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蜉蝣客栈》 楔子 十善业经 西岳落雁峰,举目环视,群峰莽莽,江水缕缕,平原漠漠,尽收眼底。身临其境,如同近天咫尺,若履浮云。 山峰南侧是千丈绝壁,直立如削,下临一断层深壑,穷目看去,深不见底。 攸宁转眸看向身后的绝壁,已然退无可退。 山风将她染血的素裙吹得翩飞,她微微扬起妖艳的双唇,眸光含着几分媚意,缓缓的道:“师尊想要将攸宁赶尽杀绝?” “孽徒,胆敢学那些魔修,修炼“损梵心经”我不除你,天理不容!”玄清真人青衫临风,儒雅的气度一如往常,手边的寒剑,将这清心寡欲之人衬得更加不近人情。 攸宁捂着腰间潺潺流血的剑伤,笑着道:“师父。”这一声师父唤得娇软,语调绵长,她微挑眉梢:“我不是你最得意的徒儿了?” 玄清真人眉心微蹙,痛心疾首的道:“你本有一半仙人血脉,修仙较之常人容易何止一星半点,为何甘愿堕入魔道?” 攸宁唇间扬起一丝浅笑,无奈又悲痛:“早年间师父曾说过,攸宁凡心不灭,难以成大道。”她看着玄清真人,笑的愈发美艳,缓缓的道:“当初,攸宁便想,若是师尊能日(日)伴着我,不成仙又如何?” 玄清真人呆怔的看着攸宁,唇齿竟然有些颤抖:“攸、攸宁,你怎会存了这样的心思?” 攸宁微微垂下头,唇间划开一缕狡黠的笑容:“我为何,不能存这样的心思?”她暗自握紧手中卷了刃的长剑。 “难不成,是为师害了你?” “是啊。” 话音还未落地,攸宁手中闪过一道银光直冲着玄清真人而去,玄清真人惊诧之时,一股怒气冲上胸口。 “狡诈的孽徒!”说着再次提剑。 几番寒光四射之间,攸宁已经分不清玄清剑来的方向。 若是这样,死在他手中,也算成全师父的道心了。 她的唇边划开一抹绝艳的笑容,手中的长剑,落在地上。忽觉胸口刺痛,她没有垂头看去,反而抓上那柄自己曾每日细心擦洗的寒剑,一点,一点,更深的刺进自己心窝。 “师父常教我念经,十善业经,最后一句,师父可还记得?” 玄清看着她的眼神,那双满含着人情的双眼,缓缓的,一字一句的道:“佛说此经已,娑竭罗龙王及诸大众、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等,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攸宁明眸微转,点点头,唇间流下一道鲜红的血,与莹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这魔障死了,灵塔峰皆大欢喜,信受师尊奉行。”她猛然将胸口的剑拔了出去,鲜血洒落山巅,如同血雾,煞是凄美。 “攸宁!”玄清眼看着她身子倒了下去,一缕幽魂自天灵盖飘了出来,他双目微闭道:“你为何不用全力抵抗我!若用十成法力,或许...”他欲言又止,眸中充满了不解。一双素淡的眉目越蹙越紧。 攸宁微微扬起头,灿然而笑:“因为你是师父啊。” 玄清真人双眸凝望着她,任谁都看得出,这一刻,他迟疑了。 然而,也就是一瞬间,他微微摇头道:“你修的魔功能夺舍,我不能留你魂魄贻害人间。” 攸宁眉梢略挑,连魂魄也不留么?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躺在冰凉的地上,她自嘲的笑了。自己拜在他门下百余年,他的心,却没有一丝松动。 罢了罢了,这一世,自己终究是错的彻底。 闭上双目,等待形神俱灭。 “攸宁!” 一声熟悉的呼喊,来自头顶,她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踏云而来。 “师尊若是将攸宁魂魄也毁了,她再不能轮回!”少年挡在她的魂魄前,不容拒绝,却也没有拔剑。 她的大师兄就是这样的人,想护着她,又护不住她。 “孽徒,你也要背叛师门么!”玄清真人周身一股威压袭来,让楮禾不能动弹。 “师尊分明知晓,攸宁修炼魔功全是为了给乔木报仇,你,你怎能狠心毁了她的魂魄。” 玄清真人眉心微微一顿道:“乔木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以恶制恶,其心不正。” 楮禾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能,不能毁了师妹的魂魄。”说着抓住攸宁纤细的手臂。 攸宁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她从不知道,大师兄竟有这样的勇气。 “西岳卿君!”楮禾高喊一声。 西岳卿君,那可是西岳山神的尊称,玄清真人下意识的转眸看去。 就在这一瞬间,楮禾手中掐了个诀,带着攸宁消失在山巅。 当玄清再次转回头来,看着那一人一魂踏云而去,微微摇摇头,唇间微微呢喃着:“孽徒。”他沉吟数刻,接着道:“逃吧。” 紧随着楮禾赶来的山门长老纷纷自云端落在山峰上,看着地上的尸体,纷纷安心些许。 一长须老者上前道:“那魔女死了?” “是。” 另一美貌仙姑紧追着问:“魂魄呢?” “逃了。” “逃了?”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众人霎时间如闻惊雷一般。 “生魂不能久留人世,她若是夺舍就糟了!” “这魔女胆敢修行魔道,今日定要斩草除根,不能让她毁了我们灵塔峰清名!” 一个老者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往阴间的三岔口去截住她,以防她轮回投胎。一路去通知门派中人下山寻找,断不能让她夺舍,一旦发现她,定要毁她魂魄!” “是!” 众人分别行事,攸宁转眸看着楮禾,笑着道:“大师兄要带我去何处?” “去这世间唯一能容你的地方?”楮禾眸光看着前方,因驾云过快,凉风吹进眸间,干涩不已:“方才我不来,你就任由师尊毁了你的魂魄?你,你就这般迷恋师尊?” 攸宁翻了白眼,撇着嘴,盘膝坐在云上。一手拄着下巴,一边道:“师尊那人看着清心寡欲,其实最割不断人情,又嘴硬的很,我若不那般说,让他迷惑。他方才那一剑就毁了我的魂魄了,哪还容我喘息,等你来救我!” 攸宁微微垂下眸子,一双手微微握紧,不知他究竟信了几分?思及此处,她眸光看向云下的凡间,师父,真的恨了她么? 转而想想,若是能让这喜怒全无的人为她一恨,或许也是好的。 人世间,还有什么比无爱无恨更可悲呢? 第一章 蜉蝣客栈 楮禾低声笑了笑,斜睨了她一眼道:“女孩子,哪能这般坐姿,做不成仙姑,就自暴自弃了?” 攸宁轻哼一声,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索性躺了下来:“我一介魂魄,要那些姿势仪态有何用?”她轻叹一口气道:“还不如随心来的自在。” “你啊,你啊,总是这般言不由衷,让人又爱又恨。”他长叹了一口气道:“莫要恨师尊。” 攸宁轻叹了一口气,道:“恨?若我真敢恨师父,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他是灵塔峰的上仙,我是世人口中的魔女,我怎么敢恨他呢?师兄过虑了。” 攸宁抬眸看着他,笑着道:“是谁让你来救我的?” 楮禾蹙眉道:“究竟是谁,我也不知,只是一张传音符,告知我要带你去那个地方。” 佛说生苦,事实也的确如此。修仙一路,她看过太多的生死。她这条命,她从不看重,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矫情的。只是可惜,她还没杀光魔道之人,还没找到杀害乔木的凶手。 攸宁轻哼一声垂眸看向下方。 “师兄,那是何处?”她指着下界的一片浓雾,阴诡森森的,不像凡间。 “蜉蝣客栈。”云朵随着这句话音缓缓向下而去。 一人一魂稳稳的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四周迷雾缭绕,偶有孤魂野鬼的哀嚎声入耳。 “这地方的气氛,竟与魔界不遑多让。” 楮禾道:“这蜉蝣客栈独立三界中心,是去往三界的通道。来往的生魂、精怪经常会在此暂时歇息。客栈主人陆离地位崇高,法术高深,独掌此境。无论三界哪一方,皆不敢在此动武,你藏在此处,门派中人自然不敢硬闯。若是能得遇机缘重塑肉身最好,如若不能,寻个机会去投胎也是好的。” 攸宁微微蹙紧眉心,道:“让你费心了。” “你我师兄妹自小一同长大,我知道你的心性,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却是断断不会作恶的,外间那些传闻,我一句也不信。” 他是这世上唯一信任她的人了吧? 攸宁却低声笑道:“我的确杀了修仙者,抢夺了他们的功法,那些人虽然夸大其词,却也算不得诬陷。” “你分明是为乔木报仇。”楮禾一时语塞,怔了一瞬道:“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真是该改改。” 攸宁笑道:“这辈子来不及了,下辈子,我试试。” 客栈仿佛隔水而建的孤岛一般,一条狭长的木廊是通往客栈的唯一通道。通道一半架在岸上,一半延伸到水中。 远看客栈,屋顶为卷棚歇山式,青黑色的瓦片,洁白的墙壁,木质精心雕刻着镂空的花纹,窗口上贴着明纸。越走越近,攸宁好奇的低头看去,水面,映衬着这里的夜空,是毫无生机的黑色。 穿过木廊,一方黑底绿染料书写着巨大的牌额“蜉蝣客栈”。 攸宁眸光微定,淡定的道:“这分明是虫虫客栈。” 楮禾“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并不想纠正她,师妹的习惯是,不认识的字,只念认识的半边,若有人纠正,她会抵死不认,并且死撑到底... 没错,虫虫客栈,这很攸宁。 门外的平台上设有精巧的鹅颈靠椅供坐憩凭依,一老一少两个鬼正凭栏倚坐在靠椅上。 “呦,新来了个女鬼。”一个男鬼道。 旁边的年老女鬼道:“不知道她有什么未了心愿,才来了这里。” 男鬼低低的笑笑道:“哪来那么多心愿未了,还不是牛头马面得过且过,将新鬼都塞到这地界来了。”说着上下打量攸宁道:“奇怪,分明是鬼,身上怎么这般馨香,容貌还能这般可人儿。” “你都死了多少年了,竟看不出她原是得道的修仙者,已是半个上仙了?”年老女鬼脸上的皮肤耷拉着,褶皱骇人,一双死鱼似的眼珠打量着她,似乎很是不屑。 “原来是修仙者啊!”男鬼目光带着些许羡慕和尊敬。 攸宁微微眯了眯眼睛,一朵若隐若现的墨莲出现在额心,若有若无的闪着光芒,她斜睨了那两鬼一眼,唇边露出惯常的带着邪气的笑容。 年老女鬼似乎看出不对,目光瞬间变得惊惧,眉心仙腾是黑色的,她颤颤巍巍的道:“堕,堕仙。” 男鬼目瞪口呆身子不禁缩了缩,恨不能缩成一团。 攸宁微微蹙眉,很厌烦有人这样打量她,轻哼一声道:“你们可听过拔舌地狱?”她笑意盈盈的上前几步,一边伸出莹白的手比划着一边道:“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鬼差掰开来人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拉长,慢拽……” 两鬼怔怔的看着她,愣住。 接着,异口同声高呼道:“老板!救命!” “攸宁!”楮禾拉着她的手臂,道:“不过是两个心愿未了的鬼魂,你和他们置什么气。” 攸宁狡黠一笑,转眸看向那两个瑟瑟发抖的鬼,轻哼一声道:“以后见了我要唤攸宁女君,记得了?” “记得,记得。”二鬼异口同声,自圈椅上起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跑。 店门上张贴着红色聘书:本店招聘伙计,包吃包住,契约百年,月银一文。 攸宁不屑的道:“这是家黑店吗?包吃包住,契约百年,还没有月银。” “怎么没有。”楮禾笑着道:“人家不是给一文吗?” 店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着淡蓝衣衫,眉梢勾魂的少年,笑意盈盈的道:“呦!今儿真是开门鸿运,仙姑仙君二位客官,大堂请。”他微微侧开身子,腰肢窈窕轻摆,这姿态动作竟比寻常女子还要妖媚三分。 只看他细细的腰身,身量纤纤,面如芙蓉,若非修长的颈子上略微凸出的喉结,真像是凡人界的贵女一般。 攸宁觉得有趣,笑着问:“你是蛇妖?” 万物有灵,上体天心,机缘好的,就能修行得道,其中能化为人形的却是寥寥无几。 少年笑着,唇齿间吐出一条猩红狭长的蛇信子,扭着小翘屁股道:“我叫信芳。” “攸宁,进去吧。”楮禾侧身挡住攸宁的目光。 “好。” 第二章 客栈老板 二人踏入客栈正堂,正面是一个木制柜台,后面挂着木雕的菜牌,一个一身素衫的少年,面容冷峻,站在柜台后方,垂着头,不知在写些什么。 环视一周,不过十几张桌子,零散的坐着几个客人。 “记账的是我不争气的大兄若华。”信芳说着,瞥着攸宁道:“二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楮禾道:“我师妹有些麻烦事,恐怕得见过老板再说。” 信芳了然的点点头道:“那二位楼上请吧。” 二人随着他转过前堂,才看见盘桓而上的楼梯,楼梯狭窄,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 三人上了楼,顿觉视野豁然开朗,左侧凭栏望去,是客栈入门的水上木廊,站在此处可将这整个客栈俯瞰。 右侧一排七八间雅室,信芳的腰肢一扭一扭的往前走,直到尽头,推开雅室的房门,垂首道:“请进。” “多谢。”楮禾颔首回礼。 三人进房,转过山水屏风,展目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身着一拢素白衣袍,衣身玄绣云纹,正临窗而坐。他缓缓的放下手中的书简,转过头看来,目光微微向下,并不直视,冲着攸宁微微一笑,衣身上的云纹暗暗流动。 “你来了?” 他虽然是盘膝坐在榻上,却不难看出身姿高挑挺拔。 他的脸色苍白,眉目如同远山,疏淡而温柔,一双菱唇微微上挑着。眼眸分明包含着慈悲与柔和,攸宁却觉得这人难以靠近。这种俯瞰世间生灵的目光,让她忽略了他的容貌如何清隽,却独独记住了这双眼眸。 若真用词语来形容这个人,光明、庄严,足矣。 有一种感觉,似乎被这不曾直视自己的眼睛看穿了,攸宁有些不舒服。浑身紧绷的神经,却不自觉的放松,拱手行礼道:“见过上仙。” 楮禾看着这人也是一怔,总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仔细想了想,他更加的震惊了。 这微垂的目光,饱含着慈悲,不正如佛堂**奉的佛像一般吗? 他微微颔首道:“坐吧。” 他的声音那么柔和,那么温润,攸宁微挑眉头,恍然笑了。 跪坐在榻上,他缓缓地道:“我叫陆离,你称我为陆老板即可。” “攸宁,原先拜在灵塔峰,玄清真人门下。不过现下,只是攸宁。” 她已经被逐出师门,形体灭尽,留在世上的只有这一缕幽魂,这日起,她孑然一身,只是攸宁。 陆离点头道:“可有心愿未了?” 攸宁怔了一怔,想要说出口的话,终还是咽了下去,她有未了的心愿,就是给乔木报仇,然而,自己寻了那魔修二十年,也没找到人。缓缓的摇摇头:“无。” “辛字,三号房,择日送你去投胎。” “灵塔峰不会放任我投胎,我...” 陆离微微摇摇头,道:“有我在,无人敢在此作乱。” 她下意识的抬眼看去,他从未直视过自己。她能感受到,自己在他眼中,与草木无差,与仙与妖皆是一样的。他毫不在意,也似乎什么都知道,所以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用她说。 攸宁心中隐隐的,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厌恶眼前这气定神闲、俯瞰万物之人。 她不喜欢这人的目光,不喜欢这样,无喜无悲,无爱无恨的眼神。 她觉得胸口发闷,灵体似乎承受不住这样汹涌的情感,而微微颤抖着。她握紧双拳道:“陆老板,你,真的活过吗?” 没有等他回话,她夺门而出。 “攸...”楮禾匆匆向陆离拱手道:“我师妹脾性有些怪,上仙不要在意。” “无妨。”陆离点头示意。 楮禾赶紧追了出去。 信芳笑意盈盈的道:“老板,你真的活过吗?”说着话,习惯性的吐吐蛇信子。 陆离微微蹙眉,转瞬便舒展眉心,缓缓的道:“许多年前,活过的。” 这样平静的回答,仿佛意料之中,信芳退出门外,恭敬的带上门。 “攸宁,我已经与你说了,蜉蝣客栈可通往三界。你投胎之事全赖陆老板安排,你怎么敢冲他发起脾气了。” 攸宁手抚着没有心跳的胸口,颓然的滑落,坐在地上,那双善睐明眸,满含着悲愤道:“为何这些人都能如此睥睨众生?我们,我们这些人在他们眼中是什么?修仙,修仙,修得人人抛弃七情六欲,他们还能称作是人么?” 她这话中,不但是说陆离,也是说灵塔峰的上仙,玄清真人。 她有些委屈,有些无奈:“我恨透了这个世界,恨透了!”微微扬起头,眼泪盘桓在眼眶中,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楮禾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攸宁,你别哭,别哭。” “攸宁女君,若是再哭下去,我...”信芳笑着走来,正对上攸宁抬起一双充满怨气的眸子。 他抚上她的手臂,一股暖流,源源不断的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 “你哭的还挺好看,我便坐下来看着你,等着你哭够可好?”一边扶起攸宁,眉梢抛出个媚眼,吐吐蛇信。 攸宁心绪被这股暖流舒缓而平静下来,随着他站起身来,微微蹙眉道:“你分明是个男妖,怎么能这般柔媚。” 信芳略微靠近攸宁的耳侧,轻吐温热的气息,缓缓的道:“我啊,修行还未到家。若是能得机缘,增长个百十来年的修行,也就能功德圆满了。你身上真香,若是能长久留在蜉蝣客栈,那该多好。”说着话,他轻轻的用蛇信子掠过她耳后的肌肤。 楮禾上前一步拉过她,道:“你这小妖,胆敢不敬!” 攸宁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信芳,笑着道:“小蛇妖,你的胆子不小啊。” 信芳眸光微转,扭着屁股,有些无趣的模样,道:“我带你去辛字三号房。” 楮禾见这边攸宁已经安顿好,心中也怕回去晚了会被师门责罚,迟疑着离去又怕攸宁伤心,只能忍着不说。 攸宁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念一动,也理解楮禾的为难,死都死了,闹下去又有什么好处呢?她轻叹一口气,道:“师兄回去吧。” 楮禾执拗的摇摇头:“我送你到房中。” “送了这一程,那下一程呢?人生总有聚散,走吧。” “攸宁。”楮禾怔怔的看着她,这一别,再见无期。 第三章 乱吃东西 攸宁扬起绝艳的笑容,那双善睐明眸,明亮清澈,红唇微微颤了颤,道:“祝愿师兄寿与天齐,早日羽化。攸宁这一世,千错万错,却不曾后悔。望师兄,不要因我而损害道心。”她微微垂眸,沉吟了一瞬,侧目看向信芳:“走吧。” “好。”信芳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二人缓缓下了楼。 楮禾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师妹,再也回不来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此刻,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闭目一瞬,唇边掐诀,跃上云端,最后看了那浓雾中的客栈一眼,终是狠心离去。 一鬼一蛇行至转角下楼去,正堂中,信芳瞧她郁郁寡欢,道:“你先坐,我让人准备些好吃的给你。” “我辟谷多年,不食人间烟火。” 信芳听闻,觉得好笑,插着腰问:“你这小姑娘脾性也是怪的,你问老板是否活过,你自己呢?不食人间烟火,哪能算人呢?”这副神态就如同花街柳巷里的鸨母一般。 攸宁轻哼一声,撇着嘴道:“好吃好喝的,都给仙姑拿上来!” “小的这便去。”信芳笑着转身离去。 攸宁侧目看着店中的食客之时,一双冰寒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转眸看去,正是柜台后身的那个冷面蛇妖,听信芳提起,他仿佛是叫若华?这二妖相貌相似,神态动作却无一分相同,别说是相识之人,就是她才认识信芳数刻,也能轻易分辨出二妖的差别。 若华看着攸宁,嘴唇微微颤了颤,却用感应与她说:离信芳远些。 “你都化形了,为何不说人言,却用感应?” 若华转身出了柜台,往门后走去。 恰在此时,信芳端着木质托盘从门内出来,二人相视的一瞬间,信芳微微眯了眯眼睛:“别拦着我。” 若华:她是老板的客人。 信芳轻笑一声道:“大兄,那可是有仙人血脉的修仙者,她的魂魄,能令我增长百年修为!” 若华:不许乱吃东西。 “大兄又不开口说话,修成人形有何用处?”他用手臂微微撞了他一下,摇摆着腰肢走了出来。 “攸宁,尝尝这些酒肉。” 攸宁看着那满桌的酒菜,笑着道:“多年不食人间烟火,现下想吃,却是吃不到了。” 信芳却很认真的将碗筷摆放好,坐在她对面的坐墩上,一边手臂拄着下巴,媚眼儿翻飞的道:“闻闻。” 攸宁顿时觉得自己的自尊都崩塌了,她,拥有一半仙人血脉的修仙者,灵塔峰玄清真人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世人谁见了她不尊称一声攸宁女君? 而如今,她正在一座小店中,打算贪婪的吸纳着凡人餐桌上的酒菜香味。 心里觉得哭笑不得,她却没有迟疑,小巧挺翘的鼻尖凑近桌面,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菜香自鼻尖流到腹中,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充满力气。 “好香啊。” “再尝尝这酒。”信芳为她满满的斟了一杯酒。 攸宁微微颔首道谢,举起酒杯。 “啪” 一声。 攸宁垂眸看去,酒杯落在地上,碎成残瓷,好好的美酒,洒了一地。 “你做什么?” 若华面色冷峻,侧目看向信芳,眸光满含着威胁,用感应道:不许乱吃东西。 攸宁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忽觉身后有浓重的鼻息。再次转眸看去,一张血盆大口正在身后,带着腥臊的气味冲着她的面门而来。 “信芳!”一声清冷的喝止。 若华说话了? 他蹙着眉,似乎觉得说人话很别扭,转而紧抿双唇,用感应道:你忘了,你我二人是为何要躲在蜉蝣客栈不敢出去了!还不是因为你吃了月梅花仙!二十四花仙将你上告天庭,三界通缉,你还敢不长记性!惹怒了老板,三界哪里还能让你容身! 攸宁听见若华的话,竟然笑了:“哦,原来吃了月梅花仙,惹得花期大乱的蛇妖,就是你啊?” 信芳仿佛更加狂暴了,原形胀大到十几尺高,足有三个成年人捆在一起那么粗,吐着蛇信子道:“月梅花仙算什么?仙也要分三六九等,那小仙吃下去我不过涨了五十年修为。” “她不一样,吃了她我能涨百年修为!我要寻多少年,才能寻到一个真正有仙人血脉的修仙者?这是我的机缘!我要吃她!吃了她!让开!”说着一头撞上若华。 若华原本想要阻拦,却被他撞得腾空而起。信芳已然红了眼,兽性占领了上风,半点理性也没有了。 “砰”的一声,若华重重的落在门外。 信芳双眸发亮,不住的用蛇信子往前探:“小攸宁,我给你吃了酒菜,你也要喂饱我。”这话说的语气柔和,就像拐骗孩子的人贩子一般。 话音还未落地,他猛然发力,张着血盆大口向攸宁袭来。 攸宁下意识的摸向腰间,佩剑却早已不在了。她抬掌直冲着他的面门拍去。一股阴风带着淡黑色的掌光,似将空气劈成了两半。 信芳诧异的看着攸宁,原形的蛇首更加兴奋了:“瞧见了,瞧见了!她没白白担了魔修的名,她修炼了损梵心经!我吃她是为民除害!” 若华抿着唇,蹙眉看向攸宁,似乎在估量着。 攸宁轻哼一声道:“想吃我魂魄?好大的胆量!”她眸光微寒,手指做莲花状,缓缓地,那双艳丽的眸子,染上了一丝血红,一朵若隐若现的墨莲出现在额心。周身的气息变得淡灰,深灰,直至变成漆黑的浓雾。 那身素袍衣袂飘荡。 信芳不自觉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随着这一声,店中寥寥无几的食客也跟着跪了下来。 若华顶着这股嗜血的威压,双手门框,虽没有跪下去,却也难以支撑了。 “我,我错了,我错了...”信芳身子更加低垂了,恨不能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一字一句的求饶。 “攸宁女君,饶了我,饶了我。” 攸宁唇角微勾,踏着蹁跹的步子,缓缓的走近信芳,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着他,道:“听闻修炼的损梵心经可以夺舍,我还没试过,你这蛇妖身子,也不知用不用得惯,我可不想整日扭着腰,将舌头吐出唇外。” “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信芳已经幻化回了少年模样,脸色苍白,眸光躲闪着,不住的恳求着。 直到此刻,信芳才想起老板簿册上记载的,攸宁,世称魔女,屠修仙者七十五,精怪一十三... 魔女攸宁,他怎么迷了心智,想要吃她呢? 这贪吃的毛病,真真害死人了! 第四章 绝无悔意 一股浓浓的悔意袭在心头,攸宁的脚步却没有停滞,她用玩乐的眼神盯着他,似乎刻意放缓脚步,好让这折磨更加漫长。 时间恍若静止一般,客栈中鬼鬼噤若寒蝉,冷汗直流,纷纷压低了呼吸,好让攸宁忽视他们的存在。 “攸宁。” 一个温和又清亮的声音响起,她转眸看去,却没有看见来人,心底知道,是陆离的声音。 “不要闹了。”他似叹息似呢喃,似对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的口气。 攸宁微蹙眉心,脚步再也不能更进一步。 僵持了一瞬间,她笑意盈盈的道:“好。” 信芳瞬间松了一口气:“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一瞬间,加持在她身上的禁咒解除了,她唇角化起狡黠的笑容,猛然出掌对上信芳。 这一切转变的太快了,信芳眼看着那黑莲形掌风冲过来,瞪大了双眼。 “攸宁女君。”这一声就像佛偈一般直落在了她心间,她浑身微微一颤,心间骤然紧促在一起,痛,这种痛就像在寒冷的数九寒天,用冰水从头顶浇灌到了脚底一般。 “呃啊!” 攸宁全身恨不能缩成一团,每一寸筋骨,每一缕皮肉,都像寒针刺入一般。 “不要!” 一双素白的圆头锦履映入眼帘,她顺着这双鞋看了上去,他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微微垂着眸,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根本没有看她。 他微微动动双唇,缓缓的道:“我忘了,你已经死了,受到的伤害直接加诸在魂魄上,疼痛比打在肉体上疼上数倍,是我不对。” 攸宁浑身汗湿了,她从不知道,鬼竟然能流这么多的汗? 她眸光动了动,唇角微勾,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离略有些诧异,微蹙眉心,弯下身子将手搭在她冰凉的额间,以那双手为中心,散发出莹白的光芒。 攸宁睫羽微颤,缓缓张开双眼,目光带着一丝委屈:“我不会原谅你。” “好。”他灿然而笑,全不在意。想了一想,俯下身子,在她眉间落下一吻。随着这一吻,一道淡蓝色的光晕没入她眉心。 “你!”怎么会有人这样不带情绪的,不经同意亲吻别人? “你做什么!”攸宁一边捂着眉心,惯常倔强的神色有些羞意。 “你转生后若有危险,我会知道。” 攸宁蹙着眉道:“你怎能不问我一声,就随便给我种下印记!” “那。”陆离缓缓站起身来,语气平和的道:“下次我问问你。” 若华悄然来到信芳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信芳目光再看向攸宁,竟不敢直视,匆忙移开目光,想要从门边溜走。 “信芳。”陆离道。 信芳身子微微一僵,转了回来:“老板。” “你忘自己的职责?再有下次,店中不会再留你。听闻最近二十四花仙和天兵常在三界四处游荡,不知是为何呢?” 信芳连连摇头,硬着头皮上前,想要扶起攸宁,当那双手即将碰触到她的手臂时,攸宁转过眸子看向他。 信芳怔了一怔,恍然又看见那双血红的眸子,也只是一瞬间,攸宁笑着道:“怎么不来扶我?”她的眉梢含着三分媚意,在苍白的面色衬托下,红唇更加妖艳了。 信芳眉头抖了抖,道:“攸宁女君,是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好啊。”她笑意更深了,一双莹白的手抚上他的肩头:“送我回房。” 信芳想要拒绝,非常想,然而对上陆离的目光,又只得垂头,认命的和攸宁单独离开。 若华有些担忧的看着信芳,回眸看向陆离,冷峻的面容竟然带着几分哀求。 陆离微微摇头道:“无妨,安心。” 若华颔首行礼,捡起地上翻到的坐墩,开始收拾残局。 攸宁手指搭在信芳肩头,不时的微微动弹也令他浑身紧绷,他的脊背僵硬而冰凉,陪着笑:“攸宁女君,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 “是么?”攸宁缓缓的笑道:“那从今日起,我每日同你玩一次方才的游戏可好?”她看着他走路不自然的僵直笑着道:“怎么腰肢都不摆了呢?我可喜欢看呢。” “是,是。”信芳想要恢复往日行走的模样,迈出了左腿,左边身体跟着一晃,腰间一摆,却是怎么看也不协调。 “哈哈。”攸宁松开他的肩膀,笑的开怀,直笑出了眼泪:“你,你还想吃我么?” 信芳愁眉苦脸的看着她,伸伸蛇信子,试探的问:“你不气了?” 攸宁略一歪头,收拢住笑容道:“气!所以,你小心了!” 信芳微微眯眯眼睛,动物都有一种本能,就是感知人类的情绪,蛇也不例外,从方才开始,他是被她吓住了,才没有注意。 是否她一直以来都是戏耍自己,而非真的要夺舍他的身躯? 攸宁转眸轻笑,重新抬起手来,信芳下意识的轻微躲了躲,却感受到一只温暖的小手抚在他头顶。 她微笑着,那双明媚的眼睛分明看着信芳,信芳却知道,她这温暖的目光,是透过自己再看别人,或者...别的妖。 久久,久久。 攸宁看着他,那细眉毛,细腰,细腿,浑然天成的媚骨,只觉得他更加像凡人界花街里的鸨母。转过神想想,一个好端端的男妖,却生了这么一副相貌,难怪他想要吃自己提高修为,若不早些定下性别,整日这个模样,也是怪难受的。 闷声笑了笑道:“走吧。” “到了。”信芳苦着脸道,顺手推开了身边的房门。 攸宁踏入房间,陈设一如人间客栈一般,却是显得朴素很多。低矮的睡榻,一张榻几四面围放着四张坐榻。 推开贴着明纸的木质窗口,便是水面,夜幕那么深,那么黑,四周浓雾没有一丝散去的意思。 再转头看去时,信芳早已不知所踪。 她唇角微微勾起,轻笑一声。 侧目看看那张整洁的睡榻,这老板真是奇怪,鬼也需要睡觉么?说来,她已经许多年没有睡过觉了。 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 她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别人呢,她这个样子,也算不上是个人了。 再次转眸看向那张睡榻,终是没有忍住,缓缓地走了过去,平躺在上面,清新的皂角香味儿。闭上双眸,回想她这一生。 无论是对师父产生感情,还是杀了那些堕入魔道的修仙者,亦或修炼被称为魔功的损梵心经,下一世,再下一世,她永远不后悔。 即便落得这步田地,即便堕入畜生道,她做出的决定,都不后悔。 第五章 灵狐回眸 漆黑的夜晚,四周寂静阴森。这样的夜,偏生赶上浓雾降临,偶尔传来阴风吹过树枝的声音,像极了孤魂野鬼的哀嚎。 一只银白色的狐狸四足发力,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不时的转头看去。它小小的胸口起伏着,呼吸紧蹙。浑身的毛几乎都要立起来了。 “在哪呢?怎么寻不到路?”它低声自言自语着,声音雌雄难辨。 “苏苏,回来!” 一声惊天怒吼,像是惊雷一般在它耳边炸开,它不自觉的四腿一软,一边猛然转过身,戒备着身后,一边伏低身子,缓缓的后退着。 就在这声音落地的瞬间,浓雾散开了,它身后出现一座临水而建的、古朴的客栈。 “蜉蝣客栈!”被称为苏苏的白狐,惊喜的睁大充满灵性又魅惑的眸子,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黑暗中,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裹着一身素白的衣裙,纤细的双臂上搭着一条鲜红的披帛,她赤着一双素白的脚,脚腕上系着一条红绳细铃。行走之间,衣袂广袖翩飞,脚上的铃铛不时的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苏一边后退,一边面露哀求:“舜华女君,放了我吧,你已将我的修为吸去大半了,放了小妖吧。” “放了你,我去何处寻这般精纯的修为?”她分明妖艳动人,声音如同山巅的清泉般,说出的话却让苏苏浑身一抖。 苏苏趴在地上,已然无力逃跑,它转眸看向那座寂静无声的客栈,终于趴在地上,认命吧。 舜华女君歪着头,许是觉得它可怜可爱,笑的更加开怀。 “苏苏,回山。”这语气,就像是对不懂事的孩子说的。 “舜华女君。”一个清亮的男声,自客栈中传来。 舜华女君微微蹙起蛾眉,唇边划过一丝不悦,走向苏苏的步子却停了下来。 “吱呀--”木门发出悠长的嘶鸣,自门内走出一个青衫少年。 信芳笑意盈盈的走上前一步,道:“舜华女君,已到了蜉蝣客栈的地界,强行带那小狐离去,也不问问我家老板的意思?”说着话,他不自觉的伸出一条猩红狭长的蛇信子。 舜华女君不屑的轻哼一声道:“这畜生还未到你们店中,况且,它自愿与我离开,你们蜉蝣客栈管的未免太宽了!” 此时苏苏还未到蜉蝣客栈,舜华女君觉得自己很是理直气壮。 信芳调笑着道:“女君说笑了,若是此刻离去,我家老板还不会生气。” “小小蛇妖也敢这般威胁我,真当我是吃素的!” 他笑着摆摆手道:“舜华女君是三界有名的魔修,你何时改吃素了?口味忽然变淡,不会...”妖媚的扭了扭身子道:“不会浑身无力么?” “今日这小狐我说什么也要带走!想拦我,让你们老板陆离出来!凭你,还拦不住我!” 信芳歪歪头看着她,忽然,妩媚一笑,一转身进了门。 舜华女君狐疑之际,再低头看去,那只白狐早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原地。 “陆离!你给老娘滚出来!” 客栈内,若华面色冷峻,略有些不悦,怀中抱着苏苏,对着信芳怒目而视。 他仿若未见,对苏苏笑着道:“我名叫信芳。”指着正抱着苏苏的若华,苏苏下意识的转眸看向头顶的人。 只听信芳道:“他名叫若华,是我不争气的兄长,我们是这店中的伙计。临窗而坐的是我们老板,你唤他陆老板即可。” 目光交织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回荡在信芳的意识中:信芳,我已经告诉你不要惹怒她,那就是个疯女! 信芳调笑着道:“大兄,你就不能说句人话么?” 苏苏浑身颤抖着睁大了水眸,环视着四周,眼前这两人是蛇妖。它看向不远处,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身穿素白色宽袖大袍,正临窗读书。 那人就那么静静坐着,却让人移不开眼。 他就是蜉蝣客栈的主人,陆离? 苏苏跳出若华的怀抱,蹑手蹑脚的跑到陆离身侧,讨好的道:“陆老板,你好。” 陆离缓缓的放下书卷,转眸看向那一团白毛,眸光温和:“你是狐狸?” “是,小妖名叫苏苏。” 陆离道:“能化形么?” 苏苏怔怔的看着陆离,他似乎看着自己,有似乎根本没有看,这人身上充满的温和,却又让人不敢亲近。 无奈的道:“原本能,现在不能了。” 客栈外的舜华女君骂了半晌无人理睬,气的形容惧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客栈骂道:“陆离,姑奶奶给你好脸,你竟敢设下幻境救那小畜生,还不快快滚出来!” 信芳气不过,叉着腰,隔着门喊道:“这蜉蝣客栈本就是老板的幻境,你来人家的幻境之前,有没有问过,不问而入!哼!”他轻哼一声道:“你就要脸吗!” “你个小小蛇妖,若是有胆,出来骂我啊!” “我没胆,我没胆,你有胆就进来打我!” “小妖你找死!今日我就撕了你的嘴。” 信芳一边揽起衣袖,露出素白单薄的手臂,一边似泼妇一般道:“小爷给你脸了!” 舜华女君嗤笑一声道:“小爷?我看是兔儿爷吧!” 陆离微微蹙眉,站起身来,踏着不急不缓的步调走到门口,信芳和若华相视而笑,一把推开门。 陆离的那身不染纤尘的衣裳,在房内不算明亮的灯火下,让人一眼就看见他,再也移不开眼。 舜华女君不自觉的停了嘴,双唇微微颤抖着道:“将它交出来!” 陆离微微扬起双唇,这弧度分明是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缓缓抬起手。 这只手,骨节均匀,手指修长,同他的肤色一般的苍白,隐隐泛着莹白的光芒。等等,莹白的光芒? 舜华女君就像被定住了一般,浑身动弹不得。 “聒噪。”他的薄唇边轻悠悠的吐出这两个字,接着,舜华女君凭空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苏苏躲在门后,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这个陆老板,他能感觉到,他的修为太高太高,不是普通的修仙者的修为,若说是仙,他身上又有些佛门的气息。 难道是佛门之人? 可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僧人啊? 他到底是怎么将舜华女君“咻”的一下变没的? 第六章 攸宁有梦 陆离转身回到店中,仿佛方才的舜华女君是蝼蚁一般不值一提,坐回软榻上,缓缓的执起书卷,道:“癸字,七号房。通知狐山来人接它回去。” “是。”若华低声应下,上前几步,抱起苏苏往外走,信芳紧随其后。 “陆老板允许我先住下?” 若华摸摸它头上柔软的毛,心中觉得痒痒的,脸上的表情温和几分,想要开口说话,却是怔住了。 “癸字七号房就是我要住的地方?名字好奇怪。” 若华闷不做声,信芳笑着道道:“蜉蝣客栈本是万虚之境,简单说,老板想让它多大,它就能有多大。客舍是按照天干而设,甲、乙、丙、丁直排到癸字号。”转而对若华道:“你说你,不愿说话,化形又有什么用?” “为何我住最末的癸字号?”苏苏微微有些疑惑,听闻蜉蝣客栈收留的除了妖还有孤魂野鬼,它怎么也算是有修行道行的呢。 “大概...”信芳轻笑一声道:“因为你不能化形,所以...”和一般动物是一样的存在。 想想癸字号房住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小妖们,信芳轻笑了一声道:“这儿很安全,安心。” 苏苏将小脑袋撘在若华手臂上,这颗悬着的心终于发放了下来。若华手指头轻轻梳过它的毛,脸上冷峻的神情略有些放松。 虽然若华没有开口说话,然而苏苏却能感受到,他的温柔和带给它的安全,擤擤黑色湿润的小鼻子,喃喃的道:“若华兄,你真好。上次化形我正遇到舜华女君,被她吸引,变成了男人。这一次,为了你,我一定要变幻个貌美的女子。” 许是觉得这个怀抱很温暖,竟然沉沉的睡了过去。全然没感觉到怀抱着它的那双手僵硬了。 若华目瞪口呆的垂眸看向怀中温软的一团,耳根微微泛红,脚步快了几分。 信芳怔了一瞬间,笑,笑了,娇笑着,扭着腰肢追上去道:“狐族多情,果然如此。大兄大兄!你羞什么,等等我啊!” 客栈外间邻水凭栏,设有精美的鹅颈靠椅,一个男鬼舒坦的靠坐着,笑道:“哟,新来只小妖。” 年老女鬼斜睨了一眼,喊道:“信芳,我已经排了三年,老板何时送我去见我家那老不死的?” 信芳回首笑着,伸伸蛇信子:“你夫君高寿,还能再活数年,你且再等等。很快,老板就会带你去接他。” “好,好。”年老女鬼笑着点头。 男鬼侧目看着她,笑道:“你等的人快来了?” 女鬼长舒一口气,了无生机的脸上竟然散发着点点光芒:“你等的人,也会来的。” “你死时才堪堪的十几岁,就不能变幻出死前的模样对着我么?整日这般老态龙钟,看着也不嫌碍眼。” 