一出,虽然粗鲁无比,但是居然有不少在场百姓点了点头,从观念上来说,中国人的父债子偿思维是肯定存在的,新的《民政条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彻底改变所有人的观念。 “柯公子,这是律法,复社士子,绝无不维护律法的道理!”那士子虽然看上去颇为害怕,但是依旧没有退步,还是稳稳的挡在那叫清儿的姑娘身前。想必应该就是那姑娘口中要成婚的未婚夫吧。 “我看你是找死,儿郎们给我打!”柯公子耐心耗尽,总算准备动武了,手下一众家丁纷纷聚拢过来,看样子是要准备强抢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律法尊严 “住手!”这边李沐刚想制止一下柯公子当街行凶,却见另一个声音已经抢先喊了出来,只见又是一名士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拱手施礼道:“这位公子,在下南直隶复社之会首卢象升,南直隶乡试第十一名,随复社众位同年游历至此。这位年兄所说确实属实,本月之初,宣大总督李大人已在山西全境颁下《民政条例》,按照新法,确无父债子偿的道理,冤有头债有主,您还是应该去找这位姑娘的父亲讨还债务,您是巡抚的家人,应该带头维护新法尊严才是。” 这位叫卢象升的士子正经是个举人了,自然地位不同凡响,卢象升此话一出,很多人老百姓风向渐转,举人老爷说的话,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啊,新法这么说,那就一定是这样的! “你们南直隶的举子,凭什么来管我们山西的事儿!”柯公子见形势越来越差,不由得色厉内荏道:“欺负我们太原人都是泥巴捏的不成?”柯公子看来也不完全是个傻子,知道情势不好,知道玩起地域保护主义这一招,一时间还收获了不少拥趸。 正当柯公子又要占了上风之时,李沐却突然出声道:“复社有如此君子,实在国家之幸啊。”倒不是李沐一定要管这个闲事,只是听到“卢象升”这个名字,李沐实在是忍不住了,赶紧越众而出,看着现在刚刚二十五岁的卢象升,简直像是看到了宝藏的窃贼一般,双眼里满满的都闪着老子捡到宝了的光芒。 作为在东南上学的士子,李沐在东南任职经略的时候,也参加过不少复社的聚会,故而像卢象升这样的一省会首肯定是认识他的。卢象升认出李沐的身份,激动地抱拳施礼道:“介瞻见过社首!” 介瞻是卢象升的字,李沐看卢象升这副模样,这才想起来,现在是天启五年,卢象升的天雄军还没个影子,甚至连进士都还不是,李沐的身份比起他,简直是云泥之别,也无怪乎自己印象里的一代名将看到自己如此激动万分了。 “社首?呵。”柯公子自己不上进,也不知道文坛上的风雨,浑然不了解如今复社的势力,极为不屑道:“你们这个社,从东南跑来管山西的事儿,真以为自己是朝廷,是皇上吗?!” 此话一出,李沐双目如电的看向柯公子,盯着那纨绔子弟全身发凉,那无数战阵中历练出来的杀气,让柯公子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富家公子吓得连连后退。 “MD,还敢瞪眼,给我打!”柯公子今天算是气到了极处,他老爹是山西巡抚,等于一省之长,这么长时间了,在整个山西,除了身在大同的代王朱传?(ji)以外,其他人都从来不放在眼里。 这边柯公子的家丁刚准备动手,李沐手下的卫士们就一阵噼里啪啦的痛揍,这些狗仗人势的地痞流氓,还真当不得总督府卫士们的一合之敌,往往一招就给撂倒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的乱七八糟,李沐倒是气定神闲的对卢象升道:“你们是要来山西建分社吗?” “是啊,顺天会首张溥张大人让我们来太原建立分社,说是。。。您在这里做总制,兴许可以照应一二。。。”卢象升支支吾吾的,看得李沐不由得哈哈大笑。 “你们来我这儿,当然要好好照应一下,既是复社中人,那就是一家人了,不必跟我客气。”李沐对卢象升那是一百个顺眼,自然无有不允。 “你们那个复社,好啊!简直就是造反,简直就是邪教,还有你这个。。。你这个社首,也逃不了干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是不知道我们的厉害!”柯公子气势不弱,看上去居然没有被吓倒,兀自还在那里不住的叫嚣着。 山西地处蒙古边境,一直以来靠和蒙古互市发财,也因此,晋商的财富积累过程在后世广为诟病,纷纷都说晋商是因为当卖国贼才赚的钱。不过实话实说,商人逐利无可厚非。贩卖普通粮食和生活用品与蒙古,其实事实上满足了蒙古人的需求,反而可以减少战争的发生。只不过有些无良商人贩卖生铁火器等国家重器出境,就实在不可原谅了。 晋商经过百年积累,早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嘉靖年间的三边总督王崇古,万历年间首辅大臣张四维都是晋党的代表人物,可谓朝中有人,手里有钱,轻易得罪不起。 “大人,这柯公子要是巡抚公子,会不会。。。”卢象升有些担忧道。 “不会,柯巡抚江西瑞昌人,和老西儿没什么关系。”李沐摆摆手道:“这小子的事儿我来料理了,你和这位年兄,带着这位姑娘先走吧。” “那好,大人,介瞻再改日上门叨扰了。”卢象升点点头,知道李沐这个人说话绝不走岔,也就放心的施礼告辞了。 “不许走!喂!不许走!”柯公子虽然喊得厉害,但是手下战力全失,他一个光杆司令也只能干瞪眼,回头正准备找李沐理论的时候,却被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整个儿的拎了起来,毫不客气的扔在了李沐的脚边。 “柯公子,你要是有时间回去,刚好我也想找令尊谈一谈,我李沐打了这么多年仗,遇见的高官子弟也不少了,像你这样能惹祸的,柯大人能安稳做到退休,还真是运气不错啊。”李沐冷冷的看着趴在地上哀嚎的柯公子,颇为讽刺的道。 “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你还敢。。。李。。。李沐?”柯公子一下子像是被一双大手掐住了脖子一般,呜呜咽咽的讲不出话来,仿若受到了一下晴天霹雳,赶紧跪下道:“这。。。李大人。。。李督师。。。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饶了我,别和我爹说!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这些高官子弟,就是仗着家里大人不知道,出来在外面做些恶行勾当,要是李沐真的找柯巡抚谈一谈,柯公子的日子怕是会非常难过了。毕竟柯公子这一出,很可能会毁了他老爹的前程,在上官的眼里,肯定会对柯巡抚的能力产生怀疑。你一个二品官,连儿子都管不好,怎么管一省的民政事务? 李沐没有理会柯公子在地上哀求的惨状,杀一杀柯公子的气焰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太原城内铁板多了去了,柯公子就算不遇上自己,坑爹也是早晚的事儿,否则历史上柯昶也不会就做了不到两年巡抚就被迫乞休了。 “乡亲们,我,就是是宣大总督,李沐。”李沐抬起头,对周围的群众道:“很多时候,我们确实有一些已经形成习惯的固有观念,但是我要说的是,并不是所有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固有观念都是对的,我们中华,也在很久之前崇尚严刑峻法,崇尚大规模的殉葬陵寝,但是事实证明这样不好,自然就要予以废除。” 李沐清了清嗓子,用斩钉截铁的声音道:“律法,有不容侵犯的尊严,没有人可惜于超脱律法之外。我现在在山西推行这样的律例,在大明的其他地方,浙江、福建、南直隶、山东、辽东到处都在推行这样的律例。《民政条例》之文本,于山西各级官府有免费发放,山西全境内一切案例事务,无论按情理是何种模样,都必须照章办理!以前我们无法可依,判决裁定,均由各府堂上官一言而决,现在我们有法可依,就一定要依靠它,相信它!总督府,山西道御史台都会加派人手,监督新法执行之情况,所有有违例之案件,均可向山西道御史台申诉,山西道监察御史汪明启汪大人,会对所有申诉进行回复!” “总之,我们山西,从今天开始,万事从法,有法必依!”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何人为王 大明天启五年,后金天命十年,在沈阳的新建王宫内,一代枭雄,大金的主人,满族十万铁骑的掌舵者,努尔哈赤,正身着战甲,站在宫殿之中,脸色沉重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随同努尔哈赤一起起义的几个老兄弟,现在一个都不剩下了,额亦都和费英东都已病死,扈尔汉死于箭伤,安费扬古和何合礼都在战场上被李沐所杀,现如今就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和一众勾心斗角的儿子们。 其中大儿子褚英早逝不说,三子阿拜不喜阴谋,从不参与这些王子间的明争暗斗。四子汤古代被明军俘虏后,拉到北京去受了千刀万剐之刑。六子塔拜在沈阳被明军大败之后,再也不敢领军作战。现在诸子之中,只有二字代善,五子莽古尔泰,八子皇太极,九子巴布泰,十子德格类,十一子巴布海。 努尔哈赤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眼看着自己气力减弱,一日不如一日,这老建奴明白,上天留给他的时间怕是不多了。天道轮回,生死有命,努尔哈赤也无能为力,想当初大明的嘉靖皇帝,修玄修了四十年,把个国家搞得乱七八糟,最终也没有得道成仙,可见长生不老,毕竟奢望。现在大金正处于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关乎整个满族族裔未来的命运。 五子莽古尔泰,以及德格类,巴布海,这些都是马上征战的大将,勇武有余,治国就两眼一抹黑了,努尔哈赤虽然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知道马上打天下,但绝没有马上治天下的道理,大金的继承人,不仅要有勇,而且更要有谋,比起那股子匹夫之勇,努尔哈赤倒是更看重谋略一些。 老建奴穿上战甲,是因为眼看辽东冬日将近,但是存量已接近耗尽,很多物资奇缺,辽东本属大明奴儿干都司,本是苦寒之地,现在为了供养数量庞大的军队,更是早就入不敷出了。努尔哈赤虽然不知道现在南下是什么结果,但是老建奴如今已然无路可退。辽东冰封之后,十余万满人如果死待在沈阳城内,怕是要饿死冷死一多半去。 “老二,老五,老八,还有老九,老十,小十一。”努尔哈赤扫过自己的儿子们,强顶真气道:“这一次南下,我给你们六个每个人一万精兵。我们不为攻城,不为掠地,也不为杀伤多少敌人,而是为了生存,为了挣一条命!”努尔哈赤眼睛通红道:“我会亲率两万精锐为尔等压阵,此次出战,几乎倾尽我大金所有可战之兵,国家存亡,族裔兴衰,皆系于诸君!在这一次南下得胜之后,所得物资人口最多者,将被封为我大金的世子,承继大汗之位!” 此言一出,众贝勒纷纷变了颜色,大汗这是要为大金选继承人了,五子莽古尔泰第一个耐不住性子,主动请缨道:“还请父汗下令!” 努尔哈赤看着莽古尔泰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微不可察的摇摇头,没有说破他,只是继续吩咐道:“从沈阳出发,我们有几处目标,一是锦州,二是广宁,三是大小凌河堡,四是宁远城,五是觉华岛,六是皮岛东江镇。你们每人一路,至于谁取哪一处,则由抽签决定。记住,我们不为城池,只求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获!” 这六处地点,难度差距简直完全不同,锦州,宁远那都是明军在辽东屯兵数万的坚城,一万骑兵就算是个个长着翅膀也不一定能拿的下来。而广宁,大小凌河堡和觉华岛都是软柿子,一万人捏一个,绰绰有余。至于东江镇的毛文龙,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站着渤海和旅顺,大金去了就跑,离开又复占。但是由于渤海和旅顺离沈阳太远,补给线太长,大金也一直没有常驻军队于彼。 所以抽签的成败,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战役的成败。 六位尚有能力竞争大汗之位的贝勒们纷纷来到努尔哈赤的跟前,努尔哈赤取了早已准备好的签筒,让六人一人取了一支,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的站会原位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们抽到了什么,各自拿出来吧。” “回阿玛,儿臣抽中觉华岛。”代善看到这个结果,心中一阵轻松,不由得有些兴奋的道。 “儿臣主攻大小凌河堡。”莽古尔泰也是运气不错,凌河堡不算什么驻军庞大的坚固堡垒,一万精锐也是足够了。 “儿臣主攻宁远。”皇太极古井无波的回答道,其他的贝勒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宁远是大明在辽东修筑的当之无愧的第一坚城,更号称驻扎有十万关宁军,数百们红夷大炮,守将袁崇焕更是总制辽东的一镇巡抚,宁远城火力之强大,城防之坚固,兵力之雄厚,在辽东,都当为第一。 皇太极面色不变,心里不知道在计较着什么,也不在乎其他兄弟讥讽的目光,只是继续面不改色的等待其他人的目标。 九子巴布泰抽中了锦州,这位倒是光棍的很,直接放弃不去了,谁也不想拿一万骑兵去触锦州镇的霉头,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十子德格类和十一子巴布海抽中了东江镇和广宁城,但是广宁对于建奴来说,实在是有非常难以忘怀的惨痛记忆,所以两人一商量,决定合两万大军于一处,重点攻击皮岛和渤海地区的东江镇。 努尔哈赤看到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目标,轻轻点了点头,站的久了,以前身强力壮,杀敌无数的努尔哈赤,号称满族第一勇士,竟然已经有些疲惫了。看来毕竟人还是抵不过岁月,老了,也该为儿孙们铺路了。 “你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攻击目标,从现在起,战争就正式开始!你们是逐个击破,还是集结重兵一拥而上,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你们的结果,赢了的,自然就是大金当之无愧的下一代大汗!都下去准备吧。” “嗻!”众贝勒们轰然应诺。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求战心切 宁远城内的辽东巡抚府邸,袁崇焕正一边听着手下的奏报,一边看着手边的各种军情。袁巡抚生活不算奢靡,也并不贪恋银钱,但是唯独权位,是他最不舍得放手的禁脔,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想再回去过那无兵无权,看人脸色的日子。 “大人,满桂将军求见。”下人和袁崇焕报了这个名字,让后者好一顿头疼,这个满桂将军,品级不低,宁远副总兵,挂着从三品的牌子。就是性格简直就是属炮仗了,袁崇焕一看到他就一个头顶两个大。 “让他进来吧。”无论袁崇焕待不待见这个人,满桂毕竟是个副总兵,总不能没理由的拿捏着不见,只是不知道这小子这一次又听到了什么风声,反正在袁崇焕的印象里,满桂只要来找他,准没什么好事儿。 这边刚想到一半,门外便响起满桂熟悉的,粗豪的嗓音:“巡抚,大人呐,大人,听说有建奴蛮子要来打宁远?大人,这一次,无论如何要让我去一次!”这人还没进门,要求都提出来了,满桂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像只穿了身战甲的大棕熊,看上去还在军营里待着呢,听到建奴异动的消息,就赶忙跑到袁崇焕这里求战来了。 “胡闹。”对于这个活宝将军,袁崇焕也懒得跟他客气,直言直语道:“建奴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你满桂以一敌十,到了战场上,岂是你一个人的勇武之力就能扭转乾坤的?就算他建奴真的来了,我宁远城也只坚壁清野,绝不出战!” “MD,都怪高第那个没用的东西,非要把前沿堡垒的兵往关内撤,宁锦防线十余万大军跑了个干净,还指望咱们给他背黑锅!”满桂其实也不是傻子,以明军的战力水平,出门和建奴平原野战无异于自取灭亡。整个大明朝,敢跟建奴打野战,还把对方杀得屁滚尿流的只有李沐一个人,这一点,袁崇焕也是不得不服。 “满军门,说话要过脑子!”自从年初,孙承宗被罢官之后,高第接任他做了辽东经略,他认为,关外一定会失守,还不如全军退守山海关。所以在他的主张下,撤走了原本在松山、杏山、右屯等地的所有明军。大凌河堡和锦州的军队是在熊廷弼和袁崇焕的极力反对之下,才好不容易得以留存的。 孙承宗费劲心血建造无数堡垒艰难收复的疆土,又被高第拱手让给了敌人。 现在,辽东经略高第,蓟辽总兵官杨麟都缩在山海关,摆明了自己不会管宁远的架势,本身实力不济的宁远,又何敢再出城和建奴对垒? 虽然高第这个人,有一千条一万条该死的理由,但是满桂身为他手下的将领,议论上官的事情要是传到了高第的耳中,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刚一出声就被袁崇焕严厉的制止了。 “你放心吧,宁远我绝不会弃的,仗肯定有的你打。”袁崇焕对满桂吩咐道:“你回去好好练你的兵,多做,少说。高经略自有他的计划,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大人,高第倒行逆施,弃我大明疆土于不顾,丢弃米粟十余万,强行迁徙十余万百姓入关,天寒地冻,粮草奇缺,死难者无数!这厮竟然毫无悔改之意,还要锦州镇的熊经略也带锦州军民退回关内,厚颜无耻,无法无天!”满桂说着,声音越来越大,满脸涨红着,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在体内沸腾。 “够了!”袁崇焕坐直了身子,大吼一声,直言怒斥道:“满军门,你飞扬跋扈,居功自傲,忘了自己在哪里,也忘了自己在跟谁说话了吗?!” “末将。。。不敢。。。” “你是宁远副总兵,宁远没丢,你的职责就一日不可懈怠,朝廷任用官员,自有阁老们去关心,你在这里越俎代庖,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现在回你的军营,带你的兵去,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都等这次仗打完了,守住宁远,自己上书和朝廷去说,不要来我这里聒噪个没完没了!”袁崇焕已然气急,连珠炮似的对满桂道。 “诺。”满桂闷闷的应了,也不施礼,就直接转身就走。 看着满桂离去的身影,袁崇焕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机。这个满桂,勇则勇矣,却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对于自己呼来喝去一丝尊重都没有。这样的将领,若是有朝一日立下大功受到重任,岂不是要爬到自己头上去了? 至于宁远,袁崇焕肯定是不会放弃的,他布局多年,千辛万苦的挤走王化贞做了这个巡抚,其中交易奔走之复杂,远超别人的想象。又怎么甘心带着总算归心于自己的关宁军和辽西诸军,退到山海关内做个缩头王八呢?其实现在的袁崇焕,身上的利益已经和辽西将门,也就是关宁军集团紧紧捆绑在一起了。很多时候,袁崇焕也是身不由己,根本不能随行所欲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论什么时候,维护关宁集团的利益,才是他的首要顾虑。 袁崇焕听完奏报,就准备起身回去休息了,自从建奴动员大军摆出南下的姿态之后,边疆诸城到处都是警报。但是迄今为止,锦州镇却没有发来任何敌军的预警奏报。无论建奴诸军的攻击目标是哪里,反正谁都不愿意去带兵打李大公子的锦州镇,万一惹急了那个活阎王,他又杀回来可怎么整? 锦州镇这三个大字,现在在辽东地界上当十万大军用一点也不夸张。李沐纵横疆场五年来,给自己的对手留下的心理阴影确实难以估量。当然在辽东其他各镇看来,都是只有羡慕的份儿,毕竟谁都不敢说自己有李大公子那个妖孽般的指挥水平。 当然,托锦州镇的福,作为锦州镇后方的朝鲜也暂时能保一时安宁。 很多时候,袁崇焕自己也在想着,他和李沐的差距到底在哪里,五年以前,李沐也不过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世家公子而已,无兵无权,甚至连命都差点没保住,五年的时间,就让他成长为连自己都要仰视的国家重臣,真是造化弄人,可怜可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宁远来客 袁崇焕回到自己的书房内,把手中的奏报放到桌子上,回头看一眼外面已经渐渐毫无声音的黑暗,暗道这一天的繁杂事务总算是结束了,也该是放下手中的事情好好休息一下了。却不妨门外又传来自己管家的声音:“大人,府门外有一个神秘的穿着斗篷的人,投了张拜帖给我们府上,也没有写官职,也没有写哪家府上的名头,除了名字什么也没有。”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逐走就是。”袁崇焕不耐烦的道。 “大人,那人说,如果你知道他拜帖上的名字后,就一定会召见他的。”管家试探的道。 “哦?拜帖上所写何人?”袁崇焕问道。 “说是叫。。。范。。。范文程。” 夜深人静之时,夜幕下的辽东第一坚城静静的躺在夜色之中,厚重的城墙散发出古朴而危险的气息。这是孙承宗花费四年时间,倾注大明倾国之力打造的坚固城池,北段和西段的内城城墙甚至比南京城都要高!在历史上,这座城市依靠强大而完备的防御体系,孤城浴血守住了大明在关外唯一的堡垒。 而现在,宁远城内已经连灯火都难寻了,整座城市已然慢慢的进入了睡梦之中。当视线穿过高耸巍峨的宁远城墙,落在辽东巡抚府上的书房里时,却发现这里的烛火依旧没有熄灭,昭示着这件屋子的主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直到此时竟然依旧难以入眠。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昏暗的烛光下,袁崇焕穿着一袭便服,目光冷冽而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房屋周围所有的卫士都被撤走了,就连袁崇焕最信任的管家也不让靠近。袁崇焕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子,好像是要努力把他的模样记住一般,沉默半晌而已一语未发。 眼前此人一副标准的大明富商装扮,上身一件暗红色铜钱大袄,下面一件绑腿的羊绒长裤,一双高帮锃亮的马靴上还沾着泥土,显示他明显经过了很长时间骑马飞奔的路程。在这秋天瑟冷瑟冷的日子里,一身商人装扮的他,硬是拿着一支折扇扬起又落下,也不知道是真的体热难耐,还是非要硬充场面。 也许在这个时代,现在还有很多人不认识范文程。但若是再过四十年,全天下不认识此人的必将凤毛麟角。范文程,字宪斗,辽东沈阳人士,他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写下《岳阳楼记》,以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流传千古的范文正公(范仲淹),按理说家学渊源,范文程应该去努力考个功名才是,但是这位却似乎没有想继承范仲淹气节的想法。仅仅在读书考了个秀才之后,范文程就罢学不试转而寻求其他的方法出人头地。 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军攻下抚顺,而抚顺距离沈阳,不过一百五十里的距离,所以当时还在沈阳的范文程就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在思忖良久之后,这位北宋名相范仲淹的第十七世孙,就拉着兄弟范文寀,两个人毛遂自荐,跑到努尔哈赤的帐下做了谋士。 范文程机敏聪慧,常有奇谋,比起其兄范文寀更受努尔哈赤的倚重,逐渐成为大金,以及后来满清的主要谋臣之一,成为清代重要的开国元勋,文官之首。一直活到了康熙五年,享高龄七十而逝,康熙皇帝亲笔写下“元辅高风”四个字以示恩宠。 听听,这是多么高的评价啊,“元辅”在大明是对首辅的尊称,也就是说,这位范先生,在大清最后是做到了宰相的,故而这位先生说好听点,那叫久在敌营,说难听点,就叫资深汉奸。 范文程在建奴的阵营里深受努尔哈赤的信任,对于熟悉辽事的高官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袁崇焕在这里看见他也是极其的意外。毕竟现在建奴大军南下在即,对于某些像满桂这样的级别不够的将官们多少还算是个秘密,但是身为巡抚的袁崇焕还是很清楚的。建奴厉兵秣马许久,这一次动员的兵力据说高达八万以上,现在他们最大的威胁李沐又不在辽东,想必这一次肯定是想要捞一票大的了,这个时候让范文程过来是要和大明谈判吗?要谈还不早就谈了?哪有在辛辛苦苦集结完诸军,眼看着就要发动大战之前再谈的?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明,我这是跟你玩的缓兵之计呢,建奴就算是再傻,也不能以为大明和他一样也是傻子吧。 范文程也知道自己的境况并不乐观,宁远毕竟是大明的领地,而自己又是敌方重要的谋士,万一扯多了闲话对方不耐烦了,本着杀伤敌军势力最大化的原则直接把自己拿下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吗。故而范文程也不想和袁崇焕兜圈子,他是汉人,自然懂得什么时候该讲礼节,什么时候还是直言快语的好,直接便开门见山的道:“袁巡抚,我这次来,是要给你送一个大功劳!” “哦?你要给我送功劳?”袁崇焕突然有些好笑,范文程是建奴的大谋主,这样一个狡猾奸诈的人物,上来就攘攘着给自己送功劳,怎么听着这么玄乎呢,建奴这个民族,从来就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货色,要说范文程能对他袁崇焕存着什么善意,袁巡抚那是一百个不相信。 不过话虽这么说,既然都冒着风险让他进来了,总不能什么都没探听到就把人抓起来,袁崇焕还是耐着性子道:“不知范先生身在敌营这么久,还能给我送功劳?要是真有这样的好事,范先生自己岂能不独享在先?” 袁崇焕话说的也很明白,要是真有什么泼天的功劳可以去捡,范文程早就第一个扑上去了,岂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他? 兴许早就料到袁崇焕的怀疑,范文程丝毫没有在乎袁崇焕语气中的讥讽之意,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看着袁崇焕,唇口启合间,一字一句的,斩钉截铁的道:“我给袁巡抚送的,是我大金之主,现在的大汉,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项上人头,不知袁巡抚,可有兴趣否?” 范文程此言一出,简直石破天惊!把袁崇焕从头到尾惊了个外焦里嫩,从范文程进门开始,一直表现极为沉稳,颇有大明高官风度的袁崇焕竟然猛然站起身来,仿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而此时的范文程却是一脸好整以暇,带着一股很是玩味的笑容的看着袁崇焕。 直到袁崇焕反复确定了他真的是建奴第一谋士范文程后,他却突然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范文程这句话虽然对他来说是大逆不道之言,但是现在他在宁远,反正也没人知道范文程说过什么。在大明的土地上,说两句老建奴的不是倒没什么,你就是骂努尔哈赤断子绝孙也不打紧,但同时也当不得真。袁崇焕看着范文程似乎有些嬉皮笑脸的意味,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感觉,阴沉着脸道:“范先生莫不是专程来寻我开心的?” 要说范文程当了这么多年的汉奸,今天突然良心发现跑来投诚,袁崇焕肯定是打死都不信的,像范文程这个级别的谋士,为自身将来计,绝不可能如此轻率的改换阵营。但如果不是为了投降,他又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大汗年事已高,本有退位让贤之意,既然事已至此,我家主子当然愿意和大人做一笔双赢的买卖。”范文程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线,兀自带着几分蛊惑的语气道。 袁崇焕看着范文程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坐下,平复了心里的震惊之后,心里不觉得有些奇怪,他家主子不该是努尔哈赤吗?难道努尔哈赤自己想死想疯了?不可能,范文程口中的这个“主子”,肯定是另有其人。沉默良久,袁崇焕才终于缓缓开口道:“你家主子是何人?” “哈哈,大人这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么?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又何必多此一问。”面对袁崇焕的疑问,范文程也不正面回答他,似乎有些不方便讲出来,只是很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显而易见的事情”。 显而易见?听了这个提示,袁崇焕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在建奴的阵营中,想要老建奴努尔哈赤早点死,快点死,甚至恨不得明天就死的,除了他那一大群眼巴巴的盼望着继承大汗之位的贝勒们,也不可能再有别人了。他本来是个极聪明的人物,只是方才听到范文程的话,一时过于震惊,其实细细想来,确实非常合理。老建奴努尔哈赤至今已经六十有八,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年事已高,又被李沐这小子逼得两次大吐血,虽然侥幸捡了一条命,但是身体状况也必然是非常不理想了。范文程原是努尔哈赤的谋士,这个时候肯定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在努尔哈赤现有的贝勒爷中,选一个最有希望登顶大汗之位的人去辅佐他,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荣华富贵。 “老奴酋真是养的好儿子啊。”袁崇焕语气刻薄的讽刺道。 “哈哈,彼此彼此,汉家传统嘛。”范文程听到袁崇焕的讽刺,哈哈笑着,不软不硬的回击道,这种龙子夺嫡的老套剧情,在汉家王朝的历史中也是数不胜数,确实也不是老建奴家的特产。 你这狗日的还知道自己是汉家儿郎?袁崇焕心里骂了一句,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范先生,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现在你尽可以大方的告诉我,你家主子拿出父汗的性命,倒底是想交换些什么呢?” “很简单,一张图纸耳。”范文程伸出一个手指,很是自信的说道,仿佛觉得代价很小,袁崇焕一定会答应一般。 “何图?”袁崇焕问道。什么样的图纸,居然等同于努尔哈赤的项上人头?! “天启大炮!”范文程突然语气森然,紧紧地盯着袁崇焕道。 “做梦!”听到范文程的要求,袁崇焕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根本就没有思考便一口否定。 范文程所说的天启大炮其实是一种设计极为精巧的机械,说到底应该叫做天启式火炮运载器更为贴切,这种由天启皇帝设计的精巧机器,只要将重炮置于其上,就可以通过数名士兵简单的操作转换大炮的方向,射角,校准装药量,以达到在这个时代极其先进的精确打击效果。在三年前的广宁之战中,李沐就是运用这种改良后的红夷大炮,发挥了原有火炮数倍的威力,炮炮命中关键的节点,击溃建奴十万大军,甚至用一发炮弹杀了努尔哈赤的一起起义的老兄弟,一等大臣安费扬古。 如此国之重器,正是锦州镇保持对建奴威慑力的不二法门之一,也是大明帝国先进技术的代表之一。 “袁巡抚,不要这么着急拒绝嘛。”范文程看袁崇焕激动的样子,脸上又换回了一副笑盈盈的表情,语气沉稳的说着:“你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运数十门重炮出关,总是在朝廷中有几分能量的,想必这样一份图纸,对于袁大人来说并不困难才是。”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袁崇焕听到此话,如遭雷击,一瞬间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几乎要失控的叫出来。 “袁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情,我们想知道,总会有足够的证据的。”范文程一副我吃定你的模样,语句里虽然满是威胁之意,但是听起来却仿佛拉家常一般平淡,摆出胸有成竹的架势,好整以暇的等着袁崇焕改变他的想法。 袁崇焕要是真的清清白白,那自然是不惧他的威胁,直接招来左右把这个书生拿下就是。但是现在的袁崇焕关键是心虚啊,他自觉这个事情做的隐秘,毕竟谁也不知道大炮的具体数量,九边重镇之中,李沐的中三边,以及陕甘一带的西三边,哪一座边镇都装备有数量不低的重炮(他还不知道李沐缴获了五十多门大炮,因为在前文中写了,李沐虽有缴获,但是密而未报),可是现在无论建奴方面有没有确切的证据,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个风险他都冒不起。出卖火炮给蒙古,这可不是停职罢官滚蛋回家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怎么样,袁大人,一口价。我们也不让你吃亏,这样吧,你交付四十门大炮,一张图纸与我家主子,我们送上大汗和一万八旗兵的人头,这些功劳,足够你把李沐给彻底比下去了!无论他李沐杀敌多少,都比不上你阵斩努尔哈赤的巨大功劳!”范文程此话一出,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袁崇焕的心房上,终于把他坚硬的心理防线,敲开了一个裂缝。 袁崇焕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在奉天殿广场上一人救下百官的年轻人,自己多年的努力,竟然比不上对方数年的际遇,让袁崇焕严重心理失衡。所以他多次向崇祯进言,并且大力支持了在山东的白莲教造反,意图绞杀熊廷弼所辖之锦州军于登莱,结果李沐仅仅出场亮了个相,就把数万辽东镇士卒吓得狼狈而逃,虽然这件事几乎是绝密,也被袁崇焕引为平生耻辱。 这个人,仿佛就是挡在袁崇焕面前的一座高山,只要有他在,朝廷的眼光就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总督宣大三镇,封世袭晋阳侯,领平章军国重事!如果自己不能抓住机会超越此人,就只能一辈子活在李沐的阴影之下!袁崇焕虽然不想做卖国贼,但是他却对地位有着非同一般的野望,否则怎么能对得起他成为天下表率,挽江山于既倒的雄心壮志? 袁崇焕对自己的能力极度自信,他觉得辽事未平,主要都是猪队友掣肘的原因。当初孙承宗在的时候,自己能收复疆土数百里,现在来了个高第,不听自己的意见,搞得国土沦丧,而这一切,完全都是因为对方不知兵,不懂谋略的结果。当然,也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得宠,地位还不够高,试想,如果他是辽东经略,甚至是蓟辽总督的话,该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袁崇焕想着朝廷收到自己阵斩努尔哈赤之后的震惊,想到竞争对手李沐对自己甘拜下风,五体投地的样子,想了很多很多,而这些美梦成真的机会,现在就在眼前了。 对于范文程的诚意,袁崇焕倒是不担心的,努尔哈赤老了,他的儿子们心思自然就杂了,谁也不想当一辈子的王子,过着担惊受怕,努力讨好,战战兢兢的日子。现在虽然建奴动兵南下,但是精锐尽出导致后方空虚,必然是一个夺权的绝好机会,何况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努尔哈赤肯定也没有想到,自己赖以信任,委以兵权的儿子们,竟然有一个处心积虑的想要自己的命吧! “李沐,李沐。。。”袁崇焕低低念叨着这个一直像阴影一样徘徊在他头顶的名字,不知不觉间,心上裂缝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终于完全崩溃了。。。 “好,这事儿,我应下了!”袁崇焕一咬牙,沉声点头道。 第二百章 晋兵 天启五年十月二十四日,太原府。城郊军营。 这是一处新建的超级军营,作为宣大第一支李沐的嫡系——三万晋兵的驻扎地,占地规模极大。所有建筑都是李沐亲自规划建造的,包括巨大的校场,演武场,食堂,宿舍。当然,按照他李沐的老规矩,军营里还设置有设施完善的学校和图书馆以教授士兵读书识字。 头一次听说当兵还要学文化的,很多士卒们一开始只是觉得新鲜,时间久了以后,有些天赋不够的士兵们难免产生了厌学情绪。李沐对于这些文化程度低,却又不求上进的士卒们几乎毫不留情,直接开革出队伍了事。 这种奇怪的要求,连后来成为一代名将传奇的孙传庭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反正李沐是宣大总督,他孙传庭只是大同巡抚,银子装备都是李沐出的,他也没有刻意去提什么意见。 晋兵虽在太原组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大同府因为经历兵乱,人口损失惨重,城防和各处军营都有毁坏,所以李沐就让孙传庭来太原招兵。太原毕竟是西北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只要饷银充足,招募三万精兵当然不在话下。不过战斗序列明面上归属于大同镇节制,李沐现在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就搞出一个私人武装来。 大同总兵官李沐推荐自己的神枪手卫士成钰去做了,自从在宣府之战中发现这是个人才之后,李沐当真是破格提拔,用人不疑,成钰的军衔已经升到了少上造(十四阶),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从中层武官俨然跻身高级将官行列了。 晋兵的训练标准一切仿造北云兵之成例,刚好北云兵现在正在太原驻扎,一个个的都进入晋兵的军营之中充当教官。晋兵们被编为三十五人一班,因为另外招募了五千作为后备力量,全营三万五千人,分为一千个班,北云兵给每一个班出正副两位教官,轮换着几乎不停歇的操练他们,让不少只是想进军营混口饭吃的汉子叫苦不迭。 如果晋兵的战力成形,李大公子的手上,现在就已经握有四支强大的军队,包括战无不胜的北云兵五千余人,四万精锐无比的锦州军,三万纵横大海的北洋和南洋水师,以及三万多正在进行训练的晋兵。不知不觉,李沐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拉起了将近有十万精兵的队伍。只是对于朝廷来说,还并没有意识到罢了。 “伯雅啊,训练晋兵的事情,你还是要多多抓紧一些,怕不是过不久,就又要开战啦。”李沐和孙传庭在军营里左右闲逛,不时的有士卒停下行礼,但是面对营中一副热火朝天的训练景象,李沐还是很有些担忧的道。 “督师,马上就要入冬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开战?”孙传庭也是奇怪的很,按理来说,北中国这两年出奇的冷,马上就是十一月了,眼瞅着入冬之后,简直就是万里冰封,大雪纷飞,在这个缺食少柴的时代,很多人冻也冻死了。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准备和大明开战呢? “我说有,那自然是有的。”李沐接到熊廷弼老督师的信函,说辽东建奴有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虽然在李沐眼中,此时确实不是作战的好时机,但是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建奴不也是顶着大雪攻打锦州城吗?兵法虚实,很多时候还真吃不准。 “蒙古最强大的察哈尔部刚刚被督师击败,瓦剌多年没有扣关,应该不会这个时候来触霉头,只有辽东的建奴。。。嗯,可是那是辽东镇和锦州镇的事儿,不归我们山西管啊。”孙传庭想了想道。 孙传庭不愧是一代名将,稍微一想就得出了个大概结论,和事实也差不了多少了,但是李沐所虑者,正是这个莫名其妙的蒙古。 “察哈尔部今年的入关简直不可理喻。”李沐对蒙古人的轻率军事行动下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结论,带着几分疑惑道:“三万骑兵,本就应该打了再跑,这一次却占据了大同城那么久,等着我调兵来收拾他们,好像。。。好像被谁刻意的坑了一样。” 其实对于察哈尔部占领大同的原因,李沐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点,恐怕是因为在大同城内,早就有大明一方的内应在等待着敌人,要交换一些极为关键的信息。但是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样的信息值得察哈尔部集结三万骑兵呢? 李沐正和孙传庭说着话,却冷不防前面传来一阵鼓噪之声,跟在李沐身边的大同总兵,晋兵的直接统领成钰不由得面色一紧,有些担心的看向李沐,见李沐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道:“大人,前方到了我们最难管的几个班了,这些人原本都是矿山里讨生活的出身,咱山西煤浅,吃这口饭的人很多,当初孙巡抚和标下看中这些人身强力壮,有做精兵的潜质,才招了这些人入伍。他们的身体素质确实是比寻常男子强得多,只是在矿山上待久了,拉帮结派,桀骜不驯的很难训管。” “走,去看看。”听成钰这么一说,李沐也是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带着一众高官前往查看。 到了地方四周一瞥,发现场中间早就聚拢了大批的士卒,看军衔都是第一阶的公士和第二阶的上造,应该都是刚刚入营不久的新兵。但是中间站着的两人,虽然也穿着晋兵的深蓝色军服,可是军衔都是七阶的公大夫,在大明的武官体系中也是个千户级别,应该就是这个班的两位教官了。 “天天让我做那伏地撑起,什么吃饭吃满了也做,跑步跑慢了也做,现在老子不过是站久了挠个痒痒儿,动不动就要做两百个?还要五分之内做完,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看来一直以来强制性的文化教育已经起了作用,这些原本一字不识的军汉现在也开始用成语了。 按照古人的计时法,一日有十二时辰,一时辰有四刻,一刻有三盏茶,一盏茶有两柱香,一柱香有五分,一分有六弹指,一弹指有十刹那。所以一刻是三十分钟,一盏茶是十分钟,一刹那就是一秒。 五分就是现在的五分钟,伏地撑起自然就是我们常说的俯卧撑。这些都是李沐写在《步兵操典》里的,北云兵的每一名士卒,五年时间都在和这本《步兵操典》打交道,所有的训练方法早就牢牢的映在脑子里了。 “五分那是看你们这些新人几乎是废物一群,没什么用处,给你们点儿脸不知道珍惜,还在这跟我聒噪!”教官毫不客气的冷笑一声,一脚对着那壮汉踹过去,把对方踹得往后摔了个大跟头,又转身对其他人道:“不服的,禁闭室等着你!关到你服为止!”对于每一个资深的李沐手下的士卒来说,禁闭室这个东西,确实成为了每个人难以忘怀的心理阴影。 “慢着。”看周围的士卒已经暗自捏拳,担心一个不慎搞出斗殴事件的李沐赶紧出言制止道。 李沐一行人越众而出,让在场的士卒一看,立刻纷纷行军礼道:“参见督师,参见巡抚,总兵大人。”李沐规定在军营里不行全礼,所以所有士卒只是拱手行半礼。 李沐,孙传庭,成钰的胳膊上都带着军衔臂章,目前宣大辖境内,大庶长只有李沐一人,驷车庶长也只有孙传庭和熊成,少上造基本都是副总兵以上职务,故而光看臂章,周围的士卒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倒是免去了李沐做自我介绍的麻烦。 “好了好了,不用行礼了。”李沐笑着道,努力把现场的气氛缓和下来,又对着那两个教官道:“你们这些人,真是不给老子省事儿。” 对于李沐,出自北云兵的教官自然是再亲切不过了,毕竟整个北云兵都是李沐一手建立起来的,那两人听到李沐的责骂,还呵呵的笑了起来,摸了摸脑袋,哪还有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 “笑什么笑?他们不服气,你就做给他们看啊,动不动就关禁闭,老子当初是这么对你们的吗?”李沐看着两人傻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命令道。 “您当初也是让我们关。。。”这边北云兵的话没讲完,就看到李沐眼色不善的看着他,赶忙闭嘴不言,直直的来到场地中间,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做了个标准的伏地撑起的姿势。 “张宪,你不是不服吗?!过来给我数着!”这北云兵教官叫起刚才被他踹倒的那名士卒,让他站在一边计数,那叫张宪的士卒嘟囔着,颇有怨气的站在教官身边,看来要不是因为李沐就在一旁,很可能会飞起一脚踢在教官身上。 “一,二,三,四。。。”计数的其实远不止张宪一个人,现场很多士卒都纷纷开始数起来,随着北云的教官越做越多,速度竟然越来越快,刚刚一分过去,就已经数到了一百二十七个。 “一百九十九,两百!”到了两百之后,周围的士卒齐声高喊一声,北云教官才从地上爬起来,脸不红气不喘的问道:“多长时间?” “一分半。”李沐笑着回答他。 李沐此话一出,不仅所有的新兵不做声了,连对北云兵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孙传庭和成钰都惊呆了,这样的精兵,确实是孙传庭生平以来,从未曾见过的。至于大同总兵成钰,原来是李沐在东南的经略卫队的火枪教头,真正的北云兵,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你们都是我手下的虎狼之师,肱骨之士,精锐之兵。”李沐满意的点点头,高声对周围的士卒吼道:“都要给老子长脸,也要给咱大明争气!” 第二百零一章 龙须面 回到总督的府的李沐,等侍女过来拿走自己身上的大袄,穿过已经逐渐萧瑟的垂花廊,迎面撞上了听闻李沐回家,匆匆忙忙跑来随侍的伊宁。 “哎呀。”伊宁不知道慌慌张张的跑什么,一下子和李沐撞了个满怀,摔倒在李大公子的怀里,小丫头刚想挣扎,却似乎闻到了李沐熟悉的味道,赶紧老老实实的站起来,一副可爱乖巧的模样道:“公子你回来啦。” 不知不觉,伊宁也已经双十年华了,当初认识她的时候,这个小丫头才刚刚十六岁,却生的乖巧温柔让人怜惜,尤其是她一头美丽飘逸的长发,简直堪比后世的众多洗发水广告上电脑合成效果,顺滑灵动,让李沐极为喜爱。 现在的伊宁,已经脱离小女孩儿的行列,开始拥有女人的味道了,以前一直不觉得她已经长大的李沐,刚才一瞬间抱了个满怀,竟然手感颇好,差点没忍住想揉捏一下。不过看伊宁脸红害羞却不反对的样子,这件事情前景应该还不错。 伊宁的性格温和,在家里的人缘极好,唯独有一点,用堂妹李嫣的来说,就是没人喜欢和她聊天,这个丫头,成天到晚公子长公子短的,你要和她聊点其他什么事情,说到一半,往往就是“啊,公子要回来了”“公子会说我的”“有这么好的点心吗?我要买给公子”,然后就一溜烟跑个无影无踪。 在伊宁的世界里,有美丽的衣服,有好吃的点心,有漂亮的首饰,有一切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但是这一切,都是基于公子会喜欢,她才会去买来尝试一番。这一次慌慌张张的,又不知道是要拉着李沐见什么新奇事物了。 “公子,那日里我出门,汪大人家的明翠和二小姐和我说太原府的龙须面好吃,我就去尝了一下,真是好筋道面,今天你出门之后,我就去镇川楼的大师傅那儿买了做好的龙须面下给你吃,你等一下啊,我马上来。”伊宁身量不高,大约有四尺半,也就是后世的一米六零。由于在大明已经四年有余,汉语已经颇为纯熟了,连珠炮似的讲完一大段话后,整个人像是只毛躁的小兔子,从李沐胳膊肘下面一下子溜了过去,李沐还没反应过来,小丫头已经迈着小步子一蹦一跳的跑远了。 李沐温柔的苦笑一下,本来想张嘴说那龙须面他吃过,不过又不想浇灭伊宁的热情,只好摇摇头乖乖的回自己的房间里等着。 龙须面,其实就是拉面,山西给人留下的美食印象,往往都是老陈醋和汾酒等饮品。但其实,山西人做拉面的技术也是冠绝大明,历史悠久的。早在唐宋年间,黄庭坚就曾作诗“汤饼一杯银丝乱,牵丝如缕玉簪横”来盛赞山西人的龙须面,这种使用特殊技法手工拉长的面条,筋道美味,自古以来就受到了无数食客的追捧。甚至到了元代,著名欧洲旅行家马可波罗三访太原,将这种拉面技术带回意大利,形成大大影响了整个西方面食技术和饮食文化的意大利通心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意粉。 当然,意粉经过西方美食家的改良,已经形成了其独有的技艺和特点,只是说和拉面有些渊源罢了。 李沐刚在在书房内拿起今天的邸报,眉头就不由得皱了起来,建奴终究还是忍不住兴兵南下了,五万建奴大军兵分四路,一路一万大军取觉华岛,一路一万大军取大小凌河堡,一路两万大军取皮岛。 要说看到这里,还都算靠谱正常的话,最后一条,就是连李沐也看不懂了,居然有一路一万大军取宁远。 宁远是什么地方,老建奴怕不是脑子进了花露水吧?李沐盯着邸报反反复复的确认了好几次,确定自己没有把数字看错之后,心里更是疑惑了。宁远城内驻有关宁军四万余人,加上周围各堡垒,总兵力不下五万,加上宁远城是孙承宗投注全部心血加上大明以倾国之力筑造的关外第一坚城,光论城防之坚固程度,怕是京师都有不如。五万大军驻扎的坚城,努尔哈赤竟然想用一万人去攻击,就算建奴骑兵神射无敌,但是毕竟是骑马的,总不能从下面飞上去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沐肯定不会真把老建奴当傻子看了,兴许现在朝廷里还很有些大臣觉得建奴不过是和蒙古差不多的边患而已。但是李沐却知道,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这是一股最终会取代大明成为汉人之主的势力,虽然他们极度落后和愚昧,也非常的强大和危险。但是在这个时侯,还很少有人真正正视他们的危险性。 其实大明对于各处边患的重视程度,从官员的品级上就能看出来,辽东镇的巡抚袁崇焕不过是二品。而宣大的总督李沐是正一品,而且宣大各镇的总兵官品级大部分都比辽镇要高,只是这两年建奴闹得凶了,朝廷才开始着手重视他们。 李沐脑子里一瞬间转过无数的念头,对外面的一切毫无察觉的时候,伊宁已经悄悄的端着一个大碗过来了。知道李沐不喜欢很多高门贵族硬要拿些精致餐具充门面的规矩,伊宁很贴心的准备了一个青瓷大碗,碗内汤汁浓郁醇厚,藏着一大卷诱人的白色面条,上面覆有精心腌渍过的酱牛肉和几块小小的土豆块,红色的辣椒,绿色的葱花,黄色的土豆,棕色的牛肉片,加上雪白可人的面条,好像一副诱人的图画。 李沐在后世倒是时常吃拉面,不过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精致的面,看上去伊宁花了不少的功夫,自己都不好意思下嘴了。 “公子,尝尝嘛。”伊宁把手中的托盘小心翼翼的摆到李沐的桌子上,然后拉来一个小凳子,坐在桌子边,小脑袋和面条放在同一个高度上,可爱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李沐。 “嗯嗯。”李沐重重的点点头,夹起几根剔透的拉面,一下子吸到嘴里,熟悉的味道从舌尖传来,让他回想起以前在学校门口吃午饭的情形。 “好吃!伊宁,你的手艺越来越厉害啦。”李沐不由得称赞道。 得了公子夸奖的伊宁咯咯的笑出声来,又赶忙站起身来,跑到李沐的身后,贴心的为他轻轻揉捏起肩膀。 “这个土豆,咱家现在还有剩下的?当时菡儿不是说已经吃完了吗?”李沐一边哧溜哧溜的吸着面条,一边看着手中的奏报,还不忘开口问道。 “菡儿姐姐在家里种的那点早就没啦,不过现在太原城里都能买到啊,据说越来越多的人在种这个吃,说产量大,味道好还管饱,现在土豆价格也跌了,以前一两银子才能买一个,现在只要几十文钱了。看样子应该可能还会降呢。”伊宁轻声细语的道,仿佛生怕打扰了李沐的注意力一般。 对于推广土豆的种植,李沐无力一下子在全国铺开,内阁死活就是不批他的奏折,他也没有办法,只有利用自己的职权和复社在民间的影响力,一点点的改变大明北方诸省百姓食不果腹的现状。 一碗面吃完,李沐满足的伸懒腰道:“真舒服啊。”然后下意识的仰头往后一靠,却不防一下子陷入一团触感极佳的柔软之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坐直,看着伊宁羞红的脸道:“伊宁,那个。。。” “公子,没事的。”伊宁虽然脸红的跟烧红的炭火一般,还是展颜一笑,默默的把李沐的脑袋,轻轻的放在自己胸口的软糯之处,柔声对李沐道:“伊宁是公子的人,一辈子都是。” 第二百零二章 英雄迟暮 大明天启五年,十一月初一,就在大明北方诸省即将慢慢入冬的时候,建奴调集大军数万全力南下,觉华岛危急,大小凌河危急,宁远危急! 现在的李沐,正受朝廷调令,带着三万晋兵,两万多宣府兵,以及五千北云兵走在北赴辽东的路上。 朝廷下旨,让李沐带宣大镇官兵五万驰援宁远。这个圣旨李沐收到的时候,自己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内阁首辅刘一燝是他的座师,对李沐还算是个熟悉人儿的话,估计他都要怀疑这圣旨是不是假的。 辽东危急不是假的,建奴军队的战斗力远胜于一般明军,在老建奴几个儿子的带领下战斗力更是不容小觑。就算是李沐手下的锦州兵,现在也不太敢在大平原上和建奴骑兵对垒。毕竟人家也是会吸取教训的,如果依旧拿老战法去作战,难免刻舟求剑,小看强敌了。 但是这几处危急的地方,唯独这个宁远,在李沐看来是没有救的必要的,五万重兵守关外第一坚城,要是依旧能打败仗的话,那袁崇焕也不要再留在辽东巡抚的位置上丢人现眼了,赶紧回家抱孩子去吧。 不过圣旨就是圣旨,现在李沐还没有做叛臣的打算,也没有足够做叛臣的实力,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五万兵马,带着若菡一起北上。 原本李沐是不想让若菡和以往一样随军陪伴他的,盖因这次李沐要对付的,就是从小抚养若菡长大的家人。但是这小丫头执意要跟着,不论李沐怎么劝说,她都是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态度,李沐也只好让她跟着了。也许很多事情,只有勇敢面对一次,才能真正解开心结吧。 若菡是爱新觉罗家族的一员,这是先天的血缘,她无法改变,也不能选择,面对和接受,才是找到两全之道的唯一办法。。。又或者,她自己也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两全之道。对于两个生死搏命的国家来说,她必须选其一而从之。 至少在现在的李大公子看来,此去宁远,估计也就是吆喝两句,撑个场子的。不过他选择把北云兵带上,自然还是对袁崇焕这小子有所防备。 这个世界最险恶者,莫过于人心。李沐在山东吃过一次亏,当然不能不长记性,袁崇焕能在山东叛乱之时,调集麾下军兵,不惜助叛军一臂之力也要干掉李沐的锦州军。此人为达目的,几乎不择手段,无论是帮谁,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下手。对于这样伤敌伤己的队友,李沐还是敬而远之,多加防范的好。 大军从太原出发,经过真定和保定二镇,眼看着就要到京师了,李沐在马上收到了大小凌河堡和觉华岛失陷的消息。 觉华岛的位置其实还是很重要的,此岛悬于辽西海湾中,距宁远不过三十里,居东西海陆中逵,扼辽西水陆两津。更何况,岛上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常有御守重宁远,粮储重觉华的道理。再加上觉华岛也是辽东明军水师重要的驻地和港口之一。而奇怪的是,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战略要津,袁崇焕以兵力不足,恐失宁远为由,从头到尾未发一兵一卒予以救援,坐视觉华岛陷落,数十万石军粮落入敌手。 按理来说,袁崇焕在原来的历史上,于宁远场下用大炮重伤努尔哈赤,随后努尔哈赤就因伤死于军中,宁锦大捷数次击退建奴(在真正的历史上,所谓宁锦大捷,其实只是击退,杀伤数一直不明。),甚至在崇祯帝中了皇太极的离间计杀了袁崇焕之前,皇太极一直不敢南下进攻大明。这样一个在原来历史上被渲染成民族英雄的人物,现在怎么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呢?李沐心里纳罕着,莫不是因为这小子给满清示好示的多了,人家在历史里故意夸他一下?清朝人写的《明史》本就充满了政治色彩,所以这种正史到底有几分可靠确实也很值得怀疑。 李沐正准备在中军的总督移驾里休息一下时,突然听闻宣府兵一侧有鼓噪之声,不由得赶紧起身道:“三跃。” “公子有何吩咐。”忠心耿耿的亲兵队长三跃一下子就出现在李沐的视线里。 “去问问发生了什么。”李沐伸头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好吩咐三跃道。 “诺。”三跃接到命令,拿起自己的长枪,骑马飞快的去宣府镇军兵处了。 不一会儿,三跃就从宣府镇的军士处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竹筒,恭声对李沐道:“公子,说宣府镇那边突然来了一群骑士,扔了一个这东西,然后就跑了。” “真是见鬼了。”李沐摇了摇头,接过那竹筒,好奇的打开,见里面有一张羊皮纸,抽出来一看,不由得神色沉重起来。 “督师,有什么问题吗?”策马跟在李沐马车旁的成钰不由得出声问道,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大同总兵官,但是毕竟是李府卫士出身,还是习惯性的跟在李沐的身边。 “这是一份极为详尽的军力布防图,应该是绝密的内部文件。”李沐疑惑的问道:“中路军布防作战图。。。中路军。。。建奴的中路军,统帅是谁?” “回督师,应该是老建奴努尔哈赤亲自压阵中路军。”成钰想了想回道。 “努尔哈赤?”李沐嗤笑一声,把羊皮图卷起来塞进竹筒里,颇有些快意的笑道:“努尔哈赤,哈哈,你也有今天啊,果然还是老啦,英雄迟暮,最是可悲。你的这些个好儿子,个顶个儿的都盼着你死呢。” “成军门,熊军门,张军门。”李沐说完,召集了大同,太原和宣府的三位总兵官,神色凝重的对他们道:“我不准备从山海关出关了。” “不从山海关?”三位总兵神色奇怪的对视一眼,还是熊成主动问道:“那也没有别的路了啊,从广宁卫倒是也能出关,但是中间的大凌河堡已经失陷,路已经被堵住了。” “我们从开平卫出关。”李沐仔细思忖之后,极为肯定的道。 “啊?”这一下,三人不禁都愣住了,这位总督,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开平卫出关是可以出,但是从开平卫出关,不就出到科尔沁大草原上了吗? “我只要最后驰援宁远了,他管我从哪走呢。”李沐冷笑一声道:“这次宁远之危,怕不是有些蹊跷之处,包括察哈尔此次入关,恐怕都是给某些人做了棋子。你不是喜欢下棋吗?我把你的棋子都灭了,看你拿什么下棋!” “命令诸军,我们转道开平,林丹汗这一次胆大包天,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我要不杀杀他的威风,他道是我李沐怕他不成?”李沐心下已然决定,随后宣大镇下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转而向开平进发。 而此时在宁远城内,袁崇焕的巡抚府邸之中,建奴谋士范文程正肃立在花厅之中,双手郑重的递给了袁崇焕一个小小的竹制的长筒。筒上用火漆封口,外面裹有牛皮,看上去像是装有什么重要物品的容器。 “这是我大金中路军所有的作战计划,参战将领,兵力配给,粮草屯积等详细图纸,如果有所变动,我家主子一定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大人。”范文程一边递着文件一边说道。 袁崇焕伸手接过那竹筒,小心打开之后,见其中有一卷羊皮所制之图纸,这种羊皮纸防水防蛀,且可以长时间保存,一般是建奴用于记录重要军事信息所用。 袁崇焕是久掌辽事的官员,加上他本人又聪慧绝顶,这种图纸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在仔细验看没有问题之后,袁崇焕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袁崇焕也拿出一个锦盒,犹疑了一瞬间,还是递给了范文程。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袁崇焕淡淡的道。 第二百零三章 殊途同归 宁远城下,建奴大营内,皇太极正端坐在一座精致的雕花红木案前,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 “八贝勒。”这边皇太极正在淡定的品茶,那边两名年轻小将却掀开军帐走了进来,看见皇太极好整以暇的样子,毫不客气的道:“大军已经屯驻宁远城下,怎么攻城,您倒是给个准话啊。” “阿济格,多尔衮,你两急什么。”皇太极轻轻摇头道:“还不是时候呢。” 来的两人正是皇太极的两个弟弟,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阿济格,第十四子多尔衮,他们都是大妃阿巴亥的儿子,一直以来都和皇太极比较亲近,所以皇太极也就带着他们两人出征。 这个时候阿济格刚满二十岁,大名鼎鼎的多尔衮现在也才刚刚十三岁,两人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似乎攻打宁远已经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二贝勒和五贝勒已经拿下了觉华岛和大小凌河堡了。怎么着你还是赶紧攻城吧,哪怕做个样子呢,到时候若是他们二人得胜而归,而你寸功未立,又如何向父汗交代啊。父汗可是说了,这次谁能得胜,谁就会承继大汗王位的。”多尔衮急声道。 “小十四,很多时候,不是谁在战场上赢了就可以主导全局。”皇太极淡淡的微笑道:“谋大事者,决不能计较一点一滴的得失。况且觉华岛和大小凌河堡之战,如果不是因为我拖住了宁远守军,使其没有出兵援救,绝不会如此轻易而胜的。所以我一定程度上还是有所功劳。” “但是觉华岛屯粮数十万,二贝勒这回的功劳可是立的不小啊,他这一来,几乎把父汗最头疼的粮草问题一次全部解决了,父汗怎么能不器重他?”阿济格看皇太极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只好提醒道。其实阿济格焦急的不是因为代善抢了觉华岛的数十万屯粮,而是因为代善本身就是二贝勒,大贝勒褚英死后,按照规矩本该由他继承大汗之位。现在若是再立了大功,那皇太极不是更没有希望了吗? 阿济格知道自己和弟弟多尔衮现在年纪还小,根本不会被努尔哈赤放在眼里,所以索性就全力支持皇太极登上大汗之位,也算是他们生在帝王家,保全自己身家性命的不得已之法。 “不急,不急。”皇太极自信满满的轻声道,继续慢条斯理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饮而尽。 而在此时的觉华岛上,刚刚经历大胜,杀伤明军万余的二贝勒代善在明军驻地的仓场上,看着眼前来来往往搬运粮草的士卒,很是意气风发的点头道:“此次出战,取南蛮粮草七十万石,足够供养大军直至明年开春了。” “二哥英勇无敌,劳苦功高,大汗必然倍加器重,这个世子,舍尔其谁啊。”努尔哈赤的第七子阿巴泰站在一边恭维道。 代善这边的小集团,主要成员除了他以外,就只还有一个阿巴泰,他是努尔哈赤的第七个儿子,因为由庶妃伊尔根觉罗氏所出,伊尔根觉罗氏出身低微,生前也并没有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在爱新觉罗家族中属于边缘化的女人,死后也没获过任何哀荣。她连生卒年月都没有留下,在清代的众多史书中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因为母亲地位的影响,故而阿巴泰地位一直不高,直到现在也没有混到一个贝勒的爵位,而很多比他小的诸如皇太极,巴布泰,都早就已经是贝勒爷了。 阿巴泰自己对自己的斤两也有几分觉悟,干脆不去和那些兄弟们抢大汗的位置,老老实实的给代善当小弟,这几年在代善的照应下,加上他自己也算是个机灵人儿,因为年龄较长,很早就跟着努尔哈赤南征北战,立过不少战功,总算还能保得自家一方平安。 “那事儿,你办妥了吗?”代善得意了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很是警醒的问道。 “二贝勒,咱也是正经蓝旗的人,这点小事儿当然做得好,那李沐小蛮子现在应该已经收到父汗的军力分布图了,不过,二哥,不是我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是没那个图,其实父汗也不一定就能赢得了那李沐。”现在建奴诸位王子,对于李沐那真是怕到了骨子里,就算是一直以来极为自负的代善和皇太极这样的人物,提起李沐都是默然不语,丝毫没有对其他明军高级将领那不屑一顾的模样。 “父汗的中路军输不输并不重要。”代善摇摇头,阴测测的说道:“他率两万军给我那八弟压阵,殊不知宁远的袁崇焕加上李沐小蛮子,这回恐怕是有不下十万大军来助战。我那八弟要是撤了,那就是临战而逃,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威望定会一落千丈,那这世子必然是我的。八弟要是不走,他那几万兵打别人还不一定,打李沐就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八弟是个聪明人,比起大汗的位置,保命还是更重要一些。” “那我们要不要。。。”阿巴泰横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要不要暗中助明军干掉皇太极和努尔哈赤,却不防代善直接摇头道:“多此一举,否则你以为我给那李沐小蛮子军力布防图是什么意思,他这样的人,如果面对必胜之局,怎么会不提前在父汗的退兵之路上等着呢。” “只是,如此一来,我们这样做,就怕那李沐识破是我们故意放出消息给他的而不愿出兵啊。”阿巴泰有些担忧的道,毕竟代善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李沐配合二人计划出兵堵截努尔哈赤所率中路军的前提下,如果李沐没有这么做,岂不是镜花水月,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哈哈,不用担心,父汗毕竟是老了,敢带轻兵深入敌军腹地,放着这么大的功劳不要,李沐小蛮子又不是傻子,你看着吧,最好他和袁崇焕能因为这个大功掐一架,我也就可以顺利的回沈阳把一切都办妥!”代善眼里寒光闪烁,胸有成竹的道。现在的他,有兵,有粮,兄弟们都在外征战,后方极为空虚,只要努尔哈赤一死,他代善身为二贝勒,本来就是兄弟之中年岁最长,资历最老的那一个,只要他带着所有的存粮挥师沈阳,牢牢控制住沈阳城的王府和粮草国库,其他诸军,岂有不降的道理! 无巧不巧的,代善和皇太极竟然想到了一起,他们双方都分别把努尔哈赤的行军部署完完整整的透露给了敌军,所以这内奸确实也不是哪一个国家的特产。对于这些利欲熏心的人来说,任何亲情和国家利益,都不会比自己得到好处更加重要。 第二百零四章 余晖下的科尔沁 而在此时,在茫茫无边的科尔沁草原上,正是一片萧瑟惨淡景象。冬日将近,草原上的绿草都已经渐渐枯黄,牛羊牲畜散落在大草原的每一个角落,默默的低头在已经衰败的草场中寻找果腹的食物。 察哈尔部这次入关南下大明,损兵折将丢了一万多勇士不说,好不容易抢来的战利品,也在后来撤退的过程中损失殆尽。现在看来,今年的冬天,察哈尔部要不舔着脸去求大明开放互市,要么就只有西进去抢劫其他部落的存粮了。 “大汗,斡朵烈被明军所杀,左万户损失惨重,现在我们只剩下一万五千多可战之兵,还有不少带伤,现在部族缺医少药,很可能还会进一步的恶化,短时间内根本根本无力进兵。。。”提起进兵,察哈尔部的蒙古将领们很是担忧的说道,一边小声汇报,一边盯着林丹汗越来越阴沉的脸。 “是啊,大汗,科尔沁草原刚刚统一,很多小部族这一次损失太大,现在不少小的部族长老都嚷嚷着要退出察哈尔部,去归化那边的土默特部了。”又一个鄂托克(即蒙语里的部落之意)的首领有些迟疑的道:“大汗,不是我不想继续效忠黄金家族,继续在科尔沁草原上最伟大的雄鹰麾下展翅,只是。。。大汗,我的族人,也要生活啊。。。”这位长老说了那么多,其实是自己起了要脱离察哈尔部的心思,真是难为了他还说了那么多的铺垫。 林丹汗怒极反笑,一拍王座的把手,对着那畏畏缩缩的长老斥道:“当初是你们哭着喊着要入我察哈尔部,这两年随我纵横科尔沁草原,个儿顶个儿的都赚的盆满钵满的,现在翅膀硬了,想和我讨价还价?!” “大汗,不是我们出尔反尔,而是这一次,您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南下攻打大明,原本按照我们一来的战法,从大同取了粮草物资,即可回返科尔沁,自然是平安无事,缴获颇丰。”林丹汗虎落平阳被犬欺,平日里几个小心翼翼的鄂托克长老,竟然纷纷指责起他来:“大汗一意孤行,以致我部大败,好几个鄂托克的壮年男人都打光了,现在若是还不早做打算,这个冬天,怎么捱得过去?” “那你们走吧。”林丹汗颓然苦笑,挥挥手淡淡的道了一句:“都赶紧给我滚。” 看着林丹汗的表情不似作伪,几个鄂托克的长老们纷纷起身告辞,也有一些鄂托克继续留了下来,估计是信任林丹汗的能力而不愿离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丹汗在科尔沁草原上纵横睥睨这么久,他能统一右翼察哈尔的三个万户,至少证明此人绝不是什么碌碌无为之辈。 那些离开的长老们刚刚出了大帐,帐外就突然传来一阵羽箭破空之声,随后就是惊呼和咒骂,而大帐内的每个人都默不作声,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一般。 过了不久,几个林丹汗的斡鲁朵卫士就拿着几个血淋淋的人头进来了,看见林丹汗正襟危坐在王座之上,便跪下施礼道:“大汗,叛逃的两名鄂托克长老及其随从九十三人已经全部斩杀!” (察哈尔部现在一共有浩齐特、奈曼、克什克腾、乌珠穆沁、苏尼特、敖汉、阿喇克卓特和主锡惕八个鄂托克)。 “好,让奈曼和苏尼特去接手这两个鄂托克的人口和财产,他们这一次损失最大,理应获得补偿。”林丹汗对人头视若无睹,冷冷的下令道。 “是,大汗。”两个斡鲁朵卫士(斡鲁朵是契丹,蒙古诸民族对王帐的称呼)行礼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从帐外跑进来另一个斡骨朵卫士,气喘吁吁的道:“大汗。。大汗,哨骑发现。。发现明军,似乎是上次的那支银甲骑兵,还有打着明军宣府和太原两镇旗号的大军,加起来似有四五万人!” “什么?”林丹汗这一下,是无论什么沉着冷静都装不下去了,明军那五千邪性的银甲骑兵就足够让他寝食难安,要是再加上四五万大明的边军,这仗根本就没得打,林丹汗就算是英雄无敌,毕竟也不是个傻子,现在察哈尔部刚刚经历大败不就,人口,武器,粮食都是奇缺无比,根本没有能力同士气正盛的明军作战。 一念至此,林丹汗果断的下令道:“克什克腾、乌珠穆沁二部,你们率部族战士断后,其他诸部迅速北撤,我们去找外喀尔喀部(后来的外蒙古,现在的蒙古国主要民族组成)要粮去!” 而在李沐一方,气氛就要轻松不少了,对于收拾察哈尔部剩下的残兵败将,李大公子还是很有信心的,五万大军,加上北云兵如此精锐,教育林丹汗手上拿一万多残军简直是绰绰有余。不过李沐这一次,显然不是为了覆灭察哈尔部而来。 “哎哎哎,熊总兵,你等会儿。”拉住刚刚接了命令就准备上去砍人的太原总兵,北云兵统领熊成,李沐仔细对他吩咐道:“这次记功,不看杀伤数,也不看俘虏数。你给我可劲儿搂他们蒙古人的战马,你们北云的马虽然是最好的,但是察哈尔部的战马也是不差,上一次在宣府,那战马都给你们这些疯子打死光了,真是心疼死老子了。这一次都给我看准了打,只许打人,尽量少杀马,能缴获多少是多少。” “我的天,云琪,你就算要给大军配马,这五万大军的马匹,我上哪找去。”熊成以为李沐是要给大军找一个代步工具,但是此次宣大两镇出兵五万余人,加上粮草军械,那得抓来多少战马才够。就算是他熊成勇猛无敌,没有把察哈尔部放走一个,估计也凑不出五万匹耐用的好马来。 “你哪那么多废话,这是在战场上,我又没给你规定要缴获多少?北云兵的军纪忘了?执行命令!”李沐没好气的道。 “诺,督师!”熊成重重的哼了一声,骂骂咧咧的走了,惹得后面的李沐哭笑不得。 “传令诸军,擂鼓开战!” 第二百零五章 诡异战争 此时,大明关外的宁远城下,正在进行着一场非常诡异的攻城战。 要说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搏命之时,无论是何人参战,到了战场上都会将人类兽性的一面尽情的展示出来,所以战争之残酷,绝对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的。 而宁远城下的这场攻城战,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喊杀声虽大,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只有很少几段城墙下,偶尔有几波汉军旗的士兵喊杀着冲击巍峨高耸的宁远城,但是往往刚刚跑到城头下面,城上的明军仅仅一轮枪打过来,这些汉军旗士卒就狼奔豸突,四处散逃了。 至于真正精锐的正红旗和正蓝旗的八旗铁骑,更是全部躲在城上大炮的射程之外,只出声不出力。这个场面摆在这里,要是不知道这是天启五年的宁远城下,估计会让人以为是进了哪个古装战争大片的片场。 宁远四座城门接到的命令皆是佯攻,无论哪一支部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嗷嗷的喊了一个时辰,伤亡还没到三位数,至于固若金汤的宁远城,更是连城墙上的砖头都没有少一块儿。 “大人,这建奴唱的是哪一出啊?”城墙上的满桂看着袁崇焕那蓄着美鬓,极有高官风度,却又忽明忽暗的脸,摸不着头脑的道:“宁远六座城门,吵吵巴火的叫唤了大半天了,怎么一点动作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袁崇焕和范文程之间的交易,当然属于绝密的范畴,别说满桂了,就算是袁崇焕府上的亲卫都对范文程的身份毫不知情。 “这帮人会不会声东击西,从下面挖过来?”满桂仔细想了想,有些担忧的说道:“这些建奴看上去不过一万骑兵,正面攻城无异于痴人说梦,换了我就肯定先让大军鼓噪,吸引城上守军注意之后,用土工从城墙底部挖过去。” “不可能,宁远城墙的墙基厚达四米,不客气的说,皇城的城墙都不一定能有宁远的墙筑得更深,要是建奴敢凿我宁远的城墙,他怕是要挖到明年去!”袁崇焕不屑的道。 “哎呀这些蛮子真是急人,打又不打,撤又不撤的,没来由的让人心里直刺挠。”满桂看着眼前建奴的军队,真是心里比别人还急。 “等着吧,这些建奴在我们城下已经驻扎过半月之数,按照他们的习惯,现在存粮应该是要见底了,无论这些人像干什么,应该马上就有结果了。”袁崇焕表面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实则心里早就把范文程家里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便,这都半个月了,对面收了好处之后,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袁崇焕在半被诱惑,半被威胁的情况下答应了建奴的请求,虽然有与虎谋皮的风险,但是一直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的袁巡抚还是坚信建奴一定会按照计划行事。毕竟这是一件明显合则两利的事情,谁愿意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呢?袁崇焕自己是不想的,想必建奴的王子们,也定然是不愿意的吧。 建奴的大营之中,在宁远城下大喊大叫,努力刷存在感已经快三天了,很多建奴士卒都开始不满了。皇太极倒是一直安之若素,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要改变策略的意思,只是依旧让大军每天去明军城墙下喊麦,直叫的嗓子都哑了才下班回家。 终于,到了十一月十九日,努尔哈赤的信使到了皇太极的大营中,意思直截了当,如果皇太极战而不胜,应当提早撤兵。 “回报父汗。”皇太极对着自己的心腹手下道:“我已派内应,窃取明军被名为天启大炮的机械之奥妙,另已经通过宁远周边大小堡垒缴获重炮四十余门,现在经过数日强攻会同重炮攻击,宁远守军损失惨重,但是我军亦伤亡巨大,恳请父汗紧急带兵来援,否则现在退军,宁远之战功亏一篑不说,正红旗也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嗻。”那手下带着命令掀开军帐出去了,坐在一边的范文程才有些不肯定的道:“贝勒爷,大汗真的会带兵来救援我们吗?” “哈哈,先生不必多虑,父汗一定会来的。”皇太极自信满满的笑道:“现在辽东诸镇,父汗所虑最甚者,无非锦州而已。锦州地处辽西走廊咽喉之地,偏偏又是李沐的老巢,锦州军战力之强大,比起我大金精锐也是不遑多让,急切根本强攻不了。故而拿下宁远,就是我大金下一步战略的重中之重,只要攻下宁远,锦州镇粮草断绝,山海关以北尽皆我大金土地,锦州孤城悬于关外,久守必失!” “可是大汗久经战阵,只要他看到宁远如今模样,必然知晓我们并未尽心攻城吧。。。”范文程抬头看向帐外,万余建奴大军依旧鼓噪不已,不过这样的声音就算再大,自然也不可能对宁远城造成什么伤害,努尔哈赤那就打了几十年仗的老江湖了,宁远城有没有攻城的痕迹,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然也,先生所言极是。”皇太极笑意不减,点着头道:“故而我们决不能等到父汗来到宁远再动手。。。嗯。。。也是时候了,范先生,今夜劳烦你冒险再入一次宁远城,我们动手的地方,就在这里。”皇太极用一根食指,顺着地图上的宁远城一点点的往北划去,直到停在地图上的一处,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嘴里蹦出两个生硬的汉字:“锦西!” 锦西,是葫芦岛以东,宁远以北的一座城堡,现代在此设有锦西县,对于狭长的辽西走廊来说,算得上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 (辽西走廊,是从锦州起,一路上经过松山,锦西,葫芦岛,宁远几处堡垒,直到山海关为止的一处低洼和平原地带,这条走廊的西边是高山,东边是茫无边际的辽东湾,虽然是辽东入关的最近道路,但也是防守最严密,最难通过的一条。打通辽西走廊,则山海关就在眼前,拿下山海关,大明基本就亡国亡了一半了。) 范文程点头领命,随后出了大帐准备去宁远交涉了,皇太极依旧愣愣的站在地图前,手指依旧狠狠的按在锦西两个汉字上,骨节都显出微微发白的样子,显示出皇太极内心的挣扎和纠结。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下了决心,皇太极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手指也渐渐放松下来。天气渐冷,眼看就要入冬了。那一口凉气吸到嗓子眼儿里,真是从头寒到脚,连心脏和血液似乎一瞬间都变得冰冷下来,皇太极的眼里渐渐凝聚出一股精光,挺直了身子,微微闭上双眼,眼前似乎闪现了天下河山,湖泊江海。 “父汗,我们大金,不应该屈居于辽东一隅之地,我们要入主中原,坐汉人江山,从此以后,我满族后裔,必将成为九州共主,饲万万汉人,蒙人,朝鲜人,色目人为我所用,马鞭所指之处,都是我大金的牧场!目光所及之地,尽是我满人的奴才!” 第二百零六章 演员的自我修养 到了十一月的第二十四天,辽东开始下雪了。 努尔哈赤刚刚抵达锦西堡才两天,鹅毛般的大学已经逐渐将锦西这座不大的城堡完全淹没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中。这两年辽东的冬天,冷的让人猝不及防,一瞬间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让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努尔哈赤终日里窝在锦西城一座小小的府邸之中,连门都不敢出。 锦西堡陷落已经大半年,城内大明的百姓要么被杀,要么被征发为苦力被发往沈阳和辽阳做工,整个锦西堡,除了努尔哈赤带来的那两万八旗兵,几乎没有其他喘气儿的物种,萧瑟寒冷不说,更是多了几分阴森恐怖。 “大汗,八贝勒求见。”努尔哈赤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望着屋顶发呆,在听见身边亲卫的声音,才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神采,慢慢张开口,吐出一个嘶哑的字来:“宣。” “嗻,宣八贝勒觐见——”亲卫长呼一句之后,就默默的站到了努尔哈赤的身边,努尔哈赤用力的从床上挣扎着坐起身子,望着门外一个穿着建奴标准骑甲的影子一点点的放大,正是自己最喜爱的儿子之一,八子皇太极。 “阿玛,阿玛。”皇太极不愧为影帝级演员,刚刚进了门,看见努尔哈赤颇有些虚弱的躺在床上,也不行礼了,一下子就扑到床前,极是焦急的问道,看那样子,真是自古忠孝仁义的典范之士。 努尔哈赤的眼中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欣慰闪过,随后还是摇头道:“老八,我老了,总不能和你相比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为父可不像他们明国的皇帝那样,以为修炼道法,就能成仙不死。” 努尔哈赤生于大明嘉靖年间,嘉靖帝是大明历史上实际操纵国家权柄最长的皇帝(在位最长的是万历),这位皇帝一辈子都在修道,希望通过道法求得长生不老,永远都能把这个皇帝做下去,却不知最大的天道,莫过于生死轮回。 “阿玛春秋鼎盛,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大金不能没有父汗,我也不能没有阿玛啊。”皇太极说着说着,渐渐地红了眼眶,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来,这要是让知道内情的人看见了,估计无论是谁,都会为这位如此超凡入圣的表演点个赞吧。 “老八,莫做那儿女之态了,现在到了我大金生死存亡的时刻,有些事情,还是要认真考虑为先。”努尔哈赤也不知是没有被皇太极打动,还是真的心里过于焦急,也没有再给皇太极表忠心的机会,直接了当的开口问道:“现在宁远情况如何?如若我军乘势进兵,你可保证能有胜算?现在辽东已经入冬,各地大雪封山,十日之内,再拿不下宁远,我们就必须退军了!” “阿玛,您且宽心。”皇太极知道现在正是说服努尔哈赤的关键时刻,开始用他特有的演说天赋,气定神闲的分析道:“辽东之势已成,宁远守军苦战多日,已经被我方重炮杀得心神剧颤,已无战心可言,只要能集结大军,一鼓作气,宁远城必为我大金所得,从此入关南下大明,就是一片坦途!”皇太极站起身,极富煽动性的蛊惑着,看在别人的眼里,仿佛现在宁远城的城防已经摇摇欲坠,在大炮的轰击下,城墙也已经多处垮塌,城内的敌军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只要再有数万精锐一齐坐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则大势不可逆转,宁远必可攻陷!而如果拿下宁远,锦州便是一座塞上孤城,不需多久,整个山海关以北的辽东大地,都会成为大金的王土! 努尔哈赤默不作声的听完了皇太极的话,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低低的沉思着什么,闪烁的眼神中,也全是无法掩饰的挣扎和犹豫。 时间,人物,一切都仿佛凝固了,皇太极在默默的等待着努尔哈赤的答案,这个答案,关系到他的当下,关系到他的生死,自然也关系到他的未来。 “好,我信你。”努尔哈赤思忖良久,重重的吐出一句话。此言一出,皇太极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但是他表明上依然毫无痕迹的道:“阿玛信任,儿臣敢不死命相拼!” 说完这话,皇太极立刻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待到努尔哈赤好说歹说让他停下之后,皇太极的额头上已经淤青了一块,加上满脸不是鼻涕就是泪水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而年近七旬的努尔哈赤看到儿子这幅模样,不免也生出了一丝舔犊之情,伸手拍了拍皇太极的肩膀,温声道:“去吧,拿下宁远,你就是下一代大金之主!” “儿臣,万死不辞!”皇太极再次行了个叩首的大礼,两万八旗兵兵权到手,演出结束,完美谢幕。 出了努尔哈赤的行辕,皇太极站在门口的石阶上,重重的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雪花一片片的落在空旷的街道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小层,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作响。现在的皇太极,已经手握三万精锐重兵,加上有努尔哈赤本人在手,可以说立于不败之地,大业,已然就在眼前了! “贝勒爷。”范文程一直在门口等候着,看着皇太极出来,脸上原本阴鹜沉重的神色一扫而空,知道这一次觐见的结果应当如其所愿,赶忙凑上前去,在皇太极的身边低声道:“恭喜主子爷。” “嘘。”毕竟是在努尔哈赤的行辕门口,皇太极还是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当先上了马,待到和范文程二人策马走得远了,才压低声音道:“你速以我父汗的名义给老二和老五发报,让他们带兵来锦西觐见,就说大汗有要事要宣布,这两个肯定会来的。” “嗻。”范文程打了个千应下了,随后又有些疑惑的问道:“那其他几位贝勒爷,要不要。。。”范文程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过意思也已经极为明显,是在问皇太极,要不要将其他几位尚有竞争力的贝勒召集起来,一网打尽,免除后患。 “用不着。”皇太极摇摇头道:“只要我握住兵权,有阿玛的旨意在手,他们会同意的,只要把这两个看起来就成,其他的几位,乌合之众尔,不足为虑,以后南下中原,说不定还用得着这些人领兵。外姓的将领,毕竟不如我爱新觉罗家的信得过。” “贝勒爷高瞻远瞩,实在英明。”范文程一副五体投地的样子,拱手恭维道。 “先生过奖了。哦,对了,还有,赶紧通知袁崇焕,让他来锦西取他的大功。”皇太极想起了自己和袁崇焕的交易,赶紧吩咐道。 “贝勒爷,我们现在已然兵权在手,大汗如今也管不了了。我们又何必要引外敌来做这件事?”范文程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看着皇太极,有些阴沉的道。 “要想站得更高,弑父这个罪名,我担不起。”皇太极摇着头,淡淡的拒绝道。对他来说,他的野心,是盼着有朝一日,入主中原,坐汉家龙椅,享万世王朝。可是比起自己那些兄弟天天想着要把整个大明变成大金的牧场不一样。从小熟读史书的皇太极就很清晰的认识到,满人的势力相对于汉人的数量来说,还是太过于渺小了,前元为何九十七年而亡,就是因为其严格的民族隔离政策伤害了占多数的汉人利益。 想要统治比己方数量庞大百倍的另一个民族,就一定要主动去适应和融合对方的价值观和文化。而在汉人的价值观中,弑父这样的罪名,是皇帝也承担不起的。 从一开始,皇太极就没有把目光拘泥在努尔哈赤留下的大汗之位上,对于他来说,天下共主,新的帝国,才是他毕生追求的真正野望。 第二百零七章 雪原偶遇 虽然说成功永远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但是成功肯定不会留给运气不好的人。有的时候运气这东西真的很难说。就连满清入主中原,其实也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内,既有必然,也有偶然,才是历史最有魅力和生机的地方。 比如现在的李大公子,原本是带着数万精兵奔着宁远去的,然而一场大雪下来,整个辽东和科尔沁草原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虽然大军靠着指南针能确定大致的方向,但是精确的定位是不要想了。一直以来,李沐的军队都是靠着地图上的一些标志建筑物才确定己方方位的,可是自从过了满都海,进入辽东地界之后,眼前就只剩下连绵的崇山峻岭,让李沐也有些迷茫了。 “大凌河堡过去了?不是说被小建奴莽古尔泰拿下了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兵呢?”李沐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已经渐渐消失成一个小点,最终和茫茫雪原融为一体的大凌河堡,很是奇怪的道。毕竟辽东大雪封山之后,李沐也有好些时日没有接到山海关和辽东镇的奏报了。这年头有没有全球定位系统,完全靠着一张没有比例尺的老地图和各军所带的罗盘来确定大概的方向。 “下官也是纳罕的很,不知道为何,莽古尔泰似乎撤走了大凌河堡的所有兵力,也不知是退守沈阳还是南下宁远去了。”宣府总兵张晓把自己手中的地图翻来覆去的看,但是这一场大雪实在是来的太不是时候,敌军行军的各种印记都被积雪掩埋了,根本没办法通过马蹄,脚印和车辙印等判断敌方的动向。 李沐凑过去,又看了一眼宣府张总兵手上的地图,看来看去真是好一阵心烦,不由得出声骂道:“MD个老天爷,这时候下雪,真是故意跟老子作对不是。” “督师!督师!”李沐心里正烦着呢,前方突然传来一名骑士的呼号之声,李沐抬起头来,见是前锋斥候营的一个百户,似乎有些模模糊糊印象,便对身边亲卫道:“让他来见我。” 那骑士来到离李沐身边,透过车窗对李沐急声道:“督师,前方山坡后,发现大队建奴士卒,看数量,有近五万之数!” “什么?五万?!”李沐一下子惊呆了,按照宁远的奏报,努尔哈赤的几个儿子,二贝勒代善带了一万兵取觉华岛,五贝勒莽古尔泰带一万兵取大凌河堡和小凌河堡。十子德格类和十一子巴布海带两万兵去取皮岛。 剩下的,就只有皇太极有一万兵,努尔哈赤手上有两万亲卫。。。这五万大军,是从什么地方变出来的? “前方是和城池?”李沐问道。 “有籍贯辽东的兄弟说,似乎是宁远以北的锦西堡。”那骑士老老实实的回报道。 “锦西堡。。。”李沐沉吟了一下,转头问熊成道:“锦西是不是陷落很长时间了?” 熊成久在辽东,任锦州总兵官已经三年之久,自然对辽事非常熟悉,故李沐刚刚发问,熊成就肯定的点点头道:“锦西其实是宁远的辖地,是宁锦堡垒防线的一部分,天启四年就丢了,今年年初的时候,袁崇焕还派兵打过一次,可是没有拿下来。” “那就不管那么多了,既然建奴送上门来,我也不能亏待了他们,刚好我精心打造的晋兵战术已经成熟,刚好拿他们练练手!”李沐心下定计,洒脱一笑道:“真是绕了大圈子,还是绕到了老对手的身上,看来老子这辈子就是和满人有缘,甩都甩不掉。”说完,李沐还偷偷瞧了一眼正在装聋作哑的若菡。若菡行军途中,却一直没有换上战甲,穿着一身靓丽的蓝色宫装,坐在李沐的马车中,微微撩起窗上的布帘,一双妩媚动人的双眸呆呆的看着天空中飘落而下的晶莹雪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沐从伊人的身上收回目光,转而大喊一声:“成军门!” “末将在。”成钰听到李沐召唤,多年做李沐的经略府卫士养成的好习惯,使得他第一时间来到李沐的面前,拱手施礼,等待李沐的命令。 “你带着手下晋兵,以战车冲阵,我再调五十门大炮与你,你们晋兵现在三万条人枪,两百多门大炮,拿不下一个锦西堡,就给我滚蛋回家吧!你在东南,做火枪队的教头那么久,算得上是我的绝对心腹老人了,你就应该知道,我李沐的手下,从来不养闲人!”李沐沉声对成钰道。 “属下定不辱命!”成钰斩钉截铁的答应一声,转身去集结自己的部属和武器了。 要说很多时候,运气这种东西真的很难说,李沐绕着科尔沁大草原转了一个大圈,被一场大雪逼得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大凌河堡,刚刚进入辽东地界,却无巧不巧的刚好撞上了锦西堡这个关键的地点,历史的偶然性,很多时候也是无法解释的清楚,也许惶惶之中,真的会有天命所在吧。 “云琪,晋兵刚刚成军不久,首历战阵就对阵五万建奴大军是不是。。。建奴的凶狠,咱们都是见识过的。这要是战场上这帮新兵蛋子掉了链子,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啊。”熊成担忧的道,平日里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熊成的语气明显就要随意许多。 “没事,三万晋兵我都嫌多了。”李沐毫不在意的笑笑,摆手示意熊成靠近一些,对他低低的道:“我总觉得锦西这个小城堡,集结五万大军,怕是有什么大图谋啊。” “哦?是何图谋?”熊成满头问号的道。 “老子不知道。”李沐一到军伍里,立刻就没了那副高官风度,一口一个老子老子的,谁能想到这位出口成脏的督师,居然还是天启四年甲子科饱读诗书,才冠天下的状元郎?手握重兵的宣大总督,晋阳侯,平章军国重事李大公子,把两手往两边一摊,像个无赖一般说道:“这大下雪天的,为啥我在外面吹风,他建奴这些畜生居然躲在我大明的城堡里有吃有喝?老子他娘的喝了这么多天的西北风,岂有看着别人吃肉的道理?!反正他就是在那野营,我也不能让他舒舒服服的撸这个串儿,没收了,该轮到老子吃肉了!” 第二百零八章 会当凌绝顶 “老八,你在这推三阻四的,不让我们面见阿玛,到底是何居心?!”锦西堡城外的军营内,五贝勒莽古尔泰重重的喘着粗气,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恶狠狠对皇太极斥道。 “是啊,老八,阿玛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宣布,你总该和我们知会一声吧。”二贝勒代善不像莽古尔泰那个爆竹性格,不过虽然代善的语气沉稳的多,但言辞中透露出的警惕之意也已经非常明显了。 “二哥,五哥,你们远道而来,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还是先好好休息几日,到时候阿玛自然会知会你们结果。”皇太极好不避让的对着两个兄长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的兄长,居然笑呵呵的要求两人先享受一下生活。 这话一出,小爆竹莽古尔泰不干了,他是以为努尔哈赤要当面立继承人呢,连已经拿下来的大小凌河堡都不要了,急匆匆的就带着手下的一万骑兵昼夜兼程的跑到了锦西这个鬼地方,结果努尔哈赤没见着,皇太极又摆明了想拖延时间,要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走了这个平日里心眼比蜂窝都密的八弟搞什么幺蛾子,莽古尔泰早就带着战利品,回沈阳享受贵人的生活去了。 “皇太极,你别给脸不要脸!”莽古尔泰站起身来,对着皇太极那笑得很欠揍的脸,彻底撕破脸叫道:“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还是你想把我们召集到一起,一网打尽?!皇太极,你难道想造反吗?!” 莽古尔泰是个粗汉子,但他的这一句无心之言却把一边坐着的代善惊了一大跳,这个皇太极,无端把自己和莽古尔泰两人召集过来,不会真的有造反夺权的意思吧? 代善可不是莽古尔泰那种不知死活的粗豪人,一开始他就想到了皇太极可能设鸿门宴的可能性,不过他想着努尔哈赤毕竟也在锦西,加上父汗手里有两万精锐,只有一万兵的皇太极应该不至于掀起什么大风浪来。否则,本身在大义上就处于劣势的皇太极,要是实力还不够的话,贸然造反,那就是自寻死路,反而是给自己省事儿了。 一直以来,代善的心中最大的竞争对手,其实就只有皇太极一个人,莽古尔泰那是个从来不动脑子的粗人,虽然在战场上有股子狠劲儿,但是真正到了这种夺嫡的节骨眼上,基本就是废人一个。努尔哈赤只要不是老糊涂了,都不可能立他做世子。 而皇太极则不然,原本由于若菡的事情,导致努尔哈赤对他大为不满的时候,皇太极居然孤身前往蒙古,说动了科尔沁草原的林丹汗和大金结盟,使得努尔哈赤再次对他刮目相看,这个人对机会和人心的把握程度,几乎已近炉火纯青。绝对不是莽古尔泰这种人可以比拟的。 “五哥,你真是太多虑了。”皇太极自觉胜券在握,只把莽古尔泰当跳梁小丑看了,依旧用那副毫无变化的笑容对着两位兄长。 “杀!杀啊!”帐外突然传来满族骑兵的喊杀声,让大帐内的所有人无不面色一变,要是有大队明军来袭,应该早就有斥候来报了,如此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却是从何而来? 这一下,就连皇太极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他赶忙站起身子,掀开军帐的帘子来到外面,一阵冷风从皇太极的领口钻了进去,冻得他打了好几个哆嗦,这才扯开嗓子用满语叫道:“亲卫何在?” “主子有何吩咐?”这边皇太极一开口,自然就有数名亲兵围了上来,恭敬跪在皇太极的面前,等待主子给他的命令。 “范先生何在?”皇太极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直接就问范文程的去向。 “回主子的话,范先生去前方查看情况了,说是得了消息就回来禀报。”亲兵回答道。 “什么情况,我不是指示正红旗和正蓝旗那帮杀才给明军让路让他们去打锦西堡了吗?”皇太极面对着心腹的亲兵,也就不藏着掖着,而是直言不讳的道。 “这个。。。奴才不知。。。”对于这些高层决策,皇太极的亲兵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知道的太多了,反而会成为催命的符咒。 其实,驻守在锦西堡北面城郊的正红旗和正蓝旗的一万骑兵,确实已经按照命令给明军让路了。。。 对于建奴这样专业的大型军事集团来说,明军刚刚翻过山坡,就已经被建奴的斥候发现了,不过出现在建奴眼前的,却是数百辆体积巨大的战车,这些战车每一辆有四个巨型车轮,车轮和轮轴都有铁皮包裹。每一辆战车都由四匹战马拉动,连战马都着有铠甲,上面覆有一个完全密封的车厢,车厢上有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孔洞,整个车厢也是被铁皮裹得紧紧的,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样子。一下子在满是积雪草地上飞奔起来,卷起漫天的雪尘,杀气凛然,让见惯了骑兵冲锋的建奴都有些心颤起来。 战车这种东西,在华夏出现的时间非常之早,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就开始大规模的制造战车作为主要的战争兵器。彼时马匹稀缺,资源匮乏,故而一辆车上要塞五十个人,不过胜在机动性灵活,一夜可奔袭数百里,在千年前的战国时代,堪称和谐号高铁的速度了。 到了后来,战车的数量直接决定了国家的实力,所以人们常用万乘之国(即有一万辆战车的国家,按照推算应该有数十万军队,当然万乘之国很少,一般也就齐国,楚国,秦国这样绝顶强国才有可能)来形容极为强大的诸侯国。 到了汉代末期,北方游牧的民族的草原逐渐被汉民族征服。匈奴远遁之后,汉族就不再缺少优良的战马,相比于骑兵的机动性,战车虽然强大而凶猛,但是在战场上,尤其是激烈的纠缠时不够灵活的缺陷也显现出来。战车能做的,骑兵们都能做,而骑兵由于一人一马还能更加灵活的转向机动,导致战车兵往往被骑兵们耍的团团转而连对方的毛都沾不到。这种盛极一时的强大兵器,也就慢慢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但是,自从李沐有了数量庞大,坚固可靠的天启式步枪和西班牙速射炮之后,火器的优势逐渐让战车再次成为可靠的战争机器。骑兵又是怎么被淘汰的呢?当然是坦克和装甲车的出现。 而现在三万晋兵所组成的战车阵,无疑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和“装甲车辆”。 通过熔铸从蒙古人手中缴获的重炮,以及从建奴和蒙古察哈尔部那里缴获来的优良战马,李沐精心打造了这支战车奇兵,晋兵们手持天启式步枪,蹲坐在战车内向外射击,由于每辆战车都覆盖有铁皮,建奴的弓箭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这样的军队虽然在对抗大队步兵时,远远没有北云兵那么灵活。但是在对抗建奴骑兵这样的大型目标,那自然是效果显著。 刚一开始,很多建奴士卒都以为是袁崇焕的宁远军,接到命令的正红旗和正蓝旗的建奴士卒们根本就没有想要和明军作战。晋兵们本是从山西招募的新军,穿着和普通大明士卒一样的生铁布甲,头戴青色的硬质环檐帽。要是换了北云兵冲阵,估计一眼就会被认出来。 数百辆战车冲在前面,后面还有少量的士卒骑马冲锋,眼看着离建奴大军的本阵只有千步左右了,明军战车的前方突然打开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小门,一门门黑洞洞的速射炮炮管,从小小的炮门中探出身来。 这个时候,建奴们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了,这些明军不是冲着锦西堡的城墙去的,而是直挺挺的奔着他们来的啊。 “快!快!结阵迎敌!所有人上马!结阵迎敌!”建奴正红旗和正蓝旗两个固山额真嗓子都快喊破了(八旗军三百人为一牛录,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满编一个固山应该是7500人,但是正红旗和正蓝旗在前文战争中均有损失,建奴人口稀少,很难得到补充,所以现在的建奴军队大部分固山都不是满编的了。),大批的建奴士兵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找来自己的武器,纷纷上马准备作战。 眼看手下一片混乱,正蓝旗的固山额真心里一横,就带着自己的亲卫们对着明军军阵冲了过去,毕竟自己手下都是精锐的骑兵,对付一般明军就算打不赢,好歹也可以拖延一下时间,给己方将士争取重整军队的机会。 那固山额真带着五百多亲卫骑兵对着明军车阵冲了过去,远远的就开始搭弓取箭,待到明军车阵已经逼近到射程之内以后,羽箭便纷纷脱手而出,划出刺耳的破空之声,飞快的想明军的车阵飞了过去。 接下来的情况,让建奴军队大跌眼镜,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之后,五百多支羽箭竟然没有伤到敌军分毫。所有的箭枝几乎全部打在明军战车的铁皮壳子上,要么直接被弹开,要么有些力道大的,却直直的卡在战车的壳子里,虽然没有飞出去,但是也没有办法再有寸进。 第二百零九章 一览众山小 明军士卒明显感觉到了箭枝扎在车厢上的声音,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攻击的信号,于是,早已做好准备明军士卒们纷纷从射击孔内向建奴军队开火,虽然晋兵们现在使用的还都是较老款式的天启式步枪,但是待在厚重的大铁壳子里,有的是时间给他们慢慢装填弹丸。 随着建奴方面射过来的羽箭越来越多,也有不少的羽箭飞到了拉着战车的马匹身上,不过因为每辆战车都是驷马同驾,形制上很像从秦始皇墓中出土的“秦陵一号铜车马”,数百辆同时飞驰的场景,让第一次面对这种神兵利器的建奴士卒开始慌了。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这边建奴大营好不容易有一半人完成了列阵准备,范文程骑着马从后方大营中一路狂奔至此,拉着正红旗的固山额真就问道:“不是让你们让明军过去吗?!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范先生,不是我们不让啊。”那正红旗的固山额真哭丧着脸道:“是他们朝我们过来了啊。” “他们?你说的是谁?”范文程疑惑的向前方望去,瞳孔一下子收缩了起来,就在范文程愣神儿的一瞬间,明军车阵的火炮突然响了。 “轰隆”“轰隆”,数百门火炮齐射的声音汇合在一起简直惊天动地,很多建奴士兵的马儿虽然都已经被刺聋了耳朵,但是还是因为大地剧烈的颤抖而紧张和不安起来。虽然晋兵车阵所载都是口径不大的速射炮,这样的炮如果拉去轰击城墙,那几乎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对于宁远这样的坚城来说,根本就不足为虑。 但是这些速射炮的炮弹毕竟也是几十斤种的开花弹,对建奴士卒血肉之躯的伤害简直一击必杀。建奴满八旗的精锐骑兵都是身着重甲的,很多牛录额真,甲喇额真甚至都穿有两三层重甲,这些重骑兵武艺高强,甲胄严密,普通明军的刀剑根本就不能对他们造成有效的伤害。所以一直以来八旗兵“满万不可敌”的传言甚嚣尘上。 但是在以数百米每秒钟飞行的炮弹面前。无论多厚的铠甲也是纯属浮云,正在前线嚷嚷叫喊着让手下不要慌乱的一个牛录额真,一下子就被飞过来的炮弹削掉了半个身子,剩下的那一半还在马上停留了好久才缓缓的倒了下去。 看着炮弹飞驰过来,不停的收割着己方士卒的性命。建奴骑兵们纷纷策马迎了上去,对着晋兵车阵就是一阵连发轮射,这些精锐八旗兵搭弓射出一箭,转手一滑,就又取了一支在手中,连续射击的速度,甚至不下于装备有天启二式步枪的北云兵,建奴骑兵骑射天下第一,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然而大量的羽箭给明军造成的伤害却是很不理想,除了很多箭法超绝的建奴士卒能把羽箭从明军战车的射击孔射到里面去以外,其他的箭枝几乎都被战车上坚硬的铁甲给挡了下来。这边很多建奴士卒射箭射到手臂发麻,几乎抬都抬不起来了,却发现明军的车阵几乎没有减速,依旧一边卷起漫天的雪尘,一边疯狂的向他们冲过来。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建奴士卒们纷纷抽出马刀,怪叫着冲了上去,数千骑兵一下子就被战车们分割成了几十个小集团,而进入了明军车阵的建奴骑兵们惊恐的发现,周围这些奇怪的车辆上的小孔里,竟然也伸出了无数黑洞洞的枪口,随着无情的枪焰闪烁着,大量的骑兵纷纷中弹倒在地上。 无论骑兵跑的再快,肯定也不是子弹的对手,对于已经被车阵淹没的建奴骑兵,明军的晋兵步枪手们甚至都不用瞄准,随便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枪,就总能打死几个在车阵里晕头转向,拿着马刀到处胡乱劈砍的建奴。 此时,听到响动的其他各营的建奴骑兵也开始出动了,毕竟大明是所有建奴共同的敌人,现在外敌当前,无论是从属于哪位贝勒的建奴军队,都纷纷开始对明军的车阵发起攻击,随着建奴骑兵越来越多,他们逐渐发现了解决明军车阵的关键方法,要么用弓箭射瞎明军战马的眼睛,让这些牲畜自相践踏,要么就是靠近明军战车,砍死拉着战车的快马,战车就会缓缓的停下来。 当然这种战术说着简单,然而在双方高速冲锋的时候射中战马眼睛这种大小的目标,就算是建奴军中最优秀的神射手,恐怕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命中率,更不用说大部分普通士卒了。再就是抵近明军战车砍杀战马的方法,虽然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办法,但是为了接近明军战车,顶着可是无数枪炮组成的枪林弹雨,损失当然也是极为的惨重。 忙活了好几个来回,建奴骑兵已经增加到了将近两万之数,几十辆明军的战车被砍死了所有的马匹停了下来,不过停下的战车依然可以开枪开炮,火力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而那些不小心被明军战车撞到的骑兵们就更惨了,对方驷马同驾,加上一个怕是有好几千斤的大铁块子,一下子就能把骑兵直接碾压过去,很多建奴骑兵被卷到了车轮之下,身上的骨头被厚重的巨大车轮碾成碎末,死状惨不忍睹,让很多建奴骑兵心下开始阵阵惊恐。 这种无力感,挫败感,对于建奴士卒来说,熟悉,却又陌生。 他们陌生,是因为建奴和明军的作战中,基本都是把明军士卒当做羔羊和猎物砍杀,一面倒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几乎从来没有明军军阵能在野战中杀得己方毫无还手之力。 而他们熟悉,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都能把他们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强大的满洲铁骑,从见到那个人开始,就从来没有取得过哪怕一场胜利,每次都是被对方杀得尸横遍野,损失惨重,以至于成了每一个满洲士兵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甚至在辽东战场上,有些明军士兵打着假的旗号,都能吓得很多胆子不大的建奴小队骑兵玩命儿的逃跑。 这边建奴骑兵们越聚越多,战车阵毕竟数量不足,以寡敌众,已经有几辆被建奴围在一起毁掉了,毕竟战车这种东西,停在原地就会危险大增,只要取几支火箭从射击孔射进去,就能把储藏在车内的火药和弹药全部点燃,巨大的弹药殉爆的威力下,所有的明军士卒都会被炸得尸骨无存。 建奴士卒们花了将近一万人的代价,才好不容易稳住阵型,正准备反攻报仇的时候,山坡那边又是突然几声炮响,更大,更可怕的重炮开始轰鸣,口径更大的重炮开始向建奴军阵中发出死神的怒吼。伴随着轰鸣的大炮,所有的建奴士兵都看到了那个他们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旗帜。 “宣大总督,晋阳侯,李!” “李沐!是李沐!”有些认识汉子的建奴士卒看到李沐的旗帜,迅速的尖叫起来,恐慌像瘟疫一般极速蔓延,范文程从来没有在战场上看到强大的建奴铁骑竟然吓成了这个样子,他甚至看到很多建奴士卒在战马上直接吓到了失禁,黄色的液体顺着马鞍开始一滴滴的滴落下来。 “肯定是他!肯定是他!”李沐的旗帜一出现,很多建奴士卒就开始要往后退了,尤其是正红旗和正黄旗这些心理阴影比较深的,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嘟囔着:“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全天下,只有他李沐的军队这么邪性,每每能用极小的代价,杀得建奴大军哭爹喊娘,这么多年以来,从天启元年火烧沈阳以来,整个满洲,有超过一半的勇士都惨死在李沐的屠刀之下,若是加上满洲征召的汉军旗士卒,总数已经超过了十万。对于建奴来说,这样的人物出现在战场上,根本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跑得掉的问题。 “哈哈哈,奴狗们,还记得我吗?老子是锦州经略,晋阳侯李沐!奴狗们,老子真是想死你们了!”李沐拿着个自制的铜制圆筒状大喇叭,也不管这玩意儿扩音的效果怎么样,兀自在那猖狂的笑道:“来来来,让老子好好杀他几千,回去跟皇上请个赏儿!这么久了,终于又到了捞战功的季节啦!” 对于李沐在战场上的实力,认识他的人都对他有几乎盲目的崇拜和自信,比如熊成,成钰,还有一直跟着李沐到处乱逛的衍圣公孔胤植,这几位完全就是以郊游的心态跑出来的。 而没有见过的人自然紧张不已,毕竟大明对抗建奴的战绩实在是惨不忍睹,从万历年间东虏之患兴起,到天启年间李沐执掌锦州镇为止,大明损兵折将数十万,东虏却越战越多,越战越强大。 所以,宣府总兵官张晓第一时间就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两万多宣府边军也纷纷严阵以待,准备和这些号称天下第一的满洲铁骑们浴血苦战。 “张军门,这是干什么?”看着自己身边紧张兮兮的张晓,衍圣公孔胤植很是疑惑的问道。 “准备战斗吧,等督师一声令下,怕是有一场苦战摆在眼前啊。”张晓苦笑一声道:“督师如此激怒敌军,怕是不甚明智啊。” “哈哈哈哈。”出乎张晓意料的是,衍圣公孔胤植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响,笑声也越来越显夸张,看那架势,简直有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边张晓的脸也渐渐黑了下去,这位衍圣公手无缚鸡之力,真把打仗当郊游了?要不是看在他是衍圣公的面子上,张晓肯定当即就要发作了。 衍圣公笑着笑着,看张晓似乎真的着恼了,赶紧拱手道:“张军门恕罪,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张军门不必担心,这些建奴会自己跑的。” “怎么可能,建奴大军数万人,又岂会。。。”张晓话还没说完,就看眼前漫山遍野的建奴骑兵,嗷嗷怪叫着开始往后飞奔,真是不要命的拍马逃跑。让张晓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是李沐小蛮子!快跑啊!是李沐小蛮子!大家快逃命啊!” “李沐小蛮子又来杀人啦,不想死的快赶紧走啊!晚了就跑不掉了!”建奴骑兵们,现在也甭(beng)管是哪个旗的士卒了,全都撒开蹄子疯狂的逃命,当然别说普通士卒,就连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听说是李沐来了,也毫不犹豫的带着本部士卒掉头就跑。 什么叫威风,这才是真威风!宣府总兵张晓和两万多宣府边军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李大公子立了个大旗,说了两句狠话,就吓得四五万建奴骑兵像被芭蕉扇扫过的火焰一般,争先恐后的向北逃命,从头到尾都没看到哪怕一个士兵,拿起武器,有想要和李沐战场对垒的意思。 “张军门。”李沐看着眼前四散奔逃的建奴大军,兴味索然的对张晓道:“你带宣府兵去给我把锦西堡拿下来,然后把战场打扫一下,把战马给我留下,其他的东西,要是有看得上的,你们宣府兵分一分吧。” 李沐吩咐完张晓之后,回头对太原总兵官熊成道:“你带着北云兵给我压上去,跟成钰知会一声,你两一起去,这种捡战功的时候不用老子教你了吧?” “你就瞧儿好吧。”熊成哈哈一笑,策马便走,转身高喝一声:“北云儿郎们,随我来哟。” “北云!”北云兵齐齐高呼一声,就像一阵风一般追着建奴逃兵而去。 “唉,这仗打的,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从镇守辽东开始,李沐从尸山血海中,运用自己超越时代的知识和天纵奇才的指挥能力,最终让所有面对过他的对手们,都对他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火器开始被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传言努尔哈赤在辽东到处收集所有能用的生铁进行铁器铸造大炮,一时间整个辽东的满族贵族,连做饭的铁锅都要受到严格的控制,普通老百姓甚至只能用陶制的器皿烹制食物了。 李沐在后面默默的看着宣府的边军士卒们打扫战场,却没过多久,带着一万多宣府兵取锦西堡的张晓回来了,看脸上兴奋的神色,似乎是路上捡了锭金子的既视感,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兴奋成这个样子。。。 “怎么了?”李沐看张晓兴冲冲的朝自己过来,忍不住主动问了一句,张晓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原本有些兴致缺缺的李大公子差点从马上激动地摔了下来。 “督师,督师,好消息啊!我们在锦西城内,竟然找到了建奴的现任大汗,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第二百一十章 一代枭雄 大明天启五年十二月初一,冬,大明辽东奴儿干都司锦西堡。 面对数万辽东明军的围困,努尔哈赤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号令手下亲军,光荣的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而是在收到自己已经被明军彻底包围,没有突围可能的消息后,就命令所有的亲卫放下武器,向明军投降了。 纵横辽东一辈子的努尔哈赤,不可能不知道,现在抵抗也没有意义,在李沐这样的对手面前,就努尔哈赤身边剩下的这一两百人,估计都不能给他造成什么伤亡。 努尔哈赤就算是再傻,这个时候也该知道,自己已经被自己的儿子们完全出卖了。他看中和悉心栽培的贝勒们,在真正的危难时刻,毫不犹豫的丢下了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老人,自顾自的带着大军北撤而归了。 努尔哈赤累了,也心寒了,一连串沉重的打击也接近摧毁了这个老人的意志,无论他在辽东战场上曾经有多么的勇猛无敌,现在的努尔哈赤,也已经满六十八岁,在这个时代,哪怕是生在贵戚高门,也算得上是高寿的老者了。 努尔哈赤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着呆,身边的亲卫已经被李沐下令解除武装看管起来,独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斗室之中,看上去是那么苍老和虚弱。很难想象,这个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从万历十一年开始至今,整整四十年的时间,给整个大明帝国带来了多少深重的灾难。也很难想象,在这漫长的,可怕的战争历史中,有多少满汉的青壮年战死沙场,又有多少汉家百姓被残忍的杀害和奴役。 他的手上,沾满了汉家百姓的鲜血,他的一生,都必将被无数冤魂缠绕。但是从满族的角度上来说,努尔哈赤确实用一辈子的时间,为满族族裔争取了极大的生存空间。没有他,就没有满洲铁骑,就没有八旗战阵,没有大金国,也就没有后来的大清。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努尔哈赤空洞的眼睛肿略略聚焦了一点神采,灰白的眼睛缓缓的望向出现在门口那个不算特别高大的身影。直到门外透过的光线照在来人的脸上时,就连征战一生的努尔哈赤也不由得有些意外,盖因这个人实在是太年轻了。但是在这个时候,能够孤身来这里看自己的,除了城外数万明军的统帅,大明世袭晋阳侯李沐以外,绝无他人。 “你就是李沐?”努尔哈赤是第一次见到李沐,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华丽的锦袍,他应该和很多二十五岁的汉人青年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略显消瘦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身量应该七尺有余(一米七五左右),身材也不是那么孔武有力的感觉,但是皮肤却因为久经沙场显得有些粗糙,看上去年轻的不像话,却偏偏带着一身浑然天成的威严,在努尔哈赤这样的人眼中,便是杀伐果断,久居高位的象征。 人不可貌相,就像如果不认识努尔哈赤的人,不可能想到,这个虚弱的老人曾经杀伤数十万大明将士和数百万汉家百姓。当然也很难想象,这个一直笑得很温和的年轻人,也屠杀了十万多满洲精锐和十余万满族百姓。 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对,我就是李沐。”李督师抖了抖锦袍上沾着的雪花,依旧浅浅的笑着,对着努尔哈赤道:“没想到我李府的亲兵,还能有您这样一个有大出息的。” 努尔哈赤年少的时候生活极其困苦,他出生在赫图阿拉建州左卫一个小部酋长的家里,在十九岁时,因为继母对其十分刻薄,努尔哈赤就拿着自己分得的可怜家产,带着弟弟舒尔哈齐在辽东大兴安岭的荒山中挖人参、采松子、摘榛子、拾蘑菇、捡木耳,然后将这些山货拿到大明的马市上交换一些生活必需品。彼时的努尔哈赤,年轻体弱,屡遭欺凌,但是却依旧刻苦勤奋,并且在这个时候,努力的学会了蒙古语和汉语。 后来,大雪封山,大山也不敢去了,努尔哈赤差点饿死之际,遇到了时任辽东总兵李成梁,当时的李成梁,已经贵为辽东总兵,而努尔哈赤,才不过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当年李大帅收留我的时候,我还没有你现在年岁大。”努尔哈赤对李沐的嘲讽不以为意,像是对李沐,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年的冬天,冷的直让人发疯,抚顺城内的马市都关门了。我手上只有三十文钱,却连一块取暖的木炭都买不到。” 李沐听着努尔哈赤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安徒生童话》中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虽然比喻不甚贴切,但努尔哈赤大概就是那样吧,那个时候,周围除了寒冷,也就只有寒冷带来的绝望。 “李大帅收留了我,我自然也尽心做他的兵。”努尔哈赤的口中的李成梁,就是时任辽东总兵,后来被册封为宁远伯的,李沐的祖父。所以李沐一进门就称努尔哈赤是他“李府的亲兵”。 “万历十一年,我的舅舅阿台图为报我外祖父被明军所杀之仇,屡掠边境,李大帅再率大军出击,取阿台图的古勒寨及其战友阿海的莽子寨,我的舅舅也被杀死。我的祖父觉昌安、我的父亲塔克世第二次主动为明军做向导,却在战乱中被明兵误杀。”努尔哈赤沉重的说道,李成梁屡次出兵攻击建州卫,努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舅舅阿台图,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全部死于辽东总兵李成梁的手中。 “我原本心中虽有怨恨,但实在不欲与大明交锋,当时的我,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势单力薄,孤苦伶仃,彼时你们明国的皇帝,在建州都被称为‘天皇帝’,我自觉对抗天朝没有出路,所以把罪责推到建州左卫图伦城主尼堪外兰的身上,想从中换取一些微薄小利。不料被你李府一口回绝,不仅如此,辽东李氏还令尼堪外兰为‘满洲国主’,我一肚子怨恨无处宣泄,还反遭尼堪外兰追杀,不得已之下,带着十三副家传甲胄起兵,从万历十一年,打到万历十六年,五年时间,历经数百场战斗,统一了建州。” 不知道是不是说到了自己的得意之处,努尔哈赤的声调越来越高,接着道:“万历十九年,我开始收复女真各部,当年征讨平定珠舍里路和讷殷路,长白女真归附,万历三十九年平东海女真,万历四十一年平海西女真。三十年!我拿下女真各部,终于开始向真正的凶手,向大明朝廷发起复仇之战!” “萨尔浒。。。”李沐出声道。 “对!萨尔浒!天命四年,我带兵四万,和十一万明军并两万朝鲜援军决战于萨尔浒,大获全胜!你辽东李氏当时所有成年男子,几乎全部阵亡于此战!我大仇得报,心中快意,简直难以想象!”努尔哈赤昂声笑道:“那一天,我等了三十六年!” “精彩啊!精彩!”李沐听到这里,哪怕听到努尔哈赤杀了他李氏所有的成年男子,竟然没有破口大骂,而是抚掌而笑:“这样的经历,再过四百年,肯定有人为你写一个好剧本,排一出精彩的好戏来。” “但是唯有一人,我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但是没有心服口服。”努尔哈赤电一样的目光直直的扑向李沐,字字不甘的道:“那就是你,李沐!我的王图霸业,我的多年谋划,全部都毁在你的手里!” “狗屁王图霸业!”李沐对着努尔哈赤愤怒的质问,像是看着一团毫无意义的垃圾一般:“就尔等落后之体制,愚昧之思想,陈旧之战术,居然也妄想谈什么王图霸业!真是活该镜花水月一场空,自作孽,不可活!” “镜花水月?简直可笑,你们大明总说自己是天朝上国,真是不知先进在何处?屡战屡败,先失抚顺,铁岭卫,后丢沈阳,辽阳,若不是关外还有宁远和锦州,怕是山海关以北,都没有明人的立足之地了!”努尔哈赤冷笑道。 “你还不承认自己落后?”李沐摇头不屑道:“先进的战术和技术,杀你们这些建奴蛮夷,简直就如砍瓜切菜一般。锦州之战我杀了三万,沈阳之战我杀了一万,广宁之战我杀了五万!” 李沐一步一步的走到努尔哈赤的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仿佛从九幽地府中飘荡而来,一字一句道:“我李沐的这个总督,这个平章军国重事,都是你们这些敌人送来的,我从辽东杀到江南,从江南杀到山东,从山东杀到宣大,从宣大杀到蒙古。建奴,红毛子,蒙古人,白莲教,我手上死过的敌人,现在不下三十万之数!从来未经一败!就是因为尔等落后愚昧之政权,从来都是乌合之众而已。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我愿意,我能杀到你整个满洲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第二百一十一章 枭雄陨落 第二百一十二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当李沐误打误撞的收了个努尔哈赤的人头的时候,原本内定的此次头奖获得者袁崇焕尚且毫不知情。 当时的袁崇焕,正率领一万余关宁军正在前往锦西堡的路上,为了独占功劳,袁崇焕只带了心腹手下,一个上档次的大将都没有带出来,生怕别人来了之后,分走了他的大功。 这个时代,原本消息传递效率就很低,习惯了现代通讯方式的我们,是很难想象在那个时代写一封信要等半年的通讯效率的,加上辽东突降大雪,彼时有没有高速和沥青马路,很多官道都被大雪掩埋而不可辨认,所以袁崇焕对锦西发生的事情尚且一无所知。 一路上,袁崇焕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昂文字,颇有天下在手的气度。因为等待他的,是前所未有的大功,东虏从万历十一年到今天,为祸已经四十多年,要是一朝死在自己的手里,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巨大成就啊。 这一次,怎么着自己这个巡抚要动一动了,蓟辽总督不一定,至少也是个辽东经略了。然后只要再递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平辽十策》,兴许皇上一高兴,给个伯爵侯爵的,说不准还能管子孙后代的饭碗啊! “大人,前方发现大队建奴骑兵,正在快速向我军靠近,现在已经不足二十里了!”袁崇焕正得意间,突然有斥候气喘吁吁的来禀报。辽东大雪,致使很多时候视野非常受限,等到发现敌军的时候,建奴骑兵已经近在眼前了。 不过让那名斥候震惊的是,在收到大队骑兵来袭的消息之后,身为辽东巡抚的袁崇焕居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没有下文了。 那斥候等了半天,等待袁崇焕的命令,却等了半晌没有等到下文,忍不住主动提醒道:“大人,建奴骑兵人可不少,看上去有尽上万之数啊!”斥候焦声道,心里急切无比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袁崇焕听闻这个消息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难道这就是高官们的大将风度? 袁崇焕心里有底,自然丝毫不慌,他想着这是皇太极知道自己出兵之后,主动过来接近他呢。对着忠心耿耿的斥候道:“好了本官知道了,你再去探。” 于是,就这样,一万关宁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于锦西堡以东不足百里的地方,撞上了正在疯狂逃命的一万镶黄旗和镶蓝旗下辖的建奴骑兵,而这些骑兵,却是五贝勒莽古尔泰的麾下。莽古尔泰正在仓皇逃命逃到一般半,冷不防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支数量庞大的明军主力,让犹如惊弓之鸟的莽古尔泰一下子吓了一大跳。 惊魂未定的莽古尔泰对着明军旗号一看,发现是宁远城内的关宁军,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只要不是李沐小蛮子手下的哪支军队,其他的都好说。 袁崇焕道是皇太极按约来接应了,正是准备欣喜的迎上去时,却见对方竟然突然策马狂奔,弯弓搭箭,在数息之间就箭如雨下,无数明军士兵纷纷应声倒地,把袁崇焕都给打蒙了。 而在莽古尔泰这边看来,则更是怒不可遏,气得暴跳如雷,李沐小蛮子欺负人就算了,自己没有那个勇气和李沐对阵疆场,实在是这么多年被打怕了,心理阴影消除不了。你们宁远这些成天缩在王八壳子里的货色现在也敢来大平原上欺负我们了?是不是真以为咱八旗兵是泥捏的?! 莽古尔泰大吼一声,召集麾下骑兵,嗷嗷叫着向关宁军冲杀过去。要说关宁军其实也算得上是大明的主力精锐,但是一来这一次完全就没有要作战的打算,很多高级将领都不在场,二来这天寒地冻的,又在大平原上,关宁军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建奴拼死力战。 多重因素结合之下,面对着一万建奴大军的主动进攻,关宁军仅仅一个冲锋就崩溃了,袁崇焕原本还愣着没反应过来,结果被手下亲兵一声大吼:“大人快跑!”这才反应过来,拍马就开始逃跑。 “被让他跑了,给我追!”莽古尔泰并不知道来的明军中还有一人是辽东巡抚袁崇焕,只是因为之前实在是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现在总算抓到一个落水狗,自然会找死里揍一顿了。 袁崇焕毕竟是巡抚之尊,他的坐骑当然不是普通建奴士卒可以比拟的,好容易跑到了宁远地界内方才脱险。 回到宁远之后,袁崇焕仔细一清点,这一次带出去的一万多大军,只逃回来两千多人,其他的人有的是被杀了,负伤被抛弃了,或者干脆迷失在辽东冰天雪地的严寒中。袁崇焕过了好几日才知道,原来李沐早就先他一步占领了锦西,取得了杀敌一万,生擒努尔哈赤的功劳,自己遇上的是从锦西堡退下来的建奴主力,总数有将近五万人。自己白白跑了一趟,损失了七千多关宁铁骑,寸功未力不说,差点人都没有逃回来。 “李沐,又是李沐!怎么哪里都有他!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袁崇焕把手边触手可及的一切物品都狠狠的砸在地上,乒乒乓乓的各种器物被砸碎的声音几乎持续了一整天,袁崇焕披头散发的站在宁远的巡抚府邸中不住的怒吼着,回身对外面的亲兵喊道:“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虽然非常不情愿,但是还是有个胆大的亲兵轻轻的推开了房门,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裂的瓷器和撕成碎片的书籍。袁巡抚衣袍散乱,身上还沾着墨汁,头发胡乱的散着,看在那亲兵的眼中,此时的袁崇焕,无疑极度的可怕和危险。 “从锦西撤到宁远的那一万四千多人在哪里?”袁崇焕脸色阴冷,语气冰寒,让他的亲兵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回大人,按您的吩咐,没让那些饥民进城,都在城郊的虎鸣坡边,扎了些茅草房子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了。”亲兵回报道。 “都处理了,拿去向兵部报功。”袁崇焕寒声命令道,让亲兵都不寒而栗。 “诺,大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风景旧曾谙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新桃旧符 此次回京,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向皇上奏对,不过恰逢年底,京师诸衙门都放假了,李沐和袁崇焕也就一起约了个时间去皇上那儿报个到。既然朝廷想低调处理,李沐也犯不着非得弄出什么大动静儿来,虽说不遭人妒是庸才,但是对于年纪轻轻的李侯爷来说,能少引人注目也是一件好事情。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李沐再次来到京城的时候,门庭相比起之前要冷落了不少,随着东林党,楚党,浙党等正直官员们纷纷被贬黜外放,朝中各级高官现在几乎全都是清一水儿的阉党分子。除了极少数类似于首辅刘一燝这样的纯臣还在苦苦支撑以外,其他各部官员已经几乎唯魏忠贤马首是瞻。 随着李沐地位越来越高,功劳越来越大,所谓的功高震主也越来越明显了。天启皇帝倒是没什么,反而魏忠贤却是感觉到了深深的威胁,故而他刻意指示朝廷对李沐此次大捷尽量低调处理。 天启皇帝收到李沐大捷的消息后,估计是难得的真心为李沐感到高兴地人。他兴冲冲的带着皇后张嫣去太庙上香,这两日如沐春风的看谁都顺眼的紧,连带着宫里的宫人们日子过得也不错,皇上心情大好,动不动就赏个百八十两的。当然这些银钱对于现在有东南海关税款撑腰的天启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这些宫人们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除了魏忠贤对于李沐功勋过大深感忧虑之外,还有一个就是现在暂时还没他什么事儿但是却莫名其妙比谁都着急的信王了,这位后来继位成为大明末代帝王的悲情君主崇祯皇帝朱由检,现在却不知为何,责任心爆棚的他,竟然对李沐的坐大也是如芒在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样子。 十二月二十九日,眼看就是年三十儿了,北京城的百姓们都开始忙碌的准备春节的准备工作。今年依仗东南海关上缴了数额巨大的海关税银,加上荷兰东印度公司给予大明两千万两白银的现银赔款,朝廷国库富足,竟然难能可贵的出现了盈余。京师各级官员时隔多年领到了全俸,总算是不用苦哈哈的捱日子了。 要说大明的官员俸禄,在历朝历代中都是颇为奇葩的,朱元璋苦孩子出身,觉得当官的薪水太高了他就看不下去,故而给官员的薪俸标准定的极低。除了像户部,吏部这样的热门部门,每年有地方官的冰敬和炭敬而不缺钱以外。很多清水衙门的官员甚至要靠做小生意来维持生计。这也无怪乎很多低品级的官员拼了命的想往上爬,谁愿意寒窗苦读十几年,最后落得个在天桥底下卖菜油或者在城隍庙门口写对联的下场呢? 扯远的不说,现在的李沐,正和袁崇焕二人缓缓的走在奉天殿前的金水桥上,现在满朝官员都基本放假过年了,也没有什么等待召见的其他官员,来往宫人们个顶个的都是满脸喜气,看样子皇上有钱了,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要说李沐对于紫禁城,可算得上是轻车熟路,每次逗留京师的时候,但凡天启皇帝能得空,都得召见自己去宫城内讨论一下各种机械问题。除了天启对李沐极为信任和倚重以外,还是因为魏忠贤这个文盲兄弟实在是在科学上的敏感度太低了一些。 去年的时候,魏忠贤还放下身段,拿着书跑去请教时任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徐光启(这是个大名人,编《农政全书》,重修历法,翻译《几何原本》,我们所知的点、线、直线、曲线、平行线、角等大部分几何名词都来源于此书。另外,这位最后官居大学士的高官还有个英文名叫Paul,且虔诚的信仰天主教。),徐光启对魏忠贤突然的上进心自然是嗤之以鼻,随意敷衍几日之后,见魏忠贤急功近利并无真心求学之心,为防其扰,干脆就辞官回乡了。。。 魏忠贤的愚钝更加凸显了李沐的可贵之处,再加上李沐这个人虽然做高官也不是一天两天,但是毕竟身为现代人,有些观念还是很特殊的,故而李大人对这些其他官员看不起的宫女太监们态度出奇的好,久而久之,李沐在紫禁城内也结了不少善缘,甚至李沐也不以阉人读书为耻,数次出金资助内书房和天启所办的内匠坊学习的小太监们。 “参见侯爷。”“见过侯爷。”“侯爷新年吉祥。” 李沐和袁崇焕一路走来,路上遇见的无数宫女宦官们都纷纷主动和李沐行礼,李大公子也是个讨巧的人儿,现在正值新年,正是个收买人心不引人注目的好时候。中国人嘛,过年的给个红包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其中有些是李大公子常年暗线的,李沐就偷偷塞了几个千两的大礼,宫中这些人精,哪一个不是久谙世故的老油条(不谙世故的也活不下来),对李沐那印象分更是蹭蹭的往上涨。 相比起李沐的明星待遇,袁崇焕明显就差了许多,那些宫人们看到李沐都恭敬而亲切的招呼,然后纷纷转头看向袁崇焕,淡淡的道一句:“见过这位大人。”随后就把对方当做空气,毫不在意的转头就走。 饶是袁崇焕涵养极好,这一次也是被气得不轻,不过这些宫人们对他什么态度,也确实不是李大公子能管得了了,袁崇焕有气没处撒,差点给憋出内伤来。 往前又走两步,两人突然见到前方中极殿大殿的拐角处转出一支銮驾队伍,看那伞盖上分明是帝王所用的明黄之色,不过远远望去似乎走在銮驾下的是一个妙龄美人,那在这紫禁城之中,能用如此銮驾的女子,只有皇后张嫣一个人了。 没等张嫣靠近,李沐和袁崇焕就赶紧单膝跪下行礼道:“微臣李沐(袁崇焕)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啊,这不是李大人吗?李大人回京来看皇上了?”皇后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虚抬示意两人起身,然后开口就对李沐道,显示出一副极为熟络的样子,几乎完全把袁崇焕给忽略了。 “娘娘,微臣也想回家过年啊,饺子刚下了锅,味儿都没闻着呢。”李沐哭丧着脸道了一句,让一边的袁崇焕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不应该赶紧表忠心,说无论微臣辛苦,都是为皇上效力,然后正值新年,来给皇上拜个年巴拉巴拉的吗?李沐真的不怕皇后一声令下把他直接赶出去? “哈哈,李大人莫要怪皇上,他天天和本宫念叨你何时回京,前几天刚刚听说你回来了,本宫就知道皇上肯定等不及了。好了好了,你这大过年的,不远千里上本宫家里来拜年,还能少得了你的饺子?”说完这句话,张嫣嫣然一笑,让原本就桂姿绰约,绝美动人的皇后显得更加倾国动人,李沐在心里也不由得赞叹道,不愧为号称中国五大艳后之一。 不过张嫣虽然外貌娇美动人,史书上赞她“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但是皇后却丝毫不显轻浮,反而性格纯正,严直聪慧,虽然年方双十,便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张嫣比天启仅仅小一岁,却显然比自己的那不着调的老公靠谱许多,她一直认为魏忠贤和客印月组成的宦官集团是“赵高”这样的小人,所以屡次劝诫天启“亲贤臣,远小人”,所以一直以来,也深为魏忠贤和客印月所忌惮。 天启三年,张嫣怀上龙子,后因腰痛,想请按摩师按摩一下腰腹,魏忠贤和客印月趁机寻人假扮按摩师入宫,重力捶之皇后腰腹,以致损伤元子,诞下死胎,并且从此无法生育,这对一个女人的打击可想而知。 李沐和天启年龄相仿,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一,两人有时做君臣,有时做朋友,常常谈论各种机械理工知识,这也是李沐能在魏忠贤的重压之下,依旧岿然不动,笑傲春风的重要保证。 李沐和天启的关系亲近,皇后张嫣当然也另眼看他,何况本身张嫣也是个活泼的性格,和李沐说话也就一直轻松随意,让平日里不怎么入宫的袁崇焕大跌眼镜。 “那说好了,这顿御膳微臣可要蹭一碗了。”李沐虽然说话随意,但是一举一动谨守礼仪,目光一直平视皇后面前的地砖,既显恭敬,又不显得拘谨。 张嫣满意的对李沐点点头,又回头对袁崇焕道:“这位大人是?” 袁崇焕心里苦笑一声,合着刚才和李沐一起拜见皇后,皇后只听了李沐说的话啊。不过对方是皇后,一国之母,与自己是有君臣名分的,袁崇焕虽然心里苦,面上还是恭声道:“启禀娘娘,微臣袁崇焕,蒙皇上圣恩,恬居辽东巡抚一职。” “哦哦,原来是袁巡抚,爱卿为国御守边城,劳苦功高,实在辛苦了。”张嫣淡淡的答一句道。 “微臣为陛下尽忠,自当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这边袁崇焕的忠心还没表完,似乎是皇后已经习惯了李沐这种说话轻松的重臣,反而对袁崇焕这样动不动就“赴汤蹈火”的大臣感到不喜,转头展颜对李沐笑道:“既然遇见了本宫,那就一起去找皇上吧,这请客吃饭的事儿,还是要他当家的做主啊。”当然这话就是开玩笑了,皇后母仪天下,统领六宫,其实等同于君主,只是不干预政事而已。请亲近大臣吃个饭,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微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沐低头略带怜悯的看了一眼还单膝跪着的袁崇焕,头也不回的跟着皇后往乾清宫走去,留下袁巡抚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第二百一十五章 臣的女人 “微臣李沐(袁崇焕)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乾清宫内,李沐和袁崇焕并排跪在地上给天启行礼,虽然天启特许李沐入宫不拜,但是因为袁崇焕在场,天启也就没有额外让李沐免礼了。 “两位爱卿为国守土,在辽东同心协力取得此次锦西堡大捷!朕心甚慰,两位爱卿劳苦功高,还是快快请起。”天启兴许是真的高兴,兴许要表现自己礼贤下士的样子,赶忙紧走两步,亲自扶起了两位封疆重臣。 “微臣为陛下效力,不敢言苦。”袁崇焕拱手向天启施礼,却让李沐在心里不住的嗤之以鼻。 天启转身回到龙椅上,魏忠贤站在一边笑眯眯的道:“陛下,这一次,李督师和袁巡抚二人都立下大功,何况李督师还生擒了老建奴努尔哈赤,虽然后来老建奴病死,但是二位大人都是功勋卓著,理当重赏啊!” 魏忠贤这话虽然把李沐狠狠的夸了一通,但是话语间巧妙的抬了一手袁崇焕,袁崇焕说到底在这一战中,除了那来路不明的一万多首级以外,表现堪称拙劣。 现在的兵部当然也不是傻子,袁崇焕所献首级到底是真东虏还是冒牌货,在兵部稽功司那些经验丰富的郎中眼里一看便知。但是迫于魏忠贤的巨大压力,兵部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而魏忠贤这么一说,明显就是把袁崇焕的功劳拉到了和李沐差不多的高度,虽然李沐多了一个生擒努尔哈赤的大功,但是袁崇焕也不差嘛不是,而且锦西堡之战原本没有袁崇焕什么事儿,却在魏忠贤的口中变成了两位封疆大吏通力合作的结果。 “魏相谬赞了,微臣不敢居功。”袁崇焕谦虚道。 “袁爱卿不必过谦,大伴说的没错,锦西堡之战,建奴损兵数万,迫使皇太极遣使入朝议和,身为辽东总制,自然功勋卓著。嗯。。。袁爱卿,这样吧,辽事你已经熟悉了,现在宁远还需要爱卿稳定局面,升你一级,改任兵部尚书经略辽东,督办粮饷,你看可好?”天启假意思忖片刻道,不过天启看上去是自己想出来的,其实事实上袁崇焕的任命是早就讨论好的,天启只不过是按照内阁的票拟照本宣科,而天启的故作姿态只是想要给臣子一种恩威出于主上的感觉罢了。 兵部尚书经略辽东,并不是让袁崇焕去兵部做尚书大臣,而是让他挂着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衔,升任辽东经略。明确点说,原来的经略高第估计是要卷铺盖回家了,袁崇焕正式成为大明辽东镇十万关宁铁骑的一把手。 “圣恩浩荡,微臣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袁崇焕刚刚出言表忠心,却不料皇后张嫣在一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嫣发笑,还是因为李沐刚才在外面和张嫣同行的时候,曾经和张嫣打了个赌,说袁崇焕今天肯定会说至少三次“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加上刚才在中极殿前那会儿,这么一下子的功夫,就已经说了两次了。 张嫣一时没忍住,后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了,赶忙正色道:“恭喜袁大人了,还希望大人能再接再厉,为我大明建功立业。” “陛下,微臣另有一事,肯定陛下准奏。”袁崇焕又叩谢张嫣,这才回头对天启道。 “爱卿有何事情,但可说来与朕。”天启心情很好,自然态度也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微臣久在辽东,为巩固和朝鲜国之盟友关系,特与朝鲜王商讨,愿娶朝鲜王之妹,明露郡主李妍儿为妻,为我大明争取朝鲜之力,共抗建奴,微臣相信,只要大明和朝鲜联手,五年之内,辽事平定,建奴覆灭可期!”袁崇焕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的请求道。 这边袁崇焕话音刚落,魏忠贤就站在一边不住的赞同道:“陛下,袁大人此言确是利国利民之言啊,为了辽事前途,袁大人不惜休掉发妻迎娶朝鲜郡主,争取朝鲜国之全力支持,假以时日,必将平定辽东之患,还大明一个。。。一个。。。”魏忠贤文化程度有限,本来正在慷慨激昂的夸袁崇焕,夸到一半突然没词儿了,有些尴尬的笑道:“老奴才疏学浅,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嫣原本对袁崇焕一口一个“赴汤蹈火”的观感一般,现在听闻他为了迎娶朝鲜郡主休了发妻,更是心中齿冷,对袁崇焕的印象真是差到了极点。 “皇上,微臣有话说。”李沐心中冷笑,目光有意无意的瞟了魏忠贤一眼,这个老东西,看到在明面上奈何不了自己,现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真是身在朝中,太难独善其身了。李沐不去找别人的麻烦,但是随着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威越来越重,麻烦也会自己找上身来。 与其逃避不了,不如勇敢面对吧!五年时间,李沐虚与委蛇,韬光养晦,甚至数次主动请调出京避开这个大漩涡,魏忠贤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那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 “爱卿有话直言。”对于李沐,天启自然态度要亲近的多,脸上原本努力保持的皇家威仪也消失不见,微笑着的对李沐道。 “天启元年,微臣曾经第一次在辽东作战,曾因寡不敌众退避朝鲜,那时在朝鲜第一次见到明露郡主,微臣便惊为天人,引为平生良配,当时朝鲜王李倧就已经同意将明露郡主远嫁大明于微臣,和大明共修秦晋,但因后来建奴势大,微臣提调大军北赴广宁而耽搁。后来微臣南下转任东南,明露郡主也朝夕相伴,未曾疏离半步,此事未曾向袁大人报备,让大人一片赤诚错付,实在是我的过失,还望袁抚台海涵。”李沐恭声道。 此话一出,天启和张嫣倒是不是很意外,毕竟李沐身边有两位绝色郡主的事情,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知道的,当然,玥然因为李沐为了她玩了一出大的,带着十万大军去沈阳提了个亲,搞得大明朝野天翻地覆,到现在天启还有很深的印象。 “这么说,明露郡主早就和爱卿有终生之约?”天启问道。 “是的陛下,明露是微臣的女人。”李沐毫不犹豫的宣誓主权。 第二百一十六章 赐婚 “陛下。”袁崇焕似乎在李妍儿的事情上,是决心要和李沐杠到底了,依旧跪在乾清宫冰冷的金砖上,又磕了一个头道:“陛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露郡主双亲早逝,长兄如父,朝鲜王殿下理应决定郡主的终身大事,而不是李大人所谓的‘终身之约’!” “是啊陛下。”魏忠贤的话被顶了回来,等于是被李沐狠狠的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整个人都阴沉了下去,一副要吃人的眼光盯着还跪在地上的李沐,出声给袁崇焕撑腰道:“为大明边疆战事计,朝鲜乃辽东重要之臂助,袁大人身为辽东镇总制,提调辽东诸军,身负与建奴作战之责,李大人人在宣大,还是为了朝廷,割爱一下为好。” 魏忠贤此话一出,李沐心中暗骂不已,这老小子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着实是个搞斗争的老手,他把李妍儿的婚事和大明的辽东战局化为一谈,李沐也不能说自己不能为了朝廷放弃心爱的女人?就算这话放在天启眼里没什么,但是也足够成为把柄,被魏忠贤手下的那帮疯狗参到罢官回家为止,很可能多年积威,毁于一旦也说不准。 但是真的要为了自己的声名,让李妍儿嫁给袁崇焕这个唯利是图,恋栈权位的小人?李妍儿托熊成带给自己的信笺也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如果她不能嫁给自己,一定会自尽以酬情意。这也许在后世是很难想象的,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女子,尤其是像李妍儿这样从小接受严格的世家大族教育的贵族女子,司空见惯的想法。 礼教社会下的从一而终,远比后世所要求的“从一而终”严格的多。 李沐心念急转,抬头用余光瞥见了一身华丽宫装,坐在一边的软墩上美得不可方物的皇后张嫣,不由得计上心来,对着袁崇焕开口道:“却不知袁大人在早有妻室的情况下,为了迎娶郡主和朝鲜支持,休掉发妻,大人可有惜之?” “大丈夫建功立业,为国不惜此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一妇人尔?”袁崇焕几乎不加思考的道。 听闻袁崇焕第三次说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想起李沐那个赌约的张嫣心中更是厌恶了,只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不过原本淡淡的微笑也收了起来,换了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看着袁崇焕。 “袁大人,那毕竟是你相伴二十年的发妻啊。”李沐看张嫣的脸色越来越差,主动加把火道:“真的一点都不可惜吗?” “李大人,你还年轻,自有儿女情长,很多时候,还是要以国事为重。”袁崇焕不知道皇后对他的观感已经差到了极点,还在那里不知死活的一边渲染自己的忠心,一边贬低发妻的价值。一开始还有点分寸,后来也不知道是找到了感觉还是憋得太久,一咕噜的什么话都冒出来了,什么“妻子如衣服”“大丈夫何患无妻”,把个为人妻子的简直说成了一块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的裹脚布一般,留着浪费空气,养着还浪费粮食的那种。 正当袁崇焕兀自和皇帝表明自己忠于革命事业而坚决反对搞个人主义的精神时,冷不防听到忍无可忍的张嫣一声怒吼“够了!” 袁崇焕这边话没说完,一下子给张嫣这一声娇斥吓了个哆嗦,转过头看向一边,发现原本端庄美丽的皇后已经站了起来,头上精致的发钗乱晃,一双妩媚的双眸里却满是怒火,死死的盯着地上的袁崇焕,看得袁抚台心里寒意阵阵。 “袁崇焕,你狂悖!”张嫣余怒未消,指着袁崇焕又是怒道,此话一出,周围的太监宫女,包括魏忠贤在内纷纷跪下,转眼间乾清宫大殿里跪了一地的人,只有皇后一人站在中间,仿若女神天降,指着袁崇焕气得全身发抖。 不同于大明历代皇帝和皇后的关系都比较一般(除了朱元璋),天启皇帝其实和张嫣的夫妇感情很好,张嫣怀孕之后,虽然受到魏忠贤的暗算,导致腹中孩儿受损,诞下死胎,但是天启依旧给他取名朱慈燃,并且追封为怀冲太子,陵墓规制也按太子规制修筑,可见天启对于皇后还是非常宠爱的。 可以说,在整个天启年间,张嫣屡次向皇帝告发魏忠贤的不法之事,最后能在魏忠贤和客印月二人联手陷害下留得一条命,还真是多亏了天启不遗余力的保护她。 看皇后发话了,天启也就没有说什么,毕竟张嫣一直以来性格温和善良,深得天启喜爱,而且发火也不是对着他,天启也乐得作壁上观看热闹。 “微臣该死,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袁崇焕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赶紧向张嫣请罪道,不管自己错在哪,张嫣是皇后,那就是君,自己是臣子,君臣之间,没有对错可论,只有命令和服从。 “在你袁崇焕的眼里,为人妻子,是不是一无所用,抛弃妻子也是大义所为?!难道一个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而狠心抛弃,毫无可惜歉疚之意的人,还能指望你保护我大明的百姓,指望你在关键的时刻,不抛下战友和城池,维护朝廷的权威和体面?!袁崇焕,管中窥豹虽不全面,但是从你的狂悖之语,本宫真是觉得,朝鲜国现在也是自甘堕落,居然找你做盟友,谁知道你在战场上,会不会抛弃他们呢?”张嫣已然怒极,话说的也是很重了,袁崇焕跪在地上,也是从头冷到了脚,好死不死的,忘了张嫣本身就是为人妻子,皇后不也是皇上的发妻吗?自己这样贬低妻子,连带着等于把皇后也给一起骂了。。。 袁崇焕想到这里,才知道自己一时嘴快惹了多大的麻烦,无论什么时候,对皇后不敬都是无法洗脱的罪名,要是再谈娶明露郡主的事情,那就等于坐实了对皇后的大不敬之罪,这个罪名可是要杀头的! 袁崇焕悄悄瞄了李沐一眼,却见李沐也正好看向他,这个从无数战阵中走出来的年轻人,毫不畏惧的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杀气,一副“你死定了”的样子,让袁崇焕赶紧避开了李沐的目光。 都是他!一定是他!袁崇焕在心里呐喊着吼道。李沐从一开始就在这儿等着自己,皇后就是他的杀手锏,自己身为臣子,必须恪守臣道,是不可能和皇后唱反调的。只要皇后支持他,别说明露郡主,自己还能不能留住辽东经略这个官都很难说。 魏忠贤再怎么权势滔天,毕竟也是皇家的奴仆,在这种公开场合,当着两位封疆重臣的面,自然也不可能反对皇后的意见。 “好了好了,袁爱卿,皇后,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袁爱卿也是无心之言嘛。”天启对于袁崇焕还是颇为欣赏的,自然不想看着他被上纲上线,直接参到下岗,于是他看场面有点僵住了,不得不主动打圆场道:“袁爱卿,你今天所说之言,确实有失偏颇了,你既已有发妻,还是要好好和她过日子的,祖训教导朕,从来都没有和亲换来的和平和盟友,所以你和朝鲜郡主的事情就算了吧。”大明吸取前朝唐宋的教训,认为和亲和赔款不可能换来国家的稳定和平安。所以大明从立国起就采取了极其强硬的对外政策,有什么问题都是打了再说。 虽然和亲和谈判不能换来和平,但是矫枉过正也并不可取,很多其实能用谈判解决的事情,战争的成本就高的多了。比如嘉靖年间,同蒙古瓦剌部的俺答汗达成了互市协议,换来两国边境和平四十年,为此做出巨大贡献的蒙古女英雄三娘子钟金,也受到了蒙明两国百姓的共同尊敬。 天启皇帝身为大明的君主,也是不相信和亲这一套,这也就是看着是朝鲜嫁公主给大明,咱们是占便宜的一方,否则朝廷绝没有应允的道理。 “皇上,方才是臣妾失礼了。”张嫣平息了一下怒火,转身跪下对天启请罪道:“请陛下降罪。” “皇后言重了。”天启对张嫣温声道:“你是一时激愤,袁爱卿也是无心失言,你二人都无甚大的错处,朕自无意怪罪你。” “皇上,臣妾虽为国母,按理不该插手大明的军国政事,但是今天臣妾也要为李大人鸣个冤了。”张嫣站起身来,坐回锦墩上,声音清灵的道:“李大人从天启元年驻守辽东开始,天启元年,击建奴,攻沈阳,杀敌逾万,随后东进朝鲜,帮助朝鲜平定叛乱。再至山东,守登州城,又杀敌数千。天启二年,赴锦州任经略,一战锦州,二战广宁,杀敌五万余人,京师传捷,呼为战神。天启三年,平白莲教于山东,杀敌五万,天启四年,又战红毛人于澎湖,杀敌逾万,击沉战船数百艘!今年又于宣府两次大败察哈尔部,杀敌两万余,再于锦西堡大败建奴,杀敌一万余,生擒奴酋努尔哈赤。” 听着张嫣一点点的叙述着李沐的功劳,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天启和魏忠贤都沉默了,不知不觉间,李沐南征北战,杀伤敌军二三十万人,从南到北,大明边防各镇,几乎都留下了李沐浴血奋战的身影。 李沐在辽东杀敌一万,生擒奴酋,朝廷一句低调处理,低下的官员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想想也就算了,这要是放在以前,如此大的功劳,根本想低调都低调不了。李沐带来的胜利太多,奇迹太多,让很多人都忘了这个国家和朝廷,原本是如何风雨飘摇的样子,而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位治世之能臣匡扶社稷,居然还有人怀疑他的忠诚? “这样真正为国不惜此身的朝廷重臣,世袭侯爵,居然到了二十五岁还是孑然一身!”张嫣有些激动的道,李沐原本家世就很高,身为前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嫡孙,他有祖上传下来的宁远伯爵位,一般李沐这样的家庭,到了二十岁大部分也都结婚生子了,而李沐却到了二十五岁,还没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妻子。 “如此国家肱骨,陛下正应亲之信之,极力维护,而不是为了某些自以为是的沽名钓誉之徒,抛弃妻子的冷血之辈而夺人所爱!”张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说的袁崇焕和魏忠贤哑口无言,袁崇焕抬头看向天启,似乎想辩解什么,冷不防看到张嫣眼里一道寒光闪过,硬是把嗓子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厉害啊,李沐听着张嫣的话,心里暗暗赞道,这位皇后在历史上就很有名,生的窈窕绝美不说,难得的是性格纯和,直言敢谏,简单来说就是价值观很正。经常劝谏天启皇帝远离魏忠贤和客印月,每每把魏忠贤比作秦代权阉赵高,让魏忠贤多次起了杀心。 张嫣的话听在天启的眼里,想起李沐多年来和自己相交甚欢,尽心尽力的为国事操劳,从天启元年到现在,眼看天启六年近在眼前,转眼这么久过去了,李沐每一年几乎都是在凶险无比的战场上度过的。 天启这个人,虽然不是个合格的皇帝,但是却一直想做一个合格的朋友,合格的丈夫,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史载魏忠贤曾经捏造了证据想诬告张嫣的父亲谋反弑君,如果这个罪名坐实,张家自然一个都跑不掉,满门夷族几乎毫无悬念。但是后来秉笔大太监王体乾悄悄和魏忠贤说:“主上凡事愦愦,独于夫妇、兄弟间不薄,一不慎,吾辈无遗类矣。”意思是皇上大事儿不关心,反而对夫妇,兄弟之间的情感颇为看中,要是一不小心,我们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魏忠贤深以为然,随后放弃了陷害张皇后的计划。 不过天启这个性格是把双刃剑,一方面,重情重义的他确实保护了张皇后免于危难,另一方面,他也因此纵容魏忠贤坐大,为大明朝廷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而现在的天启皇帝,想起李沐这么多年不辞辛劳的四处征战,到处灭火,还要顺带为他解决经济问题,想必肯定有很多苦楚吧,不由得一下子红了眼眶,很是动情的道:“李爱卿,这些年,苦了你了,你不容易,朕都知道。” 李沐虽然心中没有什么忠君的思想包袱,但是天启这个人贵为帝王,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确实也不愧为一个知心的好兄弟了。 “皇上,微臣。。。都是因为皇上信任微臣啊。”李沐也是有些感动的道。 “爱卿已经二十五岁有余,却时至今日还未娶亲,都是为朕的江山操劳之故,实在让朕心有愧疚。”天启抬手示意李沐不要再说,转而对魏忠贤道:“大伴,着内阁和司礼监拟旨。” “陛下,旨意何为?”魏忠贤恭声问道。 “原晋阳侯李沐,因击辽东建奴大胜,生擒奴酋努尔哈赤,功勋卓著,实乃诸臣工之典范,今钦册其为太原郡公,总制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固原、甘肃等处军务兼理粮饷,升兵部稽功司郎中,国子监博士,詹事府官职原职留用,平章军国重事原职留用!”天启大手一挥,便是极尽荣宠:“赐黄金五十两,白银三千两,赐禁宫骑马,入参不拜,增其食邑五千户。赐婚玥然郡主爱新觉罗氏为太原郡公夫人,领正妻,封一品诰命;赐婚明露郡主李氏为太原郡公夫人,领平妻,封一品诰命,吏部造册,通晓诸国使者,咸使闻之。” 宣大总督升任七镇总制,现在的大明九边,从西边的甘肃一直到东边的河北,中间上万里的长城,都是李沐辖境,手握大明九边重镇中的七个(其实一共有十三个,但是有四个是嘉靖年间新设的,兵力比起原来的九镇差很多),现在的李沐,掌握着整个大明帝国超过一半的军队,就算是保守估计,也差不多有近三十万左右。 晋阳侯升太原郡公,也让李沐终于摸到了公爵的门槛。 天启皇帝不赏则已,一赏就是超大手笔,让迄今为止也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李沐,一下子都有些无所适从。 “爱卿,九边防线,国家命运,朕都托付于你了,莫要让朕失望。”天启深深的看了李沐一眼,重重的叮嘱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出狱 京师的晋阳侯府再次改换门庭升级成了太原郡公府,其实李沐在京师的家并不大,只是一直以来都差人仔细打扫着,从宁远伯一路升到太原郡公,李沐也没有更换更大的宅邸。现在李家的府邸在大明一共有三处,一是在辽东的李氏老宅,二是李沐任职东南时,出钱买下了原来东南总督胡宗宪的总督府邸,三就是现在在京师的这处小宅子,不过虽然李沐在京师的宅子小一些,但好歹也是个两进的院子,何况北京的房价嘛,大家都懂的,未必就比杭州的府邸便宜一些。 不过这样的房子平日里住一下倒是没有什么,但要是作为婚礼的场地,未免太寒酸了一点。 李沐受皇上亲口赐假婚娶,朝鲜的明露郡主也已经启程,大红的喜帖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发往大明各地。加上因为正值新年,很多地方督抚都刚好在赴京述职的路上,仅仅到现在,明确表示要当面恭贺李沐新婚之喜的督抚高官就已经数量不少了,锦州经略熊廷弼,浙江巡抚洪承畴,大明九边的各位总兵官,陕西,山西,山东各省的布政使,加上内阁首辅大臣刘一燝,次辅大臣顾秉谦。当然,司礼监掌印魏忠贤和秉笔太监王体乾虽然现在已经渐渐不和李沐是一路人,但是官场上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不可能缺席他的婚礼。 除此之外,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以及远在南京但是接到请帖之后信誓旦旦的要来北京贺喜的魏国公徐弘基,另加上衍圣公孔胤植,以及安远侯、恭顺侯、怀远侯、武定侯、泰宁侯、武安侯等在京侯爵。如此多的高官勋贵,总兵将领齐聚一堂,李大公子的这个婚礼,要是再在自家那两进的小院子里办,未免有些不合礼制了。 李沐从天启元年开始,历经大战,战功卓著,现在隐隐已经是除魏忠贤以外的大明第一重臣,不仅如此,李沐圣眷隆重,也丝毫不下于魏忠贤,更不用说这位大明第一封疆,过了年才刚刚二十六岁。 “要不上朕这里办吧。”乾清宫里,天启一边鼓捣着自己正在改良中的新式火炮,一边听着李沐诉苦,不由得放下手中的小锤子,浅浅的笑着道:“论场地,朕这里肯定是够大了,你那个婚礼肯定不是一般的热闹,朕还真的挺想凑个热闹呢,皇后也是说了,说朕整日里摆弄大炮,现在都不理她了。不过说实在的,朕每日里为了国家边防做这个活计,确实有些冷落她了,正好你这个婚礼上朕这里来办,让皇后好好给你参详一下。” “微臣惶恐,这。。。真的可以吗?”在故宫办婚礼?李沐对于这个想法也是颇为心动,自开国以来,就算到了后世,除了明清历代皇帝,还真没听说谁在紫禁城内大婚的,这要是说出去,那可真是倍儿有面子,足够让别人好好的羡慕一阵了。 “可以,怎么不可以,这偌大的宫城,就是朕的宅邸嘛,爱卿家中房舍不够,朕借你几幢屋子而已,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天启毫不在意的道:“就这么定了,你那个小房子朕是知道的,真是螺蛳壳里的道场,哪里能办大事了。要不朕做主,帮你在京城选个址,起一座新的郡公府怎么样,不过眼看着你婚事在即,就算明天就开工怕是也来不及了。” “啊?陛下,微臣的小房子其实住着挺好的,那既然圣恩如此,微臣就却之不恭了。。。”李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道。 “那就这么说好了。”天启刚刚讲了几句,目光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上,拉着李沐道:“李爱卿,你那天说的那个滑轮和齿轮,朕在这里做了几个样品,你来随我一起看一看。。。” 第二天,李沐早早的就来到了锦衣卫衙门前等候,由于刚刚大年初二,锦衣卫衙门也没开始上班,门口的雪都积了厚厚的一层,李沐和若菡都穿着一身华服大袄,带着几名亲卫站在门前台阶下的雪堆里,目光一动不动的望向锦衣卫衙门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 其实李沐刚刚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好几个值班理事的千户跑出来,恭恭敬敬的要请李大公子到里面等候,胜过在这天寒地冻的天站在雪地里,毕竟李大公子现在也已经是七镇总制,太原郡公,光兵权就有不下三十万,对于锦衣卫的这些千户来说,简直就是好似天上星辰一般的存在。 不过李沐却摇头拒绝了,依旧直愣愣的站在没了脚脖子的雪堆中,脚踝边的雪水被热量一触,就慢慢的融化开了,一点点的渗进靴子里,感觉生冷生冷的。 过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穿过锦衣卫的大门,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一点点的出现在李沐的视线中。看上去像是一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穿着一身破败的囚服,脸色青白憔悴,不过即使在如此困境之下,来者的身杆依旧挺得像一棵笔直的白杨树,眼睛里满是凌厉的浩然之气,周围几个搀扶他的锦衣番子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从头到尾没敢跟这位老者对视一眼。 那老者越走越近,直到看到眼前的李沐,这才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嘴里不停的呜咽着,却始终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看到那老者憔悴虚弱的样子,李沐眼眶一红,重重的跪在冰凉的雪地上,弯下腰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带着颤抖的声音道:“老师。” 李沐跪下之后,若菡也跟着他盈盈跪倒在地上,跟着轻声唤了一句:“拜见老师。” 能让已经身为太原郡公,七镇总制的李沐诚心跪下唤一声老师的,普天之下除了杨涟,不做第二人想。 杨涟看着地上跪着的李沐,一年不见,似乎比以前更结实了一些,想当初在锦州教授他诸子文章的时候,李沐还只是一个弱冠少年,虽然在军事指挥上堪称天纵之才,但是为人轻浮,经常惹出大乱子来。 现在的李沐,经过多年的历练,现在的李沐更像是一把大而无锋的重剑,仅从气质上看,就比以前要内敛很多。 “我的耳朵,听不见啦,你先起来吧。”杨涟久在诏狱,受尽无数非人的折磨,两耳已经完全失聪,留下了终身的残疾,他看着李沐跪在地上,也不知道李沐有没有说话,只好先让他站起身来再说。 李沐看着杨涟苍老的面容,心中不由得一痛,赶紧先取来金绒的大袄给杨涟披上,然后把杨涟扶上马车,车轮嘎吱嘎吱的开始缓缓转动,仿佛一首欢快的乐曲。 “你是怎么把我放出来的?云琪,我可告诉你,要是你因为我的事,低声下气的去求了那老阉奴,我可绝不答应!”杨涟坐在李沐的马车上,依旧不愿意靠在软和温暖的棉垫上,坐着了身子很是肃然的问道。 李沐知道杨涟双耳失聪,就让若菡取来纸笔,将自己说的话写给杨涟看,不过因为若菡写的总不比李沐说的速度快,所以李沐也就尽量长话短说,争取言简意赅。 “是我指示锦衣卫指挥使放人的。”李沐在杨涟的面前,颇有些幼稚的意味,很像刚刚写完了作业和老师居功的学生一般,虽然时间这么久了,李沐的神经已经锤炼得和钢铁一般,但是每在杨涟面前,还是有想急切的求夸奖的意味。 “你?指示崔应元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放人?”杨涟看了若菡写在纸上的字,这才细心打量起李沐的马车来,不由得小小的惊讶了一声道:“看这规制,你现在已经是公爵了?” “太原郡公。”李沐从若菡的手上接过毛笔,颇有些得意的对杨涟炫耀道。 杨涟看着李沐得意的样子,轻轻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道:“你这才多大个人,就让你做了郡公?” “我在辽东抓了老建奴努尔哈赤的。。。”李沐不满的写道。 “努尔哈赤被大明生擒了?那建奴何以不和大明休兵?”杨涟疑惑的问道。 “皇太极继任了新的大汗,但是仗还有的打。”李沐也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李沐看杨涟微微的点了点头,又赶忙在纸上写道:“学生和明露玥然两位郡主大婚在即,想请老师做证婚人。” 杨涟看到李沐写下的字,脸上露出了一丝很是惊喜的笑容,不觉抬高的声调微笑道:“玥然郡主和明露郡主都是心性纯合的好姑娘,你既有福气得到她们二人的青睐托付终身,还当好好待她们,莫要辜负了两位郡主的心意。” 对于李妍儿和若菡,杨涟当然是认识的,当时杨涟前往锦州任监军道,就是因为李沐带着十万军兵跑去沈阳迎接若菡引起了朝廷纷争的缘故。 “我倒是以为今天要上刑场了。也没有人跟我说什么,就知道领着我往门外跑,我就说,锦衣卫衙门现在哪里出的这个规矩,大过年的还开刀杀人?”杨涟自嘲一番,对李沐道:“罢了罢了,你既有心救我,我也不硬留在锦衣卫给你添麻烦了。” 李沐嘿嘿笑了笑,没有接杨涟的话。 “云琪,你的官威日甚,我自然为你高兴,但是站得越高,你就挡住了越多人的路,更是要小心才是啊。”第一次的,杨涟没有和李沐说家国大义,而是关心起他的前途来。 “老师放心,学生醒得。” 第二百一十八章 燕燕于飞 “菡儿,吏部的冠服送来了吗?”李沐回到府上,一到若菡的厢房门口,就对里面的人儿唤道。 “菡儿?”李沐没有听到人回答,抬高了音量道:“我进来了啊。” 李沐说完这句话,轻轻的推开了厢房的房门,却看到窈窕动人的若菡一身中单亵衣,上身内着淡紫色的亵衣,外面只罩了一层淡淡的轻纱,下身仅仅着了一件白纱罗裙,一双浑圆白腻的长腿从纱裙中若隐若现。透过上身的薄纱,李沐能直直的看到佳人没有一丝赘肉,诱人而嫩滑的纤腰,淡紫色的亵衣下,一双雪白的浑圆被亵衣紧紧的托了起来,李沐是试过手感的,知道若菡的本钱可不差。 屋内地龙滚热,若菡自然不用穿很多衣物,加上后院除了郡公府内随侍的侍女以外,就只有李沐一个人会来,李沐婚前倒是谨守礼节,每次进门之前都会提前在门外知会一下。 但是这一次,若菡不知道沉浸在什么事情里什么却没有听到,让李沐好好的饱了一次眼福。 “呀!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若菡转头一看,李大公子正站在一边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眼睛里的光聚焦的都要发热了,要是人的眼神有温度的话,若菡说不定都能听到李沐眼中目光发出的高温爆裂声。看着李沐呆呆的样子,若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一身半掩半露的衣物,雪白饱满的双峰,修长浑圆的玉腿,纤细婀娜的腰肢,简直就是引人犯罪的绝世尤物,不由得让她低低的惊呼一声,像只小兔子一般蹦到了雕花木床上,抓起一床海棠缎面的锦被盖在了身上。 “你在这看什么呢?”李沐看到美好的风景都被锦被掩盖住了,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自己的眼光,灼热的眼神一转,就扫到了桌子上的东西,只见桌上放着一只实木的朱漆虎跃托盘,托盘上整整齐齐的叠着一身黑底金丝的礼服,礼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火红金凤,一看就不是普通裁缝铺的手笔,想必出自大内御用匠作之手。除了礼服以外,红色的玉凤鸾带,带着金坠的流苏凤冠也是一应俱全,正是大明一品诰命夫人才能穿戴的命服。 “朝廷发的冠服到了?”李沐颇有些好奇的用手展开那一品诰命的命服,很是满意的道:“瞧这料子,一看就是国家发的高级货,很贵很贵的感觉,和王府井街上淘来的确实完全不同。” 这人说的都是什么话?若菡真是一阵气苦,好好的一件雍容华贵的冠服,硬是被李沐拿去和地毯上捡来的大路货比较,这可是自己大婚时要穿的礼服啊,他也不关心这衣服承载了多少特殊的意义,就知道看它贵不贵。。。 若菡气呼呼的跳下了床,赤着脚踩在温热的地板上,一溜烟跑到了桌子前面,也不顾身上多处走光的事实,一把把自己的冠服抱在了怀里,很是幽怨的道一句:“整天就知道钱,掉到钱眼儿里去了似的,才不该给你看。” 李沐虽然曾经是个情场小白,但是这么久下来,撩过的姑娘也不少了,自然也是会成长的嘛。看若菡这个样子,李沐也知道小丫头怕是心里有了怨气,于是伸出自己有些粗糙的大手,一下子握住了若菡娇嫩的柔夷,轻轻用力就把温香软玉拉到了怀里。李大公子抱着柔软饱满的娇躯,顿时心猿意马的动手动脚起来,毫不客气的把头埋在若菡的胸口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下子让若菡的脸红到了耳根,连胸口雪白的肌肤都泛出几分粉红色来。 “你。。。你干嘛。”若菡伸出玉臂,轻轻的推搡着这愈加轻薄的坏人,抬头一看李沐的目光里满是侵略的火焰,不由得又轻轻的低了下去。 “不许跑,说好了,以后都不许再跑的。”李沐把嘴唇贴到伊人的脸颊边,轻轻的轻吻着,手上也很不老实的开始勇攀高峰,一点点得夺取着若菡身上的险要之地。 “你这坏人,把我当什么了?轻薄轻薄再轻薄?”若菡双眸柔情如水,但是女性的矜持让她还是保持了理智。 几经纠缠之后,李沐终于得逞,牢牢的把那一团柔软掌握在手中,肆意的变换着形状,得意洋洋的贴在若菡的耳边道:“朝廷命服再此,吏部文册证明,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了。” 太原郡公府里,李大公子占了多少便宜不细表,但是李沐大婚这件事情,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忧愁。 “大家,大家,你这总是不吃不喝的,该怎么是好啊。”京师的南云馆里,柳如是的侍女璃儿焦急的敲着门。南云馆坐落在北京贡院的学府大街上,正是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也是李沐出资为柳如是购入装修的乐馆,李沐上一次在京城述职的时候亲自监督了南云馆的装潢事宜,各种材料也是不惧靡费,均选用了质地上乘的顶尖好货,李大公子尽心尽力,装着装着,却把柳如是的心都装乱了。 其实柳如是生的天姿国色,加上在李沐的帮助下声名鹊起,已经成了大明南北都颇有名气的琴艺大家,追求她的青年俊彦不在少数,其中佼佼者,也有现任翰林学士,复社京师分社会首张溥这样的声名极佳的年轻官员(历史上柳如是是和张溥相互仰慕的,不过张溥后来早逝,柳如是才委身于钱谦益),却从来都没有让柳如是稍假辞色。 柳如是每每把这些家世优越,前程光明的年轻士子们和李沐一比较,两相较量之下,李沐几乎全面碾压。柳如是本是个心性细腻的女子,却又有着难以掩饰的家国情怀,女人天性本就会崇拜强大的男人,加上李沐相比于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男人,更是温柔体贴的不知千倍百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柳如是认识了李沐之后,便觉得其他男子都不过是心性尚不成熟的公子脾气,只有像李沐这样拜一位一往无前的直臣为师,成为一名为国征战不惜此身的勇士,才当得起这位千古奇女子柳河东的痴心所付。 “你说,我就算为他绣出一幅江山社稷图,是不是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无数贺礼之中,平淡无奇的那一个而已。”柳如是心思系在李沐身上,患得患失之间,自然顾影自怜起来,就算现在李沐不至于深深地爱上她,不过在李沐的眼中,柳如是的礼物自是弥足珍贵的,自然也不能和其他人相提并论。 所谓江山社稷图,其实就是古人对于某一地区详尽地图的叫法,在这个时代,在测绘手段极端落后的情况下,精准详细的地图无疑是极为珍贵的物品,李沐马上征战,也经常被坑爹粗糙的军用地图弄得哭笑不得。柳如是久伴他身旁,知道地图的珍贵,故而在为前任首辅叶向高生辰献艺的时候,趁着叶向高彼时酒兴正浓,更为柳如是的琴艺所折服的时候,柳如是斗胆要了一副九边的简略地图。并以此为蓝本,参考了无数的典籍资料,才开始动手绣制这副规制宏大的江山社稷图。 这幅地图长有八尺有余,绘制的范围西起青海安定卫,东至辽东双城卫(双城卫就是海参崴,俄国称符拉迪沃斯托克,自古以来都是中国领土,晚清被条约割让),北至蒙古迤都,南至湖广德安,山川河流,城市村庄,一点一滴都浸透了柳如是的心意,不学习刺绣的人,很难想象这样一幅长近两米的巨大刺绣要耗费多少心血,光是不同颜色的麻线就有数十种,再加上那数万个精细的针脚,让认识柳如是的,京师里一些高门贵族家的小姐们都叹为观止。 女工大家都是会的,对于生在大明的女子来说,刺绣女工是必修课程,但是像柳大家这样,除了平日里表演的时候,就专心致志的绣制这副作品已近废寝忘食地步的,却是各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难以想象的。 “大家,大家,你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就算是赶着世间做那刺绣,可饭还是要吃的啊。”璃儿在门外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但是柳如是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柳如是对璃儿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默默的,一针一线的继续绣着,眼眶里的泪水一点点的滴在眼前的刺绣上,又印在那质量上乘的麻布里渐渐地化开。 柳如是也是职业使然,一直都是保持着娇艳妩媚的妆容,但是从来都是一副精致妆容的柳大家,现在满脸的脂粉都已经被泪水冲散,像只被人欺负了的小花猫一般,娇艳的红唇轻启着,低低的,幽怨的道:“沐,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也知道,你身居高位,权柄威严,注定不能娶一个优伶为妻,可是。。。可是。。。我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又为什么还是好难过,为什么一想到你要和其他的女人相守一世,我却只能驻足旁观?” 柳如是心神不宁,冷不防手中针线一抖,手上一阵剧痛传来,手指尖上顿时流出殷红的血液来。 手指上的血一点点的渗出来,柳如是却恍然未觉,唇口微启间,口诵了一句《诗经·邶风·燕燕》里的句子:“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这句诗描写的是庄公送别妹妹出嫁的场面,柳如是想着那沧笙十里的嫁娶之景,轻轻地唤起那句“燕燕于飞”,不知不觉的有些痴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小熊同学的爱情 随着李沐的婚期临近,李府的家人和好友也陆续抵达了京城。 在京师李府的小院子里,从东南赶来的李家众人正围坐在府上花厅里,因为现在还正是春节年间,李沐也是向来没规矩惯了的,除了老夫人娥恩哲以外,其他的小辈们手上都拿着各式各样儿的零食,李沐惯爱爆肚和烤肉,李硕钟情猪肉芹菜馅儿的饺子,李嫣偏爱甜腻可口的麻团,所有人都一边说话闲叙,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好一副谈笑皆吃货,往来无白丁的画面。 娥恩哲算是托儿子的福,现在已经是太夫人了,这也是一品诰命,受朝廷承认的,娥恩哲一直以来对于自己的儿媳妇儿那是十二万分的满意,上一次她劝若菡离开也是因为她担心若菡的身份会拖累李沐的原因,可怜天下父母心,李沐也就没有再责怪母亲了。 现在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既然亲自赐婚于李沐,就代表朝廷已经承认了若菡的郡主身份,以后就算是有不开眼的想找麻烦,只要一句“皇上钦封”就足够堵上那些御史的嘴了。过程跌宕起伏,结局皆大欢喜,娥恩哲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大哥,妍儿姐姐还没有到京师吗?”李嫣的性格和若菡颇为想象,一直以来就是个古灵精怪的样子,按理来说,李嫣也已经二十岁了,娥恩哲在江南的时候,就着急忙慌的到处张罗着这个丫头的婚事。但是也不知道是李沐的思想影响了几个弟弟妹妹,还是李嫣本身心高气傲的原因,无论娥恩哲找来什么样的男人,李嫣总是嗤之以鼻道:“跟大哥比起来,这小白脸哪里像个男人了。”随后就不再多看一眼,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关键是现在李沐的身份今非昔比,太原郡公是什么人,那可是大明永乐以后第一位公爵。由于大明赏赐爵位一直以来都很慎重,大明现有的几位公爵,包括英国公、成国公、魏国公、黔国公这几家,都是洪武年间和靖难时期封的开国公爵,在永乐后快两百年的时间里,李沐还是头一个碰到公爵门槛的。 李沐已经贵为太原郡公,顺带着李嫣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加上李嫣本身生的娇美可爱,清纯动人,更是让无数青年俊彦差点踏破了李家的大门。 李嫣的跳脱的性格让她和家中几位兄长的关系都是极好,所以知道李沐即将大婚的消息,李嫣终于急不可耐的想要见到阔别已久的李妍儿了。 “妍儿应该就这两日会到京城了吧。”李沐提起李妍儿,也是嘴角微微扬起,心中一片柔软之意,自己和她也有一年之久没见了,这个时代却又不像后世有各种发达的通讯手段,除了李妍儿间或会给李沐写几封信以外,基本算得上是音讯全无了。 “大哥,你这齐人之福真是好让人羡慕哦。”李嫣继续咯咯的笑道:“不知道硕哥哥是不是也能有大哥这个好福气呢。” “你这小妮子,都是大姑娘了还没个正形?这回到了京师,刚巧大哥也在这里,我们两个得好好合计合计把你嫁出去了。东南那些富家公子你看不上就算了,我和大哥那一届进士中,像张溥张乾度,张采张受先,那可都是才华横溢的俊彦,张溥现在。。。好像已经是翰林学士了吧?受先兄好久没联系,我却是不知道了。”李硕听着李嫣又把矛头转向了他,毫不客气的反击道。 “受先兄进了太常寺,现在是在太乐署博士,不过年节过完,衙门开门之后,估计就要调任山西道监察御史了,到时候有受先兄助我,我的事情肯定也能好办不少。”李沐点头微笑道。 “你看你看,一个翰林学士,一个监察御史,新科进士,前程似锦啊,怎么样,小嫣?考虑一下?”李硕坏笑着对妹妹打趣道。 李嫣再怎么大大咧咧的毕竟也是个姑娘家,一下子就羞红了脸,恨恨的跺了跺脚,狠狠的瞪了两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哥哥一眼,转身低着脑袋就往门外跑。 “云琪!云琪!”院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粗豪的声音,这么大的嗓门,除了李沐的亲卫三跃以外,在李沐认识的人当中,只有现任北云兵统领,太原总兵官熊成能有这个分贝。 “哎哟。”熊成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不知道要说什么急吼吼的事,铁塔一般的汉子居然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没有注意到身边急匆匆错过去的李嫣,一下子和李嫣撞了个满怀。刚才那声“哎哟”,就是可怜的李嫣重重摔倒在地砖上的通呼声。 李嫣揉了揉被撞得有些头晕目眩的小脑袋,没好气的推了一下熊成,熊总兵自然是不当回事的纹丝不动,让小丫头一阵气苦道:“你这什么人啊,撞到人了也不道个歉的。” “啊?”熊成的身量很高,按照彼时的标准那是八尺有余,大概有一米八五的样子,李嫣其实也不算矮了,小姑娘现在也有一米六五左右,与她的两位嫂子若菡和李妍儿身量相当,在这个时代的女子当中算得上是身材很高挑的美人了。不过在人高马大的熊总兵眼里还是不够看。 这也就是熊总兵难找对象的原因,这个时代普遍男性身高都在一米六左右,其实若是普通百姓家庭,一米六以上都算是身量比较高的,像熊成这么大块头的,要是一般的姑娘家在他眼里看起来那么小一只,性格合不合适不说,洞房花烛夜那天,熊成都害怕一个失手把姑娘给压死了。。。 一直以来,大大咧咧的视结婚成亲为洪水猛兽的熊少爷,在低头看到李嫣那嗔怪气愤的俏脸时,竟然一下子愣住了。 “对。。。嗯。。。对不起啊。。。”一向在战场上带着五千北云精锐所向披靡,现在已经是正二品一镇总兵的熊成,居然说话吞吞吐吐起来,一个对不起都讲得断断续续,仿佛再说一门不熟悉的外语一样。 “你这人,怎么连别人家都乱闯啊,一点礼貌都没有。”李嫣其实知道,能毫无阻碍的出入李府并且开口称呼太原郡公李沐为“云琪”的,要么就是比他地位还高的几位国公爷,要么就是李沐的至交好友。所以李嫣也就是自己抱怨一下,从地上的积雪里爬了起来,轻轻抖了抖裙子上面的雪花,看着熊成还直勾勾的望着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羞涩,转身蹭蹭的跑掉了。 小熊同学目送着李嫣离开,直到很多年以后,熊成和李沐谈起这一天的时候,他还是一脸回味的道,那一刹那,仿佛冬日的阳光都比前一秒钟温暖了一些。 第二百二十章 云路飞鸢愁跕跕 当熊成还在为方才的惊鸿一瞥意犹未尽的时候,李沐已经披上外衣从房内出来了,看见自己的好兄弟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院子里的雪堆上,不由出声喊道:“伯功?何故驻足于此处,进屋啊先。” 对于熊成这样的好友,李沐自然是不用客气。热情的招呼熊成进屋叙话,但是熊成楞了一下,大脑似乎好不容易重新接上电源,很是激动的道:“云琪,有贵客来了!” “贵客?”李沐摸着脑袋奇怪的问道:“什么贵客?” 现在曾经朝不保夕的兄弟两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了,熊成现在也是朝廷的总兵官,什么样的人能当得起熊成如此郑重的道一句贵客呢? “云琪,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熊成看李沐疑惑的站在原地没动,赶紧凑上去拉着他就往外推:“别让人家等你啊。” 李沐被熊成一头雾水的拉到门外,却看见大明太原郡公府前,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年龄约莫有五十岁的样子,看衣服的形制不像汉人的服饰,但是头上的凤冠却又表明了这是一位朝廷认可的一品诰命夫人。 那贵妇浅笑盈盈的看着李沐,温和而柔软的目光仿佛把他包围了起来。而一向出事冷静,现在已经多少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李郡公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确认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迸发出来,高声而惊喜的叫了一声:“阿嬷!是你吗?!你来看我了?” 李沐口中的“阿嬷”,当然就是曾经陪伴他从辽东东进朝鲜,给了那个时候的李沐绝对的信任和支持,大明朝最为忠勇的巾帼英雄秦良玉将军。 “你的婚礼,我怎么能不来。”秦良玉笑呵呵的道:“当初第一次见玥然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丫头心性善良,虽然是个晶莹剔透的女孩子,却是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勇气,现在看你们两个修成正果,阿嬷也是真的为你们高兴。” 秦良玉身为带兵作战的女将军,自然喜欢若菡这样勇敢大气的女孩子,这一次转程从四川石砫赶到京师参加李沐的婚礼,确实也让李沐大为感动。 “阿嬷能来,云琪自然是非常感激的,外面天寒地冻的,阿嬷还是先进屋吧。”李沐招呼着秦良玉,又转身看着曾经和自己并肩作战的白杆兵们,笑着道:“诸位弟兄也一起进来吧。” “看来秦将军比我早到一步啊。”李沐和秦良玉正在叙话间,从秦良玉的身后又响起了一声惊雷般的大笑,那笑声穿透力极强,气度雄浑,声震云霄,却让站在一边的熊成脸色大变。 “熊督师,别来无恙啊。”秦良玉回头一看,那华发须白却依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的老大人,正是现在的锦州经略,兵部侍郎熊廷弼熊老督师。 “秦将军就别未见,现在倒是显得比以前年轻了些。”熊督师和秦良玉是一辈人,说话自然要随意些,李沐和熊成看着新奇,却又知道不合适自己插话,只好在一边呵呵的笑着。 熊老督师越过李沐,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自己的儿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好几位一二品高官的面,上来就气势汹汹的道:“你这臭小子,云琪眼看着就要成婚了?你怎么也不抓点紧,再这么让你到处胡乱玩下去,老夫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第一次的,原本对于这个问题能躲就躲的熊成难得没有反驳老爹的话,也不知道是真知道着急了还是有了什么别的想法,这回居然默默的点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当李沐在京城内喜迎八方来客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陕西,却有另一个姑娘为了李沐暗自神伤。 陕北白水县的一处小院子内,一身白色汉装的洛鸢脸色阴沉的坐在一张梨木镜花椅上,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另一个虬髯大汉,下面人头攒动,看上去不下于有好几十位体格健壮的汉子,不过有些同洛鸢一样白衣打扮,明显是白莲教中人,还有一些只不过穿着一身粗布短衫,很明显就是些普通的农民,间或还有几个人抬起炙热而贪婪的目光看向前面的洛鸢。 原本堂中好像在商议什么事情,所有人都低低的窃窃私语着,但是突然感觉眼前寒芒一闪,几柄飞刀迅速飞了出去,一下子扎在了那几个偷瞄洛鸢的色狼腿上,让那几人嗷嗷的就开始抱着大腿惨叫,正当堂内诸人色变的时候,洛鸢看也没看那几个哀嚎的色鬼,只是冷冷道:“下次眼睛再不检点,莫怪我取你们性命!” 洛鸢语气冰冷,手段凌厉,顿时让几个心有非分之想的低下了头,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咕哝着什么,却是再也不敢抬头看洛鸢一眼了。 “洛姑娘。”对于大堂内的小插曲,洛鸢身边的虬髯汉子并未多说什么,转而主动抱拳施礼道:“我王二是个粗人,原本也不是一定要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朝廷过不去,但是自从天启五年以来,陕北大旱,草木枯焦,乡民外逃,饿殍载道。朝廷不恤民情,反而加派徭役,重征军饷,官吏索征无度,强豪剥削而尽。老百姓已经没有活路可言,我们也是逼得没办法,要在刀口上挣口饭吃,但是很多事情,我们都是两眼一抹黑。贵教曾在山东起事对抗天兵,聚众十余万,声势浩大,诸般事宜,还要向洛姑娘请教。” 而王二的手下,另一位叫做种光道的农民打扮的汉子道:“他们白莲教在山东那一次,不是弄得损兵折将,一事无成么,向他们请教什么来的?” “话不能这么说。”王二在一边摇头道:“山东平叛的那是李战神,岂是一般人等了,能在李战神手中逃得一条性命已是不易,那辽东建奴,蒙古骑兵,哪一个不是被打得屁滚尿流的。输在李大人手下,不冤。说实在的,要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我也不想和李战神这样的人物对阵疆场。” 提起李沐,洛鸢原本有些沉闷灰败的双眸内闪过一丝耀眼的神采,不过也仅仅是那一刹那,就迅速的黯淡了下去,李沐的大婚的消息传来,让原本还满怀期待那坏人来找自己的洛鸢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在他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的时候,可有记得还有一个姑娘为千里之外,为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洛鸢对李沐原本充满了幸福的希冀,而现在,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女人失去理智的时候,真的很难想象她能干出什么来。。。原本已经打算退出白莲教金盆洗手的洛鸢,突然主动联系了陕北几股大的流民势力,并且召集了包括徐鸿儒在内的白莲旧部,在陕西白水县密谋起义。 洛鸢看着四周尽是野心勃勃的利欲熏心之辈,心中不由的叹道:“李沐,你不是说要来找我么?你不是说无论我捅出什么篓子你都会保护我么?我倒要看看,这回我把天都捅破了,而你是不是真有女娲神力,这个天,你要怎么帮我补上?”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大婚(上) 四九城的城门边,寒冬腊月,雪花漫天,李沐带着数十名亲卫站在城门官道的积雪中,看那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急不可待的样子,要是不是带了那么多侍卫凸显了李大公子的身份,估计会以为这个小伙子在给哪位江洋大盗望风呢。 过了许久,远处地平线开始现出高高的仪仗来,随后出现在李沐视线里的,是一支长长的华美车队。前面两排举着旗牌带着宽檐帽,帽上扎以锦瑟彩羽的卫士,后面是大量手持红底大髦的仪仗,仪仗之后则是一架单辕的苍青色马车,而苍青色,正是朝鲜王室的象征。 在京城的雪地中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的李大公子,脸上却露出了极为激动的温暖笑容,回身命令卫士们打起太原郡公府的仪仗,但是还没等卫士们把仪仗排好,李沐就已经自顾自的踩着无痕的白雪跑到了大队仪仗的前面。 随着朝鲜仪仗缓缓的停了下来,富丽华丽的单辕马车也慢慢的停在了李沐的面前。 李沐看着眼前装帧精美的马车,眼神不由得又温柔了几分,他伸出手臂轻轻的敲了一下车厢的边缘处,而后柔声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啊?”就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马车里传来一个惊讶的娇呼,显然对李沐的开场白极为意外。 “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喊你喂,你就答应吗?”李沐继续笑着说道,虽然每一句话都和五年前汉城的那个晚上没有区别,不过此刻的李沐,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彩虹般的幸福,直直的让马车内的姑娘有些眩晕了。 “可以的,大人您随意称呼。”姑娘也轻柔的回答道。 “那你叫什么呢?” “李妍儿。”说完这三个字,马车的帘子就被掀开了,李妍儿穿着一件有些单薄的淡蓝色朝鲜长裙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来,一年未见,佳人似乎清减了一些,头上依然扎着一根红色的发带,一双温柔娴静的眸子,柔情似水的看着李沐,所有的思念,就在这个眼神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妍儿,你终于来了。”李沐说完这句话,就主动伸手握住佳人的柔夷,慢慢的把她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却不妨一阵寒风吹过,让刚刚从温暖的车厢中出来的李妍儿打了一个寒颤。 李大公子一瞬间男友力爆棚,一个转身就把姑娘的娇躯抱在了怀里,也不顾李妍儿羞怯的挣扎,很是霸道的搂紧她后,才邪笑着道:“小娘子,以后跟着本少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你这没良心的坏人。”听了李沐没心没肺的话,李妍儿一阵气苦,但是想责怪却又舍不得,只好悄悄的把小脑袋埋到李沐的臂弯之中,在他的怀里低低的咕哝着:“你怎么不早些来把我抢走,害的我担惊受怕了那么久,真以为要被王兄逼着嫁给那辽东巡抚,连自裁的匕首都准备好了。” 李沐听李妍儿这么说,心中更是心疼,转而把她又抱紧了些,轻轻的在李妍儿额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这才柔声对她道:“幸运的是,最后你是我的。” 随着李妍儿抵达京师之后,所有大婚的主角和宾客基本全部到场了,天启下令从宫中调派惯于为嫔妃们饰以宫妆的老宫女赴李府为二位新娘上妆,皇后张嫣甚至亲自遴选了优秀的宫女去服饰两位郡主在婚礼前的妆容准备工作。 而在李沐这边,明显在妆容上要简单很多,但是别的问题就要麻烦一些了。。。比如,新娘家的拦门。。。 李妍儿身为朝鲜明露郡主,娘家就由朝鲜国宾馆代替了,看上去似乎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幺蛾子。若菡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李沐的老师杨涟就自告奋勇担当了若菡的娘家长辈。对于新娘拦门这种传统,就算是李大公子贵为郡公也无能为力。平日里还算乖巧可人的两个未婚妻,这个时候竟然拒绝透露任何有关于拦门之题的信息,让李沐恨得后槽牙直痒痒,心里想着一定要在洞房花烛夜要这两个小妮子好看! 熊成,孔胤植两个至交好友和李沐躲在房内窃窃私语的讨论着明天怎么对付新娘的刁难时,两位新娘现在也是如坐针毡。 由于李沐大婚,排场严谨,更有皇上皇后及诸位高官亲临,新娘的妆容也是极尽奢华。一开始,李妍儿和若菡两人就都要入香盆沐浴,撒上花瓣后就会有几个从宫里来的老宫女拿着羽刷来给两位郡主搓洗。。。这个过程非常满场而繁琐,直让两位郡主感觉脸汗毛都要搓下来了方才罢手。却没想到万里长征刚刚走完第一步,两位绝色美人从浴桶中光溜溜的被扶了出来,然后就被要求躺在大床上,又另外几位宫女给她们擦上香粉和花瓣精油,先以精油覆底,再抹上一层白嫩的香粉,如此反复,直到把人擦得像个瓷娃娃一般,才由管理衣饰的宫女们一件件的为两位新妇穿上郑重华丽的冠服,看着那一品诰命的命服,所有在场的女人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盖因在这个时代,一封诰命,其实就是女人一辈子最大的追求!何况还是一品。 除了秦良玉这样极个别的土司出身的女人(少数民族),可以通过承继丈夫的土司官职成为石砫宣抚使以外,诰命夫人,几乎是大部分女人提高社会地位的唯一途径。一是因为身负诰命,就可以和丈夫同品同级,受朝廷体制承认,并且拥有对应的薪俸。二是因为自大明朝开国至今,甚至从前宋开始,废掉的皇后都有十好几位了,却还没有一位被休掉的诰命夫人,证明一封诰命有的时候比皇后的金册还靠得住。。。 这样的免死金牌,简直是女人们趋之若鹜的毕生追求,若菡和李妍儿两位郡主要不是闭着眼睛,估计都要被这位羡慕的流口水的声音给融化了。穿戴冠服之后,就有另两个侍女搀扶着两位已经和洋娃娃差不多的姑娘坐在两面麒麟铜镜前,再由专门的宫女为两位新娘的面部上妆。 俗话说“郎才女貌”,每一个女孩子都想在大婚的当天拥有绝美的容颜和耀眼的光彩,李妍儿和若菡自然也不例外,宫女们整整在两位郡主的脸上忙活了快两个时辰,才轻轻的用朱笔点上一枚眉心砂,结束了漫长的上妆过程。 而此时,天空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时间也已经转到了大明天启六年二月初十,钦天监算出的黄道吉时,正是今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婚(中) 一大清早的,五城兵马司就开始派遣兵丁打扫街道,随后,来自右都督府的京营士卒开始站岗封锁长安街。当然各位有品有级的高官们还是可以自由行动,只不过普通百姓不让上街罢了。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不可能不引起全城老百姓的注意,何况今儿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全京城的高官们几乎都起了个大早,开始纷纷向皇城,关键是要说国家有什么大事需要举行大朝会也就算了,这些高官偏偏还都没有穿官服,一个个打扮得喜气洋洋的,活像要去皇宫里发红包的财神爷。 随着日头越来越高,出现在长安街上的官员品级也越来越高,直到很多明白人儿看见了英国公府上的旗牌和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两位好友并肩穿着锦袍往皇宫而去的时候,反而更加让人疑惑了。因为除了新年大朝以外,这两位是不参加大朝会的。大明朝的勋贵们或许有可能是吃喝玩乐的行家里手,但是无论如何在参知国政上明显存在感不强。 李沐其实醒得比这些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还早,又或者说李大公子根本就没睡着,就算是两世为人的李沐,结婚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当然这次对他们三个人来说,都是大姑娘上花轿,无论是字面上的还是实际意义。 熊成和孔胤植两人也很早就来了郡公府,今天是李沐大喜的日子,两位好友都赶来做他的帮手,当然在西方有一个更专业的名词叫伴郎。再看此刻的李沐,穿着一身大红的官锻长袍,头上顶着个一品大员的冠帽,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却又总觉得别扭的很。 “这不是你当状元那会儿穿的那件嘛。”孔胤植眼睛尖,一眼就认出来李大公子身上的衣服是状元服,说完还饶有兴趣的伸手捏了一下道:“看来太夫人觉得你这个状元还是有宣传一下的必要啊,否则都快给别人遗忘了。” “哎,无他无他。”熊成微笑道:“反正新郎官儿的衣服也是跟着状元服仿来的,你有本事穿真的干嘛不炫耀一下呢。” 李沐甚至自己今天就是个提线木偶,反正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没过多久,鸿胪寺的官员也来到了郡公府,开始教授李沐婚礼的一应礼仪。 原本来说,李大公子自己结婚,你的婚礼你做主,婚礼怎么操办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情,就算是李沐贵为郡公都犯不上让鸿胪寺去操这个心。但是这一次,皇上和皇后明确表示要出席的话,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一来为了防止李沐有什么失仪的举措,二来李大公子确实干过不少著名的,广为人知的,震惊官场的,不靠谱的事儿。 不过皇帝在奉天殿广场上赐婚臣子,却又是大明开国的头一回,要是按照迎娶皇后的规制吧,又显得僭越,按照普通官员或勋贵的规制吧又显得不足以显示皇上恩宠。鸿胪寺的官员也是想破了脑袋,最后才算是折中找了一个方法。 李沐本身心情就很紧张,结果边上还有一个礼仪官不知疲倦的和他讨论何处停步,何处跪拜,何处接引,何处行礼的问题,不由得觉得太阳穴一阵嗡嗡乱跳,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喝一声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差不多得了,皇上要是怪我失仪之罪我兜着!” 反正今天不是去上朝,御史台的官员不会管他李沐是不是失仪,至于天启就更不在乎了,所以李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毫不在乎的制止了鸿胪寺官员继续发挥。 好容易快捱到了中午,总算有亲兵跑进来对李沐道:“大人,吉时快到了,成总兵催促我们要出发了。” “走走走,等得老子急死了。”李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出了郡公府的大门,看到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劳烦两位国公爷了。”两位国公陪李沐接亲也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李沐想着结婚嘛,一辈子估计也就这一次,显摆一下排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也欣然同意了。 “李郡公真是客气了,我们两个闲着也是闲着,当然要跟着郡公沾沾喜气啦。”平时里都不怎么说话的朱纯臣难得出声开了玩笑,张维贤在一边连连点点道:“是这个理儿。” 现在的李沐,已经是勋贵阵营里地位最高,兵权最盛的重臣,虽然英国公和成国公两家的爵位更高,但是实权和李大公子实在无法同日而语,所以两位国公想要主动结交一下李沐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咱就出发,成总兵,熊总兵,劳烦前面开路。”衍圣公孔胤植笑着说道。 “哈哈,正当如此。”两位总兵官豪爽一笑,拿起两块“喜”字的旗牌,率先走在前面为李沐开路去了。 娥恩哲和家人都在紧着梳妆打扮,也就没有出来相送李沐。因为今天拜堂的地方可是在皇宫里,所以等会儿还要进宫面圣,这对于已经是一品太夫人的娥恩哲来说,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面见圣上,当然要仔细准备一下。 这次婚礼具体动用了多少人,李沐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北云兵和晋兵这一次都抽调了八百余人充作仪仗,走在最前面的先是十几副表示官位的王命旗牌,紧跟着的自然是十对喜字牌,在后面是宁远伯,宁远侯,晋阳侯,太原郡公四副爵位牌,然后便是两百多衣甲鲜明,扎上红绸的北云兵,所有士卒都佩戴了崭新的步枪,当然出于喜庆场合考虑,每个人的刀剑都除下未用。 再往后就是举着两面超大喜牌的太原总兵熊成,大同总兵成钰,两位大将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铠甲,内着大红单衣,一边策马缓行一边大声谈笑,不知道说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不知道还以为这二位有谁今天也要大婚呢! 新郎官李沐骑着一匹毫无杂色的白马跟在两位总兵的后面,不过他一人一骑,没有人和他并列其驱,好处就是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真正的新郎官,坏处就是李沐有一种被孤立抛弃的感觉,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英国公,成国公,衍圣公三位公爵策马慢慢压在李沐的后面,三人也似乎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不过李沐一下子迎娶两位绝色佳人,不遭人嫉妒是不可能的,受点冷落也是正常。 队伍的最后,自然是两百多举着李字战旗的北云兵和四百多名随从迎亲的晋兵,整条队伍从郡公府一直延伸到西长安街,沿路每隔五步便有一名五城兵马司的士卒站岗,而街市两边更是聚集了数量庞大的百姓,纷纷询问到底是哪位高官,竟然结婚有如此场面,简直不下于皇上迎娶皇后的那一次了。 “是咱大明的战神李大人啊。”李沐毕竟曾经是大明甲子科的状元郎,曾经经历御街夸官的典礼,很多百姓还是认得他的,看到李沐骑在高大的白马神骏上,立马就有那眼尖的把他给认了出来。 “是李大人!”“是李大人啊!”老百姓的感情是朴实的,李沐南征北战,杀敌盈野,战功彪炳,在大明早就有战神之称,这样的英雄人物,大婚也应该和别人不一样。 “却不知李大人娶的是哪家的千金?”说这话的是一位坐在酒楼临街雅间待字闺中的官宦小姐,那话语中的酸味儿让别人听了都暗暗叹息。 李沐年轻有为,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官居平章军国重事,掌七镇军兵,封太原郡公,况且,如此顶尖的金刚石级别的王老五居然尚未婚配,曾经李大公子闹得天翻地覆的沈阳迎亲事件似乎一时间也没了下文,让京师里不少暗自倾慕的李沐的官家小姐们一个个朝盼日盼的,简直都快盼得都要长出白发了。 其实李沐大婚之前,也不是没有一些有品有级的高官来问他的婚事,就连现在的内阁次辅顾秉谦都表达了想和李沐结亲的愿望,当然有的是自己主动来问的,有的是被自家宝贝女儿实在吵得受不了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来问的。 现在一切都有了结果,不少情窦初开,芳心暗系的官家小姐们纷纷以泪洗面,把爹娘都心疼的够呛,纷纷劝道:“孩儿啊,那李沐哪有那么好,赶明儿我们出去啊给你找十个八个美男子来让你慢慢挑。” “找不到的。”小姐们绣帕掩面泣道:“咱大明朝这几百年来,可还找到一个像李郎这么聪慧的平章?像李郎这么英勇的状元?像李郎这么年轻的公爵来?” 小姐们这么一说,顿时让为人父母们哑口无言,李沐这个怪胎,别说放眼大明朝,就是再往上加一千年,都没有一个人能像他这样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同时把平章军国重事,状元郎,太原郡公这些头衔集于一身的人物。 而那些看着女儿们个个伤心的父母们心疼之下,也不由得对李沐生出怨气来:“结个婚还摆出这么大个场面,也不怕闪了腰晚上办不了事儿?” 不过这些气急败坏的诅咒,李沐自然是听不到了,这个时候的李大公子,正站在自己此次出征的第一关面前摩拳擦掌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大婚(下) 且不说李沐的出现引起了多大的轰动,现在的李沐总算是来到了朝鲜驻大明国宾馆的门口,此时的朝鲜国宾馆也是仔细装点了一番,红绸满眼,彩帛飞扬。李妍儿身为朝鲜人,父母早逝,加上兄长李倧又不在身畔,便只好由刚刚释放出狱的老师杨涟代为高堂。 李沐直入正堂,对着已经安坐堂上的杨涟跪下行礼。杨涟看着自己此生唯一的学生正值大喜日子,一身喜服的李沐意气风发,也是颇为感慨的道:“没想到老夫还能看到你大婚的这一天。”杨涟当初死谏魏忠贤,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没想到李沐这么争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大明唯一能和魏忠贤分庭抗礼的重臣。 “老师春秋鼎盛,还有的是福气可享呢。”李沐知道杨涟因为在诏狱内饱受折磨,业已失聪,但是依旧恭敬的道。 “好了,你也不用多说,我也听不到你说什么。”杨涟示意周围贺客把新郎官扶起来,然后神色肃然的道:“明露郡主性格温良,柔弱文静,你这小子可要好好疼惜她,切不可‘恃宠而骄’啊。” 连杨涟这一直以来都很是严肃的谏臣都开起了李沐的玩笑,可见老人家现在的心情真是非常之好。 李沐唯唯诺诺的应了,转而来到李妍儿的梳妆阁前,不过,李大公子自然是毫无意外的被别人拦住了。不过唯一意外的是,拦门的小丫头,居然是一直以来贴心无比的李沐的小侍女,伊宁。 向来对李沐百依百顺的伊宁今天很难得的在李沐面前坚持了一下原则,没有被李沐几个装着百两银票的大红包和公子许下的众多羞人的承诺直接砸晕过去,而是非常坚持的要李沐写下几首催妆诗词来。 李大公子文采有限,这个状元头衔还是因为对了天启皇帝的胃口,并且承蒙其他同年抬举才捡来的,要说这临场发挥,七步成诗确非李沐所长。 但是李沐身为新时代的青年,对于这种要求,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抄啊。前任珠玑在前,为什么不能加以利用呢? 李沐很是装模作样的拿捏了一下,很装很高级的道:“好好好,那我先赋词一首《诉衷情》吧,冷落绣衾谁与伴,倚香篝。春睡起,斜日照梳头。欲写两眉愁,休休。远山残翠收,莫登楼。” 《诉衷情》原为唐教坊曲,为唐代温庭筠所创,后用为词牌名,当然这首词是清代词人纳兰容若所做,秉持了温词一脉,描写了思念之人春日无聊的情状,着墨不多,看似清淡,实则蕴藉有致。 伊宁的汉语水平虽然已经大为长进,但是明显还不足以达到欣赏诗词的地步,只好抬头望向朝鲜国宾馆的青色木阁,木阁里传来一句朝鲜语,李沐肯定是听不懂的。 “郡主说公子这样可不行,哪有一首催妆便足够的道理。”伊宁是朝鲜人,自然对于理解母语毫无压力,小丫头接到命令之后,再次穿着一身紫红色的汉装,张开小手拦住了李沐的去路。 我的天,这是要逼着小爷放大招了啊。李沐心中暗暗下了狠心,便开始大声念道:“那就再赋一首《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李大公子的词反正是抄别人的,根本就不加思索,何况昨天晚上准备的那么辛苦,早就料到李妍儿这小妮子要来这一招。但是在在场的其他人看来,尤其是像孔胤植这样的饱学之士,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沐从《长相思》念到《好事近》,从《忆江南》叙至《采桑子》,一会儿是“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的幽静,一会儿又有“拟把伤离情绪,待晓寒重说”的伤感,转而又是“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的深情款款,李沐一连连述十首催妆,词牌不同,意味不同,背景不同,气质亦不同。李妍儿是什么反应尚不可知,但是孔胤植确实是在一边听得如痴如醉,看着李沐的目光也满是崇拜,这小子要是个走旱道的兔爷儿,估计现场就能向李沐求婚了吧。 这个招,对付李妍儿这样文艺气息浓重的小才女自然是手到擒来,李沐念完十首催妆,那青木闺阁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李妍儿穿着一件黑底金丝裙,一件金凤玉带,这是命服套装,没有什么可改变的,但是姑娘明显还是有心打扮了很久,腰间垂着两支金缕玉环,脚下踩着一双红色绣鞋,正是一个娇艳无边的新娘子。 “新娘子出来啦!”这时候,现场的气氛也高昂起来,婚礼这东西,几百年了都是这样,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孔胤植,到了这时候也成了起哄的高手,兀自在那口花花的道:“新娘子可别走着走着撞到别人怀里,这么漂亮的姑娘,那我们可不客气喽。” “哈哈,是啊,熊总兵还没娶亲呢。”英国公张维贤也在起哄道:“李郡公还不赶紧表示一下?!” 李沐也被这些人热烈的气氛感染,心下一激动,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去,一把就把李妍儿整个人横抱在了怀里,高喊一句:“谁TM也不能抢老子的女人!” “好!。。。。。。”众人开始疯狂的欢呼起来,简直像是要把整个青木阁都震倒一般。 和一般迎亲队伍不一样,大队人马接到了李妍儿之后,又转道向秦良玉所在的鸿胪寺辖之四方馆内,去迎接今天的第二关考验。 四方馆和朝鲜国宾馆的职能差不多,主要是用于给国内少数民族土司和诸藩外国使者觐见所驻,所以四方馆内人物倒是天南地北的各处都有,李沐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前面的程序依旧是一样的,李沐入正厅拜见了秦良玉之后,这位巾帼女将和杨涟的风格却又完全不同,秦将军移步若菡闺阁之前,取一支劲弓在手,对李沐道:“杨大人在朝鲜馆中,想必是考教了新郎官的文采,那老身就在此代新妇考教一下新郎官的武艺!” “来啊!谁怕了!”“就是!”大婚期间,平日里讲究的礼数也都不那么重要了,秦良玉这边一发话,李沐身后众人纷纷叫嚣起来,气氛一下子被推向了顶点。 秦良玉取来箭袋,将每一支箭枝的末尾都绑上了一根绳子,转身对李沐道:“前面这堵墙后无人,你大可放心射箭,这每一支箭后都有一根绳子,必须用绳子在枪上扎出一个喜字,方能放你过关!” “哇!”这个要求一出,满场皆惊,且不说这个喜字笔画复杂极其难写,而且要用羽箭为笔生生的在墙上扎出字来,那自然是难上加难。 李沐虽然用枪还算精准,但是射艺明显就不过关了,瞄了一眼秦良玉那看他笑话的表情,李沐不由得眼睛一转,很是认真的道:“那我就来试试吧。” 李沐弯弓搭箭,对准前方木墙瞄准许久,手中一松一支羽箭极速飞出,擦着秦良玉的身体飞过,稳稳的扎在了木墙上,箭枝力道极大,即使已经入木三分,依旧还在微微的颤动着。 秦良玉久经沙场,这都是小场面,自然毫不变色,李沐随后拿起羽箭,又是连发五箭,虽然每箭都飞向了木墙,但是却依旧没有画出喜字的样子来。 看到这里,秦良玉不由得笑道:“云琪,你这可不算啊,好歹写出一个别的什么字,只要我认得,都算你过关如何?”秦良玉觉得大喜的日子,也不想把场面搞得太尴尬,不由得主动降低要求道。 谁知李大公子搭上第七支箭,大喝一声:“阿嬷,对不住了!”羽箭飞驰而出,秦良玉顿觉自己四周的几条绳子开始飞速的向她靠拢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七八条绳子死死的缠住,动弹不得了。 原来这小子是拿绑在羽箭后的绳子打了个结!怪不得好几箭都贴着卿良玉飞了过去,虽然秦老将军是不当回事儿,但是还是把其他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秦良玉一辈子战阵厮杀,没想到在这个小阴沟里翻了船,只好苦笑一声,叹一句“兵不厌诈”罢了。 “兄弟们,给我上啊!抢人啦!”拦路的被绑住了,剩下的大老爷们自然如同虎狼之师一般扑了上去,两位正二品的总兵官更是嗷嗷叫着冲在最前面,熊成铁塔一般的身体撞过去,一下子就把门前拦路的白杆兵们撞得七零八落。 前有两位总兵官赤手开路,后有三位国公爷红包封口,几十个大红包撒出去,总算是趟平了道路,来到了若菡的厢房门口。 今天是真不容易啊,先是连念了十首催妆诗,现在又连发了七支重箭,李沐的脑力和体力都是损失惨重,不过好在胜利曙光就在眼前,一想到晚上的洞房花烛夜,李郡公就浑身带劲儿的满血复活了。 厢房的门打开了,一身命服的若菡在几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踱步而出,不过由于头上罩着盖头,李沐看不到她的容颜,只是气质上,觉得今天的若菡和以往非常的不一样。 “新妇出门啦!”看到若菡出来了,李沐周围的好友们纷纷欢呼道。 已经把绳子解开的秦良玉也没好气的走过来,伸手轻轻戳了一下李沐的额头道:“你这小子,真是惯会耍小聪明。” “嘻嘻,阿嬷恕罪。”李沐嘻嘻哈哈的打趣道。 “你既然过了这个关,把姑娘带回了家,我也不说什么了,既然许一世之约,就当好好待她。”秦良玉先是认真叮嘱了几句,随后却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转而哈哈笑道:“本来想说让你不要随意欺负她,不过若菡这小丫头我是知道的,光论起武艺话,十个你绑在一起,让她一个人打怕是都绰绰有余。” “哟,云琪啊,你怎么这么弱?你这个夫纲,可危险喽。”秦良玉此话一出,太原总兵熊成就开始手舞足蹈的怪叫起来,回身对着身后的众人喊道:“打不过可以向我们求救嘛,几位国公爷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不是啊?” “哈哈,不会不会!当然不会!”“大丈夫和婆娘打架岂有输的道理?!如此激烈重要的战斗,我英国公府定要站在云琪这边!”“云琪要是打不赢,我成国公府可以出三万京营帮你解决战斗!”“我这儿还有五千北云!”“我还有三万晋兵!”“白杆兵的兄弟们也可以捧个场啊!”一帮损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出言起哄道。 李沐正想不理会这帮不知好歹的猪队友,谁知若菡却先开口道:“奴家既然嫁给相公,那生生世世就是相公的人了。若菡肯定会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夫为妻纲,相公所言,岂有不从之理,诸位叔叔不必担心。” “哟,新娘子心疼了。哈哈。”若菡出言给李沐解围,自然惹得众人一阵哄笑,李沐却是心中暗爽,这姑娘,还没正式拜堂就知道维护丈夫的面子和权威,真是娶的太值了! 经过数场考验,李沐总算接到了两位郡主,他小心翼翼的把两位郡主扶上华丽的双辕马车,配上红花于胸前,表示自己已经接到新娘,然后和一众队友回到马上,四方馆放鞭炮八千响以送行,前方乐队和卫士们鸣锣开道,所有的乐手都鼓足全力吹吹打打起来。原本就已经人数不少的队伍,加上朝鲜的仪仗和秦良玉的数百白杆兵,现在更是膨胀到了一千五百余人,四方馆所在朱雀大街,又是京师里衙门聚集地,整个队伍从礼部衙门起,一直排到大理寺的门口,不少值班的官员也放下手头的工作跑来讨个利市。李大公子现在财大气粗,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结善缘的好机会,大把的红包喜糖撒出去,还真有几分“少年臣子,春风得意”的气度。 李沐稳稳的骑在白马上,高呼一声:“出发!”众人便一提缰绳,嬉笑热闹的往紫禁城去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至正纯合 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奔着大明门(清代改成大清门,后来拆除建造了天安门广场,门址大约在今领袖纪念堂处)而去,既然皇上下旨在宫中举行婚礼,皇宫侍卫和大汉将军自然早就列好了队伍。锦衣卫这一回也算是给足了面子,出动了值守近卫不下三千人,把整个奉天殿广场都站了个满满当当。除了结婚的主角是李沐以外,其实排场上和天启娶皇后那一次估计也差不多了。 长长的队伍到了大明门前,魏国公徐弘基和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早就再此等待多时了,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了,就算是皇帝大婚,估计也轮不到这二位当通赞和引赞。但是奈何天启这个人极重情义,既然已经明确表示要对李沐大加恩宠,那自然完全没必要再考虑什么违制之举。当然,这也和魏国公徐弘基自己非要来干这个活儿有关,崔应元应该是没了办法才不得已来配合徐弘基的。 徐弘基看到新郎官儿的大队仪仗来了,便高喝一声:“新郎下马!”于是李沐等人便从马上翻身下来,脚刚一落地,魏国公徐弘基身后那十几位站定的宫女纷纷上前,掀开两位新娘的马车,用铜镜在马车里不知道找什么东西。其实这是为了防止新娘从娘家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带入夫家,所以要先用铜镜予以驱赶。李沐虽然看得摸不着头脑。但李沐知道今天自个儿还是不要多说废话,好好当好喘气儿木偶的角色就得了。。。只要忍过今天,就能抱回家两个绝色娇妻予取予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边宫女们检查完了,徐弘基上前对着李沐浅浅一礼,随后开口道:“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交!新郎官儿,可不能没凭没据的就让你过去呢!” 这是按规矩男方家拦门的时候了,说到底还是要红包,所以说结婚这件事情,对于男人来说还真是要好好准备一下,就李大公子今儿到现在为止,光发出去的红包怕不是有小一千多两了。 “国公爷地位超然,怎么还能讨我的红包呢?”李沐笑嘻嘻的回道,当然,你要有那个本事说服对方不拿红包放你过去,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魏国公平日里那是常驻南京城的,别人不知道,徐弘基比谁都清楚。在东南地界上,李氏那可是响当当的顶级大海商,手上商船上百艘,战船不知凡几,每年收入怕不是上千万了,这时候不敲个竹杠,自己这几千里地不是白跑了? “国公爷怎么啦,你问问你身后那几位公爷,要吃饭不要?”魏国公徐弘基傲娇兮兮的道:“快点,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红包来!” “徐公爷,这可是皇上的紫禁城,什么玩意儿就此路是你开了?”英国公张维贤才不怕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道,他是李沐这一边的,关键时刻自然要帮李郡公张目。 “二位国公爷莫要吵了。”站在一边的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道:“红包利市就是讨个彩头嘛,李郡公也让咱们都跟着您沾沾喜气不是?” “哈哈,还是崔指挥使说话有水平。”李沐颇有深意的看了崔永元一眼,拿出两个红包分别塞给了徐弘基和崔应元,二人手中轻轻一掂量,便笑着让开了道路。 待到两位新妇下了马车站定,魏国公徐弘基亲自递上红带绣球,一端拿在李沐的手中,另外两端分别让两位新娘握住,象征着千里姻缘一线牵,比翼连枝当日愿。三人握住红带,李沐当先一步走在前面,两位新年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在后面,前方的仪仗纷纷在道路两旁肃立,目送着李沐和新娘的身影消失在大明门高耸的城门之中。 穿过大明门,便是铺着红毯的金水桥,金水桥的两边侍卫的,便全是衣甲鲜明,笔挺高大的皇家禁卫了,当然这些皇家禁卫开国百年至今,也就只剩下一个花架子,早就没有了当初随永乐皇帝北征蒙古的风采。 穿过金水桥,就是后世的天安门,现在的承天门了,承天门(天安门)是紫禁城最为气势恢宏的城门,其主门只能供皇帝本人,以及皇后大婚和新科进士御街夸官时通行,李沐虽然圣眷正隆,但是也享不到这个待遇,便带着新娘子和皇宫配给的仪仗,从两边的侧门穿过了承天门,诸位国公和随同李沐接亲的各位高官也跟在后面进了宫城。穿过承天门之后,李沐的眼前刹那间豁然开朗,所谓婚通昏字,中国人讲究结婚大礼最好要在黄昏举行,所以奉天殿前的阳光并不多耀眼,夕阳的余晖洒在奉天殿(今太和殿)的明黄琉璃瓦上,更显气度宏伟,天家风范。 从承天门起至奉天殿前的台阶下,早就铺上了长长的金羽红毯,如此名贵的地毯,应该是大内御藏的诸藩贡品,鞋履踏足其上,竟有踩覆初晴草地之感,数百人的仪仗快步行走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真真是有几分神奇之处。 而在红毯两边,拿着长杆红灯的卫士们整齐排成两排,灯笼上用红纸贴着大大的“喜”字,相对的两杆长杆互相交错着,每当新郎官行进一步,面前的长杆就纷纷抬起让出一条路来。这样用心的布置,估计是出于张皇后的手笔,确有非同寻常的郑重华丽之风。 而两排卫士的后面,京师在职的各级四品以上的官员,只要不值班的,几乎全部到齐了,加上各地或是述职或是专程赶来的督抚们,少说也有一两千人。加上奉命值守的三千锦衣卫,各个都身着红色内装,外罩一层银色战甲,整个奉天殿广场前都站的满满当当,一时旌旗如林,仿若红色银海。 周围穿着便装的官员,也纷纷拱手施礼道:“恭喜郡公了。”“郡公大喜啊。”“李郡公好福气。” “客气客气。”“过奖过奖。”“哪里哪里。”周围都是大明朝的圣人门徒,操持国柄之辈,李沐自然一边走着,一边笑呵呵的回礼。 眼看李沐快走到了奉天殿的丹陛之下,忽闻左右两边想起金钟奏鸣之音,宫廷乐队开始奏古礼中《大夏》、《咸池》、《大韶》三曲,以示万民和谐,宾客安抚,邦国臣服之意,在今天这喜气洋洋的场合下,平添了几分庄严气色。 红毯的尽头处,内阁首辅大臣,太子太师刘一燝正老怀大慰,笑意浓浓的望着自己的学生,李沐紧走两步,来到自己的会试座师面前,恭敬的跪下行礼道:“见过恩师。” 两位新娘也躬身万福道:“恩师有礼了。” “云琪快起,两位新娘子也不用多礼了。”刘一燝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很是感慨了一句道:“会试之中,师生之谊,本是缘分使然,没想到老夫还有这个好运气,能摊上我大明朝一百多年来第一位公爵做我的弟子。” “恩师言重了。”李沐也恭声道:“您德高望重,海内敬仰,能被老师点中,自然是学生的幸运。” “皇上驾到——”李沐和刘一燝没说两句,丹陛之上就传来一只尖细的鸭公嗓子,魏忠贤那苍白老迈的身影出现在汉白玉的石阶上,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对李沐拱手道:“老奴恭喜李郡公了。” “魏相真是折煞云琪了。”李沐虽然现在用不着怕那老阉奴,但是现在尚且没有和他起正面冲突,这表面上的事情,能维持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李沐虽然羽翼渐丰,但是也没必要没来由的给自己惹麻烦。 魏忠贤没有接李沐的话,这个时候显然不是闲聊的好时机,不多时,身穿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启皇帝和一身大红宫装的皇后张嫣出现在群臣的视野中。 天启一出现,满场文武尽数跪下,李沐和两位新娘也不能幸免,不过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大家都是朝廷的臣子,守的也是轻车熟路的规矩,几乎不用组织的,所有官员们,宫女,侍卫便一齐开口喝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免礼。”兴许是因为头一回在皇宫里参加被人的大婚典礼,天启皇帝显得很是兴奋地样子,迫不及待的道了一声免礼后,很是开心的搓了搓手掌,旁边的张皇后看见皇帝失仪的样子,冷不防的咳嗽了一声,才让天启醒悟过来,转而对李沐沉声道:“爱卿前来。” 李沐用红线牵着两位郡主,一步步的踏上石阶,然后跪倒在天启面前,低下头但抬高声量道:“微臣在。” “首揆,宣旨吧。”天启对一边的刘一燝轻声道。 刘一燝从魏忠贤手中接过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摊开后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伏唯秦晋之好,有尚于远,得映白首之约,但愧衰宗。。。”刘一燝一字一句的念着天启皇帝赐婚的圣旨,满场雅雀无声,李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两位还蒙着盖头,穿着一身一品命服,静静地立在自己石阶下数步之远的新娘子,心中柔肠百转,五味杂陈,既有对幸福的期盼,也有对未来的迷茫。从这一刻起,这两个聪颖绝美,毓秀澄澈的姑娘,就生死是他的妻了。 长长的圣旨念完,宫廷乐队便开始奏响夏商流传下来的六大古乐舞之首的《云门》之曲,也标志着大礼正式开始。 《云门》之曲响起,李府太夫人娥恩哲在数位宫女的陪伴下也来到丹陛之上,向皇帝和皇后行礼之后,轻轻的坐在了李沐的左手边。 天启和皇后也顺着宫人们搬来的椅子坐下了,天启便用眼神示意魏忠贤开始主持成亲大礼。 皇宫空间巨大,大礼自然不比寻常人家,非众人同声其呼而不可听,故而魏忠贤接到天启行礼的信号后,便站到玉阶之前,高喊一句:“众侍卫同贺太原郡公,平章军国重事,七镇总制兼理粮饷李讳沐,李大人大婚之喜。”魏忠贤念到这里,立刻便有传声的太监把魏忠贤的话重复一遍,声音高亢而洪亮,穿透力极远,明显受过专业的训练。 “齐呼——”魏忠贤一声令下,三千禁卫齐声喝出:“一拜天地!” 天地,在这个时候当然就由皇上和皇后两口子代替了,反正这二人在这个时代就是天地的象征,李沐和两位新娘子对着皇上跪下,恭敬的行伏地大礼,天启心中也是激动的很,虽然见惯了别人给自己行礼,但是这一次,是自己亦臣亦友的李沐大婚之礼,让天启皇帝觉得格外的不一样。 “再齐呼——”魏忠贤看李沐站起来后,再次给禁卫们下令,三千禁卫又齐声高喊:“二拜高堂!” 李沐又转过身来,对着母亲娥恩哲跪下,真诚行礼道:“孩儿不孝,未能常伴娘亲左右,今天孩儿大婚,娘亲也可以放心了。” 娥恩哲眼中泪花闪动,动情的点头道:“我儿快请起来吧。寒冬腊月的,莫跪久了,地上凉呢。” 李沐再次从地上站起来时,便有官员开始笑呵呵的窃窃私语起来,这位李郡公一次性取了两位妻子,到时候夫妻对拜的时候该和哪一个行礼呢?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李沐似乎早就想好了,随着“夫妻对拜”的呼喊一出,李沐就回身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跪下和两位娇妻呈品字形行了个礼,让原本满心期待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 “礼成!新娘送入洞房!”大礼完成,在满京数千名四品以上官员,四位国公,和皇帝皇后的亲眼见证下,玥然和明露两位郡主正式成为太原郡公李沐的夫人,生生世世,相约白首。 当然,大礼在皇宫里行,洞房可不能在皇宫里洞,谁都知道这地方人多眼杂,腌渍极多,要是在皇宫里洞房,第二天,李大公子前一天晚上在哪位郡主那过夜,用了什么姿势,一夜几次的消息,怕是全京城都知道了。 天启看着两位新娘被搀扶走了,便凑到李沐的身边,坏笑着有些揶揄的低声道:“爱卿,你今晚上,到底准备先和哪一位郡主圆房啊。” 这人八卦起来,真是不分时代,不分男女,不分地位,不分种族,连皇帝都不能免俗,原本以为对于天启这种不靠谱的问题,皇后张嫣会予以怒斥,没想到张皇后风情万种的呵呵笑一句道:“陛下,臣妾也很想知道呢。” “陛下。。。这。。。微臣还没想好。。。”李沐满头大汗,尴尬的强笑道。 “这个很重要的。”天启转而一脸认真的道:“你这个郡公,可是世袭罔替,你那两位妻子,又是一杆挑两头的平妻,无论哪一个先有男丁,那都是毋容置疑的世子,可是要承袭你的爵位和财产的。” 天启能这么说,那是完全站在朋友的角度提醒他了,李沐纵然费尽心力给了两位郡主几乎同等的地位(平妻还是要比正妻差一点),但是太原郡公的爵位只有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拆成两半分给自己的孩子啊。 “陛下,能不能稍后再议此事。”李沐哭笑不得的道。 “好好好,哈哈,李爱卿这是等不及啦。”天启笑呵呵的回头对魏忠贤道:“传旨,大礼已成,赐宴百官,当然,今儿是李爱卿请客,朕也要奢侈一回,吃点好东西。” 自己结婚,当然没有让皇帝出钱摆酒席的道理,今天全场宴席都是李沐出钱报销的,这一回怕不是光酒席就花了好几万两,让李沐颇有些肉疼。毕竟请的这上千人,都是京师里有头有脸的四品以上高官,还有几位国公,十几位侯爵,加上皇帝夫妇二人,以及司礼监的几位内相,怎么着也不能寒酸了不是。 随着魏忠贤一声令下,从奉天殿的两边顿时走出无数的中官和宫女,他们抬着实木圆盘,一人抱着一个雕花锦墩,竟然整整齐齐,毫无散乱之感,脚步移动之间,也绝无杂声,精准的仿佛一台精确制造的机器。 不一会儿,广场上就摆上了一百多面巨大的圆桌,当然奉天殿前的丹陛之上,也摆上了天启吃饭的御用桌椅。随后又有数百名宫女鱼贯的为各桌摆上碗筷毛巾,四周侍卫的锦衣卫也纷纷退场,李沐今天最大的考验即将来临,就是给每一桌的来贺客人们敬酒。 李沐穿着新郎官的服饰,用茶水掺了点米酒糊弄着,其实很多惯于饮酒的官员也能看出来,但是鉴于李大公子今天的作战量实在是太大了,这要是真的喝酒的话,一百多桌喝下来怕是走不回去了,那还怎么洞房?所以也就纷纷没有戳破,各自举杯道一句恭喜就算了。 当然,李郡公请客,绝没有敷衍了事的道理,餐桌上不仅有无数传统华夏的珍馐美味,更是由李沐做主加上了各种西式的泊来的餐品,有清爽可口的奶油意面,还有鲜美多汁的生鱼刺身,甚至放上了几块小面包,不过面包馅不是西方常用的肉松奶油,而是甜美软糯的豆沙。 就连天启皇帝吃的也是大呼过瘾,后来甚至喊来了崇祯一起品尝。 李沐一百多桌敬下来,什么都没吃不说,还灌了整整一肚子水,就算只是掺了少许米酒,李沐现在也有了三分醉意,只好告罪一声,赶紧寻个茅房解决一下问题了。 “恭喜你啊。”李沐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行至奉天殿边的一处小宫室边,冷不防听见暗处传来一个娇美的女声,让李大公子的三分醉意一下子清醒了一大半。 不一会儿,从阴影中走出一个绝色动人,娇艳欲滴的美人,穿着一身粉色的宫装,却似乎特意裁剪过的一般,露出一对浑圆壮观的双峰,天生绝代的脸上,带着一丝幽怨而期盼的神情,对男人的杀伤力倍增。 “见过奉圣夫人。”李沐虽然行着礼,心中的警惕从未放松,这人怎么跟着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难道真是深宫寂寞,想男人想疯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公子,我喜欢你 客印月此时看着李沐坚毅而棱角分明的脸庞,心中不由得怨气横生。这个冤家,难道真的看不到自己对他的意思吗? 李沐何以对于客印月屡次勾引始终报以警惕的态度,盖因客印月生的娇媚动人,风华绝代,要是想找个把男人聊慰寂寞,以客嬷嬷在皇宫大内的势力,神不知鬼不觉的成就一两次一夜情,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完全没有必要硬要接触李沐这个现在正处于焦点的太原郡公。 李沐虽有了几分醉意,但是头脑意识还是清醒的,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追,什么样的女人一定要尽可能的敬而远之,李沐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三年前,在前往东南赴任之前,客印月在李沐的身上用烈性春药换来春风一度,三年过去了,客印月似乎一直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也不知道这位客嬷嬷当初费尽心力的要和李沐一夜鱼水究竟是为了什么。 客印月见李沐直愣愣的看着她,心下一狠,轻轻跺了跺脚,竟然主动贴到李沐的身边,用一对柔软白腻的双峰在他的胳膊上轻轻的,若有若无的蹭了一下,吐气如兰道:“沐郎,给我好不好?” 李沐对于这个女人一点好感也欠奉,故而也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心中不觉得有些好笑。老子大婚的日子,两个大美人在家里等着我,你在这骗鬼呢? 李沐毫不犹豫的把手从客印月的怀抱中抽了出来,淡淡的道一句:“客嬷嬷还是回去再喝几杯吧,喝醉了就好了,省得在皇宫里到处找男人。”说完,也不在乎客印月双眼几欲喷火的样子,自顾自的转身离开了。 客印月只不过是李沐大婚之日的一个小插曲,李大公子回到婚宴的现场,坐回了天启的身边,谁知道被天启皇帝好一阵催促道:“李爱卿,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春宵一刻值千金,这里有朕帮你盯着呢,走吧走吧,回府洞房去吧。” 李沐没想到被皇帝一阵推搡催促,只好哭笑不得的道:“那陛下,微臣就告退了。” 李沐回到场中,和诸位高官告了个罪,说自己不胜酒力,还是要早些退场了,大家吃好喝好,有什么喜欢吃的,尽管提出来,都算在他的头上。 到场宾客自然也要给李大公子一个面子,毕竟郡公的身份摆在那里,英国公更是颇为揶揄的呵呵笑着,直言李沐恐怕已经迫不及待了。 不过说实话,李沐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毕竟一来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二来在这个时代,二十五岁的郡公居然还是童男子,丢人啊!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去家去了。 带着卫士一路策马飞奔着回到了太原郡公府上,看时辰却也快要到子时了,四周原本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早已散去,府门上大红的灯笼高高的挂着。但是毕竟夜深了,娥恩哲和大部分家人想必已经都睡下。 李沐从马上干净利落的翻身下来,把马鞭递给身边的亲兵,大步流星的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正厅中,穿着一身红色的汉装,抱着一件雪白羊绒大袄,正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伊宁。 “伊宁,你怎么还不睡?”李沐看着小丫头自己坐在椅子上,小脑袋还几次都差点撑不住砸在扶手上,赶紧伸手把她轻轻拉住,让伊宁可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谁知小丫头原本昏昏沉沉的,看到李沐之后突然惊醒了,赶紧拿出一个小紫砂罐子道:“公子宴饮而归,喝点香茶解酒吧。”伊宁说着,拿着前厅里的茶碗倒了一杯淡香宜人的清茶给他,李沐伸手摘下头上的冠帽,一身大红的喜服,静静的看着伊宁倒茶的样子。 茶碗满了,伊宁却没有停,直到茶水从碗里溢出来,悠然自得的散开,落到了地上。 “伊宁,满了满了,不能再倒了。”李沐害怕伊宁被茶水烫到了手,赶忙急声制止她道。 伊宁却依旧没有停下,茶水一点点的洒了,洒得李沐心上一疼。李沐伸手把伊宁手中的茶罐结果放下,温柔的把伊宁抱在怀里,轻声细语道:“你这傻丫头,怎么啦这是?” 伊宁抬起清纯可人的小脸,上面满是交错纵横的泪痕,看得李沐心疼不已,把手又搭上了伊宁如瀑如镜的长发,一边抚摸一边道:“好好的,哭什么呢?” “我。。。我为公子高兴啊。”伊宁把小脑袋狠狠的钻到李沐的怀里,双手打着胆子用力环上了李沐的腰,似乎还在李沐的怀中悄悄的饮泣着,过了好久,哭的已经有些精疲力尽的伊宁,才稍稍停下已经流了不知凡几的泪水,闷声闷气的道:“公子,伊宁也好喜欢你啊。” 伊宁和妹妹李嫣同岁,在李沐的眼里,一直都觉得她还是当初在朝鲜时为自己按摩,为自己沏茶研墨,照顾一切生活起居的小影子,不知不觉,当初可爱的小姑娘,也已经双十年华了。 李大公子处心积虑的种菜多年,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 一向乖巧听话,几乎从来不对李沐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的伊宁,这一回也是吃醋了。她对李沐的感情,虽然有的时候几乎都让人察觉不到,但是事实上,其实不比两位金枝玉叶的郡主来的少。 有的时候,爱藏在细节中,藏在她为李沐磨的每一块墨,沏的每一碗茶,做的每一块糕点之中,也藏在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任劳任怨的跟在身后,五年如一日的,事无巨细,贴心入微的服侍和关心里。 她喜欢,她爱他,看到李沐迎娶两位郡主的盛大典礼,哪怕知道自己身份低微的伊宁,顾影自怜之下,又怎能没有一些羡慕和难过的心思呢。 “伊宁,我也喜欢你啊。”李沐温柔的抱了抱自己一直视若珍宝的小侍女,第一次,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笑着说道:“先去睡吧,很晚了。” “嗯嗯。”小丫头抬起一双明媚的大眼睛,还颇为调皮的用长发挠了一下李沐的手心,这才蹦蹦跳跳的,阴霾一扫的离开了。 看着伊宁一头及腰的长发,李沐心中暖意融融。自从知道李沐喜欢她的头发之后,伊宁对自己头发更是无比珍视,保证自己始终以最好的样子出现在李沐的眼中。 “这个小丫头。”一身喜服的李沐,默默看着伊宁的身影消失在花前月下。 第二百二十六章 花好月圆 此时的李府,明月当空,层林几重。 站在新房的门口,李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一瞬间,几乎让他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不知不觉的,就已经是来到大明的第六个年头了。这六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无论是大明,还是大明周围的各方势力,都在向着和历史上不一样的方向驶去。 却唯有相伴他至今的几位红颜,依旧是那年芳华,熟悉美好的样子。 “新姑爷进门啦!”侍立在新房门口的李府的侍女看见李沐点头,于是便开口唤了一句,告诉新房内的两位美娇娘,你们的相公已经回来了。 为了不让两位郡主有厚此薄彼的感觉,郡公府按照李沐的吩咐只布置了一间新房,以让两位郡主能够一齐与李沐行合卺之礼。当然了,李府能睡觉的屋子还是很多,能不能说服两位新娘一齐行人伦之礼,那就要看李大公子那张伶俐的嘴皮子和厚比城墙的脸皮子了。 李沐轻轻的推开门,新房内早已点上十数根巨大的龙凤红烛,除此之外,金丝的地毯,紫铜红纸的灯笼,红花轻丝的帷帐,还有两位早已安坐多时的新娘,满眼都是热烈的红色,昭示着这里是李沐的新房,是新生活开始的地方。 铜炉里的银丝龙云炭发出细细的爆裂声,让原本安静的房间里,多了一丝丝温暖的味道。 李沐迈着步子来到两位新娘的面前,李沐不由得有些犯难了,新娘有两位,称心如意的称挑只有一支,到底先看谁呢? 李沐的一双大脚站在两位新娘的前面,李妍儿和若菡都是能看到的,此时心里都开始砰砰的乱跳,只是看着李沐一直站着却没有动作,却让二女不由得心生疑惑,他愣在那里干嘛呢。 李沐不能一根称挑当两个用,干脆就不用那根糟心的木棍子了,他伸出左右手,分别勾住两位娇妻的盖头,一点点的,同时把两边的盖头都挑了起来。 而手中还握着喜帕的两女更是紧张的快要把喜帕都撕断了,随着眼前的视线一点点的显现出来,两女同时抬头,看见了穿着一身喜服,但是一副痴傻模样的李沐,像根青花大理石柱子一般,直愣愣的站在她们的面前,仿佛被施了定身的法术一般,要不是早就认识李沐,二位郡主怕是以为自己找了个傻子当相公呢。 李沐的痴傻,完全是被两位郡主的绝代风华惊住了,李妍儿桃颊樱唇,娇羞可怜,一双水汪汪的绝美双眸半掩着,发梢上淡淡的金色,也许是庄重的气氛使然,也许是美好的心情影响,明露郡主那娴静甜美的气质一瞬间被发挥到了极致,让李沐不由得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而另一边的若菡,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按理来说,李沐和若菡耳鬓厮磨已久,除了最后的那一关,该占的便宜也都占得差不多了,但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隆重而精心打扮过的若菡,李沐还是被若菡那惊为天人的绝世芳华,深深的震撼了。 而李沐的眼神,看在两位郡主的眼中,则全是数不尽的温柔,道不出的相思,说不完的喜悦。。。 “傻样儿。”若菡看着李沐呆滞的样子,真是觉得可爱到了十分,不,十二分,不由得心生爱意,好似嗔怪的轻轻咕哝了一声,这才帮已经死机的李大公子重新接上电源。 “妍儿,菡儿,我好开心。”李沐用这辈子最有磁性的嗓音,很是低沉的说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李云琪何其幸也。” 二女见李沐说的动情,在这一身凤冠霞帔的衬托下,想起和这个男人从山海之远,到一身嫁衣,不由得也红了眼眶,一左一右的站起身来,依偎到李沐的怀抱中,齐齐娇声唤了一声:“相公~” 这一声,把李沐的骨头都喊轻了三斤,这小子已经开始准备动手拆礼物了,却不料被李妍儿用手按住,红着脸低低的道:“还没喝合卺酒呢。” “什么合卺酒?在哪在哪?快喝!喝!”李沐现在活像一只已经被放到奶酪边上的小老鼠,那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听到李妍儿的话,回头恶狠狠的盯着桌子上那两个名为合卺的瓢儿,眼里满是杀气。 桌子上放着三个葫芦卺瓢,还有一坛御赐的珍藏美酒,不过现在无论什么酒都不能激起李沐的赏品欲望了,这位一边解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嘴里嘟哝着:“热死了热死了,这屋里真热。”直到把外衣都脱了下来扔在地上,才光着脚踩在地毯上,三步并作两步的抓起卺瓢问道:“是这个吗?” 两位新妇也把冠帽取下,弯腰把李沐脱在地上的衣服拾起叠好,李妍儿早就羞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若菡稍微大方一些,也只对李沐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李沐往瓢里倒了酒,一手拿一个,两手再夹一个,很是小心的走了回来,把两个卺瓢分给两位娇妻,三人回到床边坐定了,李沐端起卺瓢左看看,右看看的犯了难,盖因合卺酒,是要交杯的,可是李沐只有一个卺瓢,总不能同时和两个人交杯啊。 “咯咯,你先去和菡儿姐姐交杯吧。”李妍儿看李沐左右为难的样子,颇为心疼的道,在她的观念中,既然已为人妻,就不该让夫君为难才是。 见若菡没有反对,李沐便回头先与她喝了半瓢,而后再于李妍儿交杯喝下剩下的一半,两女一人喝下一卺瓢的酒,不觉脸上多了几分韵红,更是让她们的美貌更胜往昔。 喝完合卺酒,自然就是扔卺瓢了,若是能扔的一仰一合自是最好,因为那象征着男俯女仰,交欢之事,自然也会极尽和谐。 扔完卺瓢,场面有些冷了下来,今晚是李沐的洞房花烛夜,可是李沐只有一个,无论和哪一位新娘共度,就必然会有一位独守空房,洞房花烛,对于女人来说,一辈子只有一次,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成全别人。 “要不。。。我们。。。一起?”李沐见两人犯难,其实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赶紧适时的提出了无理要求,谁知道李妍儿和若菡竟然一齐摇头,看样子对于大被同眠的事情还颇有些心理障碍。 李沐知道其实二女已经有所松动,但是现在就差最后一把火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道:“今天听恩师说陕西民乱,过不久我怕是又要回太原带兵了,此一去,又是好久见不着。” “我们也去!”这一回,两女几乎不假思索的,异口同声的道。 “你们想去,就得听我的。”李沐见两女中计,邪笑着道:“今晚,谁也别想跑!” 李妍儿和若菡互相对视一眼,又羞涩的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李沐的话。 李沐见两人答应了,兴奋的就伸手去解李妍儿的衣扣,却不料李妍儿微微一闪,小声道:“先去除菡儿姐姐的嘛。” 李沐吃了个小亏,转过身来解若菡的,却再次被推拒道:“不行,先去解妍儿妹妹的吧。” 二女推来推去,直直把已经箭在弦上的李沐急了个半死,看她们两个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李沐站起来低低喝道:“不许吵了!” 两女就一齐看向他。 “妍儿,你去解菡儿的,菡儿,你去解妍儿的。”李沐恶狠狠的对两女道:“再给你们两个一刻钟,否则我就动手撕了!” 看李沐确实有些着急了,两位郡主终于羞羞答答的开始解自己的衣服,随着外罩的命服,中单一件件的除下,两位郡主就已经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衣,下面已经全然真空,滑腻白皙的肌肤在十几根大红烛的映衬下显得很是耀眼。 这个时候,两女已是狼入虎口,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李沐先将李妍儿的亵衣解开,迅速用手握住了一只,一手搓揉间,另一只手还不忘轻轻揽过若菡柔弱无骨的娇躯,嘴唇贴上了佳人的樱唇,舌头好不容易撬开了她的贝齿,一下子钻进了佳人的口中,和若菡的小香舌缠绕在了一起。 李沐先是轻轻把李妍儿放倒,然后用嘴唇划过李妍儿娇嫩白腻的肌肤,从她的俏脸,渐渐的到诱人的雪颈,再到李沐朝思暮想的那一对儿,让李妍儿的口中也发出诱人的娇吟。 李沐一边轻轻挺入,一边开口吟道:“结发与卿知,相要以终老,妍儿,我来了。” 李妍儿看着李沐的脸庞,狠狠的把嘴唇贴了上去,才低声娇吟道:“请夫君怜惜妾身。” 两相远,金陵书难书,北国一夕度。流年初暖时,夏末幽素,落英满暮。忆昔十屏海棠,尽为伊留驻。一弯云上月,风逐影束。 登临辽东故土,纵云深海阔,几分如故。愿海棠解语,若容颜映出。得佳人摄月为神,凝青翰墨香为骨。海棠道,相思知甜,饮泪知苦。 。。。 到了半夜,李妍儿已经不堪征伐沉沉睡去,而李沐依然沉浸在若菡几近完美的娇躯上不可自拔。 “还疼吗?”李沐一边征伐一边有些关心的问道。 “再用力些好不好。”若菡口中吐气如兰,用手勾着李沐的脖子抵死缠绵,极为诱人的要求道。 这练过武的果然不一样,若菡的身体更显紧致,让李沐更加努力征伐起来。 “再用力点。”佳人再次要求,不觉睁开一双美得让人心醉的眸子,带着些许期待和嗔怪看着身上的男人。 “你这磨死人的小妖精,受死吧!”李沐原本怜惜若菡破瓜之苦,现在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了,于是便使出全力,一时间襄王神女,被翻红浪,双方你来我往,战成一团。。。 第二百二十七章 江山社稷图 李沐一夜风流不足为外人道,这小子从天启初年到现在,看样子确实被憋得太久了,若菡也是爱他爱到了极处,毫无原则的满足李沐所有的要求,导致现在一夜抵死缠绵之后,若菡躺在床上,连站都站都不起来了。 此时的若菡红着脸躲在锦衾之中,全身都像小粽子一般虽在里面,气鼓鼓的望着在一边坏笑的李大公子。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若菡对着李沐一阵不依道:“这下完了,这可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啊。” 说话间,已经穿戴的差不多的李妍儿轻轻敲门道:“云琪哥哥,菡儿姐姐,我能进来了吗?” “进来吧(别进来)!”李沐和若菡同时给了完全相反的答复,让在门外站着的李妍儿哭笑不得。 相比之下,李妍儿的情况就要好的多,初承破瓜之痛后,李妍儿就自顾自的先去睡了。。。早上起来之后倒是神清气爽的很,只是对于若菡的境遇有些疑惑。 这昨晚到底是折腾成了什么样子,让多年习武的若菡竟然能瘫软成这个样子? 主要是按照规矩,新妇一大早要去给婆家家人请安的,若菡要是真的起不来床,娥恩哲自然不会怪她,只是新婚第一天就被夫君征伐到“侍儿扶起娇无力”,传出去还以为她是怎样**轻薄的女子,整晚都在勾引自家的男人争宠呢! 男权社会的价值观就是这样,无论是她还是她男人因为房事偶尔过度,肯定都是因为女人生**荡才至于此。 这要是让哪个大嘴巴的丫鬟仆妇传到了别家公侯伯府去,不出几天,怕是全北京城的命妇圈子都知道她一夜风流的光辉事迹了。 李沐看若菡确实下体不适的很,也很是心疼的柔声道:“你要真是难受,也就自己先歇息一会儿吧,就算是晚一些请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跟娘亲说一句就是了,你这是在我李家开枝散叶的革命事业中做出的牺牲,娘亲肯定会理解你的。” “什么革命事业,又在那说什么痴话。”认识李沐久的人,对于李大公子偶尔冒出一个大家都听不懂的新鲜词汇基本上都习以为常了,只是若菡还是害羞的嗫嚅了几声,才犹疑的道:“那就。。。等两个时辰好啦。。。”说完这句话,看着李沐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若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是李大公子站得远,自己身上又一点力气也没有,实在是没有能力再像以前那样略施薄惩了。 门外的李妍儿见房内久没答复,自己就推门进来了,看到现场二人一个幸灾乐祸一个羞怯难忍的样子,心中早就一片明悟,不过还是小心的端来一碗红豆热粥,轻轻的放在若菡手边的小案几上,樱唇微启道:“姐姐昨夜。。。劳累,还是要多吃一些的。” “噗嗤”,李妍儿这个“劳累”一说出口,李沐就很没心没肺的笑了出来,让刚刚好一点准备吃早饭的若菡再次崩溃,很是不依的叫道:“你还笑你还笑?!我不想理你了。”说完又往被子里一钻,你的小粽子再次上线。 “云琪哥哥,你别说话啦,让姐姐吃一点吧。”李妍儿站在一边都看不下去了,嗔怪李沐一句道:“还不都是你这冤家做的好事。” 李沐真想说你是不知道这丫头晚上那副要他“在用力些”的诱人模样,换了哪个男人能不动心?不过这时候说这话实在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所以李沐也乐得当哑巴,不再继续打击若菡小小的自尊心了。 一直拖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李沐才带着两位娇妻前往娥恩哲房中请安,若菡这个时候还要人搀扶着才勉强可以移步,进了娥恩哲的房间,见老夫人早就已经在堂上安坐,堂弟李硕,堂妹李嫣和义妹陈沅都已经分坐两边。看到李沐当先进来,三人就率先行礼道:“见过大哥,见过两位嫂子。” 一开始气氛还算正经,直到看到被伊宁搀扶着进来的若菡后,李硕也很不厚道的笑了出来。至于李嫣和陈沅,李嫣已经双十年华,对男女之事也多少有些明了了,也很是揶揄的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陈沅现在刚满十一岁,倒是很害羞的转过了身。 女人的痛自然只有女人最有体会,娥恩哲是有经验的人,知道若菡刚经历初夜本就是身体娇弱的时候,再让李沐这一阵全力强攻,现在还能起得来也多亏了她多年习武留下的好身子。当然,若菡身体好是一回事,这小子好色如命,一夜胡闹又是一回事,早上收到若菡消息的娥恩哲毫不留情的把李沐训了个狗血淋头。。。 看着儿子儿媳进来请安,娥恩哲也不禁微微湿了眼眶,当初辽东萨尔浒一战,大明宁远以北的精锐部队损失殆尽,李氏满门男丁几乎全部战死疆场,家里人心惶惶,跑的跑散的散,好歹自己的孩子争气,不仅保住了李氏的荣光和血脉,现在更是将其发扬光大了数倍不止。儿子成家立业,做母亲的怎么能不开心呢。 “孩儿见过娘亲。”李沐和两位郡主一齐跪下,同时恭声道。 “哎,快起来,快起来。”娥恩哲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赶紧掏出改口的红包塞给新媳妇儿道:“这是老身自己的一点心意,不是沐儿的钱,是老身以前在伯府领月例银子那会儿自个儿攒下来的,你们两个可不要嫌弃少啊。” “孩儿多谢娘亲。”若菡和李妍儿伸手接过了,再次叩首道:“奴家一定悉心侍奉老爷,敬重娘亲有饭吃。” 虽然知道若菡而妍儿说的是场面话,但是李沐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李沐自己的媳妇儿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没有饭吃。再者,娶妻之后,当着外人的面,家里的人都要称呼他为老爷了,让刚刚二十六岁的李沐恍然间还有些不适应。 正当李家人团团围坐,正在享受第一顿欢迎新成员的团圆饭时,皇宫大内的坤宁宫中,一身白裙的柳如是素手清扬,正在专心致志的抚琴。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不绝,让一边安坐欣赏的皇后击节赞叹:“都说江南第一琴艺大师柳大家琴技无双,今日一闻,确实名不虚传啊。” 柳如是站起身来,袅袅婷婷的谢恩道:“多谢娘娘。” “只是。。。”张嫣身为皇后,看着柳如是有些暗淡的神色,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只是这琴声如泣如诉,暗伤难掩,不知柳姑娘是否家中有何不称心的事情,只要不有违道义礼法,本宫也愿意出手帮衬一二。”张皇后不愧是个善恶分明的性格,对于魏忠贤之辈,连多说一句话都欠奉,而对于柳如是这样清名远扬的琴艺大家,又表示主动爱护之意。 柳如是贝齿轻咬嘴唇,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跪下行礼道:“娘娘大恩,民女本应知足,但确有一事相求,恳请娘娘垂怜。” “你且说来。”张嫣微笑道。 “民女近日正在专心一副新制绣品,但是京师之内,出售金线的铺子极为有限,而此作耗费金线数量庞大,实在是多次求购无门,还求娘娘螚赐民女金丝数卷,民女定感念娘娘大恩大德。”柳如是语气诚恳的伏地叩首道。 “金线?这个东西,宫内倒是不缺。”在这个时代,用黄金这种柔软金属包裹的鎏金金线是工艺难度极高的珍贵材料,很多大铺子都是存量甚少。当然皇家馆藏,自然不同于京师那些裁缝铺子,对于张嫣来说不算得什么大事,不过柳如是的这副绣品居然要用数量庞大的金线,想必是一副气势不凡的巨作,张嫣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却不知柳姑娘的绣品所绣何物?” “回禀娘娘,是。。。是一副江山社稷图。”柳如是声如蚊呐的回道。 “江山社稷图?”张嫣看着柳如是害羞的样子,知道怕是送给哪家公子的礼物吧,要不她柳如是一个名伎,要江山社稷图作什么用了?“我要问你赠予何人,你可愿意说呢?” “这。。。”柳如是听闻皇后此闻,心上又浮现起那个始终温柔稳重的影子,苦笑一声道:“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单相思,还不知别人有没有这个意思呢。” “柳大家才貌双绝,也不是乐籍出身,这是哪家的公子,我倒想知道知道了。”柳如是的乐籍早在杭州就已经被李沐销掉了,所以她现在完全是自由身,若是想嫁人,在世家大族的眼里,也算是个身世清白的女子。 柳如是生的娇艳动人不说,一手琴艺确实堪称不凡,隐有顶级大师的风范,出身也还清白。唯一的缺陷就是她曾经委身于一位退隐高官,不过那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现在的柳如是真的想嫁,定有无数青年才俊趋之若鹜才是。 “昨日娘娘还曾同贺他大婚之喜来着。”柳如是浅笑道。 “李沐?”张嫣讶异一声道:“却不知道这人有什么魔力,让这么多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倾心于他。” “是啊。”柳如是低低的默然道:“他到底有什么魔力。” 第二百二十八章 王二起义 天启六年二月十四日,陕西白水县内。 今年的冬天,依旧冷得有些邪性。陕西大旱两年有余,朝廷竟全无赈灾抚民之意不说,竟然还多次加派赋税,据说有的县城,还嚷嚷着要征提前征收明年的秋稅!现在陕北的老百姓,连野菜都没得吃,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白水,澄城几个县,为了给死者做棺材,连山上的树都伐光了!到后来,有些家人死绝的人冻死了也没有谁管了,便用帘子裹一裹往雪地里一扔了事,民生艰难至此,哪还有能力交纳秋稅? 而在此时,白水县的一处乡村古宅前,白水县首富,一位许姓的乡绅正带着家丁,器宇轩昂的站在门口,这位许乡绅是举人出身,苦等了好多年才混了一个韩城县丞的职位。时间久了,油水也捞够了,干脆就辞官回乡安心做个富家翁。而乡民王二和种光道正是许乡绅家的佃户。 “许老爷,您是读书人,今年的年成您是知道的。”王二扯着粗豪的嗓音开口道:“陕西今年大旱,冷得都出了鬼,地里种子粮都吃完了,朝廷不管不问的,我们实在是没有钱再交租子了。” “是啊,老爷,乡亲们真的是难,恳请您也稍稍体谅一下。”种光道附和着王二说。 “没粮食吃?我看你们一个个的精气神儿好着呢!哪里像是没粮食吃的样子?就算是没粮食了,你们趁着开春去山野里打些野味草药什么的,换成银子缴纳租税也行,活路多得是,居然还想骗我?门都没有!”许乡绅寸步不让的道,颇有几分晋惠帝问民为何不食肉粥的意思。 “老爷,哪还有野味了啊。”王二苦笑道:“陕西大旱三年,别说野味草药,树皮都给拔了个干净,前些日子澄城那边的饥民来白水扒树皮,还和咱白水县的人打了一架,打死打伤十好几个人,要是有野味儿,我们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怎么赚租子,那是你们自己个儿的事。”许乡绅对着场下数百名佃户吼道:“我给地给你们种,总不能一年到头连个米粒儿都没见着!就是拿着女儿去县城里的窑子卖,也得把这租子给我凑齐喽!” 其实大明的地主已经不像前朝时盘剥那么严重了,很多时候对佃户的态度还是很好的,但是由于陕西一带实在是灾荒严重,朝廷也明确不会减免任何赋税,加上官府层层盘剥之下,地主们也只好把压力转嫁到自家的佃户身上去。 王二的身后,一身男装打扮的洛鸢冷冷的看着台阶上不可一世的许乡绅,洛鸢身量很高,扮成男子也丝毫不显突兀,谁也没有注意到王二背后这个看上去俊美的有些过分的小伙子。 洛鸢看了看佃户们的反应,又转而悄声对王二道:“不行,火候还不够。” 王二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进而又道:“老爷,年节已经艰难至此,真的不愿意给乡亲们一条活路?” “王二,你休要在这危言耸听,妖言惑众!”许乡绅一步不让,继续紧逼道:“还是那句话,三月之前,去年的秋稅必须给我补齐,这是朝廷的意思,是圣上的意思!” 王二听闻许乡绅此语,知道说服他回心转意是不可能了,不过对于王二来说,许乡绅是否回心转意并非是他所关心的主要问题。他的目的,就是让这些与他同来的佃户们放下侥幸心理,知道劝说主家减租已经绝无可能,彻底绝了很多人还想着主家能够放他们一马的小心思。 沉默半晌,王二也不再看许乡绅那梗直了脖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转过身面对数百唉声叹气的佃户道:“怎么办?” “王大哥,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种光道知道时机来了,很是激动的回道。 “是啊,王大哥,你说我们要怎么做?”洛鸢知道这个时候老百姓的信心已经跌到了谷底,正是所有人最绝望而无助的时候,只要把握乡民们的心理缺口,决堤之势,便就在眼前了! “乡亲们,退,必然已经是死路一条。”王二低沉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悲愤道:“朝廷不仁,强绅不义,竟然连一丝活命的机会都不给我们了!陕西饥荒至此,我们就算是拿命去换,但是今年的秋稅呢,明年的秋稅呢?要是老天爷不作美,我们还怎么去填补之后的缺口?!” 王二此言一出,低下的佃户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个十死无生的局面,无论如何拆借,恐怕都改变不了现在的局面了。 “那就杀了那姓许的,拿他家的粮活命!”此时,早就听从洛鸢安排,隐藏在人群中的白莲大将徐鸿儒喊出了这局最要命的话。 “对,杀了姓许的,拿粮活命!”“杀了姓许的!”“杀了他!杀了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佃户们纷纷开始吼叫起来,反正在这么耗下去也是个死,不如杀了那乡绅,拿了他家的粮食,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你们这些刁民,要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这是造反!是株连九族的!”许乡绅看乡民鼓噪起来,自己也感到有些害怕了,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几步喊叫道。 “砰,什么株连九族!”种光道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怒气横生道:“再这样下去,哪一族都TM饿死,冻死,活活被你们这些畜生欺负死了!” 全场群情激奋,大势已成,洛鸢才在王二身后低声道:“动手吧。” “杀啊!抢粮食!”王二听闻此话,立刻拿起一把长杆锄头,铁塔一般的身子冲在最前面,种光道也大喊着手持兵刃紧随其后,早就被鼓动得跃跃欲试的佃户们抄起各种农具冲了上去。许乡绅就算是举人出身,在白水县身为首富,但是家里也不过就是那几十个护院家丁,毕竟在这个全省大旱的时侯,陕西各县几乎全面歉收,养人也是一比不小的开支,粮食有限,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虽然许乡绅家的护院也尽心抵抗了,但是佃户人数数倍于彼,很快就被淹没了。大批饥民冲进了许乡绅的宅子里,见人就砍,见物便拿,一大群人直奔粮仓而去。 从许乡绅家出来,王二将许府内的兵器分发给周围的百姓,为了防止周围被他人认出招致祸事,所有人都用墨汁涂面,然后回身高呼道:“谁敢杀知县?”众人齐声应道:“我敢杀!我敢杀!”连呼三次,众皆同厉声。 天启六年,陕西白水县乡民王二,种光道在白水县插旗起义,杀白水县令周林书,转而攻澄城,杀澄城县令张斗耀。开仓济民,声势越发浩大。 (王二起义历史上发生在天启七年,是明末第一次由完全农民主导的起义,因为是明末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的开端,所以在历史上甚为著名。) 第二百二十九章 河套攻略 大婚之后,李沐就要开始准备回太原继续履行御守边墙的职责了。现在蒙古察哈尔部北遁,漠南蒙古只余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三部尚有战力,漠西地区的瓦剌部,从武宗皇帝以来屡遭大战,现在已经渐渐没落,只要不是举倾国之力来犯,基本不足为虑。 河套这个地方,非常具有传奇色彩,俗话说“黄河百害,唯利一套”,河套地区是牧草丰美的土地,出产大量马匹,良马众多。在这个交通除了靠腿就是靠马的时代,优良的马匹不仅有利于广泛的经济交往,也便于组建强大的精锐骑兵。 但是河套平原虽有肥美牧草,而对于古中国这种传统的农耕文明来说却并非良选,盖因此处降水量极为稀少,即便不再干旱时节一年依旧少雨多风,粮食种植几无可能,农耕文明无法立足,所以历代中原王朝对于河套地区真是感情复杂,丢了又舍不得,占领又待不久。 “云琪,河套的问题,大明不是没有讨论过。”在李沐的书房里,孔胤植有些担忧的道:“三边总督曾子重殷鉴不远,这可是个大雷区啊。” 曾铣,是嘉靖年间的三边总督,嘉靖二十五年,朝廷调曾铣为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此人在应对边事上能力非凡,以数千明军拒俺答汗十万大军于关外,数次上疏收复河套,建议不拘一格选拔将领,引黄河水渠防止旱涝。当时嘉靖皇帝修玄中毒还未深,尚有重振国威,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故而批准了曾铣的奏疏,连罢延绥、陕西、宁夏三位反对收复河套的巡抚,并且给了他二十万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年春天,曾铣更是大力修筑边墙,出兵河套,拒俺答求和。六月,调集各路总兵围歼,俺答被迫移营过河。八月,曾铣再上《重论复河套疏》说:“中国不患无兵,而患不练兵。复套之费,不过宣(府)大(同)一年之费。敌之所以侵轶无忌者,为其视中原之无人也。”中国不怕没有足够的兵员,而是害怕没有训练过的精锐,收复河套的费用,不过是宣大两镇一年的支出,而敌人之所以敢横行无忌的侵略我们,不就是以为我中原无人可用吗? 但是收复河套,引黄河水而防旱涝,哪一项都是耗资巨大的超级工程,本身不可急于求成,结果嘉靖皇帝满心期盼的等了两年,却发现进展似乎平平,便对曾铣的计划产生了怀疑。 时内阁大学士严嵩见帝害怕“土木之变”重演,发动言官上疏说收复河套会“轻启边衅”,并勾通了时任陕西总兵仇鸾,诬告曾铣掩败不报,克扣军饷,贿赂首辅大臣夏言。嘉靖皇帝一是被严嵩所误,二是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台阶,随后先罢免首辅大臣夏言,命廷臣议曾铣之罪。吏部、礼部、都御史等上奏罪不可免。 嘉靖二十七年一月,夏言、曾铣入狱,六月,三法司以结交近侍为由,按律论斩,妻与子流放二千里。此后,已经被罢官的首辅夏言随后也被严嵩诬告而论斩。 这是大明历史上第一位被斩首的首辅大臣,也标志着凝聚了无数仁人志士数十年心血的复套计划,正式破产。 “当年曾总督虽然不幸遭难,但是曾子重说的不错,河套之重,乃九边平靖之本,这个地方,出则略宣、大、三关,以威震畿辅;入则侵延、宁、甘、固,以扰乱关中。深山大川,形势有利于敌而不利于我,若不能用为我大明所有,则九边防线永远处于被动防御的状态上,到时候久守必失,沿线关隘无数,处处烽火,我们拖也被拖死了!”李沐神色凝重的道。 “我是可以上奏支持你的行动,压住文官的声音也不难,何况你的座师还是当朝首揆。”孔胤植见李沐坚持,也就转而开始思考复套的可行性了:“只是这个过程,万难艰险,你真想好了要怎么做吗?” “曾子重早在当年,就已经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计划。”李沐淡淡的笑道:“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引黄河水至定边,再从定边营,到黄甫川一千五百里,修筑一段边墙防御敌寇,已新河加边墙为界,防住蒙古骑兵不成问题。说到底,并不是曾总督的计划有问题,一是世宗皇帝受奸人蒙蔽,二来世宗爷自己也没有坚定信心罢了。” “还有一点,当初国家财政艰难,要想承担如此可怕的修筑边墙的靡费实在是太过于乐观了。”孔胤植叹了一口气道:“说到底,还是国库没钱。” “嘿嘿,对寰(孔胤植字对寰,号懋甲),国库没钱这个可一时半会改不了。”李沐突然显得有些奇怪,像是有些欣慰般的拍了拍孔胤植的肩膀:“你说对了,这一切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国库要有钱。” 其实国库怎么样才能有钱,早在万历年间,首辅大臣张居正力推一条鞭法改革的时候,所有人就已经知道了。无非是按照田亩数量而非人头数量向大地主课以重税,同时改变白养大明数百万无能的宗室集团的现状。但是这两样,也从张居正身上得以证明,一个都轻易动不得,否则就算位居首辅,也怕是开棺戮尸的下场。 (其实明朝养宗室,和清代养旗人都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同是花费巨资养着大批毫无用处的国家囊虫,明代宗室的数量之多,危害之大,可能比起旗人制度犹有胜之。) 正当李沐和孔胤植在认真商讨着河套作战计划时,门外传来伊宁清纯动人的声音:“公子,孔先生,前厅有客来访,很急的样子。” 李沐道一声知道了,便和孔胤植来到了李府前厅,却看见的是前几天才来参加自己婚礼的翰林学士张溥正焦急的在厅内转着圈。 “乾度,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李沐看着张溥一副热锅上的蚂蚁的样子,不由得疑惑的出声问道。 “云琪,懋甲公。”张溥语气急切的道:“首揆召在京各部堂官和北疆诸镇督抚赴宫城议事,陕西出事儿了!” 第二百三十章 如何救你 乾清宫内,朝中数得上号的高官几乎都已经齐聚一堂,但是大家都只是坐在锦墩上沉默着,似乎在等待什么重要人物到场。 天启皇帝虽说在制造火器上才能非凡,但是真正在治国理政上不愧为大明历史上最没用的皇帝之一,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在乾清宫内绕着御案打转,让不少原本就心下烦躁的大臣不觉有些头晕,但是对方是皇帝,你也不能说他什么。 “首揆,这一次肯定也没事的是吧,肯定没事的对吧。”天启急的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抓着首辅刘一燝的手不住的询问道,刘阁老其实心中也没底,但是毕竟经历过风浪,比天启要冷静的多,颇为稳重的点头道:“没事的陛下,等李郡公来了,拿出个条陈来就好了。” 而相比起天启皇帝的一副世界末日的慌乱模样,当今圣上的弟弟,现在还是信王的崇祯朱由检却显得要镇定的多,他主动走上前去,拍了拍天启的肩膀道:“皇兄莫急,李郡公征战多年,十万建奴铁骑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些许乱民不算什么。” “陛下,太原郡公李沐,衍圣公孔胤植宫门外求见。”这边刚说着,秉笔大太监王体乾就进来通报道,天启皇帝转而几乎从丹陛上跳了下来,立马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声道:“快宣,快宣!” 看着天启急切的样子,一边肃立的魏忠贤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皇上对李沐的信任和倚重,现在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的位置。 随着李沐地位的水涨船高,与李沐同年的甲子科进士也开始纷纷在朝中出仕要职,很多人开始进入六部担当重要职位,其中尤其以刘一燝掌握的比较好的吏部,礼部,鸿胪寺,大理寺,翰林院居多。在加上李沐本身就是勋贵集团的一员,还天然就有朝中几位世袭国公爷撑腰,魏国公徐弘基甚至从南京不远千里来京师参加他的婚礼,可见李沐的地位之高,声望之隆。 虽然现在他的势力还不能和自己抗衡,但是假以时日,现在年方二十六岁的李沐,谁也不知道他会强大到什么地步。 魏忠贤心里转过多少念头一时难以细说,李沐和孔胤植就已经双双联袂出现在乾清宫里,顿时齐齐向皇上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二位爱卿快请起。”天启看到着一身一品武官麒麟服的李沐,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心里的焦躁竟一下子平息了许多,似乎李沐一直以来未尝一败的全胜战绩,确实让焦躁不安的天启皇帝深感安心。 李沐站起身来,环顾一周,自大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在京的各位高官,虽然李沐对于他们的名字多有耳闻,但是具体谁是谁,还是真对不上号。 现在的内阁阁臣,除了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刘一燝外,还有次辅建极殿大学士顾秉谦,文华殿大学士黄立极,武英殿大学士施鳯来,文渊阁大学士冯铨,除了首辅以外,其余都是阉党众人,内阁之中,刘一燝已经逐渐独木难支了。 知道李沐对在场官员不熟悉,刘一燝主动为他介绍了起来,算是认识了一下之后,李沐才缓缓坐下,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刑部尚书冯嘉会,原本民乱的事情不归他该管,他也就是来投票凑个数的,但是因为冯嘉会是前任宣大总督,现在又是阉党重要的成员之一,故而让他第一个发话,明显有想压过李沐一头的意思。 “陛下,诸位同僚,陕西巡抚急报,白水乡民王二、种光道二人,二月十四日于白水县插旗造反,十五日白水县令周林书殉国,随后杀澄城县令张斗耀,陕西各府诸多乱民随其造反,韩城、蒲城、宜君、洛川诸县相继失陷,官军数次合围均遭致大败,遂向朝廷求援。”冯嘉会其实就是个传声筒,说完这段之后也就老实坐下了。 听到起义军的首领名叫王二,李沐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王二起义在大明历史上大名鼎鼎,从王二起义之后,大明朝廷逐渐为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疲于奔命,国家政权开始从内部逐渐瓦解。 “诸位,现在情况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次辅顾秉谦偷偷瞄了一眼魏忠贤的表情,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据说这次起义,还有原山东白莲叛贼参与其中,包括原来在山东纠集叛军造反的徐鸿儒,以及自封白莲圣女而蛊惑百姓的妖女洛鸢都在其列。” 什么?李沐听到顾秉谦的话,心上狠狠的一颤,洛鸢?这个丫头跑到陕西去了李沐是知道的,他还让东海全力搜索洛鸢的下落,但是因为东海在西北的情报网尚在草创,实在没有能力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洛鸢一个人,结果她倒好,这一次直接跟着王二来了一次狠的,还嫌自己上一次捅的篓子不够大吗? “李大人。”赵南星被罢官回家后,新任吏部尚书王绍徽沉声对李沐道:“皇上信任你,让你总制七镇,这个事情,还是要咱大明的李战神出马才行啊。” 虽然在场的官员不是都赞同王绍徽的说话方式,不过有一点确实是大家的共识,此次陕西民乱,本身就是李大公子该管的范围之内,你不去还有谁去? “李大人,你还有什么要求吗?”文华殿大学士黄立极微笑着问李沐道:“只要李大人有什么需要内阁配合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 黄立极这看上去是向李沐示好,实则是暗中想在天启的心里埋钉子,你看,现在连内阁都要听李沐的配合,难道还不够引起圣上警醒吗? 要说警醒,暂时还真没有。。。天启这种机械学家出身的皇帝,性格颇有些后世暖系理工男的味道,知道绝没有不让马儿吃草还要让马儿跑的道理,对于黄立极的话,反而充满了赞同:“是啊,爱卿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内阁六部各位爱卿肯定会帮你解决的,若是他们不行,朕也会帮你的。” 李沐沉思片刻,还是有些迟疑的开口道:“陛下,若是微臣有能力招安这股反贼,可否施安抚之计呢?” “李郡公,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李沐此话一出,魏忠贤当即阴测测的道:“李郡公自辽东以来,几乎战无不胜,此次陕西民乱,到现在为止不过数千乱贼规模,比起李郡公之前所历战阵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何故反而毫无信心,轻言招安呢?” “是啊,李大人。”魏忠贤一说话,阉党众人纷纷附和,次辅顾秉谦也跟着出言道:“这些刁民乱匪,既无治世之才,又无杀敌之力,为祸乡里,无恶不作,尤其是白莲叛贼徐鸿儒,洛鸢等人,归而复叛,不思悔改,死不足惜。这样的人,招安之后,李大人又怎么保证他们不会再叛?” 满朝高官,几乎全是阉党众人,纷纷附和之下,李沐势单力薄,难以开口,只好闷声闷气道:“那好,陛下,微臣唯有一请,请微臣带太原和大同两镇晋兵入陕剿匪,陕西诸军,也暂归微臣节制。三月之内,必平定陕西民乱!” “好!”天启皇帝不怕李沐提要求,只看中他那句三月之内平定叛乱,于是把李沐的要求全部应下不说,还赐给他三十万两劳军之资,对于李沐的平叛之战信心满满。 交代了平叛事宜之后,乾清宫里的气氛骤然轻松了不少,天启甚至还热情的留下诸位大学士和各部堂官用御膳,唯有太原郡公李沐站起身来,站在大殿的金龙双扇琉璃门前,望着北方有些阴沉的天空,怔怔的出神。 “你现在已经是帝国通缉的要犯,大明朝廷的死敌,洛鸢,这一次,我该如何救你?” 第二百三十一章 众议皆否 “不行,绝对不行,云琪,交接反贼,这个罪名可不是开玩笑的。”在李府内部的小型内部会议上,对于李沐想着招安义军的论调,几乎上来就引起了一片反对之声。像熊成这种性子急一些的,更是直言不讳的直斥道:“李云琪,你这不是任性,简直就是找死!魏忠贤天天盯着你,生怕找不到你李郡公拥兵自重的把柄,你倒好,自己把把柄送到人家手边去了!” “伯功兄,你先别急。”衍圣公孔胤植伸手朝熊成的方向按了按,示意对方先冷静一些,然后又转身对一脸阴沉,沉默不语的李沐道:“云琪,这个时候,你刚刚晋升郡公,一场大婚,又引起天下震动。风头正盛,却是你最易遭人嫉恨的时候,洛姑娘的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但是你此次前往平叛,绝不可和叛军谈判,这要是让阉党抓住了,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那我就把那帮反贼和他们交接过的乱民百姓全部杀光,一个不留!你们知道我做的出来。”李沐眼里杀气腾腾,阴狠无比的道。 “云琪,这不是你啊。”孔胤植微微摇头道:“民生艰苦,你这样未免太过于自私了,普通百姓何罪之有?” “孔对寰,你现在装什么圣人?!”李沐心下勃然,站起身来一声怒吼道:“央央天下,谁人不自私?魏忠贤不自私?你孔家不自私?芸芸众生,为何独独要我做圣人?!” “李云琪,你是不是疯了?”见李沐越说越不像话,熊成也忍不住吼道:“对寰也是为你好!你知道你这么做,日后万一走漏了风声,哪怕留下一个活口,那就是株连九族的下场!三法司审都不用审,直接押到刑场一刀下去,你还能救得了谁?!” “我命有何惜?”李沐针锋相对的回击道:“若不是她一力救我,我在就死在山东了,连若菡也难逃毒手,我就当把命还给她又能如何?” “但是你还有妻子,还有母亲,还有朋友,还无数的门生,同年,师长,你真的要把他们一起害死吗?到时候魏忠贤若是执意牵连,怕是朝中大臣,要被他清洗掉一半去。”孔胤植沉声道。 “我看谁敢?!”李沐大手一样,如一只发狂的狮子一般高喊道:“他当我七镇几十万大军吃素的?!” 李沐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孔胤植一双握笔书生的手紧张的绞在一起,过了一小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云琪,此话出了这个门,我们就当没听过。” “对寰,这话我既然敢说,便自有所依仗。”李沐冷冷的声音在大堂里回响着:“如果那些人率先不守规矩的话,就怪不得我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 “你是说?你和洛姑娘的事,魏忠贤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孔胤植很有些吃惊的道。对于洛鸢,孔胤植并不陌生,当时在曲阜,是洛鸢和李沐一起劫持了他,这才逃出了叛军的领地。洛鸢此女,很是个有主见的人,不失为英雄良配,但奈何身份太过于敏感,身为朝廷重臣的李沐,实在是沾染不得。 “他知道也不稀奇。”李沐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无边的恨意道:“白莲教的造反,本身就有边军掺杂其中,是一个多方联手制造的大阴谋,根本不是徐鸿儒一个志大才疏的庸才可以开辟的出的局面,否则就凭徐鸿儒手上那些乌合之众,当初还能差点干掉我一万多锦州军?痴人说梦!”政治斗争,要是真的因为实力不济,以致功败垂成,罢官回家,李沐也就认了。但是采用这样的方式,以李沐心爱的姑娘威胁他不说,甚至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暗中支持邪教集团和朝鲜势力,绞杀大明边防的官军。这样的政治集团,多存在一天,都是整个帝国的最大隐患。 “公子,程统领求见。”李沐的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了三跃的声音,房内的熊成和孔胤植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 “让他进来。”李沐声音冷然,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却让了解他的两位好友心里更是没底。这种极度冷静而残忍的状态,是李沐在战场上面对强大敌军的常态,但是在这种时候显示出这样的状态,确实算是非常罕见了。 “标下参见大人。”程云是李沐的秘密心腹,这件事情,只有李沐本人,熊成,孔胤植和三跃几个人知道,甚至连李府的两位夫人都毫不知情,在李沐提供强大的资金支持下,东海和复社一明一暗,相互配合,现在势力已经逐渐遍及天下。复社收拢天下举子,掌控大势舆论,东海则负责招揽贩夫走卒,调动市井风向。这两个组织,都是海面下的冰山,现在尚未引起朝廷的注目,所以李沐自然还是以低调为先。 “怎么样,有结果吗?”孔胤植和熊成是朋友,李沐自然说话要客气一些,程云是属下,李大公子也就毫不客气的开门见山的问道。 “大人,找到了,洛姑娘和徐鸿儒,以白莲教徒为骨干,集结了三千多乱兵饥民,在洛川组建了新的白莲军,徐鸿儒又把他那个中兴福烈帝的名头拿了出来,结果引起了陕西镇的恐慌,现在陕西巡抚曹允桢正集中两万大军攻洛川,洛川估计是难守得住了。”程云老老实实的汇报道。 “蠢材,这个徐鸿儒真是蠢材。”李沐气愤难忍的道:“TMD,这种傻子怎么会想起来干造反这么费脑子的活动?王二那边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弄出个中兴福烈帝的名号,真是逼着陕西巡抚抓着他一个人往死里打。” “这么看来,曹允桢应该也是接到朝廷的旨意了。”孔胤植还是波澜不惊的出言道:“他数次合围叛军失败,要是再不拿出点说得过去的战绩,估计下场会很难看。” “我才不关心曹允桢的下场!”李沐毫不犹豫的道:“程云,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可以,我会指示陕西和山西两省的复社和各镇军兵配合你,你找个官面上的人去和他们接触就行,反正原则只有一个,在我到达洛川之前,不能让陕西的军队把洛川拿下来!” “诺,大人。”程云接令而去。 “熊成。” “干嘛?” “我现在是用七镇总制的身份和你说话!”李沐瞪了熊成一眼。 “末将在。。。”熊成没好气的回道。 “你马上召集北云兵出发,你们是骑兵,速度快,机动性好,我要你们以最短的时间抵达洛川,接管洛川城下攻城的陕西官军指挥权。”李沐下令之后,转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让大同巡抚孙传庭带大同驻军和延绥总兵张兆如入陕作战,给我截住这些叛军往山西和宁夏流窜的道路。另外,让陕西巡抚曹允桢带兵会西安,你告诉他,只要西安不失,我李沐保他没事,丢了西安,他就直接自裁谢罪吧!” “诺。” 第二百三十二章 计将安出 在郡公府的后院之中,李沐脱下一身外袍,很是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刚刚坐到书案前,就看明露郡主李妍儿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望着他,似乎有些踟蹰要不要进来。 “妍儿,在那儿站着干什么?进来啊。”李沐看李妍儿活像个偷奶酪的小仓鼠,不由得心下好笑,主动招呼她道。 妍儿迈着莲步来到李沐跟前儿,今天的明露郡主由于没有出门,一直待在家中,身上就是一件浅蓝色的薄纱汉装,几只锦鲤绣在胸前饱满之处,看得李沐食指大动。“今日下朝回来,就见相公愁眉不展的,听熊将军说,朝廷要派你去陕西平叛,莫非这陕西叛军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让相公如此烦心。” “你倒是个可心的人儿。”李沐轻笑一声,伸出一只结实的小臂就去拉李妍儿,姑娘低低的娇呼一声,也就顺势倒在了李沐的怀里:“知道我要去陕西平叛,这两日还不让相公好好尝尝你的滋味?”说着说着,李沐就已经开始轻薄起李妍儿那两团手感极佳的柔软来,却弄得妍儿气息越发的粗重,在李沐的怀里软成了一汪春水,娇喘着道:“坏人,就知道欺负我,每次菡儿姐姐都能随你出征,就把我一个人丢在一边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李沐知道有的事情打死都不能承认,赶紧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坚决否认道:“你和菡儿一文一武,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啊。” “真是,大白天呢。”李妍儿伸手推拒李沐的侵犯,却不知道她哪里是李大公子这等色中奇才的对手,李沐转身锁上了房门,就把李妍儿柔弱无骨的温软娇躯轻轻抱在书桌上,宽衣解带的成就了好事。。。 一番激情过后,李妍儿衣衫散乱的坐在李沐的腿上,胸口的亵衣下露出大片诱人的雪白,双手无力的伏着李沐火热的胸膛,用樱唇亲亲点了一下李沐的脖子,转而幽幽的道:“我知道,这次陕西造反的叛军之中,有你那个一直念念不忘的洛姑娘吧。” “额。。。你怎么知道的。”李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头道。 “昨天通政司发给郡公府的朝廷内参邸报上写了,我看你拿回来摊在桌子上,好奇看了一眼,陕北农民王二、种光道,还有白莲余孽徐鸿儒、洛鸢,这都是朝廷明令悬赏人头的反贼头领,兵部的态度,基本是不接受招安,准备死磕了。”李妍儿刚刚经历了很耗费体力的活动,现在说话也显得轻声细语的,不过语气中的忧虑却是掩盖不住。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李妍儿肯定是要更了解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的,自天启元年在朝鲜初识李沐以来,至今也已经有六年了。李沐在军事和民政上,都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和才能,对人性的把握和对时局的掌控都是万里挑一,唯独于情一字,是他最大的软肋,有的时候,他用这个字,给了自己的女人幸福,有的时候,他也因为这个字,被最好的兄弟所利用。 “李倧强行夺权,偷袭忠武营那次,是我第二次见到她。”李妍儿自从被李倧软禁之后,就再也没有叫过他“王兄”,每每提及李倧此人都是用姓名以代之:“她一个女孩子,带着数万教众攻击朝鲜宫城,尸山血海,飞箭如雨而不变色,说真的,这一点,我和菡儿姐姐都是不如。” “她和你们不一样。”李沐摇了摇头,柔声说道:“她出身山东青州,那时候正值第一次建奴越关,京师预警封城,山东就遭了秧,她的家人为防她被敌军糟蹋,就送她出海到了朝鲜。先是被卖到妓馆,若不是加入了白莲教,恐怕现在还在妓馆之中倚门卖笑吧。” “是啊,相公,那你一定要把她救回来。”李妍儿没有像孔胤植和熊成那样想什么多,只是出于女性的同情心,希望李沐能够把已经身世就很可怜的洛鸢姑娘从叛军的魔掌中解脱出来。 毕竟,选择白莲,并不是洛鸢的本意,彼时洛鸢还不到十岁,她一个穷苦出身的平民女孩儿,在这乱世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加入什么样的组织并不是她能选择的。 “对了,说起来,菡儿去哪儿了?”李沐抱着李妍儿,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物,才左右扫视了一眼道:“今天回来到现在都没有见到。” “说是去买什么新鲜吃食了,还是你来京的时候,那些山西兵带来的,现在在京中还挺受欢迎的,叫什么。。。薯条,好像是?”李妍儿说出“薯条”这个词,说的李大公子整个人一愣,呆呆的问了一句:“北京城开了家麦当劳?” “什么劳?”李妍儿奇怪的问了一句,不过对于自家相公偶尔冒出一些听不懂的词,李妍儿也早就习惯了,于是也就没有纠结李沐的那个“麦当劳”,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京师里的老百姓,以前一直叫那东西番薯的,灰不溜秋的,圆滚滚的也不好看。这回山西兵进京,每个人都背了一大袋子,说是你的太原镇发给他们做军粮的,还非要说叫土豆,很多人拿着番薯和京师老百姓换其他的吃食,也顺带就把一些做番薯的烹饪方法传到了京里。这薯条,据说是致美楼(这个酒楼到今天依然还在,是有名的“京城八大楼”之一)大拿掌勺发明的新菜,用那番薯条切丝,过上肉酱面糊后入油锅烹炸,不少食客都说味道绝佳,前几日我也是馋慌了,菡儿姐姐就自告奋勇的说要去买来尝一尝。。。” “哈哈,这个东西,我可吃过不少。”李沐对于薯条,那自然要比现在的大明人熟悉千百倍,很是爽朗笑道:“咱可得把这个好菜发扬光大,省得到了以后别人还都以为这东西是泰西人发明的呢。” 正当李沐倚红偎翠,享一时风流快活的时候,在京师的另一处别院之中,一处环境清幽的花园书房内,现在还是信王的崇祯正满脸急切的看着眼前安之若素的坐在椅子上,一身黑底蟒袍,还端着个皇龙青花碗的魏忠贤,看那茶碗的样式,明显是宫中御用之物,却不知道怎么被魏忠贤顺手给幺了出来。不过崇祯现在明显没有什么心思关心魏忠贤的茶碗品种,而是颇为焦急的连连唤道:“魏相?魏相?您倒是拿个主意啊。” 魏忠贤却是好整以暇的很,伸着鼻子轻轻嗅了一下茶香,然后端着茶碗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才捏着那糟心的公鸭嗓子,得意的笑道:“殿下莫急,这一次我都布置好了。六部堂官和大九卿都打点了过了,就算是不愿意主动参劾的,也都表示要作壁上观,内阁里,首辅刘阁老已经快撑不住了,现在首揆也是自身难保,很难再有什么精力去管他这个好学生了。只要他李沐在陕西平叛期间,和那反贼说一句话,六科廊的六科给事中,大理寺,六部,都察院和十三道的御史就能参到他上法场!” 崇祯听着魏忠贤极其恶心的公鸭嗓子,心中真是一阵阵的腻歪,恨不得扑上去把那老阉奴的脖子掐断了了事,但是他现在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信王,还不能和如日中天的九千岁相抗衡,这些都是只能放在脑子里想一想。现在的崇祯唯有先示敌以弱,装傻充楞道:“可若是李沐不说,以他的能力,平定陕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那我们岂不是又白送功劳给他了?” 要说崇祯活着是真累,一方面,他不想看李沐兵权过盛而失去掌控,一方面又不想让魏忠贤权势滔天而无人及,拼命的想在其中搞平衡,奈何人言微轻,往往计划好的,执行力却远远不够。 现在崇祯唯一能指望的能说得上话的心腹,也就辽东巡抚袁崇焕一个人,但是到目前为止,袁崇焕基本是被李大公子按在地上摩擦,毫无还手之力可言。。。 “不会的,殿下,李郡公和那反贼妖女洛鸢之间,渊源颇深,只是一直没有证据罢了。”魏忠贤淡淡的道:“上次山东之乱,袁抚台不是向殿下汇报过了吗?” 崇祯听闻魏忠贤此话,更是悚然大惊,他自以为和袁崇焕的交往甚密,应该绝少有人知道,却冷不防从魏忠贤口中听到这话,一下子冷汗就湿了半个身子。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好像还是太小瞧这个同时执掌锦衣卫和东厂两大超级特务机构的大明第一权阉了。 “既然魏相运筹帷幄,心里有底,那是孤王多虑了。”崇祯虽然心中惊涛骇浪,但是表面上依旧强做镇定的恭维了一句。 魏忠贤也不拆穿他,只是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尖细的笑道:“殿下,你这儿好茶不少啊,若是殿下能一直安心的喝自己的茶,老奴自然也就心里敞亮,该看到的,老奴无所不知,不该看到的,老奴一无所晓。” 崇祯虽然年仅十四岁,但是却已经有些政治家的基本素质,即便是被魏忠贤当场揭穿了心中的小秘密,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打了个哈哈道。 “魏相真是说笑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真的累了 未免事情有变,节外生枝,等到三月初一的这天,刚刚拿到兵部批文的李沐就赶紧带着大军出发了,李沐亲率三万晋兵从北京城一路西去,沿途太原镇,宣府镇,延绥镇三镇军兵也接到命令随同作战,只要李沐抵达就会加入大军的队伍。 而此时在行军的马车中,李沐靠在一个金鸡缎面的红色靠枕上,用手不住的按压自己的太阳穴,摇摇晃晃的马车规制极高,气度不凡,但是毕竟只是个代步工具,晃来晃去的让李沐好不难受。 战争,是迫于无奈的选择,绝不是李沐本身培养的爱好,虽然在别人眼中,李郡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平定陕西叛乱应该是白送的功劳,可是却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每次在战场之上到底有多大的心理压力。 在别的将领眼中,也许战场伤亡不过就是一个司空见惯的数字,但是对于李沐来说,这些却都是鲜活的生命,纵然已经习惯了尸山血海的伤亡,却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的地步。现在的李沐,时常在夜晚入眠后,又被战场上的残酷和血腥惊醒,有时甚至感觉自己已经有一些后世所说的战场创伤应激综合征的迹象,不过在这个时代,显然还没有人关注这类心理问题。。。 他不敢输,也输不起,李沐之所以能以小博大,让魏忠贤都甚为忌惮,最大的优势,就是他几乎战无不胜的战绩在大明各地军队中积累的崇高威望。 “菡儿。”李沐的马车里除了他自己以外,自然还有另外一个绝色美貌的女子,正是刚刚成为郡公夫人,却依旧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的若菡了。 曾经的玥然格格,因为得到了天启御赐的封号,已经成了大明名正言顺的郡主,一品诰命。在女人一辈子可以取得的荣宠之中,若菡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嗯?”若菡是个娇憨跳脱的性子,哪怕做到一品的郡公夫人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看着李沐有些征询的目光,还以为是找她要吃的呢,赶忙开始打开身边精致的红木食盒翻找起来。 “不用找了,我不饿。”李沐哭笑不得的制止了像只土拨鼠一样的若菡,伸手抓过佳人的柔夷,轻轻躺到若菡一双浑圆紧致的修长美腿上,把脸埋到她温热柔软的胸口处,幸福的深深吸了一起口气。 若菡看着李沐很是孩子气的举动,也是笑着轻轻抱住丈夫的脑袋,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问一句道:“累了么?” 李沐转过身,看着若菡一双美得像宝石一般的眼睛,浑似梦中的开口问道:“为什么是我?” “什么?”若菡被问得一愣,确定李沐确实在和自己说话后,才呆呆的摇了摇头道:“什么。。。为什么?” “外敌入寇,山河破碎,为什么都要我去抗?国家羸弱,民族气运,为什么全是我去管?我打了六年仗,出生入死,历经战阵,为什么还TM有人跟我过不去。”李沐用手遮住双眼,语气疲惫而平静的苦笑道:“我尽心尽力的做了那么多,每个人都当做理所当然,从东南每年解税款一千万两进京才让这些酒囊饭袋领个全薪,现在在廷议上却一个劲儿的给我使绊子,他们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我,现在的大明朝应该个什么样子?!” “这个。。。妾身。。。也不知道。”若菡轻摇臻首,崇拜而认真的对李沐道:“我只知道,我的男人,我的丈夫,是全天下最伟岸的大英雄,挽家国前途于危难,却又对苍生百姓心存仁爱。像高山一样为我们姐妹挡住危险,且依然发自内心的给了我们尊重和信任。。。也许,每个人选择的路,都不一样,没有人逼着你选择做什么人,只是总有些与生俱来的声音告诉你该怎么选,比如我爱你,也比如,你自己选的这条路。。。哪怕难,也有我陪着你啊。” 李沐闻听若菡此言,顿时柔情百转,起身点水般的吻了一下她吹弹可破的脸颊,然后掀起马车的车帘,看着两边坐在战车中行进的士卒,他们也许是为了保家卫国,也许是为了养家糊口,战场之上,从无对错,只有生死。是啊,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 “噼里!”一声巨大的声响从天空中传来,李沐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以往春日里有些惊雷是很正常,否则二十四节气中也不会有惊蛰这一说了。但是自天启年以来,大明连年大旱,北方诸多以种植稻米和小麦生存的省份都面临歉收甚至绝收的境遇,让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因为圣上不修德政,上天降罚警示之意。 李沐当然不会相信什么上天降罚的说法,这是因为恰好遇上地理上的小冰河时期而已,大约是从1350年到约1850年,尤其是集中在1550年—1770年这220年间,具体表现就是夏季大涝,冬天大旱,温度下降极快,冬天冷的出奇,对一直以农耕为主的中华文明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闪电?”李沐心中默默的念叨着,现在是天启六年,也就是说。。。李沐想着想着,突然眼前一亮,随后又暗淡了下去:“可是这样太冒险了。” 若菡很是疑惑的看着李沐忽明忽暗的神色,不过也没有突兀的打断他。 “三跃!”思忖良久,李沐似乎是拿定了什么主意,转身对马车外喊道。 “公子有何吩咐。”忠心耿耿的三跃寸步不离的跟在李沐的马车边。 “传我命令,命令固原,甘肃两镇的军兵除留下守边之兵外,其余的东进准备入陕作战。”李沐语气沉稳的下令道。 “诺,公子。”三跃应诺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公子,陕西叛军不过上万,这三万晋兵,加上太原,大同,延绥,固原,甘肃诸镇怕是集结了有十几万大军了。。。犯不着吧。”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李沐有些忧虑道:“山东白莲平而复叛,就是因为让首恶混杂在乱兵中逃走了。这次我要把这支叛军围而歼之,别的不说,王二必不能走脱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洛川城中洛姑娘 洛川县位于西安以北,延安以南,是陕北地区重要的交通中转站,但是万历年间以来,陕北民生凋敝,人口锐减,现在的洛川县,早已经不复昔日荣光。加上连年兵祸连接,壮丁入伍征战者甚重,已经渐渐呈现出一片荒芜萧瑟的悲惨景象。 而此时的洛川城内,在原来洛川县衙的前厅之中,白莲教的几位主要首领正在吵得不可开交。 “徐师兄,这李沐的厉害,你是知道的。”说话的人,正是曾经在李沐麾下做过一任枪棒教头的洛攸,此人精心训练了数万锦州军,深知李沐用兵练兵之利,故而对李大公子亲率大军前来颇为忌惮。 但是虽然洛攸这么想不无道理,名义上的白莲军首领徐鸿儒却另有打算,其白莲军想发展壮大,一时要和白水的王二部互为倚仗,而是要有拿得出手的城市提供稳定的兵员和粮草,现在陕北饥荒连年,很多农村地区已经十室九空,离开洛川城后,若是没有找到稳定的补给来源,不用官军围剿,他们这些松散的乌合之众就会自己溃散掉。 “洛师弟,此言差矣。”徐鸿儒眼珠咕噜咕噜乱转了半天,最后语气坚定的道:“洛川是陕北第一大县城,我们在这里招募的壮士已经超过八千人,假以时日,必将能将我白莲精锐进一步扩大,若是去了穷山乡野间,怕是没有这个条件啊。” “说的是啊,我们好不容易在陕西有了立足之地,现在根基未稳,很多征召来的白莲力士都是新人,战力好坏不说,忠诚都不敢保证,却又真是好死不死的,朝廷怎么会突然让李沐那个小阎王总制陕西?”另一个白莲长老恨恨的道:“难道现在狗朝廷都学软了?不怕他手握重兵,自立为王吗?” 要说此次白莲教在陕西随同王二起事的最大失误,就是没有料到李大公子跑到京城述职一趟,宣大总督变七镇总制,莫名其妙的又升了个官儿。原本这些人想着李沐在山西做总督,总不能越俎代庖,伸手伸到陕西来了。结果这一下吃了个朝中无人,消息不灵通的大亏,等到这些白莲教徒知道李沐新任了七镇总制以后,李大公子的十几万大军已经在来洛川的路上了。。。 “不过前几日一直猛攻不停的陕西巡抚曹允桢的兵,这两天好像消停了。”一位看上去新任不久的白莲长老说道:“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再征召一些壮士来守城吧,另外,如果不得已的话,也就只好让城内的大户纳娟一些粮草了。” 这位长老的话一出,洛攸就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原本洛川城所面临的压力就极为可怖,因为徐鸿儒一意孤行,非要打着个中兴福烈帝的旗号吸引仇恨值,以致引来朝廷大军围剿,能不能守住城池尚在两可之间,此时转而去得罪洛川城内的世家大贾们实不明智。毕竟白莲教顶着个反贼的帽子,在山东之战后已经深入人心,一时半会儿怕是改变不了,这些大户们不主动为朝廷引路就不错了,这些人还想着让他们纳捐? 要说现在的白莲教确实是境况堪忧,山东一战,李大公子神兵天降,动用定远号装甲巡洋舰,把白莲教打得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于弘志、王好贤等一大批教中精锐为官军所杀,剩下的也基本被吓破了胆。现在的陕西白莲军,几乎都是徐鸿儒和洛攸来陕西之后重新招募的,受制于时间的紧促,教众水平良莠不齐,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再加上徐鸿儒这个被野心和地位蒙蔽了双眼的首领,白莲教搞成今天这个锱铢必较,格局狭隘的样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用争了。”正在两方相持不下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洛鸢开口了,洛鸢身为白莲教的圣女,是全教布教的精神象征,无论何时寒暑都是一身白色的轻纱薄衣,不过洛鸢身手绝佳,多年的养气功夫傍身,也是一点不觉得冷热交替之不适。洛鸢斜斜的坐在一把陈旧的梨木大椅,两条极其修长的美腿在裙下交错着,绝美动人的俏颜上,一喜一怒均丝毫不行于色,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语气道:“我们不能弃城。”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听到这句话,便有几个知道些内情的长老开始不服气的嘿嘿笑道:“洛圣女,别人不知道,你可是瞒不过我,老夫在圣教第一次于川中起义的时候,你这小妮子还没出生呢!在山东那会儿,我们谁人不知道,你可是那李郡公的老熟人了,就算是城破了,你洛圣女大不了脱下这身圣女罗兰服,换一身好看的去服侍他就是了,只要伺候的舒服了,还怕保不了条命?剩下我们这些老人可就性命难保喽。” “杨晨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见那白莲长老说的不堪,语气中多有轻佻侮辱之意,洛攸怒气冲冲的警告道。 兴许是洛攸在白莲教内部威望很高,他一开口,那叫杨晨海的长老便闭口不说话了。 “杨长老,你无须在那里阴阳怪气的肆意置喙。”洛鸢冷若冰霜的道:“我在山东,曾与李郡公有数面之缘,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我也与他没有任何媾和之情,我的圣女宫砂在此,你又如何无端污人清白?再者,他李沐攻城,向来爱用重炮轰击,上一次在山东,动用宝船战舰轰击我圣教子民,炮弹长不长眼睛,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好了,都不要说了。”看敌人还没来,自己内部的裂缝反而越来越大,徐鸿儒站起身来,不耐烦地制止了火药味儿越来越浓的争辩:“现在当务之急,是加紧备战城防,陕北民乱范围这么大,涉及三府十六县,李沐不会死盯着我们不放的,王二他们也不是傻子,只要我们能拖住几日,然后等着王二带兵攻打西安、咸阳,陕西之重,莫过于西安,只要西安受到威胁,李沐绝没有不去救的道理,彼时洛川之围自然就迎刃而解了。”徐鸿儒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颇为笃定的道。 “那就这样吧。”也不知道是觉得徐鸿儒太自以为是,而是真的深深的赞同,洛鸢兄妹也不置可否点点头,徐鸿儒见大家似乎没有意见,便抬首昂扬道:“大家都下去准备吧。” 待到大厅内的白莲教中人都走光了之后,留在大厅中的洛攸才很是小声的对洛鸢道:“小妹,你到底在想什么?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当初我在锦州做枪棒教头,对于李沐手下的兵可是很有实感。别说李沐带着数万大军来围我们,就是他那白云兵,随便抽调个一两千来我们都不是对手啊。” “我知道。”洛鸢面色不变的道:“我在山东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站在威海城头,一句话就吓退了数万辽东军,挥手间,锦州军便士气昂扬,悍不畏死,只要他李字大旗所在,将士用命几乎达到了无视生死的地步,简直仿若妖术一般。只有徐师兄还有那些不知道李沐厉害的蠢货,才会自以为自己居然可以在战场上和他一较高低。” “你知道?你知道就更奇怪了,那你潜心撺掇王二造反,布下这个必败之局又是为了什么呢?”山东起事失败后,洛攸算是见识到了李沐的厉害,在李大公子的地盘上,没有绝对的实力优势休想翻起什么大风浪来,一时也就绝了继续闹事儿的心思。 但是却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过几天安稳日子了,洛鸢却主动找到他,想要洛攸和他一起联系白莲旧部起事,原本陕北地区连年大旱,老百姓饿死无数,官府却依旧横征暴敛,以致民生艰难到了不反没有活路的地步,确是对于白莲教来说,简直是天然生存发展的土壤,可是这一切都是基于,陕西不是他李沐的地盘,洛攸才有自信说这个话的。这一回李沐亲自领军跑来平叛,那情形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放眼大明,从南到北,四川的、云贵的、山东的、陕西的林林总总各路叛军,敢道一句自己不怕他李郡公的还真一个都没有。 “他在紫禁城内设宴两百桌,盛邀四位国公和皇帝皇后出席,首辅大臣亲自主持,让他迎娶两位郡主,册一品诰命。”洛鸢声调陡然提高道:“他李沐集万千宠爱,给了两位郡主最盛大的婚礼,我自知自己身为反贼,命卑轻贱,不敢奢求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我就是想知道,现在我身陷险境,被朝廷大军围剿于陕西,眼看朝不保夕的时候,他。。。他到底会不会在乎我?会不会来救我?!” “什么?你。。。”洛攸看着洛鸢那耿直了脖子的模样,似乎都有些不认识这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了,过好半晌才迟疑的道:“难道徐师兄举旗称帝的主意,是你出的?” “对!是我。”洛鸢毫不退让的看着洛攸吃惊的神情,干净利落的承认了,浅浅的笑道:“他若不称帝,怎么引来数万朝廷大军围攻洛川?我又怎么算的上身陷险境,朝不保夕呢?” 这一回,连洛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敢情洛鸢撺掇王二起事于白水,然后利用徐鸿儒的野心,让他带白莲教脱离主力义军自立门户,再蛊惑徐鸿儒打出中兴福烈帝的称号,其实就是为了引来陕西官军的围剿。 说到底,是因为李沐大张旗鼓的迎娶两位郡主,搞得天下皆知,身为李大公子明面上的敌人,实则已经芳心暗系的洛圣女,吃醋了。。。 女人被嫉妒吞噬了理智之后,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虽然洛鸢不至于和两位郡主反目成仇,但是为了证明自己心爱的男人同样也喜欢她,怜惜她,在乎她,洛圣女真可谓是不顾一切,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洛攸知道妹妹的心思后,不由得苦着脸将腰上的佩剑解下,轻轻的放在桌上,看着眼前的佩剑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现在他来了,你开心了?” “嗯!”洛鸢毫不客气的重重应了一声,原本满是煞气的俏脸上一瞬间又堆满了阳光,看得洛攸一愣一愣的,眼看着大军围城,洛鸢却很有几分心满意足的意思,接着古灵精怪的笑道:“当初若菡姐姐在沈阳有难的时候,他带着十万甲士去沈阳迎亲,现在我在洛川,他也带着十万大军来找我,公平合理,童叟无欺嘛。” 洛攸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性格清冷如冰的妹妹出现这样的神情,好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却又似乎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第二百三十五章 乌合之众 待到三月初十的时候,李沐所率之三万晋兵和来自五大军镇的援兵将近五万大军已经汇聚洛川城下。李沐治军御下极严,在大明也是出了名的。虽然平日里时常和普通士卒同吃同住,蹴鞠攀援各种游戏玩的不亦乐乎。开战前,也是召集众位将领,大家插科打诨嘻嘻哈哈的定下作战计划。但是在战场上,他李沐麾下的军队,只有命令,没有对错,对于任何在面对敌军时不遵从命令,擅自行动者,一概以斩立决论处。故而洛川城下虽然有大军十万,却无一丝鼓噪私语之声,熟悉李沐的太原镇兵、大同镇兵和晋兵,早就习惯了听从李沐的命令,其他不熟悉的陕西各镇,碍于李大公子的赫赫威名,一时也不敢随意出声。从洛川城上,居高临下的望过去,五万甲士,排列成严整的方阵,旌旗猎猎,刀枪如林,带着强大的威压,直让不少刚刚上战场的白莲新兵两腿打颤。 当然了,五镇援兵一共来了八万精兵,不可能全部拉来攻打小小的洛川城,而是在固原以东,西安以北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洛川,白水,韩城,澄城、宜君五个民乱最为严重的县包围其中,洛川只不过是三个主攻方向之一,由太原郡公,七镇总制李沐李大人亲自领东路军五万予以攻击。 五万大军在洛川城下严阵以待了片刻,李沐才回头对大同巡抚孙传庭道:“伯雅,你来指挥,列一字双翼阵,让战车冲城,把两翼管好,防止偷袭即可。”晋兵名义上的战斗序列隶属于大同,归大同总兵官成钰所辖,不过今天既然巡抚孙传庭在场,成钰自然还是要给上官几分面子。 “督师,要不要派人先劝降一下。”孙传庭在一边低声道,毕竟如果能够说服白莲叛军投降,为什么非要照死里攻城呢? “你先把炮架好,我来和他们谈。”李沐头也不回的看着城墙上来来绰绰的人影,对着那高耸的白莲圣旗撇了撇嘴:“这造反能不能成事儿,看旗子都能看出来,你看白莲教那破旗子,长得跟坟头上的招魂幡似的,不败才有鬼了。” 李沐这边兀自嘟哝着鄙视白莲教的旗帜,那边战车阵已经轰隆隆的开始移动起来了。这些战车都是用上一次在宣府之战中,缴获来的蒙古人的重炮铸造的,这一回去京城,李大公子软磨硬泡的又从工部弄来了一些材料,对这些战车进行了改造和加固。 现在的晋兵战车,前方还有倾斜的额外铁甲,顶上开了口子,加入了一个可以旋转的,包裹着铁皮的木质观察塔,只要用两只脚就可以操纵杠杆,让观察塔三百六十度旋转起来。这个观察塔,也是天启皇帝荣誉出品,论起设计机械和做木工活,大明朝满朝的文武百官绑在一块儿都不一定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现在的晋兵战车,要不是前面还有四匹马拉着,还真有几分后世装甲车的模样,如果再加上一根炮管的话就更像了。 当战车缓缓的往前推进了数百步后,八百多辆改造后的崭新战车排成了三排,随着孙传庭一声令下,战车前方突然打开一个五尺见方的炮门,黑洞洞的炮管从车中伸了出来。 李沐让晋兵下车列阵后,让炮兵们把大炮搬到了战车上,这车子本身空间很大,战时能容纳好几十个人,还能加上几门小炮,现在把人换成重炮,也是显得绰绰有余,丝毫不显拥挤。 就是重量重了很多,所以安装了重炮的战车,地盘也额外进行了加固。 大批战车列队完毕,整整一百五十门西班牙重炮,五十门红夷大炮,五百多门小型弗朗机速射炮阴冷的对准了洛川城并没有多么坚固的城墙。 “我的扩音筒呢?给我拿来。”看战车阵已经列队完成,李沐开始问三跃要自己的扩音筒,不过李大公子的扩音筒,其实就是一个带着支架的铜制漏斗型大喇叭,用最原始的方法放大自己的声音,虽然不像后世的专业扩音喇叭那么有穿透力,但是总比自己扯着嗓子吼要好得多。 “白莲教的逆贼们!大家上午好啊。”李沐的开场白永远是一副你们不要怕我绝对没有恶意的感觉,但是了解他的敌人,诸如建奴这种受荼毒比较深的,听到李大公子打招呼就开始拼命的逃跑。。。 李沐说了第一句话,满意的感受了一下自己的音量,才转头低低的对孙传庭道:“从现在开始,我说一句话,发一轮炮,不管我说什么,停下来,我就要听到炮声!” “诺,督师。” 李沐点了点头,又把嘴巴对准那大的夸张的铜喇叭吼道:“老子是太原郡公,七镇总制李沐!” “他就是李战神?”“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王二狗,你别挤我!”听说是李沐亲自到场,不少白莲教的叛军还在不知死活的,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大明朝盛名已久的李战神,很有些看到明星的激动意味。 “开炮!”随着这边李沐的话音一落,孙传庭就抬手大喝,一时间,数百门大小火炮一齐怒吼起来,无数的铁弹,开花弹飞快的朝城墙上飞了过去。 “轰隆隆”,数百门大炮齐射,连大地都开始颤抖起来,洛川城的城墙上瞬间飞起无数的尘土,夹杂着哀嚎和到处乱飞的残肢断臂,场景真如修罗地狱一般,极尽悲惨。 “你们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我非常不开心!” “轰!”随着李沐的第二句话说完,又是重炮齐射的声音传来,白莲教的士卒们简直都被炸傻了,强大的炮火带着毁天灭日的气势,上来就把本身意志并不坚定的白莲教众轰的七零八落。 两轮炮火过去,可怕的追魂炮声再次停下,明军军阵寂静一片,而对面的白莲叛军已是处处惨嚎。 李沐瞅准空档,再次开口道:“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要么现在就投降!要么老子把整个洛川城轰成平地,老子杀的人太多了,多你们这几个也不在乎?怎么样,还打不打?!” “轰隆”,又是一轮炮弹飞过去,李沐这回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孙传庭道:“哎哎哎,我劝降呢,你给点时间让人家考虑一下行不行?” “督师,是您说说一句话打一轮炮的。。。”孙传庭有些委屈的低声道。 “李战神,不要打了,我们降啦,我们降啦!”“对面的大人,我们不打啦!”“快跑啊,别给朝廷大军抓住啊!”“李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三轮炮火加上李沐的赫赫威名,白莲教一万两千多叛军不到一刻钟就彻底崩溃了。。。 他们有的举起白旗主动出来投降,有的觉得自己身为反贼,怕是得不到朝廷的赦免,于是丢下武器就往荒野中逃去。 “乌合之众。”李沐心下不屑的嗤笑一句,回头对后军道:“北云在前,全军步枪上膛,所有手中有利器,腰间腰带未解之成年男子,无论有没有头戴白巾,一律杀无赦!” 第二百三十六章 闹够了没有 洛川城的城门后,徐鸿儒拍了拍身上已经满是尘土的衣服,从旁边的瓦砾堆中捡起自己的佩剑,踉踉跄跄,嘴唇颤抖的站了起来。用佩剑支撑着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踱步到已经被轰成废墟的城上的木质塔楼前,透过残破的墙垛向外看去,大队身着银甲,手持步枪的重骑兵正排着严密整齐的阵型,随着鼓点一步一步的向洛川城压过来。 “开战!开战!”徐鸿儒嘶哑着嗓子,抓住一个身边正准备逃跑的白莲力士,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他道:“敌军杀过来了,给我上城放箭!” “陛下,不能打了,真的不能打了。”徐鸿儒当皇帝的美梦做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被现实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他实在是不甘心啊,每天被无数教徒三呼万岁的感觉,简直就像毒品一般,已经彻底啃食了徐鸿儒那颗早就被贪婪包裹的心。 “来人,来人!”徐鸿儒在城头挥舞着佩剑,歇斯底里的嚎叫着道:“给我杀,给我杀!朕是皇帝,是我圣教所赐之中兴福烈帝!尔等贼子,区区蝼蚁,又何足道哉?!” “快!马上去关闭城门!”徐鸿儒嚎到一半,却突然听见城楼下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随后就看到洛鸢兄妹正带着最精锐的护教青花卫已经赶到了城下。这些青花卫都是白莲教所培养的精锐死士,意志忠诚,实力强大,等闲明军士兵都不是对手,可惜的是在山东之战中损失太过惨重,只剩下区区六百余人,在数万大军规模的战役中,已经于大局没有什么影响可言了。 青花卫的死士都是着一身蓝白相见的麻布长袍,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身上穿着坚固可靠的金鳞软甲,气势沉稳,身手不凡。执行命令之时毫不拖泥带水,一看便知是历经考验,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的心狠手辣之辈。 “洛师妹,你来了,你来了,太好了,快,快让青花卫挡住这些逆贼啊!”徐鸿儒看到洛鸢,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伸手就去抓洛鸢的玉臂,一副深为倚重,看到希望的急切样子。 洛鸢不动声色的闪过了徐鸿儒的手,依旧清冷无比的道:“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让他们进来。” 李沐原本以为仗已经打完了,正准备嘱咐熊成带人去城内搜索洛鸢的下落时,洛川城厚重的城门却又吱吱呀呀的关上了。 “怎么回事?”李沐看着关闭的城门也有些愣住了,以白莲教现有的实力,无论哪个角度都不是官军的对手,拖延时间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而且洛川城这个级别的城池,也不可能是李大公子数百门火炮的对手,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把整段城墙都夷为平地。 随着洛川城的城门关上,北云兵也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大同巡抚孙传庭脸上戾气一闪,拿着令旗站到了号令兵的旁边,既然这些反贼不知悔改的话,那就让炮火让他们彻底屈服吧!有的时候,杀鸡儆猴,对于这些有丰富边事经验的官员来说,也不失为一条平定社会动乱行之有效的捷径。 “先别动。”看到孙传庭已经准备下令开火了,李沐赶紧制止了他。 洛川城头上,出现了一位穿着一身白色汉装的女子,身形高挑,气质如广寒仙子一般,清冷绝色,却又觉得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可否请尔等总帅,太原郡公李大人出面一见?”那一身汉装,美如谪仙的姑娘,自然就是和李沐剪不断理还乱的洛鸢了,她没有用任何扩音的器具,单凭运起内力,便将声音传出数里之远,可见洛鸢的武艺,比起外家功夫炉火纯青的若菡,应该也在伯仲之间。 李沐看到洛鸢,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这个死丫头,还嫌自己捅的篓子不够大吗?自己找也来找她了,为了怕她再逃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不惜调动十万大军把陕北五县全部围住,李沐自认为,他喜欢一个人,已经竭尽全力,如果对方执意不领情的话,他也不想没完没了的自取其辱。 看着李沐带着随从精锐走到城墙百步之远的地方,熊成在后面忧心忡忡的望着他,这一下,数万大军众目睽睽之下,李沐如何和朝廷解释自己和洛鸢早已相识的事实?甚至如何应对可以预见的,即将到来的针对李郡公在平叛过程中,擅自交接反贼的无数参劾? 在熊成眼中,这几乎是一个必死之局,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破局之法,可是作为李沐的多年好友,熊成有深深的知道,这个时候去劝李沐根本于事无补。这人沙场征战的时候,冷静的仿佛像冰冷的器械,无论情况多么危急,敌人多么强大,在他眼中都不过尔尔。而当他面对自己感情的时候,却又冲动像毫无心机的少年,无论别人怎么劝说,利益如何重要,他都不愿意选择那个在大部分人看起来正确的选择。 又或许,这才是他一直和别人不同的魅力,才让无数仁人志士聚集在他的麾下,从各省督抚,到复社领袖,从领兵大将,到文官直臣。都心甘情愿的以为其臂助,从秦良玉、熊廷弼、杨涟、叶向高。。。 都在尽心尽力的为他的成长保驾护航。 二十六岁的李沐,从无数战争和朝争中走过来,比起当初熊成认识他的时候,手段和心机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却唯独这个为情所困的坏毛病,这么多年一直死教不改,还让他颇有几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得意。 “有话快说。”李沐看着洛鸢这个看似清冷如霜,实则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一样的白莲圣女,没好气的开口道。 “你。。。”洛鸢其实看到李沐的第一眼,心中填满了无限的欢喜,这时候听到李沐不冷不热的语气,也是觉得一阵气苦,带着几分幽怨道:“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洛鸢!”李沐陡然一声大吼,把周围的亲兵吓了一大跳,纷纷看向双眼通红,气得胸口不停的起伏的李郡公,却见李沐跳下马来,捡起一块石头,恨恨往洛川城墙的方向砸了过去,接着高声喝道:“你闹够了没有,给老子滚下来!” 李沐这个语气,在别人看来,分明就是在训斥自家的女人了,那样子,分明一副你的事情我做主,赶紧快别闹了的气势。 更令人吃惊的是,一向清冷的像一座冰山,对任何人都不假以辞色的白莲圣女洛鸢,竟然像个做错了事儿的小女孩儿一般,低垂着头,乖乖的从城墙上下来,让手下青花卫打开厚重的城门,可怜巴巴的走了出来。 知道内情的熊成和孔胤植满是担忧之情,而在其他不明真相的各镇将领眼中,却全是说不出的震惊,李督师这个王霸之气有点过分了吧!平叛还有这么平的?!当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修仙网络小说吗? 要说明军的将领被震撼到的话,对于白莲教的一干教徒来说,简直就是世界观崩塌了。在他们眼中身为无生老母转世的白莲圣女洛鸢,居然被敌军主帅像训媳妇儿一样的带走了。 洛攸在城上,摇头苦笑一声,转而看见徐鸿儒靠在城墙的一块碎成好几半的青砖边,手中染血的佩剑掉落在一旁,脖子上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还在汩汩的流着鲜血,已然气绝。。。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服软 洛川县城中,县衙的后院厢房中,李沐征袍未除,身上还穿着一身一品武官的明光甲胄,双手背在身后,绕着房间的旧榆木桌子不停的打着转。 昔日冰清玉洁,高冷如霜的白莲圣女洛鸢,依旧穿着她的白色薄纱长裙,凸显出她身量极高,凸落有致的身段,跪在李沐面前的地上,低垂着一双明媚的美眸,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置自己于何等危险的境地!你让我怎么和朝廷交代!”李沐从穿越到今天,甚至觉得自己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担心。 “我知道。”洛鸢从小接受琴棋书画等各种才艺训练,说话的声音清灵温柔,隐隐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意味。 “啪!”李沐怒极攻心,一个巴掌扔在洛鸢的俏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李沐一瞬间伸手怒击,打完之后,感觉掏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虚弱无力的道:“交接反贼,按律抄斩。若不交接,我率军平叛,遵从皇上旨意,也应该一个不留。” 李沐摇头笑道:“现在你满意了?这事儿传到北京城,死罪肯定是免不了了。你要有什么特别想要完成的愿望,趁着我现在还是七镇总制,抓住机会赶紧提要求。” “我想我山东百姓人人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洛鸢低声道。 “你在逗我的吧?”李沐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洛圣女,带着惊疑不定的神情问道:“要不我上个折子保举白莲教圣女做山东布政使?反正也是个死,再扯淡一点老子也无所谓了!” 洛鸢缓缓的抬起臻首,一双美眸定定的看着李沐那一副你是不是疯了的神情,突然一个漂亮的翻身,一把将还穿着一身甲胄的李沐扑倒在地。 唰唰几声利刃破空之声,甲胄上系在李沐身上的粗绳应声而断,一身甲胄便散落开来,只剩下一件麻布中单留在身上。 洛鸢一身薄如轻纱的长裙坐在李沐的腰腹上,紧致修长的美腿贴着李沐的胳膊,让他隔着纱裙就感受到了洛鸢光滑诱人的肌肤。 “咯咯。”看着李沐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洛鸢浅笑出声,一点点的俯下身子,和李沐贴的越来越近了:“我就是逗你啊,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李沐一低头,就透过长裙的领口处,看到了两团白腻的风光,甚至连一点嫣红也映入眼帘,让刚刚新婚燕尔,初尝禁果滋味的李大公子心猿意马的咽了一下口水。 第一次,李沐看到洛鸢娇躯的美妙,还是在朝鲜的京城别院之中,当时洛鸢伸手锐器之伤,不得已才解衣让李沐为她拔出插在肩膀上的利器。当时惊魂一瞥,自然比不得现在的大饱眼福,曾经对李沐亵渎的目光大为恼怒的洛圣女,居然一脸幸福的小模样,有些得意的看着李沐痴迷的目光,轻启樱唇,兰息迷醉的问道:“好看么。” “好看。”对于女孩子的这种问题,从来就没有其他的答案,再说了,本来就好看啊。。。 “嘶拉”一声,洛鸢抓住自己的白色长裙,用力一扯,就把上衣撕开了大半,露出里面雪白的抹胸和纤细的腰肢,还没等李沐的大脑消化发生的事情,洛鸢就一下子吻住了李沐的嘴唇,双手拉住李大公子的大手轻轻的覆在自己的玉峰之上,触手尽是柔软温热,让李沐瞬间欲火高涨起来。 “你这是在玩火你知道吗?”李沐强忍着某些不可细述的强烈需求,用喷火的眼睛盯着已经衣衫散乱,处处都露着无限春光的洛圣女,看那神色狰狞表情,真像是要把洛鸢当做一盘好菜吃下去的样子。 “我这人天生就爱玩火。”洛鸢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大公子几欲疯狂的眼神,感受到某处火热的坚硬,淡淡的说道:“你不是依旧喜欢么。” 李沐有的时候,觉得洛鸢此等清冷的性子很有几分韵味,有的时候,又觉得她这似乎全然满不在乎的德行让他心中邪火乱窜。你要是真的都不在乎也就罢了,偏偏洛鸢是个外冷内热的类型,外表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小心思比谁都敏感。 李大公子看着洛鸢那故作平淡的语气,再也忍受不住,一个翻身就把身姿轻盈的洛圣女顶了下来,在洛鸢的惊呼声中,抓住她的腰身就往面前的榆木桌子上一扔,洛鸢一个立足不稳,整个人就趴在了桌子上,圆润的翘臀挺立着,一双修长的玉腿站在地上,形成了一副让任何男人都会血脉膨胀的美好画面。 “你干什么?”在这个时候,洛鸢似乎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所学的所有武艺,像个普通的小女人一般,带着几分害怕和期待的复杂心情,连说话的语气都开始颤抖起来。 李沐冷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去,扬起大手就狠狠的落在洛圣女弹性极佳的圆臀上,一边打一边恶狠狠的问道:“你知不知道错了?知不知道错了?!” 洛圣女走到哪里,一直是被都是当做白莲教的精神象征供奉起来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眼眶里迅速积满了泪水,带着哭腔道:“我知错了,奴家知错了,妾身知错了,好人,李大人,李郡公,你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打了。” “下次还敢不敢了?!”李沐力度越重,洛鸢却越有兴奋的感觉,身体里仿佛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欲望,迫切的在寻找发泄的当口。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洛圣女此时已是案板上的鱼肉,自然不敢再有违逆之语,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回答道。 李沐看洛鸢服软,这才减缓了力道,不过一只色手也没有离开洛鸢的臀部,而是改打为摸,认真平常起佳人身体的弹力来。 一直以来高高在上,清冷如水的洛鸢,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圣女的样子,长裙散乱不堪,胸口的抹胸也被蹭到了腰上,一头靓丽柔滑的长发贴在盈盈一握的腰身上,撅着诱人的地方任由那坏人轻薄。 “这位公子。”洛圣女转过臻首,双眼里还带着尚未干涸的泪水,一脸可怜巴巴的对李沐道:“你不打算做点别的吗?” “嗷。”闻听此言的李沐无论如何再也按捺不住,拉起绝美的圣洁的白莲圣女就扔到了床上,一个箭步的扑了上去。。。 却不知李大公子在洛川城内享一时风流快活的时候,京城里已经为了他,再次吵翻了天。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祸临头 李沐在洛川城来的这一出,说意外也意外,说不意外也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 当李沐在战场上对洛鸢说下那句话的时候,熊成就已经派飞骑急报北京城内的李氏一系的高官,除了在现场的太原总兵熊成,大同总兵成钰,大同巡抚孙传庭,宣府总兵张晓,衍圣公孔胤植外,主要通知的包括中极殿大学士,首辅大臣刘一燝,辽东经略熊廷弼,石砫宣抚使秦良玉,浙江巡抚洪承畴,官复原职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涟,以及英国公、成国公、魏国公三位国公爷,加上已经转任国子监祭酒的张溥和都察院湖广道监察御史的张采,林林总总不下数十名高官。 虽然李沐自己信心满满的告诉熊成,魏忠贤不过尔尔,根本不用担心,但是熊成却不是这么认为的。虽然现在的李沐,已经不用害怕魏忠贤在背后对他下什么黑手,但是那毕竟是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权阉,论起对内阁,六部,锦衣卫,东厂,御史台等国家主要权力机关的控制力,在大明王朝的历史上均无出其右。熊成总觉得李沐这段时间太顺利了,怕不是人有些飘飘然了吧。。。 但是事情已经做了,总要想解决的办法,让李沐放弃白莲圣女洛鸢全然不可能的话,只有想办法集众位高官合击之力来帮他渡过难关了。 但是熊成还是低估了历经三朝,久经风霜的魏忠贤老阉奴的手段。。。 魏忠贤此人,论读书,那是没读过几天,充其量也就是认识几个简单的和知道怎么签自己的名字,文化程度比起天启还不如,治国理政更是全然废柴,毫无章法可言。 但是论起搞欺上瞒下,左右逢源,声东击西等各种打击政敌的手段,魏忠贤简直不下统兵运筹的大将,从天启初年一个普通大太监,一点一滴的挤走了朝中大部分的反对势力,六年过去,魏忠贤已然权倾朝野。李沐就算是一颗他踢不动的铜豌豆,但毕竟只是颗豌豆,咬不动放在那里,也无力给他造成什么伤害。 事情刚刚发生,六科廊和都察院早就准备已久的言官们纷纷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上奏朝廷弹劾李沐,一时间,弹章像雪片一般飞进了通政司的值房衙门内,虽然身为宪政大臣的杨涟和首辅大臣刘一燝极力阻止,但是群情汹涌,想必是拦不了多久了。 再者,现在发起进攻的还只是六科廊和都察院的御史言官,这些人在整个大明朝的士子心中是正直清流的代名词,而在饱经风雨高官们眼中和疯狗无异,故而刘一燝还可以利用职权阻拦弹章转递司礼监。可是一旦要是有一位重量级的高官开始出声的话,就算是刘一燝,也不可能再阻拦下去了,否则要是被人参上一个隔绝宫闱,欺瞒君上的罪名,那不仅李沐救不了,自己也会赔进去。 除此之外,其实支持李沐一系的官员中,也有很多人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词。白莲教平而复叛,明显是冥顽不灵的造反分子,李沐身为大明的七镇总制,掌握数十万边军主力,抬手间,动不动就能集结十万大军围困陕北五县,可见其权势之重,也算是极为少见的了。如此手握重兵的封疆重臣,就算是曾经和白莲教的女人有什么露水情缘,李郡公毕竟年轻,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这个时候还不赶紧断干净?还不知死活的往上硬凑,不是把把柄往别人手里送嘛! 敌军阵营蓄谋已久,我方阵营处处漏风,失败几乎是注定的。 四月初九,吏部尚书王绍徽向通政司上《臣王绍徽劾太原郡公李沐九大罪疏》,奏折底下底下还有刑部尚书冯嘉会和多位二三品高官的签名。 如此规制的奏章,就算是刘一燝也不可能阻止它送呈御览了,当初杨涟身为右佥都御史,一副弹章把魏忠贤骂了个狗血淋头,字字诛心,但是类似于这等高官的奏章,内阁和司礼监若是擅自扣下,明显有谋反的嫌疑,吏部尚书,国家天官,掌握百官升迁,可不是那些疯狗一样的御史言官可以比拟的 况且内阁里面也不是铁板一块,或者说,除了刘一燝,其他几个才是真正的铁板一块。大明的内阁,也不是只有刘一燝一名内阁大臣,收到通政司的奏章后,次辅顾秉谦,大学士黄立极,施鳯来,冯铨等阉党的内阁重臣也随后票拟处理意见,然后专呈司礼监。 司礼监两位话事人自不必多说,魏忠贤和王体乾用印之后,这道程序合法,有多名高官签名,无论从什么方面都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弹章,迅速的送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 很少看到魏忠贤拿什么事情劳烦自己的天启皇帝很是惊讶,打开奏章一看后顿时失色,王绍徽在奏章上,将李沐在从山东开始,如何和白莲教圣女勾结,一步步攥取七镇兵权的过程写了个清清楚楚。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都详尽无比,不由天启完全不信。 “传旨,着原大同巡抚孙传庭接任陕甘总督,暂代太原郡公之兵权,着太原郡公李沐,免去一切职务,立刻回京面圣!”天启阴沉着一张要杀人的脸,冷冷的下旨道。 “奴婢遵旨。”魏忠贤窃喜着就要去传旨。 “且慢。”天启皇帝喊住魏忠贤,语气不善的对他道:“大伴,李郡公回来归回来,你可别牵连到别人头上,要是让朕知道了,朕可不愿意你最后和他落得一样的下场!” 话虽这么说,但是天启言语之间回护李沐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李沐这个人一直尽心尽力的为国征战,平定无数内乱外敌,战功不是吹出来的,加之又为朝廷换得大量的外贸利益,于国家有大功劳,按理来说,他跟着白莲教那些小人造反,图什么呢? 天启皇帝只稍一细想,便觉得其中有问题,但是李沐交接反贼的事情,确实让他心中有刺,白莲教平而复叛,就证明这绝对不是一股可以接受朝廷招安和驯服的力量。交接白莲教和招抚造反的农民军,有本质上的区别,也是最让天启感觉到愤怒的地方。 “李爱卿,朕相信你,你也最好不要负朕啊。”乾清宫内,一身龙袍衮服的天启皇帝声色阴冷的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子之怒(上) 从陕西往京城,紧赶慢赶半个月之后,李沐终于风尘仆仆的来到了京城。 和上一次入京报捷的无限风光不同,这一次李沐进京全程都由锦衣卫护送。当然了,名为护送,实为监视。毕竟交接反贼的事实摆在这里,谁也不敢肯定李沐仓皇绝望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说实在的,魏忠贤一开始还真有些担心,要是把李沐逼急了,真的加入了反贼的阵营,扯起大旗造反的话,也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李大公子手下精兵不少,加上其本身的军事指挥能力太过于恐怖,连魏忠贤都不能吃准在战场上,朝廷里哪一位大臣可以和李沐正面对垒。 不过现在好了,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发生,李沐自己老老实实的回到了京城,没有兵权的李沐,在魏忠贤看来,无异于没有牙齿的老虎。纵然你李郡公天纵之才,但是手上无兵无权,徒有一个光杆司令也是白瞎。 上一次来迎接李沐的,都是京师里的师长好友,现在李沐被免了职,原来的师长好友们害怕他见了尴尬,所以都默契的没有来城门口等候。倒是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来了不少,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要看李沐的笑话呢。 跟着李沐回京的三跃等亲兵脸上均有愤愤之色,连一向涵养极佳的衍圣公孔胤植都微微蹙起了眉头,唯有李沐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还言笑晏晏的主动下马对魏忠贤施礼道:“魏相,真是别来无恙啊,劳烦魏相亲迎,沐实在是不敢当。” “哈哈,云琪啊,一路辛苦了,让我来迎你,一时我对你实在想念,二也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可盼着你回来呢,一早知会让我这老奴上城门口等着,这可不,在这巴巴的站了大半个时辰,可不敢让你跑了。”魏忠贤表面上笑得像朵秋日的菊花,实则话里有话的讽刺道。 “不辛苦不辛苦。”李沐赶忙摆手笑道:“皇上相召,岂有辛苦的道理,魏相每日伺候皇家,不也没有觉得辛苦吗?”李沐虽然说得在理,但是话中明明在提醒魏忠贤,你再得意,也不过是皇家的奴婢而已,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李沐此话一出,魏忠贤脸上煞气一闪,但是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周围的阉党官员纷纷开始幸灾乐祸起来。你李郡公现在还能最硬几分,等会儿到了皇上面前,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哟,这位我可认识。”李沐眼神一转,落到吏部尚书王绍徽的身上,赶忙凑近了,像山大王一般拍了拍王绍徽的肩膀,很是嚣张的道:“听说王大人这几日文思泉涌,正经文章不写,改行代人写奏章了。” “李沐,你这话什么意思。”王绍徽听了李沐的话,脸色不由得有些阴沉的道,李沐这是在暗讽他受人指使,为他人所用吗? 有的时候这些阉党分子也是奇怪的很,他们为了自身利益,摒弃圣人教诲,甘为阉奴爪牙,却每次被人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往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活生生的一出当bz还要立牌坊。 “还有黄阁老,冯阁老。”李沐对场中高官见礼是应该的,但是每一个他都要明里暗里的数落一番,偏偏这些高官们身下都不干净,随便都能找个由头扎他一针。 “两位阁老近来修书的进度如何?”李沐笑盈盈的问起黄立极和冯铨两位大学士道。