年老女鬼轻哼一声道:“我愿意!你还不是一脸吊死鬼的模样。” ...... 信芳将吃的一半的点心扔回瓷碟上,拍拍身上的碎渣道:“大兄,你这么抱着它也无用,过几日狐山就要来接它了。” 若华脸上一闪而过的温柔消磨殆尽,转眼之间又挂上一脸冷峻,用感应与他说:少管闲事。 “得!”信芳笑眯眯的道:“小狐狸,你和我大兄待会儿吧,我出去看看。” “谢谢信芳兄长。” “乖孩子。”信芳笑着出门去。 信芳转回陆离的房间,道:“老板,苏苏安排好了,攸宁女君已然入眠。” 陆离点点头,站起身来,信芳紧随其后,房中的山水屏风如同水面泛起点点涟漪,二人依次走了进去。 人间五月天,正值落英缤纷的季节,丝丝柔和的熏风伴着桃花迎面抚来,官道上士族的牛车步履迟缓又优雅,着实赏心悦目。 随风飘动的帘幕应和着缠绵的花雨,令人恍若置身画卷之中。 信芳抬眸看着身边的景色,笑道:“没想到她梦中的景色如此旖旎。”他侧目看看身边路过的牛马车,并未见到要找的人:“她在哪呢?” 陆离笑着道:“去喝杯茶吧。”说着,走到了路边简陋的茶寮。 二人要了两杯清茶,静静的等着。 自不远处,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垂头丧气的拖着疲惫的步伐,似乎故意踩踏地上的落花一般。 陆离转眸看去:“她来了。” 信芳跃跃欲试的看了过去,只见赶车的少年十七八岁,一对剑眉飞入云鬓,双眸清亮如同繁星,坚挺的鼻梁微微皱了皱,唇角挂着一丝无奈,本是一身清正之气的少年,无计可施的对马车里面喊道:“小师妹,你都下山三十年了,也该回灵塔峰了。” 攸宁一双如同点漆的眸子微微一转,桃花般的嘴唇一撇,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娇蛮:“你怕师父责罚?” 少年皱皱眉宇,声音高了几分道:“叫我二师兄!” 攸宁极为不屑的轻哼一声,靠在车内的软垫上,轻悠悠的道:“等你修为超过我,我就叫你二师兄。”她眸光流转,低低的笑了笑道:“至于下山,是师父整日说我不懂人情世故。我不回去自有我的道理,你不懂就别多问。” 乔木微微点点头,很赞同的道:“在灵塔峰谁人不怕了你,也只有下山才能让你看清人世险恶。修仙世界尔虞我诈,你心思太过单纯,若是不经历练,哪能应付那些虎视眈眈的门派长老? 师父已然入了仙门,这一闭关,弹指既是百年。如此一来倒也不急着回去。只是人间灵气稀薄,你我修为停滞不前,恐对修行有害。”他转眸看向车里道:“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修炼吧!” 攸宁有些不耐烦的道:“乔木近来似乎年长许多,怎地比师父还要唠叨。” 乔木无可奈何的道:“你来人间三十年,看上的人间少年没有十位也有八位,每一次最多不过一个月,定要闹得人家鸡飞狗跳,你就不怕折了修行!” 攸宁扁扁嘴,有些委屈:“他们生的好看,我是追求本心,何来折损修为之说呢。” “你怎能因他们生的好看就要去...”许是觉得下面的话有些难听,小师妹不懂得人情世故,到底没将话说出口,微微侧目看向攸宁道:“师兄生的不好看?怎么也不见你来追求我?” 第七章 魔女攸宁 攸宁被他严肃认真的模样吓住了,尴尬的笑了笑:“因为,你是师兄啊。” 没错,因为他是师兄,她从没想过为什么师兄生的好看,自己却不想去追求他。 乔木见她惊吓的样子,低低的笑了笑道:“傻师妹,你还当真了,哈哈。”一阵爽朗得意的笑声传来,攸宁握了握小拳,狠狠的打在他背上,一边喊道:“宝马,快些!” 陆离稳如泰山,并没有动,信芳道:“老板,不追上去吗?” “恩。” 话音刚落地,只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听起来似乎有十余匹马的样子。修仙者耳聪目明,自然听得清楚。 攸宁侧耳倾听,唇角缓缓划开满足的笑容,她双颊微红道:“他来追我了!” 乔木暗自翻了个白眼,神情有些发杵:“你怎知是李迨凡来了?” 攸宁眯着眼睛笑着道:“他的马,被我一拳震瘸了,我自然听得出。” 乔木对攸宁的霸道和杀伤力再一次刷新了认识,低低的呼了一句:“宝马,停下等等。” 老马鼻尖发出一声不屑的响鼻儿,停止了它的辣蹄摧花。 攸宁笑意盈盈的翻身下了马车,站在路边,小脚不时的踢着路边的石子,羞涩的道:“乔木,此番,我是得到世人口中的真爱了吧?” 乔木一见她这副娇羞的模样,不但没有痴迷,反而觉得一身恶寒,身子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道:“短短一个月,你打砸了他家的酒楼十二次,这次因为他将你送他的荷包弄丢了,竟然将酒楼的伙计打了个遍,负气出走。” 他微微顿了顿,许是觉得好笑,道:“还将他的马打瘸了,若他还追你回去,那肯定是真爱无疑了。” 攸宁鼻尖轻哼一声,翻个白眼道:“我的迨凡温润如玉,哪里是你这副心肠能明白的。” “好,你家迨凡温润如玉,我这粗野之人不懂得怜香惜玉。”乔木盘着手臂,怒气腾腾的站在一边。 “我这身衣裳好看吗?” 乔木侧目看去,只见少女面如芙蓉,双眸黑白分明带着满溢的喜悦,一双唇柔软更胜桃花。上身穿着鹅黄色的对襟直领衫,将修长洁白的脖颈展现出来,下身配着颜色略深的百褶裙,如此明艳清澈的少女模样,不禁呆了呆。 她扶了扶鬓边的碎发,笑着问:“妥当吗?”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乔木轻哼一声:“貌若无盐!” 陆离和信芳站在路边,信芳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看见的攸宁,低低的问:“老板,你没认错人吧?这,这姑娘实在不像是我们店里的那位。” 陆离摇摇头道:“是她。”说着,站起身来,二人缓缓的走上前去,攸宁就仿佛看不见一般,恶狠狠的剜了乔木一眼,充满警告的道:“我这仙姑分明明媚娇艳,你这叫有眼无珠。” 乔木双手举到耳边道:“不说就不说。” “哒哒,哒哒......”马蹄声就在耳边,只见一个身着翠色锦衣的少年策马扬鞭,意气风发,一张玉面如同削玉,双眸不时的左顾右盼着。 转过脸去,笑的娇媚,挥着莹白的小手:“迨凡!” 少年一见那美貌的少女等在路边,眸光先是惊喜,接着,泛起隐隐的惧怕,身子也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只见他回首对家仆温言道:“将攸宁的东西拿过来。”说着,少年利落的翻身下马,略带迟疑的走上前去。 “迨凡!”攸宁眉目全是喜悦迎上去,双颊染上红晕,微微的垂下头来,声音略微带着颤抖,用极细极小的声音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怎么才追来啊?害的人家好生难过。”原本就娇美的相貌更添生动,让人心尖微颤。 少年怔怔的看了她一瞬,嘴唇微微颤抖:“攸宁。” 一边的家奴见事情不对,微微拽了拽他的衣袖,另两个家奴托着巨大的麻袋,来到两人面前。 麻袋不知有多少斤重,两个青年大汉竟然抬不起来,拖行而来,地上留下深深的拖痕。 李迨凡回头看了看自家的家仆,个个鼻青脸肿的,噤若寒蝉。每个人都垂着眼眸不敢看那少女一眼,一咬牙,声音和暖又温柔的道:“攸宁,你个性太过激烈。不能做我李家的当家主母,这事是我对你不住。我将你落在酒楼的东西都给你送来了,你一路走好,再。”刚想说个再见,却发现迎面而来一阵暴戾的杀气,他浑身一抖,下意识的抬眸看去。 攸宁微微蹙着眉,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到一双坚定不移的眸子。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寒,缓缓地道:“你,是来送我走的?”这短短一句话,似乎每个字都是从齿间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 李迨凡不自觉的后退一步,一边盯着她,一边双手胡乱的摸索着马缰,扬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别乱来啊!” 攸宁步履蹁跹,缓缓的往前走:“李,迨,凡!” 数十个家仆似约好了一般,一齐怪叫:“魔女攸宁发怒了,快跑!” 原本静谧的官道,一时之间乱成一团,桃花漫天飞舞之间,李迨凡骑着骏马飞驰而去,众人作鸟兽散。 只听不远处传来李迨凡一如往日,优雅的嗓音,喊道:“攸宁,再也不要回来!” “噗!”信芳抱着腹部,大笑道:“老板,太,太好笑了!”一脸的幸灾乐祸。 陆离双唇微微上扬,道:“再笑,我就解了你身上的隐身咒,你当她会如何呢?” 信芳听了这话,想笑也笑不出来了,这女孩原来从前就这般厉害,难怪会变成那副样子,只是,这魔女之名,也不过是小姑娘脾气不好罢了,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呢? 微风拂过,带来片片桃花,攸宁静静的站在路中央,目光看着李迨凡离去的方向失神。 “我方才说了什么?李迨凡若是来追你回去,还不如自剜双目呢!”乔木负手走到她身边,微微弯下身子,虽然还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明显感觉到她的怒气。 “哎,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伸出一只手,作势收展手掌。接着道:“我早就劝你,人家李迨凡家财万贯,学富五车,是河内最炙手可热的公子。你自小长得就丑,却还说人家是你的真爱,这回被弃了,可别怪师兄我。” 攸宁垂着头,肩膀微微颤了颤,乔木眯着眼睛笑着道:“不听师兄好言相告,这会儿哭什么?” “乔木!”一声怒喝,攸宁右手一抖,一柄如柳叶般宽窄的剑握在手上,只见她随手挽了几个剑花,银光四射之间,路旁的桃树花枝乱颤抖落无数花瓣,几声裂帛的声响。 乔木大惊失色,一边躲一边摸向腰间,抖出一柄寒剑,迎上前去:“师妹,别闹!” “谁与你玩闹!” 两柄兵器刚才相交的一瞬间,乔木只觉得浑身一凉,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只见身上那件素白新袍粉碎的落在地上。 “攸!宁!” 第八章 血衣魔修 乔木爆喝一声却见攸宁跨上老马,娇喝一声:“宝马,走!” 老马对天嘶鸣一声,譬如龙吟,四只蹄子跑了几步,却渐渐的踏着空气飞向空中,马身逐渐发生变化,银光一闪,半空之中,老马身体逐渐涨大变长,变成了一条通体散发银光的巨蟒。脖子上刻着类似图腾的白色花纹,全长两丈多长。 只着下裤的乔木剑指攸宁道:“你给我回来!” 攸宁轻哼一声,晃晃手中的储物袋,慢悠悠的笑着道:“乔木,你的储物袋我拿走了,想找回去,便来寻我!”她眯眯眼睛,左手一挥,结界消退。 乔木就这么赤裸着身子在凡人面前。 只听半空中一阵兽吟,攸宁消失了。 “啊!” 一阵娇声呼喊,出门踏青的官家小姐纷纷捂住眼睛。 “哪里来的登徒子,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一边的世家公子纷纷上前,跃跃欲试。 “攸!宁!”乔木爆喝一声,刀枪棍棒迎面袭来。 信芳笑道:“果然恶女。” 陆离掐了个诀,唤来一片浮云,二人踏云追了上去。 攸宁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巨蟒的背上,眸中染上了丝丝哀愁,有点疑惑,喃喃的道:“究竟,他为什么离开我?还有师父,我走了三十年,他也没给我传信。” “我不过是蟒,哪里明白什么人间情爱。”宝马一边驰骋着风云,一边用极其苍老的声音道。 攸宁不悦的撇撇嘴道:“你比我年长几百岁都不懂,爱,真奇怪。” 宝马眼珠转了转,道:“我带你回家吧,这一趟也出来许久了,玄清真人会担心你的。” 攸宁翻过身子,趴在巨蟒身上,拍拍他冰凉的身侧,道:“师父会么?”她眸中带这些憧憬,微微摇摇头道:“宝马,为何我总想着师父?一想起他,心里头就难受的紧。我不该,不该。” 宝马微微沉吟道:“的确不该,那是你的师父。” 攸宁微微蹙蹙眉道:“宝马,我无意间看见了一些事,但是我还没想好该不该告知师父,你说我该怎么办?” “玄清真人是门中掌门,你说的事若是事关宗门安宁,理应告知他。” 攸宁一双莹白的小手微微握成拳头,终于点点头道:“逃了三十年还没想明白,我也真是愚痴至极了。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不像楮禾和乔木,就会揶揄我,欺负我。” 宝马笑了笑道:“那两个小子哪里是欺负你,分明是。”话还未说完,突然之间,万里晴空风云突变,变为一片黑幕。乌云压顶,狂风肆虐让人睁不开眼。 自天灵盖,一股寒彻骨髓的凉意走遍全身,攸宁木然的看着突变的天色,意识到危险来临,想要摸剑,浑身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一个身穿血红长袍的怪人,凭空站在她面前。 “你是谁?”她挣扎着身子,浑身冰凉,却依旧难以动弹,眼前这人的修为,高过自己太多了,只凭着这股威压,便令她全身定住了,看来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咯咯咯...”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这笑声就仿佛上下颌的牙齿不住摩擦发出的一般,刺耳的让人浑身不适,只见那人伸出一只枯瘦蜡黄的手指向自己。 完了。 “宝马快逃!”她拼尽了全身力气大喊一声。 巨蟒长鸣一声这声音不是龙吟,却也惊天动地,转身就往下界无人之处飞去。 攸宁心跳的不可抑制,只要,只要躲过这人,她一定回山,即刻回山! 血红衣袍人猛然挥掌,宝马哀嚎一声,身子直冲着地面砸了下去。攸宁猛然被甩开,身子剐蹭在地上,磨破了手臂。 宝马腰背似乎被这一掌击折了,身子打了个滚,张大了血盆大口冲着那人冲了过去。 “乔木,救我,救我。” “乔木,救我,救我。” 攸宁浑身微微颤抖着,许是因为宝马突然的袭击,血红长袍人一分神,竟让她有机可乘掐了个诀。 离开不过数刻,乔木心念感受到攸宁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求救声,哪还顾得了什么凡人,口中念诀奔向她在的方位。 官道上一众人看着乔木冲上天际,纷纷瞠目结舌。 “这,这是。” 方才还花容失色的贵族少女,转而憧憬的道:“那是仙人啊,怨不得生的如此俊俏。” 巨蟒和怪人缠斗着,那人枯瘦蜡黄的手狠狠地抓上宝马的背部,撕裂了一块块的皮,连带着血肉如同血雨一般的洒落下来。 攸宁双眸含着泪,双手持剑冲上前去。 “宝马!” 还没等走近,一股阴寒的力量袭上全身。 “呃啊!”一股力量猛然撞击在她腹部,将人弹开数丈。 “攸宁!我来了!”乔木侧目看向血红衣袍的那人,诧异一瞬,问道:“我的储物袋呢?” “在,在这。”攸宁自腰间解下,送还到乔木手上。 普通的结界只能阻挡凡人的眼睛,却无法隐匿修仙者的气息,更躲不过眼前这修为远在二人之上的墨修。乔木心念一动,隐息符,只有一张。 他微微蹙眉的瞬间,宝马哀鸣一声,从天际坠落下去。 “宝马!”攸宁撑着身子往前冲。 乔木一把抓住她,将隐息符贴在她头顶。双臂环抱着她,语气像是哄着不懂事的孩子,温柔又和暖:“师妹听话,不要管我,不要出声,不许哭,不许叫,等他走了,马上回灵塔峰。” 攸宁双手捂着嘴,眼泪扑朔扑朔的往下掉,身形渐渐消失。 “人呢?” “人呢?” 血红衣袍的怪人微微仰起头,斗篷的帷帽滑落下去,攸宁这才看清,帷帽下是一张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脸。 枯黄皮肤上流淌着黄色泛红的脓水,皮紧贴着骨头一般的干瘦,让人如同看见活着的骷髅一般。 “那个有仙人血脉的小仙姑呢?”他的声音干哑发涩,就像老风箱抽拉的声音一般。 乔木微微后退一步,道:“你这魔道妖人,快快离去。”说着,拔出了剑。 那人轻哼一声,缓缓的伸出手。 血红发黑的光芒将天地再次陷入一片黑暗,攸宁只听见“砰”的一声,乔木还没来得及喊上一声,身体自内而外爆裂开来,嫣红的鲜血,红白的碎肉和骨渣如同雨一般落下来。 “啊!”她惊呼一声。 那人深陷的眼窝一亮,循着声音来到乔木破碎的尸身旁边。 攸宁用自己的牙齿狠狠地咬着手臂,唇舌间血腥一片。 那人微微歪歪头,看着地上的尸块,或许觉得浪费,伸手捡起一块肩胛,一片血肉模糊,那人将乔木的肩胛放在唇边闻了闻,似乎很满意,一口,一口的吃的温文尔雅。 第九章 牛头马面 攸宁呆滞的站在那,颓然看着血衣人慢条斯理的享用乔木的肉。接下来,她看见那人将没吃光的骨肉放进储物袋,唤来一团黑云,飘然而去。 半空中的风将她浑身冷汗吹干,堪堪的打了几个冷战,垂眸看去,下身的衣裙湿濡一片,羞耻和悔恨,让她哭不出来了。 她颓唐的坐在地上,脱下外衫,手捧着地上零碎的肉块和碎骨,满手都是鲜血,不肯放过一点。 “乔木,乔木,我带你回家。回山上去,咱们再也不下来了。”她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乔木和宝马劝了她多少次,她哪怕听那么一次! 侧目看着了无生息的巨蟒,修炼百年,毁于一旦。 “都是我害了你们,都是我害了你们。” “我一定为你们报仇,我拼了这一身修为,一定要为你们报仇。”她的眼泪滚落,恍然想起玄清真人提起过灵塔峰藏经阁藏有门中禁术,是上古时代,灵塔峰仙人与魔族大战,缴获了一本魔族上乘秘籍“损梵心经”。 她眸光微闪,灿然而笑:“乔木,我有办法了,我一定为你报仇!杀了那些魔修,杀了他们为你报仇!”她手捧着这些碎肉,涕泪横流,将鲜血渗入土地的地方用手挖起来,这是乔木,带乔木回家。 将带着血的沙土用衣衫包好,她缓缓的走近巨蟒的身边,它紧紧闭着双眼,攸宁眼泪滚落在它冰凉粗糙的鳞片上,顺着鳞片生长的方向滑落。 那双莹白的小手抚着它,微微颤抖:“宝马,我带你回家。” 信芳终于收起了调笑的模样,蛇信子微微往外探了探,道:“难怪她要修习损梵心经,却是为了给师兄报仇。” “老板,咱们怎么帮她?” 陆离微垂的眸光充满了平和与安宁,缓缓的道:“她,心中愚痴太过,深陷情沼,杀孽过重,已然帮不得了。”他微微沉吟一瞬道:“回吧。” “是。”信芳侧目看着伏倒在宝马身上痛哭不止的少女,微微抬手摸了摸头顶她曾摸过的地方,原来,她是在想这巨蟒妖。 攸宁不知道,原来鬼是可以睡觉的,甚至能够做梦,在泪湿了一片的睡榻上醒来,感觉恍若隔世。 这么多年,活着的时候,她不敢睡,生怕一睡着了,就会梦见那一日。没想到,就算死了,也还是逃不掉这场噩梦。 山水屏风中陆离和信芳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屏风上还浮现着攸宁一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睛,拭泪的模样,他素袖一挥,屏风画面静止,又重新变成了一扇再寻常不过的屏风。 信芳微微蹙眉道:“外间道魔女攸宁,原来却是个生苦之人。”他微微转眸,轻笑道:“为了杀魔修,让自己半仙之体堕入魔道,值得么?人心真奇怪。” 陆离微微垂眸,端起榻几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道:“人生在世,如同身处荆棘之地,心不动,人不动,不动则不伤。心动则人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攸宁女君竟敢对玄清真人妄动情欲,更何况玄清真人可是她的师尊。说她大胆,她的确做得惊天动地,却不敢让玄清真人知晓心意,饶是最后临死之时,还假装戏谑。”信芳环臂胸前,一只手缓缓的刮着下巴道。 若华面色冷峻,轻声叹息,用感应道:人世情欲,令人目眩神迷。 “老板真的解不了她的心结?”信芳问。 陆离微微摇头道:“她心中欲念太过。” “那...” “带她去投胎吧。” “是。” 攸宁推开房中的窗口,温暖的阳光直射进房内,她伸出莹白的几乎透明的手,想要抚抚这阳光。 闪耀的光芒自她指尖流转,像是顽皮的精灵,始终环绕着她的手却又捉不到。 “没想到,还能碰到阳光。” 她轻声呢喃着,心中不解,不是说人死成魂,便要遮蔽阳光的吗? 苏苏迈着舒缓的步子,在门庭闲晃,正瞧见攸宁疑惑的神情,迎着阳光,笑容如此明媚,不自觉呆了呆。 银白色的身影轻快灵巧的跃上房檐,踩着屋顶的瓦片来到那扇窗口上方,后足往后微蹲,猛然发力,正跃进她的窗口。 突然出现的小东西让攸宁微微一怔,却是笑着将它抱了起来。 “小东西,你也是住在这里的吗?” 苏苏鼻尖微微嗅嗅,耳尖的绒毛微微一颤,诧异的道:“小姐姐,你真香。” 攸宁眯着眼睛遮蔽阳光,将脸靠近它那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背上,笑着道:“你也不臭。” “谁说狐狸就是臭的?” “别人。” “小姐姐,我叫苏苏,和别的狐狸不一样。” 小姐姐,这个称呼,她还真是没听过呢,她抚抚它的绒毛,笑着道:“没想到人死并不可怕,还能感受到活物的体温。”她眸光看向窗外散去浓雾后,开阔明亮的视野:“甚至,还能站在阳光下。” 苏苏擤擤黝黑湿润的鼻尖,道:“听信芳兄长说,这里是万虚之境。” 攸宁的笑容缓缓的凝滞住了,转眸看向窗外的景色,原来,都是假的,不过是由那人造出来的虚幻之境,怪不得昨日他能及时出现,救了信芳。 “我从没见过小姐姐这么温柔的魔修。”苏苏翘翘鼻尖,又闻了闻她,跳出她怀中,蹲坐在窗框上。 “知道我生前是魔修,还敢靠近我,不怕我吃了你么?”她的笑容愈发艳丽了。 苏苏怔住了,眸光慌乱一瞬,道:“你,你不会吃我的。”说完这句,一转身,跳出了窗口。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好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一般。 苏苏跳出窗外,正看见一男一女两个鬼魂坐在临水的凭栏处,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不禁上前问道:“你们认识我吗,为何盯着我看呢?” 男鬼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一边看着攸宁的窗口,一边凑近苏苏道:“你离她远些,她可是魔女,攸宁女君!” 年老女鬼浑身颤了颤道:“昨儿她还要将我们俩拔舌呢。” “就是,就是,凶悍的很!” 苏苏狐疑的看着两鬼,再转头看向窗口,那人已经不见了。 “是吗?会吗?”它狐疑的问了两声。 耳边听得轻缓的叩门声,攸宁转头开门,若华和信芳正等在门口。 二人身后,是两个身穿官服的差人,两人不但不凶恶,反倒皆是一副书生的文雅模样,身形一个瘦弱一个高大,腰间配着一样的刀鞘,双手拖拽着小臂粗细的铁链。 高大的官差道:“我是牛头。”指着一边面色沉稳的,瘦弱官差道:“他是马面,我们是来带你去投胎的。” 第十章 没交房钱 看攸宁年纪不大,牛头的声音很是和缓,只是一双贼眼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她。 “牛头?马面?”攸宁轻哼一声,笑道:“你们长相可配不上那般威武的名号。” 牛头靠近攸宁,低低的笑了笑:“我们俩还有一副不太和善的模样,小姑娘想看吗?”说着话,却在攸宁小手上摸了一把。 攸宁感觉就像被某种冷血动物舔了一下一样,这种触感,冰凉又滑溜,让人厌恶。她微微蹙眉的瞬间,反手扣住牛头的手腕。牛头没有防备,就这样被她压着手腕,手臂扭成不自然的弧度。 “你干什么,松手松手。” 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道:“牛头大人,不是每一个女鬼都能被你轻薄的,记住了?” “哎呦,哎呦,快,快放手!” 牛头脸色苍白,一脸的痛苦:“你,敢袭官!” “你问问信芳,这世上可有我不敢的?” 信芳藏在若华身后,却是很给攸宁面子,踮起脚尖,露出半个头,谄媚的笑道:“没有,攸宁女君威武!” “我,我要上奏陆判,将你堕入畜生道!” “哼。”攸宁轻哼一声,眉眼流转,充满狡黠道:“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就此将你灭了来的合算!”说着话,手上更加用劲了。 “哎呦,哎呦,大哥救我!” 马面身形瘦弱,一双眼却是阴鸷有光,他微微蹙眉看向攸宁,略拱起手道:“六道轮回自有黑白令史评判,小弟口舌有错,女君得饶人处且饶人。” 攸宁翻了白眼,轻飘飘的松了手,道:“失礼了。” “失礼了?”牛头刚被放开,一边将高大的身子往马面身后藏,一边跃跃欲试的道:“等到了地府,看你还怎么逞威风!” 这时,马面侧目看向牛头,冷哼了一声。 这一哼,牛头像斗败的公鸡一般,垂下头,委屈的退后一步。 马面很瘦,走路却很有威风,不过两三步的功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要往铁链里套。攸宁没有挣扎,于她来说,不能重返世间,为乔木报仇,不能令那铁石心肠之人回眸,她的生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走吧。”她扬着头,一如往昔的桀骜不驯,唇角的笑容明艳的晃眼。 “且慢。”信芳见攸宁已经被锁上锁魂链才走了出来,拿出一个精美的荷包递给马面。:“这是我家老板送给二位的小礼,攸宁。”他微微停滞,道:“攸宁女君生来苦痛,二位多多海涵,善待几分。” “好说,好说。”牛头刚要伸手碰碰马面手中的锦囊,马面轻哼一声。牛头赶紧缩回了手,又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 这是,这是在贿赂鬼差了? 攸宁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全然不似凡人的陆离,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马面神情朗然的接过荷包,颠了颠,点了点头,略一拱手道别。 二鬼拉着铁链,往前走来,路过若华和信芳身边时,牛头高大的身影哈着腰,奸诈的笑着。马面则目视前方,神情凛然,镇定自若,仿佛收受贿赂是一件很正派,很正派的事情。 苏苏站在房檐上,眼看着攸宁被鬼差带走,她就穿着一身素裙,似乎感受到它的目光,缓缓转过头,冲着它粲然一笑:“小东西,来世再见了。” 这样明媚艳丽的笑容,似乎能冲破世间所有的冰冷。 信芳和若华抬眸看向房檐,苏苏四足发力,跃到若华怀中,喃喃的道:“若华兄长,小姐姐是被带走投胎了?” “恩。”若华很认真的点点头。 “鬼差会不会打她?” 信芳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般,轻松的扭着蛇腰,靠坐在凭栏圈椅上道:“老板给了鬼差洗魂丹,能让鬼魂的精魂更加强健,如此合算的买卖,他们自然会手上松松。再说...” 他顿了顿,目光却也朝着越行越远的攸宁看了一眼,道:“老板已然借那几颗洗魂丹告诉鬼差,要善待她。这几年,人间再次战火不断,死人越多,怨气越重。地府还指望着老板,帮他们消除生魂怨念,好尽快疏导生魂轮回呢,哪会因为一个她与老板交恶呢?” 苏苏听了这话,才点头道:“那就好。这个小姐姐那么香,信芳兄长为何怕她?” “你也闻出来了?”他惊喜的笑着,却又蹙眉道:“怕她?”信芳眼眸流转,蛇信子不自觉的伸了伸:“我怎么会怕她?哼!”他腰肢一摆,对若华道:“大兄好好教教你家小娘子说话!” 若华面色陡然一红,抚摸苏苏的手停了一瞬,闷声点点头。 “信芳哥哥!我还没化形呢,你胡说什么呢!” 忽然,信芳似乎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底一般,脸色铁青,整个人怔住了。 见他脸色突然惨白,若华蹙眉,用感应道:你怎么了。 信芳苦着脸转头,凄厉的喊道:“攸宁!她没交房钱!” 若华冷峻的双唇微微上扬,苏苏猛然蹦到地上,昂着小脑袋,笑着道:“信芳兄长,你若是不收我的房钱,我就不告诉别人。” “小狐狸精!别捣乱!”信芳苦着脸,哭笑不得。 若华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一边用感应道:“辛字号房一夜...扣,三块中品灵石,一块中品灵石等于一万文钱,三块,加两千五百年...” 信芳已经陷入了无边沉默,没吃上她一口魂魄,还搭上两千五百年,老板,求放过。 出了蜉蝣客栈,周围瞬间陷入了浓重的迷雾,只有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黄泉路,路旁生长着一簇簇妖艳似火的彼岸花,正如人间传说的那般,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除了自己手上的锁链随着行走而发出哗哗声,四周寂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攸宁走的缓慢,鬼差却也不急着催促,迁就她的步伐。 耳边听得阴风阵阵,传来断断续续的戏词: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攸宁穷目看去,浓雾渐渐散尽,一座威严高耸的城池出现在自己眼前,城门上刀劈般的巍峨大字:地府。 没有想象中的阴风鬼鬼,若是忽略身边这漫无尽头的黑夜不算的话,就如人间的城池一般。 第十一章 投了个胎 一个身穿红色对襟交儒领戏服的女子,正站在城门不远处。 那身大红的衣裳,耀眼夺目,两侧整齐对应绣着淡粉牡丹花,靠里子是素白色的底裙。下裙及脚踝,露出一双粉白穗子的绣鞋。她的脸色苍白,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披散在肩头。 什么才是水眸,见过这一双眼睛后,攸宁才明白。 那双眼睛,止不住的流淌着清澈的眼泪,也因为不停的流泪,而使双眸瞳孔泛着白,还不能称为水眸? “她在做什么?” 牛头抬眸看了一眼道:“她心愿未了,不肯入城。” “心愿未了何不去蜉蝣客栈?” “这女鬼执拗,偏要自己在这等。”他轻叹一口气嘟囔着。 攸宁略微蹙眉道:“她的眼睛...” “生前就哭瞎了,死后依然不愿看,也就看不见了。” 许是听见了牛头的声音,那女鬼脸上瞬间亮了起来:“牛头大哥!”微微俯身行个礼,擦擦眼角的泪。 “哎!”牛头很是和善的应了一声,上前几步:“青衣妹子。” “大哥可曾见到京城来的李郎?” 牛头微微摇摇头道:“没有。” “哦。”那女子微微点点头,失望的次数太多太多了,她已经习惯了。只是方才瞬间放出光芒的脸,再次暗了下去:“多谢大哥。”接着,迈着小碎步,站回一边。 “多好的姑娘。”牛头抻长了脖子,略踮起脚尖看去。 攸宁抬头看向牛头问道:“她叫青衣?” 牛头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她忘了名字,只因穿着一身青衣的戏袍,就以此为名了。” 这该是等了多少年? 让她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却依然记得要等的那人的名姓。 “走吧。”马面冷着脸催促着。 攸宁转回眼,朗然前行。 进入了地府城门,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河川,迎面袭来一股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恶臭,攸宁不自觉的蹙紧眉头,掩着鼻子。 这股味道,不但臭而且直冲鼻腔,极为霸道,攸宁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地府般的恶臭了。一块巨石立在河边,篆刻着:忘川河。河中数不胜数的鬼魂,哀怨的吼叫着。 “救救我啊!” “我喝迷魂汤,救我上去吧,我去投胎!” “救救我!” ...... 这忘川河,根本就是个臭水沟嘛!攸宁不自觉的抽抽唇角,不喝迷魂汤,就会被投忘川河,受河水日夜浸泡,直到魂魄消散,这可不是自找罪受么? 能够忘记,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没有未了心愿,又为什么不愿意忘记前世呢?地府哪能容他们造次? 又行数百步便是望乡台,无数的鬼魂排队等候着,想要再看生前的家乡。 “攸宁女君可要再看看?” 攸宁沉吟一刻,唇角的邪意不知怎么就散了,人也淡然了几分。略微摇了摇头:“不必了,没什么好看的。” “女君真是洒脱啊。”牛头笑道。 上了桥,是一座矮小的茶寮,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正当垆而立,见到牛头马面,笑着招手:“又是蜉蝣客栈送来的?” “是啊。”牛头应道。 “我想也是,能劳动二位大驾亲自引魂的,也只有那位陆老板才有这样的面子。”说着,女子斟了两碗茶道:“喝点凉茶歇歇脚吧。” 牛头轻哼一声,侧侧身子道:“孟婆,这迷魂汤你还是留给要投胎的鬼魂吧,鬼我带到了,后面就由你安排了。” 孟婆轻哼一声,妙目流转,招呼攸宁坐下,道:“哎呦,妹妹啊,你真是生的好明艳啊。”说着将迷魂汤递给她。 幽静顺势接了过来,想要问问为何如此年轻貌美,却被称为“婆”,又一想牛头初见时说的话,“还有一副不太和善的容貌。”也就明白了。 攸宁笑着接了过来:“喝了它,真能忘记前生么?” “能,能。”孟婆笑语嫣然道。 牛头马面不知何时,已然悄然离开。 攸宁手端着迷魂汤,一仰头,灌了下去。 只听耳边传来一串娇笑声:“如此痛快喝了迷魂汤的,数百年来,你是第一个。” 攸宁笑着道:“味道真不错,能再来一碗吗?” 孟婆微微顿了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好啊。” “我不喝,不喝,不要!” 攸宁侧目看去,一个青年男子一边挣扎一边往店外跑。 孟婆不耐烦的撇撇嘴道:“不喝就不喝,扔到忘川河中去。” “是。” 两个同样貌美的女子不由分说,拉着那男子走开。 “不要,我不要!” “现在这些凡人真是麻烦,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各个有心愿未了,真是当地府是他们家么!” 再转过头来,见攸宁已经又将汤喝的干净彻底,孟婆赞许的笑道:“好妹子,等会有人送你去轮回道,歇会吧。” “好。”攸宁没来由的觉得困乏,趴在桌子上,不过一会,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周围的气温瞬间变得阴冷,想要抬眼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怎么办?”一个女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她身上血债百条,心中欲念太多,上三道根本容不得她。”一个苍老浑浊的声音道。 “可,这是蜉蝣客栈送来的鬼,是有机缘的。听牛头说,陆老板特意交代,请我们善待她,若是被陆老板知道,那么多心愿未了的生魂,还不引出大乱子。” 老人轻叹一口气道:“你我谁敢为这事去请示崔判官大人?” 听老人提起崔判官,女人道:“自然是你去。”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你决定吧。” 女人有些迟疑道:“这姑娘修为这般好,我狠不下心。” 老人冷哼一声道:“修仙界不比上古时代,现下损梵心经已是魔道。她因情造下种种愚痴业,又身负杀孽,谁也救不得她,只能让她去那一道了。” 攸宁想要呼喊,想要挣扎,可是什么也来不及了,她连睁眼看看的能力也没有,只觉得身体猛然急速下坠,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逐渐的,她的身体变得温暖,是母体带给她的温暖,虽然睁不开眼睛,她却感到十分安全。 长久的寂静,长久的等待。 “要生了?” 耳边听闻有人声,攸宁一直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真怕送她投胎的鬼差将她投个什么奇怪的胎来。 等等。 攸宁怔住了。 她不是喝了迷魂汤了么? 为什么,记忆丝毫没有损减? 第十二章 投胎也苦 不会是让她带着前生的记忆,就这么生活下去吧! 狭窄的甬道逐渐打开,攸宁知道,她要再次临凡了。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奋力的往前冲,此时身边却不知是谁狠狠的挤着她,不让她出去。 “滚开!”她大喝一声,猛然推开身边的人。 她能感受到,在即将出来的瞬间,自己的脸和身体都被挤压的变了形。 终于,豁然开朗! 出来了! 她奋力的用四脚往前爬着! 她欣喜的想要笑,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经历了太久太久的黑暗,月光刺入眼间,她伸手略微遮挡了一下。 手。 这是她的手? 这只手上生着细密的绒毛,肌肤泛着奶白色,与其说这是一只手,不如说是蹄子,前蹄,猪前蹄! 她瞪大了眼睛,垂眸看向自己身上。 圆滚滚的肚皮上一圈一圈的肉,四只蹄子好像圆柱一般,因为刚才出生,所以浑身软的厉害难以行走。 “哎?管事,这只小白猪有点怪啊,眉心怎么有一撮浅蓝色的绒毛?是胎记么?哪有猪刚出生就睁眼睛。”一个青年修士问。 另一个气哼哼的道:“谁管它一只猪怪不怪,快将这打扫干净回厨房复命。” “你看!它还流眼泪!” “行了行了!兴许是有眼疾,别管了。” 攸宁抬眼看去,自己的“兄弟姐妹”已经都出来了,纷纷拱在母猪身边抢奶吃,她欲哭无泪的叹了一口气。 天下修仙者,沦落到她这步田地的,复有凡几呢? 如此说来,这也算得上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周身皆是猪粪的臭味,她却挑剔不得了,作为一个人的基本自尊...屁! 她还有什么自尊! 这一夜,灵塔峰的后院猪圈里,没有人发现,角落中一只新生的小猪,正抡圆了肥嘟嘟的手臂一边捶打地面,一边留着眼泪,口中不住的嘟囔咒骂着。 与此同时,玄清真人心念有所感发。 攸宁,她投胎了?而且就在灵塔峰! 他赤着脚随手披上一件单衣,推门走出房门,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栏杆下是万丈深渊,隐约可见浮云莽莽,耳听蝉鸣声声,他驻足了。 迟疑了瞬间,他蹙着眉,朝着心念指引的方向走去,越走他的心越惊,后院,拐了三四折,路过厨房,便是饲养家禽走兽的地方。 他再没有一丝迟疑,一股动物身上特有的臭味,差点将玄清真人熏晕了,掩着鼻子来到猪圈,正看见一只通体雪白,额心生着一撮淡蓝色毛发的小猪,趴在边上冻得瑟瑟发抖。 他的攸宁,人人敬仰的灵塔峰仙姑。 拥有一半仙人血脉的佼佼者,她,投生成了猪。 攸宁抬眼看着玄清真人,他的脸上充满了诧异,惊慌和恐惧,还有淡淡的厌恶。 她受不了这样的表情,与其让他这样嫌弃自己,她缓缓的用四肢爬行着,拱到了母猪身边,母猪的****上还沾着其他小猪的口水,她一头扑了上去,眼泪不可抑制的往下流着,猛然吸允着。 母猪被突如其来的小猪咬得疼了,哼哼了一声,用蹄子,将她推开。 刚才下生的小猪哪能受得了这铁蹄,攸宁不自觉的哀嚎了一声,玄清真人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顾不上半侧身子摔得疼,再次爬了过去,这一次,她很乖,很听话,轻轻的吸允着,母猪也没有再推开她。 她不是攸宁,不是! 她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猪,她没有廉耻之心,什么也没有!不要,请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求求你! 他看了她许久,许久。 他几乎想不起攸宁生前的样子了,她不是才死了几天么?自己已经多少年不敢看她一眼了? 