他说提的“修书”,即是天启朝由魏忠贤发起,命令大学士顾秉谦、黄立极、冯铨修著的《三朝要典》,这本书主要纂辑万历、泰昌、天启三朝有关三大案的档案资料,对于阉党很多为人不齿的行为进行翻案。这些人不仅想要生前利,还惦记着自己的身后名,在书中对于阉党官员极尽美化之能事,对于政敌处处予以笔墨抹黑,妄图通过这种方式篡改自己的历史形象。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三朝要典》的编纂,更是衬托出这些人无耻之尤的嘴脸,在整个中国政治史上都堪称臭名昭著。 以致于不仅明代的士大夫看不起这本书,就连清代的士子都觉得这些人太过于无耻了。康熙年间,军机处就曾上折奏请:“查《三朝要典》系明天启六年大学士顾秉谦等编纂,述梃击、红丸、移宫三案始末,附以论断。其书名为敕修,实一时阉党借此罗织正士,献媚客魏,中间颠倒是非,天良灭绝,本应毁弃。又有狂悖之处,应请销毁。”可见这本书的论断有多荒谬。 “进度尚可。”黄立极身为内阁大学士,架子肯定是要有的,官威肯定是要端的,何况他本来就和李沐不是一路人,更没有必要对李沐假以辞色。 “废纸而已,阁老何必多费心血。”李沐依旧淡淡浅笑,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惊人,《三朝要典》是魏忠贤给自己洗白的处心积虑的心血之作,李沐居然直斥一句“废纸”,简直堪称嚣张至极,狂悖的没边了! 黄立极正要发作,却被一边的另一位大学士冯铨拉住,默默的摇摇头,李沐现在是鱼死网破,根本不怕再得罪谁,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冯铨拉住了黄立极,还浅笑着对李沐道:“李郡公还是先关心自己的事情吧。” “冯阁老,你就不要在那装好人了。”李沐对于冯铨,则更是不屑,这小子不仅做了阉奴的党羽,还投降清军做了叛臣。崇祯十七年清军入关,摄政王多尔衮以书信召冯铨入朝,他接到书信就马上赶到,跑的比兔子还快,后来得到多尔衮的首肯,进入内三院佐理机务。 李沐对于满洲政权深恶痛绝,提起大清就一肚子不满意,看冯铨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毫不客气的开口道:“狐媚成奸,豺狼成性,蠹国祸民,黄阁老好歹专心修书,你冯鹿庵就知道整日里在旧货市场上钻空子。” 冯铨喜欢收藏字画,在朝中大臣中是出了名的。其中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为冯铨一生最大珍爱,后来由其子献给清廷,在乾隆年间成为清宫三大镇宫之宝的其中之一。李沐对于这样的伪善小人,自然毫不留情的呵斥道。 反正魏忠贤此次指示吏部尚书王绍徽,刑部尚书冯嘉会,加上四位内阁大学士参劾自己,用的都是谋反私通,抄家灭族的罪名,早就撕破了脸皮,李沐自然也就懒得再跟他们客气下去。 冯铨看着李沐那骄傲的脸色,满脸涨红的哼唧了半天,终究没有说话反驳回去,只是低下头不去看他就好。 李沐颐气指使,毫不退让的把周围一众阉党高官损了遍,然后对着魏忠贤那已经黑的像锅底一般的老脸抱拳施礼道:“魏相,那我就先走一步啦。”说罢也不看魏忠贤什么反应,带着随行人员上马一起绝尘而去,留下十几位高官站在原地呆呆的没反应过来。 “魏相,这个李沐实在是太嚣张了。”看李沐走远了,冯铨才出言恨恨的道。 “你闭嘴。”魏忠贤不耐烦的斥了一句,看着李沐离去的背影喃喃的道:“你究竟是有所依仗,还是破罐破摔呢?李沐,这个局,我绝没有让你跳出来的道理!” 第二百四十章 天子之怒(下) 从定安门到大明门,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李沐带着随从策马狂奔,转眼间,宫城巍峨的城墙就在眼前了。京城已经是人间四月天,天气渐渐转暖,原本冬天在家猫着的三教九流们也都出来开始活动了。北京城内逐渐恢复了生机和活力,而现在的李沐,心里却颇为沉重。 魏忠贤的这个局,下的确实是狠,可以说不仅要抓住时机,更要从根本上了解李沐这个人,短时间内,想要扳倒李沐这颗铜豌豆,除了利用洛圣女的身份,就算是李沐在魏忠贤的位置,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李沐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慢慢的往宫城内走去,虽然李沐有御赐的禁宫骑马的资格,但是李沐此时却不太想那么快见到皇帝。 作为皇帝,天启肯定是不及格的,但是作为朋友,天启的表现一直很靠谱,就算是知道李沐又交接反贼的可能,也只是暂时免其职务,而没有剥夺他的爵位。无论自己这一次交接白莲叛军有没有苦衷,李沐还是觉得很有些对不住皇帝的信任。 李沐步行穿过巍峨的奉天殿,中极殿,建极殿三大殿,弄得满身都是灰尘,显得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也不是因为皇宫的卫生工作没搞好,而是因为万历二十五年,紫禁城因雷电引发大火,焚毁前三殿、后三宫,三大殿开始了漫长的复建工程,除了奉天殿已经完工以外,中极殿和建极殿依旧是个大建筑工地,当然现在看来完工也近在眼前了。 李沐身为郡公,有入参不拜的资格,所以门口的小太监通传一声后,李沐收拢官袍,就直入乾清宫,刚刚踏过宫门,就一眼看见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站在书架前发呆的天启。 “臣李沐,叩见吾皇万岁。”因为只是单独的召见,李沐也就没有行大礼。 “李爱卿平身吧。”听见李沐的声音,天启皇帝似乎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才出言道。 “谢陛下。”李沐站起身来,低着头等待狂风暴雨。 奇怪的是,双方都没有说话。 李沐偷偷的抬起眼眉,发现天启皇帝正安坐在御座上,手上拿着一本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书看的津津有味,但是李沐知道天启这是在装样子,就天启皇帝那个文化水平,还远远不足以达到阅读文言文的地步。。。 天启既然明摆着不准备先说话,自己也不能在这干站到明天去啊,他是皇帝,大不了累了就去吃饭,饿了就去睡觉,自己可没有人管饭的。 “皇上。”李沐看天启不理他,只好苦笑着率先开口道:“微臣有一事向皇上禀报。” “说。”天启硬生生的吐出一个字。 “司礼监魏相和吏部尚书王绍徽所参臣之诸项罪名。”李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道:“除交接白莲,私会妖女外,其余均是胡说八道。” “那也就是说,你承认自己交接反贼了?”天启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 “陛下,臣在平叛之前,就已经认识洛姑娘,从朝鲜兵变至今,已经五年有余了。”李沐言辞恳切的道:“微臣用人格担保,她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大逆不道之举,以后微臣一定把她看得好好的,绝不再让她出去胡闹了。” “胡闹?”天启听到李沐的话,语调骤然升高道:“你是说那妖女平而复叛,一在山东席卷四府十余县,二在陕西扰乱两府五县,这样的劣迹斑斑,在你李郡公的眼里,就仅仅是胡闹?!” 李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天启发泄,与其说天启皇帝是因为李沐交接反贼而愤怒,不如说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信任被李沐背叛了。他对李沐如此亲之信之,委以七镇总制,兵权数十万,几乎把大明九边防务尽数托付,你李沐就是以这样的方法来报答朕的? “李沐,你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天启一声怒吼,整个乾清宫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道:“圣上息怒。” “皇上。”李沐面对天启愤怒的眼光,竟然站直了身子,直直的对视上去,一字一句的道:“你不能杀我。” 一语既出,满场皆惊。 这话说出来,不仅是宫女太监们,就连一边的秉笔王体乾都惊呆了,这李郡公也不知道是真汉子还是真傻子,居然就这么硬邦邦的把皇上的话给怼了回去。 “哦?”天启皇帝怒极反笑,冷哼一声道:“呵呵,你倒是跟朕说说,何以朕不能杀你。”天启这话说着说着,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可见皇帝心中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因为臣曾是太祖皇帝身边神将,受太祖高皇帝嘱托,下凡拯救大明社稷于危难,挽帝国风云于既倒!”李沐一本正经,毫不退让的道。 “噗嗤。”听闻这话,秉笔太监王体乾一个不小心笑了出来,太祖皇帝驭龙宾天已经二百年了,这时候要是还能派个神将出来,那岂不是把天下臣民当傻子了吗?这个李沐,平时看他打仗的时候,是个冷静多智而近妖的聪明人,为何现在突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王体乾想笑,身为当事人的天启却笑不出来。李沐这话,要是放在嘉靖朝,面对着修玄修到走火入魔的嘉靖皇帝,在加上李沐百战百胜的神奇战绩,说不定皇帝还会有几分怀疑。但是天启就全然不同了,天启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一位出色的工程机械学家,要是放到后世,那就是个如假包换的理工男,你让这样一位整日里研究机械原理的皇帝相信李沐的太祖皇帝神将说,未免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现在的天启,满满都是被愚弄和蔑视的感觉,他是皇帝,哪怕是再不称职不管事儿的皇帝,那也是皇帝,帝王尊严,不容侵犯。天启回过头来,冷冷的对王体乾道:“你笑什么?” “陛下。”王体乾陡然对上天启的目光,被里面蕴藏着的冰冷杀意吓了一跳,赶紧趴在地上连声道:“老奴是觉得李大人所说的太过于荒谬。” “朕知道!朕问你在笑谁!是笑他李沐没有神将的资格,还是笑朕是个不识好歹的傻子!”天启一边说着,一边抄起手中的镇纸对着王体乾扔了过去,随着王体乾的一声惨叫,老太监的脑袋上被镇纸开了个大口子,鲜血咕噜咕噜从伤口流了出来。 王体乾可没李沐那个包天的胆子,赶紧忍着剧痛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臣之所言,句句属实,如果您不相信,执意加害微臣,那半月之内,将有天罚降于大明,降于圣上!”李沐语气阴沉的道。 “你敢咒朕?!李沐,你敢对朕不敬?!朕真是瞎了眼了,瞎了眼了!”天启原本是想着,只要李沐把那白莲妖女杀了,并且将白莲教余孽铲除干净,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一马,毕竟参劾这种事儿,都是他说了算。当初满朝文武一百三十多名高官参劾魏忠贤,杨涟甚至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不也没有怎么样吗?老魏头现在混得风生水起,活蹦乱跳的,原本那些参他的高官,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已经都是过眼烟云,云过而散了。 “皇上,你自己仔细看看,大明朝纲,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李沐今天看来是准备和皇帝杠到底了,反正在他眼里,皇权只不过是统治阶级的一个代号罢了,要说畏惧,还远远谈不上:“现在家国天下,处处烽火,老百姓饥寒交迫,无奈造反!朝争惨烈,阉党无法无天!” 李沐竟然往前逼近两步,站在天启面前,唾沫星子都能飞到天启脸上的距离,大声说道:“你宠信阉奴,怠慢朝政,以至于百官正直之士,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内一扫而空!现在国家权柄,全操于魏忠贤一个大字不识的老阉奴手里!他说生,就是生。他说死,就是死!此人之权势,居然更有甚于刘瑾王振(都是明代权阉)之流!此人的祸害,更是不下于赵高汪直之辈!”(就凭魏忠贤当权的几年,给国家经济和政治环境造成的破坏,就绝没有洗白的可能。) 李沐死死的盯着天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极其骇人的下结论道:“作为格物之学,皇上却有大功于社稷万民。而作为大明九州万方的天子,皇上,你不合格!” “来人!来人!TMD快来人!”天启怒到极处,对着大殿内的狂吼道:“把这狂悖乱叫的东西给我拉下去,下诏狱,着三法司论斩!论斩!论斩!”天启极尽音量的嚎叫着:“你们这些人,就看着他这么说朕?!就看着如此宵小之徒再次狺狺狂吠?!今天当值的所有宫人,随同论斩!都给我杀了!杀了!” “陛下,你若囚我,大明一月之内,必有大祸!你若杀我,大明十年之内,必有亡国之灾!”李沐依旧冷冷的沉声道。 “哈哈,好!李沐!我等你的大灾,今天是什么日子?”天启气昏了头,随手拿起一本大臣的奏章,看了看日期道:“今天是四月二十,李沐,我等你这半个月,五月初六,就是你的死期!”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诏狱 李沐在乾清宫把皇上指着鼻子大骂一顿,然后被皇上下诏狱要求三法司论斩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把满朝文武大臣都雷了个外焦里嫩。 大明朝的官员,都以反驳皇上为荣,前赴后继,悍不畏死,但那都是通过奏章上的文字写出来的啊,像嘉靖年间的海瑞上的《治安疏》,一句“天下已不值陛下久矣。”意思是天下人很久以前就开始对您不满意了,就这样一句略显直白的话,把嘉靖皇帝气到吐了血。 如果名满天下的海笔架在天有灵,知道了在他身后几十年又出了一位这么惊世绝艳的奇才,肯定会抱拳道一句:“佩服佩服。” 对于李沐的处理意见,虽然是着三法司论斩,但是天启其实都把日期订好了,五月六日在菜市口问斩,据说这日子还是李沐自个儿选的。。。 又据说,受到李大公子一番痛骂的牵累,皇宫里一晚上处死了数十名宫人。这下事情越闹越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各路大佬神通各展,李沐和天启之间对话的具体内容也渐渐的浮现在百官的眼前。 对于朝中尚存的为数不多的清流直臣来说,李沐的话有很多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的。魏忠贤一个阉奴之身,何以能够成为掌控朝政,把持国家权柄的庞然大物,除了他本身具有的斗争手段外,有八成要“归功”于天启皇帝毫无原则的袒护,甚至不惜动用帝王仪仗,龙袍衮服来帮魏忠贤撑场面。 虽然说重情重义不是什么贬义词,但是对于自己信任的人毫无原则的袒护,自然显得有些是非不分,而且当这个是非不分的人还掌握着帝国最大的权力——皇权的时候,给朝政万民带来的伤害就难以估量了。 当然,对于阉党,尤其是被李沐点名辱骂的魏忠贤来说,这一次是绝无再忍的道理,魏忠贤一面迅速指使手下党羽上奏抨击李沐,一面多处出击,威胁那些想帮李大公子说话的官员,让他们不要给阉党找麻烦,也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而现在的李沐,正在锦衣卫的诏狱之中,感受人生第一次牢狱生活。。。 从刑部大牢被提出来后,李沐依旧穿着自己的官服,毫不客气的踏入了锦衣卫的大门,就看见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带着几个掌刑千户冷笑着向自己走了过来。李沐也是站在了原地,定定的看着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崔指挥使,现在端着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狠样子,正是小人得志到了极点。 “嘿嘿,李郡公真是看上去精神不错嘛,据说前几日在定安门,连九千岁都不放在眼里了。”崔应元假惺惺的冷笑道。 “阉奴贼子,让本郡公用哪只眼去看他。”李沐嗤笑一声,很是猖狂的回道,现在的李沐,已经和魏忠贤的矛盾公开化了,盖因李沐已经成为了大明数得上数的超级重臣,再想继续上升,魏忠贤是个绕不过去的坎儿。李沐如果不想和他同流合污的话,冲突的发生几乎不可避免。 李大公子在皇上面前把老阉奴骂的那么惨,相当于是公开撕破脸皮了,李沐也懒得再和魏忠贤保持表面上的和气,干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李沐,你还真当自己在什么地方?”崔应元看李沐依旧是老子天下第一你其奈我何的嚣张模样,整个人都被气得火冒三丈,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左右道:“掌刑千户何在!” “请大都督吩咐!”周围掌刑千户一齐应道。 “李郡公第一次来咱们锦衣卫,可能是不知道咱们锦衣卫招待的规矩,你们先好好的给他松松筋骨。”崔应元高声下令道。 “诺!”这边刚一应下,李沐就转而笑呵呵的,明知故问道:“不知崔指挥使所说的松松筋骨,是什么意思呢?” 崔应元以为李沐服了软,开口笑道:“哈哈,李郡公想必是执掌大权久了,没见过咱锦衣卫这小门小户的样子,不过,我记得曾经右佥都御史杨大人,就被我们锦衣卫照顾的很好,就是有一点,不小心给老人家弄得失了聪,李郡公要是能活着走出诏狱,不如去和杨大人交流一下心得体会。” “就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宵小之徒,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崔应元,你家主子老阉奴魏忠贤都不敢和本郡公这么说话,你算得什么东西?!”李沐毫不客气的怒道:“你信不信,要是我在诏狱出监提审之前少了一根头发丝,辽东,山西,陕西,东南,山东各地立刻便有十几万大军直挥京城!反正老子也要死了,什么罪名老子都不怕!逼急了我,死前也要拉你们这些阉奴爪牙陪葬,让你们这些人最后哭都找不坟头!” 京师,魏府别院。 “他说的是真的?”魏忠贤坐在自家外宅的书房里,对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崔应元有些担忧的问道。 “这个。。。不好说。”崔应元自己也是没底,只好模棱两可的回答道:“按照李沐这么多年南征北战的战绩来看,他在军中声望之隆,确实是常人难以比拟的,辽东巡抚袁崇焕就多次吃了这个亏。” “也就是说,只要他真的不计这谋逆的罪名,改朝换代,也是旦夕之间?”魏忠贤抬高了声调问道:“你们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吗?!搞到现在,对方手上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查了,九千岁,真的查了。”崔应元苦着脸道:“但是李沐这人邪性的很,他的手上似乎有一支和锦衣卫职能差不多的秘密队伍,虽然实力不如我们,但是自保有余,很多派去的番子没过几天就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了。” “那现在能肯定的部分有多少。”魏忠贤疲累的按了按脑袋,语气无奈的道。自从魏忠贤登上政治舞台以来,这样的政敌还是头一回见,他不仅在文官体制内有崇高的威望和众多高官的支持,而且还握有重兵,军威极盛,在魏忠贤所见过的人当中,算是最危险和难缠的对手。 崔应元仔细的想了片刻,才不是很肯定的细数到:“锦州镇现在有四万多精兵,肯定是对李沐唯命是从,还有五千多极为精锐的北云骑兵,另外据说李沐在宣大总督和东南经略任上,各组建了三万晋兵和三万海防陆战军,另有被他改组过的宣府镇兵三万余人,大同镇兵四万余人。。。其余的。。。在他赴任山东兵备监军道的时候,可能有部分山东的登莱军也为他马首是瞻,现在看来,明面上的,少说有个十七八万人吧。。。” “十七八万?!”魏忠贤听到了这个结论,不由得大吃一惊道:“这小子手上的私兵居然已经有了十八万?!” “是啊,九千岁。”崔应元也是无奈的道:“宣府总兵张晓,大同巡抚孙传庭,总兵成钰,海防统领戚昌国,太原总兵熊成,辽东经略熊廷弼都算是李沐的嫡系。至于陕西巡抚曹允桢,浙江巡抚洪承畴,手握两万白杆兵的秦良玉也说不定会。。。” “要真这么说。。。可就麻烦了。。。”魏忠贤喃喃的道。 “九千岁,那咱们。。。?”崔应元有些迟疑的问道。 “先不用上刑了,好吃好喝的供着吧。”魏忠贤叹一声道:“反正皇上下定决心要杀他,他也快活不了几天了。在他上法场之前,咱们就先不要节外生枝了。” “属下。。。遵命。” 第二百四十二章 营救 李沐被下诏狱的消息,不仅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李沐一系的官员有心的推波助澜下,在天下士子百姓中,都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李沐在皇宫内指着天启的鼻子说他昏庸无能,直斥魏忠贤是阉奴逆贼,这种话放到官场上,自然是政治智慧极度低下的表现,但是在普通士子百姓的心中,则完全不是这样。 魏忠贤哪怕能掌握朝廷所有的机关要职,甚至不惜大修《三朝要典》这种颠倒是非的书籍来为自己洗白,但是天下万民又岂是能瞒得过的?这老阉奴的名声早就烂了大街,随着无数正直清流的大臣被贬出京,众多为国寻找强盛之道的士子们屡屡失望,第一次有人,代表他们,对着皇帝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在封建统治时代的中国,有一种非常特殊的东西叫万民书,不过现实中的万民书,很多时候都不是表达了普通百姓的意愿,而是表达着大明底层士子的心声。毕竟在这个时代,普通老百姓识字明理的概率太低,实在是没有什么表达自己诉求的资本。 也正因为如此,这种源于底层士子的诉求,往往需要得到统治者的重视,因为它代表的不是毫无权力的农民阶级,而是掌握国家命脉和社会稳定士子们。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位君主,都不敢忽略他们的要求。 而在这个关乎李沐生死的时刻,复社的威力第一次显现出来。南京和北京的通政司衙门,在李沐被捕下狱后,一时间收到了数量庞大的万民书,有些甚至发出的时间尚在李沐被抓之前,可见很多万民书都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计划的一部分。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数天时间,就往南北通政司发万民书七百四十多份,全部都是为李郡公喊冤的折子。两大通政司顶不住压力,一股脑儿推给内阁。内阁几位阁老当然也不敢冒着得罪天下士子的危险自作主张,就将这些东西又转而推给了魏忠贤。 除了复社召集的庞大声援以外,李战神多年征战积累的声望也开始显出可怕的能量来。大明各地各省的督抚,高一些的有新任陕甘总督孙传庭,山西巡抚柯昶,辽东经略熊廷弼,浙江巡抚洪承畴,应天巡抚张应山,福建巡抚南居益,福建总兵俞咨皋,四川总督李宗道,山东巡抚刘秋晔,加上像熊成,成钰这些本身就有总兵衔在身的数十名大将,以及衍圣公、南北两京三位国公爷,十几位侯爵一齐上书,和当初魏忠贤纠集的大臣势力,几乎相当! 魏忠贤手上的高官,几乎全部集于北京城内,而李沐手中的实力,则散布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每个角落。可以说四九城内,是魏忠贤的地盘,出了京师,处处都是李沐的天下! 接到如此多为李沐辩护的奏章,魏忠贤也有些害怕了。事实证明,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并没有危言耸听,李沐在地方上的实力,确实已经强大到了不得不让魏忠贤都甚为忌惮的地步。从辽东,九边等北方边镇到东南,川陕等南方腹地,李沐的拥趸无处不在,若是李沐在陷入绝境的情况下,不顾大义名分振臂一呼,他魏忠贤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便已经近在眼前! 所以虽然群情汹涌都是对魏忠贤不利的局面,但是魏忠贤却没敢把奏折扣下来,而是老老实实的送给天启御览了,现在的魏忠贤,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给了李党众人以口实,万一这些人一个想不开挥师京城“清君侧”,自己被拿去平息众怒的下场还是可以预见的。反正只要撑过了这几日,李沐人头落地之后,对于这些群龙无首的督抚们,自己再一个个的解决他们不迟。 而在此时,紫禁城坤宁宫内。一身明黄色宫装的张嫣正苦笑着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姑娘。 “你们三个这前后脚的上我这儿来有什么用。”张皇后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李妍儿,若菡和柳如是三女,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只好苦着脸摇头道:“李郡公于国有功,这我是知道的。但是那日在乾清宫内,他确实是太过分了,皇上的本意也没想要把他怎么样,只要他能认清对错,杀了那白莲妖女,自然也就是个下旨申饬的惩罚。”张皇后很是有些疑惑的道:“你们与其来求我,不如去问问李郡公本人,他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一定要和皇上过不去?” “娘娘,我家夫君的政事,我这个做妻子的自然不会过问。”玥然郡主若菡珠泪涟涟的开口道:“娘娘,您是知道的,他们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家家的又哪里懂得了,只是求娘娘您能网开一面,给我家夫君一个提审的机会,不要让皇上不明不白的就把他送上刑场。”若菡一边哭着一边不断的给张嫣磕头道。 “是啊娘娘。”李沐的另一位妻子,明露郡主李妍儿也叩首凄然道:“我夫君为国征战多年,平定无数反贼外敌,又怎会坐那谋逆造反的事情?还请娘娘能向圣上禀明,让皇上再审一次吧,我相信夫君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你呢?”张嫣不动声色的看向跪在一边的柳如是,颇为揶揄的道:“你也是为未来夫君求情的?” 柳如是听闻皇后此言,更是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赶忙低着头用蚊吶般的声音答道:“民女是。。。是怕自己的江山社稷图送不出去了。” “唉。”张皇后微微一叹,轻轻点头道:“罢了,我去向皇上进言试试吧,李郡公确为我大明肱骨,边事上,少了他肯定是不行。” “谢娘娘。”三女一齐唱道。 “但是有一点,这个白莲教的事情,他最好还是想清楚,否则我救得了他一次,可救不了他第二回!” 此时乾清宫内,天启也正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章发着呆。 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天启也开始反思起李沐的话来。李大公子身为七镇总制,太原郡公,只要不自己作死,无灾无难的享受荣华富贵绝不是什么难事。对于他来说,只要不犯下诸如今天这种指着皇帝鼻子骂的错误,就算是皇帝本人,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是李沐犯了。这种看似无脑的举动,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真的朕太过于信任大伴,以致于他的私欲膨胀,已经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了? 第一次的,天启开始怀疑起魏忠贤的为人,开始认真的站在一个帝王的角度,开始思考重用魏忠贤对朝政的影响。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天启想到一半,思路却被秉笔太监王体乾打断了,听闻是皇后求见,天启也是微微浅笑道:“让她进来吧。” “诺。”王体乾应诺一声,高声唱道:“宣皇后张嫣觐见!” 这边王体乾话音刚落,张嫣就穿着明黄的皇后冠服,仪态端庄的步入大殿内,所有宫人便跪下向皇后行礼:“娘娘千岁。” “平身吧。”张嫣巧笑一声,转过身对天启道:“臣妾参见陛下。” “小嫣,你来啦?”天启看到皇后娇美的容颜,心中也是无限欢喜,他们夫妻感情一直以来都是极好的,所以没有大臣在场的时候,天启都用乳名来称呼张嫣。 “皇上。”张嫣很是嗔怪了一声道:“这么多人在呢。” “管他们作甚。”天启笑骂道:“难道王大伴还能嫉妒你不成?” “皇上,您就别取笑老奴了。”王体乾勾着身子陪笑道:“皇后娘娘与皇上琴瑟相和,老奴心里可欢喜的紧呢。” 张嫣对于王体乾的讨好明显不是很感冒,很勉强的笑笑,转而对天启道:“皇上,臣妾此次来觐见皇上,是有一事要向皇上禀告的。”皇后不喜欢宦官在皇宫里是出了名的,王体乾多多少少有些习惯了,也就没有在乎皇后刻意的忽视。 “哦?所谓何事?”天启一边问着,一边主动走下丹陛,来到皇后面前,轻轻握着张嫣的柔夷道:“咱们夫妇之间,不用客套那么多。” “皇上,臣妾此来,为的是太原郡公李沐。”依旧浅笑着,一字一句的对天启道。 “为了他?”提起李沐,天启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闷声闷气的不满道:“这是国家政事,你不要多管。” “皇上,臣妾绝非要参与家国大事。”张嫣轻摇臻首道:“李郡公是国之柱石,多年来为国付出绝非虚妄,就算他有大不敬之罪,皇上何以都不能给他一个提审辩驳的机会呢?” “朕何以没给他机会?”提起李沐,天启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说道:“他向朕解释了什么?他上来就把朕跟小孩儿似的训了一顿!他以为他是谁?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若是他李云琪有不臣的心思,就是再是国家柱石,朕也留他不得!” “陛下,据臣妾所知,李郡公从未有过不臣之论啊。”张嫣倒是平静依旧,慢条斯理的对天启道:“有些话,陛下是不是也该有些自己的判断呢?兴许有些事情,李郡公所言非虚呢?” “你是说?”天启听到张嫣所言,不由得有些犹豫了,对于魏忠贤是否像李沐所说的那样,他其实心里有些动摇,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如果魏忠贤真的是个忠心耿耿的治世之才,李沐完全犯不着为了说他的坏话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王伴。”天启回头对王体乾开口了。 “陛下。” “你去给内阁传旨,让三法司会同内阁,于五月初一审理太原郡公李沐的案子,程序要合理合法,不能让别人找出一丝错处来。”天启沉声命令道。 “诺。”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三法司会审(上) 李沐在诏狱里的日子,其实过得还不错。 有的时候,李沐甚至想着,要是能够将自己的两位小娇妻和贴心的小侍女伊宁给送进来,自己一直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崔指挥使亲自下令,诏狱内的所有锦衣卫番子,除了不能让李郡公出锦衣卫衙门,不许其他官员前来探视以外,其余什么要求都要尽力满足他,就算他要逛窑子,也得去京城的青楼请最贵的头牌来。总之一句话,只要他老实呆着,咱就得当祖宗供着。 说来也可怜,从天启元年至今,六年过去了,李沐真正清闲的日子,一是在山东陷入白莲叛军重围之后,和洛鸢在济宁城郊的一处小屋内的时光,二就是此次因言获罪,在锦衣卫衙门里被拘留的日子。其他的时间,李大公子是真的忙啊。 常年身为总制一方军政大权的封疆督抚,事务本身就繁杂无比,而李沐还往往肩负着要抵抗外辱的任务,毕竟纯粹安宁富足的省份朝廷也不会派百战百胜的李战神去,那不是浪费人才嘛。除了抵抗敌军,安定民政,李沐还要花费巨大的心血编写各种法律条文,增设新的机构,编练新式军队,桩桩件件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要不是因为李沐年纪轻轻,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怕不是要被这四面八方的压力给压倒了。 现在难得清闲几天,也不知道是李沐真的不在乎所犯之罪,还是多年的戎马生涯已经把他的心智锻炼成钢铁一般,任他外面洪水滔天,李沐依旧淡然的在锦衣卫内和北镇抚司的负责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指挥佥事许显纯下着棋。 许显纯这个人,李沐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当初杨涟在诏狱的时候,许显纯对他还算是客气,故而李沐在锦衣卫衙门里矮子里面挑将军,就这个还不算那么讨厌,也就拉着他给自己的业余生活增光添彩。 北镇抚司的职责是“专理诏狱”,可以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犯人,权势之大,俨然微缩版小朝廷,许显纯身为镇抚,平日里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了,而今天,在京师地界上跺跺脚震三震的小太保许显纯,明显在棋盘上遇到了难题。 李沐在后世的时候,算得上是围棋的业余爱好者,围棋这种游戏,确实有着非常明显的修身养性的效果,当时在东南做经略的时候,李沐因为实在是仰慕,故而亲自去拜访了明代造诣最深,名气最大的超级国手过百龄,他甚至还见到了被后来日本围棋界奉为圣经的《官子谱》的手稿,让李沐不禁生出了等到这《官子谱》影印成书后,一定要把这本手稿带回家以为传家之作。 过百龄这个时候才三十多岁,却已经声名鹊起,棋艺不凡,以致于曾经供职台甫的首辅大臣叶向高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虽然李沐无论如何天纵之才,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是过百龄的对手,但是对付对付许显纯这样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还是没问题的。 看许显纯那满头大汗的样子,明显这两天输的比较惨,整个人败的脸都快绿了,也让锦衣卫里一帮大老粗对李沐更加服气了,这兄弟年仅二十六岁,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他不会的东西吗? “许大人,你这招都快想了几个时辰了,再晚就到了升堂的时间了。”李沐知道今天是提审的日子,于是很不耐烦的催促道。 听着李沐的话,周围的掌刑千户脸上都显现出奇怪的神情来,盖因在他们眼中,李沐这次说是三法司提审,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魏忠贤耍的一个小计谋而已。李大公子确实在地方督抚中势力不小,但是在京城三法司中,自己甲子科的同年还大都在五六品的官阶上挣扎着,根本不可能给他提供有效的臂助。 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是不公正的,李沐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个论罪而斩的结局。按常人的思维,过堂自然是越晚越好,但是李沐却不知道在急什么。 “不下了不下了。”许显纯终于忍受不住,伸手把棋子拂乱,转身拿起自己的大衣披在肩上,嘴里骂骂咧咧的道:“真是TMD的见了鬼,这五月份的,怎么整日里冷的像掉进了冰窟窿,哪儿哪儿都是一股子邪乎劲儿。”许显纯自言自语的骂了两句,转过身对李沐一抱拳道:“郡公爷,咱是不是准备去刑部了?” “哈哈,爷们走着!”李沐早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诏狱里清闲了好几天,正是无聊的时候,去刑部大堂与阉党众人好好斗智斗勇一番,也不失为一种调剂嘛。 在大明,所谓“三法司会审”,即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为三法司,代表国家执行最高法律解释和审判权,职能相当于后世的最高人民法院,现在的刑部尚书冯嘉会,左都御史崔呈秀,和大理寺卿刘廷元都是彻彻底底的阉党分子,这样的审判本身就不是出于公正,而是想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把李沐整死罢了。 李沐也没有像往常被提审的囚犯一样被押上囚车,而是从锦衣卫的衙门闲庭信步的走去刑部,毕竟两者就隔了那么一两百米,要是还坐个车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李大公子一出门,便看见原本鬼哭狼嚎,神鬼莫近的锦衣卫衙门外面居然人山人海,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被复社发动起来的士子,准备前往刑部正堂为李沐壮大盛威。 由于天启明令李沐的案子必须公开,透明,合理合法的审理,故而三法司也就大方点,只要是京城有功名有官阶的官员士子,全部可以前往刑部旁听案件审理。反正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本身就是官员的休沐日,大家既然不上班,就干脆去凑个热闹吧。 (明代是没有双休日的,每月初一和十五休息两天,重大节日如春节,中元,端午,元宵会放假,再有皇帝皇后皇太后的生辰,以及皇帝登基,大婚等国家庆典会放假,一年大概有个四五十天左右。而且上班时间从凌晨四点到晚上六点,比现代人惨的多。) 李沐身为太原郡公,地位超然,自然也让锦衣卫衙门深感紧张,调集了大批亲军护卫,一时怕李大公子出了什么意外,二也是怕其手下部属一时脑子发热跑来劫狱。。。 李沐站在锦衣卫的台阶上,看着场下人山人海的,年轻的官员士子,不由得呼出一大口浊气,爽朗的笑道:“大家不必紧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这句从民族英雄林则徐身上抄来的名言,激励了无数热血的士子加入复社,为国家民族之福祉而战。大明王朝到了今天,处处漏风,风雨飘摇,改革图存已是天下共识,只是还缺少一个真正有大智慧,大魄力的伟人引导他们而已。 现在他们觉得,似乎这个人已经出现的时候,却又要被腐朽堕落的阉党所迫害,难道国家朝政,真是黑到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路的地步了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三法司会审(中) 李沐来到刑部正堂的时候,大明朝京城范围内所有数的上号的高官,基本全在这里等着他了。内阁的五位大学士,六部的堂官和二十多位侍郎,通政司的通政使,都察院的两位都御史和四位佥都御史,大理寺卿和鸿胪寺卿,所有四品以上的高官几乎全在这儿了,气势恢宏的刑部正堂挤得向菜市场一般。平日里穿着红袍,趾高气昂的四品官,在今天这个场面下,连个凳子都捞不着。 京城里几位国公和世袭侯爷也都来了,李沐不看还真不知道,这京师里的官员像土拨鼠一样,平日里不觉得,聚到一起居然有这么多! 在门口迎他的,是工部右侍郎范景文,托李沐的福,范景文虽然是东林党中人,但是魏忠贤却不敢把他赶出京去,不过要是李沐被定了罪,这一切可就不好说了。 “舅舅。”李沐看着这个自己生母唯一的兄长,很有些歉意的道:“连累你了。” “好小子,你有这个骨气,你娘也会为你骄傲的,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范景文眼眶泛红,也是有些动情的道:“舅舅人言微轻,但是也一定尽力护你周全,哪怕这个官儿不做了也没甚打紧,反正现在朝政搞成这个样子,官也做不安生。” “不怕,舅舅,咱不怕他们。”李沐颇有自信的道:“过两日,我要那老阉奴,亲自上门给我赔罪。” 李沐自信满满的来到刑部正堂,环顾一周,见周围官员大多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不过这种小场面,比起李沐这么多年在战场上看到的还是差得远了,故而他只是随便一扫,随后看着坐在台上的三位三法司堂官,傲然一笑道:“尔等何时审我?” 三位主审面面相觑了半天,还是由地位最高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第一个开口道:“升堂!” “威——武——。”和电视剧里的套路一样,满场衙役开始齐声以刑棍杵地,发出整齐的咚咚声,以给犯人造成一定的心理威慑力。当然,这种级别的威慑力对李沐来说就有点搞笑了。。。 李沐虽然被免了职,但是太原郡公的爵位倒是没有夺,也不知道是皇上刻意留下了还是不小心忘记了,不过现在的好处就是,李沐用不着跪下受审,当然,既然皇上明令要合理合法的审理,那刑讯逼供肯定也是行不通的。 “啪!”左都御史崔呈秀一拍惊堂木,重重问道:“堂下所站何人?” “太原郡公李沐!” “好,李沐,我且问你,你在曾经在朝鲜,与时任朝鲜绫阳君李倧为一白莲妖女所刺,那女子名为洛鸢,是也不是?”崔呈秀问道。 “不错。”李沐大方承认,自己做的这些事情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么多人见到过,要是锦衣卫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崔指挥使也用不着在京师地界上混了,注定不是那块料儿。 “那后来,你赴任东南为经略安抚使之前,是否将此女放走?”崔呈秀接着问道。 “然也。” “你既知她是白莲妖女,何故纵之?”崔呈秀道。 “彼时其不过是一刺客尔。”李沐毫不在乎的挥挥手:“反正她刺得是我,我不跟她计较还不行吗?至于你说我知道她是白莲妖女,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知道她是白莲教的了?” “你!”左都御史崔呈秀被李沐噎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刑部尚书冯嘉会赶忙接过他的话头道:“那你在山东再次为那妖女所救,朝夕相处十余日,又作何解释?” “我说冯尚书,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就那么盼着我死吗?”李沐无奈的摇头道:“人家好心救我一个将死之人,我怎么知道救我的是谁?难道冯尚书昏迷之中,还能翻身起来大喊一句‘反贼别救我’吗?” “咯咯。”此话一出,四周不少官员都笑了出来,其中属工部侍郎范景文笑得最大声,把个冯嘉会的脸都气白了,不住的拿惊堂木拍着道:“肃静!肃静!好你个李沐,居然敢藐视主审,来人!给我打二十大板杀威棍!” 冯嘉会一时怒火攻心,按照正常审理流程准备对李沐动手,却不妨两边的太师椅上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冯大人,你想要屈打成招吗?” 冯嘉会听到这个声音,心中悚然一惊,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身一品麒麟红袍的中极殿大学士,首辅大臣刘一燝正在冷冷的看着他。 “首揆。。。我。。。”冯嘉会一时结巴了没反应过来,大理寺卿刘廷元只好接替他问道:“那你在陕西洛川县下,交接反贼之事,又从何而解?” “什么是交接反贼?我是加入了反贼还是白莲教拿下了陕西?刘大人,我明明是不费一兵一卒招安了反贼,并且迁其百姓于山西河南诸省,怎么能算是交接反贼呢?”李沐一副真看不懂你们在想什么的样子,振振有词的道:“难道一定要我发起攻城战,损失个数千上万的兄弟,把那些被饥荒逼上绝路的老百姓杀干净,你们这些安坐堂上的大人们就都满意了?” “李沐,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意义。”大理寺卿刘廷元毕竟是专业的,审了这么久各种案件,难得没有被李沐所影响,依旧沉声发问道:“白莲教平而复叛,是不可推脱的反贼,你身为朝廷重臣,平叛期间私自和白莲妖女相会,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能否认的了?” “刘大人,你没有上过战场,不知战阵之凶险。”李沐平静的摇头道:“战场,不是给你们这些人讲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的地方,一切,都以胜利为唯一诉求,只要能赢,只要叛军能散,怎么打,用什么方法,要不要和谁谈判,我都不在乎。战争本身就是一个只看结果的过程,宋襄公之典故,我想各位大人比我要熟悉的多吧!” “那你在皇宫内,当着皇上的面,胡说八道,造谣中伤,诬陷我的话,也是为了你所谓胜利吗?”李沐话音刚落,旁边耳房中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魏忠贤缓缓的从耳房中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道:“却不知道李大人的胜利,到底是平定反贼,还是独霸朝纲?”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三法司会审(下) 见魏忠贤出场,周围众多官员,除了像范景文这等少数仅存的正直之士外,其他人几乎是纷纷向魏忠贤行礼:“见过九千岁。”“参见九千岁。”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魏忠贤似乎在可以享受着众星拱月,手握大权的快感,特意放慢了脚步,等待众位高官一个个的拱手见礼,一张老脸笑着挤成了一团,李沐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老阉奴心中的得意之情。 “魏四,论独霸朝纲,你自己看看,到底独霸朝纲的是谁?”李沐看着周围高官们一副阿谀奉承的丑态,不由得出声冷笑道:“你魏四一个不识字的阉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魏蚂螂变魏钊,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所谓蚂螂,就是河北土话中的蜻蜓之意,魏蚂螂是魏忠贤兄长的名字,这是在史书上留了名的。因为魏忠贤出身贫寒,老父也没有文化,所以给孩子起名都是看到什么叫什么。后来魏忠贤发家之后,魏蚂螂的地位水涨船高,竟然升到了锦衣卫的千户,但是通政司写诏书的时候,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是拿不出手,魏蚂螂这才改名叫魏钊,取一手是钱,一手是刀的意思,俗不可耐不说,贪婪成性的本质昭然若揭。 李沐说这个话,等于是指着鼻子说魏忠贤的家世低微,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骂他全家都是low比,魏忠贤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瑕疵必报更是此人的本性,听闻李沐如此毒舌,更是气得再也没了那副司礼监大珰的气度,开始张口用污言秽语咒骂起李沐来。 “混你个没用的小鬼东西,你以为你是好玩意儿?”魏忠贤本身文化程度很低,进宫前连字都不认识。当然了,魏公公也不是说完全就没有当一个文化人的野望,但是奈何实在是天赋不够,据说他入宫之前念了一年“社学”(明代农村小学),戒尺挨了无数,连《百家姓》也背不下10句来。所以多年的学习也没有什么成果,现在依旧是个半文盲。 魏忠贤骂骂咧咧了两句,虽然众多高官表面上是依旧讨好谄媚的样子,但是心下早就不屑到了极点。 骂了一会儿,魏忠贤有些累了,他走到案桌前,坐在当中的左都御史崔呈秀赶忙把位子让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请魏忠贤坐了主审,自己则毕恭毕敬的站到了一边。 “崔中丞,你一个二品官,给一个四品的阉奴让位子,不觉得丢份儿吗?”李沐对着都察院的宪政大人,督查百官的左都御史崔呈秀,毫不给面子的直斥道:“阉奴势大,竟然让你一个御史中丞都退避三舍了?” 御史中丞是用于称呼御史台的总宪官的,当然御史台是唐制,明代是没有御史台的,但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有时也会被尊称一声“中丞大人”,以示对其尊重之意。 “李沐,你无须在此诽谤崔中丞。”崔呈秀是魏忠贤的忠心骨干,老阉奴自然维护他,魏忠贤见崔呈秀面露尴尬之色,便主动开口帮他解围道:“我年长崔大人整整二十岁,崔中丞古道热肠,他体谅我这把老骨头,给我一个坐处,总不算什么退避三舍吧?” “不算不算,魏相您担着家国,日夜操劳,这点小事儿不算什么。”崔呈秀得了魏忠贤的肯定,激动的赶紧谦逊道,看得李沐真是又觉不齿,亦感悲哀。 “李沐,就算你巧舌如簧,拒不承认你在陕西交接白莲教之事,然你在皇宫之内,狂悖无礼,以下犯上,对皇上大不敬之罪,你是逃不掉的!”魏忠贤终于失去了耐心,不再和李沐绕圈子,用那尖细的公鸭嗓子,阴测测的道:“你当着秉笔大珰王体乾和众多宫人的面,竟敢直言污蔑大明天子,说皇上‘不合格’,是也不是?!” “什么?”“李郡公这么说皇上?”“真不知道是无知还是有种。”魏忠贤此话一出,在场无论官员士子,俱都开始议论纷纷,皇权社会,帝王的尊严早就深入人心,李沐如此当面指责皇帝,无论天启皇帝是不是一个靠谱的君主,亦难免惹人非议。真要拿着个给李沐定罪,就算你李沐口灿莲花,就算天启真的昏庸无能,但是君臣之道,本就不是讲对错的,皇上就是皇上,臣子就是臣子,天地君亲师的礼法制度,是整个大明社会的构造根基。李沐直言斥责皇帝,哪怕说的再有理,那也是不敬之罪,杀他一个,确是绰绰有余。 李沐说的这些话,在场的高官们,自然都是知道的,毕竟官做到他们这个份儿上,多少有些自己的消息来源和手段。也有些底层的士子,一副惊讶无比的表情,看着李沐的眼神也开始复杂起来。有的是觉得他真敢说,但是同时现在也都觉得李大公子好像判他个死罪,也并不冤枉了。 “对!我说过!”李沐毫不客气的承认道:“皇上不合格,因为他倦怠朝政,但是最大的不合格的地方,就是因为你!魏忠贤!” 李沐勃然而起,对着魏忠贤大声吼道:“皇上最大的错误,就是信任你,重用你这无耻阉奴,弄得现在国家动荡,民不聊生,北方各省民乱四起,南方诸境遍地狼烟!你欺君罔上,贪婪无度,自以为是,利欲熏心!竟然拿国家权柄做进身之阶,将忠直之臣排挤于朝堂之外!” 李沐说道情绪激动之处,一把冲到案桌上,拿起案上的惊堂木,愤而怒极道:“我有冤吗?当然有!朝中官员阿谀谄媚,公卿大臣,竞相奔走汝门,士大夫遮道拜伏,至呼九千岁,以致京师百姓只知有忠贤,而不知有皇上!而我南北征战,连年扑火,六年多来,竟然最后差点被你们这些奸邪小人害死!” “任你去说。”魏忠贤心下惊惧万分,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道:“你说破大天去,也逃不脱这个不敬之罪。” 其实李沐要说罪名,肯定是有的,他在战场上将洛鸢收服后直接纳入府中,虽然还没有给她一个名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白莲圣女洛鸢,即将要成为李郡公的下一位夫人了。 至于在宫禁内咆哮圣上,那更是了不得的大罪名,就算皇帝不跟他计较,士大夫们也不会放过他,否则天地君亲师的礼法制度就面临生存危机。 但是现在魏忠贤心虚啊,魏忠贤其实对于自己本身的水平还是非常自卑的,所以在当政初期,也尝试过和文官阶级搞好关系,后来他发现自己怎么努力,文官阶级都看不起他,所以才走上和这些清流直臣死磕到底的道路。 “魏忠贤,你自以为自己已经掌握朝政,却不知你早就将自己自觉于天下,你编《三朝要典》这种伪书妄图洗脱污名,却不料恰恰暴露了你做贼心虚的本质!魏忠贤,你绝无善终的道理,我李沐就是上天派来收你这逆贼的!”李沐抬高声调,掷地有声的道。 “李沐,李小狗贼,你狂妄!!!你,你,你不知死活!你这个!我一定要杀汝,我定要杀汝!”李沐的话,每一个字都戳在魏忠贤的三寸,他之所以这么拼命的揽权,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洗脱污名,就是因为对自己日后的下场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魏忠贤不是傻子,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百官士子中的真实形象,他现在之所以呼风唤雨,那是因为依仗着皇帝的宠信,但若是有朝一日皇帝不再宠信他了又该如何? 现在的魏掌印,仿佛傍了大款却又患得患失的拜金女,他的荣耀,他的地位,都是天启皇帝带给他的,可是这一切都完全源于皇帝的信任,若是有一天,皇帝不再像今天这么信任他,那魏忠贤自己都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沐的一番话,无疑把魏忠贤一直想要逃避的东西赤裸裸的摆在了他的面前,你别做梦了,无论怎么样,你老魏头都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很多士子们正看李郡公骂那老阉奴看得爽呢,却突然感觉到鼻尖一凉,众人纷纷抬头看去,灰暗阴沉的天空中,竟然落下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下雪了?下雪了。。。下雪了!”随着刑部衙门外的人群鼓噪起来,刑部正堂内的官员的眼光都被吸引过去了。 “下雪?瞎说什么,现在都五月份了,哪里来的雪?”刑部尚书冯嘉会冷哼一声道。 但是雪花越来越大,已经飞进了刑部大堂的院子里,一点点的积攒下来,竟然转瞬间就有了薄薄的一层。 “五月飘雪,必有冤情啊。”“这老阉奴残害忠良,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李郡公无罪!”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这种反常的气候现象,往往和冤情有关,其实不仅门外旁观的吃瓜群众们震惊了,就连屋内众多高官都被震惊了。 因为他们比门外那些普通士子和低品级的官员们知道更多的内情,这样的场景,让他们纷纷想起来李沐在乾清宫内,指着天启皇帝说的那一句话。 “皇上,臣之所言,句句属实,如果您不相信,执意加害微臣,那半月之内,将有天罚降于大明,降于圣上!” 第二百四十六章 你可知罪 刑部大堂内的案子,似乎审成了僵局,现在诸位主审唯一能够定下的罪名,就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之罪,如果按照平时,自然是直接判一个斩立决了事,但是今天却显得格外的困难。因为天启要求刑部把这个案子扮成有理有据的铁案,但是很明显的是,这样的案子,办起来简单,取证确实千难万难。 这年头又没有监控又没有摄像头,唯一的办法就是传唤当日在场的秉笔王体乾,不过这位身份太过于特殊,身为魏忠贤在司礼监的应声虫,李沐可以狡辩他本是阉党同流之人,很明显不足以服众。 其他宫人又均被皇帝一怒之下处死了。。。现在唯一的证人。。。就只剩下天启皇帝本人了。 “皇上驾到!”就在堂上几位主审官正在犹疑要不要去请皇帝的时候,偏偏刚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天启皇帝从宫中专程赶来观看李沐的提审,一方面确实显现出皇帝对李沐的不一般,同时也为这些阉党提供了一个绝好的人证。 皇上金口玉言说你大不敬,难道你还能跑得了一个死吗? “微臣(学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满场的官员士子跪了一地,天启皇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在场官员的视线中。平日里天启皇帝对于百官那是能躲就躲,自己文化程度不高,百官对他又有意见,皇帝自然也就避免接触为好。 当然了,随着魏忠贤掌权,很多直言敢谏的高官被排挤出了朝廷,敢上奏折正面劝谏皇帝的官员已经非常稀少了,更不要用说像李沐这样指着鼻子骂的。。。 天启皇帝看不出喜怒的从李沐身边走过,稳稳的坐在堂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沐,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缓缓开口道:“诸位平身吧。” “谢陛下。”周围官员士子们都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外面的都利落的抖了抖身上的积雪,不由得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毕竟都已经是五月了,谁也没想到今天还能下雪不是? 天启冷冷的目光扫过李沐一身整洁的锦袍,不由得有些讽刺的笑道:“李爱卿看来在诏狱内生活的还不错嘛,朕一直听闻诸臣工参劾锦衣卫,说诏狱宛如人间地狱,无论什么品级的官员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现在看来,诏狱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恐怖,至少你李爱卿不仅全须全尾的出来了,现在看起来还发福了一些。” “承蒙许镇抚照顾,陛下,这是位纯臣,您要好好重用他才是。”李沐故意给许显纯小小的上了一点眼药,让站在一边的许显纯身体一颤。 “李沐,朕本无意杀你。”天启低低的沉声道:“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朕知你这么多年为国事操劳,大明各镇,几乎靠你一个人撑起来,南抗和兰,北拒建奴,功劳卓著,朕确实应该倚重你,甚至感谢你,也不为过。” 魏忠贤听到天启话中似乎有放过李沐的意思,赶紧准备开口,却被天启皇帝挥手制止了。 “但是这一次,朕不能容你。”天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声音阴鹜的道:“朕想了很久,李沐,无论你有多高的才华,有天大的能力,但是为朕江山社稷计,你必须死,不过有一点朕可以和你保证,这一次只会死你一个,你的家人,朋友,师长,朕绝不追究。” “陛下。。。这。。。”魏忠贤是想着趁着这一次一把把李沐的全部党羽铲除掉,大明天下督抚,一大半都是李沐提拔和任用过的官员,这让魏忠贤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朕的意思,就这么办吧,大不敬这种罪名,朕说了算,大伴无需多言。”天启淡淡的看了魏忠贤一眼,冷冷的道。 魏忠贤头一次在天启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满,心中猛然一惊,赶紧唯唯诺诺的退到了一边。 “皇上,臣不能死。”李沐很是激动的道:“臣绝不能死,臣若死了,我大明必有亡国之祸!二十年之内,大明国怍必将二世而终!” “李沐,你是不是疯了!”天启皇帝感觉受到了李沐的屡次愚弄,他一遍遍的强调这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在天启的眼中,简直就是对他智商的侮辱。虽说君权神授,但是那也只是说皇帝一个人而已。而且就算是这样,华夏千年数百位君主,哪一个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皇上!”李沐一步步的靠近天启,眼神里直勾勾的盯着他,嘴角却突然渗出鲜红的血液来! “快看!那是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引起了无数官员士子的惊讶,而此时的李沐嘴角渗血,状若疯狂,全身颤抖个不停,仿佛中了邪一般,让周围的官员一时竟不敢靠近。 天启带着百官快步来到庭院边,抬头看向东北角的天空,忽然聚起云气似旗,又似一把长长的关刀,白色的云气渐渐的聚集起来,像一把舞动的白绫竟然在天空中飞动起来。 与此同时,狂风骤起,卷起一层又一层的漫天积雪,雪花飞舞间,连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朱由校!”正当众人纷纷震惊于天空中的异象时,突然听闻一个阴沉无比的声音传来,却不知是谁在居然敢直呼皇上的名讳! 众人纷纷回头之后,却看到李沐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嘴角的血迹未干,眼睛已经被眼白充满,定定的望着文武大臣和有些愣神的天启皇帝。 “你。。。刚刚说什么?”天启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朱由校,朕在喊你!”李沐的声音低沉缥缈,仿佛从九幽地府中传来一般,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浑身发冷。 “李沐,你在发什么疯!”刑部尚书冯嘉会这一句都喊破了音,看来心中确实惊惧不小。 “朕是皇帝,你是什么东西!朕是大明的太祖皇帝!”李沐嘴里吐出一个个让人惊讶的字眼,随即一声断喝:“朱由校,你给朕滚过来!” 李沐此话一出,天空中的云气由白转红,仿佛一把沾满鲜血的利剑,深深的扎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此时的北京城,狂风大作,整个天空都被那云气染成了血红色,李沐一步步的走到庭院之中,大风卷积着雪花,吹得李沐的衣诀飞舞,仿若神祗,让周围的官员顿生膜拜之欲。 “天罚,就要降临了。”李沐继续幽幽的怒声喝道:“朱由校,这都是因为你!”这一声吼出,那血红的云气瞬间变成了紫色,空中阴云大盛,好像真的把人都带到了九幽地府之下,皇权奈何桥边,有很多已经吓傻的官员,甚至低低的传来了哭声。 “这。。。皇祖在上,不肖后臣,何错之有。”天启试探性的颤颤巍巍的道。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实在超出了朱由校的认知太多太多,这样的景象绝非人力之所及,如果李沐真的有带来天罚的能力,那他是否真的是皇祖派来拯救大明江山社稷的神将呢? “你残害忠良,任用小人,倦怠国政,枉顾民生!”李沐一字一句的训斥道:“朕开疆扩土,打下的万世江山,现在被这些奸邪小人弄成了这副模样,朕痛心啊!痛心啊!” “这。。。残害忠良,从何说起?”天启断断续续的开口问道。 “你还不知错吗?!”噼里啪啦,天空中惊雷四起,四道极为两眼的闪电直直的向皇宫劈了过去,吓得天启整个人一哆嗦,两眼迷茫的盯着李沐,只见李沐眼白充满眼眶,毫无知觉的继续道:“朕在立过之初,为防外戚宦官专权,特立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牌,结果你们这些不肖子孙,都干了些什么?!司礼监,内书房,这都是毁国家根基之举,居然被你们当做巩固权力的手段!愚蠢!极度愚蠢!” “而至于朕见天下动乱,江山不稳,实在不甘心朕之一生心血毁于一旦,故遣神将诛云再次下凡,化为宁远伯,从辽东开始,从南到北,到处帮你们这些废物收拾烂摊子,结果尔等执迷不悟,竟起了谋害他的心思,真是愚不可及,罪该万死!” “你。。。你。。。李沐,你不要装神弄。。。哎呀!”这边魏忠贤刚准备反驳李沐的话,天空便是又传来一阵暴雷,吓得魏忠贤一句话缩到嗓子眼里,愣是一个字没敢再说。 “朕之江山,传予尔等,你终天子,当有国威,怎可委任国家权柄于阉奴之手?朕之祖训,尔等竟敢不从?是以为诸位先帝,没有办法治你否?”李沐声音越发清朗,威严气势喷薄而出,声色俱厉的喝道。 “儿臣不敢。”天启在可怕的气场下,终于低头,撩下龙袍下摆,跪在了李沐的面前。天启一跪,文武大臣自然也不能站着,于是纷纷跟在皇帝后面跪下。眼前的李沐身上缠绕着无数雪花,在天空紫红云气的映照之下,在漫天飞雪狂风的掩映之中,仿若天神。 “朱由校,朕最后问你一次,你可知罪?!”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启大爆炸(上) “这槟榔怎么这么难吃。”李沐现在正待在锦衣卫的一个单间客房中,一遍遍的用海盐水淑着口,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李沐在前往刑部正堂的路上偷偷在口袋里塞了一包槟榔果,这种东西在大明还并不流行,很少有人知道槟榔果的汁液鲜红,会产生和血液差不多的效果。结果戏倒是演的不错,但是李大公子的牙齿上都沾上了槟榔汁,乍一看跟吸血鬼似的,很是瘆人,关键是这槟榔汁还真是顽强地紧,洗了都快一整天了,光刷牙的海盐都用了好几盒,牙齿居然还是红彤彤的模样,那血盆大口看得李沐自己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重新回到诏狱的李沐,待遇已经截然不同,原本锦衣卫的番子们善待他,算是出于受制于李沐手中的部署兵权,基本属于投鼠忌器的类型,但是自从刑部大堂那事儿发生以后,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不是讨好,不是不甘,而是深深的敬畏。好处是,原本对李沐态度尚可的番子们,现在简直变得活像给太君领路的汉奸,那叫一个点头哈腰,费力讨好。但是坏处是,连北镇抚司镇抚许显纯这样的人物,看到李沐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拉着他来下棋,他也是死活不肯了。 北京城天空中的异象,全城都见到了,这样的异象,已经不是地龙翻滚,或是天狗食月之类的现象可以解释的。钦天监研究了很久也没有发现任何天文上的问题,地动仪也没有显示异常,钦天监正不得已跑到卷帙浩繁的詹事府典籍资料库中翻了很久,最后汇报给朝廷的意见是:这次发生在京城的异象,是绝无仅有,世所罕见的,自咱华夏有天文记录以来,发生这样奇怪的异象还是头一回。 这样的异象,偏偏发生在李沐被提审的当天,由不得别人不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虽然说这样的异象说是“天罚”,未免显得太勉强了一些,但是连皇上都被吓得跪了下来,可见其对普通百姓,和士子官员的震动之大。 自那天刑部提审之后,李沐就开始飙演技,装失忆了。就像众多韩国肥皂剧表现的那样,云淡风轻之后,李沐迅速昏倒在地上,过了一天才幽幽醒转,对于五月初一在刑部大堂发生了什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部三缄其口,一概表示不记得了。 李沐原本在京师百姓中就拥有极高的威望,现在闹了这么一出,不仅普通百姓,连常年做些亏心买卖,故而很有些迷信的锦衣卫衙门都视其为鬼神之身。此人盛怒之下,竟然能召大明太祖皇帝为其护身,天现异象也是亘古未见,难道真的是战神转世,是太祖皇帝派来为大明护卫国怍的天玄神将吗? 当然,信的人有,不信的人还是更多一些。李沐信誓旦旦的要降“天罚”于大明,实则除了那日天空中有几道闪电以外,并没有造成实际意义上的伤害,如果皇宫那天被劈下来的那几片琉璃瓦不算的话。 而对于这件事最为恐惧,宁远相信也要不信的人,莫过于魏忠贤。。。 京师的魏府别院,魏忠贤、崇祯以及一众阉党高官们齐聚一堂,比起前几日的信心满满,今天的阉党聚会显得气氛要沉重的多。。。 “魏相,这次刑部一审,皇上这一服软,想要再杀他,怕是难了。”次辅大臣顾秉谦脸色沉重的道:“皇上这一下,等于自个儿承认了他那个莫须有的‘神将’身份,要是我们再执意要杀他,怕是。。。怕是会引起士子们的不满啊。”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和顾秉谦不同,另一位大学士冯铨却是反对道:“李沐无非是适逢际会,碰见了难得一见的异象,装神弄鬼了一番而已,咱们自己可不能乱了阵脚啊。” “是啊魏相。”在庭审中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被李沐驳斥的哑口无言丢了面子的刑部尚书冯嘉会恨恨的道:“咱们这一次集结一众同僚参了他一本大的,梁子已经结下,已是打草惊蛇了。若是半途而废,让那小子出来等同于放虎归山啊!这北京城的异象要是被他利用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不明真相的人要被他诓骗过去。到时候再想找一个能定他死罪的机会,可就难上加难了。” “魏相,其实这事儿也好办,也难办。”正在阉党众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崇祯在一边默默的开口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定义李沐所说的这个‘天罚’,如果他说那日京城异象就算是‘天罚’的话,那我们完全可以以适逢其会,因缘巧合来驳斥他。反正他也不可能再遇上一次那种世所罕见的奇观,有一没有二,自然可信度就大打折扣,只怕。。。” “只怕什么?”魏忠贤一张老脸有些发白,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了不少,一身煞气缠身,看得周围的高官们都暗暗心惊。 “只怕五月初六,真有大事发生。”崇祯忧心忡忡的道。 要说京城的异象,对这些古人没有冲击是不可能的。本身科学技术水平的落后,使得迷信文化在这个时代生存土壤极佳,就算是位列台阁的一众高官高官,其实对于李沐所说的那个“天罚”现在心里也没个准儿了。 一开始,对于李沐这些话,所有人都是当笑话听的,但是听着听着,加上五月初一那天天空的异象,不免有些让人开始动摇。如果一切都是李沐胡编乱造的,那五月飞雪,红紫云气这些奇怪的异象又是从何而来呢? 所以,现在的情势已经非常明朗了,李沐对着天启皇帝许下狂言,五月初六有天罚降于大明,要是没有发生,李沐自然免不了欺君罔上,别说是杀他,杀他全家都够用。但要是五月初六真有大事发生。。。那可就麻烦了,到时候全天下人都相信李沐是真正的神将转世,那魏忠贤这个谄媚奸贼的形象岂不是永远都洗不干净了? “老爷!老爷!”屋内的阉党众人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对策,魏府的管家魏明却突然开始叫喊起来,他作为管家,不可能不知道魏忠贤正在和一众台甫商量极为紧要的事情,此时过来打断他们,必然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发生了。 “何事惊慌?”魏忠贤虽然心下乱糟糟的,但是还是强装镇定,他的阉党,本就是一个靠着利益集合在一起的松散联盟,这样的结合其实非常不牢固,像魏忠贤这样的领导也不可能吸引来什么忠心正直之才,阉党官员大多也都是利欲熏心,有奶便是娘的习性。这要是自己先慌了神儿,剩下的其他党羽不直接做鸟兽散了才怪。 “老爷,诸位大人,您看,那是什么?”老管家魏明跌跌撞撞的闯进后院,一下子跪倒在诸位大人的面前,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向北方皇宫的方向,语气里满是惊恐之意。 魏忠贤虽然是宫内內侍,但是做到了魏公公这个份儿上的內侍,自然非一般常人可以比拟,平日里伺候皇上的活计都是有低品级的小太监去完成,根本用不着魏忠贤亲自动手。故而要是皇上没有什么特殊照应的时候,魏忠贤也就乐得在自家宅子里待着,毕竟年纪也大了,不能总是在皇上身边站班。 所以为了上下班方便,魏忠贤花费巨资在皇城边上买了幢三进的别院,这原本是定安侯的府邸,不过定安侯在嘉靖年间就因无后而亡爵,这大宅子也就被魏忠贤接手了下来。虽然宅子不比魏忠贤置在内城的气派,但是好处是坐落在皇城根边上,故而抬头就能看见大明门那巍峨的城楼。 伴随着魏明惊慌的喘息声,所有人顺着魏明的手指望过去,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让一直以来在阉党之中号称小诸葛,最为冷静的次辅大臣顾秉谦都张着嘴,眼里满是震惊,再一看周围一众高官,每一个人的嘴里都足够塞下一个鸡蛋。魏忠贤更是感觉到了一丝绝望的气息,恐惧第一次如此彻底的包裹了他的全身。 在大明门那象征着皇权威严的城楼上,明黄色的琉璃屋顶处,竟然停驻着一个巨大的,怕是有半个城楼那么高的巨大火轮! 火轮直径三丈有余,随着时间流逝缓缓转动着,颜色从黄到紫,由紫转白,更令人惊恐的是,那火轮还发出一阵如鬼哭般的嚎叫声,和穿过城楼的风声混杂在一起,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这是。。。这是什么?”纵然高官们见多识广,历经风雨,这一次也是被刷新了世界观,在这个世界上,竟然存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景观吗? “如此异象,本官痴活四十余年,确实从未曾见过。”顾秉谦语气激动的道:“那李云琪,真乃鬼神耶?” (本书没有转玄幻系。。。这些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有正史案卷记录的景象。。。)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天启大爆炸(下) “所言当真?”在皇宫中,天启皇帝听着秉笔太监王体乾的汇报,不由得感觉到无比的震惊,王体乾身为司礼监大珰,当然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大明门的火轮已经引起了各部衙门官员的围观,加上近日里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李沐神将传说,更是让这火轮增添了神秘之感。 比起上一次的异象,这一次虽然没有那么骇人听闻,但是一次次的异象增多,是否证明李沐的预言在一点点的成真呢? “摆驾,朕要出宫。”天启的脸色阴晴变换了几下,然后果断的下令道。 “皇上,咱们这是去哪儿啊。”司礼监秉笔大珰王体乾赶忙问道。 “诏狱。” “皇上,您要是想见李郡公,召他入宫便是,何劳您亲自跑一趟?”王体乾奇怪的问道。 “你哪那么多废话!”天启怒吼一声,吓得王体乾赶紧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准备了。 天启皇帝心情复杂的来到了诏狱之中,把毫无准备的锦衣卫番子们吓了个半死,赶紧纷纷给皇帝行礼。 “李郡公何在?”天启挥挥手示意他们起身,很是急切的问道。 “回陛下,在掌刑千户周千户平日里当值的值房呢。”镇抚许显纯在一边道:“因为周千户的值房大,人这几日又去了通州,所以就给李郡公安排在那儿了。” “前面引路。”天启也没有表现出对锦衣卫的安排是否满意,只是依旧有些慌乱的急声道。 许显纯带着皇帝七拐八弯的来到了李沐的休息下榻之所,许显纯站在门外,待天启皇帝微微点头之后,才扯着嗓子高声道:“李大人,皇上驾到,快出来迎接圣驾了!” 许显纯提前说一声,自然也是让李沐准备一下,以免军前失仪,李沐这边还在费力的清理牙齿呢,却冷不防听到许显纯说皇帝驾到,赶紧把手中的牙刷放下,整了整衣服,打开沉重的木门,看到天启已经站在台阶下,赶紧走两步道:“吾皇万岁万。。。” “哎哎哎,李爱卿平身。”李沐这一句万岁万岁还没喊完,就被天启皇帝打断了,他伸手亲自扶起李沐,然后随着李沐进了房内,回头对门外站着的一种随从道:“朕与李郡公有要事相商,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没有朕的传召,决不允许靠近一步,违令者杀无赦!” “诺。”皇帝既然下了命令,锦衣卫身为忠心的皇家鹰犬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当狗腿子自然也有狗腿子的觉悟,锦衣卫在这个方面一直表现的非常好。 进了李沐那一间小小的值房内,天启饶有兴趣的环顾了一周,发现屋内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外,地上散落着好几个装着海盐的盒子,不由得主动笑道:“爱卿若是喜那洁盐,朕宫内有上好的湖盐可赐一些给你。”洁盐就是用于清洁口腔的盐,比起一般的盐粒要细腻一些,防止伤害牙龈,当然这也是在富贵人家才有的讲究。 “微臣多谢皇上。”李沐知道天启此行目的,无非还是为了五月初六的那件大事,现在北京城内应该已经有些异象发生了,天启皇帝已经其实隐隐开始相信他了,故而这才没有宣召自己入宫,而是不辞辛劳的跑到锦衣卫来看他。 “李爱卿,说实话,朕与你之间,亦臣亦友,有的时候,朕觉得你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臣子,南征北战,几乎没有什么难得倒你的边事。有的时候,又觉得你是一个知心难得的至交,于格物致知之学上,居然也有那么多新颖独特的见解,和远超朕之想象的造诣。”天启有些感慨的道:“李爱卿,你和朕所见过的大臣都不一样,只是朕,真的能相信你吗?” 天启说这个话,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总体来说就是你就别瞒我了,有什么事儿就交个心吧,我知道你厉害,我也想相信你,但是你得让我看到你值得相信的地方啊。 李沐演戏演全套,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天罚’必然会发生,如今大势已成,恐怕不可逆转。这一切说要怪皇上,也有几分,其实都是魏忠贤任用亲信,自绝于天下,终于引起了太祖高皇帝的愤怒,才引来如此巨大的天灾,只要陛下能够疏远奸臣,逆转朝局,走上正轨,自然能得日后平靖。” “大伴他一个内官,不是朕看不起他,又岂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引来天罚?”天启有些不可置信的道:“李爱卿莫要诓我。” “皇上,魏公公虽为内官,然此人心机深沉,心狠手辣,做事果决,贪得无厌,现如今权势滔天,几乎已经掌控了国家权柄,家国大事,竟由他一人而决了!”李沐见天启皇帝依旧执迷不悟,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魏忠贤把持司礼监和厂卫,大肆罗织罪名,迫害清流直臣,提携其爪牙窃据国家要害,现在满朝文武,上至内阁大学士,下至六部大九卿,全部都是魏忠贤一人党羽,微臣身为转世神将,神力与记忆均在转世时遗失大伴,唯有记得微臣匡扶大明天下之重任以及太祖高皇帝的嘱托,他曾对微臣道:‘大明天下,有乱贼祸事,若能敌,则尽力杀之,若不能敌,则自会保尔周全’,陛下,太祖皇帝言犹在耳,微臣绝非杜撰,如果魏阉当政,定还会有更多异象发生,若是到了五月初六,则为时已晚!” “李爱卿,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和朕说实话吗?”天启皇帝皱着眉头对李沐道:“那阴云之气,和今日大明门上之火轮,应该都是你使用某些精巧器械制造出来的吧。” “陛下真是太高看微臣了。”李沐苦笑道。 “朕知你在器械制造上有天纵之才,这一点朕从不否认。”天启皇帝认真点头道:“你在离京赴陕西平叛之前那日,与朕所说之切割磁感线的原理,朕已经在宫中实验过。”天启皇帝似乎想起了那神奇的实验,有些兴奋地说着:“用数捆铜线缠绕,以手摇轮轴为承载,快速旋转轮轴而经过磁铁时竟然会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新奇能量。这种能量触之即麻,但是亦能聚焦热量,点火生灶,可见其神奇之处。” “陛下,那就是微臣随口一说罢了。”李沐淡淡的笑道:“那种能量,微臣曾给它起名为“电能”,但是现在我大明,还没有可以使用电能之机械。” “为什么没有。”天启自信满满的说道:“如果你说的电能,由手摇之轮轴穿过磁铁产生,那这种能量自然可以反过来驱动轮轴。只要寻一方法将此能量储存运用起来,便可用小小的手摇之轴驱动庞大的木轮战车。对啊!如果这样的话,以后我大明的战车将不再需要马匹拉动,用一杆手摇之轴就可以驱动,岂不是更加省力?” “陛下,其实驱动战车,没有电能也可以通过手摇驱动的。。。”李沐摇头道:“这是多此一举。再者,以现有的电压水平,不足以驱动战车这样的庞然大物。” “嗯,爱卿言之有理,这些事情只有你我二人实在是太过于势单力薄了,朕已经下旨给礼部尚书郭允厚,让其准备在明年的科举中开考格物科,原来的考试改为明经科,大明将有格物和明经两科并举,当然,在全国各地,也会建立起致学宫,以培养格物致知之专业士子。” “那如此学制,又有何优势呢?”李沐也是被天启带到了沟里,主动出言问道。 “从这期开始,格物科中,刑部将会为律法经留名额十五人,工部将会为理学经留名额十七人,户部将会为财银经留名额十二人。日后随着各地学宫数量发展起来之后,刑部、工部、户部将仅从格物科结业的进士中选取官员,使得其逐渐拥有和明经科相同的地位。”天启带着无限愿景的道。 “可是那些大臣不会反对吗?”李沐好奇的问道。 “他们反对什么?所有参加考试的都必须有秀才功名,士大夫依旧是士大夫,只不过朕给他们掺了点沙子而已。”天启自信满满的道。 “陛下。”“嗯?” “今天您来到底所谓何事?”李沐哭笑不得的道。 “哦哦,对了对了!那个‘天罚’,‘天罚’。”天启好容易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儿要问:“李爱卿,这个天罚,真的不可避免了吗?还有,你确定,那天大明门上的火轮不是因为你的新发明?” “当然不是。”李沐满脸黑线的道。 “既然不能避免,那我们不如继续说一下格物科的事儿吧?我现在只是在顺天府开了新的学宫,用的都是原来内匠坊培养的那些小太监,但是毕竟不是什么长久之道啊,李爱卿?李爱卿你怎么了?”天启奇怪的看着李沐以头抢地的样子道。 “皇上,您真是,心大啊!”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罚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异象发生的概率越来越高。五月初三,东北方出现红赤的云气;五月初四,空中再次出现了黑色云气。京城百姓议论纷纷,魏忠贤的恐惧也在进一步加深,这个“天罚”,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而引起这一切的暴风眼李沐也是绝口不提任何和“天罚”有关的具体信息。 魏忠贤度日如年,仿佛现在被关押在锦衣卫诏狱中的是他,五月初六就是他的死期一般。为了防止李沐暗中搞鬼,魏忠贤冒着极大的风险私调五军都督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军队,把整个京师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就连平日里制贩烟花爆竹和一些火药做的新奇小玩意儿的作坊都被勒令关闭了。 魏忠贤现在还抱着一丝希望,那就是这个所谓的“天罚”并没有发生,或者它只是李沐运用某些不知名的小手段弄出来的异象,就算是到时候真的出现了比五月初一那天还壮观的景象,魏忠贤都准备一口咬死那是李沐用大量的烟花火药做成的假云,总之决不能再让他把天边的云气和自己的神将身份扯上关系。 无论李沐是谁,只要魏忠贤死咬着不承认,朝廷不承认,那他就是假冒的,魏忠贤自我安慰的想着,他要真有那预测大地动,天罚之类的能力,那岂不是真的和天上的鬼神一般了?如果李沐真有如此神通,一开始又怎么会沦落到差一点连世袭的爵位都丢掉的地步呢? 转眼已是五月初六的早晨。。。 天启皇帝早早的就醒来了,一大早就披上龙袍站在乾清宫的门口发呆。 “皇上,今天何故如此早起啊?”看天启站在门口发呆,张嫣穿上一身橘色的宫装,轻轻依靠在皇帝的身上,低低的问道:“今天,是五月初六了。” “是啊。”天启有些迷茫的回答道:“五月初六,真的会像李爱卿说的那样。。。” 天启话刚刚说到一半,却忽闻远处建极殿内传来嘹亮的乐曲之声,听曲调似乎是《大韶》,可是,谁会在这么早的时候演奏中和韶乐?! 中和韶乐,是国家在重大典礼时才演奏的重要曲目,演奏时需要宫廷乐师百余人,场面恢宏,气势磅礴,音色沉重,颇有威严正气。而在这个时间,从建极殿内传来的中和韶乐,让一直算是半个理工科科学家的天启皇帝,忽然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了。 “快!快!让人去看看,去看看!”天启皇帝说话都开始发抖了,还是尽力控制了自己的语气,连皇后张嫣都不复平日里冷静端庄的模样,有些害怕的缩到了天启的身后。 皇帝有令,就算那些内官心里也是害怕不已,还是非常小心的来到了建极殿前。就在几位内官到达殿门时,殿内乐曲之声骤然高亢起来,吓了几个内官一大跳,一个胆大的轻轻伸手推开了殿门,却突然从殿中钻出来一个青色的大火球!火球来回翻滚,似乎有灵气一般,殿内乐曲又再度交杂起来,忽而粗乐,忽而细乐,来回交替,居然形成了三叠之声。 那火球翻滚着,跳动着,在天启皇帝和众多内官宫女震惊,恐惧,迷茫,木然的眼神中,腾空而去,以飞快的速度向宫城外飞去,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火球已经消失,天启皇帝还没有回过神来,不仅是他,几乎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天启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正当所有人以为那火球远去之后,北京城的西南角突然传来惊雷之声,随后便是巨大的,犹如海浪翻滚的惊涛之声,声势之大,直让人以为整个大海翻腾就在眼前,巨大的海啸仿佛已经扑到了北京城中一般,可怕的巨浪翻滚之声直让大地都跟着颤抖起来。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正在在场众人纷纷望向巨响来源之处时,从那响声来处的另一个方向却滚过来一个新的,更大的,简直可以遮天蔽日的超级火球,看那直径,都快赶上正在进行重建赶工的三大殿了! 与此同时,皇宫的地面也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乾清宫上的琉璃瓦一片片的掉落在天启的身边,一下子就把一个站得不远的小太监的脑袋砸穿,鲜血咕噜噜的开始流了出来。 “皇上快跑!皇上快跑!”场面的混乱迅速蔓延,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大部分人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只有秉笔大珰王体乾在混乱中狂喊的声音。 天启知道乾清宫是待不得了赶紧拉着皇后一阵狂奔,刚走两步,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抱着孩子的贵妇。 “皇上,皇上,快跑啊!皇上!”天启混乱之中定睛一看,那贵妇竟然是皇贵妃任氏,怀中那孩子便是现任皇太子朱慈炅。 “不好啦,大殿要倒啦!”正当天启慌神的一瞬间,建极殿的脚手架纷纷开始崩溃倒塌,大量粗壮的木架纷纷倒塌下来,众多正在脚手架上施工的工匠们开始大量的向地上落去,几乎迅速摔死或摔残,哀嚎遍地,惨不忍睹。 天启看着无数的脚手架朝自己的方向倒过来,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关心别人的安危,只好撒开腿狂奔起来,跑着跑着,一脚踩到了自己的龙袍上,撕拉一声把龙袍拉了一个大口子,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皇上小心!”这边天启皇帝刚刚倒在地上,就有一根大腿粗的木棍向他砸去,一名侍卫见状赶忙扑到了皇帝的身上,帮他挡住了这要命的一击。 “皇上。。。快。。。走。。。”那侍卫眼看着就不行了,不断的挣扎着催促天启,天启皇帝也是发挥出生平最大的潜能,拖着破烂的龙袍再次飞奔起来。 “轰隆隆”,又是一声巨响传来,伴随着无数女人的尖叫声,乾清宫终于支撑不住,垮塌了一大块,要是刚才没有离开乾清宫的话,现在估计凶多吉少。 天启跑着跑着,就逐渐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狂奔的跑到了交泰殿,看交泰殿似乎还算稳固,就拖着早已破烂不堪,满是灰尘的龙袍,赶紧钻到一张雕花红木的桌子下面,躲在其中瑟瑟发抖。 门外面满是惊雷声,倒塌声,瓦砾声,还有无数宫人的惨叫惊呼声,乱成了一团,天启躲在红木桌下,嘴里念念有词道:“皇祖,皇祖,儿臣知罪了,儿臣知罪了,求您开恩,求您开恩啊,儿臣知罪了,真的知罪了。。。” 皇宫里一片狼藉,北京城外更是境况凄惨,就在天启看到火球的那一瞬间,整个京城的天空都变成了青色,丝状、潮状的无色乱云横飞,而北京西南角处的王恭厂,却有大而黑的蘑菇、灵芝状云矗立在那里,火光飞集,天崩地陷,万室平沉。巨大的爆炸声从西南角传到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无数的房屋被不知名的气浪掀上了天,东自阜成门,北到刑部街。天空中云集着众多石块,木块,人体的一部分,各类家禽牲畜的尸块,没过多久就开始扑朔朔的往街面上落去。 连为皇帝出宫准备仪仗所用之大象,也因受惊从象房中奔逃而出,满城乱奔,踩踏百姓,以致死伤无数。 其中,刚准备上朝觐见皇帝的两位御史何迁枢、潘云翼在乾清宫的官员值房中被直接震死。长安街一带,甚至满地都是人头,眉毛,以及各种人体器官从天而降,德胜门外,更是散落着无数的手臂人腿,血流漂橹,简直不亚于进行了一场大战! 整个北京城,都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给高高的抛了起来,无数的房舍被整个扔上了天,刑部衙门门口五千近重的石狮子,竟然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像一颗小石子一样被提起来在刑部大街上乱窜。 王恭厂旁的20多棵大树被连根拔起,树根向上,而树梢向下,地下的大坑有数丈深。据《明季北略》中记载:“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齑粉。毁屋数万间,人二万余,王恭厂一带糜烂尤甚。僵尸重叠,秽气熏天,瓦砾腾空而下,无所辨别街道门户。伤心惨目,笔所难述。震声南自河西务,东自通州,北自密云、昌平,告变相同。” 意思大致是这次大灾,从顺城门大街到刑部街,中间长三、四里,大约十三里平方的空间内,一切都化为了齑粉,倒塌屋舍数万,亡者两万余人,王恭厂一代尸枕相藉,臭气熏天,难到河西诸县,东到通州,北到密云,昌平都发生了和京城一样的景象。 (天启大爆炸,发生于天启六年五月初六,是历史真实存在的。本书的描述也基本源于明代史学家的著作,部分地方刻意夸张,但大部属实。 这是一次震惊全国的大灾变,即便是在今天,依旧是困扰无数史学家和自然学家的世纪难题,假说很多,但只能解释一部分,不能解释全部。除非北京城在一瞬间同时发生了地震+龙卷风+陨石撞击+火药爆炸。这次大灾变,和古印度的“死丘事件”、俄罗斯西伯利亚的“通古斯大爆炸”并称世界三大自然界未解之谜。) 第二百五十章 惊魂未定 恐怖的爆炸,地震,火灾整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躲在交泰殿桌子的皇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感觉到皇宫的摇晃渐渐平静,惊魂未定的天启这才试探性的从桌子下伸出了脑袋。 交泰殿虽然没有垮塌的痕迹,但是在强烈的震动下也已经是一片狼藉,杯盘散乱,桌歪椅斜,不远处的金砖地面上还压着数根粗壮的横梁,看起来交泰殿的情况也并不乐观。也是天启皇帝福大命大,要是交泰殿再垮塌下来,大明朝估计就要换皇帝了。 天启灰头土脸的从交泰殿里缓缓走出,头上的金翅龙冠早就不知道扔到了哪里,身上的龙袍也是被撕扯的七零八落,要不是因为身在皇城大内,现在的天启皇帝和正阳门口聚集的丐帮子弟混在一起,想必都毫无违和感。 皇帝都这么惨,其余的宫人更是死伤惨重,乾清宫边,正有数十名内官和护卫翻动着瓦砾堆,一具具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从瓦砾堆中被抬出来。很多都是赤身裸体,衣物全无。正在维修重建建极殿的两千多名工匠摔死砸死了一大半,整个建极殿前的广场上遍地死尸,痛苦的哀嚎声,惊恐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颇有一丝世界末日的气息。 “皇上!皇上!有人见到皇上吗?!皇上!”在紫禁城中,当然没有比皇帝更重要的人了,在可怕的大灾过去之后,宫人们渐渐回想起了自己的职责,纷纷开始在一片废墟之中疯狂的寻找皇帝的身影。 “朕在这。”天启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句,就听见不远处几个内官惊喜的叫道:“皇上在这!皇上在这!” 一众宫人们赶紧把皇帝围了起来,秉笔大珰王体乾越众而出,自然也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看到天启之后,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两腿一弯就跪倒在地上,抱着皇帝的腿哭嚎道:“皇上,皇上,老奴又见到皇上了。。。皇上您没事就好啊!” “好了,起来吧。”天启现在心力交瘁,根本没心思和王体乾演苦情剧,伸手把王体乾拉了起来,颇有些虚弱的道:“怎么样,伤亡怎么样?” “皇上,惨啊!惨啊!”说到这事儿,王体乾又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道:“太子殿下和任妃娘娘都被。。。都被。。。” “什么?”天启皇帝瞳孔骤然一缩,一把抓住王体乾的领子,恶狠狠的吼道:“侍卫呢?!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都砸死了,全都砸死了!”王体乾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哭得都开始干呕起来,一边呕着胃酸一边哭道:“建极殿的南脚架全部倒了,任妃,太子,还有护卫的数十位侍卫,全部都被砸死了!” “都死了。。。死了。。。”天启失神的松开了王体乾,身体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皇上,皇上。”“别碰我!”天启制止了想上来搀扶他的宫人,状若疯魔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皇祖,你满意了?你现在满意了?!大明江山沦落至此,是朕一个人的错吗?!是任妃的错吗?!是太子的错吗?!皇祖,尔开国以来,册封本朝诸王,时至今日,大明宗亲已然上百万!天下税法混乱,以致到了改无可改,动无可动的地步,难道都是朕一个人的错吗?!” 天启指天狂笑,但是却没有任何回应,天朗气清,风轻云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摆驾,去太庙!”天启怒吼一声,极度狂躁的道:“朕倒要问问我大明历代先帝,到底是朕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皇宫里鸡飞狗跳,皇宫外也是处处糜烂,无数的残肢断臂就那么直愣愣的扔在街面中心,这年代又没有DNA检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身体的一部分。家人们只好把些还算完整的器官抱回去和人头衣裳一起烧了,现在满城都是死人,也没有那个能力再去关心尸体的身份了。 除了这些已经在大灾变中死去的人,街面上还发生了众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例如御史周季宇当天上午去菜市口买一蓝纱褶,中途遇上六名友人,于是停下行礼拜揖。礼还没拜完,头忽然飞去,而另外六个人却纤毫未伤。在粤西会馆路口,有一学馆,其中有学童三十二人,一响之后,先生和学生俱无踪迹;固原新推总兵正出门拜客,走到圆宏寺街时,一声巨响,一行七个人都没了踪影,同时消失的还有一匹据说是花千金才买到的宝马。承恩寺街有一女轿经过,震后,只见打坏的轿子仍在街心,而女子、轿夫都不见了,而经过玄弘寺街的女轿则幸运多了,一响掀去轿顶,轿中女子身上的衣服没了,人却没事。 脱衣现象,是这场大灾变中最为奇怪费解的现象之一,很多伤亡者尽皆赤身裸体。巨响之后,帽子、衣裤、鞋袜一霎那全都不见了。有一人因压伤一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便见街上妇女赤体而过,有的用瓦片遮住下身,有的用半条脚带遮掩着,有的披了半条褥子,有的披着一幅被单,一会工夫就过去了数十人,那人见了哭笑不得。 而此时的太原郡公府中,早就被天启从诏狱放出来的李沐正坐在自己的厢房门口发呆,虽然对这场大灾的发生有预见,也从史书上看过很多关于天启大爆炸悲惨景象的叙述,但是当一切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李沐才发现现实还是比文字要来的贴切的多。 他不是没想过要救人,但是关于天启大爆炸这种神秘的,甚至有些超自然的现象,李沐也不知道从何救起,无论是地震,火灾,火药爆炸事故,龙卷风等等各种解释,都不足以说清楚天启大爆炸发生的所有现象。甚至就算是要躲,李沐都不知道该让人往哪儿去躲,连皇宫都受损严重,全京城哪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太原郡公府在爆炸中也是受损不小,很多屋舍倒塌,也有些仆妇被砸死砸伤,但好在李沐知道灾变的时间,预先用精铁加固了几幢结构坚固的小厢房,整整五月初六一天,李家人几乎都在那几幢小屋中待着,虽然震动明显,但好在足够牢靠,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李云琪,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在李府另一处单辟给衍圣公孔胤植的小屋中,这位从来风度翩翩的好好先生头一次有些丧失理智的质问李沐。这一切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是一些正常的自然现象可以解释的。中国封建王朝有着非常悠久的,观测天文和气象的历史,也因此有着丰富的天文气象观测经验。而这一回,明显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我本身就是转世的神将,干嘛,不信啊。”李沐眼神一瞥,很是得意的笑道:“凭啥我就不能是了?” “哪有你这么没品的神将。”孔胤植不满的嘀咕道:“色中饿鬼,好逸恶劳,吃饺子都挑最大的往自己碗里搁。” “孔愣子你过分了啊!”李沐看孔胤植拼命揭自己的老底,很是不满的道。 这边李沐正在和孔胤植拌着嘴,却不妨门口传来三跃一阵惊呼道:“公子快跑!” 李沐惊讶的循声望去,正好奇哪位高官如此硬气居然连三跃这种高手都不放在眼里,却看到穿着一身标准的大明女子汉装的女将秦良玉,手握着长杆缨枪,直愣愣的就朝李沐过来了。 三跃身为石砫土司的白杆兵,当然挡不住石砫土司宣抚使秦良玉。。。 “云琪何在。”秦良玉满脸煞气提着缨枪四顾左右,看见李沐和孔胤植站在房门口发呆,便捏了个剑诀,直直的朝李大公子冲了过来。 “将军有话好好说。”孔胤植吓了一跳,赶紧对秦良玉施礼道。 “云琪,老身问你,今天大灾,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秦良玉看着李沐愣神的样子,毫不给情面的喝问道。 “是啊。。。”李沐低声回道。 “那你何以不提前救人?你知道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屋?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吗?!”秦良玉虽有巾帼之姿,但毕竟是个女人,看到京城一片惨状,恻隐之心大恸,于是便拿了武器来质问李沐。 “阿嬷,“天罚”这事儿我早就跟朝廷说了不止一次了。”李沐摇头轻叹道:“从回京伊始,到刑部会审,我说了不下十次,奈何我人身在诏狱,说的话又没人相信,又还能如何?” “你!”秦良玉一时语塞,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毕竟李沐在此之前多次提醒朝廷,五月初六将有大灾,但是朝廷方面除了在五月初四把李沐开释回家以外,其实并没有做任何有用的疏散民众的举措。 还是因为没有人信啊,谁能想到他李大公子真有这个神力能操纵天地之力,预知未来? “云琪,阿嬷自辽东认识你,至今也有六年了,六年里,我越发觉得你和他人颇有不同。”秦良玉缓缓放下手中缨枪,很是认真的道:“你跟阿嬷说实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朕知错了 秦良玉的问题,也是无数其他朝廷官员想问的。除了李沐的身份以外,更重要的是,类似于这样的“天罚”还会不会再发生。 天罚的第二天,带头上奏折参劾李沐的吏部尚书王绍徽就改上辞官折子了,看那乞休奏折中的语气,分明是想一个人把此次上奏告发李沐的责任扛下来。 天启六年正月初七,朝中重臣齐聚内阁值房,因为天启平日里办公的乾清宫损坏严重,他便临时把百官进谏的地点移到了内阁。 原本内阁阁员的上班条件是非常恶劣的,盖因在永乐年间,原本的内阁大学士虽然听起来好听,可是不过都是五品官而已,这样的品级,又能指望他们在宫城内有多么奢华的办公场所呢? 可是随着内阁权柄日重,一点点的膨胀直至成为大明帝国实际上的宰辅,内阁大学士,也再度成为百官眼中宰相的象征,如果国家宰相们再蜗居在皇城西苑内那小小的值房中上班,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于是从嘉靖年间的首辅大臣徐阶,高拱,直到万历年间的首辅张居正,张四维几位强势阁臣的领导下。内阁的阁臣都在皇宫的文渊阁获得了更好的工作环境。首辅,次辅两位大人都有一个带着厨房的小院子,其他几位内阁大学士也都有了豪华单间,总算告别了一直以来两三位大学士挤一个炕头的单身宿舍生活。 而天启就把此次会议的地点改到了文渊阁的首辅值房中,让不少从来没有进过文渊阁的官员也享受了一把首辅待遇。 毕竟首辅大臣在现如今大明的权柄之盛,比起汉唐甚至犹有胜之。 也不知道李沐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竟是比起以往来的要晚一些。待到几位阉党的内阁大学士全都到弃了之后,李沐才和首辅大臣刘一燝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看到李沐进来了,很多高官也是突然紧张起来,原本提审过李沐的刑部尚书冯嘉会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嘿嘿笑着搓着手,很是讨好的呼了一句:“参见首揆,参见李大人。” 现在的李沐,自然无需再对此等跳梁小丑假以辞色,只是转过身淡淡的看了冯嘉会一眼,轻轻点头就过去了。 冯嘉会虽然心有不满,但是却丝毫不敢表述出来。李沐闹这么一出,使得原本对于李大公子所说都是胡说八道的主流言论风向大转,更有一些士子把李沐之前所立战功的神奇事迹编印成册,有鼻子有眼的分析李沐为什么是太祖皇帝的亲选神将,不仅在大明的民间,甚至在官场上都流传甚广。 包括冯嘉会自己,身为刑部尚书,收到越来越多的关于京师发生的奇怪形迹的案件报告,对于李沐的身份都已经开始半信半疑了。 这一次灾变,老百姓损失惨重不说,很多官员都不幸在灾变中遇难,很多死难者的衣服和家中的金银器皿甚至飘到了西山和昌平阅武场中。让去验收的顺天府衙役都深感震惊。 要说刑部大堂审问的那天,天空异象还能硬说是李沐适逢际会,运气好撞上的话,那早在半月之前就被李沐预言的此次“天罚”,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凑巧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沐的身上,这个原本就让人觉得非同一般的太原郡公,大明朝赫赫有名的李战神,现在身上更是笼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如果他真的是太祖高皇帝座下的神将转世,自己等人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皇上驾到。”值房内的尴尬和审视只持续了短短的数十分,小院外面便传来中官呼号的声音,大臣们纷纷起身,因为不是正式的朝会,也就没有跪下行礼,而是纷纷弯腰抱拳行半礼,齐声高呼道:“吾皇万岁。” “各位爱卿免礼。”天启皇帝很是疲累的道:“这几日,大家都受惊了。” “臣等唯独担心皇上的龙体啊。”左都御史崔呈秀第一个演起戏来,很是激动的道:“皇宫大震,让陛下受惊了,微臣真是罪该万死啊陛下。” “崔爱卿起来吧。”经受大难的天启皇帝明显气质都改变了很多,对于崔呈秀的恭维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回道:“朕没事儿,比起北京城里死难的大臣和百姓们,朕这点惊吓又算得了什么?” “陛下,现在京师人心动荡,还是要先下旨,调五军都督府之京营入城安定民心,协助百姓恢复正常生活。”首辅大臣刘一燝缓缓开口道:“再者就是。。。陛下应该及早下《罪己诏》,安定京师和天下百姓民心。” 《罪己诏》就是让皇帝把天灾人祸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的诏书,等于是向百官和文官认个错,表示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朕不好,朕以后一定会更加好好学习,为国为民,努力工作云云。 当然这都是一个姿态的问题,你也不能真的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到皇上一个人头上去。皇帝承担的是名义上的责任,真正倒霉的都是百官文武大臣。 “首揆所言极是。”天启皇帝点点头,转而眼神一转,看向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李沐道:“李爱卿,如果朕知错了,那‘天罚’是不是就不再发生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聚集在了李沐的身上,这样可怕而神秘的大灾变,谁也不想再经历第二回。故而都颇为紧张的盯着李沐,生怕他又弄出什么惊人的预言来,那这一次,真是不逃命都不行了。 “不会了,陛下。”李沐心里知道,像天启大爆炸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神秘大灾变,一次就足以给所有人造成心理阴影,要是再来一次,飞得让人彻底崩溃不可。不过在李沐的印象里,未来几十年内也确实没有其他的灾变发生,也就老实的承认道。 不过李沐转而话锋一转,颇为沉重的道:“不过昨日太祖皇帝托梦给微臣,言道因为朝中奸邪当道,国家四处烽火,官员贪婪无度,以致百姓冤情层叠,大明的冬天会越来越冷,北方诸省的干旱也会越来越重。除非政局有大的改观。。。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依照天帝优胜劣汰的法则,大明国怍所存,亦不久矣。。。”李沐缓缓的一句,却震得天启半天没说出话来。 李沐这话,几乎就是直接告诉皇帝,如果再不刷新政局,立志改革的话,大明朝怕是有亡国的危险。 这些年冬天越来越冷,李沐自己知道是因为地球的气候状态处于特殊的小冰河时期,但是在别人的眼中不是这样啊。都到了这个时候,谁还敢说李战神的话是危言耸听? 通过这次天启大爆炸,李沐获得的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在中央朝廷内部无与伦比的巨大话语权,政治地位有了前所未有的提高,一夜之间就走完了别人十几年都不一定能够走完的道路。当然,未卜先知的能力,除了李沐以外,大明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 “那李爱卿,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天启皇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问道,却把满朝文武惊出一身冷汗。 李沐现在等于已经和魏忠贤和阉党撕破脸皮了,现在皇帝等于是把操持阉党命运的生杀大权交到了他的手里。 “陛下,改变国运,绝非一日一夕之功。”李沐平息了一下有些冲动的心情。说真的,他确实想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建言皇帝把魏忠贤等阉党分子一起拿下。但是以天启的性格,李沐也知道不太可能,从他自己身上就能看出来。天启皇帝对于自己信任的朋友和家人竟然有着近乎放纵的信任,李沐第一次交接建奴,第二次交接反贼,第三次不敬圣上,哪一次都是够他死好几次的,但是天启皇帝却一次又一次的给了他机会。 换言之,对于魏忠贤,天启皇帝也很可能会一样给他机会。而魏忠贤这样的庞然大物,要么一击即倒,要么还是暂时积蓄力量为佳。 “家国大事,本不可一蹴而就。陛下前些日子所言之设立格物科考试,即为极其重要的强国之策。”李沐并没有纠结于现在对阉党的一网打尽,在李沐的计划中,他必须攥取更多的权力用于改革,只要有了皇帝的支持,让皇帝相信他才是那个真正改变大明国运的治世之臣。到时候趁着改革的大旗,名正言顺的拿下阉党众官自然轻易而举。 “爱卿有何良策,趁我大明诸臣工再此,可以畅所欲言嘛。”看李沐没有药直接对付魏忠贤的意思,天启皇帝其实还是深深松了一口气的。魏忠贤从小陪伴皇帝成长,很多时候代替了万历和泰昌两位先帝作为长辈应该扮演的角色。哪怕天启知道魏忠贤恐怕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老老实实的为国为民。但是让他现在就拿下老魏头,感情上还是难免接受不了。 李沐看着天启兴奋的样子,心中无奈的摇了摇头,感情用事,沉迷工器之术,对于常人来说不算什么大过错,有的时候还算得上是优点。但对于统治整个帝国的皇帝而言,这是他最大的短板。 大明的危机,当然不能责怪天启皇帝一个人,很多制度上的问题其实在开国之初就已经埋下,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大明帝国已经到了不改革根本维持不下去的地步。不作为的皇帝,本身就是不合格的。 “陛下,国朝内部之变,必须循序渐进,先从改革科举考试开始,增加律法,财银,工理等专业人才,再大力提高商法的力度!”李沐知道现在是绝好的改革时机,趁着大臣们还处于昨天的大灾变中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趁此提出这个大明改革道路上最艰险的部分,商法! 第二百五十二章 神将李云琪 “好啦好啦,我不怪你,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李沐回到府上,就看见一直因为觉得自己害了李沐,多日没敢出门的洛鸢像只被人遗弃的小花猫,一副犹犹豫豫的想要说什么,却又始终不敢开口的样子。李沐正是心疼,赶紧把这身材高挑的美人搂到了怀里。 你别说,洛鸢身量虽高,一双美腿浑圆紧致,但是抱起来的时候却又恰到好处,姑娘微微一靠,就刚好能贴在李沐的肩膀上,如兰的气息喷在耳朵上,让人脑袋和心里都痒痒的。 “真的没事吗?”洛鸢有些忐忑的道。 “没事儿没事儿,我官复原职,过两天哪来的回哪儿去,还去太原上班。”李沐笑着道。 “啊?还回太原?这次好不容易把局面扳过来,这就走啦?”洛鸢对于李沐死里逃生的经历还是颇为了解的,那几个槟榔果就是她给李沐的,既然李沐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才获得了朝廷话语权,为何不趁此机会继续谋取中央职务呢? “我已经和吏部递了本子,王绍徽去职以后,新任尚书张子续是我老师刘一燝的学生,不可能不关照我的人。”李沐胸有成竹的道:“我必须要给他们在朝争中成长的时间,否则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最后只会落得和我那老师一样的下场,被众人彻底架空而一事无成。只要我头上顶着这个神将的光环,加上我手中足够让任何人都要仔细掂量的兵权,便能在千里之外,保他们一时安宁。” “这一次没有整倒那老阉贼真是可惜。”洛鸢颇为遗憾的道:“原本以为是个好机会呢,那老阉奴倒了,你就不容天天愁容满面的想这想那了。” “天启朝是没希望了。”李沐苦笑道:“皇上那个性格,我们两个谁也弄不死谁的。不过天启朝也没有多久了。。。”李沐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缓缓摊开,上面写着皇帝颁给他的旨意。 太原郡公李沐,公忠体国,为国殚精竭虑,劳苦功高,功勋卓著,着官复原职,赐封号“紫云神武将军”,这不是大明封号体系中一员,而是皇帝特别赐给他的,算是承认了李沐身为朝廷神将的说法。 这封圣旨中最大最关键的信息,就是着李沐组建商部,制定商法,重制商税,且开始在浙江,福建,山东,山西等几个李沐势力较大的省份实行。 大明六部,工、刑、礼、兵、吏、户。几乎掌管了国家生活的方方面面,算得上是非常优秀而完善的统治体制。但是随着海商和大商人的发展,晋商,浙商,徽商等势力强大的商人通过积蓄资本逐渐拥有了政治力量,而大明至今没有一个管理和代表这一群体说话的部门,明显是不合理的。 《大明律》自然早就是一本没用的废书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人用过,现在大明通用的法律文本,更多倾向于弘治十年编纂的《大明会典》。这本书经正德时参校后刊行,嘉靖时经两次增补,万历时又加修订,增加了很多《大明律》中没有的内容。重修卷高达二百二十八卷,算得上是一本包含了大明政治生活方方面面的百科全书。 根据《大明会典》所载,现在大明通行的商法是三十税一,乍一看非常低得样子,但是明代地方税关极多,货物运转很不方便。当初李沐在杭州设立海关,裁撤东南八大税关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小的反弹。 这样的商法,使得货物在本地贩卖时获利丰厚,但是一旦需要转运时就会成本陡增,极大的阻碍了产品的交流和商业的发展。 另外,商税低下,实则只是便宜了某一部分具有政治代言人的大商大贾,这些人在朝中多有臂助,因此征收商税的条陈一直难以得到通过。 再者,大明对于商人的利益也没有任何的保障,传统阶层士农工商,商业为贱业,是为社会阶层看不起的部分,但是商贾之力,随着东南对外贸易的疯狂发展,已经到了左右社会结构的瓶颈,改变商人阶层的地位,建立新的商法,时机已经成熟! “这些事情你不要和我说,听起来就头痛。”郡公府内,若菡只着一件轻纱外衣在身,窈窕绝美的身段毫无瑕疵,如羊脂一样雪白的肌肤泛着微微的陀红色,从上往下看去,若菡的身段显示出近乎完美的曲线。 伊人抬着臻首,绝美的俏靥上满是崇拜的表情,在她的眼里,这些都是听不懂的家国大事,但是夫君说的,想必就是对的吧。 “但是这个商法确实关乎太多人的利益了。”李沐也不是想和若菡讨论这些国家政事,只是在迷茫和纠结的时候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牵一发而动全身,怕是阻力不小啊。” “皇上首肯,内阁诸位辅臣都答应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呢?”若菡奇怪的问道。 “皇上和内阁并不是大明朝的全部。”李沐叹息一声,摇头道:“这是从整个大地主,大商人阶级的嘴里抢食,一个不留神,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现在外面都盛传你是上天下凡转世的神将呢。”若菡巧笑嫣然的道:“却不知你什么时候还成了朝廷的神将,以前还真没有发现呢。” “怎么没有?”李沐兀自得意的道:“当初我率三千精兵拿下沈阳城,把你抢回来,那时候,你想想啊,三千兵!我都敢上沈阳抢女人!” “你这人,真是吹起牛来一点都不客气。”若菡没好气的白了李沐一眼道:“那时候沈阳城精锐尽出,让你钻了个空子,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李沐坏笑的看着她。 “你。。。坏人,我才不说。”若菡羞红了脸不依道。 “敢!”李大公子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手上一用力,就惹得佳人娇呼一声,赶紧求饶道:“好人,好啦好啦,我说,我说就是了。。。否则人家才不会被你抢走呢。” 说完这话,若菡嘤咛一声,就钻到了李沐的怀里,轻轻的,示威般的蹭了两下。原本刚刚云收雨歇的李沐哪里还忍得了,随即又把伊人压在身下征伐起来。 皇宫之中,吃了大亏的魏忠贤神色凝重的看着眼前穿着一身宫装的绝美妇人,眼中满是不甘道:“这一次,又让这小子化险为夷,差点还倒着咬了洒家一口,实在是心有不忿,不甘心啊!” 魏忠贤对面坐着的,当然就是绝美娇艳的客印月了,这两日里,外面洪水滔天,客嬷嬷却一直没有露面,直到风浪平静的差不多了,才主动来找魏忠贤。 “这小子确实不简单,这次这事儿也透露着蹊跷,我原本对他那套神将之说嗤之以鼻,但是。。。现在我也吃不准了,想想这小子从咱万岁爷登基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却突然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一样,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客印月自嘲的笑道:“我们两个,居然被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孩子弄得这么狼狈,也不知到底是我们老了,还是现在的年轻人太厉害了。”(《西游记》百回本在明代中后期开始广为流传,孙悟空也早就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但是原手抄本并没有作者署名,是清代学者吴玉搢提出了吴承恩是作者。) “神将。。。”魏忠贤书读得不多,亏心事做了不少,所以人还是很迷信的,对于这一次京城的“天罚”现象,要说魏公公心里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的,原本对于李沐准备的诸多后招,也在他的瞻前顾后下不了了之。甚至李沐借此拿下阉党骨干,吏部尚书王绍徽,魏忠贤也捏着鼻子认了。 “要是真是神将,我确是给他得罪惨喽。”李沐年纪轻轻,光环无数,功勋不凡,怎么看魏忠贤都不可能在长远上对他取得什么优势。 “你觉得,信王怎么样。”客印月沉吟了一会儿,主动开口道。 “信王?”魏忠贤奇怪的说:“怎么突然提起他?” “李沐在本朝所受圣眷,几乎不比你差多少,万岁爷又是个念旧情的性子,只要万岁爷在一天,李沐就动摇不得。。。”客印月说着,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桃花般美丽的俏脸上,红唇微启间,说出了一句让魏忠贤差点跳起来的话:“若是当今去了,则李沐不也就跟着去了吗?” “你。。。你瞎说什么!”魏忠贤脸上惊慌一闪,很是心虚道:“你疯了吧?” “信王一直表现的很好,听话又聪颖。”客印月毫不客气的对魏忠贤蛊惑道:“关键是他对李沐的成见已深,数次打压均惨败收场,这个怨恨不可谓不深啊。” “容我想想,肯定有别的办法,有别的办法。。。”魏忠贤不安的重复道。 “魏公公,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客印月继续撺掇道:“你觉得凭年龄,你会是李沐的对手吗?他就算什么也不做,耗也把你耗赢了,到时候你魏家上下,哪一个能跑得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三跃成家 转眼已经是天启六年的六月初六,双六之日,正是中国人最喜爱的吉时佳日,宜嫁娶,宜开门,做什么都很吉利。而京师永定门边的一处平日里不起眼的二进小院,今天也是张灯结彩,格外热闹。四周站满了端着步枪身着红色军服的卫兵,看那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军姿,想必出自大明赫赫有名的李战神麾下精锐。 而那二进小院内,正是高朋满座,宾客云集的时候,李沐带着两位郡主在主桌上安坐之后,抬眼便看到了正混迹在一帮武将之中的熊成。 “伯功。”李沐看到好友,自然热情招呼道:“你来的这么早?” 熊成听见有人唤他,回头一看,见是已经官复原职,重新出任七镇总制的李沐,便边走边笑道:“你李大人的袋里人儿,我们哪敢不来捧场?” 熊成说这话,是因为今天是李沐手下亲兵队长,朝廷实封宣威将军的三跃和松江府女子陈然的婚礼,作为跟着李沐出生入死六年的亲卫,李沐早就把三跃当做自家兄弟一样看待,他既然成家立业,李大公子没有不来捧场的道理。 满场宾客几乎都是武官,再就是跟着秦良玉来京城参加李沐婚礼的白杆兵,当然,秦良玉本人作为三跃的夫家父母也在场,不过她是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和李沐坐在主桌上的地位却又不同。 “你就这么把自己的老亲兵放出去了?”熊成压低声音对李沐道:“虽然是去做甘肃总兵,但是毕竟离你就远了。” “都是跟了这么多年的生死兄弟,哪能耽误人家前程,天天把他拴在我身边做这个亲兵队长?”李沐摇摇头道:“这么多年来,论战功,他甚至都不比你差,论品级,也是从二品的武官了,我不能这么自私,还是要为老兄弟们的前程着想一下的。” “那你放他去甘肃是因为。。。?”熊成迟疑的问道。 “是,收复河套,肯定需要陇右军这支劲旅。”李沐大大方方的承认道:“三跃跟我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我练兵的那套法子他也熟悉的紧,再说了,我的卫队,本身也是根据《步兵操典》训练的,他这个亲卫队长,对于我这套训练方法,早就烂熟于心了。” “陇右军五万多人,要是真能带出来,天下没人是你的对手了。”熊成呵呵笑道:“还有那个卢象升,你举荐他去固原做巡按,一个举人而已,至于这么大动干戈的往吏部跑一趟给他求这个官儿?” “值得。”李沐斩钉截铁的道:“陕西这个地方,过不久就会成为一个大漩涡,固原地处中心,最是重要,卢象升这个人,我看好他。”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说,熊成肯定又要嘲笑李沐神神叨叨了,但是放在现在,李沐成功预测了天罚事件之后,熊成也不敢轻易说李沐说的对错与否了。 盖因很多时候,李沐都被证明是对的那个。 熊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旋即越过李沐和李沐身边的两位娇艳绝美的郡主,往他的身后望去,看得李沐一头雾水。 “你找什么呢?”李沐颇为奇怪的问道。 “啊。”熊成敷一遭到打断,仿佛被戳破了什么心事一般有些慌张的道:“没找什么啊。” 熊成嘴上说着没找什么,身体却很诚实,看那架势好像李沐把什么东西藏在凳子下面一样,看得李沐一阵好笑,赶紧出言制止道:“好啦别找啦,我小妹没来。” “什么,没来?”熊成先是面上一暗,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随后又赶紧整了整面容道:“谁。。。谁说我在找你那小妹的。” “不是?”李沐心下暗笑熊成硬充大瓣蒜,表面上一副很是可惜的模样道:“原本过几日,妍儿还说要给我那妹妹介绍几个婆家,姑娘家家的也老大不小了,老这么单着不是个事儿啊。”说完,李沐还向坐在他身边的明露郡主李妍儿眨了眨眼睛。 李妍儿看李沐的那促狭的样子,知道他存心逗弄熊总兵呢,也就配合的点头道:“是啊,其实大同的成钰总兵就很合适嘛,年纪轻轻的,又是咱郡公府上的侍卫出身,忠心那是没得说,这要是成了亲家,自然比以前要更是亲近不少。” “别别别,弟妹,别这样。”熊成对着李妍儿一阵摇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啊,成钰那小子花花肠子多,以前在东南给云琪当步枪教头的时候,据说和好几家将军的女儿有联系呢。” “那怕啥了。”李沐毫不在乎的道:“他娶了我太原郡公府上的大小姐,难道还敢朝三暮四不成?他成钰要有那个胆子,我这个太原郡公,让他来做都使得!” “这。。。”听着李沐这话,熊成一时语塞,刚才的话,也是熊总兵情急之下乱编的,成钰身为李沐的亲卫出身,要是真的把李沐的妹妹娶回家,那肯定千肯万肯的宝贝着。熊总兵一时激愤,结果搞得下不来台了。 看熊成有些尴尬的样子,善良的李妍儿有些心软了,赶忙给熊成搭了个台阶道:“不过,熊总兵,你也不必成总兵差嘛,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回去问问妹妹的意见啊?” “可以吗?”熊成听到李妍儿的话,眼里露出希冀的光,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怕姑娘不喜欢我这老粗的样子哩。” “伯功,虽然现在长兄如父,我也完全可以代舍妹做这个主儿。但是姑娘嘛,还是自己追来的靠谱,我跟你说,反正下个月,我们就要回山西了,这两天你要是有空,多上我那儿窜窜门,我给你指个方向,创造几次‘偶遇’。把握机会,一举给她拿下了!”李沐邪笑道:“舍妹大家闺秀,自从十六岁以后就没见过什么男人,基本除了我和李硕兄弟两个,其他谁都不认识,你一个等额选举,你怕的什么了。” “那这个。。。这个追,要怎么个追法?”这个年代,结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追求的说法,熊成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谁让熊总兵喜欢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谁也不能置喙他。 “无非就是花啊,银子啊,蜡烛啊,法餐啊,逛街啊。。。”李沐到大明以后,哪里正经追过女孩子了,张口就跟熊成信口开河道:“我跟你说,就是这个浪漫,把握好了,十天半个月天就能把人家小姑娘一辈子骗到手,值哟,哎哟哎哟,疼疼疼疼!” 李沐说着说着,冷不防遭到左右两位绝色美人的联合攻击,腰眼上的软肉可遭了秧,接着两位郡主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这个浪漫,怎么没对我们用过呢?” “对啊,相公,你要是不浪漫一次,可不让你上床哦。” “浪漫,浪漫,都浪漫,先松手啊,松手!”李沐轻声嚎叫着,看得熊成都有些恐婚了。 “新郎进门喽。”这边几人聊着正欢,门口白杆兵们传来一阵欢呼,顺着声音望去,就见李沐身边形影不离的亲兵队长三跃牵着一个带着红盖头,身姿窈窕的美娇娘,大步流星的步入院子里面来,一众宾客纷纷施礼,道一句:“恭喜恭喜。” 待走到李沐面前,李沐也是抬手道:“马将军,恭喜恭喜啊。” 三跃看到李沐站在身前,赶忙后退一步,拉着媳妇儿的手,小两口扑通一声就给李沐跪下了,三跃平日里是不怎么说话的,今天脸涨得通红,好容易才开口道:“承蒙公子照顾,三跃现在有家有口了,以后不能再随侍公子左右,公子还要多加保重。” 那边的新娘陈然也是李沐从董其昌手里救下的,故而也是真诚的开口道一句:“陈然多谢李大人救命之恩,我夫妇二人,将永感大人的恩情。” “起来吧起来吧。”李沐想到一直在身边陪伴的好兄弟就要离开他自己奔前程了,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只觉得有股子眼泪止也止不住,只好流着泪笑道:“到了甘肃,好好干,把陇右军给我练出来,咱兄弟征战沙场的日子还多着呢。” “愿为公子效死!”三跃磕了头,斩钉截铁的道。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别说那死不死的话。”李沐赶紧扶起三跃夫妇两个,对他们道:“去拜堂吧,阿嬷等着呢。” 三跃重重的点了点头,拉着陈然就入了正堂行大礼。秦良玉看着自家土家族的子弟出了个有大出息的,也是老泪纵横。受制于大明并不开明的民族政策,少数民族想在朝廷体制中谋取一官半职实在是难上加难。这一回沾了李沐的光,一下成为了总制甘肃镇的一镇总兵,也算是给石砫人争光了,不仅秦良玉觉得光荣,整个石砫土司都与有荣焉啊! 看着三跃行了大礼,新娘子送入洞房,精美的菜肴流水一样的摆上了桌,李沐不由得有些感慨。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日子过得快起来,真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彼时在身边护卫他的三跃,已经是正二品的武官了。 “今天这酒,真TM辣啊。”李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高兴的笑道。 第二百五十四章 晋商 天启六年六月十七日,大明《商法试行条例》开始刊行天下,其中,山西,浙江,福建,山东和京师四省一京被选为试行省份,商法条例开始在四省铺成开来。虽然先只是在四省试行,但是《商法》一出,还是引起了天下震动,这个李郡公,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下呢? 而李沐这个时候,正在京师的一处学馆门口,喜气洋洋的准备给别人剪彩呢! 大明的国立理学馆今天开业大吉,这是大明帝国历史上第一座用于培养各种理科专业人才的学校,天启皇帝为之付出了相当多的心血,并且亲自担任理学馆的祭酒。换言之,每一个走出理学馆的进士,都会是荣耀满身的天子门生。 李沐自告奋勇担当了理学馆的司业,但是天启和李沐都不可能把工作重心放在这座学馆上,于是李沐便请来原本在湖广道做监察御史的甲子科同年,晚明著名的科学家宋应星做教习博士,管理学馆的日常事务。 皇帝亲自掏钱,从内帑拨款白银九十万两,在大明的工部大街上修了这座庞大的六进大院,光征地就花了不下三十万两,可见学馆确实规制宏大,占地不小。除此之外,七镇总制,太原郡公李大人又自掏腰包三十万两,为学馆添置了各种最好的学习器材。甚至在大明属于管制资源的各种铁器都有充足的供应。学员在提交申请过后,甚至可以接触火药,硝石等敏感的军用武器资源。 理学馆分律法,财银,格物三科,分别对应科举考试中的三经,由于天启皇帝要求刑部,户部,工部拨出名额只分配给格物科录取的士子,大大增加了残酷科举的录取率,所以理学馆一开馆,还是吸引了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对工理司法财会等知识有爱好的士子们。 目前的理学馆,暂时只招收顺天府籍贯秀才功名以上,和其他各省举人以上功名的士子,北京户口嘛,有点优势是惯例。 李沐给理学馆剪了彩,想来在北京城也待不了几天了,便准备安步当车的准备去前门口儿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爆肚,却不曾想走到一半,碰见了仿佛赶着去救火一样的熊成。 “你这是。。。赶着去干嘛呢。”今天百官休沐,李沐也就穿着身便服,带了两个侍卫出门,新提携的侍卫队长叫刘启,李沐顺口就叫他六子,六子原本是东南经略府的卫士,老老实实的跟了李沐五年,也算得上是身边的老人了。 至于那十名白杆兵,除了两人死在山东济宁的乱军丛中以外,其余的都被李沐举荐到了甘肃镇做将官去了。三跃在甘肃做总兵,自然不会亏待了他的自家兄弟。 熊总兵一贯来都是独来独往的性子,不过身为太原总兵,太原又是九边除了辽东镇以外,驻军最多,实力最强的大军镇,熊总兵高配武职从一品,自然还是有个百把人的亲卫。平日里不见他带出来,今日拉出来还觉得排场不小的样子哩。 “我这不是找人帮忙嘛。”熊成不好意思的道:“那天你跟我说要讨女孩子欢心要寻些浪漫之道,这浪漫我是参不透的,平日里训练的兄弟给支了招儿,说带着人去撒花瓣也是个好办法。” “这是哪个傻子出的招。。。”李沐哭笑不得的道:“就算去撒花瓣,你这几大篮子白菊花是什么意思?上坟吗?” “白色不是显得纯洁?”熊成很是惊讶的道:“我原本想买些月季啊,牡丹啊之类的,有些兄弟说太妖艳了,会让女孩子觉得轻薄。。。” “轻你个大头鬼。”李沐没好气的训斥道:“你都撒花瓣了,摆明了想泡她,还充什么正人君子,赶紧赶紧去换了,你要是敢上我家去撒那白菊花,老子给你打成残废来,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婆娘!” 熊成骂骂咧咧回花市了,李沐摇了摇头正准备回家,却看见孔胤植急匆匆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云琪,云琪!”孔胤植一介书生,体育应该是不及格的,还没跑两步就已经气喘吁吁,追上李沐有些焦急的开口道:“你的《商法》一颁布,朝廷里果然有人坐不住了,不少官员上奏说商法与民争利呢。” “呸。这帮贪得无厌的家伙,用这个理由用了快好几十年了,恶不恶心。”李沐一听到这四个字头都大,大明帝国面对窘迫的财政状况,不是没有能人志士想到改革之法,无非就是对大地主和大商人阶级征税,让他们把自己该交的部分吐出来。但是这些人势力庞大,在朝中话事人不少,又岂会让这种割肉的税法生效?故而每次一有像这些人征税的税法颁布,朝中不少官员就会群起反对,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与民争利”。 当初万历三大征的时候,加派人头税给老百姓的时候,怎么没人说与民争利了?说到底,还是自私自利的心理在作怪。 “哪一派的官员反应最大。”李沐阴着脸问道。 “老西儿。”孔胤植毫不犹豫的道:“内阁转出来的折子,四十四封奏章里,山西籍的官员占了三十六个。” “我就说咱东南哪个世家那么大本事,敢反老子的法!”李沐在没外人在场的时候,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土匪习性。不过他这话说的也是有理,东南的大家族,大部分靠通海攥取财富,而现在东南海面上,谁也不是李沐手中南洋和北洋两支舰队的对手。如今的两洋舰队,比两年前更加强大和可怕,东南的世家大族只要还想保命,就不可能和李沐对着来。 “这帮老西儿还真是没良心的很啊。”李沐冷冷的道:“这些年在朝廷眼皮底下,不知道背着皇上干了多少缺德的事儿,现在还有脸反对商税?” 山西晋商,从明代开始,就是中国历史上极为庞大的财团势力,在当下,是整个大明帝国实力最可怕的资本集团,在明末的边境战争中,晋商通过走私等方式,用粮食,生铁等资源和蒙古,建奴换取了大量的财富。 这是大明历史上第一次官僚资本集团的萌芽,当然,晋商的发展,也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在晋商集团内部,以曹三喜为首的曹家明确表示愿意接受朝廷的安排,但是另外两个超级家族,范家和亢家却多次发动手上的政治势力对新《商法》予以攻击。 “他们不可能光靠嘴皮子跟我斗,还有什么事情吗?”李沐停下脚步,沉声问道。 “他们在太原成立了泰丰银号,说要自己发行商票,晋商交易都用自己的商票,这样的话,咱们想要查他们的交易额度和银钱往来就难上加难了。。。”孔胤植担忧的道。 这个年代不是后世的电子支付时代,所有交易记录只要经手国家金融系统都会被记录在案,当前能够掌握晋商交易记录的方式,还是基本基于人工统计。。。碰见这种实力强大的商人集团,也就很可能被做手脚。 “让我会让杭州银号在太原开分号。”李沐洒然笑道:“论打货币战争,本郡公至少领先这些小丑四百年!” 第二百五十五章 碟中谍 李沐和孔胤植站在街心上,装作若无其事的讨论着对抗晋商的方法。 “货币战争?”孔胤植很有些奇怪的道:“什么战争,还能用货币去打?” “哈哈,孔先生,战争,并不仅仅是在沙场上的拼杀。”李沐轻轻的笑道:“商场上的战争,没有硝烟,没有伤亡,却能造成比沙场搏杀更多的损失,以致于影响一个民族的前途未来,这就是商战。。。什么人?!”李沐话说到一般,却突然感到身后一幢别院的围墙上传来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从无数战阵中培养的出来的潜意识让李沐毫不犹豫的回头喊道。 光天化日之下,放着大门不走,非要做飞檐走壁的鼓上骚,要说没有问题那真是鬼都不信。这人定然不是什么善与之辈,而且,这人要么就是认识李沐,要么就是怕被李沐认出来。 李沐的两名卫士赶紧抽出刀来挡在他的身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但是等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这是哪家大人的别院吗?”北京城的朝中官员除了府邸以外,很多都在京师置有别院,作为一名合格的侍卫队长,熟悉朝中各位高官的私邸也是必修课之一。 “应当不是。”六棋仔细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道:“这房子风水不好,别说卖给哪家高官,普通老百姓但凡懂点门道的都不应该置这样的房子。” “六子,上去叫门。”李沐的脸色阴晴不定,很是警惕的沉声道。 “诺。”六棋应了一声,双手握着长刀,来到那小院门口,重重的拍门喊着:“快开门,开门!都督府的大人在门外了!” 六棋大声的喊了数声,里面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李沐心中更是疑窦丛生。要说看错了,听错了,别人或许有可能,但是李沐是这么多年战场上下来的老将了。对于这些危险的感知能力如果不够的话,可能早就死在了战场上,故而李沐对于这别院内有人的事情,百分之百的确认。 但缘何这家人一直不肯露面,甚至连都督府都不放在眼里了? “把门砸开。”李沐寒声下令道。 六棋点点头,转而拿起刀柄狠砸木门,数十下磕下去,把那门板狠狠的砸穿了,却又突然传来呯呯的铁器交加之声,李沐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也不由得微变。 “大人,这家人邪性了,这门外面是一层实木不说,里面居然是精铁所制,极为坚固,只凭人力,怕是难以破开。”六棋无奈的摇头道。 “调五城兵马司的官兵,让他们带攻城器械过来。”李沐对另一个侍卫吩咐道。 “云琪。”孔胤植见李沐似乎非要把门凿开不可,不由得出声制止道:“咱们在京城,天子脚下,又不是在太原。。。是不是。。。” “没关系。”李沐摇头道:“这不算什么事儿,听我的,砸开!” 李沐一力坚持,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说什么,李沐侍卫见上官没有改变主意,赶忙一溜烟跑到五城兵马司去搬救兵了。 也许是现在李沐在北京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这边李沐仅仅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到数十名五城兵马司的一名百户官带着数十名士卒,推着一架巨大的攻城床弩来到了李沐的面前。 “小的参见郡公爷。”那百户看见数人之中,一个锦衣玉袍的年轻人对着一座小院沉吟着,气质极为不凡,赶紧跪下行礼道。 “快请起来吧。”李沐扶起那百户问道:“这位大哥贵姓?” “小的担不起郡公这个称呼。”百户官诚惶诚恐的道:“小的免贵姓李。” “想不到还是我的本家呢。”李沐很是开朗的笑道:“我来到此处,恰在城中看见这所别院,很是蹊跷的样子,不知李百户可知这是哪位大人的别院否?” 虽然六棋说这别院无主,但是出于保险起见,李沐还是问了一下李百户这样土生土长的京师人。 “照小的印象,应该是没有。”李百户道:“小的在这片从小待到大,我爹在世的时候就跟着到处跑,这家人原本是在山西做买卖的商人,后来来了个风水师,说这房子风水不好,破财阴身,这家人就举家搬迁了。大概有个四五年了,没听说这院子有过人,其他的来看这屋子的,原本有些想买的,听说风水妨人,也就都不了了之了。” 大明的武官都是世袭的,李百户这种世袭的军官,对于自家手下的那一亩三分地自然是熟悉的不得了。如此看来,这院子果真非同一般,一座风水不好,荒废了这么久的别院,为什么要用精铁铸门,防备严密呢? “那就有劳李百户了。”李沐淡淡的笑道。 李百户能跟李沐介个善缘,自然是激动万分,膀胱发涨的高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李百户说着,赶忙招呼手下兵丁把床弩推到前面,这是北京城在战争期间用于守城的大型兵器,五城兵马司多有些备用的,这种大型攻城器械其实就是弩箭的超级放大版。十好几个人才能推动,床弩所用的巨型精铁箭头,一支就有上百斤。 随着一声巨响,一支弩箭飞快的飞向那可怜的小院门,这种庞大的床弩,原本是用于攻击城门的,就算那院门是精铁所制,比起城门来自然还是差了一大截儿。床弩全力一击之下,立刻就分崩离析,散的跟饼干一样,连周围的围墙都被带倒了一大片。 等到灰尘散尽,十余名兵马司的士卒打头,李沐带着卫士跟在后面,刚进门就闻到了一丝刺鼻的味道,很像后世某些工业污染严重地区的污浊空气。 “这是。。。硫磺?”李沐征战无数,自然对硫磺的味道很是敏感,他心中疑窦丛生,表面上尽力保持平静道:“去把那前厅的门打开。” “吱呀。”前厅的大门缓缓打开,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盖因厅内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死尸,不知道死了多久,而在死尸周围,居然是数量庞大的,黑洞洞的,粗壮的大炮! 随意一数,就有十几门口径不小的重炮,加上刚才那股子浓烈的火药味,这里居然是一个秘密的,不被朝廷所知的武器作坊! 在大明的首都,皇城根下,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密谋打造威力巨大的重型火炮,简直骇人听闻,不可思议!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迷雾重重 眼前遍地的死尸,让跟在李沐身后不少五城兵马司的士卒都难掩胃中不适,但是对于在战场上见惯了尸山血海,靠战功成为大明平章军国重事的李沐来说,这都是小场面了。不过,面对着这排列整齐的数十门重炮,李沐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沉默。 在这个时代,制造重炮绝非一件轻易小事。要通过各种非法途径走私大量生铁进入京城,搞到处于严格管控地位的火药,再从皇家私藏中偷出图纸。满足这所有条件的,其实人数寥寥。。。 要说到魏忠贤,李沐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窃取图纸,私铸重炮,整个大明朝,没有人比他有更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甚至一开始,李沐也怀疑,是不是他指使袁崇焕偷运大批火炮出境给蒙古人,可是转念一想,这又能为他带来什么呢? 寻常人做事,还讲究个无利不起早,魏忠贤冒着杀头的风险,交易火炮给外敌,又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私铸火器,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老魏头内相当够了,准备造个反混个皇帝玩玩?虽说内官都是无根的人,当皇帝也没有后继之人,但是大明朝偏偏有这么个脑残的前辈。嘉靖朝的司礼监大太监曹吉祥,硬是带着一众中官,差点把嘉靖皇帝害死在龙床上,虽然最后没有得逞,但也给嘉靖帝留下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终其一生都没有再回乾清宫理政。 “云琪,这个事儿,到底要不要瞒住。。。”孔胤植看李沐不说话,很有些迟疑的道。在北京城内发现了铸造重炮的作坊,这绝非等闲小事,调查之下,牵扯出什么人就很难说。别看李沐似乎拿住了某些人的把柄,处于上风之地,但是现如今,朝政都被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官员把持着。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惯会颠倒黑白,若是反诬一口,就算不能把李沐这么着,但李沐同年的那些好不容易在朝廷崭露头角的同年们怕是要遭殃。 朝政黑暗,几乎没有李沐能找到的裂缝,要想不被对手利用攻击自己,李沐甚至要主动帮对方隐瞒这件事情。 “查,肯定是要查的。”李沐沉吟片刻,蹲下身来,用一把长刀轻轻翻动了几具尸体,突然一个反手,挑开了一具尸体的衣服,引起了众人一片惊呼。 李沐脸色阴沉的盯着那死尸的下体,转而对孔胤植肯定的道:“确实是中官,不是新割的。” “问题已经很明显了。”孔胤植有些担忧的道:“中官势力庞大,但是还没有达到公然制造武器的地步。。。除非那个人有意。。。” “这不像魏忠贤做事的风格啊。”李沐心里还是没有被说服,似乎在拼命寻找着不合理的地方。 “你又何必一心帮那老阉奴脱罪?”孔胤植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就算不能扳倒魏忠贤,他手上的中官私铸火器,最不济也能参他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吧。” “对寰,老阉奴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可言,贪婪无度,自以为是,但是唯有一点,他对皇上的忠心,那是没得说的。”李沐认真的想了想道:“还是把这事儿报上去吧,把这些人是中官的身份也要说清楚,这样也省的他们把事情怪到我们头上。到时候真相是什么,自然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第三天,大明衍圣公孔胤植就和七镇总制,平章军国重事李沐上了一道奏折,言明在京师一处别院中发现大量官造火器之事,其中不仅包括火药,硝石,炮弹,甚至还包括了威力强大的重型火炮,这些国之重器,竟然在皇上的眼前私自铸造,简直耸人听闻。 更加引人注目的是,现场发现铸造工匠二十余人,尽皆出自大内内匠坊,也就是说,这些工匠都是天启皇帝亲自培养的中官。。。 而此时的魏府别院内,收到消息的魏忠贤整个人都快要气疯了,他是有些小心思不假,但是还远远没有到打造兵器的地步。这一下飞来横祸,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内匠坊的小太监,当初都是魏忠贤选给皇帝的,这要是让皇帝知道了,还以为魏忠贤在皇上的身边人里面掺沙子呢。就算是天启皇帝心胸再开阔,也不可能允许魏忠贤这么胡作非为吧。 魏忠贤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他,这是被人栽赃了,而且栽赃他的人,必然是能接触到内官的“体制”内人物,而现在,似乎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老爷,信王殿下来了,在门外候着呢。”魏忠贤在屋内生闷气,却听到外面管家魏明的话语,不由得手上一紧,差点把手里的奏折给捏成个废纸团儿,后来想起这玩意儿可是李沐的奏章,这小子现在魏公公也是轻易得罪不起,赶紧把奏折放回桌上,拿捏着嗓子道:“请他进来吧。” “诺,老爷。”魏明应声而去。 不多时,屋外急匆匆的脚步响起,崇祯,也就是现在的信王朱由检,迈着匆忙的步子往魏宅而来,刚一推开书房的门,眼前就飞来一个黄色的物事,吓得崇祯往后一躲,回身一看,才认出那是一本明黄封皮的奏折。奏折上字体严整,是标准的馆阁体,内页还覆有丝帛防水,应该是通政司发给高官专用的奏本。 崇祯愣愣的看向一脸煞气的魏忠贤,很有些奇怪的道:“魏相这是何意?” “何意?”魏忠贤冷笑一声,原本音调甚高的公鸭嗓子难得低沉了一会,寒气入骨的道:“你自己捡起来看吧。” 崇祯虽然心中不忿,早就想把那老阉奴千刀万剐,但是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捡起地上的奏章,一看封面就倒吸一口冷气。 李沐李大公子的折子,还没有哪一次不引起大风波的。。。 再打开一看内容,崇祯更是心中翻江倒海,他倒不是关心魏忠贤有没有麻烦,而是想仔细的从李沐所奏之事中,找到削弱魏忠贤的方法。 魏忠贤认定这事儿是崇祯干的,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但是看对方也没露破绽,只好自己先发制人的道:“怎么,殿下有什么感想否?” “感想倒是没有。”崇祯笑呵呵的道:“魏相莫不是以为这事是我做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命案 魏府华贵精美,装帧富丽的书房内,空气几乎都要凝固了。 魏忠贤一双丑陋的鱼泡眼瞪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一脸笑意的崇祯,这个年方十五岁的少年,竟让久经宦海的魏忠贤,生出一丝捉摸不透的感觉来。 “难道不是你?”魏忠贤极度危险的浅笑道:“殿下在辽东布下的棋子,别的不说,如此收集图纸,打造军器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要说行这私铸火器之事,北京城内,不会有人比殿下更加方便。” “魏相说笑了。”面对魏忠贤的咄咄逼人,崇祯只是淡淡的否认道:“说句诛心之语,孤王若是有什么不臣之心,应当命令袁崇焕在辽东打造兵器,等待时机。这个时机,可能是京城有大乱,可能是诸省生兵灾。彼时挥师,才是王道。如今天下虽有动荡,但我大明有太原郡公,乱匪平定,民生安稳,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在皇城根底下打造火器又有什么用?火器虽多,无可用之人,难道让孤王亲自上阵,点火发炮吗?” “这。。。”崇祯的一席话,说的魏忠贤都有些糊涂了,按照常理来说,崇祯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确实是没有必要,袁崇焕是他的忠实下属,手握辽东镇十万关宁军,铸造火器本是边防需要,完全没必要在京师里弄这么一个小作坊,效率低下不说,整日里还提心吊胆的。 “所以,这事儿是李沐贼喊捉贼了?”魏忠贤奇怪的道。 “这就更不可能了。”崇祯摇头道:“李沐要想嫁祸魏相,不可能用这么拙劣的手法,连我都不会在京城制造火器,说句难听的话,魏相就更没这个可能了,京师里的事情,还不是您一言而决,何必多此一举。。。” “话不能这么说。”魏忠贤心里已经同意了崇祯的话,表面上依旧兀自矜持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做主,还是皇上做主,老奴只是皇家的奴仆,帮皇上尽些心里,让皇上少些烦心事儿罢了。” “魏相辛苦。” “那就奇了怪了。”魏忠贤嘟囔了一声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十几门大炮,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崇祯一时语塞,整个大明朝,能接触到国家军国机密铸造大炮的人寥寥无几,如果这几个嫌疑最大的都不是的话,难不成。。。是哪位国公爷闲着没事儿想造几门玩具听个响儿? 正当魏忠贤和崇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正在自家府邸中,刚刚往通政司递了折子回来的李沐,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李沐遍数大明数得上的朝中重臣,思来想去,也不觉得这些人在京城里造大炮有什么用处,要是说拿来造反,未免也太显眼了一些,况且光有重炮也没什么用。有经验的,能惯善战的炮营在大明可是稀缺货,辽东镇有一个,东江镇有一个,京营有一个,自己手上有四个,这些都是国家或者地方督抚投注重金精心训练出来的。要想把这样的精兵不着痕迹带到四九城里来,当锦衣卫的番子都是瞎子吗? “这事儿真是怪了。”李沐一边琢磨一边自言自语道:“和上次在宣府查到的重炮一样,哪儿哪儿都透着蹊跷。” “云琪,云琪!”李沐正在自己纳闷呢,却忽然听到孔胤植急切的敲门声,不由得抬头问道:“什么事儿,我在呢。” “那我进来了啊。”孔胤植应了一句,随后推门而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沉重之色,转而对李沐缓缓道:“五城兵马司上报,在正阳门外的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事儿该报往刑部,找我干什么。”李沐心里弯弯绕正多,烦躁不已,伸手拿起茶杯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神情,语气很是不耐的道。 “据五城兵马司说,那人是蒙古士兵。”孔胤植沉声道。 “什么?”李沐惊讶的站起身来:“咱大明的京师里,还有蒙古兵?” 正阳门外,护城河边。 李沐和孔胤植正和十几名五城兵马司的士卒一起仔细观察着躺在地上的那具,已经泡的有些浮肿的尸体。尸体边,一位拿着工具的仵作正仔细的翻看死尸的牙口,一会儿敲敲打打,一会儿若有所思。 “仵作,怎么样,可有结论?”看那老仵作的动作停了下来,李沐赶忙开口问道。 “回郡公爷。”仵作语气肯定的道:“我管此人牙口,肤色,发质,以及破开肚皮简单查看了一下胃部,应该是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不假,老朽干这一行几十年了,什么样的尸体都瞧见过,定然是错不了的。” “此人可有随身物品?”李沐回头问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们道。 “只发现一块铜制腰牌。”那些兵丁知道事关重大,也赶紧掏出怀中的腰牌,小心翼翼的递到李沐的手里,结结巴巴的道:“小的看这牌子分量还挺重的,想也许值些银钱。。。” 李沐挥挥手,示意没关系,随后端详了那腰牌几眼,不由得脸色微变:“斡鲁朵,此人居然是斡鲁朵。” “斡鲁朵。”一边的孔胤植也是大惊,跟着李沐走南闯北不少的他,知道斡鲁朵的意义。 斡鲁朵,是蒙古黄金家族的护卫,像诸如察哈尔部的林丹汗这样的大汗之尊,才有资格配备自己的斡鲁朵,难道大明的朝廷之中,居然还隐藏着蒙古黄金家族的后代?! “这事儿严重了,得赶紧报锦衣卫查验。”李沐神色凝重的道:“以锦衣卫在京师的控制力,只要他们用心找,翻一个蒙古人出来,问题应该不大。” “报锦衣卫?”孔胤植有些迟疑的道:“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那可是阉党的铁杆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沐摇摇头道:“事涉我炎黄定鼎神器,现在不是讨论这些门户之见的时候。蒙古人可不是善类,就算是崔应元是阉党分子,国家大义,他总该多少知道一些!” 第二百五十八章 水落石出(上) 京师武器作坊事件堪称一石激起千层浪,魏忠贤先是上书自白,表示他绝无私铸火器之心,这位几乎算是文盲的司礼监内相,还是头一回上折子给皇上,看来在老魏头心中,武器作坊一案已经极为严重了,若不及时查出真相,他就很可能要为对方背黑锅。 一直躲在宫中细心编制新的格物教材的天启皇帝突然收到了一堆为魏忠贤辩护的奏章,看得皇帝莫名其妙,赶紧找来魏忠贤,很是生气的问他又惹了什么祸了? 魏忠贤这回是真的委屈,明明不是他干的事儿,却因为树大招风被人盯上了,搞得好像是自己犯的错一样。魏忠贤又是哭又是磕头的,跪在地上和皇帝好一顿解释,说那武器作坊不是自己所为,是有人想栽赃嫁祸自己云云。 天启这个人,其实并不笨,相反的是,作为当代优秀的大明机械工程师,天启的智商非常高,只要细细一想,就能发现这作坊之事的蹊跷之处,故而也没有怪罪魏忠贤,而是给锦衣卫下了死命令。一个月之内,要是没有点头绪的话,别人不说,崔指挥使就别干了,趁早卷铺盖回家吧。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人建起那么大一个武器作坊,锦衣卫居然毫无察觉,真是太丢锦衣卫历代先辈们的脸了。 原本在六月底就要回太原上任的李沐,最后也被迫留了下来,这个隐藏在本方阵营中的钉子不拔掉,李沐在前线战场上寝食难安,谁也不想己方威力强大的火器突然出现在敌人的阵营中吧。 所以,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崔大人,这两日忙得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整日里泡在锦衣卫衙门内查阅各种奏报,在魏忠贤和李沐双重压力之下,由不得崔应元不卖命的去查。 相比起魏忠贤整日整夜的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李沐其实心中所虑更加焦急一些,陕西王二起义虽然在李沐的强势打击之下,几乎就已经被官军扑灭,但是因为洛鸢的事情,李沐被免去职务回京受审。陕西各省诸军没了李大公子的调遣,谁也不服谁,军队协调失度,各自为战,结果让王二找到了机会钻了个空子,死灰复燃,再度为祸起来。 可以说,王二的起义,虽然没有最终推翻朝廷的统治,但是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大明朝彻底崩溃的开始。。。 现在陕西这个烂摊子还没有解决,居然还有人在这里搞风搞雨的,想起这事儿李沐就一肚子邪火。 “你们东海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李府的书房内,望着跪在地上的东海统领程云,李沐毫不客气的呵斥道:“一年几百万两银子,都拿去买什么了?吃喝嫖赌?!” 李沐久居高位,官威其实等闲,那一声大喝,把程云吓得身体猛然一抖,而后赶紧伏地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标下一直在查,原本查着查着,总是会查到宫里去,一开始还以为是魏公公做的好事儿,后来才知道是被人刻意误导了。” “刻意误导?”李沐奇怪的道:“什么意思。” “这内鬼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屡次都把目标往魏公公的身上引,但是魏公公其实并不知情,锦衣卫这两天也是鸡飞狗跳的,好久没看到北镇抚司这么着急了。。。”程云恭声答道。 “然后呢,你一次说完,给我留什么尾巴!”李沐冷冷的道。 “诺,大人。。。宫里的事儿查不到,后来我就换了方向,转而去查袁崇焕。”程云说到这里,微微有些得意的道:“袁崇焕这人,虽然也算得上的心机深沉之辈,但是因为出镇辽东,天高皇帝远的,一副君命有所不受的样子,其实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袁崇焕。。。”李沐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袁抚台天启四年出镇辽东这个事儿,其中蹊跷太大了。”程云说道:“当时的巡抚王化贞其实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却几乎毫无征兆的被朝廷免了职。” “对,我当初也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李沐赞同道:“王化贞这个人,无利不起早,当初因为他在辽东杀良冒功的事儿我还参了他一本,广宁之战后,建奴消停了不少,正是他这个巡抚做的惬意的时候,但是他却自己把这个官儿辞了,我是真的看不懂。” “大人,那是因为宫里有人给使劲了。”程云叹了一口气道:“拿下王化贞的圣旨,是皇上出的中旨,原本内阁是不准备接的。结果后来不知道哪个和当时的首揆叶阁老说,王化贞被您参过一次,怕不是辽事佳选,结果内阁出于对您的信任,就同意让王化贞走人了。” “所以这封中旨是魏忠贤发的?”李沐问道。 程云轻轻摇头道:“标下一开始也以为是魏公公,但是王化贞,那可是阉党的人啊,魏公公好不容易把自己手下的人弄到辽东督抚的位置上,又干嘛换上一个不归他管的袁崇焕呢?这样做岂不是自断一臂?” “那是。。。皇上自己的主意?”李沐又假设道。 “大人,这话。。。您信吗?”程云迟疑的道。 李沐苦笑着摇摇头,天启皇帝对于国家大政,但凡和他研究那些机械工程原理没有关系,从来就不关心。对于辽事上诸位督抚的任命,天启还多次问过李沐的意见,总之这位老兄就是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下旨,反正别打扰他自己鼓捣那些小玩意儿就行。 “那还能是谁?”李沐有些蒙了。 “大人,这是属下的猜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因为事涉宫闱之密,属下确实是鞭长莫及。”程云压低了声音对李沐道:“咱皇上这么些年来,一直是个念旧的人儿,重情重义的紧,除了魏公公,大人您自己个儿,皇后娘娘以外,就只剩下一个人,既可以接近皇上拿出私藏图纸,又可以说服皇上给内阁下中旨任免官员。” “既可以接近皇上,又可以下中旨任免官员。。。”李沐沉声思忖着,开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忽然抬头望向已经有些暗下来的天空,脑中灵光一闪,惊讶的对程云道:“你是说,客印月?!” 第二百五十九章 水落石出(中) 程云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李沐的猜想。 “客印月,客印月。。。”李沐默默的念叨着这个名字,转而却疑惑的道:“不应该啊,她一个女人,皇上的奶妈,要大炮干什么用呢?” “这。。。属下不知。”程云苦着脸道:“客嬷嬷这个线,实在是不好查,要是擅自向宫里伸手,怕是会给大人惹来大麻烦的。” “嗯,你说的对。”对于程云对于这件事小心谨慎的态度,李沐还是非常欣赏的,皇宫大内,本就是全天下人死死盯着的地方。事涉宫闱,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偷鸡不成而反受其害。 “可是,这个客印月,武艺不差啊。”李沐沉吟道:“你给我好好查查她的底,还有她那个前夫侯二,儿子侯国兴,都给我去问问,河北那边要是有什么阻力,你就跟我说,官面上的事儿,我让人给你摆平就是。” “大人,属下一早儿也是这么想的。”程云摇摇头道:“不劳大人费心,属下一开始就派人去了奉圣夫人的老家定兴。但是到了河北定兴,属下才知道,天启五年的时候,侯二就带着家人准备南迁到杭州,但是在山东境内遭遇白莲叛匪余孽,全家被杀,鸡犬未留。这事儿当时山东布政使曾经报给宫里,但是宫里的意见是不宜声张,低调处理,加上侯二本身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所以一直也没有什么人知道。” “什么?!”李沐惊声道:“这不是明摆着杀人灭口吗?” “属下不敢妄加猜测。”李沐敢说,那是因为李大公子身为郡公,平章军国重事,说些非议的话也没什么,程云可不敢随意信口开河。 “好了,你下去吧。”李沐淡淡的吩咐道:“这两日,你还是要派人盯紧了袁崇焕,这小子上次回京参加我的婚礼之后,着急忙慌的就往辽东跑,我总觉得他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了,希望是我多虑了。毕竟袁抚台身为大明辽东镇督抚,若是真的有了什么二心,国家怕是要有大麻烦啊。” “诺,大人。”程云接令,恭敬的向李沐行礼后,转身就退下了。 待到程云离开之后,李沐坐回椅子上,开始低头陷入了沉思。对于李沐来说,这是一个在魏忠贤和客印月之间种钉子的绝好机会,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想告诉魏忠贤,让魏忠贤去处理,李沐依然还在犹豫之中。 客印月和皇帝的关系,按照史书上来说,应该是有些特别,客氏“每日清晨入乾清暖阁侍帝,甲夜后回咸安宫”,这么长的时间,难道光和皇帝聊聊人生理想了?不过无论是开设武器作坊还是和皇帝之间是否有什么越轨之举,李沐现在都没有直接的证据,魏忠贤会不会相信他真的很难说。 “来人。”李沐想到这里,招呼门外的侍女道:“吩咐前厅的管家,给宫里的客嬷嬷递张请帖,光明正大的去递,最好全城都知道的那种,说太原郡公李沐,今晚在府上,请她奉圣夫人吃饭!” 与此同时,皇宫大内,乾清宫内的一处暖阁中,一身宫装的客印月坐在一张暖凳上,一双娇美的大眼睛眼色柔和,那对极易引人遐想的双峰袒露在外,再往下看,已经十九岁的天启皇帝,居然把客印月的一只左乳含在嘴里,躺在客氏的怀中,很是惬意的样子。 “皇上,你这样躺着,奴婢的手都要断了。”到了今年,天启已经年满二十一岁,早就不是曾经的小孩子,靠在客印月的怀里,时间久了,不轻的重量压得客印月那一双肌肤胜雪的胳膊都快没有知觉了。 “说了多少次了,喊我的名字,由校!”天启吐出嘴里的嫣红,很是不满的道。 “好好好,由校,由校。。。”客印月赶忙开口道。 “娘亲,你的**味道真好。”天启满意的点点头,又故态复萌,闭眼倒到了客印月的怀里。 天启皇帝的生母,是光宗皇帝朱常洛的选侍王氏,地位其实和奴仆无异,而且生下天启之后,早早的就去世了。天启皇帝的父亲,光宗皇帝朱常洛在做太子时,因为非常不受万历帝的待见,所以连带着天启从小就是一个被忽视的透明人。 可是谁能想到,好不容易从万历国本之争中活下来的泰昌皇帝,仅仅做了一个月皇帝就龙驭宾天,还留下了堪称晚明三大疑案之一的“红丸案”,毫无准备的,刚刚十五岁的天启,莫名其妙的继承了父亲还没焐热的皇位,成为大明第十五位天子。 天启皇帝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关爱,由于谁也没想到他的父亲继位一个月就暴毙而亡(毕竟他的爷爷万历做了四十六年的皇帝,是大明在位最久的皇帝)。天启一直就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关注,所以让这位皇帝极为依赖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宦官魏忠贤和乳母客印月,一定程度上,这两位可能弥补了皇帝对亲情的渴望,也为这两人祸乱朝政埋下了伏笔。 随着年岁渐长,天启皇帝渐渐开始懂事了,客印月性感娇艳的身体,开始对天启产生越来越大的吸引力,皇帝对于客印月的感情也是极为复杂。既有对母亲般的依恋,又有男人对美女身体的渴望,总之,就是离不开她了。 等到泰昌帝暴毙之后,当了皇帝的天启彻底解放了天性,反正现在老子天下第一,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于是开始大张旗鼓的召客氏入宫陪伴,有时也会索求云雨之欢。客印月也是个浪荡的性子,抓紧机会,费尽心思的讨皇帝开心,真让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天启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天启常爱躺在客印月的怀里,这会让他有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他无意识的吮吸的,突然使劲一用力,把客印月吸得心尖儿一颤,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娇媚入骨的呻吟,让天启一下子就有了别样的兴致。 天启被客印月一声浪吟引出了情欲,转而从她怀中起身,就开始毛手毛脚的去除客印月身上的衣物。客印月也不是第一次和天启媾和,一开始还矜持的推拒一番,后来也就娇喘着倒在天启的身上,任由皇帝施为了。 正当暖阁中的温度极速上升时,门外却传来宫人小心翼翼的声音道:“皇上,太原郡公李大人给宫内递请帖来了。” “请帖?”正在忙着宽衣解带的天启楞了一下,把身上的衣物系好后,沉声问道:“给朕的?” “不是,是给夫人的。”那宫人小声的道。 客印月封号奉圣夫人,宫人们都会尊称他一句夫人,只有地位比较高的高官们才会称呼她为客嬷嬷。 “给我的?”客印月的娇喘未平,带着些慵懒诱人的声音问道:“是怎么递的?可说了所为何事?” “是递到司礼监,让司礼监的内相们转过来的,说是请夫人去赴宴。”那宫人恭声回道。 从司礼监递,说明是正式的请帖,那应该就是要有公事要谈,可是李沐和客印月之间,有什么公事要谈? 天启有些疑惑的看向客印月,刚想问一下她的意见时,客印月已经抢先开口道:“回李大人的帖子,奴家今晚一定准时到府上拜会。” 第二百六十章 水落石出(下) 客(这个字在姓里读qiě哦)氏,名客印月,原名客巴巴,生年不详,家世不详,河北定兴人,原为侯巴儿(侯二)之妻,入宫之前,客印月的身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河北农妇。 在等待客印月上门拜访的时间内,李沐又从卷袋中抽出了客印月的资料仔细查看了许久。李沐和客印月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多,但是两人毕竟有过一次鱼水之欢,让李沐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极为深刻。客印月生的绝色姿容,风韵绝代,这是毋庸置疑的,连魏忠贤都对她喜爱有加,不要说其他的正常男人了。 但同时,这个客嬷嬷又有不俗的武艺,怎么看起来,都不应该仅仅是一个出身普通家庭的农妇,一个乡野农妇,长得漂亮是你自己事,但是学武艺是为了什么呢? 比起天启皇帝和魏忠贤,客印月可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这个女人似乎还颇有些机敏之才,天启皇帝从小就因为在皇家被边缘化,无论是皇族还是外廷都对他疏于教育,很多人都不看好他的父亲能继位,也就更没想到他的父亲好容易当上皇帝,结果一个月没到就一命呜呼了。。。也多亏了客印月懂些经史子集,文章大义,才避免了天启成为大明历史上唯一一个一字不识皇帝的结局。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读书识字可是非常高级的脱产活动,非家底殷实之家不可承担,客印月农妇出身,学识按理来说应该和地痞出身的魏忠贤半斤八两才对啊。 “公子,贵客登门了。”李沐思绪纷乱着,冷不防被门外一声清灵的声音打断了。 “伊宁啊,今晚的晚宴不用任何人服侍了,你让伙房把饭菜端上桌就行,我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客人谈,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来。”李沐温柔的对伊宁道。 “是,公子。”伊宁对李沐的要求,肯定是绝无二话,当下点点头,就把周围的侍女一并带走了。 李沐在自己的府邸中,虽然已经大婚了,但是定然还是有自己单辟的院子,李郡公为了省事儿,就给自己的院子起了个极其土鳖的名字,琪园,惹得其他家人好一阵嘲笑。 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北京城的夏天也是有些闷热的,李沐穿着一身薄薄的麻衣长袍,头发也是随意的束了个书生髻,一副居家放松的打扮,起身站到房间的门口,望着不远处那一盏小小的灯火,缓缓的由远而近。 客印月由侍女引着,穿着一身粉色缎面的宫装,看上去像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迈着碎步,踏着鹅卵石的小径,仪态万千的向琪园走来,也不知是天生的架子,还是后来入宫后,久在大内而练就的本领。 侍女将她引到琪园的门廊前,雕花月门下,就行了礼离开了,客印月看到站在台上定定的望着她的李郡公,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今天的客印月,在装扮上算是下足了功夫,她知道李沐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所以特意化了那种男人通常都看不出来的裸妆,其实这种妆容要想画得好,功夫一点都不比浓妆来的简单,但是对待李大公子这类直男当有奇效。 因为是盛夏,客印月又专门挑选了一件抹胸的长裙,内中下摆只到小腿,外面罩一件大的蚕丝罗裙,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很开放的装扮了。也就是客嬷嬷是有车一族,否则穿着这身在大街上走,估计会让人以为她是哪家青楼的头牌呢。 客印月极尽心机,把每一处都装点到了极致,加上她本身天生丽质,身材绝佳,成熟的风情扑面而来,连李沐这样见惯了绝色的男子都心中暗赞一声难得尤物,这样的女人,若是真的能迷住某些有权势的男人,想必会非常恐怖吧。。。 “参见奉圣夫人。”李沐远远的对客印月施礼道。 “侯爷,这么久了,人家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唤一句印月,也不可以么。”客印月下唇轻咬,一副薄怒嗔怪的样子,让李沐心头一颤,不过这一次,李沐却一反常态的笑了笑,温声唤一下道:“印月,外面热,进屋说吧。” 在大明帝国这个时代,诸如李沐这样的公侯之府,自然有特殊的“空调”,在房内的墙壁之中,通常建有内层和排水的管道,夏天时,从冰窖中取冰块置于壁内,就可以达到降温的功效。 屋内的温度有些凉意,但是看气氛却颇有些特殊,油灯蜡烛都用了淡淡的青红色,连上菜的杯盘都是龙凤官窑的款,凳子上都细心的加了软墩儿。桌子中间立着一个圆罐冰桶,桶内用琉璃装着紫红色的酒液,温馨而充满暧昧。。。 “这是什么?”兴许是房中只有客印月和李沐两个人,客印月也随意了一些,毕竟两人都有过亲密的肌肤之亲了,客印月总归还是觉得自己有些特权,便拿起那长管状的琉璃瓶问道:“什么好东西,用得这么金贵的容器?” 琉璃,就是我们常见的玻璃。但是因为这个年代还没有成熟的,吹制玻璃器皿的方法,而琉璃却又因为加热温度高,成型难度大,成品很易碎等特点,使得完品率极差,现在北京城内赫赫有名的琉璃厂文化街,就是因为明清时代在此建有大规模的琉璃作坊而得名。 也正因为如此,成型完好,品相优秀,尺寸较大的的琉璃器价格奇高,非富贵人家而难以想象,像李沐所用这个长有二尺多的琉璃瓶,说是价比黄金也不为过。 “这是西疆亦力把里进贡来的葡萄酒。”李沐微笑道:“皇上曾经赏过我一些,我没舍得喝,找个好容器装了,正好拿来款待佳人。” (亦力把里就是东察合台汗国的首都,主要领土是今天的新疆伊犁和吐鲁番地区,彼时是有明军驻扎,但受到明朝政府承认的藩属国。) 对于久在宫中的客印月来说,御酒当然是不稀奇的,各地番邦属国进贡来的各色好酒美食也享用过不少,却唯独那一句佳人挠到了客印月的痒处,娇笑一声微嗔道:“尽知道说些好听的哄人家,听说沐郎娶了两位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起先我还有些奇怪来着,现在看来啊,你这张小嘴,抹了蜜一样甜,不讨女人欢喜才有鬼哩。” 李沐呵呵一笑,也没有接客印月的茬儿,主动来到客印月的身后,轻轻把她的凳子拉开,伸手延客道:“印月请安坐。” 这在后世,也许是绅士们的基本礼节素养,但是在这个时代的大明,确实让客印月感到受宠若惊,毕竟李沐本身就是朝廷一品的平章军国重事,太原郡公。从身份上来说,就算不能对客印月呼来喝去,但是硬要拿捏一番,客印月也不能说他什么。 男权社会制度下,李沐用一些在他的观念中理所应当的小动作,很快的博取了客印月的好感。在两人享受晚餐的时候,李大公子干脆把绅士的风度发挥到极致,给客印月倒酒,用小餐刀帮她切好各种精心烹制的肉排,一向从来没有被真正的男人细心关怀体贴过的客印月,居然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 紧张,不知所措,却又充满了满足和幸福。嫁给这样的男人,一定会很开心吧。客印月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不由得赶紧喝了一口眼前的红酒掩饰尴尬。 一顿饭吃完,客印月已经有了四五分醉意,有些难以控制的站起身来,贴到李沐的身边,弯下腰在他的耳边停下,很有些迷离的,充满诱惑的对李沐道:“沐郎若是想要奴家的身子,又何必如此关心倍至,只要说一声,奴家还不是任由郎君驰骋。” 第二百六十一章 映月印月银月 酒过三巡,已是临近夜半,明月当空,在琪园的院落中洒下几缕清冷月光,庭院深深深几许,摇曳的槐树在月色的包裹下,倒映出稀稀疏疏的影子。 此时的客印月已是有些微醺了,纵然客印月心里带着几分防备,但是李沐却也是实打实的和她对饮着,加上在李沐刻意的逢迎关怀之下,一直深宫寂寥的客印月,却有些近乎贪婪的享受着男人的尊重和体贴。 无论客印月是什么身份,但是她终归还是一个女人,皇帝的依赖,魏忠贤的占有,都不可能给她带来真正的安全感,唯独在李沐的身上,仿佛让她找到了由来已久的,不觉陷于年华的安稳之感。 客印月并不是个贞洁的烈女,这一点和大明这个时代的传统女子大不相同,她第二次见到李沐,就通过下药的方式和李沐在宫城中一度春风,数年过去了,李沐依然不知道当初那一夜,客印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好哥哥,奴家好热啊。”客印月脸色微红,看上去已有五分醉意,开始主动解下罩在外面的薄纱罗裙,双手一闪,纱裙已解,香肩外露,更显客印月的玉峰壮美,绝色妖娆。 李沐嘴角带笑,任由客印月的手抚上他的身体,此情此景之下,已经没有什么可多说的,有些事情水到渠成,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客印月虽说在李沐眼中是个蛇蝎美人,但是论及身体的滋味,可是不比他家几位绝色娇妻差多少,而或者是因为客氏的经验更加丰富,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反而更添几分。 两人唇齿相交,衣物迅速减少,李沐大手一挥,便将满桌的杯盘酒盏打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后,转而将客印月柔弱无骨的娇躯压在桌子上,很有些急不可耐的征伐起来。 客印月娇喘连连,已近迷失,嘴里发出极为诱人的呻吟。反观李沐,虽然脸色潮红,动作幅度巨大,却眼中冷光渐聚,寒气入骨。 这么做,确实是有失风度,太显卑劣了,但是李沐也没有别的办法,客印月武艺不凡,自己在正常情况下一对一肯定不是她的对手。况且她身为奉圣夫人,是皇上和魏忠贤最珍爱的禁脔,刑讯逼供更是无从谈起。 李沐趁着客印月酒气入体,加上征伐之中,女性通常意识薄弱,便赶紧伸出一只大手,狠狠的掐住了客印月娇嫩的玉颈,尽力的平息自己的声音,凑在客印月的耳边道:“你究竟是谁?” 客印月闻听此话,突遭雷击,身体骤然绷紧,盖因李沐的那句话,用的是蒙语。 若菡精通满蒙汉三国语言,李沐会两句蒙语并不奇怪,但是这话传到客印月的耳中,却似有惊雷。 “你什么意思?”客印月身体被控制着,身上集聚不了一丝力气,只好故作镇静的回李沐道:“这话我听不懂。” “前些日子,五城兵马司在正阳门外发现一具蒙古斡鲁朵卫士的尸体。”李沐征伐力度不减,趁着客印月心神慌乱之际,用力掐着她的玉颈,恶狠狠的问道:“你敢说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什么。。。什么是斡鲁朵。”客印月的心理防线明显毫无准备,一时慌乱之下,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李沐的问题。 “京师的武器作坊,是不是你派人私造的?我大明重炮的图纸,是不是也是你泄露的?宣府之战,是不是你协助辽东镇偷运重炮出境的?你到底是谁?!快说!”李沐死死的摁住企图挣扎的客印月,连珠炮一般的发问道。 “呜呜,你欺负人,你欺负人。。。”客印月心力交瘁之时,彻底崩溃在李沐的压力之下,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真真我见犹怜之姿,让见者无比心疼。 但是李沐知道,问出客印月的身份,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机了。便再次伸手拉住客印月的长发,一双充血的眼睛贴在她的俏脸边,声色俱厉的道:“你,究竟是谁?!” 良久,云收雨歇之后,客印月坐在李沐房间的床边,身上满是被李沐用力掐出的红印子,呼哧呼哧的吸着气儿,梨花带雨的把散乱的衣物穿好,一脸幽怨的望着眼前面色冷漠的李郡公。 “对,你猜的没错,我是蒙古人。”客印月苦笑着道一句:“却没想到河边行走了这么多年,竟然翻在你这不起眼的小阴沟里。” “你作恶多端,活该有此一劫。”李沐毫不客气的回道:“你偷运大明重炮出境,致使大同失陷,两万守军阵亡,十余万百姓罹难,有什么资格在我这装可怜?” “你大明杀得蒙古人少了?杀得满人又少了?”客印月冷笑一声道:“老建奴努尔哈赤,不是被你大明硬生生逼反的吗?” “你。。。”李沐没想到客印月这个时候还有如此伶牙俐齿,不过大明的民族政策确实是一塌糊涂,努尔哈赤的外祖父,祖父,父亲,舅舅全部死在明军手中,明廷不仅不予以招抚,还封其死敌尼堪外兰为“满洲国主”,逼着十几岁的努尔哈赤起兵造反。 大明朝廷端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法则,对所有少数民族不予教化而全力压迫,结果导致很多地方土司叛乱越镇越多,最终脱离掌控。很多边疆少数民族的造反活动,除了被这些外族中的某些野心家利用了以外,其实和明朝政府愚蠢的民族政策也有很大的关系。 “现在不是我跟你讨论这个的时候。”李沐没好气的摆手道:“你究竟是谁?蒙古人那么多,你又是其中的哪一个?” “我的蒙古名,叫克洛哈屯。”客印月知道现场只有她和李沐两个人,说谎也没有意义,干脆也就老实交代道:“我有一名兄长,名叫卜他失礼,我的母亲,就是你们大明钦封的一品忠顺夫人,辅佐大蒙古三代顺义王的钟金哈屯!” (客印月在历史上出身河北农妇,但是她的行为举止全无农妇之感,所以客印月的真实身份,在历史上久有存疑,现在尚且没有结论,这里是我自己的想法,没有确切的依据。) “什么?”李沐惊呼出声,睁大了眼睛道:“你是三娘子的女儿?” 三娘子,本名“钟金哈屯”,她嫁给三任土默特部首领,掌握兵权,为大明守边保塞,充当明蒙两国的联系纽带,力主和平,避免战争,众人畏服,大明朝廷敕封她为一品忠顺夫人。嘉靖至万历年间,在三娘子的努力下,宣大至甘肃地区开设“互市”(边境贸易),两国边境停火将近四十年。万历四十年,三娘子病卒,大明亦遣使给予赐祭七坛的隆重祭礼。可以说,她不仅是一位优秀的马上巾帼,更为明蒙两国百姓带来了长久的和平,所以一直受到两国百姓的共同爱戴。 “是啊,所以我是土生土长的蒙古人,偷运重炮给蒙古,有什么奇怪的吗?”客印月淡淡的道。 “可是你这是在挑起战争!”李沐怒气冲冲的道:“三娘子巾帼英雄,受明蒙两国百姓敬重至今,皆因她一力崇尚和平,为避免两国陷入无边的战火而殚精竭虑。事实证明,平等安全的互市,完全可以使大明和蒙古两国的百姓共同受益,和平共处。你身为她的女儿,非但没有继承英雄遗志,反而助纣为虐,重开边境战火,这对大明和蒙古两国的百姓而言,究竟有什么好处可言?!”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客印月摇摇头道:“那时候的瓦剌部强大无比,俺答汗英勇无畏,草原各部都臣服在黄金家族的威严之下,自然可以稳定和大明进行边境贸易。” 客印月站起身来,竟然默默的走到李沐的身后,伸出一双柔夷轻轻的按压他的肩膀,然后接着道:“可是时过境迁,俺答汗死后,蒙古再度陷入分裂,漠南蒙古的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三部,漠西地区的瓦剌部,漠北的外喀尔喀部各自为政,征战不休,我的兄长卜他失礼找到我,他跟我说,要想恢复蒙古草原,甚至恢复明蒙两国之间的和平,就必须先有一个强大的部族统一整个草原。只有一个统一的大蒙古,才能在战略地位上,有和大明朝廷谈判的资本。” 刚刚剑拔弩张的客印月温柔的为李沐按着肩,让李沐浑身都有些不自在的道:“所以你偷运重炮出境?就是为了帮林丹汗统一蒙古草原?” “察哈尔部叩关大同,确实是我未曾想到的,应该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吧。”客印月冰雪聪明,一下子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林丹汗入寇大明的举动,其实是一年前,皇太极入蒙古和林丹汗谈判的结果,但是李沐缺以为都是那内鬼所为了:“那些重炮,是为了让他更快的统一漠南诸部。” “你倒是好算计。”李沐冷笑一声,开口讽刺道:“不愧是三娘子的女儿,一身机谋和胆色都是绝佳,居然让你混迹到我大明宫禁之中,甚至立于皇帝的身旁,想想真是细思极恐。” “沐郎过奖了。”客印月娇笑一声,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有一件事,奴家颇为失算。” “哦?何事失算?” 客印月巧笑嫣然,极为诱人的朱唇轻启,对着李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就是没想到,奴家会真的喜欢上沐郎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凡人 客印月突然玩笑般的表白,说得李沐心神一颤。 有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说喜欢他,李沐作为男人的自尊心无疑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是客印月说出来,却让李沐深感厌弃。如果说妓子也有爱情,李沐尚能接受的话,那像客印月这样心如蛇蝎,在皇宫内呼风唤雨,残害后宫的女人也有爱情的话,未免也太低估爱情的含金量了。 因为两人都已经把话说开了,李沐也就不硬充面子的喊她嬷嬷,而是冷笑的直言道:“实话告诉你,你说的话,除了有关于蒙古的那些信息,是我早就怀疑的部分外,其余的我一概不信。” “咯咯。”见李沐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客印月却笑得更欢了,轻轻按压之下,凑近了李沐的耳朵边,吐气如兰的诱惑道:“要不郎君再来一次,看看奴家所说是真是假?” 这个。。。骚*货!李沐心里暗骂一句,转而冷漠的送客道:“天色已晚了,夫人还是先回去吧。”其实李沐刚一开始知道客印月是蒙古人之后,是不想再放她回到皇帝的身边了,但是后来转而一想,在大明成熟的内阁政治体系下,皇帝有没有事儿,其实国家都照常运转。当初泰昌皇帝当了一个月皇帝就一命呜呼,朝廷不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么。 自己留下客印月,肯定会引来宫里的追究,李沐光明正大的向司礼监递了请帖,结果一顿饭把奉圣夫人吃失了踪的话,那还了得? 李沐多亏是娶得几位美人都是绝色妖娆,否则还真难以在客印月的温柔乡里把持得住,他尽力紧绷着脸,端起茶碗缀了一口,慢悠悠的摇头道:“客印月,我今天放你回去,是因为我是正经和司礼监递了帖子,全城的高官大人们都知道你今儿晚上上我家吃了顿饭,但是日后里,没人知道的时候,要是你再敢在老子的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别怪我动手送你一程!我李沐自辽东任职经略以来,过手的人命不下十万之数,你的命,也不过是我手中一个不起眼的数字而已!” “你。。。”客印月勾引不成,显然有些恼羞成怒,李沐当初能带着十万大军去沈阳迎娶若菡,可见并不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男人,却唯独对自己不假辞色,应当是戒心极重的体现。 客印月见李沐态度冷漠,知道多说无益,也很快调整了心态,嫣然一笑道:“那奴家就先回去了,李大人不日即将回返太原,还望一路平安。”随后客印月双手交叠,向李沐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窈窕的身姿一转,卷起一股香风便离开了。 客印月走后,李沐的眉头却微促了起来,这个客印月的身份现在还没有声张,有没有加以利用的可能呢?河套地区现有的主要力量,就是漠西蒙古的瓦剌部,客印月身为三娘子的女儿,应该是瓦剌部中有一定地位的公主才是。 “你睡了吗?”兴许是知道李沐会客结束了,门外传来洛鸢的声音,李沐站起身来为她开了门,温柔的笑道:“原来是洛姑娘啊。” 虽然洛鸢和李沐已有夫妻之实,但是现在尚无夫妻之名,就算是纳妾,也多少会有个仪式,不过洛鸢是个清冷性子,所以李沐有时候会刻意的逗逗她,然后看着清冷的洛姑娘一副轻怨薄怒的样子,并长时间以此为乐。 “你又取笑我是不是。”洛鸢这个傲娇的小性子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看到李沐戏谑的样子,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羞恼,而是淡淡的道一句:“要是不欢迎,我就去睡了。” “哎哎哎,别别别。”李沐身上一身的邪火,正愁害怕打扰几位娇妻的休息,这回有一个送上门来了,岂能轻易放她走,赶忙拉住洛鸢的一只柔夷,轻轻带到身边,讨好的笑道:“鸢儿,好鸢儿,这么晚了,你还往哪儿去啊。” “我都落到你的手里了,还能往哪去。”洛鸢浅笑道,转而环顾四周,看满眼都是杯盘狼藉,有些惊讶的问:“你请人吃饭,怎么把屋子里吃的像战场一样?” 这也就是洛鸢不知道李沐晚上请的是谁,否则非得当面发飙不可,饶是李沐从来在自家老婆面前混不要脸,这回也难得脸红了一下,支支吾吾的道:“喝多了嘛,我这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混事儿,清醒过来之后就已经是这样了。” 洛鸢无奈的叹一口气,也不疑有他道:“你这儿都乱成这样子,还怎么睡啊,今晚上你。。。你宿我房里吧,我叫家里人来打扫一下。”洛鸢这话,几乎就是明显的暗示了,让李沐顿时激动不已,像拨浪鼓一样猛点头道:“可以可以,我也是这么想的。” 洛鸢看着李沐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很是难得的低下了头,露出一丝凉风不胜的娇羞,看得李郡公食指大动,赶忙牵起洛鸢的小手,顺着琪园的鹅卵石小径,就径直往洛鸢的屋子走去。 行至琪园屋口的垂花门下,李沐忽然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惹得洛鸢好一阵疑惑,以为李沐过饮烈酒导致胃部不适,想要呕吐来着,赶紧扶住他,往一边的花坛靠。谁知李沐伸手摆了摆,从怀中掏出一个亮晶晶的小玩意儿,递给洛鸢道:“这是从泰西国泊来的戒指,这上面的小石头,是一块精雕细琢的钻石,我给了若菡一枚,大婚的时候,又给了妍儿一枚,这最后一枚,就是留给你的。”李沐轻轻的抱住洛鸢有些愣怔的娇躯,感受怀中佳人真实的温度,轻轻的对洛鸢道:“我李沐一介凡人,却有你们这些好姑娘陪在身边,何其幸也。我承认,是我贪心了一些,无论是你们当中的哪一个,我都无法鼓足勇气放手,只好恬不知耻的一起娶回家。纵然我在朝廷,在皇上眼里,许是什么料事如神的神将,在你们的身边,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想保护你们的丈夫和男人。我不能保证一定能绝对公平,面面俱到,但是我保证,鸢儿,我爱你,不会比爱任何人少。” 洛鸢靠在李沐的怀中,因为身量很高,可以很自然的反手搂住他宽厚的腰,清灵动听的道:“相公,鸢儿觉得,真的好幸福。” 第二百六十三章 裁陕甘宁驿递疏 大明天启六年,九月初三,京城的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正发生着一出鸡飞狗跳的伦理情景剧。 该剧的主人公,名叫毛羽健,天启四年中了进士,和李沐算得上是同年,在礼部安心观政两年后,左迁国子监做了博士,事业总算是步入了正规。 毛大人是山西人,中进士的时候,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故而早就已经娶过亲,不过到了京城做官,妻子远在天边,晚上一人寂寞的时候,毛大人自然生出些小心思来。他想着,反正老婆离得远,在这儿干点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干脆偷偷摸摸的纳了一房小的,请了几个同年和至交好友喝了顿酒,也就过上了没羞没燥的有美妾陪伴的腐败生活。 谁知道不知道哪位同乡的好友嘴巴太大,将毛羽健纳妾这事儿连带家书一起和自家婆娘说了,偏偏这位同乡的夫人和毛大人的糟糠还是闺中密友,这一下,毛夫人可是气炸了肺,你在外面找小的风流快活,居然连说都不跟老娘说一声了?我这个正房大妇,还有何颜面可言? 毛夫人一怒之下,拿着丈夫的官凭,从陕西顺着官道一路杀到了北京城,刚巧撞到老公和小妾恩爱甜蜜的时刻,醋意大发的她一顿混合双打,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毛羽健自己挂了彩不说,新纳的小妾也害怕的躲回了娘家,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见毛羽健了。 毛羽健心里这个恨啊,你让他去找毛夫人决一死战他又没那个气魄,让他休妻更不可能,毛夫人是和丈夫同品同级的六品淑人,身有敕命,根本就休不掉。结果毛羽健思来想去,把罪魁祸首怪到了大明四通八达的驿站系统上,认为都是这该死的驿站,让毛夫人几天时间就从陕西到了北京,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以致于在同僚好友面前丢尽了脸面! 毛大人心中不忿,恶向胆边生,拿起奏折就开始动笔,抬头就是《臣毛羽健请裁陕甘宁驿递疏》,折子里开始极为夸张的描述大明驿站系统靡费之巨,效率之低,加上地方官处置失当,不管不问,使得驿站不仅没成为国家道路系统的重要节点,反而成了帝国财政的大包袱。 折子一递上去,没想到引起了内阁的重视,现在的大明财政依旧是一塌糊涂,李沐和阉党撕破脸以后,东南的关税连连减少,眼瞅着又要入不敷出了。但是朝中诸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怎么甘心再回去过那糟心的苦日子呢?整日里就想着怎么能开源节流,加大收入来源。 为此,魏忠贤一度想恢复万历年间的矿监,但是主要能派驻矿监的省份都是李大公子的势力范围,李沐临走前都放出话来,只要魏忠贤敢往他的地盘上派中官矿监,来一个,李沐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不怕你来,就怕你死不起!说得魏忠贤缩缩头,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罚一战,朝争大胜,李沐和魏忠贤攻守之势已经逆转,魏忠贤现在明显已经在政治上处于下风,要不是皇帝极力护着他,说不定已经被李沐给扫地出门了,现在阉党的势力出不了北京城,实在是憋屈的慌。 开源没搞头,就只好节流了,而对于阉党这些人来说,节流当然不能省他们的钱,而是要国家省钱,要底层官员勒紧裤腰带,故而毛羽健的奏折一递上来,就挠到了阉党的痒处。驿站系统每年几百万两的维护靡费,若是能够省下来,岂不是又可以好好的捞一笔?至于会不会让大明的交通状况进一步恶化?才不管老子的事儿呢! 李沐带来的蝴蝶效应,使得原本内廷加派的矿监计划没有发生,也间接的推动了这封奏折的产生,很快,在阉党几位内阁大臣的支持下,《裁陕甘宁驿递疏》成为了正式的圣旨,下发到陕西布政使司(甘肃,宁夏此时还不是省,只是府,归陕西省管辖)。 到了十一月初二,李沐便带着郡公府的卫士,还有已经算半个李沐私人幕僚的衍圣公孔胤植,加上两位夫人,圣女洛鸢,小侍女伊宁,准备赶在入冬之前回九边上班了。 由于察哈尔部已经带兵远遁外喀尔喀,估计两个部族之间会有不少战端要启,山西镇的防御压力大幅减少,李沐也就准备将自己的七镇总制的官邸从太原移驻西安,这一次,李沐就直接带兵去西安府上任了。 虽然陕西大旱,连年灾荒,赤地千里,但是西安毕竟六朝古都,城池规制宏大,人口众多。作为西北地区当仁不让的政治经济中心,一直是朝廷统御西北的重要中枢。 九月份从北京启程,十月初才抵达西安,李沐一行人顺着永定门进了西安城,在后世的时候,李沐是曾经来过这里旅游的,彼时的西安城已经是一座繁华似锦的超级都市。而现在的西安尚没有那番繁华,却多了一丝古朴和厚重之感。 行至西安城门处,却见城门口人口攒动,饥民遍野,处处都是用破布搭起来的小帐篷,现在已经进了十月,天气慢慢的转凉下来,这样用破布搭建的简易窝棚,在寒冷的冬天,明显不能为主人提供任何的温暖。 西安府的兵丁将城门半开,在城墙上拉起强弩,护城河前的吊桥也升了起来,极其警惕的望着城下的无数饥民。 李沐从山东到陕西,这样的场景见得太多了,天下大同,衣食富足,确实是一个极其远大的志向,西安府如此防范饥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陕西全省大旱,西安的存粮全靠官库撑着,西安府多次出手干涉粮价,才勉强维持西安百姓的生活。要是把这些饥民放入城去,怕是不仅饥民最后养不活,西安的老百姓也要跟着遭殃了。 李沐的车队浩浩荡荡,卫士们无不鲜衣怒马,装备精良,和周围数万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饥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沐并不是朱门酒肉臭的世袭权贵,阶级的差距只是人类社会分工形成的必然结果,但是看在李沐眼里,却难免不动恻隐之心。 “你,别抢!别抢!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抢东西啦!”李沐刚刚放下马车的帘子,却听见外面一声疾呼,赶紧挑开帘子看过去。只见一个似乎还在哺乳期的年青妇人,一只手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另一只手死死的拉着一个小布包。那小布包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只看到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用力的把小布包往自己的方向拽着。少年虽然年纪不小,但是看上去应该已经饿了很久,骨瘦嶙峋的样子让人心疼,骨节之处因为用力过猛显得都发白,那股倔强的神情,让李沐看着颇有些惊讶。 李沐对着亲兵队长六棋使了个眼色,六棋点点头,带着两个卫兵,绕过迷宫一般的饥民帐篷,来到那少年面前,喝一句道:“干什么,放手!快放手!” 那少年看眼前窜出几个锦衣华服的壮硕汉子,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战场上下来的血勇之气,明显都是杀敌盈野的好手,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力道也松了下来,但是却始终没有松开。 场面控制之后,李沐便越众而过,站到那少年和妇人的面前,沉声开口道:“怎么回事?” “大老爷,大老爷给我做主啊!”那妇人看李沐身穿锦袍,扈从又皆威武之士,想必地位超然,赶紧哭嚎道:“小妇人就剩这么点存粮,这小崽子还要抢小妇人的粮。小妇人的孩子这才四个月,正要喂奶的时候,大老爷,真的不能给他啊,给了他,小妇人饿死事小,奶水没了,孩子也活不成了啊!” “你骗人!”那少年虽然有些畏惧,但还是出言力争道:“你说你会医我娘的病,我才给了你我家的存粮,结果三天过去了,我娘一点儿没见好,现在烧得都说胡话,眼看挺不过去了,我就想,就想在她老人家临终之前,给她吃个饱饭再上路也好啊。。。”那少年说着说着,也是红了眼眶,老天无眼,世道艰难,若不是逼到了绝路,谁愿意抢一个抱孩子女人的活命粮呢? “罢了罢了。”李沐知道,这事儿没有对错可言,都是被饥饿逼上绝路的苦命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理解,道德和法律,尊严和礼仪,都建立在能活命的基础上,人都要饿死了,还讲什么对错是非? “把粮食还给这位大姐,你跟我走。”李沐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再给这位大姐加一袋玉米面,一大袋土豆,两扇猪肉,小心着点,别给其他饥民看到。” “诺,大人。” “这位大姐。”李沐看着一脸惶恐的妇人,好意温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点粮食,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孩子的,你就收下。不过有一点,千万千万别给别人看到,否则谁也救不了你,切记切记。” 李沐认真的嘱托着,那妇人忙不迭的点头,跪下就要谢恩,结果被李沐一把拉住道:“才说就忘了?别让别人看出来,否则你和孩子都是死路一条。” 那妇人连连点头,低声道谢道:“谢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李沐轻轻点头,让亲兵带着那少年回到车队中,随后站在马车的车辕处,对着那倔强少年浅笑开口道:“你是哪里人士?年纪轻轻的,如何流落至此?” “回大人,小的原是咱大明银川驿站的驿卒。”那少年闷声闷气的回道,说话不卑不亢,应该是见过不少官家人物的,很是沉稳的说:“今年九月,朝廷给陕西下了旨,把陕西境内的驿站裁掉了一大半,银川驿也没了,我就没了指望。本身就是灾年,还指望到西安讨个生活,谁知道城门都不让进。。。” “呵呵,好小子。”李沐笑道:“看你年纪不大,倒是什么都敢说,脑袋瓜子很清晰嘛,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的姓李,大名李自成。” 第二百六十四章 礼重情意重 饶是李沐这么长时间,已经多少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在听到李自成这个名字后,还是微微的变了脸色。 “陕西米脂人?”李沐脱口而出道。 “是。”李自成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讶的指着自己道:“大人认识我?” “没有,听你说话的口音罢了。”李沐赶紧打了个圆场,默默地沉吟起来。 李自成的身份当然不用说,未来大顺军的领袖,威名赫赫的李闯王,带着几十万农民军打进北京城,给风雨飘摇的大明帝国画上了句号。 当然,现在的李自成,还远远不是那个纵横睥睨,席卷天下的闯王,而是一个为了一袋米面和农妇大打出手的年轻少年罢了。 除了像永乐皇帝身边姚广孝那样的任务外,天下还很少有那种天生反骨仔,把造反当实现人生价值途径的奇葩的。李自成也不是天生反贼,原为银川驿站驿卒的李自成,因为朝廷革除驿站的圣旨而失了业,后因无力偿还豪绅文举人的债,他曾被戴上枷锁严刑拷打。最后李自成自投无路,伙同另一个穷得当裤子的伙伴一起杀了文举人,又因妻子韩金儿和村上名叫盖虎的通奸,李自成又杀了妻子。两条人命在身,官府不能不问,吃官司不能不死,李自成也算是倒霉到家,命案再身,只好举家外逃。 在真实的历史上,李自成后来去甘肃做过边军,但是彼时大明边军也是弊病丛生,军官克扣军饷,以致士兵挨饿受冻,还没打仗就冻死饿死了不少,不得已,李自成杀了上官,和已经被坑怕了的边军士兵一起造了反。 和对建奴的战争不同,明末大明内部的各种起义,基本都是朝廷自己作的死。虽然有识之士早就已经认识到朝廷体制的问题,但是无奈祖制大于天,改革起来千难万难,朱元璋在开国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埋下了帝国灭亡的伏笔。 “这样吧,你先在我的卫队里待着,马上咱陕甘有大动作,只要你在战场上表现的好,举荐你做个把总百户自然不是问题,如果你真有才华,游击总兵也不是不行。”李沐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直接把李自成干掉的想法,大明朝的朝政千疮百孔,体制僵化,就算是杀了一个李自成,自然还有无数被逼上绝路的农民会举起造反的大旗,一旦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那就谁也救不了大明这艘破船了。 “啊?”李自成呆呆的楞了一下,才开口支吾道:“敢问大人,是何。。。”李自成是想问李沐的职务的,但是这是明显的僭越之举,按照森严的封建等级制度,他明显没这个资格。 “我叫李沐,蒙陛下信任,身为钦封七镇总制,怎么,不够格给你当这个东家?”李沐笑着问道。 “您是李战神?”李自成一听说李沐的来历,简直激动的一个蹦两个高,连珠炮一般的道:“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要说李沐对李自成高看一眼,实在还是因为他在原来的历史上名扬四海,但是如今的李自成只不过尚是弱冠少年,拿李沐这样征战四方的大将做偶像也是理所应当。 李沐温和的点点头,却见西安城方向赶来一队兵丁,知道西安的官员知道李沐抵达,想必是要按照规制出城迎接了。 在周围饥民惊讶的眼光中,一大批穿着官府的大人们迈着小步朝着李沐而来,领头的是三位穿着绯红官袍的高官,在一众官员中很是显眼。 官员们来到李沐跟前,便摆好队形,一齐弯腰向李沐施礼道:“参见督师。” “诸位同僚免礼。”李沐笑呵呵的道:“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胡汉三?”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心中纳罕道:“胡汉三是谁?” 糟了,忘了胡汉三是后世革命电影中的反面角色了,李沐自知失言,赶紧咳嗽了一下,转而对已经是陕甘总督的孙传庭道:“伯雅,别来无恙啊。” “大人才是凶险呢。”孙传庭浅笑道:“希望大人有所后福才是。” “曹抚台,赵知府。”李沐和孙传庭寒暄了几句,转头看向后面的陕西巡抚曹允桢和西安知府赵伦,很是亲热道:“两位大人也是辛苦了。” “为朝廷效力,谈什么辛苦。”陕西巡抚曹允桢赶忙谦虚道:“大人来了,王二的事儿就好办了。” 王二的起义军连遭打击,现在已经全面退守白水和澄城一带,但是此地山林众多,起义军分散在山区里很难清剿完全,要是走脱了首逆,就怕他平而复叛啊。 “菡儿,把地图拿来。”李沐对马车内呼一声,不一会儿,从车内钻出一个身材窈窕,绝色芳华的女子,若菡的绝美之色,让不少第一次见到她的官员都有些愣住了,过后才赶紧施礼道:“参见夫人。” 若菡拿着个大锦盒出来,身姿曼妙无比,惹得孙传庭也是赞叹道:“久闻郡公夫人风华绝代,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伯雅过奖啦。”李沐心中得意万分,脸上还是淡淡的道:“家里的婆娘蒲柳之姿,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李沐在这疯狂装X,若菡在外人面前也不戳穿他,恭恭敬敬的来到李沐身边,双手奉上锦盒道:“老爷,地图给您取来了。” “嗯,我知道了。”李沐淡淡的接过盒子,毫不客气的打发她道:“你回车里待着吧,我和几位大人说两句就进城。” “诺,老爷。”若菡是个聪明的女人,此时表现的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让李沐的高大形象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至于晚上回家是跪搓衣板还是跪方便面,那就是他们小两口的事儿了。 李沐打开锦盒,取出一卷巨大的地图,缓缓打开之后,又引起众人一阵惊呼。 “我的天,这是皇家御藏的江山社稷图?”陕西巡抚曹允桢也算是历经战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华美精致的地图,不由得惊奇道:“仅这金线,怕是要靡费上万两不止。” “除了金线,这绣工也是不易。”孙传庭是懂行的,过手的地图无数,难得的是他对刺绣也有所研究,故而此时出言啧啧赞道:“这样的针脚,细密复杂,就算是十几名织工一起动手,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是休想。” 李沐听闻此言,心中也是咯噔一下,金线珍贵他是知道的,但是这幅江山社稷图所费心血,李沐就没有那么多的认识了,现在听孙传庭这么一说,柳如是送的这份礼物,怕是不仅礼重,其中蕴含的情意,分量也不轻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泰丰票和苏杭票 “大人请看,现在陕西和固原两镇的军兵四万多人,已经围着澄城和白水建立起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孙传庭指着地图上的两座城池道:“只是白水和澄城反贼数量庞大,为防首恶王二,种光道二人逃脱,我军一直围而不攻,未敢妄动,等待大人裁决。” “伯雅,你无须事无巨细都向我汇报。”李沐摇摇头道:“这种典型的围剿战,你孙伯雅该是心里有数,只要以重炮迫之,再对王二,种光道所部反贼许以重利,只诛首恶,不用几日,他们自己不降,手下也会逼着他们投降的。” “嘿嘿,大人所言极是。”孙传庭赞同道:“只不过是为了尽快平定陕西之乱,想借大人的名头一用嘛。。。” “借我的名头?”李沐听了孙传庭的话,这才笑骂道:“你倒是鬼精的很,拿着我的大旗省炮弹呢!”李沐不是吹的,现在李大公子这面将旗,在战场上对敌人的威慑力,不下于数百门重炮,可以想象的是,李字大旗一竖起来,不少造反的农民军怕是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好了好了,这事儿我应下了,进城进城。”李沐挥挥手道,当先就带着随从入了城。 虽说陕西大旱,民生凋敝,赤地千里,但是西安城作为西北第一大城,却还依然有几分恢弘气象,市民们往来穿梭,熙熙攘攘,仿佛一座城门隔出了两个世界。外面饿殍遍野,里面安居乐业,世事不公,真让人扼腕叹息。 李沐进了城,就打发大队官员回去了,西安毕竟是府城,治安还是不错的,除陕甘总督孙传庭,陕西巡抚曹允桢,和西安知府赵伦依旧陪伴在李沐的身边,其他官员则纷纷返回官署,各司其职去了。 李沐对大明北方边境大城市的印象,一个是太原,一个就西安了,西安城的规制比太原更加宏伟,想必是因为其拥有更加重要的战略地位,毕竟大明对于收复河套这件宏伟野望,还是一直耿耿于怀。 李沐带着三位高官和十几名护卫在街上“微服私访”,不过和电视剧上那种微服私访扮猪吃老虎不同,这一众高官护卫的,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一扮,老百姓远远的看到,都会纷纷躲开去,否则万一冲撞了个脾气不好的官老爷,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总制饶有兴趣的看着周围的市井气色,却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惊呼,抬头一望,就看见一个穿着士子衣衫的年轻人惊呼道:“哎哎,我的钱!我的钱!”顺着那人的眼光看过去,之间空中一张薄薄的纸片飞舞着,被风吹得四处乱飘,直直的往李沐的方向扎过来。 那年轻人追着自己的纸片跑,眼睁睁的看着那纸片飞到了李沐的手边,刚想靠近就被郡公府的卫士们挡住了,只好使劲儿踮着脚,伸着头干着急。 李沐捡起地上的纸片,不由得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这纸质地优良,看上去是用的精制砂纸于内,外面裹上上好的纸浆制作的,正面用纂书和楷书写有十晋整,低下有小字注明“票面金额,见票即兑”。反面是大大的“泰丰票号”四个大字,还有票号大朝奉和掌柜的印鉴。 “这是什么银票,怎么没见过?十晋。。。这是说的什么意思?”李沐好奇的问道。 “大人,这是泰丰票啊。”孙传庭在一边搭腔道:“咱大明原来的宝钞不是。。。不好用嘛。”孙传庭有些支吾的说。其实早在洪武年间,大明朝廷就仿照宋制发行纸币,但是因为没有近现代经济理论基础,滥发纸币造成了通货膨胀,使得宝钞在短短的十几年间迅速沦为废纸,虽然后来历代皇帝均有发行,但是信用已经崩溃的宝钞很难再被社会承认了。 “这泰丰票,就是一种买银子的票券,现在的银价,大概是十晋可以买一两白银吧。”孙传庭想了一会儿道:“不过银价每天都在变,具体的就得去交易行看了。” 为了解决银钱难以携带的问题,大明很多大的票号发行有自己的银票,这种银票都是整数存取,功能大致相当于现在社会的银行存折中的定期存款。虽然方便了大宗交易,但是由于票号规模不够,或者小额银票防伪监督困难,一直没有形成大规模的统一的银票体系。 而山西晋商的泰丰票号所发行的泰丰商票,无疑很好的开始解决这个问题,泰丰票因为发行了大量五晋,一晋,五十原的小票券,渐渐的已经被很多老百姓采用为常用商票,不知不觉拥有了货币职能,而晋,自然就是这种货币的单位。 现在的大明,南方普遍使用由杭州银号发行的苏杭票,北方普遍使用由泰丰票号的泰丰票,原本也算相安无事,但是自从杭州银号接到李沐的命令,开始在太原和西安开设分号,在北方地区发行苏杭票开始,两大财团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苏杭票也是这个道理,不过他们写的是元,百元是一两银,用起来其实方便一些,毕竟老百姓的日子,还是精打细算的,像这种十晋的票子,很难用的了。”孙传庭一边摩挲着那张商票一边解释道:“这泰丰票在西安城是有专门的交易行的。”他见李沐感兴趣,不由得多说了几句:“只要老百姓想要现银,就可以拿着票面去交易所兑换银钱,不过银价是浮动的,今天是十晋一两银子,明天或许是十一晋,也或许是九晋,又或许是十晋多五十原,说不定的。如果换的好,低进高出的话,甚至还能小赚一笔,但是大体比较稳定。其他的,由泰丰商行出售的诸如黄金,盐巴,粮米等物资也和泰丰票的价值划等号。” “哦?”要说刚开始听泰丰票号发行商票,李沐只是有些赞叹的话,听到孙传庭说这泰丰票居然还和银价划等号,还是被惊到了,杭州银号的苏杭票,那是根据李沐亲自制定的票券规章发行的,后来荷兰东印度公司经理罗荷来到大明后,李沐重金聘请他做杭州银号大掌柜,这才有了新的苏杭票。泰丰票建在苏杭票之前,居然就懂得汇率的奥妙,之前还真是太小看古人了。 李沐等人拿着泰丰票钻研,外面的年轻人等不及了,开始不住的哀求卫士道:“各位大哥行行好,我手上就剩那一张票子,那是给小妹买药的钱啊。” 卫士们自然铁面无私,急的那年轻人直掉眼泪,过了良久,李沐总算是看到了这只可怜的热锅上的蚂蚁,赶忙把票券递还给他,随后问道:“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啊,你说给妹妹买药,是有什么困难吗?” 李沐是有一颗做好人的心,当然也不可能追求天下大同,只是心情好的时候,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也算是为子孙后代留个善缘,享受一下提升思想境界的快感嘛。 那年轻人见李沐年纪不大,却一口一个“小兄弟”,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但看对方扈从如云的样子,怕是地位不低,得罪不起,故而恭敬行礼道:“回大人,学生亢青岩,现在是西安府生员。” “亢青岩。”李沐仔细想了想,好像没什么明代名人叫亢青岩的,这才淡淡的笑道:“十晋泰丰票才不过一两银子,你身为廪生,按理说有国家禄米,怎么会落魄至此?” “大人,成也泰丰,败也泰丰啊。”亢青岩叹一口气道:“这泰丰票原本用起来很是方便,老百姓也都习惯了,大家纷纷拿银钱换了这票券,有的还和票号签了死存的协议,普通物品也就罢了,奈何舍妹生了重病,需要求些名贵药材,泰丰商行明确规定只能用泰丰票去买,但是他们定的价,换成白银,比起往日贵了十倍不止!现在各种粮食物资都在悄悄的涨价,短时间内还看不出什么,日后会不会出大乱子可说不准哟。” 李沐听到这亢青岩说的头头是道,倒是起了一丝别样的兴趣,接着问道:“所以这泰丰票,谁也治不了它喽?” “能治,但非一家能和泰丰票号平起平坐的大商号,做不了这个事儿。”亢青岩条理清晰的道:“只要能以各种商行名义,向泰丰票号贷出票券,市场上票券减少,必然会刺激泰丰加大发行量,只要泰丰的发行量一大,再用泰丰票大量换取他们的白银,如果他们的白银比价不变,必然会致银库枯竭,引起大范围恐慌。如果泰丰票价值缩水,白银比价下跌,我们就可以再回购低价的泰丰券偿还贷款。这样一来,一借一还,泰丰券贬值不说,银库还被掏走一大半,至于能掏走多少,就看对方的实力,能借出多少泰丰券了。” 这一段话,听得孙传庭等高官云山雾罩,却把李沐惊得一愣一愣的,这种卖空本币攻击固定汇率的手法,正是后世金融战争的典型操作,却不想从四百年前的一个普通士子的口里传出来。亢青岩,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是这样一来,苦了山西,陕西的老百姓。”亢青岩最后总结道:“一生积蓄,转瞬之间,可能就烟消云散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宿命相逢 十月份的西安城,已经很有些寒意了,西安城内的总制府花厅中,已经提早摆上了釉彩的大炭炉,金丝无烟炭偶尔崩出一两声轻轻的爆裂声,听在人的耳中却是暖意十足。 李沐在厅内安坐,似乎在此等候什么人的到访,刚刚闭目养神的了一会儿,就听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李沐懒洋洋的睁开眼望去,就看见自己的小侍女伊宁,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汉装,蹦蹦跳跳的惊喜道:“公子,二小姐来了,这一路上总算是平安呢。” 李府两位小姐,大小姐自然是李沐的妹妹李嫣,而这二小姐,指的就是李沐的义妹陈沅了。自从陈沅在杭州梨园和其姨母相认后,原本也就准备离开李家回本家生活。谁知陈家人知道陈沅是李沐的义妹之后,又坚持把她送了回来。一是知道李沐实在是得罪不起,陈家人生怕犯了夺人所爱的忌讳,二来李府势大,若是能攀附一些,自然会给陈家带来无尽的好处,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奇怪的。 陈沅很是喜欢她这个气度不凡的兄长,和李府内规矩松弛,和谐融洽的氛围,也就时常上李府常住,无论李沐的府邸在哪里,都是给陈沅留了闺中小屋,真正是把她当李家人看待的。 李沐刚刚站起来,就见外面扑来一个粉色的小影子,一边喊着“大哥”一边蹭到李沐的身边,很是依恋的道:“大哥真是不讲道理,跑到陕西来都不和小妹知会一声,让我去郡公府上扑了个空。” “这不是和你说了嘛。”李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当时离京走的匆忙,却忘了知会自己大婚后,已经回东南探亲的陈沅,结果这小妮子回京的时候,发现郡公府已经人去楼空,自然好一阵不依。 “不行,大哥,我受到伤害了,啊,我脆弱的心灵啊。”陈沅现在已经十一岁了,自打记事起就是在李府长大,度过她的童年的,所以把李沐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行语学了个七七八八,说起话来颇有几分现代姑娘的风趣,此时的陈沅已经有几分绝色美人的胚子样儿,捂着刚有些小规模的胸口,不住的轻拍道:“不行了,痛死了,没有薯条,牛肉锅,烤羊排是好不了了。” “好好好,晚上大哥请你吃羊排。”李沐哭笑不得的道:“你先和伊宁去准备些调料,我今天上午还有些公事,事情办完了,我亲自动手做给你吃,成不成?” “嘻嘻,我就知道大哥最好了。”陈沅古灵精怪的笑道,刚才浑身哪儿哪儿都疼的样子转瞬好了个十成十,转身拉着伊宁的小手,香风嫣然道:“大哥快点干活哈,我方才来的时候,看外面军士不少,应该是客人到了吧。” 这边陈沅话音刚落下,外边就传来一声门房的高呼:“锦州总兵官吴襄吴军门到!” 由于吴襄是和李沐约好了见面时间的,所以通传一声直接进来就行,李沐赶紧出言对两个小姑娘说:“好了好了,我要和吴军门谈些公事,你们两个女眷待在花厅里算怎么回事儿,赶紧避一避吧。”李沐自己是不在乎家里的规矩,但是有客造访的时候自然不同,陈沅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名节为重,在这个时代,可不是开玩笑的。 陈沅朝李沐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带着伊宁从两边的花廊中就想往后院溜,没成想砰的一声,撞上了一个精壮的少年,伊宁在后面倒是没事儿,陈沅跟对方撞了个满怀,直直的向后摔去,吓得那少年赶紧把她拉住了。 “哎哟,痛~”陈沅揉了揉小脑袋,很是不满的抬起头来,一副小母老虎的模样,气鼓鼓的道:“你这人懂不懂规矩,堂堂七镇总制府上,怎么还敢到处乱跑?” 那少年一开始明显有些慌了手脚,待陈沅缓缓站起来后,看到她清纯动人的脸庞,窈窕高挑的身段,明显有些愣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长伯!长伯!”愣神间,中庭的天井下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少年回过神来,伸手和陈沅赔了个礼,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 “喂!喂!真是的,一点礼貌都不懂。”陈沅气呼呼的看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恨恨的挥舞了一下小拳头道:“别让你落到我手里,否则,哼哼。” 少年一溜烟地跑到中庭一位穿着官袍的武官身边,看那武官的品级,应该是正三品的总兵官,在大明诸镇中,唯有锦州镇的总兵不是正二品,所以这位,应该就是锦州总兵官吴襄吴军门了。 “长伯,你跑哪儿去了?”吴襄有些看着自己儿子面红耳赤的样子,语气不善的责怪道:“这是太原郡公,总制大人的府上,可不是在锦州城里,别把你在军营里的习气带到这儿来,要是让李大人觉得我们爷俩不尊重他的官威体面,那咱们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父亲,方才有些内急。。。就。。。”少年支支吾吾的答道。 “好了好了,把你的军服整理一下。”吴襄轻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脊背,转身站在花厅门口,中气十足的朗声道:“末将吴襄,求见督师。” “进来吧。”“谢督师!” 获得李沐的许可后,吴襄便领着那少年,小心翼翼的进入花厅,全程头都没敢抬,直接先行礼道:“末将参见督师。” “吴军门不必多礼,快请起来吧。”李沐淡淡的笑道:“今天这儿又没有别人,我们说话可以随意一些。” “谢督师。”吴襄起身坐下之后,李沐自然就会把目光转到后面的少年身上,不由得主动开口问道:“这位可是令郎?” “是的大人。”吴襄对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赶紧跪下唱道:“小的锦州军平海营统领,公乘吴三桂,参见督师。” “哦?”李沐听到这个名字,很有些吃惊的道:“你叫吴三桂?” 吴三桂趴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哪里出了问题,只好硬着头皮肯定道:“是,督师,小的大名吴三桂!” 锦州军是有军衔的,公乘是八级衔,比千户高一点点,虽然他老爹是锦州总兵,但是看吴三桂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就居于统领之位,吴襄还堂而皇之的带着他来见李沐,想必是有过人之处吧。 不过李沐转而又自失一笑,大明后来堂堂的山海关镇守,清代镇守云南,掀起三藩之乱的平西王吴三桂,怎么会没有过人之处呢? 吴三桂和陈圆圆,虽然已经和历史上的遭遇不尽相同,但是在天启六年的冬天,西安七镇总制府上,还是发生了宿命的相遇,却不知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千古奇谈,还会不会如期重演呢。 第二百六十七章 悦己者容 看着吴三桂从地上缓缓的抬起头来,李沐的眼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时势造英雄,如果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海内清平。满清也没有崛起南下,吴三桂也许会继承老爹的总兵职位,老老实实的做他的山海关镇守,直到退休老去。 “吴军门,此次劳烦你千里之遥来一趟西安,我心里还是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啊。锦州到西安沿线四千多里,确实辛苦军门了。”熊成调任太原总兵后,吴襄便借人了原来熊成的职位,成为锦州镇的总兵官,虽然李沐现在督师九边,已经不管辽东镇的事务。但是凡在锦州镇当兵的,谁敢不去李大公子的府上拜个山头? 整个大明朝,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谁不知道锦州军是李沐嫡系中的嫡系,那是绝对的自家孩子,否则以现如今大明辽西将门的势力,锦州镇早就被这些军队蛀虫啃得渣都不剩了。 “督师说的哪里话。”李沐身为七镇总制,自然是想摆架子就摆架子,想平易近人就平易近人,领导嘛,跟你客气可不能当福气。虽然李沐说着对他关怀备至的样子,吴襄还是很认真的道:“末将是锦州镇的兵,锦州镇是督师一手带出来的,大明公认的第一精兵,前些日子,东江毛总兵和宽甸的建奴驻军有了些龌龊,原本建奴那边是不准备让步的,结果锦州镇的枪阵火铳阵一拉出来,好家伙,吓得那帮建奴蛮子逃的比兔子还快。” “哈哈哈。”李沐摆手笑道:“满蒙铁骑,纵横辽东数十年,自有其强大之处,吴军门可不能轻敌啊。” “督师教诲的极是。”吴襄恭敬回道。 “要是再放任那些建奴继续这么造炮,以后的胜负真说不准。。。”这边吴襄话音刚落,吴三桂就低低的嘀咕了一句,无巧不巧的落在李沐的耳中,引起了他的注意。 “吴统领。”李沐的年纪并不比吴三桂大多少,但是却用一种关怀晚辈的语气,老气横秋的道:“有什么意见,可以说出来嘛,你在锦州镇当兵,就该知道,战场上,命令就是一切,违令者必斩!平日里,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吴三桂没想到李沐会听到自己小声的嘀咕,有些慌乱的看向吴襄。见吴三桂看向自己,吴襄毫不理睬,现在是官面上的会见,李沐的身份是七镇总制,问的是锦州镇平海营统领吴三桂,按照规矩,他自然不应该插嘴。 “回。。。回禀督师。”吴三桂定了定心神,很是沉着的道:“从锦州镇近些年来的战例中,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面对强大的满蒙铁骑,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使用强大的火器予以击溃。锦州镇作为前锋的六个营一万两千多人已经换装了新的天启步枪,同等条件下,建奴骑兵万余以下,几乎对我方军阵造不成什么威胁。” “嗯,不错。你小小年纪,就能看清楚这个武器发展的趋势,倒是个好苗子。”李沐高官做久了,难免会沾染一点官僚习气,说起话来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但是我们意识到了,建奴如果不是傻子,他们也必然会意识到。”吴三桂年轻气盛,还很有股子朝气,见李沐没有反对他,更是兴致高昂的说道:“这两年,各种迹象表明,建奴正在大规模铸造重炮,尤其是在现任大汗皇太极上任之后,沈阳城简直就成了一个大火炉,假以时日,建奴会不会拥有和我大明一样的重炮营也很难说。” “你能意识到这个事情,确实是很有战略敏感度。”李沐满意的点头道:“刚好,再过几天,我准备授意孔大人组建参谋本部,让你离开锦州镇,来我手下做个参谋,你可愿意?” 这几乎是个不用考虑的问题,做李沐的亲近之臣,自然比在锦州镇做个统领要前途远大的多,吴三桂毫不犹豫的跪下唱道:“愿为大人效死!” “好了好了,死是死不了,参谋本部又不是上战场拿刀砍人,那是干的决胜千里之外的活计,没有大智慧可做不了。”李沐其实招纳吴三桂入参谋部,主要还是看重他在历史上的名声,虽然平西王吴三桂最后造反的时机选的并不好,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以吴三桂为首的三藩,确实在清初时期,给清廷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威慑。吴三桂起事之后,由于天下念明者甚重,吴三桂军在西南各省都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大军直占湖南,拿下四川,湖北,进逼陕西。要不是两个合伙人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投降清廷,胜负尚未可知。 吴三桂做了李沐的近臣,前途光明不说,开心之余,他的心上又浮现出那个清纯绝美的姑娘。能在总制府上肆意走动的女人,要么就是李沐的两位夫人,不过那两位都是朝廷钦封的一品诰命,在内室什么样不说,在外面肯定是要维持体面的。不管李沐有没有要求她们这么做,两位郡主也不想给自己的丈夫丢脸不是。 再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白莲圣女洛鸢了,不过据传闻,这位洛姑娘身量极高,看起来也不像。。。那还能是谁呢?李家是有两位尚且待字闺中的大小姐的,大小姐李嫣据说现在和太原总兵熊成有点儿意思,剩下的就只有二小姐陈沅了。。。 现在的李沐,既是大明的高官,又是全民追捧的偶像,在偶像效应的放大之下,李沐所有能探查到的信息都会引起百姓们的追捧。 吴襄父子告辞之后,李沐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伸了个懒腰,来到了后院之中,看到院中已经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烧烤架,陈沅正一身汉装来来回回的忙碌着。 再转过来,就是在一边温柔而细致拜访这种餐具的伊宁了,伊宁的长发依旧美得让人心醉,但是今天的她。。。似乎有些不一样。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伊宁率先转过小脑袋,轻唤一声道:“公子,要是公事忙完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二小姐刚才也是玩笑话,公子操劳的紧,这些小事还是让我来做就好。” 李沐看着依旧低头垂手的伊宁,仿佛有些不认识了一般,当初在绫阳君府上认识她时,伊宁才刚刚十六岁,如今也已经双十年华,有些成熟美人的韵味儿了,原先并不显得有多突出的一对玉兔,现在看起来,有直追两位郡主的意味,就是身量稍微小了一些,差不多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不过在这个时代,也算是身材高挑了。 伊宁依旧用她特有的,安静的目光看着李沐,在李沐身边的女孩子中,伊宁算不上最美的那一个,客观上讲,光论外貌,不要说和倾国倾城的玥然郡主若菡比,就是比起明露郡主李妍儿也是不如的。但是比起身负国仇家恨,诸多险阻的她们,伊宁的关心和陪伴,却是最为纯粹的。 她的眼中,没有国仇,没有教义,没有对错,唯有公子一人而已。 现在的伊宁,也开始注重打扮起来,洗澡的次数也比以前更勤了。其实以伊宁现如今在李府的地位,服侍李沐的工作已经完全用不着她亲自动手了,但是伊宁却依旧和以前一样,每天服侍李沐穿衣洗漱,用饭净面,事无巨细,体贴入微。而不同的是,现在伊宁帮李沐穿衣的时候,小手划过李沐的身体,看着她凸落有致的娇躯,李沐好几次都强忍着自己不主动上去试试手感的冲动。 在李沐的心里,伊宁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形影不离的小影子,现在突然发现,小影子已经变成了大白菜,不知不觉中,好像可以拱一拱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理寺 说好了要带两个小馋猫烧烤,李沐当然不愿食言而肥,况且身为一个地地道道的现代人,怎么可能不喜爱烤串这种幸福快乐的美食呢? 由于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府上做烧烤,李家的下人们也都习惯了李沐这个小嗜好,况且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李沐的爱好,连带着让家里除了不爱荤腥的太夫人娥恩哲以外,其他人都不知不觉爱上了这一口儿。据说后来由于李家交游甚广,导致黑胡椒在京师中风行一时,但因为起初大明不吃这种香料,进口量小,供求失衡之下,使得这种后世常见的香料竟然涨到了十两白银一两。 李沐的烧烤堪称奢侈,在这个时代还算比较昂贵的各类香油不要钱似的往上淋,品类也是繁多,羊肉,鸡翅,火腿样样都有,难道辛辛苦苦爬到七镇总制的位子上,还不让享受一下生活了吗? 这边靠着正欢,月门中就走来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周围的侍女纷纷驻足行礼,能在李家后院穿行无阻又极受尊敬的男人,除了李沐本人,就只有他的好友,大明的世袭衍圣公孔胤植了。 “云琪倒是好兴致啊。”孔胤植对李沐一闲下来就在家里搞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已经习惯了,除了烧烤以外,上次那个把肉馅放在外面烤制的馅饼也是奇妙的很,听这小子说叫什么披萨,虽然长相和名字都不敢恭维,不过孔胤植不得不承认,味道还是不错的。 “对寰?你来了啊,我倒刚想问问你,你在西安的新府邸修的怎么样了?”李沐一边拿着铁签子,一边满嘴流油的问道。 孔胤植身为衍圣公,自然不能总跟着李大公子混吃混喝,再说他毕竟是有家有口的人,长期在外和家人分别也不符合人伦之道。于是便在西安城内新修了衍圣公府的别院,虽然规制也还算可以,当然不能和山东曲阜孔家世袭的老宅子相比。 “当然比不了你李郡公的总制府喽。”孔胤植紧走两步,很不客气的操起一串外酥里嫩的鸡翅啃了起来,嘟嘟囔囔的道:“也就是找个落脚的地方,我那几个小子,三四年都没见着了,确实也怪想的,等过几天房子修好了,我家那几个也来了,一定要带着他们上你这好好搓一顿!” “孔对寰,你现在脸皮不得了啊!”李沐惊讶的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谦谦君子的孔大人竟然变得无耻了呢?难道跟着我跟久了,都学坏了? “你乔迁新居,按规矩应该设宴请我吃饭吧!”李沐身边的人,一开始是以为很多这个时代的规矩,李沐自己不在乎,后来时间久了才知道,有些规矩他是真不知道。故而包括两位妻子在内的李沐身边人,都常常拿着个和他开玩笑,惹得李沐气哼哼的反驳道:“别拿豆包不当干粮,老子可还是个状元!” “切,你那个状元,在京师的时候,张乾度都跟我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孔胤植抬眼瞥了他一眼,转而正色道:“阁部的批文下来了,你想在七大边镇设立大理寺军寺的想法已经批准,反正军队的事儿魏忠贤也插不进手,现在似乎也不准备和你争这个权力了。” “他哪来的勇气和我争?”李沐毫不在意的嗤笑一声道:“我头上顶着‘紫云神武将军’的头衔,皇上钦封的神将,他算老几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对于李沐在大明军队中的威望,那确实是没得说,京师里几家公侯伯府为何对他李沐格外高看一眼,就是因为李沐在军中的地位和威信实在是太可怕了,真是到了李字大旗一竖,大明各镇军兵欢呼的地步。 孔胤植啃完了一串鸡翅,在李沐杀人的目光中,又慢条斯理的拿起一串羊肉,接着一边嚼一边道:“不过你这个军寺,职权居然还在各军统领之上,判令军中各种纠纷和不法之事,各军统领无权干涉,甚至还可以建立自己的寺兵军队,对不服判令者强制执行,是不是权力太过大了一些。” “不大不大,我还嫌弃它不够狠呢。”李沐摆摆手道。大理寺是大明朝名义上的最高审判机构,但是在现行体制之下,受到刑部,内阁,皇帝的三重压制,加上刑部和都察院也有审理职权,分散了大理寺的权力,根本无法保证司法独立,加之《大明律》已经因为过于陈旧而被时代抛弃,导致现在的很多案件,判决完全听地方最高长官一言而决,根本没有任何法律条文的依据,吏治怎么能不黑? “寺兵必须快速建立起来,卢象升要是有什么需要,要人要钱,你都全力支持他。”第一次在太原遇见的士子卢象升,参加今年的秋闱后已经成为了举人,李沐也就光明正大的招募了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铁血大将管理军寺。以李沐现在的构想,军寺在李家体系中的地位至少要和自己平齐,拥有独立执法的权力和从属于军寺的寺兵,当然现在一切草创,李沐还没有给他们这么大的权威,且现在的陕西镇军寺的管辖范围也只限于西安城内的驻军部队,算是一个小小的试点。 张溥由国子监转任大理寺卿,也算是李沐下得一步小棋,未来的大理寺,在李沐的构想中,要成为大法院一般的存在,和最高行政机构平起平坐,拥有自己的寺兵和体制,公正的执行国家司法裁决大权,现在设立军寺,也算是李沐终于向着自己的终极理想,又不知不觉的迈出了一小步。 “还有一件事儿。”李沐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孔胤植道:“我今天为你的参谋本部招了个人儿,锦州总兵吴襄家的公子。刚刚十九岁,是个好苗子,你多关注他一下,好好培养,假以时日,说不定是个理想的接班人。” “东家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孔胤植打了个哈哈,笑着道:“说真的,我看中你那个弟弟,李云和的确不是凡品,现在已经回东南上任去了,当初在京师,你大婚的时候,小李大人来京祝贺,我和他谈过一次,说道我大明在河套的布局,这小子真是慧眼如炬,一针见血,当即跟我表示,打河套,用你李沐的兵,简单。守河套,就算你李沐手上再有十倍的兵,都不够。” “东南海关总署这种要害部门,给谁我都不放心,还是先让他顶着吧。”李沐轻轻摇头道:“要不你去东南,我把他调到九边来,海关给你我没意见。” “得得得,你那些黄白之物,还是留着自个儿没事儿的时候数着玩吧。”孔胤植赶紧拒绝道:“征发到河套筑城的民夫也差不多了,你这么心心念念的要河套平原,是要良马组建新的骑兵?” “骑个屁兵。”李沐和孔胤植开玩笑惯了,也就不客气的直言道:“你这战略敏感度,还不如吴总兵家的那个小子。现在晋兵的战车规模还在扩大,火器发展日新月异,骑兵已经开始淘汰了。你看蒙古和满洲的骑兵,在火器营的面前和待宰的兔子没什么两样。我要良马,是为了组建专门运输队伍,我大明除了现有国境之外,其他地区都还颇有些蛮荒,靠以前那个水平的运输体系,后勤压力太大了,朝中还有些蠢货在这个时候裁撤驿站,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真是千头万绪,哪儿哪儿都是事儿。”孔胤植叹息一声道:“你那个商监总署,现在快被晋商顶到墙角了,就不准备出手捞一把?” “等着,慢慢来。”李沐冷笑一声,杀气四溢道:“有这些奸商哭的时候!” 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路 夜晚时分,李沐的琪园之内,正在上演一出春色四溢的活春宫,李督师极是兴奋的将身材窈窕,肤若凝脂的洛圣女压在身下,奋力征伐之下,平日里清冷如冰的洛鸢也发出了让人血脉贲张的娇吟声。 随着一声飞上云霄的轻吼,洛鸢软绵绵的依偎在李沐的怀中,很是嗔怪的道:“你这坏人,真是花样越来越多了。” 李沐面对小情人的“责怪”,嘿嘿怪笑一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笑道:“还不是怪你生的那么好看,风骚入骨的。。。” “去你的,什么风骚入骨,难听死了。”刚刚承欢的洛鸢也没有了什么清冷气质,只是娇滴滴的抱着李沐宽厚的胸口,蔚然一叹道:“最终,还是没能逃脱你这小贼的魔掌。” “什么小贼小贼的,你家男人可是正经的一品太原郡公!”李沐牛气哄哄的道:“可不是一般人哦。” “是是是,相公英明神武,小女子五体投地。”洛鸢娇笑着同意道。 “对了,有一个事儿要求一下娘子。”李沐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怀里洛鸢道:“程云你认识吗?” “你那个东海的统领?”洛鸢点点头道:“认识啊,当初我在陕西的时候,程统领曾经数次上门找我谈话,说是你授意他来的。” “是的,那是我给他的死任务,找不到你,他自己也有性命之忧。”李沐点头承认道。 “真是的,看你也没有多老,干嘛做事情那么霸道。”洛鸢心里甜蜜着,嘴上还是兀自嗔怪道。 “这个暂时不谈。”李沐轻轻摇头道:“现在我准备让你去做东海的副统领,你在白莲多年,有些台下功夫你是明白的,让你去做这个副统领,也不是要你去处理什么繁杂的事务,只有一点,给我盯紧了程云。”李沐表情凝重,很有些沉闷的道:“当初老建奴努尔哈赤在锦西咽气的时候,曾经留下遗言让我注意身边的人,估计也是被皇太极伤透了心。努尔哈赤何等英雄人物,最后都落得个被亲生儿子背叛的下场,而在我的身边,我唯一有些看不准的人,就是这个东海的统领。” “你不是从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嘛?”洛鸢难道看到李沐露出这种疑神疑鬼的神色,便支起身子,双眼眨巴眨巴的,出言奇怪的问道。 “高处不胜寒啊,官居一品,自有一品的烦恼。”李沐无奈的苦笑一声道:“就算曾经程云对我忠心耿耿,但是彼时的东海不过是个数十人的小组织,影响力也不过涵盖杭州松江一带而已。现在的东海,历经数年的发展和我不计成本的投入,人数已经有近两万余人,眼线耳目遍及两京一十三省,我走到哪,哪里就会建立起新的情报网。要是这样的人在背后捅我一刀,我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努尔哈赤老建奴算得上是英雄人物了吧,最终被亲生儿子出卖给了敌人,这就证明,在庞大的,涉及到权势的利益面前,李沐也不敢保证这些属下的忠诚。纵然他们真的没有二心,还是防患于未然来的好。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自己人手不够,就让自家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洛鸢风情万种的白了李沐一眼,不由自主的嗔怪道。无论洛鸢在认识李沐之前是什么身份,现在的洛圣女,自觉已经是李郡公的内人了,在这个时代女人的观念中,自然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儿。就连洛鸢这样纵横睥睨的巾帼女子也不能免俗。 “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李沐很是没皮没脸的道:“你还这么年轻,整日里在宅子里待着,怕不是要闷出毛病来了。菡儿精通满蒙语言,常常帮我充作翻译,妍儿有自己的服装工坊,整日里也总是有些事情可忙。” “好啦好啦,我帮你管起来就是。。。”洛鸢幽怨的嘟了一下小嘴,然后把小脑袋埋到李沐的怀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真是的,让人家去卖苦力,还说的一副言辞凿凿的样子。我的相公还真是霸道呢。” 李沐微笑着点点头,将洛鸢的被子盖好,自己起身穿上衣物,打开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天启六年,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天启七年已经慢慢的到来,这是天启王朝的最后一年,也是天启皇帝生命的终点。 对于李沐来说,天启这个年号,于他而言,从头到尾,几乎贯穿了李大公子起于微末的全部过程,而现在看起来一切顺利的表面下,实际掩藏着难以想象的巨大隐患。 那些忠于他的将领,士兵,维护他的高官,前辈,都是基于李沐是维护大明王朝的忠贞之臣,可是保住大明国怍,甚至开创一个新的帝国,都不是李沐最大的理想。 李大公子野心勃勃,想从根本上给君主制度套上缰绳,这是一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道路,如果李沐真的有一天昭告天下,那些曾经忠诚的属下还会不会站在他的这边,真的很难说的准。 李沐身在西安,根本无力再去影响京城局势,天启皇帝今年驾崩估计是跑不掉了,继任的崇祯,当然不可能再像天启那般信任他,崇祯的性格,其实在现在就已经可窥一二。这位大明历史上的亡国之君,虽然年纪轻轻,但手段纯属,心机深沉,不像他的兄长那般放任自流,而是有着极强的控制欲,此人有振兴大明的志向,也严于律己,清正聪慧,但是疑心极重,很难相信他人。 让洛鸢渗透东海只是第一步,紧接着,复社的事务也会让孔胤植插手,两大渗入大明社会体系的地下机构,都会归属于参谋本部统属。 三跃赴任甘肃,熊成掌握山西,成钰镇守宣府,熊廷弼督抚辽东,大明从南到北大部可战之兵,已有半数在李沐手中,改朝换代,易则易也,可若想立万世成法,却又千难万难。 李沐吸了一口北国冰冷的空气,喃喃的道:“天凉了,要起风了。” 第二百七十章 西苑游船(上) 转眼间,已是天启七年的春天了。历经冬日冰雪的万物从冬眠中醒来。皇城那巍峨壮美的红漆宫墙内,到处都是一副初春时节的绿意景色。 此时,皇城西边的西苑内,苑中巨大高耸的太液池中,一艘雕龙画凤的艨艟巨舰在风平浪静的太液池内缓缓移动,周围护卫着十余艘大船,船上均悬挂有明黄色的明字大旗,正中主船上,一面巨大的金龙战旗迎风飞舞。 西苑,是建造在紫禁城西边的一处皇家园林,其主体湖泊是在元代太液池的基础上加以发展而成的。元代太液池只有北海和中海两部分,明代又开凿南海,于是形成了中、南、北三海,并称为西苑三海。 在大明历代皇帝中,嘉靖皇帝是最不喜欢紫禁城的,盖因这位爷自登基以后,在紫禁城中的记忆都极为不愉快,先有曹吉祥宫变,后有夏皇后葬身火海,让嘉靖皇帝痛下杀手,处决了数以百计的宫人,所以他总觉得紫禁城内冤魂不散,阴冷难耐,故而在其在位数十年的时间里,嘉靖一直坚持在西苑处理国政,当然也就使得西苑的政治地位水涨船高,修缮了无数的华美宫室。 如今正值春光,客印月跟在天气身边好一顿撒娇,没日没夜的怂恿天启离开紫禁城。资深宅男天启皇帝也终于抵不住客印月的温柔攻势,在三月十四日这天,带着掌印大珰魏忠贤,秉笔太监王体乾,奉圣夫人客印月,前往西苑太液池中乘船踏春。 对于游湖,天启皇帝最大的兴趣不是满眼的湖光山色,而是脚下这艘由龙江船厂监制的新型巨舰。 因为知道天启皇帝是落水染病而死,李沐特意吩咐龙江船厂为皇家打造了一艘巨型游船“龙威号”,这艘四层高的巨舰仿造荷兰大帆船的式样建造,中下部船舱都包以铁甲,上面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为了防止天启下水嬉戏,李沐甚至在船上修造了一个木制的大水池,引热水灌入之后,和后世的游泳池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龙威号”除了装帧精美,富丽堂皇之外,还在船身两侧安装有十门新式西班牙速射炮,备弹七十发,船上可携带精锐甲士四百多人,小规模的政变和叛乱都不用放在眼中。 作为一艘在这个时代建造起来的游船,“龙威号”已经算得上是极尽完美,李沐也想通过这种方式,尝试改变大明天启王朝的年长,以为自己草创的各项改革措施争取更多的时间。 天启皇帝站在顶层一处望台之上,迎着太液池中清凉的风,对着身边站立着,娇艳美貌如画中人一般的客印月笑道:“朕是久未来这西苑了,没成想这么久了,也还没有荒废的景象。” 客印月看天启兴致正好,也是咯咯的娇笑道:“皇上,这可是皇家的园林,当年嘉靖爷在西苑,生杀决断了多少国家大事,正是龙气兴旺之地,岂能随意荒废了事。” “国家穷啊。”提起这个话头,天启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上次大灾,宫城各殿都损失不小,皇后的坤宁宫到现在还有几处屋子还漏着雨,中极殿更是损毁严重,几处大梁都被震塌了,工部验收后,都明确表示要拆除重建,这要是再从云南运木料上京,怕不是百万两银子都打不住啊。” “皇上,话不能这么说。”客印月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是万民的君父,花些银子修下房子也不行么?君子还不立于危墙之下呢,难道皇上还得住个漏雨的屋子?” 天启默默的转过身去,没有再接客印月的茬儿,对于大明的财政状况,皇帝心里还是有几分明悟的,可如今国家到处嗷嗷待哺,内阁整日里焦头烂额,这两年东南的海关收入也不见涨,自己哪还有这个脸面朝国库伸手? “皇上,前面就是琼华岛了。”船行数十米,魏忠贤带着几个小太监上到天启身边,很是恭敬的道:“琼华岛附近水浅,大船怕是行不了了,皇上是准备登岛赏景,还是原路折回?” 琼华岛,就是后世北京城内北海白塔山,山上筑有那座举世闻名的北海白塔,当然,此塔建于清顺治八年,现在的琼华岛,尚且没有这座壮美的高塔。 “登岛吧,来都来了,走到一半原路折回是个什么道理?”天启轻轻摇头道:“你和王体乾随朕一起上去就是,别个都让他们再此等候,踏春踏春,讲究个静怡安然的好兴致,熙熙攘攘的实在没意思。” “诺。”魏忠贤恭恭敬敬的应下,跟在皇帝身后步下了望台,谁也没看到,在皇帝的身后,掌印太监魏忠贤和奉圣夫人客印月极其隐蔽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龙威号”周围,伴随着不少隶属于锦衣卫的皇家小艇,天启皇帝走在前面,魏忠贤和王体乾跟在后面,选一艘小艇登上了,带上几个划船的卫士,便直直的往琼华岛的方向驶去。 天启在小艇中间安坐,对着周围波光粼粼的水面发了会儿呆,似有些无意的开口道:“大伴,有些事情,朕想问问你。” “皇上真是折煞奴婢了。”魏忠贤赶忙低头道:“奴婢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自天启元年以来,参你的折子太多太多,都被朕压下了。”天启皇帝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状若无意却有些危险的问道:“你觉得,这些折子里,有没有说了实话的?” “这。。。”这个问题把魏忠贤着实问倒了,回答说没有,那肯定是不行,皇帝既然问了,就是没有也得有,若是说有,那承认什么才是最稳当的呢? “当初杨涟上的那封折子,是属实的吧。”天启一语既出,简直石破天惊,吓得魏忠贤身后的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转眼湿透了半边后背。 从天启元年以来,参劾魏忠贤的奏折不下数百封,要问魏忠贤最怕的是哪一个,自然莫过于杨涟杨掌宪的这封死劾弹章,句句切中要害,字字一针见血,是魏忠贤多年以来,一直挥之不去的噩梦之一。 第二百七十一章 西苑游船(下) 北京城的初春,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冷意,春寒料峭时节,手握帝国朝野大权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魏忠贤,坐在南海的皇家小船上,面对着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皇帝那淡淡含笑的目光,汗如雨下。 “皇上,老奴惶恐!”小艇空间不大,魏忠贤左顾右盼半天,连个下跪的地儿都寻不着,只得蹲到船舱外面,跪在船头那数尺见方的小甲板上,边磕头边流着泪道“老奴对皇上忠心耿耿,陛下,老奴之心,天日可鉴,从未对皇上有过二心啊。” “朕知道。”和往常不同,这一次,魏忠贤声泪俱下的哭诉却没有换来皇帝的温言安慰,天启皇帝依旧一副微笑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轻声开口道:“你没有二心,朕自然明白,这些年,你在外廷帮朕管着这么大个家,确实是辛苦了,人多嘴杂,犬牙交错,施些雷霆手段,朕也就由得你去。” 天启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渐渐映入眼帘的琼华岛,忽然直直的转过身来,对着魏忠贤轻喝一声:“把头抬起来!” 魏忠贤全身一颤,抬起须发花白的脑袋,看着天启那质问的目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皇上。。。” “大伴,过了,太过了。”天启摇摇头道:“很多事情,朕也知道,朕心里有数,一桩桩,一件件!但是朕留你,甚至在上次天罚的关键时刻,朕还愿意出手救你,你可知为何?” “这。。。陛下,老奴愚钝。。。” “不不不,大伴,你不是愚钝,此处除了朕的心腹也无他人,自不必顾忌什么,朕留你,就是因为他李云琪!”天启一言既出,身边的刚准备提起茶壶倒水的王体乾手上一抖,滚烫的热水洒到王大珰的胳膊上,差点让他把茶壶扔到水里去。 “李爱卿战功彪炳,才华横溢,确是栋梁之才,然其手握重兵,统略臣工,长久以往,怕非国家之福。”天启微不可查的轻叹一声:“朕不能拿老朱家的万世基业,去赌他李云琪的赤子之诚。” “皇上圣明。”魏忠贤唱道。 “圣明?”天启听着魏忠贤的客套话,居然难得的自嘲一笑:“东林诸公个个说朕昏庸无道,轻信奸佞,李沐上次在乾清宫,指着朕的鼻子训斥一通,后来太祖皇帝降下天罚,朕要是再自封圣明,未免也太虚伪了一些。” “陛下,李郡公虽有大才,然为人狂悖,有损臣道,确是不该。”王体乾听天启提起挨骂的事儿,很是为皇帝鸣不平道。对于他这样的皇家奴仆来说,自己和皇帝早就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自然看不得李沐对皇上不敬。 帝王之术,唯有制衡二字而已,天罚过后,天启皇帝遭受如此大变,就算是个木头人,也该认识到魏忠贤有问题了。可若是真的拿下了魏忠贤,将阉党分子一网打尽,满朝文武臣工,谁还是他太原郡公李沐的对手? 一手遮天的阉党,与独霸朝纲的李党,在皇帝眼中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国事糜烂,本不是天启一个人的错误,对他来说,朝中势力势均力敌,才是保证皇位长治久安最大的奥妙。 制衡。。。想到这个词,魏忠贤顿时心下明了,仿佛一瞬间,大彻大悟了。天启皇帝想拿他当棋子,在朝廷这盘大棋上对抗李沐。但是皇帝想的倒是挺好,可是却忘了已经今非昔比,早已品尝权力美妙滋味儿的魏忠贤,还愿不愿意心甘情愿的给皇帝做这颗制衡重臣,随时可弃的棋子否?! 缥缈如镜的西苑海上,骤然起风了。 风势不大,却依然让水面渐渐不平静起来,小艇轻轻的摇晃着,几扇鎏金的雕龙木窗扑朔朔的响着。 魏忠贤跪在地上,苍老的身体随着小船的摇晃而左歪右倒着,可是皇帝没有让他起身,他也只好继续跪着。 趴在逼仄的小甲板上,魏忠贤心中怨气渐累,他抬眼偷偷瞥了一眼正凭窗观海的天启皇帝,暗暗狠下心来。。。 原本微微摇晃的小船,渐渐晃动的越发剧烈起来,让一直在想心思的皇帝也发觉了异样,略带征询的目光扫向秉笔王体乾,王体乾迎上天启的目光,赶紧解释道:“船快靠岸了,湾里水急,晃动几下也是无妨的。” 谁也没看到的是,跪在船上,似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魏忠贤手上捏了个莫名的手势。几个划船的锦衣亲军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运足气力,对着小船的一边奋力一踩! 只听“唰”的一声,船舷的一边骤然扬起巨大的雪白浪花,小船狠狠地砸在湾上的水涡处,顷刻间就翻了个底朝天! 这一下,船上的所有人都翻到了水里,看得不远处停驻的龙威号官兵,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魏忠贤也翻到水里了,老魏头曾经算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这一回却似乎早有准备的样子,略有些慌乱,但还算冷静的伸腿拍打着水花,留在原地,不一会儿就有一名锦衣亲军拖着木板把他给稳稳的拖住。 而秉笔大太监王体乾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自己不会水,又生怕皇上出了什么事儿。只好用尽气力叫道:“皇上,你在哪啊!皇上!锦衣亲军听令,先去救皇上!先去救皇上!” 远处停驻的龙威号自然也意识到皇帝出事了,赶紧纷纷放下小艇,大批锦衣卫奋起全力向小船倾覆之处划去,魏忠贤看着十余艘快船向自己冲过来,眼神复杂的看着那明黄色的龙袍一点点的被水流吞没,这才扯开嗓子叫喊起来:“快来救皇上啊,皇上落水了!先去救皇上!” 天启七年刚一开春,宫里就出了大事儿,皇上在西苑游湖时,居然遭遇到了船只倾覆事故,落水后虽然被十几位锦衣卫救起,离开西苑后已是神志不清,高烧难退,内宫急召太医院众位医馆诊治,现在皇帝躺在乾清宫内生死未卜,魏忠贤却隔绝了一切想要探视的臣工,甚至连皇上的发妻张皇后都被挡在了门外。 而此时远在西安的李沐,暂时是顾及不上这个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曲红绡 目光转向陕西西安城内,此时在城中一处三层画楼之前,大明太原郡公,平章军国重事,七镇总制李沐正静静的负手而立,眼光中有些难以言喻的不明意味。 今天,是名动天下的琴艺名角柳大家,在西安所置之南云会馆开张的日子。 比起前几次柳如是的会馆开张,此时的柳大家早已经今非昔比。在京城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柳如是琴艺超绝,又或许是因为对李沐的信任和喜爱,皇上和皇后都多次召见柳如是入宫献艺,尤其是母仪天下的张皇后,对柳大家的琴艺更是赞不绝口。有了权威鉴定,一时间,柳如是天下第一琴艺大家的名号传遍南北,演出费用也是水涨船高,这好心的姑娘拿着这笔钱,收留了不少青楼中身世凄惨的姐妹。 随着李沐离京前往西安任职,柳如是也干脆的把京师的南云馆委托给其他姐妹,带着贴身侍女璃儿,不辞辛苦的跟着李大公子来了西安,开了这座新的南云馆。 对于柳如是的情意,李沐要是再看不出来,那恐怕得是个耳目失聪的残疾人罢。但李沐自己装聋作哑,别人也不能强求他什么。 西安南云会馆开张,自然在城内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柳如是现在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在大明朝有着不俗的知名度,换句话说,就是明星效应。大明星来西安府亲自登台献艺,好事者自然都会去一睹风采。不仅如此,据说还有些喜爱柳如是琴艺的忠实粉丝,一直从京师跟到了西安,也算得上是中国最早一代的追星族了。 柳大家亲自登门给李沐送了请柬,巧笑嫣然的要求他一定要来捧场,李大人当然不会辜负美人恩情,早早带着六棋(这位侍卫大名刘启)和几个府上的卫兵,轻装简从的来南云会馆门口等候。 不过对于李沐来说,柳如是的请柬未免有些多余了,南云馆上下都是柳如是身边的老人,怎么会有人不认识这位手握数十万重兵的七镇督抚?故而李沐刚刚在南云会馆气派的大牌匾下站定,就已经有柳如是的身边人赶来接引。 接引李沐的姑娘,正是柳如是的贴身侍女璃儿,不过璃儿可不像她家主人那般敢跟李沐撒娇卖乖,李沐身为大明九边地位最高,兵权最盛的总制大人,就算是年纪尚轻,在璃儿的眼中,也是个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柳大家现在正在上妆,李大。。。嗯。。。李公子现在入内怕是有些不便,要不。。。”璃儿知道,柳如是现在不仅是在上妆,而是正在更衣,不过,柳如是的心思,璃儿是最清楚不过了,要是真放李大人进去,似乎也无不可。。。 “无妨,让她安心准备吧。我随处走走就是,你也别找人跟着我了,太扎眼反而不美。”李沐浅笑道。 “诺。”对于李沐的要求,璃儿自然无不应允,仪态端庄的行了个万福,便转身离去了。 看着璃儿礼数周全的样子,李沐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柳如是虽是一介女子,但处事周密,果决认真的劲头不下于男儿,这南云馆上下,除了李沐为她雇佣的数十名护卫以外,其他都是女人。这么多女孩子,彼此之间小心思和小是非定然是少不了的,柳如是能把南北好几座会馆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见其手段和能力必然不俗。 李沐带着几个侍卫在馆内转圈,发现现场虽然没有什么高官,毕竟大家身为朝廷重臣,除非像李沐这样官已经做到无所畏惧的地步,大部分同僚还是要自持一下身份,注意一下影响的,柳如是优伶之身,就算是名气不小,但若是让诸位高官亲自前往捧场,未免有些掉了身价。 可是柳大家的场子,却又不能不捧,据说这位姑娘,在皇上夫妇和太原郡公李大人面前,都是极得宠的人,这么个好机会怎么能不表示一下呢?故而满庭里都站满了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上去都备有重礼,有些是来贺喜的,有些怕不是有些别的目的吧。 不过想想也是寻常,柳如是虽然身为优伶,但已经脱离乐籍,不算贱业。哪怕已非年少,但现在刚刚二十五岁,正是女人最美好的年华,更兼她本身生的娇艳动人,从京师到西安,都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追求者如过江之卿,连绵不绝,要不是柳如是身边的护卫邪性的很,仿若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厮杀汉子,等闲家丁五六个不是对手,让不少家底不够硬的公子哥望而却步。 李沐越过周围谈笑风生的世家公子,偶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仔细一看,不正是那日在西安府城大街上遇见的生员亢青岩吗?当时亢公子可是追着一张十晋面值的泰丰票跑了好远,似乎该是家世不显的样子,却缘何能在这样出入皆是高门名流的场合中游走? “亢公子,别来无恙啊。”李沐也不是那种有点架子死要端着的人,满场都是生面孔的前提下,看到相熟的同龄人当然也会主动招呼一句。亢青岩看到李沐轻装简从的样子,当然也就凑上前来,语气诚恳的道:“这位。。。大人,也是好久不见。” 当初李沐和亢青岩一面之缘,亢青岩见到李沐的时候,李大人可是带着陕甘总督,陕西巡抚两位高官微服私访的,也就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不过看李大公子这个架势,亢青岩觉得,这个英武不凡的年轻人,总该是在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官面人物才是。 亢青岩刚刚施了个礼,身后便另有一位男子踱步而来,一手状若无意的把亢青岩给拨到了一边,鼻孔朝天,语气倨傲的道:“岩弟,不是我说你,咱亢家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攀附的起的,你那些好友,都是穷酸出身,惯会说那几句孔孟经义,空话连篇,又当不得饭吃,你还是少和他们交往为妙。” “哦?这位是?”李沐历经宦海多年,贱人见得太多了,波澜不惊的转头对亢青岩问道。 “这是家里的兄长,大名青云。”亢青岩低声回答道。 “原来是青岩的兄长,久仰久仰。”李沐并没有和亢青云计较他的态度问题,刚准备抱拳施礼,转而顿了顿,有些吃惊的道:“亢兄家传山西亢家?” “哼。”亢青云哼了一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算是默认了。 山西晋商集团中,以曹家,亢家,范家为首,其中亢家和范家都是反对李沐新《商法》的中坚力量,这回算是冤家路窄了。 李沐正待开口,却不妨会馆中烛火一暗,南云馆华丽精美的舞台中央,缓缓被侍女们摆上了数十盏凤烛宫灯,把整个舞台照耀的如同白昼。 五陵年少们翘首以盼,直到那个身姿绝美,窈窕诱人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台上。让李沐恍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幅巾道服自权奇,兄弟相呼竟不疑。莫怪女儿太唐突,蓟门朝士几须眉。她是名动千古的才女,气质高洁,流芳百世,如今却为了自己,手绣数月而成江山社稷图。当现实的爱意摆在面前,柳如是又不再那么遥远,仿佛那个存在于国学大师王国维诗词中的奇女子,不过是门前偶尔经过的邻家姑娘一般,清纯动人,回眸一笑。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是曾如是说。 第二百七十三章 意气之争 柳如是甫一出场,满场宾客的目光就全部被吸引了过去,要说满场宾客,大多都是家里都是有名有姓,在西北地面上跺一脚震三震的门阀出身,原本也不是对美女就那么稀奇,但是柳如是确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按照常理来说,柳大家初到西安,要想把南云馆的生意做的红火起来,总免不了交接一些地头蛇之类的人物吧。可是偏偏这位是个奇葩,从抵达西安至今,愣是哪位世家公子也没混着见上一面。这越是见不着,越是让这些留恋花街柳巷,平日里惯于走马章台的公子哥们更加好奇起来。 柳如是的身影藏在珠帘之后,翠帘闪动间,偶尔能窥见一二分娇美的容颜,数十支巨大的凤烛宫灯,把她绝色妖娆的身姿印在身后的影壁之上。周围十余名姿色俏丽,年轻貌美的乐师拿着各色乐器为她伴奏。 她安坐筝琴之前,只一个音节,便让满场寂静。 “古戊饥鸟集,荒城野雉飞。何年劫火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柳如是樱唇微启,一句唱腔幽幽传来,道得是大漠孤烟的戍城景色,却显出几分小家碧玉的温柔情怀。 这首《南歌子》,是李沐抄来的。 这首词的原作者,是清代惊才绝艳的那位纳兰容若,柳如是自然是不认得的。她原本向李沐求词,也是知道李郡公状元郎出身,文采斐然,定然不会让他难堪的打算。谁知道李大公子死记硬背的功夫尚且了得,论起华美文采实在是不够看,只好在自己有限的明代以后的词库中抄了这首《南歌子》相赠。虽然说得都是和风花雪月无关的事情,但在柳如是眼里,无关风花雪月的相思,想必也都是相思的一种吧。 至少,他还是在乎自己的不是么? “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岂人为。”兴亡命,岂人为。李沐听到这里,自己也是心中一叹,纳兰容若贵为明珠之子,年纪轻轻就深得帝宠,一生纠缠情爱,过着金丝雀一样的日子,极少感慨古今。盖因在容若的眼里,天下兴亡,千头万绪,自有定数,绝非人力之所及也。 李沐低头苦笑一声,有些倦意的自言自语道:“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好!”“柳大家好琴艺!”柳如是一曲终了,满场喝彩之声,李沐抬头环顾,有些人看上去懂些音律,正在微微蹙眉鼓掌,因为这曲子气势磅礴,但柳如是今日身姿娇艳,着装华美,曲律低沉,婉转悠扬,看上去有些不搭的意味。 当然,对于那些带着不明目的前来的公子哥们,当然毫无原则的先捧了再说! 站在李沐身边不远处的亢家大公子亢青云叫的那叫一个兴奋,恨不得吹起口哨来,手都伸到嘴边了才觉得似有不妥,赶忙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柳大家琴艺无双,小生佩服的很!”待到喝彩声稀疏了一些,立马就有人蠢蠢欲动道:“小生愿出五百晋,请柳大家单独演奏一曲可好?” 五百晋?这下把在场的宾客都吓了一跳,纷纷抬眼望向那世家公子,很快就有那消息灵通的人认出来道,原来是山西范家的范黎亭范公子。 五百晋,换成白银将近五十两,买一支曲子,当然是天价。不过,这个单独演奏,究竟是为了什么,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李沐看到这些世家公子出手阔绰,便知道这些阔少爷平日里肯定是嚣张跋扈惯了的,现在泰丰票号最大的票卷就是一百晋的,基本上普通百姓根本用不着,只提供给这些富商大贾。(一百晋是十两银子,靠谱估算大约人民币今日币值一万至一万五千块左右,当然这种数据只能估算,如今人民币币值本身也不稳定。所以很多人好奇,像《金瓶梅》这种色情小说,到底有什么历史研究价值。最简单的,比如:“到了次日初二日,西门庆称出四两银子,叫家人来兴儿买了一口猪、一口羊、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札、鸡鸭案酒之物。”四两银子,在彼时生产力低下的环境下,购买力相当如今四五千元左右。又有“止有住居小宅,值银五百四十两,因在西门庆紧隔壁,没人敢买。”城内黄金地段小宅,五百四十两,人民币五十几万,也符合市价规律。这就是《金瓶梅》的价值之一。我对于白银的购买力推算,就是根据这本成书于万历年间的《金瓶梅》。。。) 如果一张一百晋的商票就是一万块,五张商票一掏,一下就把周围的人声压了下去。 李沐听到这里,有些疑惑的看了亢青岩一眼,这位亢家的少爷,当初在闹市追着一张十晋的票子,说是给妹妹买药的钱,亢家虽然不至富可敌国,但怎么看都不像连要钱都付不起的样子。 “我出六百晋!”似乎准备和那范黎亭公子倾力一战,李沐身边的亢青云高声道。 “我出七百晋。”范黎亭恨恨的看了亢青云一眼,毫不犹豫的加价道。 “我出八百!”同行是冤家,大家都是在边关捞西口儿的饭吃,肯定不会和谐到哪儿去了,范家和亢家平日里也是龌龊不少,自然互相看不过眼,这会儿顶上也不算是出人意料。 “这小子。。。我出九百!” 两方你来我往,火药味十足,不一会就加到了一千五百晋,等于十几万扔出去了,范黎亭总算是觉得有些过分了。便狠狠的瞪了亢青云一眼,不再与他争一时意气。 亢青云见范黎亭熄了火,志得意满的对柳如是道:“既然本公子赢了此局,柳大家是否该以真容一现了?” 虽然柳如是貌美绝色已是天下皆知,但这年头又没有照片,对于柳如是的容貌,在场众人大多是只闻其人,不见其貌,亢青云付出巨大的代价博美人一笑,当然也想迫不及待的一睹为快。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服也服 亢青云脸上有光,兴奋的直直搓手,看着眼前珠帘慢慢掀开,露出柳如是绝代娇艳的样貌来。 柳大家演艺为生,当然不可能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也就大方展现出来。 柳如是的美,美得甚至有些妖气,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这样的女人,举手投足间,都有十足的让男人迷惑的本钱,虽然久在江南,却浑身散发出雍容的魅惑之感。一双明媚动人的眸子,更是有着夺魂摄魄的威力。 倒不是她自己生性放荡,而是柳如是生的便是这副娇艳样子,加上常年演出,已经习惯有些精致妆容的她,更显得魅惑动人,如果硬要简而言之,就是性感,sexy。 当然,在这个时代,这并不是什么福气,尤其是在绝对的男权社会体制下。 柳如是艳惊全场,让原本放弃竞争的范黎亭都有些后悔了,想一想要是能把这样美妙动人又名动天下的绝色琴伎压在身下肆意妄为的话。。。一千五百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亢青云原本还觉得自己一时冲动,有些后悔自己脑袋一热下了重注,现在的他只觉得一股血气上涌,刚才的那点后悔早就扔到了九霄云外,恨不得立刻就能和柳如是成就好事去罢。 正待亢青云要越众而出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身边一直毫无存在感的李沐突然开口了。 “如果小生一文钱也无,可否请柳大家为小生单独弹奏一曲呢?” 李沐此话一出,引起了一阵轻轻的哄笑,大家无论路数好坏,黑白两道,欢场上的规矩就是银钱开路,南云馆虽说是乐馆,在他们这些纨绔子弟眼中,也不过是名字高级一点,装修富丽一点的青楼而已。 柳如是抬眼一看,人群中的李沐,并没有多么高大威武,但是久居高位的李沐自有威严,从天启元年至今,李郡公从一介白身直到七镇总制,养气功夫早就已经出神入化,原本锋利的重剑,已经逐渐大巧无工,学会不怒自威起来。 “李公子让小女子弹,小女子怎敢不从。”柳如是闻言一笑,拉开小凳,轻轻坐下,正待再度抚琴。 柳如是这一番动作,彻底把这些富家子弟惊住了,连范家的大公子范黎亭都投来了打量的目光。纨绔子弟们虽然纨绔,但也不等于彻头彻尾的傻子,柳如是心高气傲,名满天下,何以因这年轻人一句话就欣然抚琴。一句不敢不从,不仅没有丝毫抵触,反而甘之若饴,理所应当一般。 “慢着!”半路里被李沐劫了胡,最不满的当属刚才还志得意满,满脸兴奋的亢家大公子了。几分钟前还是全场焦点的亢青云接受不了瞬间跌落谷底的事实,很不善的站到李沐的身前,冷冷的对他道:“这位兄弟,场中的道道儿,价高者得,你这样出言阻拦,横刀夺爱,怕是不合规矩吧。” “规矩?”李沐很是随意的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规矩?” “小兄弟,有些人,你得罪不起,最好看清场面再说话。”亢青云已经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不过碍于家里的颜面,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太好做些让人非议之事。 “亢兄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对了。”李沐点头赞同道:“我要是亢兄,如果明白这个道理,肯定会自己滚出去的。” 李沐此言一出,周围的公子哥们又是心下一凉,这小子不知轻重,怕是不能善了了。在西北地界上,山西三大晋商家族,都是只手遮天的大势力,仅泰丰票号这一家,就能压得寻常人喘不过气来。 “他狗日的见了鬼了!”亢青云怒极,终于撕下了平日里那还算得体的面具,伸手就要来揪李沐,李督师沙场老将,岂能让他一个小辈得逞。纵然李沐现在还不通什么精妙武艺,这么多年仗打下来,身手还是有一些的,三两下就把亢青云放倒在地! 亢家大公子被袭,周围亢家的家丁刚要有些动作,立刻就被南云馆的护卫打得屁滚尿流,对于柳如是身边这些邪性的护卫,也是传的神乎其神,更有甚者,说是皇上赏给柳大家的大内高手,转为保卫大明第一琴艺大家的安全。 护卫们拿下亢家家丁,又来到李沐身边,把亢青云像只肉猪般捆吧捆吧,回到李沐面前齐齐站定,一齐行礼道:“参见大人。” “起来起来。”李沐轻笑抬手道:“这儿不是营里,不必那么拘束。” “谢大人。”这些人身上煞气不小,看上去身手不凡,只有李沐知道,这些都是当初在东南和他四处征战,抗击荷兰军队的经略卫队的老兄弟了。 “大人”的称呼一出,所有人便开始纷纷猜测起李沐的身份起来,刚开始是因为没人关注他,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李沐是谁。现在李大公子俨然焦点,有心人细心探看猜想之下,李沐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大明朝开国以来,西安地界上,拥有精锐卫士又年轻的不像话的高官,除了七镇总制,太原郡公李沐以外,还能有谁?! 柳如是的琴声缓缓传来,原本纷乱的南云馆也安静下来,李沐刚刚找了个好位置坐下,就见范家公子穿过人群,看也没看李沐身边捆成一团的亢青云,拱手施礼道:“学生参见督师大人。” “范公子,久仰。”既然范黎亭称自己为督师,想必是知道李沐的身份,李沐自然没有再和他装客气的必要。 范黎亭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李沐那深邃淡然的眼睛,眉头上的焦虑一闪而过,又恭声道:“家父言及大人所做之《商法》。。。” “范公子!”李沐抬高声调,毫不客气的说:“听琴。” “可是大人。。。” “我让你听琴,你就得听琴。”李沐自信一笑:“就算是令尊大人在这里,该听也得听。” 第二百七十五章 准备开战 亢青云在西安府和李沐起了冲突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到了远在太原的亢老爷耳中,这下可把亢老爷吓得不轻。 在现有的三大晋商家族曹家,范家,亢家中,曹家家主曹三喜从一开始没打算和朝廷对着干,毕竟他的表兄曹允桢还是现任陕西巡抚,自打李沐巡牧九边以来,曹允桢就主动像李大人的船上靠拢,也就渐渐的成为了李党成员。 李沐在山西镇能如此快的收服晋兵,除了本身在军中的威望外,曹三喜这个商界大能也出力不少。现在就算李沐的《商法》让曹三喜每年对缴了一百万两的税银,但是冲着李沐这个善缘,曹三喜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剩下的范家和亢家,只有范家是铁了心要和李沐的《商法》杠到底了,用范老爷的话说,他李沐不是说法理是王道吗?他要是以权压人,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亢老爷则和范家的观点不同,奈何范家势力更胜一筹,只好低头被人牵着走,时间久了,自己也品出点味道来。李沐是何等人物,大明一品平章,太原郡公,总制七镇大军三十万,他要是跟你讲法,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带兵打上门来不跟你讲法,你又能怎么样呢? 强权面前,律法算什么?这么多年商海沉浮的亢老爷实在是太懂官家的行事风格,总结起来,那都是套路啊。 原本的意思,亢老爷想让家中长子亢青云通过柳如是这个中间人,向李督师表达一下善意,至少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坚定反对《商法》的那一方。谁知道亢青云这逆子本性难改,现在长本事了,敢跟李督师争风吃醋了! 在亢老爷心中,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是注定要成为他的继承人的,从小到大也是溺爱万分。但是却不知是何原因,同为亢家少爷的亢青岩和妹妹亢云秋却沦落到连十晋纸钞都视若珍宝。 现在这亢青云捅了这么大篓子,亢老爷无论怎么样,都不得不拉下这个老脸,动身去一趟西安,去亲自向李沐赔个罪了。 西安城内的总制府上,亢青岩正有些焦急的看着主位上的李大公子,李沐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一边啜着茶水一边看着场下的一对兄妹。 李沐也是才知道,这亢青岩还有个比他小了整整十岁的妹妹亢云秋,这小丫头一副小机灵鬼的样子,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年纪,倒是有九分的清纯可爱,只不过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一个精致的小算盘,仿佛走到哪里都带着噼里啪啦的银钱音效一般。 “大人。”对于李沐这位身高位重的大明封疆第一重臣,亢青岩说是不怕那是假的,但是亢青云现在落在李沐的手里,要是不把这位大哥救出来,亢青岩回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亢青岩试探性的唤了一句,有些迟疑的道:“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和家兄计较,他也是一时意气,冲撞了大人,我亢家定会有所表示。。。是不是。。。能对家兄网开一面?” “表示?”李沐轻笑一声道:“你们亢家能有什么表示?” “如果大人放了家兄,亢家愿奉上白银一万两,以示诚悔。”亢青岩恭声说道。 “哇”,亢青岩此话一出,最先出声的居然是亢云秋,她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可爱的长大了小嘴,似乎一万两白银对她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李沐原本绷紧的脸,被亢云秋这一下给逗笑了出来,噗嗤一声问道:“你哇什么呢?” “啊?”亢云秋刚才的反应纯粹是无疑是的,结果被李沐突然问起,一下子就羞红了脸,低下小脑袋道:“回大人,民女就是,就是觉得一万两是好多钱,从来没见过。。。” “云秋!”亢青岩听妹妹说的话,生怕李沐以为亢家心疼那一万两银子,万一让李沐觉得亢家是藐视他,觉得他李督师不值这个价儿,那可真是冤死了。 李沐看亢云秋低下脑袋很是可怜的样子,老毛病又犯了,摆出一副贴心的邻家大哥哥形象,柔声道:“亢姑娘,你出身山西大族,锦衣玉食,怎么会没见过呢?” 亢云秋先是被哥哥一喝,转而看李沐似乎不是那么可怕,也就大着胆子道:“回大人,民女确是没见过啊,而且,自从徐姨娘做了大母后,每个月连月例都快没有了。。。” “这是学生家事,让大人见笑了。”亢青岩苦笑一声道:“我兄妹二人,原是被亢夫人秦氏自小收养的,原本亢夫人心善,待我兄妹不薄,日子也还算得上优渥。只是前年亢夫人得病仙逝后,家中一位徐姓的姨娘成了正房,徐姨娘或许是对我兄妹有什么成见。。。学生没什么本事,只有微薄廪米补贴用度,云秋身子骨弱,时常有些小病症,日子也就过得紧紧巴巴的。” “嗯。。。亢公子。” “何敢让大人称一句公子,学生表字厚垚。”亢青岩起身道。 “厚垚,本官也不和你兜圈子。”李沐地位高亢青岩太多,称呼表字正是亲近之意。 “现在朝廷颁布新《商法》,第一个反对的就是这泰丰行。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无意以权压人,解散泰丰商号,但我现在手上有杭州票号的储银一千万两,三个月的时间,就用你上次和我说的方法,用这一千万两储银做武器,击垮泰丰票!你敢不敢做?”李沐沉声说道。 “击垮泰丰行?”亢青岩有些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迟疑的开口道:“大人,学生可是。。。可是亢家人啊。” “我知道。”李沐摆手道:“本官用兵,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阻击泰丰票,也是战争,战场上,我李沐,从来就不怕任何人!” “大人好气魄。”亢青岩真心赞道:“市井皆言我大明战神,自天启元年沈阳一战起,至今历经无数大小战阵,从无败绩,宵小授首,群贼震怖,现在看来,百姓所言不虚也。” “厚垚,银钱战争和沙场厮杀最大的区别,就是双方将士,并没有什么士气可言,兵法韬略,实力对垒才是胜负的关键。”李沐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亢青岩身前,对他轻轻的道:“可是在西北地界上,我们根本预料不到,泰丰号到底有多厚的底。” “简单啊。”亢青岩还没开口,一边的亢云秋忍不住插嘴道:“只要集中力量打开一个缺口,以杭州票号一呼百应的号召力,还怕没有其他富商大贾顺着缺口一拥而入吗?” 第二百七十六章 货币战争 谁也不知道辛苦抵达西安的亢老爷和李沐谈了些什么,只知道,数日之后,市场上突然出现了大批的来自大江南北的豪商客户,拿着各种抵押品,疯狂的从泰丰号中借贷一年期的泰丰票,仅仅十几天就贷出了八千万两之巨,也就是说,十几天的时间,泰丰票放了八亿晋的纸钞,迅速引起了正在西安的范家大公子范黎亭的注意。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情,对于银号来说,低入高出,收纳储户资金,高息借贷出去,本身就是赚钱的一大法宝,若是这笔款子按时交还回来,光是利息,泰丰就能收回一万万来。 泰丰银号的西安分号内,范黎亭坐在正中,听着下面十几个掌柜的汇报,心中兀自打着自己的算盘。 “仅仅西城分号,永宁分号就放出去三千万两,少东家,这下可是赚的大啊。”对于放出去的贷多,还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商豪富借的良账,几位西安城内泰丰号的大掌柜们,个顶个儿的都是喜气洋洋。谁都知道这意味着数不尽的财富,若是今年的形势一直利好下去,明年整个范家的资产,怕是要翻番啊。 “三千万两。”虽然范黎亭是高门子弟出身,一开始还是被这个数字惊着了,过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道:“咱们库里的存银够吗?” “陕西镇还有三千多万,太原那边还存着三千多万,不过老太爷说,前几日走到辽东、喀尔喀的那批火器生铁,银子还没付过来,只要这批火器生铁的六千万付到,咱就什么也不怕,坐等收钱就是。”一个大掌柜志得意满的道。 “嘘。”周围几个人赶紧让他噤声,厉声喝道:“不要命啦,往辽东的买卖也敢说?!” “好了好了。”范黎亭轻轻点头,他自忖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故而也没有追究那大掌柜嘴大的责任,只是揉了揉有些生疼的额头,低声道一句:“都下去,盯紧点,别让人给我惹出事儿来。” “少东家放心!” 钱放出去几天后,事情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泰丰号备银不足,准备加印泰丰票,贬值保银的消息,整个西北地区的老百姓,都纷纷开始想把手中的票换成白银,对于这些想换银的老百姓,泰丰号也全部予以兑换,虽然换出去几十万两现银,但是大家看到手中的泰丰票依然能换出白花花的银子,也就纷纷放下心来,市场信心暂时稳住了。 “亢员外,你不是说,范家有三千万的银钱没有收回来,现在库银不足吗?”总制府内,七镇总制李沐对着坐在下首的亢家家主亢老爷冷声说道:“你要是敢哄骗本官,别怪我把你亢府一把火烧成白地!” “大人,大人,老朽不敢,老朽不敢啊!”亢老爷反正也准备卖队友了,干脆也就卖的彻底一些,又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对李沐诚实的说:“这范家是山西三大晋商中最为豪富的一家,几千万的存银还是有的,现在市面上流通的泰丰票将近一亿三千万两,只要把各家大户的票集中起来,召集实力,发动总攻,别的不说,西安分号,三日之内,必然崩溃!” 时间又过了不久,到了四月初二,原本刚刚平静一点的泰丰票号突然出现了大笔的抛售挤兑潮流,无数百姓和商户家丁拿着票券前往交易行兑换现银,一时间愈演愈烈,竟有形成大规模挤兑潮流的趋势! 范黎亭见西安抛售众多,赶紧调集现银兑换,仅仅两天,陕西库存银消耗过半,眼看就快撑不住了! “赶紧,赶紧从太原运现银来!”范黎亭赶忙指示家人道。 “少爷,运不了啊,太原也开始抛售了。”那范家管事焦声道:“西城分号来人问少爷,还要不要坚持十晋兑一两银的最低交换比?如果再这样下去,两大银库,怕是马上就要抽空了!” “不行,必须给我顶住!”范黎亭状若疯狂,死死的握着手中的一卷奏报,冷汗一条条的往下流,不住地颤抖道:“我去借银,快!备车,我去找人借银!” 就算是范黎亭竭力维持,但是随着抛售越发疯狂,泰丰号两大银库的存银还是很快就见底了。原本李沐就依靠庞大的资源借出了海量的泰丰票,现在已经逐渐全部换成了现银,但是由于李沐的抛售量达到了市场份额的一半,对于尚且脆弱的泰丰票来说,还是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由于泰丰票还算是个新鲜事物,所以普通老百姓的持有量并不高,何况宝钞贬成废纸的殷鉴在前,现在的老百姓可没有那个勇气,陪着晋商集团做金融实验。 故而现在在市场上持有泰丰票的人,大多都是和晋商交好的商家大贾,这些人抱团取暖,不住的抽调现银补充银库,但是奈何缺口还是太大了。 无奈之下,泰丰号只得略微下调票劵价值,以期减少现银外流速度,岂不知这样做,更是幼稚无比,一些原本和晋商集团还算交往密切的商家也加入了兑银潮中,泰丰票的价值一贬再贬,西安城的百姓们看着交易行的数字每天都在变化,现在已经要六百晋才能换一两银子了,十几天的时间,泰丰票贬值了六十倍! 未动一兵一卒,未发一枪一炮,数字背后的硝烟,是普通百姓难以想象的惨烈。 四月二十四日,当泰丰票跌到八百比一时,李沐才启动清偿程序,付出白银一百多万两,换来八亿两千万晋泰丰票,连本带息还给了泰丰票号。 一个月的时间,李大公子通过票劵操作,从范家等无良晋商集团手中搜刮了七千多万两现银,最后以白银一百多万两的代价还清借款,李沐净赚七千万两白银,范家以及紧密团结在范家,借了钱给范黎亭的众多晋商富豪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几乎彻底崩溃。。。 第二百七十七章 怀疑 在整个西北晋商集团惊讶的眼神中,李沐完成了一系列冷静而近缭乱的操作,成功摧毁了泰丰票的市场信用,掏空了晋商集团大半银库,一夜之间,西安府收到投河自尽的案件,陡然上升到了数百起! 整个大明北方,但有商家大贾,豪门巨富,闻言李督师打击晋商集团的手段,纷纷蔚然感叹,直呼天才。他虽贵为总制,却没有违反《商法》,抓住晋商集团经营手段的漏洞,巧妙利用对方贪婪的本性和手中强大的资本,集中兵力,一鼓作气摧毁了晋商集团的根基,这一下,对于范家和不少与范家捆绑在一起的利益集团而言,怕是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以抬头了。 有了钱,自然很多事情就方便起来,西安城内不少晋商商铺折价出售,李家财团也是购入不少,随着杭州银号在西北推广开来,新的杭元票,逐渐取代已经臭了大街的泰丰票通行起来。不过货币信用重建,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 西安的总制府中,正是一片热闹景象,张灯结彩,好似有什么大喜事一般,一问才知道,今儿正是督抚七镇的李督师纳妾的好日子,看这排场样子,怕不是赶上别人家娶亲了呢! 在大明人眼中,妾室的地位,自然不可和正房大妇同日而语,古代女子为何拼尽全力争取大妇地位是有道理的。盖因在这个时代,礼法和律法所规定的大妇,在宅内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一般丈夫是不会过问的。就算是闹到官府去,对于小妾的处置,官家也是以大妇的处理意见为准。这样做,也是一定程度上,维护礼法制度的内外平衡之举。 当然,李沐新颁布的《民法》,已经逐渐开始改变很多民众传统的观念,诸如父债子偿,卖身奴制,也规定了妾室和妻室相比,享有同等的人身权利,不能任打任骂,随意买卖,李大公子身为《民法》的缔造者,总该以身作则才是。 洛鸢虽然是个心气很高的女人,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无论怎么样,她毕竟反贼出身,虽说不是她自己硬要选择去做这个反贼,但是想要高攀已是国家一品重臣的李沐,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做妾这个事情,说出去自然不那么好听,但是夫家之强大,确实让现在的洛鸢有些高山仰止,连兄长洛攸都没有什么意见,洛鸢也就老实认命便好。 不过到了婚礼这天,洛圣女还是被这盛大的排场给吓了一跳。李大督师早非吴下阿蒙,督师有喜,七镇之内,只要能放下手头事情的总兵,总督,巡抚大人们,哪一个不得来抱个大腿意思一番?官做到李沐这个份上,就算他从不主动伸手去捞,金银美女都难免追着他跑。 大厅里一片恭维之声,到处都弥漫着官场上的腐臭味儿,好像李沐娶个夫人,整个九边防线都与有荣焉一般,无论什么时代,都不会缺少善与钻营,溜须拍马之辈。只要他履职无错,李沐也就由得他去。 不过既然是纳妾,有些程序也就不像迎娶两位郡主那般张扬了,毕竟李大公子现在天下瞩目,倒不是他给不起排场,而是风头过盛总非好事,也就刻意稍稍低调三分。 李沐现在自持身份,当然没必要去外面等着那些各地督抚们,只要安坐于宅,待到对方上门就是。现在的李沐,穿着一身看起来簇新的大红喜服,要说这衣裳,还是让伊宁特意翻出了三年前中状元御街夸官的那一身,虽然时间也不久了,不过依然像新衣一般。 坐在李沐对面的,正是一身新娘打扮的洛圣女了,洛圣女从小到大,劫难经历了不少,结婚还是头一次,不过不像两位名门出身的郡主那般,洛圣女倒是没有那么害羞,大大方方的和新郎聊起天来。 “刚才梳妆的时候,伊宁那丫头的失落,难道一点都没落到你眼里?”伊宁十五岁多的时候随侍李沐身边,现在七年过去,伊宁也已经出落成清纯动人的成熟女子了,李沐看样子也不准备再放手这个小侍女,缘何就不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呢? “谁说我不愿意给她一个名分了。”李沐似乎看懂了洛鸢心里想什么,摇摇头道:“说句难听的,对于你来说,你的父母已经早早难寻,故而让我寻了个空子把你娶回来。伊宁家人尚在,我又怎么能不和她家人言语一声,就轻率的将她纳为内室呢?” “哟,李大人,合着对我就可以轻率了是吧。”洛鸢不满的皱了皱眉还看的琼鼻,假装很是不满的道。 “你这丫头,说话凭良心好吧。”李沐气得笑出来道:“为了你,老子锦衣卫诏狱十日游的事情都忘了?” 提起李沐被抓的事情,洛鸢低头不做声了,那一次,李大公子确实是冒了十足的风险,洛鸢并不知道李沐是有预知天启大灾变的能力。一直以为要不是李沐运气好,这次恐怕要折在诏狱里了,故而心存愧疚之下,对于李沐很多难以想象的“无理要求”也都听之任之。李沐便宜占尽,当然也不会自己去说破。 话说到这,李沐开始仔细打量起自己的美娇娘来,洛鸢和另外几位红颜比起来,最大的特点,莫过于那一双精致完美的修长美腿,身量将近一米七的洛姑娘,比大部分这个时代的女子都高出不少,这得亏遇见了李沐这种识货的,否则在这个大男子主义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还真不太好找对象。 李沐坏心眼一起,便伸手穿过洛鸢的罗裙,抚在她浑圆的美腿上,满足的来回摩挲着道:“怎么样,这两天在东海的事儿还顺利嘛?” 洛鸢知道李沐存心吃她豆腐呢,但是洛圣女眼看已为人妇,心态早已不同,看李沐痴迷自己的身体,清冷的洛圣女,居然还有几分窃喜,不过清冷性格使然,让她强忍住身体的反应,淡淡的回道:“你那个统领,确是选的个好人物,暗地里的那些规矩都是明明白白,东海现在的势力,怕是和朝廷锦衣卫相比,也已经不遑多让。在东南,辽东,西北这些地界上,锦衣卫怕是都有所不如。” “程云是个好手,这我知道。”李沐谈起正事儿,也不在洛鸢身上作妖了,而是正色道:“但是东海这么大,我总要防止有人向里面掺沙子。” “你怎么肯定会有人掺沙子?”洛鸢奇怪的问道。 “有一个人,我一直如鲠在喉。”李沐有些阴沉的道:“我信任他,却又深觉他有些看不透。” 第二百七十八章 欲待何人 此时的紫禁城内,乾清宫寝宫门口,正肃立着一位年轻娇艳的美人,她一身凤冠霞帔,带着数十位随从宫人,一对金凤紫微扇立在身后,象征着皇家和朝廷的威严。 “娘娘,这是魏公公的意思,您不能进去啊。”那一身凤冠霞帔的,自然是天启皇帝的皇后张嫣,跪在地上的正是秉笔太监王体乾,王大珰的脑袋都快埋到地砖里去了,但是死活就是不肯后退一步。 “真是笑话。”张嫣凤目圆睁,气得微微颤抖道:“你王总管也是内书房出来的,主仆名分,国家大义都忘光了?到底谁是君,谁是臣耶?他魏忠贤大逆不道,敢拦本宫的銮驾,是要学嘉靖爷家的反贼曹吉祥,谋夺神器吗?”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不敢,魏公公亦不敢啊娘娘,只是皇上现在身体虚弱,太医院的几位国手都言明莫要让他人打扰皇上休息。。。”王体乾唯唯诺诺的应道,心中真是把魏忠贤来来回回骂了一万遍。奈何形势比人强,几十年身在宫中浸淫权势的王体乾,真正知道谁才是那无论如何都的得罪不起的人。 “来人!”张嫣被挡在宫门外已经六天了,期间来来回回怕不是有十几趟,要是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她这个皇后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给我把门口这些下人赶走!要是魏公公问起来,就说是本宫的意思,是皇后的意思!他魏忠贤想造反,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张嫣这一次明显是有备而来,身后那一干随从宫人中,不少都是些膀大腰圆的太监和宫妇,想必是浣衣坊御膳房这些内宫中的苦力人,虽然平日里地位低下,做些洗洗涮涮,搬运货物的重活累活,不被贵人们放在眼里,但是浑身确是有股子蛮力气,等闲几个普通人不是对手。 王体乾也没想到,一直以来虽然性子清烈,但从来知书达理,母仪天下的张皇后居然玩起了蛮横手段,猝不及防之下,一干司礼监的小太监被打的狼奔逐突,尤其是那几个在御膳房仓房内搬食材的阉人,真是像扔麻袋一般讲身前清了个干净。张皇后一脸冷色的站在后面,毫无波澜的望着眼前横七竖八一地哀嚎的惨景,看得王体乾后背阵阵发凉。 待到眼前已经没什么站着的反对者,张嫣莲步轻移,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定定的站到乾清宫的宫门前。 这一推开,就等于跟魏忠贤等一干阉党彻底决裂。到时候狂风骤雨般的报复袭来,没有皇帝保护的自己真的能够挡得住吗?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天启是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是不甚沦为魏忠贤那老阉狗的傀儡,国家还不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我张嫣纵然女流之辈,朝廷大义还是晓得一点的,面对此等乱臣贼子,岂有退缩的道理? 张嫣深吸一口气,暗暗点了点头,伸出一双柔夷,慢慢推开了乾清宫厚重的大宫门。 宫门虽然厚重,但是装有特殊的机关,用力不大便可推开,只是宫门移动间,会发出几声急促的尖鸣,以提醒内部有人闯入。 张嫣一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黑油和硝石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待到她定睛一看,发现乾清宫的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铜制圆环和铁齿轮,到处都是各种工匠所用之铸造工器。 更夸张的是,大明紫禁城内宫中间,居然放着一个砖砌的大熔炉,炉内还咕噜咕噜的冒着铜水,烟雾都被巧妙的接到了御膳房的排烟孔内,几个赤膊上身的太监力士正在用力给炉子升温。 而在熔炉的后面,竖立着一架奇怪的机器,机器前面,蹲着一个同样腰间围着一条明黄色的便服,赤膊上身,但是正在仔细敲打的人影。 “皇上?”张嫣看清了人影的样子,忍不住惊呼出声道:“皇上?是您吗?” “嗯?”蹲在地上仔细研究机械的天启转过头来,看到爱妻一脸惊愕的站在面前,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很是羞阂的开口道:“皇后来啦。” “皇上。。。您。。。您。。。您不是说,卧床不起吗?”张嫣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捂住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的小嘴道:“难不成,您这是。。。故意的?” “皇后不用惊讶。”天启挠了挠头,低低的出声道:“朕其实就是想没有外人打扰的情况下,安安静静的自个儿研究几天这个蒸汽机,你别说,这东西虽然原理简单,但是真正铸造起来,还真是繁琐异常,实在马虎不得,朕也就干脆闭门谢客,给自己留几天清闲日子,冷落了皇后,确是朕的不是了。” “冷落倒是谈不上。”张皇后和天启夫妻八年,早就习惯了他每天拿着小锤子敲敲打打的样子,只是哭笑不得的说:“那皇上的身体。。。?” “大好了,大好了。”天启自信的拍拍胸脯道:“按照太医院的说法,应该还有些时日,但是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没什么大碍了。” 合着这位天子其实身体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后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没有朝政杂事来烦自己,干脆就继续装病下去,谁都不见,一国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躲在自己的小房子搞研究,任他外面洪水滔天也只装聋作哑。 张嫣虽觉意料之外,但亦在情理之中,这才是她熟悉的皇上啊。 “皇上,您。。。臣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就算是您喜爱钻研这精巧器械,但是您是一国之君,多日困在宫中不出门,满朝文武都以为您有了什么不得已的事情呢。要不是还有几位阁老全力压着,过几天,怕不是要出大乱子啊。”张嫣好心好意的劝说道。 “有大伴在,能出得了什么大乱子?”天启“玩物丧志”的时候,混不吝的性格再次显现出来:“他们还知道朕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难道连自己安静几天都不成吗?非要站在朝堂上让那些言官污言秽语的泼过来,就算是明君之相,千古一帝哉?荒谬!” “皇上,您是万民的君父,岂能长久隐居,不示于人?”张嫣轻轻摇头道。 “好了好了,过几日,朕自然会出面。”天启摆摆手道:“不过在这之前,朕还要等一个人。” “等人?”张嫣奇怪的问道:“陛下欲待何人?” “李沐。” 第二百七十九章 靠山 回到坤宁宫的张皇后,很有些精疲力尽的感觉。 虽然天启皇帝重情重义,对于皇后也是爱护有加,但是朝局混乱如斯,还是让母仪天下的张嫣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天启皇帝的重情是平等的,爱护她的同时,也在拼命回护魏忠贤和客印月两个乱臣贼子,这样不分对错,只看亲疏的价值观,最终定然会给朝政带来巨大的混乱和伤害。 一直势单力薄,苦苦支撑的张嫣,现在终于感觉到累了。 当初盛唐之时,武则天缘何要不惜代价成为女皇呢?在武后之前的女人,就算是野心再大,也不过是冲着正宫皇后的位置而去,而武则天居然敢打龙椅的主意! 除了武后自己的野心使然,还有一个就是她家老公,唐高宗李治实在是太靠不住了。。。 李治是长孙皇后最小的儿子,前面有两位哥哥罩着他,从小到大都没想过自己要当皇帝,也就习惯了居于人下享受庇护的感觉,养成了懦弱胆小的性子。当然,这样的性格,对于一位无兵无权的闲散王爷来说,没什么不好。 可是最后,包括李治本人在内,谁能想到另外两个长孙皇后的嫡子,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先后因为谋反论罪,结果皇位落到了这位自小软弱的高宗皇帝头上。 做皇帝,高宗不算好,也不算坏,但是做老公,他是没什么气场可言的,高宗对于自己的后宫基本采用放任自流的态度,逼着武则天不计手段的揽权来维护自己的地位。 所以,女皇也是被形势逼出来的,不过张嫣倒是没有这个野望,只是通过这次天启生病的事件,让张嫣意识到,要想真正在内廷这个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修罗场中站稳脚跟,获得话语权,只依赖皇帝的保护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拥有强大而可靠的盟友! 国家大政方针,自己一个女人,说不上话,也不知道要怎么治理这偌大的王朝。但是有一点,张嫣是知道的,那就是像魏忠贤这样的内官,肯定不该四处伸手,把持朝野大权,自古以来,就没见过哪个宦官当朝的朝代能长久的了的。 既身为国母,当有哺育万民的职责,怎能放任国事继续崩坏下去? “来人。”心中有了计较后,张嫣便唤来心腹道:“宣太康伯入宫觐见。” 太康伯张国纪,就是张嫣的父亲,张家人丁不旺,故而张嫣入宫以后,为表对其父尊敬,天启破格册封皇后父亲为太康伯,以示恩宠。 张嫣同父亲商量了什么尚不得知,不过在西安府城内,刚刚打赢了货币战争的李督师,似乎又有麻烦上门了。 天启皇帝在西苑游园时不慎落水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到了李沐的耳朵里。不过受制于这个时代落后的信息传递效率,李沐知道天启落水的消息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刚听到消息的李督师,着实被吓了一跳,在李沐的印象中,天启正是因为在游园时落水染疾而驾崩的。当然他现在尚且不知道皇帝正活蹦乱跳的在乾清宫内打造蒸汽机,而是紧急召集了一干亲信手下赶紧商议对策。 太原郡公府上的花厅内,气氛略微有些沉重,皇上落水染疾,现在宫城内外全面戒严,内中是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李大公子也是一副苦瓜脸,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自己经营多年的势力,大多在各地督抚,京城里的同年和部属,大多因为资历尚浅,未至高位,像张溥这样位居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堪堪步入属于高官的大九卿行列,已经是甲子科同年中,除了李沐混的最好的了。其他的诸如张采任国子监祭酒,宋应星任理学馆祭酒,还都只是五品官,并没有进入核心权力圈。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升的太慢,李沐是用武勋当进身之阶,现在也不过是个兵部郎中,内阁司值郎,詹事府左中允,论文官品级还不如张溥,大明文官极难升迁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一贯来都是如此。 当然,李沐还有一个身为首辅的老师,现在的中极殿大学士刘一燝,以及刘一燝的学生,正在吏部任尚书的张子续。不过无论是刘一燝还是张子续,都已经年纪不轻了,刘一燝早在天启四年大朝会后就基本被架空,张子续趁着天罚的东风混了个吏部尚书的位置,但是靠山刘阁老年岁已高,已经上了乞骸骨归乡的折子,刘一燝一走,张子续独木难支,吏部尚书估计也难长久了。 要说他李大公子在中央朝廷的话语权,其实都是拜上次天启大灾变所赐,为自己挣了个神将名头,谁也不敢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但是,话语权并不代表实力,现在李沐在京城中的势力还是有些薄弱,虽然宫城内外也有不少眼线,但是没有个撑得住场子架得起梁的大人物,眼线的等级也高不到哪去,自然无法接触最核心的机密。 在花厅内坐着的人,都不是李沐平日里所见的高官大人,而几乎都是年轻的面孔,除了一直跟随李沐四处游历的衍圣公孔胤植外,还有太原总兵熊成,统管军寺的卢象升,吴襄的爱子吴三桂,刚刚帮李沐打赢了货币战的亢青岩,和常年护卫李沐做联络人的李自成。 这些人,组成了李沐集团全新的,年轻的机构——参谋本部,孔胤植为部长,其余均是参谋,他们官面上的身份五花八门,但是真正的身份只有一个,就是在参谋部中出谋划策。在李沐的眼里,参谋本部已经俨然小内阁,无论各个方面都有专门的参谋负责,只要运用得当,当然可以适当减少李沐本身的工作量。 “东海的程统领也是尽力了。”衍圣公孔胤植放下手上的茶碗,首先打破沉默开口道:“实在是禁宫之内,我们和魏忠贤的差距还是太大,他若真的想隔绝消息,咱们还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如若非常时刻,可否向首揆求助?”吴三桂在一边征询的问道。 “难啊。”李沐摇摇头道:“老师已经上折乞骸骨,估计实在是厌烦了这个有名无实的首揆身份,可见京师之中,阉党只手遮天,绝非危言耸听,怕是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大明朝的首辅大臣,到了大明中后期,权势威严更甚于汉唐宰辅,连皇帝都要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元辅”,如果连首辅大人都快混不下去,那京师局势就真的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边缘了。 “不行的话,还有最后一条路。”李沐蹲了一顿,平静的沉声道:“我亲自回一趟京师,看看这老阉贼在搞什么鬼。” 第二百八十章 参谋会议 李沐这一开口,立马就迎来了几乎一致的反对声。 “云琪,京师现在可去不得。”熊成穿着一身便装,强壮的身子压在椅子上,因为焦急而扭动了一下,弄得椅子都晃了一晃,伸手从袖口里掏弄了半天,竟然抓出一条粉红色的手帕来,在满场惊愕的目光中,赶紧又塞了回去,佯装咳嗽一声来掩饰尴尬,而后清了清嗓子后,才从另一边袖口抽出一卷公文,摊在李沐眼前道:“这是今天陕西各府部衙门收到的,通政司所颁行之圣旨,命各省督抚各司其职,原职勿动,一应操练如常,你要是进京了,这抗旨的罪名,又该怎么说?” “简直就是扯淡!”李沐看到圣旨,直接吐了句脏话道:“他先前还发邸报,说皇上染疾有恙,闭门谢朝,满京城的高官大人们,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哪里来的劳什子圣旨?!” “当初曹魏王称霸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有的时候,确实也让人可恨又无奈啊。”孔胤植知道参谋部的会议都是绝密,故而也就大胆叹息道。 “拿魏忠贤这老阉奴比魏王那雄才大略的枭雄,未免有些小瞧古人了吧。”李沐轻轻嗤笑一声道:“何况,他魏忠贤就算有曹孟德的命,也不得掂量掂量,我这个袁绍,他能不能令得了?” “为了这么个不知所以然的情况,失了大义名分,当是因小失大了。”熊成也反对道:“原本他魏忠贤名声都是烂了大街,无论他怎么样,都只会加速他那个火药桶爆炸的效率而已。” “那你们的意思?我再等等?”李沐有些犹疑的询问自己的智囊团。 “等,大人,应该等。”其余诸人都一齐点头,现在正管理大理寺的卢象升道:“大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皇上杳无音讯,肯定会有比我们还着急的人。” “是啊,大人。”常年在李沐身边做亲卫的李自成亦表赞同道:“大人手握重兵,就算朝政变换,以大人目前的地位,短时间内,根本无所可惧,倒是京师里有些大人物,怕是等不及了。” “京师里还有什么大人物能跟魏忠贤扳手腕子?”李沐疑惑的问道。 “有,而且不止一位。”卢象升似乎胸有成竹,微笑着娓娓而谈:“魏忠贤这么搞下去,按大人的预言,怕是大明有亡国之灾。之前也许大家都对大人的预言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是上次天罚之后,所有人就是不信也得信了。万一大明朝真有个不测,哪些人是最担心的呢?” “阁部诸位阁老?”李沐试探着问道。 “阁老们担心什么?”李自成出生草莽,家里因为饥荒弄得家破人亡,对于这些高级文官一点好感都欠奉,毫不客气的冷笑道:“换个东家,还不依然做他的大学士。” “李将军话粗理不粗。”卢象升也是个玲珑人,暗暗恭维了一句,转而正色道:“大明朝要是倒了,第一惨的,无非是皇家,皇上不算,数得上号的,就还有张皇后和信王,第二倒霉的,自然就是北京城南京城的公侯伯们,英国公,成国公,魏国公这几位,肯定要有所动作。没了大明朝,他们世袭的爵位当然也就是镜花水月。” “好好好,那我就先稍待几日,刚巧这两天,把商法的条例和这帮老西儿好好谈一谈。青岩,你再帮我约一下令尊,就明日吧,我在府上设宴,给他老人家返回太原践行,自成,安全方面,你去好好计划一下。”李沐转头对亢青岩和李自成道。 “诺,大人。”二人齐声应诺。 “好了,那正事儿,咱今儿就算论完了,今天舍妹李嫣恰逢生辰,几位要是有兴趣一起吃个饭的,我也欢迎的很,你们看怎么样?”李沐说着,眼睛一个劲儿的往熊成身上扫,熊总兵这么多年了,也和李督师之间有些默契,知道李沐这是在给他创造机会呢,心中欣喜不已,面上还是故作矜持道:“如此的话,那我就。。。叨扰一下?” “哈哈。”似乎难得看到平日里豪爽大方的熊总兵扭捏起来,孔胤植忍不住笑道:“既然是给你熊总兵搭的场子,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刚好这几天我夫人和儿子到了西安,几年不见了,你别说,还真是思念的很啊。”孔胤植还故意在“思念”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很是揶揄的瞥了熊成一眼,哈哈笑着离开了。 孔胤植离开之后,李自成,亢青岩,卢象升也就纷纷告辞,李沐虽然邀请他们参加家宴,但是毕竟女眷甚多,这几个都是尚未婚配的年轻人,该避嫌还是避嫌些好,毕竟李大公子身为总制,他跟你客气可以,你自己可不能揣着客气当福气用。 唯独吴三桂颇有些迟疑的样子,似乎很想答应李沐的邀请,吴三桂虽然年纪轻轻的,但是人可不傻,相反,后来成为清代世袭统属云贵的平西王吴三桂,已经显示出几分人精本色。今天这个局,明显是李督师为熊成搭的,目的就是为了撮合李家大小姐和熊总兵的好事儿。按理来说,自己本没有去蹭这个场子的道理,可是。。。吴三桂一想起那天看见的那个纯美可爱的姑娘,就不由得心旌动摇起来。 吴三桂回去仔细一想,就推算那姑娘,八九不离十就是李家的二小姐陈沅了,李府上下,大小姐李嫣已经二十二岁,两位郡主都是世家郡主,当然不会那样闲逛,略一思忖,就知定是陈沅无疑。 “大人。。。标下能不能。。。也叨扰一下?”吴三桂支支吾吾的对李沐道,现在的吴三桂,也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而已,年少而慕艾,热血上涌起来,什么规矩也顾不得了。 李沐看到吴三桂那一副“欲语还休”的大姑娘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历史上的陈圆圆,命运是很悲惨的,起先委身于吴三桂,随后又被李自成抢走,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打开山海关放清军入关,与李自成决战潼关后,入主中原,二百年汉家王朝,自此终结。 当然,要说吴三桂投降满清,回头同大顺开战真的是为了陈圆圆一个女人,未免有些太小看这位天才将领了。不过在李沐看来,人嘛,怎会没有个七情六欲,这领兵打仗的大将,真要是到了时候,脑子一热,其实也说不准。。。 看来有的相识,却是注定的。李沐想到这里,对着吴三桂淡淡笑道:“三桂是我锦州军平海营出来的,本身就是自家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了,一起来吧。” 第二百八十一章 喜从天降 李沐带着熊成和吴三桂穿过前厅,来到中庭树下,眼前已经摆上了不少装有菜肴的精美盘盏。毕竟现在陕甘诸府遍地饥馑,很多老百姓还处在饿死的边缘,李大公子虽无超人能力,达能兼济天下,但是不铺张浪费还是可以做到的,故而虽然人来的多,场面热烈的很,其实靡费不大,倒是很有些温馨气质。 看到熊成进来了,原本和两位嫂嫂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李嫣,仿佛一下子被谁拧到了电源开关一样,骤然就没了声音。若菡和李妍儿奇怪的抬头一看,才看到李沐带着两个男子进了门来。熊总兵是老熟人了,大家早在朝鲜就以熟识,另一个却是面生的很,看上去像是某位世家的公子,想必也不是寻常人物,现如今放眼大明朝,能参加李府家宴的人,哪一个还能是寻常人物? “末将参见玥然郡主,明露郡主。”吴三桂虽然得蒙李沐看中,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参谋部参谋,等于踏入了李氏的核心决策圈,但是规矩还是要懂的,在这一点上,吴三桂真是留了一百个心眼,生怕行将就错了一步惹怒了李督师。 “吴三桂?”李妍儿一身淡蓝色长裙,疑惑的道一句:“可是吴军门家的公子?”李妍儿平日里是帮李沐处理各种公文往来的秘书,自然要对李沐手上的大将有所印象,何况吴襄在李沐的自留地上当总兵,应该算得上心腹大将了。 “是啊,他现在在我手下做参谋,别看他十九岁的年纪,军法韬略,无一不精,吴军门也是虎父无犬子嘛。”李沐也笑着接话道。 “末将不敢,都是大人教诲之恩!”吴三桂继续谦逊道。 “好了好了,咱今天是家宴,老在地上跪着算怎么回事。小吴将军,起来吧。”若菡看李沐的语气,知道他是很器重这个吴三桂的,故而也跟着丈夫附和道:“你看熊总兵,现在脸皮是越发的厚了。。。”说完,若菡看向一进门视线就定格在李嫣身上移不开来的熊成,咯咯的娇笑起来。 吴三桂起身抬头,虽然知道李督师家里两位娇妻都是倾城绝色,还是被两位郡主的美貌晃了一下,转而便四处寻找起陈沅的身影来。 李沐看着这两人的样子,不由得哀叹一声,合着今天是把黄鼠狼领到鸡窝里来了,眼瞅着,似乎两个妹妹都要搭上啊。 不过给李嫣过生日,李嫣自己倒是不甚感冒,这个时代,二十二岁尚未婚配的姑娘,确实有些紧张了,不过别人都以为她是太原郡公府上的大小姐,挑剔几分也是常事儿,可李嫣自己可着急啊,这要是再拖两年,成了老姑娘了。就算别人冲着她郡公胞妹的身份高看她一眼,那还哪里能找到真心相爱的有情郎呢? 其实李沐办这个生辰会,也是跟熊成提醒一声,咱妹年纪也不小了,你小子看准了就赶紧下手啊。。。 “大哥,蛋糕来啦!”这边闲聊了几句,李沐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就见小妹陈沅推着一个小小的漆木车,上面放着一个单层的鲜奶蛋糕,蛋糕上摆满了各种水果,还插着几支颜色不同的生日蜡烛。 过生日嘛,当然不能没有蛋糕,虽然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生日蛋糕确实是个新奇物事,但是奶油蛋糕这种甜食,早在前宋时期,就在南方诸省,广为流传了。 李家人的饮食习惯,无论原本是北方系的还是辽东系的,是山东系的还是朝鲜系,现在基本都被李沐给带偏了,这奶油蛋糕之类的甜品在吴三桂眼里跟新大陆一样,在李府众人眼中其实就是个大块儿的糕点罢了。 陈沅一出来,吴三桂立刻就像是中了魔一般,傻愣愣的看向她,那巧笑嫣然的模样,清脆动人的嗓音,窈窕美丽的身姿,都深深的印在了十九岁少年的心底。 本来李沐的两位娇妻都是钟爱甜品的,故而蛋糕刚刚推出来,两位郡主就齐齐围了上去。平日里蛋糕是吃过的,这么大的蛋糕,却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哩。 众人渐渐围拢上来,吴三桂和熊成都知趣的站在远远的地方,各自悄悄的瞄着自己的心上人,李沐拿出一把铮亮的小刀,正准备递给小寿星分食蛋糕的时候,忽然看到若菡捂住小嘴,曼妙绝美的身子一转,冲到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不住的干呕起来。 “菡儿,这是怎么了?!”李沐惊呼失声道。 。。。。。。 “李大人,恭喜啊,郡主有喜了。”李府的厢房中,李沐紧张的看着正在给若菡诊脉的老医师,眼神里满是不安,直到那老医师站起身来,微笑抱拳才回过神,痴痴傻傻的问:“啥?。。。啥叫有喜了?” “噗嗤。”站在一边的几个女眷都笑出声来,纷纷出言道:“就是若菡姐姐有了身孕啦!” “伊宁,去让账房,给大夫封五万杭元的诊金。”见李沐半天没说话,李妍儿赶紧吩咐站在一边的伊宁道。 “诺,夫人。”伊宁应声去了。五万杭元,现在抵得上五十两白银,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诊金的数目,李妍儿知道李沐现在暂时估计没反应过来,还是代夫做主了,省得别人说他堂堂郡公夫人有了身孕,连个红包都不知道封一个,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 “身孕。。。身孕。。。”李沐有些呆呆的看向早就脸颊通红的若菡,她还是美得让人心醉,仿佛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一样。而这个冰雪可人,玲珑琉璃一般的姑娘,现在就要为自己生儿育女了? 李沐虽然年轻,但是经历的风雨,怕是比人几十年都比不了的,短暂的失神后,也渐渐恢复了冷静。他轻轻走上前去,温柔的将若菡的娇躯揽在怀中,浅笑着道:“今天小嫣生辰,又让我妻有喜,实在心中快意,全府上下,各发五千杭元赏钱,本月月例三番,今晚不在家吃了,去南云馆包场子!” 当然,李沐心里还是万分欣喜的,但是在场的几位姑娘中,李妍儿本是爱妻,洛鸢也是已经嫁入李家,还有刚刚走出去有些失落的伊宁,虽然大家不至于真的有所嫉恨,但是眼看若菡怀上身子,醋意定然会有一些,李督师为身家性命计,还是不要太高兴的好。 不过要是不庆祝,又怕伤了若菡的心,孕激素的生成导致怀孕的女人极度敏感,这个李沐选择相信后世的科学。。。 “南云馆?”李妍儿原本也是开心不已,听到这个地名,没来由的心中一动:“柳大家的场子,相公就别去让人家伤心了吧。” 李沐一句话卡在喉咙口,竟无言以对。 第二百八十二章 铤而走险 得知若菡有了身孕以后,李沐很难说自己的日子是好过了还是难过了。要说好过了吧,以前还略显矜持的李妍儿和洛鸢两女,现在一到闺房之中,对于李沐的各种无理要求简直有求必应。甚至换上了李大公子处于某些小心思给她们设计的现代裙装。。。 难过的是,两个小姑娘估计是被若菡的肚子刺激到了,几乎每天晚上都缠着李沐滚床单,李督师白天杂事不少,晚上还要被两位绝色美人轮流伺候着努力耕耘,这还没几天都累的瘦了一圈,看得登门的几位老友惊讶无比。 “云琪,你这。。。还是要注意身体啊。”孔胤植是有事儿来和李沐商讨,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年纪轻轻,平日里一直精力饱满的李沐,正慢条斯理的端着一杯热茶暖身子,眼看都是五月天了,李大公子居然还披着夹袄,可见体质有些虚弱。 “哈。。。欠。”李沐张嘴打了个哈欠,苦笑着道:“也怪我这人,自制力太差,愣是被那两个小妖精。。。咳咳,对寰啊,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这个我自己会注意的。” “好好好,这事儿我可说不上话。”孔胤植轻笑一声,转而正色道:“昨天,有一个人,从京师远道而来,拜访了我的府上,直言要见你,但是怕因自己没有引荐而先找了我。” “哦?什么人,值得对寰兄如此重视?”李沐奇怪的问道。 孔胤植左右环顾一下,沉声说道:“张国纪!” “张国纪?是谁?”李沐摇摇头,摇着摇着突然惊呼一声道:“你是指,太康伯?” “对,太康伯张国纪,当今皇后娘娘的父亲。”孔胤植微笑道。 “那就好说了。”李沐把茶碗放到一边的案几上,胸有成竹的哈哈笑道:“这回咱们在宫内,总算可以和他魏忠贤掰一掰腕子了!” 李沐喜得臂助的同时,皇宫里的魏忠贤,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魏忠贤年纪也不小了,今年满打满算也是年近花甲,无论是心力还是精力都已大不如前。越是年龄的增长,越让他心里整日的惴惴不安,上一次在西苑陪皇上游船的时候,费尽心思的上演了一出落水救驾的戏码,现在看起来,皇上本身没什么大碍,可是却对自己的忠心起了疑。对于一直依附圣眷而生存的魏忠贤来说,皇帝的怀疑实在是他承受不起的风险。 魏忠贤暗自懊恼了一阵,就见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穿着粉色宫装,妆容精致,身材火辣的美妇迈过门槛走到他的跟前,那阴沉着脸的样子,活像是别人欠了她不少外债一般。 当然,这个时候,能在大内司礼监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见到魏忠贤本人者,除了客印月,也不做他想。 “客嬷嬷。”魏忠贤看客印月阴沉着脸,便主动开口道:“你这是从何处来?” “还能从何处?”客印月绝色娇艳的目光流转,淡淡的冷笑一声道:“当然从陛下那儿过来。” 其实客印月与皇帝之间有些苟且,魏忠贤心里是明白的,客印月是他魏忠贤的対食,老魏头纵然自己不能人道,但也肯定不会乐意让自己的女人去服侍别的男人。不过为了权位身家,魏忠贤对于客印月和皇帝之间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女人心狠起来比自己都狠,这个把皇上翻下水的馊主意,就是客印月这个骚货出的,现在出了问题,她还有理了?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 魏忠贤看客印月那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哪怕客印月是艳冠天下的绝色美女,现在在魏公公的眼中都满是厌恶,他不耐烦的伸手把客印月挡到一边,语气激动的低声道:“都是你当初出的那个馊主意,现在皇上一点问题没有,还让我自己落到个吃力不讨好,受人怀疑的下场,要是皇上哪一天回过味来,觉得我有谋主的嫌疑,怕是定然死无全尸,挫骨扬灰的下场!” “魏四,你也是现在咱大明朝响当当的头一把交椅,怎么还是这么个怂包性子?”客印月对魏忠贤虽然依仗,但那是情势所迫,她和魏忠贤都是皇上最信任的身边人,唯有通力合作才能把皇权玩弄于股掌之间,对于魏忠贤本人的人品和骨气,客印月那是一百个看不上。 “就算是皇上回过味来了,现在大内宫城都在我们手中,到时候做一个惊惧过度,染疾驾崩,也不是不可以。。。”客印月阴测测的道。 “你是不是疯了?!”此言一出,魏忠贤吓得站了起来,转而又自觉失态,赶忙压低声音道:“客印月,你不要命了你!” “咯咯,真是没用的东西。”客印月突然娇笑起来,带着三分诱惑之意,对魏忠贤意味深长的道:“不过就我所知,皇上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哦?”魏忠贤奇怪的道:“我去探视皇上好几回了,他都在乾清宫里敲敲打打的,别提那个精神头儿有多好了。”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客印月吃吃笑道:“今日皇上传召我入宫,奴家自是好生打扮,谁知皇上着急了半天,竟然未曾入得巷中,我是吹扪抚弄,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就是不见好转之相。” “你就直说,到底是什么一回事?”魏忠贤急的火烧眉毛了,看客印月居然还在跟他打哑谜,很是不满的道。 “你这无根的人,说话真真费劲。”客印月也是嘟哝了一句,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那个把她压在饭桌上肆意征伐的小冤家,双腿不自觉的紧了紧,软糯的道:“说明咱陛下,经历上次游船倾覆之事,受惊不小,加上救治旦延,寒气入体,怕是。。。不举了哟。” “啊?”这倒是魏忠贤没有想到的,愣了好半晌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咯咯,这个病症,现在除了你我,没有别人知道。皇上再乾清宫这几天,也没有留宿张皇后,况且以皇后那个清烈的性子,肯定不会让皇上白日宣淫,故而除了我,没有人能知道皇上的小秘密。再说了,他一个男人,怎么会把这样的丑事,往外和别人提及呢?”客印月自信满满的道。 “你是说。。。” “这么个羞人的问题,皇上肯定希望能够私下解决,能惊动的人越少越好,只要到时我们寻一剂透支阳元的猛药,别看皇上体质大好,但是本元不固,极易损伤,若是强行催发阳气,不出数月,绝无幸免的道理。”客印月像一条阴狠的毒蛇,吐着信子,字字句句,竟然让身为司礼监掌印大珰,提调东厂的魏忠贤身后脊背发凉,冷汗阵阵的往下流。 这个女人,居然阴狠毒辣如斯,当真可怕之极! 第二百八十三章 灵露饮 目光转到陕西,西安府的总制府中,李沐见到了一位形貌正派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当今皇后的父亲,钦封太康伯的张国纪。 张国纪并不是恃宠而骄的市井无赖,在女儿嫁入宫中成为皇后之前,张国纪便已有生员功名,是个研习过孔孟之道的秀才,奈何之后背了个太康伯的爵位,加上女儿的身份敏感,张国纪为女儿考虑,也就绝了举业之路,但是身上的书生气质,倒是没有被彻底洗掉。 “伯爷远到西安,真是一路辛苦了。”李沐接过伊宁递过来的香茶,微笑着对张国纪道。原本他身为郡公,爵位比张国纪这个捡来的太康伯高了不知凡几,但是对方毕竟是皇后的父亲,殊为尊重一下也是应该的。 “李大人客气了。”张国纪虽然年长李沐十多岁,但是他可知道这位李督师手上有多么可怕的实力,九边防线上几十万大军听从他李大人一声令下,陕甘晋数省民政皆付与其一人之手,是朝廷公认的,唯一能和魏忠贤分庭抗礼的少年权臣。这次来,是要和李沐讨论引为臂助的可能性,在张伯爷看来,毕竟是求人嘛,态度好一点总不会坏事吧。 张国纪想到这儿,头就低得更低了,为了女儿的前途未来,受点委屈算的了什么。张伯爷狠心一下,用一副极是崇拜的语气道:“李大人自天启元年至今,为我大明守卫疆土,历经战阵,杀敌盈野,实在让我这个徒有虚名的太康伯,心里惭愧啊,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李大人虽然年轻,但是行事之稳重,眼光之精准,报国之赤诚,不仅是我,就连皇后都看在眼里,赞誉有加。” “哈哈,伯爷谬赞了。”李沐哈哈笑道:“皇后娘娘,纯合忠正,母仪天下,是陛下之福,也是我等臣下的福气,沐在京中履职之时,多次受娘娘教诲,由是感激。无论伯爷来我这儿是因为何事,只要伯爷开口,沐定尽我所能,决不让伯爷空着手回去。” 这就是表明态度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张国纪把身段放低了,李沐自然也要给出点真诚意来,毕竟对方是当朝皇后,和李沐之间有君臣之名,她是君,当然要有君的样子,身为臣,也要有臣道觉悟。 “如此,实在是甚好。”张国纪知道李沐此话一出,就是扔出了橄榄枝,表达亲近之意了,也松了口气,笑着对李沐道:“李大人身居总制,牧民数省,提领七镇军兵,确实是有大魄力。” “都是圣恩浩荡。”李沐很官方的回了一句,又转而对张国纪道:“近来收到朝廷邸报,言及陛下于西苑游船之时遭遇意外,落水染疾,圣躬有恙,我这个做臣子的,真是夙夜难寐,其心难安,多次想入朝探望,却不想圣旨有言,严令各地督抚原职以待,未有召见,不可如京。故而虽心念不已,却始终无法成行。” “圣躬有恙确是真话。”张国纪点点头,轻轻叹道:“只是宫闱几被隔绝,连皇后都被挡在门外,数次求见未果,真是背弃人伦,离间天家夫妇之情啊。” “哦?!是谁如此大胆?!”其实谁是那大胆之人,李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是官面上的谈话就是这么恶心,你不把场面做足了,别人会觉得你不懂规矩,官场上,谁也不愿意和不懂规矩的人走的太近。起初的李大公子,在边疆征战,没想着要掺和到帝国的核心政治斗争中去。 但是多年的官场沉浮让他发现,如果你不和京城那些老油条玩儿政治斗争,你永远都无法真正进入到大明核心权力圈子,就算是在地方上只手遮天,也不能影响到整个朝廷的政策方向。 有中华以来,华夏王朝一直实行着高度集中的中央集权制度,千年以降,已是万民之共识,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任何没有得到中央政府许可的做法,都是在老百姓心中站不住脚的。 故而,为了扩大在中央朝廷中的话语权,李沐别无他法,只有主动去适应对方的行为方式,结交盟友,合纵连横,玩过了之后才发现,其实并不比真刀真枪的战场来的轻松。 “还能有谁,当然是司礼监的掌印大珰,提调东厂的魏公公了。”张国纪故作无奈的道。除了李沐和皇后,以及首辅大臣这些食物链顶端的大佬,其他的人,在公开场合,还真不敢像李沐一般一口一个魏四的喊着。 “魏忠贤?不过奴仆尔。”李沐地位够高,权力够大,自然不用惧他,冷笑一声道:“我不相信,他敢行此隔绝宫闱的大逆之举,以为皇后娘娘好欺负吗?” 其实隔绝宫闱这种事儿,魏忠贤是真的不敢,对于魏忠贤这样无根的人来说,自己没有谋夺篡位的资本,自然就要紧靠皇帝大腿过日子,岂会做这种跟皇上过不去的事情?只不过是外人并不知道,魏忠贤这隔绝宫闱的手段,其实是皇帝授意的罢了。。。 “李大人,魏公公之强大,应该毋庸多言。”张国纪苦笑道:“故而我也是特来邀请李大人进京,不是为了皇后,也是为了我大明社稷,免于落于宫城内官之手啊!” 紫禁城,乾清宫内。 在宫里闷了这么多天,天启现在心情很是烦躁。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研究项目不耐烦了,而是年仅二十二岁的天启,居然发现自己有了些难以言明的隐疾,对于血气方刚的天启皇帝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所以,这两日,天启皇帝更不敢出门了,又不想惊动太医院,生怕自己的问题被被人发现一般,其实这要是在前朝几位先帝在,肯定就毫不犹豫的召太医觐见了,没办法,皇帝还是太年轻,脸皮太薄啊。 天启成天催促着让魏忠贤去找些灵药来,魏忠贤也不负皇帝所望,说是太仆寺卿霍维华,曾经赠给英国公张维贤一剂灵药,名为灵露饮,可助雄风再起,不过英国公彼时倒是用不着,故而也就放下了,现在偶被寻得,也找些宫外的人试了,确实有效,可是因为不是太医开的方子,对于给不给皇上服用,尚有顾虑。 “顾虑什么?”天启听到有这等灵药,早就急不可耐的道:“既然试了无毒有效,那还想什么,赶紧献上来啊。” “诺。”魏忠贤答应着,轻轻拍了拍手,就看见客印月端着一个朱漆木盘,上面装这个精美的瓷瓶子,看上去很是珍贵的样子。 “皇上,这个药,老奴只能给您试试毒了。”魏忠贤残缺之躯,荷尔蒙分泌大大减少,自然药效差得多,但是皇帝吃的东西,遵照规矩,总要有人先尝一口。这里没别人可以帮忙,毕竟皇上的身体状况还处于保密状态,只有魏公公亲自上马,给皇帝试试毒性了。 天启倒是无所谓,他觉得药嘛,吃不死人就成,只要不是毒药,总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看魏忠贤喝了一点依旧活蹦乱跳之后,就让客印月伺候着,也兑着蜂蜜水喝了一小口。 你别说,这灵露饮还是神奇的很,这边天启喝下药大约不到半个时辰,便觉下身隐有暖流穿过,于是一把将客印月揽在怀中,几番揉弄之下,竟然有了反应。天启大喜过望,迫不及待的拉着客印月要成就好事,魏忠贤也就识趣的退了下去。 关了宫门的魏忠贤,听着里面传来客印月让人血脉喷张的娇吟,阴冷的吐出一口气,用微不可查的声音,低低的说道:“皇上,老奴也是没得法子,您别怪我,以后等老奴大限到了,到了那边,再给您当牛做马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乞休 自从开始服用灵露饮之后,皇帝的生活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好久没有上朝的天启皇帝,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皇帝的正经工作,于是喜气洋洋的开始复朝,满朝百官看皇上似乎没有大碍,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没有再去提及魏忠贤隔绝宫闱的事儿。 五月十六日,是百官休沐的第二天,难得天启皇帝准备上朝,官员们自然也要给陛下个面子。不过对于大部分现代人,倒是很难理解,皇权制度下,百官们对于面圣这件事儿有多么执着。 旭日东升,百官入朝觐见,天启皇帝高居九重,时隔将近一个月,再次见到了这些在他眼里名为臣子,实为枷锁的高官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多了吾皇万岁的皇帝已经对这种词不新鲜了,武宗正德皇帝信佛,世宗嘉靖皇帝修道,可是佛道都修了,也没有哪位真的就万岁万万岁了。故而在天启这种理工男眼里,真的就是个场面话而已。 早朝依然是有固定程序的,天启也没有什么自由发挥的空间,无非就是一遍遍的重复“传来”“准奏”,直到最后,已经花甲之年的中极殿大学士,太子太师,特进荣禄大夫,首辅大臣刘一燝,缓缓的走到玉阶跟前,从袖口里掏出封奏折,沉声对天启开口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哦?元辅请讲。”对于首辅大臣,历任大明天子都是要给面子的,毕竟身为宰辅之臣,国家柱石,地位超然,非寻常臣子可比。 “微臣自台山公乞休回乡以后,接任首辅一职,至今也近三年了。”台山公就是原内阁首辅大臣叶向高,字进卿,号台山。 刘一燝抬头,缓缓环顾四周,所有接触到首辅大臣目光的官员,都纷纷把头低了下去。刘一燝心中一叹,表面上不动声色的道:“而今国家内事不决,外患频任,臣身为首辅,实在难当尽责,加之微臣年岁已高,精力难济,还当早退让贤,给后来者一个机会啊。” 老首辅双手奉上奏本,一字一句的对皇帝道:“微臣特向陛下乞骸骨,恳切陛下准奏。” 乞骸骨,就是辞职的意思。在这个时代,官员做官,就等于是卖给帝王家了,故而等到年老之后,就会上疏乞骸骨,希望皇帝把骸骨还给他,批准其告老还乡。 “元辅这是何意?”听闻首辅要辞职,不仅百官吓了一跳,就连皇帝都被惊住了,首辅大臣,系万民福祉于一身,每次去职轮换,要么都是经历了残酷的政治斗争,要么就是老的实在是行动不便,哪有像刘一燝这样,好好的突然上书要回家的? “这个奏本,朕不能准。”天启皇帝虽然不是合格的皇帝,但是什么人有能力他还是知道的,国事艰难,到处漏风,叶向高,刘一燝都是柱国之才,放叶向高回乡,也是形势所逼,没有办法。但是刘一燝首辅做的好好的,也没听谁参劾他,怎么自己就把自己炒了呢? “皇上,臣归心已决,肯定陛下垂怜!”按照规矩,就算首辅大臣辞职,皇帝也要推脱一下,表达自己的挽留之情,以示君臣相得,朝野和睦,虽然刘一燝提了出来,天启还是依旧摇头,将奏本放下道:“元辅乃家国重臣,大明天下,不能没有元辅,这个本朕是无论准不得。元辅有什么困难,可以上疏与朕知道,朕就不相信了,咱大明朝,现在真是见鬼了,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动不动敢和首辅大臣过不去,是不是连基本的上下尊卑,朝廷体面都忘记了?”在天启的眼中,刘一燝估计是受到了他人诬陷参劾被伤了心,这才主动辞请首辅之职,不过皇帝也表达了自己支持老首辅的心意,只要你说,老子整不死丫的。 “陛下,您即使今日不允,老臣也依旧会上疏,劳烦陛下,却是何苦。”刘一燝说着,竟然从袖口里掏出十本奏疏,每一封都写着乞休的字样,看样子老首辅是准备和皇上磕到底了。 “唉,元辅又是何苦。”天启知道刘一燝这一次,怕是心意决绝,真的要走了:“朕若有错处,元辅大可直言,为何硬要弃朕而去呢?” “皇上,微臣老了,真的累了。”刘一燝虽为首辅,实为孤臣,满朝同道,不是被贬,就是已经罢官,或者主动请辞,除了吏部尚书张子续以外,他是上次李沐趁着天罚的东风硬推上去的,算是刘一燝的最大牌小弟以外,其余皆不足道尔。 苦苦支撑这么久,老首辅一是害怕魏忠贤只手遮天,无法收拾,二是为了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李沐保驾护航,现在李沐已经羽翼丰满,长成了一棵连魏忠贤都撼动不得的大树,刘一燝自觉无所遗憾,可以功成身退了。 “如若元辅去职,可有后继之人?”天启没有当朝准奏,那是因为三辞三退的程序要走,但是既然皇帝问了这个话,等于心里上是批准了。 “次辅大臣,建极殿大学士顾秉谦自然会接替老臣之职,为陛下效力。”刘一燝淡淡道,内阁的排位制度是早就定下的成例,刘一燝也不能破这个例,首辅去职之后,顾秉谦将自动进位成为首辅大臣。 “如若如此,文渊阁和东阁两位大学士便已虚位,元辅可有人选?”天启对刘一燝还是十分信任,故而诚心问他继任之人。 “礼部侍郎杨梦衮可入文渊阁,掌大学士一职。”刘一燝此言一出,更是满场皆惊。 大明入内阁为阁臣的基本路线,是进士及第后,经翰林院,詹事府,转任内阁司值郎,六部观政,到郎中,侍郎,然后转任礼部或吏部尚书,最后入阁为内阁大臣。 从来没有哪位侍郎,可以直接越级尚书,成为内阁辅臣的。更不要说,杨梦衮还是铁杆的阉党分子。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刘一燝会举荐张子续入阁为相时,他却推荐了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杨梦衮,这在很多官员眼中,老首辅怕是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吧。 不过既然刘一燝愿意举荐杨梦衮,魏忠贤一派的阉党分子们当然乐见其成,天启皇帝虽然不干活,但是规矩还是懂的,杨侍郎虽无大错也无大功,这样破格提拔,怕是会引起非议啊。 “陛下,非常时期,当有非常任用之法。”刘一燝开了路,阉党当然不能不接着,次辅顾秉谦立刻接着道:“杨大人历任兵,工,刑,礼四部,于各类事务均有涉猎,现在国事艰难,正是鼎革图存之关键时刻,正需要杨大人这样的人物。” “陛下,臣附议。”“臣附议。”“臣亦附议。”这边顾秉谦刚说完,黄立极,施鳯来,冯铨等几个阉党大学士一致赞同。 “那就。。。着廷议推举吧。”天启点头,众位辅臣同意,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站在队列中的杨梦衮简直和做梦一样,谁能想到今天不知出门拜了哪路神仙,好好的砸了个阁老的帽子在脑袋上,真是天上掉馅饼啊。 魏忠贤对刘一燝的上道也是心满意足,正琢磨着是不是和皇上说说,给这老小子一个体面的荣衔让他回乡,没成想下一句,就把魏忠贤给惊了个半死。 “臣举荐太原郡公,七镇总制李沐,遥领东阁大学士,入内阁参赞机务。”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大学士 刘一燝此话一出,好多人都不敢相信,李沐纵然荣衔一品,身居高位,但是那都是武官衔,李大公子的文官衔,现在不过是个兵部稽功司郎中,国子监博士,理学馆司业,满打满算是个从四品,刚刚摸到高官门槛,这就要进内阁参赞机务?内阁是什么地方,是国家军机重地,什么时候,四品官也可以进内阁了? “元辅,这个规矩,可坏的有点大了。”次辅顾秉谦在一边冷笑道:“李郡公战功赫赫,这个我不否认,但是论起品级不过四五品,哪里轮得到他入阁参赞机务?” “顾大人,话是你说的。”刘一燝毫不客气的道:“非常时期,当有非常任用之法,比起杨大人,李郡公历任督抚,从北到南,战功赫赫,为我大明颁布成法,设立海关,朝廷国库困难才稍稍有所缓解,这样的治世之贤臣,破格提拔一下又能如何?” “元辅,就算他李郡公真是神将,可是这品级太低,实在说不过去了吧。”顾秉谦不满的道。 “顾大人,敢问一句,东阁大学士,是几品官?”刘一燝此话一出,把顾秉谦一句话卡在脖子里,差点没晕过去。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那是苦孩子出身,讨过饭,化过缘,从小到大,能吃的苦都吃过,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远胜于常人。故而可以做到事必躬亲,每天批阅奏折四百封。 况且奏折也是又长又短的,总体来说,长的居多。洪武朝甚至有位叫茹太素的仁兄,写了封一万七千字的奏章给朱元璋,堪称大明奏章头一份,连朱元璋都看得崩溃,叫人读给他听,听了六千多字,实在受不了了,派人去把茹大人一顿暴打,打完之后接着听。 全篇一万七千字,一万六千五百字都是废话,剩下五百字提了五条建议,有四条比较不错,皇帝欣然采纳。 所以说,要想做勤奋有为的好皇帝,纵然不少现代人有这个宏图志向,但是真正坐起来,那是千难万难的。 朱元璋死后,后世子孙大多成长于宫城之内,当然受不了朱元璋那种劳模般的工作强度,故而,内阁大学士应运而生。 起初,永乐朝初设内阁大学士,只是作为皇帝的私人秘书,为皇帝读读奏折,写写文章,传个话带个外卖,甚至为防内阁大学士权威过重,几位学士的品级都被定在了正五品。然而,先帝们没想到的是,后代皇帝们,一个比一个懒,事事委以内阁,以致到了成化年间,内阁大学士大多都是一品荣衔,逐渐有了票拟权,六部也全部归属内阁管辖,之后竟有了封驳圣旨的逆天职权。 但是直到如今,内阁大学士都一直只是五品官,各位大学士虽然权势极重,但是本身品级不高。当然,到了后来,大学士们权力日重,品级太低就不像话了,何况每位大学士都从尚书大臣升迁而来,具有钦封的荣衔,大部分都是一品高官,这也就给人留下了一个,内阁大学士们都是一品官的印象。 “这。。。”刘一燝一句话把顾秉谦堵在了原地,内阁大学士是五品没错,但是,谁敢真把大学士当五品官看了?! “论及荣衔,杨梦衮不过侍郎尔,李郡公身为平章军国重事,官居正一品,说到底,和老夫一个官阶,还不够做这个五品的大学士吗?”刘一燝处处拿杨梦衮说事儿,让阉党众人哑口无言。 顾秉谦被刘一燝堵住了话头,这才发现这老小子的“阴险”用心,杨梦衮这个内阁大学士,根本就是刘一燝抛出来给李沐铺路的!既然杨侍郎这样无甚大功,亦可破格提拔,那功劳卓著,历任督抚的李大人又如何不能入阁参赞机务? 至于吏部尚书张子续,刘一燝当然不会让他进内阁,现在的内阁,加上文渊阁,东阁,补全六位大学士后,六个人里面,五个都是阉党成员,张子续一个排在末位的大学士,很难有什么作为。既然如此,不如让张子续继续做他的天官,吏部尚书,掌百官升迁,是唯一可以和阁老们平起平坐的六部堂官。 但是内阁阁臣中,若是多一个李沐,则完全不同,李大公子郡公之身,一品的平章军国重事,手握重兵三十余万,这样的阁臣,放在内阁里,和张子续的作用全然不同。张子续最多给人添个堵,李沐这是当颗大炸弹啊。 刘一燝这下先抑后扬,先吃亏后发力,让杨梦衮这个没什么大用的侍郎进了文渊阁大学士,留下了张子续的吏部尚书,再用杨梦衮做个类比,把李沐进内阁的路顺带趟平。 这一下,事情陷入了僵局,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天启皇帝,九五至尊的大明天子,习惯性的回头看向了站在身边的魏忠贤。 “皇上!”刘一燝看皇帝把目光转向魏忠贤,便抖落衣袖,跪在奉天殿的金砖上,出声高呼道:“老臣,就要向皇上,辞行了。” “唉,元辅你这是。。。”天启被刘一燝这么一说,心下对老首辅不禁生出几分愧疚之情,点头道:“元辅之奏请,朕答应就是。” “臣,谢主隆恩。” “可是皇上。。。”顾秉谦还欲开口,天启就抬手制止道:“顾爱卿无需多言,元辅所说,确有其理,朕既然准了杨爱卿入阁之事,没理由厚此薄比,薄凉功臣,既身为君父,自该赏罚分明。李爱卿本身战功卓著,更是太祖皇帝钦此朕大明良将,朕当然会亲之信之。同杨爱卿一样,着廷议推举入阁!” “臣。。。遵旨。” 。。。。。。 “这是个什么理儿?”西安府的总制府中,李沐看着手里的圣旨发着蒙:“东阁大学士?这。。。这不合规矩啊,这圣旨真的假的?”李沐说着,竟然真的翻来覆去的转起圣旨来。 “这个规矩也真是见了鬼了。”别说李沐,连衍圣公孔胤植都有些蒙了,大明朝文官进身之阶,那是有固定程序的。虽然要按照程序来说,李沐状元出身,一路从翰林院编修,到詹事府左中允,内阁司值郎,稽功司郎中,走的确实是标准的内阁大臣路线。可是时间未到,按照正常程序,李大人还要蹉跎几年,从郎中到侍郎,从侍郎到尚书,然后入阁成为大学士,正常来说,大概需要五年。 这也就是李大人是状元,加之战功显赫,换了别人,少说也要十年。 这一下侍郎,尚书都跳过去了,李督师升级成李阁老,正式成为大明内阁的一份子。 虽说内阁大学士官阶五品,但是在满朝文武中的地位,那是真正的宰辅之臣,除了吏部天官尚可一战,其他各部尚书百官,见到内阁大臣车驾,都要按律制让路,可见其地位之高,权势之大。 “二十七岁。。。嗯,咱大明朝,还有比我更年轻的大学士吗?”翻看半天圣旨,没发现有假的新任东阁大学士李沐得意的道。 “这真没有。”孔胤植摇头笑道:“别说二十七岁,三十岁以下者,你都是头一份儿。” 第二百八十六章 国母 李沐进位内阁大学士,甲子科的其他同年,借着李大公子入阁,刘一燝离职的东风,也纷纷加官进爵。李沐的舅舅范景文迁吏部左侍郎,张溥迁工部右侍郎,张采迁大理寺少卿,华琪芳迁太常寺少卿,吴孔嘉迁吏部文选司郎中,宋应星兼任国子监祭酒,当然,刘一燝走后,其门生张子续,现任的吏部尚书,也自然转而支持李沐,成为李党阵营中最强大的超级大佬。一直在地方权势极重而在中央独木难支的李沐,已经渐渐形成了一个小政治集团,虽然现在还不足以抗衡庞大的阉党,却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是一根埋在魏忠贤心底的刺儿。 朝中人事的变动,其实从来都没有真入了皇帝的眼中,此时的天启皇帝,依然在辛勤的做“小蜜蜂”,每日采花繁忙,和众多侍女妃嫔在后宫中寻欢作乐。 说来也怪,原本皇帝钟情于格物致知之术,并不算什么荒淫天子,但是近来性情却和以往截然不同,不仅每日在宫中与那客印月厮混,更是多次连召数位妃嫔侍寝,起初还是每晚一两人,到后来甚至发展到白日宣淫的地步。 皇帝在宫中愈发胡作非为,终于引起了皇后的极大不满。皇家宫闱的一切事务,都是帝国的体面。 “皇后,不能犹豫了,客氏不除,当为国家大患啊。”皇后的贴身宫女宜卿低声在一边对张嫣道:“李大人从内官中秘选的内军,已经全部交到娘娘的手里,现在不动手,一旦客氏大了肚子,那可是天大的丑闻,让皇家还如何能隐瞒下去?” 客印月纵然和皇上的私情满朝皆知,但是毕竟身份上还是皇帝的乳母,若是在宫城中怀上身孕,那就真是让皇室颜面扫地的下场。 李沐自第一次入京后,就主动出资帮天启办内匠坊,从而选用了不少小太监出宫接受军事训练,内匠坊本是培育内官工匠之所,各种铁器兵器都不稀奇,虽然宫城内不让携带兵刃,但是找些厚实的铁棍子也是可以的。这内军虽说人数不多,都是无根的太监,但是大多培养多年,忠心有嘉,况且紫禁城里面,只要不引来禁军,就那些寻常宫女,怎么会是受过训练的内军的对手? “奉圣夫人虽妖魅惑主,然深得陛下欢心,若是本宫强行将其杖死,怕是会让陛下心生怨恨啊。”张皇后忧心忡忡的道。 “娘娘。”宜卿焦声劝道:“您是大明朝的国母,正宫皇后,母仪天下,处置祸乱后宫的奉圣夫人,正是合情合理,挑不出错处来,先前,您是势单力薄,无能为力。现在有了李大人襄助,兵权钱物,一无所缺,还怕她客印月个骚狐狸精?” “宜卿,怎么说话呢。”张嫣见宜卿话语不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若是这么不清不楚的直接把她打死了去,会不会。。。于制不合,毕竟那也是人命啊。” “娘娘!”宜卿见皇后心软,暗暗跺了跺脚,张嫣形貌端庄,雍容大气,姿色清丽,美貌无瑕。更兼处事公断,心地纯合,可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怎么能对敌人心软呢? 宜卿心里一横,轻声对张嫣道:“娘娘,打死她,有什么可惜,想想张裕妃,您真的觉得,客氏不该死吗?” “这。。。”提起张裕妃,张嫣心里咯噔一下,张裕妃原为宫城婢女,刚烈正直,为人直爽,不愿意与客氏、魏忠贤同流合污,对二人恶行常有不满的言论。天启三年受到皇帝临幸而封妃子,因生得俏丽可爱,人又聪慧善良,当时很是受宠。张皇后见这姑娘嫉恶如仇,性格清正,故亦颇为钟爱。 