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意,却又假装不知道,若有若无的引诱她对自己侧目,又若即若离的不靠近她,就这么霸占着她的心,又不敢真的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很卑鄙! 这样的心思,算得上寡廉鲜耻。 他曾为了这件事入关近百年,若非二十年前乔木突然陨落,还不敢出关。 他一脚踏入仙门,却因为她,迟迟不能升至高仙。 再看她今日的模样,他心中竟然生出一股恶气,她怎么能如此卑微! 匍匐在母猪身下吃奶的,不是他的徒弟! 不是,他的攸宁。 如今,他甚至恨自己当日为何不一剑毁了她的魂魄。 攸宁感受到了,他的杀气。 “呦!”一个青年修士推开院子大门,揉揉眼睛,甚至不敢相信:“玄清真人,你怎么来这污脏之地了?” 攸宁心间一松。 玄清真人转头看向那修士,道:“明日午时,我要吃乳猪。” “您要开荤了?” 玄清真人辟谷多载,除却灵药基本不必吃东西,今日怎么想起吃这些凡俗之物了,还一开口就要吃猪呢? 他指着攸宁道:“就吃那一头。” “好,好,您放心,我记住了。”修士上前几步,略有些诧异道:“这只猪果然不同寻常,还带着胎记呢。” 再转过头看去,玄清真人已然踏云而去。 攸宁微微蹙紧眉头,猪鼻让她呼吸更加开阔。 “你有福了,玄清真人点名要吃你呢。”修士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攸宁木然的爬到一边,看着天幕,心间无比平静。堕入畜生道,与其带着记忆苟活一世,早早死去也是好的。 他这是对她的仁慈,还是对她的狠毒呢?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母猪转眸看着攸宁,用鼻子冲它“哼哼”不止,甚至拖着疲惫的身子,将自己的肚皮凑近她。 畜生尚且有情。 它知道攸宁就要被吃掉了,眸光闪烁着,满含着不舍得。 攸宁眼圈微微泛红,将头靠在母猪身侧,猪臭味,似乎没有那么刺鼻了,反倒,很暖和呢? 她将双蹄合十,勉强算得上是十吧! 奋力的直立起身子,拱拱自己的身子,作揖行礼。 感谢它给了自己一次生命,感谢哺乳之恩,感谢这温暖的眼神和体温。 竹子编成的篱笆尖锐的竹刺凸出,却没有人修缮。 她爬着到了那根尖利的竹刺边,将头抬高,终于够着了竹刺。竹刺刺破额间的肌肤,鲜红的血液潺潺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不觉得疼。 这一点也不疼。 远没有心间的伤疼呢。 第十三章 肉身之约 “啊!” 她狂吼一声,一头撞向竹刺。 “噗呲” “攸宁女君!”天际传来一声呼喊。 陆离站在云端,微微蹙眉,来晚了。 信芳瞠目结舌的看着攸宁小猪的惨状,蛇信子搭在唇外半晌才收了回去。 鲜血浸得额前的淡蓝色绒毛成了暗红色,攸宁缓缓的自小猪的天灵盖飘了出来。死,太疼了。伴随着不可描述的疼的,是那长久、长久,难以消弭的绝望。 从前时常听闻修仙者为名利、为大道而自爆,也听说凡人界有人为金钱、为情(爱)自杀,她难以理解,能够每日迎接光明,好好的活在世上,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世上真的有解不开的结吗?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没有经历过死亡或濒死的人,永远难以理解这种感受。活着需要勇气,死,更需要。所以,能够幸福的活在世上的人们,请珍惜这一切吧。而选择死亡的人们,就如她一般,堕入地狱吧。 她渴望活着,渴望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但命运偏偏不容。 女鬼攸宁走到母猪身边,轻轻抚摸着母猪的头,道:“谢谢你。”口中说着谢谢,脑海中却不可抑制的,一次次的想起今夜玄清真人看见她的一举一动,那个厌恶的眼神,她永世难忘,她的周身逐渐变得黑暗,一双眼眸充满了血红色,额心一朵墨莲若隐若现的闪着微光。 陆离缓缓的来到她身边,伸出骨节均匀而修长的手,轻抚着她的额头。 莹白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身体,浓黑渐渐消散。 “跟我走吧。” 攸宁没有动。 陆离略有些尴尬,道:“我没想到你堕入畜生道,感觉到有人对你动了杀念就赶来了。” 攸宁转眸看着陆离,只见他一身洁白的素衣,即便站在猪圈里,也纤尘不染,他微微垂着眸,目光似在看她,又根本没有触及她。 周身是温柔的气息,却又庄严的让人不敢靠近。 “知道了,赶来了,又能如何?” 陆离缓缓的道:“将你带回去,养着你。”他这话说的很坚定,很认真,不带一丝戏谑。 反观信芳,早已偷笑的直不起腰来了,不知是怕陆离不悦,还是怕攸宁发怒,躲藏在黑暗的阴影下,这笑声强行憋在胸腔中,听得难受的紧。 “想笑就笑,你们老板在,我还敢夺舍你不成?”攸宁眸光森冷的看向他。 “噗!”信芳没有忍住,笑声泄了出来,又怕攸宁生气,强忍着直起腰道:“别气,别气,这种体验,一般修仙者哪能体会?” 攸宁微微眯了眯眼睛,信芳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冷了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想笑了。 “信芳不够沉稳,若华不爱言语,我的客栈缺人手,你若愿意帮我打理客栈,引渡生魂,为期一百年,我为你重塑肉身。” 这事听起来可合算极了。 引渡生魂,为其了却心愿,那可是积攒功德的事情,功德好的人,机缘就好,机缘好了,羽化的希望就更大了。 “附加一条。” 陆离似乎没想到攸宁会有其他要求,却是点了点头:“好。” “不问我想要什么?” 陆离转身腾云,缓缓的道:“忘记前尘,可对?” 攸宁抬眼看着月下的陆离,想要反驳他,却只能认输的点头。 “我答应你,满一百年,我为你塑肉身,将你的记忆抹去。” 陆离拿出一张契约书,面色如常的递给攸宁:“签了吧。” 不知为何,从这人口中说出的话,她轻易就信服了。这是上天给她重新再来的机会了吗?用一百年,换取新生,她愿意,求之不得的愿意。 她默默的扯出一缕精魄,加注在契约书上。却没看见信芳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 店门口的聘书贴了几十年了,老板终于招到新伙计了,他是不是可以请个长假歇息一段时间了? 攸宁低笑一声道:“老板,作为你的新伙计,可以提个意见吗?” “说吧。”陆离淡然而笑。 “那个客栈的名字,虫虫客栈,不好听也不好看,若不,我们改改吧...” “是蜉蝣客栈...” “分明是虫虫。” “攸宁,我房中有许多书,你可以来借阅。” “可是客栈的名字。” “蜉蝣楚楚,朝生暮死,一如世间百态。我的客栈,叫蜉蝣客栈,你若记不住,扣月钱。” 攸宁还想回嘴,无奈人穷志短,她的脑子竟然因为这一句话,就记住了,也打心眼里相信,客栈门口的招牌上写的的确是“蜉蝣”而不是“虫虫”。 陆离微蹙着眉,手指微微一松,一件素白的斗篷凭空出现,缓缓的落在了她魂魄的肩膀上:“穿戴好,天要亮了。” 这件斗篷轻如蝉翼,罩在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天要亮了,她的魂魄不能接触真实的阳光,否则,灰飞烟灭。 站在云端,天边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出生的太阳普照大地,将灵塔山笼罩在淡淡的光辉中,这座自上古便立派的修仙宗门,逐渐远去。 她深深的凝视着,久久的静默着。 前尘,再见。 攸宁自来长得高挑,但侧目看向身侧的陆离,他的身姿挺拔,足足比自己高上两头,他的眸光俯视着下界,带着淡淡的柔和与慈悲。 他从不直视任何人,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存在。 再看看满脸兴奋的信芳,又不自觉的低声笑了笑,吃了月梅仙子,他该是许久不敢出蜉蝣客栈了吧? 宝马,若是还在,或许也能化作人形了吧? 乔木。 宝马。 “攸宁女君,又想什么呢?”信芳笑着问。 攸宁看着信芳,笑着问:“你似乎真的很怕我?” 信芳的笑容僵了僵,半露在唇外的蛇信子瞬间收了回去:“怕怕怕,小生当真是怕怕。”说着怕,脸上的神情却是调笑又敷衍。 她微微蹙紧眉心:“小生?我看你还是修成女身比较合适。” “好好的小姑娘,为何总想让人怕你呢?”信芳吐吐蛇信子,眉梢微挑。双臂环抱在胸前,腰肢一摆,将身子扭到另一侧,但露一分媚骨。 “你又不是人。”攸宁轻蔑的瞥了他一眼。 信芳谄媚的一笑,颠着小翘屁股,搓着手问:“攸宁,和你说件事,你一定得帮我。” “何事?”攸宁态度冷淡。 信芳笑眯眯的道:“上次你走得急,房钱忘了结,你能先结一下吗?” 第十四章 损梵心经 “我没钱。”她说的自然而然,丝毫不觉得亏心,转眸看向陆离道:“老板,没收房钱的是他,要罚也该罚他对吗?” “理当如此。” “老板!”信芳扭着腰身,想要攀上陆离的手臂,却被他完美的躲开。他扭身瞅着攸宁道:“真是欠了你的!你住一宿,我赔上两千五百年!” 攸宁笑意盈盈的点点头道:“多谢指点,我一定不会忘记收房钱的。” 云层渐渐浓了起来,下界的景色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前方不远,浓雾之下,便是到了。 陆离唇角始终含着温和的笑容,道:“我先为你做一副临时的肉身,这样你办起事来也能方便些。” 攸宁眉梢一挑,扬起明媚的笑容:“临时的肉身,能站在阳光下?”她微微顿了顿道:“不是你那万虚之境的阳光,是真正的那种。” “能。”陆离斩钉截铁的点头,也是顿了顿,道:“只是,不如真正的肉身结实,我的意思是,它可能很容易坏,所以你要精心保管。” “一定!谢谢你陆离!”她微微顿了顿,改口道:“谢谢老板!”攸宁展露的笑容发乎真心,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最生动的笑容,连陆离也感受到她的开怀,唇角的笑容,不自觉的上扬了一些弧度。 “到了!”信芳指着迷雾中,若隐若现的歇山式屋顶。 先是兴奋了一瞬,他的脸瞬间又垮了下来,道:“老板,下回还能带我出来吗?” 陆离唇角含着笑,似乎是刻意停顿一瞬,直吊得信芳越来越怕,讨好的搓着手,水蛇腰扭了又扭,想要靠在陆离身上撒娇,却到底不敢真的贴上,隔着一丝丝的缝隙,谄媚又夸张的笑着:“老板,人家这么听话。” “哦?”陆离微微偏过头:“上次还差点吃了攸宁。” 原本以为陆离没有教训信芳,却未想到,他拿捏着他的心性,用他最想要的来让他记住,在蜉蝣客栈,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信芳微微垂下头,蹙着眉道:“老板,攸宁很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鬼迷心窍了一样,控制不住。”说着,还带着淡淡的哀怨斜睨了攸宁一眼。 “哎?”攸宁这哪能忍得住啊,叉着腰差点破口大骂:“小妖!你想吞我魂魄,还怪上我了?你皮紧了是不是!” 陆离笑着道:“攸宁,你可知,为何修仙正道容不下损梵心经,却又舍不得毁了它么?” 攸宁微微蹙蹙眉,她从没想过,灵塔峰乃至于整个修仙正道都不允许任何人修炼此法,灵塔峰却又将它保存的那么完好,以至于自己偷偷修炼的时候,没有受到一丝阻碍。 陆离缓缓的道:“损梵心经,在上古时代是修仙之门的必修之法,原因是,修炼到第十层时,便能脱离凡体,羽化成仙。后来,正道修仙之门便明令禁止此术,却因保管不妥被魔族偷窃,直到三百年前神魔大战,才被灵塔峰再次收了回来。 然而此法又威力无匹,若是一心向善之人修炼倒是无谓,若是落到心智不坚之人手中,便会造成轩然大波,毁天灭地。就像你。” 他微微侧目,攸宁甚至感觉他的目光曾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竟然第一次用正眼看了自己! “一心向善之人,修炼出来的仙腾应该是纯白的莲花,而你,心中欲念太盛,修炼的却是黑色的莲花。你是否发觉,自己渐渐无法控制情绪,暴怒之时,浑身充满力量?” 是,是! 攸宁没有说话,却暗自点头。 怪不得,怪不得灵塔峰如此小心的保存它,不许人修炼又舍不得毁掉。 攸宁的神情有些复杂,道:“我才修炼到第三层就死了。” “你活着时的机缘,只能修炼到此处。”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茫茫浮云,接着道:“你生来带有一半仙人血脉,修炼了损梵心经,使你仙脉渐开。吃了你的魂魄,鬼能增长出另一个精魄,妖能增长百年修为,对于他们来说,你实在是难得的美味。信芳心智不坚,所以才更容易被你蛊惑。” 攸宁抿抿唇,轻哼一声道:“陆老板包庇他?” “老板。”信芳道:“我现在丝毫不想吃她,求你,下次还带我出来吧!” 陆离笑着道:“看你表现。” 有戏,有戏。 信芳狠狠的点头:“信芳绝不乱吃东西。” 当着人家的面,这样谈论,真的好吗! 云朵落地,陆离负手走在前头,信芳和攸宁一左一右,自然的跟在他身后。 “哟!那魔女回来了!”吊死鬼惊讶的道。 皱皮鬼缩了缩身子道:“不是投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小姐姐!” 一声清脆的喊叫,苏苏踏着轻快灵巧的步伐,一跃从若华怀中扑进了攸宁怀里。 攸宁下意识的接住了它,狠狠的搓了搓它额前的软毛:“小东西,看我吃了你!”说着,她作势张开诱人的双唇,要咬它。 温热的馨香的气息打在苏苏的睫羽之间,痒的它咯咯直笑:“小姐姐,饶了苏苏,饶了苏苏。” 信芳侧目看着一鬼一狐玩闹,阴仄仄的对若华道:“大兄还不看好你的小娘子,别到时化形成了男人,你岂不是白等了。” 若华微微蹙眉,轻哼一声,像是不屑信芳的话,脚下却是走到了攸宁面前,伸手道:“还我。” 他的声音一如这人,清冷,哦,不,是冷峻,不带温度。目光看着攸宁,就像看着情敌一般带着挑衅和不忿。 攸宁略一挑眉,道:“不!” 说着抱着苏苏往里走去,苏苏趴在攸宁怀中,却立起身子,将头靠在她肩头,对呆怔在远处的若华道:“若华兄长,我一会儿去柜前找你玩。” 若华眉目缓缓舒展,点点头:“好!” 信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闷嘴的葫芦也会笑,会说话。” “哼!”若华冷哼一声,往回走。 信芳踏着小步,摇摆着腰肢,觉得蜉蝣客栈又能喧闹些日子了,日子,仿佛比以前有趣了。 辛字,三号房。 “小姐姐,地府吓人么?” 攸宁仔细想了想,道:“不吓人。”顿了顿,想起将自己投入畜生道的那两人,又道:“但是那里的人都很可恶,所以,如果遇到了地府的人,你要躲得远些。” 第十五章 临时肉身 苏苏小脑袋微微耷拉下来,道:“我母亲百年前死了,狐仙死了也会进入地府吗?那些地府的坏人,也会欺负狐仙吗?” 攸宁扬起明媚的笑容,搓搓它的发笑道:“不会,他们只会欺负我这样的坏人,不会欺负狐仙。” “小姐姐不是坏人。”苏苏刚才泛起泪光的眼眸,晶亮无比:“我知道的。” “小孩子怎么懂得这些,看人可不能只看外表,就像信芳,看起来温和妖媚,心智却不坚定,他这小妖,亦正亦邪,不能随意招惹。反看若华,虽然外表冷硬,却是个好心眼的。” 苏苏直起半个身子,黑黢黢,湿润润的小鼻尖抖了抖道:“我都活了三百岁了,虽然在狐山算不得什么,可却比小姐姐这才百岁有余的大两百岁!”说着话,它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却是怎么费力也不能用那只小爪子比划出“二”来。 这副憨态可掬的小模样,直逗得攸宁大笑不止:“哈哈!苏苏,你真是活宝,等你长得和我一样高,我就不当你是小孩子,好不好。” “化形嘛!”它喃喃着鼻子道:“我也化过形,不过是修为被人吸走了,等我养些日子,我一定变成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比小姐姐高!” “若华好像很喜欢你,你化成男人,不怕若华失望?” 苏苏好似忽然想起这事,后知后觉的道:“对了,我答应若华兄长了,不能食言。”它皱着鼻子道。 攸宁轻笑着道:“真是个傻孩子。” 里面笑声不止,若华端着点心站在门外,笑得开怀又呆愣,轻轻将点心放在门口,快速的敲了两下门,又迅速的跑开。 苏苏跃到门口,用爪子将门恼开,却见一盘子点心在门口,张嘴叼着盘子边缘,退回门内,顺势用后腿带上门,跳上榻几,放下口中的盘子道:“不知谁放下的。” “管他是谁,吃吧。” “好。”苏苏双爪捧着点心,轻咬一口,嘴边,胸前的毛上全是碎渣,一面摇着尾巴,一边点头:“好迟。”因为嘴里的点心塞满,连说话都不清晰了。 攸宁歪着头看着它,低声笑了笑。 “攸宁,来我房中。” 一个清亮温和的男声出现在她耳边,是陆离。 “苏苏去找若华玩吧,老板找我了。” “恩,好。”苏苏叼着一块点心,从窗口跳了出去。 转过前厅,拐过正堂,上了楼梯,走到尽头,陆离正在房间正中央站着。 那面山水屏风前放着几块洗的洁白的莲藕根茎,攸宁心中顿时感觉不好,扯扯唇角:“这不会就是我的临时肉身吧?” 不要再坑她了好吧!莲藕啊!很容易断的啊! 陆离面色平静的笑了笑道:“这是去年,南极仙翁送我的仙藕,你不喜欢?”他随手指指旁边略矮的榻几,那榻几上摆放着黄瓜、葫芦、山药等等。 “那些都是仙蔬,你喜欢哪一个?”他的表情,严肃而又认真。 攸宁闭目一瞬,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道:“莲藕!” “其实,山药也挺合适的。” “毛太多了!” “黄瓜...” “太绿了!” 陆离扁扁嘴,道:“葫芦也挺好。” 攸宁侧目看去,带着阴冷的杀气,托了托自己的前胸道:“太大了!”她再转眸看向哪几节莲藕拼凑成的人形,脸色瞬间通红,问道:“那个...老板,有仙梨吗?”说着她将目光移向地面,盯着自己的脚趾头。 “你要仙梨作甚?”陆离微微蹙紧眉头,很认真的问道。 攸宁抿了抿嘴问:“有没有。” “有,酆都大帝前几日才送来一篓。” “给我两个。” 陆离到底没说什么,缓缓的走到榻几边的果盘处,端起盘子道:“你选吧。” 攸宁拿了仙梨在手里,颠了颠,觉得有些小,但是浑圆的形状倒是合适,手感也尚可,认真的选了两个大小差不多的道:“就这两个了。” 陆离看看攸宁一手一个仙梨,又顺势看向攸宁上身,顿时耳垂泛红,转身放下了果盘,道:“你,你自己摆好,我这就施法。” 这个男人用温和的模样,毫无情绪的语调说着,看起来好有信服力。 攸宁略微撇了撇嘴,将仙梨放在莲藕人前胸,笑意盈盈的点头道:“好了。” 陆离手指叠成莲花状,脸上的神情渐渐转变成了往日庄严慈悲的模样,一缕淡淡的莹白光辉自他指尖流转,他一双薄唇微微颤动着,念着不知名的咒术。 攸宁只觉得眼前的景致瞬间流转,再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那扇山水屏风前面。 她下意识的展颜而笑:“老板!怎么样?” 攸宁的四肢和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头,就像莲藕一样,略微,事实上是圆柱形的。 陆离唇角微微抽动一瞬,道:“你的头,有点长,还是换一个的好。” 长吗?她抬手摸摸... “好,快换吧。”一双莹白的小手微微握紧,撒气似的狠锤了榻几一下。 “砰”的一声,攸宁的手塌下去一大块。 “老板,能顺便换个手吗?” “好。” 经过一番折腾,攸宁站在铜镜前,微笑着道:“我终于再次为人了。” 陆离缓缓的撩水净手,道:“这副身子脆弱,你要时刻注意,损梵心经,也可继续修炼,仙法修好,身子也会强健。” “谢谢老板。” “恩。”陆离转头刚要拿起软帕,却见帕子正由一双莹白温润的小手递到眼前,攸宁微微歪歪头,眉眼明艳,笑容明媚:“老板请用。” 他顺势接了过来,道:“过几日巫山老妖娶妻,要在店中操办一番,你去帮信芳和若华忙吧。” 这店还承办婚宴呢? 陆离解释道:“我这儿能通三界,方便。” 攸宁点点头:“我这就去。” 重新走出了陆离的房间,站在光明下,她终于有了暂时的肉身,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哟,她怎么没有鬼气了,反而,有些仙气?”吊死鬼道。 皱皮鬼摇摇头,也是一头雾水。 攸宁斜睨了他们一眼。 二鬼纷纷咽咽唾沫,颔首赔笑:“攸宁女君,今儿心情好吗?” “恩,还好。”她眸光流转,进了店前厅。 废话,一身的仙蔬,能没有仙气吗! 第十六章 巫山娶妻 若华见到她微微怔了怔,她身上那股引着鬼妖觅食的气味,不见了。 攸宁冲他微微颔首,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若华头也未抬,拨弄着手中的木头算盘,用感应道:离苏苏远些。 攸宁转而笑了,道:“你这妖也真有意思,你觉得,我会因为你一句话而亲近,谁或是不亲近谁?” “你!” “哇!”攸宁差点就要拍手叫好了:“你竟然和我说人话了!”说完,她收敛笑容,眸光轻飘飘的从他身上转过,直接往后堂走。 若华蹙紧眉头,反手抓上她的手臂:离苏苏远些! 回响在意识中的声音冰冷而带着怒气,攸宁微蹙眉头,一扭身的功夫,若华手上用力扣住她的肩膀。 “咔吧”一声,若华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断臂,缓缓的便成了一截莲藕。 攸宁双唇紧抿着,一把夺过他手上的莲藕道:“你这堂堂七尺蛇妖,怎么心眼这般小,谁要和你争苏苏了!” 若华没想到攸宁的身体这么脆弱,努了努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攸宁高喊一声:“老板!我的胳膊断了!”说着又转回了楼上。 陆离接过她手中的莲藕,口中念诀,亲眼看着衔合上的手臂,攸宁微微点头道:“谢谢老板,一扭身跑了出去。” “砰”摔倒在门口。 “老板,我的胸,掉了。”攸宁欲哭无泪的捧着仙梨。 陆离轻叹一口气:“小心些。” “是。” 眼看着陆离手拿着仙梨,而面色略显慌乱,连带着耳垂微微泛着粉红的模样,攸宁想,是否这人只是不太会与人交往,或者说是很少与人交往,而并非如师父那般求仙毁欲之人呢? “攸宁!洗菜啦!”信芳一双手手背叉着腰,站在楼下高声喊着。 这一声喊,将攸宁从臆想中拖了出来。再低头看,胸前均匀的鼓着,脸色一红,匆忙跑了出去。 一只脚踏上陆离房外的栏杆,小腿一蹬,双臂伸直,自空中缓缓落在地上,利落的旋身,揪着信芳的耳朵道:“敢催我,你胆子逾发大了!” 信芳低头看看满院子杂乱无章,随处可见的蔬菜果子,硬是没低头:“老板说了,你也是店中的伙计,快干活!” 攸宁眸光微微眯了眯,唇角扬起明媚的笑容,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到他身边,还没等她说话。信芳身子缩了缩:“你都有肉身了。” “我这具肉身啊,容易断,不结实,方才还被你大兄扭断了呢。”她歪着头打量着他。 信芳一听这话,暗自骂着若华,又微微吐吐蛇信子,讨好的道:“攸宁女君,你歇着,小的这就干活。”说着,扭着身子搬了一个坐墩过来,用淡蓝色的衣袖擦了擦,很狗腿的道:“你坐啊。” “哼。”攸宁蹲在足有两个成人手手相连才能抱住的木盆边,拿起里面的莲藕擦洗着。 “怎么这么多藕啊!” 信芳一边擦洗着蔬菜,一边道:“巫山老妖是千年的龟精,喜欢水生的菜。” “龟不是更喜食肉么?茹素的龟?哼。”想到自己的肉身原料被吃,攸宁竟然生出一丝悲悯,怒气冲冲的狠狠擦洗,一边道:“这种精怪定然生的很丑。” “为何?你是瞧不起龟妖?”信芳觉得好笑,问道。 攸宁低声笑了笑,眯着眼睛道:“因为他爱吃藕啊,吃藕,丑。” 信芳怔了一怔,接着,爆发出爽朗的笑声:“攸宁,你说话真是风趣。” 攸宁也是低声一笑,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未死之前,不不,更远更远,远到二十年前,那时乔木和宝马还没有为她而死。 “攸宁女君,能来帮我挂挂红绸花团吗!” 攸宁轻笑一声,手扯着红绸一端,一个旋身跃上房梁。下面的苏苏仰着头,惊叹的道:“小姐姐身手真俊!” 说着,它几个起跃,一口衔住信芳手中的另一端红绸,跃上了房梁。 “攸宁女君,来将客人用的餐食盘碗理一理。” 攸宁转身跳到地面上,稳稳的站住。 “小姐姐,苏苏跳下来了,快接住我!”苏苏眯了眯眼,还未等攸宁反应过来,一头扑进她胸前。 若华手中的一把竹筷不知怎么就折断了,断了的筷子掉在地上,散落一地。攸宁眯了眯眼睛,轻哼一声,抱着苏苏往厨房走去。 三日的功夫,转眼即逝。 这日夜里,雾比前几日更加浓了些,连一丈开外也难以看清。阴诡的冷风呼呼的吹着,仿佛孤魂野鬼的嘶鸣一般。 不知何处响起了音调诡异的迎亲唢呐声,浓雾中隐约可见一行穿着大红衣裳的人正缓缓飘来。 轿子左摇右摆中,红色的帘幕随风而动,若隐若现的露出新娘的一身红妆。新郎官身子似乎有些肥硕,跨坐在枣红马上,几乎看不见马的身子,只有马头露在外面。 “巫山娶妻,闲人莫近!” “巫山娶妻,闲人莫近!” “他们这是做什么?”苏苏问。 若华身子僵了僵,艰难的开口道:“怕...” 信芳看不下去若华的模样,扭着腰肢走上前几步,伸伸蛇信子,笑着道:“怕有误闯的凡人,吓到他们。” “所以,雾才会这样浓,又有人大喊着,不让人靠近啊。”苏苏垂下小脑袋,安静的趴在若华怀中。 乐曲声越来越大,大婚的队伍越走越近。陆离缓缓的自后面走来,一身素衣不改,面容祥和安宁。 “老板。”攸宁和信芳冲着问好,若华也是微微颔首。 后面观礼的一众客栈鬼怪纷纷让开一条路,自黑暗处走来的白衣男子,冲着周围的鬼怪颔首,温和的笑着。攸宁眉心微微上挑,一双素白的小手颤了颤,这人的容貌,她似乎到今日才看清。 他的眉目如同远山,浓淡相宜,鼻梁挺直,双唇微薄而自然习惯的上扬着,微垂着眼帘,虽然没有直视任何人,但是无论在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他在看着你。那双眸中含着慈悲与悯怀,攸宁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自己的唇角却随着他的唇上扬着。 第十七章 鲤鱼仙子 这几日忙得紧,身上的零件经常扭掉,都是这人一脸平和的为自己安上,她的新生,似乎都是拜他所赐。那么,该如何感谢他呢? 正想着,陆离已经走到了她身前,负手立在前方,她看着他挺拔高挑的身影,耳边传来他平和的声音:“这都是你的造化,不必谢我。” 她微蹙眉心,这人还是很讨厌。 马蹄声越来越近,巫山的大婚队伍终于来了。 巫山老妖身子虽胖,但是行动却很灵敏,你难以相信,拥有那么一个肥硕身子的他,跳下马背时,竟然利落又轻盈,黑面白底的新靴子踏在地上,没有惹起半点尘埃。 “娘子,下轿了。”他的声音温和,伸出一只圆滚滚的手,自轿子中,伸出了一只莹白纤细的小手,落在了他的掌心。不必看那人的相貌,就这么一只手,定得配国色天香才行。 “巫山老妖娶的是谁?”攸宁低声问。 信芳顿了顿道:“净山的鲤鱼仙子,听闻是个大美人呢。” 攸宁展目看去,却看不太清,随着巫山老妖和新娘越走越近,攸宁的眉头不自觉的挑了挑。 新娘身段妖娆曼妙,行走间红裙翩飞,就算在盛产美女的修仙界,这样的翩翩风姿也是少见。 浓雾似乎是在刹那间散开的,巫山老妖面白无须,一张圆脸上眼睛如同绿豆一般,宽鼻阔口,却不让人生厌,反而有些慈眉善目的感觉。行动迟缓又优雅,倒是合了他原形的本性。 “陆老板,给你添麻烦了。” 陆离拱手道:“无妨,稍后我就打开妖界大门,让宾客进来,先进去歇着吧。” 攸宁转头再看向新娘,顿时目瞪口呆。 那新娘还未化形完毕,竟然是鱼头人身,那漆黑的鱼头上湿淋淋的,像是刚才从水中出来,看起来滑腻腻的,两眼生在头顶两侧,不时的转动着。 她唇角抽了抽,用手臂碰碰信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大美人?” “恩!多美啊。”信芳憧憬的看着新娘,咋舌道:“若是我也能娶上这么一位美人...” 攸宁笑了,一边假意掩着唇,一边揶揄道:“你确定不会清蒸或是红烧她?” “我已经许久不乱吃东西了。”信芳斜睨了她一眼,对攸宁掀他老底的行为很不满意。接着道:“我们妖,能通心,只有最低等的妖,才与你们人或是修仙者一般,以外表论美丑。” 这边让进了巫山老妖一行人,里面算是忙活开了。 “攸宁,若华,随我来。信芳去前厅招呼客人。”陆离脚步略快了些。 三人转上楼梯,陆离推开房门,素白的衣袖在山水屏风前挥了一挥,接着,转身到榻边安然跪坐下去。 攸宁不明所以的看着陆离,耳边却响起微弱的人声,再转眸看去时,若华正襟凌然,负手退后一步。 她狐疑的道:“你躲那么远作什么!” 若华眉心微蹙,似乎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却是将头看向一边。 陆离一蹙眉道:“躲开。” 就在这一瞬间,山水屏风抖了抖,一大波,不,一大群妖怪自里面一涌而出,整个屏风前,像是洪流一般,躺了一地的妖魔鬼怪。 “老板!”攸宁耳边听得妖怪们的痛呼声,同时也听见自己身上每一寸莲藕骨骼发出齐声脆响。 “我全身都断了!” 喊出了下一句时,一些妖怪拍拍身上的尘土,理理衣襟,纷纷站起身来。 攸宁起身时,肉身已经碎了,又变成了魂魄。 她双眸含着邪意,笑着一字一句的道:“好若华!做得好!” 若华一边领着百十来位的妖魔往外走,一边用感应,冷冰冰的道:你别误会,我真的没反应过来。 这个小心眼的男妖,竟然因为她常与苏苏玩在一块,这般打击报复! “无妨,明日再给你做一副新的身体。”陆离声音和缓的道。 听见了他的话,攸宁也不说什么了,只是狠狠的瞪了若华一眼,随着他领着妖怪下楼去。 这一群妖怪生的千奇百怪,从地上的植物到林间走兽,甚至飞天的鸟类,最多的还属水中的更多,毕竟新郎新娘都是来自水中的。 前厅中随着大波妖怪的蜂拥而至,早已是高朋满座,往日的小小前厅变得大了十倍,总是能将这些精怪容得下的。 店里多了十几位身穿素衣,面带和善笑容的小伙计,信芳看着有些发愣的攸宁道:“那些都是老板变幻出来的傀儡,快忙活吧!” “好。” 这边酒菜如同流水般的摆上各个桌子,攸宁穿梭于各个桌子之间,忙得不亦乐乎,一个枯木般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仙姑,给我来点土和水。” 攸宁转眸看去,一个老树精手臂上的皮肤干裂着,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哎,说来惭愧,我住的远,来的匆忙,忘了带土,这会儿,根干的厉害。” 攸宁点点头表示理解:“后院就有,你随我来。” “哎,好!”将井水浇灌在老树身上,用一把厚实的土掺上些水,倒进了他的靴子中,老树精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前厅。 攸宁才回到前厅,数名宾客,张着鱼嘴,在半空中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这叫什么事啊! 她跺了跺脚,赶紧回到后院,看着院子角落有两个水缸,赶紧灌满了水,一手抬着一个水缸来到前厅。 “砰”水缸落在地上,妖怪们赶紧争先恐后的上前,将头浸了进去。 攸宁刚站好,只觉得裤腿抖动,垂眸看去,一个通体泛红的独眼小妖,整个身子大概也就一个孩童小臂大小,正用纤细的小手拍打她的裤腿,看见她垂头,小妖笑眯眯的道:“仙姑,有土吗?我想吃土。” 攸宁蹲下身子,还从未见过这般大小的妖怪,觉得有趣,便握住他的小手:“上来吧,我带你去吃土。” “谢谢仙姑。”小妖微微颔首,站上了她的掌心。 一到后院,小妖仿佛游鱼入水一般,钻进了地间:“松土真开心,土真好吃!” “这位仙姑,不知仙乡何处啊?” 第十八章 媸皮妍骨 “这位仙姑,不知仙乡何处啊?” 攸宁转眸看去,巫山老妖一身喜庆的大红衣裳,笑容满面的道。 攸宁微微颔首道:“无乡,名唤攸宁,需要什么尽管言语,不必如此多礼。” 一听见攸宁的名字,巫山老妖怔了一怔,小眼迅速上下打量着她:“难道,你,你就是魔...” 她勾唇一笑,道:“魔女,攸宁?那是生前的事了,现下不过是店中的伙计。” “失礼失礼。”巫山老妖拱手作揖道:“你生前大名在妖界可是响当当的,哎?”他似想起什么,笑着问道:“火啸那个妖界魔修,可是真的死于你的剑下?” 攸宁点头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失敬了,你为我们妖界除了一大祸害,让我们这些小妖免遭池鱼之患,多谢!”他拱手,弯腰行礼。 攸宁脸色略有些红,却是扬起头,轻哼一声道:“我不过是顺手为之,你谢个什么,你若无事,我该忙去了。” “哦!”巫山老妖道:“我家娘子,还未化形成功,怕她有意外。” “我明白了。”攸宁转身问道:“信芳!新娘子在哪间房?” “丙字!二号房!”不远处传来信芳的回信。 攸宁转身出门,跃上亭台,一扭身上了三楼。 新娘门外挂着红色绸子,一眼就能认出来,她敲敲门,里面传来娇滴滴的应和声:“进来吧。” 推开房门,新娘侧身坐在房中的喜榻前,只露出个背面,这背影,真是让她这女儿家看了也忍不住称赞,再想想她的正脸。攸宁浑身颤了颤,上前问道:“新娘子,你家夫君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楼下那些水妖都受不得干渴,你可还挺得住?” 新娘子身子微微颤了颤道:“仙姑,我丑不丑?” 攸宁蹙蹙眉,坦白的道:“身姿天下无双,头颅,不敢恭维。” “那!”她顿了顿道:“我这般丑态,他不但愿意娶我,还如此细心,定然是真心相待吧?” “我不了解巫山老妖,但见其人,倒是和善有礼的。” 新娘点点头,缓缓的站了起来,一头青丝披散在肩膀上,转过脸来。 攸宁怔住了:“你,你化形完全了?” “是,只是不放心夫君是否因美貌而娶我,所以...” 她一张圆润的小脸,粉面桃腮,双眸清亮如星,一双红唇不点而朱,活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女一般。 “我明白了,难不成,巫山老妖竟从未见过你的真容?” “是。”她微微点点头道:“我们妖界,讲究个从一而终,我挑了一百年了,每个人看见我鱼头的样子,都直接走掉。只有他,温柔如水,我们吟诗作对,畅游山水,他从不厌烦。就算有妖笑话我,他也毫不在意的为我出头。所以,我相信他是喜欢我这个妖而非容貌吧。” 攸宁手持鬓梳,道:“新娘子哪能披头散发的嫁人,我为你绾发吧。” “多谢仙姑。” 攸宁细心的为她梳头,心中却很暖和。巫山老妖相貌不出众,但是在妖界的地位斐然,只看今日如此多的妖来恭贺就能知道。此妖进退有礼,待人宽厚和善,甚至比那些名门正道的修仙者更加明白人情道理。总体来说,是个可爱的胖子。 再看眼前这新娘子,不被巫山老妖的地位而吸引。温婉柔美,为了能嫁如意郎君,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与评价,始终坚持内心,如此蕙质兰心又坚定爱情的女妖,这两人算得上天作之合了。 虚空之外共有三千界,攸宁身处的这一世界名为“清虚界”。妖族、魔族、凡人、仙族,互相各有领地,互不干扰,然而魔族与仙族的关系不和睦却是由来已久,三百年前,甚至爆发了一场几乎毁灭清虚界的大战,魔族与仙族都需要休养生息,才有了后来在天帝与魔帝协定的休战,有了现在这得来不易的和平。 从前与乔木在凡人界时,听闻凡人界的少女若是到了年龄还不嫁人,就会被称为老姑娘、剩女,被人闲言碎语,被家人追着相亲。可是真正的爱情,就算等待一百年也不算长啊。若是三千界中的男女,皆是因爱情而结合,而非年龄、金钱、门第这些外物去选择,得免去多少孽缘? 她将手搭在鲤鱼仙子乌黑柔亮的头发上,看看自己莹白的双手穿插在新嫁娘的秀发之间。 乔木,宝马,他们的仇,不知何时才能报了,所以,她愿意与他约定百年。这一百年她要好好修行,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只有这样才能为他们报仇。蜉蝣客栈这样的地方,来往的神仙妖怪不计其数,在这里,更能打探到那血衣魔修的消息。百年之后,她愿意忘记前尘,舍弃一身修为,只做个平凡的普通人。 然而,她这样满身冤孽血腥的人,真的可以有幸做个普通人吗?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新娘子惊诧的转眸看向攸宁:“仙姑。” 攸宁蹙眉道:“这是我在凡人界学到的,凡人相信,这样的吉祥话,可以祝福新人。你好生坐着,听本仙姑念完。” “是。”她娇娇柔柔的转过身子,微微垂下头,脸上飞上两朵红云,不胜娇羞。 “二梳梳到尾,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攸宁拔下发间的一支玉簪,散落了自己一头秀发,随意的披散在肩膀上。 将绾好的发丝固定好,双手搭在她肩膀上道:“真美。” “多谢仙姑。”新娘子满含着感激,捋捋鬓发。 攸宁撇撇嘴道:“不许告诉别人,若是我听别人说起此事,看我不搅的你巫山大乱!”说着露出凶狠的血红目光,以至于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是,是,小妖定当守口如瓶!” “新郎迎新娘!”楼下一声呼喊。 攸宁起身,释然的一笑道:“走吧,你的新郎等急了。” “谢...” “不许谢我。” “是。” 新娘子款动莲步,风姿卓然的出了房门,下方的百妖早已等得起兴,纷纷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妖界美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一个小妖道:“我见过这净山鲤鱼仙子,还没化完形呢,就是个鱼头女。” 另一个小妖低声笑了笑道:“那,洞房花烛夜,巫山老妖可怎么下嘴啊。” “傻了不是,上半身,不重要...”说着,二妖相视一眼,放声大笑。 第十九章 宠狐狂魔 “咳!”巫山老妖蹙着眉,轻咳了一声道:“今日来蜉蝣客栈的皆是我至亲好友,无论我家娘子是美是丑,能娶到她皆是我的福分,若有人敢对她不敬,那便是对我的不敬!”他说话的语速慢极了,声音低沉而语调绵长,一番不客气的话,客客气气的说下来,绝不让人厌烦。 见巫山老妖发怒了,二妖不禁缩缩脖子,退到人后,再不敢说话。 攸宁侧目看着一只脚跨出门外的新娘道:“你的夫君,值得你嫁。” “是。”新娘子微微垂头,满含着眼泪,下一瞬,她挺直了腰背,踏上栏杆,一身红嫁衣飘在半空,如同晚霞耀眼夺目。 这一瞬间,仿佛定格的画面,她缓缓的落在地上,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一个目瞪口呆的妖怪,走到巫山老妖面前,款款俯身行礼:“夫君。” 巫山老妖没有惊讶,没有停顿,伸出肥硕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娘子恭喜你化形,咱们拜堂去。” 攸宁双臂手肘靠在栏杆上,笑的明媚,目光中有着一丝艳羡,更多的是平和的祝福,心念微动,她叠指成莲,周身瞬间涌出浓雾,额心一朵墨莲若隐若现的闪着微光。掌心莲花是接近于纯黑的浓灰色。 她惊讶的看着掌心莲,它,原先不是黑色的吗?它竟然变淡了? “梵”乃“清净“、“寂静“。净修梵行。 损梵,难道并非自己理解的舍弃正道?难道真的能修炼出纯白的仙腾,而损梵心经本身,也真的不是魔道功法? “小姐姐。”苏苏侧目歪头看着她,目光有些恐惧,身子微微颤抖道:“你,你...”它看着她掌心的莲花,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苏苏。”攸宁口中念诀,散了功法。 苏苏一转身,跳上房檐,尽可能的与她拉开距离:“那是什么功法,好怕人。” 攸宁微微蹙起眉心道:“早就告诉你我是魔修,会杀人吸血的,是你自己不信。” “我不信!”苏苏一扭身跑远了,消失在她眼前。 对于旁人的恐惧,她不是已经习惯了吗? 可为何这一次,却觉得有些难过呢? 前厅中,巫山老妖和净山仙女并肩而立,陆离一身素衣站在堂前为其证婚。信芳高唱着:“一拜天地!” 二人转身面对着外间,俯身行礼。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陆老板,多谢你帮忙。有你这样的人为我证婚,我才不负阿鲤深情厚谊。”