张裕妃当年怀上龙种,于是被客印月视为眼中钉,虽然张嫣百般维护,但是彼时张皇后实力弱小,自保堪堪,遑论他人。八月初八,按理来说张裕妃应该临近生产,可是女人生产,受各种因素影响,很难准确预测时间。客印月揣着明白装糊涂,诬陷张裕妃假装有孕,罪同欺君,于是张裕妃被废,迁于别宫,客印月说是别宫,其实就是宫墙间的过道,彼时张裕妃还怀有身孕,客印月却断绝了一切饮食供应。连身为皇后的张嫣亲自送些食物都被挡在门外。 八月二十日,渴到极致的张裕妃,只好拖着沉重的身体,匍匐着爬到屋檐下喝雨水止渴。二十二日,因雨水不洁引发高烧不退,在被客印月饿了整整十四天后,不幸香消玉殒,最终被夺取所有封号,按宫女下葬,年仅十八岁。 此事之后,张皇后彻底和阉党决裂,再不稍假以辞色,若不是皇后尊贵,加上皇帝时而伸手维护,张嫣未必就能活着挺到今天。 如此狠毒无情,简直如蛇蝎一般的女人,在宜卿这样的大宫女眼中,正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还谈什么于理不合?实在是多此一举。 张裕妃的事情,难免让皇后伤怀许久,每每念及此事,无不咬牙切齿。但魏忠贤势力强大,客印月又紧紧和魏忠贤绑在一块儿,等闲奈何不了她。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命啊皇后娘娘。”张嫣尚在犹豫之时,门外的突然传来小太监惊呼声,张嫣眉头一皱,对左右言明放人进来,就看到一个穿着宫装的太监,连滚带爬的跑进来,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道:“参见皇后娘娘!快救救我家娘娘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你稳住气息,好好把话给本宫说清楚。”张嫣身为大明国母,自然要有国母的气度,淡淡的回问道:“你是哪出宫室的管事?” “回禀娘娘,奴婢是景阳宫的管事太监,今儿一早,奉圣夫人就来了我们景阳宫,抓住成妃娘娘,说是要治他照看不周,遗落太子的罪名。” “遗落太子?”张嫣奇怪的道:“此话怎讲。” “前些日子天罚,太子殿下和任妃娘娘都不幸薨逝,宫城上下,俱是伤心,成妃娘娘一贯与任妃交好,故而在任妃有事务时代为照看太子,可是那都是娘娘心善,主动帮忙的啊,怎么今日,成了她失职,还成了她的罪名呢?”那小太监哭诉道。 “她好好儿的,怎么突然想去找成妃的事儿?”张嫣疑惑道。 宜卿见皇后发问,主动开口道:“娘娘,昨日皇上经过景阳宫,估计是临幸了成妃,奉圣夫人因此生出怨气来。” “真是放肆!”张皇后玉手拍上那紫檀木桌,气得浑身发抖,恨恨的道:“她客印月,是不是以为,六宫之内,除了她没有别人了?皇上年纪轻轻,尚无后嗣,正该雨露均沾,为我大明万世江山计,如此行事,简直罪同谋逆!” “来人!”张嫣凤冠抖动,怒容满面,气势汹汹的道:“派人去景阳宫,把客印月给本宫抓过来,本宫倒要让她认识认识,什么是大明国母,什么叫统领六宫,母仪天下!”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中宫之威 天启七年五月二十七日,大明帝国的一国之母,中宫张皇后,召见奉圣夫人于坤宁宫。 客印月从成妃的景阳宫出发,到坤宁宫的路上,光是轿子,就要行十余分,客氏在宫中这么多年,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她嫉妒成妃侍寝皇上,一大早就上景阳宫撞门,用鞭子把成妃抽的体无完肤,这回皇后宣召,虽然客印月不怕她,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赶紧通知了魏忠贤,皇后召见她的消息。 客印月乘着十六人抬的歩辇,按规制,这是贵妃才能享有的待遇,客印月在宫内横行惯了,丝毫不客气的带着大批仪仗浩浩荡荡的到了坤宁宫。 穿过坤宁宫的大门,客印月让周围宫人放下歩辇,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冷哼一声,对宫殿内高声喊道:“不知皇后娘娘唤臣妾前来,有何要事?” “奉圣夫人,你好狂妄。”说话间,中宫穿着一身明黄色衮服,身上的补子绣着团龙,腰上系一条明黄色的鸾凤玉带,出来,头上凤冠俨然,气度不凡。皇后贵为中宫,所有衣物之中,只有隆重的帝后衮服绣有团龙补子。 张嫣一身凤冠衮服,顿时惊住了满场的太监宫女。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皇后的正装,所有人都愣住了,只听张嫣的贴身侍女宜卿叫一声道:“尔等放肆!看到皇后銮驾,还不跪下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客印月周围一众宫人齐齐跪下行礼,唯独孤零零的站着她,一双妖魅动人的眼睛浅笑着看着张嫣,口中依旧不愿低头道:“皇后娘娘真是好大的排场啊,今天既非国家正典,亦非大朝觐见,何须穿着一身衮服凤袍,敢问一句,娘娘热否?” “你还知道,本宫是皇后耶?!”张嫣娇斥一声,怒气冲冲道:“客氏,你身为六宫宫人,封号奉圣,得蒙圣宠,恃宠而骄,现在连基本规矩都不懂了,给本宫跪下!” 皇后一声娇喝,满场宫人又是齐齐高喝:“娘娘息怒。” 客印月也算是见了不少风浪的人,自然不会理会,依旧挑衅地看着张嫣,眼里满是讥诮和不屑。 “抓起来。”张嫣从嗓子底里吐出三个字,颤抖的手指着客印月道:“给本宫抓起来。” “我倒要看看谁敢。”客印月知道皇后要找自己的麻烦,早就有所准备,看客印月进坤宁宫的阵仗,怕不是随行了上百宫人,就是备着皇后对她用强。 要说客印月,也算是小心倍至,加了十二分的心思,原本以为,皇后势单力薄,这么多年也没翻起什么大风浪来,基本都在自保的边缘徘徊。结果没想到,皇后一声令下,竟从宫道两边窜出数十个手持铁棍的太监。这些太监看衣饰基本都是低等太监,手上那一米多长的黑乎乎的大铁棍,掂量着怕不是有几十斤重,居然被舞的是虎虎生威,这些人十人为一排,进退有据,身手敏捷,一看就不是寻常宫人可比。 皇后身边有些体己人,客印月是知道的,但是皇家嫔妃的年份都是定例,张嫣贵为中宫,每年年份为白银一千两,大约将近一百万RMB,也算是高薪一族,但是现在内库把持在魏忠贤手中,张皇后每年能领到的年份能有一半就不错了,还要养着坤宁宫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光宜卿这样的大宫女,一年的年份也有好几十两。所以,外人看来锦衣玉食的张皇后,其实也是过得紧紧巴巴,刚好够花。再多养一个闲人,坤宁宫估计就要破产了。 但是这一回,客印月发现,皇后不仅大肆扩充了坤宁宫的宫人数目,更是豢养了这些手持重棍的内军,看那腰牌式样,应该都是内匠坊出身,客印月心中咯噔一下,感到一股凉气袭来,就看四周自己带来的宫人仅一个照面就被打得狼奔逐突,混乱不堪,偏偏这些内军们居然还都懂军阵之法,牢牢的包围住了客印月一干人等,半天功夫,愣是一个都没跑出去。 真是见了鬼了。客印月心中咒骂,皇后这是捡着天上掉下来的金砖了吗? 但是无论客印月怎么咒骂,现在是没办法了,就凭客印月手上那百来号人,又岂是这些被李大公子训练过的内军对手,别说客印月带来百来号人,就是再来数倍,也必然是一样的下场。 张嫣自从天启继位后就正位中宫,七年了,从来没有这么爽过,这个皇后,当到今天,才总算是找到了当皇后的感觉。 料理完了客印月那些随从宫人后,张嫣眼中厉色一闪,开口吩咐道:“给我押过来。” 客印月虽然极力挣扎,口中嘶叫,但是形势如此,根本没有机会让她反抗,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她死死扣住,摁倒在张嫣面前。 “客氏。”张嫣见客印月完全被制住,这才淡淡的道:“你可知罪?” “皇后娘娘,你可要小心啊。”客印月一边挣扎,一边扭曲着脸冷笑道:“不是我太高看自己,就凭您,现在还没有动我的本事。” “是吗?”张嫣轻笑一声,挥手对周围道:“来人,给我杖责八十。” “你敢!张嫣!你敢!你。。。”客印月被几个太监夹住,用布条勒住了嘴,将那一具窈窕诱人的胴体按在长凳上,两个太监举起铁棍掌刑,只见张嫣额头轻点,那铁棍就带着一阵风落在客印月的那极是标致的臀瓣上。 “呜呜。。。”客印月痛到极处,眼泪顺着脸颊,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 “客印月,你不用哭,本宫也不会怜悯你。”张嫣冷冽的声音毫无情感:“你的眼泪,在本宫的眼里,只会让本宫想起来那些被你害死的可怜女子,李成妃,徐淑妃,张裕妃,还有本宫自己的孩子!” 张嫣提起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下子冲到客印月的身前,拉起客印月的长发,用一种仿佛从冥府而来的声音对她道:“客印月,你可知道,今天,本宫等了多久?!客印月,本宫恨啊,恨人命只有一条,你只能死一次,否则,本宫恨不得让你死一千次,一万次!” 多年来,客印月祸乱后宫,残害后妃,害死张嫣的孩子,并让她彻底失去生育能力,这个仇,真是山高海深,难以估量! 客印月看着张嫣眼中那股犹如实质的杀意,她终于有些害怕了,皇后这是下了决心要取她性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了,她身为六宫统领,就算打死了自己,恶了天启皇帝,但是从法理上来说,毫无破绽可言,就算是魏忠贤,也不能因为皇后杖责她而发难。 大明的皇后,帝国的国母,正宫所在,杀你一个奉圣夫人,又算得了什么? “呜呜,呜呜。”客印月眼里的讥讽很快成了恳求,开始拼命的摇头,意图求得皇后的饶恕。张嫣淡淡一笑,对那掌刑的太监道:“十杖之内,让她闭嘴。” 掌刑太监收到命令,便举力全力击打,一杖就把客印月打晕了过去,刚要接着用刑,却听坤宁宫门口传来魏忠贤那尖细的公鸭嗓子。 “皇上驾到!” 第二百八十八章 山崩 魏忠贤的话音刚落,天启一身龙袍常服出现在坤宁宫的门口,紧着一声喝道:“都给朕住手!” 皇帝一开口,所有人都停下了,纷纷下跪行礼道:“臣妾(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起来。”天启皇帝很不耐烦的挥开左右,小跑着来到客印月面前,看了一眼已经晕过去的客印月,抬头看向张皇后,语气不满的道:“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张嫣莲步轻移,来到天启皇帝面前,微微浅笑,端庄典雅道:“臣妾身为中宫,身负统管六宫之责,这奉圣夫人客氏在宫中多年,残害宫妃,无恶不作。今日清晨,只因皇上昨日夜宿景阳宫,对成妃妹妹大发雷霆,竟然以下犯上,不顾尊卑之别,以长鞭殴伤成妃。臣妾身为中宫,施以惩治,正是臣妾的本分。” “皇后,大明六宫是你之职责,朕从未有过存疑。”天启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色,语气渐渐激烈道:“但朕和你夫妻多年,难道皇后不知道朕的心意吗?客氏虽为夫人,然朕心甚爱,一直敬重有加,不愿稍加责备,这些事情,皇后明明知道,可是出于内心妒忌,何苦在这里装聋作哑呢?!” 天启皇帝此话一出,显出内心已是极为不满,但是由于天启夫妻两一直以来感情甚笃,皇帝还是想给皇后留下面子,只要张嫣现在罢手,估计天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她这一回了。 “皇上。”张嫣穿着一身衮服,跪倒在天启面前,语气恳切的道:“大明朝自开国至今,从来没有得到如此恩宠的乳母,国家内外交困,皇上正该发奋图强,肃清朝野,励精图治,鼎革旧弊。后宫稳定,关乎国家大局,臣妾身为皇后,责无旁贷,这客氏久居宫中,嚣张跋扈,无法无天,这么多年,臣妾考虑到皇上心中旧情,一再忍让。今日,这客氏竟然因成妃侍寝而大做文章,更是当众施以刑罚,臣妾想知道,在皇上的眼中,咱大明朝的后宫,还有没有规矩,还需不需要臣妾,去管这个规矩了?” “皇后,你不要不识好歹,朕是在给你机会!”天启虽然对张嫣极为喜爱,但是身为皇帝,被皇后这么顶撞,面子上自然是过不去的,按理来说,平日里张嫣虽然性格有些刚烈,不过大多是冲别人发的火,天启也就没当什么正经大事儿,最多劝说两句罢了。而今天,没想到自己心软还软出问题来了。看样子,张嫣这是恃宠而骄,忘记礼法尊卑了吗。“在紫禁城内,朕是君,还是你是君?你管理六宫,朕无意置喙,但若你要滥用私刑,朕也绝不放纵!” “皇上,臣妾绝不敢忤逆天子。”张嫣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却又毫不退让的样子:“如果皇上觉得臣妾所作所为于法不合,那就请皇上收回臣妾的碟册,臣妾也无其他意见。” “你!”天启皇帝见张嫣似乎冥顽不灵,也真的有些着恼了,不想再和张嫣吵架,转身对魏忠贤寒声道:“大伴,你在那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客氏带走。” “诺”魏忠贤应了一声,转头让人去抬客印月。却没想到,魏忠贤的人刚一动,张嫣又娇斥一声道:“站住。” 张嫣伸出手,从头上缓缓取下皇后凤冠,缓缓的放在天启的脚边,沉声对天启道:“如果皇上今天执意带走客氏,那臣妾颜面扫地,再无威望可言。朝野上下,人人都会议论,大明朝的中宫,居然连一位夫人都惩治不了,那臣妾这个皇后,还有什么做的必要呢?” 张嫣顿了顿,语气坚定的对皇帝道:“臣妾已无母仪天下之威仪,还请皇上,收回臣妾的碟册。” 天启听到此话,瞳孔急剧的收缩,颤抖着指着皇后道:“张嫣,你敢威胁朕,你竟敢威胁朕?!” “皇上,忠言逆耳利于行,臣妾一片赤诚,毫无私心,我大明六宫妃嫔无数,具有良德,正淑纯合,唯有客氏,心肠歹毒,嚣张跋扈,不予严惩,难以服众!如果皇上今天执意要为客氏开脱,那臣妾只好请皇上,废了正宫,另寻他贤。” “张嫣,张嫣,你真是,狂悖之极!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废了你这个中宫?!”天启怒气生腾,环顾四周,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而声音冷冽道:“这些内军,都从何而来?” “都是臣妾宫份所召,客氏势大,坤宁宫亦感心寒,召些宫人护院罢了。”张嫣沉声答道。 “宫人?你跟朕说这是宫人?”天启皇帝怒极反笑,目光灼灼的喝道:“你一年宫份不过一千两,就算是加上朕的赏赐,也不足以豢养这上百内军。当初由太原郡公李沐出资,朕在宫内设了内匠坊,为了培养内匠,朕还多次亲自前往教授。由于匠作性质特殊,需要大量火药,武器,甚至各种先进枪械火炮一应俱全,故而朕准了李爱卿的奏请,在内匠坊培养内军,专门看守这些重要军备物资。你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些都是内匠坊学习打造各类铁器,看守武备库房的内军!” 天启气愤填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张嫣点头冷冽道:“朕说上次,朕在乾清宫罢朝一月之久,未曾与外界有任何联系,按他李沐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会抗旨来京城一趟,防止从宫中传出什么对他不利的旨意。朕是等啊,等啊,等了许久见他没来。朕还以为李郡公真的公忠体国,赤子之诚。原来是他攀上你,攀上了我大明朝的皇后,宫城内外,他了如指掌,不是他忠心有嘉,而是朕的后宫,出了吕皇后!” (刘邦的皇后吕氏,以干涉朝政,权力滔天而闻名。) “皇上,臣妾不敢。臣妾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我大明的社稷宗庙计。”张嫣回道。 “好,好,好一个为了朕,为了社稷,为了宗庙。”天启脸色潮红,嘴里嘟嘟囔囔道:“朕之前,最相信者,就是你和李爱卿,现在你们两个,居然联起手来对付朕,哈哈,哈哈哈,朕这个皇帝,可笑啊!可悲啊!” 话说到这里,天启一口气没接上来,急火攻心,脸如金纸,居然直直的倒了下去。 “皇上!皇上!” 第二百八十九章 圣躬有恙 “陈院判,荀太医,皇上这是怎么了?”紫禁城乾清宫内,张嫣面色焦急的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两位太医,语气急切的问道。 “皇后娘娘,皇上他。。。”陈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平日里也是给贵人们看病看得多了,只要不是特别讳疾忌医的,他大多也都如实相告病情,毕竟陈院判杏林圣手,医术高明,紫禁城里上上下下的贵人们都指望着他,可轻易不能开罪了。 “你有话直说。”张嫣看着陈院判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本宫是一国之母,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你且说于我听。”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原本自上次游船意外落水之后,微臣精心为皇上调理,使用了无数天材地宝。原本近来微臣数次为皇上请脉,见皇上虽然体质仍未痊愈,但因皇上年纪尚轻,恢复速度极佳,看上去是无碍的。。。只是。。。”陈院判说到这里,却又再次迟疑起来,眼神偷偷瞄向一边默默无闻的魏忠贤。 “本宫问你话,你看魏公公做什么。”张嫣瞅着陈院判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在看魏忠贤的眼色,真是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善的道:“你是认为本宫在这紫禁城内,还没有魏公公能做的了主,是也不是?” “皇后娘娘,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其实陈院判心里就是想得,但是面儿上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况且今日皇后在坤宁宫大发了一通火,把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客嬷嬷打了个半死,魏忠贤也没说什么。怕是这宫城里的风向,要变了啊。。。 “那你老实告诉本宫,皇上到底所患何疾,为何踟蹰不言?”张嫣厉声问道。 “娘娘,微臣有苦衷啊。”陈院判说着,眼神扫过两边的宫人,张嫣心领神会,伸手摆了摆,屏退了左右,甚至连另一位太医都离开了。只留下魏忠贤和张嫣自己,随后,张嫣转过身来对陈院判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诺,娘娘。”陈院判这才开口小声道:“皇上原本体质正在恢复,本元不固,这个时候正需静心寡欲,用心调养。然而皇上这些时日,留恋后宫,房事不断,加之为了强撑病体,临幸妃嫔,食用了透支本元的虎狼之药,这皇上原本经历上次游船之事,体虚而气若,固本培元极为重要。这一下,却彻底被猛药和纵欲攻倒了,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龙体有崩坏之险。。。”陈院判一语既出,堪称石破天惊,张嫣一下子愣住了,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说,陛下有性命之虞?” 陈院判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魏忠贤的眼中喜色一闪,随后又迅速恢复了正常。天启的身体状况,没有比他和客印月更了解的人了。那太仆寺卿霍维华献上的灵露饮,根本就是些精心调配,大幅提升**的烈性春药。天启原本因为落水留下了病根,以致房事不举,但是年纪不大,本是可以通过调养痊愈的。但是魏忠贤抓住了皇帝年轻焦躁的心里,献上这罪该万死的灵露饮,就是要置天子于死地! “大胆,你这庸医简直危言耸听!”魏忠贤心中暗喜,自然不能在皇后面前表现出来。装出一副忠心耿耿,不敢相信的样子道:“皇后娘娘,老奴从少时就陪伴皇上,皇上的身体老奴是知道的,陛下从来少有病灾,且从不荒淫,绝无本元泄出的问题,这庸医口出狂言,居心叵测,请娘娘重重治罪!” “内相,内相,微臣没有,微臣冤枉啊。”魏忠贤这一开口,陈院判都快被吓得失了魂,魏公公那是什么人,在大明只手遮天的九千岁!现在皇上又是昏迷不醒,他魏公公和皇帝的权力几乎无异。 “魏公公,陈院判杏林国手,又事涉家国大事,不会妄议的。”张嫣听到陈院判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天启虽然不是什么靠谱的皇帝,但是从来没有薄凉夫妇之情,相反对于她这个皇后极尽照顾和疼爱,对于身在皇家的天启来说已经殊为不易。张嫣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一个男人,真心的爱他,念他,虽然因为客氏毒手而失去生育能力让张嫣心有怨气,但是爱憎分明的皇后却未曾改变初心。 “娘娘,事情到了如今,微臣身为太医院判,唯一能做之事,只是尽力为陛下延续命脉,从朝廷大局来看,还当早做计议。”陈院判沉声道。 “陛下,陛下!你不能这么弃老奴而去啊陛下!”魏忠贤哭喊着,一副死了亲爹的伤心样子,扯着一副公鸭嗓子趴在天启的面前嚎着:“陛下,您不能有事啊,肯定会有办法治的,陛下,您撑住,老奴去给您找医生。” “找医生?”张嫣木然的眼神看向魏忠贤,淡淡的问道:“哪儿去找?” “据说。。。李经略在东南任职经略的时候,江南有国手名为李中梓,曾经为郡公夫人李妍儿诊病,名扬天下,若是召此人入京。或有转机。”魏忠贤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反而主动提出要召见神医入京。 “江南到京师,何止千里,就算沿途一路护送,直至京师,也要将近一月,皇上能撑那么久吗?”张嫣转头看向陈院判。 “回禀娘娘,微臣尽力而为。”陈院判知道这是天大的干系,也不敢把话说满了,不过看那意思,应当问题不大。 “那就劳烦魏公公尽快从江南召国手入京吧。”张嫣有些疲惫的吩咐道:“皇上圣躬之情况,绝不允许外传,有违令者,杀无赦!” “诺。” “另外,传本宫懿旨,召首辅大臣顾秉谦,次辅大臣黄立极,入文渊阁议事,召太原郡公,七镇总制,东阁大学士李沐,入京议事!”张嫣吩咐道。 “诺。”魏忠贤听到李沐,眼中寒光一闪,本欲反对,但是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老老实实的应下了。 张嫣看魏忠贤没有反对,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嘴唇微启,做了个口型道:“我大明朝时至今日,尚有柱国者否?” 第二百九十章 一二家常 西安的总制府厢房内,精致华美的雕花木床上,曾经清冷狠辣的白莲圣女洛鸢,全身一丝不挂,一双雪白浑圆的长腿亮的让人不由得心旌动摇,不过如此诱人美景,现在却只归李郡公一人独赏。 洛鸢的身体嫩白如玉,却唯独从右胸到腰部有一处淡淡的疤痕,虽然现在已经不甚打紧,但是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皮肤上的细微区别。 李沐抱着洛鸢,激情过后,看到洛圣女腰上的疤痕,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刚刚触到佳人敏感的肌肤,就惹来一声浅浅的娇吟。 “疼吗?”虽然知道这是个傻问题,李沐还是出言问了。天启二年,也就是五年前,李沐视察锦州军营时,遭遇洛攸刺杀,是洛鸢帮他挡下了那一剑,结果落下了无法痊愈的疤痕,让李沐心中唏嘘不已。不知不觉,五年过去了,当初在官道边截杀他的刺客,最终成为了自己的枕边人,人生际遇,确有无数神奇之处。 “这么久了,又岂会疼痛。”洛鸢在交欢时并不清冷,反而热情如火,只是激情过后,洛姑娘总会恢复到那种淡然若风的姿态,倒是这么多年,也一点没变。 “傻姑娘,当初为我挡那一剑,真是把我吓得不轻。”李沐知道洛鸢的性子,手上的力道也加大了一些,把心爱的女人往怀中紧了紧,贴着她光滑绝美的脸颊道:“我这人,战场上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也是习惯了,下回可别这么傻了。” “不行。”洛鸢像只小猫一样窝在丈夫的怀里,却依旧浅浅的,坚定地道:“想杀你,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你这丫头,真是。。。固执!”李沐伸手轻轻刮了一下洛鸢的琼鼻,引得她咯咯笑出声来,转而也伸手推着李沐,看着他的眼睛,一边笑一边说着:“好啦,妍儿还在等着你呢,总不该让她一直空守下去。” “咦?我这么个香饽饽在家里,你们怎么也不争宠呢?”李大公子可能是近来生活节奏太好了,竟然自己找起虐来。 “争宠?你以为你是那小皇帝呢。”洛鸢白莲出身,对皇家毫无敬仰之心,好看的琼鼻皱了皱,不屑的道:“要是像小皇帝那样无度索取,说不定,年纪轻轻就要透支本元,难得长寿哟。” “你啊。”李沐哭笑不得的穿好衣服,转而出了洛鸢的房门,向若菡的房里走去。 总制府虽然戒备森严,但是规制不大,李沐闲庭信步的晃荡了几分钟,脑子里闪过前几天收到的消息。 刘一燝辞官回乡了,顾秉谦继任内阁首辅大臣,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好消息,顾秉谦的上位,表示大明朝廷最后一处净土,内阁首辅的票拟权,也落入了阉党的手中。 魏忠贤权势已达极盛,满朝文武,除了平日里都不怎么说话的吏部尚书张子续,其他所有高官,几乎已被阉党垄端。那他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会盯上高居九重的皇帝。 对于这老阉奴的心理,李沐也能猜出七八分来。起先的魏忠贤,也算是个忠心耿耿的奴仆的,可是随着权势越来越大,安全感反而在不停的上升。尤其是自己上次借着天罚的事情摆了他一道之后,皇帝多少有些怀疑他。对于魏忠贤来说,失去皇帝的圣眷,无疑是他承受不起的。要么,他努力重新获得皇帝的绝对信任,要么,就把皇帝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沐郎。”李沐想着想着,突然听见一声温柔的呼唤,抬眼一看,正是明露郡主李妍儿,穿着一袭浅蓝色的汉装,俏生生的站在李沐的面前。 “妍儿。”李沐对着李妍儿温和道:“怎么觉得你清减了一些。” “真的吗?”李妍儿起先是喜上眉梢,女孩子嘛,谁不喜欢听心上人说她姿容窈窕呢,后来却又不知为什么黯淡了下去,低着头可怜巴巴的道:“也不知是不是我不争气,为何这么久,一点。。。一点反应也无。” “什么反应?”李沐起先并未反应过来,转眼看着李妍儿一双美丽的眸子看着自己的小腹,这才回过神来,牵起明露的手道:“这些事情,肯定要靠缘分的呀。” “那缘分什么时候来。”李妍儿本是有些娇柔的性格,现在嫁为人妇,显得更是娇憨,很是不依的摇着李沐的手,眼睛里满是祈求的样子,让李沐恨不得直接把她就地正法算了。 暗暗下定决心晚上要好好治治小美人之后,李沐就带着李妍儿联袂进入若菡的房间。若菡怀孕已有三个月,肚子还不是特别明显,不过却丝毫无损她绝色美人的气质,比起以前的明艳动人,现在的若菡连走路都透露着十二分的小心,反而显出优雅高贵的气质来。 若菡的房内,李沐的贴心小侍女伊宁正在小心翼翼的从一个陶罐中盛出青翠的羹汤,从李郡公的角度看过去,伊宁一身粉色长裙,颇有几分宫廷式样的味道。现在的小丫头已经二十二岁了,身段窈窕诱人,只是身量比两位郡主差一些。不过伊宁那绝美的长发,现在已经留到了翘臀之上,却毫无分叉暗淡之色,看来这发质好,也算是一门天赋啊。 “公子来啦。”自从若菡怀孕之后,李沐简直就是把她当国宝来看待,前世今生,李大公子都是头一回做父亲,自然紧张无比,只好把能找到的最好的都找来。光专门派给若菡的伶俐侍女就有十几个,不过论起信任,当然还是伊宁最为妥帖。 “这做的是什么?”李沐一进门就问到一股香气,不由得咋咋嘴,伸手就要抢伊宁手里的碗,伊宁也只好松手给他了。看着这坏人尝了好几口,才意犹未尽的道:“伊宁啊,你这煲汤的水准,这几年真是长进太多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就知道吃。”李沐的话音刚落,就看若菡一身薄纱长裙,迈着莲步轻移而来,一边走路一边嗔怪道。养胎的日子里,若菡锻炼的次数明显减少,倒是显得丰腴了一些,不过却丝毫无损于佳人的丽色。反而多出几分端庄气质,颇有郡公夫人的气度。 李沐看若菡出来了,赶紧伸手搀扶道:“菡儿,你身子重,就不要起身了。” “哪里有那么娇贵。”若菡虽说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却还是一副娇蛮的样子,抬眼看了一眼瓦罐中的汤羹,气鼓鼓的道:“哼,我要不来,都给你一个人吃光了。” “夫人要吃,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的。”伊宁又盛了一碗羹汤,递给若菡,掩嘴笑道:“这鸡蛋翡翠羹,本是寻常物什,夫人还怕咱府上买不起嘛。” “你这小丫头,说了多少次,要叫姐姐。”若菡接过鸡蛋羹,轻轻拍了一下伊宁的小脑袋。 这个“姐姐”,包含了太多的含义,让伊宁的眼光暗了下去,嗫嚅着道:“奴婢。。。哪有资格叫您姐姐。” 就在屋内气氛微微有些尴尬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侍女的声音:“老爷,府外传来消息,说咱们府上的刘将军被大理寺抓了!” 刘将军,就是李沐的亲卫队长六棋,虽然只是个队长,但是宰相门前三品官,依然有个游击将军的官衔,六棋的大名叫刘启,李大公子开口闭口六儿,六儿的叫,但是所有侍女都会尊称他一声刘将军。 “大理寺?”李沐皱了皱眉,沉声道:“吩咐车夫,去大理寺看看。” “诺。” 第二百九十一章 旧例和新法 李沐为了在七镇辖地推行新的《民政条例》,《商业条例》,《军务条例》,着卢象升设立了大理寺,让亢青岩接手商监总署,命李自成管理大理寺军寺,并以山西道,陕西道监察御史为监察御史台监督新法执行,以极其坚决的态度维护新法,不料,这一回,竟然查到了自家人的头上。 现在的大理寺,在七镇辖地内的地位水涨船高,故而大理寺衙门,也堂而皇之的搬到了钟楼大街上,不过大理寺虽有审理之责,却无缉捕之权,否则就等于是又造了个新的“锦衣卫”出来,可非李郡公所愿。 “太原郡公,七镇总制,平章军国重事,东阁大学士李大人到!”李沐一出现,门口的卫兵就立刻高喊出声,李沐看也没看他们,就直入中堂,眼前跪着的被五花大绑的汉子,正是李府的亲卫队长,李沐最重要的心腹,六棋。 看到李沐来了,堂内所有人都纷纷起身,包括李沐的七镇大理寺卿卢象升,商监总署署长亢青岩,陕西道监察御史王晔,西安知府赵伦。西安府内能管事儿的官员,除了巡抚曹允桢和总督孙传庭以外,其余的几乎都在这儿了。 “下官参见大人。” “诸位同僚不用多礼。”李沐摆摆手,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对卢象升示意道:“卢大人继续审理吧。” 看李沐坐下,陕西道监察御史王晔有些不安的望向堂上的卢象升,王御史是正经进士出身的传统官员,对于上下尊卑还是心里有数的,原本商监总署的亢青岩一力让他御史台一起,要求西安府抓捕刘启,王御史心里那是一万个不情愿。李沐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大明朝能数得上高官头衔,李沐几乎都换了个遍,从平章军国重事,太原郡公,七镇总制等武职勋贵,到东阁大学士这样的顶级文官,李大公子手操文武大权于一身,不是宰相,已远胜宰辅。他手下的亲卫队长,岂是小小的西安府可以审讯的? “堂下所跪,可是总制府内卫队长,游击将军刘启?”见李沐没什么特别的指示,卢象升沉声发问道。 看到李沐到来,六棋自觉有了人撑腰,但是他为人伶俐,知道李沐最嫉强权欺压,盛气凌人,所以也老老实实的答道:“是。” “本官问你,你可知所犯何罪?”卢象升继续发问道。 “回大人,末将不知。” “亢大人,赵大人,请读诉讼状。”卢象升按照规矩道。 “是,上卿大人。”亢青岩自从上次打印了对晋商的货币战后,就一直管着商监总署,征收商税,平抑物价,权力不小,不过对于卢象升还是会尊一声上卿,盖因虽然大理寺一直以来在大明的职权不盛。可在这西安城内则全然不同,大理寺所决之案件,西安府,甚至陕西镇,陕甘总督府都无权过问,权力之可怕,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刘启将军,乃游击将军衔,总制府内卫队长,因发延绥镇两万四千七百余副训甲替代重甲而获罪。此事,由大理寺军寺请讼,经由我商监总署和西安府核查北上之军用品库存,确为训甲无疑,故诉至大理寺,请以贪墨军需罪,论罪而罚。”亢青岩一字一句的拿着状纸读道。 “刘将军,你可有辩解?”卢象升转而问刘启道。 “末将确以训甲替换重甲发往延绥,但只是循为旧例,从无贪墨之心!”六棋斩钉截铁的说道。 训甲,即为平日训练所用的铠甲。在这个时代,由于冶铁和铸造技术的落后,精良铠甲的铸造时间长,铸成难度大,成品率低,所以在军需品中非常贵重。除非战时需要,士兵们在训练时都会穿戴纸板所做的训甲。这种训甲价格低廉,制造简单,坏了也不心疼,所以在九边将士中使用极为普遍。 但是训甲之所以为训甲,那是正当平日里训练才能用的,真正上了战场,这种纸板所制的铠甲不堪一击,不可能对人体起到防护作用。若刘启真的用训甲替代正常的重甲发往边镇,这个罪名可着实不轻啊。 “旧例?什么旧例?”按照规定,犯人有充分的自辩,举证的权力,所以卢大人也就耐心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谁知六棋原本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问到具体问题突然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的迟疑了半天,眼神不住的往李沐身上瞟。 “怎么,什么旧例,竟不能说给诸位大人听?”李沐见六棋把眼神往自己身上拉,很是疑惑的问道,他自知从未授意六棋做过这种中饱私囊,替换铠甲的事情,但是看六棋的眼神,似乎却又和自己有莫大的干系一般,真是奇怪的很。 “因为。。。因为延绥镇。。。不是咱府上的兵。。。”六棋此话一出,卢象升便恍然大悟,但亢青岩却依旧奇怪的问道:“什么叫延绥镇不是你府上的兵?” “因为在你刘将军的眼里,非得在脑门上刻个李字,才算咱府上的兵吧。”李沐多年征战,熟悉兵事就像左手熟悉右手一般,六棋话一说出口,李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声调冷冽的道。 这个时代的明军,因为明初实行军户制度,军官的后代还是军官,士卒的后代一直是士卒,历经漫长的世袭,早就形成了一个个固若金汤的地方势力集团。 大的将领平日里就会蓄养精锐的私兵来维持权威,这些近卫军装备好,伙食好,饷银高,训练精良,作战勇猛,基本是明军主要战斗力的全部来源。其他的卫所兵,大部分处于边缘化的处境,无论是饷银,装备,武器,训练都完全不被上司放在眼里。在山东,河南,湖北这些内地行省,很多地方的卫所兵空有数字,实则和乞丐无异,都是靠着自己转写辛苦钱谋生,所以才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谚语。 在六棋的眼中,大明九边中的七镇,固原总兵在上次天罚中失踪,到现在没找到尸首(历史上也确实失踪了),太原,宣府,大同,那都是晋兵辖地,等于是李沐的身边人,太原总兵熊成是李沐的至交好友。陕甘总督孙传庭也是李沐一手提拔,加上新任甘肃总兵马三跃那也是李沐的亲兵出身。唯独延绥镇的总兵孙培正,原先是太原总兵官,有很深的晋党烙印,算得上是实打实的老西一派,应该和晋商集团渊源不浅。现在六棋奉命监督甲胄调配工作,在他眼中,除了延绥镇,其他六镇都是李家的私兵呢,唯独这个延绥,绝不能让他捡了漏去。 这就是六棋所说的“旧例”,也是大明军备体系落后,愚蠢的代表,军户制在一开始,确实减轻了国家供养军队的负担,但是时间推移,军队越发糜烂,也直接导致了如今庞大的,号称员额两百万的大明帝国,居然连数十万有战斗力的甲士都找不到。 “旧例?你也知道是旧例?!”李沐勃然而起,怒声对六棋道:“你自己做的好事,居然怪到这些陈旧陋习的身上。” 大明的军事体系极度僵化落后,李沐一直着力革除旧弊,颁布军衔制,限定官兵衔级,一切待遇以军衔为准,不看亲疏之别,正是为了改变自开国以来,高级将领私养家兵的陋习。而革除一个旧的将门集团,产生一个新的李氏集团,实非李沐所愿也。 “大人请息怒。”卢象升对李沐浅笑道:“大理寺审案,请大人勿要影响当事人情绪。” “是本官的不是。”李郡公从善如流道:“也请上卿大人勿念此人身份,按新颁之律法,秉公处置就是!”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入京议事 因为六棋并未贪墨甲胄,而是未按规定划拨铠甲,大理寺经审理后,决定不附议商监总署所提出的贪墨罪,而以渎职罪论处。即刻革职查办,徒刑两年。 六棋本身是十级的左庶长,在军队中衔级已经很高,更不要说他还是李府的亲卫队长,这一回因循旧例而触犯刑律,依旧按军律论处,给整个西北诸镇的官兵树立了律法尊严的榜样。 六棋的案子结了,李沐也有些唏嘘。毕竟作为自己最信任的亲兵队长,六棋本身并没有什么品质问题。但是这种以圈养家奴的心态蓄养军队,是李沐竭力想要改变和阻止的旧制,就算是为了推行自己一直最为关注的军制改革,李大公子也绝不会手软。 现在的李沐,从一介白身,逐渐走向大明王朝权力的顶峰,也慢慢学会了在理智和感情中的取舍。现在的李郡公,为了自己的最终目标,历经挣扎之后,还是决定拿自己亲信的亲卫开这个刀。高处不胜寒,哪怕李沐有千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尊重大理寺的判罚。 好的制度,建立起来实属不易,想要毁坏却又轻而易举。李沐不是没有改变大理寺判罚的能力,只是他这样做了,就会和自己一直宣扬的,有法必依的治理方略背道而驰,律法的尊严,就在于它会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 “大人。”李沐兀自感叹了没一会儿,就见李自成从侧后方小跑过来,凑在李沐的耳边轻声道:“府里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颁了懿旨,让您入京议事。” “懿旨?”李沐有些莫名其妙的道:“怎么突然来了懿旨?” “这个属下不知,但是据来传旨的番子说,皇上似乎圣躬不虞,为防有变,召内阁大学士入宫面圣。”李自成压低了声音道。 李沐远在西安,手握七镇,虽然担了个东阁大学士的名头,但是谁也不会真的就找他入阁参赞机务了。毕竟九边防线是军国大事,总不能让李督师隔三差五的抛下手上的事情,入京讨论机要,万一蒙古人入寇大明。九边明军失去指挥一败涂地,又该是谁的责任呢? 不过纵然如此,皇后依旧下懿旨召李沐入京,必然是皇帝的身体不容乐观,看这急急忙忙的意思,恐怕要有变天的可能! 六月初的北京城,已经有些炎热了,四九城这个地方,作为大明帝国的都城,虽有其特殊的战略地位,但是仅从生态气候上来说,算不上什么理想的都城之选。 京城里的生活,在大明朝其他地区的老百姓眼中,那自然是丰富快乐,夜夜笙歌的。但是四九城内土生土长的老人会告诉你,在这个热天儿热死人,冷天冻成棍儿的地方,夜夜肯定是笙歌不起来的,大部分时候,只要不是迫不得已,谁都爱在屋里猫着。 李大公子出于工作需要,隔三差五的出差奔一回京城,虽说对四九城内的各色小吃流连忘返,但是对这个地方的气候实在是爱不起来,这还刚进六月呢,京城就已经热得让人直心慌,仿佛昨天还在过的冬季,一夜之间就翻了过去,老天爷也是个马虎人,两页一起翻着,压根就没见着春天这一篇儿。 这回再入京,李沐的地位再次水涨船高,曾经的李大人,因为督抚各省军兵,加上本身又是太原郡公,在朝中的拥趸大多都是武官勋贵。如今,老首辅刘一燝器重他,临走之前还不忘抬他一手,愣是把这位年轻的李郡公抬进了内阁。大明朝阁臣威重权盛,地位极是清贵,文官们自然也就高看他一眼。 李沐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京师,反而变得不着急了。现在宫里的情形对他来说两眼一抹黑,贸然前去“议事”,可得提防着被魏忠贤那老阉奴下了套。现在情势特殊,皇上看上去已经不能理事,所有的政务全权委托内阁处理。魏忠贤同时把持着内阁和司礼监,皇上一病倒,他的权力其实和皇帝几无两样。 这一次,李沐一点儿都不敢托大,从西北带来了卫队和亲信的北云兵,光入城护卫的卫士就有一千多人。城外更是有五千北云兵,另有数万精锐边军驻扎在宛平,只要城内有警,即可挥师京城。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沐也抱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老阉奴一时冲昏了头脑,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戕害之举。 宫城之内,李沐早就悄悄安插了千余内军,皇后手上的那些,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全部实力。只不过这些内军,还不到动用的时候,大明朝的政权若是能平稳交接,又何必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呢。 这边李沐刚刚回到自己在京城的宅邸,那边李自成就拿着拜帖来唤道:“大人,大人,门房那边的消息,信王殿下来了。” 六棋被大理寺收押之后,李自成就成为了李沐的身边亲卫,虽然这小子在历史上有着闯王的赫赫声名,不过现在的李自成明显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只想着好好的做自己的差事,求得李沐的赏识。 信王殿下,就是后来的崇祯,如果天启皇帝真的有什么不测的话,不出意外,他就会接手大明的神器,成为新的帝国君主。 “快请。”李沐对信王其实没什么好印象,这位信王殿下虽不昏庸,但是疑心病极重,控制欲很强,和李沐的政治理念全然不同。这是注定和他走不到一条路上的人,自然不会让李沐心生亲近之意。 李沐吩咐下去,立刻就有侍卫带着崇祯入了李府正堂,崇祯刚刚迈过门槛,李沐便恭敬行礼道:“参见信王殿下。” “哈哈,李阁老免礼。”崇祯现在刚刚十七岁,却已隐有几分政治家的风范,温文尔雅,收拢人心的手段不亚于那些宦海沉浮的老油条,虽然李沐心中不以为意,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崇祯的气场,比起向来不务正业的天启皇帝,倒是很有些帝王气度。 李沐名头一大堆,手握重兵,但是在大明官员的眼中,还是这个“东阁大学士”分量最重,毕竟大明朝文贵武贱,以文御武,文官的品级可比武官值钱不少,东阁大学士,那可是文官们的梦想,顶级大佬的存在。称呼对方,当然要给对方选最高的帽子戴了。 李沐不过二十七岁,正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却被安上了一个“阁老”的称呼,让李大公子心中有些别扭,不过阁老是对内阁大学士们的尊称,李沐总不能拿这个挑对方的错处。。。 “李阁老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崇祯微笑着抬了抬手,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客位上坐下,开口一句话就把李沐给吓了一跳。 “不知李阁老可曾知晓,皇兄身染沉疾,太医束手无策,怕是不出十余日,就有龙驭宾天的可能!” 第二百九十三章 龙纹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如此公然谈论皇上的身体状况,是极大的忌讳,何况崇祯本身就是皇室成员。 虽然,崇祯大大方方的在这里讨论天启命不久矣的讯息,算的上是先声夺人,尽力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但是在早就和那些老油条不知道上下博弈了多少年的李沐看来,未免显得有些单薄幼稚。 见崇祯的那状若淡然的眼神中聚集了极其热切的目光,显然是在强行隐藏自己的情绪。以崇祯现如今的势力,不可能知道天启皇帝的真实状况。这位信王殿下,目前为止说到底只有一位位高权重,还说得上话的铁杆支持者,还是远在宁远的袁崇焕,他是兵部尚书衔经略辽东,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可是在京城中的实力,比起李沐都远远不如。所以李沐非常肯定,他知道的事,崇祯不一定知道,他不知道的事,崇祯一定也不知道。 崇祯估计是早从老阉奴那吃了瘪,过来套自己的话呢。要说天启皇帝的身体状况,除了魏忠贤和李沐以外,最关心的莫过于他了。皇帝年纪轻轻身患重疾,尚且没有子嗣流传,万一有了什么好歹,他就是下一任皇位的唯一人选。 “殿下,陛下春秋鼎盛,年岁尚轻,只不过偶感小疾,怎会有如此沉疴,臣相信陛下定然洪福齐天,不日即可痊愈视朝,殿下身为信王,为皇室楷模领驭百官,此时更应沉稳有度,不该轻信谣言。”李沐轻轻笑道,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崇祯听着李沐说的每一个字,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沐的表情变化,可惜结果却让他失望了。大明朝目前唯一可以和魏忠贤掰一掰手腕的李郡公,此时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更无法知晓自己这个假设的真假。 难不成李沐真的不知道宫城里情形?崇祯心中有些疑惑,他虽然身为皇室成员,但是魏忠贤从来未曾真心信任过他,现在真到了节骨眼上,老阉奴像防贼一样防着他,让崇祯心里着实没底。 “希望皇兄逢凶化吉吧。”崇祯见表面上问不出什么,只好讪讪地笑道:“据说皇嫂已经下懿旨请江南名医李中梓入京为皇兄诊病,一月可到京师。” 李沐知道,崇祯虽然年轻,但是聪明绝顶,李中梓在李沐任职东南经略的时候,因为救了明露郡主李妍儿的命而受到李沐的赏识,其开设的千经堂已俨然成为大明第一药馆,药房医馆遍及江南诸省,医术高明,名声斐然。崇祯皇帝也是个机灵人,知道李沐和李中梓的关系极佳,转而换了突破口来攻破李沐的心防。 “呵呵。”李沐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笑容,不过这回倒没有接着敷衍了事,而是明确的答道:“李国手估计赶不上陛下的病了。” “哦?”崇祯见李沐似乎想透露一些信息,赶紧追问道:“阁老这是何意。” “李神医早已奉诏启程,但是官船刚到徐州就走水数次,不得不返回上海。估计数日之后会重新启程来京。”李沐断了断,继而沉声道:“不过,李神医除非神仙之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否则,他是到不了京师的!” 听闻李沐此语,崇祯沉默了,李沐这句话,包含了很多信息。李中梓不可能上京是一条,另外,其实就是告诉他,天启很可能,已经药石无医,否则,某些心怀不轨的人,为何要如此尽心尽力的阻止李中梓赴京为皇帝诊治。 崇祯眼神闪烁了良久,才压低声音,对李沐充满希冀的道:“如果神器有变,阁老可有属意。” 神器鼎革,当有继任,而现如今的大明,除了崇祯本身为信王之外,其实按照长幼秩序,并非没有他人可选。 远了不说,在万历年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福王朱常洵就早就派了人入京结交大臣,不过老福王年岁已高,国本之争也基本耗尽了他的心力,现在所做的,都是为了他那刚刚成年的福王世子朱由崧。 朱由崧生于万历三十五年,刚刚成年不久,比万历三十八年的崇祯大了三岁(按照公元纪年大四岁,因为万历三十八年跨了1610和1611两年,崇祯生于十二月二十四),如果天子无嗣而崩,按照旧例,应该在宗室子弟中选成年青状者承继大统。而且现在看来,靠着老福王在万历年间攒下的人脉,朱由崧的形势一片大好。 崇祯是真的急了,他憎恶魏忠贤,也不喜欢李沐,这两人一个是奸臣,一个是权臣。不过相比下来,李沐尚且属于正道之选,他的老师杨涟也是名动天下的正人君子。崇祯现在势单力薄,必须寻一助力而从之,李沐就成了他的不二之选。 如今的年方二十八岁李阁老,位高权重,地位超然,不知不觉,已经能够左右皇位的传承。其实李沐原先想着,支持小福王登基也不是不行,崇祯皇帝聪明能干,勤俭节约,然而疑心病极重,控制欲强,作为皇帝,很难给李沐施展才能的空间。 不过转念一想,福王,崇祯,又能怎么样呢,天启就没有控制欲和疑心病么?这不是哪一位皇位继承人的问题,而是坐上那张椅子之后,就注定要选择这条路。 况且,若是朱由崧做了皇帝,他爹老福王的影响力,就不可小觑了,这位曾经在万历年间呼风唤雨的三皇子,可是拉着满朝文武大臣和太子朱常洛斗了整整二十年! 若不是晚出生了几年,有礼法大义限制了他的手脚,现在大明朝的天子是谁还真不好说。 想来想去,两害相较取其轻,李沐还是选择支持崇祯,至少,他定然会帮助自己干掉魏忠贤,就冲这一点,李大公子就准备投他一票。 “殿下不必多虑。”李沐从袖口中掏出一玫龙纹玉佩,缓缓推到崇祯的眼前道:“是你的,终归是你的,阉奴宵小,冢中枯骨,不足道尔。”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大行(上) 从李沐的府上出来,崇祯不由得回想起李沐说的那句话,心中暗自凛然。 “争者必败,当今圣上,绝非可欺之君。” 李沐送崇祯出了府,低低的苦笑一声,回到自己宅邸后方,看见衍圣公孔胤植正好整以暇的对着一棵枇杷树蹦蹦跳跳的,看上去似乎伸手要去掏上面的枇杷。 “对寰,对寰?”李沐看孔胤植这时候还有心情在那摘枇杷,很有些无奈的道:“你如此冷静,心中难道早有定计?” “云琪,我们这么多年来,还是太小看皇上了。”孔胤植好不容易从树上摘下一个枇杷,皮也不削的就往嘴里一扔,一边嗯嗯啊啊的满意点头,一边接着说道:“魏忠贤越倾向于小福王朱由崧,皇上就一定不会选他,因为皇上知道,魏忠贤在天启朝,一直以来,就只有一个对手,或者说,只有一个真正的威胁。” “我?” “当然不是。”孔胤植轻轻笑道:“你虽有重兵,但不在京畿,兵符虽在手中,但调动粮饷,均受朝廷辖制,肯定杀不了他,怎么算得上对手,我大明朝唯一能杀得了魏忠贤的,只有皇上自己!” “你是说。。。”李沐迟疑的道:“皇上会对魏忠贤下手了?可是。。。皇后传来的消息,皇上尚在昏迷啊。” “所以说,我们一直以来,把皇上看得太简单了。皇上是魏忠贤唯一的威胁,自然不会同意他属意的人选。昨日东海传来的简报你到底看没看?”孔胤植对李沐这种当甩手掌柜的行为很是不满,气呼呼的道:“又不给我发俸禄,什么破烂文书都要我去看。昨日简报上说,皇后在坤宁宫召见了一个人,叫徐应元。” “徐应元?”李沐觉得这个名字很是陌生,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哪里见过这位。 “徐应元,是魏忠贤曾经的赌友,现在信王的贴身大太监。”孔胤植说着,语气渐渐的蒙上了一层担忧之意:“若是皇上授意,那么陛下属意人选也已经很明显了。” “陛下,要用徐应元对魏忠贤下手?”李沐更奇怪了,若是属意崇祯继位,魏忠贤不过皇家鹰犬,靠圣眷攀至高位,真要新皇帝想杀他,绝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挑战。 “废话,皇上杀魏忠贤,找什么徐应元?”孔胤植也是同李沐所见略同,故而淡淡的对李沐道:“皇上想对付的,其实是你。” 孔胤植顿了顿,叹息一声,无奈的说道:“如若新帝继位,彼时手握重兵,总制九边的少年权臣,君也!威望盛隆,一呼百应,被九州百姓奉若神明的大明神将,君也!大明天下,唯所虑者,只有你一人,皇上有时是荒唐了些,但此时为大明江山社稷所虑,君必除之!云琪,若陛下龙体康健,自然相得益彰,共匡朝野,可如今皇上圣躬有恙,甚至有性命之虞,朝堂权力更迭,你和陛下,已是水火之势,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对寰?!”李沐听闻孔胤植此话,一时惊得没说出话来,自从李沐认识孔胤植以来,从来都觉得这位衍圣公一副谦谦君子,好好先生的模样,这回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实在出乎李沐的预料。 孔胤植没有顾及李沐惊讶的目光,接着开口道:“只要选信王做新君,魏忠贤就必死无疑,徐应元入宫,肯定也是接了消息的,说不定连密旨都准备好了。双管齐下,同时除掉你和魏忠贤两大权臣,至少留给新君一片自由施展的空间,皇上,毕竟是大明的天子,任何感情,道义,都比不过朱明天下的传承。” “所以,江南名医国手李中梓,数次赴京遇刺,不得不返回上海一事,也是你做的?你陪我去过东南,知道李中梓医术高明,害怕就算他不能治好皇上的病,也会给皇上留下充足的时间布局。”李沐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惊呼道:“不可能,若你假手东海,我怎会一无所知。” “云琪,我从未假手东海。”孔胤植微微摇头道:“你也太小看我衍圣公府千年传承了,李国手乘坐官船赴京,必然要经过山东境内,只要我不想让他过去,他就绝没有过来的道理。” 孔胤植身为李沐参谋本部的总参议,为李沐出谋划策,不知凡几,久而久之,都让李沐有些忘记了,这位总参议,还是至圣先师的世孙,大明朝钦封的超品衍圣公,论爵位,比李沐还要高上两级,孔氏在山东一代经营数百年,岂会毫无家族势力? “云琪,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孔胤植继续沉声道:“只要今上不对你出手,待到新君继位,他根基尚浅,肯定不会轻易与你为难,现在我们,最需要的东西,就是时间!” “时间。。。”李沐喃喃的道:“所以,我就必须对皇上出手吗?” “李云琪,你的理想呢?你的抱负呢?万世之成法,现在刚刚有了起色,东南诸省,大理寺刚刚设立,一切都需要你的鼎力支持,若是你有不测,人亡政息之后,数年心血,便尽付流水!” 。。。 后花园里,只留下李沐一个人,怔怔的发着呆。 天启不算什么好皇帝,但确实是个好工匠,好朋友,但是权力就是如此残酷。也许天启并不想对李沐做什么,但是李沐心里知道,为朱明天下计,像李沐这样身居大学士,又手握数十万重兵的少年臣子,绝不可轻纵。更不要说,他还有一个神将的头衔,在百姓心中,地位崇高无比。 曾几何时,朝鲜王李倧对他举起屠刀的那一瞬间,也是这般心境吧。 至于孔胤植,那是个看似温良,实则精明的谋身之辈,无论大明朝的结局怎么样,他孔府身为天下读书人的老师,都可以超然于物外,你见过哪个朝代为难过孔子后裔?若是李沐真的得掌大权,甚至日后更进一步,他孔府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获益不浅。并且,毫无飞鸟尽,良弓藏的担忧。 “都是好算计啊。”李沐冷笑一声。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行(中) 天启七年,六月二十日,昏迷多日的皇帝终于醒转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下诏,命大明太原郡公,平章军国重事,七镇总制,东阁大学士李沐,入宫觐见。 再一次步入紫禁城内,李沐也不知是何种感受。在西安待了快一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了,上一次天罚,紫禁城各处殿宇损毁严重,就连皇帝本人都是躲在交泰殿的桌子下(据说这桌子因为是天启自己亲自做的,所以才坚固非常)才保住了一条命,可见其他宫室毁伤破坏之惨状。 李沐踏着处处开裂的地砖,穿梭在紫禁城内无数的工地之间,前面引路的太监,正是宫内内官监的大太监沈宝和,沈公公是内官监的大珰,平日里掌管采办皇宫所用的器物,别看听起来是个后勤部长。但是在宫里这么大部分人又不打仗又不生产的环境里,管理钱袋子的沈公公,走到哪里不都是被人点头哈腰的捧着。 对于沈宝和,李沐是专门送过些敬仪的,毕竟内匠坊的器具,都是内官监采买批复的,提前把沈宝和打点好了,也省的他在正经进货的时候做手脚。 既然和沈公公关系不错,李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听消息的机会,看到两人走到个人少的去处,便赶紧压低声音道:“沈公公,您这回就给我透个底,皇上这身子。。。” “哎哟,李阁老,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嘛,咱们做奴婢的,又怎么敢非议皇上的事情。”沈宝和先是被问的一愣,然后赶忙否定道。 “公公,咱面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万岁的脾气,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向来皇上召见,都是奔着乾清宫去,今儿怎么改养心殿了?” 后世清宫剧中出镜率极高的“养心殿”,兴建于嘉靖年间,直到清代,养心殿的东西暖阁才隆重装潢,从而成为皇帝的固定起居之所。现在的养心殿,自嘉靖皇帝宾天之后,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不过乾清宫边上的屋子,又不可能留给别人住下,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半荒废着。 看李沐问的真切,沈宝和也是颇为无奈,皇上一直以来都在乾清宫养病,唯独今天醒了以后,急急忙忙的就往养心殿跑,并且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召见李沐入宫,除了亲近的魏忠贤和皇后张嫣,其他人一概不得面君。 李沐仔细盯了沈宝和老半晌,觉得他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有拉着他刨根问底,而是默默的跟在后面来到了养心殿的殿门口。 养心殿的规制不大,原本是嘉靖皇帝建来清修的地方。嘉靖在世的时候,乾清宫屡遭变故,一次火灾一次宫变,把皇帝搞出了心理阴影,就只好在乾清宫西侧另起宫室。后来连养心殿都待不下去了,嘉靖干脆搬出了紫禁城,跑到了西苑,直到驾崩的那天,才回来看了一眼。 李沐来到养心殿门口之后,不少内匠坊的内军换上普通太监服肃立两边,应该是皇后带来的那批人。李大公子看到自己人,心里还是暗暗的松了口气,一伸手,缓缓的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门内的光线有些暗,李沐抬眼一望,便看到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启坐在正中的矮榻上,张皇后低着头站在一旁,魏忠贤拿着个死活不愿扔的拂尘跪在皇帝夫妇的对面,也不知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瞅着似乎已经跪了有些时候了。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李沐做了这么多年的高官,规矩体统也懂得了不少,现在的他,在礼节上已然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浑然一副成熟稳重的重臣风范。 “李爱卿,你来啦。”天启皇帝原本坐在榻上,对着茶碗发呆,看到李沐进来,这才虚弱的开口道:“原本想你会早些回京来看朕,却没想到,等你来的时候,朕连床都起不来了。” “皇上洪福齐天,龙体康健,只是偶感小恙,不日即可痊愈。”李沐赶紧恭声道。 “咯咯,李爱卿,朕的时间。。。朕的时间,不多了,今日召见爱卿,爱卿可知是为何事?”天启虽然气力虚弱,但还是笑盈盈的问道。 “微臣不知,请陛下教诲。” “来,你来看。”天启硬撑着身体,费力的从榻上站起来,张嫣想去搀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了。皇帝慢悠悠的走到殿中一处木门旁,门那边就是寝宫东暖阁了。 “咯吱”一声,天启轻轻推开了东暖阁的门,李沐凑上去一看,一下子就愣住了。 展现在李沐眼前的,是一架带着巨大水桶的复杂器械,器械的尾端,还连着一个大水车,东暖阁的地砖上开了个小池子,水车静静的停在水中,仿佛江南水乡的园林内景。 是的,虽然把铁轮子换成了水车,但是李沐还是凭着直觉一眼就认出来,这货不就是以前历史书上画的蒸汽机吗?! “李爱卿,这蒸汽机,朕试验了整整两年,如今终有成果!”天启提起这个巨大的机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张嫣也是第一次知道,上次天启不惜装病都要躲在宫里搞得小发明,原来叫做蒸汽机啊。 这个奇怪的机器,有什么用呢?能让堂堂大明天子,沉迷其中,废寝忘食,甚至有病在身都不愿放下,张嫣心里疑惑不已,只好转头向天启和李沐二人投去疑惑的目光。 “皇上,这。。。这是一场革命啊!”李沐看到这架熟悉又陌生的机器,不由得激动的打了结巴,蒸汽时代,是生产力极大飞越的时代,从有了这个神奇的机器开始,传统的手工业制造,将逐步开始向大工业化发展,以此带来的国力增长和进步,当真不可想象。 “可是你提的那个发电器,朕是无能为力了。”天启兴奋之余,也有些落寞的摇摇头:“否则假以时日,并非就做不到。” 皇帝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想必天启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衰弱的速度超乎想象,怕是老天爷不会再给他时间去研究一项新的技术了。 “皇上,您已经很了不起了。”李沐认真的看着天启,一字一句的道:“只凭这一项,大明历代先帝,皆不如尔。” “哈哈哈。”天启听到李沐这显得“大逆不道”的话,深深的松了口气似的,一边笑一边说:“只希望后世史官,不要留一下一句,帝无大能的评价就好。” “陛下过谦了。” “李爱卿,这个皇帝,朕是做够了。”天启秀过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转身对李沐道:“朕不是个勤政的好天子,朕心里也有数,国家这么大,事务繁杂,千头百绪,朕想管,却每每晕头转向,糊里糊涂,管起来,倒还不如不管的好。” 天启也不是刚开始就这么懒的,起初的皇帝,倒还有勤政理事的决心,可是由于没有文化,天启发布命令指示,只能靠听读别人的拟稿来决断,内阁阁臣们因此操弄权势,完全把皇帝当傻子蒙。 时间久了,天启又不愿意全听别人摆布,只好不懂装懂,一纸草诏、半张上谕,经多次涂改,往往弄得文理不通,颁发出去,朝野人士看了啼笑皆非。比如有一次,江西巡抚剿平寇乱后上章报捷,奏章中有“追奔逐北”一句,原意是说他们为平息叛乱,四处奔走,很是辛苦。皇帝的太监胸中也没有多少墨水,念奏章时,把“追奔逐北”读成“逐奔追比”。解释时,把“逐奔”说成是“追赶逃走”,把“追比”说成是“追求赃物”。天启帝听了大发雷霆。江西巡抚不但未得到奖赏,反而受到“贬俸”的处罚。 巡抚没什么大事儿,皇上的脸却丢尽了,这一出,等于向全天下人宣告,大明朝九州万方的君父,居然是个连奏折都看不懂的文盲。 自那之后,天启知道自己没有治国理政的本事,便只好当甩手掌柜了。 “可是为我大明国祚社稷所计,朕也不敢讲神器全权托付于外廷。”皇权和文官,明则君臣有别,实则斗争不断,文官集团一点点的从缩头乌龟,到掌握权柄,最终甚至获得了封驳圣旨的权力,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对于皇帝来说,既是不是或缺的理政人才,又是让他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 天启皇帝重用魏忠贤,是为朱明王朝所想,魏忠贤一个内官,无根的人,自然没什么窃据九五的想法。天启自己做不好,又不敢让文官全做主,一来二去,就搞成了如今的样子。 说到底,皇上文化程度低,也确实不怪他。万历朝的国本之争斗了二十年,若不是大臣们一力反抗,现在皇帝估计就是在洛阳就藩的福王了。不过这样一斗,皇帝的教育就彻底荒废。当时天启的老爹,泰昌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自己都朝不保夕,战战兢兢,随时可能被废。作为泰昌帝的儿子,天启就更没人关注了,从小到大身边就一个体己人魏忠贤,但老魏头本身大字不认得几个,自然也没办法充作皇太孙的教习。 按说泰昌皇帝登基后,总要管下孩子的学业了吧。谁能想到这位爷忍了这么久,登基刚一个月就暴毙而亡,真是世事难料。。。 “朕无甚大才,唯有这格物之术颇有心得,爱卿每每所提之构想,于朕而言均如沐甘霖,各种火器之普及,确实为我大明带来了胜利和尊严。所以朕只有尽些微薄之力,以让万民百姓,莫要怪朕这个,做的不知所措的皇帝。”天启说着说着,轻轻握住了李沐的手,转身对张嫣使了个眼色,张嫣便端来个极为精致的黑檀木匣。天启接过木匣,郑重的交到李沐手中,缓缓开口道:“李爱卿,这蒸汽机,是朕心血之作,朕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天启气动仪,一应图纸和用册都已准备妥当,盼你把他它出皇宫,发扬光大,既是为我大明百姓福祉,也是为了朕的身后名,时至今日,就让朕,自私这一次吧。” “皇上。”李沐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感动,赶忙跪下接过匣子,紧紧的抱在怀里,重重点头道:“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天启其实在木工建造,机械组装上有极度非凡的天才。据说他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折叠床,最早的雪橇,最早的喷泉,在历史上,这位帝王所制作品,无不极其精巧,让人叹为观止,放到今天,自然会是一代匠作宗师级的人物。可是悲哀的是,他生下来,就注定要做天子。别人找工作,可以扬长避短选择自己擅长的,而他,只有接受这份天定的桎梏,一生都活在别人的嘲笑和鄙夷中,就连死后,也被人冠上一个“木匠皇帝”的诨号,仿佛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却没有人去关注,他在自己喜欢的领域中,有多么耀眼的才华。 作为皇帝,他怠政懒散,几无作为,放任魏忠贤祸乱朝纲,是为昏庸之主。作为匠作大师,他铸造无数神兵利器,为大明诸镇将士提供精良的火器,以致李家军横扫六合,边境平靖,百战百胜。 不是他不想做千古一帝,而是那些惯常以自己的价值观去要求别人的文官们,从来都不会给他一个做明君的机会。 (关于天启皇帝做木工活的水平,很多史料都有记载,他在没人帮忙,没人指导的情况下,做出了无数精巧的让人想象不到的作品。他甚至自制了傀儡戏台,做了很多栩栩如生的小傀儡,用拘卯,杠杆连接,稍稍转动机关,傀儡就可以移动,跳跃,演出戏来,再加上巧妙布景,活脱脱一个小电视机。 虽然历史上的皇帝可能没有造蒸汽机的水平,但是塑造天启皇帝这个形象,也是为了传达一种理念,即每个人都有闪光点,只是很多时候被埋没了,而文官集团所代表的那些人,在现代社会中,也屡见不鲜。)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大行(下) 皇帝虽然在养心殿东暖阁强撑病体召见了一次李沐,但是毕竟身体状况摆在那里,太医院诸位国手虽然束手无策,但是诊断倒是精准无比,虽然诸位太医用各种珍奇药材为天启续命,但是皇帝的身体原本本元不固,加上近来疯狂纵欲,极力透支元阳之气,已是油尽灯枯,别说是这时候把江南名医李中梓请来,便是华佗在世,也怕只能望而叹息。 天启七年,八月初七。 原本已经一月未曾视朝的天启,突然下诏命科道诸官,各部堂馆侍郎,司礼监内相魏忠贤,包括李沐在内的内阁诸位阁老,加上衍圣公孔胤植,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入宫议事。 另,召信王朱由检入宫议事。 满朝文武大臣顿时议论纷纷,皇上一个月没有理政视朝,这时候突然召见满朝所有能说得上话的高官入宫议事,怕是要么身体大好,要么行将不测。 其实,这种猜测,在天启召信王入宫之后,就已经有了答案。在这满场文武集于一堂,商讨国事的场合召见信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皇上已经病势沉重,要为帝国选择继承人了。 八月初的京师,正是酷暑难耐,但是天启皇帝身体羸弱,大热天的竟然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身上一层层的虚汗浸透了衾被,却执意不肯出来。张嫣也只好每隔半个时辰就给他换一床干爽的被褥,只让他着一层明黄中单,细致入微的为他擦拭身体。只要张嫣还能站的起身,这些事务就绝不假于人手。 有的时候,张嫣坐在天启的龙床边,看着皇帝躺在床上,面如白纸,浑身轻轻的打着哆嗦,心中无比心疼。对于天启,她是有怨气的,他宠信客氏,以致于这些人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竟然将毒手伸到了自己的身上,张嫣身为正宫,却年纪轻轻就不能生育子女,这对于女人的打击可想而知。但是提起皇帝,她又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他,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过去的错与对都不重要了,张嫣心里明白,这位可能是开国以来最不想做这个皇帝的大明天子,这些年都活在怎样的挣扎和枷锁中,若不是有李沐给他带来的一丝希望,皇帝的一生,注定是个要被后人嘲笑的悲剧。 “皇后娘娘,外廷的大人们都到了。”张嫣正沉思着,门外传来宫女宜卿的声音,打断了张嫣纷乱的思绪。张嫣正要开口说宣入,却听闻床上传来天启微弱的声音:“等等。” “皇上。”张嫣有些惊喜的道:“您好些了吗?” “还是冷的紧。”天启轻轻的摇头,用一丝颤颤巍巍的声音道:“扶朕起来,给朕更衣。” “皇上,这可万万使不得。”张嫣就算不是医生,基本的道理还是懂得的,现在天启本身体质虚弱,身上满是虚汗,这要是见了风,岂不是加重病情,等同自戕? “皇后,扶朕起来吧。”天启的声音哆嗦着,却带着淡淡的温柔,强笑道:“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早一天,晚一天,无非就是拖着,有什么区别,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躺在病榻上,用这副病容召见满朝文武,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实不愿再让外廷那些臣子们,嘲笑咱朱家的天子不懂规矩!” 换上一身衮服龙袍,带上二十四根旒紞的帝王冕,死气沉沉的天启,重新焕发出帝王的威严之气,他拖着沉重的全套冠冕,稳稳的龙椅上坐定,这才对身边的秉笔大珰王体乾点点头。 “宣,衍圣公,英国公,成国公,太原郡公觐见!宣,内阁诸位大学士觐见,宣,六部堂官,侍郎,都察院,六科廊觐见!”王体乾这边喊声一起,门外就十几名经过特殊训练的宦官高声重复,声震十里,响彻云霄。 天启皇帝端坐龙椅之上,动都不敢动一下,他的腰上撑着厚厚的硬枕,头上的冠冕也显得分外沉重,但是此时召见满朝臣工高官,天启皇帝无论如何不想失了这个面子。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行礼之后,就有宫女们鱼贯送上锦墩,当然了,只有四位公爵,内阁大学士和各部的堂馆有的座儿,其他人该站还是得站着。 待诸位高官坐定,王体乾又再次开口:“宣,信王觐见!” 此话一出,不少福王系的官员脸色就变了,这个时候召见信王,怕不是天启心中已经有了继承大统的选择了。这要是信王上了位,会不会对自己这一派下手可真说不准啊。 在一众高官复杂的目光中,现年十七岁的崇祯穿着明黄长袍,头戴一顶金翅鹏冠,缓缓的走到天启面前,跪下行礼道:“臣弟参见皇兄。” “免礼。”看着自己的弟弟,天启露出了柔和的微笑,伸手招呼崇祯道:“来,来朕这里。” 崇祯站起身来,看着天启眼中那充满期待的神色,一下子就领会了什么,纵然心中惊涛骇浪,激动万分,表面上还是强自平静的站到天启的身边。这是他第一次站在皇帝的位置上俯视群臣,虽然大臣们眼色复杂,但是无不抬头仰视,这种手握大权,君临天下般的感觉,让崇祯心中激荡,脸上都快要绷不住了。 天启拉着崇祯的手,静静的看了许久。天启无意政务,却厚于夫妻,兄弟之情,天启朝的朝政乱七八糟,皇室却反倒很有些亲情流转。 皇帝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弟弟,似乎心中正在经历无数的天人交战,大臣们也一眼不出,等待着皇上的决定。直到半晌之后,天启最终还是点点头,轻声对崇祯道:“吾弟当为尧舜。” 此言一出,则大局已定。 随后,天启动用全身力气,提起一口中气,转而对诸位高官缓缓的道:“诸位爱卿,均为国家肱骨,自朕御极以后,仰赖诸位同心,光大大明社稷江山,朕心甚慰。然朕已病势沉重,无需讳言,家国体统,须有后人。特此封信王为皇太弟,于朕百年,承袭大统。朕知国家忧患实多,诸事繁杂,往后,还请诸位爱卿继续竭心为国,助朕之皇弟,匡扶大明。” 。。。。。。 待到群臣领旨退去,内阁便即刻开始草拟圣旨发往通政司,把帝国继承人的消息传遍天下,而在乾清宫里,已经耗尽全身气力的皇帝,躺在龙床上,已是气若游丝,龙体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了。 “皇兄,你这是何苦。”崇祯对于天启这个哥哥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曾经他两还小的时候,因为当时还是太子的泰昌皇帝不得宠,连带着泰昌生下的小哥俩也跟着吃冷饭。从小就相依为命,再加上天启本是个重感情的性格,所以兄弟两一直情义甚笃,从无疏远。 “由检。。。朕知道,你是有。。。有志向的。”天启气力不济,刚才强提真气,现在彻底现了原形,张嫣只好在一边偷偷的抹眼泪,听着皇帝一字一句的叮嘱道:“你虽自小聪慧,可却性子急,平日里,倒也无伤大雅,可是。。。咳咳。。。可是国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切不可。。。急于求成,处处伸手,以致半途而废。。。越管越乱。” 这是天启当皇帝以来最大的感受和心得,大明的国家机器,已经成长到没有皇帝也可以正常运转的地步,其实做皇帝,若是有那个能力还好,没有那个能力的,最忌胡乱插手政务。 虽然天启说的是至理名言,但是崇祯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再者,魏忠贤。。。咳咳。”天启皇帝提起魏忠贤,眼中也是有些不知名的意味。西苑翻船之事,细极思恐,皇帝也开始怀疑这个大伴的忠心,只是事已至此,忠心之论已无意义,只好告诫将来的天子,引以为戒:“他虽品德有亏,时有小错,但你要知道,他比满朝文武大臣,均可托付大事,切莫为一时激愤自误,处置了他,众正盈朝,你又何处?” 跟朝臣混久了,天启也摸到了这些人的命脉,其实所谓东林党人,除了像杨涟这样真正的正人君子外,其余和魏忠贤并无本质不同,实际上是站着大义名分的一丘之貉。所以,魏忠贤其实是个制衡外臣的好棋子,天启都提醒到这个份上,崇祯能不能领会,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皇兄,臣弟记下了。”崇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开口问道:“还有一人,臣弟有所疑问。” “你说李沐?”天启一看崇祯的表情,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是,皇兄,李沐虽然功勋卓著,但他地位太高,威望太隆,已经。。。已经威胁到了皇家威仪,皇兄怎能容他?”崇祯这种掌控欲极强的人,自然无法理解兄长的作为,在他眼里,皇权应该是说一不二,金口玉言,挥手间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怎能让这样一个异类肆意挑战? “若是成化年间,就是十个李沐,朕也杀了。”天启虽重情义,但是身为朱家天子,当然还是为了朱明皇室考虑,若是太平年间,像李沐这样的人,怎会轻易留下。当初正统年间死守北京城的于谦(不是说相声那个)于少保,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斩立决的下场。 (大明于正统年间曾有一次土木堡之变,七十万大军败于瓦剌,险有被蛮夷亡国的危险,于谦临危受命,保卫京师,击退敌军。后又铲除奸党,辅卫朝纲,景泰八年,有人诬告于谦谋反,英宗忌惮其功,虽知诬陷,还是判了斩立决。) “但是大明朝到了今天,不改不足以常续国祚。”天启不知为何,说话竟渐渐连贯起来,身体似乎也好了不少,还有心思浅笑道:“李沐此人,虽握重兵,但一重情义,二尚高洁,也许是受其恩师杨涟影响,一身浩然正气,实在可喜,你要想做一个好皇帝,这样的人,要学会掌控他,他重情便示之以恩,他重利,便晓以金银。朕也多次起心想要除之,但是最终还是放下,把他留给你用。大明国事纷乱,你要愁的还有很多,这样的重臣,杀不得。”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国丧 自那日乾清宫内召见群臣之后,天启身体突然反常大好了几日,八月初九,甚至召见了顾秉谦和黄立极两位辅臣,两人出来之后,带出了一封册封魏忠贤的侄子魏良栋为东安侯的圣旨,另外,升皇后的父亲太康伯张国纪为太康侯,看来,皇帝有心为自己的身边人留个出路,他预示到新君登基后,魏忠贤的日子估计会不好过,故而安排了不少后招,尽力想给他留下一些保身的资本,也算是有情有义的天子了。 八月十一日,原本身体就已濒临崩溃的天启皇帝,还是耗尽了所有的元气,最终在龙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驾崩于乾清宫中,年二十三岁。 这位十六岁继承大统,御极天下的皇帝,仅仅过了七年的时间,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天启年间,大明朝内部政治黑暗,阉党横行,外部却离奇的节节胜利,连战连胜。不过帝国内部的矛盾从来就没有解决,所以整个庞大的帝国马车,依旧风雨飘摇,破漏连连,眼看就要有散架的危险了。 天启驾崩以后,国家转入国丧,按照礼法,天下子民理当服孝三年,所有嫁娶,饮酒,应考等事务都需禁止,不过国家这么大,显然如此作为是不切实际的,于是遵照先帝遗愿,满朝文武官员斩衰一月,百姓服孝三日,三月内不得饮酒,嫁娶,宴乐。三月之期过后,一切照常如旧。 此时乾清宫的龙椅上,一身明黄长袍的崇祯正在椅子上发着呆,天启做了七年的皇帝,后宫嫔妃被客氏荼毒者甚重,以致于没有留下一个可以继位的骨血,他是皇太弟,自然要承继皇位。但是现在别说朝野间,就是皇宫大内也是危机四伏,当下的崇祯,虽有一腔热血,却也知道,有些人一定要先安抚下来,待到地位稳固之后,再行动手。 皇帝大行之后,就是要开始写遗诏,定庙号了。这个遗诏一般都是由内阁首辅大臣捉刀,算得上是内阁在新朝的施政纲领文件,反正先帝已去,这时候可以大大方方的拨乱反正一些前朝的错处。另一件关键的事,就是定庙号,华夏民族,极重名节,遑论天子。庙号的好坏,也是对皇帝一生的评价,自然不可马虎。 “殿下,先帝虽仅在位七年,夙夜忧叹,操劳国事,对建奴,和兰国均有大胜,国威远扬,胜于之前多矣,臣请给先帝上尊号为定。”这种事情,首辅顾秉谦自然第一个开口。 德操纯固曰定;以劳定国曰定;克绥邦家曰定;静正无为曰定;大应慈仁曰定;义安中外曰定;镇静守度曰定,这可把皇帝夸上天了,这不是要帮天启洗白,这是要帮在天启朝把持朝政的魏忠贤洗白啊。 崇祯虽然年岁尚轻,但聪明机警远胜常人,这顾秉谦是阉党中人,无论是自己声名还是未来前途计,都肯定会美化魏忠贤,若是天启得了这个褒奖,不是等于在歌颂,整个天启朝叱咤风云的老阉奴魏忠贤,居然还有安邦定国的功劳吗? “首揆此言不妥。”崇祯现在还不是皇帝,对顾秉谦还是客气的很,陪着小心道:“皇兄虽有功勋,但现在国家事务纷乱,正是改革之机,用此庙号,难免让百官觉得朝廷要循规蹈矩下去,实在是于国无利,还当再议。” “殿下,那不如,定熹字如何?”李沐早就知道崇祯心中的属意所在,干脆直接出言提议道:“有功安人曰熹,先帝有功于大明社稷,更心念纯合,宽以待人,极少杀戮,正是有功安人之君,当以熹字为佳。” 熹,算得上是个褒义的庙号,但是美的很有限,毕竟天启皇帝也不是搞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没必要把他盯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样说皇帝有些功劳,也能安定人心,似乎恰好是天启一生的写照了。 “李大人所言大善。”崇祯听到熹字,突然眼前一亮,这个字简直和他自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于是满意的对李沐点点头道:“太原郡公眼光卓远,思虑周全,难怪皇兄特指你为顾命。” 顾命,就是先帝留给后来者的人才,一般都是前朝极有威望能力的重臣,李沐正是天启留给崇祯的主要锦囊之一。至少在现阶段,很多事情,年轻的崇祯还必须仰仗他。 崇祯点头,除了李沐以外的几位内阁大臣齐齐望向魏忠贤,见魏忠贤轻轻点头后,才纷纷行礼道:“臣附议。”这样的场景,看得崇祯心中又是好一阵腻歪,渐渐的把天启对他的告诫抛到了脑后。 “殿下。”周围话音平静之后,吏部尚书张子续上前一步,恭声行礼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大行,国丧当前,虽殿下心忧沉痛,然国事纷杂,不可无帝君统御,既先帝已当众留下旨意,封殿下为皇太弟,现在先帝龙驭宾天,殿下宜承继宗庙,领御神器,为大明新君,思百姓寒苦。” “张大人,你怎可如此僭越!”崇祯站起身来,很是气愤的道:“皇兄刚刚驾崩,我心思忧虑,伤感不已,实在无心承继大统,还是容后再议吧。” 当然,崇祯这话说容后再议,当然不是真的要以后再说,毕竟自己的哥哥死了,总要表达一下难过嘛。这要走一个三辞三请的过场,崇祯才能“扭扭捏捏”的,“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百官的请求成为皇帝,还整出一副“不是我想当皇帝,是你们非要我去做”的样子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虽然还没有举行正是的登基大典,但是国家不能一时一刻没有君主,所以现在的信王,实际上已经自动升格成了皇帝,只待那一个典礼承认罢了。 。。。。。。 从乾清宫出来,李沐兜兜转转了半天,在交泰殿的一处偏殿中,见到了正在被严密看管的客印月。 客印月上次被皇后狠狠的教训了一通,差点连小命都丢了,现在看上去似乎老实了不少,见李沐进来,也不像往常一样主动勾引他,而是淡淡浅笑道:“郡公爷还有心思来看奴家的笑话么?” “客嬷嬷,先帝去了,你的计划,也就全部落空了。”李沐很不解的问道:“你为何要对先帝下次毒手?” 按理来说,客印月和魏忠贤虽为宫内两大祸害,但是魏忠贤尚有外廷党羽,客印月一个女人,依靠和天启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而生,害死皇帝,不是等于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谁说是我戕害先帝了?郡公爷可不能诬陷好人。”这种诛九族的大罪,客印月当然不会承认,现在的客印月,也不似之前那般浓妆艳抹的,只是洗净了身上铅华,显得轻松得多。 “李郡公,有些事情,何必追根究底。”客印月依旧是那副魅惑众生的微笑,臻首轻抬,目光灼灼的盯着李沐的眼睛,良久才幽幽的道:“若早能遇见你,或许我的结局会好一些吧。” “客嬷嬷,生死有命,欠债总要偿还的。”李沐冷笑一声,对客印月说道:“你害死张裕妃,齐妃,毁了皇后的一辈子,手上沾染了无数宫人的鲜血,今日落得个沦为弃子的下场,若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处置掉,真是便宜你了。” “沐郎还真是绝情啊。”客印月邪魅的笑着,一对饱满的双峰缓缓起伏,挑逗着男人的神经,她樱唇上下翩动,轻轻对李沐说道:“奴家有没有输,还不一定呢。” (第五卷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天启皇帝驾崩以后,定下庙号为熹宗皇帝,上尊谥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悊皇帝,梓宫于中极殿正殿停放七日,接受万邦使臣吊唁。 天启这个皇帝虽然不甚靠谱,但是在属国中的名声尚佳,也许是多多少少托了李战神的福,大明这两年国威渐长,让不少蠢蠢欲动的野心分子收手不少。 当然了,皇帝宾天,大臣们也不能过上好日子,这年头,君父君父,皇上那是相当于天下臣民的父亲,老百姓亿万之众,实在管不到那么宽,但是皇帝身边的大臣们可就不能轻纵了。崇祯与天启兄弟感情很好,他自己也是真的伤心,故而非要满朝文武大臣陪着他难过,眼看这位就是新君了,谁也得罪不起,于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京中三品以上的大臣们,除了留在各部门值守的几个,其余的连皇宫的们都没出去,轮流为皇帝守灵,不许洗澡不许清洁,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像泥猴子,直到九月初一才被获准出宫回家。 李沐身为大学士,自然也在其列,不过李郡公在宫里人缘极好,更何况还有先帝皇后张嫣这个盟友,好吃好喝总是少不了的。张嫣为人正直,清名纯合,崇祯对这个嫂子很是敬重,也就对李沐开小灶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待到九月出宫,原本还想和张溥等几位同年聊几句的李沐,互相望着对方那一副明珠蒙尘的落魄样子,还是赶紧先回府洗澡去了。 天启七年十月初一,天启的灵柩便移宫前往德陵,随着地宫大门的缓缓落下,大明王朝也完成了和先帝的告别。天启的丧事一应从简,也是皇帝的遗愿。对于他来说,做帝王实非其所愿尔,他可能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做的差强人意,实在不愿意搞得天下震动,反而让人们越快忘记越好。 信王朱由检,正式在紫禁城建极殿举行登基大典,按照先帝遗诏,信王朱由检承继皇位,成为了大明第十六任君主,并宣布第二年改元崇祯。 新君登基,老臣当有封赏,魏忠贤是内官大统领,没什么可封的,倒是他家里的子侄一个个都封了侯,最大的得益者,莫过于魏忠贤的从子魏良卿,三大殿完工之后,大太监李永贞上奏崇祯,说魏良卿劳苦功高,当有封赏。崇祯虽知是魏忠贤的试探,还是大笔一挥,封魏良卿为宁国公,加太师,地位之隆,一时间竟在朝中几位世袭铁劵公爵之上!连魏忠贤的兄长,那个原本叫魏蚂螂的乡下混混,都戴上个平顺侯的高帽子,整日里耀武扬威的好不得意,让那些以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官员们有些疑惑了。难道皇上还要继续宠信魏家,让魏忠贤把持朝野? 虽说封了几个侯爵让诸位臣工有些奇怪,可是随后的封赏,就让有心人闻出不一样的味道。 第一等重头戏,就是太原郡公李沐再进一步,封唐国公,兼领七镇总制,平章军国重事,加入世袭超品公爵的行列,两相一比,就让魏良卿那个捡来的宁国公黯然失色。另外,范景文升任刑部尚书,张溥升礼部左侍郎,张采升工部右侍郎,张子续加光禄大夫,华琪芳任大理寺卿,吴孔嘉任太常寺卿,宋应星还留在他的理学馆和国子监等等。另有李沐的内弟李硕,升任宁波知府兼理海关,李党众人,开始逐渐步入高官行列。 除了李沐一系的官员,崇祯还大量起复天启朝被贬斥回家的东林党官员,召原内阁大学士韩爌,来宗道入朝为大学士,召解学龙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升杨涟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地方上也大力提拔东林系官员,东林诸官,一时间大有复起之势! 在京城的李府内,新任右佥都御史杨涟和新进唐国公李沐正在书房内相对而坐,李妍儿一声湖蓝素裙,正在一边认真的望着两人,一边在面前摊好泾县宣白,拿着湖笔预备写着什么。杨涟自从在锦衣卫诏狱中失聪后,靠李沐延请名医恢复了一些听觉,但毕竟受创严重,已非药石可医,虽有好转,但仍然听力羸弱,很多时候依靠文字交流,所以杨大人每次出门,都会找写字勤快的人跟着,有时候是儿子,有时候是孙子,到了李家的内院,自然就有李夫人帮忙。 别看李沐现在地位崇高,钦封唐国公,那是超品的公爵,基本是大明武臣勋贵所能做到的极致,对杨涟这个老师依旧是敬重有加当。然,李沐的排名尚在英国公和成国公之下,毕竟人家也是两百年的老公爵了,不能刚上来就把别人踩在脚底下吧。 “老师,之前之易兄来过一回,我看他确实在甘肃待的够久了,就让他去工部虞衡清吏司做员外郎了,您就别和他争啦,甘肃马上要配合固原镇出兵河套,之易兄又从来没有掌过军务,您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李沐说起的之易兄,就是杨涟的长子杨之易,杨涟纵有满腹才华,兼又气质高洁,可惜杨家的后人倒不如他那么争气,长子杨之易蹉跎到三十岁中了个举人,吏部看在杨大人彪悍战斗力的份上,破格授了个临洮府渭源县县令,结果没干两年,小杨大人就嫌边境苦寒,吵吵嚷嚷着要回来,把杨涟给气得哦。 除了杨之易,杨涟还有杨之言,杨之赋,杨之才几个儿子,前两个都是考到生员再未有所寸进,杨之才在杨涟入狱之后,惊惧万分,极度怕死,结果活活把自己给吓死了。 对于杨家人,李沐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尽可能的拉一把,虞衡清吏司虽然在工部只是管理管用器物的制造和收发,但是却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铸币。李沐吃够了大明这些经济文盲肆意滥发货币的苦,干脆找个还算是个自己人的杨之易把铸币权先握住再说。 “真是荒唐,堂堂一县父母,贪生怕死,畏难惧艰,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工部员外郎虽说是从六品,但是手握国家铸币大权,又岂可儿戏?!”杨涟倒是不关心儿子苦不苦,只是担心朝廷的经济稳定。 “无妨,老师,张采张受先您可认得?那是我同年师兄,现在在工部做侍郎,我让他照拂着之易兄,不会出问题的。”李沐自信的说道。 “罢了罢了,让他去工部,也省的在地方上祸害老百姓。”杨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转而想起了什么道:“你说的张采,是你同年的那个张采?起初我还真没注意,张溥和张采现在一个做了礼部左侍郎,一个工部右侍郎,未免升迁的也太快了!” 从天启四年中进士以后,张溥和张采的升官速度就踩着李沐的肩膀一路高歌猛进,三年多的时间就已经双双是三品官了,不过这也是因为大明朝多事之秋,到处都是问题,处处能捞到功劳,才给了李沐提携同年的机会。 “我们这几个,都是闷声发大财的。”李沐摇摇头,取出一封大红的请柬递给杨涟,有些讥诮的道:“你看这魏良卿,这几日才是狂的没边了,前几日纳了个小妾,竟然让京城内几家国公爷都上门去给他道贺,他这个宁国公,隐隐有把英国公,成国公当小弟使唤的气度呢。” “皇上给这个宁国公,怕是等不及要对魏忠贤下手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杨涟一直对魏忠贤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如今崇祯急着要拿下魏忠贤,杨涟心中隐隐却有些担忧。 “魏良栋,魏良卿,刚刚封了爵,正是得意的时候,皇上看上去是要安抚魏家啊。”李沐故作惊奇的道。 “你再跟老夫装傻?!”杨涟看李沐那得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的就要拿扇子打人,忽然看到明露郡主在一边偷笑,才悻悻的住了手:“皇上这个宁国公,简直封的让人心惊胆战。摆明了是什么实权都没给,还硬是把所有人嫉妒怨恨的眼光引到魏良卿身上,算得上是一招好棋啊。” “哈哈,皇上确实是走了一步好棋,魏良卿越张扬,我这个唐国公捡的也越轻松,一个阉奴侄子的宁国公,和一个二十八岁的唐国公,相比之下,还是他那个国公更扯淡一些,也算是帮我打掩护了。”李沐满意的点头道。 “你别高兴的太早。”杨涟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对李沐淡淡的道:“东林诸位贤能未曾起复之前,皇上不会对魏忠贤下手的,否则拿下魏忠贤,谁还是你的对手?” 这句话说的平淡,但还是让李沐有些感动,这是杨涟在明着提醒他要开始提防东林党了。虽然杨涟本是东林党人,但是在他的心中,明显还是更偏向这个心爱的徒弟一点。 “一朝天子一朝臣,云琪,你要做好准备,如今先帝已去,你的圣眷也不同往日,前几日辽东经略袁崇焕又升了蓟辽总督,看样子在边事上,皇上也。。。”杨涟是实诚君子,但是却总觉得有为李沐操不完的心。 “老师放心,学生醒得。”李沐认真应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崇祯元年 崇祯元年三月,西安总制府。 处理完天启的丧事之后,李沐身为七镇总制,自然还要回来上班的,现下魏家子侄们封侯的封侯,封国公的封国公,现如今在朝中风头一时无两,看上去阉党似乎不仅没有因为新君登基而没落,反而有越来越强盛的趋势。但是李沐心里明白,现在东林党各位大佬刚刚起复回朝,正是撸着袖子准备和魏忠贤倾力一战的时候,若是东林党是崇祯处心积虑铸造的一门大炮,现在火炮正是装弹的时候,只是炮弹很多还在路上,待到东林党在朝中气势一成,魏忠贤就绝无幸免的道理。当然,这中间的斗争可能还会有来有回,激烈残酷,李沐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搅和到风暴眼中去。 在西北待久了,回到京师总是处处透露着不习惯,毕竟在九边诸镇,他李大公子是绝对的权威,到了京城那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强如唐国公李沐这样的人物,一样要夹着尾巴做人。 在李府的内院中,现在已是大明朝钦封唐国公的李沐,正穿着一身便服,趴在一个精致的大摇篮边,看着摇篮里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傻笑。 两个小娃娃看上去刚刚出生不久,皮肤虽说刚刚舒展开一些,但还是显得皱巴巴的,其中一个乖乖的吮着手指睡觉,另一个却一边迷糊着一边滚来滚去,好几次都差点打到旁边的那个。 不远处的床上,只着了一件中单的若菡正巧笑嫣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菡儿,你真是厉害啊,第一次生孩子,千难万险的,就给我凑了一个好字,太辛苦你了。”李沐知道在这个年代,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故而老早就从京城赶回西安陪伴妻子,不过若菡也是极其争气,崇祯元年,在西安为他产下一对龙凤胎,娥恩哲高兴的合不拢嘴,这短时间跟活菩萨似的,出手那叫一个阔气。李沐心疼若菡的身体,请了好几位医师为若菡调理身体。好在若菡自幼习武,体质甚佳,虽然做了其他女子两倍的工作,但是恢复倒是快得很。 李沐思忖再三,决定给哥哥取名琮卿,给妹妹取名云瑶。琮卿和云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性格却似乎迥然不同。琮卿一副老实宝宝的样子,除非真饿着了以外,极少哭闹,倒是云瑶一个姑娘家,只要是醒着的,就会在摇篮里翻来覆去的打滚,每次都把哥哥给挤兑到一边。 若菡还几次想把兄妹两分开安置,省得淘气的云瑶总是把哥哥给弄醒,但是李沐坚持要让两个孩子自小培养骨血亲情,不愿将他们分开,何况琮卿虽是个刚刚开始成长的小人儿,但是对妹妹却很是宽容,无论云瑶怎么“欺负”他,琮卿都谦让有加。 “李琮卿这个小妹控。”李沐看琮卿不仅没有生气,还把滚来滚去的云瑶抱在了怀里,心中暖意满满,嘴角的笑容都快溢了出来。 “你这人,真是瞎胡闹。”若菡生下一双儿女,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若菡依旧年轻绝美,生养两个孩子也未减佳人的丽色,不过原本跳脱的性子渐渐稳重了不少,不得不让李沐感叹母亲这个角色的神奇之处。若菡本是满族人,口味上偏爱重油盐之食,尤其喜爱李沐所制之烧烤,后来甚至专门雇了会烤制肉食的厨娘在家中伺候。结果为了喂养孩子,遵照医嘱,开始过上了每天摄入均衡,早晚一杯牛奶的规律生活:“你自己表字云琪,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云瑶,堂堂唐国公,和自家女儿重了字,像什么样子嘛。” “重了个字怎么了。”李沐浑不在意的笑道:“我的宝贝女儿,我倒是恨不得把能给的都给她,就是个名字罢了,你要是觉得我这表字不妥当,我哪天改一个。” “真是惯会乱来。”若菡温柔的摇头道:“你的表字是父母所赐,哪能擅自改动。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妍儿妹妹也刚刚有了身孕,洛鸢妹妹虽说表面不说,肯定心中还是失落的,你也别三天两头的就往这两小的跟前儿凑,有空也去多陪陪她们。” 李沐点点头,在两个小娃娃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这才蹑手蹑脚的从房里出来,迎面撞上了一身粉色夹袄,白色素裙的伊宁。 伊宁比李沐年少五岁,在这个时代也算是老大不小了。李沐对于伊宁的心意,并不是从来没有问过,询问的结果是,伊宁对于嫁到李家来当然是千肯万肯,只是自从天启初年离开朝鲜之后,伊宁便和朝鲜的家人失去的联系。如果有机会,小丫头还是想先告诉父母一声再名正言顺的做李沐的女人。 当然,这个要求在情理之中,李沐也没什么意见,况且在他的观念中,二十三岁的姑娘愁什么嫁啊,还早得很呢。 “公子,孔胤植孔大人在前厅候着呢。”七年过去,伊宁还是那般温柔可爱,毫无心机的模样,让李沐怜惜万分,不忍她受一点委屈。家中仆妇也都知道这个小侍女在主家心中的地位,对她自是尊重无比,伊宁虽然名为侍女,倒隐有几分女主人的感觉。 现在刚刚三月,西安还是副天寒地冻的样子,李沐心中开始有些担心了,崇祯元年。。。 来到前厅,看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孔胤植一脸火急火燎的样子,很是奇怪的问道:“对寰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云琪,你总算来了,出事了,出大事了。”孔胤植语气之焦急,神色之慌张,竟是李沐从来没有见过的。 “对寰,你别着急,慢慢说。”李沐拉着好友坐下,沉声问道:“是不是地方上出了乱子?” “对,而且出了大乱子!”孔胤植气息急促的道:“府谷农民王嘉胤造反,绥德农民王自用造反,安塞人高迎祥造反,陕西总兵曹文诏已经率兵去平叛,但是这次,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李沐默念着这些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农民起义领袖,倒不像孔胤植那般慌乱,而是不由得心中感慨,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第三百章 燎原之势 孔胤植身为衍圣公,私下里是李家的参谋总长,地位崇高,但是这回神色慌乱的不像样子,仿佛遇见了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儿,说话都打着磕巴。 “陕西这两年,实在是太难了。”李沐不由得感叹一句道,现在的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和现代中国的陕西省辖境不同,不仅包括了陕西全境,还包括现代的宁夏,甘肃全境,青海和蒙古的一部分,地域广阔,却又民生疾苦,大部地区较为贫瘠。 而如此贫瘠的土地,却要供养九边防线上防务极重的几个大边镇,镇兵额员近五十万之众,朝廷财政困难,军饷很多时候依赖地方捐输,时间久了更是雪上加霜。 陕西大旱三年,身为唐国公府,七镇总制的李家并不是没有钱粮赈灾,一是陕西饥民甚重,赈灾是个无底洞,故而李沐也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一直没有大力赈济,任由陕北一带情势恶化,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 “陕西镇兵,唯有三万西安府下辖的大理寺寺兵受过编练,是大理寺寺丞卢象升卢大人亲自训练的内卫军,配发精锐的天启二式火枪,由北云兵为教习操练,曹文诏所率之延安府兵,庆阳府兵,虽有四万之众,但皆为旧军,我还是担心,反贼势大,已成燎原,怕是不掉寺兵镇不住啊。”孔胤植忧心忡忡的道。 现在的北云兵,由于战事渐少,已经开始分散到各地充作教习,包括宣府的晋兵,太原镇兵,陕西的大理寺寺兵,甘肃的陇右军,都由北云军出人充任教官。组建新军之后,原本当地的旧式军队被慢慢解散,这其中暴动反抗不少,但都被李沐以绝对铁血的手段镇压了。 “你不是怕曹文诏的旧军镇不住,是怕延安,庆阳两府的府兵倒戈吧。”李沐沉声说道。在历史上,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等人最初起兵后,很快就被曹文诏率兵击退,在崇祯元年,一直未成大势。但是由于李沐在地方上实行铁腕改革,大量吃空额享清福的旧军官被砸了饭碗,这时候有东风可借,如何会放过这个大闹一场的机会,最不济,也要逼着李沐的总制府放弃编练新军,把好处还给他们这些世袭的兵油子们! “是,云琪,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反贼,虽说大部分是乡野村夫,但也有些边军将领的精锐家丁,战力不容小觑,之前一直在澄城销声匿迹的王二,也带着人投奔到他们那里,现在庆阳和延安两府已经遍地烽火,府城危急,恐怕也在旦夕之间。”孔胤植点头答道。 “这是有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呢!”李沐忽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摔在地上:“这些国贼囊虫,为一己之私真是胆大包天!胆大包天!”李沐为了让陕西的老百姓有口饭吃,自从历任总制的两年来,大力推广土豆种植,西安,咸阳等地的老百姓渐渐脱离了饥荒的死亡线,局势也已经安定了不少。 但是在陕北一带,新作物的推广遭遇了巨大的阻碍,甚至有些已经种下去的秧苗,莫名其妙的被人偷偷刨出毁弃,地方政府也是阴奉阳违,李沐虽然手握重兵,但行政命令总不能都拿刀架在地方官的脖子上去做,导致陕西南北呈现极大的不同,陕南已经渐渐有衣食保障,陕北还是一片赤地千里。 “朝中有人给给这些国贼撑腰啊,而且在陕甘之地,论其根基,我确是不如他们多矣。”李沐语气激烈,似乎是气得不轻,自从地位越来越高,李大人也开始注重些体统,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李沐口中的“国贼”,正是上一次被狠狠坑了一笔的晋商集团,虽然丢了不少家产,但是范家肯定不会轻易彻底屈服,毕竟晋商在晋陕一带经营上百年,根深蒂固,无数晋商子弟出任地方官员,已是一个同气连枝的利益共同体,不是拿走几千万两白银就可以摧毁的。 孔胤植看着门外的侍女进来,小心翼翼的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见李沐似乎平静了不少,才轻轻开口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曹文诏若是剿贼失败,朝廷说不定要追究你的责任。” “曹文诏没有若是,他肯定会失败。”李沐摇摇头,无奈的叹道:“对于这些人来说,国家平靖,百姓安康从不是其行为处事的目标,只有自己的利益不被侵犯才是最高要求。” “云琪,你既知道,那我们要不要出寺兵去帮一下曹总兵?毕竟他那手上也是四万兵士啊。”孔胤植建议道。 “不用,让熊成带太原镇四万新军入陕,给我把叛军往平阳府赶,不求歼敌者众,只要叛军到了平阳,就算他熊总兵头功。”李沐冷冷的笑道。 “平阳府?”孔胤植奇怪的道:“平阳是陕西腹地,一直以来未遭兵灾连累,何必把叛军往平阳赶?” “因为平阳乃咽喉之地,却又人口稀少,难以常驻,平阳之北是太原,东面是彰德,西面是西安,唯有南下。。。”李沐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的,很是沉重的道:“南下是河南,到了河南,便有河南巡抚担负剿杀之责,与我无关了。” “云琪,这。。。”孔胤植虽然为李沐参赞机务,是怀有发扬家族,保后人平安的私心,但是本质上还是个纯良的诚诚君子,祸水东引,虽然把李沐从被问责的风险中解脱出来,但是这些反贼如蝗虫过境,雁过拔毛,又怎么放任他们去祸害河南的老百姓? “放心吧,就算他们窜到河南,以朝廷现有的实力,对付这些刁民还是易如反掌。”崇祯元年,是大明体制崩坏的开始,但是帝国暮年,虽国势衰微,也不是几万反贼可以撼动的。大明朝到了后期局势越发崩坏,很多都是由于崇祯皇帝和东林党人自己作死作出来的:“另外,命杭州银号,可以收紧银根,少贷杭元给东南大族,催还欠款,清算资产,但同时资助再投资,对于土地交易,严加把控,东南那些人要是还不合作,别怪我让他一条船都出不了港!” “诺。”孔胤植抱拳应下,嘿嘿笑道:“这下东林党算是被拿住了七寸。”随着朝中官员和晋商联合建立,意图和李沐抗衡的泰丰银号崩溃殆尽,统一大明南北商用票券的杭州银号,实际上已和后世央行功能有些相似,加上张采任工部侍郎,把杨之易安排进虞衡清吏司,大明朝廷的铸币权现在实际被李沐控制。杭元已经建立起通用货币地位,成为李沐约束东南大商地主们的有力筹码。 东林党人,除了少数真的有忧国忧民之心的直臣之外,大部分不过是南北大商地主的代言人,对于这些人,强制手段是无能为力,毕竟他们在地方上树大根深,实力不俗,只有用领先于对方理念数百年的经济战发起攻击。 这个时候的大明帝国,虽有初级资产阶级和市民阶层,但是依旧免不了进行土地兼并和参与科考的怪圈,似乎存钱购买土地和掌握权力,是深藏在大明基因中的DNA 片段一般。 要从观念上和资本上,都让这些大地主,深感切肤之痛才行。李沐如是想着。 第三百零一章 云秋云和 李沐的命令从西安府发出,一路从天津出海,再用海运直达宁波,四月十六,已经是宁波知府兼理海关的李硕就接到了李沐的急报。 关键是,以往送信的都是李府身边的亲卫,毕竟李沐和弟弟之间的通信很多时候事涉机密,还是要谨慎三分的。 可是这一回,看到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青色长裙衬托出窈窕的身段,一双美丽明眸中有些疲惫之色,身后的长发随意的披散下来,算是一个极为标致的小美人。 不过要说美女,天启四年以来一直在东南做官的李硕倒是不觉得稀奇,小李大人比李沐小七岁,现年还未满二十一岁,算是刚刚成年。自己就已经是宁波知府兼理海关,天启三年的浙江解元,天启四年甲子科正经进士出身,长身玉立,英俊潇洒,加上还是钦封唐国公,七镇总制李沐的堂弟,家世显赫,在整个东南,简直就是各家小姐们最理想的梦中情人。 曾经的全东南姑娘们的梦中情人李国公,已经大婚娶妻,远赴西北领兵了,故而也就自然成了一个埋葬在历史尘埃中的传说,现如今炙手可热的新任大众情人,非小李大人莫属。 所以,眼界宽了,李硕的婚事反而耽搁下来,娥恩哲,李沐等家人都在西安,也没人真的管得到他,他也就乐得一个人逍遥。 不过李硕虽然没有正妻,却也绝非闲的下来的柳下惠,在东南三年,已经收了两房妾室,不过他也知道娶妻这个事情不能乱来,还是要听家里的意见,属于在允许范围内轻狂。 这一回,李硕看到眼前的姑娘,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盖因这位姑娘生的貌美如烟,却寸步不离的抱着一个大大的算盘,那算盘数位极多,看上去能算到万万级的数字,算盘上的珠子被磨得锃亮,显然主人时常会使用。 “姑娘,你。。。就是大哥派给我的账房?”李硕掌握东南海关多年,现在又兼着宁波府的职,人毕竟不是铁打的,精力渐渐的不够用了,可是东南海关收益巨大,李硕又不放心假于他人之手,故而请求李沐给他派一个信得过的,且有算术审计天赋的心腹帮他操持海关账目。 “哼,看不起人不是?”姑娘可爱的琼鼻一皱,啪啦啪啦的甩了一下算盘,很是傲娇的道:“不信,你出个题目考考我,肯定不会比那些老账房差!” “哟,还挺自信的。”李硕虽说年轻,但是本身性子内敛稳重,又操持海关日久,一直以来都是个沉稳自持的模样,竟然被这个姑娘激起了好奇心,转身拿起一本账本,递给姑娘道:“大明东南海关,现在已有十六个通商港,一百六十九处税关,每月核账一次,这本账就是本季的各港收支,你只需要给我算算,海关上个月收入多少银两?入库多少税银?” “哼,给我看看。”姑娘接过李硕递来的账目,打开一看,一双美眸瞪得大大的,李硕都仿佛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个个金元宝一般,就差流口水了:“我的天,海关。。。这都是什么活计,挣得这么多?!” “小家子气。”李硕平时都是淡然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起一股傲气,很是得意的道:“我从天启四年出任海关副总长,到现在任知府兼理总长,陆续建立起了一百五十多处税关和十二个大港通商,现在的大明沿海,每日千帆竞发,交易货物数以千万计,收入高些有甚稀奇。” 姑娘一边惊叹,一边自顾自的跑到一边的桌案上,噼里啪啦的播起算珠来,李硕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入了神,忍不住问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亢云秋。”小姑娘全神贯注于算盘,随口回答道。 “亢云秋?”李硕心里想了想,亢氏是个比较少见的姓氏,在李沐身边又极得信任的人只有一个,现在的商监总署署长亢青岩,难道这小姑娘。。。 “亢青岩,你可识得?”李硕试探性的问道。 “认得啊,正是家兄。”亢云秋一边算一边回答李硕的问题,虽然嘴里说这话,手上上下翻飞,珠子噼噼啪啪响声连成一片,丝毫没有减缓。 “亢青岩的妹妹?”若亢云秋出身普通,李硕也就当成账房用着了,至于是男是女倒不是很重要,小李大人事情不少,也没那个精力天天去关心一个小账房。 “怎么?你李大人海关独享,连哥哥都独享,只许你有,不许我有啊?”亢云秋很不服气的道。 李硕无所谓的笑笑,凑上去一看,账目边的纸上用李沐特有的账目表划分了收入支出多项,且使用了很是新潮和在泰西人中广为流传的所谓“阿拉伯数字”,计算速度快,写起来方便易懂。 亢云秋十八九岁的年纪,珠算却极为娴熟,手法优雅,竟给人赏心悦目之感,让李硕也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倒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人拨着算盘,一个静静的看着,半晌之后,亢云秋才发出一声欢呼,合上账本兴奋地道:“算完啦。” “算完了?”李硕这才回过神来,听到亢云秋的欢呼,才把大脑重新开机,故作沉稳的道:“不错嘛,速度还挺快的。” “哼哼,李大人,你先别说我,你们李家手握海关这么多年,胆子倒是不小。”亢云秋一副“我抓到你的小辫子了”的得意表情,不知道有什么可开心的道:“上个月海关收入七百五十五万四千余两,刨去各种收入盈余五百三十二万六千余两,发入京中税银一百零七万两,这中间,有四百余万两的收入以海防,退税,赔付,保险,军饷等各种名义消耗了。” “那又怎么样,东南海关家大业大,靡费甚多岂是等闲。”李硕不满的哼道。 “别骗人了。”亢云秋小嘴一嘟,毫不客气的反驳道:“货物,采购,军士数目一样都对不上,而且,你海关收入连年增长,解送朝廷的税银却依旧不变,你说军饷等开支跟着涨就算了,为何每月的官员薪俸,甚至采购弹药,修筑炮台的单价都跟着涨?合着大明开海交易货物,促进沿海几十家大工坊的生产,结果物价不跌反而上扬了?” “这。。。”其实李家每年都会从东南海关税银中截留大量银钱供给给李沐训练新军,从锦州到太原,从晋兵到大理寺寺兵,十几万精锐的李氏军队就是靠着东南海关海量的关税得以维持。不过这件事情一直是秘密进行的,毕竟东南一带,李氏的势力极其强大,截留关税其实才是李硕一直不愿意离开东南回京做官的最重要原因。 “你如此口出狂言,不怕杀身之祸吗?”李硕阴沉的盯着亢云秋,语气冷冽的道。 “当然不怕。”亢云秋完全无视李硕阴沉的样子,心满意足的拿起算盘道:“李大人说,小李大人那是外冷内热的人,其实可善良可温柔了呢。” “啊?”李硕冷不防听到这个奇怪的评价,很是稀奇的道:“大哥他。。。真的这么说我?” “是啊。”亢云秋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三百零二章 锦州之变 李硕稳稳的将账本收了,态度变得好了很多,忙对外面招呼道:“今天吩咐厨房,做些有特色的江南菜来。” “好菜?”听得李硕的话,亢云秋眼睛一亮,很是开心的问道:“是要请我吃饭吗?” “是啊,亢姑娘是山西人,肯定少尝南方菜,江南菜系之中,唯江浙菜最为清甜可口,精致宜人,顶适合女孩子,诸如韭菜炒螺蛳肉,春笋烧刀鱼,豆瓣烩觅菜,蟹粉狮子头,米粉蒸肉等等,都是在北方难能一见的美味。不知道亢姑娘,能否赏我这个宁波知府一份薄面呢?”李硕和亢云秋打趣道。 “我不付钱的哦。”亢云秋抱着算盘,一副精明无比的样子,临了还不放心的确认了一句,让李硕有些哭笑不得。合着我一个五品官,请你一个小丫头吃顿饭,还能找你要钱不成? 李硕看着亢云秋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嘴边勾起一丝温暖的笑意,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眼神骤然一凝。 “建奴集结数万大军于辽阳,皇太极这是脑子又抽的什么风?” 而此时,在西安总制府内的李沐,也对着同样的报告皱着眉头,李沐的身边,站着两位参谋处的属下,除了总长孔胤植以外,还有个参谋吴三桂,不过两人均一言未发,似乎都在等待李沐的决定。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忙于朝中事务,对于建奴,确实有些忽视了。”李沐一边翻动着奏报,一边有些担忧的道:“皇太极此人,绝非易与之辈,晋兵配属的新战车还没有完成,我心里很是没底啊。” “大人不是把晋兵的战车调给陇右军了?”吴三桂疑惑的道:“据说甘肃总兵马三跃将军带四万陇右军北伐河套,满眼都是规模庞大的战车阵,浩浩汤汤竟有数千辆之多,把鄂尔多斯和内喀尔喀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大人的最高机密,除了少数几人知晓外,对于其他人都是严格保密的。”孔胤植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还是会尊称李沐一声“大人”,毕竟虽然他也有个公爵的名头,但是实权和李沐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先帝临终前,曾经交给我一份珍贵的图纸。”李沐既然当着吴三桂的面提了这个事儿,自然就是无所谓他知晓与否,看着吴三桂那好奇的眼神,李沐轻笑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那是先帝爷亲自设计的,极为复杂的器械,以热水产生的蒸汽为动力,可以驱动庞大的机器和战车。西安工坊和龙江船厂先后开始试制以此为动力的战车和战舰,进度虽说喜人,各处也都在加紧生产,不过还需时日。” “战车的问题先不说。”孔胤植接过李沐的话头道:“这几日,熊廷弼熊老督师数次上奏请辞,朝廷都不予批复,不过熊督师年纪不小了,上次入了锦衣卫的诏狱,受尽了非人的折磨,身上落下了不少旧伤,再加上锦州苦寒之地孤悬塞外,熊老督师事务繁杂,身体已然日渐不佳,伯功也找了我很多次,让我跟你说,还是另选贤良继任熊老督师的锦州经略一职吧。” “是啊,老督师,确实是老了。”熊廷弼是隆庆三年生人,到今年刚刚年满六十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是暮年老者,又兼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留下不少暗伤,身体愈来愈差倒是也说得通。想到这里,李沐摇摇头道:“不知不觉,七年过去了,老督师在锦州待了整整五年,这样吧,等今年期满,就让熊老督师回来吧,如果伯功兄愿意,把老督师接到太原来也未尝不可。” “那锦州镇的事儿。。。?”吴三桂主动问道。 “不用再给锦州镇另派经略了。”李沐对吴三桂笑道:“令尊是锦州总兵,当然,这是个武职,令尊没有爵位,不能册封经略安抚使,不过只要我不再让朝廷另选经略,其实也就等于把锦州镇交到令尊手中了。” “标下谢大人信任。”吴三桂有些激动的道。 正当屋内的讨论缓缓进入尾声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间或夹杂着不少女眷的惊呼,李沐诧异的抬起头来,就见自己的亲兵队长李自成一路小跑着穿过月门出现在视线中。 看到李自成的样子,李沐不由得心里一沉,李沐和孔胤植,吴三桂商讨事务的地方属于府中后院,很多地方是会遇到女眷的,按照规制,如非主人邀请,他们也不会擅自闯进来,而李自成这回不顾体统匆忙往后院跑,恐怕是发生了难以预计的大变故。 “大人!”李自成看也没看周围乱成一团的侍女,紧跑两步来到李沐的身前,眼里满是焦急之色,看孔胤植和吴三桂在旁边,略一思忖,还是硬着头皮道:“辽东八百里加急,建奴撕毁和议,派大军突袭锦州,锦州城丢了!经略熊廷弼战死殉国!锦州军损失惨重,余部一万余人在吴总兵的带领下退守朝鲜!” “什么?!”李沐如遭晴天霹雳,脸色刹那间煞白,孔胤植和吴三桂也被惊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锦州四万精兵,城防坚固!熊老督师久经战阵,论及沙场经验,指挥若定,我亦不能及!这样的坚城,怎么会丢?!如何能丢?!”李沐通红着眼睛怒吼道。 “大人,这个。。。属下不知。”李自成只是个传话筒,具体的事情当然不是他能了解到的。 “大人,此时有蹊跷。”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孔胤植冷静下来,开始为李沐剖析局势:“建奴在辽阳集结重兵,我们是知道的,而且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建奴手上精锐最多五六万众,大多都是骑兵,攻城非其所长,按常理来说,锦州绝没有丢的道理!” “这个我当然知道!”李沐烦躁的挥手道:“皇太极是个狠角色,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就是有天大的才能,建奴人丁稀少,又被我屡次重挫,根本没有实力硬磕锦州城,除非。。。” “除非锦州不是被硬磕下来的。”吴三桂的父亲吴襄虽然退守朝鲜,但好歹人活着,故而尚且还能冷静客观的道:“现在的问题是,锦州城在失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断时间因为先帝大行,朝局纷乱,我们的注意力全部被朝廷斗争所吸引,对于辽东,确是疏于防范,有些大意了。” “真是事儿越多,越来给我找事。”平日里沉稳非常,已经练就了一身养气功夫,高官风度的唐国公李沐听闻这个消息,面目狰狞的恨声道:“别让我查出来是谁下的黑手,否则无论他是谁,官居何职,老子都要把他碎尸万段!” 第三百零三章 再赴辽东 锦州失陷的消息传到京城,崇祯皇帝大惊失色,赶忙召集内阁商议事务,别看皇帝一直以来对李沐的权势颇为忌惮,但是真的临到了危急时刻,所有人还是一齐把目光转向了李沐。锦州镇是李沐草创,一手建立起来的,熊廷弼父子又是李沐最信任的老部下,如今锦州出了事儿,他李大人当然是责无旁贷。 大明朝的战神李大人,自天启元年到崇祯元年,历经战阵,未尝一败,就连阉党里的官员都对李沐的军事才能有近乎迷信的信任,说是议事,就连崇祯自己,下意识的都是调李沐北上辽东,而忘了在宁远还有一个蓟辽总督袁崇焕是他的绝对心腹。 从头到尾,其实也没有正经讨论多久,朝野上下就一致同意,让七镇总制李沐兼理锦镇事务,加封锦州总督,寻机为大明光复故土。 西安总制府内,李沐默默的把圣旨收起来,便回头吩咐伊宁为自己准备出征的行囊。 “公子。”伊宁先是应诺了一声,随后还是有些忐忑的问道:“这一次,公子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嗯?”李沐看伊宁那因为害羞而显得的红扑扑的小脸,笑着问道:“你想回家看看?” 锦镇已经丢了,李沐不可能再从陆上回锦州,按照他的想法,应该利用他李氏军队海上的巨大优势,先前往朝鲜和总兵吴襄的余部会合。 “是,自万历四十五年,奴婢被卖到绫阳君府上之后,已经十年没有回家了。”伊宁低下小脑袋很是黯然的道:“也不知道父母是否健在,家中弟妹是否安好。” “那就去吧,傻丫头。”李沐温和的揉了揉伊宁如瀑的长发,怜爱的对她道:“有些事情,也该和令尊谈谈了。” 这个“有些事情”,让伊宁脸更红了,也不知道小姑娘到底是惦记家中父母,还是惦记着这个“有些事情”。 “公子,那。。。那我也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伊宁像只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左右乱撞了半天,才弯腰从李沐的胳膊下面穿了过去,一溜烟的跑掉了。 李沐看着伊宁娇俏的背影,心中暗自激动了一番,这朵小水仙花养了这么久,总算到了可以收获的季节啦! 李大公子心中龌龊不足道,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来到后院两位娇妻的厢房内。这一回去辽东,若菡和妍儿肯定都不能相伴而行了,若菡初为人母,自然放心不下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妍儿也身怀有孕,舟车劳顿自是不妥,加上自从李倧强令她嫁给袁崇焕后,李妍儿也算是和兄长闹翻,短时间内肯定不想再去朝鲜看李倧的脸色。如今剩下还能出门的就只有洛圣女一个了。 洛鸢对于陪着李沐出门,也是很是兴奋,李沐的两位正妻都有了孩子,唯独洛鸢一个人孤零零的尚且无出,在这个时代,女人还是会困囿于固有的社会观念,纵然洛圣女心性高傲,无疑去为孩子争那个长子的地位,但是她实在是不想因为没有孩子而被人笑话。 现在玥然和明露郡主都无法随行,洛姑娘自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可是这一去,李沐吩咐她管理东海的事情也就只好暂时放下了。 李沐和洛鸢说了几句私房话,转身又来到了李妍儿的房里。现在李妍儿怀孕刚刚五个月,正是妊娠反应厉害的时候,加上李妍儿不像自小习武的若菡体质康健,经常是吃什么吐什么,李沐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只要他力所能及能找到的吃食,无论是蒙古的奶饼还是朝鲜的精致料理,李沐都不遗余力的满足她。家里这两个月别的人没加进来,各种手艺各种流派的大师傅倒是聘用了不少,有些还是西安城有名的大拿,但是李府给的酬劳丰厚,加上唐国公府一般人也得罪不起,故而大多数大勺也就给个面子,应下这份兼职来。 李妍儿第一次生养孩子,什么都是两眼一抹黑,刚刚为人母亲的若菡就会时常来看望她,告诉她一些简单的注意事项。偶尔也会带着琮卿,云瑶两个小宝贝来看她,让李妍儿心里也是好一阵艳羡。 不过这种艳羡,倒不是对于若菡先一步剩下孩子的羡慕,毕竟李沐早就说过,待到自己百年之后,爵位只有一个,只能传给长子,其余家产会平分给所有的孩子,连女儿都不例外,从这个角度来说,李妍儿也只好认了。肚子争不争气,还是要看缘分的嘛。 进了李妍儿的厢房,若菡却正在给两个孩子喂奶,虽说像李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孩子都是乳母的,但是若菡体质好,奶水充足,自然也会自己哺育儿女。 两个小不点舒服的靠在母亲的怀里,嘴里吮吸着若菡珠圆玉润,饱满诱人的**,尽是满足的样子,让李沐都生出嫉妒之心来。 李妍儿看着李沐脸上那故作不快的表情,相伴多年的明露郡主一下子就猜到了丈夫心里在想什么,苦笑不得的道:“这个呆子,还在吃自己孩子的醋呢。” 若菡自从有了孩子,性子比起以往文静温柔了简直十倍不止,现在也不想个泥猴子般折腾地里那些作物了,甚至雷打不动的练武都耽搁下来,只是极是温暖的对李沐笑道:“他呀,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人的醋都能吃,明明自己也没少。。。”说到这里,若菡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住口低下臻首,不去理会李大人的口花花。 李沐这下好不容易抓到若菡的小辫子,岂能轻易放过她,很是得意的道:“那是你自己涨奶,跑来求我的,要不是我给你吸出来,你连觉都睡不好。” “李云琪!你还说。。。你还说你还说!”若菡抱着孩子,也不能做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小娃娃脖颈软,伤着了可不是开玩笑的,只好用眼神严厉的制止他。 “哈哈。”李沐觉得夫纲得振,占了便宜,心情简直大好,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随后,又故作轻松的道:“等我回来,我要好好的喝个够。” 李沐一提起出征,两位娇妻又沉默了,有的时候,这个男人惊才绝艳,指挥若定,是大明边镇战场上神灵一般的存在。有的时候,又生出悔教夫婿觅封侯的伤感,如果李沐不是钦封唐国公,大明的七镇总制,或许有更多时间陪伴她们了吧。 李大公子就算不出征,平日里事情也少不了,现在案件决断全部交给大理寺,但是为了新法得以正确推行,所有大理寺所决之案件,李沐还是要详加查阅,然后和卢象升讨论改进。三跃正带兵北出河套,与内喀尔喀部,鄂尔多斯部出战,晋兵正在接受新战车和训练,大理寺的寺兵和宣府边军也刚刚换装新的火枪,再加上东南地区的海贸事务,真是千头万绪,让李沐恨不得一个能掰成两个用。 若菡看着李沐明显有些消瘦的样子,很是心疼的道:“相公自去作战,家中事务,有妾身和妍儿妹妹,相公无需烦忧,这一次菡儿不能随侍相公左右,相公还当保重自身,莫要忘了,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回来。” “嗯,傻姑娘,这个我醒得。”李沐轻笑道。 “相公,妾身建议你,还是先去一趟太原。”李妍儿平日里帮李沐处理公务,也算是耳濡目染已久,有些担忧的道:“熊老督师战殁,我怕熊总兵冲动之下。。。” “哼,熊老督师这个仇,我定不能放过了。”李沐也是愤恨的道:“关键是,这帮人不仅是为了恶心我,还是想着让我把太原总兵熊成赶回家呢,按照礼制,熊伯功要为父丁忧,守孝三年。谁都知道,他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和最好的兄弟,若是他扶灵回乡丁忧,无异于断了我一条臂膀,算计得真好啊。” “可是,算计这一切的,是谁呢?”李妍儿沉吟了半晌,奇怪的道:“相公可有怀疑人选?” “这回我也吃不准了。”李沐摇摇头道:“按理来说,皇上现在拉着东林党和魏忠贤都在磨刀霍霍向对方,虽然表面上一团和气,但暗地里的火药味谁都能感觉到,应该没时间管我的事儿,我也明确表示中立,就更没必要这个时候开罪我给自己增加一个对手,可如果真是建奴那帮畜生干的,我又不相信他们有这个本事。” “这种借力打力,左右太极的手法,倒是很像我熟识的一个人。”李妍儿语气复杂的道:“朝鲜国力弱小,又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常处于大国争端之前线,自高丽,百济,新罗诸国沿袭至今,借力打力,左右骑墙,夹缝中生存,都是历代朝鲜君主惯用的手法。你说是本性也好,是无奈也罢,总之每一代朝鲜的君主,都会在治国上走上这条路。” “你是说李倧?”李沐冷笑一声道:“上次他自以为是,差点逼着你自裁,险致我痛失挚爱的事儿还没完呢!” 曾经把酒言欢的兄弟,终于走到了要图穷匕见的那一步吗?李沐发了会狠,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心下戚戚的苦笑道:“你们说的对,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个钦封唐国公,做的真是一点意思也无。” 第三百零四章 好久不见 当李沐带着吴三桂,孔胤植还有伊宁和洛鸢两个姑娘来到太原总兵府时,看到的,已经是满眼缟素。 李沐来太原,自然是为了看望自己的好兄弟熊成,否则,倒是完全没必要专程跑这一趟。 穿过总兵府的层层庭院,直直熊督师的灵柩前,李沐看到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好兄弟。 李沐刚准备开口唤熊成,却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沐转过身子一看,见一个窈窕动人的美人俏生生的立在一边,身上也是戴着重孝,让李沐颇有些晃眼:“嫣儿,你这是。。。?” 这个俏丽的美人,自然是李府的大小姐,唐国公李沐的堂妹李嫣了,在年后的时候,老夫人娥恩哲已经做主和熊家交换了庚帖,完成了纳征之礼,大明世家大族所谓的大婚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熊家已经搞定了大半,剩下的就是定下婚礼的日子娶新娘子过门了,谁知道半路出了这事儿,熊成无论是不是按制守孝三年,这婚礼,怕是肯定要推迟了。 李嫣身为李家的大小姐,随着李沐的地位水涨船高,李嫣也是越发炙手可热,按照李沐的设想,李嫣如今二十二岁,正是女孩子最黄金的年龄,能与熊氏结秦晋之好亦正当其时。因此,在李沐的眼中,自己这个妹妹出身高贵,多少有些被宠坏了,很有些刁蛮性子。也就是熊总兵这样战场上做杀神,媳妇儿面前小白兔的憨厚人能忍得了她。不过现在看来,李嫣倒也有可人的地方,至少,她会在熊成需要她的时候,第一时间来到太原,陪在他的身旁。 “你这一身,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李沐温和的对妹妹道:“这两日,伯功还好吗?” “不是太好。”提起熊成,李嫣很是担心的看了一眼灵堂最前面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压低声音对李沐道:“大哥,他刚遭大殇,又在灵堂里跪了四天,除了偶尔用些饭食外,几乎一动不动,身心俱惫几近崩溃边缘,你现在让他带北云兵去辽东,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 “唉,我何尝不知如此。”李沐叹了口气道:“但是现在辽东局势紧张,我有多支精兵恰在换装,除了北云兵,其他人我真的信不过。” “你九边七镇三四十万重兵,就抽不出一支精兵陪你去一趟朝鲜啊?”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李嫣还没有正式成为熊家的媳妇儿,只是才定了亲,就开始毫不客气的为未来夫君张目,完全不把老哥的需求放在眼里。 “嫣儿,军国重事,不可胡闹。”李嫣厉声一喝,严肃的对她说:“为减少伤亡,我当然要选万全之计,现在九边诸镇,在辽东野战,来去如风,长途奔袭者,非北云莫属,当初我组建这支精兵,就是为了对抗建奴铁骑的。其他诸镇军兵,几乎毫无对抗建奴主力的经验,到了战场上,平白送了性命罢了,我的兵士,也都是有家人的,怎能如此轻贱?” “哦。。。我就是说说嘛。。。”李嫣看李沐真的不高兴了,声音立马就小了下去,自从懂事起,李府大大小小的事务,虽然说有娥恩哲撑着,但是说到底,实际上都是李沐在管,没有李沐的地位,李家也不可能有和大明顶级世家大族比肩的这一天。所以对于这个大哥,李家的小辈们,包括义妹陈沅在内,都是亲近中带着几分畏惧的。 “唉,辽东精兵,军饷最高,实力最盛者,非袁崇焕的关宁铁骑不可,可是,我要是能指挥的了关宁军,辽东局势,又何至于此,熊老督师,亦何至于此?!”李沐愤愤的摇摇头道,迈着大步步入了灵堂内。 看着熊老督师厚重的灵柩,李沐蔚然一叹,接过熊家人递过来的香,郑重的对着老督师的灵位拜了三拜,然后熊氏家人磕头回礼。李沐赶忙将熊老夫人搀扶起来,语气沉痛的道:“老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唉,蒙唐国公亲自前来看望我夫君,熊氏满门,感念在心。”无论李沐和熊成的私交如何,明面上两家的地位还是差距巨大的,熊廷弼是锦州经略安抚使挂兵部尚书衔,官居二品,熊成虽然是一品的太原总兵,但总兵官是武官衔,远不如他老爹那个二品文官值钱。比起身为总制,大学士,钦封唐国公的李沐来说,堪比萤火皓月之别。故而熊老夫人的话也是得体的。 当然,熊氏给他面子,李沐自然也要给熊总兵面子,便赶忙回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伯功兄与我私交甚笃,从辽东战场上尸山血海里走出来,本是手足兄弟,更不用说舍妹已经是熊家定下亲的媳妇儿,老夫人就将我当自家子侄看待便是。” 李沐和熊氏族人一一寒暄了,好容易才瞅着空儿,也跪坐到熊成身边的蒲团上,低低的对他说:“伯功,我知道你现在无心他事,但是辽东事态紧急,我身边只有北云一支精兵可用,你身为北云统领多年,早就对他们如臂指使,此去朝鲜,我再三斟酌,觉北云兵之统帅,还是非你不可。” 熊成默默的听着李沐的话,自己却一言未发。 李沐只好接着说道:“熊老督师为国殚精竭虑多年,以高龄戍卫边镇五载,常年与家人分居两地,忠义可嘉,为今之计,只有把这帮狗建奴赶回辽东去,大明才有真正的宁日啊。” 熊成听着听着,居然慢慢的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眼泪止不住的流,或许这两日哭够了,哭干了,连笑声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沙哑声,他抬起那沟壑纵横,满是伤痛的脸,直勾勾的看着李沐道:“李云琪,你早知建奴不灭,是为心腹大患,这么多年,各种先进火器均不配给锦州镇,强压锦州镇实力,结果没想到玩脱了,连锦镇自己都没保住,现在来和我说家父忠义可嘉,不觉得讽刺吗?” “伯功兄,你这话从何说起。”李沐惊讶的道:“锦州镇是我一手草创的嫡系,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怎会自废武功,压制锦州?” 熊成哂笑一声,轻轻摇头道:“李督师,时至今日,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和我说过,天启四年,你刚刚迁晋阳侯,京师里十几位公侯伯爵设宴请你,英国公张维贤对你说过的话?” “什么话?” “你说,英国公曾告诉你,敌人,才是武臣生存的命脉所在。我们厌弃敌人,当然也需要敌人。”熊成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这个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字字诛心的道:“从那时起,那就开始怕了,害怕建奴一灭,你会落得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我这次去辽东,志在平定辽东,消灭奴患。”李沐沉声回答道。 “哈哈,物是人非,现在的你,当然有底气这么说。”熊成毫不客气的揭穿李沐道:“皇上刚刚登基,立足未稳,况且今上对魏忠贤之阉党势力深恶痛绝,只要皇上对阉党下手,东林势大已成必然,皇上需要人制衡东林,还有什么比刚刚携大胜之威回来的唐国公更合适的呢?” 李沐听熊成丝丝入扣的剖析朝局,不由得有些不认识般的看向他,这个曾经只知在战场上杀敌的大将,如今居然有如此敏锐的政治洞察力。 “云琪,人,都是会成长的。”熊成似乎读懂了李沐眼神中的语言,头也不抬的道:“你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唐国公,我又怎么能只是一个横冲直撞的熊总兵?” “呵。”李沐也是无奈的点头道:“就问一句,跟我去朝鲜,给熊老督师报仇,杀尽建州奴狗,彻底平定辽东之患,你可愿意?” 李沐了解他,知道就算他看穿了自己在辽东的布置,也一定会同意带兵入朝,熊伯功永远是熊伯功,爱恨分明,嫉恶如仇,和他老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论世态炎凉,人心百变,都始终坚持本心,为国死战,不惜己身。 “我带北云兵入朝,李倧这小子,怕是彻底睡不着觉了。”熊成哭着哭着,忽又阴测测的笑了出来。 第三百零五章 东江镇 崇祯元年七月初四,唐国公李沐带北云兵五千入山东,大明北洋舰队,包括旗舰镇远号在内,随即启程前往登州接应李沐。 北洋舰队历经多年建设,除了镇远号以外,还有了一艘全新的靖远号装甲巡洋舰,但是铁甲战舰毕竟造价高昂,李大公子现在四处用钱,靡费巨大,所以龙江船厂的造船速度也不得不放缓下来。这几年除了南洋接收了一艘宁远号,就只有北洋接收了一艘靖远舰,另外还有一艘威远舰尚在船坞之中。 南洋舰队虽组建时间短,但是任务繁重,干系不小,整个大明的海上贸易,经马六甲海峡中转吕宋,再直达澎湖,广州,泉州,宁波等港口,其中茫茫大海商船来往不断,每月交易货物以百万计,巨大的利益面前,盗贼猖獗也就不足为奇了。 南洋舰队身负维护大明商船权益,并有偿为外国商船提供护航的责任,自然不可能抽调主力舰护送李沐。 不过按照李沐的想法,这年头,后世东亚地区华夏民族的对手,俄罗斯尚且没有东顾,朝鲜是大明的附属国,日本历经壬午战争元气大伤,正是国内诸藩战乱的时刻,若不是辽东尚未平靖,李沐索性都准备把北洋舰队调往南方去了。 李沐对镇远舰还是很熟悉的,天启四年,他乘坐镇远舰,一举击溃荷兰远东舰队,这个庞然大物,在当今时代的大海上,拥有绝对的权威和武力。 李沐带着众人登上镇远号,迎面就是北洋舰队统领,副总兵衔的戚昌国将军,这位李沐的心腹爱将,倒是很有乃父戚继光的风范,不像同为民族英雄后代的俞咨皋,那副小心翼翼,畏手畏脚的样子,实在另战场厮杀多年的李阁老不喜。 “末将参见国公。”戚昌国是李沐一手提拔,虽然年龄上要长李沐十几岁,但是李沐身为唐国公,总制七镇的当朝一品,身份尊卑有别,自是要加些小心。 环境改变人,已经身居高位多年的李沐多少也习惯了封建制度下的上下关系,也就默默的等戚昌国行了全礼,才伸手虚抬一下,微笑着道:“文明不必多礼,此去朝鲜,虽说锦镇尚有一万多军士,但是我大明辽东主力新败,诸军疲惫,战力尚未可知,若是情势紧急,你的北洋陆战师,还得要把这个大梁挑起来才行。”(戚昌国字文明是史实) “末将原为大人效死。”戚昌国自是轰然应诺,对于他这样的大将来说,如果没有战争,就永无出头的机会。只有在战火中积累军功,他才能在大明惶惶数百位副总兵中脱颖而出。再说了,跟着大明第一战神,岂有不胜的道理? 李沐见戚昌国气势昂扬,北洋诸军意气风发,面貌一新,心中颇为满意,很是老气的拍了拍戚昌国的肩膀道:“我们出发吧。” 命令一下,北洋舰队数十艘战舰纷纷拔锚扬帆,仿佛错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般,组成一支声势浩大的舰队,缓缓的离开山东,往朝鲜方向驶去。 这是李沐第二次来往朝鲜和山东之间的海路,上一次乘坐登莱水师的战船回返大明的时候已经是七年前了,彼时的李大公子,还是一介白身,对面的朝鲜王李倧,亦是刚刚御极王位。时光荏苒,曾经的好友再相见时,却不知是何等情形了。 站在李沐身边的,是已经换了一身长袍便服的熊总兵,熊成尚在重孝之中,虽说朝廷准了他的夺情奏请,以国事为重,先行前往辽东稳定边镇局势,但是熊成还是一身素白,默默的立在船头看着飞溅的浪花发呆,让习惯了他大大咧咧,满嘴跑火车的李沐心中感叹不已。 “云琪,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在绫阳君府上一起打糕过年的时候吗?”随着李沐的地位越来越高,爵位从宁远伯,一路到宁远侯,晋阳侯,太原郡公,唐国公,曾经的好友也大都成为了李沐的手下,或是李党的中坚。像张溥,张采,华琪芳,吴孔嘉这些都已是朝中要员,对李沐恭敬有加,但早已失却了那份平心相交的基础。 随着他们对自己的称呼从云琪,变成了李大人,李阁老,李沐就知道,朋友对于已是大明超品国公的他来说,渐渐已是难得的奢侈品了。 在这些老友之中,唯有熊成还是一如既往的喊他云琪,仿佛在熊总兵的心里,苟富贵,无相忘,无论他是不是官居极品,甚至搞出天罚这种大事件,连若菡都怀疑李沐真的是什么神将转世,凡此种种,似乎都真的不能在熊成眼中当得正经菜式。 “记得啊,当初咱三个,真是混不吝的小娃娃一样,彼时四面楚歌,强敌环伺,秦良玉将军愁的头发都白了,我们倒还是兴致勃勃,没心没肺的不忘吃喝玩乐。”李沐不知道是怀念还是自嘲的笑道。 “我以为,那样的生活,可以一直过下去。”熊成像是对李沐说,又如同自言自语的道:“现在你们两个人,一个是超品的唐国公,一个是九锡的朝鲜王,却没想到曾经的玩笑话,现在竟然一语成谶,最好的兄弟,最终要对阵疆场。” “我没有说要和李倧对阵疆场。”李沐干笑两声,很有些底气不足的道:“朝鲜是我大明藩属,如今前往辽东平定建奴,正是该引为臂助的力量才对。” “虚伪。”熊成毫不客气的揭穿李沐道:“锦镇大败,绝非战之罪也,袁崇焕就算是再丧心病狂,还不至于到公然助奴袭击我大明边镇的地步,否则一旦被发现蛛丝马迹,他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遍数辽东,只有李倧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动机。” “是啊。”既然熊成已经点破,李沐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道:“对于李倧来说,只要保住他朝鲜王的名号,延续朝鲜李氏王朝之国祚,做谁的藩属,并无关紧要。何况我大明现在在辽东实力强横,压着建奴打,朝鲜难免感到有所威胁,只要建奴许以重利,他不是没有反水的可能。” “朝鲜国世代都想恢复前唐高句丽时代的国土,虽然高句丽古国在唐高宗时就已经被彻底灭亡,所有人口迁入中原,但朝鲜一直都以高丽后裔自居,对辽东之地觊觎已久。。。”熊成阴沉着脸道:“千百年来都养不熟的白眼狼,最终还是忍不住反咬一口了。” 两人说着说着,都渐渐沉默下来,虽说是这么分析,但是谁也不希望,曾经一起笑闹的兄弟已经彻底站到了整个国家的对立面上,非以武力而不可解决的地步。 船行十余日,北洋舰队缓缓抵达了皮岛,皮岛是孤悬在朝鲜近海的一处小岛,临近朝鲜的铁山和宣州,是今北朝鲜平安北道的辖境。周围分布有云从岛,须弥岛两个辅岛,这几个岛加上朝鲜的铁山,辽东半岛的渤海,就是大明在辽东最重要的前哨基地之一东江镇,东江镇的总兵官,自然是那位在朝中很是著名的毛文龙毛总兵是也。 对于毛文龙,李沐没有什么直接印象,一方面,他处于抵抗建奴大军的最前沿,后方茫茫大海,补给困难,能坚持斗争这么多年,确实有些本事。故而从大局计,登莱巡抚袁可立对他推崇备至。 但是据说此人骄纵孤傲,嫉恨同僚,因为登莱巡抚袁可立受到皇帝褒奖而深为嫉妒,若不是袁巡抚最后在广宁城下战死,在原有的历史上,毛文龙甚至发动言官一直将他参劾隐退。 辽东的局势,复杂无比,关键是现在李沐的手上并没有往常一样的绝对武力让各方臣服,故合纵连横,左右互推的策略才是必由之路。 第三百零六章 家在何方 对于得知李国公造访皮岛,早早就到码头等候的毛文龙总兵来说,这趟迎接注定是让人失望的。因为毛军门苦苦等了几个时辰,却被告知李大人已经先行乘坐小船从别处登岸了。 毛文龙虽然心中纳罕不已,但是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接待了衍圣公孔胤植和太原总兵熊成等随行人员,毕竟李大人身为总制,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毛文龙再嚣张跋扈也没有和李沐呛声的胆子。李沐在大明腹地的名声或许尔尔,但是在辽东境内,谁不知道李沐的声名可抵十万雄兵,这一点,恃才傲物如蓟辽总督袁崇焕这样的人物也不得不服。 李沐久经沙场,安全问题自然轮不着毛文龙担心,所以毛文龙也就按下心中的疑惑,招呼着孔胤植几位入军镇寒暄了。 话说李大公子带着李自成和十几名亲卫在皮岛上了岸,放眼望去,都是大片大片低矮的草房,李沐之所以宁可放毛军门的鸽子也要私下里造访皮岛的原因,正是因为脚下的这片土地,对于李沐的小侍女伊宁来说,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在历史上,皮岛原本应当是朝鲜的领土,大明王朝也从来未对这里提出过什么领土要求。盖因皮岛虽处于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的冲要交接之地,但是一直以来朝鲜都是大明的附属国,两国之间没有军事冲突可言,自然使得皮岛的军事价值无从提起。 但是到了天启元年,也就是李沐刚从辽东发家的那年,事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时毛文龙受辽东巡抚王化贞之命,出兵袭击建奴要塞镇江(今辽宁省丹东市),生擒建奴游击佟养真及其子佟丰年、其侄佟松年,随后又派陈忠攻占双山,擒斩建奴游击缪一真等数名将领,史称“镇江大捷”。 此战后,宽奠、汤站、险山等城堡相继归降毛文龙,一时间“数百里之内,望风归附”,“归顺之民,绳绳而来”,使得全辽震动,建奴大为恐慌,随即动员重兵南下,收复了宽甸等堡垒,这也就是为什么李沐大冬天还在锦州城下遇上了数万建奴主力的原因。 毛文龙不是李大公子这样的穿越者,也没有秦良玉的白杆兵神兵天降助他一臂之力,自然被建奴击败,率残军退往朝鲜,按照历史上,建奴在拿下锦州后,一路越过了鸭绿江,再安州再次大败毛文龙。不过由于在这个历史时空中,建奴主力在锦州吃了大亏,随后便没有追杀毛文龙。 时任朝鲜国王光海君李珲深恐毛文龙将建奴的祸水引入朝鲜,于是屡次劝他去海外岛屿,毛文龙也考虑到建奴虽然骑射无敌,但是其主力大多是精锐步齐,不习水战,便在在天启二年十一月登陆皮岛安营扎寨,到现在已经七年了。 毛文龙的东江兵登岸后,为了修筑堡垒,强征当地朝鲜百姓为徭役,弄得田地荒芜,民不聊生,不得已,伊宁的父母只好将家中唯一年纪稍长的女儿卖到绫阳君府上为奴,以换取微薄的米粮维系生计。 对于父母出售自己的往事,伊宁倒是并无怨恨之意,一来当时东江兵登岸之后,简直如同虎狼下山,烧杀抢掠,强撸壮丁民女,朝鲜国力羸弱,只好对东江镇的暴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虽然绫阳君府上规矩森严,但是伊宁不过待了几个月就被李沐看中带走,随后在李府的生活,那比起在皮岛上的童年,真是好了千倍万倍不止。 伊宁被卖出的时候,已经快满十五岁了,这个时代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大多已经非常懂事,要开始承担和后世成年人一般的责任。所以伊宁对于自家的小房子倒是记得很清楚,但是毕竟已经七年过去,民生艰苦,兵祸连接,有些地方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连伊宁也不是很确定的了了。 李沐穿行在低矮破旧的村落中,看着那一张张饥饿、消瘦、麻木的脸,隐隐有些恻隐,不是每个人都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精锐士卒,可以用军功换取荣华富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战争带来的只有无尽的苦难与毁灭而已。 路边的朝鲜国百姓,看到李沐一行穿过,赶紧纷纷在路边跪下,低头口呼“参见大人”。李沐虽然穿着便装,但是周围亲卫都是一身鲜红的内衬,外罩厚重精良的明光铠,典型的明军精锐装扮,无论大明王师在皮岛的声望如何,对于这些生活在底层的百姓而言,依然是他们需要抬头仰望的星辰。 伊宁本姓为赵,据她所说,多年前被家中货与绫阳君府上为奴时,家中尚有一兄一妹。长兄是家中唯一的希望,当然被父母呵护备至,小妹年方七岁,就算是卖出也难有人愿意接手,思来想去,伊宁就成了那个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在破败的小村落中七转八弯了好几次,伊宁都没有找到熟悉的家门,问及友邻也都摇头不知,正当众人以为此次寻亲必无结果之时,李沐身旁的一个小角落中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道:“你们想找赵家人,现在可不能上这小地方来找了。” 李沐听闻此音,诧异的转过头去,竟然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用流利的汉语对李沐一行开口,让李大公子心中惊诧不已。 “你是个。。。女人?”李沐见对方满身污秽,肮脏不堪,声音虽然嘶哑但任可辨识出,似乎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 “哈哈,女人?是啊,女人!悲哀啊,女人!”那乞丐笑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很是怨愤的道:“可惜没有赵家小女儿那副好皮囊,否则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此话何意?”李沐听得云里雾里的,只好凑近了问道:“姑娘,我非有冒犯之意,听你言语之中,似对赵家人有所怨恨,只是我已经离开朝鲜多年,对国中之事疏于了解,个中缘由,还请姑娘赐教。” “我若是告诉你,你可不可以。。。给我。。。五个馒头?”那小乞丐年纪不大,在李沐的温和诱导下,最终还是露了怯,看上去似乎已经饿了许久,刚才的言辞也不过是一时激愤,却不知受到了怎样残酷的对待。 “你们去东江镇上找一家客店,给这位。。。姑娘,梳洗一下,管一顿饭。晚些带她来见我。”李沐转身吩咐道。 “诺,大人。” 皮岛是个孤悬海外的小地方,不过数千人丁,军队比老百姓还多,所以仅在海边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镇子,镇上也没什么正经客栈,只寻到一处三间房子的小客店,店家除了提供几间屋子和一些简单的饭食以外,其他什么都拿不出来。李沐的卫士们只好去提了些海水给小乞丐沐浴,换上了身朝鲜宽裙,梳好了头发,这才从屋内缓缓地走出来。 那小乞丐换了身衣服,倒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气质来,不过李沐也觉得正常。在朝鲜国内,能够说得一口纯熟流利的汉语,怎么可能不是世家出身。普通人家,根本没有那个财力延请通晓汉语的先生教育子弟。 重新打扮过后的小乞丐,虽然长得不甚绝色,也算是个耐看的美人,只是那沙哑的嗓音让李沐觉得有些刺耳,毁了原本姑娘很有些知性的气质。 “好了,你要求的,我都做到了。现在,你要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李沐不是慈善家,没有大同天下的崇高理想,他耐着性子等着这女孩儿梳洗打扮,目的就是想要知道赵家人的下落。 “大人,民女是汉原府赵昌远之女,赵霖音。”女孩儿低低开口道,为了掩饰自己的声音,她说的声音很小,只是刚刚够传进李沐的耳朵里罢了。 “胡扯!”李沐勃然怒道:“你当我不在朝鲜国中,全然不识朝鲜国事耶?赵昌远是汉原府的府尹,你身为府尹的女儿,居然沦落到在路边乞讨为生的地步?!” “是的大人。”提起此事,赵霖音似是苦笑,似是怨恨的道:“民女是汉原府府尹赵昌远之女,沦落路边乞讨至今已经九月有余!” “真是见了鬼了。”李沐嗤笑一声道:“朝鲜国穷困至此,让汉原府的头号长官连女儿都养不起了?” “大人,不是赵府尹养不起女儿,而是现在的赵霖音,已经另有他人了。”赵霖音语气悲戚的道:“我原本是赵家的长女,年十五岁,今年殿下御极已经六年有余,仁烈王后身体不虞,一天不如一天,据说是因为生养过多本身伤了元气,加上龙城大君(仁烈王后的第四个儿子)薨逝,让王后一病不起。于是宫中传出消息,让各家重臣出家中符合年龄的女儿入宫遴选为妃,我赵家身为汉原府尹,自然是当仁不让。” “那你就该进宫去待选,就算选不上,也何至于此?”李沐接着问道。 “怪就怪我准备出发去汉城遴选的前几日,我大母在路边遇见了从东江一路逃亡到汉原的赵家人。”赵霖音一字一句,叹息一声,自嘲笑道:“那赵家小女儿,和我年岁相当,却生的天姿国色,娇美动人,我非大母嫡出,生母又早逝。为家族前途计,大母暗中将我迷晕,用木炭毁了我的嗓子,让家丁将我杀死。那家丁于心不忍,于是用船把我载到这孤悬海外的小岛上,让我自生自灭。而赵家的小女儿,则顶着我的名字,入宫遴选为妃,成了备受宠爱的赵贵人。”(朝鲜妃嫔等级大致为淑媛,淑仪,贵人,王后,与我国后宫规制不同,贵人已是位分很高的妃子)。 “赵贵人?”李沐很有些吃惊的转过头,见伊宁也似乎是被懵住了,难道她以为可能在战火中饱受流离之苦,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家人,现在突然成了王室外戚,走上人生巅峰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李沐无奈的摇摇头道。 第三百零七章 烽火连三月 既然得到消息说伊宁的妹妹已经前往汉城做了王妃,想必赵家其他人也不至于有冻馁之患,李沐也就暂时将事情放下,转而关心起当地的军情民生来。 皮岛地处朝鲜外海,不过离岸不远,往北一百里便是铁山府,铁山府的东头五十里就是宣州府,大明锦镇剩下的一万七千多军队全部在宣州驻扎。 皮岛周围军队庞杂,民生凋敝已是触目惊心。李沐一路行来,却见路边死骨无算,还有诸多屋舍有焚毁痕迹,但是老百姓们早已麻木,即便是有些地方尸气漫天,令人作呕,他们却也熟视无睹。 从东江这个小地方的民生可见,毛文龙的东江兵为祸不轻。李沐治军甚严,在大明是有目共睹的,自然对这种在战争年代欺凌百姓的军伍极为不屑,心中想着待会见到了毛文龙,肯定要好好杀杀他这骄纵妄为的风气。 李沐刚走两步,却见前方一阵喧闹,放眼看去,一座破败不堪的朝鲜式茅草木屋前,几个衣着褴褛,做叫花子打扮的精瘦的汉子正扛着两个布袋子,后面同样穿的破破烂烂的几个朝鲜百姓,正可怜巴巴的拉着那几个人的衣角,嘴里用李沐听不懂的语言哀求痛哭着。 “公子,那些人。。。好像是在掳掠财物。”伊宁听着那朝鲜百姓们凄惨的哭声,于心不忍的开口道。 “去看看,把人给我分开!”李沐纵非圣人,但是也不能对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掳掠行为视而不见。况且李沐现在一想到说不准还要和李倧那小子沾亲带故之下,心情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李自成接到命令,毫不犹豫带着亲兵们一拥而上,拿着手中步枪的实木枪柄一下子就打倒了一个。那些衣着破烂的汉子完全都没打蒙了,没几下就几乎全部倒在了地上。不过就算是他们有所准备,看这些人的装扮,也不可能是李府亲兵们的对手。 李沐对于这些仗势欺人的强盗恶棍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在他的观念中,平等与尊重也是要给那些值得尊重的人的,若是自食其力者,哪怕做些常人看不上的营生,李国公也高看一眼,但他独对这种强行掳掠的畜生恨之入骨。这边见对方倒在地上,李沐伸手一抬,亲兵们便齐刷刷的抽出佩剑夹在那些破烂恶棍的脑袋上,只等李沐的命令便让这些人一起去黄泉路上报个到。 “大人,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我们不是匪人,我们是天兵啊大人!是大明的天兵啊!”这些人见李沐气度非凡,又有劲卒随扈,该当是朝鲜国内的大人物,赶忙尖叫着求饶道。 听到这人说着汉语,李沐缓缓的将手放下了,开口疑惑的问道:“你们是我大明王师?” “是的是的大人,我们是王师!我们是王师!”这人听李沐的汉语纯熟,又看他的护卫都是明军装扮,便面露喜色道:“看大人服饰,应当是我大明命官吧,大人,我们是东江镇的镇兵,求大人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了小的们这一次吧。” 李沐面色疑惑的扫过这些穿的破破烂烂的丐帮弟子,要说叫花子一样的军队,李沐是见过不少,毕竟大明卫所制度糜烂,内地各镇军队过着人不如狗的生活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是皮岛身处对抗建奴前线,面临着强大的军事压力,再者,东江镇也一直善战著称,这样的军队,又怎么会混的比山东军那些海盐兵还惨。 “大人,小的们也是没办法啊大人。”那东江兵见李沐面色冷漠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又赶忙磕头如捣蒜道:“东江镇孤悬海外,给养断绝,朝鲜国自身难保,辽东镇又如何不愿接济一二。我军自天启六年以后,军中除千总以上的官兵尚有配给以外,其余诸军全部靠自给自足,有能耐还能下水捉些鱼货,我们这些不会水的真是连现学都来不及了,眼看着要饿着歪在道儿上了,才出此下策啊大人!” 东江镇和辽东镇之间矛盾极深,这李沐是知道的,在原来的历史上,毛文龙就是被辽东巡抚袁崇焕矫诏传旨而斩,袁崇焕不满毛文龙孤傲久矣,不坑他已是谢天谢地了,更不用说接济他粮饷。 朝鲜国自己自从仁祖政变之后,数次参战于辽东,又加上国内动荡,民生不宁,自保尚且堪堪,当然无力再去支援东江镇这两万张嘴。 毛文龙一个人带着两万兵待在皮岛上,后面是茫茫大海,左边是死活不肯伸手的友军,右边是自己尚且管不好自己的朝鲜国,北面是强大的建奴铁骑,在这样的险境中,毛文龙还在坚持和建奴大军战斗,哪怕仅仅是在历次战役中起到牵制作用,也已经殊为不易。 战火连天,从万历年间打到崇祯元年,仅与倭寇和建奴的战争就已经持续二十余年。壬午倭乱大明伤亡军兵近三十万,百姓数以百万计,随后与建奴的数次大战再度损失数十万军队,很多边军也是精疲力尽,军纪越发败坏,无论边军还是老百姓都苦不堪言。 “唉。”李沐回头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朝鲜百姓,他们又何错之有呢,这些粮食,可能是这些可怜人唯一活下去的希望,李沐又何忍强行夺予明兵? “把东西还给人家,咱王师不能抢属国百姓的东西。”李沐不容置疑的缓缓道。 见李沐说的坚定,又看周围那些凶神恶煞的百战劲卒,纵然心中不愿意,还是犹犹豫豫的把东西还了回去。 “走吧走吧,带我去见你们毛军门。”李沐知道这些事情自己也无能为力,他在西北诸镇权势不小,但是到了这里明显有些用不上力气的感觉,只好兴致缺缺的挥挥手道。 “诺,大人。”东江兵们见李沐似乎地位很高,立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毕竟身在海外,遇见大明的高官还是颇为亲切,于是转身殷勤地为李沐领路去了。 第三百零八章 今非昔比 有了几个镇兵引路,李沐仅仅带着亲兵们拐了几个弯,顺着一条还算整洁的石子铺的小路,来到了东江镇大营的门前。 东江镇是毛文龙经营多年的前哨基地,因此营寨筑有矮墙,墙外还罩有一层粗木外墙。沿着寨墙都是毛文龙的总兵旗,唯有在大门中间,一面写有明字的大纛(dao)迎风烈烈,肆意飘扬。 城头上巡逻的军兵见寨下是认识的兄弟,自然先是寒暄几句,随后将目光转向李沐问道:“这位大人是何身份?” 在皮岛这个穷山恶水的海外小岛上,能像李沐如此装扮的,自然不可能是无名小卒,泛泛之辈。 “瞎了你们这帮小贼的眼睛!这位是大明钦封唐国公李大人,快叫你们总兵出来迎接!”这种问题,当然轮不到李沐亲自开口去答,李自成就赶忙抢先吼道。 “我的天,是李战神!”东江兵们一听,立刻就慌慌张张的去找毛文龙了,毕竟皮岛这种地方,一般朝廷命官也不会来,假冒李战神,一般人可没这个胆子。 毛文龙接到消息,就赶紧和已经先行到达的孔胤植熊成二人联袂而出,看到李沐一身便服站在劲卒护卫之中,回头望了孔胤植一眼,孔胤植对他微微点头后,毛文龙纳头便拜:“末将参见国公爷!” “毛军门请起。”李沐伸手虚抬了一下,对毛文龙勉励道:“毛军门为我大明边镇猛将,在辽东前线作战勇猛,抗敌报国,本官在西北也是有所耳闻。” “大人谬赞了。”毛文龙看着李沐身边那几个叫花子一样的东江兵,也不知道李大人这话到底是真心夸奖还是暗含讽刺,只好勉强附和道:“都是皇上圣恩浩荡,将士齐心用命。” “督师,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熊成见双方的气氛要僵住了,赶紧伸手对李沐道。熊成在外人面前也是李沐的老部下了,故而唤他一句督师显亲近之意。 李沐原本还有些话想问毛文龙,但是经熊成这一打岔,确实也觉着这寨门口不是个合适的场子,便哈哈笑道:“不管怎么说,毛军门是主人,我是客人,客人上门拜访,总没有拉主人面子的道理嘛,哈哈。” 李沐这一句玩笑隐隐带刺,但是上下尊卑有别,毛文龙也没说什么,关键还是在辽东诸镇当中,他李大公子声名太盛,骄纵如毛文龙者,也是不敢轻易掠其锋芒。 穿过厚重的寨门,李沐开始认真的审视起东江镇的营区来。从宏观上看,东江镇的营寨呈凹字形布置,凹进去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港湾,除了在皮岛上渣有大寨以外,在岛边的一座大石礁上还有一座石质炮台,鉴于建奴水师羸弱,这样的布置无疑是极佳的选择。 但是这样的布置也充分表明,毛文龙也已经不是曾经的毛总兵了,现在的东江总兵毛文龙,已经没有了主动出击和建奴大军作战的勇气,而是寄希望于坚固的营寨防御在建奴的心窝子附近做钉子户。当然,对于现如今的毛文龙来说,也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待到几人在东江镇的营寨中坐定,李沐忍不住主动问道:“毛军门,有些事情还需向你请教,我大明锦镇屹立于关外,手握精兵四万余众,建奴大军实力强悍我是知道的,但是以我多年和他们作战的经验来看,绝不至于有数月之内攻占锦州城的实力。” “国公爷,建奴已经今非昔比了。”毛文龙苦叹一声,很是无奈的道:“自从朝廷和他们签署和议之后,皇太极倾尽所有铸造重炮,加上他们与蒙古结盟,手握众多良马,转运迅速,来去如风,现在他们拥有至少四个重炮营,九个轻型炮营。正面炮战,连拥有二十门天启大炮的锦州镇也不是对手了。对于我大明边城来说,原本我军皆是依靠坚城据守,若是没有了城防之利,即便强大若锦镇,平原之上,也难抵数万建奴铁骑的冲锋。” 对于建奴的铁骑,毛文龙是深有体会的,毕竟他是吃过大亏的。 “土崩瓦狗尔。”李沐淡淡的笑一句道:“建奴铁骑非我所虑,我所虑者是其所部之重炮。自上次京城武器工坊一案后,锦衣卫严查所有重炮之流向,他们又是从哪里搞到火炮的图纸和工匠的?” “这个。。。末将不知。”对于火**纸的来源,久在边镇的毛文龙的心中其实是有些计较的,只是有些话却又绝对不能说出口。 “毛军门,现在的形势摆在眼前,我需要你的帮助。”李沐直言不讳的道:“圣旨命我总督锦镇兵马,从职权上我并无辖制东江镇之责。但如今辽东局势崩坏,诸军之中,辽东经略袁大人极力反对出击,但若是等着建奴主力打上门来,怕不是宁锦防线必将崩溃殆尽,孙老督师数十年艰辛,无数将士鲜血就此付诸东流!” 毛文龙默默听完了李沐的慷慨陈词,只是小声的回道:“末将可否和国公爷单独谈谈。” “如你所愿。”李沐示意左右退下后,看着毛文龙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沉声道:“难道毛军门也担心那飞鸟尽,良弓藏的传言?” “回国公爷,担心固然是担心的。”毛文龙苦笑道:“不过现如今,我东江镇已经到了覆灭的边缘,不是我们不愿出力,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且说来。” “诺,国公爷,不是末将嫉恨同僚,自天启六年开始,辽东镇便截留我东江镇军饷至今,东江镇未得一丝一毫粮饷就罢了,甚至连海运也全部被其断绝。”毛文龙语气激烈,声量高昂的对李沐道:“末将实话实说,辽东镇戕害同僚之行为,已经使我镇诸多官兵不满,若非我一力弹压,现如今。。。情势恐怕更有崩坏之险。” 毛文龙这是抓着机会想和李沐告状呢。大明辽东边镇之中,经略袁崇焕是崇祯皇帝的嫡系心腹,一直以来都是被皇帝信任有加,这个状就算告到皇上面前,都没有告到李沐这里有用。 “毛军门,你这是要本官给你做投名状啊?!呵,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些不满的人都有谁,无非参将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李应元之流罢了,是也不是?”李沐冷冷的一句话如石破天惊,一下子把毛文龙震得不知该怎么回答,此人难道真如诸军传言为鬼神耶,否则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向自己进言的部属的名字? “而且毛军门,据说所知,你的这些部属,可不是不满两个字,可以一语以蔽之的吧!”李沐语不惊人死不休,阴沉的威胁道。 “国公爷,国公爷!末将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啊!”毛文龙听李沐此话,一时心胆俱烈,坐也不敢坐了,赶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毛总兵之所以这么大反应,当然是因为这几位都不是什么忠心体国的好货色。知道这些人的名字,也绝非是李大公子有什么超能力,只是这几位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吴桥兵变”的始作俑者。毛文龙死后,这些人两次兵变于辽东和山东,其中孔有德更是投降清军,以定南王出镇广西。以李沐现有的洞察力,就知道这几个反骨仔肯定没少和毛文龙交流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九九。 “起来!堂堂一镇总兵,像什么样子!”李沐原本地位高了毛文龙不是一星半点,手握重兵,现在又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自然不需要再和他客气。 “为我大明辽东战局计,大敌当前,我无意和你过不去。”李沐看着毛文龙悻悻的站了起来,才一边缓缓的示意他坐下,一边对他道:“至于那位一直在后面做些上不得台面勾当的辽东经略袁大人,亦不过冢中枯骨罢了,收拾他是早晚的事!” 第三百零九章 蹊跷 谁也没想到,向来以骄纵自傲著称的大明平辽总兵官,东江镇的掌舵人毛文龙,被唐国公李沐三两句话就彻底收服了。骄纵无比的东江镇总兵,像只听话的小兔子一般跟在李沐的后面走出大厅,无疑让周围的几位随行都惊诧不已。于是,在李沐的主导下,毛文龙几乎接受了双方拟定的全部作战计划,李沐也答应会抽调粮饷军械对东江镇进行武备支援,整个过程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进行,顺利的让李沐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收服了两万东江兵,李大公子就赶紧马不停蹄的往宣州赶去,以和自己嫡系的锦州镇官兵会合。 眼看宣州城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一直策马缓缓跟在李沐身边默不作声的吴三桂突然皱着眉头开口道:“大人,不对啊。” “哦?长伯此话何意?”李沐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大人,东江毛总兵,虽说不是什么老奸巨猾,深谙权谋之辈,但是又岂会因为您的三两句威胁,就承认了自己部下曾暗中谋逆的滔天罪名?万一您真的拿捏这个罪名要办他,那可是诛九族的大事儿啊。”吴三桂越想越奇怪,还是忍不住接着道:“我总觉得毛总兵这事儿有所蹊跷。” 听完吴三桂的分析,李沐也小心翼翼的卷起了手中的地图,这幅图正是柳如是赠予他的江山社稷图,珍贵非凡,被李沐视若珍宝,时刻带在身边:“你道毛文龙是在诓我不成?” “那倒没有。”吴三桂摇摇头道:“大不了他不会认下这个罪名,但是诓骗大人,他是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遍数辽东诸镇,怕是也没哪位总兵官有这个胆子。”李沐在辽东诸镇的声望,比起在大明内地更加可怕,不仅在辽东诸镇,就算在敌国,“李沐小蛮子”这几个字的杀伤力不下于数万精锐。 “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真真觉得有些奇怪了。”李沐跟着吴三桂的思路沉吟道:“我是知道毛文龙的一些小九九,但是大多尚无真凭实据。他这般干脆的承认,然后尽心尽力的要配合锦镇官兵作战,确实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大人,毛军门如此配合,配合到有些恐惧的地步,那就说明他确实是有把柄落在了大人的手里!而且定有难以洗清的真凭实据!”吴三桂肯定的对李沐道。 “这算什么?”李沐两手一摊,有些自嘲的笑道:“他以为的以为不是我的以为?毛文龙有把柄在我的手中我自己都不知道?” “要不然。。。就是毛军门有把柄落在了另一个人手里,而这个人,应该是朝野公认的属于大人一派的官员。所以毛军门以为那个人有他的把柄,大人定然也会有的。”吴三桂继续沉声道。 “另一个人。。。”李沐心中隐有不安,却没等到他细想,传令兵就已经来报道:“禀督师,锦州总兵官吴军门已在前方等候!” 李沐被打断了思路,只好抬头远望,前方数排红底黑字的军旗一字排开,以总兵为首的诸位锦镇将领在官道两边整齐列队,所有人站成了四列纵队,整齐划一,标准无比,这样的军队,即便是刚历新败,却仍然有着一股威武之气,比起东江镇那些叫花子一般的明军,真是货比货得扔。 李沐的大纛出现在锦镇官兵的视线中,还未等总兵官吴襄下令,所有将士就齐齐单膝跪下行军礼,齐声高呼:“参见督师!参见督师!参见督师!” “哈哈哈。”李沐大笑三声,从马上翻身下来,亲自扶起吴襄后,转身对周围士卒高声道:“诸位弟兄起来吧,老子回来看你们了!” 听闻李沐这话,所有的锦州军士卒脸上都纷纷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之前那些许颓废之气瞬间一扫而空,连在锦镇做了两年多总兵官的吴襄都啧啧称奇。 “督师真是好威风啊。”吴襄由衷赞叹一句道:“末将这些日子为了修筑城防,鼓舞士气,真是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督师这一现身,锦镇官兵仿佛换了个人儿试的,这下要事那建奴狗儿子再来,末将非要他们好好尝尝厉害不可!” “两环,建奴今非昔比,可万万不能轻敌。”李沐纵然声望极高,只要有李大公子在场,将士用命,悍不畏死简直如同魔咒。但是李沐毕竟血肉之躯,就算是他在场,锦镇将士再不怕死,也不能免疫重炮伐笞。建奴也许正是看到了李沐在战场上可怕的凝聚力,才拼命的铸造重炮以避免在攻城战中和李氏军队正面冲突。 李沐一边和吴襄并排入城,一边和吴襄打探着建奴的军力,得到的结果让早有了心理准备的李沐也是大吃一惊。 “熊老督师彼时率领三千精兵驻守北城,又有三千多预备队,按理来说应当是万无一失的。”说起锦州城被攻陷的那一天,吴襄还是不胜唏嘘的道:“谁成想建奴居然推出成建制的大炮来,就光北城城下,少说四五个重炮营,三十多门重炮,还有将近十个轻型炮营,六十门速射炮,硬是生生的把整段的北城墙给击毁了。” “也就是说,仅仅一处城墙,建奴就已经集结了将近百门火炮?”李沐语气惊奇的道。 “对,其余各门也有炮声,但大多稀稀拉拉,不知道是火力不足还是保留实力。”吴襄点头说道:“城墙倒了,建奴的铁骑就踩着瓦砾杀进城来,平心而论,这些蛮子兵在平地上是真的狠角色,仅仅几个时辰,很多街市就撑不住了。为了留下锦镇的有生力量,熊老督师亲自带定安,靖安两营五千官兵断后阻击建奴骑兵,命我带剩余两万官兵南撤,但是,只有一万七千余将士好说歹说才肯走,剩下的都和锦州城共存亡了,最后,老督师力战殁于锦州城下,以身殉国,可悲可叹,建奴贼首皇太极亦感其忠义,这才派人把熊老督师的尸身给送了回来。” “督师,这一点末将是真的见识了。”吴襄语气真诚的道:“您确是练出了一直铁打的军队!” 第三百一十章 锦镇之殇(上) 李沐一行和吴襄入了宣州城内,刚刚分主宾坐下,李沐就迫不及待的问起锦州城陷落的具体过程,吴襄蔚然一叹,开口娓娓道来。 时间回溯到四月十九日,大明辽东锦州城内。 刚刚从营房视察回来的熊廷弼拖着疲惫的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经略府中。,他缓缓的拿下头盔,有些颤抖的把它放在身边的桌子上。府上的侍女虽说准备好了热茶和饭菜,但是熊廷弼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浑身上下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虚弱。无论熊老督师曾经如何运筹帷幄,骁勇善战,年近六十的他,也不得不向无情的岁月时光低头了。现在的熊廷弼一到了冬天,身体上的旧伤带来的痛苦简直让他痛不欲生。偏偏辽东本是苦寒之地,冬日里更是冷得邪性,让自以为已经吃苦吃习惯的老督师都有些支持不住了。 “罢了罢了,今年年满,我就回太原吧,还是要让小辈们自己撑起一片天才行啊。”熊廷弼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下了决心,从袖口中掏出一份请辞的折子,很是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熊廷弼正想着些杂事,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亲兵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位熊府的亲兵便推门而入,对熊廷弼行礼道:“大人,朝鲜领议政李元翼求见大人!” “李元翼?他来做什么?”熊廷弼疑惑的问了一句,仔细想想最近朝鲜的动作。你别说,自从上次差点在山东栽了个大跟头之后,李大公子让锦州严密监视朝鲜,这也有两年多了,朝鲜方面平静的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开中门,请李大人前厅稍待,我一会儿就过去。”无论李元翼是来干什么的,毕竟他是朝鲜的领议政,大明属国的宰相,又和锦州互为盟友,自然还是要遵守些该有的礼节。 熊廷弼除下征甲,换上了一身蟒袍,这才紧走两步,来到经略府的前厅中,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朝鲜官服,朝鲜王最为信任的心腹,领议政李元翼。 自从朝鲜政变之后,李元翼即走马上任朝鲜王国的领议政一职,至今也已经六年有余,这在风波诡谲,浮沉难定,以混乱和升迁贬谪毫无定数著称的朝鲜官场倒成了一个异数,可见此人城府极深,不可小觑。 见熊廷弼迈着大步进来了,李元翼赶忙放下手中的茶碗,对熊廷弼恭声道:“参见熊老将军。”李元翼不是大明官员,当然也不会用大明官员对上级的尊称,不过由于熊氏父子二人都曾历任锦州军务高官,所以在辽东一带,大多会尊称熊廷弼一声老将军。 “李大人不必多礼。”熊廷弼伸手延客坐下,刚和李元翼客套了几句,熊廷弼就有些不耐烦的,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有何要事与我锦镇相商?” 朝鲜自从上次坑了锦镇忠武营两千官兵,害死统领江帆之后,虽然出于抗击建奴大局考虑,锦州镇并未对朝鲜大动干戈,但是梁子肯定是结下了,每每想到这事儿,熊廷弼自然不会给李元翼有什么好脸色。 李元翼看熊廷弼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却是丝毫也不着恼,转而微笑着对熊廷弼道:“老将军,我这次来,是有极为重要的情报要报予将军知晓。” “哦?此话当真?”熊廷弼知道朝鲜在连年战火中吃了不少亏,但是毕竟树大根深,朝鲜王国立国数百年,比起刚刚新设七年的锦州镇,在底蕴上不可同日而语,很多隐藏在海面之下的秘闻,也只有朝鲜国和辽东镇这样的老牌势力能够第一时间收到,否则人家这么多年在辽东错综复杂的夹缝中艰难生存至今,岂不是白混了? “如此,就烦请大人赐教。” “老将军有所不知,军情紧急,我就长话短说。”李元翼脸上挂着寒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字一句的对熊廷弼道:“我方接到探子密报,说锦州西城有大量建奴所掘之地下密道,从城外方圆岭一带至城中多处民房屋舍,半个时辰即可抵达。只要战时遣一小队人马,从密道进入城内,里应外合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说来,倒是我大意了!”熊廷弼知道建奴六万大军已在往锦镇而来的路上,之前熊老督师还奇怪的紧,建奴就算拥众不少,武力雄厚,但是带着六万军队来硬磕锦州镇,未免也太小看小看大明无人了吧,皇太极此人心机深沉,谙熟韬略,按理不该行此冲动之举才是。 “老将军若是前去查验,必能发现西城建奴之密道,彼时建奴大军来袭,只要在西城门设以重兵,架设重炮,当能重挫敌军锐气,保锦镇平安无忧。”李元翼微微笑道。 熊廷弼点点头,随后便和李元翼一起,坐着经略府的马车,往锦州西城去了。 老督师一声令下,数千官兵便赴西城区,开始掘地三尺开挖密道,只是几个时辰,就发现了七处地道入口,这些入口掩藏在水井民房之中,若不是李元翼有心提醒,确实极难发现。 熊廷弼一脸阴沉的看着一处黑洞洞的洞口,洞口内有几个拿着火把的明军士卒,过了半晌,才有一个士卒灰头土脸的爬出来,对熊廷弼道:“大人,这密道通向城外不远的方圆岭,出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这密道甬长,经过条石加固,来去大约半个时辰。” “如此长的地道,辅以条石加固,必有众多通风之处,否则内中风流阻塞,呼吸不畅,极难久持。”熊廷弼思忖了一会儿,自嘲道:“这样庞大的工程,他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可笑老夫失职,竟然一无所知。” “老将军不必自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李元翼开口劝道:“这些地道,也证明了建奴的攻击计划,他们从北而来,锦镇布置重兵于北城,死战损失太大,于是便想集中优势兵力偷袭西城,不惜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修筑密道,还好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大人所言极是。”熊廷弼也点头道:“老夫还要多谢朝鲜国义助之举。” “将军言重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锦镇之殇(中) 四月二十六日,建奴主力兵临锦州城下。 自从天启年间锦西堡一战,老建奴努尔哈赤被李沐擒获后,建奴着实消停了许久,在那之后的数年内,建奴几乎看到明军士卒都绕着走,战战兢兢的像刚过门的小媳妇儿,如今休养生息之后,终于再度卷土重来,让熊廷弼心中一叹。 天启五年,锦西堡建奴大败,李沐不是没有上奏朝廷,宜将剩勇追穷寇的,但是一直和李沐协同作战的辽东巡抚袁崇焕却极力反对,两方僵持了许久,中途李沐因为和白莲教圣女洛鸢之间的事情被免了职,李大公子的主张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建奴大军重整旗鼓,都是拜朝中那些只知私利,不顾家国的败类所赐,当真让见多了世态炎凉的熊廷弼唏嘘不已。 熊廷弼预料到西城为主攻方向,自然带了大量军士守城,仅西线城门就部署了重兵三万三千余人,天启大炮二十七门,速射炮五十五门,几乎占了整个锦州镇一大半的家底。 “这回应该万无一失了。”吴襄站在熊廷弼的身边,面色轻松的道:“锦州城本是李督师留下的大明第一坚城,更有我锦镇精锐的数万主力,他皇太极偷袭计划又破了产,还想来攻取城池无非是自取其辱!” “是啊。”熊廷弼望着城下不远处数万旗帜严明的建奴大军,眼中浮现出一丝忧虑之色,嘴里喃喃的道:“既然你都知道如今强攻西城是自取其辱,皇太极为什么还要来呢?” 熊廷弼愣神的一瞬间,建奴大军已经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数万汉军旗的建奴士卒像水银一样从山岭上倾泻而来,浩浩荡荡的,如同一道翻滚的巨浪,狠狠地朝着锦州城坚固的城墙撞了过去。 对于这样的进攻,纪律严明的锦州军士卒早已习惯,他们不慌不忙的抬起落石和滚木,架起粗壮威武的大炮,静静的看着那些像小丑一样喊杀的敌军。 刚刚履任锦州总兵官不久的吴襄更是对锦州军的表现叹为观止,传言那唐国公李沐有神鬼之才,仿佛天上下凡的神将,如今在战场上看到李沐的嫡系部队,吴襄才对李沐的神奇有所真实体会。 敌方喊杀震天,连大地都在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但是所有的锦镇官兵手持弓弩和少量步枪,全都一言不发的冷盯着敌军,没有得到命令之前,未有一人擅自开火放箭。 面对战火的锦州军,仿若一只随时等待猎物的虎豹,只要熊廷弼的一声命令,便会狠狠地扑上去,将敌军彻底撕碎。 现在的情势已经不容熊廷弼想那么多了,待到建奴军士跨过护城河,纷纷来到城下弓箭射程之内后,熊廷弼转身示意鼓手道:“前排开火放箭!” “嗡”的一声,无数支羽箭一齐激射而出,连成了一道箭雨天幕,瞬间将那些好不容易从护城河里爬出来的汉军旗士卒笼罩其中,只数息之间,便有数百建奴士卒软绵绵的掉落回河中,将河水都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前排后退装填,后排上前预备!” 冷酷的战争机器在这个时候毫无感情的运转着,无差别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这些数十年来为祸边疆的强盗们,给明金两方的百姓都带去了深重的苦难,如今锦州城下,曾经不可一世的强盗,只剩下无助的叫骂和痛苦的哀嚎。 如今的锦州镇,已经有了几分近代军队的雏形,纪律严明,进退有致,绝对服从命令,步调一致,从无差错,仿佛一台高效率的,久经训练的杀人机器。 建奴压上的主力越来越多,不多时就已经损失了数千人马,虽然这些人向城墙上射箭反击也造成了一些锦州镇士卒伤亡,但是比起对方的伤亡,实在是完全不成比例。 “督师,这仗,我们赢定了。”吴襄满脸兴奋的对熊廷弼道,他好像已经看到无数的军功和荣誉在向他招手了,这种巨大的成就感让吴总兵全身热血上涌,恨不能亲下战阵手刃一二敌兵才好。 “两环,现在还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虽然形势大好,但熊廷弼却隐有不详预感,面前冲杀的都是汉军旗的杂兵,这些人空有数字,打打顺风仗还凑合,要是用来攻坚锦州这样的超级坚城,未免过于天真,皇太极奸猾无比,又怎会不知? 熊廷弼想着想着,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震天巨响,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熊廷弼心下一凉,赶忙对亲兵命令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亲兵领命去了,但是还没等他回来,熊廷弼就已经看到数十颗巨大的,包裹在熊熊火焰中的铁球,越过锦州城北方巍峨的城墙,飞快的向城内砸去。 “这是。。。大炮?”熊廷弼在辽东带兵的时间也不短了,和建奴交手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攻城战中,建奴动用如此规模的火炮。 “督师!督师!”亲兵还没回来,防守北门的靖安营的传令兵跑了过来,刚到熊廷弼面前,就上气不接下气的焦声道:“督师,北门突显建奴大量重炮,轰击我方数段城墙,现在我们统领手上只有四门重炮,刚刚开火就被对方打哑了,当下没有大炮无法还击,恳请督师迅速支援!” “什么?!”熊廷弼抓着那传令兵的脖领子问道:“建奴有多少门炮?” “不好数啊督师!很多很多!怕不是有上百之数!”那士卒被熊廷弼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颤抖着回道:“乍一看过去,大概有个一百多门的样子。” “不好!”熊廷弼心下一紧,看着眼前那些正在拼命游过护城河的汉军旗士卒,似乎突然明悟了什么:“李元翼,李元翼!贼子安敢!” “督师,督师,这是怎么了督师?”吴襄知道城中发现了密道的事情,却不知道这件事情和朝鲜领议政李元翼有关,毕竟交接属国高官,对于身为边镇封疆的熊廷弼来说还是有些敏感的,故熊老督师也就没有和他人再提。 “怪我啊,怪我啊!”熊廷弼懊悔不迭,恨声道:“怪我一时不察,没想到我大明属国,居然会和蛮夷沆瀣(hangxie)一气,狼狈为奸!” “轰隆隆”连绵不绝的巨石落地之声,震得整座城市都在颤抖,熊廷弼眼光所及,北城门高耸巍峨的城楼,已经渐渐的消失在视线里。 “督师。。。好像。。。是城墙塌了。。。”吴襄嗫嚅着道。 “传令!”熊廷弼虽然脸色发白,但还是强打精神道:“命城上各营抽调一半入城中巷战,所有火炮对转炮口准备轰击城内敌军!让所有百姓立刻从南门撤离,派辽海营护送他们前往松山,让广宁迅速攻打西平截断敌军援兵!” “诺!” “督师,若锦州有什么万一,广宁不可出击啊!”吴襄知道熊廷弼这是破釜沉舟,准备和建奴决一死战了,但是如果锦州不测,广宁就成为拦在建奴大军南下辽西走廊的唯一依靠,如果能保住,当然要尽量保住它。 熊廷弼抽出配件,对吴襄吼道:“哪那么多废话?!要是锦州丢了,广宁孤悬关外,给养断绝,就那一万兵,能守得城池?现在下命令,拿下西平堡,希望能逼建奴退兵。再者。。。迅速发报,向辽东镇求援!” 第三百一十二章 锦镇之殇(下) 宁远距锦州数百里的路程,传令的士卒知道身负重责,一路狂奔不止,除了在锦西换马之外从无停歇,一直跑了整整十个时辰,终于在第二天晌午赶到了宁远。 宁远城的经略府内,辽东经略安抚使,总制宁远、高台、前屯、杏山、塔山等重镇,协理粮饷,手握十万辽东关宁军的袁崇焕,盯着地上那衣甲破败的,赶路赶到几乎昏厥锦州镇的传令士卒,半晌没有说话。 袁崇焕的周围,坐着包括,祖大寿,祖大成,祖大乐,满桂在内的一众辽东镇将领,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集中在那传令士卒的身上,而是一齐看向沉默不语的袁崇焕。 袁崇焕的脑中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寂,许久之后,袁崇焕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有些无奈的道:“来人,先把他带下去,出兵援助事宜,本官自当与众位同僚商议。”袁崇焕淡淡的对手下吩咐着。 待那传令士卒被袁府亲兵搀扶下去,袁崇焕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而问众将道:“诸位现在看来,这锦州,我们该不该救?” “督师,救啊,当然该救啊!”宁远城内,乃至整个辽东镇最大的混不吝就是满桂,这边袁崇焕话音刚落,那边满桂将军就亟不可待的跳起来道:“锦州北段城门失守,早已危在旦夕,督师,末将愿为咱辽镇前锋,带兵上阵与狗建奴决一死战!救不下锦州城,末将提头来见!” “满桂将军,军国大事,绝非儿戏,若是你带领大军未曾得胜,我大明损兵折将,辽镇元气大伤,就算是你提头来见,又有何意义呢?”袁崇焕面无表情的回道。 “督师,末将以为,锦镇救不得。”见袁崇焕似乎对出兵锦州热情不高,辽东前锋总兵官祖大寿起身出言道:“锦州北城失守,于建奴大军而言,坚城高池,已和平原野战无异,锦镇虽有精锐数万,但在平原之上,绝不是建奴主力的对手,我们贸然出兵,可能非但帮不了他们,还可能折损自己,伤我辽镇将士性命。” “祖大寿!你是不是有毛病?!”满桂对袁崇焕敬畏有加,但他自己是宁远总兵官,和祖大寿同品同级,自然不把这老小子当根葱,毫不客气的直斥道:“怎么?你手下那几万关宁骑兵,拿着咱辽镇最高的饷,每年人吃马嚼靡费不知何几!真要你上战场的时候,一点屁用没有是吗?” “满桂将军,你太过分了!”见堂兄被辱,祖大乐站起身道:“辽镇身负护卫辽西走廊的要责,怎可轻易出兵协助他处,我大明在关外之战局,全赖辽镇一力支撑,丢了锦州不妨事,丢了辽西才是灭顶之灾!” 如今辽西将门,实力已经大成,祖大寿,祖大乐,祖大成以及一众辽西将领,父子,兄弟,叔侄均在军中为官,早就抱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这些人像是吸附在大明骨骼上的毒虫,仗着朝廷的依仗,吸吮着国家的血液。锦州镇的存在,无疑大大影响了他们的垄断地位,在辽西将门这些军官的眼中,巴不得锦镇彻底灭亡,使得辽镇再回到那个呼风唤雨,为所欲为,连朝廷都轻易得罪不起的地位上。 “丢了锦镇不妨事?!丢了锦州不妨事?!”满桂大笑三声,声音颤抖着道:“却不知你们祖家兄弟,官至总兵,居然连地图都不认得!辽西关外,锦州是第一门户!丢了锦州,从松山,杏山到宁远城下几乎无险可守!广宁失陷,松山失陷,甚至朝鲜失陷都只是时间问题!从此山海关外,再不复王土!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不妨事?!” “都给我闭嘴!”见祖大乐还要争执回去,袁崇焕不耐烦的挥手,心下也是无奈一叹,外人都看到他这个经略无限风光,手握大明军饷最高,装备最好的十万关宁军,但是却不知他早就被整个辽西将门绑架为代理人,如果他不帮辽西将门集团说话,可能过几天,他这个辽东经略,就会彻底失去对军队的控制。 “锦州的事情,容后再议,现在当务之急,是命令松山和杏山两处严加备战,提防建奴大军南下!”袁崇焕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诺。”祖家兄弟抱拳而去。 满桂听完命令,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位威武不凡,器宇轩昂的经略大人,不由得红了眼眶,低低的对袁崇焕道:“督师,国朝神器,亿兆子民,皆赖我边军神武。督师,我们是边军,我们就是国门啊!” “本官身负守土之责,只要守土,不求他事。”袁崇焕淡淡的一句话,让满桂怔怔的愣住了。。。 锦州城内,熊廷弼带领着靖安营千余官兵,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街道上到处都是奔腾的建奴骑兵,他们人高马大,甲胄厚重,骑射实力惊人,锦镇官兵虽然训练有素,但是奈何人只有两条腿,终究是跑不过马,李沐出于不可言明的原因,亦未给锦州镇配备大量火枪。只要锦镇官兵一结阵,建奴骑兵就以弓弩射杀,若是上去追,又苦于,追不上人家四条腿,一来二去的,锦镇损失惨重不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果。 熊廷弼看到这里,也知道事不可为,当务之急,还是为锦镇留下有生力量,于是便拉过总兵官吴襄,用最大的声音对他道:“两环,你立刻率军撤到朝鲜!不要在广宁,西平逗留,这两处堡垒也必然久守不了了!为今之计,只有先撤回朝鲜,待云琪回到辽东,则大势才有可为!” “督师!末将岂能抛弃主将,自己逃命!督师,你走吧!末将给您断后!”吴襄也是不住的摇头道。 “赶紧给我滚!老子现在是经略,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废话,等到你军衔跟我一样再说!”熊廷弼的军衔是十六级大上造,吴襄只是十四级右更,在李沐下辖军队体制中,上级对下级有绝对的战时权威。 “诺,大人!”吴襄狠了狠心,回头大吼一声:“除督师亲卫定安营外,其余诸军,从南门撤退!” 熊廷弼带着靖安,定安两营剩下不足三千士卒在街道上死死顶住建奴的进攻,建奴看明军似乎要跑,也纷纷回身压了上来,双方爆发了激烈的白刃战! 到了这个时候,战术,战略都不重要了,拼的就是那股意志,锦州军的士卒们悍不畏死,刀看卷刃了就用匕首,匕首用不了了就用牙齿,一时间血流漂橹,把整条长街都染红了。 锦州镇的阵型,从头到尾都没有乱过,就算敌军已经冲进了阵型之中,就会有附近的士卒疯狂的扑上去将他杀死,纪律,才是悬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雷打不动的行为准则! 一轮轮的抬枪冲锋,熊廷弼身边仅仅剩下十余人,正当熊廷弼准备指挥余众再战之时,却见对面的建奴士卒纷纷退后让开了一条路,一个英气十足,威武不凡的中年男子,一身黄袍,骑着一匹毫无杂色的白马,出现在两军阵前。 “熊老将军,别来无恙。”骑马的中年男子,正是建奴大汗,曾经的八贝勒皇太极,萨尔浒战场上,曾和熊廷弼有过一面之缘,但当时的熊廷弼并不知道此人会成为大明最可怕的敌人之一。 “皇太极?”熊廷弼冷笑道:“你来干什么?莫非想要我降你?” “老督师不想降,我可以理解,难道老督师不问问,你手下的这些士卒,想不想降?”皇太极好不着恼的道:“只要归降大金,不仅免死,还可抬旗为正红,位列将帅之伍,两军阵前,绝无虚言。” 按照皇太极的一贯思路,明军将领中或有忠君爱国之士,但明军普通士卒,大多都是强拉入伍,征召上场的壮丁,很难抵抗金钱地位的诱惑,皇太极也是想从熊廷弼身边的人下手,最终目标,还是想得到熊廷弼,牵制大明在辽东的军队。 “建奴的大汗?”皇太极的身份被道破,周围的锦州士卒不仅没有任何畏惧,反而露出仇恨的神色,他们平举长枪,纷纷看向熊廷弼,这是他们早就养成的习惯,遵从命令,为其一者,战死不降,为其二也。 “皇太极,你错了,大错特错了。”熊廷弼豪爽一笑,阴沉的对他道:“锦镇不是我所建立,而是另一个人所创,只待我死后,他必将回返辽东,到时候,你就知道,你们这些跳梁小丑,都不过土崩瓦狗尔。” 熊廷弼说完,便举剑高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首《秦风·无衣》正是李沐亲自定下的军歌,所有李氏的军队入伍后第一件事就是学唱这首穿越千百年时空的誓言。 “王于兴师!修我矛戈!”众军士回道。 “大明!大明!大明!”三声高呼之后,他们用尽全部力气,向建奴军阵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 第三百一十三章 意外来客 李沐听完吴襄的叙述,心中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幻想,开始正视起李倧这个对手起来。 如果作为对立的双方,李倧的实力不可谓不强大,毕竟朝鲜是个绵延百年的王国,底蕴深厚,人口众多,国家机器完善而成熟。大明虽然在辽东拥兵不少,但是现在锦州镇只剩下一万七千余人,辽东镇那根本就不能算是友军。怎么看,都不是整个朝鲜王国的对手。 可是,如果不顾及朝鲜王国转而去和建奴作战,李沐又深忌朝鲜人在背后捅刀子,如今锦镇兵马在中间做了夹心饼干,实在是两头受气,危机重重。 “无论如何,现在首要之务,是整顿兵马,恢复我锦镇将士之士气,至于到底是先解决北边,还是先解决南边,我会递折子上去,把这锅先扔给朝廷去烦吧。”李沐沉声下决定道。 “大人,大人!”李沐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喧闹,一名亲兵步履匆忙的跑了进来,径直在门廊边跪下道:“大人,门外有一女子求见大人。” “女子?”李沐和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若是随行的哪位红颜,自己的亲兵不可能不认识,但如果不是随行的这些女孩子,还能有什么女子,会出现在这危险无比的辽东前线呢? 李沐疑惑的站起身来,带着一众随行官员来到门口,只见眼前停着一架朝鲜风格的马车,虽不华美但颇为精致,贵族气息扑面而来,让李沐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大胆!大明唐国公在此,车内何人,还不出来相见?”李自成站在李沐的身边厉声开口,在如今这个时代,绅士风度明显还是个没被发明出来,这不知名的女子如此托大,简直是对李沐官威体面的侮辱。 “咯咯。”车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后门帘掀开,走出一个妖娆万分,妩媚无双的年轻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却不时地的向李沐众人投来勾魂摄魄的目光,让不少在场的男子有些心旌动摇。 唐国公李大人见多了市面,对于这种勾引男人的小伎俩自然不屑一顾,心下不耐的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我没有时间跟你浪费。” “别啊国公爷。”那女子娇笑一声,佯装可怜道:“奴家是来给您送人来啦,哎哟,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还躲在里面啊。” 那女子唤了几次,李沐才看到另一个身量高一些的绝美女子从马车中出来,她一身素白长裙,纤腰盈盈一握,美丽大方,娇艳动人,让人过目不忘。只是看在李沐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惊讶。 “如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能让李沐震惊至此的女子,正是大明数得上号的琴艺大家柳如是。 历史上的柳如是在最后嫁与钱谦益那老头子之前,算得上是命运多舛,委身于不同的达官权贵,纵然琴艺非凡,但终是倚门卖笑的美姬,顶着个秦淮八艳之一的名头尝遍了世间冷暖。而现在多亏了李大公子照拂,柳大家从南到北,四处建造乐馆修习琴艺,甚至入宫为帝后演奏,依靠超卓的琴艺,俨然成为大明朝一颗闪耀的全民追捧的偶像,也多亏了李国公杀人不眨眼的赫赫威名,一直也没人敢和她过不去。 柳如是生的绝色妖艳,身材凸落有致,该丰满的丰满,该挺翘的挺翘,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能激起男人欲望的美女,但是这副好皮囊,在这乱世之中,若无足够强大的男人保护她,却难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柳如是看着李沐询问和带有一丝责怪的眼光,不由得为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原本胆大包天,敢带着几个随从坐海船跟着李沐到朝鲜的柳大家此时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嗫嚅道:“就是。。。就是来看看你。” 李沐看了看柳如是那快低到胸口里面去的小脑袋,也不忍心再责怪她,只好转过头对那年轻女子道:“敢问姑娘芳名?” “啊,倒是奴家失礼了。”那女子似乎坐等着看李沐的好戏,忽然被李沐问到,仿佛吓了一跳的样子,赶忙回礼道:“妾身赵霖音,是柳大家的小小学生是也,因为仰慕柳大家的琴艺,特地邀请她来朝鲜授我琴道。国公爷,你可不能怪柳大家哦,是我一力邀请她,柳大家碍于情面才答应来朝鲜的。” “赵霖音?”李沐听到这个名字,忽然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问道:“你就是赵贵人?” “可担不起国公爷喊一声贵人。”赵贵人的话语间,总是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圆滑世故,还有一些李沐居然认识她的意外,毕竟李大公子纵横疆场,被大明百姓呼为战神,但是赵贵人可是刚刚攀上高枝,按理李沐没有认识她的可能才是。 赵贵人虽然有些奇怪,但依旧很是亲切的对李沐道:“国公爷在辽东威名显赫,妾身也是早有耳闻,妾身自小,就最敬佩国公爷这样的大英雄啦。” 李沐没有仔细听赵贵人说了什么,只是细细的端详了一番这女子,她生的冰肌玉骨,娇俏动人,本是极为美貌的,奈何满身过犹不及的脂粉气让她原本的丽色都被掩盖了,眉宇之间倒是真的和伊宁有几分相像,难道她真的会是伊宁的亲妹妹吗? 李沐打量了一会儿,直到把赵贵人看得害羞的低下了头,周围的人也有有些奇怪的看向他,这才赶忙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对柳如是道:“如是,辽东前线,危机四伏,你确实不该来的,不过你既然来了,我还是要保护好你。”李沐郑重的说道:“另外,刚好后日我预备在宣州城外为我大明锦镇伤亡将士举行祭魂大典,劳烦你指导一下军中鼓手的声乐之曲,以达到鼓舞士气的目的。” “好呀,这个交给我就好。”柳如是似乎很高兴自己能帮到李沐,极是兴奋的应诺道。 第三百一十四章 祭魂 大明崇祯元年八月初九,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在宣州城外的一处临时校场上,一万七千四百五十五名锦镇将士分成十四个巨大的方针,穿着严整的全套铠甲,手持锦镇标志性的精铁红缨长枪,整齐划一,鸦雀无声。所有的甲士均外罩缟素白单,用白色布条缠住手臂上的臂章和军衔,所有人的眼中望着中央点将台上大大的“忠魂”二字,眼中闪动着无名却炙热的火焰。 辰时刚过,营门处便有十余门西班牙速射炮齐鸣空炮,声震荒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大明钦封唐国公,东阁大学士,平章军国重事,七镇总制,锦州总督李沐,穿着一身亮银色的明光铠,缓缓的步入校场之中,跟在其后的,是两面高达两丈,长五尺,高三尺的大纛,两面大旗均为白色,旗心绣覃火飞龙图,旗边绣有回纹,上扎黑色飘带,大纛中间,一绣古纂“明”字,一绣楷书“李”字,旗面迎风飘扬,陡增肃穆之感。 李沐带着锦镇诸位将官,并北云兵统领,太原总兵官熊成,衍圣公孔胤植,全部身着黑色武服,臂上缠着白色布带,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祭魂的高台。 李沐在台前站定,坚毅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双双热切而年轻的眼睛,他们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大明诸镇第一精锐,虽然遭遇挫折,却依然拥有强大的战斗意志。受过完整四年文化和算术教育的士卒们,始终清楚的知道,什么是国家荣誉,什么是万民福祉,什么是军人的天职。仅这一点,就让其余数以十万计的明军士卒望尘莫及。 随后,李沐的目光又移到了那幅巨大的“忠魂”二字,心中感慨万分,淡淡的吩咐道:“开始吧。” 收到李沐的信号,诸位将官便一齐高呼:“祭魂大典,现在开始!” “咚,咚,咚”数十面牛皮大鼓被一齐擂动,整齐的鼓点将整个校场迅速笼罩起来。所有将士开始以长枪用力杵地,激起满天尘土,仿若千军万马! 高台的巨幅大字之下摆放着长长的香案,案上置有五色祭品,一尊青铜四方鼎。李沐刚一转过身,点将台边就响起金鸣铿锵之曲,曲调抑扬顿挫,似乎正居于战场之中,诸军搏杀之时,想必是柳如是的手笔。李沐缓缓接过亲兵递过来的香棒,燃起三柱香,仰天高呼:“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李沐郑重对着香案拜了三拜,诸军便同时唱起那首早已印刻在每个人骨髓中的军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矛戈!。。。” 自蛮荒无垠,牧野之战,到秦皇六合诸侯,一匡天下。从前汉出塞外而逐匈奴,到我大明扬千帆而镇诸国。华夏民族,愿修仁道以待老友,但绝不惧怕战争而纵豺狼。 其实,纵观五千年华夏民族的历史,从来就鲜有绝对的和平,我们不是爱好和平的民族,也不屑于去做绥靖他邦的事情,面对野蛮的侵略,面对防卫国土的战争,只有以雷霆手段消灭敌人,屠戮殆尽,才能达到防患于未然,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目标。 李沐听着诸军高亢的军歌,心中杀意不住的翻腾。建奴和朝鲜,都绝非善类,这两者在之后的历史中,都给中华民族带来了或多或少的伤害。如果有必要的话,李大公子不介意将这万里辽东大地先变成一片赤土,再另迁关外百姓耕种,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在李沐之后,孔胤植,熊成,锦州总兵吴襄,各营的统领先后焚香祭奠,祭奠甫一完毕,所有人都整齐的站在李沐的身后,所有将士们鼓噪的声音也渐渐安静下来。一时间,全场官兵鸦雀无声,只余旌旗烈烈,在风沙的卷动下随风狂舞。 “将士们!兄弟们!”李沐用尽全身气力吼道,当然,也会有经过训练的传令官复述李沐的话,毕竟这年头没有广播喇叭,全场一万七千多名士卒,十几个巨大的方针,一个人就是喊破了嗓子,也不可能让那么多人都同时听到。李沐吼一句,顿一下,又接着开口道:“锦州,是我大明关外咽喉之地,如今丢了!熊老督师,是我大明百战忠勇之臣,如今战殁!锦镇,是我大明九边第一精锐,如今败了!辽东战局,危如累卵,千里辽东,不复汉土!” 李沐说到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而语气上扬道:“但是兄弟们,你们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你们的身后,有强大的帝国,有亿万赖于诸位的百姓,有你们的父母,也有你们的妻儿,我辈力战,不因皇命难辞,只因身后即是故土,我辈已无路可退!” 孔胤植听李沐这一席话,心中骤然一惊,别的倒是还好,唯独这句“不因皇命难辞”,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在这个言必皇恩浩荡,谢必遥拜宫城的年代,这种话说的严重些,简直大逆不道。 也不知道李沐是刻意表达什么,还是只因话到激昂处无意为之,孔胤植都打算待祭魂大典结束之后,定要好好问问他才是。 “兄弟们!忠魂已去,但他们的鲜血不会白流。两万四千五十二名锦镇将士,战殁于锦州城下,杀敌两万五千余人,重挫狗建奴锐气,他们是好样的!我锦镇,是好样的!” 李沐此话一出,不少将士的眼角泛出泪花来,大明锦州镇,扛着九边第一镇的名头,那是何等的骄傲,如今遭遇大败,士气不佳,实则是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怀疑,他们急需的是肯定,是鼓励,是支持。何况在建奴拥有百余门重炮的情况下,锦州镇以伤亡两万四千余人的代价,杀伤建奴士卒两万五千,亦是其他明军难以想象的战绩。 皇太极折损了两万汉军,又失了五千多精锐的正蓝旗主力,这才紧急在锦州镇整顿军队,未曾轻易追击。 李沐猛然抽出佩剑,周围鼓手一齐重鼓三响:“敬我锦镇将士在天有灵,仍恋故土!!” “大明!!”所有将士齐齐举起长枪高喊。 满目所及,枪尖如林,万千红缨如同翻滚的红色巨浪,汇成一股庞大的气势扑面而来,李沐满腔的热血再次化作怒吼道。 “愿我汉家儿郎魂兮归来,永佑家邦!!” 第三百一十五章 威名 而当李沐刚刚抵达辽东之时,才拿下锦州城不久的建奴大营中,到处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锦州军退守朝鲜,建奴大军终于拔掉了这颗让他们多年来寝食难安的大钉子,那种如释重负的快乐,让每个人都兴奋到了极点。 建奴军士一兴奋,锦州城里那些来不及逃跑的老百姓就遭了秧,奸淫掳掠的建奴军队,几乎将剩下的数万平民一扫而空,大堆大堆的财务被搬上马车,年轻的女人惨遭蹂躏后,又被拿去像货物一般交换必需品。数日之内,锦州城上空硝烟弥漫,久久没有散去的迹象。 原来熊廷弼的经略府中,建奴大汗皇太极穿着一身黄色金龙武服坐在正中,两边都是爱新觉罗家征甲未除的兄弟们。这些人迎大胜之威,正是得意非凡的时候,看那指点江山的气势,恨不得直接杀进关内,灭了整个儿大明朝,换个皇帝当当才好。 “大汗,现在锦州军新败退守朝鲜,老蛮狗熊廷弼身死,正是我们乘胜追击,全歼锦镇的好机会!如今之计,我大金理当迅速进兵朝鲜,歼灭锦镇余孽,逼迫朝鲜向我大金臣服!”当初的五贝勒莽古尔泰,如今已经按序封和硕贝勒,排到老三的位置上,不过依然是个爆竹性格,其手下的正蓝旗士卒在这次作战中损失最大,故而迫不及待的想追击锦州镇败军以雪其耻。 莽古尔泰战意熊熊,但是其他贝勒爷却有不同的想法,皇太极即位后,代善也升级为大贝勒,夺位失败的他,倒是没有被皇太极过于苛责,代善年纪也不小了,干脆就此绝了和皇太极一脉争大汗的心思,逐渐放手正红旗的兵权,转而为皇太极的征战计划出谋划策:“大汗,如今锦州败军退守宣州一月有余,是否重整旗鼓,宣州是和情形我军尚且一无所知。虽然锦州镇刚历新败,但此军为李沐嫡系,无论是纪律还是意志都是我征战多年而未见的。如果贸然进兵朝鲜,怕万一乐极生悲。。。可就。。。” “大贝勒,你这是太多虑了。”莽古尔泰的同母弟弟德格类声援自己的哥哥道:“我大金现有重骑兵五万余众,汉军亦有数万带甲,更有精铸重炮数百门,如此军威,别说扫荡一个锦州军,就是将整个朝鲜拿下,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见三贝勒和十一贝勒两个贝勒爷一脸兴奋的样子,刚刚进封贝勒的多尔衮在一边冷笑一声,低低的道一句:“蠢货。” “朝鲜不可征。”皇太极沉声摇头道:“我军虽取一胜,但明军相比我国,依旧是庞然大物,我军自天命元年至今,折损巨大,伤亡惨重,无力再承受更大的损失。” “大汗明鉴,朝鲜不仅不能征讨,还要曲意结交一番。”代善不紧不慢的建议道:“大明和朝鲜之间,嫌隙早生,盟友关系也近名存实亡,这正是我大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能和朝鲜合纵连横,互为倚助,于日后之战事,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大贝勒,你何故如此瞻前顾后,惧怕明军?”莽古尔泰眼见到手的军功要飞了,很是不满的叫嚷道:“如今进兵朝鲜,正是用武力迫使朝鲜归附的时候,谈判?光谈判能让朝鲜人真心相助否?只有先以大军拿下汉城,把马刀架在朝鲜王的脖子上,到时候整个朝鲜王国还不是予取予求,岂能说出半个不字?” 莽古尔泰说完,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次子阿敏,大金四大贝勒之一,现在的二贝勒(贝勒并不是努尔哈赤的第几个儿子就是几贝勒,贝勒是爵位,贝勒前面的序号大概显示了他在朝政中的话语权。又比如努尔哈赤的第七个儿子阿布泰,因为一直不得宠,到现在都不是贝勒)阿敏也站起身道:“大汗,如今进兵朝鲜,确为良机,还请大汗仔细思虑一二。” 不同于莽古尔泰这个众所周知的傻大胆,阿敏是在建奴阵营中地位极高的帅才。天命四年,杨镐举兵攻金,阿敏跟随努尔哈赤在萨尔浒山大破明军。之后再度防御栋鄂路以阻挡明总兵刘铤的军队,随后与赶来的代善率领援军击破刘铤,并斩其于阵。随后又再攻击明将乔一琦,乔一琦赶到固拉库崖,与朝鲜将军姜弘烈合军。阿敏追击后与明朝两国军队大战,大破之,姜弘烈随后投降,乔一琦自杀殉国。 萨尔浒大战之后,阿敏又跟随努尔哈赤灭叶赫、克沈阳、辽阳。且在镇江城大败毛文龙,把他赶到了皮岛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 有了这样的大佬支持,莽古尔泰喜上眉梢,赶紧趁热打铁道:“大汗,二贝勒真知灼见,实在。。。” 莽古尔泰正准备好好夸一夸这时候很给面子的阿敏,门外就快步奔来一个正黄旗的传令兵。正黄旗是皇太极的嫡系,自然属于特权阶层,皇太极特许正黄旗士卒遇军国大事无需参拜。那传令兵到了皇太极跟前,单膝跪下打了个千,话音有些慌慌张张的道:“奴才参见大汗,大汗,前线探马传来消息,明国唐国公李沐已经从海路到了宣州,另有五千北云兵一并入朝!” “什么?!李沐?!”刚才还在慷慨激昂发表演说的莽古尔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刚才得意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嘴唇颤抖着,似乎很想把刚刚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 代善有些好笑的看着莽古尔泰那被吓傻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讽刺道:“怎么样,老五,这朝鲜还去不去了?” “这。。。这。。。”莽古尔泰被代善一激,若是照他一贯来的性格,肯定心下一横,做不了也硬着头皮上了。但是这回面对李沐的时候,如此大话,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开口。 看手下将官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皇太极心中无奈一叹,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朝鲜事宜容后再议,我们先不可贸然进兵,还是等和朝鲜的商议有了结果再做打算。” “奴才谨遵大汗谕旨。” 这一回,没人反对。 第三百一十六章 阴魂不散 时间到了十月,辽东大地渐渐进入寒冷的冰封期,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得不渐渐停止下来,让一直战火频仍的辽东诸镇总算有了片刻的喘息。 李沐大力整顿军力,收拢败军士卒,重整锦镇旗鼓的时候,辽东大地上的各方势力,都开始对李沐的到来惴惴不安。 宁远城内,袁崇焕常用的密室之中,现任兵部尚书经略辽东的袁崇焕,正饶有意味的看着眼前那位穿着一身浅蓝宫装,身材火热,妙目流情的绝色美人,眼中泛出灼热的饿狼一般的光芒。 若是李沐在场的话,他肯定会非常吃惊,盖因眼前这个绝色妖娆的女人,正是在天启朝呼风唤雨,搞得满朝上下天怒人怨,最终被幽禁于大内冷宫的奉圣夫人客印月! 客印月画着精致的妆容,丽色逼人,直让袁崇焕的目光不舍得从她身上离开,客印月似乎也是见惯了男人侵略的目光,也一点没有着恼之色。 袁崇焕躲躲闪闪,却又恋恋不舍,故作正经的样子,全然被客印月看在眼中,她娇俏的笑出声来,很是诱惑的道:“大人为何一直盯着奴家不放啊。” 袁崇焕被客印月这话一提醒,才意识到对方已经把自己男人的那点小心思彻底看穿,很是不满的闷声道:“客印月,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如今你可是朝廷通缉的犯妇,就算魏忠贤为你开了不少方便之门,让你侥幸从大内逃了出来,但是你的生死于本官而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以为本官是什么人?容得你在此放肆调笑?!” “哟哟哟,袁大人可是好大的官威呢。”客印月对于袁崇焕赤裸裸的威胁毫不在意,依旧带着那股子勾人的味道,压低声音道:“大人怕不是忘了,当初在京城的那一夜风流,还有无数大人亲笔写下的书信,现在奴家读起来,还是字字珠玑,直让奴家的心肝砰砰乱跳呢。” 袁崇焕听闻此言,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神几欲喷火的看着这个外表娇艳,实则心如蛇蝎的女人,双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着,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将这女人撕得粉碎。 “大人不必故作这威胁之态。”客印月看准了袁崇焕此人外强中干的本质,冷静如常的道:“大人如今以兵部尚书经略辽东,位居二品大员,手中拥兵十万,又深得皇上的信任。却不知道,若是当今圣上得知,大人曾经帮我偷运五十门重炮与蒙古察哈尔部,让察哈尔部率军扣关大明,以致大同失陷,两万精兵战殁,而这一切,又皆因大人嫉恨同僚,甚至不惜引外敌入关围困宣府,暗害重臣李大人。您这个辽东经略,还能不能做的下去,甚至于,大人会不会成为天下笑柄,为后世千秋万代所不耻?” “客印月,客印月,客印月!”袁崇焕双眼通红,充斥着危险和疯狂的信号,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些许嘶哑的道:“你当真要鱼死网破?” “大人,奴家此来,当然是来谈合作的。”客印月也不想把袁崇焕往绝路上逼,看袁经略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立刻换上小心讨好的语气道:“我们和大人的辽东镇,都有一个共同的仇人。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的很,从天启四年,大人私下派兵助白莲叛军围困威海,后又助察哈尔部围困宣府,数次出手,均无功而返,而现在,李沐正在辽东,趁他立足未稳之际,正是我们合作无间,对其一击必死的绝佳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袁崇焕语气不善的问道。 “李沐纵横疆场多年,虽然战功显赫,钦封唐国公,风光无两,但是树敌太多,人人都想着他死。”客印月条理清晰的道:“建奴与蒙古诸部和他是死仇,他又因为朝鲜政变得罪了朝鲜王,因为西北的泰丰商号得罪了老西儿,因为东南海关得罪了江南几大家族,加上辽东镇,魏相所领的司礼监,顾秉谦所领的内阁,这么多的敌人,难道还不够他李沐喝一壶的吗?” “妇人之见!”袁崇焕也毫不客气的戳穿客印月道:“魏忠贤和顾秉谦现在正和东林党磨刀霍霍,哪一个都是自身难保。老西儿也不过和他半斤八两,打打商战罢了,难以撼动他的根基。建奴和蒙古诸部早就被他杀到胆寒,锦州城内六万建奴主力,听闻李沐到了宣州,愣是半个月没敢挪窝!朝鲜国玩玩小阴谋还凑合,正面对垒还不如蒙古人,根本不构成威胁。唯有我辽东镇。。。唉,毕竟大家有同僚之谊,直接出手对友军下手,还是说不过去的。” “大人既然心里清楚,就知道如果不合作,就绝没有扳倒李沐的可能。”客印月也不否认,随即浅笑着道。 “客印月,本官和你合作多年,你和魏忠贤两人的品性,本官也是了解的。”袁崇焕渐渐的冷静下来,缓缓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饶有兴趣的望着眼前的女人,疑惑的问道:“唯独有一点,本官甚是费解,你明明是先帝的乳母,先帝信任你远胜其他身边人,依靠圣眷即可在后宫中屹立不倒。又何必掺杂到这些边镇战事,政治漩涡中来,自己往自己身上找脏水泼呢?” “就像大人的苦衷一样,奴家也有自己的苦衷。”客印月站起身来,恭敬的对袁崇焕拱手道:“大人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叨扰之处,忘请海涵,奴家就先行告退了。” 袁崇焕被辽西将门牢牢绑住,客印月又如何不是被家族所累,不得不为利益集团效劳。 “站住。”袁崇焕喊住了正欲离开的客印月,似是不经意的问道:“在夫人眼中,本官比那李沐,可有优劣高低?” “噗嗤。”客印月听到袁崇焕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就算背对着袁经略,客印月也知道袁崇焕现在脸色一定极为难看。 “大人,李国公虽为大敌,但奴家确是真心感佩这样的人,若非天意弄人,身不由己,就算是做李大人的随扈小婢,奴家亦而心甘。”客印月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对袁崇焕道:“那是注定名垂千古的英才,大人何苦奢望与其相提并论?” 说完,也不顾袁崇焕冷得如寒冰一般的脸色,转身飘然而去。 袁崇焕铁青着脸看着客印月离开,阴恻恻的说道:“李沐,李沐!你若是在西北好好做你的总制,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是你硬要来辽东插这一杠子,就休怪我不能容你!” 第三百一十七章 图穷匕见 为了避开建奴大军锋芒,李沐下令让锦州军全部向南移防平壤,自己亲率轻骑前往汉城,主动和朝鲜王李倧商议与朝鲜军队合作抗敌之事。 平壤是朝鲜北境第一坚城,如今有锦州军驻防后,应该有足够的安全保障,李沐亲率骑兵前往汉城,也是想着李倧毕竟是多年好友,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国战面前,怎么着还是要帮一把的。 汉城高耸巍峨的城门前,朝鲜王李倧头戴金翅翎羽冠,一身青华素海袍,站在一顶巨大的青色罗盖之下,领着数十名朝鲜官员,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官道发呆。 李倧的身边,站着朝鲜领议政大臣李元翼,此人是李倧的绝对心腹,此时满脸神情肃穆,似乎刚刚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现在什么时辰了。”李倧看着眼睛都有些酸了,便主动出言问道。 “回大王,巳时已经快过了,按照日程,唐国公的仪仗应当快到了。”李元翼恭声回道。 李元翼的话音刚落,就听得前方传来一阵锣响,那是大明高官专用的开道锣声,四锣同鸣,声震四野而绕梁久绝。 唐国公府的仪仗正在眼前缓缓展开,李沐的王命旗牌足足又好几十面,由数十名衣甲鲜明的大汉擎住,后面跟着十几个拿着军旗和令旗的骑兵,骑兵之后就是用马车载着的中军大纛。这长长的队伍过去,才是李大公子的坐车和一众护卫的骑兵。 看到李沐的车驾出现在眼前,李倧的眼神中泛起复杂的神色。当初的好友,如今早已今非昔比,钦封唐国公,七镇总制,锦州总督,东阁大学士,无数的光环套在这个年仅二十八岁的年轻人身上,使他成为整个大明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地位越来越高,友情却逐渐消磨殆尽,李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下闪过一丝落寞之感,王权富贵一场梦,弄到孤家寡人的地步,真的就值得吗? 不过,也就是那一瞬间的动摇,李倧的眼神又重新坚定起来,看着李沐的车队缓缓出现在眼前,李倧深吸一口气,对李元翼道:“金国的使者可曾送回?” “回大王,已经回去了,只要我们这边得手,他们立刻就会南下铁山,堵住唐国公北逃的退路。”李元翼拱手道:“西路海岸线也已经全部被封锁,还请大王放心,这一次,他李沐就是真的神将转世,有双大鹏翅膀,今天也绝对是插翅难飞!” 李倧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仪仗缓缓靠近,暗暗的攥紧了拳头。这一下,算是彻底和李沐撕破脸了,大明的态度尚未可知,但是如今锦州失陷,辽东形势一片惨淡,李倧未己谋身,还当早做打算才是。 按照他的想法,当然是想和建奴在辽东成分庭抗礼之局,甚至悄悄蚕食一些原属于大明的土地,但是李沐的到来,成为李倧心头上一根挥之不去的尖刺,不予以拔除,他寝食难安。 唐国公府的仪仗逐渐到了汉城城下,隔着吊桥,却远远的停住了。 正当李倧奇怪的时候,那些身着战衣的大汉突然纷纷跨上战马,扔掉手中的旗牌,迅速从怀中掏出步枪,扣动扳机,子弹便齐齐朝着李倧一行飞过来! “大王小心!”领议政李元翼看见对方掏枪,赶紧扑了过去,将李倧护住,十几发枪弹原本冲着李倧而去,现在全部落在了李元翼的背上,瞬间将这个为李倧做了无数腌渍勾当的领议政打成了筛子。 朝鲜方面一时不察,损失不小,但是仅仅过了片刻,精锐的王家卫士们纷纷用弩箭开始反击,李沐一方见情势不妙,赶紧撒开腿就往后撤退。 “追!给孤王去追!”李倧气急败坏的吼叫着,在朝鲜的地盘上,都城的城门前,居然让李沐这个外来户摆了一道,李倧如何能不怒到极处? 朝鲜王家卫士和世子翊卫司数千名官兵迅速上马追击,转眼就消失在地平线上。。。 昌德宫内,已经回到宫城的李倧听着手下的汇报,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废物!什么叫找到了马车,人没看见?”李倧勃然大怒,用朝鲜语痛斥道:“你没找到人,把那破马车拉回来有什么用?!” “大王。。。标下率军追击数百里,都没有发现天朝的唐国公卫队极其随扈的北云兵的踪迹,所以标下怀疑。。。” “怀疑什么?”李倧冷声问道。 “怀疑唐国公根本就没来汉城。。。”那朝鲜军官道。 “没来汉城?”李倧自己也愣了一下,奇怪的问道:“那能去哪里?” 正当李倧和建奴都在为李沐的行踪奇怪的时候,李大公子此时正带着五千北云兵,奔驰在茫茫的辽东平原上。 “大人,前面就是青台峪了!”李自成跟在李沐的身边,伸手为他指路道。 “过了青台峪,就是远山关了。”李沐点点头,对李自成道:“命令诸军,绕过辽阳城,取道威宁堡,给我直接奔着沈阳去!” “云琪,你这样屡次用这招,对方会不会早有准备啊!”马蹄飞驰,风声烈烈,熊成非得扯着嗓子吼出来才能让李沐听见他的话。 “怕什么!他们刚刚得胜,正是心理优势的时候,这时候的敌军,最容易麻痹大意,以为我一定会寻找坚城采取守势,或者南下朝鲜寻求增援,我偏偏就要拿沈阳城开刀,不信那帮狗奴不回来救家!大水晶都没了,还打什么中路团战!”李沐气喘吁吁的回答。 对于李大公子那些什么中路团战的奇妙词语,熊成自然是听不懂,但是道理还是能理解一些的,围魏救赵本是上古兵书中常见的策略之一,只是如何在战场上活学活用,避免纸上谈兵的尴尬,才是身为大将最为重要的素养。 当李沐派人打扮成唐国公府仪仗前往朝鲜之后,就已经亲率北云兵,迅速取道北上,经义州,镇江,汤站一路飞奔,眼看已经到了太子河了。 “天启元年,老子火烧沈阳城,杀得老建奴吐血三升,几年没敢出门。”李沐面目狰狞的笑道:“这么久了,也不知这帮狗奴家的房子修的怎么样了?” (辽东地形图如果以沈阳为中心,那么大致方位是朝鲜在沈阳的东南角,即右下方。沈阳城的南方是旅顺,复州,永宁等地,基本被东江镇控制,这一地区大约就是如今辽东半岛上的大连市。锦州及驻有关宁军的辽西走廊在沈阳城的西南方,即左下方。) 第三百一十八章 愿降 大明崇祯元年,十月二十二日。十月底的辽东,已经很有些寒冷了,李沐把大队人马留在了平壤,只率心腹劲卒来到了沈阳。 如今的李沐,无论手段和经验均已纯熟,李大公子为了此次行动,特意带上了威力强大的炸药桶,炸塌了沈阳城几处城墙之后,轻车熟路的杀了进去。沈阳城内留守的数千汉军几无抵抗之力,只几个来回就被杀了干净。 要说沈阳城屡次遭到李沐兵锋威胁,并不是就一直处于这种有城无防的状态。当年沈阳城被攻陷,九大贝勒府被杀得血流成河,痛定思痛之际,老建奴召正白,镶白,两黄,两蓝四旗驻守沈阳,加上汉军士卒,使得沈阳城内诸军将近七万余众。 但是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建奴大军屡战屡败,损失惨重,本就人丁不旺的八旗军队只剩下五万多人,又分配在数十座城池之中,一旦需要南下开战,就不得不倾全力而出。 不是皇太极不想留重兵守城,而是建奴实在人丁稀少,想要撼动大明这个庞然大物,每次出兵都是举倾国之力,后方空虚,也确实是无奈之举。只好大肆征召一些汉人百姓充当管理治安城防的军队,但是这些临时组织的汉军,平时欺压良善尚可凑和,正面和敌军作战未免强人所难,更不用说李沐精心打造的北云兵。 现在的北云兵,包括精锐的重甲龙骑兵,配属带有千里镜的先进步枪,携有数十门小型西班牙速射炮,还配有大量的炸药包和手榴弹。炮车同时也是经过精巧设计的移动补给车,机动和火力都是当世第一,这些人平时都是在各大营区为西北诸镇官兵做教官的,军衔最低的也是八级公乘,五大夫,左庶长也是不稀奇,无论单兵素质还是整体纪律,都是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极致。 战场上的北云兵,忠诚,沉稳,冷静,纪律严明,绝无怀疑,只要穿上征甲,便绝对服从任何命令,这些人战场对垒几无天敌,现在搞起种族灭绝,也都是个个好手。 这个年代,是没有反人类罪的,李沐也没有兴趣和建奴讲人道主义,北云兵进城之后,就开始按照李沐的吩咐,从上到下的摧毁建奴王国的统治基础。 李沐带着军士们,顺着沈阳鼓楼一路过去,无论男女老少,一概鸡犬不留。 北云兵都是久经沙场考验的杀人机器,自成军以来,历经大小七十余战,能够活到现在的,无不是浴血无数的沙场宿将。 正当李沐一路披荆斩棘,杀得顺手的时候,忽然前面传来几声惊呼,但见场中似有几个梳着长辫的满族勇士奋力搏斗,一时间为了节约子弹而使用兵刃的北云兵吃了个小亏,不多时就被砍伤了好几个,要不是因为多年的战阵经验让他们撤退的快而及时,恐怕这会儿已经是冰冷的尸体了。 李沐有些讶异的望着那为首的满族青年,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年级,倒是生的膀大腰圆,精壮无比,挥手舞动间,仿佛有千钧之力,就连北云兵这样的一等精锐,竟然数人都近不了身。 那满族青年满脸怒色,青筋凸起,几欲喷火的望着正在四处杀戮的明军士卒,直到看到李沐的身影,一道锐利的杀气直直的向李沐扑了过来。 李沐的卫士们瞬间感觉到了那犹如实质的危险,齐齐抬起步枪瞄准,却是让李沐都惊讶不已,这么多年了,还头一回遇到让自己的亲兵卫士如此紧张的人物。 已经杀惯了人,硬透了心的李大公子难得有了兴趣,主动开口问道:“来者何人,可否通名?” 那满人青年将手中大刀横在面前,闷声闷气的道:“我乃满洲第一巴图鲁鳌拜,尔等明狗蛮夷,不怕死的都过来试试吧!” “大胆!”见对方气焰嚣张,李自成举手便要卫士开火,结果被李沐制止了。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后世星爷电影里的大反派鳌拜,不过这个年月,鳌拜还远没有康熙在位时那般权势滔天,如今的鳌拜,不过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青年,不过传说中满洲第一巴图鲁的风范似乎有几分名副其实,看那虎虎生风的样子,在战场上说不准倒真是一柄利剑。 “鳌拜,盛京沦陷,尔等满洲大势已去,皇太极经营数年方有小胜,如今连老家都丢了,可见其亦不足虑尔,你身有神力,可愿做我帐下先锋,为自己博一个锦绣前程来?”李沐大声开口道。 李沐此话一出,周围诸军便纷纷露出惊疑之色,从大明和建奴开战以来,明军屡战屡败,以致汉奸无数,常有辽东守将献城降奴,可这回轮到李沐招降满人,却不知道是怀了什么心思。 鳌拜一副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的神情,恨声笑道:“尔明狗宵小之辈,行偷袭之举,偶得小利,竟自负猖狂,你是什么东西,敢叫小爷我投降?!” 鳌拜此言一出,身后那几个满族壮汉似乎也准备上来拼命,李沐见状也不着恼,只是浅浅笑道:“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明钦封唐国公,李沐!” “李沐?!是李沐?!”李国公大名一报,鳌拜身后的几个壮汉便瞬间破了功,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着,似乎在思考逃命的对策。 几声枪响过去,那几个想逃命的满族汉子的身躯纷纷倒下,让鳌拜的脸色也变了。李沐这个名字,在满洲实在是太过于如雷贯耳,连目中无人,向来眼高于顶的鳌拜,都难以强壮冷静的把刚才的大话再说一遍。 “怎么样,你若降我,我可保你全家不死,南迁大明,这盛京城,也可做你投献之名,你有投献大功,自然青云直上,前程锦绣,就在眼前。”李沐对待建奴,永远是这幅让人迷惑的温柔形象,语气却无比冰冷的道:“你如若不降,也大不了如我杀过的千万满人一样,徒增刀下亡魂,盛京满城,鸡犬不留,你知道的,本官根本不在乎。” 此时此刻,若是别的明军将领放此豪言,鳌拜定然毫不犹豫的嗤之以鼻,但是李沐的话,竟然让这号称满洲第一勇士的鳌拜如坠冰窖,冷得让人绝望,让人窒息。 李沐见鳌拜沉默,挥手就要下令继续屠杀,正当他的手挥下的瞬间,鳌拜转身便将大刀弃之,恭声抱拳道:“大人,鳌拜愿降!”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一路向北 穿过沈阳城(盛京是满人对沈阳的称呼)的鼓楼,眼前竟是豁然开朗起来,原本排列的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在李沐印象中贝勒们华丽的府邸,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超级工坊。 沿着几条大街过去,排列着一行行,一列列严整的高炉,炉子里的炭火燃烧着,带着那有些呛人的气味,直把整个地区都笼罩在一片昏暗的雾霾之下,隐隐约约的仿若散不去的晨雾一般。 据鳌拜所说,这里是建奴最大的兵器匠作之中心,仅铸炼精铁的炉子就有四百多座,精锐工匠四万多人,铸造厂的周围用坚实的城墙紧紧围住,另设有东南西北四处出入的大门,驻守沈阳城的几千汉军,一大半都在这座巨大的铸造厂附近警戒巡逻。 李沐带人杀死门口仅存的护卫,数百北云兵便呼啦啦的朝着铸造厂涌了进去,大批工匠惊恐的丢下手中的活计,拼命想从其他大门逃出去。 “自成,你去把这铸造厂的所有大门给我占住了,一个也不能给我放出去!”李沐果断的对李自成下令道。 “诺,大人!”李自成轰然应诺,随后便带着北云兵封锁了整座铸造厂。 李沐带着卫兵缓缓的踱步到铸造厂中央的广场上,广场四周的棚子里,堆着各种各样的铁器,大到武器铁门,小到锅碗瓢盆,几乎什么都有。 “这倒真是砸锅卖铁了。”熊成提着一柄精铁武缨长刀,跟在李沐的身后翻动着那堆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道:“现在建奴的下辖的老百姓,怕是连切菜的家伙事儿都被没收来铸炮,再想切些材料,怕是只能用蛮力硬掰。” “别说菜刀,连铁锅都没收来了。”吴三桂在一边笑道:“这回只能拿竹签子串着烤着吃罢。” 李沐并没有理会这两人的聒噪,而是细细的打量起放在场中央的一门大炮来,这门炮成色很新,显然铸造精良无比,黑洞洞的炮口在阳光下反射出摄人的光芒,特质的长管火炮显示它具有强大的火力和令人满意的射程。 “这是一门。。。什么炮”李沐沉吟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一个结果来,浴血疆场多年的李大公子,竟然认不出这是一门什么样的炮。 见李沐没有接话,熊成和吴三桂也围上来观察起了这门大炮,根据炮上的铭文,这门大炮于天启六年铸造,明显是大明所产,如果是建奴所造,自然会标上努尔哈赤老建奴的年号——天命。 可是若是大明军镇流失的重炮,却又没有标识配发的军镇,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如此精良强大的火炮均是国之重器,每一门的炮身都应该有编号和相应配发军镇的信息,而这门炮却几乎是个三无产品,除了生产日期以外其他一无所知。 李沐花了很久也没在大炮上寻找出什么端倪,只好转头下令道:“不要浪费时间统计了,命令诸军,直接杀人焚屋,这个铸造厂,应该是建奴在辽东的匠作中心,若此处被毁,我看皇太极那个老奴才,能不能变出大炮来!” “别一口一个老奴才老奴才的。”熊成毫不客气的戳李督师的气球:“那可是你老泰山大人。” “我发现你这人有的时候真是讨人厌。”李沐很是鄙视的看了一眼洋洋得意的熊总兵,冷冷的道:“去去去,去干活儿,这铸造厂匠人数万,若是都杀完,也是要废些时间的,别在这和我乱聒噪了。” 李沐只是挥手间,就决定了数万人的生死,语气平淡的像是聊天吃饭一般,让站在一边年纪尚轻,第一次和李沐一起上战场的吴三桂心下有些惊惧。 “李督师自天启元年至今,杀人盈野,手段残忍,在朝中非议极多,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孔胤植对吴三桂淡淡笑道:“督师常言,于建奴此等落后愚昧之种族,为防其坐大毁我民族气运,必须施以雷霆手段予以灭杀,哪怕。。。哪怕手段有些极端也在所不惜。” 如今在外人面前,孔胤植也会尊李沐一声督师,现在整个大明,也只有熊成一个人死活不愿意改这个口,也不知道这位太原总兵官心里在想些什么。 沈阳城的烈焰冲天而起,飞快的传到了尚在锦州的建奴主力大营。 沈阳城的状况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李沐此等洪水猛兽,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待建奴朝野那都是能杀多少杀多少,就连纵横辽东四十年的老建奴努尔哈赤,都被李沐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皇太极惊怒之下,急令二贝勒阿敏带三万骑兵飞速驰援沈阳,另外下令各地全力征召兵勇,沿浑河和太子河挖掘工事和防线,防止李沐渡河南归。 辽东的冬日渐渐临近,很多地方已是天寒地冻,此时征发民夫从事苦力,死亡率极高,等于竭泽而渔。皇太极身为优秀的战略家,不可能不知道蓄养民力的道理,但是为了堵住李沐南归的道路,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只要李沐能够被困死在沈阳以北,可以预见的是,大明应对建奴的信心将会遭到毁灭性打击,强大的九边诸镇新军也会彻底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 正当皇太极调兵遣将的围堵李沐时,李沐正在前往抚顺的路上,自从抵达辽东之后,曾经强大的建奴简直就像个毫无准备的小孩子,被李沐耍的团团转,而建奴越显羸弱,李沐心中反而更觉得不安。 李沐正思索着,亲兵队长李自成策马跟上李沐,有些嫌恶的看了后面一眼,小声对李沐道:“大人,咱何必带着这个蛮子一起,这小子看上去不是个好惹的,还是早点解决了为妙,万一在什么节骨眼上背后捅咱们一刀,那可就麻烦了。” “无妨。”李沐知道鳌拜的存在让很多士卒心里很腻歪,但是碍于李沐的权威却都不敢提意见,只好打发李自成这个得宠心腹来开这个口,但是李沐却有自己的考虑:“鳌拜此人再强,不过匹夫之勇,看守得力的话,翻不起什么大风浪。自成啊,这么多年来,大明屡战屡败,丧城失地,汉将降奴之众,已经到了让人见怪不怪的地步。而只有留着鳌拜,才能让敌我双方都认识到,战争的天平已经反向倾斜,只有放下武器,归附我华夏天朝,才是存活之道,冥顽不灵者,唯有死路一条!满金王国,从鳌拜降明开始,便不复为挥向大明的一柄利剑,而已成我汉家案板上的鱼肉矣。” 第三百二十章 扑朔迷离 正当李沐领军在沈阳作战时,留守平壤的人当然也不是都在混吃混喝,比如其中之一,就是如今李氏三夫人,曾经在大江南北掀起滔天巨浪,叱咤风云的白莲圣女洛鸢,正坐在馆驿的闺房窗前,对着手中的奏报沉吟不语。 李沐当初让她去核查东海运营之情况,便是看重白莲教这支只忠于历代圣女的神秘精锐,青花卫。 青花卫是白莲教豢养的精锐死士,山东一战损失惨重后只剩下六百余人,现在稍稍缓过气来,但是人数也没过千。不同于北云兵那种战场厮杀的精锐,青花卫却都是暗杀潜行的行家里手,自小接受的都是游走在阴影之下的训练,为白莲教的大业呕心沥血,贡献卓著。 当然了,这些杀手并没有影视剧上那般飞檐走壁,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本领。否则仗也不用打了,直接派杀手把敌方主帅杀了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么。只是相较于普通人,他们更加灵活,专业,且善于伪装。 东海本是秘密特务机构,监督东海当然不能依靠洛圣女一己之力,为了监视东海往来流水,各项行动,洛鸢便利用自己身份的便利,悄悄的将青花卫人员插进东海的番子队伍中,利用青花卫悄悄的收集东海运行的各种情报。 “这位程统领,倒是胆大包天,简直是要造反了。”洛鸢嘴角微微上扬,语气竟有些赞许的道:“如今他东海在两京一十三省,豢养七千多精锐番子,又有无数暗线,现在猖狂到竟然敢和锦衣卫的地下番子大打出手,互相刺杀,搞得崔指挥使都是敢怒不敢言,倒是有几分胆色。”要说洛圣女造反出身确实和别家不同,对于这种敢和朝廷过不去的,洛圣女倒是反而很有些好感。 往下看着看着,洛鸢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嘴里喃喃的念道:“天启六年,东海杭州镇泊三门新型勃。。。勃艮第速射重炮入关杭州,后无踪,下落不可查。。。勃艮第速射炮。。。这是什么玩意儿。。。”洛鸢把奏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吧。”洛鸢身处内院,能到这里来的就只有那么几个,所以也就不再询问对方身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仔细一看,却是李沐心爱的小侍女伊宁,伊宁低着小脑袋,很有些拘束的,静悄悄的走了进来,混不似平日里的样子,她抬头带着几分希冀的看向洛鸢,随后又犹犹豫豫的说不出一个字来,看得洛鸢一阵好笑,忍不住开口调笑道:“怎么了?想你家公子啦?” 伊宁被洛鸢问的一愣,随后羞红了脸不依道:“夫人又取笑我。” “唉,说了多少遍,喊姐姐,你就是不听。”洛鸢无奈的叹气道:“要是让那坏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在家里真的把你当小侍女使唤呢。” “尊卑有别,上下有序,夫人就是夫人,伊宁不敢僭越。”伊宁依旧固执的摇头道:“伊宁此来,是有事相求于夫人的。” “哦?你有什么事情要求我?”洛鸢看伊宁那支支吾吾,不知从何开口的样子,奇怪地问道:“你的汉语已然纯熟,平日里对话往来全无问题,不必再费心研究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啦,这个我自己也是半吊子,哪里能帮得了你。” “不是的夫人,伊宁不是请您复为教习。”伊宁赶紧摆了摆手,苦着脸对洛鸢道:“这几日,我一直在问赵霖音有关于。。。有关于赵贵人的事情,但是赵姑娘心中怨愤,不愿多提。我是可以理解她的,但是却又。。。” 洛鸢看伊宁迟疑的样子,心下顿时了然道:“明白了,你是不想强迫赵霖音,但是还是想要我帮你查查那赵贵人,到底是不是你的家人是吧。” “是。。。” “我查过了。”洛鸢转身从桌上抽出另一张奏报递给她,拉着伊宁在身边坐下,这才缓缓的道:“汉原府府尹确有一女,名为赵霖音,于选秀遴选入宫,深得李倧喜爱,这些都没有问题。然而,连朝鲜王都未必知道的是,现在的赵贵人,原名为赵怡萱,也确有一个姐姐,名为赵怡雪。。。” “赵怡雪,赵怡雪。。。”伊宁细细品味了几次,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已不记得自己有过汉名,似我这般低贱出身的女子,哪里会有什么汉名呢?” 在大明诸藩属国,大部分贵族子女都会取有汉名以示尊贵,伊宁出身低微,自然没有什么汉名可言。 “可是赵贵人确是有汉名的。”洛鸢皱着眉头道:“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按照赵霖音的说法儿,赵贵人出身东江贱民,是来到汉城之后,被汉原府府尹赵昌远看中选入宫中,本不该有汉名,除非,这位的来历怕是有更深的隐情罢。” “会不会是她为了提高出身,给自己编了个假的名字呢?”伊宁问道。 “这种秘辛,赵贵人自己当然是不会承认的,都是我遣人用了些特殊手段所得,赵贵人就算是给自己编了个汉名,又何必再编一个子虚乌有的姐姐出来,岂非多此一举嘛。”洛鸢轻轻笑道:“依我看啊,这赵贵人当有八成把握与你有所关联,只是现在我还不敢肯定,你给我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若是你能回忆起其他的一些片段信息,或许会大有臂助。” “有劳夫人费心为伊宁奔波了。”伊宁起身施礼道:“这些微末之事,夫人不必太过挂怀,还是以公子的战事为重,不可因小失大。” “这个我醒得。”洛鸢笑着对伊宁道:“你也不要太为此事担心了,赵贵人身居宫闱,是王室得宠的妃子,若真的是你的妹妹,你也该为她高兴才是。” 待到送伊宁出去了,洛鸢又坐回到桌案前,再次拿起奏报发起呆来:“赵霖音,赵贵人。。。我为什么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大计划呢。。。?”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东风起 崇祯元年,十二月十四日。 皇宫内院,乾清宫中,十六岁的崇祯皇帝一身龙袍常服端坐于龙椅之上,正微笑着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忠贤。 魏忠贤一年时间以来,白发又多了不少,看上去老态顿显,虽然皇帝还没有找他的麻烦,但是大量东林党人回朝之后对阉党发起的进攻,已经渐渐的让老阉奴疲于奔命,精力大损。 现在的崇祯皇帝,暂时还是中立派,无论双方怎么争斗,皇帝都是互不相帮各打五十大板,毫不偏心。可也正是这种中立,让魏忠贤渐渐感觉到了危机。 之前魏忠贤为讨好皇帝,就曾向崇祯进献数名美女,结果被如今已经是懿安皇后的张嫣挡了回来(天启死后,张嫣封懿安皇后,迁景仁宫),言尊先帝遗命,照拂后宫诸务,崇祯也敬重这个皇嫂,当然也就没说什么。 魏忠贤见一次试探不成,又继续出手,如今大明各地都建造了许多生祠来朝拜魏忠贤,这个当然是令皇家深恶痛绝的事情,魏忠贤自己也是知道轻重,便想利用此事试探崇祯皇帝,他向皇帝上了一道《久抱建祠之愧疏》,提出停止建立生祠。崇祯听完之后也只是表示既往不咎,答应了他的请求。 两次奏请获准之后,魏忠贤终于祭出了他的最后一次试探,他指使御史杨维垣上疏弹劾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崔呈秀,崇祯皇帝收到弹章心中也是冷笑不已。这老阉奴还真是谨慎无比,无怪乎他宦海沉浮多年,甚至因为天罚被李沐狠坑了一回还能屹立不倒。 崔呈秀履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五年多,身为掌宪大臣,手握监察百官的职责,实为魏忠贤的忠实爪牙,对非阉党官员肆意打压,罗织罪名,天启朝七年时间,都察院上下言官宛如疯狗,只要不愿和魏忠贤同流合污者,几乎逮谁咬谁。无数清流官员被贬斥流放,家破人亡。如今崔呈秀遭弹劾,放在大家伙的眼里,也当不得什么稀奇事情。 魏忠贤这一手,还是为了看皇帝有没有对他下手的心思,所以拉崔呈秀出来顶缸。不过若是崇祯真的按照魏忠贤的意愿,把魏忠贤在天启朝干的那些龌龊事儿全推到崔呈秀的身上,崔大人怕是得拉到菜市口枭首示众了。 崇祯见魏忠贤那貌似忠顺的模样,赶紧将他扶起道:“魏相为国殚精竭虑,朕心里是知道的,甚至朕能登上大宝,魏相也颇有出力,这些罪责,当然怪不到魏相的身上。”崇祯温暖的笑道:“崔爱卿身为掌宪,监察百官,本是个得罪人的活计,有些非议是难免的,不过崔爱卿确实年纪大了,过去的事儿就不追究了,赐光禄大夫乞休就是了。” “老奴,谢陛下恩典!”雷霆雨露均是君恩,魏忠贤虽然丢了崔呈秀这个干将,但是毕竟把自己身上的脏水撇清了,想想似乎也没有亏,于是便满意的拍拍衣服退了下去。 反正崔呈秀已经回家,以后要是再有人拿天启朝的事情攻忓他,他就可以把事情全部推给崔大人,反正也是皇上认可的不是么? 魏忠贤走后,从乾清宫的偏殿中,走出了一位身着官服的年轻官员,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美鬓光洁,极有儒雅之气。 “周爱卿,你看如此处置,是否妥当。”崇祯看到那年轻官员,竟然主动开口问他的意见。 那年轻官员赶紧诚惶诚恐的跪下道:“皇上圣心独断,微臣岂敢置喙。” “周延儒,朕召你入礼部,破格提拔,可不是让你在那‘不敢置喙’的。”崇祯有些不满的道:“魏忠贤这个事情,若非朕尚在犹豫,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去了,现在居然想把崔呈秀推出来给他背黑锅,真是不知死活!” “皇上所虑者,不过是怕平灭魏忠贤之后,唐国公势力过大,功高震主。可是据蓟辽总督袁大人回报,唐国公率孤军再次奔袭建奴大本营,如今被封了退路,数次遣使向辽东镇求援,只要辽东镇按兵不动,唐国公绝无回返的可能。”周延儒信心满满的回道。 “周爱卿,莫要小瞧了他。”崇祯见周延儒隐有不把李沐放在心上的样子,沉声提醒他道:“李沐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世家子弟,一步步的走到如今的高位,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从沈阳之战,广宁之战,威海之战,澎湖之战,宣府之战,锦西之战,杀得南北敌寇胆寒,望风而逃。他经历的一切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面对李沐,切不可书生意气,自恃清高。” “微臣遵旨。”周延儒恭声道。 “不过,放过魏忠贤,于朕而言,绝无可能。”崇祯一脸狰狞的道:“朕在潜邸之时,那阉奴辱我多矣,呼来喝去,仿若奴仆,此仇不报,愧为人君。” “陛下英明。”周延儒知道崇祯的性子,这是一位控制欲极强的皇帝,虽然看上去深明大义,但是心中戾气颇盛,四处疑心,顺着他的毛捋才是保身之道。 “顾秉谦上折,奏请朕,准备廷推让你入内阁。”崇祯语气平淡的道:“周爱卿,实话告诉你,朕是属意你入阁的,首揆也是看准了朕的心意,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崇祯皇帝突然猛地一拍御案,吓了周延儒一大跳,只见皇帝嘴唇颤抖着,满眼通红的对着门外吼道:“他们当大明什么?他阉党家的私产耶?当朝廷是什么?西坊的菜市耶?又当朕是什么?路边的趴儿狗耶?这边试探一下,那边给个甜枣?!未免太过理所当然了罢!”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周延儒赶紧跪下对崇祯道:“首揆谬赞微臣,臣愧不敢当,实在没有那个脸面腆居大学士。” “传旨,待崔呈秀乞休之后,迁副都御史邹学龙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崇祯沉声传旨道。 “啊?”周延儒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来:“陛下,按照常理,应该让右佥都御史杨涟杨大人履任。。。”周延儒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崇祯向他投来危险的目光,赶紧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刺杀与谜团 京师,杨涟府。 今天是右佥都御史杨涟杨大人的五十七岁生辰,不同于其他三品高官庞大的排场,杨大人过生日,除了自家人和李沐这样等同于家人的门生以外,无论朝中同僚还是私交好友,几乎全都一无所知。 李沐身在辽东,当然无法亲自到场恭贺,特别让若菡,李妍儿带着几个小的来到京师为杨大人祝寿。 李妍儿于十一月底为李沐又诞下一个男婴,不过李沐也早就把名字取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李琮谨,加上现在琮卿和云瑶两个小家伙刚刚一岁多,正是活蹦乱跳学走路的时候,李家一行人除了女人就是孩子,自然也受到了杨家的格外照料。 李沐为了医治杨涟的听力,也是到处遍请名医,最终医好了他的其中一只耳朵,另一只据大夫说已经伤了经脉,药石无用了。 杨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还算挺满意的,毕竟在诏狱两年,过着暗无天日,刑讯不断的日子,能活着走出来已是得天之幸,在杨涟的心中,自己早就应该在死劾魏忠贤的时候就和那老阉奴同归于尽了。只是李沐多次费心营救,杨大人实在过意不去,也就顺着李沐的意愿,没有再非要强求。 不过不同于对自己的身体,杨涟对自己膝下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除了杨之易在工部虞衡清吏司做员外郎以外,其他两个老大不小了还是家里蹲,杨之言,杨之赋虽为生员,月有廪米,但是成绩不佳,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的,还都靠着杨涟接济一二。 可惜杨大人自己是清官,本就没什么余钱,只好对唐国公府名为拜寿,实为为他老杨家改善生活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家的孩子不靠谱,杨涟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李沐这唯一的门生身上。虽然杨涟表面上严厉忠直,但是对于李沐这个门生,实际上杨大人还是极为满意的。也因此很是喜爱琮卿,琮谨,云瑶三个小家伙,一见到就赶忙抱到怀里,常年里过得很是抠门的杨掌宪也不知从哪掏出的棺材本儿,竟然给三个小家伙一人发了一个小小的长命锁,虽然个头不大,但似是纯金质地,恐怕靡费不小。 若菡本是要推却的,但是想想大不了到时候贺礼给的厚重一些,把这小金锁的价值补偿回来也就罢了,毕竟是长辈的心意,推辞过盛倒是显得自己不懂规矩了。 琮卿天资聪颖,现在已经会说一些简单句子了,讨好师公当然不在话下,甚至连简单的礼节也懂得一些,真是让杨涟万分怜爱。至于另一个小丫头李云瑶,简直就是半个混世魔王,刚刚到杨府,抱在怀里就去抓杨涟的茶杯,连着打碎了好几个才知错安静了下来。 杨涟生辰,其实不过是个小家宴,但李沐家人的到来,瞬间让杨府的家宴上升了好几个档次,不过对于那些打着来贺寿却实际上想攀附权贵,蹭上李大公子这棵参天大树的人,杨涟一概敬谢不敏。 家宴虽小,剩在温馨,宾主宴饮尽欢后,多喝了两杯的杨涟便独自回到房间醒酒,却没想到琮卿和云瑶两个小不点摇摇晃晃的跟了进来。 杨涟回头看见两个小宝宝好奇的望着书房里的摆设,便把他们抱起来放在腿上,去糕点盘子里拿了块凤梨酥逗弄两个小宝贝。 云瑶最是耐不住的性子,伸手就去抓,琮卿倒是很有礼貌的拿了,之后还奶声奶气,模模糊糊的说:“社社师公。” “那个字念谢,谢谢。”杨涟柔声道:“你这孩子,倒是比你爹不一样,聪明伶俐,人小鬼大的很。” “爹爹,都。。。不回家。”提起李沐,琮卿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小脑袋,像是触到了伤心事一样,默默的道:“好久没有看到爹爹了。” “师公,爹爹也喜欢这个。”云瑶拿着手里的凤梨酥,却叫不出这糕点的名字来,只好一直扬着小手挥舞着:“就是这个,爹爹每次都会买给我们吃。” “你们的父亲,是很厉害的人物,有很多事情要做。”杨涟语重心长的道:“如果你们长大了,也要像你们的父亲一样,做一个他那么厉害的人。” 琮卿和云瑶似乎并没怎么听懂,他们还是太小了,只知道别的孩子都说爹爹怎么样,而他们自从出生起就很少看到父亲,艳羡别人的时候,难免自己有些失落。 杨涟正在逗弄两个小家伙,房中的油灯却忽然一闪,一下子就灭了,杨涟心下一惊,刚准备出声喊人,却想起怀中还有两个小的,赶紧将两个小家伙藏到了被窝里,叮嘱他们千万不能出声以后,才蹑手蹑脚的回到座位上。 杨涟刚一坐下,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身前,月光照耀下,显得很有几分阴森。 那黑影步伐稳健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杨涟自知不敌,反而冷静下来,淡淡的问道:“我若问阁下何人,阁下可愿告知?” “见过杨大人。”那人竟然还施了一礼,转而又阴森森的问:“今日某家前来,不是欲和杨大人过不去的,只要杨大人交出李家的两个孩子,某家自然不会与大人为难。” 杨涟适应了光线,转而开始打量起那人的打扮,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标准的锦衣卫装扮,看官阶应该也是个千户官。 “锦衣卫?”杨涟嗤笑一声,极是不屑的道:“你们倒是好本事,李家两位夫人来京师,随行卫士不下百人,居然还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到我这里来。” “大人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有什么地方,是我们锦衣卫去不得的呢。”那汉子轻轻笑道。 “不对!”杨涟盯着那番子大量许久,忽然瞳孔骤然一缩:“李家卫士都是百战精锐,就算你是锦衣卫,除非有大能的神通,否则根本不会让你混到这里来,你不是锦衣卫的番子,根本就是李府的卫士!” “大人,我就是锦衣卫的番子。”那人似乎有些恼了,抽出随身的绣春刀,顶住杨涟的胸口道:“我没时间陪大人在这闲叙一二,大人还是快点交人出来,否则我的耐心可就要耗尽了。” “你说你是锦衣卫的番子,我却是不信的。”杨涟冷冷笑道:“老夫在诏狱待了两年,什么样的番子没见过,你装谁不好,在我面前装锦衣卫,实在是不自量力。”这话说完,杨涟忽然暴起,猛地朝着那人扑了上去,吓了对方一大跳,竟然一下子被杨涟扑倒在地,手中长刀也遗失在地砖上。那番子也不是善茬,惊吓过后迅速抽出匕首,狠狠的扎进了杨涟的胸口。 杨涟闷哼一声,忍住身上的剧痛,双臂死死的抱住那番子,任由血液一汩汩的流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来人!来人!快来人!” 那番子见杨涟呼救,却没想到这老头子看上去没几天活路的感觉,手中力道倒是不小,使劲挣扎无果后,气急败坏的用匕首来回猛扎,不一会儿就已经把杨涟扎得奄奄一息,杨涟失血过多,气力不济,手上的劲道也松懈了下来。番子见杨涟抓人的力道小了,就赶忙把杨涟的身体翻下来,好容易站起身,却又忽然感到脑后一阵冷风袭来,下意识的一缩头,一条浑圆的长腿擦着他的头皮踢在了木门上,一下子将木门打碎了一大块,力道之大,令人咂舌。 这是个狠人啊,那穿着锦衣卫服饰的番子赶忙回头一看,清冷的月光下,却是一位让人惊为天人的绝色美女,她着一身汉装,像一只在草原上饿极了的豹子,死死盯着自己,仅仅一瞬间,番子汗如雨下,顿觉危险,赶忙抬脚就跑。 这位绝色美人,当然就是已经嫁给李沐为妻的玥然郡主了,不过若菡虽然嫁入李府之后,性子稳重了许多,但一身好功夫并没有落下,正准备追那番子,却听闻杨涟低声道:“别追。。。别追。。。” 若菡听见杨涟的声音,赶忙帮他摁住伤口,高声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杨公受伤了,有刺客!” 杨涟口中鲜血淋漓,意识也渐渐模糊,他摇了摇头,对若菡道:“不用费那个力气了,你听我说。”杨涟顶住丹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若菡的手臂,断断续续,一字一句的道:“告诉。。。告诉云琪,此事。。。绝非锦衣卫所为。。。让他。。。小心。。。小心身边人。。。尤其是。。。能够调用番子的。。。身边人。。。” “杨公您放心,我一定对他说,一定对他说!菡儿记下了。”若菡赶紧点头道。 “还有。。。你告诉他,他。。。是我最骄傲。。。的门生,他。。。真的做的。。。很好,但是你要告诉他。。。若是有朝一日,他敢。。。窃居大明神器。。。我。。。我。。。必不。。。必不能原谅,让他。。。让他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杨涟气力一松,软软的倒了下去,若菡伸手去探时,发现杨涟已然气绝。。。 第三百二十三章 长安乱(上) 崇祯元年十二月,大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涟杨大人,于生辰当日,被刺于京师府邸内,不幸身亡! 杨涟的死讯一经传开,朝野上下大为震惊,东林党大批官员起复,正是摩拳擦掌火力全开的时候,刚刚抵达京师还没有多久,准备复职大学士的来宗道和韩爌两位东林大佬硬是带着十几名言官堵住锦衣卫的大门讨说法。 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这几天连吃住都是待在衙门里的,愣是大门都不敢出一步,外面除了韩爌和来宗道,还聚集了数百名四周各府各县的举子和士子,声势越发浩大,直让崔指挥使有些心惊胆战起来。 大明朝最有话语权的根基阶层,说白了,就是这些有功名在身的士子。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大部分没有接受过教育,大字不识,文理不通,只是营利苟活,勉强温饱罢了。但是这些士子则与其不同,他们识文断字,通晓经义,数量庞大,组成了整个统治阶层中基础,却最可怕的一部分,一旦被煽动起来,就可以将任何政治势力埋葬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而到了第二天,人数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低品级的官员夹杂其中,大家仗着人多势众,硬是把平日里鬼哭狼嚎的锦衣卫衙门给堵了个水泄不通,但是又来宗道和韩爌两位大佬领衔,还真就没人敢来硬的。 当然,锦衣卫的窘境,不可能不震动魏忠贤,老魏头刚刚把崔呈秀推出来做替死鬼,好不容易以为能清净几天,但是却好死不死的出了这档子事儿。杨涟此人,没什么特别厉害的履历,要说他为什么那么出名,全因为这位一是唐国公李沐最尊敬的老师,二是整个天启朝唯一一个指着魏忠贤鼻子骂还全须全尾从诏狱里走出来的言官。 魏忠贤倒行逆施,无法无天,纵然把持朝政,却难封天下之口。这老阉奴名声极差,也顺带着衬托了痛骂阉奴的杨大洪无比光辉的形象。杨涟这一去,所有的矛头瞬间就对准了魏忠贤,早就准备对魏忠贤动手的东林党仿佛闻到了肉味儿的秃鹫一般,纷纷开始回府准备弹劾的奏章,不少激进一些的,直接就到了宫门口去,高喊着要皇上直接拿下阉奴,澄清朝野。 才过了四天,雪花一般的弹劾魏忠贤的奏章一封封的送入大内,崇祯皇帝也是妙人,他虽没有直说对魏忠贤的处理意见,而是让贴身太监徐应元一本一本的念给他听。这徐应元本是魏忠贤的赌友,两人还是有些交情的,原来的秉笔大珰王体乾上个月终于被送去给天启皇帝守皇陵去也,徐应元也就接任了秉笔的位置。这位新任大珰上任后的第一人物,就是把这卷帙浩繁的一百多份弹章,一本一本的念给魏忠贤听。 老魏头从头到尾跪在地上一言未发,崇祯不比天启,不可能事事回护他,这一点魏忠贤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位少年天子,自从继位以后,似乎并没有像之前在潜邸时表现的那般软弱无能,还是让魏忠贤心中隐隐不安。 魏忠贤跪了一整天,也不知道徐应元到底和他念了些什么,浑浑噩噩的从大内出来,回到府上,一下子就瘫软在正厅的椅子上,连府上管事魏明唤他用膳都没有听见。 “老爷,锦衣卫的崔大人,兵部田大人在门外求见。”晚饭过后,魏府管事魏明奉上一杯云雾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是否要见一见?” “当然要见,是我让他们来的。”魏忠贤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道:“把人引到花厅,我去换一身衣服再说。” “诺,老爷。” 待到魏忠贤慢条斯理的换了一身常服,便见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兵部尚书田吉两位铁杆已经在花厅正中等候了。 见魏忠贤出来,崔应元和田吉赶紧起身施礼道:“参见九千岁。” “坐吧,无需多礼。”魏忠贤虽然还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但是谁都能看到他笑容下面隐藏着深深的疲惫。 “九千岁,情况不妙啊。”魏忠贤刚一坐下,这两天都快被逼疯了的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如今京中群情汹涌,士子官员们顶着衙门口儿叫唤,就是到您这儿来,下官还是从后边儿偷偷溜出来的,堂堂锦衣卫,陛下的鹰犬,居然落得如此田地,您还管不管啦?” “是啊九千岁,这四九城里的刁民士子,到处拉着条幅说您的坏话,五城兵马司抓了有好几十,但是来宗道,韩爌又一力回护,没有您的吩咐,下官也不敢贸然对他们动手。。。”兵部尚书田大人也是愁眉苦脸的道。 “东林官员甫一到京,不过是这两月的事情,怎么会纠集起如此多的士子官员?”魏忠贤疑惑的道。 说起这个事儿,崔应元有些羞愧的道:“据说。。。是礼部左侍郎张溥张大人,当初科举应试的时候,集了一个什么文社叫复社,结果成绩甚佳,入朝为官者众,导致顺天一带,士子纷纷以入复社为荣,如今看来,确实是下官小瞧了人家。。。” “合着这满朝的明枪暗箭,都是你们办事不力的结果?!”魏忠贤抬高了的声调,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道:“如今不是先帝在的时候了,当今圣上绝非可欺之辈,你们不要继续拿着先帝朝的惫懒懈怠来做事情,堂堂锦衣卫,让一帮酸腐文人堵了门,像什么样子!” “九千岁,您是说。。。?”崔应元听魏忠贤话里的意思,眼中寒芒一闪,带着征询的语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魏忠贤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又转而教训田吉道:“你管着五城兵马司,京师卫军,两万多人马,连这点舆情都控制不住,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这个尚书大人都是怎么混过来的!” “是是是,九千岁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了,下官知错了。”其实两位“下官”心里都是门清儿,现在舆情汹涌,对魏忠贤极为不利,免不得要动用些雷霆手段震慑一下。只是没有魏忠贤点头,谁也不敢开这个口子,现在魏忠贤默许了二人的行动,那接下来就可以稍稍放开手脚了。 “但是我要提醒你们一点。”魏忠贤端起茶杯,稳稳的呷了一口云雾,捏着公鸭嗓子叮嘱道:“来宗道和韩爌这两人千万伤不得,否则,就算是老夫出面求情,也绝然保不住你们!” “诺,请九千岁放心,下官醒得!”崔,田二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长安乱(下) 京师浙江会馆内,此时一处雅间之中,正坐着两位身穿常服的年轻男子,这二人看上去气度不凡,威严天成,应当是微服出来的各部高官。 对方出示了京师会馆的入场券,下面的人便赶忙为这两位找了个僻静的雅间,奉上两杯香茗之后,就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见四周无人,其中一个男子便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这茶刚到嘴边,却冷不防被另一位抢了过来,毫不客气的放到一边,面色沉重的道:“乾度兄,东海那边传来消息,魏忠贤要指使锦衣卫对儒生动手了,你怎么。。。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啊。” 这两人,正是已经官居礼部侍郎和工部侍郎的张溥,张采二人,整个京师的儒生,都是这二人暗中动用复社集结的结果,临了出了问题,张溥竟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让张采心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约了他来浙江会馆见面。 “受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张溥脸上挂着浅笑,干脆就顺手抄过了张采的茶碗,慢慢的喝了几大口,才不慌不忙的道:“老阉奴临死前尽出昏招,锦衣卫要是对我们来硬的,我正求之不得,怕他们不来找麻烦哩。” “这。。。此话怎说?”张采疑惑的问道。 “魏忠贤那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啦。”张溥嗤笑一声,语气鄙夷的说:“这老阉奴坏事做绝,居然还妄图有所善终,简直是痴人说梦,当今圣上的态度,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倒是惯会自欺欺人,还屡次试探皇上?殊不知,先帝在时,他魏忠贤能在李大人数次发难之下留的一条狗命,那也是多亏了先帝爷罩着,先帝本来就是个甩手掌柜,就这么点面子,朝臣们多少还要照顾一下皇家体面。如今皇上不站在他那边,他拿什么和满朝文武,天下士心一战?” “就算是。。。就算是锦衣卫奈何不了我们,那你也用不着对对方的进攻求之不得吧。”张采苦笑着道。 “不!受先兄!我等啊,等啊,终于让我等到了!”张溥的眼中,仿佛跳动着燃烧的火焰,他面部夸张的笑着,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像个疯子一般的对张采笑道:“魏忠贤倒台,那是一定要倒的!皇上做梦都想让他死!但是魏忠贤虽然是个王八蛋,却也是块香饽饽啊,扳倒魏忠贤,干掉这个大明开国以来最强大的权阉!这样大的功劳,不仅名留青史,也足够让我们把大批复社儒生抬上更高的位置,这次参加进来的复社官员,都会获得巨大的名望!阉党一散,便会空出无数的位置来,到时候我们携万钧之势,东林党岂可相提并论!就是皇上,也不得不认!” “可是。。。”张采有点被张溥的疯狂计划镇住了,好半天才喃喃的道:“锦衣卫可不是善茬,若是有所伤亡。。。” “那就有所伤亡!”张溥斩钉截铁的道:“伤亡是难免的,或者说,是必须的!鲜血,才会激起人们隐藏在水面下的本性。就像唐国公所说的,这叫人民战争,我不在乎伤亡,甚至我觉得,我们需要伤亡!” “疯了,乾度,你真是疯了。”张采摇头道:“那都是人命啊,怎可枉顾生死以为垫脚石?” “受先兄,不要天真了,国事纷扰,如汤如沸,权力更迭,怎会一帆风顺?”张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礼部左侍郎张大人又恢复了高官风度,轻轻笑道:“我们什么也不用做,看着那老阉奴自掘坟墓就好。” 翌日清晨,时间才刚刚过了辰时,大批从大明各地赶来的儒生便组织有序的迅速包围了锦衣卫衙门,兵部衙门,刑部衙门等各官署,声势更胜前几日数倍。 很明显,儒生们的诉求开始变化,他们从一开始要求魏忠贤下台,渐渐的把矛头开始对准了阉党其他官员,包括刑部尚书冯嘉会,兵部尚书田吉都在其列。 辰时一刻,正当儒生们群情激奋的时候,锦衣卫衙门却突然打开了大门,数十个手拿铁链的番子齐齐出现,冷冷的看着门口那些儒生,其散发出来的戾气,让不少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的儒生吓了一跳。 “大都督有令,再过一刻,如若再敢袭扰锦衣卫衙门重地,无理取闹者,以谋逆罪论处!”一个锦衣千户高声喊道。 谋逆罪三个大字一出,不少儒生都后退了好几步,但是很快又稳住了阵脚,毕竟现在京师集结的儒生不下几万人,难道都按谋逆罪论处?魏忠贤这个没卵子的阉奴总不能比太祖爷还生猛吧。 锦衣卫看儒生们没有反应,便纷纷回头看向那千户,只见那锦衣千户微微点头,数十番子便好似一群饿狼,带着铁链恶狠狠的扑向手无寸铁的人群! “给我打!给我照死里打!打死了有九千岁罩着!”锦衣卫这两天也是被憋惨了,大明朝的这一届锦衣卫,可能是混的数得上号的惨了,以前唐国公李沐在的时候,谁也得罪不起他。现在李沐走了,居然被一帮酸腐文人给堵在门前骂,让一直心高气傲的锦衣卫如何能受得了。 这一回,不仅是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也同时入城,两方均以铁链为武器,在光天化日之下,京师官署前的大街上,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屠夫们,对儒生们开始了一场屠杀。 关于这次事件,后世史料记载多有出入,有人说当时死了上千人,受伤者无数,也有说死者十余但是伤者甚藉。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京师聚集的儒生们最终带着满腔的怒火,四散奔逃回的被赶回了各自省份的会馆之中。 而在浙江会馆中的张溥,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不仅没有为死难者伤痛,反而兴奋的对心腹道:“去,去通知东海的程统领,让他迅速派人把消息送到山东,陕西,山西,河南分社,令快船将此地情形抄送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我要让老阉奴看看,比起满朝文武,什么才是天下士子之怒!什么才是真正的汪洋大海!”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一夜崩塌(上) 魏忠贤授意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对儒生士子们动手的消息,不出几日就传遍了整个大明。 原本仅在朝堂之上才会引起反响的锦衣卫暴力清场事件,在复社和东海两大组织的推波助澜之下,逐渐形成了一股席卷全国的巨大风暴。 此时的宁波府的知府内院,突然闪过一个轻盈小心的身影,仔细一看,却是正寄居在李硕府上,当总账的亢云秋。 亢云秋东张西望的,极是小心的摸到了李硕的书房边,看着内中无人,便赶忙闪身溜了进去。 作为总账,亢云秋来李硕的书房次数不少,但是这次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四处张望了半天,愣神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回过劲儿来。 亢云秋的目光一转,落在李硕的书案之上,她看着上面堆砌如山的往来公文,仔细记下了那些公文的摆放顺序之后,便开始一篇篇的翻看起来。 翻了有一会儿之后,亢云秋眼中精光一亮,悄悄的将那张公文抽了出来,贴身藏在怀里,又手忙脚乱的掏出一封形制一模一样的塞了回去,然后赶紧低着头往外跑,一路上还尽力躲着府上的侍女和小厮,好容易过了月门,却没成想,竟然一头撞上了正好从外回府的李硕。 “云秋?”李硕正在何人说这话,走到一半被人撞了个满怀,还以为是哪个不小心的侍女,低头定睛一看,没想到是亢云秋这个丫头,有些奇怪的出言问道:“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 李硕本是无心一问,亢云秋却是听者有意,心中咯噔了一下,脸上强笑道:“前些日子在市集上看中了些首饰,但是这个月月例还没配发,这不是。。。想着能不能找你先预支个几两。。。” 见亢云秋一脸憋闷的样子,旁边和李硕同行的浙江巡抚洪承畴有些起疑了,他转身问李硕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商监总署亢青岩亢大人的胞妹亢姑娘,因珠算纯熟,被大哥送来给我当总账。”李硕笑着解释道:“来,云秋,见过浙江巡抚洪大人。” “民女见过大人。”亢云秋嗫嚅着施了一礼。 “哈哈,既是亢署长的胞妹,是在下孟浪了。”洪承畴见李硕介绍亢云秋那掩饰不住的欣喜模样,心中的疑心也就去了七八分,转而回礼笑道:“亢姑娘才貌双全,真是珠玉之姝,小李大人眼光独到,让人艳羡啊。” 洪承畴在浙江和李硕搭班子多年,大家都是一个阵营的铁杆,自然关系不比寻常,这几句男人都懂的玩笑,说得李硕心中一动,不由得看向害羞低头的亢云秋,心弦不由得紧了几分。 “洪大人,李。。。大人,你们先谈要事,民女过会儿再来吧。”说完,亢云秋平日对李硕都是直呼其名,紧张之下差点说错了话,说完也不顾李硕惊讶的目光,迈着小碎步就溜走了。 “哎,哎!云秋!这丫头。。。买几件首饰急成这样。”李硕苦笑着对洪承畴道:“让抚台大人见笑了。” 这对小年轻之间丝丝缕缕的情愫,瞎子都能看出来,更别说宦海沉浮的洪承畴了。他当即表示不介意之后,便转而认真的对李硕道:“从北方传来的消息,魏忠贤还是忍不住对儒生们动手了,现在南北士子,群情激奋,浙江全省,到处都是要求朝廷处置魏忠贤的声音,东南各省原有不少魏家生祠,结果几天之间被毁者无算。当地官员光送往我这里的万言书就不下上百封。” “这是正常。”李硕胸有成竹的道:“复社,东海两大势力一起动手,更兼以有心算无心,他魏忠贤就是齐天大圣,也难道佛祖的手掌心。” “那我们要不要再给这老阉奴添把火?”洪承畴压低声音道。 李硕摇了摇头,摆摆手道:“不用了,倒阉大势已成,皇上只是需要这个大势,到时你信不信,不用动用什么高官大佬,只是随意来一个阿猫阿狗的递上一本,就能让这老阉奴死无葬身之地!” 崇祯二年,正月初九。 新年刚过,正是大明朝衙门开始工作的第一日,这天好不容易早早从温暖被窝来爬起来的,大明各部各院的高官们,正准备去参加新年第一次大朝会。却没想到,刚刚走到长安街上,便看见长安街前的御道两边,聚集了无数比他们来的更早的人。 他们在这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全部穿着一身白衣,身上泼着黑色的墨汁,头上一顶纶巾,证明这些都是身有功名的士子。 黑白泼墨的士子们,一眼忘不到头,他们默默的站在御道两边,目送着从北京城聚集起来的大人们,渐渐的聚集起来。 现如今,其实朝堂中够资格参加朝会的高官们,除了李党和东林党起复的官员,还至少有一半是阉党众人,这些人隐隐约约感觉要发生什么,便大声呵斥着那些儒生。却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惧,气得阉党几位高官直跳脚。 “田部堂,刁民闹事,你五城兵马司的军兵都在干什么?!”大学士黄立极知道要是让这些儒生闹起来,事情非同小可,赶忙对兵部尚书田吉道:“还不赶快把这些人都驱散了去。” “阁老莫急,下官这就去办。”田吉眼中杀气一闪,迈着沉重的步子就准备回部里叫人,没想到刚迈开腿,一声怒吼就从身后传来:“我看谁敢!” 田吉本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兵部尚书的头上动土,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了气势汹汹的英国公张维贤和成国公朱纯臣两位勋贵,带着数百家将站了出来,张维贤更是连战甲都穿上了,后面一员家将捧着成祖爷御赐丹书铁券,宛若天神下凡般吼道:“没有我五军都督府的命令,我看谁敢妄动一兵一卒,田部堂,士子上书闻奏国事,本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你这是要枉顾祖训,谋逆犯上不成?!” 英国公府掌京营和五军都督府,是成祖爷留下的规矩,五军都督府是名义上的大明最高统帅机构。当然,到了后来,为了防止权势过大危急皇权引来杀身之祸,历代英国公都主动放权,从不干涉国家军力调动,甘心做人皮图章。加上昔日强大的京营,如今已是地痞流氓聚集的乌合之众,勋贵势力一再衰弱,就是难免的事情了。 “国公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英国公地位崇高,大家敬他三分,但论实权可不够看,几位大学士当然是不惧他。冯铨见张维贤那得意的样子,毫不客气的戳穿道:“你没有皇命,擅自拿五军都督府压人,不知道谁才是谋逆犯上呢。” “好了好了,别吵了。”首辅大臣顾秉谦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所有人马上都不做声了,大明首相威严不容侵犯,这是朝野共识,无论他是哪个政治派系出身,都不能正面抗衡首辅的威严。 不过,首辅也有不好地方,身为首相,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个人的身上,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场面下,一定要表现的公允平和,顾秉谦虽然心中不喜,但是表面上还是不得不道:“这些人就由得他们去吧,诸位同僚还是整肃仪容面见圣上才是。” 在顾秉谦的想法中,这些士子纵然人数众多,声势浩大,但是没有官身,进不了紫禁城,到了朝会上,皇上还不是看他们这些高官们的意见行事,儒生再多,无法面圣,又有何用?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一夜崩塌(下) 因为是冬天,到了卯时方才天亮,士子们在冰冷的寒冬里站了大半个时辰,不少人都冻得直哆嗦。但是每个人仿佛都被注入了一股神奇的魔力一般,纵然天寒地冻,却无人退缩一步。 卯时三刻,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大明门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紫禁城前的高官们按照品级排好了队伍入宫城面圣,看着那些生居庙堂之高的官员们消失在城门之内,以做官为毕生野望的儒生们,竟然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在高官之后,儒生们也缓缓的开始列队,长安街上的百姓都纷纷出来看热闹,这些平日里清贵无比的书生士子,今天到底是着了什么魔,这大冷天的,不嫌冻得慌吗? 他们要参魏忠贤!不知是谁和百姓们吼了一嗓子,一下子,满京城都炸了锅。魏忠贤自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编《三朝要典》,保持朝政大权,但是在老百姓中的形象早就臭不可闻。如今一听说这是要参魏忠贤,立马就有无数的老百姓箪食壶浆以犒劳之,什么糕点油茶,各色北京城的小吃热食,源源不断的送到儒生们的手里,让他们深有感触。 老百姓的感情是单纯的,国家固然大,民生固然复杂,但正义绝不可欺,权势滔天如魏阉亦不能尔! 随着天一点点的亮了,更多从山东,河北,陕西,山西,河南赶来的士子聚集起来,看上去怕不是有八万人,而皇城之内,收到奏报的崇祯皇帝自然也出言相询,可满场高官皆是阉党众人,唯有张子续,韩爌数人据理力争,奈何寡不敌众,声势还是差了些。 这边阉党眼看就要扳回局势,却忽然从皇城之外传来隆隆的鼓声。 “咚咚咚”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是。。。登闻鼓,有人敲了登闻鼓!”鼓声一响,就有官员叫了出来,顾秉谦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那官员又赶紧缩回了脑袋。 大明开国之时,太祖皇帝朱元璋在皇城外设登闻鼓,有“大冤及机密重情”者,即可击鼓;有关官员必须“击即引奏”。皇帝听闻鼓声,就必须亲自审理案件。 当然,这样扯淡的制度,对统治阶级是极为不利的,后来登闻鼓逐渐废止,只因祖制大于天,无法彻底毁弃,朝廷随后派了数十兵士,重重把守这座大鼓,就是为了防止某些人有点什么事情就要找皇帝,那皇帝岂不是要烦死? 当然,敲登闻鼓,非同小可,景宗在时,文胜为民请命,“击登闻鼓以进,遂自尽于鼓下”;到了正德朝,许天赐弹劾刘瑾,“夜具登闻鼓状”,之后亦自尽。可见这是一柄强大的诛仙神剑,奈何常常伤人又伤己。 当然,这一回好就好在,皇帝的态度和以往全然不同,登闻鼓响后,顾秉谦第一个开口道:“陛下,有乱民竟然敢擅闯登闻鼓院,这是不敬先帝祖训,请陛下遵照以往之成例,将此人拿下问罪!” “首揆,人肯定不会放走的。”崇祯轻轻笑道:“但是祖制规定,只要登闻鼓鸣,皇帝必须亲自面见击鼓之人,朕是大明的天子,不能和太祖爷定下的规矩过不去不是。”随后还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魏忠贤道:“魏相以为如何?” “陛下圣心独裁,岂有老奴置喙的地方。”魏忠贤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干脆就把皮球踢了回去。 崇祯皇帝见没人反对,便带着大批銮驾登上了大明门的城楼,一眼望去,场下竟然有数万白衣士子,他们身上刺眼的墨迹,仿佛在形容这个已经墨迹般般,处处漏风的庞大帝国,看得崇祯心中蔚然一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八万士子齐齐跪伏于地,你还真别说,当人站在正义的一方之时,浩然之气仿佛油然而生,扑面而来,阉党众人仅是听着这局吾皇万岁,就有不少被吓得面无人色。 “陛下有旨,祖制登闻,亲临御断,儒生何奏,上可呈来!”数十名宫中传声的执事太监一齐吼道。 “陛下,学生浙江海盐贡生钱嘉征,代八万四千六百五十三名举子儒生,有本上奏陛下!”钱嘉征乃吴越王钱镠第二十四世孙,祖父钱薇亦是言官,以直言敢谏出名。崇祯一直比较欣赏这种清流之臣,点点头吩咐道:“呈来。” 钱嘉征不是什么大人物,甚至连官身都不是,但他却是最危险的一环,因为钱嘉征的出现,代表着这次进谏,已经脱离了政治斗争的范畴,是大明无数士子百姓,对魏忠贤发出的怒吼。 徐应元接过锦衣卫呈上来的奏本,刚准备递给崇祯,没想到皇帝把手一抬挡了回去,嘴里咬出一个字道:“念!” “啊?”徐应元吓了一跳,这封奏本,封面上触目惊心的写着四个大字,《劾逆珰疏》,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全是诛心之言,这要是在大庭广众下念出来,那岂不是。。。 “朕让你念,听不见吗?”崇祯冷冽的目光扫过徐应元的身体,让他心中寒气四起,赶忙打开折子,清了清嗓子念道:“浙江贡生钱嘉征,代南北儒生士子八万四千六百五十三人,劾。。。劾司礼监掌印,提调东厂魏忠贤十大罪!虎狼食人,徒手亦当搏之,举朝不言,而草莽言之,以为忠臣义士倡,虽死何憾!”徐应元念着念着,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徐应元读一句,周围众多中官便一齐跟着念一句,整条长安街都回荡着尖锐的字句,除此之外,几乎落针可闻。 “一曰并帝。群臣上疏,必归功厂臣,竟以忠贤上配先帝。二曰蔑后。罗织皇亲,几危中官。三曰弄兵。广招无籍,兴建内操。”徐应元的这封弹章,其实没有当初杨涟写的狠,杨大洪彼时弹劾魏忠贤,写了整整二十四条罪名,字字诛心,吓得魏忠贤好几年都有心理阴影,如今钱嘉征这一封虽然同样致命,但是火力似乎小了不少。 “。。。九曰建生祠,一祠之建不下五万,岂士民之乐输。十曰通关节。干儿崔呈秀,孽子崔铎,贴出之文,复登贤书。种种叛逆,罄竹难书,万剐不尽。伏乞独断于心,敕下法司,将魏忠贤明正典刑,以雪天下之愤,以彰正始之法。”徐应元念完全文,恭敬的把奏折双手奉起,默默的等着崇祯的意见。 崇祯接过奏折,轻轻放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把玩什么宝物一般,转身对魏忠贤道:“辄呵问云何?”就是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魏忠贤的脸色惨白,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深深的低下了头颅,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魏忠贤此态,让阉党众人心中顿时凉了大半,九千岁这是。。。要认输了啊。 “魏相,你执掌司礼监,操劳国事,苦劳是有的,朕心里知道。”崇祯深深吸了一口正月的冷风,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将眼中的杀意隐去了,才缓缓的对魏忠贤道:“魏相这些年,辛苦了,这有些错误,也不该不顾之前的功劳,魏相为国家操劳甚多,这些年也是处处都有难,处处都朝朝廷伸手,确实是不容易,如今年纪大了,精力眼看就跟不上了,朕也不忍心再看魏相操劳下去。这样,朕亲自被下一份呈仪,就去凤阳为太祖爷守陵吧。所有规制,都按回乡论处,一应赏赐,定然是亏待不了你的。” “皇上,不可啊,万万不可啊。”魏忠贤还没说话,首辅大臣顾秉谦倒是先开口了,看那急切的样子,似乎被免职的是他一样。 “老奴。。。谢主隆恩。”魏忠贤淡淡的回道,等于认可了崇祯的处置,让刚准备为魏忠贤据理力争的顾秉谦一时愣住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谁主沉浮 大明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权阉魏忠贤,手握庞大阉党,把持九卿六部,内阁,东厂,锦衣卫数年之久的九千岁,居然一夜之间就被发配凤阳为先皇守陵了。 这个结果,别说大量的阉党官员不愿相信,就连崇祯皇帝自己都不怎么信,魏忠贤败的太轻易了,让崇祯心中颇有些忐忑,于是便把睡觉的地方暂时搬到了西苑,毕竟西苑四处环水,又配属强大的皇家水师,要是魏忠贤真的有什么不轨之心,也比待在紫禁城里困死要强。 但是让人惊讶的是,魏忠贤不仅没有趁着势力尚在时兴兵谋逆,甚至连自辩的折子都不让手下发,老老实实的回去收拾了行装,便踏上了前往凤阳的道路。 自正月十九从京师启程,历经十日,魏忠贤才带着数百精锐护卫抵达了东昌府临清州。 这一次特别在临清行驻,魏忠贤是专程前来赴约的。 临清在山东是一座地位特殊的小城,它城池规模不大,却扼守京杭运河山东段的重要河口,自古战国时期开挖运河以来,临清就是运河上重要的往来运输枢纽。这样的城池,不大不小,不扎眼不随意,人流量极大,来往客商行色匆匆,谁也不知道在河边一处装帧精美的酒楼内,竟然坐着大明朝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魏忠贤穿着一身先帝御赐的暗红色蟒袍,脚下踩着一双金丝翡翠的官靴,整体倒是光鲜的紧。唯独有些蓬乱的头发,显示出魏忠贤带着那几分强撑体面的倔强。 这边茶水没喝几口,那边楼梯上便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魏忠贤眼神一凝,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年轻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百战百胜的李战神,建奴六万大军,都没有把你堵在辽东。” 魏忠贤说完这话,年轻男子的身份自然昭然若揭,他正是刚刚在辽东战场上血里火里滚了一圈的钦封唐国公,东阁大学士李沐。 李大公子从沈阳城一路北逃,沿途对满人烧杀抢掠,比建奴更狠十分,唯一例外的便是大量的汉人工匠,几乎无一例外的惨遭屠杀。李大公子只有五千骑兵,不可能把这些工匠全部带走,无奈之下,只好狠下心来,从源头上断绝建奴重新武装更多军队的可能。 至于满人,那就更不用跟他们客气,李沐杀这些满人,如今简直都杀出了经验,各旗的马甲,额真以及有人在军中服役的军官家属,李大公子一眼便能从无数汉人百姓中将其认出来,仅仅是,沈阳,抚顺,铁岭,开原数城,便有超过十万满族百姓遭到屠杀,男女老幼,亦皆一视同仁。 建奴大军纵然疯狂的追杀,李沐却未曾稍作停留,一路奔逃到朝鲜清津港,乘坐早已赶来接应的北洋舰队战船,离开了辽东,留下只能在海边对着李氏海军战船干瞪眼的满洲铁骑。 李沐知道现在辽东大地已经入冬,建奴主力已经回军,开春之前定然无力再战,便就放心的搁置辽事,赶来山东面见魏忠贤。 只因他确有极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魏忠贤回答他不可。 李沐的脸色不佳,倒是衬托着已经六十多的魏忠贤气色不错,不过双方也都没有在意这些许小节,只是相对坐下之后,左右卫士都自觉地退了出去。 李沐知道,魏忠贤其实心中对他恨意不浅,巴不得他能死在辽东,再也无力回返大明,便强自笑道:“让魏相失望了。” “你早言今日之见,有要事相询,现在看李大人千里迢迢不容易,你尽问来,老夫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魏忠贤依旧捏着那副仿佛快要断了气的公鸭嗓子,轻笑着说道。 “只有一问。”李沐吸了一口气,阴测测的问道:“我恩师杨涟之死,可是魏相手笔?” “哈哈哈。”魏忠贤听到这个问题,竟然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好像一下子说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过了良久才气喘吁吁的道:“聪明睿智,每每料敌于先机,决胜千里之外的唐国公,居然也会被此等拙劣伎俩所欺?” 魏忠贤把手中的茶杯举起,一边端详着,一边轻轻摇头道:“李沐,世人皆奇我为何如此轻易的放下手中权位,我倒以为你也会如此问我,现在看来,倒是老夫小觑天下英雄了。” 李沐见魏忠贤姿态,知他不是作伪,也慢慢放松下来,淡淡的回道:“魏相还能如何,纠集党羽,招募军队,和朝廷正面对垒沙场?不过,若是魏相真的愿意为我送些军功傍身,我倒是乐意之至,欣然笑纳。” “想你的好事儿去。”魏忠贤笑骂道:“老夫一个无根的人,就算造反去,又能反的了什么,得到什么?终是为他人做嫁衣的活计,老夫可无意去做。” “十天前,魏相离京之后,锦衣卫崔指挥使以戕害朝臣之罪下狱论斩,新任指挥使是。。。”李沐顿了一顿,见魏忠贤脸上明显抖了一下,很有些幸灾乐祸的道:“新任指挥使,是前指挥使骆思恭之子骆养性。”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是万历皇帝的心腹,万历帝亲赐牌匾“锦衣总宪”悬于其湖南新田老家骆家牌楼之上,可见皇帝彼时信任之佳,在有明一代,都属罕见。 魏忠贤掌权以后,嫉恨骆思恭极得圣心,天天给他上眼药,总算把骆思恭排挤走了。若不是骆思恭在万历壬午朝鲜战争中,为前线军队搜集传递情报立下大功,怕是免不了要有牢狱之灾。 骆养性作为骆思恭的长子,顶着承袭父亲爵位的名头,表面上似乎合情合理。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魏忠贤和骆家极不对付,这是崇祯皇帝要对他下手了。 如今骆养性做了锦衣卫指挥使,魏忠贤究竟能否安全收场变成了大问题。 李沐看着魏忠贤那有些紧张的目光,心中顿时反应过来魏忠贤为何要见自己这个老仇人的原因。那是在给自己找保命符来了,他魏忠贤是失了势,如今落水凤凰不如鸡,骆养性找他麻烦是可以的。但是李沐可不一样,别说骆养性刚刚进锦衣卫,就是再给他十年,他也不一定敢对李沐下手。 说到底,魏忠贤的全部权威,都建立在皇帝的信任之上。纵然看似权势滔天,本质不过是皇权的寄生虫而已。皇帝信任他的时候,他几乎无敌,谁也不敢掠其锋芒。但若皇帝真的下决心要收拾他,魏忠贤绝没有幸免的道理。可以说,魏忠贤的败亡,从他失去天启皇帝的信任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了,无论天启是否驾崩,魏忠贤的垮台都是时间问题。 现在魏忠贤,是想拿李沐当大旗挡在前面,不过李沐到底愿不愿意为魏忠贤挡这个枪,就很难说了。 “我愿出五千万两,让贵部骑兵随我前往凤阳。”魏忠贤和李沐闲叙几句后,最终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哎呀,魏相真是客气了,如今高迎祥的叛军在河南,湖北一带活动,路途艰险,当然不能让您孤身涉险了。”李沐一脸奸商模样的应承道。 看着魏忠贤带着李家骑兵和自家家丁离去的马车,孔胤植站在李沐的身边,有些怀疑的道:“魏忠贤手笔不小啊,五千万两,这老阉奴这两年怕是把国库的东西都搬他一人儿家里去了吧。” “五千万两,怕是只有魏忠贤一半的家资就不错了。”李沐摇摇头道:“鬼知道每年东南海关入京的那几千万两银子去了哪里,不用说他身为内官,在大明各地还有织造,镇守,矿监,盐铁。仅仅把持这些生意,获利就定不比这两年海关给的少。” “啧啧,这老阉奴倒是算的一笔好账,知道拿钱买平安。”孔胤植砸了咂嘴道。 “平安?”李沐嗤笑一声:“他魏忠贤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早就自绝于天下。更加上手上家资巨富,就算再给他五千兵随行,锦衣卫都绝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所以这老阉奴这回是彻底完了?”孔胤植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从正月里到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老小子就卷铺盖回了家,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啊。” “我倒是毫不意外。”李沐的眼中带着别人看不懂的孤独神色,喃喃的自言自语道:“魏忠贤的时代落幕了,接下来我大明朝野,又该由何人主天下沉浮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 诚国公 二月十九日,从南边传来消息,大明朝曾经权倾朝野的内相魏忠贤在阜城南关尤氏旅店与同伙李朝钦痛饮至四更后,最后上吊自尽。 魏忠贤就这么死了,死的不重于泰山,不轻于鸿毛,也没有人关心魏忠贤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尽而死。只知道崇祯皇帝听闻魏忠贤死讯之后便连下数道圣旨,言其有祸乱朝纲之十罪,诏令将魏忠贤肢解,悬头于河间府,刚做了宁国公没几天的魏良卿下狱论斩,魏氏族人几乎无一幸免,或问斩,或流放,等同彻底被夷灭。 不仅是魏氏族人,原本跟着魏忠贤混的阉党众人也都下场凄惨。本身已经退休回家的原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崔呈秀斩立决,左都督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国子监生陆万龄,兵部尚书田吉,太仆寺署事御史倪文焕判秋后问斩。 原秉笔太监李朝钦凌迟处死,刘若愚、李永贞全部杖毙,原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下狱论绞刑。 提督操江右佥都御史刘志选、太仆寺署事御史梁梦环,丰城侯李承祚,原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原吏部尚书周应秋、原兵部尚书霍维华,原工部尚书徐大化,原刑部尚书潘汝祯,冯嘉会充军流放。 内阁大学士顾秉谦,冯铨,黄立极,施鳯来,杨梦衮相继上折辞官,毕竟诸位大学士都是阁臣,朝廷肯定要给个面子,不能直接像平常官员一般抄家灭族。其余如副都御使李夔龙、曹钦程,大理寺正许志吉,顺天府通判孙如冽等大批官员数十人均被革职,勒令回乡。 崇祯皇帝以前所未有之魄力,几乎把整个朝廷官员或杀,或流放,或革职的干掉一了一大半。内阁六位大学士去了五位,还包括首辅和次辅,六部尚书去了五个,大理寺,太仆寺,鸿胪寺等大九卿也是一扫而空。 高官都是这样,更不用说低下低品级的官员了。那些在魏忠贤当政期间,捞够了就回乡享福的也没跑掉,只要和阉党沾边的一概革职,充军,徒刑,牵连家人无数,直追当初建国之初太祖爷杀胡惟庸和蓝玉的场面。 除了客印月逃了没有被寻获以外,从二月开始,皇帝一路大开杀戒整顿到五月,仅三品以上高官就处理了五十二人,其余低品官员六百余人,问斩二十九人,充军六十四人,牵连者近三万之数,简直把朝廷上能喘气儿的都杀尽了。 崇祯皇帝痛痛快快的杀了三个月,直到把阉党众人都杀散了,舔了舔还沾着鲜血的屠刀,这才想起来,这一下,面前这个年轻人该怎么办呢? 乾清宫的东暖阁内,崇祯和李沐两人相对而坐。李沐坐在下面的锦墩上,崇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内阁五位大学士相继离职,如今的东阁大学士李沐按照顺位应该成为下一任首辅大臣。 有明一朝,为处理军机大事而设内阁大学士,到了晚明时期,内阁大学士权势极大,甚至可以封驳圣旨。首辅大臣更是能和皇帝本人分庭抗礼的存在,比如前首辅大臣顾秉谦,全天下都知道这位是阉党的文官之首,但若不是他念及往后名声自己请辞,皇帝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就算崇祯发中旨免了首辅的职位,只要内阁大学士拒不接旨,圣旨也就没有什么实际效力。久而久之,对于内阁的地位和皇权的威严都是双重损害,所以哪怕皇帝都不会去主动招惹首揆。 现在李沐本身已经官居极品,为大明武官之首,若是再等上首辅之位,做到文官之首,崇祯还能不能睡得着觉了? 阉党倒了,有罪臣,自然就有弹劾罪臣的功臣。在对阉党的清算中,主要出力者便是李党官员为众,毕竟东林党的大佬们这才刚刚陆续回朝,势力未成,羽翼未丰,连在内阁中坐镇的韩爌也是刚刚复职东阁大学士,排名还在李沐的后面,实力尚且有些羸弱。 李沐见崇祯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开口,心中不由得好笑,不由得暗暗下了决心,主动出言道:“皇上,微臣自辽东一战,杀建奴军民十万余,解辽事之威,查魏阉逆党,如今功成身退,皇上是君父天子,总不能薄凉功臣,自食其言吧。” 崇祯这边还在想着怎么措辞呢,那边李沐这话一出竟然隐有逼宫之意,这是要跟朕讨功劳来了?崇祯心中不喜,但是依旧点点头,语气微冷的道:“李爱卿所言甚是,你有何愿望,尽管与朕道来就是。”崇祯干脆把皮球踢到李沐脚下,看他到底会提出什么狮子大开口的要求来。 “陛下既然觉得微臣有功,那不若就把微臣的爵位再升一级,给微臣在京师内敕造一座新宅邸,边镇苦寒,微臣从先帝爷在时就一直在外领兵,如今我这副老胳膊老腿的,也该好好歇歇了。”李沐一边说着,一边像模像样的捶了捶胳膊,摆出一副“老当益壮”“老骥伏枥”的样子,惹得崇祯哈哈笑出声来。 崇祯皇帝十七岁的年纪,也不算什么老古董一样的皇帝,笑了几声才发现失态,赶忙正襟危坐,不置可否的等着李沐继续说下去。 “至于内阁里,微臣年纪尚轻,自然不及韩爌韩大人,来宗道来大人两位老成谋国,所以首辅之位,微臣愧不敢当,甘愿让贤。韩大人本身在内阁供事多年,处事经验丰富,威望声隆,当初微臣会试之时,便多亏韩大人的提携指导,心中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顶到他的前面去?”李沐看似诚恳的道。 崇祯皇帝见李沐倒是真有几分诚意,心下也颇为满意,李沐主动放下兵权,又让出首辅,牺牲是很大了。皇帝起先的怀疑,如今又转变为愧疚之情,轻叹一声对李沐道:“你倒是会选时候,阉奴逆党刚刚肃清,正是朝廷需要人的时候,爱卿还当不吝囊中之才,多向朝廷举荐才是啊。” 崇祯这是投桃报李,想给李沐一个提携自己人的机会。毕竟若是像李大人这样的有功之臣,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不说,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在血与火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结果丢了兵权又丢了首辅,谁还愿意为他朱明朝廷再继续卖命? 李沐知道,此时干脆把要求提出来,毕竟太无欲无求了,反而让崇祯疑心。这位皇帝别人现在或许还不了解,但是李沐心里可跟明镜儿似的,崇祯皇帝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疑心病重,控制欲强,他信任你的时候,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让他找着机会怀疑你,那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位爷也会找借口把你干掉。 就是现如今皇上引为边镇第一肱骨心腹的袁崇焕又怎么样,在历史上还不是落得个凌迟的下场。 李沐只是思忖片刻,便缓缓开口道:“西北镇刚刚收复河套,此时换将,怕有损大局,请皇上重用孙传庭掌西北军,继续巩固河套防务,此我大明北疆百年安稳之大计,微臣恳请皇上多加留心。” “准奏。” “另东南之地,海关税赋,如今支撑我大明年税已近四成,东南关税,为国家稳定之基石,请以洪承畴大人统管东南财赋,继续为朝廷效力。” “准奏。” 。。。 李沐离开紫禁城后,崇祯的圣旨接着跟到了内阁,原陕甘总督孙传庭晋三边总督,统领西北军政,洪承畴晋东南总督。朝廷内部,因为阉党倒台留下大量权力空白,李党众人纷纷左迁高位。张子续迁文华殿大学士入内阁,范景文左迁吏部尚书,张溥左迁邢部尚书,张采左迁礼部左侍郎,杨涟的至交好友陈于廷左迁礼部尚书。华琪芳转任刑部右侍郎,吴孔嘉转任兵部右侍郎。宋应星左迁大理寺卿,步入大九卿行列。 其余甲子科同年亦大都升迁,或入六部掌握实权,或入九卿协理国务。 当然,崇祯也不会忘记培养自己的心腹,召周延儒为文渊阁大学士,召原礼部右侍郎温体仁为东阁大学士。 最后,唐国公李沐,破敌有功,晋诚国公,世袭罔替,赐铁劵,位列大明勋贵之首。左迁武英殿大学士,原平章军国重事留任。 如今的李党,手握吏部,刑部,礼部三大实权部门,更有两位大学士在朝,势力之强大,早非吴下阿蒙,更兼李沐本身还有诚国公的头衔,位列勋贵之首,英国公府,成国公府,魏国公府都以其马首是瞻,天下权柄,几乎半数已在李沐囊中! 李沐出了宫城,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尚在丧期的杨涟府上,对着满眼的白幡白灯笼,久久无言。 李沐正在愣神间,见手边递来一杯酒,伸手一接,才发现是杨涟的长子杨之易亲自斟的,赶忙施礼道:“师兄节哀。” 杨之易微微摇了摇头,一边引着李沐来到灵堂,一面有些沙哑的道:“吏部给的谥号下来了,皇上亲自定下的,谥忠烈!” “忠烈。。。杨忠烈公。。。”李沐的念着念着,不知不觉的湿了眼眶,来到灵堂中间,重重的跪倒在地。 杨涟的尸身已经下葬,正中灵堂摆着他的牌位,牌位下压着一张悼词,是杨涟至交陈于廷亲笔所书,李沐伸手取来一看,上面苍劲飞舞的笔迹,写着几句短短的悼词:“江河纬地,日月经天,谁其参之,曰维圣贤,有明御宇,“两杨”媲哲,前为忠愍,后为忠烈。呜呼忠烈!秉国之刚,英风毅骨,千载芬芳。杨公千古,魂兮归来,呜呼哀哉,难复何言!” 杨之易看李沐对着悼词又发起了呆,这才在身上不住的摸索着,找了半天才找出来一封信,颤抖着递给李沐道:“这是家父留给师弟的,跟我说。。。如果他去了,你又已经是内阁大学士,就让我把信交给你。” 李沐眼神中满是讶异的接过信件,赶紧找来清水洗干净手,又用毛巾仔细的擦了好几遍,这才寻了一处安静的小屋子,小心翼翼的把信件拆开来。 杨涟的字迹,李沐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初杨涟教导他学习古文经义的时候,纸上便到处是杨涟朱笔的批改,如今多年之后再看来,竟然已经是天人两隔。 “云琪,见字如晤。”杨涟的信并没有再和李沐讨论国家大义,也没有和李沐讨论清正廉直。而是尽自己所能的,把他多年在朝中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尽可能客观的告诉他。 “彼即阅此文,当已为阁臣,阁臣军机,权威之重,朝野肃服,自然众人聚焦于彼,万不能有差错,陈于廷大人为我至交,彼可亲之信之,都察院六科廊诸同僚,亦会在我去后为云琪臂助。。。”杨涟是清正君子,现在也开始为爱徒积累人脉。不过杨涟终究是杨涟,到了后来他还是不忘提醒李沐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若心性至纯,走光明正义之道,则自有忠正者相随。你若自以为是,流为奸邪之徒,行前逆祸国之举,定会留清直臣以斩。宦海沉浮,人心险恶,谨记阳明公至理箴言,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李沐慢慢的把信件贴身收好,抬头往窗外望去,建奴虽弱,但帝国内部的矛盾并未解决。大明农民起义愈演愈烈,河南湖北一带几乎成了贼窝,这无穷无尽的杀戮和斗争,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杨涟一身浩然之气,影响李沐颇多,若非这位清正之士,时刻提醒着他不要忘却本心,李沐很可能已经迷失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中,沦为彻彻底底的晚明官僚而不自知。 刚刚年满二十九岁的诚国公李沐站在门口,看着得知消息来找欢天喜地的来看他的两位娇妻和小儿女们,不由得温暖的笑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缝缝补补又三年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崇祯五年六月,公元纪年1632年。 大明北京城内,有一座紧邻五军都督府的恢弘宅邸,宅子是七进的规制,雕梁画栋,雍容华贵,那宅邸的正门还悬挂着一副巨幅牌匾,上书“敕造诚国公府”几个大字。 诚国公的府门前,站着的都是衣甲精良的精锐卫士,紫禁城的公侯伯府中,唯有诚国公府上牌面最大,看那军士的模样,该当是边镇下来的精锐甲士,居然也就这么心甘情愿为诚国公老老实实的站岗看门儿。 不过今天,往常庄严威仪的诚国公府到处张灯结彩,卫士们都着红色内甲,门口往来高官如云,似是有什么大喜事儿要发生。 “吏部范大人到!刑部张大人到!” 门口通传的卫士高喊一声,便见如今已经是太原总兵官的吴三桂从里面一溜小跑出来,对两位部堂施礼道:“范大人,张大人,今天督师实在是有些忙,特意让我来迎候二位。” 吏部尚书范景文是李沐生母的亲兄长,那是自家舅舅,倒也无妨偶有失礼,但刑部尚书张溥理论上可是李沐的同年,这个可万万不能慢待,吴三桂的话其实就是和张溥说的。 “哟,吴军门现在俨然是李阁老的妹夫了,这不都出来待客了嘛!”张溥倒是不以为意,还反过来开起吴三桂的玩笑来,吴三桂喜欢陈沅,这是李沐几个老伙计都知道的事儿,但是陈沅到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李大公子又宠着这个妹子,不愿意强扭她嫁人,让吴三桂心里也没什么底。 吴三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引两位大人进了门,诚国公府上,如今已是高朋满座,乌泱泱的都是人,往来穿梭的侍女小厮络绎不绝,不过正主儿倒是没见着人。 “亢大人,久违久违了。”张溥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原来商监总署署长亢青岩,主动上去招呼道:“商部如今草创,你身为侍郎,竟然还有心思翘班过来,看来商部的事情也没有你折子上说的那么多嘛。” 崇祯四年,在李沐的倡议下,大明于六部之外新设商部,原礼部左侍郎张采左迁商部尚书,不过张采半路出家,如今还在熟悉李沐的商法和新大明中央银号的工作,日常事务还是靠亢青岩这个侍郎处理,把亢侍郎忙的脚都沾不了地。 “张大人就不要取笑下官了。”亢青岩和张溥同属一个阵营,自然说话要随意些,他四周看了一圈,才压低声音对张溥道:“阁老明确要求你刑部从崇祯三年开始只接受律法科考试的士子,怕是引了不少非议吧,如今盯着你的人更多,还是要小心才是啊。” “乾度,青岩,你们来的好早啊。”亢青岩和张溥话说了没两句,就听见李沐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赶忙一齐肃立对李沐施礼道:“下官参见阁老,恭喜阁老了。” 文官阶级,以内阁大学士为尊,在他们的眼中,勋贵之臣也不过是一介武夫,丘八身份,故而大部分文官都是尊称李沐阁老。 “免了免了,大家都是亲近之人,虚礼莫提。”如今的李沐已过而立之年,看上去成熟稳重了许多,同时也像其他高官一样蓄起了胡须,威严气度,凝练的已然炉火纯青,自然而然便有一股执掌权柄,指点江山的仪态。 李沐看着四周宾客往来,不由得有些感慨的道:“当初在锦州那会儿,朝不保夕,战战兢兢,如今舍妹都要出嫁了,嫁的还是陕甘总兵,真是如坠梦里,似难相信啊。” “哈哈,阁老过谦了。”张溥哈哈笑道:“若非熊军门现在是陕甘总兵,令妹如此贤淑女子,哪里轮的上他了,别说远的,就是咱们亢大人,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尚未娶亲呢。” “是啊青岩。”李沐的目光转向亢青岩这钻石王老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你要是再不抓紧,你那小妹妹都要敢在前头去了。”这两年亢云秋和李硕的关系极速升温,看上去已经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李沐也等着熊成的婚礼一结束,便遣人上亢家去提亲。 亢青岩如今已经是侍郎高官,但是被两位大佬这么一取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摇头笑道:“令妹痴心一片,哪里有我插嘴的机会啊。原本双方婚书未结,本是有机会反悔的,这硬生生的等了熊总兵三年守孝期满,幸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啊。” 这前面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后院闺房之中,李沐的三位夫人都在围着一个美娇娘打转,熊总兵官居武职一品,李嫣也是有诰命的,出嫁的妆容当然不能马虎了,否则岂不是堕了一品诰命的风度。李家侍女上下,从凌晨就开始给李嫣梳妆打扮,几乎一夜没睡,这才把姑娘硬是给做成了个瓷娃娃一般,生怕一碰就碰碎了。 李嫣坐在镜子前动都不敢动,李家的几个小娃娃却是一点都不顾及姑姑的心情,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家里大婚的场面,新奇的紧,看到什么都伸手去抓来看看。若菡和李妍儿两个人也是忙得很,根本无暇顾及孩子,李琮卿就仿佛魔王小队长,带着弟弟妹妹满屋子乱疯,过一会儿就能听见侍女的惊呼声和娘亲的责怪。 对于这几个混世小魔王,连好脾气的李妍儿如今都常被闹得发了脾气,心中更是不住的对李沐呐喊,李云琪,你这坏人,你还我的气质!还我的淡定!还我的涵养啊! 不过这三个小娃娃倒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武功高强,动不动就敢抽人的洛鸢洛姨娘便是他们最大的噩梦,见三个小魔头实在不像话,洛鸢便摆正姿态,一顿措辞严厉的训斥,三个小家伙就低着脑袋,乖乖的坐到李嫣的身边,抬起小脑袋,睁着大眼睛看着姑姑一层又一层的精致妆容。 “姑姑,姑姑,你是以后都不和我们住了嘛。”李嫣一直就对几个侄子侄女奉若珍宝,所以大家关系也是极好的,琮卿人小鬼大,这才四岁,就知道出嫁是什么意思了,不过认识层面还停留在不能一起住的水平上。 “才不是呢,姑姑一定是今天去一下,明天就回来了,琮谨你说对不对。”云瑶一边发表不同意见,一边还忙着拉盟友。 琮谨赶忙点点头同意姐姐的意见,却没想到琮卿又不干了,琮卿站了起来,咕噜咕噜的爬到姑姑的腿上,满满期待的问李嫣道:“姑姑,你说,你是不是以后不和我们住,要搬到隔壁去了。” “噗嗤”琮卿此话一出,好几个侍女都笑出了声来,合着这两个小鬼以为的嫁人,要么就是搬出去一天,要么就是搬到隔壁去啊,诚国公府的隔壁,那是大明的五军都督府,难道还能住到都督府衙门里去嘛? 笑着笑着,众女又心里有些沉重,熊成履任陕甘总兵,行在设在西安,远在千里迢迢之外,这是大婚的时候,熊总兵为了给已经是诚国公的老兄弟个面子,专程来京师办的婚礼,婚礼结束之后,李嫣当然要随丈夫去西安。这年头驿递系统落后,从京师到西安大半个月的路程,日后除非熊成回调京师或者述职,皇上赐归假省亲以外,怕是难以见到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的时候,门外想起了李沐的敲门和说话声:“嫣儿,你们准备好了没有,熊伯功那小子要来踹门啦!” 第三百三十章 出阁 李沐这边刚一嚷嚷,门外便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呼喊声。 “新娘子快出来!小郎君来看你啦!” “新娘子不要害羞嘛,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的。”“哇成钰,你敢说咱国公爷的妹子是丑媳妇儿?!” 熊成身为陕甘总兵,手下这帮兄弟伙子也都是军旅出身,这次专程从西北辽东赶来帮场子的,包括宣大总兵官成钰,山海关镇守张晓,陕西总兵官曹允桢,西宁(青海)总兵官刘启,延绥总兵官孙培正,甘肃总兵官马三跃。 这几位总兵官,三位正一品,三位从一品,就算是大明朝武职地位低,不比文官来的值钱,但这些都是手握重兵的实权派,加起来不下十几万精兵在手,自然不是寻常那些挂个总兵衔在家养老的地方卫所军官可以比拟的,算得上是实力强横,轻易招惹不得。 几位行伍出身的总兵官冲进来,李家安排拦门的几位好友明显就不顶用了。吏部尚书范景文,刑部尚书张溥自持身份,当然不能和那几个土匪一样的总兵官打成一团,但是诸如礼部左侍郎张采,兵部左侍郎吴孔嘉,刑部左侍郎华琪芳,大理寺卿宋应星这些人又都是文官,当然不是几位一品总兵官的对手。 唯有一个还算堪用的太原总兵官吴三桂,却又因为刚好是顶头上司的婚礼,不敢闹得太过恶了熊军门的心情。 几个土匪东拉西扯,蛮力加红包开道,竟然不到半刻就杀到了闺房门口,立刻得意洋洋的叫嚣起来:“新娘子别躲了!爷们儿都到门口了!还不赶紧出来跟咱熊总兵走啊,再不出来可硬抢了啊!” “反了天了,老子看谁敢抢!”这边几位刚刚得意着,冷不防一声断喝传来,李沐一张脸沉着,缓缓的站到六位大明一品总兵官面前,淡淡的接一句道:“刚才那话谁说的?说的不错,很有骨气,再讲一遍我听听。”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大喜的日子,李沐肯定是故作姿态,逗弄这帮属下呢,但是愣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承认,推推搡搡了半天没个结果,只好一起施礼道:“参见督师。” 抢亲大队瞬间熄了火,看着站在后面,被撞得一身尘土的文官们有些幸灾乐祸。场面就这么静静的僵了一会儿,新郎官熊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怒气冲冲的瞪着李沐道:“老子说的,就是敢抢!” “MD,熊瞎子,你今天不把利市给够了,休想过这个门。”李沐也不要什么威严体面了,拉开架势道:“有本事就来试试!” 如今放眼大明天下,估计也就只有熊成敢这么和李沐说话,李大公子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像模像样的拉开架势要和熊成试试身手。 “得了吧,你现在可是大学士,小胳膊小腿的,打坏了我不好和朝廷交代。”熊成摇摇头道:“你还是趁早别浪费这个心思,我赶时间。” 按理说李大公子身形壮硕,多年战场上下来,就算原本是个公子哥,现在也总有些傍身的技艺,一般人是没法和他打了。但是熊成那可是三边镇有名的大块头,一等一的悍将,就光那一米九多的身高,加上一身的腱子肉,在这个普通老百姓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年代,简直就是人类中的主战坦克啊。 “嘿,你丫看不起谁呢!”李沐被激了一通,上来就要和熊总兵动手,却不妨身后传来一声娇喝:“哥!你干什么呢。” 李沐还没动,李嫣就在两位嫂嫂的搀扶下自己出来了,周围众将又一起对李沐的两位夫人见礼道:“属下参见二位夫人。” “诸位叔叔不必多礼。”若菡绝美的樱唇轻启,对李沐温柔浅笑道:“今天是嫣儿大喜的日子,老爷就不要和新郎官动手了罢,传出去,人家要说我诚国公府没有体统了。” “唉,真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李沐没好气的叹了一口气道:“这还在我府邸里面,胳膊肘都拐到人家大腿根那儿了。” “哥!”李嫣被李沐的话说得一下子羞红了脸,不过好在喜帕盖着,并没有人看得到:“什么大腿根,你说话有没有谱啦?”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李沐摇了摇头,缓缓的让开路来,让熊成把绣球递过来放到李嫣的手中,便是从此缘定三生,至死不渝了。 熊成接到新娘之后,众人便齐齐鼓掌欢呼,李沐也满意的点点头,认真的对熊成道:“伯功,好好待嫣儿,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和我开口,从此以后,咱们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熊成重重的点头应下,又转而带着李嫣去正堂拜别母亲。娥恩哲穿着一身命服,眼中含着泪花,看着小两口跪下,认认真真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站起身来把新人扶起,从侍女手上接过红包塞给熊成道:“贤婿年轻有为,老身极是喜爱的,如今把嫣儿交给你,贤婿莫要辜负老身信任才是,以后纵然离得远了,还是要常回来看看,不能薄了一家人的情分。” “请泰水大人放心,儿醒得。”熊成闷声闷气的答道。 拜别母亲过后,便有全福妇人(丈夫,父母,岳父母都健在,儿女双全的已婚妇女)来领着新娘上花轿,李沐看着小两口的身影渐行渐远,呆呆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爹爹。”正愣神间,李沐突然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女儿云瑶,抬着头趴在自己的腿上,好奇宝宝一样的问道:“姑姑嫁人了,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李沐温暖的一笑,弯腰把云瑶抱了起来,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因为我看家里好多人,有的人笑,有的人哭,像娘亲,祖母都哭了,其他的叔叔伯伯,又笑得好开心。”云瑶苦恼的抓了抓小脑袋,疑惑的问父亲:“那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哈哈哈。”李沐心中好笑,伸手摸摸了女儿的头发,温声道:“小傻瓜,有的时候呢,开心也不一定是会笑的,也有的时候呢,开心的时候也会难过。” “爹爹,云瑶听不懂。”李沐的话明显超出了小姑娘的理解范围,让她苦恼的摇摇头,开始不依的在李沐身上打起滚来。 “好啦好啦,你这小淘气。”李沐把女儿放下,轻轻的叮嘱她道:“现在去和你三位娘亲说,赶紧把命服换下,我们要去你熊叔叔那赴宴啦!” 第三百三十一章 黄河决口 崇祯五年六月初十,京师,紫禁城东暖阁内。 如今的司礼监内相,掌印太监曹化淳曹公公,正拿着一封暗黄封面的军报奏折,一边念一边偷偷的瞄着皇帝的脸色。 这是援剿总兵贺人龙的奏报,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等部连陷洧川、鄢陵、襄城,河南全省,湖广大半,几乎遍地烽火,到了今年五月,十几路起义军竟然胆大包天的围了洛阳! 早在去年年中,崇祯便下旨让陕甘总督杨鹤总制河南,湖广,四川三省军务,让贺人龙为援剿总兵,领主力官军三万余人,围剿河南一地的起义军,结果越剿对方实力反而越发强大起来。到现在更是占据河南,湖广的半壁江山,官军被迫分散留守洛阳,开封这样的主要城市,对其他地区的起义军已经明显无能为力,不得已之下,转而向朝廷求援。 其实,如今朝廷的实力,也并不是像历史上那样虚弱,西北军和辽东军都拥众十余万,但这两方都属于听宣不听调的典型范例。西北军包括宣大镇,太原镇,陕西镇,固原镇,甘肃镇加上西北大理寺的寺兵,有将近十八万精兵。但是朝廷根本指挥不动,崇祯虽然这两年不遗余力的在给西北军掺沙子,但是一直没有进入到这些利益集团的核心阶层。西北军实力极为强大,朝廷又不敢逼迫过盛,只好求着哄着让孙传庭派兵支援一下河南的战事,但是孙传庭倒是光棍的紧。直言河南,湖广战事非其辖地,只是严令不许任何起义军进入陕西山西境内,其余的事情便放任自流。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西北军有李沐这个大靠山,这位是先帝亲封的大明紫云神武将军,世袭诚国公,在军中威望之高,遍数天下,都难有人能望其项背。看这回李府嫁妹妹,整个西北军都出动了,这些总兵官加起来,手握精锐十几万,若不是来京城道贺而是来造反的,说不定朱明天下都已经改朝换代了! 当然,西北军求一求哄一哄,好歹还会出工证明一下自己还算是大明王师,但是辽东军那就更是高冷,崇祯曾经的心腹,蓟辽总督袁崇焕兵威极盛,这么多年就像乌龟一样缩在宁远辽西一带的龟壳里,打死不愿出城一步。 崇祯以前悉心培养袁崇焕,天启朝的时候,为了抱住他辽东经略的位置也是费劲心思。如今做了蓟辽总督,竟然和辽西将门沆瀣一气,把朝廷命令抛诸脑后,百般推诿,让崇祯心中愤恨无比。 但是如今的局面,偏偏又形成了尴尬的平衡,西北军和辽东军两家作为大明最强大的两股军力,相互牵制,勉强维持了脆弱的和平。若是对其中一方下手,另一方趁机做大,成为朝廷唯一的依靠。那仗着垄断地位还不知会膨胀成什么样子,所以皇帝也不愿意出手干预这个平衡。 但是,若是鄂豫两省的情势继续败坏下去,免不了要从其他镇调兵,一想到这事儿,崇祯皇帝真是一个头顶两个大。 曹化淳念着念着,东暖阁门外,秉笔太监王承恩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手中捧着封奏折,一下子跪倒在地,双手把折子抬的高高的,对崇祯急声道:“皇上,皇上,河南,湖广,四川三省总督杨鹤八百里加急,报黄河突然在孟津决口,河道总督陈恕已带兵往河南治河,但如今河南局势不稳,大批饥民流离失所,恐怕。。。恐怕。。。” “什么?!”崇祯皇帝猛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怒吼道:“崇祯三年,朝廷拨款白银六百万两给他陈恕治河!当时他还跟朕保证,说两河河堤已经固若金汤,可保河南,山东两省五十年无虞,现在才过了两年!孟津就决了口,陈恕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皇上。。。”曹化淳见崇祯怒骂不止,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如今您就算是要处置陈恕也不是时候,还是赶紧请大学士入宫议事,拿出个条陈来才是啊。” 崇祯骂骂咧咧的一阵,嘴上已经把河道总督杀了一百次,最终还是强自冷静下来,疲惫的挥挥手道:“传旨,召内阁诸位大学士速到乾清宫议事。” “诺。”曹化淳在一边应下,赶紧给王承恩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赶忙出去传旨,留下崇祯一人,怔怔的望着窗外发呆。。。 虽然这两年托李沐下重手解决建奴的福,边防奴患轻松了不少。但是大明朝内部的事情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河南,山东,湖广诸省到处都是叛军,仅河南境内就有大小叛军三十余支,起初这些叛军大都脱身贫民,战力羸弱,朝廷本没有多放在心上。谁知到了后来,朝廷财政越发困难,河南官军的军饷都发不出来,大量官军哗变起义,以致叛乱席卷数省,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不仅中原之地,西南各省亦是战火连连,西南土司奢崇明刚刚平定不久,彝族土司安邦彦又再次起兵,这次闹得比前一回动静还大。崇祯二年,安邦彦率十万叛军拿下了贵州首府贵阳,举国哗然。同年,崇祯皇帝让朱燮元领云贵总督,率贵州,云南,广西三省七万多官军进剿安邦彦。来来回回互有胜负的打了两年多,如今尚未有所结果,朝廷靡费军资数以百万两计,却又不知道胜利的曙光在哪里。 黄河决口,必然导致已经濒临崩溃的河南,山东两省经济雪上加霜,陷入绝境。到时候老百姓无法生存,难保不会加入起义军举起反旗。中原大地的战况将会更加糟糕。 当然,西北诸省的经济状况也不容乐观,西北各镇都常有叛乱,诸如王嘉胤,高迎祥,罗汝才这些反贼头目大多出身陕西,陕甘宁一代看上去军力强大,实际上又要外防蒙古,又要屯垦河套,剩下的堪堪足够镇压西北局势。要是调西北军南下,陕西一带出了什么问题,朝廷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其实皇帝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调辽东军入关。锦州镇如今虽然元气有所恢复,也扩充到了五万军兵,但是驻地遥远,内调困难。无论怎么看,关宁军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崇祯皇帝要求也不高,十二万多关宁军,只要能调个三四万兵入河南作战,把局势稳定下来,以后的事情,就让杨鹤慢慢头疼去吧。 内阁大臣们还没到,皇帝就自己定下了计划,其实后面的讨论已经无关紧要了。反正在崇祯的眼中,他的计划定然是最完美,最有效地,任何不能理解他心意,不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的臣子,都是倦怠无用的奸臣。 第三百三十二章 伊然爱你 月明星稀,几乎快要临近宵禁的时候,李大公子方才有些疲惫的回到府中。 李沐以武英殿大学士供职内阁,每天公务繁忙自是当然。只是现如今国家正是多事之秋,他一方面要帮崇祯皇帝拆了东墙补西墙,一方面还要兼顾西北和东南的律例、宪政、商法各项改革,真是分身乏术,恨不得能拆成两个人来用。 今天朝廷紧急召内阁大臣议事,言黄河决口,朝廷赈济之事。几位内阁大臣商量了半天,总算拿出个还算平衡的条陈,结果崇祯皇帝一意孤行,文渊阁大学士周延儒和东阁大学士温体仁毫无原则的捧皇帝的臭脚。在这纷纷乱乱,四处烽火的时候,竟然让骆养性派锦衣卫拿下了河道总督陈恕,转而支持右佥都御史张凤翔转任河道总督,不就是因为陈恕是浙党出身,而不是他们东林系的一员吗?!如此所谓清流直臣,为了扩大自身实力,不惜让朝廷临阵换将,置大局于不顾,那和那些自私自利,为祸天下多年的阉党分子有什么区别? 李沐心中叹枉,气愤填膺,忍不住的重重的拍了下椅子的扶手低吼道:“这些所谓东林清流,真是惯会乱弹琴!” 想到这里,李沐气不打一处来,正巧侍女端着一杯茶水上来,李沐这才强压怒火,冷冷的问道:“大夫人可否歇下了?” “回老爷,都没呢,二夫人备了鸡汤,说老爷今日蒙皇上赐御膳,定然是吃不好的,亲手准备了人参鸡汤先给老爷顶个肚子。”侍女回道。 内阁大臣奉诏议事,晚上皇帝肯定是要留饭的。但是御膳这种东西,干好看不管饱,更何况和皇帝一桌吃饭,规矩多,体统大,一次两次还觉得新奇,次数多了便觉得索然无味。 嫁到李家这些年来,李妍儿的厨艺早就大有长进,早已不复当初那个卖盐娃一样的滋味儿了。如今身为诚国公夫人的李妍儿,倒是时刻不忘记给下朝辛苦的李大公子煲一盅暖意洋洋的人参鸡汤,让李沐心中倍感幸运。 侍女退下之后,李沐便看到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美貌少女捧着个小瓷盅走过来,眼中流露出一丝宠溺的神色,待到少女把瓷盅放下了,这才拉着她的手道:“这些事情,早该让下人去做了,你又何必每每亲自给我端茶送水。” 这个美貌的少女,当然是李沐最心爱的小侍女伊宁,从天启元年至今,伊宁也陪伴李沐走过了十二年,当初不满十五岁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儿,却依旧丝毫没改那副娇憨的性子,事无巨细的跟在李沐身后,从无任何怨言。 “伊宁是公子的婢女,难道婢女还不该服侍自己的主子吗。”伊宁轻轻笑着,将瓷盅打开晾上散热,又端来洗脚水,为李沐除下官靴,温柔如一的为李沐浣洗起来。 李大公子端起鸡汤呷了几口,感觉身上暖了不少,低头看向蹲在面前的伊宁。曾经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诱人无比的小美女了。虽然身量不比几位夫人,显得颇为娇小,但是伊宁前凸后翘,丝毫不逊色于其他几位佳人。李沐心中一动,抚着伊宁如瀑的长发,将她拉到身边,从袖口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白纸,递到伊宁的手里。 伊宁把那白纸打开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卖身契。当初在朝鲜,李倧将伊宁送给李沐之时,便将卖身契一并赠予,却不想李沐保存到今日,又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要把这契子还给她? 看到卖身契的伊宁,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而是有些惊慌失措的问李沐道:“公子,这是。。。这是何意?” “当然是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啊。”李沐浅浅的笑道:“我早就已经让户部给你注了民籍,我又留着这个干嘛。” “公子是要赶伊宁走吗?”伊宁声音颤抖着,泫然欲泣的道。 “啊?”李沐被问得一愣,看着伊宁那委屈巴巴的模样,才知道她是误会了,赶忙又拿出一封蚕丝封面的卷轴,献宝似的一边得意的笑着,一边交到伊宁的手中。 “公子,这是何物?”伊宁见李沐递给他个卷轴,好奇的低下头来,只见那卷轴装帧精美,极为考究,应当是重要的文书材质,定然是出自工部的神帛制敕局,后称南京织染局织造而成的极品材料,背面绘制有芙蓉团,以抹金轴穿过。伊宁缓缓的把卷轴打开,前面用烫金的文字写着“大明吏部制诰”,末尾还盖着大大的“制诰之宝”印,让伊宁颇有些疑惑。 “这是吏部册封诰命的文书。”李沐温声解释道:“皇上下旨,吏部发文,册你为三品淑人,从今往后,你可不能再说自己是什么小侍女了,这可是大明朝正经的三品诰命淑人,吏部文册承认的诚国公夫人呢。” 伊宁听着李沐的话,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感觉。她呆呆的望着李沐那得意样子,知道其实为自己争取一个诰命并不容易。就算是他诚国公地位崇高,但是伊宁原本脱于奴籍,又生在朝鲜,实在是低微到了极点,朝廷能给个敕命就不错了。也不知道李大公子去求了哪路神仙,居然一下子给封了个淑人,还真是够难为他了。 “公子。。。这。。。”伊宁一双美眸里早就满满的都是泪水,让李沐很是心疼的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抹掉她的眼泪,轻笑着说:“没事儿,吏部尚书范大人,那可是我亲娘舅,岂能慢待了你。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悉心照料,无微不至,说真的,我还真怕离了你之后,我自己就成了个废人一样。” “扑哧”伊宁刚才还在动情,却不妨一下子笑了出来,没好气的不依道:“公子真是没由得的怪伊宁,您去战场上打战的时候,不也没得我的照顾呀,还不是创下了那么多传颂后世的成就嘛。” “哎呀,打赢是赢了,你是不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哦。”李沐苦笑着摇头道:“大家都是一帮糙老爷们,只要能喘口气儿,填饱肚子就得,哪里有我的小伊宁这么温柔体贴,百依百顺。。。” 李沐说着说着,感受着怀中的软玉温香,不由得在“百依百顺”上加重了语气,手也不自觉的摸到了姑娘的层峦叠嶂之处,让伊宁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伊宁将手中的诰命文书放下,双手主动环过李沐的脖子,将樱唇贴在李大公子的耳边,轻声细语,吐气如兰的道:“公子,要我好不好,伊宁真的等了好久好久了。。。” 听了这话的李沐哪里还忍得住,便直接将伊宁横抱起来,连鞋袜都顾不得了,就这么急吼吼的来到伊宁的房中,将这一直捧在新尖上的小侍女扔在床上。 一时间,满屋春色,被翻红浪,襄王会神女,自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矫诏 张凤翔,字稚羽。万历二十九年登进士,授广平府推官。天启元年,任太常寺少卿。天启二年,转任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这位爷全部的履历中,唯一看得上的民政经验,便是在保定做过一任三年巡抚之职。这样的人,若是平日无事的时候,放到河道总督的位置上,熟悉熟悉河务,未必就不是一员能吏。但如今黄河决口,河务紧急,河南湖广一带情势复杂,烽火遍地,这个节骨眼儿上让张凤翔去做总督,岂不是自寻死路? 果不其然,张凤翔这才到任不到两个月,流民便彻底失去控制,孟津口的河水从河南一直蔓延到下游,整个汛期都没有消停过。原本还算平静的山东也深受其害,大批义军纷纷揭竿而起。直至九月初,三省叛军合纵连横,以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为首的起义军,会同罗汝才、张存孟、王左挂等十几路营寨,在禹州(许昌)会盟,集结三省义军二十余万人,各分为大小七十二营,声震天下,朝野震惊! 如今的局势下,就算是三省总督杨鹤杨大人有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了。河南官军本就大部从贼,湖广又向来不驻重兵,四川如今正受云贵总督辖制和安邦彦作战。不得已的情况下,朝廷只好抽调正在云贵总督朱燮元手下平叛的石砫土司宣抚使秦良玉和其子马祥麟率一万白杆兵紧急入河南增援,至于云贵的局势会不会进一步恶化,如今朝廷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先拆了东墙补西墙吧。 但是相对于起义军庞大的数量和如今河南一带糜烂的民生态势,白杆兵纵然精锐,却仍显势单力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了这位已经为国征战了半辈子的巾帼女将。 正当整个帝国中原和西南都在战火中煎熬的时候,已经接到四封调令的蓟辽总督袁崇焕始终一兵未发,在宁远城巍峨的城墙内,手握十几万关宁军几乎没有什么作战任务的袁督师,正细细的,用侵略的眼光打量着一个绝色美妇。 袁崇焕双目灼灼的盯着眼前衣着轻薄的绝色美女,那女子穿着一身抹胸宫装,乍一看下就和饱受礼教束缚的大明女子大不一样。 “客印月,你一个女人,倒是胆子不小,如今魏忠贤已经以谋逆定罪伏诛,整个大明朝都在悬赏通缉你客嬷嬷,你还敢如此大摇大摆的来宁远城,也不知道我是该敬佩你勇敢,还是该嘲笑你无知。”袁崇焕冷冷的笑道。 自从魏忠贤倒台之后,客印月的日子自然难过不少。他客嬷嬷在宫闱之中呼风唤雨,但是一旦出了皇宫大内,便颇有些力有不逮了。毕竟客印月是个女人,不可能像魏忠贤那般在朝廷内外有大量拥趸和爪牙,这几年也不知都是怎么东躲西藏过来的,虽然依旧性感妖娆,可是明显气色不佳,略显疲态。 “奴家当然无甚可惧之处,有袁督师在,督师肯定会好生保护,照顾奴家的对不对。”客印月咋似轻嗔薄怒,诱人无比。差点弄得一直硬装正经的袁崇焕破了功,赶紧咳嗽两声道:“客印月,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我不想去管你的破事儿,不代表你一次两次主动送上门来我也会放过你!” 其实现在的袁崇焕,是真的后悔当初一时脑热干的风流事。彼时袁崇焕仕途不顺,信王又无权无势,在宫中述职时,一时为客印月的绝色美貌所迷惑,犯下了男人常犯的错误。之后竟然也不知是彻底被客印月的美色征服了还是如何,回辽东履任后依旧和客印月保持着书信来往,结果留下了要命的把柄,如今真真是悔不当初啊。 袁崇焕看着客印月妖娆曼妙的身体,脑门上的青筋都跳了几下,强自按下怒气道:“你今天来,要是还为了上次那件事,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口舌了。” “啊,袁督师真是和奴家心有灵犀呢。”客印月抿嘴笑道:“督师若是再不行动起来,那边可是要让督师有些难堪呢。” “荒唐!”袁崇焕忍不住怒道:“让我难堪,我倒要看看,谁能够本事让我难堪?!” 客印月见袁崇焕恼羞成怒的样子,心中虽万般鄙夷,表面还是那副交际式的标准微笑,软软的答道:“大人镇守宁远已近十年,难道还不知道辽西诸将的心思吗?若是大人再有意迁延下去,怕是会招致辽东军诸军心中怨愤,引火上身啊。” “你。。。!”袁崇焕被客印月堵住了话头,却又找不到什么言辞反驳她,指着客印月愣了小会儿,终于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滑回椅子上,有气无力,轻声点头道:“好吧,我这两天就着手去办。” 。。。。。。 河南战事每况愈下,辽东的局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锦州失守之后,原锦州诸军已经全部退守松山,不过松山堡相比起锦州城来说还是显得低矮逼仄不少。如今锦镇的实际兵权在总兵官吴襄手中,三年来,锦州镇厉兵秣马,精心准备,便是一直在等待着报仇雪恨的机会。 辽东建奴若想南下威胁大明腹地,辽西走廊是最为快捷又几乎是唯一的选择。这条得天独厚的狭窄走廊有三处重要节点。锦州乃辽西走廊之门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随后便是中间屯粮和最为狭窄的咽喉之地宁远城。除此之外,便还剩最后一道防线山海关。若三关失守,从辽东至京师便是一片坦途。历史上的清军,就是从这条道路入关,把整个帝国埋葬在岁月的尘埃中。 故而锦州的地位重要不言而喻,锦镇官兵们也从未放弃过收复锦州城的宏伟野望,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刻似乎就要到来了。 崇祯五年,九月初九,松山堡。 此时的锦州总兵官吴襄刚刚换上一身簇新的官服,气度俨然的站在总兵府的门口,似乎正在等待着某位贵客。 跟在吴襄身边的,正是吴三桂的弟弟,吴襄的小儿子吴三辅。吴三辅小吴三桂四岁,但是天赋和哥哥不可同日而语,二十岁了才刚刚是个千户。这还是在父亲和兄长都是总兵官,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情况下。不过对于吴襄来说,吴三辅差是差了点,但毕竟是亲生儿子,还是在锦州军条例的范围内尽可能的提携一下,今天把他带出来,也是想给这个最小的儿子涨涨见识。吴三桂已经官居太原总兵官,参谋本部副参谋长,军衔也已经是少上造,不像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如今还只是个六阶的官大夫,衔级还不如北云兵许多士卒来得高。 “爹,这袁崇焕也太摆谱了,这说好了五十里地,怎么就走了快两个时辰,像只爬不动的老龟一样。。。”吴三辅在日头下站了两个时辰,满头大汗的和吴襄抱怨道。 这边吴三辅话一出来,吴襄眼神一凝,抡起一个巴掌就抽了过去,打得吴三辅趔趄了好几步,惊惧的看着父亲那喷火般的眼神。吴襄怒气冲冲,但是当着下属的面,还是恨恨的低吼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什么时候嘴上能有个把门的?袁督师总督蓟辽军务,从一品的文官,你一个小小的千户,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这里妄议他?” 吴襄作为老派军事世家出身,对于上下尊卑是极为看重的。虽然现在无论自己还是自己的儿子都已经和袁崇焕的辽西将门不是一路人,但是毕竟对方是蓟辽总督,位高权重的不是一点点。以前锦州镇的头头们,要么像李沐这样战功赫赫,钦封的爵位,要么是熊廷弼那样,久经沙场,遍数辽东都找不出一个资历更老的来。吴襄什么都没有,自然不敢托大。 吴三辅缩了缩脑袋不敢吭声了,吴襄这才重新把目光转向官道。不久,就在官道的尽头,看到了袁崇焕的总督旗,让吴襄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锦州镇欲对锦州用兵,这事儿上报了朝廷,如今也没有个批复,李沐来信也只是让吴襄稍安勿躁。但是吴襄自己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就想着拉着袁崇焕的广宁军一起干,只要能夺回锦州城,哪怕最后功劳平分,吴襄也可以接受,只要雪了锦镇一战的耻辱,那点功劳有什么舍不得的? 就在吴襄自己有些犹疑的时候,袁崇焕居然主动伸来了橄榄枝,这倒是让很是意外。不过既然袁督师愿意主动放下身段谈一谈,吴襄当然要以礼相待,于是便有了今天的这一幕。吴总兵也是朝思暮想,日盼夜盼的,总算让袁崇焕松了口,主动来到了松山商议两镇合作之谊。 袁崇焕策马来到吴襄的身前,刚一战定,吴襄等锦镇诸军赶忙施礼道:“参见袁督师。”毕竟对方是名义上的蓟辽总督,该有的礼数还是怠慢不得。 “给我全部拿下!”袁崇焕脸色突变,重重的怒喝一声,随行的关宁军立刻抽出兵刃冲进了还没反应过来的锦州军诸将帅之中,数息之间便纷纷将锦州军军官下了兵刃,两手一摁,牢牢的控制住了局面。 “督师!督师!这是何意?这是何意啊?!”吴襄被友军的突然发难给惊住了,开口大声喊道。 袁崇焕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对身边的前锋总兵官祖大寿唤道:“祖军门。” “末将在!” “念吧。” “诺。” 祖大寿应承一声,便双手捧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打开卷轴的第一句话,就把吴襄给吓了一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祖大寿念着手中的圣旨,一字一句的读道:“辽镇之患,一患外虏,二患内寇,天人昭昭,竟至于此!吴襄身负皇命,戍守边疆,本应纯心报效。。。” 圣旨之上,直言吴襄为通敌之将,将崇祯元年锦州之战的罪责推到了他的身上,又责怪他这么多年怯战畏敌,不思收复国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先帝在时,魏阉当道,逆贼胆大包天,竟以先帝之名,设锦镇诸军以为私有,囊边将铁卫充作亲军。。。”吴襄默然无语的听着,渐渐的察觉到不对味儿来,你这旨意牵强附会的说他怯战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出了当初设立锦镇的事儿来,而且这把锦州镇的设立硬往魏忠贤的身上扯,这不是要拿下他吴总兵,这是要整个锦州镇抹平啊! 当今内阁几位大学士,韩爌,来宗道是正直之臣,不会搞出这么无厘头的旨意来,李沐和张子续自不必说,剩下的周延儒和温体仁也都是天子近臣,犯不上和锦州镇过不去。内阁如此构造,怎么可能会允许通政司签发如此荒谬的旨意? 吴襄虽是传统守旧的保守派军官,但绝对不是傻子,只是他一边怀疑一边又有些不敢置信,蓟辽总督袁崇焕,手握十几万关宁军的封疆大吏,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假传圣旨,矫诏谋害友军? (袁崇焕在历史上确实矫诏谋过友军,只不过在历史上杀的是东江镇总兵毛文龙,这位仁兄为了保持辽西将门一家独大的局面对毛文龙下手,结果直接导致东江军数次哗变,东江镇火器营统领孔有德带大批将领投敌,大明精心打造的葡萄牙火炮营被建奴收为己用。) “来人,都给我押下去,营门外斩首示众!”袁崇焕等着祖大寿念完圣旨,立刻急不可耐的下令道。 吴襄见袁崇焕真有杀意,心中齿冷之下,不住的怒吼道:“袁崇焕!袁崇焕!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矫诏!竟然矫诏!不怕落得个凌迟处死,诛灭九族的下场吗?!” “快,快把他嘴堵上,压下去压下去。”袁崇焕的心理活动绝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平静。吴襄刚一开口便把这老小子吓得遍体生寒,一边赶紧催促亲卫,一边带头奔赴军营。 “只要此间事了,辽东还不依旧是我袁某人一个人的天下!”袁崇焕如是想道。 第三百三十四章 帝权威仪 吴襄等一众锦州军军官被关宁军押送着来到了城中的大营校场上,祖大寿高举着圣旨跟在后面。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袁崇焕当然也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四周的锦州军士卒纷纷聚拢过来,见总兵官吴襄被擒,许多人都赶忙回去取来兵器,不到一会儿,袁崇焕一行就已经落在上千精锐士卒各色长枪短炮的包围之中,周围无数士卒端着步枪犹疑着,让见惯了沙场征战的袁崇焕心中不住的打起鼓来。 要说袁督师这么多年督抚辽东,本也不是那么没用的货色。但是现在袁崇焕自己知道自己干的那是要把天捅个大窟窿的买卖,假传朝廷圣旨,斩杀友军主将,桩桩件件都够袁崇焕死十回了!但是只要这事儿能够成功,辽东镇将成为对抗建奴的唯一依仗,到时候袁崇焕有这样的砝码在身,就是朝廷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说到底,多年督抚辽东的政治生涯,已经把袁崇焕的利益和辽西将门的利益紧紧的绑在了一起,袁崇焕的地位,权力全部依仗着辽西集团的强大实力,如果袁崇焕不能代替他们发声,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寻找新的代理人。若是到了那个时候,袁督师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可就彻底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关宁军团能够在大明朝地位特殊,拿着全国最高的军饷,干着全国最轻的作战任务,就是因为他们垄断着辽东边境的防务,京师距山海关不过六百里,关宁军的责任重大,朝廷也是没办法,不哄着可不行。 如今多了锦州镇,垄端显然被打破了。强大的关宁铁骑如今已经不是辽东之地唯一的精锐部队,朝廷对他们的态度越发强硬起来,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吃空饷,贪污军资,从士兵和老百姓身上榨取油水。自然对影响了他们发财的锦镇官兵恨之入骨。 祖大寿手中高举着“圣旨”,一时半会还是没人敢动手,虽然现如今大多数锦镇官兵已经接受过新式教育,但是圣旨的威严还是一时半会无法抹除,哪怕强大如锦州镇也不能免俗。 关宁军的士卒押着吴襄几人来到营地中央,数百关宁军便层层把校场包围起来,前锋总兵官祖大寿再次向锦镇所有围观的官兵宣读圣旨。 圣旨,是帝权的象征,是国家意志的体现,哪怕他似乎昏庸和不合理,也是每个人必须遵守的准则。 锦镇官兵们所受的教育,是忠诚于明军律法,步兵操典和军寺的裁决,这是第一次,帝权的威仪和律法的尊严直面发生了猛烈的碰撞。 按照锦镇官兵们的想法,未经大理寺军寺审理,裁决的任何处置命令都是非法和无效,可若是一般的军令也就算了,可是这一回。。。这可是圣旨啊!皇上的金口玉言,也可以像之前一样视作无效吗? 没有人愿意看着本来就和他们不对付的关宁军在这里处死锦镇的所有高级军官,因为这些人一旦全部被杀,整个锦州镇都有被关宁军覆灭抹平的危险。 当广宁军的刽子手拿着步枪出现在场中后,大批士卒明显躁动起来,袁崇焕连忙一边命令士卒扩大警戒范围,一边赶紧让刽子手们准备行刑。 “不能让他们这样杀了军门!”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众兵士的鼓噪声越发大了起来。袁崇焕也越来越紧张,嘴角不住的颤抖着,骂骂咧咧的道:“这帮锦州兵还真是邪性了,皇上的旨意都不怕?!” 在袁崇焕的眼中,高层的将领们或许仗着兵权傍身,敢对皇上的圣旨推诿不受,但是普通的士卒大多出身贫寒,圣旨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最高的权威代表。