巫山老妖夫妇拱手拜谢。 陆离微微摇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祝你们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承谢老板贵言。”二妖再次拜谢,携手而去,将那些只会用外表评论别妖的宾客,留在蜉蝣客栈。 晨曦渐渐点亮了这个光怪陆离的夜晚,一众妖怪自陆离房间的山水屏风整齐有序的返回妖界。 阳光再次普照蜉蝣客栈,发出温热暖和的光芒,带着新生与希望。 信芳仰躺在临水凭栏的圈椅上,只留下个人首,身子却变成了巨大粗壮的蛇身,整个蛇瘫软了一般,懒洋洋的晃动着尾巴尖儿。 “小苏苏,快给我拿个毯子来。” “哎!”苏苏乖巧的应下,转头跃上楼梯。 若华略有些不悦,用心念感应道:别欺负她。转头跟着苏苏跑了过去。 “大兄,你变成宠狐狂魔了!”信芳微微迷上眼睛,阳光,真舒服。 一男一女两鬼相携而来,一见圈椅被占了,有点不高兴。 皱皮鬼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尊老爱幼呢!” 吊死鬼笑眯眯的道:“就是,就是,只顾着自己,不顾及别人。” 信芳将眼睛略睁开一条缝,漫不经心的道:“小爷累了一宿,坐一会儿也不行?这椅子成了你家的了?” 皱皮鬼怒哼一声道:“这是我每日坐的!”说着一手扒着椅子,一边瘫在地上:“你不还给我,我就哭给你看!” 无论是女鬼还是女人,这招数老套,却都是极管用的。 信芳啧啧舌,无可奈何的道:“真是怕了你了,我走我走!倚老卖老,什么东西!”说着将蛇身盘成圈,蜿蜒的向前爬行。 皱皮鬼笑眯眯的坐上圈椅:“明儿得早点来。” 吊死鬼点点头:“这地方风水好,得占住了。” 若华怀抱着苏苏,拿着毯子返回,却不见了信芳。苏苏笑着问:“二位,信芳兄长呢?” “信芳,他嫌这儿坐着不舒服,回房去了。”皱皮鬼斜睨着若华手中的毯子,双手抱着手臂:“哎呦呦,是入秋了么,怎么有点冷啊,我这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 “鬼大娘,这个毯子给你用。”苏苏用小嘴衔着毯子,叼给了女鬼。 女鬼笑着点头,摸摸苏苏的毛道:“真是好孩子!” “苏苏!”楼上一声喊叫,苏苏转眸看去,是信芳正在栏杆边,冷着脸道:“你是不是傻啊!这儿是万虚之境,入的什么秋?她一个女鬼,怕什么冷!” 若华冷哼一声,看向信芳:不许你骂苏苏,她还是个孩子。 “你们俩给我等着,看我不找人收拾你们!”信芳对两鬼说,摆着蛇腰进门去。 “攸宁女君。”信芳叩叩辛字三号房的门,声音婉转,语调轻柔,满含着谄媚。 “进来。” “哎!”信芳扭着腰进门,见攸宁正临窗而坐,盘膝修炼,迈着小碎步来到她跟前,蹲下身子道:“女君今儿忙吗?” 看见信芳这副模样,攸宁浑身恶寒。要知道,一个男妖,能拥有如此妖媚的举止,如此动听的声音,实属少见。她眉梢微挑,和颜悦色的道:“忙得很。”她说着话,用食指指尖挑起他的下巴:“你不知道,我这人啊,就是吃软不吃硬,有事求我?” “恩!”信芳可怜兮兮的点着头,一双含着媚意的眸子充满了水雾,当真是我见犹怜,他指着外面道:“门外那吊死鬼和皱皮鬼,他们欺负我。”最后这个“我”字,尾音拉的老长,真是满含委屈。他眸光流转,接道:“还欺负苏苏跑腿呢!” “女君,帮我,我们。”他眨着眼睛,看着攸宁。 第二十章 西岳卿君 奇怪了,一只化形的蛇妖会怕两个鬼?转而想想也就明白了,前段时日陆离带她回来时,信芳答应陆离会好好表现,否则就会失去出门的机会。 难怪他受了气也不敢有动作呢。 攸宁眸光一转道:“肩膀酸。” 信芳谄媚的笑着:“我来给你揉揉。”扭着蛇腰来到她身后,悄悄的龇牙,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却又无可奈何的捏着肩:“力度可以吗?” 攸宁靠在圈椅上,随手翻看着闲书,有气无力的“恩”了一声。 信芳有气无力的捶打着,语调却小意温柔:“女君还有哪出不舒坦,小妖帮你捏捏。” “就这样,就是这个力度,不要停。” “哎!小妖知道了。” 这一揉,就是一整天,眼看着垂暮,信芳道:“女君,天都黑了。” “恩,该吃饭了。”她站起身来,将书扔在一边,笑着拍拍信芳的肩膀:“今日真是谢谢你了!手法不错,下次我肩膀酸再找你。”说完,她走出门去。 “这,这。”信芳扁着嘴,想要抬手指着攸宁,手臂却酸的抬不起来:“魔女!魔女!” 攸宁走到转角处,忍不住轻笑着,得意洋洋,一个男声响在耳边:“攸宁,临时肉身做好了,来我房中。” 又做好了? 攸宁旋身飞上楼,陆离的房门大敞着,转过屏风,看向榻几,人形仙藕已经摆好了,两颗圆润的仙梨摆在上身。 “老板,你真细心。”她扯着唇角,虽然她已经没什么自尊了,但是,还是忍不住的尴尬。反看陆离却一脸平静祥和,指着墙角一篓仙梨道:“我向南极仙翁要了些仙梨,你自己挑也可。” “不必,不必,这样。”她看看那两颗仙梨,脸色泛红,用极细极小的声音道:“这样就很好。” 陆离点点头,轻舒一口气,唇边念念有词,莹白的光辉笼罩着他玉白的脸颊,叠成莲形的手指轻轻一点。 再次张开双眼,攸宁摸摸头,恩,形状很正常。她笑着道:“老板手艺越来越娴熟了。” 陆离微微蹙眉,看向山水屏风,道:“有客来访,去沏茶。” “是。”她转身出门。 这边门刚关上,屏风散发出淡淡的光辉,走出了一个耄耋老翁,他微微弯曲着腰背,捋捋素白的胡须,手边牵着一个年老的女鬼,笑道:“陆老板,又来给你添麻烦了。” “坐吧。”陆离微垂着眼眸,道:“已经第五次了,西岳卿君还是如此执着。” 老翁牵着女鬼的手,跪坐在榻上,抚了抚她的头发,他们很老,一样的老。皮肤皱而下垂,笑起来牵扯皮肉,他缓缓的用苍老的声音道:“对她来说,却还是第一次。” 他满足的点点头,眸光散发出异样的光彩:“这一世,她活了一百二十岁。你能相信吗?一个普通凡人,足足活了一百二十岁!下一次,我相信能让她活一百二十一岁,总有一日,我们能活的一样久。” “老板,茶来了。”攸宁推门进了房,抬眼看见一对老夫妻正坐在里面,这一仙一鬼看起来却很般配。 老翁看见攸宁微微一怔,蹙眉一瞬道:“蜉蝣客栈,海纳百川,名不虚传。”他顿了顿,道:“我记得你。” 攸宁上前将茶杯分给三人,退到一边,道:“我活着的时候可不认识几位神仙。” 老翁道:“你陨落在我看管的地界,我怎会不认识你?” 陨落在他的地界? 攸宁微微点点头,是,她被玄清真人杀死的地方,西岳,落雁峰。 “见过西岳卿君。”她拱手行礼道。 西岳卿君笑着道:“你同传言中的不太一样,好生修炼,定能求得好机缘。” “是,多谢西岳卿君指点。” 年老女鬼看着满屋的人说着奇怪的话,有些害怕了,她的夫君不是砍柴老翁? 西岳卿君笑着道:“阿浓,莫怕,这些都是我的旧相识。一会儿啊,陆老板会给你留下印记,下一世,我还会找到你的。” “下一世?”她有些诧异,转而却习惯性的回握住他的手道:“夫君做主就是。” 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令一个女人,无条件的相信一个男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陆离缓缓的走到女鬼身边,地垂着眼眸,满含着慈悲,轻轻的将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一道淡蓝色的光点没入她的眉心。 西岳卿君似松了一口气般:“多有叨扰,我带她去投胎。” “慢行。”陆离微微颔首。 两个老人转身出了门。 攸宁转眸看着陆离,只见他拿起手边的簿册,素手执笔,样子平和又安静。 “西岳卿君不怕阿浓投胎不能成人?” 陆离将簿册添了几笔,道:“所以他每一世都会舍弃一百年的修行,为她换个好的轮回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换成天人道,不是就能厮守终身了?” “天人道皆是功德圆满之人才能投的,哪里是能用修为换的。阿浓一生不造杀业,投胎成人不难。” 说到此处,攸宁微微蹙眉,她终于明白为何牛头马面收受贿赂如此自然了,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用修为换轮回道,和他换的,自然是地府差人。这和凡人界的买卖官职有何区别? 攸宁笑了笑道:“酆都大帝不管么?” 陆离放下笔,笑着道:“水至清则无鱼,你若是好奇,可跟着西岳卿君去看看,你身上有我的印记,不会有鬼差拦你。” 她摸摸自己额心,想起那日他吻在自己眉心,虽然不带一丝感情,却不由得有些心虚。 “我去看看。”她一转身,跑出了陆离的房间。 “你身子脆弱,小心些。” 耳边响起的声音,攸宁撇撇嘴道:“啰嗦。”一双莹白的小手却悄悄的握紧。 转出了楼梯,一男一女两鬼正坐在楼下晒太阳,姿势好不舒坦,攸宁侧眸看看他们,道:“二位日子过的不错啊?” 年老女鬼诧异视他们如无物的攸宁竟然与她说话,陪着笑脸道:“不敢不敢。” 攸宁轻哼一声道:“我要出门办事,你们陪我去。” “去,去哪啊?”男鬼道 第二十一章 畅游地府 攸宁微蹙眉心道:“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攸宁女君开口,我们哪敢不去。” 攸宁轻笑一声,道:“跟紧了,若是走丢了回不来,可别怪我。” “是是是,跟紧,跟紧。”二鬼跟着攸宁出了蜉蝣客栈。 眼前顿时迷雾丛生,路两边老树枯枝,冷风袭过,发出诡异的嘶吼声。 二鬼多年不出蜉蝣客栈,身子恨不能缩成一团。 “皱皮鬼,她这是带我们去哪啊?”男鬼一边往后缩着身子一边问。 年老女鬼摇摇头,无辜的道:“我哪能知道。”略想了想道:“你招惹她了?” “我敢招惹她?”男鬼无辜的道。 “该死的吊死鬼,若非你惹她,她怎么会这样!” “这怎么话儿说的,老板也不知道我们离开,若是她将我们吞了,也没个人报信。” 听着两鬼在身后嘀咕,攸宁双唇紧抿着,忍着不笑出声来,扬声道:“走快点!” “哎!” “是!” 不知不觉的,路边的景色发生变化,彼岸花开,妖红似火。西岳卿君和阿浓一边走一边笑,仿佛春游赏景一般。 他们就如同凡人界的老夫妻,携手相互依偎,从容的在这黄泉路上,彼此没有一句动人的情话,仅仅一个微笑,一个眸光,就足够了。 “夫君,这花,好美。”阿浓分明是老态垂垂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却像少女一般的灿烂又纯真。 这样的年纪,走在黄泉路上,还能如此放松,攸宁也有些敬佩她,这个女人外表柔弱,可再傻的人,也猜得到,这一去,再见就是来生了,偏偏她还笑着。 西岳卿君顺手折了一朵花,顺着她银白的发丝插在耳边,道:“但无阿浓一分艳。” “胡说。”阿浓笑着转过头,轻轻抚抚耳边的花,道:“我老了,丑了,哪能和花相比。” 艳红的花与银白的发形成鲜明的对比,耀眼而明艳。 耳边渐渐传来年轻戏子的唱腔,攸宁太眸看去,是青衣,她还在地府城门口一边流着泪,一边唱着戏,等待着不知在何方的李郎。 西岳卿君看着地府的大门,轻叹了一口气,转而笑道:“阿浓,我带你去的地方,有些吓人,夫君蒙上你的眼,你只管跟着我走,可好?” “好。”阿浓闭着眼睛,微微一笑,西岳卿君自怀中拿出叠得整齐的手帕,轻轻蒙在她的眼前,轻声道:“走了。” “这位大爷,你见过京城来的李郎吗?”青衣眼睛不好,不能视物,侧着眸,将头转向西岳卿君。 西岳卿君微微摇摇头,仿佛才发现这女鬼眼睛不好,问道:“他全名叫什么?老夫可以帮你问问。” “李修能,唐国万宗十九年的进士。京城人都知道他的名讳。”说到此处,青衣唇边扬起笑容,充满了感激。 西岳卿君点点头道:“我记下了,会帮你打听一二的。” 攸宁目光有些复杂,她清楚的记得那人所有的事情,怎么就独独忘了自己的名字呢? 她身后的两鬼可再也淡定不得了,年老的女鬼流着眼泪道:“攸宁女君啊,你是送我们去投胎吗?我等的人就快来了,你再容容我吧。” 男鬼浑身颤抖的道:“我不要投胎,我不要投胎。” 眼看着西岳卿君和阿浓走远,攸宁眸光森冷的道:“你们两个给我闭上嘴,平日里不是还敢欺负信芳么?这会儿装个什么!本仙姑带你们地府一游,识相的好生跟着我,若是敢跑,被鬼差带走,可就没机会回去了!” 二鬼听了这话,知道攸宁是带着他们去看看而已,心中暂时安定下来,谄媚的道:“我明白了,明白了,仙姑莫气。” “哼!”她一转身,往前走着,却能感觉到,这两个鬼正紧紧贴着她的后往前走,甚至轻轻的拉着她的衣角,生怕攸宁扔下他们不管了。 她抿着嘴笑着,路过青衣身边时不禁侧眸看向她,没有等她开口,道:“我没见过京城来的李郎。”说完直冲着地府大门走进去。 忘川河依旧是上次来时的模样,幸好攸宁已经有了经验,用衣袖遮着口鼻,才没有被熏晕过去,过了望乡台,才看见西岳卿君正陪着阿浓,在孟婆的茶寮坐着喝茶聊天。 “攸宁女君,你跟着那两个人做什么?”吊死鬼问。 皱皮鬼用胳膊肘狠狠的拐了他一下,道:“哪来那么些问题,跟着攸宁女君就是了。” 攸宁微微眯了眯眼睛,跟着他们倒是其次,她只是想要知道,上次将她投入畜生道的究竟是谁。 她肯定,那女人的声音绝不是孟婆,那老人的声音更是没有听过的。如果她想的没错,私下收取西岳卿君贿赂的,定是这两人无疑。 “这是,这不是攸宁女君么?” 攸宁抬眸看去,竟然是牛头,她笑着问:“马面呢?” “去崔判官大人那儿谈公事。”他顿了顿,蹙着眉问:“你又死了?” “恩。”攸宁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牛头笑着道:“什么帮不帮的,有事你吩咐便是。” 不知是看在蜉蝣客栈的面子上,还是上次和攸宁冲突后真怕了她,牛头的态度客气,攸宁也不管这些,扯着身后的两个鬼道:“他们在蜉蝣客栈多年不曾出来,想让你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好说好说。”刚应下来,牛头道:“见识什么世面?” “十八层地狱,畅游一番就是,一个时辰后,我在地府门口等。” 牛头可是鬼精,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直笑着道:“要不要体验的真实一些?”说着,他晃了晃腰间的锁链。 攸宁侧眸看着二鬼,道:“也好,免得他们走丢了。” “攸宁女君,以后你说什么,我们绝不敢违背,你饶了我们吧。”吊死鬼恳求道。 攸宁笑着道:“那可不行,我这人就这么点优点,言出必行。”说着,她抬眸看看孟婆茶寮里的西岳卿君,对牛头道:“看好他们,多谢了。” “你放心吧。”牛头笑着将二鬼套上铁索,阴阳怪气的道:“走吧。” 过了忘川河,这股恶臭终于舒缓了,攸宁将掩在口鼻的衣袖拿下来,踏着轻快的步子进了孟婆的茶寮。 第二十二章 五世情缘 “西岳卿君。”她笑的明媚,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攸宁女君,你怎么也来了?”西岳卿君虽已年老,但这温文尔雅的模样却是不改。 “夫君,你的朋友来了?”蒙着眼睛的阿浓问道。 西岳卿君温柔的道:“方才在客栈见过的,她叫攸宁。” “攸宁姑娘,你好。”阿浓笑着微微颔首。 “夫人多礼了。”她转眸看向西岳卿君道:“老板不放心,让我来跟着你们,也好照看一二。我就在一边,不打扰你们夫妻谈心。” 孟婆自攸宁一进来就看见她了,心中疑惑不解,走上前来:“你,是上次痛快饮汤的小姑娘?” 攸宁灿然而笑道:“孟婆好记性,每日通过此处的鬼魂可不少,难得你还记得我。” 孟婆顺势坐了下来,狐疑的看着她,微微蹙眉道:“路过的是不少,但像你那般急着喝汤,又要了第二碗的可没几个。”她歪歪头道:“倒是奇了,我这汤,就是神仙喝了,也能忘记前尘,你却记得?” 这也是攸宁所不解的事,她摇摇头:“不知为何,就是记得。” “记性好的小姑娘,这一次,我更忘不掉你了。”孟婆没有在这事上多做猜想,这世上不解之事多了,若都能求个明白,世人心胸开阔,各个能摒弃前尘,大抵也就不需要她这卖茶人了。 她的职责就是给前去投胎的鬼魂一杯迷魂汤,她已经当着自己的面喝了,她又何必在意呢? 说着话,阿浓已经昏昏欲睡,靠在西岳卿君肩膀上,如同梦中呓语般,喃喃的道:“夫君,我不想忘了你。 你说你与我已有五世情缘,可却只有你一个人记得,我已经忘了你五次,不想再忘记你第六次。下一世,下一世,换夫君忘了阿浓吧。阿浓不愿令夫君再痛苦,阿浓,不愿。” 她的声音与容貌一样的垂垂老矣,每一字每一句都想针刺一般,西岳卿君垂眸看着自己肩头的女人,缓缓的点头:“阿浓,等我,等着夫君去接你。” 阿浓昏睡了过去,孟婆蹙着眉,眼泪正在眼眶中。 攸宁好奇道:“这样的事情,你见的还少?凡人与神仙本就不该相恋,早知不该,又偏要在一起,这不是自讨苦吃?” “爱情本就是自讨苦吃。”孟婆顿了顿,看着攸宁的目光变得温柔,摇摇头道:“你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爱,自然体会不到这噬骨的痛。我已经在这茶寮第五次见到他们,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竟然和她在这茶寮坐了足足一年,致使西岳山脉大乱,险些被天帝查办。酆都大帝看不下去,派了牛头马面找了陆老板来,才劝服他放她去投胎。” 她曾以为自己爱着师尊,若与眼前这两人比起来,自己那点感情,恐怕连迷恋也算不上。爱情,必定是要两情相悦,可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对自己产生情义。 她? 她微微摇头,她不懂爱,不懂情。 或许她先前的行为只是为了说爱,才那么做,或许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迷恋师尊,就仅仅是一种贪恋? 又或许,当时爱过,只是现在,不爱了。 自远处,走来一黑一白两个人,黑衣女子身材窈窕曼妙,容色冷漠美艳,白衣男子是个年近天命的老者。 他们略停住了脚步,对视一眼,纷纷叹口气,走上前来。 老人开口道:“西岳卿君,这百年过得如何?” 西岳卿君拱手行礼道:“白令史,黑令史,我过得很好,又要麻烦二位了。”说着,他轻轻扶起阿浓,将双手伸了出去。 二人分别接过一只手,只见源源不断的光晕自他手中流输到黑白令史的手中。 这光芒刺眼灼热,攸宁不自觉的遮了遮眼睛,再次看去时,西岳卿君已经收回了手掌,容貌在一瞬间便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的眼睛一如先前,透着温柔的光芒,脸色略显苍白,容貌就像人间少年一般,柔情中带着坚韧。 “我妻阿浓就拜托二位了。” “好,她投胎后我会派人通知你。”白令史道。 攸宁自方才就听了出来,上次送她去投胎的就是这两个人,他们自然也发现了攸宁,只是察觉到她身上有陆离的印记,而没有去追问她。 黑白令史带走了阿浓,西岳卿君刚才失去百年修为,身体虚弱,攸宁一边扶着他,一边问道:“孟婆,有件事想要问你。” “但讲无妨。”孟婆一边招呼店中的奴仆收拾茶具,一边道。 攸宁抿了抿唇,问道:“地府门口的青衣,你知道吗?” 孟婆笑着道:“她可是地府的名人,已经在那等了快七十年,这个鬼的毅力可不寻常。” “七十年?那她等的人怎么还没来?” 凡人寿命有限,怎么可能七十年还不来呢? 孟婆道:“那人不会来的。”想了想,转眸看向攸宁道:“你是蜉蝣客栈的人,若是有心,就带她回去。解了她心中的疑惑,让她早日投胎。这般徒劳下去,她会消磨净那点微弱的魂力的。” “好吧。”攸宁扶着西岳卿君道:“回客栈调息一夜再回西岳去吧?” “有劳了。”他苍白着脸,蹙着眉头终是自己站了起来。 再次走到忘川河边,攸宁停驻了脚步,河中的鬼魂无不伸出双手哀怨的嚎叫着。 受尽了苦难,只求不要忘记前世,何必呢? 出了地府的大门,但见青衣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只手臂半弯曲着,另一只手扶着宽大的衣袖,那丝丝缕缕哀怨缠绵的戏词,伴随着地府特有的阴风拂过她的耳畔。攸宁停顿了一瞬。 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她走上前去,眼盲之人,耳朵都是很灵的,青衣停下了,问道:“姑娘,可见过京城来的李郎?” 攸宁的声音略有些颤抖:“见过。” “哦。”青衣习惯性的点点头,刚要转身,她如同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凝滞住了,缓缓的转过身来,神情充满了不可置信,双手抓着攸宁的衣袖:“姑娘,你见过他?” “见过,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第二十三章 训斥恶鬼 “好!好!”青衣脸上绽放着从未有过的光彩,一边止不住的流泪,一边重重的点头。 “攸宁女君!” 一男一女两声齐声叫喊,这声音就像是见了就别的亲人一般,攸宁转眸看去,吊死鬼已经跑到自己跟前,狠狠抓着自己的衣角:“女君,女君,带我们回客栈吧。” 皱皮鬼一边哭,一边瘸着腿走来:“女君,我错了,再不敢倚老卖老,再不敢欺负信芳,你带我回去吧,带我回去吧。” 攸宁笑着歪歪头,看向牛头:“他们怎么了?” 牛头咧着嘴笑,道:“畅游十八层地府啊。” “今日麻烦你了,多谢。”她微微抱拳道。 牛头一边收起铁链,一边笑着道:“上次陆老板给的洗魂丹实在是好物,我不过是报恩罢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这般客气的,攸宁略挑眉,笑着道:“那是老板给你的,与我无关。” 牛头微微一怔,却是重新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笑道:“蜉蝣客栈人杰地灵,女君虽一介鬼魂却又有了肉身,身上竟然还带着仙气,看来我要时常去店里走走也沾沾仙气了。” “那就恭候大驾了。” “好!”牛头拱手道别。 攸宁再看二鬼,道:“站好!” 二鬼没有丝毫迟疑,站得笔直,脸上是百般委屈的模样,抽抽涕涕着。 “不许哭!”攸宁负手站着,看着两鬼乖巧的模样,心下暗笑,脸上却没有动容。 “是!”两鬼强行止住了哭音,扁着嘴。 攸宁奇异的发现,有时候,自己这副模样,是很管用的。 眯着略带邪意的眼睛道:“想回去,就老实一些,想要和老板告状也没什么,尽管去,尽可能让店里其他鬼怪都知道地府是什么样的地方,免得日后还有人倚仗老板心善,挟弱欺人?算得什么道理!” 原本心中确实有打算回去告状的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谁知道下次这魔女会不会真的将他们扔进地府啊? 可不敢告状! “好了,回去了。”她一扭身,负手往前走,青衣,和另外两个鬼魂连忙跟了上去。 西岳卿君正站在路边等候,见攸宁这幅模样,不禁露齿而笑:“有了你这小姑娘,蜉蝣客栈可能井然有序了。”他送走了阿浓,容貌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可是习惯性的口气与老态却没有变化。看起来就像故意学大人的小孩子一般。 攸宁笑了笑道:“客栈原本就很好。” 返回客栈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信芳难得清静的坐在门外水边的圈椅上,二鬼急急的各自返回房间,不敢再逗留。 “他们怎么了?”信芳笑着伸伸蛇信子问。 攸宁耸耸肩,道:“不知道,我带他们出去逛了一圈,可能是累了吧。” 信芳眸光一转,笑眯眯的起身,伏在她的身侧道:“你替我和苏苏教训了他们?” “哼,自作多情。”她轻哼一声,道:“西岳卿君,青衣,你们随我去见见老板。” 信芳看着攸宁嘴硬又心不在焉的模样,突然笑了笑:“不必麻烦,我带西岳卿君去原先的丙字十号房,你带那女鬼去就是了。” “好。”她转身拉着青衣冰凉的手:“走。” 青衣微微俯身行礼,随着攸宁上了楼。 攸宁轻轻叩了叩房门,里面传来陆离清亮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推门进房,转过屏风,陆离正坐在窗边看书。 “老板,这是青衣。” 陆离微微点头,放下了书册,缓缓地道:“请坐吧。” 青衣微微蹙眉:“李郎,在哪儿?” 攸宁牵着她的手,送她到坐榻边,道:“你先坐。” 青衣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坐了下来。 陆离微垂的眸子没有直视任何人,无论在那一边,却都能感受到这双眼睛带来的安宁平和。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说着,他将那双骨骼均匀修长的手,伸出食指,在她眉心轻点。 青衣缓缓的闭上了双眸,恍若睡着了一般。 陆离微笑着问:“若是你,打算如何解她心结?” 攸宁略微垂眸想了想,笑着道:“青衣不过是等个男人,看看咱们店中,老板自是不必说,超凡脱俗,温润淡雅。”她微微顿了顿道:“若华冷峻刚毅,信芳柔媚风情,哪一个不比人间界的凡人强?实在不行,我们店中不是还住着许多鬼怪吗?总有一款适合她。” 她这边说着,陆离的笑容略微有些凝滞,她,竟然要出卖他们的色相,让女鬼移情他人... 山水屏风上如同泉眼般微微抖动着一圈圈的波纹,陆离已经站起身来了,攸宁有些发怔:“老板要去哪?” 陆离道:“要解疑惑,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随我去她梦中走一遭吧。” 上次巫山老妖娶妻,她才知道陆离房中的屏风能迅速转移连接三界,没想到,竟然还能通往别人的梦中。她站起身来,随着陆离走进了屏风。 凡人界的唐国,万宗十九年,京城。 攸宁和陆离自一个僻静的巷子中走了出来,陆离一身素白的宽衣,头发用白玉小冠束的整齐,他的肤色玉白,眉眼浓淡相宜,双眸总是习惯性的微微下垂,不直视任何人,却是一身的平和安雅,温柔慈悲。 攸宁看看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素裙,竟然有些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的感觉,她微微蹙起眉头,又不是第一次见他,怎么突然就有点在意呢? 虽然不解,她还是低声问道:“老板,我们出现在她的梦中,那这梦中的一切就都是假的?别人又能不能看见我们呢?” 陆离微笑着道:“说是梦境,却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到了她存在的年代要更贴切些。至于旁人,我没有用隐身咒,别人能看见我们。” 此时的攸宁却是在想,若是她也会隐身咒,当年乔木就不必死了。现在学会,却已经什么也挽不回了。想来想去,自己这修仙一途,最娴熟的能力,竟然只有杀人,她自嘲了笑了笑。 “你是说,我们如果做什么,就会改变原先事件的结果,进而了却她的心愿?” 陆离微微摇头道:“我已经说了,这不过是个梦,已然发生的事,无人能够改变。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这梦中,了却她的心愿罢了。至于了却的方法,可以言教,可以用幻境,甚至是恶度,到时你自然明白。” 第二十四章 此女燕飞 攸宁明白了,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比如说,在这儿买了东西,也是可以拿到外面去的。但是这里发生的事是几十年前,因已埋下,果已结成。他们能做的,只是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解开青衣的心结。 攸宁舒展眉头,抬头看看炽烈的阳光,不禁伸出手,略遮挡了一下眼前的光芒,阳光自她指缝间流淌下来,这感觉很舒服。 “七十年前的阳光也很暖。” “你似乎很喜欢阳光?”陆离转头问道。 攸宁点头道:“是,很喜欢。”她往前走了两步,道:“等事情办完,我要去买几件衣裳。” “好。” 攸宁眯着眼睛笑了笑道:“老板,我没有银子。” 陆离微微挑眉道:“我买给你。” “恩!”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陆离这样说,她突然觉得这个老板很有气概? “她来了。”陆离侧目看向街心。 攸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妙龄少女,跨着一匹雪白的高头骏马,她策马扬鞭,惊起了行走的路人纷纷扑向一边的摊位。 后边急匆匆的赶来数名家丁。 “小姐!小姐!哎呦,总算赶上了!小姐快回吧,老夫人找你一早上了!”老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 “什么?”她惊讶的道:“祖母寻我了?你们怎么不早说!” “我的小姐哎,今儿是去德缘寺上香的日子,你一见我们就跑,哪容得老仆开口啊!你可快点回府吧。” 露出灿烂的笑容:“驾!”张扬娇软的声音响起,一抹红衣翩飞。 “这是谁家的女儿啊,真是艳丽夺目。”一旁路过的年轻公子看得呆住了,不自觉的问道。 路边货郎笑道:“你不知道?她就是宋丞相家的三小姐。” “鲜衣怒马,张扬艳丽,好个宋三小姐。”公子目光直愣愣的看着燕飞,一抹红衣消失在熙攘车流中。 攸宁微微蹙眉道:“这是,这是青衣?宋三小姐,就是青衣吗?” 陆离笑而不语,唇间微微念咒,唤来一片浮云,二人踏云而去,凡人并没有察觉,想来是他念了隐身咒的关系。 德缘寺外,六驾宝盖朱红大顶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宋家女眷不少,每逢初一定要齐齐的来这过寺上香祈福。 一个刚到京城赶考的书生,背着行囊,脸如菜色,身形瘦弱,拖着疲惫的脚步,眼看着有妇人小姐进寺,倒也不急,就站在溜边儿的墙角处等着。 宋燕飞搀扶着宋老夫人,笑着道:“祖母,天色正好,能带着燕飞在寺中斋戒些时日嘛?” 宋老夫人用指尖轻轻的点了她的脑门一下,笑着骂道:“你这小猴儿精,说的好听,还不是嫌在府中憋闷?” 燕飞娇笑着依偎在宋老夫人身上,娇软又委屈的道:“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出嫁了,我一个人在府中,好生无趣啊,就依了我吧,祖母,奶奶。” 老夫人自来宠爱娇惯她,哪能经得住她这番软磨硬泡,终是点了头,同意她在寺中留些日子。 一个扫地僧自里面开门,见书生的模样,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阿弥陀佛,施主,今日山门已关。” “小生李修能,上庸人士,进京赶考路上丢了盘缠,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月放榜,实在是无处安身,能否借宿贵寺一段时日?” “原来施主是参加秋闱的秀才公。”小僧人不由得高看了这落魄书生几眼。略想了想,让开了半个身子,低声道:“宋丞相的家眷来寺中斋戒,施主随我到后园来吧。” “多谢小师父,小生必然不会惊扰宋家。” 攸宁诧异的看着那书生:“原来这就是青衣口中的李郎,进退有度,温文尔雅,看起来的确是个好郎君。” “世上的好,都是相对的,且看吧。”陆离悠悠的道。 八月的天气,正是杨柳依依,飞絮纷纷的季节。 德缘寺中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李修能手执一卷书册,独立在庭院中。一身青衫,衬得这人更加清瘦了几分。 飞絮跃过墙头,自寺外飘进了庭院,几声幼鸟啼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侧眸看去,竟是院中的菩提树下有个摔坏的鸟巢。 他想也未想,几步走到鸟巢边,托起了通体青色茸毛的幼鸟,菩提树高外表盘亘着比藤条要硬实的枝干,这样的树怎能筑巢呢? 幼鸟眨着黑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感激之情,一只幼鸟,怎么能出现这样拟人的目光呢?李修能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是我看错了吗?” 想要将鸟巢送回树上,又怕它再被风吹下来,摔死了幼鸟。想要将鸟巢送到别的树上去,又怕成鸟回来找不到鸟巢。一时之间他手捧着鸟巢,不知该怎么办了。 宋燕飞换上了一身素净的青蓝色襦裙,显得和寺中的静谧更加相匹,院子中的秋千越荡越高。 “小圆,推高点儿,再推高点儿!”她娇声笑着,秋千荡啊,高过了围墙。 “三小姐胆子真大。”侍婢笑着道。 “哈哈。”宋燕飞的笑声,在一瞬间缓缓的凝滞住了,那人,呆在那做什么呢? 她略歪着头,秋千一高一低,那人温柔的用指尖点了点幼鸟的喙,就那么一身长衫的爬上了菩提树。 “高一点,高一点。”宋燕飞目光望着李修能,唇角不自觉的就扬了起来,笑的娇媚动人。 李修能听闻墙那边传来的娇声而笑,一手捧着鸟巢,一手抱着树干,悬在半空中,竟被这艳丽的女子迷住了。 宋飞燕见他投来的眼神,眉目微微闪烁,双颊绯红,趁着秋千停下来的当口,跳下了秋千,扭身跑回了禅房。 :“小圆,你知道隔壁院子住的是谁吗?” 婢女回道:“是位姓李的公子,来京城赶考的。” 李修能呆怔了半晌,抬眼看去,就剩下了空荡荡的秋千,在空中微微摇荡。 怔了半晌,他收回了眼睛,看向巢中的小鸟,低低的呢喃道:“那该是宋家的小姐,真是貌若天仙,天真活泼。” 说这话,他不自觉的粲然而笑道:“我真是痴了,怎么同鸟儿说起话来了。”略摇摇头,将鸟巢放回树上,用一抹素白的手帕将鸟巢绑在了树杈上,终于放心的点点头,又摘了些散碎的树枝垫在巢中:“小东西,下次可别再掉下来了。” 青衣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呆呆愣愣的书生,轻轻啼叫一声,声音较之出谷黄莺更加美妙,略展开双翅,抚了抚他摸过的喙。 第二十五章 青衣春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青衣心间念了一段口诀,自幼鸟的身体中化成了一道青光,站在院子中时,便是宋三小姐,宋燕飞的模样。 她眉梢一挑,旋了个身子,衣袂偏偏而飞。 攸宁微微蹙眉看着那只青色的鸟,道:“她的修为太低,强行变成人形,更会损耗修为。” 陆离道:“得失从缘,心无增减。若非强求,哪来这场业障。” 李修能独坐窗前,手执书卷。这一次秋闱,他势在必得,若是能进前三甲,或许也敢和那宋家小姐搭上一句话。 随手中拿着书,思绪不自觉的飞散着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叩叩叩” 三声门响,李修能将门打开,宋飞燕正站在门口,一身大红色的身穿红色对襟交儒领戏服的 两侧整齐对应绣着淡粉牡丹花,靠里子是素白色的底裙。下裙及脚踝,露出一双粉白穗子的绣鞋。她的脸色略微泛红,含羞带怯,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披散在肩头。 “公子,不请小女进去?” 李修能微微蹙眉,道:“宋姑娘,夜已深了,若被人知晓你独自来此,于闺名有碍,你还是请回吧。” 宋燕飞怔了一怔,伸出一只素白的食指,轻轻点在他的鼻尖,就像他白日里轻点自己的唇一样。 李修能后退一步,脸红心跳的不可抑制:“姑娘,你,你。” 她笑着进了门,顺手将门掩上,款动莲步,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极细极小,缓缓的道:“公子,陪我饮些酒吧。” 不知何时,房间的桌子上出现了一壶酒,还有两个下酒的小菜。宋燕飞坐在榻上,素手斟酒,衣袖自那霜白的腕子滑落,红与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刺痛了他的眼。 李修能眸光闪烁一瞬,缓缓的道:“好。” 夜里,明月高悬,厢房中缓缓的传出妙龄女子浅唱戏词的声音,那声音比出谷黄莺更加美妙,绵长而包含情谊。 一双鸳鸯枕,一衾鸳鸯被,一对,交颈鸳鸯。 次日一早,宋飞燕早已不见了人影,若不是桌子上还有半壶未喝完的酒,他甚至以为昨夜那旖旎风光是一场大梦。 耳边传来女子娇软的笑声,他匆匆披了一件衣裳跑出了房门,隔壁院子中,宋飞燕的秋千越荡越高,眼见着树下的青衫男子,她抿上唇,一抹素帕自袖中飞了出来,正落在院墙另一边,李修能捡起那方绣着连理枝的手帕,只见帕上写着一排素雅的小字: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李修能抿抿唇,将手帕揣进怀中,冲着那扇院墙躬身行了个礼,背靠着菩提树,翻看手中的书卷,不时回眸看向墙头那边的女子。 夜里,宋燕飞再次来到他门前,轻轻敲门。 李修能隔着门窗看着她的身影,手抚上她投射在门上的影子,缓缓的道:“昨夜是我孟浪,毁了小姐清名,既已知错,修能万万不敢再错下去。小姐若是信我,等我一个月,秋闱放榜后,我定带着功名去府上提亲。” 门外的燕飞微微怔了怔,却是笑了:“你果然是个君子,那等你功成名就,我再告诉公子我家在何处。让我在门外,陪陪你吧。” 李修能微微点头,隔着门,坐在地上。 “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他闭上眼睛,不知觉的笑了,如此美妙的戏词,如此哀怨的闺情,让他心中刺痛,一个月,一个月,他定要娶这女子。 日里,她与他隔着墙,遥遥相望,夜里,她与他隔着木门相互依偎。 一日日,一夜夜。 攸宁垂眸一瞬,道:“李修能以为夜里的女子是宋燕飞,所以才与她交往,而情愫渐生却是与那青鸟,恐怕就算知道真相,他也难以辨别究竟是对谁用的这情。” 陆离道:“你觉得呢?” 攸宁微微蹙眉,转眸看向墙那边坐在秋千上的女子,道:“他最初是对宋燕飞一见钟情的。现下,恐怕是那青鸟。”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宋飞燕即将与宋老夫人回府。 临行之前,她突然扔下家仆侍婢跑到了他在的那座小院。 李修能震惊的看着白日里突然出现的她,她小声的喘着气,道:“宋丞相府,小女闺名燕飞,公子,我 等你来提亲。” 李修能不禁心疼,这一个月来,他们可以说是朝夕相对,他爱她的歌声,爱她唱的那些缠绵悱恻,爱她笑语嫣然,或是不自觉的沉默。 他不知道,是那一日秋千上匆匆一瞥,还是那一夜缱绻相依,总之,这女子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从前的自信,却在这一刻升起了一丝惧怕,万一,万一没有名次,他有何颜面面对她? 他慎重的点点头:“三日后秋闱放榜,等我。” 宋燕飞灿然一笑,一扭身,跑出了院子。 六辆华贵的马车沿着官道返回京城。宋燕飞坐在闺房中,笑得幸福,她的心,全留在那座寺庙中,在那书生身上,三天,三天,三天。 她倚靠在窗棂边,想起初见他的模样。 他那么善良,那么细心,就是对一只鸟儿也那么耐心。 他那么清瘦,那么骄傲,就算一身素衣,也不卑不亢。 真正的度日如年,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 三日之后,报喜的官吏来到了德缘寺,李修能,唐国万宗十九年,进士第四名。 他终于娶到了她。 大喜的日子,新嫁娘娇娇怯怯,新郎官一表人才。 人都说李进士一跃龙门,娶到了京城最高贵最美丽的女子。 可自从大婚之夜后,李修能看着白帕子上朱砂似的落红,再也没笑过,日渐消沉。 青衣穿着往常穿的大红戏服,立在他书房的门外,口中低声吟唱着那段“春闺梦”。 他猛然打开门,这一次,他认出她了。夜夜与他相伴的女子,是她! 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那么他,究竟爱上了谁呢? 第二十六章 宋三小姐 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那么他,究竟爱上了谁呢? 是艳丽张扬的妻子,还是婉转娇俏的她? 青衣轻声问道:“李郎,你为何,另娶他人?” “你又是谁?” “菩提树下,你救了我。那夜后你答应我,等你功成名就,就来我家提亲的,难道都忘记了吗?” 李修能目光有些复杂,试探的问道:“你,你是那只鸟儿?” “我叫青衣。” 宋燕飞默默地站在转角处,看着那女子对着夫君流泪,难道,他就是因为她,才性情大变? 