而锦州镇的士卒似乎并没有多害怕圣旨的威严,更多的似乎还是多年隐藏在脑海中的思维惯性使然。 关宁军的刽子手们纷纷开始给步枪装弹,锦州军的士卒们竟然也纷纷开始填装枪弹,祖大寿,祖大乐几位关宁军将领大声威胁,但是回应他们的只有冷漠的拉枪栓的声音,原本早就把步枪放下来的士兵们大多平举其步枪瞄准了那些正在填装子弹的刽子手们,似乎只要他们真的开枪射杀锦镇的高级将领,大家就会在瞬间让这些人成为精锐步枪下的亡魂。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袁崇焕见举起步枪的锦镇士卒越来越多,开始逐渐慌乱,最后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你们这是要造反吗?!连皇上的旨意都敢违抗,是不是都活腻歪了?” 袁崇焕不知道的是,从天启二年建立锦州镇至今,锦州镇的中层军官大多都是从军十年以上的老兵了。这些军官们从一开始就接受的是新的文化教育,对于战场之外的生杀予夺,一切都要听从律法和军寺的裁决,连皇上的圣旨也不能改变。这是一个漫长的,缓缓渐变的过程,李沐花了大量的时间从思想上改造西北军和锦州军,甚至不惜为此大规模的解散旧有的军队,就是为了让新军从对帝权威仪的敬仰,转而到对军法的信任和服从。 “别管他们,赶快行刑。”袁崇焕转身立刻对手下吩咐道。 一名关宁军士卒拿起步枪,抵住了一位锦州军军官的后脑勺,这边枪口刚碰上,那边就响起两三声步枪击发之声,“砰砰”几下,关宁军的一个刽子手身上便多了几个流着血的大窟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妈的,一群废物!”见局势越发失控,袁崇焕也知道现在再拿圣旨强行压人已失去的意义,干脆抽出佩剑亲自上阵,一边大步流星的走到吴襄的面前,一边狂傲的叫嚣道:“来啊,开枪啊,老子是蓟辽总督袁崇焕,今天,我就亲自动手杀了这几个逆贼,你们锦州军不怕死的,都给我朝这儿打!” 袁崇焕站在前面,大批锦州镇士卒纷纷迟疑了,这位可不是普通的关宁军士卒,蓟辽总督加兵部尚书的袁崇焕,可是大明朝正经的一品文官,就算是这群小卒子的腰杆再硬,对袁崇焕下手还是让他们心下顾虑万分。 锦州军那边没了声音,袁崇焕总算松了口气,他冷冽的目光缓缓的转向已经被紧紧缚住的总兵官吴襄,对方也正阴冷的望着他。 袁崇焕心下畅快的举起了佩剑,今天之后,大明辽东再无锦州军,到时候收编了这些部队,进一步壮大力量,我辽东镇手握重兵,又身兼大明最重要的防务重责,那才是真正的予取予求,俨然国中之国,以后还怕得谁去? 袁督师的佩剑举到半空,忽然一股大力从远处袭来,狠狠的打在了袁崇焕的佩剑上,袁督师佩剑脱手,虎口被震得一麻,吓了一大跳,顺着佩剑的方向望过去,一直精铁所制的羽箭稳稳的插在土里,尾端还在微微的颤动着。 “谁?谁人如此胆大包天?!”袁崇焕今天真的快要被气疯了,回过头便是一声怒吼。 “袁督师好大的威风啊。”不远处的营门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听着袁崇焕脸色又是一变,这个声音虽然不甚熟悉,但袁督师依稀有些印象,该不会是。。。 也没等袁崇焕思考多久,人群就纷纷让开了道路,钦封平辽总兵官,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毛文龙带着数十名东江镇的亲卫出现在袁崇焕的视线中。 辽东一地,大明的三大主要军力,便是辽镇袁崇焕,锦州吴襄,和东江镇毛文龙,对于锦镇和东江镇来说,辽镇是拥有十几万精兵的庞然大物,任何一方都不可能与之抗衡,只好唇齿相依,互为倚仗,以避免被强大的辽镇一口吃掉。 同属大明辽东的友军,国家防务军事力量,居然互相之间仿佛东汉末年的三国一般,逼着东江镇和锦州镇搞起了“联吴抗曹”那套策略,也算的上是这个特殊时代的特有产物,不知该说可笑,还是该叹可悲。 毛文龙一来,袁崇焕便知今天这个局面无法善了了,于是袁督师拉起吴襄就想溜走,没成想被里三层外三层的锦镇官兵们围住,心中无奈之下,只好将吴襄给放了。 “报!!”袁崇焕正准备打道回去,想着怎么和朝廷解释今日矫诏之事,脑子里一片混乱,浑浑噩噩的上了马,大队卫士还未启程,就看到一名辽镇的传令兵飞驰而来,跪在地上,焦声对袁崇焕道:“启禀督师,建奴大军从锦州出兵,直奔宁远而去,大兴,塔山,杏山三座堡垒相继失陷,满桂将军率军迎战不敌,被敌军大败,损失无算!如今建奴大军包围了宁远城猛攻,祖大成将军急令小人向督师求援!” “什么?!”袁崇焕遭此晴天霹雳,大为震惊的道:“谁让满桂出城应战的?!” “督师,您不在,宁远上下,只有满桂将军是总兵官,其他人哪里拦得住他啊。。。”传令兵唯唯诺诺的答道。 事到如今,袁崇焕这才反应过来,这次出城企图收复锦州镇,怕是中了客印月那妖妇的计了!只要锦州镇高官全部被杀,锦镇一盘散沙自然不足为虑。辽镇虽然实力强大,但主将不在,群龙无首,正是一举突破辽镇,拿下宁远的好时机,桩桩件件,早就在敌人彀中,可怜袁崇焕想着自己和辽西将门的利益,没成想到头来落了个矫诏的恶名,惹了一身骚不说,还为别人做了嫁衣。 “妖妇!妖妇!吾必杀汝!必——杀汝!!”袁崇焕大吼数声,嘴角流出丝丝殷红鲜血,竟然就这么直直的从马上倒了下去。 “督师?督师!。。。” 第三百三十五章 柳大家的原则 正当辽东情势又逢剧变之时,诚国公李沐正悠闲的在南云馆里听柳如是抚琴。 一起作陪的,还有英国公张维贤,不过为了防止麻烦,两人都穿了一身便装,卫士们也都纷纷易容成茶客,零零散散的分布在乐馆中,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张维贤如今已过不惑之年,这人年纪长了,讨论的东西都全然不同。当初李沐初识张维贤的时候,这位英国公还满腹的怨气和失意,梦想着要开疆扩土,再现当初老英国公张辅的威望和气度。如今的这位国公爷,别的正事儿没有,倒是为家里几个颇为疼爱的小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 有心想和李家结个亲事吧,奈何李沐的两个小儿子都还尚幼,否则英国公早就先下手为强了。毕竟李家两个儿子,一个未来肯定是要承袭诚国公的爵位,位列公侯之首的,另一个也早就有了辅国将军的荣衔,定然亏待不了自家女人。 你别说,李家长子李琮卿如今才四岁,各家跑来要和李府结娃娃亲的权贵们让若菡都不厌其烦,在育儿理念上,若菡倒是和李妍儿全然不同。玥然格格性格开朗,对于孩子也没有什么高要求,只让他们开心成长,不要荒废学业即可。但是李妍儿生于朝鲜王室,规矩比起大明传统士大夫家更有胜之,对于李琮谨的教育,李妍儿更是毫不松懈。李大公子可是甲子科的状元郎,教教孩子经史子集,理工律法不成问题,所以在家里别看平时明露郡主颇为柔弱,真要抓李沐壮丁的时候,那可是绝不心慈手软。 李沐虽事烦而心静,无论有多少杂七杂八的事务堆在内阁,李阁老每隔几日都会雷打不动的寻些闲暇时间出去散散心,或是去京郊耍耍最新的精良步枪,或是到茶馆听听那些说书人说各种志怪之事,再或是到南云馆中,静静的听柳如是抚琴半日,也算得上难得的安心时光。 托李沐的福,现在整个大明朝,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京师里第一等的美人,色艺双绝的柳大家是诚国公的禁脔,可是偏偏这两位自己不紧不慢的,一个没有明确要纳妾的态度,另一个也不知为何硬要装傻。旁观者清的都快要见底了,当局者还自以为自己玩着什么高超的小暧昧而洋洋得意。 数曲终了,李沐便站起身和张维贤告了别,闲庭信步的步入柳如是的闺房之中,刚一进去就像个大老爷般坐在人家姑娘的木床上,万分惬意的躺下伸了个懒腰,毫不客气的张嘴就喊道:“茶来!” 柳如是见那坏人一副鼻子翘上了天的孩子气模样,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倒也不戳穿李沐,乖乖的奉上香茗后,又用几分魅惑的语气问道:“这位小郎君可要些许小食?” “哎呀,你知道的,老规矩,馄饨馄饨。”李沐一听到这个,眼里立刻放出光来,呷了一口热茶,满脸期待的道:“这两天在内阁里待着,靠蹭首揆大人的残羹剩饭过日子,真是可怜的紧,整个人都饿瘦了快。” 其实李沐这话说的有些夸张了,内阁阁臣是国家肱骨,不仅配有专门的厨房,皇上还经常赐下御膳进行犒劳,按理伙食条件是很好的。奈何如今首辅大臣韩爌是个清直君子,一日三餐很是简单,低下的几位阁臣又不好意思吃的比首辅还好,也就顺着韩阁老的意思凑合几口,每日粗茶淡饭的,让一直钟爱油盐和肉食的李阁老苦不堪言。 柳如是倒不算是那素手调羹的贤淑美人,毕竟柳大家成名已久,这庖厨之事当然是有人精心侍奉的,但为了让李沐开心,常年抚琴的柳大家硬是自己学会了用小铁锤捣肉拌馅儿制作馄饨。那馄饨的肉馅儿,要用带齿的肉锤捶上一个小时,看似简单,实则枯燥累人,加上知道李沐性喜海产。每到李沐来南云馆听琴的时候,柳如是就会让人从天津港购买新鲜的海虾和墨鱼,用冰块封好,快马送回京师。 琴艺超绝的柳如是,手指灵巧自不必说,她每每都会亲自仔细剥去虾壳,挑开虾线,将墨鱼囊洗净,切成小小的方块,再和少许牛肉,葱花,鸡蛋花一道调制成馅料。最后包成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馄饨下锅,那滋味儿,用李沐本人的话说,就是皇上吃的御膳,也抵不过其中万一。 今天李沐兴致颇好,当然也不会例外,柳如是出门忙活了一阵子,过不久便端了个大碗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像柳如是这样出身的名妓,步态仪容都经历过精心的训练,加上她本人姿色瑰丽,美艳不可方物,实在是赏心悦目,让人看了就心下畅快。 因为知道这位爷的饭量好,不管够不成,柳如是每每都会准备几个大海碗装馄饨,这几个碗被她小心翼翼的收在房中,严禁他人触碰,便是专门给这冤家乘馄饨用的。 等到柳如是把碗放在他面前,李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用勺子细细品尝起来,惹得柳如是开心的娇嗔道:“你这傻子,那可烫呢。” “没事儿没事儿,咱皮糙肉厚的,又不是你这样的美人,怕什么烫不烫的。”李沐一边嘴上逞强,一边又小心翼翼的试了下温度,不好意思的用勺子舀起一个,吹了两下,见柳如是满眼幸福的看着他,又不知廉耻的耍起痞赖道:“不行不行,太烫了太烫了,我要你喂我吃!” 柳如是无奈的摇摇头,点头应道:“是哦,大老爷。”转身去取来一块厚布垫住碗底,细致的又温柔的服侍起李沐来。 “如是,你这又是何苦。”柳如是都对李沐照顾成这般模样,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姑娘那山高海深的情意,但是和外界对李沐的猜测不同,李大公子曾不止一次的想让柳如是进李府的大门,都被柳大家温和的婉拒了。 “苦不苦的,我自己知道,你管那么多干嘛。”柳如是一边笑着答道,一边把凉下来的馄饨送到李沐嘴边。 李大公子哧溜一下就吸了进去,唇齿之间顿时散发出无限的美味,满意的叫了一声,又缓缓开口道:“我每每与你孤男寡女同处一处,再这样下去,你名节实在不堪重负,你要是注重名分,我也可以让皇上给你钦封的诰命,一品二品不敢说,三品的淑人肯定不成问题。” “好啦,沐郎,说实在话,作为女人,我不是不想要钦封的诰命。”柳如是神色如常的道:“但是我这个人,吃过一次苦,实在不想再居于人下,你放心,我就在这南云馆里,白天抚琴,晚上就等你来我这里吃馄饨。这辈子,也只有你这一个男人可以进我的闺房,你若真的想要我的身子,我自然也是无有不允,只是这诚国公夫人的头衔,要么我做大妇,要么,我敬谢不敏。” “如是,菡儿和妍儿,不是这样的人。”李沐无奈的摇摇头:“你曾经行将就错,确是令人疼惜,但不能因噎废食,从此就觉得天下的大妇一般黑啊。” “我相信菡儿妹妹和妍儿妹妹都是心性纯良的女子。”柳如是浅笑道:“我愿意陪你,为你素手调羹,担惊受怕,因为这世俗规矩使然,我是女人,你是我心爱的男人,自然注定是我的天,我的依靠。但是居你之下,已是我心理的极限,若是再居于别的女子之下,我柳如是万万难以接受。” “沐郎,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了解我。”柳如是语气依旧温柔,但是带着不可辩驳的坚定道:“为何我就要生而为妾,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孩子,一出生就要低人一等?我不贪图你诚国公的爵位和家产,只希望我们如此相交,能让我免于那生来就不平等的困扰与难堪罢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雪上加霜 李沐从南云馆出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是过酉时了,天色倒还不算太晚。李沐本是想着干脆留宿南云馆就算了,但是后来觉得如果和柳如是就这么成了好事,也未免太不尊重家里的两位正牌夫人,故而还是先打个招呼为好。 想到这里,李沐又回头看了一眼楼上,柳如是正倚栏而望,嘴角含俏的望着他,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竟让李沐仿佛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小小的得意之色。 李大公子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招呼亲卫们上马回府,不一会儿的功夫,敕造诚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已经遥遥在望,隐约间,似乎在门前有不少人影闪动。 “对寰?出了什么事儿?”李沐凑近了一看,才发现是衍圣公孔胤植,这大晚上,若非紧急事务,孔胤植当然不可能亲自来拜访李沐。 “啊,云琪,你回来了。”孔胤植看到李沐之后,心下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赶忙拉着李沐道:“走走走,里面说,里面说。” 李阁老被孔胤植连拖带拽的引到了书房,又吩咐侍女奉上茶水,才稳稳的问道:“对寰不必慌张,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辽东出事了!”孔胤植压低了声音对李沐道:“发往朝廷的信使要凌晨才能抵达京师,我先来给你通个气儿。” 辽东乃李沐的发家之地,锦州城内至今还有李沐曾经身为晋阳侯时修建的府邸,据说建奴大军入城以后,焚毁无数豪奢之家,唯独对李府敬而远之,至始至终未敢加以破坏。 也正因为如此,辽东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李沐和参谋本部都会提前朝廷一步知道,以尽早有所准备。 “你说吧,能有什么事儿?是建奴大军南下了,还是袁崇焕矫诏想谋害友军?”李沐淡淡的笑道。 “你。。。你已经知道了?”孔胤植吃了一惊:“如此大的事情,你也一点不着慌?” “我知道什么了我知道,刚才那都是瞎猜的。”李沐心中好笑,袁崇焕在历史上矫诏杀毛文龙的事情搞得沸沸扬扬,成为此人一辈子最大的污点之一,现如今辽东一地,除了他和建奴还能出幺蛾子以外,其他还有什么爆发点可言? “辽东急报,说袁崇焕假传圣旨,意图强行拿下锦州总兵官吴军门,幸亏诸军只认军寺裁决不认圣旨,加上平辽总兵官毛文龙毛军门及时相救才没酿成大祸。。。不过矫诏这个事情,袁崇焕打死都不会承认的。”孔胤植摇头道:“何况他辽镇实力雄厚,皇上就算怀疑他,也定然不能往死里整。不过他弄这一出,让建奴钻了空子,皇太极让阿敏领四万精兵,带了三百余门大炮南下强攻宁远城,宁远总兵官满桂出城迎战不敌,宁远城守军现在只剩下一万多人,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哦?果有此事?”李沐历经风雨,心性早已如同钢铁般坚硬,依旧面色不改的道:“今天通政司接到山东巡抚朱大典奏报,山东一地,流寇四起,鲁军装备废驰,军力羸弱,难堪再战,恐弹压不力,请求朝廷支援。” “这下可好,大江南北处处烽火,朝廷肯定要调西北军了,但是西北军一动,陕西的局势恐怕又要不容乐观。”孔胤植忧心忡忡的说。 李沐沉默思忖了一会儿,门外又想起亲兵李自成的声音:“督师,孔大人,辽东急报。” “进来。”李沐沉声道。 李自成进了门,双手把奏报奉上,李沐看着奏报上鲜红的加急字样,有些烦躁的拆开来看了看,眉头紧蹙的说:“这回麻烦了,平辽总兵官毛文龙在返回东江镇时半路遇袭,不幸身亡,吴襄保住了,毛总兵却死了。” “什么?!”孔胤植仿佛有些不可置信的拿过奏报,眼里满是惊疑的问道:“这也是袁崇焕所为?” “不确定。”李沐摇摇头道:“袁崇焕是什么心态我是知道的,但是这个时候,他吞并锦州镇刚刚失手,又反过来加害毛文龙,岂非彻底自绝于天下,不像是以他袁督师的脑子能干出来的蠢事儿。” “那还能是谁?”孔胤植奇怪的道:“毛文龙在东江镇这么多年,几乎没有离开过皮岛一带,谁也奈何不了他。这回好容易出一回门就遭到刺杀而死,难免巧合的有些说不过去啊,仿佛从头到尾都是被别人设计好了一样。” “不管是谁干的,这笔账都会算在袁崇焕的头上。”李沐不容置疑的道:“他袁督师未必就没有杀毛文龙的心思,只是相比之下锦镇的威胁更大一点而已,我现在所虑的,不是袁崇焕怎么和朝廷解释,而是东江镇手下那个精锐的弗朗机炮营,以及。。。弗朗机重炮营的统领,参将孔有德!” “孔有德?此人我认识,铁岭矿工出身,天启元年孔有德同其兄孔有性投奔毛文龙,此人骁勇善战,是毛文龙最信任的心腹大将。”孔胤植在参谋本部这么久,接触到了无数大明文武官员的文件和信息,自然对这些高级军官们如数家珍:“要说毛文龙于他确有再造之恩,此人现在正奉调领军在吴桥,预备协助鲁军弹压流寇。。。你是说,孔有德会反?” “会反有什么稀奇。”李沐嗤笑一声道:“袁崇焕自以为是,四处伸手,连锦州总兵官,平辽总兵官都不放在眼里,简直狂悖至极!要不是老子顾念前几年军备未齐,实力不济,早就连带着他和建奴狗蛮子一起收拾喽!”李沐自从升任诚国公之后,已经鲜有如此震怒,这次怒火喷薄而出,让一边的孔胤植都变了脸色。 已然怒极的李大公子若是重新出山,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啊。 李沐把那加急的奏报扔到桌前的油灯上点着了,透过幽幽的火光,让李沐的面容显得有些冷冽,他望向窗外紫禁城的方向,浅浅的笑道:“你看着吧,孔有德手中有八千精锐,五十门弗朗机原产进口的速射炮,这是东江镇这么多年攒下的全部家当,一旦他反,山东全省,根本找不出一支能和孔有德相抗衡的力量,到时候,皇上就是再不想让我掌兵,也非来求我不可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再度出山 一切事情,都仿佛在照着李沐所说的剧本演出一般。九月二十四日,山东吴桥发生了一件大事儿,东江兵的部队给养不足,故而部队行抵吴桥时,与山东人屡有摩擦,县人皆闭门罢市。东江军给养断绝后,又忽闻总兵官毛文龙被杀的消息,群情激奋之下,加上李九龙,李应元等早有小心思的将领一撮攒。孔有德率军攻破吴桥县县衙,杀死县令,焚毁大半县城,举旗叛乱。 孔有德手中精锐八千余人,更兼拥有强大的重炮营,一路连陷临邑、陵县、商河、青城诸城,率兵直趋登州。山东巡抚朱大典实在不得已,只好派遣中军沈廷谕、参将陶廷鑨率数千人往御叛军于阮城店。 当然,和装备精良的边军菁华相比,山东军无论装备,士气,战术训练水平都全然不是东江镇的对手,双方差距巨大,战斗自然也就没有了悬念。 山东军惨败溃散,让原本就已经濒临崩溃的山东局势愈加败坏。山东百姓历经多年饥荒战乱,大多已经家徒四壁,走到了生死边缘。这一次实在是无路可走了,便纷纷参加了义军。 山东巡抚朱大典刚刚到任一个月,山东局势风云突变,原本还算稳固的山东各地遍地烽火,以孔有德所率东江军为主的各路武装在山东划地割据,各自为营,山东布政使司却毫无建树,无可奈何,一月数道奏折,拼命的向朝廷求援。。。 而在大明朝的决策中央紫禁城中,崇祯皇帝正满脸焦急之色的望着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位最信任的心腹大学士,希望他们能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条陈来。 周延儒出身东林,从北京翰林院转到南京翰林院,之后便如同坐了火箭一样一路升到了礼部侍郎,入阁成为大学士。温体仁也是差不离,从翰林院修撰累吏部侍郎入阁。就这两位,真正接触政务的时间还不如很多低品级的地方官员。 崇祯皇帝认亲不认贤,也难怪最后落得个圣旨出不了紫禁城,被人骗的团团转的下场。 周延儒和温体仁把手中一大沓子各种奏报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但是心中依然没有什么定计。这两人本是互相之间看不过眼对方的,现在倒是谁也没有像平时那般抢着开口。 辽东危急,山东危急,河南危急,湖广危急,西南也危急。整个大明疆土上,几乎就只有陕甘宁和东南各省尚且平静,而这些地方,又都是李党一系官员的自留地。要是随便抽调当地军力,万一引起更大的乱子,这个责任他们可担不起。 崇祯皇帝见这两人平日里吵得热闹,恨不得把自己当首辅大臣,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这回真遇见事儿了,愣是半天没憋出一个屁来。 “温爱卿,你有何想法,尽管与朕道来,朕恕你无罪便是。”崇祯皇帝不比李沐。李大公子这几年过得倒是无忧无虑,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是依旧精力充沛,仿佛年轻小伙子一般四处闲逛。而崇祯皇帝虽然比李沐小了十岁,可是如今望去竟然已有老态,看上去和李沐甚至年岁相当,可见皇帝这两年也是焦头烂额,夙兴夜寐,很难有时间放松下来。 相比起皇兄天启,崇祯是有理想和抱负的。但是皇帝却始终没有找到帝国风雨飘摇,处处烽火的真正原因。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天启朝之所以国事废弛,均是因为皇权旁落,阉党当政的原因,故而他一登基便将阉党拿下,收回了李沐的兵权,把国政大权转回内阁和自己的手中。可是数年过去了,国家不仅未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加速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滑去,让皇帝自己心中也越来越没底。 温体仁现如今简直如坐针毡,论政治斗争,他温体仁修撰出身一路高歌猛进,自问不在周延儒之下;论正经参赞国务,他两眼一抹黑,问啥啥不懂,别说拿出个条陈来,就是如今大明朝南北诸镇,哪些地方还有可用的官军,流寇势力到底有多少,在温大人的眼中,估计尚且还是个谜。 “皇上,不若让广西土司韦南化率狼兵入湖广剿匪,狼兵自嘉靖爷年间组建以来,历经大小无数战役,实力强悍,为广西安定之基石,若是能抽调狼兵,自然是万无一失之策。”温体仁想了好久,才试探性的说道。 “笑话,你自己也说了,狼兵是广西安定之基石,现在贵阳失守,安邦彦在西南为祸甚大,难道你是准备再把桂林让给人家,助长西南贼寇的势力?”周延儒自己拿不出主意,贬低别人的倒是脑子转的飞快,三下五除二就把温体仁说的哑口无言。 “启禀皇上,懿安皇后求见。”两名内阁大学士正在互相推诿的时候,殿门外忽然传来掌印大珰曹化淳的声音。现在的掌印太监曹化淳和秉笔太监王承恩都是老实人,但凡皇帝议事便自觉退到殿外等候,不过此时一直深居简出的懿安皇后求见,不知道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紧急事务。 崇祯见两位内阁大臣一时半会似乎拿不出个主意,也想着干脆先听听懿安皇后有什么事儿再说,于是挥挥手喊了一声:“宣。” “皇上有旨,宣懿安皇后觐见!” 懿安皇后,就是天启皇帝的中宫张嫣,崇祯向来敬重这位正直纯合的皇嫂,便主动离开龙椅到桌案前迎候,两位内阁大学士也站起身来,整理仪容,肃手而立。 “臣妾参见皇上。”张嫣见到崇祯,跪下行了半礼,便被崇祯一把扶起道:“皇嫂多礼了,来人,赐座。” 张嫣刚刚坐下,目光扫到两位站在一边的大学士,待到这二人也见了礼,这才浅笑着看向崇祯道:“皇上夙兴夜寐处理国务,乾清宫东暖阁的烛火常常彻夜不熄,皇后妹妹心疼陛下,屡次委托臣妾来探望劝解皇上,这国务繁忙,皇上挑着九州天下,总有办不完的事情,有的时候,还当顾念龙体,不要像你皇兄那样。。。”提起天启,张嫣的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黯然之色,转而又恢复仪态道:“慈烺已经四岁,皇后妹妹便想着要为他选东宫侍读,臣妾就是来和皇上商议此事。” 张嫣口中的皇后妹妹,指的就是如今崇祯皇帝的中宫周皇后。周皇后于崇祯二年诞下长子朱慈烺,中宫长子,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继承人,崇祯三年,朱慈烺就被封为皇太子。如今太子已然四岁,到了启蒙的年纪,崇祯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倒是基本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崇祯生性多疑,后宫嫔妃大多有些畏惧他,无论是得宠的田贵妃,还是位居中宫的周皇后都轻易不敢捋虎须,只好央求张嫣来说道说道。 “这件事情朕记下了。”崇祯心中烦闷,实在没心思想太多太子的教育问题,干脆一推二五六的对温体仁道:“温爱卿今日回去之后,下旨命礼部尚书陈于廷,詹事姚明恭,少詹王铎、屈可伸侍班,礼部侍郎方逢年,谕德项煜,修撰刘理顺为讲读,其余校书,编修诸职,你就看着办吧,勿再复奏。” “微臣遵旨。” “皇上似有大事烦扰。”张嫣见崇祯很有些不耐烦,好奇的问道:“绝非臣妾有意干政,倒是臣妾久居深宫,不知何事能让陛下如此烦忧呢?” “皇嫂啊,现在时局艰难,朕如今方才体会到皇兄的无奈和辛苦,国事如汤如沸,处处烽火,怎能不让朕烦忧呢?”崇祯一边轻轻的按压太阳穴,一边叹了口气道。 “如此,为何不让诚国公李大人再次领兵出征,为大明守御国土呢?”在张嫣的眼中,李沐战绩彪炳,忠心有嘉,当然是外出平叛的不二人选,如今弃之不用,徒呼无计可施,不是让明珠蒙尘,自讨苦吃吗? 张嫣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延儒和温体仁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让诚国公复职。甚至对他们来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李沐复职出山,但是皇帝忌惮李氏兵权,这是整个朝野都知道的,俨然公开的秘密,这时候若是在崇祯面前提起李沐这个茬儿,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其实对于皇帝本人来说,当然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李沐,毕竟李大公子战功赫赫,未尝一败,身为诚国公,在勋贵军官中都有极高的威望,横竖长短都合适的不得了。但正因为李沐威望极高,崇祯皇帝害怕若是再让他领兵作战,以后大明官兵,怕是只知有李督师而不知有陛下也。 崇祯思来想去,权衡许久,终于还是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传旨,宣李沐入宫。” 崇祯五年十月初四,皇上下旨,经内阁签发,命诚国公李沐总督陕西、山西、四川、河南、湖广五省军务,平定流民之乱,命右佥都御史陈奇瑜总督山东军务,平定孔有德部,命蓟辽总督袁崇焕迅速回防宁远领兵拒敌。。。 第三百三十八章 出征之前 入夜之后,李府厢房之内,李大公子正在舒服的享受着封建腐败的贵族生活。 北京城到了这个时候,天气转冷,已经颇有些凉意了。不过诚国公府上自然地龙滚热,不虞寒苦。即将再次赴西安上任的五省总督李沐现在正斜倚在床上,看上去好似是春风得意的好时候。 李府的四位夫人,除了洛鸢因为青花卫的事务而不在京城外,另外三位更是难得的齐聚一堂,若菡和李妍儿两位绝色动人的美人都穿着薄纱亵衣,一左一右的倚在李沐的身边,一个端着牛奶瓷盅,一个捧着各色果盘,正细心温柔的一个个喂到李国公的嘴里。另一个乖巧柔美,对公子寸步不离的小伊宁,今天甚至穿了一身李沐专门设计的百褶短裙,跪在床上专心致志为李大公子捏腰捶腿。 这些颇有些情趣的服饰,都是李妍儿的印染工坊,用自己孩子命名的琮谨记荣誉出品,若菡,李妍儿起初也是羞怯难当,但是日子久了,谁还不喜欢自己心爱的男人那痴迷温柔的目光呢?别看大明朝男女大防严重,但是很多现代人都难以启齿的闺中之事,却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是人伦大道,理当推陈出新,学而时习之。加上此时高官大都三妻四妾,争宠需求极为旺盛,各色羞人难提的女子新潮服饰,总能在京师各家贵妇圈子里领一时风尚。 “菡儿,你伸手给我挠个痒儿,往上移一点,对对对,就是这里,哎呀,舒服舒服。”李沐一副官老爷气派,指使着几位小美人干着干那的,丝毫也不客气,真是自在到了极点。 “云琪哥哥,河南一地遍地烽火,据说流寇猖獗以致全省几乎人人从贼,到处都在打战,你一定要加倍小心啊。”李妍儿虽知自家夫君征战多年,些许流寇应当不在话下,可是还是忧心忡忡的道。 “是啊,沐郎,骄兵易败,流寇战力虽差,但是人数众多,河南湖广加起来,几十万都打不住,就算一二小胜,怕是。。。怕是难以挽回大局。”若菡有了孩子之后,性格温柔娴静了不少,曾经敢爱敢恨无所畏惧的小郡主,如今只想着和丈夫孩子有安稳平和的生活,诚国公府虽说地位极高,她在京师众多诰命之中也是当之无愧的头把交椅。但是对若菡来说,这一切都是李沐冒着生命危险从战场上挣来的,如今倒是真生出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感觉来。 李沐闭着眼睛,张口吃下李妍儿递来的溏橘,嘴里咕哝着说:“河南战事,本就不是开战能解决的问题。当初山东的老百姓,逼到卖人肉过日子,这一次,据说河南的境况更惨,孟津决口,黄河泛滥,田园,屋舍全部都随着大水去了。老百姓是真正的十死无生,根本就不怕死,反正造反也是死,或许还有一条生路也未可知呢。西北军军力再强大,我也不可能把全河南的老百姓全部杀光,更何况,一旦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彻底站到整个河南老百姓的对立面,就是我手握重兵,也绝没有取胜的道理。什么样的军队,也不可能承受无休无止的,无处不在的攻击。” “那此去河南,岂不是危险了?”若菡担忧的道。 “没事儿,河南战事只要弹压住就行了,现如今朝廷的第一大患,毕竟还是建奴,这些流寇尚未真正成为皇上心中的头号威胁,到时候辽东局势一变,我估计我还是要带兵给袁崇焕收拾那个烂摊子。”李沐说着,睁开眼睛盯着房梁自言自语道:“这一次,我不仅要解决我大明辽东的边患,还要连带着他那该死的辽镇,一起收拾掉!” 对于李沐的分析,李妍儿和若菡两人面面相觑,毕竟朝政中太深层次的秘辛,她们就难以触及了,倒是洛鸢妹妹,如今掌握着青花卫,正是能接触这些事情的人,有时间还是要去请教请教她才是。 李大公子自顾自的说了一通,转而又挥挥手道:“不想了不想了,反正老子现在还不想和皇上唱反调,他怎么说我怎么做,如今重要的,是在西北和东南把大理寺的分级制度建好,陕甘宁三省省立大理寺,东南总制大理寺都定的是正二品,我得想法跟皇上把这两个官位要过来才行。” 见李沐不想再谈,几位娇妻自然也就贴心的不再开口讨论国家大事,而是转而说些新奇见闻给李沐听,比如周阁老家的小婢女居然买了件超短的睡裙怕是有大图谋,温阁老家的小妾竟然和管家有染,甚至吵到了顺天府衙,闹得鸡飞狗跳之类的云云。 每次出征之前,李沐都能享受几天神仙待遇,这两日,家中几位美娇妻简直乖巧可人到了十分,无论什么“无理要求”都尽力满足。毕竟李沐一出征,少则数月,多则半年,除了若菡偶有机会随行,其他人都不可能跟着李大公子去军营。要不是每次都是上战场血与火里打滚去,李沐恨不得每个月都能逮着什么任务出征一回。 五省总督,看似风光无限,手握极大权柄,连杨鹤为了配合李沐作战,都降级为河南巡抚,仿佛皇上的诚意十足。但是李沐自己知道,皇上虽然给了他兵权和权势,但是唯独没让他再回辽东掌握锦镇亲军,甚至连李沐曾经征战威海,一直根基不错的山东,都没有让李沐管辖。宁愿派并不熟悉军务的右佥都御史陈奇瑜(这位在历史上做过五省总督,但是战绩不佳),其实还是抱着满满的防范之心,一刻都没有放下过。 李沐想着想着,忽觉后脑勺一空,随后就倒在了一个极为柔软的地方,他回头一望,见是若菡将他的脑袋放在了自己饱满诱人的胸口上,乖巧可人的小伊宁按着按着,手也缓缓的移到了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部位上。李沐舒服的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享受起几个绝色美人共同服侍,大被同眠的幸福感来,至于去河南平叛的事儿,管他呢,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第三百三十九章 秘密武器 无论李沐又多么流连家中的温柔乡,但是毕竟奉了皇命前往河南,该干的事儿还是要干的,不过李沐因为要抽调西北军,故而启程之后,随即上奏朝廷,先带着亲卫前往西安。 奇怪的,在前往西安的路上,往日里有点什么军情都急吼吼的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的李国公,这回却慢悠悠像去郊游。从京城出发以后半个月才慢吞吞的走到太原。 而在太原城郊,李沐直接就去了一座建在城郊汾水边的一处坞堡。 此堡名为唐坞,是李沐的封地。自天启年间李沐封晋阳侯之后,便在太原有了自己的封地和食邑,从宁远侯到晋阳侯,太原郡公,唐国公,诚国公一路走来,李沐共有朝廷所赐食邑两万七千户,封地七百亩,这些都是法律上属于李沐本人的私产。他将这些佃户全部迁到唐坞中,建立起一座牢固严密的城堡,一年四季都驻有晋兵精锐四千余人,防备严密不下很多边城要塞。 李沐带着孔胤植,吴三桂和正在山西经营大明中央银号的亢青岩进入唐坞之中,一路上关山叠叠,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往巡逻的军事全部都是一身明晃晃的铠甲加上精良的天启式步枪。应该俱是孙传庭不遗余力打造的晋兵精锐。 如此强大的武备和看守,让第一次来此地的亢青岩有些好奇,看上去这座堡垒里住着大量的李氏佃户,他们是朝廷分封的食邑,完全是合理合法的,干嘛搞得像在弄什么地下工作一般如此警惕? 一行人走着走着,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穹顶农场。就连如今不算孤陋寡闻的亢青岩都被震撼到了,巨大的木质穹顶将整座农场包裹起来,里面密密麻麻的似有上千人在共同劳动。 “这是番薯农场。”李沐笑着主动和亢青岩解释道:“唐坞所有的食物来源均是自给自足,同时依靠汾水里丰富的鱼货,也算是山西一地难得的世外桃源吧。” “督师,我不明白。”亢青岩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却还是不解的道:“就算是这里都在种植一些新奇的番邦作物,但也用不着部署如此武备进行防御吧。。。” “哈哈,青岩啊,你是只知有其一,不知有其二。”孔胤植在一边乐呵呵的笑道:“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真家伙!” 李沐看大家兴致颇高,故而也就没有点破,任由孔胤植和新人卖关子,当先就领着吴三桂和亢青岩穿过巨大的农场,来到中央的高达四层的巨型石砖楼前。 见李沐到来,门口戍卫的晋兵纷纷跪下行礼,林林总总竟有两百余人,这座巨型石楼之中,到底存放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以致于让贵为诚国公李沐这样的高门都小心谨慎如此? 随着大门被卫士们打开,亢青岩跟在李沐的后面进入了石楼之中,那石楼里面竟然是中空的,除楼上四层以外,地下还有五六层的高度,整个形成了一个高达九层的超级仓库。这石楼里的地上部分架着各种密密麻麻的运动横梁,梁上有着理学院发明的叫滑轮的复杂器械,内部还伴有各种齿轮转动的吱呀声,似乎是一座繁忙的工坊。 亢青岩站在栏杆边向下望去,之间低下整整齐齐的摆着一些方方正正的大铁盒子,那盒子一个个的活像倒扣在地上的船,顶上还有一个圆滚滚的盖子,让亢青岩真是好奇到了十分。 李沐缓缓从楼梯来到底层,这里竟然聚集了上千名制造军械的工匠和大量的冶铁高炉,高炉的边上,还整齐的码放着似乎经过改良的,颇为细长的重炮,随便一数就怕不是有两百门以上! 这回,就算亢青岩再不懂军务也看出来了,唐坞明面上是李沐的封国,实际上俨然一座巨大的秘密兵工厂,也难怪李沐让最信任的部署派重兵把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李大公子有多抠门,连个小坞堡都要守得严严实实。 亢青岩略带震撼的扫过那些码放整齐的重炮,又把目光集中到那数十个巨大的铁盒子上,奇怪的问道:“敢问督师,这又是何物?” “这是最新研制和建造的战车。”李沐一边和亢青岩解释,一边靠近一辆战车,用手敲了敲那精铁所制的坚实外壳,很是满意的对孔胤植道:“龙江船厂不愧是有经验的,这个车壳光论厚度都快赶上镇远舰的装甲板了。” “哈哈,你李督师亲自过问,龙江船厂哪里还能不上心?”孔胤植回头招呼一个身材高大的工匠道:“洛七,来给大人演示一下。” “诺。”那叫洛七的应承了一声,却让亢青岩脸色一变。 “内官?”亢青岩不可置信的道。 “是,洛七就是我唐坞的坞主。”李沐浑不在意的解释道:“这里很多工匠都是出自宫内的内匠坊,先帝爷在时,曾经亲自教授他们格物致知之术,先帝爷在此格物之术上堪称天纵奇才,故而这些人也绝非普通匠人可以比拟,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让先帝爷一辈子的心血没有白费。。。” 洛七听李沐提起天启皇帝,神色也有些暗淡下来,他有些吃力的爬到一辆车上,招呼了几个工匠一起爬进了车里,亢青岩这才发现,在这大大的铁壳子下面,竟然还装有巨大的精铁车轮。 过了不多一会儿,这辆车竟然传来呼呼的呜咽声,车后面一根粗大的黄铜烟囱也开始冒出白色的蒸汽,随着一阵阵仿佛马蹄般的突突声传来,这个巨大的机器居然缓缓的开动起来!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怎么会自己动?”在中华文化的古老传说中,据说曾经的神匠鲁班曾经制造过各色先进的机械,包括木牛流马,以及可以自己飞行的木鸟。但是究竟这些物件是什么样子,到底它们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那够自己移动,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亢青岩也是被吓了一大跳。那巨大的钢铁机器先是缓缓的,随后渐渐开始加速,浓烟也越冒越多,随后直直的开到了前方一条似乎是试验用的跑道上,看那速度竟然和马匹飞奔起来不相上下。 那战车行驶了一阵就停下了,随后车上那圆滚滚的小炮塔竟然缓缓的转动起来,不过这个没什么稀奇的,原本晋兵的战车队就已经有了,据说还是先帝在时亲自为晋兵设计的。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这是先帝爷在时,亲自捉刀设计的精巧器械,先帝临终前,将这种器械的图纸全部托付于我,赐名天启气动仪。”李沐颇为感慨的对亢青岩道:“先帝虽在位仅仅七年,但是于工器制造,确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此等先进器械,已然领先泰西诸国甚多,但是为防其制泄露,为建奴,朝鲜,甚至泰西诸国所获,我不得已,只好排遣重兵保护这里以防泄密。” “厉害啊,督师,真的是厉害啊!”亢青岩激动的叫道:“督师若是能将此利器带上战场,河南流寇又有何惧哉?” “杀鸡焉用宰牛刀?”李沐先示意洛七把车停下,然后又摇摇头,语气不屑一顾的道:“河南流寇不堪一击,还够不上让我动用此等大杀器。” 亢青岩听了,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那督师铸造如此犀利兵器,可有取名?” “这个东西,早就定下名字了,叫坦克。”孔胤植提起这个事儿也有些莫名其妙,双手一摊看向李沐无可奈何的道:“也不知道我们这位国公爷到底是什么心思,非要给这玩意儿起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像洋文一样。” 本来就是洋文。。。李沐心里暗道。坦克的名称来源于后世英文中的Tank,即水箱之意,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军队第一次使用坦克,不仅敌军看着稀奇,自己人也是新鲜的紧,越是大家伙就叫这个四四方方的家伙水箱。李大公子也是好多年听习惯了,一直都管这玩意儿叫坦克,他自己也不愿意再寻摸一个新名字,听着不习惯不说,还要费脑子。为了省事儿,干脆就讲这种新式蒸汽战车也称为坦克。 亢青岩无所谓的点点头道:“所以,这种新战车,主要是先帝捉刀研制建造,那咱们定下的名字,就叫天启坦克?” 第三百四十章 立威 听到天启坦克这个名字,李沐着实楞了一下。 这种坦克的名称,来源于后世由西木公司开发的一款著名的即时战略游戏。李沐自天启元年来到大明,至今已经快十二年了,在这么久的时间里,李沐已经逐渐学会了融入大明特有的政治社会体制之中,用当代人的视角去审视问题。虽然相比起本时代的人,李沐仍然拥有对未来事务的预见性,但是随着李沐穿越引起的蝴蝶效应越来越大,历史的发展已经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直到听到这个曾经在后世各种电脑游戏以及CG动画中高频出现的名词,李沐却又骤然生出那熟悉的孤独感来。 九州四海,唯一知道李沐这个秘密并且勉强愿意相信他的人,只有已经作古多年的老建奴努尔哈赤,也真算是一种特殊的讽刺罢。 “就叫天启坦克吧。”李沐满意的点点头,用一种别人听不懂的语调轻声道:“也算是。。。对我的曾经一种纪念吧。” 崇祯五年十一月底,诚国公率陕甘宁三省总制大理寺寺军三万余人抵达了洛阳。 西北各镇防务沉重,抽调军力极为困难,李沐也是思忖良久才决定抽调大理寺的寺军南下,一是大理寺的军队目前作战任务最少,二来也想未这支军队积累军功以提高他们在西北军中的地位。在李沐的构想中,各省的总制大理寺要达到能和总督,巡抚同等地位,甚至可以予以审判的地步,但是目前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陕甘宁总制大理寺寺正卢象升也奉命随行,毕竟这是在历史上带出了大明最后一支精锐的名将,拉着他一起去河南肯定错不了。 而在洛阳杨鹤的行在中,正厅刚坐下不久的李沐脸色铁青,神色不善的吐出几个字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阁老,下官这也是无能为力啊。”杨鹤苦笑着自责道:“朝廷发给河南官军的赈灾粮,军粮,饷银大部都被福王府以年贡的名目劫走,宗人府和兵部敢怒不敢言,老福王那是什么人,您也是知道的,下官也触不起这个霉头啊!” “所以呢?!所以河南官军四万多人,我西北军三万多人,阖省上下七万大军临近年底连碗白饭都发不出来?!”李沐一拍扶手,怒吼一声道:“他福王真以为自个儿是天王老子?!” “哎哟,阁老哦李阁老哦这话可说不得啊。”杨鹤也算是纯诚君子,平日里还算安分守己的一类人,在文官中算是熟悉军务颇有才干的官员。这下也被李沐的诛心之言吓得面色苍白,赶忙摆手道:“福王殿下可非一般藩王,其在朝中实力不容小觑,阁老还是不要去得罪他,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另寻他法吧。” 其实杨鹤心里清楚,如今河南饥荒遍地,哪还有什么他法可寻,这话无非就是明着让李沐调西北军的粮饷接济一下了,不过他既然身为五省总督,署理境内军政也是分内之事。朝廷之所以将五省军政托付于一人,不就是为了调度上的便利么。 “介瞻,介瞻!”李沐心下愤怒,根本就没理会杨鹤说了什么。在他李沐的眼中,大明朝这些藩王,除了少数几个还算明些事理以外,其余皆是毫无廉耻的囊虫之辈,比起清代养的那些旗人废物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明朝藩王众多,一代代承袭下来,开枝散叶至今已有数百万人,到了崇祯四年,朝廷每年岁入的六成都要用以供养这些数量庞大的藩王,这也是为何李沐对这些藩王恨之入骨的原因。 福王朱常洵,未就藩前曾经和泰昌皇帝朱常洛争了二十年的太子,最终虽然因为比朱常洛晚出生了那么几个月而落败,但是二十年的国本之争,也为朱常洵争取了一大批拥趸。原本泰昌皇帝继位,这些朝中的福王系大多肯定是要清理的,却没成想泰昌皇帝短命的惊人,继位后仅仅一月而崩,这也就让福王一系的官员大都逃过一劫。 朱常洵是先帝,同时也是当今皇帝祖父的亲弟弟,自然地位非同寻常,老福王已经四十七岁了,但是和其兄万历皇帝一样,贪财的吓人。就藩洛阳之后,敛财无度,贪婪成性。在原来的历史上,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攻破洛阳,从福王府抄出来的财物粮草足足武装了十余万农民军。 李沐心中明白,福王绝非易与之辈,但是如今时局纷乱,正是李沐逮着机会借题发挥的时候,为了河南战局考虑,朝廷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总不能刚刚上任的五省总督,还没到任一个月就被撤了职?那岂不是把皇上的圣旨当儿戏? 李国公带着数千寺兵,气势汹汹的就直奔福王府而去,走出官署还没几步,就看见了福王府那壮丽的朱漆大门。 黄河孟津段决口,豫南一片泽国,民不聊生。但是福王府的气派倒是丝毫未减,这占地甚广的超级府邸,怕不是为了满足一下朱常洵未能承继大统的遗憾,除了高度因为犯忌没有僭越以外,面积上和皇城都有的一拼!整座洛阳城,一般圈在他福王府的地界上,真是无法无天。 李大公子带着寺兵来到王府前面,王府侍卫们也瞬间警觉了起来,纷纷高声喝道:“兀那贼厮何人,敢在王府门前撒野?!” “瞎了你们这帮废物狗眼,竟敢对我家大人如此无礼。”李自成身为李沐的亲卫队长,出身贫苦,自小饥寒交迫,对于福王这些身居高位但尸位素餐,骄奢淫逸的藩王深为痛恨,当然没什么好语气。 (历史上传言李自成攻破福王府后甚至把福王杀死让部下分吃了,但是事实上福王应该是求饶未果,但是侥幸留了个全尸。) “什么你家大人你家大人的?”那王府侍卫极是猖狂的道:“在咱大明朝,除了当今天子,谁还敢在我们王爷面前自视甚高?尔等速速离去,不要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本官诚国公李沐,请见殿下,还望代为通传。”如果事情能够和平解决,李沐也不愿意喊打喊杀,毕竟大家都是有身份的文明人,该讲究还是要讲究一下的。 听到李沐的名头,那侍卫倒是惊疑了一下,没有再出言侮辱,赶忙屁颠屁颠的跑进去禀报,似乎李国公的名字还算好用,让这些狗腿子的态度一下子好了不少。 没过多久,那侍卫又从门内跑出来,满脸赔笑的道:“国公爷恕罪,王爷今日身体不适,还请国公爷改日再来。” “本国公今日必须见到殿下,望再为通传。”李沐淡淡的开口道。 其实熟识李沐的好友或者敌人都很清楚,当李大公子用这种貌似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话时,其实表示他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作为敌人的南北各路势力都深有体会。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去通传了一次,毕竟李沐五省总督,身份极高,手握重兵,是当今大明响当当的,毋庸置疑的天字第一号重臣,放眼四海无出其右,就算是首辅大人韩爌也多有不及,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吧。 王府侍卫第二次通传的结果依旧没变,福王推说身体抱恙,将李沐拒之门外。 “哎你们是不是找死。。。”李自成见对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立刻就要上去动手,李沐抬手将他制止,随后竟然轻轻笑道:“既然福王殿下有恙在身,本国公不能探视一下,未免不合乎情理。” 说完这话,李沐又轻轻拍了拍手,卢象升很是犹疑的凑上来对李沐耳语道:“大人,我们还是先不要。。。” “就这么办吧。”李沐不容置疑的下令道。 “既然大家都是有身份的文明人,我就只好用些文明人才用的办法了。”李沐对王府门口的侍卫们笑道:“这个方法,原本咱大明人是不常用的,后来从泰西诸国传到中华,竟然出奇的有效,如今借鉴一下,也算是师夷长技罢。” 李大公子说着说着,身后寺军竟然架起了六门攻城重炮,还没等王府的侍卫们反应过来,大炮轰鸣声便随即响起,厚重的实心铁弹飞速朝王府的前门飞驰而去,瞬间就把整座大门轰成了废墟! “再填!”李沐脸色阴沉的笑道:“自老子十年前督抚辽东至今,还没有我想进进不了的门!” “你。。。你这是造反!是谋逆!”王府侍卫们从混乱中冲出几个朝李沐而来,瞬间就被手持步枪的亲兵们射倒在地,见对方的大炮又开始吱吱的冒烟,面对黑洞洞的重炮,原本似乎忠心耿耿的福王府卫士们立刻作鸟兽散,这些人本是福王招募的打手地痞,平日里穿着身官服人模狗样儿的,但是改变不了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这些人一边逃命一边想着,这个传言在辽东战场,山东战场,东南战场,西北战场上手刃数十万敌军的杀神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三轮炮击过后,福王府前院已是一片废墟,彻底夷为平地,李大公子毫不在意的踩过那散落遍地的木板,碎砖,拱手对王府内高喊:“下官诚国公,总督五省军务李沐,特来参见殿下!” 第三百四十一章 贱骨头 三轮重炮轰击过后,烟尘逐渐散去,大批寺军立刻把守住了福王府的众多要道。那些花花架子一般的卫士,除了少数有些真本事的造成了一些小麻烦以外,其余的要么大炮一响就逃了,要么就一个照面就被放倒了。 整个福王府上下,只有福王世子朱由崧手中的数百精兵尚堪一战,这支兵是当初与崇祯争储位时豢养的私人打手,崇祯已经继位五年了,朱由崧不仅没有解散这支小部队,反而下大力气扩充其实力,如今看来这位小福王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一直不小嘛。 李沐这边刚刚来到前厅大门前,朱漆大门就吱吱呀呀的缓缓打开了,不多时就从里面走出一个体格惊人的胖子,看上去不下有三百多斤,连周围算是见多识广的李沐亲信卫队都惊讶不已。不过看那穿着打扮,这位体格健硕的人肉坦克,想必就是当初在朝中呼风唤雨,大名鼎鼎的福王殿下了。不过李沐私以为,幸亏如今的大明王朝没有专业媒体机构,否则就单凭这位爷的卖相,估计在争宠中都很难取得支持。 “李沐,你。。。” “下官参见殿下!”未等福王把话说完,李沐就毫不客气的打断道:“忽闻殿下身染有恙,下官总制河南军政,自然理当亲自登门探望。” “你探望什么来的?”福王怒气冲冲的对李沐道:“我福王府数十年积蓄毁于一旦,有多少瑰丽奇宝丧于炮火,李沐,你自己最好心里有个数儿!” “下官大致估计,值银四千万两左右。”李沐淡淡的笑道。 “四千万?李沐啊李沐,你也太小看孤王了。”福王恨恨的冷笑道:“这满眼雕梁画栋,琳琅满目,奇珍异宝,怕是不止亿万之数,你区区四千万两,就敢打发孤王?我看你是彻底不把我皇家放在眼里,分明就是造反谋逆!” 福王气势汹汹的质问着,李沐倒是丝毫也不慌乱,依旧用那淡然而肯定的语气回道:“孟津决口,河南大饥,百姓死伤惨重,各府流民遍野,福王殿下不思赈济灾民为国分忧也就罢了,毕竟您是藩王,有些时候确是需要避嫌。但是殿下强行劫掠河南官军之军饷,强征河南百姓赈灾之粮款,未免显得有些猖狂无道,目中无人了吧。” “李沐!你休要胡言!”对于侵占朝廷拨付的军饷和赈灾粮款的事儿,虽然福王早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可是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的,肯定打死也承认不得。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看上去是要和诚国公耍赖到底了。 李大公子见对方连身份都不顾,彻底放下了基本良知,心下悲哀的叹了口气。大明诸藩,从鲁王,宁王,襄王,福王,蜀王这些老派豪门,到秦王,定王,代王,肃王,岷王,韩王这些新兴贵族,朱家宗室之中,王侯都比比皆是,随手就能数出十几个来,更不要说那些袭爵分封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了。当初张居正搞一条鞭法的时候统计过一次,彼时便已有四百万之巨,时至今日,大明朝的宗室们到底有多少,连朝廷自己都很难说清。 明代宗室除皇帝血脉以外,不让掌握任何实权,不许参加四民之业(士农工商),国家规定你要当废物,当然让那些从小在温柔乡里长大的纨绔子弟们心满意足的很。但是这些人空有极高的头衔,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整个帝国的大包袱,到了如今,已经严重影响了帝国财政的收支平衡! 李沐在众目睽睽之下,紧走两步到福王面前,忽然面色一变,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福王,嘴里阴恻恻的道一句:“本官就问一句,赈灾粮款,王师军饷,王爷还,还是不还。” “孤王。。。孤王未曾。。。” “轰隆。”福王话音未落,大炮再次轰鸣起来,吓得那三百多斤肥肉整个儿一哆嗦,下意识的就想往远处多,被李沐一把揪住,抬起一脚便将其踹翻在地,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嘴里轻声重复道:“如若殿下不认,那今日就只好将你整座福王府夷为平地,来证明殿下所言非虚了。” “放肆,李沐!孤王是皇祖亲弟,当今圣上的叔祖,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 “轰隆。”无论福王如何威胁,强大的火炮依旧在怒吼着,福王府的卫士们早就被杀散了,无力提供任何支援,只好由着整座王府升腾起熊熊烈火而无能为力。 福王朱常洵看着自己钟爱的王府被大炮摧残得不成样子,这才第一次发现,他朱常洵如果褪下福王的外衣,真的比起普通士卒都多有不及。 “福王殿下,河南局势复杂,诸军疲惫,原河南总制杨鹤杨大人已经无力控制局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否则朝廷也不会派我来给收拾这个烂摊子。若是您将我一本参走了,凭我李沐十几年沙场征战的经验,洛阳不出数月,必然沦于叛军之手,到时候福王殿下能不能凭借一己之力降服数十万叛军望风影从,可就要殿下自己先好好想想了。”李沐凑近了福王数步之内,依旧带着那副看上去毫无所谓的浅笑,如今大明形势和历史上多有不同,陕甘一带由于西北军军力强盛,大批流民被迫转战河南。山东,湖北,四川数省,使得河南的流寇比起历史上高出数倍不止,河南全省除开封,洛阳几座大城市以外,其余已经十去其九,杨鹤手中满打满算不过三万官军,随着流寇数量呈几何数量增长,已渐渐失去了对战局的控制,只能固守开封和洛阳以求自保了。 福王嘴里嗫嚅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福王府多年以来在河南横征暴敛,干了无数让人戳脊梁骨的勾当,要是河南流寇攻进洛阳城,自己定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可言。故而现如今,李沐还真是他福王府明哲保身的唯一指望,轻易得罪不起。 “李。。。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朝廷既然派你镇守河南,自有朝廷深谋远虑的考量嘛。”胖的像个大肉球一般的福王心里转了几十个弯儿,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态度迅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带着几分生硬的客气对李沐道:“但凡诚国公属下有和军资需求,孤王。。。孤王。。。当不吝府库所存,尽力支援。” “殿下英明。” 李大公子重炮齐鸣,将福王府上的中宫大殿都轰塌了,铲平了半个福王府。福王被逼无奈之下,只好交出了所有劫掠的粮款,而最后一直嚷嚷着要让李沐抄灭九族的福王,最终在奏章上填了个雷击焚毁的原因,就将福王府的一切尽数放过,让河南官场熟悉他的高官们都震惊不已。 第三百四十二章 皇太极称帝 要说怪也就那么邪性,李沐率军抵达河南之后,曾经猖狂无比,甚嚣尘上,天天嚷嚷着要攻洛阳,坐皇帝的流寇叛军们一下子老实了不少。十二月初一日,官军收复洧川,初四收复鄢陵,李沐所率寺军所到之处,对流贼叛军予以铁腕屠杀,对被迫从贼之流民予以抚恤优待,组织流民赴黄河筑堤,临时招募青状流民数万人组建十五个河道护卫营,三十个河道抚民营,配给武器,派遣寺军加以训练,以工代赈,双管齐下,豫北的情势开始迅速稳定下来。 而在远在辽东之地的蓟辽总督袁崇焕,这两天过得倒是不怎么顺心。 十二月初九,袁崇焕率关宁军四万余众与建奴大军战于宁远城外,关宁军损失刚刚数千,便在各级将领的带领下疯狂后退,即一有损则不复再战。袁崇焕空有建功立业之心,却没有控制这帮辽西将门的铁腕手段,只好带着大军撤退,不料建奴主力趁势追击,大败袁崇焕部,关宁军损失一万多人,退守高台堡,塔山堡,再不愿出城一步。 宁远城城池坚固,顷刻间建奴也难以攻取,毕竟作为大明朝数十年精心铸造的关外第一坚城,无论是火力还是城防都远非锦州可比。阿敏带着数万建奴大军狂攻数月,一直到了十二月中,辽东已经开始渐入冰封,不得不停止了对宁远的攻击。 一直到崇祯六年正月,宁远城外一直也没有什么大动静,可是没想到刚刚过了正月,辽东却传来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二月初四,皇太极在盛京(大明称沈阳)建国称帝,国号大清,改元崇德,以当年为崇德元年,彼时辽东前锋总兵官祖大寿正在大凌河堡重筑大凌河城,结果城池修到一般,皇太极刚刚便带三万建奴大军围住了大凌河城,辽东形势瞬间急转直下,让大明王朝深为震惊。 李沐收到皇太极称帝消息的时候,才刚刚率兵进入开封,豫北情势刚刚好一点,但是国家整体局面尚不容乐观,现在孔有德在山东一带如入无人之境,建奴又为祸辽东烽烟再起,西南的安邦彦割据云南,贵州两省之地,云贵总督镇压不力,眼看贼军势力越来越大,白杆兵入滇黔平叛,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而朝廷钦封的诚国公,先帝赐“紫云神武将军”的大明朝第一神将却只能在遥远的河南望而兴叹,确是让一直为国朝四处救火的李沐有些心寒。 按理来说,李沐多年征战于辽东,朝廷并不是没有机会彻底解决建奴边患,还辽东百姓平宁生活。但是出于对李沐这样手握重兵将领的忌惮,朝廷数次内调他,无论是调往东南,西北,还是河南,都是出于对李沐兵权的忌惮。而辽东镇在朝廷和袁崇焕两方共同昏庸的管理下,让建奴每每抓住机会缓过气来,这一次竟然直接打到了宁远城下,称帝建国了! “大清。。。”李沐手中握着奏报,眼中带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渐渐的把那奏报揉成了一个纸团。 李沐的脑海中,如今仍然回响着昨日孔胤植对他说过的话,让他心中巨浪翻腾,难以抉择。 “云琪,如今辽东局势崩坏,但是朝廷忌惮你的兵权,依旧不肯让你回辽东带兵,为今之计。。。只有让辽东镇彻底崩溃,关宁军主力覆灭于松锦,你才能有机会回辽东重掌兵权,彻底将伪清政权扼杀在萌芽之期。云琪,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辽东镇于我们而言早已不是什么友军,而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正好趁此机会,将这两大心腹之患一并铲除!他袁崇焕,还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孔胤植的分析,确实切中要害。连李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当下破局之法,就是要让辽东镇彻底崩溃,使得李沐及李氏军队成为朝廷唯一的仪仗,辽东镇虽然行径为人不齿,但是本质上的做法倒是有可借鉴之处,毕竟垄端才有主动权嘛。可是真的让李沐效仿袁崇焕的辽镇,在背后给队友捅刀子,这又和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辽西将门集团有何区别? 时隔多年,当初天真的世家公子李沐,早已成长为成熟的军事政治家,但是在他的眼中,成功的政治家,也必须有大道至简,不忘本心的品质。否则极易陷入没完没了的政治斗争中,成为彻头彻尾的官僚而最终难免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之一。 李沐在开封城的官署中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却不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沐有些讶异的回头一看,面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很是开心的柔声道:“鸢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推门的正是李沐的几位娇妻之一,曾经的白莲教圣女洛鸢。洛圣女早已身为人妇,倒是依旧好那一身白衣,因为内功深厚,倒是没有什么寒暑之虞,这刚刚初春的世界,洛姑娘一身白衣胜雪,一双诱人的大长腿还是动人依旧,看得李沐心中痒痒,一个用力就把洛圣女拉到了怀里,双手不住的把玩着她那双浑圆修长的玉腿,猴急的就去咬洛圣女的扣子。 “沐郎,夫君。。。不要。。。等一下。”洛鸢吐气如兰的娇声推拒着,将一只柔夷按在李沐侵略的嘴唇上,气喘吁吁的道:“沐郎,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快讲快讲。”李沐现在仿佛是在奶酪边打转的小老鼠,不住的催促着洛鸢赶快说完。 “青花卫出手查了,东海,有问题!”洛鸢双手环着李沐的脖子,一双美眸认真的看着他,斩钉截铁的道。 “问题?”提起东海,李沐手上的动作渐渐放了下来,思忖了一会儿后,半晌才沉声开口道:“是程云的问题?” “这倒尚不知晓。”洛鸢摇摇头,从李沐的身上站了起来,绕到李沐的身后来,一边轻轻帮他按压太阳穴,一边娓娓道来:“青花卫赴山东,辽东,东南各省查验东海的账目和往来记录,发现在先帝驾崩的那一段时间,他们和山东衍圣公府过从甚密,但是之后也渐渐没有什么交集了。前些日子,我青花卫内卫探子来报,说大批东海番子从山东出海前往朝鲜待命,时间正是你从辽东归国不久,这些番子一直在朝鲜潜伏着,直到最近才开始有所动作。” “这不是我授意的行动。”李沐隐隐感觉到,孔胤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怕非一时兴起之言,他身为衍圣公,本身就拥有独立于李氏集团体系之外的强大实力,若是他和李氏集团内部的人联合起来,到底能集聚多大的能量,连李沐心里都没有底。 “我从来没有授意东海派遣大量的人员进驻朝鲜,毕竟现在朝鲜并不是当下的重点。”李沐有些担忧的道:“如果这些人蓄谋已久,从我自辽东回来就已经开始布局,三年过去了,怕是整个朝鲜王国,已经基本在他们手中了。” “是啊。”洛鸢弯腰轻轻的在李沐的耳边道:“朝鲜,怕是要变天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岁在癸酉(上) 大明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二月,癸酉年。 一身青色长袍的朝鲜王李倧刚刚回到庆云宫内,便有内禁卫大将送上奏报,李倧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各式案卷,不知为何忽然兴起一股烦躁的无明业火,三两下将桌子扶乱,起身站到窗前,抬首看向外面乍暖抽芽的树枝,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 自李妍儿出嫁大明,离开朝鲜之后,李倧便从昌德宫搬到了庆云宫来。不过庆云宫原为软禁仁穆大妃的清冷宫室,年久失修,狭**仄,故而平日里上朝接见大臣依旧是在昌德宫进行。堂堂朝鲜王每日不辞辛苦的往来穿梭于两座宫室之间,只因庆云宫曾是李妍儿在朝鲜的居所。对于这个妹妹,李倧是深为疼爱的。可惜他贵为王侯,终究不可能像平常人那般享受天伦之乐,起初牺牲李妍儿也是出于对大明朝鲜两国之间势力的平衡,无论他是不是一个好兄长,他都必须要做一个合格的朝鲜王。 “吴允谦人呢?还没有来?”李倧对着窗子发了会儿呆,似乎想起了什么正事,这才主动出言问道。 “领议政大人接到王命就已启程,如今已在宫门外等候。”庆云宫提调尚宫恭敬的回道。 原来的朝鲜领议政李元翼死于崇祯二年李沐卫队之手,李元翼是南人党的元老人物,虽然南人党曾经出了个李适宫变的事儿,差点把刚刚继位的李倧从王位上掀下来。但是成熟的政治家,是不会在乎这些过往的,李元翼是李倧精心培养用于平衡朝中西人党势力的关键人物,不料遭遇不测之后,李倧不得不扶持得到大部分朝中官员支持的西人党党魁吴允谦上位领议政。但是对于这个领议政,李倧总是怀有极大的戒心,毕竟西人党是支持李倧上位的主要功臣,在朝鲜朝野上下几乎不可一世,如今再添了位领议政,已经让李倧本人感觉到了威胁。 “宣吴允谦。”李倧纵然心中对吴允谦很有成见,但是仍旧不动声色的命令道。 李倧下令之后,不多时门外就想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虽然有些苍老之感,但是中气十足,丝毫不显疲态:“微臣吴允谦,求见大王。” “进来吧。”李倧慢慢的转过身来,见吴允谦已经进入殿内,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再度施礼,随即开门见山的问道:“我让你派人去招纳东江镇大明叛将孔有德,如今可有结果?” 东江镇叛将孔有德自从在山东造反之后,立刻成了除了大明朝廷以外各方势力的香饽饽。 孔有德手里,有整个辽东唯一由葡萄牙教官训练的葡萄牙重炮营,也就是东江镇弗朗机炮营,这个炮营的五十门速射炮全部原装进口于佛郎机国,比起李氏集团自造的西班牙速射炮也不遑多让。在这个整个建奴帝国花费数年才铸出两百多门良莠不齐的各色火炮的时代,五十门精良的西式火炮,怎么能不让李倧这样的野心家眼馋不已。 “这件事情极为重要,只要能说服孔有德举部来降,我国愿以重金厚禄相酬,甚至封君封侯,食邑上万也可以谈!只要有了孔有德部的精锐步兵和弗朗机炮营,朝鲜就能成为建奴和大明之间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李倧语气激动的道。 “大王!”相比起李元翼毫无原则的做李倧的舔狗一系,吴允谦显然有着自己的原则:“现在我方和天朝正是联合抗击建奴之时,奴酋皇太极又刚刚在沈阳建立伪朝,天下正统,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现在我国不应主动收编天朝精锐,而是应当迅速联系辽东各镇大明王师,集联合之兵,赴天下正统之战!建奴山中野人,又怎能妄自称帝?!” “领议政,如今天朝在辽东屯驻重兵十余万尚且不敌,我朝鲜国力贫弱,又如何和强大的建奴铁骑正面抗衡?”李倧的声调又提高了一些:“孔有德部之重要,关系我朝鲜国运兴衰,还望爱卿用心去做,做好了,孤王重重有赏。” 吴允谦也不知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疯,依旧梗直了脖子反对道:“大王,如今朝鲜正是面临抉择的关键时刻,更是不能掉以轻心啊,天朝虽有纷乱,但有诚国公李大人镇守南北,必无远虑之忧,从长远来看,我国还是要坚定的站在天朝的一边,协助。。。” “诚国公?诚国公?诚国公?!”提起李沐,不知为何突然挑动了李倧的敏感神经,平日里一直喜怒不形于色,气度内敛稳重的朝鲜王勃然暴怒,甚至一把抓住了吴允谦的衣领口,恶狠狠的盯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道:“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朝鲜,辽东,乃至整个大明,都是靠他李沐一个人担在肩上?!其余人等,包括孤王在内,都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只有跟着他李沐做的事情去做才有希望,否则就是注定的失败?!他诚国公这些年南征北战,到处救火,可是放眼整个天朝,乱子越剿越多,又有哪一天真的消停过!” 吴允谦显然有些被李倧的突然发难吓到了,愣了半晌才干净跪在地上请罪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 李倧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吴允谦,无奈的自嘲一笑道:“你就只会说大王息怒,也并没有说我说的不对,是啊,可不是嘛,要是没了他李沐,如今的辽东该会是什么样子呢?宁锦防线是不是早已失守,皇太极是不是早就称帝建国,我朝鲜也是不是早已为人奴役,成为满洲藩属?” “大王,皇太极宵小之辈,岂能久存。。。” “滚!”李倧怒吼一声。 “微臣告退。”吴允谦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对李倧的话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面不改色的施礼而去,看在李倧的眼里,似乎满满的都是讽刺。 李倧强忍着怒气回到御座上,门外又传来提调尚宫那温柔,经过专业训练的声音:“启禀大王,赵贵人求见。” “不见!”李倧正在气头上,现在看谁都不顺眼,自然毫不客气的怒道:“孤现在谁也不见!” 只是安静了一会儿,殿门却缓缓的打开了,一声红色小衣,素白朝鲜长裙的赵贵人袅袅婷婷的从门边探出身子,小心翼翼的娇唤道:“大王~” “孤王说的你听不到是吗?!”若是以往,李倧对于宠爱的赵贵人,那是一句恶言恶语都不忍相加,如今倒是没了什么顾忌,上来就直斥道:“到底是孤王自己废物,连国政管不了就算了,连女人都管不了吗?!滚!都给我滚!” “诺,大王。。。”赵贵人唯唯诺诺的从宫殿中退了出来,回到庆云宫的中庭之下,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嘴里喃喃的道:“李倧,原本念及旧情,想放你一条生路,如今你既自己求死,那便怪不得妾身,心狠手辣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岁在癸酉(下) 李倧兀自在庆云宫的寝殿内发了一会儿脾气,随后还是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招纳山东孔有德部,那与大明交恶就是必然之势,可是如今建奴虽已建国称帝,国势却依旧不稳。虽然李倧非常不愿意承认,但是他还是不得不说,只要李沐还在一日,建奴就不可能真正有所大作为。哪怕他们得天之幸,拿下了整个辽镇,万一明廷被逼到墙角,调李沐回辽东掌兵,这个所谓的大清帝国还能存续多久,李倧心里也没有什么底。 如果两边都靠不住,那就只有靠自己了。按照他的想法,若是孔有德部能率军来降,朝鲜说不准可以凭借强大的军力严守中立,在明清两国拼的两败俱伤之时趁机出兵夺取辽东,恢复古高句丽帝国的疆土和荣光,那他李倧定然会成为朝鲜之千古一帝,名留青史。 李倧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传膳的时间。让李倧没想到的是,刚才被一顿训斥仓皇而去的赵贵人,居然又亲自端着晚膳回来了。看着赵贵人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恢复了冷静的李倧还是有些歉意的,更是难得的主动牵着赵贵人的手坐下,柔声道一句:“今日心情不佳,倒是连累你了。” “大王操心国事,日理万机,妾身怎敢心有怨愤。”赵贵人似乎浑不在意的恭声答道:“这两日天气寒冷,妾身倒是备上了些温热膳食,殿下也该多多享用才好。” “好好好,你有心了。”李倧取筷子夹了一块白玉豆腐吃了,又见赵贵人取出一个小罐,对李倧贴心的说道:“天气寒冷,妾身特地从烧厨房取来窖藏的参酒,让殿下小酌几杯,怡情暖身,一举两得。” 见赵贵人如此体贴,李倧自然也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何况朝鲜地处北境,冬季和初春都异常寒冷,参酒也确是暖身佳品,李倧不疑有他,便开开心心的多饮了几杯。 酒过三巡之后,李倧的身子渐渐也燥热起来,趁着赵贵人在身边,干脆就在庆云宫临幸了她,但是却没有带着赵贵人一同宿下,李倧屡经宫变,谨慎无比,甚至临幸嫔妃之后都从不留宿,而是单独睡在侍卫环绕的寝殿里。只是今天睡到深夜,李倧却忽然感觉腹中绞痛难忍,不住的在床榻上翻滚着痛苦呻吟,值夜的尚宫感觉大王有恙,赶忙速传医官诊治。 医官认真诊治之后,面色沉重的开口问提调尚宫:“大王今夜所传晚膳为何物?” “一道白玉豆腐,一道香葱鸭子,一道金玉满堂,一道陈荷香糕。还有十几种冷盘,都是些常用的,以前也没有问题啊。”提调尚宫无辜的道:“菜都是最高尚宫亲自试过的,她本人也没有任何问题。” 医官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忽然鼻尖一动,奇怪的问道:“大王可有饮酒?” “像是有饮些许参酒。”提调尚宫答道。 “取来看看。”医官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要求道。 提调尚宫取来那瓶参酒递给医官,医官取出少许在舌尖上尝了,这才冷笑数声道:“这酒是谁贡上的?” “是赵贵人。”提调尚宫赶紧回道:“难道医官大人觉得赵贵人贡上的酒有毒物?” “那倒没有。”医官摇头答道:“这酒是难得的窖藏参酒,从烧厨房的酒窖取出,一路有人监看,哪有机会淬毒,只不过酒是无毒,但依旧其心可诛!我国参酒味苦,往往混合各种蜜糖而饮。这酒里添了大量的蜂蜜,而蜂蜜,便是和豆腐头一等相克之物,大量混合,轻则致聋,重则殒命!” 。。。。。。 庆云宫内,刚刚有些好转的李倧穿着一身单衣,全身几乎都被冷汗浸透了。周围站着四名内禁卫士卒,面前的地上,趴着一位穿着朝鲜长裙的女子,看样子似乎遭受了酷刑,嘴角和娇躯上处处都是尚未干涸的血迹。 “说。。。说。。。是谁指示你,谋害。。。孤王的。”李倧睁着一双几欲喷火的眼睛,对着眼前的女人嘶哑的问道。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曾经朝鲜王最宠爱的赵贵人,不过赵贵人此时已经深受重创,经过了刑讯之后,早已不复当初梨花带雨的娇艳模样,披散着长发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嘴里粗重而急促的喘着气,仿佛对空气充满了最后的贪婪。 “大王,内禁卫大将徐将军求见。”李倧话问到一半,门外传来提调尚宫的声音。李倧便挥手让内禁卫士卒将赵贵人拉到一边,有气无力的开口道:“让他进来。” 内禁卫大将,自然是李倧最忠诚的心腹,徐将军缓步步入正殿,恭敬行礼道:“回禀大王,末将在赵贵人驻所搜查发现了一个女人。” 徐将军一边禀告一边对外面吩咐道:“带进来!” 随着内禁卫大将一声令下,门外的内禁卫士卒架来一个瘦弱的女子,那女子在寒冬中穿着一层单衣,嘴唇青紫,面色苍白,似乎已经到了香消玉殒的边缘,就差那一口气跟不上便一命呜呼了。 “这是何人?”李倧奇怪的问道。 “回大王,据这女人自己交代,她是汉原府府尹赵昌远之女,赵霖音!” “你说什么?!”李倧一声惊呼,连音色都变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朝夕相伴已近五年的赵贵人,声调激动的道:“那这个女人是谁?!” “这个。。。属下不知。”毕竟时间尚短,徐将军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只好先向李倧告罪道。 “传赵昌远!”李倧大吼一声,对左右吩咐道:“汉原府府尹前些日子来京参加新年朝会,应该尚未启程,速速传来见我!” “诺!” 内禁卫大将领命而去之后,李倧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来到瘦弱的赵霖音面前,缓缓的冷声道:“你说你是汉原府府尹赵昌远之女赵霖音,可有证据?” “大王。。。民女原为府尹之女。。。但五年之前,我父看中赵贵人姿色瑰丽。。。便将她纳入府中,我大母生怕她迷惑我父,夺了大母的威权,就将我送出府外,让赵贵人顶替我的名字入宫为妃。。。”赵霖音断断续续的诉说着,逻辑上倒是没有任何错处,贪恋美色的赵昌远,嫉妒赵贵人的大妇,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让李倧不得不怀疑起来。 “你先起来吧。”李倧轻轻摇头道:“若真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孤王定会为你做主!” “民女。。。民女谢大王。。。民女实在是。。。感激大王。。。”赵霖音一副被李倧感激到五体投地的样子,还强撑身体对着李倧一拜到底。 “不必多礼。”李倧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凑上前去伸手虚扶了一下,却忽然感觉眼前寒光一闪,刹那间电光火石,李倧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胸前的匕首,以及那刚才还奄奄一息,转眼就似乎变得异常敏捷而狠辣的赵霖音。 听着耳中不断地传来内禁卫士卒慌乱的吼声,在处处都是“保护大王!”“有刺客!”“快传医馆!”的混乱嘈杂中,李倧的身子一软,缓缓的倒了下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宁远失守 崇祯皇帝其实难得有些闲暇。 很久没有考教太子朱慈烺功课的崇祯皇帝,或许这段日子实在是被纷杂无比的事务弄到快崩溃了,新年大朝会都过去了一个月才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需要教导的太子,虽然早已下旨让礼部尚书陈于廷,詹事姚明恭主讲,少詹王铎、屈可伸侍班教导太子的功课,毕竟这些人都算的上是大明朝廷最后难得菁华大师,可见崇祯皇帝对于朱慈烺还是期望甚高的。 崇祯皇帝年纪不大,但是国事繁杂,事必躬亲,这位从大明朝开国以来,除了太祖皇帝朱元璋以外无人能比的劳模皇帝每天工作的时间几乎都稳定在14-16个小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任何军机大事,都会亲自前往召集阁臣处理,年仅二十二岁便已见老态。 不过虽然皇帝夙兴夜寐,国家依旧到处透风。这位爷努力归努力,但是从来没有试图反思自己有什么问题,而是把当下国事纷乱的一切罪责都推到手下大臣不顶用的原因上。 河南大乱之后,原河道总督陈恕秋后问斩,山东孔有德部造反,山东布政使,山东按察使革职流放。一时间大明朝上下官员几乎人人自危。在这个混乱无比的时节,谁知道流寇这把火会不会有朝一日烧到自己身上呢? 不过让崇祯皇帝稍感欣慰的是,随着秦良玉和马祥麟带一万白杆兵入豫南,李沐带三万寺兵入豫北,大明官军收复大批河南失地,罗汝才,高迎祥部分散逃入山东和湖广境内,难以再寻,杨鹤重整河南官军,将原来的河南各卫所官军和河道防卫营,河道抚民营进行整合,在豫南新设六个豫南镇抚大营,每营两千五百人,在孟津沿岸设下十五个河道镇抚大营,每营两千人,共计屯兵四万五千人,中原形势总算稍稍稳定下来了。 崇祯难得听到些好消息,这两天总算心情阳光了少许,也就抽出空来陪陪儿子读书。周皇后平日里连皇帝的面儿都见不着,如今看到崇祯自然是欣喜异常,朱慈烺年方五岁,倒是聪慧机敏,颇有杰才,让皇帝看着很是满意。 “不错不错。”见朱慈烺摇头晃脑的背完了一篇《诗经·大雅》,崇祯满意的点点头,自言自语的跟着朱慈烺颂了一段,颇为感慨的道:“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天命不是不会改变,你自身不要自绝于天。传布显扬美好的名声,要依据天意审慎恭虔。殷商之亡,故为殷鉴,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父皇,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治理国家,要遵循天命,不能违背天意,保持良好的清名,国政才能长治久安,儿臣说的对吗?”朱慈烺用稚嫩的语言解释着这些晦涩难懂的句子,落在崇祯的眼中,却让他心下生出一丝叹枉。 天命?如今江山之天命,到底还在不在大明这边呢? 见父皇陷入了沉默,朱慈烺心中有些忐忑起来,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忙跪下请罪道:“儿臣失言,请父皇息怒。” 崇祯被朱慈烺的声音一提醒,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微笑着将小太子扶起,牵着他的手坐下,温言教导道:“烺儿,国事艰难,处处烽火,朕确实有些累了,但是朕想留给你一个海内清平,寰宇震服的大明朝,这个责任,无论有多累,朕还是要担起来的。” “父皇。。。”朱慈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很是骄傲的昂着头,气势十足的道:“父皇心有天下,儿臣知道父皇肯定会解决所有问题,成为千古明君的。” “哈哈哈。”崇祯听闻稚子之言,很是欣慰的哈哈大笑起来,让周围的女官太监们都纷纷侧目,只是还没有笑多久,掌印大珰曹化淳便急匆匆的穿过众人来到崇祯面前,面对着心情大好的皇帝,竟然一时支支吾吾,不知从何开口。 “大伴,何事如此惊慌?”崇祯笑到一半,见曹化淳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很是疑惑的问道,曹化淳虽然性格温厚,但是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大珰当然不可能处事常有失态,除非是遇见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前线加急军报,宁远城。。。丢了!”曹化淳趴在地上,声音急切的道。 “什么?!”崇祯皇帝不可置信的大吼一声,把一边的太子朱慈烺吓了一大跳。但此时的皇帝是没有什么心情去关心太子了,而是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对着曹化淳的问道:“宁远城,乃历代边镇重点修筑的城池,堪称我大明上下第一坚城,驻有关宁军大军十万余众,这样的城池,怎么会丢?!你说,宁远,到底,怎么,会丢?!” “据蓟辽总督袁崇焕上报,辽东前锋总兵官祖大寿,副总兵祖大成,宁远镇守祖大乐。。。阵前投敌。。。以致大军惨败,损失无算。。。如今辽东情势危急,袁大人派人加急向朝廷求援,并报请圣裁。。。”曹化淳战战兢兢的道。 “损失无算?什么叫损失无算?!关宁军拿着最高的饷,久据辽东诸城数十载,现在连大本营都守不住,他袁崇焕还有脸舔着脸回来报请圣裁?他想要朕圣裁什么?朕现在只想把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崇祯重重的一挥龙袍,站起身来便准备前往乾清宫,这边刚站起来走了几步,见曹化淳还在地上跪着,顿时怒从心头起,飞起一脚将曹公公狠踹在地,大声呵斥道:“你还在地上跪着等死吗?!”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给朕滚过来,召内阁大臣东暖阁议事!”崇祯瞪着眼睛,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吓得周围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 曹化淳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的转身往文渊阁跑去,结果刚走出没两步,崇祯那有些阴测测的,带着不明意味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不用召集了,命内阁起草诏书,诏五省总督,诚国公李沐为。。。为。。。为九边总制,兼理蓟辽军政,署理粮草,带兵入辽平逆!” 第三百四十六章 海面之下 在去往辽东的马车中,李沐的周围堆着数不清楚的奏报,但是诚国公似乎并没有什么看奏报的心情。 朝鲜传来奏报,朝鲜王李倧遇刺深受重创,昏迷不醒,兴安君李瑅随后暂摄国政。 宁远失守,大凌河堡失守,辽西走廊大半陷落,李沐总觉得,似乎总有一股超出自己掌控的势力,正在努力的壮大自己,而且总是能准确的找到自己的虚弱处下手。 他在辽东之时,西北出了乱子开始,李沐每每被朝廷派去四处救火,但总有其他各处会有问题冒出来,仿佛捉迷藏一般,在大明帝国这个超级大棋盘上,玩着互相追逐,逃跑,再追逐的游戏。 魏忠贤倒台之后,到底是谁竟然还有如此实力,能挑动大明帝国南北各处的矛盾,甚至染指朝鲜内部的权力更迭? “云琪?云琪?”正当李沐烦心不已的时候,马车外传来衍圣公孔胤植的声音,李沐甫一抬头,就见孔胤植掀开帘子进到车内,稳稳的坐下后,浅笑着对李沐道:“前面就是济南了,山东巡抚朱大典正带人等着你呢,不管怎么样,朱巡抚是你以往在杭州府学的老师,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落下的。” “这个我醒得。”李沐点点头赞同道:“再行一刻钟,就命大军先停下,我自步行前去和老师相见。” “据说鲁王也在迎候之列。”孔胤植忽然有些恶趣味的笑道:“你在河南对福王爷做的那一出,可是在藩王里把名声打响了,这鲁王爷以往可是个眼高于顶的货色,他鲁王府在山东地界也是出了名了铁公鸡,这回竟然亲自出城迎候,还当真是恶人要有恶人磨啊。” “扯淡,什么恶人不恶人的。”李沐没好气的道:“老子看着这些光吃饭不干活的蛀虫就闹得慌,休得再提罢。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人都到了山东,不回曲阜去看看?” 孔胤植一边捡起李沐的奏报,一边嘴里嘟囔着:“没事儿,我一家老小都在西安,回曲阜作甚,回去看那看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嘛?嗯。。。青花卫查出来什么了吗?” 青花卫暗中调查东海之事,于李沐而言是绝对的机密,除了负责青花卫的洛鸢,李沐本人之外,就只有孔胤植一人有所耳闻。 “暂时还没有什么结果。”李沐望着窗外步履整齐,延绵不绝的庞大军队,压低了声音道:“西北军太原镇,固原镇共抽调三万大军,宣府镇一万多人,加上三万寺军,还有尚在松山的五万余锦州军,总共十二万余人,均是新近训练的精锐主力。这一次,我也算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无论如何不敢有所闪失,但是这东海内部之危,仿若如芒在背,实在让我寝食难安,故而一路行来小心翼翼,不敢稍有懈怠。” “所以你其实偷偷的在唐坞打造数百辆精良无比的秘密战车,不是为了应付建奴铁骑,而是准备对付那不知名的对手是吗?”孔胤植此时才有所醒悟道:“云琪啊云琪,我是真的佩服你啊。” “除了那精密的战车,还有你也包括在内。”李沐对着孔胤植深深一揖,语气歉然道:“为保万无一失,此战我将收回对寰兄所有的指挥权,参谋本部所有决定直接上报给我,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对寰兄海涵。” “好好好,都听你的。”孔胤植哭笑不得的道:“你这人从来没走过夜路,行的堂堂正正,为何总是那么怕鬼?反正我也过够了这操心的日子,能歇两天当然大善。” 车行数里之后,李沐就主动下车步行,又复数里后,济南城巍峨高耸的城墙和城下整整齐齐的迎候队伍已经遥遥在望。 李大公子此次所封之九边总制,为大明朝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边疆大员,没有之一。在李沐之前,还从来没有哪一位封疆,能够督师九边于一人,集诸镇大权于一身,要知道大明九边诸镇加起来,陈兵将近百万之数,如此庞大的军队,朝廷又怎能放心付诸一人? 崇祯皇帝这次封李沐这个九边总制,其实在朝中非议极大,不仅是某些站在利益对立面的东林党人,而是有些诸如礼部尚书陈于廷这样的李党中的纯正君子亦颇有微词,这不是关系到谁是谁非,政治利益的问题,而是李大公子万一有所二心,大明朝廷还能不能存活下来的问题! 不过无论李沐做这个总制到底引起了多少人的不满,但是在地方上,官员们还是不敢稍有懈怠的,毕竟人家大明朝开国以来第一封疆的身份摆在这里,京里的那些政治风云,不是他们这帮外放的地方父母官能够左右的事情。 济南城门口,见李沐快步而来,向来眼高于顶的鲁王朱寿宏满脸堆笑的主动凑上前来,对李沐竟然有些讨好的道:“诚国公一路平定河南战事,又逢皇上召唤再赴辽东,实在是劳苦功高,堪为我国朝官员楷模啊!” “殿下谬赞了。”对于鲁王,李沐可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当初山东饥荒,赤地千里,这位还跑到登莱巡抚袁可立的门前讨要岁贡,真是贪婪无度到了极点,如今这般惺惺作态,反而让李沐更加看轻了他。 不过李沐如今倒是有让鲁王巴结的资本,毕竟这小子在河南可是敢把大炮拉出来轰福王府的种,谁敢说他李沐就一定会把鲁王当根葱了? 鲁王朱寿宏见李沐似乎对自己并不热情,也不着恼,而是转身为他热情引荐了山东的官员,当然,对于朱大典,李沐自然还是要另眼相待的,毕竟人家在杭州府学是他的老师,不过朱大典现在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山东自古民风彪悍,这一番折腾,愣是弄出几十股大小不同的流寇来,随着官军将领沈廷谕、陶廷鑨在阮城店被孔有德部击败,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实际上对于全省的局势已经失去了控制。 现如今的大明王朝腹地诸省其实控制力已经大不如前,无论河南,湖广,四川,云贵,山东各省,几乎都是依靠少量还勉强能用的兵力守住主要大城市,其他地区流寇如何泛滥,也只能由得他去,朝廷若不从边军抽调精锐支援,凭借这些行省已经烂到根子里的卫所兵,几乎无法和数倍于己方的流寇作战。 和山东官员寒暄一番,李沐便问起孔有德部的去向来。孔有德手上那五十门弗朗机速射炮确是不可小视的大敌,李沐本着小心为上的万全原则,决定先将孔有德部这数千叛军彻底拿下再说。 “说来也奇怪。”提起孔有德,朱大典自己也有些疑惑的道:“皇上下旨命你总督九边之后,孔有德就抢了登莱水师的战船,将所有兵将带出了海,据北镇抚司的消息,说是朝鲜王李倧命领议政吴允谦花了大价钱收买孔有德,孔有德这才准备坐船前往朝鲜国的。” “这么巧?”李沐心下一动,更是疑虑重重,朝鲜国收买孔有德倒是说的通,毕竟谁也不愿意就那么不明不白给别人做小弟。朝鲜国可能野望不大,但是多多少少也想掌握一下自己的命运。孔有德部拥有精良的重炮和训练有素的弗朗机炮炮手,对于军事力量还基本处于冷兵器原始阶段的朝鲜国当然拥有巨大的诱惑力。 然则这孔有德前后脚跟自己错开了,简直就如同之前那种捉迷藏的感觉一样,李沐甚至觉得,孔有德一个已经举了反旗的叛将,好像比起山东阖省的高官们,消息还更要灵通一些呢。 貌似平静的海面之下到底还有多大的冰山,李国公很是担忧的想道。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卿卿性命 辽东高台堡,崇祯六年三月初四。 此时的高台堡内,正是一片乱七八糟的萧索景象。宁远一战,虽然没有彻底将辽镇一网打尽,但是祖家兄弟临阵反戈,宁远陷落,也足以将关宁军的脊梁骨基本打断。 曾经身为大明边镇第一精锐的关宁铁骑此时大多带伤,横七竖八的躺在高台堡的街道上,因为大批辎重毁于战场,这些败军物资缺乏,时常为了些蝇头小利以致同袍之间大打出手,刀兵相向,但是大部分军官似乎也懒得过问,只要不引起大范围的哗变,也就由得这些兵油子们去争。 高台堡原本就没有多少普通百姓,这回剩下为数不多的老百姓大多都遭了友军毒手。关宁军士气崩溃,军纪败坏,每日里烧杀抢掠,奸淫纵火等案件层出不穷,上面大多也就是申饬一二,更让这些养尊处优的痞赖们有恃无恐。 其实整个辽镇,如今也不是全部都被消灭殆尽了。塔山尚有两万驻军,高台还有五万余人,祖大寿虽然是前锋总兵官,但是如今建奴并没有历史上那般不可一世,故而真心愿意跟着他投敌的数量并不多。 十二万关宁铁骑,如今还有七万多人,虽说损失惨重,但是尚有一战之力。只是经历宁远一战之后,关宁军大多老爷兵们都已经被吓破了胆,短时间内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而在高台堡临时总督行在中,比起哀鸿遍野,如丧考妣的关宁军将士,身为辽镇总制的袁崇焕,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要说袁总制这一辈子,总制辽东十年却碌碌无为,在他本人的眼中,便是有两大逃不过的业障。一个是那遭天杀的妖妇客印月,凭借美色和一张灵巧小嘴,愣是让袁崇焕掉进了敌人潜心设计的陷阱中。不过袁崇焕自己也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掉进客印月设下的陷阱里,正是因为他袁督师此生最大的对手,便是如今已经是九边总督,钦封诚国公,武英殿大学士的大明第一重臣,李沐。 袁崇焕自诩出身,才华比起李沐没有一处不及,论出身,他是前蓟辽总督孙承宗得意学生,深受孙承宗的器重,算得上是正经的辽系官员,承袭蓟辽总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论起才华,袁崇焕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二甲进士,虽然名次不如李沐这个一甲第一,但是毕竟在辽东掌军多年,天启二年就已经是兵备佥事,督关外军,那时候的李沐却不过是个刚刚出山,连爵位都不一定能保住的毛头小子。 在袁崇焕的眼中,李沐发家之时的那些所谓战功,完全都是靠着钻建奴的小空子,难登大雅之堂,而李沐之所以有空子钻,完全是因为他的十几万关宁军在正面拖住了建奴的主力大军。若不是这样,又岂有什么沈阳大捷,广宁大捷?结果自己辛辛苦苦拿住关宁军,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让袁崇焕又如何能甘心? 长久以往,嫉妒开始逐渐吞噬了袁崇焕的理智,原来的嫉妒也就慢慢转化为仇恨,在袁崇焕的心中,建奴倒不足为大患,从这位爷崇祯元年上《平辽十策》扬言要五年复辽就可以看出。袁崇焕其实是将李沐当做了最大的仇敌,从山东到辽东,从白莲教到朝鲜国,袁崇焕勾结一切能接触到的力量对李沐下手,但是每每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成了李沐的进身之阶,不知不觉,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已经一骑绝尘而去,成长为自己只能仰望的顶级重臣。而他呢,连宁远大本营都丢了,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几座小堡垒和朝廷无尽的失望和怒火。 随着宁远陷落,锦州陷落,孙承宗的宁锦防御计划基本崩溃殆尽,辽西走廊尽丧敌手,孙承宗大为震怒,直言要带头参劾袁崇焕督师不利的罪名。朝廷指派李沐为九边总督,辽镇,锦镇一应成为李沐的部属,自己竟然要向昔日仇敌俯首称臣! “可笑啊!可笑,哈哈哈,多年来辛苦奔忙,现如今落得个罪臣的下场!”袁崇焕衣甲散乱,手中握着个精致的酒壶,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状若疯魔的笑道:“辽镇,是老子辛辛苦苦搭起来的,你凭什么?你TM 到底是凭什么?!女人是你的,兵权也是你的!李沐啊李沐,你不要欺人太甚!” 天启年间,袁崇焕向皇帝求娶朝鲜明露郡主李妍儿不成,反而被皇后一顿申饬,这事儿不仅是朝野众多高官的笑柄谈资,更被袁崇焕引为生平最大的耻辱之一。自那以后,袁崇焕越发疯狂,最后不惜亲自上阵去锦州镇假传圣旨,以致建奴趁虚而入,辽镇损失惨重。在旁人眼里,袁崇焕自然是要付绝大部分的责任。但是在袁崇焕的心里,这一切却都是李沐的过错,如果没有李沐,他袁崇焕执掌辽镇十余万精兵,是朝廷北大门最为依仗的重臣,也是大明面对建奴唯一可堪一战的精锐主力。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荣耀!若是能有一二小胜,青史留名,高官厚禄,简直唾手可得! 袁崇焕笑着笑着,又提起酒壶灌下一口烈酒,那滚烫而刺激的酒液直直的冲上袁崇焕的脑中,让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阴森恐怖:“不若干脆挥师拿下山海关,杀了张晓,待他从山海关通关之时,直接将其擒杀,倒不失为一条良策。”辽西走廊地势狭小,若是想抵达宁远必须经过山海关,若是从朝鲜登陆费时又太久,按照袁崇焕的想法,李沐只要经过山海关,自己就还有一丝翻盘的希望。 至于杀了李沐以后怎么和朝廷交代?袁崇焕如今都懒得再去想,反正如今不比清平盛世,而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到处烽火连连,自己手握精锐大军,难道还怕朝廷不加以倚重?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大胆!竟敢擅闯总督府邸,不怕。。。啊!”袁崇焕的新思路刚想到一半,就被门外亲兵的惨叫声打断,他心中顿感不妙,转身就去寻摸自己的佩剑,手还没摸到剑柄,大门就被人一脚喘开了,十几个身上还沾着血迹的大汉迅速冲了进来。袁崇焕勃然大怒,刚准备开口呵斥,声音却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盖因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袁崇焕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袁督师,别来无恙啊。” “李沐!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袁崇焕仿佛安了弹簧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指着李沐道:“你。。。你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高台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我喝多了,是我喝醉了。。。喝醉了。。。” “袁督师喝醉了是不假,但是本官也不是虚幻之像。”李沐浅浅的笑道:“不经过山海关,还可以从他处来啊。我从山东出海,自觉华岛登岸,绕过宁远到高台有何不可。” “不!不可能!”袁崇焕惊恐的看着李沐,一点点的后退道:“觉华岛一万多建奴诸军,宁远城有六万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你绕了过来?!” “觉华岛的那些狗建奴,一部分被我赶下海里喂了鱼,剩下全数被歼,一个不留。”李大公子夷灭一万敌军,仿佛说着什么云淡风轻的小事一般:“至于绕过宁远城就更简单了,我让人举着我自己的中军大纛,宁远城里的建奴连屁都没敢放一个,若是袁督师有兴趣知道原因,我可以送你去他们那里相询一二。” 李沐凑近了袁崇焕两步,指着府外一地的尸体道:“至于你这高台城里的关宁军,早就是惊弓之鸟,一盘散沙,如何能拦得住我了?袁崇焕,本官自诩从履任辽东以来,未曾主动招惹你关宁军,可你三番五次害我在先,起初我念及辽东防务沉重,不欲和你争斗,但你不思悔改,一意孤行,终于触碰了我的底线,我终是不能再容你。。。” “李沐,你。。。你敢?!你要杀我?!”袁崇焕这几个字都喊破了音,极度惊疑不定的道:“本官纵然新败,但是如今还是朝廷认可的蓟辽总督!你可知擅自杀我,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李沐忽然奋起两步,一把抓住袁崇焕的衣领,可怜袁督师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根本不是李沐的对手,任他如何挣扎也拜托不了,只好瞪大了眼睛,听着李沐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到自己的耳朵里:“这种路数,你袁崇焕再熟悉不过了吧,关宁军主要大将,辽西将门几个当家台柱,祖氏兄弟尽数投敌,满桂将军早已为我所用,只要我再杀了你,关宁军土崩瓦解,已是必然之势。彼时我收拢残兵,手中大军数十万,别说是杀了你,就是杀了你全家再挫骨扬灰,你觉得朝廷能把我如何?” “你。。。你。。。”袁崇焕不停嗫嚅着,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李沐这么多年的布局,如今正是结果之时,大明朝无论中央朝廷还是地方督抚,到处都是李党的官员,文武官员尽操于手,原本朝廷把李沐困在内阁也就算了,现在放他回九边掌兵,简直如同放虎归山,蛟龙入海,就算是皇上本人,怕是都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袁崇焕,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你当初不惜勾结白莲教,在山东掀起徐鸿儒之乱,引起数十万黎民死难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今日之结局了!”李沐阴测测的看着已经失魂落魄的蓟辽总督袁崇焕,语气不屑的道:“你一个败军之将,为稳固军心计,杀了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情,等到西北军过了山海关,整个关宁集团便将不复存在。袁崇焕,你输了,不过我一点都不意外。我从来就没有着眼于和你争这个输赢,你身为一镇总制,格局眼界却狭**仄如此,毫无报国之心,就算身败名裂,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说完,李沐头也不会的往外走去,身后却突然想起袁崇焕的笑声:“哈哈哈,李沐!你别再装什么圣人了!你不就是想反吗?如今你权位已极,如今若是再平了辽东,皇上必不能容你,李沐,你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之人!摆在你面前的,只有那一条大逆不道的绝路!大明朝虽国事艰难,但绝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知道敢反,必然受到群起而攻之,你若是不反,皇上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比起他朱家天下,一个薄凉功臣的恶名算什么?!哈哈哈,李沐,你快了!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朱明天下 三月初四,新任九边总制李沐抵达辽东高台堡,为安定辽东军民士气,第一件事情就是追究袁崇焕败军之责,下令将袁崇焕斩于阵前,传首九边。 消息传到京师,朝廷自然是大为光火。袁崇焕有没有罪责不论,但是蓟辽总督为从一品的大员,朝廷还没有给出处理意见的时候,李沐居然擅作主张把人杀了?如此猖狂行径,置朝廷尊严于何处?置皇上权威于何处? 乾清宫东暖阁内,崇祯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阴沉脸色,面前坐着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位大学士也是小心万分,大气都不敢乱喘。 要说内阁里几位大学士,除了温体仁,周延儒,李沐三人外,还有首辅韩爌,次辅来宗道,文华殿大学士张子续。按理来说,这三位都是劳苦功高,威望卓著的老臣,皇帝更应该亲之信之,但是崇祯皇帝疑心病极重。越是如同韩阁老,来阁老这样威望极高的肱骨之臣,皇帝反而要疏远三分,反而对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个半路出家的大学士信任有加。 可悲的是,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人履历不丰,入阁为相很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意味,真正遇见什么突发事件基本废人两位,导致天启年间处处叮当乱响,满耳机杼声的东暖阁这两年时常和坟场一般,充斥着阴冷凝重的空气。 日子久了,两位大学士也都习惯了崇祯的性格,这位皇上其实并不是真的需要别人的建议,而是想要有臣子能够猜出他的心意,提到明面上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有个背锅的就可以了。 看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温体仁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对于李沐,崇祯是嫉恨到了十分,这个别说温体仁,朝野上下应该无人不知。但是国家战事频任,还真少了他诚国公不成。看看三省总督杨鹤,云贵总督朱燮元,哪一个真的能顶的起大梁来?现在云贵战事也不乐观,若是桂林失守,怕是还免不了指望李沐去平安邦彦的乱子。 现在崇祯皇帝就仿佛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一方面对李沐极为忌惮,恨不得直接下旨把他杀了了事,一方面辽东建奴刚刚拿下宁远,西南局势又越发败坏,真若是把李沐拿下,谁去指挥那十几万边军精锐?若是再用人不淑以致萨尔浒之败,又有谁能承担这样的罪责呢? 温体仁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周延儒和皇帝身上打转,周延儒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似乎打定了主意只要皇上不问他就绝不开口。 “温爱卿。”崇祯见两位近臣都不说话,还是忍不住抢先开口道:“现如今,事已至此,李沐到底该不该重罚,你以为如何?” 听到崇祯问这个问题,温体仁全身一抖,冷汗立刻就浸透了官袍。按照皇上的意思,李沐不仅要罚,而且最好能重重的罚,就算是不直接斩立决,至少也是个革职查办的下场。但是若是要求重罚,辽东边军怎么办?建奴主力怎么办?难道让温体仁去辽东指挥边军作战吗? 若是万一辽镇作战不力,提出重惩李沐的温体仁就是第一个会被拿来开刀的那一个! 见温体仁支支吾吾的窘迫样子,周延儒不免暗暗好笑,很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他,温体仁见周延儒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死局,自己又如何能轻易解开。 温体仁想不到什么两全之法,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这个。。。微臣以为,诚国公虽擅杀大将,但如今前线危急,此一次实乃权宜之计。。。当然,也不可不罚,亦不可重罚。。。” 崇祯明显不是很满意温体仁的答案,有些嫌恶的撇了撇嘴道:“雨露雷霆均处于主上,若是因为他诚国公地位崇高就轻轻放过,后人岂不是要说朕是赏罚不明的昏君?”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温体仁赶忙请罪道。 见温体仁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崇祯心中暗暗摇头,又转而问周延儒道:“周爱卿可有良策?” “皇上,微臣有一下下策。”周延儒站起身,有些犹豫的道:“此策实在凶险,但或能暂缓当下之局势。” “哦?”崇祯眉头一扬,伸手虚抬道:“周爱卿尽可说来,朕恕你无罪。” “为今之计,只有一策,朝廷遣使,向东虏求和。。。锦州诸城,均可暂归东虏,只要对方归还宁远即可。”周延儒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的道:“甚至,我们可以承认东虏所立之清国为我大明属国,给予他们封号和封土。。。只要他们愿意退兵,给我大明关宁军以喘息之机。” “周延儒!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你这是在卖国啊!”温体仁听到周延儒的建议,惊得脱口而出,指着周延儒吼道:“我大明朝自立国以来,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议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对东虏割地赔款,换短暂安宁,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寻死路啊!” “皇上,我大明南北诸镇,大有干梁之才,只是短时间内恐难以协调诸军,不得不仰仗诚国公在军中的极高威望。但若是假以时日,诸如陕甘总督孙传庭,陕西巡抚曹允桢,都是难得一见的干才,数年之后定能执掌大局,以为柱国之臣。只要建奴大军退兵,皇上便可以毫无顾忌的拿下李沐,再派遣心腹之臣,把西北军牢牢握在手中,彼时再集中大军,挥师辽东,一战可定天下。”周延儒反正说都说了,干脆也就不顾及那么多,竹筒倒豆子般的道:“皇上,祖训虽有不议和的条款,但如今情势危急,就算是太祖爷在世,他肯定也会支持您这么做的。诚国公平定河南之乱,封赏的圣旨至今未发,已经让不少人有了非议,现在放眼大明,西北三省都是他的部署,东南六省和舰队也是李家的军队,山东巡抚是他的老师,镇守四川和河南的白杆兵是他生生死死的兄弟,要是再让他握紧了辽镇,锦镇,大明朝的权柄,十之八九已在李氏手中,皇上!这不是要考虑祖训的时候了!这是要考虑朱明天下,社稷宗庙姓甚名谁的时候了!” 崇祯默默地听完周延儒的狂悖之言,脸色忽明忽暗,阴晴不定。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对于崇祯皇帝来说,李沐在战场上百战百胜,也是为了整个帝国政治生命的延续。若是李沐的存在本身就威胁到了朱明天下的存续,那么崇祯自是万万难以容忍的。 在崇祯的心中,大明首先要是朱家的,然后才能谈及御敌于国门之外,若是李沐真的举起大旗造反,朱明王朝轰然倒塌之后,就算是海内平靖,寰宇清和,对于他朱由校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天平就这么一点点的倾斜了,良久之后,崇祯皇帝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很有些虚弱的对周延儒道:“周爱卿,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谈吧,希望你能快点有个结果。另外,与建奴议和之事,乃我朝绝密,任何有敢泄密者,杀无赦!” “微臣遵旨。”周延儒恭声答道。 “退下吧,朕乏了。”崇祯苦笑一声,对着两位重臣挥挥手,随后从卷帙浩繁的奏章中拿起一本,一边打开奏折一边无奈的喃喃道:“愿天佑大明,莫要再让朕失望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议和 巍峨高耸的宁远城内,皇太极和几位重臣的面前,正站着一位身着官袍的大明官员,此人名徐石麟,嘉兴人,天启二年进士,初入官,即忤魏忠贤而削籍,后魏忠贤倒台后起复为大明南京礼部尚书,此次作为密使出使辽东,算是周延儒极为信任的盟友之一。 大明朝文官班子分两部分,北京和南京各有一套完全相同的行政体系,虽然政务上以北京为准,但是南京六部官员的品级并不低,徐石麟这个南京礼部尚书,既有地位又不扎眼,简直就是干些偷鸡某狗地下勾当的不二人选,可见周延儒大事做不了,但也不是全然无能到了极点。 皇太极对于徐石麟的到来心中还是有些明悟的,遣使求和这种事情,肯定不是正在高台堡集结大军的李沐能干出来的事情,李大公子对于敌人从来都是赶尽杀绝为主,以攻城略地为辅,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的字典里有什么议和的选项。如果徐石麟来宁远求和的消息让李沐知道了,凭着李沐那连蓟辽总督也说杀就杀的性格,徐石麟估计是走不到宁远城的。 那么现在,一切就很明显了,大明帝国的内部,出现了严重的分化,以李沐一系的李氏集团急剧膨胀,已经受到了其他政治势力,甚至是皇帝本人的怀疑,徐石麟极有可能便是来给李沐上眼药的。当然,大明帝国内部的分裂,自然对皇太极来说是个绝好的消息。 对于徐石麟本人来说,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建奴这帮野人的,但是周延儒身为内阁大学士,愣是给他下了死命令,此次谈判,是皇上寄予厚望的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徐石麟为自身前途计,只好竭尽全力的隐藏心里的不屑,还算不卑不亢的对皇太极道:“贵我两方交兵多年,我大明皇上深恤辽东百姓战乱之苦,还请大王及早考虑,停止两方战火,给边境百姓以休养之机。” “徐大人,我们大清不比你们明人那般拐弯抹角。”徐石麟的长篇大论刚说到一般,五贝勒莽古尔泰就急吼吼的开口道:“你别说那么多战乱之苦,黎民百姓的废话,要是真的体恤百姓,就该早早归顺我大清,把你们汉人的江山让出来,看看咱们会不会比你们做的更好!” “五贝勒,慎言!”见莽古尔泰似乎上来就要把对方往死里得罪,大贝勒代善赶忙开口道:“徐大人,五贝勒性格急躁,说话冲动,大人不必当真。” “话是这么说,但是五贝勒有一句话是有道理的。”见代善涨别人威风,灭自家志气,二贝勒阿敏看不下去了,打断代善道:“咱们满人,确实不像明人那般喜欢拐弯抹角,你们有什么条件,都直说出来罢,成与不成,也该讲清楚了不是?” “好,诸位可听好了。”徐石麟强压怒气,一字一句的对满清贵族们道:“我方提出的条件是,塔山以北,以及锦州,广宁诸城。。。均可为尔等土地,大明也会承认尔国之地位,给予亲王封号和封土。。。” “放肆!”徐石麟此言一出,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居然是刚刚还没有封贝勒多久的老建奴第十二子多尔衮,不知道徐石麟的话触到了多尔衮的哪根敏感神经,一直以来还算少年老成的他竟然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呵斥道:“我大清是堂堂正正的大清国,皇帝陛下应该和你们明国的皇帝平起平坐,要什么亲王的封号!” “对!就是,要什么亲王封号!”多尔衮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不少满清贵族的赞同。 “都给朕闭嘴。”见下面自己闹腾了起来,皇太极出言压下了嘈杂的声音,沉声开口问道:“那你们明国又有什么条件呢?” “我们要求贵国所有军队,退守塔山以北,撤出宁远城。”徐石麟低下头道。 徐石麟这话一出,周围的满清贝勒们大多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现在的大清国刚刚立国不久,还没有将汉家王朝那些体统规矩学来,自然对明廷给出所谓裂土封王的条件毫不感冒。没有你明廷的册封,老子自己不也照样称了帝?没有你明廷的承认,塔山以北难道就不是我大清的国土了?除了锦州镇还在松山有几万所在城里的明军还算精锐,其余诸城早就是大清的囊中之物了! “徐大人,你既代表明国来我大清议和,这样的条件,也未免太没有诚意了。”二贝勒阿敏很是不满的摇摇头道:“你让我大清交出来之不易的宁远城,却只给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空口承诺,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啊。” 徐石麟见这样的条件似乎真的打动不了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强盗们,只好叹了口气接着说:“为表诚意,我国会尽快调塔山驻军撤往前屯,只要贵国愿先撤兵两万至塔山,我国皇帝便会下旨,以阵前擅杀,处置失当为由,将现任九边总制,诚国公李沐,革职查办!彼时贵国撤兵以后,宁远将成为两国的缓冲地带,名义上归附我国,但是驻军不会超过两千人。” “嘶”徐石麟这话一出,在场诸位无不色变,对于整个东虏上下来说,李沐绝对是板上钉钉的第一恶魔。此人心思纯熟,手段凌厉,杀伐果断,从天启年间和建奴征战十余载未尝一败,整个大清的八旗精锐有过半丧于李沐之手,久而久之,都已经被李沐打出了一种习惯性的心理阴影。只要是在战场上对抗李沐,强大的建奴铁骑如今都只敢缩在大炮后面,打死不愿意多前进一步。。。 “还请大人先行休息,容我君臣商议后再加定夺。”皇太极见左右不再出声讥讽徐石麟,就知道这帮奴才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虽然不想让对方看了笑话,但是这位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底气。 待到徐石麟离开之后,大贝勒代善主动进言道:“皇上,这徐石麟的话,却不知是真是假,若是明国真有诚意拿下李沐。。。那。。。奴才认为,这宁远,当真是可以舍得。” “是啊,皇上,只要李沐彻底倒下,多少个宁远拿不回来?”出人意料的,这一回连向来嚣张跋扈的五贝勒莽古尔泰都赶紧赞同道:“只要李沐小蛮子滚蛋了,老子还怕他劳什子个屁的关宁铁骑?” “只是不知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二贝勒阿敏担心的道:“从明国的角度来看,李沐是目前能够撑住其九边防线的唯一人选,拿下如此重臣,无异于自断臂膀,等同自取灭亡啊。” “我觉得倒是有可能。”皇太极和大部分满人不同的是,他从小便喜爱汉家文化,深厚汉礼熏陶,对于大明朝廷的内部运作看得更加透彻:“李沐正是因为是重臣,重的有些过头了,时间越久,明国小皇帝当然越容不得他。此等自断臂膀的事情,在汉家王朝的历史上屡见不鲜,远有高宗赵构冤害岳飞,近有英宗皇帝错杀于谦,汉人朝廷,类似这种功高震主,自毁长城的例子不胜枚举,换位思考一下,朕倒是很理解那明国小皇帝的心思。”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咱们应下他?”阿敏试探性的询问道。 “应下,何苦不应?”皇太极果断的决定道:“咱们可以和他明国互相承认疆土,除了那封号,咱不稀罕,让他们自个儿留着以外,其余的都应下。只要李沐真的被夺爵革职,朕倒是不介意再等上几年,彼时李氏人亡政息,明国叛乱四起,复再虚弱,我大清挥师南下,拿下山海关,入主中原,一战而定乾坤,便是百年的国运,数不清的奴才!小小的宁远城,又算得了什么?哈哈哈。。。” 皇太极大笑不止,满场奴才们拍马屁的声音就如黄河溃堤一般席卷而来:“圣上英明,万岁英明,主子爷英明!” 第三百五十章 夷灭 夜幕降临之后,宁远城里,一户普通汉人百姓家庭的灯火还未熄灭。 自从辽东战端开启至今数十年来,辽东大地人口锐减,大部分老百姓要么从山海关逃入关内,真有那故土难离的,也基本就住在宁远,塔山这些关外大城内,故而虽然辽东饱经战火之苦,但是宁远城却是少有的人口大城,除去军队和军属以外,普通百姓也近十万户,比起屡经血洗的建奴都城沈阳(此时沈阳已经改名盛京,为表述方便使用沈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屋内的女人却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赶忙来到门缝边看了看,似乎是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才慌慌张张的把门打开来。 破旧的木门打开之后,屋外走进来一个不算高大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夹袄,不住的搓着手,嘴里一边哈着白色的蒸汽,一边还骂骂咧咧的道:“TMD这帮子狗建奴,扎一天的笆篱就给两个馍馍,天杀的世道,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嘘,当家的,你少说两句吧。”女人见自家丈夫口不择言,紧赶着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拿出一个破旧的陶罐递给他道:“累了一天了还是好好歇歇吧,来先喝口水吧。” 男人接过陶罐,“咕咚”咽下一口温水,依旧满不在乎的道:“怕什么,工地上都传呢,说咱大明朝和建奴之间谈好了价钱,今天狗鞑子就要撤军,到时候王师回来了,日子就能和往常一样了。” 他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一面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粗粮馍馍,递到女人的手里,咧着嘴朴实的笑道:“今天督工的那个马甲还是个汉军,人倒是不坏,你看,这回可好,正经的荞麦面馍馍,可顶饿呢。” 女人见手中两个馍馍几乎都是完整的,只有其中一个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角,知道自家男人怕是又把口粮省下来了,不由得有些心疼道:“你自己总吃那么点,成日里又要去修军营又要去修城墙的,这寒冬腊月的,不多吃些,哪里能顶得住啊。” “哎呀,这不是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嘛,大闺女,小子,还有你,好好儿的就成,你们好好儿的,我就有用不完的力气,干什么活儿那都是手拿把式,轻轻松松,好啦好啦,把两个小家伙喊起来吃点东西吧。我跟你说,今天我还带了点惊喜回来。”男人故作轻声的摆摆手,又变戏法的从裤管里拿出一个小陶瓶子,轻轻放在桌上道:“就是这么个小瓶子,愁死个人,害得我走路都不敢动静儿大了,一路夹着腚,跟踩着钉板儿似的从工地上回来,可稀罕的东西哩,你瞅瞅。” 那女人来到桌前,疑惑的凑近问了问,面露惊喜的道:“这是。。。油?!还是荤油?这可稀罕了,太稀罕了,太稀罕了。。。” 见自家婆娘那高兴地不知所措的样子,男人满意的点点头道:“你就把上次咱家剩的那些树叶那些出来,把馍馍掰开,沾点荤油,和叶子一块儿吃进去,啧啧,孩子们可得高兴坏了。” “瞧你那小样儿。”女人很是风情的白了丈夫一眼,看得男人心中一动,赶忙催促着自家婆娘去叫醒孩子,那急吼吼的小心思,看得女人倒是满心甜蜜。 随着天色渐晚,宁远城也逐渐陷入了寂静,东虏的大军早在白天就已经撤离了大半,如今除了数百负责警戒的士兵以外已经没有其余士卒,而两千关宁军将在三天之后接管宁远城的城防。 突然,正在北城门值夜的建奴士卒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黑影,只一瞬间,十余名汉军便纷纷倒下,大量的黑影从北门蜂拥而入,这些人身手矫健,武艺高强,望之不似普通军队,但是竟然难得进退有度,行动极有章法。 “什么事?”刚刚睡下的男人被外面有些奇怪的响动惊醒,睡眼惺忪的从木床上坐了起来,破床板吱呀吱呀的声音吵醒了家里的大女儿。 “爹?你怎么起来了,天亮了嘛。。。”小姑娘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好奶声奶气的问道:“爹爹这么早就要去上工嘛,真的好辛苦啊。” “傻闺女,还没到上工的时辰呢,你先睡着,爹出去看看。”男人安慰了被吵醒的女儿,趴到窗口向外望去,只见街对面的那家屋门口,有一个建奴士卒打扮的黑影正用长刀缓缓挑开了门闸,这边男人却还奇怪的紧。按理说自家住的地方都是身无长物的贫民,对面那家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境况比起自己还多有不如,哪里有贼人会来偷他们这些穷百姓家? 男人还没疑惑多久,那黑影就闪进了屋子,没过多久,对面屋舍内就传来几声闷响,随后几缕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喷涌而出,赤裸裸淋在窗户纸上,让在这边偷看的男人吓得魂不附体。 他赶忙从窗户边离开,用一个大柜子抵住屋门,连滚带爬的回去喊醒一家大小,然后径自从炉灶下掏出炭火钳子,将家人护在身后,紧张万分的盯着屋门。 男人紧张了许久却没有动静,刚准备前去查看,突然,从侧面的窗外射进来一支弩箭,弩箭力道极大,一下子扎到他的右臂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支箭又飞了进来,贴着自家女人的脸狠狠的盯在墙上,引起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 尖叫声打破了寂静,也宣告了死神的降临,越来越多的弩箭密密麻麻的从窗外飞进来,不一会儿又扔进几支火把和火油罐,而这贫寒,温馨的小家庭,仅仅数息之后,就彻底没有了声息。 这一夜,同样的悲剧在整座宁远城不停的上演着,这些穿着建奴士卒衣饰的影子们仿若专业培养的杀人机器一般,没有感情,没有选择,见人就杀,高效迅速,只不过数个时辰,就已血流漂橹,对于一些有家宅护院的大户人家,甚至不惜动用特质的炸药,在乱世中挣扎生存的宁远百姓,终究还是没能免除湮灭在动乱和历史尘埃中的命运。。。 第三百五十一章 暴怒的诚国公 高台堡的总制临时府邸中,环绕着十几位地位崇高的大明高级文武官员。 这一众高官,包括山西巡抚,陕甘宁三省总制大理寺寺正卢象升,山海关镇守张晓,新任甘肃总兵官刘启,延绥总兵官孙培正,太原总兵官吴三桂,以及原本属于关宁系武官的宁远总兵官满桂,还有一位是刚刚到任的新任辽东前锋总兵官马三跃。 六位总兵衔,一位巡抚,愣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看着在正厅中打转的诚国公,满地到处都是瓷器和玉器的碎片,昭示着方才厅中似乎发生过什么冲突一般。 李沐一边绕着中厅地毯上巨大的凤鸟图绕圈,一边连珠炮一般的吼道:“是不是我久不在边镇督师,到京城里待了三年,你们这些出镇边疆的大员们,一个个都懈怠了?!当初步兵操典都是怎么背的?料敌于先机,全靠情报通达,消息灵敏!如此基本的常识,如此低级的错误!居然发生在你们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将身上,耻辱啊,耻辱!” 话刚说了一半,李沐这边余怒未消,就有个不开眼的传令兵从外面跑进来,跪在李沐面前恭声道:“启禀督师,宣大总兵成军门来报,说宣大兵刚过山海关,正昼夜兼程往高台而来,五日内即可抵达。” “他宣大兵全是带甲骑兵,还有二百多战车,从山海关到高台要跑他妈的五天?!”李沐气势全开,吓得那传令小兵磕头如捣蒜,一个劲儿的哀求道:“督师,督师,小的。。。小的也就是传成军门的原话啊督师。。。” “那好,你也把老子的原话传给成钰,三日之内,宣大军要是不抵达前线,老子就杀他成总兵祭旗!” “诺,督师,小的一定带到,一定带到。”传令兵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你们是不是还有的人不服气?”李沐打发了传令兵,又转过来面对一众高官。不过对于诸位总兵官们来说,这话让他们现在真是委屈到了十分,明明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哪里看出来他们不服气啦? “张军门。”李沐冷冽的声音找上了忐忑万分的山海关镇守张晓,这一下把张晓喊得打了个激灵,赶紧站起来,用略略颤抖声音的回道:“末将在。” “你久居辽镇,告诉你这些手握重兵的同僚们,宁远以前有多少人丁。”李沐的声音仿佛从九幽地府中蔓延上来,冷得令人发怵。 张晓镇守山海关多年,奉李沐之命监视辽镇,对于关宁军重镇的那些家底子自然如数家珍:“回督师。。。崇祯三年计宁远。。。有民九万三千五百九十户,人丁四十七万五千余人,城防士卒六万一千三百人。” “那你告诉我,前日大军赴宁远清点,还有几何幸存。”李沐继续问道。 “这。。。”张晓迟疑的支吾起来,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其余兄弟们,可是大家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李督师真的发起狠来,谁敢当面掠其锋芒? “说!” “啊。。。回。。。回督师,还余。。。余不足三万户,十二万余人,兵卒。。。兵卒四千。。。”张晓忙不迭的回答。 “四十七万人丁,去了三十五万,数日之间,竟未有警报告警,你们是真觉得宁远失陷之后,宁远城的老百姓,就不是我大明的子民耶?!”平日里自持身份的李沐,此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嘴唇蠕动着,一字一句的问道:“这十日,是你们当中哪位总兵大人,负责侦缉敌情,上报本官,嗯?” “回督师。。。是。。。是。。。末将领晋兵负责侦缉建奴大军动向。。。”从众人中站起来的,正是太原总兵官吴三桂。 “所以你晋兵的斥候,都她娘的去宁远城逛窑子去了?!”李沐厉声喝道。 “督师饶命,督师,末将有罪,末将知错了督师,末将知错了。。。”吴三桂知道李沐此时千万招惹不得,赶忙求饶道。 李沐见吴三桂跪在面前,很是失望的摇头道:“吴三桂,你参谋军机,正该比寻常总兵官更有警觉性才对,战场上,最忌思维惯性式的心理优势,骄兵必败!你跟着我这么多年,难道学会的东西,就是整日在国公府上晃荡,追着陈沅满世界疯吗?!” “末将不敢,督师,末将知错了。。。” 李沐伸手抽出佩剑,将长剑架在吴三桂的脖子上,冷冷的道:“你既失职以致宁远遭遇屠城,死伤惨重,罪责深重,难辞其咎!”李沐说着,佩剑一横,就将吴三桂的发髻斩落在地,吴总兵的头发瞬间散开,四处飞舞,无数的断发被门外的寒风吹得到处都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丝毫损伤,断发如断头,这是对人格极大的侮辱。李沐一剑扫过,在场众人纷纷离席跪地,齐声呼道:“请督师息怒,督师息怒。” “息怒?”李沐气极反笑,用剑指着一地的总兵官们,怒气冲冲的道:“我息怒容易,那我大明无辜百姓之冤何人能平,三十五万,三十五万啊!我息怒有什么用?!” “督师,请督师再给末将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吴三桂披散着头发,眼里充满血丝,抬起头来,用希冀的眼光望向李沐:“请督师给我一万精兵,我必带头攻打塔山城,先登敢死,绝不后退,杀尽狗建奴,为我大明子民,报仇雪恨!” 李沐见吴三桂诚意满满,也就缓缓把剑放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伸手轻轻虚抬道:“都给我滚起来!” “诺。” 等到众将一一重新落座后,李沐再度开口:“建奴退守塔山,打肯定是要打的,等宣大兵到了,我们就准备攻城。另外,满桂将军,这两天我需要你配合我对关宁军进行整肃,有与祖家兄弟勾连者,斩!所有施行空额,空饷,徇私舞弊,贪墨军资者,明日之内若不自首,无论军官士卒,斩!所有军官士卒必须参加西北军的入伍核验,有所异议者,斩!考核未通过者,发还原籍,或勾为山东军户,入关屯垦。” “诺,督师。”满桂轰然应诺。 “张晓,卢象升。” “末将(下官)在。” “山海关诸军和大理寺寺军这两天没有任何作战任务,全副武装协查关宁军,若有肆意煽动哗变,不服整肃者,杀无赦!所有事物,尔等自专,勿再复报,等宣大军抵达之后,关宁军必须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藏污纳垢之地。”李沐果断下令道。 “诺,大人。” 李沐一个个的安排完了,最后才转向吴三桂道:“吴三桂,失职之罪先记着,彼时攻城,你自去领前锋营统领,带先登之士登城,生死有命,你要是能活着回来,我便不再追究你这次侦缉不力的罪责!” “末将多谢督师不杀之恩!” 第三百五十二章 决战(上) 正当诚国公李沐气急败坏的集结大军之时,刚刚退守塔山的建奴大营中,此时也是一片莫名其妙。 皇太极这个人是有很大野望的,他和努尔哈赤老建奴最大的区别,就是努尔哈赤一辈子的目标不过就是在辽东建立一个强大可靠的大金国,而皇太极此人,却有着入主中原,成为天下共主,开辟全新大清王朝的野心。 基于这一点,皇太极心中十分清楚,大明百姓万亿之数,远胜满洲子弟,根本不可能全部消灭,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用武力加怀柔的方式进行驯服。为了不自绝于天下,减少日后大明百姓的抵触情绪,大清立国之后,皇太极已经基本不会放任士兵在战胜之后屠城,清军虽然军纪不佳,但是像天命年间努尔哈赤在世时大规模的屠杀在当下已经极为罕见了。 宁远城被屠城的消息传来,皇太极本人也是大吃一惊,他立马召集了三大贝勒和清军的主要将领,面色沉重的看着在场那些有些不明所以的满清贵族们。 “刚才接到斥候快马来报,宁远城惨遭屠城,遇难明国百姓估计已逾三十万人。”皇太极一边低沉的说着,一边貌似无意的观察着几位贝勒爷的脸色。 “什么?!”除了三贝勒莽古尔泰,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均惊慌色变。唯有莽古尔泰这个傻大胆还笑呵呵的对皇太极道:“这下可好,明国人谈判谈了半天,人还都没捞着,不过这样狗杀才也是真狠啊,为了报功竟然杀了这么多人。。。” 莽古尔泰说着说着,看见皇太极神色不善的盯着他,赶忙悻悻的住了口,小心翼翼的接茬道:“皇上,这死的又不是咱大清的子民,您关心他干嘛。” “真是蠢货!”皇太极怒吼一句,抬高音量道:“朕今天找你们来,就是要问清楚,这件蠢事儿,到底是不是你们谁利欲熏心,私自下令做出来的!别到时候让朕查出来,你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万岁爷,这可不是奴才们做的啊。”“是啊,奴才们哪敢私自下这种命令?”“奴才冤枉啊,万岁爷。” 皇太极此话一出,奴才们立刻七嘴八舌的叫起冤来,二贝勒阿敏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出列,对皇太极恭声分析道:“皇上,依奴才浅见,这件事儿应该不是咱大清所为,另外以奴才对李沐小蛮子的了解,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真是撞了鬼了,难道宁远城的老百姓都没事儿去自戕玩儿?”皇太极冷哼一声道。 “皇上,如果真的不是我们所为,那就意味着。。。”大贝勒代善站起来,说到一半却又欲言又止的接了一句:“可是奴才还是不太相信。。。” “你不相信什么?”眼下的情势非常不乐观,宁远城惨遭屠戮,李沐肯定会把这个锅怪到自己的头上,哪怕不是他做的,李沐也绝不会相信。一个处于极度愤怒中的李督师,是整个满清帝国都不想面对的,眼看着敌军就要打过来,代善还在这里藏着掖着,让皇太极也有些不耐烦了:“你有话就说,还怕朕砍了你不成?” “皇上,奴才惶恐。”代善闻言身体一颤,赶紧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依然犹犹豫豫的说道:“这说明,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能够组织精锐的杀手番子,一夜之间屠杀数十万百姓,再将罪责全部推给我们,引起我方和李沐之间的大决战。这个幕后主使极为可怕,无论我大清国还是李沐小蛮子的西北军,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被人玩弄于鼓掌。。。” “胡说!”代善此话一出,三贝勒莽古尔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道:“就算是明国的皇帝,也没有能力可以将李沐小蛮子和我大清一起算计在内,否则他干嘛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派人和我方和谈?” “对,如此说来,在明国内部,应当另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能够左右国家政局的发展,只是如今尚在暗处,没有被我们发现。”二贝勒阿敏倒是很同意代善的看法:“很简单,如果李沐小蛮子派人来查探虚实,便说明这件事他是知道的,若是李沐直接率军来攻。。。那就说明,他也是整盘棋的一部分,对于宁远城屠城真正的凶手一无所知。。。” 仿佛是为了验证阿敏所说的猜想,阿敏的话音刚落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传令兵急切慌张的声音:“报——,报!启禀皇上,明国将领李沐率军七万,火炮辎重战车数千,正迅速往塔山而来!” 一听到李沐率军来攻,刚才还算沉得住气的大厅内立刻一片慌乱,正黄旗,正红旗的都统们一个个面色惨白,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似乎正在思考各种逃命事宜,几十个满清高官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几位贝勒爷虽然强装镇定,但是莽古尔泰那颤抖的双腿,代善那咬的发白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们心中的紧张。 “慌什么?慌什么?!”皇太极一拍扶手,站起来高声喝道:“都给朕安静!” 皇太极一声断喝,总算把场子给镇住,转而对莽古尔泰下令道:“老三,集结正红正黄,镶红镶黄守南城,命炮营架炮准备弹药!正蓝旗卫守西城,镶蓝镶白旗驻守东城,正白旗于北门集结,以备不测。其余汉军,均至东西二城列阵,以侯军令!” “奴才遵旨。” “代善,阿敏,随朕上城一观。” “嗻。” 塔山城不算高大的城墙上,皇太极和一众满清贵族望着不远处的明军军阵,眼中满是凝重之色。 李沐此人,对于整个建奴帝国来说,阴影实在是太深,别说是几位贝勒爷和八旗的都统,就算皇太极本人,心中也是不住的打鼓。 “妈的,这徐石麟是不是在诓我们呢,怎么我们撤离了宁远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向稳重的大贝勒代善,在看见庞大的明军军阵之后,忍不住的骂道。 “我观明军阵型,正面有一万长枪手,随后是一万步枪手,两边有两万重盾手,后面各有五千弩手和弓箭手。。。两翼有近六百辆马拉战车,后面有一万龙骑兵断后,这样的阵型,若是别人为统帅还好说,可是李沐。。。皇上,恕奴才直言,如今我军绝无冲阵的可能,只有寄希望于敌军力竭自退。”二贝勒阿敏仔细分析了明军布防之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力竭自退?”皇太极苦笑一声,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无力感,皇太极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自从七年前,天启五年的锦西之战后,建奴大军一直没有和李沐正面对垒过。如今再次面对李氏军队,曾经被李沐按在地上摩擦的不愉快经历开始浮上心头。 “诸军准备开战吧。”皇太极长叹一口气,没什么底气的加了一句:“让正白旗做好准备,随时接应我军后撤,如果不行就把两万汉军全部顶上去断后,让正白旗留下督战。” 这道命令,几乎没有什么关于守城的,全是在安排怎么逃命,但是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自诩大清上国的建奴贝勒都统们,居然毫不觉得奇怪的一齐应诺。 “如果侥幸过今日之劫,我倒真想知道,到底是谁,能下如此巨大的一盘棋。”皇太极在心中暗暗的道。 第三百五十三章 决战(中) 相比起皇太极这边的焦躁不安,明军军阵就显得气势轩昂,全然不同。 一方面,宁远屠城之举,无疑大大增长了全体将士同仇敌忾的决心,另一方面,西北军的大部分将士都对李沐有着近乎迷信的崇拜与信任。 太原总兵吴三桂率领一万先登刀盾手站在主阵的两侧,比起大理寺寺军清一水的步枪手,宣大府严整的重甲骑兵和战车队,延绥,固原,太原,山海关集结的军队,大多都是冷兵器为主的刀盾手,其中延绥和固原二镇的两万兵均为重盾手,防守有余,进攻不足。山海关来的都是拿着两米精铁长矛的长枪手,野战防御骑兵冲阵确是利器,攻城就差了些火候。就算是吴三桂前几天不犯那渎职之罪,攻城先登也是他手下这一万太原镇刀盾兵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大公子如今上战场已经很少再做什么战前动员,只将那鲜红底,上书黑色粗体“李”字的大纛往阵中一摆,诸军昂扬,士气暴涨便无需多言。虽然李沐的这些老部下都对这个场景不陌生,但是每每看到还是无不惊叹于李大公子在军队中的威望,确实让普通明军将领叹为观止。 李沐策马站在大纛之下,面色阴冷的望着眼前的塔山城,对身边的宣大总兵成钰吩咐道:“先别给我把底漏光了,让战车阵用小炮先打,等到对方暴露炮兵阵位之后,给我集中火力打他们的炮营!” “诺。” “吹开战号吧。” “呜呜呜——”悠长幽远的号角响起,传遍了战场的每个角落,这是大明开战的信号,突如其来的号角声,让双方将士的神经一下子都绷紧了起来。 李沐的眼睛一颗都没有离开过塔山城那不算坚固的城墙,头也不回的对成钰和张晓道:“成军门,张军门,虽然我们是攻城的一方,还是要谨防建奴以骑兵绕我两翼和侧后方,满蒙铁骑骑术精良,武艺不凡,百发百中可不是浪得虚名,决不可掉以轻心!” “诺,督师!” 李沐不知道的是,其实建奴一开始确有用精锐骑兵偷袭明军侧翼的想法,但是皇太极一把任务提出来,全军上下愣是每一个人敢带兵出城,就连平时最为胆大,打仗身先士卒,恨不得跑到最前面的三贝勒莽古尔泰都不住的摆手,于是偷袭计划随即作废。。。 “命令战车营,开炮吧。”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大明宣大镇的战车营开始缓缓移动起来,毕竟火炮是双方作战的重点打击目标,李沐当然不会傻到让装备了速射炮和车轱辘的战车营站在原地和建奴的炮营对撸。 宣大战车营率先一齐开炮,数百发实心炮弹呼啸着向塔山城飞去,速度惊人的炮弹一个接一个的重扣在塔山城的城墙之上,瞬间就激起了漫天的烟尘和碎片。 第一轮炮击就把站在南门的正红旗建奴士卒打得头都抬不起来,一时之间哭爹喊娘,惨叫声不绝于耳,倒不是明军的小口径速射炮真的给这些建奴士卒造成了多么惨重的伤亡,大部分正黄和正红旗的士兵们都是被吓得大叫起来。建奴正红旗正黄旗的两位都统看到此等情形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李大公子给正红正黄两旗留下的惨痛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 “快!命令我们的炮营开炮!”见炮营还是没有动静,正黄旗都统焦急的声音都变了调,建奴人丁稀少,精锐主力极为珍贵,怎能如此让敌军白白杀伤而不做反抗? 只是过了片刻,建奴炮营的火炮也打响了,比起明军所使用的小口径速射炮,建奴方面明显有着大量火力惊人的重炮,从塔山城中飞出的炮弹划着完美的弧线砸向移动中的明军战车营,看上去应该都是大口径的重炮,数量上怕不是有近三百之数,这样沉重的炮弹,即便宣大镇的战车大多覆有铁甲,也难以抵抗如此强大的动能轰击,只要命中一发定然是四分五裂,散成一堆铁板的结局。 建奴的一轮炮击就炸毁了数十辆奔驰的战车,造成了明军六百余人的伤亡,可见建奴方面重炮威力确实不容小觑。 令人惊讶的是,仅仅数息之后,又一轮炮声响起,射速几乎和战车营的速射炮相当了,李沐听到这些重炮的轰鸣,心中更是怒不可遏,袁崇焕此人真是为祸不小,居然向建奴出卖了大明天启大炮的制造方法,这才使得建奴大军几乎有了和宁远城这样的超级坚城几近对等的火力。 “命令太原重炮营,山海关镇关炮营,给我装白磷弹!”李沐突然转身一声怒吼,把传令的鼓手吓了一大跳,半天才回过神来,赶忙擂鼓下达命令。 华夏民族有着非常悠久的磷矿使用历史,这种富含磷元素的矿石被称为“火石”,常被工匠和百姓们用作打火的工具或者运用于铁器和青铜器的冶炼。大明理学馆通过对磷矿石的高温加热和冷凝,在数年之前就得到了熔点低而极易燃的白磷,在经过无数的实验,并且造成了不少工匠的伤亡之后,数月之前,大明的匠作们终于将白磷和火药安全混合,制成了世界上第一批可以投入实战的白磷弹。 在后世,白磷弹因其极不人道的杀伤原理受到世界范围内的广泛禁用,不过在当下,李沐倒是没有和建奴蛮子将人道的习惯,反正也是个死,让他们死的新奇一点,做新武器的实验对象,就当是为大明军事科学的发展做贡献了。 随着两大重炮营两百多门重炮填装完毕,李沐盯着城中不住轰鸣的炮声,阴冷的下令道:“开炮!命令炮营,不要管火炮寿命,把一千二百发磷弹全部给我打光为止!” 这批炮弹本是试验品,故而引线长,装填较慢,一众将领都不希望李沐在如此重要的决战中使用这种未成熟的试验品。不过李沐倒是对它信心满满,只要白磷弹打过去,给建奴蛮子留下个一辈子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绝对轻轻松松。 “轰隆!”随着重炮齐鸣,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实战中发射的白磷弹破膛而出,直直的飞向塔山城内的建奴炮营阵地,数百发磷弹刚一落地就迅速爆裂开来,引起了汹汹的大火,不少建奴的炮手都被大火甚至被身边的火药引燃,不少炮位上已经出现了零星的爆炸。 不过对于明军的火炮,建奴明显已经有所准备,以李大公子的习惯,攻城从来都是靠火器解决问题,这么长时间了,建奴也不是傻子,当然也防着这一手,所谓天启大炮,就是天启皇帝设计的一种快速装填,快速转移的炮架装置,明军的炮弹砸过来,当然意味着炮位已经暴露,不少建奴士卒似乎也是经历过类似的训练,开始熟练的准备转移炮位,对于引起的火灾,立刻就有大量等在一边的士卒拿起水龙和水桶往炮位上淋过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决战(下) 本来抢救弹药,转移火炮,提桶救火,是建奴炮营及附属保护炮营的建奴军队久经训练的科目,谁知那火灾不用水淋还好,一用水淋,那邪性的火苗沾了水竟然暴涨起来,原本不大的火势瞬间冲天而起,夹杂着大量刺激的,绿色的酸雾,那火苗仿佛从九幽地府中泛出的鬼火一般,呈现出让人惊悚的绿色,遇水之后竟然烧得更欢了! “啊!啊!救命啊!这是什么东西!救命啊!”一些被那绿火焚身的炮手不住的惨叫着,绝望的在地上打着滚,同伴们思维惯性式的用水拼命的浇,结果火却越烧越欢,直到把整个人都彻底吞没在火焰里,随着火势逐渐失控,越来越多的火药和炮弹被大火引燃,建奴的大炮在凶猛的爆炸下一门一门的炸成数段,让站在城墙下指挥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莽古尔泰愣神间,一个炮营的炮手从炮位上跑出来,看上去还是个固山额真。皇太极对于炮营极为重视,炮营的炮手和装填手基本都是军官,那固山额真也是被吓得不轻,一下子跪倒在莽古尔泰的身前,痛哭流涕的道:“贝勒爷!贝勒爷!这火不是常火啊,贝勒爷!这是妖术,是妖术啊!水不能碰,一碰就烧得更大了,根本就灭不掉啊!贝勒爷,那李沐小蛮子是神将下凡,咱们得罪不起啊,得罪不起啊!” 莽古尔泰刚想大吼一声胡说,便见一个满身绿火的炮手尖叫着朝他冲了过来,吓得莽古尔泰撒丫子就跑,头也没敢回,只听得身后惨叫声不觉于耳,无数的炮弹砸在塔山城的建奴大军身上,大量不明所以的士卒想用水来拯救同伴,结果水淋到身上,不仅没有浇灭火焰,反而散发出白色的酸雾,这种酸雾同样致命,皮肤沾之即有溃烂,不少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迷瞎了双眼,惨叫着在地上来回打滚。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这是鬼火!不能碰,是地府的鬼火!”“李沐那小子不是凡间人,还会妖法,咱们怎么能打得过?!”“大家快跑啊!李沐召阴兵杀人啦!”“阴兵进城啦!阴兵杀进城啦!” 当然,硬要说是鬼火也没有错,我们常说的坟地间的鬼火就是尸体腐烂后形成的磷化氢在空气中燃烧的结果。很多建奴士卒身上粘着白磷,这种物质燃点极低,四十度即可燃烧,加上粘着性强,会合水发生反应产生具有剧毒的偏磷酸,并且由于该反应大量放热,故而会使得火焰越烧越旺。(当然白磷本身不和水反应,必须先引燃生成P2O5.)这些人四处惨叫奔跑,全身罩着绿油油的火焰,确实和传说中的阴兵有几分相似。 白磷弹的第一次登场给八旗兵们的心理震撼实在是太大,几乎一下子就将建奴士卒脆弱的心神彻底摧毁,从精神上让对方彻底崩溃,原本就对李沐深为恐惧的正黄正红两旗士卒,这下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原本负责断后的汉军旗士兵们看着前方高高在上的八旗老爷们突然没命似的逃跑,不自觉的也就被裹挟着向后退。 跑到北门边,却又遇上奉命督战的二贝勒阿敏和正白旗官兵,这二贝勒阿敏没和莽古尔泰撞上,还不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事儿,本来是为了防止汉军旗逃跑,结果突然碰见了正黄正红两旗的精锐。没等他反应过来,早就吓破胆,心理彻底崩溃的正黄正红旗的建奴士卒如今只想快点出城,居然对着同伴毫不犹豫的举刀就砍,还没反应过来的二贝勒阿敏被一名疯狂的正红旗固山额真一刀劈倒在地。 正白旗士卒一看旗主被砍倒那还了得,纷纷抽出兵刃和友军厮杀在一起,却不料身后一发追魂的炮弹飞了过来,一下子就将数十名混战在一起的建奴士卒全部引燃,旁边的几个正白旗甲喇顺手就抄起水桶冲了过来,几个正黄旗的士兵歇斯底里的叫喊道:“别泼水,别泼水!这是鬼火!鬼火!” 二贝勒阿敏倒在地上,看着身体上那绿油油的火焰,见正白旗的几个甲喇军官提着水桶站在那里犹豫着,不由得大声骂道:“千刀万剐的狗奴才!站着干什么?!快他妈的灭火啊!” 见主子爷发话了,正白旗的甲喇们也不顾正黄旗的兄弟们都带着哭腔的叫喊,一桶水劈头盖脸的就朝着二贝勒阿敏泼了上去。。。 惨叫声响彻四处,两炷香之后,明军重炮营已经将一千二百发白磷弹全部射出,十四门火炮炸膛损毁,而建奴城中的火炮全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让同样没见识过白磷弹威力的明军士卒也心中纳罕不已。 “给吴三桂下令,命前锋营攻城!”李沐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城墙一带的酸雾应该散的差不多了,果断下令让吴三桂率军夺城。太原总兵官吴三桂接到命令,就带着一万前锋营高喊着向塔山城城墙冲过去,重炮营也开始填装普通炮弹,准备轰击塔山巨大而坚固的城门。 吴三桂这回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甚至给老爹和陈沅的遗书都写好了,不料登上城楼一看,整个南城城墙已经空无一人,城中到处弥漫着不知名的雾气,惨叫声不绝于耳,让人心生寒意,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个打法?”其实白磷弹除了因为引燃了火药,摧毁了建奴的炮营造成了伤亡较为惨重以外,其他地方并未让建奴真正伤筋动骨。不像后世使用战机投掷的装药量巨大的白磷弹,此时的白磷弹还很原始,李沐所发射的一千多发炮弹听起来数量不少,但是如果想消灭近七万之数的建奴大军来说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按照李沐的估算,一千多发白磷弹,因为引燃火药造成爆炸,不明白磷原理引火烧身的,酸雾毒死毒伤的,能干掉五千敌军就算顶天了,但是吴三桂看到的,便是无数强大的八旗主力疯了似的向北逃窜,就连几个大旗主都控制不了,正黄旗和正红旗的士卒们有的连马都没有骑,硬是靠着两条腿在大平原上没命的狂奔。 吴三桂站在城楼上愣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脚边有具黑乎乎的尸体,看着吴三桂差点吐出来。按说吴总兵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些许焦尸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但是这具尸体却极为诡异,身上布满了高度氧化的白点,很多地方还跳动着绿油油的小火苗,让吴三桂从心底阵阵发凉。 见到塔山城头竖起明字大旗,宣大总兵成钰惊讶的对李沐道:“这刚刚攻城不到半刻就拿下来了?八旗主力何时这么不中用啦?” 李沐面沉如水的望着塔山城,心中也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过了良久才似乎下了什么大决心一般,沉声对众将吩咐道:“命令宣大镇骑兵追击,大理寺寺军全部乘坐战车压上追击,配合锦州镇,把这帮狗奴往觉华岛上赶!” “诺!”众将齐声遵命。 看着大军追击的背影,李沐嘴里喃喃的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所谓武臣宿命,不过是小节罢了。只是不知,大明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大清末路(上) 几乎没有意外的,建奴主力大军刚刚靠着宁远之战稍稍建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就彻底崩溃殆尽。 塔山一战,清军其实仅有四千余人伤亡于白磷弹的轰击,但是在随后的内讧和追击中,却有超过两万五千的伤亡,被俘者也有近一万人,二贝勒阿敏,十一贝勒德格类均死于塔山城,三贝勒莽古尔泰受重伤。 明军的死伤主要来源于宣大兵的战车营,有超过七十辆战车被毁,伤亡近三千人。皇太极和一众满清将领只好带着剩下的两万兵力一路北撤,却在杏山刚好撞见了早已等候多时,装备齐整的锦州军。若是平时,建奴大军没说的,定然一拥而上,勇猛冲阵,毕竟整个大清上下,除了李沐还真没怕过其他明军大将。但是如今建奴所有大炮被毁,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因为逃跑惊慌连战马都丢了大半的清军根本不是以逸待劳,装备大量步枪火炮,经过李沐亲自训练的锦州精锐的对手,只好向东撤退。在两支明军的共同夹击下,不得已寻船退到了觉华岛上。 清军的本身构想,是想运用海峡阻挡明军追击的步伐,这样做确实避免了被明军一网打尽的风险,却也将满清帝国最后的菁华逼上了绝路。。。 当然,已经几乎陷入绝境的建奴士卒们,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觉华岛是否是个绝地,此时当然只是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了。 现在整个所谓大清国,除了留守沈阳和辽阳的老弱病残外,觉华岛上几乎就是其全部剩下的菁华精锐,正红旗正黄旗剩不足四千,正白正蓝也不到五千人,另外四旗还有一万衣甲不全,破破烂烂,连建制都彻底打散的残军。至于汉军部队,除了死伤的以外,几乎已经全部向明军投降。 建奴精锐主力虽一息尚存,但是实际上已经彻底崩溃,军营中到处弥漫着杂乱的惨叫声,哭泣声,甚至不少士卒绝望的引剑自裁。建奴军队实行落后愚昧的奴隶制度,有点类似于欧洲式的分封,即每一旗的旗主下的固山额真都是自己的奴才,奴才也有自己的奴才,这样一层层的形成军事指挥体系,而大量军官的阵亡,使得高层满清贵族们对军队的控制力大减,很多普通士卒其实已经无人指挥,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 现在很多建奴士卒连觉都不敢睡,八旗骑兵愣是被李大公子给吓破了胆,绝望悲观的情绪在整个大营中四处蔓延,早就脱离了皇太极的控制。 正白旗仅剩的数百精锐牢牢的在主营四周筑起工事,架起了整个建奴大军中仅剩的数十支火枪,像防范敌人一样防备着已经混乱不堪的八旗军。 当然,八旗主力已经是这副破败样子,一众满清贵族情况也不怎么样,二贝勒阿敏阵亡,十一贝勒德格类阵亡,三贝勒莽古尔泰重伤,最小的十二贝勒多尔衮失踪,不过照如今情势,多尔衮要么被俘要么被杀,反正是凶多吉少了罢。 觉华岛上的临时大营中,皇太极依旧穿着那身沾满灰尘的龙袍坐在正中,堂下只孤零零的坐着大贝勒代善,正白,正蓝,镶白,镶蓝四营的都统,大清的八旗都统,正红旗,正黄旗两位都统一日前投海自尽,镶红镶黄都统折损于战场,其余文武要么伤重,要么阵亡,要么被俘,几乎全部损失干净,大营中的气氛压抑的到了冰点,直让人牙齿打颤。 大贝勒代善见半天没有人开口,仔细想了想,还是尽力平复语气道:“皇上,要不我们想办法绕过李沐,去和明国朝廷谈判,他们明国有句谚语,叫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我们给足了明国朝廷体面,让他们放我们回辽东都司,甚至退守铁岭卫也可,只有回去了,我们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啊。”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再唉声叹气也没有用,代善还是在努力的寻找破局的方法,大明皇帝对于李沐的嫉恨朝野皆知,说不准就是挽救大清国运的一条可取之道呢?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只要人还活着,以后总能攒出来的。 代善这话一提,立刻就有都统同意道:“是啊皇上,奴才们如今真是被李沐小蛮子打伤了元气,无力再和明军交战,为今之计,还是议和为先,议和为先啊!”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着满朝的主和派,皇太极也没有丝毫的不满,只是无奈的叹口气道:“若是还能议和,朕当然是想和明国议和的,但是如今之情形,且不论我们的使者能不能绕过岸上那十几万明军主力,找到明国的朝廷,见到明国小皇帝。而是就算明国朝廷现在想拿下李沐,李沐本人也定然不会再理。”皇太极摇摇头道:“他明知皇帝对他有成见,依旧动用了十几万大军,把全部家底都掏出来,这是看准了要和朕死磕到底了。” “圣旨一下?他李沐敢不撤兵?如若抗旨,那岂不是等同谋反?”代善吃惊的道。 “他若是还想居于朝廷控制之下,就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皇太极苦笑一声道:“谋逆不知道他敢不敢,但是听宣不听调是一定的,明国小皇帝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尚能容他全因朕在辽东,大清威胁尚在,若是没了我大清,明国小皇帝岂能不杀他?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以李沐的聪明不会想不到,如果他想到还要这么做的话,就说明他已经想清楚,至少是准备反了。” “反?”代善先是楞了一下,随后默然低声道:“是啊,明国辽镇已去,锦镇是他的嫡系,西北军,东南,山东都是他的部属故旧,如今连四川,河南都是白杆兵和他组建的十一个镇抚大营,手中可战之兵少说三十万,不知大明还有谁能和他一战?” “有倒是有,你以为他李沐真的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么,我倒是觉得不然,现在这小子怕是回过味儿来是被人算计了吧。要不是宁远出了个屠城的事儿,他也不会这么早的走到和明国朝廷正面对抗的道路上来,毕竟屠城数十万百姓这等大事,他要是毫无动作,那他之前辛苦十几年在百姓,士子,朝野中积攒的好名声可就全部付诸东流了。他这是没有别的选择,硬生生的要被人逼上了谋逆的道路。”皇太极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神秘的,幸灾乐祸的对代善道:“你看着吧,宁远城一夜之间屠城三十五万的那位,才是他李沐最大的对手。”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大清末路(中) 明军甫得大胜,斩获满清主力数万,基本彻底将满清帝国的脊梁骨打断。按理来说,此时的明军大营中,应当是一片欣欣向荣的胜利景象,可是对于身在主营中的众将来说,他们似乎从李督师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喜悦的神情。 李沐的面前,摆着一座巨大的沙盘,沙盘上用各色的小旗子标注了各方势力的军队。觉华岛上扎着十几个黑色的小旗子代表建奴,沿着觉华岛的海岸线边满是明军的红色旗帜。但是让人意外的是,在朝鲜和大明的边境线上的朝鲜一侧,居然插上了数十个蓝色的小旗,全部标注着朝鲜军队,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朝鲜为何要在两国边界集结重兵,难道想趁火打劫窥伺辽东土地?可是朝鲜刚刚发生了刺杀,朝鲜王李倧遇刺,兴安君李瑅暂摄国政,在国内局势不稳的时候,难道兴安君还有心思来打大明的主意? “谁能告诉我,这些朝鲜军队是从哪来的?”李沐盯着沙盘颇为阴沉的道:“朝鲜国力屡经数次政变和战火消耗,连最精锐的世子翊卫司都损失惨重,哪里能够集结四万大军?” 见李沐发问,一边的参谋本部总参谋长,衍圣公孔胤植沉声开口道:“海防统领戚昌国将军来报,说前些时日,郑氏船队往来朝鲜仁川极为频繁,似乎在短时间内运送大量的物资和人员。” “他郑氏商业集团,被海防舰队教训了这么多年还不老实?”李沐疑惑的问道。 “郑家这么多年安分守己多了。”孔胤植也是奇怪的紧:“没听说他们有什么越轨的举动啊。” 李沐也是感到云里雾里,但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觉华岛上的建奴残军为先,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道理,李沐还是深有感触的。 从天启初年打到崇祯六年,十二年过去了,李沐对建奴取得了各种大小胜利十余次,但是建奴军队反而越战实力越强,这就更加坚定了李沐要将其彻底消灭的决心。 李沐这准备给众将下达命令,却忽然听到门外卫士的声音:“督师,建奴蛮子那边有使者求见。” 对于建奴的小心思,李沐心里当然门清儿,可是对方使者来了,李沐当然也想聊聊,若是真的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觉华岛,自然没必要硬派兄弟们上去出生入死。 “让他去主帐等候。”李沐说着,收拾收拾东西之后,就带着一干明军将领前往大营主帐。 一进大帐,就见到一位身穿大明富商常见的对襟大袄,头戴圆顶小毛的中年人,不知道这是从哪翻出来的大明制式的服装,穿在那中年人身上似有些不伦不类,看在李大公子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憨态可掬,有些可笑。 中年男子见当先一位穿着长袍的年轻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大票一品武官服的总兵,想必此人必是李沐无疑,赶紧施汉礼道:“在下爱新觉罗·代善,这位想必就是诚国公,九边总制李沐,李督师了。” “怎么,不明显吗?”李沐对代善当然犯不上什么好脸色,径自和部属们在帐中坐下,也不知道给对方端个凳子,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代善,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不耐烦模样。 代善为人不算和气,只是在皇太极面前较为稳重。但是如今面对李沐赤裸裸的蔑视,代善却丝毫也硬气不了。这个年轻人和建奴作战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一场失败,十余万建奴士卒死于其手,打得整个满洲毫无反抗之力,几乎全程被按在地上摩擦,让代善这个时候挺直了腰杆在李沐面前充强项令,未免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李督师,我此行是谨代表我大清国皇帝陛下前来和。。。” “我QNMD大清国。”李沐毫不客气的打断代善的话道:“你再一口一个大清国,皇帝陛下的,就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让皇太极那老杀才等死吧!” “你。。。”代善一口气没提上来,憋得满脸通红,兀自冷静了一下,才强忍怒火道:“好吧,李督师,此行我代表我主来与贵国交谈议和事宜。。。” “议和?仗打成这样,尔等退守觉华,惶惶如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和我大明议和?”代善此话一出,大明方面的将领便气不过的道,这煮熟的鸭子飞到嘴边,可都是天大的功劳啊,怎能让他白白就这么飞了呢? “只要贵军愿意放我军回返辽东,我方愿意割让辽西诸镇,以及让贵军足以满意的大片土地。”代善狠下心来,一字一句的道:“甚至沈阳和辽阳都可以割让给你们。” “真是笑话!”李沐听闻此言,非但毫无动心之意,反而气势汹汹的指责道:“沈阳,辽阳乃我中华故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割让?收复汉家失地是我大明王师的职责所在,你就是不给,真以为我就取不得?” “李督师,路不要走绝,做人留一线,为了我满洲生存,也是为了督师自己啊。”代善见一计不成,只好继续给李沐下猛药道:“我满洲之所存,亦为尔明国辽东诸镇存在之根基,飞鸟尽,良弓藏,贵国太祖皇帝得天下之后,杀的功臣良将还少吗?李督师,只有我满洲在一日,你的权势便一天不会减弱,就算朝廷对你不满也无可奈何。说句不客气的,如今我满洲,堪称你李督师的保命符,督师还当好生考虑,切莫自误啊!” 代善此话一出,不少明军将领不作声了,代善虽然说得不甚准确,但是道理确实不假。中央政府对地方督抚的猜忌,从大明立国以来就从未中断过,这是整个中华帝国兴衰变换的主旋律之一,若是真的辽东没了可以入眼的敌人,朝廷要么将辽东大批军队南调,要么就只有就地遣散,打乱入籍,那这些曾经在辽东和西北统兵的大将们,岂不是一个个都成了光杆司令了? 李沐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代善那颇有些得意的表情,缓缓的闭上眼睛,轻轻笑道:“代善,你听。”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清末路(下) “听什么?”听到李沐如是说,代善奇怪的问了一句,结果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代善刚刚说完一句话,帐外传来的巨响便让他得意的表情骤然变色,他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居高临下的看向远处,只见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无数艨艟巨舰,每一艘都装备着精良的火炮,加起来怕不是有上千门之多,只开了两轮炮,半个觉华岛就已经是一片火海! “怎么样,我大明水师之北洋舰队,壮哉乎?”不知什么时候,李沐出现在代善的身后,阴测测的对他说:“除了水师战船,我还为你们专门准备了一万发塔山之战中使用的那种特殊燃烧弹,保证比上次更爽更给力哦。” 当然这话就是纯粹唬人了,大明理学馆所制一千二百发白磷弹已经全部耗尽,李沐手上现在是一发也没有。不仅没有白磷弹,因为准备匆忙,军资补给漫长,李大公子现在连普通炮弹都剩的不多,否则哪里还等到代善过来谈判,早就命令炮营对准觉华岛轰他娘的了。 北洋舰队一登场,给一直以来海权意识淡漠的建奴震撼是巨大的,在觉华岛上,无数的建奴士卒对着北洋舰队的巨舰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如今的北洋舰队,有三艘铁甲重舰,旗舰是镇远号铁甲舰,另有一艘同级同吨位的致远号铁甲舰,还有一艘小一些的靖远号装甲巡洋舰。 装甲战舰毕竟靡费巨大,南北两大舰队维持着六艘主力舰的规模,已经足以称霸东亚海面,放在建奴这些土包子的眼中,更是如同天兵下凡。 其实别说是普通士卒,就连皇太极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强大而可怕的超级战舰,全身覆盖着黑色铁甲,两边数十门火炮打开了炮门,黑洞洞的炮口闪烁着银色的冷光,默默的看着觉华岛上的建奴士卒。 北洋舰队一字排开,按照命令进行两轮齐射。这种射击固定岛屿的任务甚至都不如训练的难度高,北洋舰队各舰甚至故意给自己增加难度,每舰各自划定弹着点的范围,打得准的自然倍儿有面子,同时也有效避免了火力重叠。 两轮火炮,就是超过三千发炮弹,转眼就把觉华岛炸成了一片火海,有些地方连山头都削掉了一部分,大部分建奴士卒下意识的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着北洋舰队的战船就是一顿磕头如捣蒜,嘴里不住的喊着:“李大人饶命啊,李战神饶命啊!我们愿意降了,愿意降了!”“李大人,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幼儿,求大人开恩啊,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皇上,您行行好,这就降了吧!真的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炮火刚刚停歇,不少建奴士卒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咱们还要和明军打下去吗?这仗怎么可能会赢?” “据说万岁爷派了大贝勒去明军那边和李沐谈判,想让他们放咱们回满洲,以图再战。” “他们会放咱们走?得了吧,这上千门大炮都堵到眼皮子底下了,摆明了是要把咱们杀干净啊!” “那能怎么办,你还能游过去啃那大炮不成?” “降啊,赶紧降啊,为什么不降?”一个建奴士卒已经彻底心理崩溃,有些歇斯底里的吼道:“就算是侥幸万一,咱们回了满洲,再让你去和李沐打战,你去吗?你去吗?你去不去?”那士卒一个个的问过四周的伙伴,每一个人都赶紧拨浪鼓似的摇头。 “他李沐重炮数千,又有在塔山那匪夷所思的妖法傍身,反正我是不会再去触那个霉头。”提起李沐,不少建奴士卒都是心中凛然,赶紧摆手道:“就是督战队逼着我也不去,大不了逃回老寨赫图那拉讨生活,也比拉上去送死来得强啊。” “敌军如此强大,早非人力可为,咱们还不投降,主子爷想什么呢?” “主子哪里会管咱奴才的死活,这会儿肯定是自顾自的快活着,只要回了满洲,就算咱奴才穷得底儿掉,你什么见穷到他们主子的身上了?” 慢慢的,建奴士卒们极度的恐惧又渐渐转为极度的愤怒,明军已经恐怖如斯,难道皇上还想让他们去送死吗?! 不知是从哪里开始,越来越多的八旗子弟拿起武器开始冲击中央的主营,如果皇上不愿投降的话,那就只好让他下地狱去吧,咱们虽然是奴才,但是咱们也要活着!有命活着,才能说其他的,命都没了,谁还管你是不是她娘的主子爷?! 大清帝国皇帝,满清四大贝勒之一,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皇太极,此时穿着一身龙袍,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奴才们疯狂的冲击着正白旗卫士的防线,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难明的苦笑。 “父王,儿臣。。。真的尽力了。”皇太极自言自语了一句,而后拖着疲惫的身子,佝偻着腰,缓缓的回到中军大帐的宝座上,帐中所有的将领军官都去镇压暴乱了,整个大帐空无一人。 “朕想为我满洲谋一个万世的前程,为我满人图一个安逸的天下,自成年以来,小心翼翼,夙兴夜寐,没有一日不在努力,孤身前往蒙古游说,亲自带兵上阵厮杀。每逢军国大事,即使深更半夜,朕都会召集大臣商议。处理奏报,通宵达旦,凡有大战,必御驾亲征。对待明国百姓,朕也力主怀柔,极力禁绝滥杀无辜。朕没有一处做错,没有一时懈怠,朕何错之有,何错之有?!”皇太极说着说着,竟然隐有泪光,不住绝望的自言自语着:“就算是我满人,也是被逼至此,从万历十一年起,明廷连连逼迫,致使父王起兵抗明,艰难创业数十年方有今日,难道这一切,都是朕的错吗?” 皇太极站起身来,从身边的一个木匣中抽出一柄长剑,那是努尔哈赤生前佩剑,虽然时过境迁,倒是锋利依旧,仍然寒光凛冽。 “朕这一辈子,放弃了做一个好的父亲,放弃了做一个好的丈夫,甚至放弃了为人子的良知,就是想做一个好的人君,成功的帝王,现在看来,倒是朕一厢情愿了。”皇太极来到帐前,看着已经逐渐冲过正白旗防线的八旗子弟,这些曾经的大清精锐,满蒙铁骑,现在毫不犹豫的将刀口挥向了自己人,皇太极也是苦笑不止,叹一口气道:“若菡,你给朕找的这个女婿,倒真是个厉害人物啊,罢了,既然已经是如此结局,就当我最后一次,尽一下为人父的责任吧。” 皇太极回到桌案前,奋笔疾书数十字,随后盖上玉玺,藏于木匣之中,抓起努尔哈赤的佩剑,豪迈笑道:“天下英雄谁敌手,李沐!朕在天上,倒要看看你,能把这江山,变成个什么模样!” 第三百五十八章 满清覆灭 觉华岛的建奴中央大帐中,大明钦封诚国公,九边总制李沐站在皇太极的尸首前,默默的发着呆。 后据史官记载,崇祯六年四月十七日,诚国公李沐率军困伪帝于觉华,另召水师战船四百余,以重炮击之,复五日,奴残兵一万三千余众皆降,伪帝皇太极自戕而亡,谋士范文程随后自尽,王师大胜,京师传捷而天下知。 当然此时的李沐,还是有些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皇太极一死,纵然沈阳还留守有九贝勒巴布泰,十二贝勒巴布海,但是建奴菁华主力已经几乎全灭,八旗主力剩不到六七千人,而且基本被打寒了心,无力再对大明构成威胁。 自此,李沐历经十二年的浴血奋战,历经无数政治和军事斗争,终于将满清帝国扫尽历史的垃圾堆,无论大明国怍还有几何,但是后世那些批量生产的清宫剧怕是要另寻题材了。 “督师,建奴蛮子中,皇太极的近卫士卒说,这小子自裁之前,留了一个木匣子给您。”李沐正发着呆,亲兵队长李自成就从一边小声打扰了一下,然后恭恭敬敬的递上一个精致的木头匣子。 “啊?给我的?”李沐正愣着神,冷不防被李自成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将木匣子接过了,打开一看,之间里面有两张上好的,洁白的泾县生宣,李沐将纸打开一看,上面的开头清楚的写着:“吾婿亲启”。 李沐狐疑的看着上面那苍劲有力的字,似乎都不太相信这是传说中的大清太宗皇帝皇太极亲笔所书。 “好叫尔知,宁远之屠,非朕所为,其有晦暗,难复多言,不知敌踪,宜当小心。”