她默默的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仿佛久别重逢一般。那女子虽容貌与自己相同,却是娇娇怯怯,莺声软语。 她心中怒不可遏,想要冲上前去时,才听见李修能低声呼唤着:“青衣,青衣,青衣,我一直在等你,原来是你,我怎能如此糊涂,竟将你错认成宋三小姐。” 宋燕飞的脚不自觉的软了,宋三小姐。 她是宋三小姐,而她,是青衣,自己究竟算什么呢? 这场盛大的婚事,这段同床共枕的时日,究竟算什么呢? 她想要冲上去,抓住他的领子问一问他,她究竟算什么,可是偏偏没有这个勇气。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家中?”宋燕飞抿着唇笑着走了出来。 李修能手臂微微一滞,还是松开了青衣,道:“你我合离吧。” 宋燕飞笑着道:“与我合离,好与她双宿双栖?你做梦。”她侧眸看着青衣,双唇更加上扬了,不屑的道:“她若是愿意,我倒可以让你纳她为妾,也只是个妾。”她微微扬起头,缓缓的转身离开。 转过头的一刹那,眼泪瞬间滑落。 她的骄傲,竟在这一瞬间被打得粉碎。 “我愿意!”久久沉默的青衣开口道。 宋燕飞的身影微微一震,停住了脚步,背对着那二人,道:“好,我亲自为你们操办。”这是她作为妻子的义务与权力,她扬高了头,决然而去。 攸宁蹙着眉问:“老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陆离道:“若你的爱人整日在你眼前,与别人缠绵相依,对你不屑一顾,你会如何?” “杀了他。”攸宁毫不留情的道。 陆离笑道:“你舍得杀最爱的人?” “她已明知这一切都是个错,执意如此。”她转而轻笑道:“我是局外人,终是不能体会。” 宋燕飞冷眼看着相依在书房中的两人,青衣悄声而笑,口中唱着常唱的那一段“春闺梦”,咿咿呀呀,婉转动听,李修能看的痴了,手指轻点在她唇间:“委屈你了。” “委屈?妾身不委屈,能够与夫君相伴,名分算什么呢?” 是啊,这名分算什么? 她将亲手熬了两个时辰的汤放在门口,缓缓离去。 她是这府中的女主人,成婚三年无所出,却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哭瞎了眼。她赔上了一双眼睛,她,却已经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李修能的官越做越大,有着宋丞相在朝中打点,更是平步青云,近来唐国边关经常被匈奴纷扰,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年,李修能外调江陵,府中上下打点齐全,他蹙着眉对她说:“江陵不比京城繁华,恐夫人不能适应,我就带着青衣去了,府中一切,夫人可自行做主。”他略顿了顿道:“你可合离,改嫁他人。” “改嫁?”宋燕飞唇角扬起讽刺的笑容,缓缓的道:“我活着一日,就永远是你李修能的正妻,你想与她双宿双栖,痴心妄想。” 临行这一日,宋燕飞亲手将毒药放在茶杯中,转身递给了青衣,笑着道:“请。” 青衣看着她那双无神的眼睛,有些愧疚,缓缓的接了过来,道:“是我与夫君对不起你,你不必如此照顾我。” 宋燕飞青衣笑道:“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客气。” 她喝茶的模样一定很好看,衣袖半掩着樱唇,小口小口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她痛苦的表情一定很好看,那么哀怨,那么不甘,她又何尝能体会到自己的不甘呢? 青衣眼泪不可抑制的滴落在地面上,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身体微微颤抖着,全身泛着青光,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脸色变得越来越透明,她缓缓的变成了一只长着青色茸毛的小鸟,萎靡的躺在冰凉的地上,只留下一件大红的戏服空荡荡的散落地上。 宋燕飞缓缓的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戏服,套在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低声吟唱道:“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假恩情...” 她的眼眸中止不住的流着泪,穿着她的衣裳,唱着她口中的戏,扮演着她娇柔怯懦的模样。 攸宁走到青衣身边,双手捧着她的尸体,道:“这事和我想的不同,原先牛头说她是忘了自己,原来,这“忘”,就是她的执念。” 陆离微微点头,道:“那就让她想起来吧。” 李修能转眸看向青衣,正迈着细碎的小步,缓缓的自府中出来,她温柔小意的靠在他怀里。 “青衣,我们自由了,我会上奏陛下,我们就在江陵生活,再也不回来了,你可心悦?” 青衣笑着点头:“李郎,你真好。” 攸宁转眸看向陆离道:“老板说的没错,这世上的好,真是相对的。” ... 李修能看着青衣的眼睛,眉头略微蹙紧:“你是青衣?” “对,我是青衣。”说着,将同样的茶递给他。他笑着揽着她的腰肢,喝下了茶。 她靠着他的胸口,轻声问道:“万宗十九年的八月,我同李郎走散了。你,见过我的李郎吗?” 府外京城传开了,李侍郎被小妾毒死,小妾引鸩自杀。宋丞相家的三小姐哭瞎了眼睛,逢人便问:你见过京城来的李郎吗? 只是,这李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除却那年八月,庭院中惊鸿一瞥,李修能从不是她的李郎。若是这一切都停在八月初见那日,或是那日在街上,家仆没有寻到她,她没去德缘寺,那该有多好? 第二十七章 轮回因果 宋燕飞,不,她现在已经是青衣了。 瞎了眼的青衣,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跌进结冰的池塘中,结束了她的一生。 攸宁转眸看向陆离道:“老板准备如何帮她?” 陆离唇齿微动,念了一段口诀,自池塘中缓缓飘出魂魄,飘摇着问:“请问,你们见过京城来的李郎吗?” 陆离笑着,缓缓地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爱亦无怖。”他一边念,一边将手指点在她的眉心。 听了这句佛偈,青衣的魂魄停止了哭泣。随着眉心散发一抹莹白的光芒,她的眼睛渐渐变的明亮,重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陆离和攸宁。 攸宁笑着上前,揽着她肩膀道:“你的李郎,在下一个轮回等你。” 她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她的衣裳,将那一抹大红戏袍抛向半空,那抹艳红缓缓的飘落在地上。她脱下自己身上素袍,披在她身上:“你该早些去见他,燕飞。” 青衣看着地上那件衣裳,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素衣,讷讷的道:“我不是,我不是,我是青衣,我是青衣!” “走吧!”陆离微微摇摇头,素袖一挥,就像在这庭院平白打开了一扇门。 穿过门,他们再次站在蜉蝣客栈中。 青衣张着一双水眸,有些不可置信:“我,能看见了?” 陆离微微点头,道:“你等了七十年的人,还想见吗?” 青衣微微停顿一瞬,重重的点头:“我要见他。” “好。”陆离手指着屏风道:“你看吧。” 屏风上的山水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接着,哀声鬼叫响彻整个房间。 屏风上出现了地府的图像,李修能在油锅中,滚油吱吱的冒着沸腾的泡泡,热气熏的周围树木早已凋亡。不停地承受着油锅的烹煮,身体却又不变形,只有这痛苦,让他不断的哀叫着。 牛头站在他面前,不忍直视,鬼差不断的往下面加起薪火,让这烈火不断的燃起。 “你悔不悔!”牛头问。 李修能紧咬着牙关:“不,不悔!” “前七十年,你已经还了宋燕飞的孽债,现在后悔,就可以去投胎。” 李修能张狂的大笑着道:“债还了,再有五百年,我就能和青衣一同投胎重逢,我怎会后悔!” 牛头微微摇摇头,转身离开。 画面一转,青衣赤身裸体的在冰山上行走,尖利的冰凌将她的脚划得满是鲜血,她踏着鲜血,一步步的瞪着冰山。 一个鬼差在旁不住的用长鞭抽打着她的身体:“你这坏人姻缘的恶女,悔不悔,悔不悔!” “不悔!不悔!” “不悔!不悔!” 攸宁现在明白为何那两鬼回来后如此乖巧听话了,隔着屏风看,她已经觉得很难受了。也终于明白,自己能顺利投胎,就算是个畜生道,也是地府卖了陆离很大的面子。 燕飞眼泪已经流干了,转眸看向陆离:“陆老板,你给我看的,这是什么?” 陆离轻叹一口气道:“你与李修能结成夫妻,他却有负于你。青衣明知你们是夫妻,还插足其中。妾,只是你们凡人的意愿,凡是对情不忠者,死后都将堕入十八层地府承受酷刑。他们用七十年,还了你的债。 现在他们已经还清了你的债,再承受五百年的油锅和冰山,就能换来一世重逢,你,还要执着下去么?” 宋燕飞的眸光清亮,有些犹豫:“我,我竟然杀了两个人,我会被堕入畜生道的。” “有可能。”攸宁慎重的点头,转而轻笑道:“但总会遇到他,下一个轮回不见,便再下一次,总会相见的。” 凡人界的冬日,漫长而又寒冷,只是燕飞的心中,竟照进了一丝阳光,这光暖啊,带来了希望。 燕飞微微扬起笑容,点点头:“好。” 陆离微笑着跪坐在软榻上道:“你已顿悟。去吧。”他翻开桌子上的簿册笔墨细细的写画着。 门外信芳叩门,喊道:“老板,牛头和马面来了。” 攸宁打开房门,牛头略有些惊讶,上下打量着宋燕飞,迟疑的问道:“你是,青衣妹子?” 她扬起艳丽灿烂的笑容:“我是燕飞,宋燕飞。” 牛头笑着走上前去,假装不故意的在她手上摸了一把,笑眯眯的道:“燕飞妹子,走吧,牛头大哥送你投胎去。” 攸宁轻哼一声道:“牛头,你随便摸女鬼的手的习惯,你们崔判官知道吗?” 牛头笑容有些尴尬:“哪里哪里,我又不是故意的。” “信芳。”攸宁道:“你送送燕飞吧。” 信芳苦着脸,扭着腰道:“忘川河臭的很。” “恩?”攸宁眯了眯眼道:“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信芳撇着嘴道:“二位鬼差,我送一程。” 马面斜睨了牛头一眼,牛头似小兔子一般,将燕飞的锁链递给马面。马面略一拱手道:“走吧。” 攸宁不由得有些沉默,轻叹道:“她在地府门外徘徊七十年,他们就承受了七十年的酷刑。可这情债,七十年,真的还得清吗?” 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是永远也换不清的,攸宁这样认为。 “至少在地府的条例中,他们还清了。” 攸宁有些感觉,他方才让自己跟着西岳卿君去地府,本意就是接宋燕飞回来的。他说了,七十年,他们还清了,她,也该解脱了,这本就是陆离安排的。 看着一行人走远,攸宁抬眸看了陆离一眼,恍然看着自己身上的内衫,充满了遗憾的道:“老板,我忘了一件事。” “何事?” “临去时你答应给我买衣裳的!” “下次再买。” “那我这几日穿什么啊。” 陆离搁下笔墨素袖一挥,这动作真好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让攸宁有些恍然,眼前这人并非独立三界的蜉蝣客栈的老板,只是个世家公子。 也饿只是一瞬间,攸宁触及了他那充满慈悲的眸光,这样安宁祥和的眼神,哪是普通人能有的?攸宁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竟随着他衣袖的挥洒,穿上了一件湛蓝色的襦裙,这样清冷的颜色配上她一身莹白的肌肤更加耀眼。襦裙上窄下宽,行走之间翩然而飞。 攸宁道:“老板若是不开客栈,开间裁缝店也可。”她的话说的很认真。 第二十八章 五块灵石 攸宁道:“老板若是不开客栈,开间裁缝店也可。”她的话说的很认真。略想了想道:“每次有客来访或离去,你总在那簿册上写着,究竟是写什么呢?” “记载人情百态。” “记它做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说即是错。” 攸宁恍然笑了,道:“老板,初见你那时,我还以为你是一尊佛陀,现在再看,却觉得不像了。” “哦?为何不像了?”陆离似觉得有趣,轻声问。 攸宁笑道:“佛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说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句句规劝世人抛弃欲望,四大皆空,才能心如明镜。你,心中有情。” 陆离第一次抬眸看着她,攸宁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直视自己的目光。 “你倒是熟读佛经?” 她心不自觉的停跳一瞬,这双眼睛,如此平静,这种平静是因为洞察世事。这双眼睛,如此悲悯,这种悲悯是因为胸怀大爱。 她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感觉有些奇怪,想来想去,自从遇见陆离,她似乎每一日都在重获新生。 记得那时在迷雾森林猎杀魔修, 那整整二十年的恨意与杀戮,正逐渐远离自己的内心。 “是。” 陆离略想了想,抬眸向攸宁,微微扬起双唇,温和的一笑道:“我打开幻境一次需要五块中品灵石。” 攸宁唇角微微抽搐,脸上的笑容缓缓凝滞住道:“那,宋燕飞已经走了,怎么办?”她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但是看着眼前这清高淡雅不似俗人的男子,笃定了他不会这样做。 陆离不置可否的道:“从你月钱里扣。” “若不然,我帮你追债去吧。” “人是你带回来的,钱也该你出。” 攸宁抿着唇,很是嫌弃的道:“我又不知道啊,还有,你方才为何不向她要钱?” 陆离转眸看向手中的簿册道:“人太多,张不开口。” 一个月月钱一文钱,一块下品灵石等于一千文,十块下品灵石等于一块中品灵石。换句话说,五块中品灵石等于五万文钱。 五万文钱等于三百四十七年的月钱。 攸宁瞠目结舌的看着陆离,竟然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算来算去,还是怪她自己不事先问清楚,又闲着没事揽了这件事回来,越想越气,越想越懊恼。 “你和她张不开口,和我就能张开口,你这是剥削,是,是...” 陆离抿着唇笑,垂着头,骨节均匀的手指握着毛笔,细细的勾画着,淡然的道:“好生做活儿,会有赏钱的。” 攸宁憋着气闷,凡人说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的简直太对了!她心中不满却不是蠢货,知道多说无益,咬着牙问道:“老板,何处有店规,我想好好学学。” 陆离也不抬头,语调更没有变化,只道:“恩...这个没有,毕竟我这是不归三界管的地方,没有准确的繁文缛节。” 换句话说,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要自他口中说出的话,都是店规? 陆离薄唇微微颤动一瞬,道:“请西岳卿君来。” “是。” 五块中品灵石而已,攸宁拍拍腰间的两个储物袋,先欠着吧。 这个小气的男人,真是够了。 西岳卿君住在丙字十号房,一走出陆离的房间,她看见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正萎成一团靠在门口,垂眸看了一眼,她恍若未见一般径直走了过去。 “小姐姐!”苏苏抖抖耳尖的毛,站起身来,往前追赶了几步,跟在她身侧。 攸宁垂眸看了一眼,保持自己的脚步,道:“离我远点,否则,指不定哪一天我就吃了你。” 苏苏轻快的跃上栏杆,顺着栏杆,尽量的与她维持一样的脚步,低声道:“我只是一时间害怕,我听族中长老们说过,若是有人修炼出来的仙腾是黑色的,就是很邪恶而且修为很高的魔修,一定要远离,我看见了,你的仙腾是黑色的莲花,所以吓了一跳。” 攸宁轻笑一声,驻足,颇有些语重心长的道:“苏苏,你们族中的长老是对的,而且你还要记住,就算一些仙腾是干净的人,也会有害人之心。我杀过无数的修士,像你这样的妖也杀过,你还是跟着若华吧,他是个好妖。” 苏苏停住脚步,站在栏杆上看着她的背影,心口觉得有些闷闷的,低声道:“我就要走了,若华兄长说,狐族的长老明日就要来接我了。” 这一走,不能修炼化形,长老们是不会再容许他下山了。 小姐姐不是不想和他玩,只是怕自己化形失误,让若华兄长伤心。它是狐狸,比寻常动物更能敏锐的体察人心。 它觉得,小姐姐很矛盾,又喜欢热闹,又害怕热闹,为什么呢? 攸宁听见了他的低声自言自语,却没有回头。不喜欢自己的东西,她再也不会去随便喜欢。那种感觉太糟糕了,一辈子只有一次就够了,不是么? 走过长廊尽头,正要转下楼梯,却见若华正一声不吭的站在楼梯转角处。这个小心眼的男妖,真是够了。她翻了个白眼,兀自往楼梯下走。 经过若华身边时,更是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点怕的,自己这副凶恶的外表,似乎要在他们面前一点点被撕开了,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姑娘家的衣裳扒掉一样的感觉。 若华转身看着她,用感应道:你这样不理他,它会难过。这声音不似往常冰冷,竟隐隐的带着一丝歉意。 攸宁轻哼一声道:“它难过与我有何干系,不过是萍水相逢,多说了两句话罢了。” 她走的潇洒,新穿上的襦裙翩然若飞,倒真有了活着时候的几分风姿。 转上客房楼上,西岳卿君正好打门里出来,经过调息精神看起来好多了,他一副少年模样,这笑容,怎么说,却是带着慈祥的。 他缓缓的走到攸宁面前,似乎忽然发觉了什么,神情凝滞一瞬,眸光竟露出一丝厌恶。 攸宁对上那双闪过厌恶的眸光,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他的目光为何这般,这般森冷。下一瞬,西岳卿君笑着道:“攸宁,你们老板让你来寻我?” 攸宁唇角微微下弯,蹙紧眉,仔细看着他,发觉他目光柔和,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一晃神,她拱手行礼,道:“是,老板请你过去。” “方才收到地府传来的消息,阿浓已经投胎了,我要去接她。” 攸宁跟在他身后,笑着道:“那真是恭喜你了。” 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有点不解,如果说西岳卿君每一世都在阿浓刚出生就将她接走,那又是如何一点点将她养大,然后再娶她的呢? 第二十九章 仙藕也冷 将一个婴儿当成自己的妻子去养活,这,这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奇怪吧?呃...好吧,她承认,心里觉得这甚至有点变态。 他不会觉得不舒服吗?攸宁闷声笑了笑,这西岳卿君是如何引诱少女为妻的呢? 如果阿浓见了别人,又爱上别人,他又会怎么办呢? 她再看向他的背影,竟然有点想笑,确切的说,她的确在偷笑了。神仙就是神仙,脑子里想的和正常人的确不一样。 走到陆离房间的这段路实在是太近了,就在攸宁不停的胡思乱想之际已经到了门口,房门大敞着,攸宁垂头道:“我去沏壶茶来,西岳卿君请进。” “谢谢你。”他理理衣襟袖口,朗然入门。 陆离微笑着颔首道:“你的身子好了?” “在你这万虚之境,自然恢复的快。”他跪坐下来,侧目看着开了一半的窗口道:“你这儿总是初夏,也不嫌腻?” “腻,有时也会换成冬日雪景,可是信芳和若华会冬眠,店里就没人干活了。”他说着话有些懊恼的笑了。 西岳卿君笑道:“除了我,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很无趣?” 陆离略一扬眉,微垂着眉眼淡然道:“有的,阿霄常这样说。”然后放下手中把玩的玉环,问道:“有吗?” 西岳卿君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他的回答,转而道:“你是说南极仙翁吧,他近来仙体可还安好?” 陆离点点头道:“比起成仙前好多了,只是他那人太无趣,也不常出来走动。” 从陆离口中说出别人无趣,怎么都让人更加好奇,传说中的南极仙翁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 西岳卿君不知是认同陆离的话,还是什么,微微点点头,笑着道:“我那山中正值冬日,雪松霜瀑,风光别具一格,我请你喝酒。” “醉酒令人失去理智,我不喜欢喝酒,你知道的。” “别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来吧,要那些个理智做什么?正好陪我去接阿浓,我们一起回山。” 他与西岳卿君相识四百年了,这是他第一次邀请自己,陆离略微犹豫了一瞬,点点头道:“好吧。” 攸宁端着木质托盘进门,将茶水分别端给二人,用眼睛斜睨了陆离一眼,道:“老板要去凡人界?” “是,去西岳。” “我也想去。”顿了顿道:“你答应我,给我买衣裳,总不能反悔吧?” 陆离轻松的敲了攸宁五块中品灵石,这事怎么也得补回来些损失,否则怎么是睚眦必报的攸宁女君呢? 攸宁用清澈又诚恳的眼睛看着他,明日苏苏离开,她不想送它走,又怕自己忍不住在暗处偷偷看,若真发生这一幕,她岂不是更像个可怜兮兮的暗恋狐狸的小姑娘?若是再让若华看见... 想想这只宠狐上天的男妖,攸宁甘拜下风,虽然并不情愿去自己死去的地方,但,躲开总是好的。 陆离点头,一如往日的温柔,道:“好,你随我一起去。” 陆离与西岳卿君互相让着,自房间走了出来,唤来了若华,交代一番客栈的日常事宜,带着攸宁跃上云端,离境而去。 “西岳卿君,你要去哪接阿浓?”攸宁问道。 他笑着道:“我感觉到,她在西边。” “老板,我记得上次你接我回去时,人间界还是盛夏,这区区几日,怎么就...”话刚问了一半,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了。 早就知道蜉蝣客栈是万虚之境,虽然也是日落日升,可时间却与外面是不同的。而客栈中都是些牛鬼蛇神,并没有像凡人那样对睡眠的渴求。大抵,自己已经去了半年,还不自知呢。 陆离看看她的模样,唇间勾起笑容道:“你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你不该荒废修行。” “恩。”攸宁点点头,眸光流转带着一丝邪意,笑着道:“我近来的确爱胡思乱想,等一百年后,老板给我重塑肉身,我还得去四处作恶呢,怎能不好好修炼呢。” “四处作恶?”西岳卿君轻笑一声问。 陆离无奈的摇摇头,笑着道:“我家的小伙计,常如此言不由衷,让你笑话了。” 攸宁抿着唇不肯说话,方才找到些飘飘欲仙,睥睨天下的感觉,全被这一句话给打乱了,索性盘膝坐在云端,一手拄着下巴,一边不耐烦的道:“还有多远啊?人间太冷了。” “是么?”陆离微笑着问:“仙藕也会冷吗?” “哼!”她摸摸自己冰凉的身体,修长秀美的指间略挑起衣袖,道:“是啊,老板为我造了这身冰肌玉骨,自然是好的,只是我真的冷,不信你摸摸。”说着话,她学着信芳的模样,眉梢略挑,眼神勾人,她本就生的玉白,五官艳丽明媚,再添上这么几分巧妙的风情,活脱脱的妖物。 修仙界哪有几个长得不成人形的? 像攸宁这般姿色的,顶多能排个中等,但她想,陆离是不知道活了几百上千年的怪物,又一副很纯情的模样,自然是鲜少接触女修的,自己如此媚态还不让他失神失态? 陆离微微蹙眉,手指轻轻触在她的手臂上,就像一阵暖风吹进她的心口,暖流在身体的脉络中四处游走着。 “如此可还冷?” 他竟然相信自己真的冷。攸宁翻了个白眼,怪不得他没有妻子,这种人,的确不该有。 他除了长相比那些男修出众,半点没有情趣,如果嫁给这样的人,一定很无趣,很无趣。 攸宁撇了撇嘴,不满的道:“老板,我奉劝你一句,若是下次再有姑娘同你说,她很冷,千万不要输仙气给她,只需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然后抱住她的肩头。” 说到此处,攸宁很是投入,双臂抱着自己的肩头,绘声绘色的道:“你若早些年遇到我,断不会到现在还没有仙侣。” 陆离微微点点头,道:“我记住了,但我不需要仙侣,下次我会讲给需要的人听。” 西岳卿君倒是很在意,笑着问道:“那若是有姑娘说肚子痛,我该怎么样?” 攸宁故作深沉的点点头,笑着道:“我和你说,若是有姑娘这样的话,你就搓热双手,放在她腹间,告诉她,你愿意为她暖一辈子。” 西岳卿君越听越觉得有道理,竟然盘膝坐在她身边问:“那,若是她闷闷不乐呢?” 第三十章 迎接阿浓 攸宁撇撇嘴道:“女子和心爱之人在一处,都是很开怀的,若是她闷闷不乐,大抵是厌倦了吧。” 说到此处,西岳卿君双眉微微蹙紧:“真的?” 攸宁下意识的看向他,他的脸色纸白,有些不敢相信。她枯笑两声道:“不尽然,就像我这样深沉的姑娘,个性如此,也会经常闷闷不乐。” 云朵下方,是不知名的城池,散发着淡淡蓝色光晕的地方,是这城池的城主府。 西岳卿君顿时眉头微锁,觉得这一世可能不像上一世那么容易了。毕竟是城主府,那里面住的人比较有文化,似乎不能轻易带走阿浓了。 他略一挥衣袖,自己身上的衣装变成了金丝缕袍,整个人似乎是用糖纸包裹的一般华丽。自信满满的转头问道:“攸宁,我这身衣裳怎么样?有没有很华贵,高不可攀?” 攸宁略一撇嘴,道:“神仙,你这身装扮,品味可真是高杆,小女欣赏不来。” 西岳卿君发现,攸宁真的很具有打击别人的能力,而他,堂堂西岳山神,也确实被她打击了。“那,我换一身?” “她才刚出生,又看不到,你瞎忙些什么?还不如摆出一副清高淡泊的上仙姿态,告诉城主,你家的女儿有仙根,你与她有缘,可领她入仙途...” 西岳卿君微微蹙眉:“这不是骗人么?” “一切交给我,你们两个都别说话。” 攸宁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真不知道眼前这位上仙前几世是如何带走阿浓的。 “竟然还可以这样?”西岳卿君眉间微锁,神情很是认真。 陆离唇角微微抽动,道:“你这装束太刺眼,听攸宁的吧。”否则会被当做金铺老板的。 西岳卿君摇身一变,脸上的容颜变成了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一身素白的衣袂朗然迎风,微微一甩拂尘,一脸的仙风道骨,清心寡欲。 “如何?” “非常好。”攸宁赞许的点头,转而问道:“你究竟哪一副才是真容?” 西岳卿君非常自然的道:“都是啊。” 攸宁转眸看向陆离问道:“老板,你不会也有许多副容颜吧?” “可以有,但是,我习惯现在的样子。” 攸宁略有些不高兴,狠狠的咬着唇道:“都是修仙,我还有一半仙人血脉,现在却在客栈当小伙计。” “个人的机缘不同。”西岳卿君很是高深莫测的道。 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自云端落在了城主府门前的雪地上。 来往的凡人突见仙人临凡,纷纷先是一怔,接着跪地参拜。这样的骚动,很快引得城主大人自门里走了出来,他打量着这三人,女子绝艳高冷,男子清风淡雅,一看就不是凡人,更何况,守门的兵士亲眼看见他们从天而降。 他躬着腰,走上前来,道:“三位上仙,我是呈州城的城主,姓雷,名震,请三位上仙过府一叙。” 只见攸宁叠指成莲花状,脸上的神情肃穆而不可侵犯,漫不经心的道:“我们并非上仙,而是神仙。观你府上有祥瑞之光,贵府近来可有添丁?” 仙人分作五类;在人称人仙,在天称天仙,在地称地仙,在水称水仙,能神通变化称神仙。其中又分为九品:上仙、高仙、大仙、神仙、玄仙、真仙、灵仙、至仙。此称“九仙”,便是清虚界神仙的九个等级。 清虚界上仙者,可脱离凡胎,书云: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於帝乡。就是说在人间活了一千年,登上上仙之位,去往天庭做神仙。 而事实,一千只是泛指,类似玄清真人这种修炼三五百年登上上仙的,比比皆是的。而修成上仙后也未必就能够去往天庭,这种身份在天庭打扫庭院也不够资格,所以大部分上仙依然会留在修炼的门派中继续修行。 依次排列下去,九品中越高者,在天庭才会有地位。也只有达到四品“神仙”等级,才能算得上真正入了仙门。 上仙和神仙差的,绝非一星半点。 这仙姑好生冰冷高贵,雷城主微微点头道:“我家小妾刚刚为我诞下一女,妾生的女儿,算不上添丁。” 攸宁微微蹙眉,似乎很是反感雷城主的语气,眸光更加森冷了几分道:“最看不得你们凡人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去,将那小女抱来。”这语气根本就不容人反驳,雷城主完全被她这气势压倒了,赶紧转头看向家奴,道:“没听见仙姑的话?还不快去!” “是,是。”家奴赶紧转身跑回府中。 雷城主陪着笑脸道:“三位上,神仙,不如进府再谈吧?” 攸宁轻哼一声,不屑的道:“凡人的地界,我等怎能轻易踏足?”说着,她转眸看向西岳卿君。 西岳卿君微微颔首,很是赞同的点点头。 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攸宁暗自翻个白眼,转眸看向雷城主道:“怎么这么慢?我等还要急着去参加天庭盛会,可耽搁不得。” 这左一下右一下,雷城主已然晕头转向,只觉得眼前这几人万万得罪不得,不禁回头催促道:“快快,快将五小姐抱出来!” “来了,来了!”家奴怀抱着那女婴,就像抱着金元宝一般,轻轻的递给了雷城主。 攸宁用衣袖略微一挥,隔开了雷城主,接过女婴。 新生的婴儿还没长开,皮肤红红的发皱,头上带着几根胎毛,活像个小猴子,实在称不上可爱,她将孩子递给西岳卿君:“是她么?” 西岳卿君微微闭上双目,心念感应后,脸上浮现出笑容,慎重的点点头。 攸宁转眸看向雷城主:“你家小女福泽深厚有仙缘,你愿不愿意让她跟着我们回山修行仙法?” “愿意,愿意,哪能不愿意呢。只是怕我家妇人心痛,舍不得。” 攸宁唇角微微勾起,道:“带走她,我赐你金玉门庭。”说着,她略一挥袖,原本青砖琉璃瓦的城主府,顿时金光灿灿。 “哇!” 一阵阵,一波波的欢呼惊讶声中,三人带着婴儿踏云而去。 攸宁再回眸看着下界,无数的凡人仰着头,不住的跪拜着。 “你方才为何不说话?”攸宁问。 西岳卿君怀抱着阿浓,笑着道:“你让我和陆老板不要说话的。” 攸宁撇嘴笑着,道:“老板,我们能在西岳住多久?” 陆离略想了想道:“有一波百年冤魂要到店中,我们只能出来两日。” “百年冤魂?还一波?”攸宁抿抿唇道:“不行,这一次我怎么也得买衣裳,老板,给我银子。” “你方才不是自己变出来了?”西岳卿君问。 攸宁笑着道:“就我这点修为,你真当我能变出金子啊?不过是幻术,顶多能维持一刻。”她略顿了顿,道:“所以,我们得快些跑...” 第三十一章 蠢狗笨猫 说到这里,攸宁逾发觉得自己很没用了,百年修为,半仙体质,连几两凡人用的银子也变不出来。 陆离抬起衣袖,拿出一个青色的荷包递给她:“拿去吧。” 攸宁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放了三块金锭,笑着问:“真是好奇,老板怎么会有凡人界的金子呢?” “开店赚的。”陆离回答的很老实。 “客栈不是收仙草灵药,仙界灵石?” “也收金子。” “老板,你给我银子的样子,真高大。” “你若不能安心,从月钱里扣也可。” 攸宁抿着唇笑,敲竹杠这种事,换到任何人身上都会觉得心情舒畅的。她笑着道:“安心,安心,我花老板的银子多舒服!” 一心惦记着买衣裳的攸宁,在西岳山脚下的镇子下云了,总惦记着正事,日子多无趣?虽然自己是莲藕身子,但也得精心养着不是? 咸阳城是西岳山下最大的城池,这座古城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城墙高耸而古朴。进了城周围商铺林立,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喧嚣热闹比呈州城高上不知多少等级。 攸宁气质独特,在这些凡人眼中,便是天仙下凡般的美貌、风姿卓然不敢直视,在这些凡人的目光中,她似乎挽回了一点点自尊,脸上的表情愈发的神圣而不可侵犯。 “我的天,这是谁家的小姐,竟如此高贵脱俗。” “真是比画儿上的仙姑还要美。” 攸宁眉心不自觉的挑了挑,往后若是再受打击,就来凡人界走走,挽尊有利身体康健。压着步子,走进了成衣店。店老板自然将此有钱又美艳高贵的女子当上宾般接待。 她眉眼斜睨了一眼,指着几套款式各不相同的衣裳道:“这些,全部给我包好。” 这个豪爽劲儿,简直好像花别人的钱一般,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悄悄将买好的一大堆衣裳放进储物袋,攸宁笑着走在大街上,鼻尖涌进新出笼的包子香,临街的馄钝香,有钱人乘着马车一步也不愿意走,穷人衣衫褴褛却也不停脚,人间,真实而充满活力。 就像不远处那一猫一狗,正在互相撕咬,不也是活力的体现? 只见那只长着褐色花纹的小猫身子只有成人小腿长,它张开嘴,露出小虎牙,嘴边的小胡子一抖一抖的,它略微拱起后背,尾巴像树枝一样直立着,喉咙间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以示威吓。另一边,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眼神有些漫不经心,仿佛小猫的威吓实在不值一提,更不值得它去搭理一般。 路边正放着一个不知哪位路人扔在地上的肉包子,想来这猫狗正在争夺食物吧。 攸宁笑着走了过去,蹲在旁边看了起来。 小猫目光看了肉包子一眼,悄悄的将爪子伸了过去,大狗后腿站着,前爪猛然冲向小猫。那猫儿也是灵巧,直接顺势从大狗身边钻了过去,大狗回身之际,它已经一口叼住包子,回身抬起小爪子,爪与腕呈钩子状,直冲着狗眼睛挠了过去。 攸宁大笑出声,那小猫转头看向她,一时间怔住了。 它看见,一个妙龄少女,她的肌肤莹白生辉,双眸浓黑,瞳孔与眼白黑白分明,五官明媚艳丽,脸上洋溢着自然而又畅快的笑容。 她的笑声动听,比山涧的流水更轻灵。那一身湛蓝的襦裙,将腰肢显得不盈一握,身姿又凹凸有致,这样深的蓝与满地的白雪相衬,更显得艳丽又清冷。 一猫一狗看见她的反应完全不同,那猫凝神看着她,似发现了宝藏一般,口中的涎液溢出了唇角。 那白狗震惊一瞬,接着,目光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大狗看着它愣神的空档,一巴掌拍在小猫脸上。 “你打架还要看女人,分明是不将本座放在眼中!” 小猫转眸看向大狗,恶狠狠地道:“你这么大,本大爷如何将你放在眼中,一个蠢脑袋都放不下...”它的神情极为认真,大狗一时间竟然回不上嘴。 “巧舌如簧的妖物!” 攸宁怔了一瞬,默默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这段时日管的闲事够多了,她就像没有听见那一猫一狗吵架一般,为了不引起骚动,断然不能众目睽睽之下踏云而去,只得加快脚步。 “我是妖物,你又是什么,会说话的狗,难道不是妖物?” “妖物别喜,待本座恢复本尊,看我不杀你个片甲不留。” “切。”小猫漫不经心得回瞪了他一眼道:“蠢狗,你是被本大爷打成这幅狗模样的,还敢挑衅?” “你不也被本座打成这副猫样了?” 城门外数里,人迹罕至,攸宁缓缓的转身,看着一路跟着自己的一猫一狗道:“你们要吵去别处,跟着本仙姑做什么!” 大狗轻哼一声,将头转到一边,很是骄傲的道:“本座奉地藏王菩萨之命,来寻这妖物,现下暂时失去法力,你这小姑娘也是通晓仙门的,本座许你助我恢复本尊。” 攸宁听了这话,眉梢不自觉的颤了颤,转眸看向小猫道:“你是妖物?” 小猫眯了眯眼睛,翘着尾巴,迈着缓慢而优雅的步子来到她腿边,用毛茸茸的脸颊轻轻的蹭了蹭她的裙角:“本大爷是妖族。” 攸宁看着大白狗道:“你是谛听?” “没想到你这小姑娘有些见识,没错,本座就是谛听。” 攸宁又看向小猫:“你是谁?” “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安歌,就是本大爷的名字。” 攸宁默默地后退一步,笑着道:“原来是安歌妖君真是有文化,失敬失敬。” 小猫眯着眼,撇着嘴笑容邪意而带着一种迷人的魅力,道:“姑娘这是哪里话,实在是太客气了。果然与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心情舒畅。” 不过这魅力嘛,前提是忘记他是只猫。 攸宁眸光一闪,缓缓的道:“能令地藏王菩萨派谛听来铲除,就算你表现的温柔无害,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傻很天真么?” 她轻哼一声道:“至于谛听大神,你如此高贵脱俗,我怎敢接待?” 眼看着攸宁要踏上云端,一左一右两只一齐上前用嘴扯住她的裙摆,颇有一番她不答应,他们绝不松口的架势。 第三十二章 妙莲之心 眼看着攸宁要踏上云端,一左一右两只一齐上前用嘴扯住她的裙摆,颇有一番她不答应,他们绝不松口的架势。 “人间灵气稀薄,我二人难以恢复,你是这些日子唯一一个通晓仙门之人,带我们走吧。”谛听顿了顿道:“拜托你。” “你们?”攸宁转眸看着谛听:“你求生,竟然还带着他?” 谛听道:“我没完成任务,怎能回菩萨座下复命。他这妖物诡计多端,若不带走,被他逃了,我更无颜面对菩萨。” 攸宁抿唇笑了,只是,她去的地方,是不论何方神圣也不能动武的蜉蝣客栈,若是谛听知晓了,会不会很生气呢? 想到此处,她泯然一笑道:“带你们走,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们有灵石吗?” “收容我们你还想要钱!”谛听不可置信的道。 “你也说了是收容!我们客栈不养闲人,你们,会做什么?” “你是开客栈的?”安歌大惊失色,满脸的不敢相信。 攸宁点点头道:“我不过是个客栈伙计,你们若想去,就得守规矩。为客栈看家护院,否则,免谈。” 看家护院... 一个是地藏王菩萨座下灵兽,一个是妖界魔君,为客栈看家护院。他们竟然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的想要掐死攸宁。 下一瞬,安歌点点头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大爷是个有文化又讲道理的妖,我没意见。”他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恢复法力,待他恢复了,什么样的客栈能关的住他?而且,整日和这蠢狗一起在街上流浪抢食,也实在是不雅,与其被凡人看不起,他还不如躲起来的好。 攸宁抿嘴笑道:“真是个有文化讲道理的妖物。” 谛听想了想,道:“一花一世界,没想到小小客栈也卧虎藏龙,本座倒是没有退路,也只能答应。” 攸宁掐了个诀,唤来一片云,跃上云朵,一猫一狗也爬了上去,悠然而去。 到达西岳之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凡间又零星的飘起了小雪,雪花落在行人身上,抚落满世界的心伤。落在房檐屋顶,掩上了所有的情。 攸宁站在山中,伸手接住了几片飘落的雪花,凉丝丝的,轻飘飘的,多少年没有这般轻松的过活了? 手边掐了个诀,低声道:“老板,我来了。” 耳边却响起不断的狗吠和猫叫声,夹杂着在雪地上滚落和人言的互骂,她转眸看着一路上不停吵架,不停互掐的猫狗,已然没了兴趣。 她缓缓的道:“一会儿老板会来接我,老板喜静,你们若再打,就趁现在离开。想要打架,等你们恢复原身再决一死战。现在这不是啃就是挠,比凡间的妇人还不如,神仙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说着话,她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 听闻攸宁的话,他们果然停了下来,不但停下来,还纷纷为自己这几日的行为作着深刻反省。如此,的确很丢脸。 来接攸宁的不是陆离,而是山中侍奉西岳卿君的仙童。 随着仙童来到西岳卿君住的仙府外面天色已经全然暗了,攸宁随着仙童跃上山巅,仙府楼阁高耸,琼楼玉宇,房檐四角悬挂着镇鬼玉铃,随风一摆声音轻灵悦耳。 进了门,并未像陆离房中那般摆放屏风,而是一串串金玉相间的珠帘。仙童撩开珠帘,只见陆离正与西岳卿君临窗对饮,窗户半开着,夜雪星星点点随风飘进窗棂。 此情此景,若没有身后一猫一狗低声嘀咕互骂,定是美轮美奂的。 陆离转眸看向攸宁,微笑着道:“你回来了。” 一如那日初见,他说:你来了? 攸宁正有些失神,陆离已经微垂双眸,仿佛方才那一次直视不过是优昙花现,他余光扫过安歌和谛听,缓缓的道:“带他们下去吧,回客栈时带上。” “是。” 攸宁出来时,正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谁说仙藕的身体就不会冷的,这一阵风,吹得藕心都糠了。 谛听见攸宁沉默,略有些不好意思,低声,用生硬的口气道:“方才本座不该与这妖物拌嘴,惹你老板不悦。” 安歌轻哼一声,跃上旁边的栏杆,转眸看向攸宁,用自以为邪魅狷狂的眼神斜睨了她一眼道:“本大爷不喜欢你的老板,待我养好元神,你随我回妖族,我许你永世荣耀。” 攸宁转眸看看他的猫眼,微微蹙眉,笑着道:“谛听,他想逃跑呢。” 说完,转身随着仙童而去。 “你竟敢逃跑?” “逃了又如何?” “那就看你逃不逃得掉。” ...... 突然,谛听停住了最,高喊一声:“攸宁!” 攸宁身子微微一滞,转眸看向谛听:“怎么了?” 谛听似乎为难了一瞬,接着道:“你的老板有危险。” “他会有危险?什么意思?” “本座方才无意间伏地,听见了西岳卿君的心声。他,他不知从何处听闻你的老板有一颗能使凡人羽化的妙莲心,要取他的心给一个叫阿浓的女人。” 谛听,具有“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的能力,能辨别世间万物的声音,尤其善听人心,能顾鉴善恶,察听贤愚。 如地藏偈赞云:“稽首本然净心地,无尽佛藏大慈尊”。 “妙莲心,又是什么?” 谛听安然卧在原处,那模样矜贵的不行。缓缓的道:“圣人、灵仙、至仙、佛,皆有妙莲心,食之凡人可成仙,享仙君寿禄。” 清虚界有九仙,其九仙者,第一上仙,二高仙,三大仙,四玄仙,五天仙,六真仙,七神仙,八灵仙,九至仙。 攸宁本以为陆离大概是神仙级别的,却没想到,竟然是灵仙或至仙。 他是否知道呢? 攸宁有些怀疑,陆离能看破人心,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但他是否能看破神仙的心呢?自己贸然进去,会不会打乱他原本的打算? “你恨你的老板?为何不去告诉他?” 攸宁一扭身跑回了方才的房间,一进门,门帘金玉相互敲击,发出叮当脆响,而喝酒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慌忙跑回来的仙童面色惨白:“仙姑,这是发生何事了?” “阿浓呢?”她双眼渐渐附上一层血红,周身的气息渐渐变得浓黑。一朵若隐若现的墨莲出现在额心。 仙童大惊失色,身体微微颤抖着不可置信的道:“堕,堕仙!” 第三十三章 放下屠刀 “我生来有一半仙人血脉,如今堕入魔道,你称我为堕仙,倒也合情合理。”攸宁略转了转眸,充满了邪意。 陆离不能出事! 这关系到她的肉身!若是陆离死了,谁给她重塑肉身? “我问你那女婴阿浓在何处?”她话说的轻悠悠的,手上却是猛然一掌打在仙童胸口,随着掌风出手,仙童猛然飞了起来,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雪花纷飞,地上留下一道鲜艳的血红。 她眸光一转,戾气迸发,往日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妖艳与邪意在此刻逾发浓了。她忽的来到仙童跟前,俯视着他,就像蝼蚁一般,脚踩在他的胸口:“最后一次,阿浓在哪?否则,我让你形神俱灭!” “在,在上厢房。” “带我去!” “是,是!” 攸宁哪还等得及,一把抓起仙童的领子,拖着他往前走:“在哪!” “直走到头,第一间就是上厢房。” 攸宁猛地将他抛出去,全不管他是死是活,冲进了那间上厢房。与那间房一样,这房间中挂着珠帘,她猛然扯下帘子,掉了满地珠玉。 阿浓睡的香甜,猛然被声音吵醒,不悦的嘟着唇,发出洪亮的哭啼声。 攸宁将她抱在怀中,出了屋子,踏云来到仙府最高处,一手怀抱着阿浓,一手掐着她细嫩幼小的脖子。 寒风凛凛,吹得她一身深蓝衣裙翩然而非,她一头墨发不知何时披散在肩头,随风狂舞。黑夜有雪,恰逢月光明亮,映着她眉心的墨莲散发着淡淡嗜血的光芒。 她高声喊道:“西岳卿君!还我陆离!否则,我定毁你西岳!屠你仙宫!” 心中的戾气占领了上风,她哪里还管什么神仙不神仙的,只觉得身体充满了戾气,随时都会暴怒。 陆离躺在冰床上,身体一丝也动弹不得,眸光却微微垂着,依然平静无波,充满了慈悲与平和,仿似身陷险境的是毫不相关的人一般。 他的衣裳微微敞开,露出清瘦的胸口,黯淡的光晕下,身体上的骨骼与肌肉分明,修长的身姿略有些诱惑,若非西岳卿君正手执闪亮的尖刀在侧,看见的人必然以为,即将上演一段缱绻缠绵。 “人神不可相恋,并非上天无情,而是凡人的生命与神仙不同。你能改变幻相,与她一同变老,你的内在能真的变老吗?就算是死,她入凡人道,你入天人道,仍无法与她一道轮回。” 西岳卿君把玩着手中的刀,面容变回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清瘦而又苍白。他缓缓地扬起幸福的笑容:“那年,阿浓十六岁,在人间,被称为玉石年华...” 唐国民风开放,与周边部族来往密切,胡人习性自然传入中原,名门闺秀也可结伴出游。 玉石一样的年纪,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对襟襦裙,那裙角飞扬着,正在山顶平地与少女们一同唱歌。少年们骏马飞驰,少女的笑声响彻山谷。巡查山间的西岳卿君第一次看见她,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阿浓的歌声婉转美妙,走路不自觉间轻摆腰肢,那是少女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娇媚。一颦一笑,让他魂牵梦萦。凡心,就在那一刻,开出了摇曳曼妙的花朵。 她自山边摔落下来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身边。山间的野花香味沾染在他身上,倒在他怀中的少女轻笑一声:“你是山鬼吗?” “见山不见道,是为山鬼,我是山神。” 少女没有发现,他已经带她来到了山巅之上,他们踏着云层,俯瞰世间,阿浓笑着道:“你若是凡人,方才那一抱就是损了我的闺名,我势必要嫁给你。否则,会被家门唾骂。” 西岳卿君不知为何,心念一动,竟鬼使神差的回答道:“便不是凡人,我也可以娶你。” 这里是西岳山,他是此处的山神,这山上发生的一切,他都能感知到,更何况,攸宁就在这地宫上方。阿浓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在耳边。 西岳卿君微垂着双眸道:“你家的小伙计要杀阿浓。” 陆离微微有些不悦,似乎有些失望,缓缓的道:“攸宁堕入魔道太深。” 西岳卿君微微摇头,笑着道:“你隐藏她的秘密,是想要度化她?她那样的人,你能藏多久,这值得吗?” “我既遇到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哦?”西岳卿君笑着问:“仅仅如此?” “是。”陆离的目光满含着悲悯与平和,这样的人说出的话,没有人会怀疑。 西岳卿君长叹一口气,他终究不是自己这种人能够企及的,他的心胸,他的思想,皆如是。 “告诉我,如何才能救阿浓,也救救我。”他手中的刀迟疑着,想要下刀,又顾忌着阿浓的安危。“早知今日痛彻心扉,当日我不该听她唱歌。” 陆离微微摇头道:“你为她选择了五世,为何,不让她自己选择一次?” 忘川河边的茶寮中,阿浓曾说过:你说你与我已有五世情缘,可却只有你一个人记得,我已经忘了你五次,不想再忘记你第六次。下一世,下一世,换夫君忘了阿浓吧。阿浓不愿令夫君再痛苦。 阿浓,不愿。 攸宁手指冰凉,划在阿浓稚嫩的脸颊上,笑容愈发妖魔:“瞧瞧,你的爱人不要你了,你即为爱而生,没了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安歌充满赞许的看着攸宁,略扬起头,颇为傲慢的笑着道:“这女子与本大爷甚是相配!” 谛听不可置信的道:“她身上分明是仙气,怎么,怎么会是个堕仙?” 安歌轻哼一声道:“堕仙也是仙,怎么就不能有那个什么仙气了?” 攸宁歪歪头,笑着将手掐在阿浓脖子上,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阿浓脸色涨的青紫,哭的声音从嚎啕到嘶哑,再到现在的气若游丝。 谛听道:“攸宁!你不能杀她,她只是个婴孩,杀了她你会堕入石压地狱!这样的杀孽你造不起,也还不起!” “你们佛家不是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杀了她,然后放下屠刀,能不能成佛?” 谛听道:“屠刀并非仅仅是你手上的利刃,而是恶意、恶言、恶行及一切妄想、妄念、迷惑、执着。能够放下这些,自然能够成佛。” 是么?那么,陆离守在蜉蝣客栈,度冤魂,助鬼怪,结善缘,他又为什么会被西岳卿君剜心呢?他的佛为何不来救他! 第三十四章 蝼蚁之生 他曾救自己免遭再度轮回,她怎能坐视他涉险而不理?她这一生本就可笑,怎能再欠这萍水相逢之人的情呢? 就算再度堕入地狱,她要还这份情,她不要再欠别人的。 陆离曾说过,她因情所困,堕入魔道,修炼损梵心经令她更容易暴戾,但,这暴戾是她为救人的暴戾,佛祖不原谅吗! 攸宁轻笑一声道:“蠢狗,你的佛骗了你,这世上本就是恶人当道,好人,皆是活不长的。”话音刚落,她手上猛然用力,“咔嚓”一声,那是骨骼断裂的声音,在这漆黑宁静的夜里,声音如此清脆。 阿浓的头颅歪到一边,双眸瞪的老大,脸色发紫,舌头轻轻的抵在唇外。 攸宁眉头一挑,随手一扔,将那襁褓扔到了山下。 “西岳卿君,你以为我不敢杀阿浓,所以不放陆离。但是你错了,我攸宁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今日,我就毁了你的仙宫洞府!”话音落地,攸宁手上凭空出现一团黑雾,她侧身冲到仙府中,仙童仙女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眼看着杀神附身般的攸宁见人就杀,她不但手上利落毫不留情,杀了仙童还没等魂魄破体而出便直接用掌风将其魂魄湮灭。 杀人灭魂,痛快利落,这仙府的仙童仙女哪里见过这样的杀神,纷纷战栗不止,只能等着她的利刃。 哀叫声响彻云层,鲜血染红了这一地白雪。 突然之间,黑幕一般的山巅尽头出现了一抹白影,陆离? 攸宁惊喜的笑着转眸看了过去,手上的仙童被她随手扔在了地上:“老板?”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攸宁才看清,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地府的黑令史和白令史。方才光线太暗,她并没有看见一身黑衣的黑令史。 她侧目看看地上尸横遍野,笑着歪着头看着那两个容颜肃穆的人,缓缓的道:“怎么是你们来拘魂?牛头马面呢?” 白令史唇边的胡须微微颤了颤,道:“攸宁,你犯下种种杀孽,天理不容,我等奉酆都大帝之命,前来捉拿你回地府受审!” 攸宁微微一怔,转而笑道:“我现在是有肉身的活人,你们凭什么拘我?” “你那副仙藕身子也算是人?攸宁!你死不悔改!”白令史身躯一震,上前一步,手中的锁魂链像是有意识的一般,直冲着攸宁而来,好似灵蛇缠上了她的手臂。 “你们不能抓我!我无罪!”她猛然一扯,仙藕做的手臂断裂开来,她捂着连根断开的手臂,神色如狂如魔。 “你说你无罪,那便让你看看!”白令史朝着黑令史使了个眼色。 黑令史微微点头,天幕上出现了方才她屠杀仙宫众人的画面,鲜血染红了整个天空,接着,那鲜血化作无数的红莲熊熊燃烧着,攸宁就身处在红莲业火之中,浑身被烈火炙烤着,这种烈焰焚身的痛,让她不由自主的全身萎缩成了一团。口中不住的呼喊:“是他们先害老板的,我无罪,我无罪!” “还不知悔改,先押入石压地狱一百年,再轮回十世饿鬼道!”说着,白令史大掌一挥,将攸宁的魂魄从仙藕身体内拉了出来。 石压地狱,攸宁被锁魂链捆着,置身巨大的石槽中,头顶上是与石槽一般大的巨石用绳索连接着上方,一个鬼差手持板斧,猛地砍断绳索,巨石轰然坠落下来。 只听见“砰”的一声,攸宁的身体被压的肢体破碎,恍若还在凡尘,她的一只眼珠蹦了出来,另一只与满地血水混杂在一起。 所有的气息都泯灭了,她分明死了,却还是能感受到着样的痛,她耳边听着自己全身的骨头根根碎裂,眼前一幕幕都是她对阿浓痛下杀手的画面。 “嗬?”就在这一瞬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竟然又回归了原形,巨石再一次升了起来。攸宁抬起头看着巨石再一次降落下来,眼前一片漆黑“砰!”。 “攸宁!你悔是不悔!” “不悔!” “砰!” “悔不悔!” “不悔。” 这一声不悔落下,攸宁扬声大笑,张狂而不可一世。 不知从何处涌出了无数的冤魂,阿浓格格的笑着,脖子歪在一边,缓缓的朝她爬去。仙童、仙女、还有无数的魔修,精怪,张牙舞爪,笑声混杂在一起,包围着她。 她的身体不能动,只有眼珠转动,看着那些冤魂爬上来,一口一口噬咬着她的身体,她的躯干,她的脸,她像一个破碎的布偶,却笑得更加开怀了:“老天,你不公!你不公!我不悔!绝不悔改!” 突然之间,这些冤魂消散一空,地府陷入了无边的宁静。 四周寂静的仿佛地府只有她一个人一般,那些充斥在耳中的哭喊哀鸣都消失了。 她抬头看看,悬挂在半空的巨石摇摇欲坠,石槽边的大火依然焚烧不止。只是那些鬼差已然不在了。 耳边听着烈火焚烧,绳索摩擦着的声音,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影,攸宁微微蹙着眉道:“谁?” 那人轻声回答:“阿弥陀佛。” 他的步履不急不缓,攸宁想要上前,却被烈火灼的挡了回去,她将手臂放在眼前,略微遮挡着。 他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一手持锡杖,一手端着红色莲花,容颜温和庄严,缓缓的盘膝坐在石槽前,烈火就在那一瞬间消散了。 攸宁心中不由得宁静下来,眉心若隐若现的墨莲渐渐变得浅了,她缓缓盘膝坐下:“大愿地藏王菩萨,为何世间多疾苦?” 他微笑着,垂着眸,虽没有看她,却似乎能知晓她的心意,这样的目光,攸宁似曾相识。 “凡人造业而不自知,轮回千世仍不悔改,因果循环,疾苦循环。” 攸宁微微蹙眉道:“老板,他死了吗?” “一切如梦幻泡影,生是体,死非灭,生死,重要吗?” 攸宁浅笑着道:“那我们的生死在你们佛神眼中,算什么?苦苦挣扎的蝼蚁?”她轻哼一声,充满了不屑:“我们连蝼蚁都算不上。” 地藏王菩萨微微摇摇头道:“那在你眼中,你的生,又算什么?” 第三十五章 诸愆可释 这一问,攸宁怔住了,她自己觉得她的生,算什么? 她这一生,究竟都做了什么? 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生,重要吗? 人,或许不能选择生命的长度,却能选择生命的宽度和厚度,你无法掌握命运,却能掌握自己的心。她活了一百一十年,前九十年,她修炼,她懵懂,后二十年,她眼中只有仇恨。她自己也不在意的生,旁人又有谁会在意? “谢菩萨点化,攸宁,悔了。” 地藏王菩萨在光晕中,他的脸恍然变成了攸宁自己的模样。 攸宁诧异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自己,又垂眸看着自己:“你是谁?” 她笑着回答:“我,是你。” 攸宁微微摇摇头:“度我的,是我?” “既悔前非,诸愆可释...” 攸宁缓缓的闭上了眼,眉心的墨莲彻底消散了,唇角挂着释然的笑容。再次张开双目,一只放大的猫脸正在她眼前。 安歌狐疑的看着她:“你方才哭叫什么?” 攸宁越过他的脸,看向前方,清晨的微曦中,陆离站在栏杆前,阳光从他身后升起,万丈光芒刺的她眼眸生疼,他微微一笑,恍若菩萨。 安歌不停的围着她的身体打转,怎么也无法理解,方才她凭空哭喊是什么原因。倒是谛听,安详的趴在地上,惬意的享受着雪后的阳光,悠闲的晃着尾巴,微眯了眯眼,将头转到一边。 西岳卿君怀抱着阿浓,道:“攸宁,你已脱了魔性,今后要好生度化冤魂鬼怪,洗涤业障。” “阿浓没死?” 陆离用平和而微垂的目光看着她:“一切如梦幻泡影。” 攸宁轻哼一声,站起身来:“你们联手骗我?” 西岳卿君微微摇摇头道:“我原本是想取陆老板的心,不过,我后悔了。这一世,就如阿浓所愿。”他将阿浓递给一旁的仙童道:“送她回她母亲身边吧,” 陆离将一个白瓷瓶递给西岳卿君道:“这是迷魂汤。” 西岳卿君微微摇摇头,推了回去,缓缓的道:“我宁愿她与我从不相识,但,我不想忘记她。” 西岳卿君怅然苦笑之际。攸宁道:“老板,我呆腻了人间,回客栈吧。” 陆离微微点头道:“好,回客栈。” 云端,攸宁俯瞰着自己陨落的落雁峰,那里的雪松上挂着晶莹的冰晶,山间走兽灵巧的越过溪流觅食,那是她死去的地方,也是她重生的地方。 她抬眼看向陆离,愈发觉得这人如同迷雾一般,自己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毫发无损的活着。她轻舒了一口气,笑着道:“尚好。” 陆离微笑着的表情略有些迟疑,转而微微蹙眉,她终究是没有大彻大悟。 悔了杀孽,却不悔情孽。她依然充满了人情,是菩萨也度不净的人情。 谛听侧目看着陆离,狗脸上的神情略有些放松,笑着道:“本座见她眉心有你的印记,没想到真的是你收留了她。” 陆离略点点头,侧目看向浮云茫茫,却不知有何心事。 攸宁定定的看着谛听,道:“谛听,你现在是白狗原形,你要相信,看着你的狗头说话这件事已经很不舒服了。而你笑起来,也半点不可爱。” 谛听嘴角抽了抽,轻哼一声道:“你觉得我看着一副仙藕指手画脚就舒服了?” “你!”攸宁终于知道为什么安歌和谛听吵起来就没完了,这绝对不是安歌一个人,不,一只猫的问题,这狗嘴很毒啊!难为地藏王菩萨怎么忍了他成百上千年的。 她低低的笑了笑,说不定,菩萨是厌烦他了,才派他出来的也不一定。 谛听伏在地上,微垂着眼眸,斜睨了攸宁一眼,道:“别用你的心思揣度我佛。” 安歌慢悠悠的将身子靠在攸宁腿边,微微蹭了蹭,眉眼一眯,很是邪魅的撇着嘴道:“攸宁儿,本大爷好冷啊,你抱抱我吧。” 攸宁蹲下身子,安歌顺势蹦到她怀中,得逞的眯着眼笑。 她莹白的小手抚着他身上的皮毛,安歌不自觉的轻吟出声,舒服的一塌糊涂。突然,他觉得自己被人提着尾巴,倒拎在手中,攸宁放大的脸倒着出现在他眼前。 “攸宁,放本大爷下来!”他一边蹬着腿,一边露出凶狠的表情,张牙舞爪,尾巴根被自己挣的更疼了。 攸宁轻轻晃了晃他,笑着道:“你不要对我使坏,最好记得我带你们到客栈的规定,否则,我不介意亲自送你们两个回地藏王菩萨那儿。” 谛听最怕的就是在恢复原身之前被送回去,没抓到安歌,丢了面子又失了里子,还怎么混下去? 安歌垂下立在脑袋上的耳朵,轻轻颤了颤耳朵尖上的毛:“喵呜。知道了,放本大爷下来啊!” 陆离侧目看看下界的浓雾,一股直冲云霄的怨气让他略感不适,道:“攸宁,放下他,我们到了。” “是。”攸宁轻轻一松手,安歌怪叫了一声,竟钻到了谛听身后,隔着谛听,悄悄的埋下身子。 谛听斜睨了他一眼道:“傻猫。” “蠢狗你骂谁!” 陆离微微顿了顿道:“我为你用了一次幻境。” “啊?”攸宁微微发怔,这人的财迷病又犯了... “你需付七十块上品灵石足矣。” 攸宁没反应过来,点点头,啧啧舌,道:“七十块上品灵石,我记下了。”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她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瞠目结舌的看着陆离,颇为尴尬的道:“七十,七十块上品灵石?”因为惊讶,声音不自觉的升高了两分。 “不过是你身上所有钱财的一半罢了。”陆离望着客栈上空的浓雾,微微蹙眉道。 “人家做灵仙,你也做灵仙,人家视钱财如粪土,你怎么就这么财迷抠门,竟然还坐地起价啊!” 陆离一脸淡然,在她看来却是一副“我不管,反正我就这样”的表情。 清风临衣,卷起他翩翩衣袂,配上这人的仙姿,让人几乎不能相信,这样的话是自他口中说出来的。然而却又如此充满了信服力,让人无法反驳。 “灵仙?”陆离眸光转向下方浓雾,隐隐的传来鬼哭声声,眸光微蹙,没有再回答她。 第三十六章 用力过猛 “灵仙?”陆离眸光转向下方浓雾,隐隐的传来鬼哭声声,眸光微蹙,没有再回答她。 攸宁轻笑了一声,满脸的无奈道:“你向宋燕飞要五块中品灵石,也是她身上钱财的一半?” “恩。” 攸宁心惊不已,重复着换了个更直白的方式问道:“你的意思是,那日宋燕飞身上有十块中品灵石吗?” “是。” 攸宁笑着歪歪头道:“老板莫非可...”她不自觉的双颊通红,抱紧前胸,慌张踉跄的退了两步。 陆离微微蹙眉,耳垂微微泛红道:“世间一切皆为梦幻泡影...” “屁!”攸宁大吼一声,再看向那个温和的人。 “我若不想看,便看不见,你不必慌张。” 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此时攸宁想的根本不是什么看不看见身体,而是这人这些能力根本不是灵仙就能做到的。 随意转换空间,虚虚实实任意进入,可变换面孔,又能看透人心,视物无碍...或许还有许多自己还未发现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那日他初见自己时熟稔的模样,现在想起来,更让人生疑,他究竟是谁?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蜉蝣客栈上空的浓雾较之以往更浓烈几分,耳边听见这浓雾中不停的鬼哭声,它就在四面八方,围绕着蜉蝣客栈不肯离去。 陆离抿着唇道:“挂账,到你想离开的时候记得还我。” “知道了!” 无数的冤魂争先恐后的踏上木廊,往客栈中跑来,而路过的鬼魂无一例外被这些魂魄直接撕碎湮灭。 信芳和若华此时纷纷祭出宝剑,两个身影挡在前厅门前,里面的鬼魂和妖怪稍微强一些的都站了出来,弱小的精怪吓得藏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 一只臭鼬妖挺身而出,相比蛇妖和狐妖的好基因,臭鼬这样的妖怪实在不受上天垂怜,变幻出的人形多为丑陋。 他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秃顶男人,秃顶就秃顶吧,头顶还一股头油味儿,甚至冒着油光。一身不太看得出颜色的衣裳,更是常年自带黄绿色气体。 随着他站出来,不必风吹,这股难以消受的味道迎面扑来,差点呛得众妖晕倒。 “你出来干什么!”信芳掩着鼻子,将蛇信子好好的收在口中,嫌弃的道。 臭鼬妖哼声,高喝一声道:“乾坤神气!” 威武霸气的臭鼬妖将后身对着一群冤魂,一瞬间,黄绿色气体自他股间喷射而出,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迅速蔓延,若说他原来的味道,堪比累积了多年的旱厕用文火慢熬,这“乾坤神气”就是熬煮的金黄之物中投入了一颗炮仗,瞬间爆炸。 此气之猛,瞬间将一大群奋勇上前的冤魂弹开半丈远,气味霎时间溢满了小院,刺激着每一个在场的鬼怪。 “太臭了。”苏苏一跃跳进若华怀中,口中泛着酸水。 若华摸摸苏苏头顶的皮毛,似乎也觉得它受了天大的委屈,看向臭鼬妖的目光森寒无比。 信芳只觉得头皮发麻,瞬间胸口涌动,干呕不止,随着他这一声干呕,更加恶心的事发生了。所有的妖怪都一边掩着口鼻,一边自寻墙角,不可抑制的呕吐声传遍了整个客栈。 臭鼬妖先是一得意,接着,脸色突变,双手捂着后股间,仓皇的道:“用力过猛...”说着,慌忙往回屋里跑去。 他倒是走了,这一声四个字落地,刚才稍微缓过神的众妖再一次呕了出来。 地上的冤魂无知无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弹开了自己,摔倒了一瞬间,又再一次爬了起来,向客栈涌了过来。 若华侧眸看向信芳的一瞬间,二妖心念一动,两把寒剑砍上了唯一通往客栈里的木廊,阻断了客站连接外面的唯一通路,这样看起来,更像一座孤岛了。客栈中的鬼怪悄悄的趴在门边偷看,又不敢走出去,一脸惊恐的模样。 就在这一瞬间,数百拥挤在木廊上的冤魂,随着木廊掉进水中。漆黑的河水泡着冤魂的身体,就如无数钢针扎进身体一般,更加骇人的哭喊声在一瞬间炸开了。 他们扑腾在水中,却无法游动,就像被禁锢住了一般。 两团白云自天际缓缓下落,陆离踏上坚实的土地,转眸看着水中围绕的冤魂,又侧眸看向远在客栈外挤在水边不得前行的冤魂,眉梢一挑。 “你们做的很好,每人加五块中品灵石月钱。” “谢谢老板。”信芳微笑着眉梢一勾,颠着小翘屁股谄媚。 “这是怎么了?”攸宁蹙眉看着信芳。 信芳努努嘴,示意她自己看,接着道:“客栈外来了数万冤魂,个个煞气十足,好几个路过的魂魄都被他们给撕碎了。我和大兄出去抵挡了一阵,根本打不过来,数量实在太大。” 若华点点头,表示赞同信芳的话。 “这些冤魂不能沟通吗?” 信芳扭了扭腰,微微摇摇头道:“这些魂魄临死前被噬魂鼎熔炼了,没有意识,只有一股怨气。” 他侧目看看若华怀中的苏苏道:“狐族长老现下应该也被困在外面,不知是生是死。” 攸宁看向陆离道:“老板,他们就是你说的一大波冤魂?既然来了蜉蝣客栈,定是有所求吧?” 陆离微笑着,显得很是平静:“你若好奇,可以去看看。” 攸宁撇撇嘴道:“谁说我好奇了?” 外面的鬼哭声越发的震天响,又有数名魂魄竟跳入客栈所在的水中,漆黑的水面随即吞没了那些魂魄,哭喊声显得那么的声嘶力竭。 攸宁心念微微一动道:“这水,是忘川河水?” 见前面的鬼魂痛苦,方才跃跃欲试要下水的魂魄纷纷退了一退。 “我去瞧热闹。”话音一落,她踏云而去。 陆离转身看向那一猫一狗道:“若华,将他们两个拴在门口。” 谛听一见陆离真的让自己当看门狗,想要回嘴,却是在对上那一双眼后微微垂下头:“是。” 安歌虽有些傻又爱刨根问底,但见谛听都没有意见,而这又是他自己答应下来的,微微抬爪抹了抹脸道:“本大爷是个有文化的人,答应别人的事一定会做。只是,我先说好,我可不会给你看一辈子门。” 见若华拉走它们,信芳觉得有些好笑:“老板,你要看门狗也就算了,那猫算什么啊。” 陆离微微扬起唇角,目光看向那两只,缓缓的道:“它们比你和若华有用。” “哦,这样啊。”信芳微微点头,忽觉得自尊有些受损,扭着腰,缠着陆离:“老板!它们可都没化形呢!” 第三十七章 沉迷女色 陆离并未理他,兀自坐在圈椅上。 “老板!”他的声音婉转,语调绵长的撒着娇。 “你干脆化成女身吧。”这只是个建议,说完这句话,陆离合上双目。 浓雾遮挡住了攸宁的视线,隐隐的,一道红色的光晕在浓雾中特别明显。她俯身而下,冤魂争先恐后的直勾勾的要抓攸宁。 “下方可是狐族长老?”她一边闪身躲开冤魂的围攻,一边推掌打去,四周骤然鬼嚎声震天而响。 光晕中的人微微一滞,相视而笑。 “小妖狐族长老允人和墨姬来访蜉蝣客栈,不敢妄动武力,特在此等候。”一个清亮的女声,似浓雾中的一股清流,缓缓流淌。 攸宁心下正奇怪着,狐族长老,法力不会太弱,怎么也不可能被一群冤魂围困在此动弹不得,原来是不忍离去,将苏苏扔在此处。又不敢动武,怕惹怒了老板,只能自保,在此等候。说起来,这狐族的妖怪倒是有礼数、分善恶的。 狐狸天性狡猾,性情却温顺,果然如此。 攸宁运起掌心莲,掌风半黑不白,威力却不小,一掌打散了冲过来的冤魂:“跟我来!” “是!”两狐跳出狐血画成的光圈,跟在攸宁身后。 攸宁侧目看着倒在地上的冤魂,竟是穿着铠甲的?再一细看时,后面前仆后继的涌来大批的鬼魂,她微蹙眉心,一把提起一个鬼魂。 回眸看向那两个狐族长老,却是一怔。 天底下有一种美貌,有一种风流,是学也学不来的,就连女人看了也会痴上一痴的。 允人身穿着妖艳似火的红衣,轻纱罗裙将这一身媚骨掩住,却遮不住她的风采。不过是撩撩鬓角的发丝,纤细的手指和滑落的衣袖便是风流无限。 墨姬一身玄色衣裙,攸宁不知道,世上竟然有女人能把这颜色穿的如此清超高雅。袖长洁白的脖颈与衣领只见隔着一点空隙,更令人引发无限遐想。墨姬有些惊讶的看攸宁:“仙姑,你怎么了?” 攸宁这才回过神,踏上云端,带着抓回来的冤魂,攸宁再次回到了客栈中。 “苏苏!”允人和墨姬眼光一亮,匆匆向攸宁行了个礼,跑上前去。 苏苏自若华怀中脱了出来,四足点地,轻快的跑向二人,扑进墨姬的怀中:“小姑姑,苏苏终于见到你们了。” 允人抚摸着苏苏的头,有些责怪,语气却很温柔,道:“早就告诉你离魔道远些,被人吸去了修为,可明白错在何处?” 苏苏微微垂着头,道:“沉迷女色。” 这可怜可爱的小模样,说出这样的话,让在场众人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信芳吐吐蛇信子,扭着腰道:“大兄,你家小娘子说它,沉迷女色,哈哈。” 若华耳根微微泛红,用感应道:别乱说话。 墨姬微微蹙眉看向若华,那眼神凌厉又带着浓浓的失望。再看向苏苏,严厉的道:“狐族多情,但苏苏,你要学会控制情(欲),要心向正道,求个羽化成仙。你但凡听从长老们的一言半语,会落得个打回原形的下场吗!” “是。”苏苏垂着耳朵上的毛,却是看了攸宁一眼。看得出来,苏苏很怕墨姬。 允人道:“算了吧墨姬,孩子能平安回来就好。” 墨姬轻哼一声道:“这舜华女君欺负到我们狐山头上了,待有机会,我倒要好好会会她。” 攸宁微微动动嘴唇,抽出了一瞬,还是看向陆离:“老板,外面不安全,还是先让她们住下吧?” 陆离侧目看着攸宁带回来的冤魂,缓缓的道:“从屏风走吧。” 这是不想留苏苏再待了,攸宁微微蹙蹙眉看向苏苏,没有再回答。 允人和墨姬互相看了一眼,二妖上前行礼,允人道:“见过陆老板,这些日子,全赖你照顾我狐族的小辈,大恩不言谢,若有一日你需我狐族相助,我等万不敢辞。” “苏苏走吧。”允人温柔的抱起了苏苏,跟着陆离上了二楼。 若华看着苏苏离去的小模样,心中难过,紧追了两步:“苏苏!” 他的嗓音略有些低哑,似乎不太适应,这一声却成功的让所有人回头看去。 “锯了嘴的葫芦也说话了?”信芳挑着媚眼笑着问。 若华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允人身边,开口道:“能让我抱一会儿苏苏吗?” 声音带着恳求。 允人微微迟疑一瞬,苏苏抬眸看向她,垂下耳朵上的绒毛,低声道:“允人小姑姑,若华兄长不是魔道,他只是蛇妖。” “傻孩子,我还能看不出他是什么妖?”说着,将苏苏递给了若华。 若华伸手接住它,用感应道:“回去,好好修炼。我,会去看你,等,等你化形与我双修好吗?”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脸颊红透了不说,连带着耳根也不住的泛着红。 苏苏用狐尾蹭了蹭若华的手臂,将小脸靠在他身上,依依不舍的道:“若华兄长,苏苏等你来看我。” 说话间,已经到了陆离的房间中,山水屏风在陆离挥袖之间变成了水面般的点点涟漪。 苏苏跳到地面上,对信芳道:“信芳兄长也要好好修炼,你的秘密,我知道,别等到我都化形了,你还...” 信芳心下一惊,微微眯起眼睛,吐吐蛇信子,妖娆的扭着腰:“狡猾的小东西,知道了!快走吧!” 攸宁诧异的看着信芳,他有什么秘密? 而且还被苏苏发现了,若是放在往常,信芳定要回嘴才对?这么欣然接受,定是个天大的秘密。 “多谢老板救命之恩。” 陆离微微垂眸点头道:“那是你的造化。” 苏苏抬头看着站在门外的攸宁,就像个舍不得狐狸又不敢上前的小姑娘,她悄悄的瞥向房内,正看见苏苏看着自己,抿了抿唇,道:“好好修炼,否则,我不会去看你。” “小姐姐,快接住我!”苏苏几步跑到攸宁面前,轻轻一跃,攸宁下意识的张开双臂,一团暖暖的银白的小东西,落在了她怀里。 攸宁不自觉的笑了笑,低头看着苏苏道:“你若是不坚定,化成了男身,我是断断不会负责的。” 苏苏笑着往攸宁怀里钻了钻,道:“小姐姐和若华兄长不一样,苏苏心里明白的,不会化错形。” “你告诉我,信芳的秘密是什么?” 苏苏斜看了信芳一眼,只见信芳正用威胁的眼神看着它。 攸宁嗤笑一声道:“信芳,转过头去!” 想要挣扎一番的信芳却发现眼前这一狐一人都是自己惹不起的,认命的转过头去。 苏苏靠在攸宁耳洞边,低声道:“他啊......” 第三十八章 九尾妖狐 攸宁越听眼神中的笑意越浓,忍着笑看向信芳,那眼神,除了一个“耐人寻味”再找不出第二个词能描绘。 信芳一脸惊讶又伴随着复杂的看着苏苏,瞠目结舌的道:“你真的知晓?” 苏苏重重的点点头,很是实诚的道:“信芳兄长藏不过我的眼睛的。” 信芳满脸犹疑,又看向攸宁道:“你,你别乱说。” “看心情吧。”攸宁笑意盈盈的道:“你知道的,我这人喜怒不定,一向随心。” 她再垂头看向苏苏,忽而发觉它的眸光略闪红光。苏苏一愣神,眼光瞬间转为原先那般的漆黑闪亮,将头靠在攸宁身前,絮絮的道:“小姐姐,你要保重,一定要来狐山看我。” 攸宁眸光略显狡黠,这才发觉,这果然是只狡猾的小狐狸,轻舒一口气道:“总算还有些脑子。”笑着抚抚它头顶柔软馨香的毛,接着道:“你的若华兄长快要将我吃了,你快走快走。” 苏苏低低的笑了一声,想来攸宁是看穿了什么,它却并不在意,轻快的蹦到了地上。 墨姬已经踏进了屏风之中,允人转眸看向苏苏道:“走吧。” 苏苏一步三回头看着客栈中的每个人,终于随着允人进了屏风。 若华有些无精打采,神情有些怅然若失又恢复了原先的冷峻,仿佛方才那个急的面红耳赤的青涩少年从不曾出现一般。 攸宁笑意盈盈,明显的不怀好意,走到信芳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信芳,以后要好好修炼哦。” 信芳蛇信子搭在唇边,神色慌张又不知所措,一咬牙,扭身就要出门。 陆离缓缓的跪坐在软榻上,道:“将那冤魂先锁在地下的牢房。” 刚要出门的信芳转头行礼,哀怨的看着陆离道:“老板,攸宁她知道了。” 陆离轻声“恩”,然后道:“好生修炼。” “是。”他拉着那无知无识的冤魂,气恼的出了门。 转眼之间,苏苏已经回到了狐山。 狐山上一望无际的草原,再远些的地方是迷雾一般的森林,清澈的河流奔向不知名的远方。一幢幢的木屋子连绵成了一片,仿佛凡人界的村庄一般。 许多与苏苏一样还未化形的小狐狸在小河边嬉戏玩耍,还有的奔跑在草原上。也有似允人和墨姬一般修炼有成的狐族男女,三三两两的结伴凌空腾云玩闹着。 苏苏抖抖小屁股,自尾根瞬间破体而出几道银光,淡银色的光辉笼罩在苏苏身上,足有三四个身体长的尾巴似利刃出鞘般的抖了出来。 银光渐渐消散,苏苏身后赫然摆着九条尾巴,山风吹过毛皮,根根银色的软毛一层压一层的吹倒又立了起来,眼见着苏苏神情突然转变,这只银狐眸光清亮略有些高傲,瞅着允人与墨姬带着点漫不经心。 墨姬板着脸道:“还算有些脑子,懂得隐藏。” 苏苏抖抖耳尖的毛,撒着娇道:“小姑姑别说了,苏苏知错了。” 允人笑意盈盈的抿着唇,蹲下身子摸摸苏苏的头,爱怜的道:“又假装三百岁?” 苏苏有些诧异,呆怔着点点头,委屈的问:“小姑姑怎么知道?” 允人“噗嗤儿”一声笑了出来,转眸看着墨姬,笑着问道:“你也只会这么一招,如何能猜不到?” “苏苏,你回来啦!”不远处,一个身穿火红长衫的艳丽少女跑来,随着跑来的动作,衣衫被风吹落,化成了一只与苏苏全然不同,通体火红的小狐,身后生着三条厚实柔美的尾巴,她用毛茸茸的爪子搭在苏苏头上,亲昵的用脖颈蹭了蹭苏苏的脖颈。 “乐容,你不是去凡人界历练了吗,怎么回来了?” 乐容温和的笑了笑,略带嗔怪的道:“我听说你出事了就赶回来了。苏苏,你可算回来了,我担心死了。” “担心什么嘛,我不过出去玩玩。栽个小跟头,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了,我在蜉蝣客栈住了好一阵子,特别有意思。” 乐容鼻尖微微一颤,不高兴的道:“你就自己去玩,也不带我,下回,你可得带我一起去。” “行,可是你得教教我怎么化形成女身。” 乐容不可置信的道:“你,你要化成女身?那我怎么办,你是我定下的伴侣,你化成女的,我可怎么办!” 苏苏抖了抖毛,抬眼看向允人,道:“长老,我重新化形,之前的婚约是否可以解除?” “现在族中缺少男妖,你必须娶乐容,也必须化形成男身。”允人柔声劝诫着。 “我是真想化成女妖试一试,我答应了...” 墨姬沉着脸道:“滚回去修炼!” “墨姬小姑姑。”苏苏放软了声音,眸光闪烁,好不可怜。 墨姬眯着眼,微微蹙眉道:“再敢惹是生非,看我不将你关起来,永远不许你踏出狐山一步。” 苏苏垂下耳尖,转眸看向乐容,接着,一扭身往草原深处跑去。 “姑姑。”乐容看向允人道:“苏苏不愿意娶我了,我该怎么办?” 允人与墨姬相互看了一眼,微微摇摇头。 “乐容乖,好生修炼吧,苏苏向来听话,他不会扔下狐族使命不理的。”允人柔声安抚着,目光却是带着耐人寻味的担忧。 “是,乐容知道了。”火红色的小狐狸耷拉着小脑袋,心事重重的往回走。 眼见着乐容慢慢走远,墨姬冰寒着一张脸,道:“什么乖巧听话,他主意多得很,你得看着他,莫要出了什么差错。” 允人淡然而笑,莞尔道:“好了,别气了,瞅瞅你,又多生出几条皱纹呢...”说着话,她眨眨眼,眸光清亮有带着难以言喻的风情,素手抚上墨姬的手,示意她安心。 墨姬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嗔怪的道:“你就是这幅软绵性子,否则当年也不会被个凡人欺负了去...” 这话一说出口,允人不自觉的蹙了眉心,眸子染上半点迷蒙不可知的伤神,没等墨姬察觉,她牵起一抹微笑道:“这段时日我和苏苏在一起,为他化形护法,族中之事你和千秋多费神。” 墨姬恍然发觉自己失言,咬着唇恨自己口快,心里憋闷着,略显尴尬的点点头:“你安心就是了。” 第三十九章 走火入魔 蜉蝣客栈,不知外面的鬼魂是哭累了,还是有人隔绝开,客栈内的鬼哭声渐渐平息下来。 这夜,蜉蝣客栈从未有过的宁静,所有的鬼怪不敢单独在房间内,纷纷聚在一起,却没有一个鬼敢出声。 曾听西岳卿君说过,他在蜉蝣客栈身体恢复的极快,想来这万虚之境对修炼是很有益处的。攸宁盘膝坐在房中,窗户大开着让月辉毫无遮挡的洒落进来,使这没有燃着蜡烛的房间内也不显得昏暗。 眉心若隐若现的墨莲流转着黯淡的光辉,运行损梵心经一个小周天,身上出了许多冷汗,莹润白皙的肌肤上隐隐的映着月光,能够看出一层晶莹的细汗。 她的丹田处,逐渐升起了一股股暖流,不对,这太不寻常了。 往常她修炼的时候,浑身寒冷彻骨,从没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这么热,她开始了胡思乱想,生怕仙藕身体受不住这温暖,如果熟了,会不会就可以直接吃了?她又想,如果告诉老板:老板,我熟了,请吃吧。 陆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低低的笑了笑,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胸口涌上了一股热流,血气直冲向喉头。 “噗!” 一口浓艳的鲜血自口中喷洒出来,下一瞬,她眼前投进微光。 陆离身上的衣裳变成了祥云图纹,雪白的素袍上祥云图纹飘来飘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他扶正,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盘膝坐在自己身后,掌心对着她的背,源源不断的仙气徐徐的流输到全身上下。 一股温而不燥的气流,顺着经脉的纹路畅通无阻的游走着,二人的身体隐隐的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辉,鼻尖钻进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儿,攸宁紧闭着双眼神情却逐渐由痛苦转为和暖。 