这句话倒是真像岳父的口气,只是不知道皇太极为何临死前突然发了善心要和他说这个? 往下一看,李沐心中这才似有明悟,“若菡独女,亏欠实多,尔当善加相待,夫妻和睦,勿失我望。另请转达于吾女一言,朕终一生,倾力于权位,薄凉乎亲情,确有负于她,亦有负于钮钴禄氏(这位是额亦都的女儿,皇太极的第一位正福晋,不是甄嬛),朕虽有苦衷,但绝无悔意,往后岁月,望自好自为之,多加珍重。父皇太极于崇德元年四月”,后面盖有皇太极的玉玺,按理说用于家书是不合制的,可想必是其他印章早已在战乱中失落,很难还有选择罢。 这封简短的绝笔,倒是没有再说家国大事,一是提醒李沐小心那躲在暗处的对手,二是对心爱的小女儿表达歉意,皇权威仪,已作镜花水月,皇太极身为满人,一生戎马,雄才大略,站在满清帝国的一边来看,不失为一代雄主,英豪之士,如今人死如灯灭,该散的也都散了。李沐当下,也开始将目光转到那个至今不知身份的对手身上。。。 随后,李沐派兵挥师北上,至五月初三攻辽阳,五月初九收复沈阳,五月十七日攻下抚顺。虽然九贝勒巴布泰和十二贝勒巴布海依旧率领少量残军坚持和明军作战,但是最终难以改变大局,且不说李大公子手上还有十几万精兵,就算李沐未遣重兵,建奴士卒还有没有反击的胆量也很难说。直至五月底,整个建奴帝国基本崩溃,投降者无算。 随后,李沐遣鳌拜为满洲抚民使,遣吴襄为辽东安民使,对建奴降者按官位品级编辑造册,所有有军功,军籍,官位在身者,随同名册押往宁远等候朝廷处置的旨意。其余百姓实行满汉隔离,汉人百姓可继续留在当地生活。所有满人之中,青壮年将被按组编成三百个开垦团,由大明军队押送前往河套筑城开垦,其余年幼者和妇女将前往山西,陕西诸省分散落户,帮助李沐继续加强推广和种植土豆的计划,这一过程都是李沐依靠军队和武力强行完成的,没有什么人道不人道,愿意不愿意这一说,至于其中是否有将家人强行分开的人伦悲剧李大公子也并不关心,这些强盗南下劫掠屠杀大明百姓的时候,制造的人伦悲剧更是数不胜数,留着他们一条命在李沐的眼中已是极大的人道安慰了。 此一战,从四月初至五月末,共歼灭八旗精锐六万七千余人,留守辽东的建奴两位贝勒爷,巴布海和巴布泰也在战场上阵亡,歼灭汉军两万五千余人。汉军之所以损失较少,还是因为投降者众,仅辽东诸城就有俘虏七万余众,这些人几乎毫不抵抗,看到明军就直接放下武器投降。明军也按照李沐的指示,对其中从贼南征有大恶者予以严惩。李大公子无论前世今生,都对汉奸之恨犹胜于敌军本身,故而特别颁布了举报减刑政策,只要检举他人南下之罪行就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行。 在囚徒困境的感染下,超过三万沾满同胞鲜血的汉军被斩首,另有一万六千人因罪不至死同样被发往河套筑城,其余人等南迁至山东为军卒以补充山东军如今极度短缺的优质兵员。 两个月的时间,十六万建奴军队全部覆灭,沈阳,辽阳,铁岭,抚顺等辽东主要大城市被收复,刚刚建立还不到四个月的清帝国彻底宣告灭亡。 当然,对于建奴最终覆灭的下场,李沐本人倒是没有多么意外。李沐所组建的明军,无论从武器装备,战术思想,军事纪律,指挥体系上都已经类似于近代军队,根本就不是还处于奴隶制体系下的建奴可以想象的。从一开始的守城战到后来公然在平原上和建奴对垒,最后主动对其发起进攻,代表的不仅是建奴的灭亡,更是随着火器的出现,属于游牧民族的时代正在逐渐走向没落。 按理来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建奴在李沐的设想中根本就活不到崇祯六年。只是因为李沐自己的私心,为了在辽东留下一个隐患让朝廷不会草率的对自己下手。故而自离开辽东以后,李沐就刻意削弱了锦州镇的实力,并且在知道袁崇焕是什么人的情况下坐视辽镇壮大。当然,唯一的意外,就是致使锦镇大败,总督熊廷弼阵亡这件事,超出了李沐的计划。 时至今日,李沐已是钦封国公,大明第一封疆重臣,历任督抚辽东,东南六省,山东,宣大,陕西,河南,湖广,四川,不客气的说,李沐本人对朝廷的威胁,已经胜过那些尚在苟延残喘的外敌。就算李沐本身想要做治世忠臣,崇祯皇帝也不一定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官居一品 崇祯六年的六月,京师收到了李沐在辽东取得的与建奴主力决战大胜的消息,满城百姓欢欣鼓舞,其在战场上使用白磷弹杀伤敌军的消息更是被人传的神乎其神,无数版本的各色演义小说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在京师各大饭馆茶楼间广为传播,这些故事经过艺术加工后来甚至传到了日本和安南等国,李沐也成为了整个大中华文化圈老百姓们耳熟能详的明星人物。 为庆贺前所未有的大胜,朝廷特加三日休沐,官员均可放假庆祝,内廷将于六月初六日,出资九千两白银,于紫禁城大明门燃放三万发各色烟火,盛邀全城百姓前往观礼。 六月十四日,两万名建奴俘虏被押送回京参加献俘仪式,刑部裁凌迟者七百人,斩首者九千四百余人,余众全部流放河套筑城,为帝国的边防建设添砖加瓦。 庆祝活动持续了半个月,内阁大臣们却为李沐的封赏犯了难。 消灭东虏,平定辽患当然是开国以来数得上号的巨大功劳,按照前例,诸如张辅平定安南,都是封国公,世袭罔替。但是李沐本身已经是诚国公,大明的勋贵之首,再往上封就只有封王一条路可走。 当然,难就难在这里,太祖皇帝祖制明训,非朱姓者,不可封王,大明开国以来的异姓王诸如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黔宁王沐英,那都是开国大将,而且全部都是死后追封的王爵,且不可世袭。太祖皇帝祖训摆在那里,谁也没有胆量破这个先例。当然,在李沐之前,也没有哪位大明将领,能百战百胜光靠军功一步步的积功至此,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问题。 其实李沐虽然取得了平辽大胜,但在很多成熟的老官僚眼中是极为不智的。他李沐能战,战则能胜,这件事儿全大明无人不知,没必要非要将建奴赶尽杀绝证明自己,若是将自己置于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的境地,实则比起毫无建树来的更加危险。 内阁几位大学士吵成了一团,却没想到朝廷的圣旨直接下来了,崇祯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体恤下面人的难处,干脆直接帮他们做了决定,李沐功劳卓著,为国殚精竭虑,封平辽郡王,左迁特进荣禄大夫,太子太傅,位列文官之首。 这一下,连内阁几位大学士都惊住了。如今李沐的武职荣衔是平章军国重事,为正一品列武臣之首;爵位是平辽王,为超品列勋贵之首,文职是太子太傅,为正一品列文臣之首;实权职位为大明总制九边诸镇军务兼理粮饷,为正一品列封疆之首。这样的官员,别说遍数大明开国以来,就是遍数整个华夏有史以来,都堪称皇帝之下的第一人,正经经过选拔和斗争的臣子,要么从文要么习武,从来没有人能将文武大权操于一身,可是偏偏李沐做到了,而且,如此可怕的官员,今年竟然刚刚年满三十三岁。 首辅大臣韩爌甚至亲自写信,希望李沐对皇上的封赏坚辞不受,在久经风雨,见多识广的韩阁老看来,这封赏的旨意哪里是赏赐,简直就是一张催命符啊! 但是李沐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不仅毫不客气的接受了封赏,而且没有按照常例回京谢恩,反而带着大军返回西安暂时驻扎了下来。 不仅如此,李沐还特意将一家老小从京师接到西安,摆出一副要在西安扎根的态势,既没有越轨之举,也没有回京述职。 当然了,在朝中高官看来,李沐不愿回京,当然是不敢回来,崇祯皇帝这次捏着鼻子封他一个平辽王,连祖制都打破了,当然不是因为有多喜爱这个臣子,而是想用这种方法捧杀之。他李沐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现在顶着大胜的光环谁也说不了什么,但是时间久了必然遭人嫉恨,难道到时候还不能接着别人的手将他拿下么?当初魏忠贤何等猖狂,只要大势已成,还怕他不束手就擒? 不过去,对于真正能接触到国家秘辛的大佬们来说,李沐接受平辽王的封赏确实不智,但是皇帝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却更蠢。。。魏忠贤这种货色岂能和拥兵天下的李沐相提并论?魏公公无论表面上看起来有多权势滔天,本质上只是扎根于皇宫,依附于皇权的寄生虫罢了。而李沐是真正的扎根于大明各地督抚,依赖手中大量嫡系而忠诚的军队成长起来的,这样的人,崇祯皇帝想用处置魏忠贤的方法处置他,未免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不过崇祯皇帝这个人,一贯来是听不得别人意见的,就算不少大臣真的说的是金玉之言,在皇帝的眼中,只要不能领会其领导精神的大臣,都一概属于无能之辈。首辅大臣韩爌,次辅大臣来宗道苦苦相劝皇帝,要么让李沐回京驻扎,要么给他一个别的任务,比如让他继续带兵去平安邦彦之乱,然后在同时对李氏官员采用缓缓掺沙子的手段予以内部分化,一点点的消除李沐的影响力。 可以说,首辅和次辅两位阁老的意见是极为中肯的,李党大势已成,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拿下的,就算是皇帝,也容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只有先将李沐遣去边疆,然后从李党一系的官员下手,慢慢的剪除羽翼,减少他在中央朝廷的影响,然后再另派高官接受李氏的军队。整个过程,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至少可以维持朝廷的权威和稳定。 但是急于求成的崇祯皇帝根本就听不进去,在册封李沐为平辽王的同时,就忙着将兵部左侍郎吴孔嘉,刑部左侍郎华琪芳转到都察院,剥夺其行政职权,甚至指使周延儒让御史参劾文华殿大学士张子续,希望他自己请辞。让温体仁偷偷联系士子,想复制大明宫门前一呼百应,对方应声求饶授首的景象,既能拿下李沐,又能满足崇祯的自尊心。 不过这样的做法,显然没有达到效果,魏忠贤那是什么玩意儿,阉奴一个,恶贯满盈,名声都臭大街了,士子们反他也是必然之势。可李沐乃大明朝声名显赫的神将,无论在百姓和军队中均威望极高,就算温体仁许以重利,也少有士子愿意出头做这个人人喊打的事情。。。 当然,崇祯的计划刚过了没多久,就被河南,山东两省流民平而复叛的事情打乱了。李沐对于两省叛军的强势镇压,并没有改变,山东,河南,湖广,陕南这些地区粮食短缺,老百姓无法生存的现状,随着李沐带兵北归,以工代赈的计划再次被贪婪无耻的大明地方官搞得一塌糊涂,没了活路的老百姓只好再次从贼造反。这一次,孔有德正式在山东举起反旗,张献忠在河南再次反叛,刚刚平静下来一点的大明朝,再次陷入无尽的血雨腥风之中。。。 第三百六十章 崇祯八年 崇祯八年四月,西安平辽王府。 当然,西安城七朝古都,自然不止平辽王一家王府,要说原本西安城中,势力最大者当属秦王朱存机,秦王一系,源自洪武年间,太祖皇帝的二儿子朱樉,而大明封王,又以秦、晋、齐、楚四号为尊,秦王地位之隆,规格之高可见一斑。 明日,就是李沐长子袭封,也就是朝廷敕封李琮卿为平辽王世子的日子。原本大明朝诸王众多,南北的朱家宗室,光王侯就好几十,世子袭封,本来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但是李大公子如今今非昔比,面子大上了天,长子被封为世子之后,李家的宴席居然惊动了一直深居简出的秦王朱存机。 大明的藩王里,有像福王这样爱财的;有像鲁王这样圈地的;也有像宁王这样敢起兵造反的;亦有像襄王那样深明大义出资资助官军作战的;甚至有像蜀王那样协助当地土司治理百姓留下贤名的。但大部分还是像秦王这样窝在王府里混吃等死的。也因此李沐虽然镇守西安府多年,却还是和秦王没有什么交集。 也不知道是朱存机是听到了哪路风声着了什么魔,居然难得从他乌龟壳一样的秦王府中钻了出来,舔着脸主动来蹭平辽王府的晚宴。 而在平辽王府上,李府的一大家子却都围在李沐的周围,缠着李沐讲故事,浑然不似有一位正经朱家王爷即将要到访的样子。 “父王,那你说,如果许仙和白蛇姑娘前世就认识,那为何白蛇姑娘前世没有和他在一起呢。”李云瑶刚刚九岁,正是少女刚刚开始启蒙的年纪,对于唯美的爱情充满了无限向往,总是拉着李沐给她说这白蛇传的故事。当然,令李沐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故事居然渐渐有了大批忠实听众,连刚刚身怀有孕的伊宁都雷打不动的缠着公子说故事。 李家的三夫人洛鸢多年未有身孕,后来才知道是年轻时习武过多伤了元气,经过名医李中梓的调理,才在崇祯七年生下一个女儿李云雪,直到近月才刚刚恢复好回去继续管着青花卫的事情。李沐这刚刚有了个女儿,却不妨听闻伊宁有了身孕,不过伊宁就算年轻李沐六岁,如今也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在这个年代,二十九岁的孕妇已是高龄产妇,更是让李沐关怀备至到了十分。 不过,在李家两位大夫人有了孩子以后,李沐却无论如何不想她们再行生育了。这个时代,医疗技术落后是不争的事实,女人生孩子是真的在鬼门关中走一圈,若不是大部分女人都想生育孩子追求人生价值上的完整,李沐是真的不愿意心爱的姑娘再去冒这个险。哪怕李家高门大阀,请得起最好的稳婆和医生,在知道了这个时代女子生育的可怕细节之后,李沐确实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很难想象,在一个没有缝合技术,没有高效精准的麻醉药,单靠那些婆婆和女人自己的气力,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完成新生命的降生(一般权贵富商都会请一些高级的稳婆,这些女人大多有手部残疾或畸形,即手掌比正常人小得多,当然小是残疾,也是优势。如果孕妇难产,稳婆会将手伸进产道将婴儿拉出来,当然,疼痛和危险依旧不是现代医学体系下的我们可以想象的)。 “是啊,父王,这许仙也是,人家法海都抢了他的妻子,怎么能就这么放任他抢走了呢。”李琮谨在一边对许仙的性格提出了不满。 “法海有好多好多帮手啊,许仙什么都没有,只好蛰伏下来,有了机会再报仇啊。”李沐的长子,也就是现在刚及九岁的平辽王世子煞有其事的分析道。 “你看当初父王,不是率十万精兵把大娘抢回来啦。”李琮谨不服气的反驳哥哥道:“那许公子也是有功名的,家里姐夫又是朝廷捕快,法海一个金山寺的和尚,为何一点规矩都不讲呢。”随着孩子们年岁渐长,李沐也偶尔嘚瑟他当初和若菡,李妍儿,洛鸢几位红颜的浪漫故事,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啦,什么紫禁城里求郡主啦,什么洛川城下收圣女啦,怎么吹显得高级就怎么来,他李大公子干什么事儿都是轰轰烈烈,连谈恋爱都比别人高调不少。这回总算攒够了和孩子们吹嘘的资本,当然要好好的夸一下自个儿。 “咯咯,你这孩子真是,这只是个美丽的传说,只要有个幸福的结局就好。”李妍儿笑着对儿子解释道,随后脸色一正,很是认真的问道:“谨儿,前些日子,孙传庭孙大人送你的《汉书》可看完了?写文章,不能言之无物,引经据典必不可少,你可要认真研习才是。” “是,娘亲。”琮谨的小脸虽然黯淡了一些,但是依旧恭恭敬敬的行礼道:“父王,大娘,四姨娘,琮谨先告退了。” 李琮谨小小年纪,却比哥哥姐姐看上去更有礼数的样子,这也是全因李妍儿和若菡的教育理念全然不同,李妍儿是朝鲜郡主出身,朝鲜一应教育体系仿明制,所以李妍儿也对李琮谨的教育丝毫不肯放松,导致李琮谨不大的年纪,倒是对于上下尊卑那一套极是熟悉,规矩井然,礼貌周全。 “云琪哥哥,我去检查一下谨儿的功课,晚间伊宁妹妹还准备了你爱吃的龙须面,咱全家人一起尝尝伊宁妹妹的好手艺。”李妍儿一如初遇的温柔一笑:“明日那册封的宴会,规矩多,流程长,定然是吃不好的,还是结束了以后到后院补些家里的手艺罢。” “这敢情好。”李沐兴奋的对伊宁道:“自从你这丫头成了家里的国宝,我倒忘了你的手艺了。” “公子想吃,伊宁当然随时为公子准备着。”名义上,伊宁已经是李府的女主人之一,但是多年来的习惯怕是改不了了。不过看样子,伊宁倒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看到李妍儿带着李琮谨出了门,若菡才压低了声音,有些心疼的道:“沐郎,妍儿妹妹会不会把谨儿逼得太紧了,谨儿才八岁啊,你看这孩子,一举一动都要严格的守着规矩,真是太难为他了。”若菡和李妍儿虽然都有朝廷承认的郡主封号,但玥然郡主出身马上民族,当然有着不同的看法,在她的眼中,儿时多多锻炼,修习武艺,让孩子健康长大才是王道,读书这事儿看缘分,强求不得。所以琮卿虽然年长一些,但反而都是弟弟琮谨拖着他去私塾念书。 李沐回头看向若菡,虽然已经看了千万眼,却还是不得不感叹一下若菡那绝色瑰丽的容颜。如今的若菡虽已非少女年纪,但是岁月留给她的似乎只有成熟诱人的风韵,绝美的少女已经蜕变成气质优雅,诱惑动人的少妇,浑身透露着娇艳欲滴的风情,让李沐多年来依旧被娇妻的魅力深深吸引,不能自拔。 其实李沐虽然和几位娇妻都相识多年,但是李大人身为大明封疆重臣,常常需要出镇国家边防要地,自然不能随时带着家眷,大多时候还是聚少离多的,故而新鲜感倒是从来不缺。 李沐心不在焉的开口道:“妍儿教育孩子的方式,我也劝过好几次了,可是她不仅不听,还怪我是状元出身,居然都不给孩子辅导功课。被抓了几次壮丁之后,我也是不敢去管了,再一个,我会试的时候还是天启四年的事儿,这都十几年了,哪里还记得那么多经史子集啊。”李沐一边说着,一边目光不知道瞟到了哪里,不过看着身边还在玩耍的小儿女,李大人只好强自按捺一下,装作严厉的对李琮卿道:“卿儿,明日册封的圣旨就会来,秦王爷还要上咱家来观礼,平日里你胡闹一些也就罢了,明天可千万不能出问题,丢了咱家的面子,还是让四姨娘带着你温习一下流程吧。” 琮卿虽然不甚喜爱读书,但是轻重还是知道的,册封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毕竟秦王也要出席,平辽郡王府就算是实权不小,但是名义上比别人差了一级,对方怎么说也是实打实的亲王,自然还是要给人家些面子,搞得郑重一点,也就乖乖的点头道:“父王放心,儿醒得。”随后就拉着妹妹云瑶,跟着伊宁一起出去了。 李大公子好容易支走了所有电灯泡,就迫不及待的将若菡抱到怀里,一边忙不迭的上下其手起来,一边在她的耳朵边轻声道:“菡儿,上次琮谨记出的那几套新的衣物,穿来看看嘛。” 若菡哪里还不知道郎君那小心思,娇声嗔怪道:“你那哪里是什么衣物,裙摆短的都。。。都到。。。还那么透。。。” 但是话是这么说,若菡当然还是抵不过爱郎的要求,只好羞羞答答的满足了李沐的愿望。。。 而此时,在山东临清城内,叛军孔有德部的临时大营中,正有大量的火炮从营门外运送进来。 已经在山东风卷残云两年的孔有德那略显疲累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不知为何的忐忑,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对站在大炮边的一个中年男子道:“让我对阵平辽王,我是真的没有把握,别说是我,放眼大明朝,谁也不敢说有这个把握。” 那中年男子回过头来,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骤然哈哈大笑出声,听得孔有德云里雾里的,过了好半晌,才渐渐停下道:“孔将军,您放心,不会让你真的去战场上对阵平辽王李大人的,你所要做的,就是把他平辽王引过来,只要人来了,就当你的头功!”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二天一大早,平辽王府上无论主人还是下人,都早早的起来准备了。 其实所谓册封世子的主要流程,就是司礼监派一位大太监赴平辽王府上宣读圣旨而已。但是其中传递的政治信号是非常明显的,在蹉跎迁延了整整两年以后,崇祯皇帝还是承认了李琮卿的世子身份,也就意味着,李沐成为了大明朝目前唯一可以世袭的异姓王。平辽王的爵位,将会传到其长子的身上,从此代代相传,世袭罔替。 对于李沐的世袭王爵,朝中倒是反对声音不大,反正大家对于李沐的爵位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毕竟爵位只是个虚名,关键是李大人手中可怕的实权,才是让整个朝野都甚为忌惮的。 崇祯七年,河南再度大乱,朝廷召李沐入河南平叛,李沐接了圣旨以后却直接上书,言身体有恙,不宜出兵,让大理寺寺正卢象升带寺兵入河南。随后,崇祯皇帝数次下旨催促李沐南下河南,但是连携带皇帝圣旨的信使都被流民截杀,不知所踪。。。 到了如今,李沐和中央朝廷的关系其实已经非常紧张,只是迫于河南湖广一带的形势,朝廷尚未和李氏集团彻底决裂。而很多李党的骨干官员,诸如被崇祯发配到都察院坐冷板凳的吴孔嘉,华琪芳等同年,也均被运作至西北为地方官,吴孔嘉转任甘肃巡抚,华琪芳转任山西巡抚。 朝廷这两年在全力解决中原乱局,李沐本身也没闲着。晋商集团在山西一代势力庞大,根深蒂固,作为本土势力,自然和李大公子不对付。不过晋商集团经过李沐连续的打压,加上蒙古,建奴等靠山的崩溃,现在也渐渐没落了下去,晋商集团的衰落,大大减少了西北地区的行政阻力,陕甘宁和山西,辽东诸省的政策推行亦初见成效。 李沐刚起床不久,伊宁就送来了洗漱的用具。不过伊宁现在身子重,李沐当然不舍得再让小丫头亲自服侍。不过伊宁对于服侍公子这个光荣伟大的任务执拗的非同一般,就算是不能亲自动手,也总是一早就带着自己的侍女过来,脸盆等用具让侍女拿着,自己动手帮李沐更衣梳头。 起初李沐对于古人的留着长发长须是极不习惯的,但是日子久了,李沐居然还喜欢上了这种古典系的气质美感,对于长发和蓄须都非常在意。伊宁本是家里发质最好的姑娘,就算年岁增长,一头美丽无暇的长发倒是一如初见。在伊宁的精心护理下,李沐的头发和美鬓,看上去顺滑而有光泽,甚至让家里的女眷都艳羡不已。 李沐这边梳洗完毕,刚刚来到饭厅坐下,就见外面一个二十多岁的妙龄少女蹦蹦跳跳的跑进来,很是吃惊的看向一大桌子各色糕点,嘴里夸张的道:“哇,王兄,这都是早膳吗?咱们家今天吃的也太好了,真是够腐败的,难道不怕大理寺廉政院专政的铁拳吗?” 这个妙龄少女,自然是李沐的义妹,年方二十的陈沅了。如今的陈沅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是绝色妖娆,美貌无双,在整个西安城内都远近闻名的绝色美人儿,颇有历史上一代名妓,号称倾国倾城陈圆圆的风采。不过做了李沐的义妹,历史上的陈圆圆估计就只能成为另一个时空的传说了罢。 陈沅自四五岁起就跟在李沐的身边,一直到如今长大成人,几乎是李沐看着长大的,陈沅对这个兄长,自然也是分外依恋。说话的风格更是把李沐的那些怪词学了个七七八八,动不动就冒出一个“坑爹”“伤不起”“心累”这样的现代网络流行语,倒是充满了这个时代大部分女人所没有的动人活力。 这样的陈姑娘,或许是心性高傲的,但是难得一直心地善良,纯合正直,愣是把吴家的那小子迷得五迷三道。按说吴三桂也算是个高富帅级的小年轻,论职位,二十八岁的吴三桂已经是山西总兵,总参谋部的副总参谋长,军衔混到了十五级的少上造,比自家老爹还高了一级。论人品更是数年如一日,爱陈沅爱的痴缠,其他各家名媛从不放在眼中,已经二十八岁“高龄”尚且未婚,就连小妾也没有纳一个,不过这个倒不是吴三桂不想,而是真的不敢,毕竟陈沅是李沐的妹妹,万一李大人不喜此等行径,吴三桂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李沐也是疼爱妹妹到了极点,只要陈沅不点头,他李沐也绝不强求。 陈沅自达到这个时代的适婚年纪以来,吴三桂就以各种名义恬不知耻的跟在她后面,体贴入微知冷知热,让李沐一度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个穿越货,一点都没有封建地主家大男子主义的毛病。陈沅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心中估计早已沦陷,只是绝大部分时候,受了李沐思想的影响,认为女子不要太早的在婚姻大事上做决定为佳。 见陈沅那副故作夸张的样子,李沐忍不住笑骂道:“你就是知道今天家里有客人来,吃的隆重些才起的这么早吧,往常哪天不是日上三竿了才见着人儿?” “哼,就知道戳我轮胎,一点意思都无。”陈沅自顾自的坐下,拿起碗筷往那精致的一道荇菜烤鸭卷上一夹,忙不迭的塞到嘴里,满足的赞叹道:“嗯。。。这京师便宜坊我也是吃了不少,但是能把这鸭卷做的比烤鸭还好吃的,就只有咱西安德顺祥的大厨。” “知道你爱吃德顺祥,我这儿还有些别的,也尝尝罢。”陈沅话音刚落,门口就突然响起吴三桂的声音,惊得陈沅筷子上个鸭卷都掉在了桌上,回头看着吴三桂那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刚刚远行而来。 “你。。。你怎么来了?”陈沅见到吴三桂,很是惊讶的问道。 吴三桂是山西总兵,治所在太原,到西安就算是乘快马也有五六日的路程,这年代交通落后,两省之间来回折腾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年节实在有些繁忙,没有走得脱,外喀尔喀部这几个月叫劲的厉害,让我狠揍了一顿。现在总算消停了不少,王爷特批了我一个月假,我就马不停蹄的过来了。这不是小世子袭封嘛。。。我就顺便。。。”吴三桂到了这个年纪,当然也懂得了人情世故,不再是当初十九岁的少年,知道多和老领导联系感情了。但是吴三桂此话一出,李沐第一个反对道:“哎哎哎,吴军门,你可别拿我做挡箭牌,你哪一次上我府上,和我说话超过两刻钟了?专程来看我家妹子就直说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大老爷们儿,敢做不敢当啦?” “嘿嘿,王爷您这是,哪里的话真是。”吴三桂不好意思的笑笑,眼睛偷偷瞟了一眼陈沅,故作正经的说:“这不是,给王爷顺道买了些糕点。” 吴三桂说着,将手中的食盒递上桌,拿出林林总总十几样糕点来,李沐似乎故意拆他的台,好不得意的一个个数着道:“湘妃糕,江米条,琥珀花生,芙蓉切,板栗酥。。。好你个吴三桂,你这分明都是陈沅的口味,除了这个麻辣凉皮儿,哪一样和我沾上边啦?”李沐性喜咸辣轻甜食,像吴三桂这样追随多年的老部属肯定心知肚明,这一桌子甜食分明就是为爱甜如命的陈沅准备的。 见吴三桂那满身的尘土,手上被马缰绳勒出的血印子,微微打颤的双腿,出身李府的陈沅就算不上阵打仗,也知道这是从太原直奔西安,骑马长途奔波的结果,吴三桂满身疲惫,居然还记得去德顺祥买自己爱吃的糕点,只在那一瞬间,那个清晨,陈沅直到很多年以后都记得。她曾不止一次的对吴三桂说,那天一大早,你连夜赶来给我送糕点的那天,是你一辈子最帅的一天。 “这个。。。陈沅喜欢,王爷您肯定也喜欢嘛。。。”吴三桂有些尴尬的强笑道。 要说女人也是奇怪,有的时候,给她一座金山银山都不满足,有的时候,一盒糕点就拨动了她心里最温柔的那根弦。陈沅袅袅婷婷的站起来,盈盈一握的纤腰上,玉坠清扬,一双绝美动人的美眸忽闪忽闪的,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她看着吴三桂满身的尘土,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拍了拍吴三桂身上的灰尘,认真的道:“你说要上我家提亲,这个聘礼,本姑娘收下了,以后,就罚你一辈子给我买糕点吃。” 说完,陈沅回身拿起食盒,甚至连李沐刚刚准备伸手尝一下的都抢了回来,一溜烟的离开了,只留下一阵香风,加上正互相对视发愣的吴三桂和李沐二人。 “这。。。王爷。。。令妹这是。。。什么意思?”吴三桂似乎有些被突然的惊喜冲昏了头脑,还傻傻的问李沐道。 “意味着恭喜你终于把我宝贵的妹妹撬走了,赶紧回去让你爹来谈定亲之谊,滚滚滚,老子现在看到你就烦!”虽然知道陈沅被吴三桂撬走是迟早的事儿,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李沐还是很不爽的撵人道。 “啊,是,是大人,我。。。我马上回去写信,马上就写。。。”吴三桂激动万分,堂堂山西总兵官,高兴地像个孩子,所有的疲倦转瞬间一扫而空,好像恨不得立刻就能打开任意门把老爹叫过来的样子。 “没出息的东西。”李沐看着吴三桂雀跃的背影,摇摇头继续吃喝起来,想起自己年少时干的那些为爱疯狂的傻事儿,不由得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第三百六十二章 泄密事件 用过早膳之后,就是接受圣旨的仪式,李沐对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一贯不甚了解,向来是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皇上的圣旨宣读完毕之后,秦王朱存机准时出现在李府的大门口参加晚宴,这平日里不出门的秦王,突然开始这么巴结李沐,是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意味么? 朱存机来李沐的府上是头一遭,但是李沐见朱存机倒不是头一面,这位秦王给李沐的印象,便是眼神中充满了朱家王爷里难得一见的精明之色。以李沐多年看人的眼光来说,这位秦王殿下大出息没有,小便宜上绝对是个不吃亏的主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朱存机似乎毫不在意李沐那有些询问的目光,双方刚刚分宾主坐下,朱存机就主动开口恭维道:“平辽王驻在西安,为我大明镇守边疆重镇,劳苦功高,小王是半个闲人,几次想要叨扰,都不知道平辽王是否得空。数年之间,还是头一次上门拜会,确是有些失礼了,还望海涵一二啊。” “秦王殿下真是太客气了。”李沐赶忙赔笑道:“王爷若是不嫌弃的话,喊我一声锦宁即可,大家都是皇上的臣子,在这边镇苦寒之地,王爷就不要太拘礼了。”秦王是亲王,爵位上比李沐这个郡王高了一级,当然还是要有些上下规矩,不过秦王倒是个讨巧的人儿,似乎有意在拉近和李沐的距离,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哈哈,如此说来,小王就僭越,称呼一声锦宁了。”锦宁是李沐的号,一般用于同僚平辈间的尊称,秦王也是客随主便,只要能显得亲近一些就好:“锦宁啊,近日,通政司所发邸报上,说的那个传闻,你可曾有听说过?” “传闻?”李沐先是奇怪的想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有些明悟的道:“啊,王爷是说,大明西北和东南的文社集报中所发的新闻,通政司专门发邸报辟谣的事儿吗?”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事情。”秦王意味不明的道:“锦宁是大明南北第一文社复社的社首,这是朝中公开的秘密,锦宁倒是给我个准话儿,那文社集报上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耶?” 现如今,在大明朝的文官阶级中,除了李党和东林党,加上楚党,浙党等小党派以外,最大的超级组织就是复社。复社从天启年间设立起,至今已有十几年的时间,其专门吸纳参加会试的举子入社,大家互为臂助,在考试前互相帮助,在中式后引为同年,经过十几年的壮大,形成了一个横跨诸多党派,几乎囊括了如今朝野大半中下级官员和部分高官的超级政治集团。 因为复社会在举子入京开始前提供大量的补助,甚至在京师开有十余家文社会馆为他们提供住宿,加入复社的众多好处吸引了大量士子成为复社的一员。无论现在大明朝廷中打上任何一个党派标签的官员,十有七八都在作为举子入京会试之前就已经是复社的成员,这个庞大的政治集团,以为文官阶级和应试举子谋取利益为主要目标,最大的政治对手就是司礼监和皇帝。复社的强大实力,也是李沐这两年对朝廷命令听宣不听调,但是依旧在西北稳坐钓鱼台的主要原因。 除此之外,复社所发行的西北文社集报和东南文社集报也是大明朝最早发行的周刊报纸,因为时常披露一些宫闱秘辛而广受士子们的欢迎,在李氏集团的传统势力范围内影响极大。 而今年的四月份,文社集报上的一个消息瞬间吸引了全国士子和百姓们的目光,其主要内容是在崇祯六年,也就是两年前的时候,皇上曾经私下指使内阁大学士,现在的内阁次辅大臣周延儒,遣彼时身为南京礼部尚书的徐石麟徐大人,前往建奴大营,向蛮夷求和! 如今建奴已灭,辽东平靖,大明朝的情况却没有从根本上好转,中原和西南各省反而越发混乱。大明地方藩王横征暴敛,官员吏治一片混沌,直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大量百姓迁往西边和东南各省,致使还受中央朝廷辖制的人口数量越来越少。。。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中央朝廷彻底失望,转而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镇守大明多年,被大明诸镇军队和老百姓奉为神将的九边总制,平辽王李沐。甚至已经有人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若是大明朝的中央政府再这么腐败无能的衰弱下去,这二百年的朱明王朝,怕是要走到变天的边缘了罢。 而这一次,复社的报纸上,透露了大量徐石麟和建奴谈判的细节,徐石麟代表皇上和建奴媾和,提出割让辽东大片大明故土,更是答应对方拿下当时正在边疆带兵作战的李沐,以致导致建奴大军撤退时屠城宁远,死难百姓三十余万,兵士俘虏两万余人,简直把国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这样的条约也没什么不对,毕竟朝廷答应割让的土地本身就在建奴的占领之下,至于宁远屠城的真相,普通士子当然无从得知,大家都理所应当的认为,这是徐石麟和建奴蛮子谈判所致,这个罪名,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加上不少事后诸葛亮的士子们,甚至写了些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文章,如果李督师当时被皇上免职了会怎么样。辽东诸镇崩溃,满清大军入关,到处都是敌军铁蹄践踏的烽火,说不定如今的大明朝,都已经是半个蛮夷的天下了! 此文一出,在南北士子们中激起轩然大波,通政司连发六篇邸报辟谣。但是这个世界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石麟又不是个隐形人,从南京出发到辽东议和,见过他的人多了去了,不少目击证人都站出来作证。甚至有人找到了尚在河套服苦役的一些建奴官员,证实了条约条款的真实性。 大明朝的士子百姓都是极为骄傲的,自立国以来,大明不割地,不和亲,不赔款,不议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每一个老百姓都知道的祖训,是整个帝国的立国信条。当初英宗朝的时候,瓦剌部扣关入侵,恰逢大太监王振祸乱朝纲,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怂恿皇帝御驾亲征,以致土木堡之变,损失明军主力七十万人,连皇帝都被瓦剌人抓走了,大明宁愿再另立一个皇帝,都绝不和敌军议和。最后于少保带两万精兵和四九城的所有百姓死守北京城,数次战胜瓦剌军队,迫使对方放回英宗皇帝,退回北方草原。 和身在现在中国的我们差不多,彼时大明百姓士子们对于此等卖国行径的痛恨都是一样的,徐石麟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徐大人因为“卖国”谈判有功,已经升任礼部左侍郎,可是如今连上朝都不敢去了。整日窝在家里躲灾,下场倒是很像近代五四运动前夕,参加巴黎和会后回国的交通总长曹汝霖。 复社这一手,重创了大明中央朝廷的权威,包括崇祯皇帝的能力都开始遭到广泛的质疑,那些士子就差顶着崇祯的脑袋问,作为开国以来第一位和蛮夷求和的皇帝,请问有何感想?忘了前宋给蛮族送岁币送到亡国灭种的前车之鉴了? 从根子上讲,对于大部分老百姓来说,若是真的有朝一日,李沐能澄清寰宇,给大家一个过得下去的日子,就算让他当天子也无所谓。历史上王朝演变,二百年一循环,本是兴衰常理,没什么好奇怪的。李沐若是想做天子,比起满清当然要简单的多,毕竟大家都是汉人,李大公子还是太祖皇帝承认的神将下凡,这王朝演变到他李家的手中,也不是什么让人接受不了的事情,大不了换个东家,该上班还是去上班,他李沐就算是战神转世,还能不要读书人帮他治国嘛? 听到秦王提起这一茬,李沐一方面大致了解了这位王爷心里在想什么,秦王这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变天前的宁静,跑到李沐这儿来试探呢。另一方面,李沐心中亦是寒意阵阵,朝廷派人求和的事儿他是耳闻过一二,但是复社刊发此等文章的动作却不是他授意的!现在复社北京分社的社首张溥已经是礼部尚书,不可能随随便便的,在不和李沐商量的前提下擅自搅起这么大的风波。 而且这事儿在北京和辽东的文社集报上并未刊载,说明这两部分其实多少是蒙在鼓里的,故而此次泄密事件,肯定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幕后之人精心策划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重创中央政府的权威。若是崇祯皇帝最终顶不住压力服了软,那皇帝在士子和老百姓中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样子已经可想而知。 “秦王殿下,朝廷主动派人议和的事情我是不知情的。”李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脸希冀的朱存机,只好敷衍含糊的道一句:“殿下放心,皇上圣心独断,定会有所解释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 风暴骤起 如果说大明复社所刊发的文社集报爆出猛料只能算是舆论攻势的话,那山东孔有德部突然向北进犯河间就是让崇祯皇帝真实感觉到威胁的行动了。 大明历代帝王都对山东的局势极其敏感,盖因山东之地,处在大明内地咽喉,实在太过于重要。此时北方各产量大省不是屡遭战火破坏就是处在李沐的控制之下,大明南北通衢物资运输很大程度上依赖大运河,而大运河又有很大一段处在山东境内,时不时会受到流民和叛军的波及。 更何况,从山东北上京师,只有河间和保定两个府隔在中间,全程不到一千里的路程,快马不过四五天路程,就是行军也半月可达。对于这个时代的交通和通信效率,这已经是极为迅速的攻击距离了。 既然知道山东离京师近,朝廷当然也会提防着,早在孔有德部刚刚造反之时,京营就征新军两万七千人入驻河间,甚至包括朝廷装备最精良的,全部配备天启式步枪的一万余神机营。 六月初四,消息传到京师,河间陷落,孔有德部的一万五千大军会同各路反贼包括洛川张存孟、延川王和尚(都是陕西人,被李氏军队打到了山东)等,集结农民军十一万人,再度挥师保定。 随后,朝廷再次下旨,命石砫宣抚使秦良玉率一万白杆兵于河北抗敌,谁知秦良玉刚走到一半,尚在河南的叛将张献忠居然转头拿下固始和霍县,兵峰直逼大明的中都凤阳! 要说凤阳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重要经济文化中心,但是却被大明朝奉为中都,特设有凤阳巡抚和知府两套班子,享受省级待遇。全因凤阳一带,有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家的祖坟(朱元璋本人葬于南京),还有当初太祖皇帝起于微末时出家的“皇觉寺”。在崇尚寻祖归宗的大明看来,凤阳无疑是整个王朝的龙兴之地,命脉所在,故而凤阳城城高池阔,一直驻有重兵,地位和当下的直辖市差的不远。 但是王朝开国二百年,凤阳卫所的军队也不能免俗,国家承平日久,那些旧式军队早已不再堪用。李大公子在西北一带解散回家的闲兵散官数以十万计,为此甚至引起了数次大规模的叛变,都被李沐用铁血手腕镇压了。靠着李沐在军中超绝的威望,西北地区的军制改革尚且艰难如斯。而大明朝腹地的凤阳自然没什么改革的可能,现在的中央朝廷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魄力。所以自己家的事儿自己知道,张献忠集中他老营那一万多精锐,加上裹挟的数万叛军,凤阳城能守得住才能有鬼呢! 这一下,朝廷真是给吓了个半死,赶紧又命令秦良玉去截杀张献忠,急命援剿副总兵左良玉率官军两万人驰援保定。 (这个时候的大明,其实总兵还算值钱,只是因为李沐一直待在边镇,兵员众多,防务压力重,所以总兵几乎每府一设,手下多则八九万人,如宣大总兵,辽东总兵,少则也有两三万兵权,如固原总兵,西宁总兵。而内陆省份诸如广西等地,甚至一开始全省都没有一位总兵,直到嘉靖四十五年,广西云南一带少数民族叛乱风起云涌,广西才有了镇守总兵官,驻地在桂林。并不是因为大明朝总兵官是白菜,而是因为九边诸镇名义上陈兵百万,不分散一下,朝廷实在不放心。) 左良玉此人原本驻守昌平,手上有些兵权便骄傲自大,不服管教,他觉得李沐对军队管理过于严苛,就主动请调入关,朝廷本着对于李沐的兵权,能削弱一点算一点的原则,便将他改任援剿副总兵,带昌平军入河南平叛。 可是白杆兵这一走,安邦彦却又压不住了,西南云贵总督朱燮元急报,白杆兵前往凤阳之后,安邦彦率领叛军从贵阳出发,兵进四川,少了主心骨的主要由土司军队组建的川军纷纷倒戈,敌军已经打到了乌蒙和叙州一带,世代镇守四川的蜀王朱至澍,内江王朱至沂出资六万两,募兵四千据守泸州。 西南诸省,有两支强大的可战之兵,一是在嘉靖年间闻名天下的广西狼兵(狼兵作战勇猛,但军纪极差,总体来看,基本立的战功和烧杀抢掠杀的人数量差不多),袁崇焕组建关宁军时,曾招一万狼兵入伍,等于将狼兵主力带到了辽东。但是在李沐清缴关宁军的过程中,发现这些狼兵虽然作战勇敢,但杀戮极多,自从征调狼兵为国征战开始,其一路走一路被地方官参劾的事情在大明朝早就不是什么新闻。史载狼兵部队所过之处,杀烧抢掠,与敌军无异,“顷因林贵逋诛,调用狼兵,所过剽掠劫杀,鸡犬不遗,谋之不藏,莫甚于此。”“调至狼兵,所在辄肆荼毒,奸污妇女、劫掠财物、毁坏屋宇,良民横罹锋刃者不可胜数。至于士族,亦有阖门受戮之惨,且载所掠妇女金银抵南京贸易”,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虽然狼兵是关宁军中杀敌数量最多的,但居然也是关宁中在当地百姓里名声最差的。故而大量狼兵虽有战功,却又多因为杀良之罪被发往河套筑城,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了。二者,当然就是石砫土司的白杆兵,白杆兵军纪严明,作战勇敢,是难得精兵强将,但是屡经战阵,损失不少,如今只剩下一万余人,还被朝廷派去了凤阳。朱燮元少了白杆兵这支绝对主力,能战之兵寥寥,云贵川在这个时代本是人烟稀少,开发落后的苦寒之地,豢养大军本来就极为困难,朝廷官军满打满算不过三四万人,还有数座大城市需要驻防,想要遏制地形熟悉,土生土长的土司叛军仿若登天之难。 当崇祯皇帝为大明南北各省处处烽火焦头烂额的时候,李沐却在屋子里,对着一封密报发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洛鸢从门外进来都没有发现。 “沐郎?”洛鸢看着李沐还对着奏报发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要吃一点吧,这一整日不吃不喝,身体怎么顶得住呢?” “鸢儿。”李沐对看洛鸢进来,强自笑道:“这刚从外面回来,不去看看云雪吗?” “云雪都睡着了。”洛鸢伸手揽过李沐的脖子,轻轻靠在他的身后,吐气如兰的道:“青花卫虽然查出来是这个结果,但是。。。也不一定就是他啊。。。”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了解他。”李沐苦笑道:“真是人心难测啊。” “可是,也许他也是为你好呢?”洛鸢带这些不明的意味,轻轻的对李沐道。 洛鸢此话一出,李沐忽然站了起来,目光如电的望向自己的枕边人,洛鸢毫无畏惧的和李沐双目相对,空气似乎一瞬间凝固了。 良久之后,李沐重新坐下,一个猛子将洛鸢拉到了怀里,凑近了洛鸢那绝色诱人的俏颜,沉声说道:“你都嫁到我家这么多年了,还不忘你那老本行么?” “我忘了,记得,有什么打紧。”洛鸢轻轻笑了出来,主动将唇吻上李沐的脸颊,突然开心的甜声说:“谢谢你相信我。” “你太了解我了,自然不会被他蛊惑。”李沐的眉头皱着,极为担忧的道:“怕就怕在,会有很多不明真相的将领和士卒,以为他是为了我好而助纣为虐。” “那怕什么了。”洛鸢躲在丈夫的怀里,一双浑圆的美腿轻轻蹭着李沐的身体,语气自豪的道:“我的男人,在战场上,何曾怕过谁吗?” 第三百六十四章 自以为是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大明朝九州万方的天子,崇祯皇帝在御桌前烦躁的打着转。他脸色暗淡,甚至有些消瘦,穿着一身陈旧的龙袍,衣角里面不时的泛出几个破布补丁,朴素到让人很难想象他是大明朝亿兆子民的君父,天下共主,一国之君。 相比起皇帝的寒酸,下面坐着的几位高官就显得富态多了,尤其是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位大学士,穿着一身簇新的官服,满面红光,身形挺拔。若是能和皇帝换一身衣服,别人肯定以为这两位才是真正的天子呢。 “韩卿走了,来卿也走了。”崇祯一看到温体仁和周延儒这两个草包,就想起去年死活要辞职的首辅韩爌和次辅来宗道,不仅两位阁老走了,文华殿大学士张子续随后主动请调,赴辽东任蓟辽总督。崇祯又不愿意让李沐进首辅大臣,便做主将周延儒提拔到首辅的位置,加中极殿大学士,李沐按顺位进为次辅,加建极殿大学士,温体仁加文华殿大学士。令召徐光启为武英殿大学士,文震孟进文渊阁大学士,张至发进东阁大学士。 (徐光启就是历史书上著名的晚明科学家,译著有《几何原本》《泰西水法》《农政全书》,这大佬对数学、天文、历法、水利样样精通,还是个天主教徒,原有历史上在崇祯五年就已经是文渊阁大学士了,真正意义上无所不能的全才。) 目前皇帝最信任的人,当然还是首辅周延儒,不过面对当下的形势,君臣三人也是一筹莫展,整日里待在东暖阁中唉声叹气,成天议事却全无战略眼光,调兵遣将的原则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哪里不会点哪里,结果乱子越镇越多,国家的情况也越来越差。 大明朝最大的问题,其实并来源于外部,而是帝国本身的痼疾难以消除。就算建奴被灭,在大量没有实行改革的省份,经济结构依旧一塌糊涂,朝廷四处救火已经越发吃力,这两年更是眼看支撑不下去了。 孔有德大军北上,如果贺人龙和左良玉挡不住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召边镇大员南下勤王,而召边镇勤王,绕不过去的人就是如今的大明平辽王,九边总制李沐。李沐这么多年解散了大量九边的旧式军队,当下大部分都是新建的新军。随着熊成转任辽东总兵官,为大明诸镇总兵之首。李沐现如今手上的兵权,包括正在河套监督十余万民夫,俘虏屯垦的三万陇右军,在青海镇守亦力把里的两万西宁军,在宣大驻防的四万宣大兵,在西安驻防的两万秦军,在太原驻防的四万晋兵,在山海关驻防的一万山海关守备,在辽东驻防的七万辽东军,锦州镇随着建奴威胁的消亡已经被李沐上折主动废除,另陕甘宁三省大理寺有三万寺军,加起来有二十六万人。这可不是曾经号称有百万员额,实际上能拿得起武器不到三十万的旧式明军,而是全部经过多年编练,实行严格的军衔制,久经战火考验,装备精良的百战主力。若是在天启年间李沐就有此实力,早就把努尔哈赤那老小子打得找不到北了。 崇祯皇帝知道,若是让李沐南下勤王,远的不说,孔有德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安邦彦连秦良玉都怕,更不要说名声比秦良玉恐怖百倍的李战神。似乎让李沐出场,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但是崇祯却偏偏不敢让他来。 勤王这个词,实在是听着就瘆得慌,自古以来,以勤王之名,行谋逆之实的野心家不在少数,现在李沐没有名目,还顾及君臣大义的名分,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若是给了他一个奉旨勤王的名目,让他名正言顺带领大军南下,。。。万一他有异心,朝廷何人能战?何人敢战? 周延儒见崇祯那一副便秘的样子,就知道崇祯心里在愁什么。他周大人别的本事都没有,唯独对皇帝的心思了解的很是透彻,仿佛是生在崇祯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也正是靠着这一点,周延儒虽然屡犯大错,甚至因为派人和建奴议和的馊主意重创了皇帝和朝廷的权威,却还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首辅大臣。 “皇上,依微臣拙见,若是左良玉真的作战不力,未免战火波及京畿,天下首善之地,还当召平辽王南下平叛,只是我们可以命令北京城九门紧闭,不允许李沐入城。让他直接南下去打孔有德就好。”周延儒一介书生,大言不惭的道:“京营有十万城防军,五万神机营,又有两位国公爷家学渊源,只要不让平辽王进城,不给他提供军需和粮草,理应固若金汤,平辽王携粮有限,难以久战,平叛结束之后定会立刻回军,如此京畿可保万无一失。” 要么说周延儒这等书生误国,对于京营,其未经任何调查就敢乱出主意。自永乐朝以后,京营衰败极快,到现在早就是一群什么也不会的地痞流氓集中地,军官也多是些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别说和李沐的西北军开战,就是连河南官军都比不了。神机营倒是尚有一战之力,但是空额严重,腐朽透顶,英国公早就和李沐透过底,现在的京营,城防军能战者不足两万,神机营能战者最多一万余人,其余的要么就只是个纸面数字,要么就已经彻底腐坏。。。 按照崇祯七年,兵部右侍郎黄士俊的折子,朝廷现在能调的可战之兵,除去李沐的西北军和辽东军,还有河南官军和镇抚大营四万余人,云贵总督的西南官军三万余人,山东官军四万余人,京营和神机营大军十万人,湖广官军两万余人,南京守备军四万余人,白杆兵一万余人,援剿总兵官贺人龙和左良玉的昌平军一万余人,福建官军两万,四川诸王征募的军队三万余人,加起来三十四万军队,似乎实力强大,但是其实水分极大,从崇祯六年开始,四万多山东军被不到一万人的孔有德打得狼奔逐突,损失无算,河南镇抚军堪堪自保,西南军六万多人被安邦彦两三万叛军按地上摩擦,连贵阳都没有守住,就可以看出这些所谓的官军主力战力如何。。。 崇祯皇帝勤政无比,生活朴素,既不贪财也不好色,个人操守极佳,但是唯独这个妄自尊大的毛病改不了,往往盲目自信。听周延儒这么一分析,似乎李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厉害。崇祯皇帝甚至想到,到时候李沐弹尽粮绝,苦苦哀求朝廷接济,是不是可以趁机和他谈条件,至少把西北军和辽东军的兵权给他免掉一个呢? 皇帝在这想当然的做着春秋大梦,却完全没想到,若是李沐奉旨带兵南下,他连城门都不让人家进,军需粮草一概不给,会让辛苦驰援的官兵怎么想,让大明朝的百姓们怎么想?天下难道有不给马儿吃草,还硬要马儿跑的道理吗?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大明朝的党 崇祯八年七月,首辅大臣周延儒亲自票拟条陈送往皇宫,崇祯皇帝下诏给内阁,命九边总制,平辽王,建极殿大学士,领精兵十万,南下赴河间平叛勤王。 一应所需军需粮草,皆由西北各镇自行筹措,一应行军驻在,均不允许沿途打扰顺天府诸县各城。叛军若平,则即刻回军,不得有误。 如此奇葩的圣旨从内阁发出,凡朝野有识之士无不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皇上忌惮李沐是正常的,但是用这种方式,简直如同自绝于天下。原本还顾及着君臣大义名分的李沐完全可以自述因为弹尽粮绝,逼到绝境,挥师京城,求得军需粮草。到那个时候,崇祯皇帝拿什么守护大明朝的社稷神器? 如此一来,朝廷有理也变没理了,皇上如此刻薄为国征战十余年的有功之臣,天下士子,黎民百姓会怎么想,值此敏感危难时刻,中央政府的权威原本就已经在谷底挣扎,这下可是要被士林彻底厌弃了。在很多明眼人看来,李沐实力强大,威望之高,不客气的说,其实远胜当今圣上,只是受制于君臣之道,不得已固守西北一隅之地。如今不仅有了名义,还有个受害者的弱势形象,到时候就算是他有什么异心,天下士子也都会责怪朝廷逼迫过盛,以致其反,原本的大义名分,都被自己丢了个干净。 吏部尚书范景文虽为李沐的亲娘舅,但是范景文不负一代纯臣(历史上北京陷落之后,范景文自杀殉国,是为北京数不多的殉国高官之一),第一个具折上奏,言明旨意荒谬不堪之处,提请内阁重新审议。 范景文这一出手,却仿佛踩到了某些人的尾巴上。李沐从未想过结党,但是朝中亲近李沐的官员已经自然而然的被视作李党。目前的李党控制了超过一半的朝廷要职,一直是幻想所谓“众正盈朝”之东林党清流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李沐是范景文的亲外甥,但是范景文自诩不是那种因私废公的昏庸之辈,他一心为了朱家天下,却没想到反而引起了众多清流一系官员的弹劾和反击。 除了像杨涟,左光斗这种真正的正直之臣外,东林党人的斗争原则只有一个,我是清流,我是忠臣,所以我是对的,其他派系的意见,无论合理与否,都必须反对。简而言之,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这些清流们以为靠着自己的唇枪舌剑干掉了魏忠贤,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收拾掉李党在朝野的势力,于是纷纷上折弹劾吏部尚书范景文,礼部尚书张溥,商部尚书张采,都察院右都御史宋应星等。但是这些人不是魏忠贤的阉党成员,他们大部分操守甚佳,小节无亏,于是东林党人只好胡搅蛮缠,说些不敬圣旨,藐视内阁等莫须有的罪名,仿佛地痞无赖,毫无底线可言。 曾经叶向高为首辅时,身为党魁,一心为国,和阉党苦苦周旋,那个时候的东林党,客观来讲,确实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历代党魁更迭,从叶向高,到刘一燝,韩爌,东林党也在一步步的变化。周延儒身为叶向高的门生,虽非东林出身,但与东林系关系密切是不争的事实,况且周延儒居于首辅,东林党自然也就指望着他,有这样的领头羊在前面,东林党搞成如今这个样子,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致美楼的一处雅间之内,坐着三位穿着锦袍的中年人,虽然随扈不多,但看上去威严气度不凡,应当是做惯了上位者的高官,仔细一看,正是吏部尚书范景文,礼部尚书张溥和商部尚书张采三位大人。 这三位从一品的大员齐聚一堂,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如今东林党全面进攻的事儿,和东林党开战,他们倒是不怵他。就算皇上如今不站在他们一边,但李党众位高官大多都是清誉甚佳的诚诚君子,和阉党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当然不同。 “范大人,您就听我一句劝,别去趟那个浑水了罢。”张溥虽然和范景文同品同级,但是对方是李沐的长辈,张溥和张采二人自然也格外尊敬些,可是苦劝了好几次,范景文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张溥也是颇感无可奈何。 “是啊,范大人,您管也管了,折子也上了,甚至内阁的徐光启徐阁老都跟着上了折子,这回反倒是吃力不讨好,皇上也不念着您的忠心,只当是您在那儿为王爷张目,又是何苦来哉呢?”张采也跟着劝道。 范景文听闻此言,刚刚涨红了脸想反驳几句,后来却似乎又放弃了,只是摆摆手道:“你们不要管我了罢,皇上是否采纳雅言,是皇上自个儿的事情,我既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周延儒那祸国殃民的老杀才,居然怂恿皇上派人去和建奴蛮子谈判!原本皇上现在就引起了朝野和不少地方督抚的非议,要是再对云琪来这么这下,天下就真欲不值陛下矣。” “范大人真是多虑了。”张溥居然毫不在意的笑笑道:“如今的天下,可已然不值陛下久矣。。。” 范景文听张溥此言,脸色骤然一变,目光如闪电一边射向已经贵为大明朝礼部尚书的张溥,有些冷冷的道:“二位张部堂,这大明天下,要变,我是知道的,不仅我同意这一点,大部分朝野有识之士都同意这一点。但这个变,仅止于改变大明自洪武年间以来,流传下来的沉疾旧弊,绝非要妄动国器,更替社稷。你们年轻人有能力,有视野,我也就支持你们去改,但是你们要是想打大明神器主意,我范景文,头一个不同意!” 范景文说的慷慨激昂,张溥却只淡淡一笑,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自然准备抬手告辞,没想到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三位部堂大人,我知道你们在这里,下官有要事向三位通传。” “听声音,像是右都御史宋大人。”张采疑惑的拉开了门,闪身让宋应星进来了,见对方满头大汗的样子,还命人递上一杯凉茶道:“掌宪大人不要着急,有事儿慢慢道来就是。” “皇上刚才下中旨到内阁,免了武英殿大学士徐光启徐阁老的职,进礼部侍郎钱谦益入阁。”宋应星语气急促的道。 “瞎说!”范景文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假消息,徐光启身为大学士,岂是皇帝一道中旨想免就免的?何况徐大人进内阁才多久?国家阁臣随意任免,来去如走马观花,当内阁是什么地方?四九城前门口儿的菜市场吗? “范部堂,如此紧要之事,我岂敢胡编乱造。”宋应星苦笑一声道:“您可以回部里看看,六科廊现在都炸了锅了,甚至有人都直接奔通政司去截圣旨啦!” 范景文嘴唇蠕动着,脸色憋得通红,一双蒲扇样的大手上下挥舞着,怒喝一声道:“东林东林,楚齐浙鲁,党同伐异,不择手段!自诩清高孤直,实则和阉党贼子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一丘之貉!”堂堂吏部尚书,素以涵养极好著称的范景文恨铁不成钢的悲愤道:“这就是我大明朝的党,这就是我大明朝的清流,这就是我大明朝的国家肱骨!” 两句话说完,范景文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这一刻,他一直以来所信仰的圣人之道,孔孟之途便逐渐开始动摇了。阉党在时,政治黑暗,迫害成风,朝野之间,顺昌逆亡,攻忓同僚,仅为己利,不顾大义,毫无底线原则。如今到了崇祯朝,所谓“众正盈朝”之时,一切却毫无改观,该贪的还是贪,该骂的还要骂。清流诸公,除了顶着个好听的名头以外,和当初祸乱朝纲的阉奴有什么区别?! 宦海沉浮几十年,神经早已像钢丝一般坚韧的范部堂,似是对张溥张采二人,又似是自言自语的道:“罢了罢了,由得你们去吧,这天下,总该有人扛起来才成。。。” 第三百六十六章 保定兵变(上) 这一次,李沐倒是没有拖拉。 崇祯皇帝圣旨一下,天下哗然,都说李大公子这回恐怕要抗旨了。毕竟皇上实在是不占理儿,明旨让人带兵平叛,但是军需粮草一概不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不过圣旨毕竟是圣旨,抗旨不尊,说破大天去,他李沐都是有理亏的地方,李沐数次上书请求调拨军需未果后,终于点齐兵马,“委委屈屈”的南下保定,平叛御敌。 因为西北地区,屯垦和防务重担不小,大部分西北军还是留在了驻地,皇上下令让李沐领兵十万南下,李沐其实仅抽调了目前防务较轻的辽镇兵马三万人,以辽东前锋总兵官马三跃和宁远总兵官满桂两位将军领军。抽调山海关驻军一万人,由山海关镇守,平辽总兵官张晓领军,抽调大理寺寺军一万人,直属于李沐本人指挥,抽调西北军各镇共三万人,归于延绥总兵官孙培正指挥。 另有山东军两万,并巡抚朱大典,一起归于李沐指挥,这才满打满算凑够了十万。 当然了,真正战场上见真章的时候,山东军是指望不上的,还是要靠李沐所辖的八万精兵顶梁子。 奏报上说,山东孔有德部拥兵一万五千人,张存孟,王和尚之流寇拥众十一万,看上去轰轰烈烈,声势浩大,不过在李沐的眼中倒是都算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这回提调八万重兵南下,已经够给对方面子了。本身西北地区事务繁杂,宪政改革,商法改革都需要强大的武力镇压,此次平叛,除了一万大理寺寺军为绝对亲信的部署外,其余的嫡系军队,包括宣大兵,辽镇的锦州兵,陕西的秦军,山西的晋军都未动一兵一卒,并且除了辽东前锋总兵官马三跃是李沐的老亲兵出身外,其余将领也都不是李氏的核心成员。 就连刚刚新到任的辽东总兵官熊成,都被李沐给按在了原地,不许他辽镇军兵入关助阵。 平辽王李沐率领八万精兵南下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南方叛乱诸省,四川湖广几乎传檄而定,李大人光靠名字就把安邦彦的叛军吓回了贵阳,四川土司也纷纷老实下来,蜀王朱至澍,内江王朱至沂先后上奏朝廷,直言李沐威望实在太过于恐怖,让皇上一定要多加提防云云。。。 不过对于黄河沿岸,尤其是河南,山东一带的老百姓来说,怕归怕,反归反,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朝廷不赈灾,不济民,老百姓反正也是个死,被李沐杀了好歹是个痛快,想必会比活活饿死要强。现在裹挟在流寇军里,每天好歹有些微薄的口粮糊口度日,就算他平辽王来平叛打不过又如何?多活一天算一天吧! 正是这种现象的普遍存在,导致中原和山东各省的乱子越剿越多,朝廷陷入了越战越穷,越穷越乱,越乱越战的恶性循环,不从根本上改变大明朝体制中的痼疾,就算没有边陲外敌的威胁,国家崩溃也是必然之势,几乎不可逆转。 从西安府出发,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李沐一路急行军到达了保定,先是会见了两位老熟人,怀远侯常明良和武定侯郭应麟,这两位是带着京营守河间的,可是河间没有守住,两位也就退回了保定。现在京营还剩下一万步卒,神机营还有六千射手,不过大多是李沐瞧不上眼的破落户,自然也是不指望对方能有什么大作为。 怀远侯和武定侯都是实诚人,倒是没觉得李沐来了让他们脸上无光,毕竟李大公子那可是大明朝公认的第一战神,无敌于天下。李沐来了之后,两位侯爷也就安心上交指挥权,老老实实去做个“闲杂人等”。 从保定城墙上向远望去,对面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乱七八糟的营房。除了中央的数百座营房尚且有序以外,围绕在周围那些简陋屋子简直如同破烂的贫民窟一般,房舍之间晾晒着破布,间或有些女人和孩子的身影。 众将众星拱月般的围在李沐的身边,延绥总兵孙培正见状嗤笑一声,主动出言对李沐道:“王爷,对付这种乌合之众,召数百战车,填装火油燃烧弹,甚至白磷燃烧弹,直接往他们营寨中砸了就跑,孔有德部不敢说,那些流寇杂兵一日即溃,绝不在话下!” “孙军门,如此一来,伤亡可就大了。”山海关镇守,平辽总兵张晓担忧的道:“无论火油燃烧弹还是白磷燃烧弹,都极其残忍,有损天和,用于外敌倒是无妨,用于我大明百姓。。。不到万不得已,末将不主张王爷动用此物。” “什么大明百姓。”孙培正不满的反驳道:“这些刁民从贼造反,连王爷和西北军都惊动了,有什么残忍之说?” “都是些可怜百姓,能少杀一些,就少一些伤亡吧。”三跃跟着李沐多年,知道这位大人的脾性。对外和建奴蒙古人作战,李沐杀伐果断,堪称人屠,无论男女老少,一概鸡犬不留,俘虏也是从无招降之理,要么送往边疆做奴隶,要么直接斩首去报功。对内平叛时,李沐大多以抚民为主,以剿杀为辅,就算不得已施雷霆手段,也都大多诛杀首恶便可。当初白莲教造反,大量上报的杀伤数字,其实都被李沐私下放过了。在河南平叛时,那些无奈从贼的老百姓也都被李沐征召组建了镇抚营,故而李沐虽然杀人如麻,却在大明内地百姓中名声极佳。 “那我们直接先打孔有德部总行了吧。”宁远总兵满桂试探性的道:“王爷,让我辽东军战车营先过去轰击孔有德部,反正他们就在那山包包的中间,战车营机动力强,来去如风,打了就跑,让他孔有德追无可追。” “此法可行。”三跃听了满桂的思路,一直在沈阳驻扎的三跃点点头道:“公子,辽东军战车营,都是从沈阳运来的新炮,看目视距离,应该不会误伤流民。” “嗯,那就辛苦满桂将军跑一趟。”李沐沉声同意了。 “末将遵命!”满桂激动的一抱拳,三步并作两步的下去准备了。自从关宁军被解散,加入新建的辽东军之后,满桂还没捞着什么表现的机会,现在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当然要好好把握住这一回。 第三百六十七章 保定兵变(中) 不多时,保定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三百多辆战车鱼贯而出,在门前缓缓列阵。周围众将无不欢欣鼓舞,谈笑自若,唯有李沐的眼中,带着不明意味的凝重神色。 三百辆战车都是驷马驾车,外罩铁皮,可防普通刀剑弓弩,配备一门中等口径的速射炮,每车内有射手十人,炮手七人,装填手十人,马夫六人,指挥车还配有鼓手,号手,传令兵等。整个战车营分为六个大队,加起来有一万多士卒。 辽东军的战车营组建时日不久,但是战力却是不若,不少士卒都是原本关宁军中骑兵出身,对于高速奔袭的机动作战很是熟悉,毕竟关宁军也不是全是废物,李沐也想珍惜人才,物尽其用,就征召部分原来的关宁铁骑组建了战车营。 数百辆战车滚动起来,带着冲天的烟尘向着叛军大营席卷而去。外围的张存孟,王和尚之流,名号叫的响当当,实则屁用也不管。战车还没到眼前,大量农民军就开始嚷嚷着要后撤,毕竟如今仗还没有打到那个背水一战的绝路上,很多人其实对于上头非要来保定城下硬磕李沐颇为不满。 平辽王李沐那是什么人?人的名,树的影。李大人北灭建奴蒙古,南定和兰白莲,手握数十万精兵,甚至能找来天罚,身负法力神通,此等神将,岂是常人可以抗衡的?所以这边满桂带着战车营一冲锋,农民军就开始一点点的崩溃。 满桂在战车观察塔上看到对方那脆弱的阵型,心中当是兴奋不已,眼看着白捡的军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手,急于证明自己的满桂和战车营的士卒们更是加紧催动战车,不要命的往山坡上压了过去。 “轰隆隆”,孔有德的主营中,终于想起了巨炮的轰鸣声,让李沐的心中都暗暗一惊,孔有德手上有五十门从香山澳进口来的葡萄牙制速射炮,堪称当初东江镇对抗建奴的全部法宝,这个李沐是知道的。但是这些葡制大炮已经是二十年前的老货色了,无论射程和射速都不是大明目前研制的新型速射炮的对手。但是大明毕竟荒废军器研究多年,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是冶铁和火炮的铸造成型技术还无法和西方比肩,李沐不遗余力的雇佣的来自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技师,就是想拼命的追赶这其中的差距。泰西诸国进口的重炮,在如今的大明依然有着射程和射速上的优势,只是苦于运输遥远,成本高昂,除了晋军,秦军配发了部分西班牙制的重炮外,其余大多都配发给了水师。 李沐一个念头闪过,就见数十发炮弹平直飞快的落到了战车营的车阵中,比起大明现有的火炮大多采用曲线抛物线射击不同,对方火炮的炮弹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居然平直无比,速度快,穿彻力强,几乎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只一发炮弹,就能将两三辆战车一并掀翻! “我的天,这是什么炮,能射这么远?”山海关镇守张晓吃惊的道了一句。李氏军队的将领大多都是火器战的拥趸,火炮那是不知道见过多少,但是这种火炮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加农炮。。。”李沐的脑海中闪过在沈阳城的建奴兵工厂中看到的那门巨大的长身管重炮。彼时自己因为正在逃亡路上,没有细细研究,现在看来,那门重炮和孔有德部现在所用的火炮倒是很有渊源的样子。 满桂的战车营离射程还有上百步,敌军火炮就已经提前射击,在李沐的眼中,那炮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世界上第一款直射加农炮早在数十年前就由法国人发明出来了。只是这玩意儿远涉重洋来到大明,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能量。 战车营冲锋受阻,损失惨重,李沐轻轻摇头,对传令兵道:“撤兵吧。” 对于李沐来说,战场上的一切早已对他来说,是刻在血液中的习惯,从天启元年至今,十五年的战阵生涯,让他在战场上有着钢铁一般的神经。 李沐召回部属,转身对众将寒声道:“明日,王和尚和张存孟的叛军应该都跑的差不多了。让战车营冲阵引诱敌军开火,另外,待流民跑光之后,命火器营上燃烧弹轰击孔有德大营,就算他火炮射的远,我方炮火也数倍于彼,两日之内,敌军必溃。” “可是大人,如果上白磷。。。”张晓还待开口。 “张军门,就这么定了。”李沐的目光转向张晓,淡淡的道一句:“诸军执行命令,准备围剿孔有德部,这些乱匪为祸山东四五年,也该有个头儿了,我本不欲如此,但实在无心在他们身上多浪费时间。” 张晓心头一凛,赶紧拱手道:“诺,大人。” 李沐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又对众将吩咐道:“对于孔有德部,亦有不少有功之臣,当初平辽毛总兵在时,东江镇确实也算得上是王师中的好汉子,今夜派人用箭传书纳降,若是他们有投诚者,可既往不咎。” “末将遵命。” 入夜时分,李沐躺在保定城内,总督行在的床上,脑中闪过无数的信息,错综复杂,仿佛能抓到什么,仿佛又缺少了什么关键的纽带。 “真是见鬼了,好好的仗,怎么打成福尔摩斯探案集了?”李沐自嘲了一句,批衣起床站到窗前。看着外面皎洁的月光,隐隐有着众多军士来回巡逻的影子。 “自成!自成!”李沐忽然高声呼唤自己的亲兵。 “大人,属下在。”李自成赶紧推门而入,跪地行礼道:“请大人吩咐。” “命令寺军,今晚使用单独值夜暗语,不与辽东和西北诸军相同。”李沐沉声命令道。 “这。。。大人,我方诸军主力,为何要使用不同的交通暗语。”李自成有些奇怪的问道。 “你不用多问,吩咐下去就是了。”李沐说道。 “诺,大人,请问寺军暗语,备以何词?”李自成问道。 “青花。” 第三百六十八章 保定兵变(下) 这两天,西北军和辽东军枕戈旦待,紧张无比,但是对于怀远侯常明良和武定侯郭应麟以及一万六千多京营官兵来说,倒是难得的放松时间。 河间一战,京营和神机营主力损失近万,军无战心,早有退意。大明朝廷明面上有京营并神机营十五万余众,实则京营的实力没有比谁两位侯爷心里更清楚了。庞大的京营和神机营精锐,历经两百年的浮华,如今只剩下不到四万可战之兵,这回几乎把所有精锐都拉出来还打成这个样子,可见所谓京营之兵,已经大多徒有其表。 怀远侯和武定侯指挥着两万多禁军主力,实在不敢和叛军硬磕,毕竟要是把这些兵力损失光,京师可就无兵可守,等同一座空城了。 不过有了李沐的西北军之后,禁军自然全部放下了警戒,准备打道回府。李沐的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有李大人在前面顶着,什么魑魅魍魉不是手到擒来,禁军官兵们才不管朝廷怎么看,现在一门心思想着赶紧回京,继续过那无忧无虑的享福日子就成。 夜半深沉,满城寂静。在这死一般的静谧之中,突然闪出无数穿着银色铠甲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摄人的光芒。这些不知名的影子们手持短刀,腰间挂着新式的小型炸药包,背着一把带着长柄刺刀的步枪,但是头戴长檐帽,竟然俱是一副朝鲜精锐士卒的打扮,他们踩着轻盈的脚步,慢慢的,几乎毫无声息的朝着禁军官兵的大营围拢过来。 彻底放下心防的禁军官兵们此时防备极其松懈,大家都指望着李战神神威无敌,自然也就懒得再多此一举,巡逻和守卫的士卒大多昏昏欲睡,这些朝鲜士卒一直靠近到大营附近都没有被发现。 。。。。。。 而在李沐这边,情况则大不相同,寺军巡逻来往络绎不绝,井然有序,自然不会给如此明显的敌人可趁之机。 “前面的,站住,暗语!”护卫李沐行在的寺军巡逻队忽然发现了一个穿着辽东军军服的士卒,立刻出言制止道:“总制行在,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哎哟,这位兄弟,我是给王爷送军报的啊。”那辽东军军服的士卒讨好的笑着,从身后掏出一个红签竹筒,递给寺军巡逻队道:“几位兄弟请看。” “你嬉皮笑脸什么?!不要把关宁军的坏习惯带到我们西北军里来!”寺军士卒见对方那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极是不满的道:“不管你是干什么的,暗语!” “是是是,暗语是鹧鸪,鹧鸪。”那辽东士卒赶紧回道。 寺军士卒眼神一凝,回身喝道:“来人,给我拿下!” “喂喂!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莫名其妙的被寺军士卒控制住,辽东军那人当然不服气,一边挣扎一边叫嚷着。 “王爷早已下令,命我寺军所用暗语和西北,辽东其余诸军不同!这件事,全军上下都是知道的,只是西北,辽东各军不知具体的暗语是何词罢了。你既然有事禀告,要么通传新的暗语,要么直言暗语不同,自己不甚清楚。绝不会还用原来的暗语糊弄了事,快说!你是什么人!”寺军士卒厉声喝问。 “MD,还真是精明。”那人咒骂一声,突然就地一滚,身上崩出几个闪着火花的黑球儿,四处乱滚,让几个寺军士卒赶忙闪避。谁知那黑球没有爆开,而是对着天空冲天而起,炸开十余朵红色的礼花。 “杀!”黑暗中,无数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隐藏其中,寺军士卒心头警醒,三两下就将那假冒的辽东军士卒杀死,转而大声呼号同伴道:“敌袭!敌袭!快结阵御敌!” 。。。。。。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李沐穿着一身单衣在房中来回踱步,外面火光四起,喊杀阵阵。不过时值盛夏,倒是没有寒累之苦,李沐的面前,跪着辽东前锋总兵官马三跃,此时马总兵头都快低到地底下去了,一脸惭愧难当的样子。 “你是我的老亲兵了,白杆出身,南征北战,在陇右带兵多年,经验是很好的。”李沐冷冷的对三跃道:“现在连自己的部属都联系不上,老子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像你这样的将领还真是开了TMD的眼!” “公子,不。。。王爷,末将有罪,末将。。。”三跃赶紧请罪道:“王爷,这些人。。。应该是有内应的啊!不仅我辽东军和满桂将军联系不上,西北军中孙培正将军的固原兵,山海关镇守张晓将军的山海关诸军也全无告警,这些乱军都穿着朝鲜士卒服饰,在我大明军营中很是显眼,他们驻防在外围,绝对不可能毫无察觉!要么,他们已经被敌军定点清除,要么。。。” “要么什么?”李沐站到三跃面前,突然有些阴森的笑道:“这些人真是好气魄,孙培正,张晓。。。呵呵,我倒要看看,谁能用我李沐的兵,造我李氏的反!”说完这句话,李沐就毫不犹豫的迈步向外走去。 “公子!公子!外面危险,你不能去啊!”三跃急声吼道:“卫队何在?!” “属下在!”李自成在外面看到李沐气冲冲的出来,刚准备跟上去,听闻三跃召唤,赶紧应了一声。 “你在个屁你在!召集所有卫士,保护王爷!”三跃大吼一声道。 “诺,将军!” 李沐穿过行在府门,来到门前的长街上,长街两边都是举着重盾的寺军士卒,他们用盾牌筑起了坚固的防御,大量的杀手一时无法突破,李沐静静的闭上眼睛,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快!命令外围寺军,撤回总制府!”李沐突然大声喊道。 “公子危险!”三跃只听外围传来一阵巨响,赶紧扑倒在李沐的身上。 “轰隆隆”,重炮轰鸣的声音传来,寺军的重盾就算是有千斤,在大炮面前也不值一提,三两下就被轰了个乱七八糟,死伤数百,惨不忍睹。 “王爷,王爷!”李自成身为李沐的亲兵统领,第一个扑了上来,将李沐和三跃扶起,焦声对李沐道:“王爷,还是先回府内吧,这边守不住了!府内守卫已经架了六座临时炮台,寺军还有十几门大炮!回到府内固守待援吧!” 李沐知道此时也不是矫情的时候,赶紧回到总制府中,将大门紧闭,这边大门一关上,听着外面的枪炮声,居然慢慢的平静下来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黄袍加身 据史书记载,崇祯八年,七月二十四日,平辽王李沐于保定城中遭遇兵变,身陷重围。随行之延绥总兵孙培正,山海关镇守张晓俱从,数万大军失控,平辽王被困于总制行在,情势危急。 而此时的李沐,正站在一座临时搭建的土基炮台之上,淡淡的望着府门外列队严整的朝鲜服饰之叛军,眼中却没有多少慌张和意外之色。 这些叛军虽然穿着朝鲜的军服,但是外罩银甲,都是上好的精铁所制,步枪也是最新改良的崇祯一式步枪,甚至还没有大规模的列装李沐的西北军。阵列严谨,显然受过《步兵操典》的特训,这是典型的用先进的武器和战术武装的精锐主力,却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存在。 李自成站在李沐的身边,亲兵们都紧张兮兮的举着重盾,唯独李沐似乎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 看着满目的叛军,李自成还是有些不能相信的道:“大人,这张军门和孙军门,当真敢反?”在李自成看来,李沐在大明军中的威望,更是十倍于当今圣上,几乎一呼百应,无往不利,召集大明边军造李沐的反,怕是脑子磕坏了不好用了吧? “反他们倒是不敢。”李沐呵呵笑一句道:“最多就是对这些乱军视而不见罢了。” 门外的乱军阵列整齐,倒是颇有李氏军队之风,而从乱军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此人的出现,让现已贵为辽东前锋总兵官,但是在李沐身边做了多年亲兵的三跃大吃一惊。 “这。。。这不是东海的程统领?”李沐没有理睬三跃的惊讶之辞,只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程云越众而出,定定的看了李沐数秒,随后跪下行礼道:“属下参见王爷!” 令人吃惊的是,不仅程云主动跪下,那些穿着朝鲜服饰的叛军也一起跪下高喝道:“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参拜之声此起彼伏,看得李沐四周的亲兵和寺军们都有些茫然,刚才还喊打喊杀的敌人,这回似乎又站到同一个战壕里来了,那刚才作乱又是为了什么呢? “程云。”李沐轻笑一声,举起当初天启皇帝所赠的龙纹步枪,对着程云脚下就是一枪,“砰”的一声,让所有人的神经都一跳:“你还有脸来和本王见面?!” “王爷误会属下了,属下从无反叛之心。”程云似乎并无恼羞之色,反而耿直了脖子高声答道:“属下忠于王爷之心,天日可鉴!” “那你带着乱军在这儿干什么?!跟老子演戏呢?!”李沐吼了几句,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寒声对程云道:“你们费心费力的制造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吧。” 李沐话音一落,程云便缓缓的站起身来,东海统领程云,掌握上万番子的特务头子,居然显得有些紧张的,从身边侍从手中接过了一个装帧华美的盘子。 看到那个盘子,所有在场的人,无论将领士兵,均露出了惊讶到几近惊恐的神色。 盘中放着一套华丽的服饰。玄表朱里,朱覆龙靴,前后十二旒的帝王冕,关键是,这套服饰均是亮眼的明黄之色。分明是一套造价不菲,规制井然的天子象征,帝王冠冕,简称,龙袍! “王爷,自天启年来,家国崩坏,国事艰难,全赖您一人支撑。”程云接过盘子,又重新跪了下去,把托盘举过头顶道:“先帝在时,宠幸阉党,无法无天,全靠王爷擎天之力。及至我大明惨遭天罚,京师百姓死伤枕籍。朝廷不思悔改,竟屡次对国家柱石出手加害。”程云越说越激昂,抬高声调吼道:“王爷所辖之地,百姓安居乐业,军力强大,民生稳定,朝廷所制之处,烽火蔓延,饿殍遍野,流寇屡镇不绝。而今上嫉贤妒能,为了打压王爷,竟然不惜和建奴媾和,天下百姓,不值朝廷久矣,不值陛下久矣!” “是啊,王爷。”程云话音刚落,人群中又站出一人,看得李沐心中一叹,连东南总督洪承畴都参与在内,怪不得这些人有着如此庞大的能量:“我朝藩王盘踞,天下土地,十之四五在藩王手中,这些人依旧横征暴敛,不思民安,地方怨言四起,豪强林立。中央朝廷无力处置,乱象频生。皇上宠幸奸佞,对内阁大学士竟呼来喝去,随意处置。朝廷政令,朝令夕改,内阁诸部,恍如奴仆!以致于到了如今,居然下了让王爷平叛,却不给粮草军械的荒唐命令!大明朝廷,已经烂透了!”“王爷天日之表,才是真正的太祖钦点,匡扶社稷之才,请王爷效仿前宋之旧例。”洪承畴顿了一顿,语气狂热的吼道:“请王爷,顺应天命,承继大统,进皇帝位,领御黎民,千秋万世,万岁,万万岁!” 公元九百六十年正月初三日,前宋太祖赵匡胤统率大军出东京城,行军至陈桥驿时,赵匡胤的一些亲信在将士中散布议论,说“今皇帝幼弱,不能亲政,我们为国效力破敌,有谁知晓;不若先拥立赵匡胤为皇帝,然后再出发北征”。将士的兵变情绪很快被煽动起来,彼时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和亲信赵普见时机成熟,便授意将士将一件事先准备好的黄袍披在假装醉酒刚刚醒来的赵匡胤身上,并皆拜于庭下,呼喊万岁,遂拥立他为皇帝。赵匡胤随后答道:“你们自贪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主矣。” 赵匡胤兵不血刃,毫不费力的夺取天下正统,后周变大宋,开南北两宋四百年江山,史称陈桥驿兵变。洪承畴所谓前宋旧例,说的就是这一出。 洪承畴此话一出,那些穿着朝鲜军服的官兵,包括围绕在四周的西北军,辽东军官军共计七万多人,齐刷刷的跪下高呼,声震千里,惊鸟无数。 “请王爷顺应天命,承继大统,即皇帝位,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三百七十章 皇权富贵 在满场诸军跪地高呼万岁的同时,站在李沐身边的寺军官兵们也有些犹豫了。 他们是李大公子组建的嫡系近卫,但是如今这所谓的敌军倒并没有什么谋害李沐的意思,反而是想将他推到天下至尊的宝座上。 作为寺军,身为近卫,要不要一同跪下劝进,做从龙之臣?如果现在不跪,万一李沐真有当天子的心思,难道以后不会找他们这些人清算怠慢之罪么? 客观来说,李沐如今就算真的举起大旗,篡了大明神器,条件也并不是全然不可以。 大明朝现在到处都是战乱,老百姓民怨极大,中央朝廷权威丧尽,政令不达,流寇四起,已近失控是不争的事实。在李沐所辖西北,辽东,东南诸省,驻有忠诚无比的强大军队和控制着当地民生行政的新制官府。而李沐基础较为薄弱的山东,河南,湖广,西南,京师诸省各府,虽然朝廷体面尚且可以维持。但这些地方的老百姓大多历经战火,颠沛流离,民不聊生,饿殍遍地,连命都保不住了,谁还关心你谁家做天子?只要李沐真有那个本事给这几省百姓活下去的希望,也自然不会有什么反抗的声音。 随着朝廷昏招越出越多,皇帝毫无战略预见性的奇葩圣旨也把大明江山搅动的越发动荡,中央朝野官员如同走马观花,任命国家重臣随心所欲。大明朝原有的运转体制,已经从根本上开始崩溃,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看到,天下气运,似乎已经渐渐转移到了李氏的头上。 国朝兴衰,二百年一循环,在很多熟读史书经义的士子眼中,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既然能落到他朱家头上,当然也能落到李家的头上。朱元璋一个农民出身的乞丐,靠着几十年的辛苦奋斗,经大小数十战打下朱明江山,最终走到领导岗位上。同样征战多年,百战百胜,在军队中一呼百应,出身却比他老朱高了不知道多少的李沐当然更不在话下。 大家都是汉人,这回换一个有能力的领导,日子不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吗?就算有些许愚忠前朝的,纵观中华历史,哪一次让这些前朝的官,掀起什么大风浪了? 只要李沐能将西北,东南诸省的治理体系运用到其他地区,维持住王朝统治基石的稳定,天下思定,百姓安居之际,谁会再去陪你干那杀头的买卖。 要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已被此等场景惊得不知所措,浑浑噩噩的兴许也就做了便宜天子。但是李沐面对着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却突然异常的冷静清醒起来。 此次劝进的部属,大多是关宁军、山海关和西宁卫的旧军出身,张晓,满桂,洪承畴亦都是老派的封建大地主思维,搞出这一幕虽在意料之外,但尚在情理之中。按照那幕后之人的精明,肯定也是精挑细选了李氏集团中最为保守的一部分,而大部分接受新式教育的军队和将领显然并没有参与其中。 李沐默然了半晌,才缓缓的开口问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怀远侯和武定侯何在?” “回王爷,怀远侯和武定侯强逆天命,已被擒杀!”洪承畴大声答道。 “好啊!好啊!好一个顺昌逆亡,好一个破釜沉舟。”李沐讥讽的笑道:“洪承畴,程云,你们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断本王的后路了!” “属下不敢。”“下官不敢。”台下两位诚惶诚恐的请罪道。 “你们费尽心思,搞出这一幕来,虽说有些让我意外,但细细想来,却又合情合理的很。”李沐轻轻摇头,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字字诛心的喝问道:“所以孔有德部举起造反,屡镇不灭,根本就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暗中扶持,私下交通的结果吧!” 孔有德虽然在山东起事日久,拥有精兵上万,但是对于朝廷来说,还不至于到什么伤筋动骨的阶段。按常理来说,从崇祯四年开始,朝廷数次派大军镇压,就算他孔有德富得流油,历经几次大战以后,应该元气也耗得差不多了。但如今这小子非但没有弱势下来,反而鸟枪换炮用上了泰西泊来的新式重炮,说他每个靠得住的后台,李沐真是打死都不相信。 东南总督洪承畴,这么多年的首牧做下来,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不会被李沐几句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唬住,依旧坚定不移的高声道:“下官恳请王爷,顺应天命,进皇帝位,成就李氏江山,下官愿为王爷鹰犬,为新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真是愚蠢啊,愚蠢!”李沐纵然多少料到了这些人的打算,这回还是被他们气的不轻。原本李大公子的想法,是一点点的控制大明朝的地方权力,从下往上改革,等到崇祯皇帝发现的时候,大势已成,他不认也得认了。这下子让这些蠢材搞出个“陈桥驿兵变”大明版,就算是李沐坚辞不受这个皇帝,明面上也等于和朝廷翻了脸,不论是不是准备好了,和旧势力的战争都已经不可避免。 李沐想改变的,是帝制,是人治,是整个民族数千年来的历史惯性,撬动历史前进的车轮,绝不是仅仅立一个天子,换一个国号可以解决的。李沐不能当这个天子,全因天下法制最大的漏洞就是天子本人,中央集权专制的王朝统治,无论怎么修修补补,最终只不过是一遍遍的重复前人走过的老路而已。 社会制度的变迁要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进步,封建阶级的崩溃不是一蹴而就的,大明朝如今已经广泛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的趋势。新兴的资本家和大工厂主正在形成,为了保护社会进步的希望,第一步,就必须先将华夏民族两千年来,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恩威宽济,出于主上的帝制彻底架空! 至于之后新兴阶层和旧有势力之间的更替会引起多大的动乱和战火,就不是李沐可以改变的了的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幕后主使 “哈哈哈哈!”李沐对着数万官兵连骂数句,却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夸张,笑得奔放,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更是让周围的将士们云里雾里,不知何谓。 “出来吧,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躲在后面隔岸观火?我李氏,可从来不出孬种!”李沐笑了一会儿,又对前方一众官兵大喊道。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俊朗无比的脸颊上带着几分得意的微笑,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若不是周围围着数万军士,倒是很像蜜月不久的小夫妻一般。 “云和,你现在,可是有出息了。”李沐一句话便道破了此人的身份,这个俊美的青年,正是大明现任东南海关总署总长,浙江巡抚,和李沐同宗同根的堂弟,李硕,李云和。 李硕比李沐年少四岁有余,如今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一年前娶了商部侍郎亢青岩的胞妹亢云秋为妻,现在新婚燕尔,本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如今在这两军阵前相见,倒是让李沐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大哥,别来无恙。”李硕自履任东南,和李沐也有多年没见过面了。海关离不了人,李沐也没有那个空闲去杭州陪他胡闹,兄弟两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却是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场景,不知这两人心中都是个什么想法。 “从你中式南归之后,我便将海关事务一并委任给你,衍圣公孔大人多次盛赞你聪慧无比,手段不凡,没想到你还心机深沉至此,学会了窝里斗啊!”李沐语气嘲讽的道。 “哥,我这也是为了你,为了李氏考虑啊!”李硕毫不犹豫的回道:“今上忌惮你,忌惮我李家,无时无刻不欲除之而后快,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若是咱们不先下手为强,等到皇上真的下了狠心,兵临城下的时候,大哥,就算你不想谋反,难道想要你的妻儿部属,整个李氏都为你陪葬吗?!” “所以你就买通了东江镇,挑拨孔有德造反?”李沐语调骤然抬高,毫不客气的呵斥道:“我就说当初我初见毛总兵,虽然和他不是旧识,但他却对我敬畏有加,搞了半天,是你提前算计好了,要把他整个东江镇收为己用是吧!” 李硕没有作声,算是默认了。 “除此之外,你知我和先帝私交极好,先帝若在,我极有可能顾及私情不会对朝廷下手,所以你收买奉圣夫人客印月害死先帝,又让那妖妇去怂恿袁崇焕假传圣旨,再勾结建奴,不惜贩卖重炮与彼,助其偷袭宁远得手。甚至收买朝鲜王的妃嫔,控制朝鲜国政,直到将整个大明朝还有实力阻止李氏军队的对手一个个的干掉。我就说客印月这个女人心如蛇蝎,却一次都没有对我下手,原来都是你在后面搞鬼。”李沐语出惊人,道出了一个个惊天的秘密:“最后,你又想法让朝廷派人和建奴议和,秘派杀手屠城宁远,故意激怒我率军和建奴主力决战。满清一灭,大明南北天下,再无你一人敌手矣。” 李沐语气激烈,连珠炮一般的道:“你李硕手段了得,拿着我做挡箭牌,当初教唆孔胤植阻止李中梓进京给先帝诊病,后来又让张溥和复社刊登你早已写好的朝廷与建奴交接的合约,衍圣公府,复社都给你当了枪使。”说到这里,李沐冷笑一声道:“就算是我东海的程统领,怕也早已是你李硕的一条狗了吧!” “王爷,属下。。。属下。。。”程云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程云,你当初身患重病,为见你那未出世的孩子,不惜光天化日之下,铤而走险窃人钱财保命。你能力不凡,却极重家人,想必是妻儿被李硕拿住了,不得不听从他的吩咐吧。”李沐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论识人之明,窥探人心,我李沐自诩天下无出其右,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李家,居然还出了个赵高!” “哥,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大本事。”李硕浅浅的笑道。 “从天启四年开始,掌握东南海关十一年的李大人,怎么会没有本事?”李沐反唇相讥道:“东南海关是我大明最大的财税来援,早在崇祯元年的税款就已经超过全国赋税数倍。年入数千万两白银,这些年收入加起来,又何止亿万之数,这些银子全部要经手你李云和的手,从天启六年开始,连年从泰西诸国泊入勃艮第重炮,整个大明天下,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有这个财力,也没有别人有这个胆子!” “大哥,任你随意去说,我都是为了你好。”李硕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耸了耸肩道:“你做了天子,李氏成了皇家,大家都是从龙之臣,俱有封赏,岂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你放NM的屁!”李沐忍不住开口骂道:“到底是你李硕想当皇帝,还是我李沐想做那个皇帝,你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李沐此话一出,李硕终于变色,语气阴沉的道了一句:“大哥,你此话是何意?” “何意?”李沐气极反笑:“我恩师杨涟仙逝你可记得?天下人都以为,是魏忠贤派锦衣卫杀了杨公,唯独我知道,杀人者,李硕也!是你!是你派人杀了恩师吧!只不过,那个杀手,本来应该不是冲着恩师去的,而是冲着琮卿,琮谨两个娃娃去的才对。” “李硕,你说的前宋旧例,我现在倒是明白了。”李沐阴测测的说道:“你不仅是想再来一出‘陈桥兵变’,开新朝江山,还想杀了我的儿子,效仿前宋太宗赵匡义金匮之盟,兄终弟及吧!” (北宋开宝九年十月十九日夜,宋太祖赵匡胤召其弟赵光义入宫饮酒,当晚共宿宫中。第二日,也就是十月二十日清晨,赵匡胤忽然暴毙驾崩。随后,赵光义宣称,杜太后(赵匡胤、赵光义、赵光美的生母)临终时曾召赵普入宫记录遗言,命太祖赵匡胤死后传位于弟赵光义,此书藏于金匮之中,史称“金匮之盟”。赵匡胤死后的第三日,即十月二十一日,晋王赵光义即帝位,是为宋太宗。) 第三百七十二章 新与旧,战与和 茫茫的夜色之中,数万官兵举着的无数火把,汇成了一片血红色的海洋。 在这血海之中,李沐李硕兄弟两仿若两片孤舟,迎风而对,数息之间,默然无言。 “大哥,怀远侯,武定侯已亡,开弓没有回头箭,诸军到了今日之地步。。。已不可能再回头了。”李硕一字一句的沉声说道:“我李氏走到今日之地步,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随着李硕安排的这一场劝进大戏,无论李沐接受不接受这件龙袍,与朝廷决裂已是必然之势。身为帝王,崇祯就算在面子上也不可能再继续容忍下去。回头,确实已经是一种奢望。 李硕自知实力和威望在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和李沐同日而语,故而一直不遗余力的将李沐的声望捧高,只要李沐能够顶住压力,成为新朝当仁不让的新君。李硕之后再从兄长的手中窃取国家权柄就大有可为。 这个台前人,李硕没有这个资格,只有推李沐出来顶上。 自己的如意算盘被李沐一语道破,李硕显得有些恼羞成怒了。言辞之间不乏威胁之意。他李硕布局多年,争取和收买了李氏集团中众多有着极大话语权的大佬,终于把李沐逼到墙角之中,看上去如果李沐今天不答应下来,怕是难得善了了。 “云和,朱家李氏,并无本质上的区别。”李沐蔚然一叹,无奈的道:“两百年王朝之后,李氏天下若走入衰落,今日的这一幕,会不会重新上演呢?” “王兄,二百年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了。”李硕显然已经渐渐没了耐心,连对李沐的称呼都变了:“当下之急,我只想护李氏周全,天下大势,又如何想得了那么远?” “你想不到,我能想到!”李沐冷笑数声,大声吼道:“这天下,没有人比我李沐更知两百年之后的天下大势!泰西纪年一八三五,两百年之后,若我中华再次陷入今日混乱之困局,而彼时泰西诸国已然羽翼渐丰,军力强盛,纵横四海。那我们失去的,就不仅是我李氏一家的江山,那时丢的,将是我华夏百年的国运!李家,将会成为民族罪人,永远钉在那根光溜净的耻辱柱上!” “王兄,大哥,有些事情,你不懂。”李硕摇摇头,语气复杂的开口道:“当初在辽东,你出征塞外,数月没有音讯,你可知彼时宁远伯府上下都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自李沐穿越到这个时代,认识这个弟弟的那天起,李硕的眼里,似乎一直都带着和他年纪不相称的沧桑和成熟。 “谁都以为我辽东李氏威望卓著,却不知道李氏在辽东顶着多大的压力,建奴酋首努尔哈赤,在祖父手下做亲兵出身。后来叔父又娶了娥恩哲大娘为妻。建奴崛起之后,李氏在辽东明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那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啊!哥,你又不在,那些落井下石的,又岂会放过我们?!”李硕说到这里,语气一滞,闭上眼睛悲凉道:“当时萨尔浒惨败,辽东百姓家家户户都办丧,你随秦良玉将军带兵去了沈阳,音讯全无。仇家打上门来,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也跟着把目标转向了我们!若不是我带着家中伙房的仆人护着,连嫣妹都被那帮畜生拖去糟蹋了,哪里还有今天的陕甘总兵夫人?!” 李沐看着李硕那帅气俊朗的身形,一刹那间,却觉得格外的陌生。也许曾经的李硕是个不谙世事,养尊处优的世家少年,但是经历家道中落的混乱和绝望之后,很难想象,彼时十六岁的少年,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护家人的呢? “云和,你不容易,我知道。”李沐抬起头来,望向天边还挂在云上的月华,极是自信的道:“在战场上,你赢不了我。” “轰隆”,震耳欲聋的炮声伴随着沉闷的车轮声从保定城门处响起。 “这是什么声音?辽东军的战车营?”洪承畴眉头一皱,忍不住出言询问道。 “不可能,辽东军已经被我严令待在驻地,决不允许擅自出动。”李硕肯定的答道。 “不用猜了。”李沐浅浅笑道:“时间久了,太久没出场,你们恐怕都忘了,孤王的那一支天下第一神兵,哈哈,大理寺的兄弟们,告诉他们,我大明天下第一精兵,所名何也?” “北云!” 随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数百辆黑漆漆的战车出现在人群的视野中,那些战车没有马匹拉动,却外罩铁甲,跑的飞快,看上去坚固无比。战车后面背着一个巨大的烟囱,车上装有两门大口径的重炮,在这个时代,如此钢筋铁骨之下,高速的机动战中,已经几无弱点,没有破解之法。 “这是何物?这是何物?!”别说是李硕那边一帮人有点懵,连李沐的亲兵都不认得这种神秘的兵器。自从李沐在自己的封地唐坞里制造这种秘密武器之后,所知其详者不过数人,一直在陇右做总兵官的三跃当然也是毫不知情。 “这是先帝爷留下的神兵利器。”李沐一边由看着天启坦克装备起来的北云兵冲入李硕的军阵之中,几如无人之境,一边和三跃感慨道:“先帝在格物致知之术上,确实堪称惊才绝艳,不得不服啊。” 同李硕一样,李大公子准备今天这一战也是靡费甚巨,用心良苦,看得三跃苦笑着道:“公子,您和硕公子,真是。。。都是何苦啊。” “三跃,我和云和虽为兄弟,他李云和也确有才华,但我们之间的思想却有天壤之别,绝无调和的可能,我也是早就防着这些守旧派,才潜心制造了这些强大的新式兵器。”李沐叹息一声,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回头缓缓的走下了炮台,丢下了一句三跃听不懂的话:“可惜他活在当下,可叹我活在未来。历史的巨轮滚滚而去,新与旧,战与和,对与错,从来都不是我们自己所能决定的。” 第三百七十三章 以史为鉴 灯火昏暗的保定城内,李沐和刚刚赶来的几位亲信环绕而坐。 如今坐在这间屋子里的,都是李沐最信任的至交心腹,包括衍圣公,现任西北军事统帅部参谋总长的孔胤植,山西总兵,参谋次长吴三桂。陕甘总兵,北云坦克营统领熊成,辽东前锋总兵官,李沐亲兵出身的三跃。 照这个情形看,北云兵驾驶着强大的,超越时代的新型兵器进场,应该是彻底把局势翻过来了。李硕的叛军并没有得逞,李沐安然无恙的重新掌握了军队。可是战术上的胜利,并不代表战略上优势。在整体大局之上,李硕已经成功把自己的哥哥逼到了墙角里,无论他的反叛成功与否,李沐如今都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云琪,山海关镇守张晓,宁远总兵满桂,东南总督洪承畴已经全部拿下。”见没人开口说话,李沐多年的好兄弟,陕甘总兵熊成主动开口道:“东海程统领在被抓时已经。。。引剑自裁,留下书信,希望我们能帮他救出被李硕控制的家人和孩子。。。其余人也没有反抗,我们一去,他们就自己把自己绑好了送到门前儿,北云兵的官兵们直接就将这几个抓来了。” “公子,要不咱们还是赶紧上书和朝廷解释一下吧。”三跃焦声说道:“怀远侯常明良和武定侯郭应麟并一万多京营全军覆没,要是一句话不说,怕是要引起滔天巨浪啊!” “晚了。”孔胤植冷笑一声,摇头无奈的道:“李硕此人,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多年以来,都觉得此子手段纯熟,心性不凡,当初以全省第一的名次中了南直隶乡试的解元,后来又在东南为官近十年,早已根深蒂固,如今放跑了他,还不知道短时间内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这倒不怕,毕竟南洋北洋两支舰队没有交给过他,就算他李硕手眼通天,渗透了一部分,但是从辽东和建奴的决战来看,至少北洋舰队还是忠于大人的,南洋舰队统领杨禄也没有任何从贼迹象,两洋舰队四万水师在手,东南大家族们绝不敢跟着李硕瞎胡闹。”吴三桂沉声回道。 多年来浸淫参谋本部和统帅部的工作,吴三桂已经有了绝佳的大局分析能力,对于这些全局上的优势,吴三桂已经有了极为精准的目光。 众位幕僚你一眼我一语的分析了半天,李沐还是一言不发,任由他们自己去争论。 熊成见李沐不愿开口,李沐手下的部属又不敢直接质问他,性子最急熊总兵当然毫不客气的要挑起大梁来,他干脆站起身,铁塔一般的人,就这么直当当的拦在李沐的身前,居高临下的问道:“云琪,你逃避这个问题是没有用的!李硕在保定城内劝进之事,连万岁万岁万万岁都喊出来了,朝廷绝没有视若无睹的道理。现在你和朝廷不决裂已然不现实。说句诛心的话,到底是回到西北列土封疆,还是挥师京城改朝换代,你必须在这两条路当中选一条,除此之外,已无他法!” 李沐苦笑一声,也站起身来,来到窗前默然半晌,这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却说了一些让人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对寰兄,你自入参谋本部和统帅部履职以来,阅读了诸多泰西史学和文学巨著,对他们的历史,可有了解感触?” “这。。。”孔胤植不知道李沐为什么在此时突然提及这个,只好硬着头皮答道:“都是些理学馆的译本,泰西的文化比起我们,根源不同,方式不同,有其优点,也有其缺陷,我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西罗马帝国的往事,你可知道?”李沐又复问道。 “这个倒是知道一些。”孔胤植点头道:“泰西人早在一千年前就建立了强大的罗马帝国,势力疆土比起我大明也是不遑多让。但是开国承平日久,帝国内部衰败,北方蛮族又趁势崛起,罗马帝国朝廷不堪重负,奴隶和隶农也以一次次起义不断冲击着他们的朝廷。风雨飘摇,一片萧瑟。后来皇帝狄奥多西一世立下遗言,把帝国照戴克里先的分法分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东部分给长子阿卡狄乌斯,西部分给幼子霍诺里乌斯,分别治理,西罗马帝国由此建立起来。” 孔胤植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回过味了,便接着娓娓道来:“比起东罗马帝国大刀阔斧的改革,西罗马帝国主要维持着罗马帝国原有的疆土,故而元老院和保守派的实力极为强大。但是罗马帝国此时已经到了不改革不足以存续的地步,东罗马帝国为了抵御萨珊波斯的扩张,进行了大量的军事政治改革。而西罗马帝国的守旧派面对危机却束手无策。强大的蛮族都将西罗马帝国当成了嘴边的肥肉,汪达尔人,阿兰人,法兰克人先后入侵,内部还有苏维汇人到处捣乱。一直到匈人统领阿提拉南下西罗马帝国,致其重创。最终,东哥特人攻下罗马,西罗马帝国宣告灭亡。但是东哥特王国也没存续多久,就被东罗马帝国再次征服。” “泰西的历史,虽然和我们不同根源,但人性,是一样的。”李沐听孔胤植说完,又接着沉声道:“西罗马帝国的困境,就好似如今的大明,北有蛮族,内有动乱,守旧势力庞大,朝廷控制力薄弱。但是泰西人的历史已经证明,整个罗马和意大利民族的气运,绝不是通过一个新的将军,建立一个新的‘东哥特王国’可以改变的。”李沐闭上双眼,似乎终于下了决心,长舒一口气道:“所以我既不会退守西北列土封疆,建立一个所谓的‘东罗马-拜占庭’帝国,也不会改朝换代,丢掉我大明帝国百年的荣光。对于这些附在大明骨骼上的守旧派,无论是存在于我东方帝国还是泰西诸国,炮火,应该是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 第三百七十四章 诸藩震怖 而在此时通往朝鲜的海船船舱中,李硕正阴着一张有些消瘦的脸,看着朝夕相伴数年的妻子,大明商部侍郎亢青岩的胞妹亢云秋。 “啪”的一声,李硕挥起手掌就是一个耳光过去,打得亢云秋惨呼一声,趴倒在地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但李硕对爱妻早已没了往日疼惜呵护的样子,只是喘着粗气,满眼通红的低声吼道:“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贱人告的密?!” 第一代的北云兵,除了少数自愿退役回乡以外,大多都已经赴大明西北诸镇充任军官和教官,有的已经混到了副总兵衔,已经逐渐在军中形成了的新的派系北云系,北云系的大佬自然就是如今李沐的好兄弟兼妹夫,陕甘总兵熊成。熊成一直以来带北云兵驻西安,若非有重大战事,轻易不会出动。如今居然不远千里跑到了保定来,解释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李硕辛苦布局多年的计划,其实李沐早就心中有数,保定兵变看似李硕占了便宜,但是是不是李沐有意为之,让李硕推他一把还未可知。 一想到自己筹划多年的事情给别人做了嫁衣,李硕心中就有一股戾气涌动。在带着残兵回撤之后,李硕便开始仔细思考,在己方的阵营中,谁最有可能,也最有机会接触到自己的核心计划,并有足够的动机将这一切出卖给李沐。 为了脱离李沐视线的控制,李硕几乎将全部的军力都转移到了朝鲜国,通过多年的渗透控制了朝鲜国政之后,便以朝鲜为大本营训练私军,这其中的往来账目,都要经过一个人的手。这个人,就是整个东南海关的账目总监,李硕的长房大妇亢云秋! 亢云秋连遭痛击,心如死灰之下,已然有些麻木了,只是嘴里嗫嚅着道:“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其实早就被青花卫盯上了,李硕,你和李督师比起来,还是差的多呢。” “青花卫?”李硕骤然眼神一缩,失声叫道:“你是说三嫂洛鸢在白莲教内培养的青花卫?这支力量居然还在?” “是啊,一直在。”亢云秋气力虚弱的道:“李督师早就防着东海背后捅他的刀子,命青花卫监视东海,我是偷过你的账目,但就算是我不拿,你指使东海做的那些龌龊事儿,青花卫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他李督师久经战阵十几年,岂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放屁!”李硕听见亢云秋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忽然又极度狂躁起来,恨恨的寒声道:“李督师,李督师,无论我做什么,天下人眼中,都是只有他李沐!如今朝廷都逼到了眼皮底下,他李沐妇人之仁,就是不敢对朝廷动手,居然还有大批拥趸赞颂,简直不可理喻!不知所谓!” 李硕自天启年以来,就逐渐展开自己在李氏集团内部的布局,起初还只是发展一些得力的手下提高工作效率。久而久之,随着李氏集团的壮大和李硕手中权力的增长,李硕就有了和兄长完全不同的思想。 他自小在宁远伯府长大,深受前辽东总兵官李成梁的影响,以强权治民,以宽仁御下。如果朝廷不济,作为封疆大吏,要么全力支持皇权复起,要么割据以待天下大变。对于制度的改革和长远的计划,李硕不是没有那个能力,而是完全没有那个意识。 小李大人有那个野心,却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以李沐现如今在大明各地百姓军队中的威望。李硕若是直接举起反旗,根本就不可能是自己兄长的对手,故而李硕一开始就想好了,现在就是要躲在李沐这面大旗的后面,全力支持李沐登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到时候李沐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他作为李家唯一的适龄继承人兄终弟及,看起来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李氏的军队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这一切的计划,仿佛是潜藏在海面下的冰山,李硕自以为自己做的隐蔽至极,却没想到早就在李沐的眼前泄了底。 李硕折磨完了亢云秋,最终还是无奈的接受了现实。他踉踉跄跄的坐回到船舱的椅子上,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这一局,算是我输了。”一句话说完,李沐的眼神忽然一变,凌冽阴冷的目光仿佛能穿山越岭落在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兄长身上,嘴里喃喃的道:“大哥,我还没输,你可要小心了。” “不好了大人!我们被包围了!”李硕在船舱中刚刚整理好思绪,外面就传来部属们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李硕慌忙的来到甲板上向远处眺望,只见海天之间闪出一条仿若鲸鱼一般的黑色巨影,对于久在东南的李硕来说不难认出,这个巨大的身影,不是北洋水师久负盛名的镇远号装甲舰还能是谁? “快!快!快掉头!掉头!”李硕扯着嗓子叫嚷着,远在河北的李沐暂时是听不到了。 李沐自保定兵变之后,除了忙着上书给朝廷自辩,就是直接率军拿下了孔有德。孔有德部其实暗地里也是受到东海和李硕的支持,本质上只不过是李硕精心扶持的代理人之一。失去支持的孔有德比起强大的李沐实在不堪一击,崇祯八年八月初二,河间光复,八月初六,李沐再次率兵与张存孟、王和尚战于东昌,阵斩张存孟,用大炮轰杀王和尚,歼敌逾万,余众或降或溃,山东各地流寇主力被剿,形势大为好转。 八月初九,就在朝廷还没商量个处理条陈出来的时候,李沐忽然调转矛头,在河间府肃宁县围住了正在此地驻扎的援剿总兵贺人龙,副总兵左良玉。 贺人龙这个人,在大明军队中外号“贺疯子”,无论是打仗还是行军都带着一股子疯魔气,既数次痛击流寇,又时常纵兵劫掠,在老百姓和敌军的眼中都是恶魔一般的人物,在原来的历史上,贺人龙骄纵狂妄,久而令朝廷厌弃,被时任陕甘总督孙传庭设宴诱杀。 贺人龙和左良玉在原来的历史上声名其实都不怎么样,不过在明末诸军大多都是战五渣的背景下,这两位矮子里面拔将军,倒勉强还算是将才。李沐对于他们不甚熟悉,但是贺人龙和左良玉的昌平军,是目前朝廷短时间内可以集中的,唯一尚有一战之力的官军主力。 八月初十日,李沐集中数百门大炮轰击肃宁县城,仅仅三刻就将三座城门炸毁,北云坦克营冲进肃宁城内,不到半天的时间,昌平军投降七千余人,贺人龙和左良玉均被生擒。。。 随后,李沐又做了一件让全天下都大为震惊的事情,李大人干掉昌平军,又迅速挥师济南,济南府自然开城迎接李沐入城,毕竟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也没有必要和李战神死磕。在济南城内,李沐自辽东从军以来,第一次在大明的国土上纵兵劫掠,而劫掠的对象,居然是久在山东,从开国延续至今传承数百年的鲁王朱寿宏! 山东布政使司和济南府根本无力去管李沐做什么,山东全境军事体系已经崩溃,加上李沐本身在山东有极好的基础,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整个鲁王府烧成一片白地。鲁王在山东以圈地著称,整个鲁王府及其分支诸王所拥有的土地,怕是占到全省土地的近四分之一,如今地契田契全部发还原主,粮食也全部被用来救济饥民。鲁王府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居然不下白银上亿两!山东百姓有了钱粮土地,加上李战神这么多年在大明朝的赫赫威名,山东全省乱局迅速平息,虽然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但是好歹先把山东稳住再说吧。 鲁王藩灭,朝野震惊,原本还在商量要不要对李硕劝进的事情轻拿轻放,避免彻底激怒李沐的崇祯皇帝气得直跳脚,立刻召集军机,要以谋反罪名拿下李沐。 而在大明其他诸藩看来,现在全天下只要稍微有些见识的明白人都发现了,李沐为何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对鲁王下手,盖因他已经非常清楚,随着昌平军和京营加起来共计六万多精锐覆灭,两位援剿总兵,怀远侯和武定侯的损失,使得大明中央朝廷的遮羞布也被撕了个干干净净。整个帝国中央政权外强中干的本质赤裸裸的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现在还归属于朝廷指挥的精锐军队,只剩下尚在凤阳,远水解不了近渴的白杆兵。况且就算白杆兵在眼吧前儿,谁还不知道这支名震天下的精兵曾经是李沐并肩作战的生死兄弟,说他们在战场上会尽全力和李沐拼命,怕是朝廷自己都不信吧。 鲁王一灭,诸藩震怖,李沐这是放出了最为直接而明显的信号,朱家宗室,已经不再是他敬畏尊重的君主,天下风云突变,神器鼎革的日子,也许就在眼前不远处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兵临京师(上) 八月十四日,崇祯皇帝啼笑皆非的下旨,平辽郡王李沐,阴谋造反,罪在不赦,即刻褫夺爵位,兵权,押赴京城受审。传旨的天使还没出四九城的城门,就听见城头传来告警之声,外九门和内九门全部封闭,好似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 原来,在八月十四日这一天,随着辽东总兵官熊成抵达,带来了辽镇李沐嫡系的四万锦州军,李沐率军十二万余众兵临京师城下,随后陕西的秦军和山西的晋兵也相继出动,准备沿京城西南方向拦截勤王兵马。 当然了,准备是这么准备的,其实哪还有什么勤王兵马可言,河南巡抚杨鹤及其镇抚大营是李沐组建的,战力是什么水平杨鹤自己心里有数,湖北四川各省的官军如今都被安邦彦拖住,一步也动弹不得。 崇祯皇帝的圣旨,如今连北京城都出不了了。乾清宫的东暖阁内,刚刚二十五岁的崇祯皇帝,苍老的让人不敢置信,仅仅数年的时间,头发就白了一半,整个人形销骨立,瘦的好似麻杆,全然没有一丝大明朝君父的观感。 东暖阁内冷冷清清的,眼看着盛夏的天,殿内的温度却仿佛维持在冰点,司礼监掌印大珰曹化淳和秉笔大珰王承恩一左一右的站在崇祯两边,眼帘低垂着,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吧。”崇祯见王承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耐烦的扬扬手道:“朕这两天,什么坏消息都听过了,你还能说出什么更坏的来么?” “回禀皇上,老奴方才按照皇上口谕召集几位阁老,元辅大人和次辅大人均称抱病休养,东阁大学士钱谦益钱大人请了长假,闭门谢客。只有文震孟文阁老,张至发张阁老两位大人已在殿门外等候。”王承恩有些忐忑的道。 “这样啊。”出乎王承恩意料之外的是,按照崇祯皇帝一贯来的性格,这个时候肯定是要大发雷霆,拿下这些臣子问罪的。但是今天的皇帝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居然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那就让文震孟和张至发进来吧。” 崇祯皇帝下了旨,王承恩也只好出去传话,不多时,文震孟和张至发两位大学士就前后脚来到崇祯帝的跟前。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 “好了好了,这些都是废话,情势紧急,先起来吧。”崇祯皇帝以前特别享受被人山呼万岁的快感,但是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只要别人跪在地上称万岁,崇祯总觉得对方的话语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意味,故而主动打断道:“看到你们,朕就知道,如今京师里的人心,怕是已经五去其三了吧。” “皇上洪福齐天,天佑我大明,一定会过去的。”文震孟不知道怎么回答崇祯这句话,只好用些套词搪塞道。 其实相比起周延儒和温体仁的得宠,文震孟和张至发在内阁里都是被边缘化的,平常周延儒和温体仁根本就不会把权力分给这两位。如今眼看在东林一系愚蠢的指导下,大明朝连社稷江山都快守不住了。周延儒和温体仁干脆都称病躲在家来,把这两个平日里不起眼的阁老推出来当挡箭牌。 “京中城防之军,还有多少可用?”崇祯皇帝顿了一下,转而问起具体的条陈来。 结果皇帝不问还好,一问就把文,张二人问住了。这两位大学士平时在内阁里就是个人皮图章,什么机要文件都接触不到,现在匆忙赶鸭子上架,哪里能知道京中城防的具体信息? “这。。。皇上,以微臣所知。。。京营尚有精锐十万。。。”文震孟犹犹豫豫的答道。 “十万?”崇祯不禁被手下的大臣气得笑出声来:“本来京营的实力就早不如开国多矣,这回又在保定折了五万,你告诉我京营还有十万?好啊,要是没有那十万人,我就把你文爱卿家里老小都拉上城楼去守城填上缺额!”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听到要自己去守城,文震孟吓得赶紧求饶道,这李沐是什么人,从天启元年从军征讨建奴至今,十五年过去了,何曾听到他李大公子在战场上有过败绩?让自己一介书生去和这样的杀神对垒不是去送死还能是什么? 其实文震孟(他是传说中所谓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征明的曾孙)本来也不是那胆小如鼠的人,魏忠贤当政的时候,当时官拜侍郎的文震孟还随同清流进谏在奉天殿前被打了几十下廷杖。随后干脆就辞官回乡闲居,在书法上颇有造诣。 比起文震孟,张至发张阁老似乎打定了主意一言不发,光看着文震孟跪在地上磕头,自己一动也没有动。 张至发自己不说话,皇帝却不打算放过他,崇祯皇帝见堂堂内阁大学士到了危急时刻居然只知装聋作哑,顿时怒从心头起,挥手抄起曹化淳拿在手中的拂尘,重重的对着张至发扔了过去,终于毫不客气的怒吼道:“你们齐党不是天天说东林不堪用,浙党不堪用,这回轮到你出头的时候?都哑巴了?!” “微臣绝不敢结党营私,蒙蔽圣听,陛下明鉴啊!”朝中党争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在皇上的面前当然打死也不能承认,张至发别的本事没有,政治智慧还是靠谱的,否则也不可能走到内阁大学士这样的领导岗位上来。 “东林,楚党,浙党,齐党,都说自己是忠直之臣,可以挽国家于倾颓,救万民于水火,众正盈朝,正道大行,朕信了你们,把国家托付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朕的?乱臣贼子兵临京师城下,一个个要么尸位素餐,对城防兵力一无所知,要么就是装聋作哑,干脆默然以对,甚至直接称病躲避,连朕的面都不敢见!”崇祯发了一通邪火,又冷冷的对王承恩道:“大伴,你是东厂提督,去把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个给我提过来,我倒要看看,朕的元辅和次辅都病成了什么样子,居然连入宫议事都起不来了!” “老奴遵旨。”王承恩眼中寒光一闪,应声下去了。 当晚,大明内阁首辅大臣周延儒,次辅大臣温体仁相继因病暴毙于家中,崇祯皇帝下旨,进周延儒为太子太师,进温体仁为太子少师,上示哀荣,以尽帝宠。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兵临京师(下) 相比起紫禁城内压抑到极点的气氛,城外李沐的大营中就显得轻松不少。 崇祯皇帝在紫禁城内似乎努力的集结军力备战,李沐却丝毫没有要强行攻城的意思,甚至和一帮老伙计在大营中宴饮去了,追忆往昔岁月,好不开心热闹。 主帅的情绪自然也影响了手下的军队,随行诸军除了寺军护卫主营安全不敢懈怠以外,其余各营居然特许饮酒,锦州军的运输队从东北给诸军运来了无数的美酒,大家操着南北不同的方言,开怀畅饮,尽情笑闹,一点大战将至的感觉都没有。 李沐大营里的高级将领,包括辽东总兵熊成,新进陕甘总兵吴三桂,衍圣公孔胤植,这些人都是在大明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少年,自然心里有数。唯独前甘肃总兵,现在的前锋总兵官马三跃心中忐忑,还是忍不住主动找了李沐。 “怎么了三跃?”李沐这两天也是四处奔波,风尘仆仆,还不容易贪到几天安稳日子,正满足的啃着个鸡腿,拿着罐度数不高的甜米酒,读些志怪小说类的闲书,真是逍遥的不得了。 “公子,您这是。。。”除了李沐,其他几个李沐的老兄弟都是一般状态,让一直在边镇抵御外敌的三跃有些迷茫了:“您就一点都不担心,京城城高池阔,防备坚固,万一我们攻城失利的话。。。” 大明的都城北京和其他朝代的都城不同,因为北京城地处边陲,本身就是一日三警的边镇,堪称历朝历代最刺激的首都,敌军兵临北京城下也不是第一回了,早在英宗年间,瓦剌人就率军打到了京师脚下,之后蒙古人,女真人也都来晃悠过。所以京城虽为都城,但是城防之坚固,在中华历朝历代的首都中,都是绝无仅有的头一份儿。 “攻城?”李沐被三跃说的一愣,奇怪的开口问道:“攻什么城?” “公子带重兵前来,不是要拿下京城?”三跃也奇怪的反问道。 “京城就算能打下来,但是毕竟是我大明朝两百年的都城。”李沐摇摇头道:“率军攻击京城,无论有理没理,终归会给人留下个以下犯上的印象,如今我们已经胜券在握,实在是犯不上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那我们要怎么。。。进城?”三跃有些迟疑的道。 “易则易也。”李沐自信的笑道:“你看着吧,不出数日,京城之中必有大局变化。” “大人!大人!”李沐话没说完,大营之外就传来李自成的呼喊声,不多时,李自成就进了营帐里,先和三跃见了礼,才将手中握着的一张拜帖递给李沐道:“外面有一位文官求见大人。” “文官?”李沐一边疑惑着一边打开拜帖,饶有兴趣的笑了笑:“钱谦益?” 京师城外大营的主帐之中,李沐,熊成,孔胤植等一干嫡系将官见到了这位已经年纪不小的东阁大学士。钱大人五十四岁,倒是看上去颇为硬朗的模样,而李沐对于钱谦益的了解,倒是大多源于这老小子在原来的历史上和柳如是那段旷古奇缘。 崇祯十四年,彼时的钱谦益虽然赋闲在家,但是由于声望极高,俨然大明文坛领袖,而在这一年,五十九岁的钱谦益迎娶了尚是名妓,年方二十三岁的柳如是(本书中因为行文需要,柳如是的年龄比历史上大一些),依照现在大明的道德标准,士大夫涉足青楼、狎妓纳妾,会被看作是风流韵事,但要大礼婚娶妓女,则是伤风败俗、悖礼乱伦之举。钱谦益这一举动引起天下哗然,使其声名大损。但是柳如是和钱谦益的婚姻,因为天下风云变幻而产生了裂痕,满清入关后,柳如是想和钱谦益殉国,钱谦益并不同意。随后钱谦益降清,被起复为礼部侍郎,柳如是坚决反对,两人几近决裂。随后不久,八十三岁的钱谦益病逝,钱氏族人遂联合起来攻击柳如是,柳如是不甘欺辱,自尽于家宅。 东林大佬,文坛领袖,在李沐的眼中,钱谦益头衔无数,光环众多,但是此人品行纵乖,自相矛盾,在历史上,甚至连清人都,颇为不齿。 现在的钱谦益其实和温体仁很不对付,但是得益于温体仁这两年逐渐失宠,钱谦益终于迈进了阁臣的行列。结果内阁大学士的美梦还没做几天,李沐就率十二万大军兵临城下了。 一开始,钱谦益对于站队问题还是有些犹豫的,李氏虽然实力雄厚,但是皇上毕竟占着大义正统,二百年朱明天下,岂能说变就变的?就算是要变,谁知道现在又是不是已经到了要鼎革神器的时候呢? 直到后来,首辅大臣周延儒,次辅大臣温体仁暴毙于家中的消息传来,钱谦益这才意识到,皇上现在已经是一个被逼到角落里的疯子,根本无视所谓的规矩和正统,开始胡作非为,歇斯底里了! 自从洪武太祖爷去后,还没有哪位大明的君主,敢私下里指使厂卫加害尚有职权的首辅和次辅大臣!如果每一代君主都像当今圣上一般,我满朝文武大臣,岂不是都要给皇上当奴隶了吗? 东林一系的官员们一合计,皇上这是已经变态了啊,看上去是指望不了了,那就赶紧投降李沐做个带路党,争取在李家的政权里捞一些政治资本吧! 钱谦益的到来,实在上代表着北京城防已经崩溃,毕竟如今朝中最大的两派官员,一是李沐一系的李党,二就是东林一系的诸君,剩下的齐楚浙党,虽有实力,但难以影响大局。要是让崇祯皇帝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亲之信之,引为肱骨的东林党,居然成了帮李沐谋逆的急先锋,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对于东林党的这一出,李沐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东林党人自诩清流,实际大多最是无耻之辈。嘴上说的花团锦簇,暗地里一肚子男盗女娼。尤其是随着前几代比较正直的几位东林党党魁去后,自周延儒,钱谦益开始,东林党上行下效,堕落的比当初的阉党还彻底,卖国求荣的事情干起来毫不手软。 看着钱谦益那貌似倨傲,实则紧张万分的样子,李沐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也有些怅惘。东林党成立之始,初衷确实是好的,叶向高,韩爌,刘一燝,杨涟,左光斗都是真正的清正忠臣,但是后来逐渐堕落腐化,成为现在这个鬼样子,让李沐心中也有些犹疑。李氏集团一开始也是欣欣向荣,可是谁知道真的掌握权力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见李沐沉默不语,钱谦益只好主动开口道:“李督师,正统大义,君臣有别,你。。。” “你是来献城的吗?”李沐打断了钱谦益准备的大段论述,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钱谦益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东林清流,那可是忠臣啊!怎么能干出献城这种遭人唾骂的事儿呢?钱谦益组织了半天语言,这才支支吾吾的道:“本官为报君恩似海,保全陛下安宁,特来请求李督师,若是真的得胜进城之后,还请勿要伤及陛下,以及皇家众人。” “还有呢?” “另外,本官知道督师南征北战,从不滥杀无辜,战功显赫,却屡遭奸人加害。皇上偶有不查,受小人蒙蔽,督师心中不忿是可以理解的。京中同僚有感于督师高风亮节,亦为督师遭遇而鸣不平,自然愿意为督师牵马执鞍,向皇上进谏,匡扶我大明江山。”钱谦益大言不惭,一套一套的说道。 “哈哈,还请钱大人带本王告知京中诸君,我李沐于内阁任职多年,大家同僚之谊自不敢忘,如若大军入城,定当秋毫无犯,诸位大可放心。”李沐浅笑着答道。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钱谦益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很是满意的点头道:“如此一来,本官明日清晨,就在正阳门外,恭候督师驾临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朕认输了 八月二十日清晨,崇祯皇帝又起了个大早。 自从继位以来,皇帝几乎就没怎么睡过好觉。若是仅论个人操守,崇祯皇帝之勤政,在整个华夏历史上都是罕见的。这位皇上每天天没亮就起来办公,往往批阅奏折直到深夜。国家大事,事无巨细,崇祯皇帝都会一一过问,连百官休沐的春节,中秋等节日都从来不敢懈怠。 崇祯昨天夜里又读奏折读到深夜,兴许是害怕崇祯朝出现像自己的哥哥天启皇帝那样,君主不理政务,以致阉奴当道,欺上瞒下,无恶不作的状态,崇祯皇帝对所有递往司礼监的奏折几乎都要求尽数呈上,这样虽然司礼监的大珰们不能再像前辈那样操持国家大政。但是大明朝如此庞大的超级帝国,每天的事务何止亿万之数,即使只是选些紧要的看,崇祯每天批阅奏折的数目都要超过四五百封。 高强度的工作,让年轻的皇帝已经浮现老态,二十多岁的皇帝,如今已经是头发半白,身材消瘦,一身打着补丁,不算很合体的龙袍罩在外面,堂堂大明皇帝这副打扮,盖因从崇祯三年开始,为了尽力筹措银两用于兵饷,赈灾。他已经五年没有为自己裁制新的龙袍了。 山东旱灾,陕西大震,河南决堤,户部抱着皇帝的大腿哭穷,大学士们唉声叹气的说时局艰难,崇祯皇帝只好一次次的发内帑库银赈灾,周皇后甚至典当了不少陪嫁的首饰筹款,真是凄凉无奈到了极点。 然而,崇祯拼了命扣出来的银子,其实一分钱都没发到老百姓的手里,结果就是老百姓穷,皇上也穷,中间各级官员中饱私囊,那些一个个自诩圣人门徒的高官们,哪一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但是这些蠢货般的官员,却又大部分是崇祯自己的手笔。这位爷为帝国选拔官员时,不已才干能力为先,只求忠心合意为佳。如果有些不能体会圣意,跟着领导意志走的官员,哪怕才华横溢皇帝也坚决不用。深受魏忠贤阉党其害的崇祯,一丝一毫权力都不敢放手。结果导致大明的京官们因为在皇帝手边上,逐渐沦为皇帝奴仆,失去了威信,也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地方大员和武臣集团上行下效,逐渐成为稳定的利益集团,捆绑在一起,水泼不进,针插不了,失去控制无法调动,大多割据一方,占山为王,大明朝原本不算高效但好歹成熟的运转体系,彻底被皇帝这一波骚操作给砸的稀巴烂。 崇祯一脸愁容的望着刚刚有些热度的阳光,深吸了一口夏末微凉的空气,转而轻悄悄的开口对司礼监掌印大珰曹化淳道:“前几日文震孟的辞呈,批了吧。诏张至发为首辅大臣,钱谦益为次辅大臣,孔贞远,刘宇亮,薛国观为大学士,入内阁参赞机务。” “老奴遵旨。”曹化淳说着就要下去传旨。 “慢。”崇祯皇帝突然又抬手道:“孔贞远就算了,召江西巡抚范复粹入阁。” “江西巡抚?”曹化淳有些讶异的道:“皇上,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内阁大学士的选拔是有定例的,必须从一甲二甲进士出身,做过礼部尚书或侍郎,翰林院编修,内阁司值郎的高官中选拔,否则资历不够,难以服众。现在崇祯皇帝病急乱投医,把原本的规矩完全破坏了。 “让你换,你就换!”崇祯皇帝忽然怒气冲冲的道:“他孔贞远是至圣先师的六十三代世孙之一,和衍圣公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入内阁,你是嫌朕的命太长了吗?!” “老奴死罪,死罪,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曹化淳赶紧跪地请罪道。 “赶紧滚!” “诺,诺。”皇帝震怒,曹化淳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崇祯现在正是对李氏集团恨之入骨的时候,怎么会把一个孔姓的官员扶到大学士的位子上?以曹化淳多年对崇祯心胸的了解,孔大人这么久了脑袋还没搬家,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崇祯皇帝冲着曹化淳发了顿邪火,转而极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赶紧赶紧的,别在朕面前瞎晃悠了。” 这边曹化淳连滚带爬的刚刚站起来,外面就跑过来一个步伐慌乱的身影,曹化淳自己个儿弄得狼狈不堪,抬头一看可乐了,对方正是司礼监的秉笔大珰,崇祯另一个最为亲信的大太监王承恩。 看王承恩这副丢了魂儿的样子,怕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吗?曹化淳的心中浮上一丝不详的预感。 “皇上!皇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王承恩还没跑到崇祯跟前,就忽然脚下一软,重重的磕在了乾清宫门前的地砖上,还没等旁边的宫女把他扶起来,就开始呜呜嗷嗷的叫喊起来:“皇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你这老阉奴,有什么话就说!在那渣渣呜呜的叫唤什么?!”崇祯皇帝被吵得心烦意乱,毫不客气的骂道。 “皇上,不好了!正阳门失守了!”王承恩哭喊着叫道:“李氏叛军,这时候恐怕已经进了四九城了啊。” “不可能!不!可!能!”崇祯皇帝一下趔趄两步,状若疯狂的叫道:“他李沐率军攻城,连一声炮响都听不见,真当那些乱臣贼子是神兵天降,可以飞檐走壁攀过城墙吗?” “皇上,没打啊,城防军根本就没守城。”王承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着:“那杀千刀的钱谦益,那杀千刀的东林党!今儿天没亮,就趁着五城兵马司不注意,派家奴力士夺了正阳门,然后就打开门放西北军进城了!” “什么?东。。。林?”崇祯皇帝一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怔住了,身体不住的颤抖着,面色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哈哈,哈哈哈,可笑啊,太可笑了。”崇祯皇帝说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疯话,没头没尾的,也不知在笑些什么:“清正纯合,监察正直,铮铮铁骨,扶大厦之将倾,济万民之疾苦,无私至道,是为东林!可笑啊,太可笑了!朕现在甚至觉得,他李沐倒还算是个汉子,你要反,你就来便是,来杀朕,来攻城,何必做那悻悻之态,行些虚伪之举?以朕看来,东林诸臣,名为正臣,实为贼徒!腌渍肮脏,更犹胜于逆臣!” 崇祯皇帝笑着,骂着,也逐渐冷静下来,毕竟骂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好淡淡的吩咐道:“命皇城紧闭四门,召英国公,成国公率所有家将,并锦衣卫守皇城!” 说着,崇祯又回到东暖阁内,抽出天子剑,轻轻的放在桌上,冷冷的道一句:“传旨,让周皇后速来觐见,将太子朱慈烺迅速送往南京!” “诺。”这道圣旨一下,其实就说明了,对于守住北京城,崇祯皇帝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了。 “皇兄,你给朕留下这个摊子,实在是太杂,太乱了。”崇祯坐在宝剑的一旁,嘴里微不可查的喃喃道:“朕这么多年,拼了命的想把这个皇帝做好,自登基以来,勤勤恳恳,夙兴夜寐,几无宁日。无非就是不想让人嘲笑咱朱家的皇帝从世宗爷去了之后,一个有志向的都没有。但是,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皇兄,对不起,朕可能要。。。认输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尘归尘 虽然崇祯下诏让北京城内的两位国公爷带着锦衣卫和国公府家将守城,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北京城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 河间保定一战,朝廷损失了京城防卫的全部主力,又加上朝野内部不稳,裂痕极大,已然未战先溃。两位国公爷又不是天兵天将,手中不过千把拉人的家丁,锦衣卫又都是侦缉好手,打仗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仓促集结了三千多兵力,又怎么是拥有十二万精锐的李沐的对手? 李沐大军入城,除了英国公,成国公府两家和锦衣卫外,其他京师百姓倒是反应平静。一来李沐武力雄壮,谁也不敢轻易掠其锋芒,二来朝廷这两年确实把士心军心民心都丢干净了,甚至早就有人传言,大明朝被李沐改朝换代是迟早的事儿,反正那些达官贵人怎么想不知道,咱们就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就是,李督师也不像是那不讲理的人啊。 说实在的,虽然知道李沐的西北军战力凶悍,但是四九城里的老少爷们儿还是头一回看到数量如此庞大,阵型如此严谨的西北军。装备精良的士卒,威武可怕的重炮,无一不让北京城的老百姓在心里对比着,那皇室和京营手中的军队,简直就跟叫花子差不多嘛。 待到北云兵那冒着浓烟的坦克营入城,无数的人更是被此等可怕的战争怪兽惊呆了,没有用任何人力畜力就可以驱动的重炮战车,大大超出了当今大明百姓心中对于武器的认知。 而此时的英国公张惟贤和成国公朱纯臣站在长安街街口,望着眼前阵容严谨,行列整齐,分毫不差的西北军精锐,相对默然。 张惟贤沉默半晌,忽然策马往前数十步,还没等侍卫阻止他,就高声出言道:“英国公张惟贤,请锦宁阵前一叙!” 张惟贤此话一出,西北军军阵便缓缓闪开一条路,一身戎装的李沐从众军之中越众而出,看到张惟贤站在眼前,笑着拱手道:“见过英国公。” “不敢。”张惟贤也没有还礼,只是淡淡的答道:“你贵为平辽郡王,爵位比我还高那么一阶,可当不起锦宁兄折节下交。” “国公爷说笑了,我的爵位,已经被皇上全部褫夺,早就是一介平民之身。”李沐说着,眼神又渐渐凌厉起来:“但纵然皇上褫夺了我的爵位,我依然拥有数十万忠诚的军队,沐念及昔日旧情,还是劝国公爷勿做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之举。” “李沐,你不必激我。”张惟贤摇摇头道:“我英国公府世受皇恩,绝没有投降让路的道理。只是,我实在是不明白,你早在崇祯初年,就已经贵为大明第一重臣,你也不是那不知进退的人,只要稍稍懂些文武之道,皇上也不会硬要和你过不去。这么多年,又何必行将就错的走到这一步。” “哈哈哈,全天下人都当我李沐是瞄准了皇上的那张椅子。”李沐语气激昂,洒脱笑道:“区区九五之尊,何足道哉,大明江山,乃汉家故土,谁当天子,又有何区别?国公爷,沐今儿就在这说一句,拿下皇城之后,大明还是大明,皇上。。。只要他愿意继续做,依旧是我大明的君父。” “那你这是。。。” “皇上可以继续是皇上,但是大明南北宗藩,以及北方手握无数良田的高门大阀,则不得不除!”李沐冷冽的道。 “想不到,我大明一代名相张太岳去后五十年,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人物,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九死一生的买卖。”英国公一边赞许的笑道,一边缓缓抽出佩剑,对着李沐高声吼道:“李沐!我张惟贤敬你是条汉子,但是惟贤身负守国之责,这仗,必须得打!” 万历年间的首辅大臣张居正,因为在大明强推一条鞭法,对大地主课以重税,减免宗室的用度,极大的缓解了大明朝的财政困境,而这条政策因为触及了大明朝最深层的利益,张居正最终还是人亡政息。至此之后,就算全大明都知道朝廷的痼疾在哪里,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再提出这条改革之法。 “国公爷,你这是,何苦来哉。”李沐叹息一声道。 “李沐,你既要成万古之伟业,岂能如此心慈手软。”张惟贤的佩剑在阳光下反射出摄人的寒光,剑尖慢慢放平下来,和李沐的视线合到了一条直线之上,洒然笑道:“可叹我张惟贤虽有家学渊源,但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待在京师府邸之中,空有报国之志,却无你这般可怕的决心。天启二年,你在广宁大胜建奴主力,阵斩安费扬古,传捷天下,入京献俘之际,当着数十万百姓的面,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 “对!*******,*******。李沐,动手吧!” 紫禁城,大明门的城楼上。 懿安皇后张嫣穿着一身白衣,望着长安街口的西北军慢慢将两位国公爷的家丁卫士彻底淹没,面色仍然古井无波,似乎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一样。 张嫣的身边,站着跟随她多年的宫女宜卿,此刻的宜卿满脸的焦急之色,对着张嫣连珠炮一般的道:“娘娘,您在这顶的什么用了,传言那李沐可是有着无数神兵利器,大炮那都数以百计,您在这大明门上,万一叛军攻城,炮弹伤着了您,奴婢可担待不起啊。” 宜卿急切之色溢于言表,张嫣却丝毫不为所动,眼神一动不动的望着远方逐渐逼近的庞大军队。 “娘娘!”宜卿急的都带上了哭腔,张嫣依旧是那副木头人般的模样,仅仅是轻声开口道:“噤声。” 英国公张惟贤冲在最前面,被步枪射中心口当场身亡,成国公重伤坠马被俘,现在生死不明,当然李沐也无暇去顾及那两位爷的命运,而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大明门前。 城楼之上,懿安皇后张嫣一身纯白素服,见到李沐前来,眼神骤然一凝,高声喝道:“李沐!你好大的胆子!” 李沐见张嫣俏脸含煞的站在城门之上,心下哀叹一声,只好对张嫣回道:“微臣李沐,参见皇后娘娘。” “李沐,你平心而论,先帝在时,待汝如何?”张嫣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先帝待臣,自然恩重如山。”李沐低头答道。 “李沐,你是先帝最为倚重的臣子,先帝尝言你是柱国之才,从来不吝封赏,极尽信任。如今先帝已去,将大明江山托付于你,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知遇之恩的吗?!”张嫣继续发问道。 “皇后娘娘。”李沐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对着张嫣那因为怒火而有些扭曲的脸,沉声回答道:“臣从未有篡逆大明神器之心,只是国家朝廷,已经病入膏肓,不下猛药而无以治疾。您知道,天下税法,罪在田亩宗室,不对这些人动刀子,大明覆亡亦在所难免!皇后娘娘,为大明计,为黎民计,为我中华百年国运计,彻底的改革,是刻不容缓的,否则,我们终会为自己的固步自封,付出惨重的代价。” “如果本宫今日,便是不让你过这个门呢?”张嫣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李沐的话,只是眼神忽明忽暗的道。 “那就只有得罪娘娘了。”李沐答道。 “哈,哈哈哈,李沐啊李沐,纵你舌灿莲花,说的再多再好,却改变不了你以下犯上,造反谋逆的本质!我张嫣。。。我张嫣一介女流,自知无力回天,只恨满朝文武,京营将士,十余万人竟然都是乌合之众,到头来,却没有一个敢拿起武器反抗你的暴行。”懿安皇后张嫣身形微颤,惨然流泪道:“我张嫣,身为大明国母,愧对大明诸位先帝,未有能力阻止叛贼,实在无颜在苟活于世上。” 说完,张嫣一个箭步迈到大明门的城墙墙垛之上,看得身边的侍女宜卿瞳孔皱缩,失声叫道:“娘娘不要!” “李沐!本宫身为国母!守不住这家国天下,都是本宫无能,但你要记住,本宫就算是在底下,也定将化作厉魂,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话音刚落,张嫣随即脚尖轻点,整个人像一只轻盈的白色蝴蝶,从大明门上一跃而下。。。 第三百七十九章 土归土 夏日的太阳,升的也比平常快一些。只是过了一会儿的功夫,阳光就已经穿过大明门的明黄屋檐,洋洋洒洒的泼在皇城前的地砖上。 张嫣坠楼而亡,让李沐愣了半晌。 天启皇帝虽说不算什么好君父,但是确实是个靠谱的好朋友,懿安皇后张嫣更是性直纯合,善良温婉,母仪天下,在整个大明朝野都极受敬重。 可能因为丈夫的缘故,加之对李沐较为欣赏,张嫣一直以来都对李家格外优渥,若菡和李妍儿每每入宫参加些庆典活动,张嫣都做主给两位郡主单列别席,特别照料。 懿安皇后于大明门坠亡,侍女宜卿也随之自尽,但是这一切都没有阻止西北军占领宫城的步伐。 数千精锐冲进皇城,才发现紫禁城内早就是一片混乱,宫女侍卫们早就四散而去,地上散落着无数木匣包裹,值钱或不值钱的宫中典藏像烂白菜一样被抛在青砖上,满眼都是落寞的王朝末年之景。 让李沐有些意外的是,整个皇城的大汉将军,卫士兵丁都跑了个干干净净,而在大明紫禁城建极殿前,居然站着数千手持长刀,杀气腾腾的中官,这些人平日里都是伺候各宫贵人们,最招人看不起的阉奴,如今全京城上下,唯一真正拿起武器抵抗李氏军队的,居然是这些身体残缺的内官。 现任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提调东厂的曹化淳曹公公,手持一把斩马大刀,当先一步,站在数千中官的最前面,虽然生的一副阴柔的模样,却很是中气十足吼道:“司礼监掌印曹化淳再此,逆贼安敢和我一战。” 见数千内官列阵严阵以待,李沐勒住马缰,刚欲开口说话,曹化淳便直接打断道:“李督师,勿再白费口舌,我等内官确是残缺之躯,但是对皇上,对大明,忠心耿耿,天日可表!可笑外廷那些圣人门徒,自诩为清流正臣,临了连个能提起刀的人都没有!咱做内官的,虽说没有那些外臣们博古通今的才华,但是忠君的道理还是懂得的。李大人,我等御马监,司礼监的奴婢们,平日里是高攀不起您这样的高官大阀,但是你要是想伤害皇上,就必须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李沐见曹化淳眼神坚定,知道想让他自己投降已是不太现实,只好挥挥手道:“命辽东军锦州第七营步枪队上前,连续射击,自由开火。” “杀啊!杀逆臣!杀叛军!”曹化淳举起大刀怒吼一声,数千内官乌泱泱的朝着辽东军的步枪阵冲杀过去。 锦州七营是原锦州镇驻防右屯的主力之一,属于久经沙场的李氏嫡系,人数有近五千人,面对着看上去杀气腾腾,实则毫无章法可言的中官们,自然是稳坐钓鱼台,没有丝毫的波动。 待到大批内官喊杀着冲到近前,七营统领随即举旗高喝道:“奉王爷命令,自由射击,按序开火!一二列,抬枪准备射击!” “刷”的一声,站在前两排的步枪手们整齐划一的举起了手中的步枪,近千支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冷冷的对准了那些手拿各色武器的内官们,对于锦镇官兵来说,这样的射击程序早已融入血液之中,故而左右之间严丝合缝,没有一丝慌乱之色。 曹化淳赤红着眼睛,举起大刀快步冲在最前面。但是随着数千锦镇将士们扣动手中的步枪扳机,无数的枪声爆豆般的响起,曹化淳瞬间感觉胸口一阵大力袭来,低头一瞧,一颗铁弹已经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了他的胸膛,一个看上去颇为骇人的血窟窿咕噜噜的留着鲜血,曹公公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一空,这位大明司礼监的掌印大珰当时就脚下一软,直直的倒在紫禁城青绿色的地砖上。 “快!快!冲啊!杀叛军。。。杀。。。逆。。。臣。。。”曹化淳一边挣扎着想站起来,一边继续虚弱的开口道,只是努力的好几次,终于还是没有站起身来,就那么紧紧握着手里的大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数千无组织无纪律,手持原始武器的中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身着重甲,武器精良的辽东军的对手。不多时就被彻底消灭了干净,眼前密密麻麻的层叠着一地死尸,惨烈程度不下去当年李沐在关外和建奴主力进行的大战。虽然自知不敌,必败无疑,但是数千中官竟无一人后退,直到战至最后一人。 辽东总兵熊成见对方已然全军覆没,就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李沐旁边,轻轻摇头道:“这些人虽然都是内官,但我倒认为,比起东林锦衣之流,内官监的大太监们,却真算得上好汉子。” 李沐似有所感的点点头,对着左右吩咐道:“厚葬这些中官吧。” 清理完进入皇城的最后一道阻碍,李沐就带着卫士,信步跨入了建极殿的大门。 明制奉天,晚明皇极,清制太和。这座恢弘壮美的宫殿,数百年来一直是中华帝国皇权统治巅峰的象征,李沐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样子,天启二年,李沐第一次从朝鲜归国,入京面圣之后,便按例上朝。一晃十四年过去,大殿还是那般金碧辉煌的样子,而大殿雕梁画栋下的人间却已沧海桑田。 “诸军听令,速速去请皇上,无论在哪里看到陛下,就迅速来报我,切莫用强!”李沐沉声下令道。 “诺!”李氏的卫士们正欲领命,却冷不防在“敬天法祖”的匾额下,传来一个苍凉幽远的声音:“不用找了,朕在这里。” (在各大影视剧中时常露脸的“正大光明”匾其实悬于乾清宫,为清顺治帝题写,所有把它挂在大臣上朝地方的剧都是错的,正确的应该是“建极绥猷”。清代把明宫的匾额大部更换,所以建极殿当时挂的是什么,实在难以考证,只有以明乾清宫的匾额代替。) 崇祯的声音一出现,所有人其实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要参拜,但是又纷纷硬生生的止住了,大家伙儿都不约而同望向站在中间的李沐,似乎在等着他的决定。 看见崇祯皇帝提着天子剑,带着周皇后出现在御座之前,李沐倒是无甚犹豫,老老实实的恭声道:“罪臣李沐,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大既然开了口,大家似乎心底里都松了一口气,也都齐声喝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金銮殿内的金砖上,不少将士的枪口还冒着青烟,这边客套结束后,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李沐和崇祯的身上。 打都打进来了,你说你不是来造反的,那肯定鬼都不信。但若是来造反的,李沐又没有直接把崇祯掀下龙椅取而代之的意思,让很多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沐,你可知道,今天这个场面,其实在我的心里,已经出现了千百次。”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周皇后一语不发的站在旁边,越过皇后纤细单薄的身影,大明九州万方的君父,天子朱由校疲惫的声音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这个家,朕当得好辛苦啊,一面想着把国政治理好,一面还要提防着你这样手握大权的重臣,好几次朕都想过,要是你举旗反了,这天下会怎么样,朕又会怎么样。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反而没有朕想象中的那么气愤,倒是颇有点解脱的感觉。” “皇上,罪臣无疑窃取大明神器。”李沐的语气,平静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般:“大明病入膏肓,必用猛药而济,天下宗室,诸臣豪绅,都是帝国最大的蛀虫,臣必以雷霆万钧之势,铲除此家国大患,从此海内平靖,中华千秋,大明,还是那个大明。” “你想要朕给你当傀儡,背这个黑锅?”崇祯不知为何,居然朗声大笑起来:“李沐,你要真有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胆量,你就取了朕的首级,无需在那惺惺作态,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想要朕给你当傀儡,真是痴人说梦!” 李沐见崇祯似有轻生之意,便悄悄对李自成使了个眼色,李自成心领神会的挪开了几步,李沐就趁机高声吸引崇祯的注意力道:“皇上,罪臣率军兵谏,固然有罪,但大明天下,如汤如沸,局势崩坏,几无挽救可能,落到今天这一步,皇上亦有责任。” “你放肆!”崇祯当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只当是那乱臣贼子找的借口,直直的训斥道:“朕登基以来,自问勤政不怠,从不松懈。凡遇军国重事,必第一时间召阁臣商议,南北灾患,均亲自审阅,严禁司礼监截留奏章。陕西大震,河南决堤,朕出内帑库银四十万两赈济灾民,皇后甚至冲抵陪嫁首饰筹款,李沐,你告诉朕,这国势衰微,到底是朕不作为,还是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辈搅乱的?!你的堂弟,堂堂东南海关总长,交通同僚,带头谋逆!这桩桩件件的事实摆在这里,你如何否认的了?” “皇上!”李沐一声断喝,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您有错,但并不错在懈怠政务之上,您有错,错在操持权柄,任人唯亲,自以为是,隔绝忠言之上!您滥杀重臣,刻薄寡恩,猜忌不宁,不容抗词,政策朝令夕改,军令章法全无。文官不知理政,武臣不问治兵,皆以皇上一人好恶为准!您以为这是君上恩泽,在罪臣看来,这就是您最大错误!” “李沐,李沐,李沐!”崇祯气得从龙椅上一跃而起,挥舞着手中的龙泉宝剑吼道:“君臣有道,你敢这么和朕说话?!” 趁着崇祯皇帝气急攻心,注意力被李沐完全吸引的功夫,李自成从后面一把扑了上去,重重的把皇帝扑倒在龙椅上,在崇祯奋力的挣扎下,数十名亲兵就蜂拥而上,一会儿功夫就将皇帝牢牢的控制住了。 “李沐!你来杀朕,来杀朕!杀了朕!”崇祯全身被制,根本使不出力气,转眼间,连嘴角都被软锦锁住,一代大明天子,就这么像只粽子一般被十几个人卡着,让围观众人都有些唏嘘不已。 崇祯被抓的时候,周皇后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局,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服毒自尽,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然气绝身亡。 出了建极殿的大门,李沐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了。而对于已经统治整个中华大地超过一千六百年的中央集权的帝制时代来说,现在,正是它落下帷幕的起点。 第三百八十章 大结局 崇祯八年九月十四日。 大明第十六位天子,崇祯皇帝朱由检病逝驾崩,朝廷文武一致同意,前往南京迎回六岁的太子朱慈烺为天子,即大明正统,年号乾圣。 崇祯八年过完,就是乾圣元年。也就是说,中华民族的历史车轮,从这一点开始,完全走向了和原有轨迹不同的道路,至于前路是好是坏,还需要历史和时间的检验。 乾圣元年,乾圣皇帝朱慈烺下诏,晋平辽郡王李沐为诚王,领平章军国重事,领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大臣,领九边总制,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天下权柄,文武两道,自此听命于一人。 李沐进位首辅之后,不日就连下五道命令,其一,除皇家以外,各地大明宗藩,必须限期将所有地产充公,从乾圣三年起,中央朝廷将不再支付其任何俸禄饷米,宗藩子弟,将被允许参加科举和经商自食其力。如果有反对的声音,请参考鲁王的下场为先。 其二,帝国中央大理寺将成为大明唯一审判机构,任何其他部门不能妨碍,都察院成为大明唯一的监察检察机构,任何其他部门不得妨碍。明定左右大理寺丞两人为正一品,明定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两人为正一品,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直属大理寺管辖,各省御史台直属都察院管辖,任何其他部门不得妨碍。 其三,组建帝国参政院,由各省举人以上功名的士子按人口比例推举进入,每六年开廷一次,主要用于选出大明七位内阁大学士人选。 其四,组建帝国宪政院,由大明六部,六科廊,翰林院,詹事府,太常寺,鸿胪寺等四品以上官员组成,用以审议所有内阁签发的命令。只要经内阁票拟,宪政院审议之后的内阁命令即为合法圣旨,皇上必须用玺承认而无选择权。 其五,组建帝国统帅部,对大明所有军队实行集中指挥,平时归于内阁管辖,战时归于首辅大臣一人指挥。 这样一来,皇帝的权力被彻底架空,原本属于皇室和司礼监的权力转移到了参政院,宪政院和内阁的手中,大理寺和都察院为监督机构,互相独立,互不统属。 乾圣二年,朝廷下旨废除《大明律》,李沐开始在全国其他地区推行《民法通则》和《商法通则》,并申请宪政院草拟《帝国宪法》,以条文的形式,规定和限制皇室的权力。 乾圣二年,八月十五日,中秋。 现在正是改革进行到关键的时候,身为大明新政的总设计师,李沐难得偷得空闲出来。 刚刚出了紫禁城的大门,就见李自成等亲兵已在外面等着,李沐如今早已历练的如同古朴的璞玉,大巧无工的威势扑面而来,让卫士们赶忙笔挺的站好队。 “自成,你昨天刚新婚,今天不是给了你假吗?”李自成老大不小了,也就在李沐的做主下娶了婆娘,按理来说正是小夫妻如胶似漆的时候,李沐也就给他放了几天清闲假,没成想今天居然还是来当班了。 “怕王爷对别人使着不顺手。”李自成不好意思的笑道:“反正婆娘也在京城,还能跑了不成。” 既然李自成不想放假,李沐也就没有强求,稳稳当当的坐上了马车,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道:“陇右那边,李神医的药起作用了吗?” “据说这两年已经死了一大半了。”李自成身为心腹,自然知道些别人接触不到的秘辛:“李神医那个毒可以往粮食里掺,可着实厉害,但这慢性药就这点恐怖,前几年不显山不露水的,这回发了病一下子就蔓延开了,十几万建奴和汉军旗苦力,四个月死了三万多人。。。陇右军严密监视着呢,反正河套城筑得差不多了,他们要是敢反。。。哼哼。” “嗯,盯着,不能出错。”李沐淡淡的道。 “诺,大人。”李自成应了一句,又主动问道:“那咱是回府上,还是。。。” “先不回。” “诺!”李自成接到命令,转而吩咐道:“告诉前面引路的兄弟,去南云馆。” 到了南云馆,李自成和卫士们便迅速将整座馆阁保护起来,李沐熟门熟路的找了一个幽静的小门,轻轻闪身进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香闺之中,房中摆着一架名贵的古琴,一位身材妖娆的绝色美妇坐在眼前的琴凳之上,正在聚精会神的调着琴弦。 李沐蹑手蹑脚的跑到那美人后面,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吓得美人惊呼出声道:“谁人那么大胆?!” “是我啊,如是。”李沐嬉皮笑脸的道。 见到李沐出现,柳如是先是惊喜,而后又没好气的伸手敲了他一下道:“堂堂诚王,内阁首辅大臣,怎么跟个小娃娃一样,多大的人啦,羞不羞呢。” “说起小娃娃。”李沐的目光左右找寻起来:“云诺呢?” 乾圣元年,柳如是诞下一个女儿,取名柳云诺,虽然对于孩子的生父柳如是一直三缄其口,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儿,定然是当今首辅大臣李沐的骨血,只是不知为何,李沐始终没有纳柳如是为妾罢了。 “云诺睡着了,我让奶娘抱出去了。”提起女儿,柳如是温柔的笑道:“只那小丫头,个头不大,倒是蛮能闹腾。” “我去看看,保证不给她弄醒了。”看李沐急吼吼的出去了,柳如是无奈的摇摇头,按照老规矩去厨房给这冤家准备馄饨去了。 你别说,这两人一个只做馄饨,一个只吃馄饨,十几年来默契有加,每次来柳如是这里吃馄饨,是李沐难得的放松时间,但是近年来似乎随着事务越来越多,这样短暂轻松的时间也快没有了。 看着李沐小心翼翼的往嘴里送馄饨,柳如是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直斗争了好长时间,才主动开口道:“听说你要下令征收土地继承税,这个事情,是不是再好好想想?” 柳如是是很少关心李沐那些政务上的事儿,这回居然主动开口,可见事情确实关系重大,到了连柳如是都不得不问的地步。 乾圣二年,内阁忽然向宪政院发了一道票拟,言明将从明年开始,在南直隶,福建,浙江三省开始征收土地继承税,只要将土地继承过户给直系亲属,将必须缴纳土地价值的七成为税款,没有被继承的土地将自动成为朝廷资产,基本断绝了土地继承的可能。 宪政院第一反应就是,内阁怕不是疯了?大明的土地掌握在大地主的手中,以东南地区最为严重,试行此税的地区都是些原有土地制度极其集中,大地主势力分外强大的地区,定然会遭到极大的阻力,而且以后在全国推广起来会引起什么样的纷争谁也说不准。 当然,这一政策只针对土地,工坊和设备资产不在此范围之内,甚至对于投资工坊,兴建蒸汽动力工厂的大商,朝廷还有大量的免税优惠。 “我已抽调西北军九万余人镇守东南,只要有人敢作妖,保证三天之内让他去阎王爷那报道!”李沐杀气腾腾的道。 “要不你先在陕西,山西这些地方试试,陕甘晋屡经战火,本来就有大量的无主之地,应该阻力会小很多。”柳如是建议道。 “那不就成了当年建文帝削藩了?真当永乐爷是傻子?”李沐哭笑不得的道:“这推行土地继承税,和当初削藩是一个道理,只要把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剩下来本来大地主就不成气候的省份自然会不战而降。” “唉,我是管不了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柳如是苦笑一声,转而坐回琴凳,伸出一双芊芊玉手,缓缓的抚起琴来。 待到从南云馆出来回到诚王府上,已经是月明星稀的时候了,李沐有些疲惫的回到家中,迎面就看见了正在门口翘首以盼的伊宁。 现在的伊宁,早已是李家的女主人之一,自己也是有三个大丫鬟,仆妇数十个的四夫人了,可是这个服侍公子衣食起居的工作,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下,故而李府现如今,还真就李沐一个人没个贴身丫鬟,一切事务都由伊宁安排的妥妥当当。 “公子,你回来啦。”伊宁都已经有了儿子,取名李琮霁,却仍然是当初的娇憨性子,很是兴奋的道:“天渐渐的冷下来了,公子还是要多穿一些才好。” “嗯嗯,你说的是。”李沐频频点头,转而又问道:“菡儿和妍儿呢?” “两位姐姐当然在拜月神,吃月饼啦,都盼着公子早些回来阖家团圆呢。”伊宁开心的笑道。 “哟,阖家团圆,东海的洛大统领今天有空回家啦?”程云自尽之后,洛鸢便接替他掌管东海,平日里忙的和李沐有的一拼,难得看她有这空闲。 随着年岁渐长,李沐也渐渐珍视阖家团圆的机会,母亲娥恩哲年纪大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龄老人,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家人安康,生活平和就是李沐最好的安慰了。 进了花厅之内,若菡,妍儿和洛鸢三位绝色美人正围着娥恩哲絮叨家常,已经十岁的诚王世子李琮卿和李云瑶正带着小不点李云雪到处闹腾,二儿子李琮谨倒是老老实实的安坐在位子上,很有小大人的样子。 “孩儿给母上请安。”李沐一进来给娥恩哲施礼,娥恩哲就赶紧笑着道:“沐儿,你可算回来了,你这孩子,国家的事情哪里忙的完,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啊。” “母亲放心,我能吃能睡,吃嘛嘛香,好的紧。”李沐笑着回道:“咱家没那么多规矩,你们要是饿了,尽管先吃就是,孩子们也可以拿着先吃上,内阁里怎么也不能亏待了我的晚饭不是。” “得了吧,看你那身上的脂粉,怕是从南云馆回来吧。”洛鸢不愧是专业搞地下工作的,一下子就发现了李沐的小九九,不过柳如是的事情在家里不是什么秘密,李沐倒也没什么可尴尬的,人家柳姑娘心性高,爱得深,为了李沐连名节都不要了,还有什么可责备的呢。 “今天这日子,你怎么也不带她一起来啊。”娥恩哲有些责怪的道:“中秋佳节,放她一个姑娘冷清清的待在乐馆里,你不心疼,我都心疼哩。” “那成,孩儿让人把她接来,顺便把云诺也带来给您瞧瞧。”李沐想想也是,干脆的吩咐亲卫去南云馆接人。 南云馆离诚王府很近,不多时,柳如是就带着女儿到了,所有人到齐之后,大家自然可以开席,若菡和妍儿一左一右的坐在李沐的身边,孩子们一边拿着月饼一边到处乱跑,一家人其乐融融,温馨快活到了十分。 吃完晚饭之后,李沐便前往若菡的厢房留宿,虽然已经是多年夫妻,但似若菡这样的极品佳人却依旧能轻易让李沐沉迷其中,好一番耕耘之后,若菡整个雪白诱人的娇躯都贴在丈夫的怀里,很是慵懒的道:“沐郎,你觉得,让卿儿去学哪一科比较好啊。” 现如今的大明科举,分为文史,律法,理学,佳兵四大类,礼部,吏部,都察院,国子监只接受文史科的士子,刑部,大理寺,鸿胪寺只接受律法科的士子,工部,户部,理学馆,只接受理学科的士子,统帅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只接受佳兵科的士子。太常寺,翰林院,詹事府,内阁司值郎比较百搭一些,哪一科的士子都可以。一般过了府式成为秀才之后,乡试就开始分科考试了,这时候选择考哪一科就成为了很多士子们的难题。 “这秀才都没开始考呢,你急什么?”李沐哭笑不得道:“而且现在也不是做官就好,东南的大工坊,龙江船厂,都要理学科的人才,等孩子大一点再说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好歹是个状元郎,怎么就这么不关心儿女的教育呢?”若菡坐直了身子,气鼓鼓的望着丈夫道:“大理寺现在权力大,待遇好自不用说,但是律法科这几年竞争也太激烈了些。要想成为内阁大臣,就必须先进理学馆或者国子监进修,你要不要。。。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统一考试统一录取,我能想什么办法?”李沐摇摇头道:“你当都察院是吃干饭的?上个月礼部尚书薛国观薛大人不就是因为瞒报田产想过户给儿子,直接被大理寺一道判决贬到辽东去了?惹不起哟,他卢象升现在我都惹不起。” “唉,你看看琮谨,这才多大就熟读经史子集,以后要是进国子监的名次好,出来去吏部或者礼部上班,说不准还能接你的班当首辅呢!再看我家琮卿,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若菡愁眉苦脸的道。 “好啦好啦,你这傻丫头。”李沐轻轻刮了一下若菡的琼鼻,也似有所想的道:“我是要和妍儿谈谈了,琮谨才九岁,这都给他训成什么样子了,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就看他一个人规规矩矩的在桌上坐着,比我在宪政院做报告的时候都正经。” “噗嗤。”若菡不小心笑了出来,没好气的道:“你这没良心的,妍儿妹妹为琮谨倾注了多少心血,还不都是帮你养儿子,你倒是好,生下来就不管了,堂堂状元郎,愣是没给孩子指导过什么功课,白白考了个好功名。。。” “确实怪我。”李沐事务繁杂,也真的亏欠家人太多,很有些自责的道:“我这个丈夫,父亲,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做的连合格标准都达不到,琮卿,云瑶,琮谨,云雪,琮霁,云诺。都是你们在辛苦的把他们养育成人,我也想陪伴孩子们成长,但世事总是与愿违。” “郎君,菡儿不是怪你。”若菡轻轻拂过李沐的头发,温柔的开口道:“你是整个国家的首辅大臣,又正是改革新制,革除旧弊的关键时刻,我们都是可以理解的。” 第二天一早,李沐起床之后,伊宁照常为他梳洗更衣之后,李妍儿穿着一身蓝色长裙走了过来,让李沐微微有些意外。 “怎么起的这么早?”现在皇上不掌权,自然也就没了早朝这个形式,只有一年两次的大朝会正常举行,其他日子官员们早上辰时左右直接去衙门报到就成,免去了天不亮就去皇城门口等待的痛苦。 李妍儿有一家叫做琮谨记的大工坊,专制各种成衣,现在已经遍及大明各省,到处都有分号,其实也多少算是个职场白领了。时常李沐这边起床,那边李妍儿都已经出门上班去了,今天似乎刻意等了他一下,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妍儿?”李沐浅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今儿?” “云琪哥哥。”李妍儿有些犹豫的道:“嗯。。。能不能。。。能不能。。。” “傻丫头,还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李沐笑着说道:“尽管开口就是。” “能不能,让。。。鸿胪寺出面,把王兄接到大明来。。。”李妍儿支支吾吾的道。 原朝鲜王李倧自政变之后就一直被兴安君软禁,现在已经逐渐失去利用价值,现如今李硕的势力大多还盘踞在朝鲜,这两年辽东集结了十万大军正整军备战,短时间内似乎就要重启对朝鲜的战端,到时候李倧一个落魄的前朝鲜王,落得什么下场就不好说了。 “嗯。。。我让鸿胪寺去处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我们能在大明扶持李倧重新继位朝鲜王,对于分化朝鲜内部的各大派系来说,也是一招妙棋。”现在的李沐,已经是一个手段成熟的政治家,翻手间就为李倧找到了价值。 “这。。。那就拜托云琪哥哥了。”李倧纵然伤害过李妍儿,也毕竟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往事如烟,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对于兄长,李妍儿当然还是不希望他真的死在战火之中。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已经是乾圣十二年。 大明帝国宪政院中,四十七岁的首辅大臣李沐正在做着最后一次施政演说。 新颁布的《大明宪法》规定,首辅大臣不能任职超过十二年,今天就是李沐行将卸任的日子。 “诸位同僚,你们好。”李沐摊开手中的讲稿,缓缓的开口道:“自乾圣元年以来,帝国法制进程的推进稳步推进,朝鲜攻略的胜利,沉重的打击了保守地主派的利益,国家的前景更加光明,百姓的生活更加美好。” 李沐顿了一顿,又饱含深情的念道:“在我任职首辅大臣的这段时间内,帝国取得了一系列让人欣喜的成就。。。。。。” “同僚们,依法治国是一个漫长,艰苦的过程,但是却是一条我们必须坚持的道路。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职权和地位要进一步巩固,宪政院和参政院也要本着为国为民的原则,仔细审查每一条票拟。中华民族,正站在世界发展进步的关键节点上,帝国的国运,将和诸君的每一个决定息息相关,民族的前路,将和诸位的每一份建议紧密相连。希望我们的朝廷和我的继任者,可以坚持依法治国,有法必依的道路,维护皇室的形象,提高朝廷的信誉。我李沐在这里,拜托大家了!大明帝国万岁,中华帝国万岁!” 雷鸣般的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李沐慢慢的走下台前向各部官员点头示意,然后就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 宪政院的门外,孔胤植和熊成正嬉皮笑脸的看着正从里面出来的李沐,一前一后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你再有能力,也不能照看这个国家一辈子,后来的事情,自然会有后继者去做。” “是啊,何况你家李琮谨那小子,现在才十九岁就以第一名从国子监毕业,比我家的可省心多了哦。”熊成不无羡慕的道:“老孔,你家孙子今年也要准备分科考试了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他作甚。”孔胤植倒是思想前卫的很:“我们的时代已经落下帷幕,新的旅程,就要由下一代人继续前进了。” 李沐没有接两位老兄弟的话,而是抬眼望向京城远方的蓝天,嘴里喃喃的道:“不知道我这一世,做的这些好的,坏的。到底是对,是错。” “走走走,回家啦回家啦。”李沐挥掉纷乱的思绪,摆摆手招呼两个老伙计道:“现在咱们无官一身轻,要好好享受生活去,老孔,别的不说,我知道你衍圣公府这么多年窖藏好酒不少,别藏着掖着了,掏出来掏出来。。。” (全书完本) 完本感言 断断续续将近两年的时间,总算把这本书写完了。 原本写这本书的时候,是想着为我家饭宝赚些外快买好吃的。 但是写一本自己的小说,也确实是我多年来的理想。 人如果没有一点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这本书在卷帙浩繁的网文界应该并不算长,但是对于我来说,我所想要表达的思想都已经写完了,尊重法律,以法制替代人治就是全文的核心价值观。太多反复的剧情怕有注水之嫌,故而也就识趣而止。 所有认可或不认可的朋友们,都感谢你们的陪伴和建议。 下一本书的内容也在筹划当中,可能会沉淀一段时间再开新书吧。 幸福很简单,就是你做成了一件你一直想做的事情,找到了一个你一直想找的人。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