陆离抬眼看着她的后脖颈,薄汗凝聚成水珠,自她莹白修长的脖颈上缓缓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凉丝丝的汗珠顺着他的手背滑落下去,他微垂着眸光,轻叹了口气,用一如往日的,温柔和暖的语气,缓缓的道:“业障...” 五个大周天后,攸宁缓缓的张开双眼,那双眼睛泛着暗红色的光芒,她的唇角勾着明媚而倦怠的笑容,浑身上下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竟充满了妖媚。眉心的墨莲流淌着淡淡的莹辉,照得脸颊仿佛笼罩在月光之下。 她软软的摊在他怀中,就像没有骨头的八爪鱼一般,小手攀上他的脖颈,学着信芳的模样,眉梢淡然的上挑,带着几分倦怠的媚意:“老板,你为何总是救我?” 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对这个眸光似佛的男人,做了这样的行为。然而,还不够,她觉得远远不够。 陆离微垂着双眸,目光没有直视她,她却能感受到他的平和与慈悲。 她一只手若即若离的,顺着他脖颈抚了下来,轻柔的在他胸口打着圈,柔柔的道:“你救我,是为了什么呢?你想要什么?你,喜欢女人吗?”这短短几句话说的抑扬顿挫,风情妩媚,尾音绵长绵长的,就如千百个小钩子,将人的心神都拽进她那双泛着暗红光彩的眸子中。 这种酥麻,化成一股热流,让身体的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 她微微攥紧了小手,使自己的紧张和颤抖不要暴露在他的眼前,却不知,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生涩与娇羞,却显得格外动人。 陆离微微点点头道:“喜欢的,只是,对你并无此意。”他的声音柔和,一如往常,就像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婉转魅惑的女人,只是一尊泥像。 这尊泥像,同草木,野兽,精怪,山石全无区别,她是众生万物,是人情冷暖,却不过是一具皮囊。 攸宁眸光轻佻的看着他,艳丽的唇角没有了往日刻意的掩藏与倔强,她迎着他的目光,那是极富有侵略性的眼神,似乎想要用这样灼热绝艳又邪意迸发的目光,蚕食他的慈悲与平和。 她忽然一扭身,半跪半坐在他修长的双腿上,双臂揽着他的肩膀。她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缓缓倾下身子,双臂撑在他的耳侧,不由他逃开眼神,身子微微扭动着。 她不喜欢无悲无喜的人,她不喜欢毫无(欲)望的人,情挑于他,多有趣啊? 她现在满心想的就是撕开他平和淡泊的面皮,她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肠。 是真如外表一般的慈悲,还是,这些全是假象呢? 她轻轻的揽着他,将身体贴合在他身前,眸光却不可抑制的躲闪害怕着。一双嫣红的唇,在他耳侧轻呵了一口气,缓缓地道:“你,若真的对我无意,那你可敢吻我一下?” 陆离微蹙眉心,缓缓地道:“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看淡了,上天不过阴晴,人生不过生死?无爱无恨?无悲无喜?”攸宁紧紧拧着眉,唇角的笑容开怀又苦涩。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些话呢? 她缓缓地离开他的身子,疏远着,自卑着。忽而发觉自己今晚的所为都那么可笑,这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让她恨不能直接跳进冰水中,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陆离未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竟微微抬眸看向她。 是否像她这样满身情孽的人,也并非是看不破,而是明知如此还要飞蛾扑火? 他轻叹一口气道:“既知真意,何不皈依?” “我不要!” 这样导人向善的话,她已经听了太多太多了! 攸宁尖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双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如疯似魔的道:“我就是要爱恨随心!要有仇必报!要决绝不悔!你别再多管闲事!”她的目光带着泪光,充满了凡人的情绪,那是愤怒!是许多许多的愤怒。 窗外的月色明镜如洗,透过窗口投射在他的脸上,她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眉目,微微歪着头问他:“看清我了?若你真是慈悲,就助我找到仇人,就算要我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别再想着,别再想着度我!” “留在客栈,就是为了打探那魔修的消息?” 攸宁灿然而笑,笑音纯粹又糜颓:“不要相信我,别信我,我这样的人。” 下一瞬间,只觉得脖颈一痛。攸宁觉得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连近在咫尺的人也看不清了,她的眼前堕入了无限的黑暗中,意识逐渐消散。 陆离自袖口拿出一方素帕,轻轻的擦了擦她唇角的血迹,缓缓的退了出来。 门外的信芳不可置信的朝房内探了一眼,却只接着微光看见她脸色苍白的躺在睡榻上,接着,房门被陆离随手关上。 “老板,她,她什么东西上身了?” 陆离微微摇摇头道:“修炼时胡思乱想,走火入魔了。” 信芳靠在栏杆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所以老板就打晕她?她明日醒来若想起方才的样子,定羞的不敢出门。” 第四十章 人世沧桑 信芳靠在栏杆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所以老板就打晕她?她明日醒来若想起方才的样子,定羞的不敢出门。” 陆离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她不会记得。” 走火入魔而已,怎么会失忆呢? 信芳转而笑的逾发开怀,老板不让她记得,她自然忘的干净。只不过,这件事实在是有趣,她知道了他的秘密,那么自己是否也不该就这般认命呢? 信芳微笑着看着陆离渐渐走远,又转眸看向那扇紧关着的门,有趣极了! 此时守在门口的谛听转眸看了栏杆上的人影一眼,这一劫,不知他算不算得到?他身为地藏王菩萨座下神兽,他们竟让他看门! 谛听甩甩尾巴,仿若未见。 安歌不停的舔着爪子,用爪子缓缓的在脸上擦洗着,谛听见他这副样子就烦,不由得道:“洗什么洗,一会儿不是还得脏。” 安歌轻哼一声,用自以为邪魅狷狂的眼神斜睨了谛听一眼道:“你这蠢狗最爱吃那排泄之物,怎能懂得本大爷?” “你大爷!” 安歌怔了怔,好像听错了一般,吃惊的看向谛听,却见谛听将头搭在两只爪子上,安然的甩着尾巴。 “蠢狗!” “你大爷!” “没文化!” “你大爷!” ...... 晨曦拨开云雾,将阳光播撒在天地之间。 蜉蝣客栈忽然自初夏转成了隆冬的季节,作为一个爱美的女孩子,攸宁将储物袋打开,心念一动,找出了青莲绒的灰鼠斗篷,配上一件白地靛蓝梅花褙子,如同凡人界少女一般的打扮着。 明媚的芙蓉玉面,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如此瑰姿少女踏着欢快的步子,行走之间婀娜多姿,衣袂翩翩,罗袜生尘,凌波微步。 攸宁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打扮过自己,她很是满意的在铜镜面前打了个转,如此气度不凡,竟比她活着的时候更有风姿呢。 打开木窗,让小雪徐徐的飘进窗棂,衣袂被寒风吹起的瞬间,她就似真的羽化一般。 “攸宁女君!老板让你去他房中!”隔着门,信芳扬声呼唤。 攸宁笑着开门道:“是那批冤魂的事吗?” 信芳先是一怔,接着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这是,去凡间打劫了?” 攸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的魂魄近来与身体可还融合的好?若不,我帮你松一松?” “不必了,不必了。”信芳脸色苍白,扭着身子道:“那件事,你不要和别人说。” 攸宁眉眼一转:“哦?哪件事?” 接着,恍然大悟一般,道:“你是说你的身体...” 信芳已经双手合十,弯着腰道:“方才是小妖不对。” “哪里不对?” “小妖目无尊卑,没上没下,冲撞了攸宁女君。”他的眼睛缓缓变回了蛇目,那双蛇目泛着幽光。语气带着淡淡的哀怨,眸光更是可怜。 若是常人见了这双眼睛,定然会吓一跳,但是,他的眼睛却让攸宁心头一软,宝马,他的眼睛也是这样的。 攸宁缓缓的抬手,摸摸信芳的头。被这略带温意的小手抚摸,信芳眯了眯眼,很是舒服的微微点了点头。 心念略不坚定,信芳身子也疲软了,恨不能现在就沾在枕头上,暖暖的睡上一大觉。 蛇,天性需要冬眠,就算成妖了也不能轻易改变习性,也是因为店中的若华和信芳,陆离很少将天气幻为冬季。 “你去睡吧,老板那有我。” 信芳揉了揉眼睛扭着小腰,转身就走。看那疲惫的步子,是连一步也走不动了。 攸宁轻推掌风,将他送到了房门前。信芳眨眼之间来到房间中,却没心思想这些,身子变为一条草绿色的小蛇,盘起腰身,倒在睡榻上萎成了一团,暖暖的睡去。 踩在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转眸看去,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雪花自天空中缓缓飘落下来,落在她的披风上,轻轻一抖,再次落在地面上,满世界的宁静,满世界的洁净。 轻轻叩门,陆离应了一声,进门转过屏风,只见陆离跪坐在软榻上,冤魂一身铠甲,眸光呆滞的站在一边。 “老板,他们全无意识,我们怎么办?” 陆离对于攸宁这身打扮视若无睹,站起身来,略挥衣袖,道:“先去看看。” 对于陆离没有一丝惊讶这件事,攸宁是在意料之中,又觉得有些懊悔的,至于为何懊悔,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是。” 冤魂像是**控的木偶,不哭不笑,木然的跟着二人踏进了屏风中。 荒地。 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之所以会变成荒地,是因为一场旱灾后又赶上了蝗灾。 蝗虫铺天盖地的袭来,啃食着金灿灿的庄稼,攸宁诧异的看着,这是凡间的景象,凡间的疾苦。 一个年轻的妇人顾不上脚上有伤,一头冲进了田里,一边用麻布拍打着庄稼上的蝗虫,一边哭喊着:“天杀的蝗虫,滚开,滚开!” 这一拍打,蝗虫振翅飞了起来,嗡嗡声传遍了四野,黑压压的无边际,场景让人不自觉的头皮发麻。 又无数的村民扑进了田里,明知没有效果,依旧学着那妇人的模样,用蛮力不停的拍打着。哭喊声撕心裂肺,一只蝗虫落在攸宁脚面上。 攸宁眉心微蹙,抖了抖脚,将它抖落地上,狠狠的踩了上去。 “老板常说因果,这些凡人做了什么错事,为何上天要降下这样的苦果给他们?” 陆离轻叹一口气道:“这些田地本该是山间精灵栖息之地,凡人不知节制开垦,致使无数生灵失去家园,凡人造业而不自知,苦果自然降临。” 攸宁摇摇头道:“不对,山间的生灵与凡人的命是一样的,佛门常说众生平等,这些凡人要活下去就得开垦荒地,不该这样惩罚他们。” 正在此时,一个老妇人手捧着没有半粒米的稻穗,“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接着趴在地上痛哭着:“我这是造的什么孽,什么孽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吧,给穷人一点活路吧!啊!”这哭声,凄慌又苍凉,浑浊的泪珠打在龟裂的旱地上,迅速的消失。 苍老的哭声带动着手足无措的年轻人。 第四十一章 两袋粮食 苍老的哭声带动着手足无措的年轻人。 他肤色泛着日头暴晒过的锈铜色,一脸的憨直,人高马大,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解年迈的母亲。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腰背不自觉的萎靡了,肩膀颤抖着。七尺男儿抹着眼泪,愧疚的道:“娘!儿对不住您老。”眼泪,自他眼中夺眶而出,砸落在庄稼地上,迅速的隐没在干渴的土地中。 贫穷与灾难,让人弯了脊梁。 陆离指着那年轻人道:“就是他。” 攸宁侧目看看身后的冤魂,他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依旧平静无波。这样一个无知无识的魂魄,活着时却是如此模样。攸宁压低声音,轻叹了一口气。 陆离道:“我施了隐身咒,他们看不见我们。” “恩。” “傻孩子,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是娘老了,不中用了,还拖累着你。你都二十五了,还没让你去上一门媳妇儿,若是就此绝了后,到了下面,我可怎么有脸面对你爹啊!”老妇人越说越难过,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淌到嘴角,双手握成拳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声更似哀嚎。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笨手笨脚的一边扯着发毛的袖口,一边给老妇轻轻擦着眼泪:“娘!别哭,总会过去的,会过去的...”话是这么说,却怎么听都是毫无底气的。 哎,开荒开的周围山地都平了,如果能上山打打猎,或许还能捱过去。 一场旱灾,一场蝗灾,家里哪还有余粮,冬天就要来了,这可怎么过啊。心里胡思乱想着,他却强撑着笑道:“娘,没事儿!有我在,肯定能过去的!”说着,扶着老妇站起来。 有了儿子作支撑,想来想去,哭也不是个办法,老妇心事重重的随着儿子往家里走去。 攸宁和陆离跟着他们的脚步,走到了那残破的茅屋中,锅灶中还有些不见米粒的汤水,米口袋见了底。 攸宁心里觉得压抑,她从没见过凡人界这般的苦难,她也没想过,世上竟然有人这样的贫穷,会连饭也吃不上,吃不上饭,凡人是会饿死的吧? “老板,即将入冬了,颗粒无收的这户人家,该怎么过活?” 陆离微蹙着眉道:“这世上的苦难,何止这一户人家,闭眼,静听。” 攸宁闻言缓缓阖上双眸,心间宁静,聚精会神。 只听一个稚童用微弱的声音道:“娘,宝宝饿。” 又一个声音似从远方插了进来:“别嚎了!嚎有什么用!” 紧接着,无数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我杀了你!” 刀剑混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又有无数的凡人的声音,有相互安慰的,有战乱纷杂的,有家宅庭院的拈酸吃醋。 争斗,执念。 永无休止的争与执。 攸宁猛然被镇住了,浑身不自觉的微微一颤,张开了双眼,却似乎看到了许多人世之情。 “这些,是什么声音?” 陆离微垂着眸光,将脸转向那小小的茅屋,道:“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母亲坐在炕沿儿上抹着眼泪,汉子坐在外间的炉灶边默默的流泪,生怕老母听见,紧咬着唇刻意压低的哭声,让人更加心酸。 外面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年轻人,借着月光看,是个身穿铠甲的军人手中提着两个布袋子。 “大牛!在家吗?” 大牛转身看向那年轻人,并没细看,便认出了来人,笑着道:“庄二,你是不是不当兵了?怎么突然回来了?”他有些手足无措,搓了搓手道:“你看,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家里也没啥招待你的。” 他赶紧拿了一个乌黑的破碗,舀了一瓢水递给他道:“你先坐着,我,我去王婶儿家借点粮食去。”说着,就匆忙的往外走。 庄二一把抓住大牛的手臂道:“别忙了,我一会儿就得走。”他将布袋放在大牛家桌子上,指着那两个口袋道:“我打小儿无亲无故,流浪到咱们村,都是你和婶子接济才能长大。我听说咱们村儿糟了大灾,这些是我在军中挣的粮饷,特意给你送点儿来。” “俺不能白要你的粮食,听说军饷都是拿命换的,俺不能要!” 庄二笑了笑道:“大牛你和我客气个啥!给你就拿着,我这粮饷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花,先给你家应应急怕啥的!” “咋说这话!多犯忌讳!”大牛将口袋推了回去,道:“你留着,等战事停了,攒够了钱,好娶媳妇儿啊!” 庄二微微摇摇头道:“咱们梁国打不过秦国的,皇帝老儿拨下来的粮饷越来越少,咱就是个穷兵。冲锋陷阵的是咱,领功请赏的自有上头的,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眸蒙上一层水雾,鼻尖微微发红。 抽了抽鼻子,接着道:“你没去当兵是对的,至少还有命在。” “庄二,你和哥说,是不是出啥事儿了?”大牛看着庄二铁打的汉子竟流了泪,心中有些不放心。 “大葛,死了。胡桥儿,死了。宋杰,也死了...”庄二抹着眼泪,咬着牙,用通红的眼睛瞅着他道:“大牛,我就剩你这一个兄弟了,你得好好活着,替俺们大伙儿,好好活着。等到战事停了,娶一门儿好媳妇儿,好好过日子,这辈子也就值了。” 大葛、胡桥儿、宋杰、庄二,当年,这四个流浪儿一起来到村子里,是大牛最好的朋友。如今突然听庄二说起这几个人的死讯,大牛不由得怔住了。 这哪里是打仗,根本就是送命啊! 大牛怔怔的坐在那儿,眼泪不可抑制的往下流,脊背也佝偻了,好像瞬间老了十岁。半晌,他拍拍庄二的后背道:“好兄弟,你还活着就好。你这趟是回来报丧的?” 庄二微微摇摇头,笑着道:“不是,我就是回来给你送点粮食,这就得走了。”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道:“大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当兵。留在家中,至少还能活命,就算刨地求生,也能活着。”庄二转身夺门而出。 大牛呆怔的看着庄二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再转眸看向桌子上的口袋,他惊慌的抱了起来,来到院子中,借着月光,才看见袋子上沾满了鲜血,鲜血干涸有一段时间了,颜色发黑。他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的粮食浸了血,微微有些变色。 “那个庄二...”攸宁蹙着眉,月光之下,双眼微微泛着闪光。 陆离垂眸道:“已经死了。” 第四十二章 强行征兵 攸宁心中郁结着什么,一扭头跑了出去。 “庄二!” 庄二转眸看向空气中,擦了擦眼睛,却什么也没看见。 陆离转眸看着攸宁:“你要做什么?” 攸宁道:“我,就是想和他说说话。” “我说过了,这里只是幻境,真正的庄二早已轮回投胎。” “他轮回成什么?还是做人吗?” 陆离双唇抿的紧紧的,似一条线般,并没有回答她。 眼前的庄二已经消失无踪,院子中的大牛怀抱着那口袋粮食,心里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这粮食上怎么会沾了这么多血? 这是他兄弟拼了命赚来的军饷,他咬着牙,蹲在院子中,米袋子紧紧的抱在怀中,双手握成拳头,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头,直打的“砰砰”作响也不肯停下。 “儿阿!你哭什么?” 母亲站在门口看着大牛的背影,大牛擦擦眼泪,抽了抽鼻子,转眼之间挂上笑容道:“娘,庄二刚才回来了,给咱家送来了两袋子粮食,咱们有救了。” “啊?那孩子回来了?不行,不行。”母亲微微摇摇头道:“咱们先救救急,等来年,秋收,一定得还上。” “孩儿知道了!娘先进屋,我这就做饭。” “好,好。” 战场上的无名鬼魂太多了,梁国和秦国的仗越打越烈,没有人给这村子报丧,大牛家靠着这沾着血的粮食,勉强挨过了冬天。 春天,万物复苏。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去年从蝗虫嘴里抢回来的粮食勉强留了种,经过漫长的冬天,大地轮回,迎接着庄稼人的种子。 不远处的镇子上,来了一群人,听说这是大英雄袁素的兵马。是来这附近征兵的。 大牛心动了,庄二就在袁素的麾下,若是去看看,或许能见到庄二。 母亲自然同意,给他带上两个大饼,让他早去早回,刚才播种,地里的活儿多着呢。 大牛兴冲冲的带着两个大饼赶到镇子上,刚到城门口,一个身穿铠甲的大官,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他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是个当兵的好苗子,跟着我吧!” “不行,那可不行。”大牛笑着躬下身子回答道:“俺是来看兄弟的,娘还等着俺回去种地呢,回晚了,娘不高兴。” 大官的脸色忽然一变,道:“记下他的名字。”说完扬长而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数名兵士上前押住大牛:“袁将军看上你,是你小子的福气,这兵,你当定了!” “不行啊!我娘等着我回去呢!” 一块臭气熏天的破布堵上了大牛的嘴,他挣扎着,口中发出“呜呜”的哀嚎声。 “你干啥!这年头,若不当兵,你家的老母还不饿死累死?识相的就老老实实当兵,等将敌军打败了,没准你还能封个官做,不比你面朝黄土背朝天强上百倍?” 饿死、累死? 是啊,若没有庄二送来的粮食,娘和他都得饿死。 挣军饷,至少娘和他都能温饱,卫国战死,总比饿死要来的好! 大牛的挣扎渐渐平静下来,终于点了点头。 “他们这是做什么!那人不愿意!”攸宁气的有些心绪不宁:“难道这就是那些冤魂的所求?回家?” 陆离顿了顿,道:“还是看下去吧。” 数日后,征兵结束了,大牛的母亲赶来镇子上,镇子上的男人都不见了。只留下孤儿寡母连连的哭声。 大牛当兵了,作为梁国大英雄袁素麾下的一员,抵抗秦国的进攻。 他只有一个信念,同一起被强行征来的兵一样,活下去,打胜仗,早回家。 他打听过,这军队里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庄二,更别提胡桥儿他们了,听说几日前袁将军的大军在前面的镇子打仗,听说那场仗打赢了,只是死了两个营的兵丁。 还来不及整肃军纪,也没来得及找到庄二,入伍不过半个月的大牛与新兵一起被推上了战场。 战场上,腥风血雨,尸横遍野。马革裹尸也是痴心妄想,鲜血流过,将土地和青草染成了血色,远远看去,就像黄泉路上的彼岸花,正在随风摇动。 秦国的兵和梁国的兵尸体混在一块,鲜血和沙土融合在一块,分不清敌我,战胜的秦国一把火,烧个干净利落。 饶是如此,大牛还是活了下来。 秦国是草原上的国家,那里的人自小就会骑马打仗,和以文治国的梁国相比,实在是兵强马壮。 可此时梁国的朝堂上仍充满了尔虞我诈。袁素被诬陷叛国。 袁素啊!梁国的大将军!百战百胜的大将军!那是梁国百姓心中的神明啊! 他的叛国,使民间群情激奋,连年的征收米粮,竟然给了那样的一个人,怎能让人不恨!农民纷纷起义,转眼之间竟然直逼都城。 盛怒之下的梁国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下他,那年是梁国万朝四十七年,袁素被处以极刑。 袁素是被凌迟处死的,足足被刑了三千多刀。 刽子手割一块肉,百姓付钱,直接就地生食。顷刻之间,血肉模糊,已经不见一丝肉星。刽子手又开膛取出五脏,结寸而沽,百姓买来,合着烧酒生吞。 他麾下的兵马辽东军被屠杀的那日,天上出现了血日。 不知几何的兵士盘膝坐在校场,齐声高呼:忠臣血入地,地厚为之裂。今溅帝王衣,浣痕亦不灭。灵质偏成铁,光焰九天彻...... 行刑屠杀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上,鲜血溅在四周兵士的脸上,他们的神情却没有一丝变化,依然高声呼喊着:忠臣血入地,地厚为之裂!今溅帝王衣,浣痕亦不灭! 下一瞬,再下一瞬,刀至人亡。 大牛双臂不可控制的颤抖着,盘膝坐在这些兵将中间,那么的不起眼。只是这一次,他的脊梁挺得直直的,就像...就像冬天的松树一般。 他将眼珠子瞪的极大,脸上的表情凶恶嗜血,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愤怒! 那是恐惧到极点的愤怒! 直到刽子手的刀到了眼前,大牛用尽了毕生的力量,声嘶力竭的高喊道:“娘啊!儿不孝啊!” “哗”一声,大刀利落的砍下了他的头颅。 那颗头滚落在地上,一腔子的鲜血喷的老高,身子许久没有倒下。 梁国的钦天监上奏,说辽东军死的那日适逢血日,乃是大灾之相。那些鬼魂将会化作阴兵襄助秦国消灭梁国。 唯有将他们投入噬魂鼎炼化,尸骨无存,方能解祸。 第四十三章 寻根溯源 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大牛,就这样死在了朝堂上的乱斗之中,连魂魄也没有了直觉,再也没有回到那个贫穷而宁静的村庄。 在一个深秋,秦国皇帝艾氏攻入梁国都城,梁国皇帝被迫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临死之前,仰天长哭,错杀袁素,错杀辽东军。 看到此处,攸宁胸口拧着一口闷气道:“凡人常说战争可怕,比战争更可怕的,是对权势欲求不满的人心。” 她侧目看向陆离道:“我们找到袁素将军的魂魄,是否就能平息这些冤魂的怨气了?” 他们背井离乡,赶赴前线,为的是保家卫国,更是为了早日回家。战事未完,却死在贪官污吏的口下,而真正的叛国之人,将山海关打开,引入秦兵之人,却好端端的活着享受封王之誉,锦衣玉食。 这,如何能够令人安息! 梁国皇帝吊死,即便惺惺作态,留词忏悔,能挽回这几万人的性命和名声? 陆离微微蹙眉道:“这次恐怕要去见见陆判了。” “见陆判?”她转眸,微微点头道:“查阅生魂来往之处,的确需要拜会陆判。” 陆离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一挥衣袖,那片素白的袖子上,云纹微微流动,凭空开了一扇半透明的门。再次跨进那扇门,攸宁才发现自己竟然置身地府门口。 她侧目看着陆离,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扯了扯陆离的衣袖,上翻下找,不知在做些什么。 陆离微微垂眸,目光平和,微笑着问:“你在找什么?” 攸宁微微抿了抿唇道:“修仙者大多有一两样法器,一挥衣袖就能变出一扇门,通往三界,这样的能力可不是至仙、灵仙就能做到的。我在怀疑,你这身衣裳是法器。”说到此处,攸宁微微点点头道:“一定是这样。” 陆离轻轻的扯会自己的衣袖,淡然的道:“胡闹。” “看看罢了,小气!”攸宁紧追了两步,看着他身上云纹流动的衣裳,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似乎,在暗处见过这身衣裳,在哪呢? 攸宁狐疑的看着陆离道:“老板,你这身衣裳,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陆离神情微微一滞,道:“你看错了。” “怎么会呢?我分明记得半睡半醒之间,仿佛见过这身衣裳。” 陆离心念微微一动,衣衫上的云纹变成了雷纹,步履优雅而缓慢的进了地府大门。 看见陆离来了地府,鬼差皆是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惊讶的半张着嘴,待这人来到自己面前,才试探的问道:“可是蜉蝣客栈的陆老板?” 陆离微微点头道:“通报陆判,我来了。” “是,是,小的马上就去。” 攸宁看着陆离,不住的上下打量,笑意盈盈的眯起眼睛,带着一丝狡黠,侧目看看呆若木鸡的冤魂,叠指成莲,唇齿微微颤动。那冤魂先是抬起了头,接着伸出利爪,直冲着陆离而去。 攸宁微微后退一步,撤得远远的。只见陆离微微侧身,那冤魂扑了个空,再回眸看向陆离,疯了一般的叫喊着,煞是凶猛。 陆离始终微垂的双眸缓缓的看向攸宁,那是一个带着浓浓警告的眼神。攸宁仿若未见看向一旁,冤魂却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痴痴的站在一旁。 “生魂,冤魂,皆是生灵,下次再驱动鬼魂,你我百年之约,作废。”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攸宁心间微微一颤,这是陆离第一次对她生气。她下意识的微微点了点头,转而有些不忿,再看向那人有些紧绷的嘴唇,终是没敢说什么。 这叫什么?实力。 自己的小命掌握在人家手中,你就是多大的脾气也得忍着,驱动魂魄玩玩,何必动这么大火气? 她翻了个白眼,亏自己这些日子觉得他这人还不错,结果证明,像这种看起来清心寡欲,超凡脱俗的仙人,都是极讨厌的。 这边鬼差急急的赶了回来,后面跟着一名道士模样的中年人,他离的老远便笑脸相迎,拱着手走近:“陆老板,上次一别,已是两百年未见,你还是如此风华正茂啊,竟然一点改变也没有。” 陆离拱手回礼,笑着道:“承陆判贵言,你倒是老了许多。” 陆判脸颊微微僵了一僵,却听陆离缓缓的用没有情绪却温柔的语气,很是肯定的道:“恩,的确老了许多,上次你还未蓄胡,似乎,头发也花白了。” 正常人的标准回答,应该是:哪里哪里,你也一样。种种吧?这位陆老板,真是坦诚的让人哭笑不得。 陆判默默的抚抚自己的胡子,回去就剃掉它! “陆判?陆判?” 攸宁抿着唇在一旁,侧目看着陆判尴尬的样子,却是置身事外。 陆判微微点点头道:“我区区一郎中,哪能与陆老板相比。不知老板亲自驾临,可是有事?”有事快说,没事我要回家刮胡子。陆判满脸堆笑,暗自翻着白眼道。 陆离微微点点头道:“我想找梁国大将军,袁素,大概死了有百年了。” 陆判辞官多年,现在地府中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为来往的鬼魂或是地府中的鬼差看病。自然能听到不少消息,像袁素这样的人,到了地府也是令鬼津津乐道的人物,所以陆离才来找他询问。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崔判官或是其他在任的鬼差,则是因为他不愿意亲自与这些鬼神打交道。 不要问鬼怎么会生病,人,神会生病,会受伤,鬼自然也会。并且因为是没有肉体的,所以病起来更是厉害。至于为什么陆判会做郎中,那是因为他生在凡间时本就是医术高明的郎中。先前他在地府为官时,曾为凡人界好友朱尔丹换心,不也曾载入凡人界野史? 陆判微微点点头道:“似是听崔兄提起过,此人在世时东征西讨,实为盖世英雄,因被诬而惨死,崔兄念其一片赤胆忠心,留其在殿前做个武官。陆老板寻他何事啊?” 若是此人已然投胎倒不好办,闻听他仍然在地府,陆离笑着道:“攸宁,随陆判去寻袁素,我在客栈等你。” 说完这话,他带着冤魂徐徐离去。 攸宁撇了撇嘴道:“劳烦陆判带路。” 陆判这才仔细看了看攸宁,不由得低声笑了笑,攸宁随着他往地府另一侧的官衙走去,被他笑的发毛:“你笑什么?” 第四十四章 判官府衙 陆判压低声音道:“仙姑如此貌美,陆老板终于是开了窍,也想找位仙侣了,我自然要替他笑一笑。” 攸宁啧舌,这神仙都怎么了,活了几百上千年,还能怀着这份八卦之心。 “陆判猜错了,我只是店里的伙计,虽然貌美,却不合他的胃口。”想了一想,觉得这话有点令人遐想,改口道:“是口味。” 陆判摇摇头,满脸的不信,道:“不可能,青珞上仙走了三百年,他定是又动凡心了。” 青珞上仙,三百年。 这话,信息量很大啊。 攸宁心中的八卦之虫被狠狠的勾了出来,也是压低声音问道:“青珞上仙是谁?” 陆判诧异攸宁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抿了抿嘴,心中有些后悔道:“什么青珞紫珞?老夫不知,不知。”说着,脚步更快了几分。 “陆判!”攸宁追了两步,扬高了声音高喊一声,只见路过的鬼差纷纷看了过来,她又低声问:“我听见了,你和我说说吧,青珞上仙是谁?” 陆判一脸的苦相,后悔自己多嘴,连连摆手道:“仙姑真的听错了,真的听错了。” 攸宁轻哼一声道:“不说便不说,大不了我不问了。”话是这么说,可是她却更加好奇了。 老板原先曾和一个名叫青珞的上仙相恋,却在五百年前分开了,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有些不好受,怎么说呢,就像是有一只小蚂蚁,悄悄爬上心头,赶又赶不走,抓又抓不到。这种滋味儿,别提多难受了。 待二人再次停下来,已经到了判官府。 朱红色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木质匾额,在雄伟的地府中,判官府像是星盘般罗列在城西边,推开雕花的红漆大门,一股淡淡的紫烟飘散在院子中,眼见着的并非一般官府的正堂,而是崇山峻岭中的山峦叠嶂。 清翠的山峰高耸插入云霄,凌空的楼阁,红色阁道犹如银汉长桥一般,将空中楼阁与地面相接。白鹤、野鸭展翅,自水边低飞掠过,或是徐徐浮在水面。整个判官府极尽岛屿的迂回寰宇之势,娴雅、浩荡的宫府与山峦的起伏相映成辉。 攸宁略有些惊讶道:“陆判,没看出来,你倒是个视钱财享乐如粪土之人啊。” “仙姑何出此言啊?” 攸宁瞠目结舌的道:“原先在灵塔峰修炼,只觉得世间再浩大的宫府也就那般,今日来到判官府,才知何谓...”她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像是自唇齿间挤出来的两个字:“腐败。” 她笑了笑接着道:“眼见着这样的富贵,却能急流勇退,你可不是是钱财如粪土么?” 陆判很是傲慢的点点头,唤来两只仙鹤,攸宁坐在仙鹤上,只见那鹤昂着脖颈,长鸣一声,与天翱翔。 紫烟漫漫,重峦叠嶂中,踏烟而去。 “谁规定了地府就要鬼气森森,整日处置那么些冤魂鬼怪,又是刀山又是火海的,若无个好地方歇息,鬼差如何调整心态?” 攸宁听了陆判的解释,觉得好有道理,不禁点头道:“酆都大帝驭下有方,难怪无论三界如何动乱,唯有地府不变。” 陆判笑道:“酆都大帝会做人,佛门之人也是一样的啊。” “此话怎讲?” 陆判见攸宁极有兴趣,也就讲了起来:“谛听你听说过吗?” 想想客栈前院看门的大白狗,攸宁点了点头,笑的明媚:“谛听大神,听过,听过。” 陆判笑着道:“这谛听别的都好,能辩忠奸,识善恶,聆听万事万物。唯有一点,就是嘴毒,还偏偏特别爱说话。让大愿地藏王菩萨甚是苦恼。 恰巧听闻妖界有个名叫安歌的魔君,常常用色相拐带仙女,让天帝困扰不止。天帝何等高贵,又不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魔君计较。大愿地藏王菩萨听闻此事,赶紧派出谛听去度化安歌,天帝自然领了这情儿,地藏王菩萨又得耳根清净,两全其美,你说,佛门之人会不会做事?” 攸宁越听笑的越高兴,忙问道:“那谛听若是迟迟不归,地藏王菩萨也不会怪罪吧?” 陆判撇着嘴道:“怪罪什么,他派谛听出去度化妖魔。度化这种事,谁说得清时日?又岂会规定归期。” 攸宁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菩萨的耳根重要,他晚些回去得好。” 谈笑间,鹤唳九天,已经到了宫府正门。 一个鬼差上前行礼,哈着腰笑道:“这不是陆判大人吗?今儿怎么想起回来了?小的这两日连了三日夜的班,腰疼的紧,正想去拜会你老人家呢。” 陆判轻哼一声道:“你那老腰自己不知道吗,还敢连上三日的班,要钱不要命,果然没错,回头过去吧。现在去通报崔判官,蜉蝣客栈来人了。” 鬼差笑眯眯的道:“去一趟怪久的,耽误工时就不好了。我把腰给你留下,这就去通报崔判官。”说着,他上身一扭,双手掐着腰,将自己的腰卸了下来,双手提着裤腿迈着不和谐的小步子转身离去。 攸宁笑着道:“这鬼差有意思。” 陆判无奈的摇摇头,将那一截腰拿在手中捏了又捏道:“他啊,大名叫什么我们都忘了,地府官差给他取了个诨名,叫“要钱不要命”。他生前就是为了渡江做买卖,赶上钱塘龙王发怒,江上大波大浪,偏要过江才淹死的。死了还是这般,活脱脱的死不悔改。” 攸宁笑道:“这倒怪了,这样贪财的品行,本该先下地府受罪的,怎么还做了鬼差?” 陆判故作玄虚的压低声音,在攸宁耳边道:“别人我不能说,你是蜉蝣客栈的人才悄悄告诉你,他管崔判官叫大舅。” “不对啊。崔判官清官之名,人神皆知啊。” “你这姑娘实心眼儿,这才是官场高手,懂不懂?”说着话,陆判给她使了个眼色。 攸宁这才点点头,懂啊,怎么能不懂呢?看看这地府从上到下,都是这般模样,贪财,好色,徇私,枉法,饶是如此,还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 酆都大帝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却也正应了陆离那一句,水至清则无鱼,这其中的机关,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第四十五章 官场见闻 不多时,要钱不要命小步跑回来,因为跑得太快了,上身冲出半丈,腿却跟不上,他一急,将腿夹在腋下,飘了过来,笑着道:“崔判官请二位进去呢。” 陆判将那一截腰还给他,道:“拿去吧,若是不行就到医馆来一趟,耽误不了你赚钱。” “哎,哎,多谢陆判大人。” “行了,我认得路,你退下吧。” “好嘞,好嘞。”鬼差笑着走到一边,将腰按了回去,咯吱咯吱的动了两下,低声念道:“这陆大嘴,手艺真是不错。” 一旁新来的鬼差惊吓的双眼凸出:“大哥,你怎么敢这般唤陆判大人,我见他虽已不在任上,却得地府上下无比尊敬啊。” “他嘴大最爱议论别人,还小心眼儿。牛头马面听过吧!就是因为当面戳穿他,才被他给换了个牛头和马脸,原先那哥俩生的可俊俏了。 还有孟婆,生的妖媚多姿,因为拒绝他求爱,被他换了个老太婆的头颅,才得了个“婆”字。因为这些事儿捅到了殿前,陆大嘴这才被罢了官,大帝为平息这事,赐了他们三人变换容貌之术,才将这些事压了下来。这些事外人不知道,我大舅知道啊。” “原来如此。”那鬼差低低的笑了笑,心下却是记住了,这地府中,连个郎中都有如此本事,以后遇到他定要加倍尊敬才行。 行至宫府正门,也没人拦着,二人顺利的进了门,只见一铁面郎君,身穿红袍,左手执生死簿,右手拿勾魂笔,正认真的坐在堂前勾画。 “崔兄,许久不见,你的腿可还发寒?” 崔判官放下笔,满脸堆笑,迎上前来:“陆贤弟,快坐。”他转而看向攸宁,笑着道:“这位便是蜉蝣客栈的攸宁仙姑?” 攸宁有些诧异,却点头道:“正是攸宁。” “来人,看茶!”他生的相貌刚毅,虽是文人出身,却有股将军气势。 这地府办起事来实在繁琐,想想客栈外的冤魂野鬼,她不愿再耽搁时间,忙拱手道:“不敢劳烦。今日攸宁来,是奉了我家老板之命,请袁素到客栈走一遭,不知是否方便。”说着,攸宁自储物袋中拿出一方凡人界很是名贵的湖州砚台,默默的放在了案几上。 她曾在凡人界三十年,储物袋的东西自然不少。 崔判官笑着道:“本官为官清廉,素有贤名,怎会收受贿赂?”话是这么说,眼睛却瞟着那砚台,恋恋不舍。 攸宁笑着道:“崔判官是文人,我不懂风雅,这东西给你用才是不算糟蹋了。” 崔判官轻声“恩”,然后将那方砚台放在了案头,转而笑道:“先坐,坐。” 东西是收下了,却并未着人去叫袁素,攸宁目光探寻的看向陆判,陆判微微摇摇头,示意她这事急不得。 攸宁沉着气,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陆判笑着道:“对了,再过段日子就是中元节,地府的鬼簿都准备好了吧?” “嗨,又不是头一回,这些自然准备妥当了,倒是这次需要迎接其他三千界的鬼神参观,这事闹的我头疼得很。” 陆判笑了,道:“怎么会,崔判的能耐我知道,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崔判官笑着道:“对了,我新得了一壶好酒。”他转眸看向攸宁笑道:“女君可愿与我俩共饮一杯?” 攸宁眸光闪了闪,不过是一点小事求上他,还想让自己陪他喝酒,这官腔打的真足。心里想着,也不愿意得罪他,便道:“好酒难得,我也是想尝尝的,只是我家老板催的急,还望崔判官高抬贵手,先让我将袁素带回去,改日我将客栈陈酿的美酒送来,再与二位畅饮一番如何?” 崔判官面色一黑,笑容却不改,道:“哎,这不刚说到中元盛会的事,袁素有公务在身,怕是不方便的,若不,你再等等,我让他改日再去。” 攸宁不由得气闷,我改日,你也改日,好个崔判官。 陆判一听攸宁的话,不禁有些着急。 这当官的,越是大官,越没那么讲究排场,反倒是中层官员下层官员,最爱受人瞩目。他打着官腔的时候,实则想让你多夸赞奉承几句。袁素是崔判官的人,他不放人,旁人没得半点办法。须知,这世上除了真正的上位者,余下的那些,想要做成事,大都是在酒桌上聊出来的。 陆判这边正着急着,攸宁勾起一边唇角,略带邪意的笑了:“好!改日就改日!”说着话,她往门外走去。 “攸宁女君!”陆判三两步追上来,小声道:“你这怎么说走就走了。” 攸宁侧目看向高坐的崔判官,正见他蹙着眉,显然的慌了手脚。 攸宁高声道:“不就是数万冤魂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围着客栈不走,那客栈自然也就不能度那些棘手的冤魂了,攸宁这就回去等着,等改日袁素得空了再来客栈解围。等他解了围,客栈且得好生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这期间,出了什么冤魂怨鬼,蜉蝣客栈是不会插手的。 威胁?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她自问并非地府官场中人,也没必要和他们保持什么关系,得罪了也不怕,能解了困才是正理。她赌崔判官,不敢真的不管这件事。 “哎。”崔判轻叹一口气,道:“攸宁女君,本官才想起来,袁素今儿下晌无事,这会儿该是已经回了后堂。”说着,转眸对一旁的鬼差道:“将袁素找来,快点!” “是!”鬼差赶紧出了门。 陆判默默的给了攸宁一个赞叹的眼色,若无她这蛮横脾气,不知道要磨蹭到几时呢。 攸宁眉梢微挑,这点关窍,她看得明白,自然行的明白。 不过一会儿,自“清正廉明”匾额后堂,转出一个中年人,他穿着一身浓黑的铁甲,走起路带来一阵劲风,倒是威武将军的模样,难怪崔判官惜才留他在判官府任职。 崔判官斜睨了袁素一眼,略拱起手,笑着道:“袁贤弟啊,这位是蜉蝣客栈的攸宁仙姑,你随她去一趟蜉蝣客栈,看看能帮上什么,尽量帮忙配合。” 攸宁微微颔首道:“多谢崔判官,多谢袁...” 崔判官笑着道:“袁平史。” 攸宁微微点点头:“袁平史。” 袁素略有些不耐烦,却是轻轻的“恩”了一声,道:“那下官去去就回。” “好,去吧,早去早回。”崔判官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攸宁仙姑,定要保袁平史安危,他可是判官府的中流砥柱。” 第四十六章 你可知罪 “崔判官。”攸宁终于明白陆离不来的原因了,轻轻的蹙了蹙眉道:“你若实在不放心,一同跟来也可。外面数万冤魂等着袁素平息怨气,你们地府就置身事外,这事似乎也说不过去吧。” 崔判官脸色微微发红,舔着脸,笑着道:“本官公务繁忙,带我向陆老板问候。” “哼。”攸宁斜睨了一眼,仙鹤正优雅的等着一边,不时的舒展洁羽,显得超然物外。她一手揪起袁素的衣领,跃上云端,只听见耳边响起袁素惊慌的叫了一声,接着,便是冷冽的寒风刮过耳畔。鼻尖嗅到一股恶臭,应该是到了忘川河上。 袁素惊魂未定,诧异的看着攸宁,生怕狂风吹散了他的话,高声问道:“你急些什么,我已经听说了,我的旧部围着你们客栈嘛。安心吧,他们不过是不甘心被冤而死,只要见我在地府已经洗刷了冤屈,定会乖乖投胎的。” 攸宁微微蹙眉看着他,轻哼一声道:“被当成英雄的只有你一个人,死后洗刷冤屈的,也只有你一个人。你在判官府高官厚禄时,可曾想过昔日一同奋战沙场的旧部?” 世间万物,但存了一颗心,就难免会徇私。然而在看过那些在战场上血洒草地的一幕,看见为了回家,拼死向前的一幕。她深深的怪罪着这个人,他为何不早些寻到他们?这百年之间,这些毫无意识的冤魂,是如何度过的? 又是在什么样的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来到了蜉蝣客栈。 若这世间没有这样一座客栈,他们是否要继续飘零世间? 攸宁多少明白了蜉蝣客栈存在的意义,替这些亡灵生魂了却心愿,让这世上的不公,能够少一些,再少一些。 饶是世间苦多,饶是黑暗侵蚀大地,人们也都向往美好,不是么? 袁素微微有些不悦,轻哼一声道:“军中将领才是带兵的灵魂,你懂个屁!” 看着这个自私到极点的人,攸宁实在是为那些冤魂不值,这样的人,死了有什么可惋惜的?她微微侧目看着下方盘桓不止的怨气,这边一松手,右掌送风将袁素打到了冤魂中间。 “啊!!!” 一声狂喊,接着“砰”的一声,袁素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数万的冤魂先是一怔,接着,将他团团围住。 “你如此理直气壮,那就好好跟这些冤魂讲讲,这百年以来,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袁素抬眸一看,这些冤魂不住的晃动着脖子,目光呆滞,身上的战甲焦黑焦黑的,还维持着死后被焚烧的模样。 破损的披风上,沾染着更加黑的,早已凝固的血迹。 “本将军知道你们冤屈,但是木已成舟,本将军已然洗刷冤屈,留在世间的也是贤名。那害死你们的皇帝更是吊死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扑棱扑棱身上的灰尘,目光充满了不屑和一点点的,难以捕捉到的心虚。 霎时间,无数的冤魂更加暴动了,纷纷争先恐后的扑上前来,撕扯着袁素的衣衫,口中的哀叫震天动地。 这反应,不对劲啊! 攸宁一跃而下,一把抓起袁素的后衣领,这边冤魂前仆后继的扑了上来,攸宁缓动掌风,将鬼魂推开一片。带着惊慌失措的袁素跃上云端,回到客栈。 袁素惊魂未定,大口的喘着气,叫嚣着:“疯了!疯了!他们竟敢袭击本将军!统统打入地府!” 攸宁轻笑着道:“袁平史,你若是聪明的,就闭上你的嘴,我可不介意将你再扔进冤魂堆里,只是下一次,我不保证依然会救你。” 袁素瞠目结舌的看着攸宁,声音有些颤抖:“本,本官要上报崔判官,你,你敢虐待我!” 攸宁微微点点头道:“我的确对你施虐了,你奈我何?” “我。”袁素的气势明显矮了半分道:“我非惧汝,祗尊汝尔。” “说什么场面话!你用得着尊敬我吗,我一小小客栈的伙计,尊我做什么?能升官?能发财?”说完,她轻哼一声,进了客栈,谛听和安歌正被拴在正门处。 谛听狗脸微微有些诧异,连忙垂下头,将脸埋在双爪之间,恨不能地上有个洞让它钻进去。安歌笑着眯起眼睛,大喊一声:“谛听!地府来人了!” 一听“谛听”二字,袁素垂眸看去,只见一只白狗将头转到另一边去,身子微微颤抖着。 袁素目光凝滞一瞬,又将目光错开,恍若未见一般随着攸宁进了正堂。 安歌狐疑的看向袁素的破破烂烂的衣衫,道:“他瞎吗?” “不瞎。”谛听紧咬着牙道:“只是很会做人。” 客栈中依然保持着冬天的季节,若华站在柜台前昏昏欲睡,正堂中鬼怪们围在一起,低声的窃窃私语着。 只听一个矮小的地龙妖挥着比人手指还细的小胳膊道:“攸宁女君,外面的雪什么时候能停啊,我好给院子松松土去。” 攸宁笑着道:“老板好心让你歇两天,你是不是皮痒了?” “不痒,不痒。” 一边的吊死吊死鬼道:“别招她,她上次把我和皱皮鬼扔到地府去了,你说她得多狠毒。” 攸宁一边上楼一边笑着喊道:“我这是自然冲击疗法,治你们的病很有效果,若是无效,我再想别的办法。” 吊死鬼缩缩脖子,尴尬的笑了笑。心想,她这是顺风耳啊! 连忙扬声喊道:“攸宁女君的治疗很有效,我现在特别健康,不劳你大驾了,你忙,你忙,别管我了。” 攸宁轻哼一声,转眸看着袁素愤愤不平的模样,笑着道:“听说你在地府是做武官的,却比文官还弱质,也不知你在凡人界如何打得仗。” 手一推,将他推了个趔趄,进了陆离的房间,转过屏风,攸宁颔首道:“老板,这是袁素,现在地府判官府任平史。” 陆离正坐在窗边,隔着木质窗口,看着院中的雪景,清茶只剩下半杯。他微垂着满含慈悲的眸光,道:“袁素,你可知罪?” 第四十七章 此非怒意 攸宁同袁素一样的诧异。 知罪?这话从何说起? 袁素昂着脖子,轻哼一声道:“知什么罪!本官兢兢业业,何罪之有!” 陆离转而起身,步履虽平静,却不难看出他隐隐的带着怒气,道:“那便一起去看看!”说着,他踏入了屏风中。 攸宁邪笑了一声道:“走吧,大将军。” 再次进入屏风,三人站在一处风雅的书房中。 袁素正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坐在书房中,案几上放着厚厚的账册,一旁伺候的副将笑着道:“将军,这批粮饷...” 袁素微眯着眼道:“送到后院库房,将低价收来的陈米发下去吧。” “是。” 画面一转,秦国的兵将踏入中原,一直只吃粮饷而不打仗的辽东军再也躲不下去了,而一直吃空饷占名额也不是办法,袁素开始了急速的强行征兵。 袁素披挂上阵,让吃着发黑陈米的兵将随着他去打仗。 临行之前,他跪在梁国皇帝跟前,慷慨陈词道:“陛下,臣这一走,定有小人陷害,望陛下定要相信微臣忠肝义胆,微臣,去了!” 梁国皇帝连连应下:“袁公一路放心,朕绝不负你!” 这一走,就是数年的征战,朝廷拨下去的粮饷一日更比一日多,而袁素也确实打了数场胜仗,成为了梁国上下公认的大英雄。 接着,无数朝臣上奏其贪污军饷,梁国皇帝派人搜查,竟查出袁素府查出上白银七千余万两。一气之下,梁国皇帝下令凌迟袁素,杀光辽东军。 没等秦兵入关,大批的农民揭竿而起,占据都城。梁国皇帝的确悔恨杀了袁素,不是因为相信袁素清白,而是悔恨,杀早了。 噬魂鼎的烈火,熊熊燃烧着,陆离侧目看着目瞪口呆,又辩无可辩的袁素,道:“袁素,你可认罪?” 他的声音轻,仿佛不带一丝情绪。他的目光没有直视任何人,却庄严而不可侵犯。 这几万士兵冤啊! 被强行征兵,被南征北战,被诬陷吞饷,被烈焰焚身。 而罪魁祸首博了好名声,享受凡人界的爱戴,又在地府享乐百年,他们怎能不恨,怎能不哭! 陆离抬眸看向噬魂鼎,道:“你的罪,该还了。” 走出屏风,陆离一身白衣上的雷纹渐渐的流动着,带着袁素来到了客栈外。 袁素抿着唇道:“他们死都死了,你们想怎么样,让我偿命吗!” 陆离缓缓的道:“你的命不值,地府会给你应有的惩罚。” “哼。”袁素笑着道:“崔判官会保我的。” “哦?”陆离灿然而笑道:“那是因为你极具敛财之能,若是你没有呢?” “你什么意思!” 陆离转眸看向数万呆滞的冤魂,缓缓的念道:“一切恶法,皆是虚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的神情庄严,不似凡人,攸宁恍若看见一尊佛陀,用悲悯与慈善渡化生灵。 自他口中说出的佛偈,化作一道白光,变换成无数的光点,就像山涧林间的萤火虫一般,飞向了每一个冤魂,无数的光点绵延数里,在这漆黑的世界里,点燃了光辉,它们飘飘忽忽,似有灵智,围绕在冤魂身边良久,最后,缓缓的隐没在冤魂的眉心。 眨眼之间,那些冤魂仿佛恢复了灵智,虽还不会说话言语,目光中却有了情绪。 陆离弹指一挥间,凭空出现了一座噬魂鼎,业火燃烧着,袁素被鼎吸了进去。在狂暴的呼喊声中,失去了本心。 “陆离,你敢谋害地府官员,地府不会放过你!” 陆离轻挑眉心,用一如往日的,柔和的语气缓缓地道:“谁敢不忿,便来当面问问我,陆离认罪伏法。” 攸宁看着语气平和,而话又说的如此不可一世,觉得自己的心像化开了一般。这个男人,怎么能用如此平静的语调,说出如此霸气的话来? 业火熄灭之时,冤魂中,隐约响起了压抑的哭声。这哭声不是悲愤,不是暴怒,而是终于释然了,终于放下了。 这样的委屈的哭声,听得攸宁心尖微颤,一百年了,他们终于出了这一口恶气。 牛头马面如约而至,为抽咽哭泣的魂魄套上锁魂链,站在队伍最末尾的,是一个一身焦黑铁甲,目光呆滞的魂魄。 他,回归了这数万人之中,也成了唯一一个全无灵智的魂魄。 看着渐行渐远的大队伍,攸宁啧啧称奇,道:“没想到老板也是会生气的。” 陆离摇了摇头道:“此非怒,而是恶度。佛法无边,你若是不懂,可多看书,也可与谛听聊聊。”他转眸看着院中的雪景,心念悄然发动,转眼之间,天气变成了往日一般的初夏。 又嫌弃她没文化! 攸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冰雪消融并未一瞬间的事,只是它以肉眼可见的形态,迅速的消融着。树梢盖顶的雪花化成冰水滴落,草地缓缓的发出嫩芽,春天,来了。 她笑着看着庭院中的景象,耳边传来冰水引流入河的潺潺之音。蜉蝣客栈的冬日过去了,凡人界的冬天,何时才能过去呢? “你为什么要开这家客栈?” “总有人要去做的事,恰巧我做了而已。” “难道这就是地藏王菩萨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陆离勾唇而笑,缓缓地点点头道:“或许吧。” “老板,青珞上仙是谁?” 陆离身子微微一滞,用平和的语气道:“陆判...” 攸宁撇撇嘴,早就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看看破损的木廊,道:“这木廊是从岸边连接客栈的唯一通路,老板,你挥挥衣袖修好它吧。” 陆离轻哼一声道:“若华和信芳冬眠也该醒了,还有谛听和安歌,这么些人手,够你差遣了。” 看着陆离远去的背影,攸宁抽了抽唇角,这,是在报复吗? “说青珞上仙的又不是我!” 陆离身子顿了顿道:“你的仙藕身子不怕忘川河水,还是你亲自修桥吧。” 人生处处是官场,无意间得罪老板的攸宁被安排了个苦差事,修桥。 她可是半仙体质,人称魔女,修道百余年的仙姑啊!现在除了要做客栈小伙计,还得兼职修桥,你们神仙的怒气,真是深不可测。 攸宁凝眸看着他的背影,眸光骤然一变,阴冷而邪意迸发。也只有那么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愤愤不平的攸宁双手叉腰,高喊一声:“信芳!修桥!” 第四十八章 打了个赌 灵塔峰,慎思堂,外面浮云莽莽,青山依旧,偶然掠过一阵清风,吹的漫山树叶簌簌作响,好一派流云仙境。 堂内。 楮禾一身沾满血污的素袍,跪在玄清真人面前,微垂着头颅,腰背却挺直的如松柏一般。 灵塔峰四堂长老分别坐在了玄清真人两侧,距离攸宁的魂魄消失已经有半年多了,三界之间音讯全无,就连玄清真人也感知不到她究竟在哪里。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最后一个接触攸宁的人,楮禾。 清风长老是个面容和善的老者,身穿着整洁的青衫长袍,微微压低身子,道:“楮禾,你现在是掌门座下第一大弟子,那魔女自甘堕落,你何必保她?” 楮禾双臂撑着身体,连续半年的酷刑,体力明显不支,他微微摇摇头道:“攸宁不是魔女,她友爱师兄弟,也从未为非作歹。她杀的都是魔修,就算是清风长老见到也会痛下杀手的魔修!她已经死了,为何不放过她,为何还要毁她的魂魄?” 清风长老微微蹙眉看向玄清,道:“掌门,楮禾已然中了那魔女的迷魂法术,只能搜魂了。” 所谓“搜魂术”就是将自己的意识侵入他人,被搜魂的人会承受万虫噬骨之痛。是只有对待邪魔外道才会用的狠毒法术。 本打算置身事外的雅亮长老,端起一贯的雍容典雅,缓缓地嗤笑一声道:“清风,若是你的弟子,你可舍得对他搜魂?” 弈鸣长老见状,和事佬般的搅合道:“这事还得掌门拿主意。” 一旁的彩鸾长老眯眯凤眼,虽是唯一的女仙,但那双眼睛充满了凌厉的光芒,冷哼一声道:“清风,你明知楮禾是掌门的第一大弟子,怎么敢出此恶言?那魔女说不定早已经魂飞魄散了,掌门,你说是吗?” 清风长老笑着道:“掌门定会秉公处置此事吧?” 玄清微微蹙眉,这是要逼他了,他淡漠的看着楮禾,缓缓地道:“搜魂。” 楮禾双目转向玄清,拖着瘀痕斑斑的双腿,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凄怆的看着玄清:“师尊,楮禾可是犯了毁天灭地的大错?” “你是我的徒弟,你不该犯错。”他心中有些犹豫,顿了顿道:“你若是现下说出攸宁的下落,为师免你搜魂之苦。” 楮禾闭目一瞬,摇摇头:“若忠义不能两全,楮禾,任由师尊处置。” 玄清面容没有一丝表情,也就是微微顿了顿,旋即从容的站起身来,素袖一挥,自掌中流出莹白的潺潺的光芒。 楮禾双目圆瞪着,脸上的肌肉愤怒的颤抖着,双眼迸发出如狂如魔的光芒,牙齿咬的咯咯直响。他的头疼的像有无数钢针直接插入脑皮一般,紧咬着的牙根略微放松的瞬间,发出了一丝哀叫。 那日,他与攸宁同在一片云端,攸宁盘膝坐在云上,笑着道:“恨?若我真敢恨师父,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他是灵塔峰的上仙,我是世人口中的魔女,我怎么敢恨他呢?师兄过虑了。” 玄清微微蹙起眉心,他的心魔,她是他的心魔,这心魔不除,他的修为难以上升。 做了百十来年的上仙,再不升至“高仙”,这掌门的位置,怕是做不下去了。 玄清缓缓收回手臂,道:“将楮禾送回房间,攸宁在蜉蝣客栈。” “她怎么会到那里去?”清风口中问着,却下意识的转眸看向玄清,眼神中尽是不信。 楮禾双眼紧闭着,脸色苍白,终于全身松弛下来,下唇上早已被自己咬出了一排带血的齿痕。被两个外门弟子拖走。 清风和彩鸾站起身来,彩鸾道:“雅亮、弈鸣,二位长老留在门中主持大局,我与清风陪同掌门走一趟。” 弈鸣笑着点头:“也好。” 雅亮微微挑眉,笑着站起身来道:“已有数年没有下山,我倒想去看看攸宁。” “你!”彩鸾轻哼一声道:“雅亮,别忘了她是背叛师门,私自修炼损梵心经,屠杀修仙者的魔女。” 雅亮转眸轻笑一声,缓缓的道:“你自有你的叫法,我有我的,与你何干?”他一扬眉,走出大殿。 生怕他先行一步,给攸宁报信,清风紧追而去。 玄清微微摇摇头,这些人,再也不是当年潜心修炼的修仙者,浑身的世俗恶臭,令他几乎不能忍耐。他侧目看向彩鸾和弈鸣道:“二位长老可暂时管理山门中事,我去去就回。” “哎!”彩鸾还没反应过来,玄清已然飘出大殿。 攸宁脚踩着水面,岸边的信芳举起长木,投到攸宁手中。这便将最后一截木廊修整好,她抬眸看看二楼的窗口,那一片素白的衣袂正临窗而坐,徐徐传来悠扬的琴声。 琴声似松下风,平和又充满了力量,弦音流转,传遍了客栈的每一个角落。清风徐过,半片衣袂飘出窗口。那淡淡流光的衣袖,像天边的云彩,你能看见它的高华与洁净,却不敢上前拉住它,生怕污浊了云彩。 信芳笑着眯起眼睛,扭着妩媚的步子,伸伸蛇信子,靠在栏杆上:“攸宁,你说老板有没有情?” “有。”攸宁收回目光,脚尖踏上栏杆,立在上面,很坚定的道:“他胸怀大爱,与你我不同。” 信芳嗤笑一声道:“这么些日子,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过是外强中干,口舌吓人,到底没将谁真的怎么样。” 攸宁转眸看向信芳,略扯了扯唇角,不屑的道:“冬眠后你的精神竟如此充沛,不如去后院和那地龙妖一同松松土,再种上几亩田。” 信芳听着这充满了威胁的话却没有后退,笑着道:“咱们俩打个赌,不说别的,只要你能让老板喜欢上你,这赌就算你赢了。” 见攸宁不动心,他接着诱惑着道:“只要他动心就行。你在客栈是为什么,不就是一具肉身?须知,这世上不仅老板会塑肉身。”说着话,他轻慢的转过头去,笑的逾发深了。 攸宁眉梢微挑,脑海中再一次出现了一个人影,她微微蹙眉,神情阴冷而扬起双唇。手指拂过下颌。一瞬间,漾起明媚的笑容。 她转眸看向信芳道:“你有办法?” 第四十九章 佛修陆离 信芳眯着眼睛,眉梢媚意稍稍减退,笑着压低声音道:“妖族无上法宝,上古神兽玄武的精血,可以重塑肉身。至于使用的方法,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攸宁斜睨了他一眼:“让老板动凡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信芳略一挑眉道:“看看不行么?” “我若是输了,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信芳笑着道:“忘了我的秘密。” 攸宁狐疑的蹙了蹙眉,道:“你确定你真的知道重塑肉身的方法?” 信芳笑着耸耸肩,吐着蛇信子道:“你虽然不会真的将我怎么样,我却也知道你狠辣,你说我怕不怕你?我怎么敢骗你?” 攸宁微微一笑,露出狡黠并带邪意的目光,道:“似我这般明艳的少女,让老板动凡心也不过是看我愿不愿意而已。但我实在不能相信你这蛇嘴里说出来的话,你敢不敢对自己下正心咒?你若敢下,我就敢跟你打这个赌。” 信芳意料之中一般,自眉心扯出一缕草绿色的精魂,化于掌心,用自己的掌心对着攸宁道:“既然是打赌,总要定个期限,鉴于老板清心寡欲多年,并且对你不屑一顾,我宽宏大量,给你十年时间,这十年中,你不能将我的秘密说出去。你看如何?” 攸宁掌心略有些潮湿,猛然迎上他的掌心。 “啪” “啪” “啪” 三声击掌,立誓成功。 信芳笑着道:“我便看攸宁女君如何动摇老板凡心。”他微微顿了顿道:“忘了告诉你,老板成仙之前曾是佛修,佛修,女君可明白?就是脱离凡人情欲的那一种。 还有一件事,地府传闻,老板曾与一位名唤青珞的女仙关系匪浅。传闻中,青珞女君超凡脱俗,清高淡泊,为羽化升仙,斩断情丝。自那以后,老板再未与任何一位女仙有所牵连。女君,你可别轻易放弃啊。” 攸宁微微一笑,信芳不过是想让她为他守十年秘密而已。女人会在乎别人谈论自己美丑,却更在乎别人将自己同其他人相比,这种感觉,会令每一个女人产生无限的斗志。 她轻哼一声道:“信芳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达成所愿,你的秘密,我会在你输的那一日,昭告三界!” 信芳可相信自家老板的定力了,微微扬扬眉道:“好啊。” 攸宁足尖踩着木廊,青珞上仙,她究竟是何方神圣?能与爱人厮守是多幸运的一件事,想来想去,她笑了笑,恐怕能够轻易得到的东西,向来都容易被人们所抛弃。 一瞬间,她微垂双眸,想那些做什么。 她这样的人,她这样充满了罪孽的人,这些事与她有何干系? 就在这时,她心神忽然有些慌乱。 这是...那个人,他来了。 她侧目看向木廊尽头,三朵祥云自天际缓缓飘下,师父。 下一瞬,她挺直了腰背,闭目一瞬,转身走向那三个人。信芳侧目看着攸宁,喊道:“老板!有人上门寻衅!” 攸宁没有一丝停顿,踏着舒缓的步子,掠过信芳,忽视了他的惊慌。不是已经告诉自己,不喜欢自己的,自己也不会再去喜欢?怎么这颗心,只是知道他来了,就难以控制的想要走近他,更近,更近。 记得数十年前,那日是她的生辰。 听说凡人界的人们,到了生辰这日,定然要吃上一碗长寿面的。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想亲手做一碗面给师父吃。 灵塔峰备受宠爱的仙姑挽起了衣袖,和面、擀面、煮面,浪费了不知道多少团面粉。 楮禾和乔木自来爱与她在一块,这一日却像两尊大神一般守在灵塔峰的后厨房,不约而同的沉默不语了。 一碗清汤面,上面窝着一颗半熟的鸡蛋,虽然面煮的有些成坨,但总能入口了。 “攸宁你总归是做一次饭食,就多做一碗给我嘛。”楮禾满脸不高兴,眸光却不自觉的瞟着那碗不成形的面。 乔木轻哼一声道:“瞧瞧这面都成糊糊了,鸡蛋冒出来的油也蹭的碗边全是,你还想吃?能不能有点追求。” 攸宁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伴随着乔木哀嚎一声,狠狠的碾了碾,咬牙切齿的道:“你爱吃不吃。”说着,眼睛瞥向厨房里面道:“那边留了两碗失败品,想吃就去吃。” 她一扬头,笑意不自觉的浮上嘴角,这时才发现手里的碗很烫手,一时间竟然忘了用托盘端着,无奈之下只能硬撑着。 “哎?我也有?谢谢你攸宁!”楮禾笑意盈盈,一头钻进了厨房。 乔木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凝滞住,眸光凝视着慌忙离去的攸宁,略有些复杂,轻哼一声:“谁稀罕吃。” 楮禾抱着碗,嘶溜着面条,哪还有平素严正的模样,竟活脱脱没吃过一般,囫囵的道:“这面味道不错,你不吃啊,你不吃我吃了。” 乔木轻哼一声,却转身走了进来道:“这是攸宁给师尊做的。”执起玉箸挑了一根面条放在口中,骨汤汤底齿颊留香,他的脸色却那么苦涩。 手指头烫的疼,钻心的疼,谁能想象半仙之体的小仙姑,竟然会被一碗长寿面弄得如此狼狈?饶是如此,她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的端着它。 站在玄清真人门前,轻声问道:“师父,我可以进去吗?” 里面迟迟没有应答,手指尖已经通红,疼的发麻了。半晌,里面传来玄清真人疏淡的声音:“进来吧。” 攸宁小心翼翼的推开那扇门,指尖触及冰凉的木门,终于舒缓了几分疼痛,心里扑腾扑腾的跳个不停。 “师父,这是我亲手为你煮的面,你尝尝。”攸宁小意的将碗放在榻几上,这时才发现自己来的匆忙,竟然没带玉箸来。 慌忙摸摸身上的储物袋,一个常年辟谷的人,身上又岂会带筷子呢?她转眸看向玄清真人那清高淡雅的身影,有些羞怯的道:“师父,我去给您取玉箸来。” 玄清直到此时才睁开双眼看向攸宁,微笑着道:“傻孩子,为师辟谷三百年了。”他灿然一笑,微微摇头道:“你自己用吧。” 第五十章 相见无期 “师父。”她顿了顿,有些失望的道:“你是不喜欢吃面吗?那下次我学做别的可好?” 玄清舒展修长的双腿,身姿逾发挺拔,走下榻来,将碗端了起来递给攸宁:“为师不必吃凡人谷物,你不必费心此道。昨日教你的“十善业经”都牢记在心了吗?无事时要常念念。” 攸宁怔怔的接过来,点点头道:“师父,我们分明是道门,为何你总让我念佛经?” 正在此时,玄清眸光瞥向她的手指,那双莹白的小手竟然烫的通红而微微泛肿。 他蹙起眉宇,再一次将那碗面接了回去,道:“为师自有道理,你等着。” “是。”攸宁手指尖儿针刺便的痛又有些发热发胀,乖乖的站在榻边等着。 玄清走进内室,不过一会转了出来,将一个瓷白的小瓶递给攸宁:“面留下,回去将药用温水化开,双手浸泡小半柱香时间就能恢复。” 攸宁眸光微亮,绽开明媚的笑容,贝齿轻轻研磨红唇,半晌才道:“谢师尊赐药。”说着,一扭身跑出门外。 她小手紧握着那小小的白瓷瓶,脸上洋溢着繁盛过盛夏之花的明媚笑容,晕染得灵塔峰的云朵都泛起绯红。 下次,下次给师父做什么吃好呢? 攸宁抬起头,目视着这个依然清心寡欲的人,想要问问他好不好,却划起了一丝冷笑,道:“没将攸宁赶尽杀绝,师尊真是寝食难安,仙姿都受损了。” 话音落地,她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玄清久久的凝视着她,惯常淡雅的神情有些踌躇,眉心微微蹙起,接着,容柔和的声音,缓缓的道:“攸宁,随为师回山。” 这句话,就像召唤久未归家的孩子一般,神情那么那么温柔。 此言一出,不但攸宁怔住了,周遭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准备了一腔的恶言,却都无法说出口了。 “掌门,你这是什么话?”清风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玄清的手臂,却还是忍住了,强行收回手臂,指向攸宁:“她是魔女攸宁,我们是来灭她魂魄的!掌门糊涂了吗!” 玄清微微蹙眉道:“攸宁已死,她不过一缕魂魄。” “不行!慎思堂四堂会审定下了叛徒攸宁的死罪,怎能轻易放过。” 玄清道:“你是掌门还是我是?” 清风轻哼一声,挥掌道:“掌门不必以此压我,待领她回去,门中自有决断,就算是掌门也不能独断专行徇私舞弊。” 玄清冷眼看着他:“是否我往日太过宽怀,让你忘记了我的身份?你若执意如此,那你就试试,在灵塔峰,我究竟能不能独断专行、徇私舞弊?” 攸宁唇角笑容凉薄,现在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太晚了吗? “你!”清风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坚持,玄清为人和善,胸怀大道且修为高深,若真的存了保住攸宁的心思,灵塔峰能怎么样呢? 玄清缓缓走上几步,双眸凝视着她,习惯性的抬起手来,轻轻抚抚她头顶的秀发:“宁儿,回家。” 为什么要等到她回不去的时候才来找她呢? 攸宁心中瞬间涌上一腔的委屈,抬眼看着他,脚步缓缓上前道:“师父,不杀我了么?” 玄清看着她模样,不自觉的涌上一股酸涩,点点头道:“回山以后我就闭关,以后你随我修习,修个阴灵不散的鬼仙也好,附身在器物上做个器灵也罢,日(日)与我在一处。” 日(日)与师父在一起? 攸宁半张着唇看着玄清,她的嘴唇很好看,粉嫩而丰润,让玄清不禁蹙眉。 这样清亮的眼神,是他的攸宁。 攸宁也同样凝视着他,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张脸,为何她却觉得有些陌生了呢?她下意识的转眸看向客栈二楼尽头那扇窗户,那扇窗半开着,空荡荡的,没有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影。 她收回目光的瞬间,忽然奇怪自己为何要看他,只是下意识的这么简单,完全没有经过思考。迟疑着,却听玄清真人道:“走吧。” 要离开这里,回到灵塔峰去吗? 这是她的期望不是吗? 攸宁想着,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在数年前,远在她进入迷雾森林之前,不不,不对,还要再往前一些,她拉着乔木下山时,如果那时玄清能像在西岳山巅那般,一剑刺进自己的心口,她这一生也是圆满的。 如果在那时自己就死了。 她这一生也不会活的如此残破模样了。 她真的在摇摆,从未有过的迟疑。 “只要你随我修炼,灵塔峰不会有人对你下手。”玄清以为她害怕被抹杀,又加了一句。 “好。”攸宁点点头道,就算这是迟来的梦境,让她晚一点再醒行不行?就,就晚一点而已。 说了个“好”字,她也再没有转头看向身后。 玄清面上浮现出和暖的笑容,伸手摸摸她的头顶,道:“走吧。” 眼看着要走上云端,她转眸看向客栈道:“我该和他们告别。”她转眸看着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信芳,微微挥挥手道:“我走了。” 信芳不由得道:“你不见见老板吗?” “人生不过聚散。”玄清笑着道:“你若实在不舍,那就去吧。” 攸宁微微摇摇头道:“不,并未不舍。”她冲着信芳微笑着道:“不用了。” “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亦如孩提之时。去吧。” 攸宁略想了想,微微摇摇头道:“师父,走吧。” 云端之上,清风四起,她强忍着却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去。 蜉蝣客栈渐渐远去了,浓雾遮住了她的目光,越是穷目看去,越是看不见。 她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她没有去见他,他也没有出来送她。 这一走,相见无期。 修仙者的生命久远不可言说,漫长的修仙途中,能结识这样一个人,她竟觉得很荣幸。无论平素如何揶揄他,她却是打心眼里敬佩这个人。 她转眸看向玄清真人,往常心里那种火烧一样的炽烈不知何时平息下来了,除了感恩收养自己,传授仙法,再没了其他的。 第五十一章 何其残忍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玄清转眸看向她,目光有些惋惜。 “师父,楮禾还好吗?” 玄清真人微微一滞,道:“还好,你回去,他就好。” “恩。” 一路再也无言。 玄清有些诧异,这个喜言的少女,恍若长大了一般,不再那么依恋自己了。 只是,不依恋了,并没让他感到舒服,反倒有些不习惯。 “回去以后你随我闭关,便再也不能出山门了。” 再也不能出山门? 她没听错,是再也不能出山门。 攸宁转眸看向玄清,微笑着问道:“便是修成了鬼仙也不行?” 他看着她清亮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除非与我一起,否则不能下山。” “那乔木的仇...” 玄清微蹙眉心,明显的不悦了,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修道之人,不该心存凡人仇恨。” 这话说的,多么超然物外? 攸宁笑容逾发的阴冷妖艳,缓缓的问道:“你要囚禁我?” “为师陪着你。” 梦果然是梦,半点也不假。就不能再多让她假装沉溺一刻吗? 她抬手抚向他的头发,指间轻触他的耳侧,留恋着他的姿容。没错,就是这副清心寡欲的神情,是不是上一世她也曾迷恋过这样一个人呢?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她还是忍不住。 她的目光绵长的在他脸上游走着,用甜腻的娇软的声音,笑着道:“师父,抱抱我。” 玄清诧异的看向她:“你,你在说什么。” 她微笑着,不由分说,双手插过他的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 这一瞬间,玄清忽而觉得心脏停跳了,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自双颊猛然冒上头顶。他双臂垂下,双手紧绷着握着拳头,身子僵直,不知所措。 攸宁闭着眼睛,脸上的笑容柔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让自己的身体记住他的味道,这口气吸到极致,又停滞了数秒,终于,她松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师父,再见。” 忽然,她张开双眼,眸光清亮而锐利,环抱着他的手中暗自掐了个诀,一转身遁出几丈远,再不回头,腾云往回逃去。 “魔女!休逃!看我不杀你个魂飞魄散!”清风一边喊叫着,一边埋怨的看着玄清:“掌门还不赶紧捉拿那魔女!她死性不改,诡计多端,我看她是根本不想回去,分明是戏耍我等。 “攸宁。”玄清蹙着眉默念着这个名字,心如刀绞。 “休逃!”清风手中的剑化作一道寒光,只追着攸宁逃去的方向杀去。 眼见着剑锋逼近,攸宁心念一动,自储物袋中引出一把剑来。 只见银光四闪间,那两把剑斗得不可开交,只能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却看不清两剑是如何斗法的。 攸宁这边与清风斗法,逃遁的速度自然变慢了,清风冷笑一声,正在此时,又一把剑,不,不是剑,那是一柄似剑的兵刃,前端却带着一个锋利的钩子。 “降魔灭魂杵!” 雅亮诧异的看向清风,只在这一瞬间,那把利钩朝着攸宁背后冲了过去! 若被灭魂杵刺中,别说攸宁是什么仙藕肉身,就是活人,魂魄也会烟消云散,这时候,谁还会想清风怎么会带着这东西出门。 就在这一瞬间,玄清两指并拢,唇齿微动,只见那灭魂杵似乎定住了一般。就在此时,与攸宁缠斗的那柄剑也凝滞住了,攸宁转眸看向不远处的玄清,心间复杂。 今日救她,那一日为何又要置她于死地呢? 她一扭身,驾云而去。 “掌门!今日之事我必要讨个公道!”清风狠狠的道,接着,紧追着攸宁而去。 玄清眉心一挑,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若她不能安心跟她回去,自己可还能留她? 雅亮笑意盈盈却不言语,之静静的跟在玄清身后半步的位置,不急也不缓,悠闲自在的仿佛春游一般。 信芳蹲在门口,双眉紧蹙着,一手托腮,蛇信子“嘶溜”着,模样怅然若失。 安歌摆着尾巴,轻哼着道:“愁什么,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信芳惊喜的笑了:“怎么,她还会回来?” “嗤...”安歌缓缓的摆着尾巴道:“那什么上仙分明是要囚禁她,她若醒转过来,会安安生生跟他走?” “你!你都知道还不提醒她?” “你觉得她真的不知道?”安歌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天际,缓缓的叹了口气,这口气,就像经历了千万波折的老者一般,缓缓地道:“我倒是希望她能晚一点回来,至少不会那么心疼。” 信芳有些狐疑:“你怎么这么了解她?” 奇怪了,他连攸宁的真身都不知道,又怎么会了解她的个性呢?想着想着,却也笑了,就攸宁那副一眼看穿的脾气,看不穿才怪了。 正说着话,只见天际之间,一道身影破云而出,那抹湛蓝的身影。 安歌咬着牙龈道:“玄清,你何其残忍。” “信芳带他们进去!”攸宁一边喊着,一边落在了地上,紧随着她而来的清风。 信芳一边看向安歌,觉得他的话奇怪,又不得不对攸宁应道:“有我在!没事!” 清风随后落在攸宁面前,衣袂飘然,捋捋胡须冷笑着道:“就算你逃到天庭,本仙也要灭你魂魄!” 攸宁唇角扬起一丝冷笑道:“我倒不想杀你,我要毁你!” “好大的口气!”清风举剑就来。 此时玄清和雅亮也纷纷落了下来。 玄清抬剑冲进二人中间,虽是打斗,却并非是要杀谁,而是让两人拉开距离。 “掌门!你究竟要做什么!”清风推开半丈,剑指着玄清道:“这魔女必要诛杀!你再袒护她,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维护我们灵塔峰一门清名!” “你稍安勿躁!”玄清蹙着眉,已经是耐着性子到极点了。 雅亮缓步上前,笑着道:“毕竟师徒一场,清风堂主何不让掌门自行解决。” “哼!”清风一甩衣袖,却没有离开,就站在近前听着二人说话,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攸宁凝神看着玄清,摇摇头道:“师父,我不能和你走。” 第五十二章 君子攸宁 攸宁凝神看着玄清,摇摇头道:“师父,我不能和你走。” “你确定,不与我回山?”玄清真人的声音清冷一如往昔。 “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完,不能走。” “生死不过过眼烟云,你却要为这些堕入魔道!” “人命怎么能是过眼烟云?”攸宁声音不自觉的拔高,双手握成拳,指甲因隐忍而狠狠的攥紧,嵌进掌心。 “不是烟云?”玄清冷哼一声道:“那你杀掉的那些修仙者,无论魔修还是仙修,他们的命是什么!” “是什么?”攸宁微挑眉梢道:“是报仇的台阶啊,你怎么不懂呢?” “孽障!你可知道若不随我走,我决不能容你?” “哈?”攸宁笑了,顿了顿道:“容不容我也张狂许久了。” 玄清真人面容没有一丝松动,看着她明媚带着阴冷邪意的笑容,不知为何,竟然想起那夜在灵塔峰,她投胎成一只畜生,以头拱地求生的模样,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厌恶。 “我最后问一句,你真的不与我回去?” 攸宁轻哼一声,凝视着他的目光,缓缓地笑了,坚定而无奈:“不能。” 风声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四周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她的手掌微微颤抖着,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缓缓地握紧了双拳,腰背挺直的如松如竹。 “不回!” 话音落地,清风大笑着道:“掌门,瞧瞧,你好心助她,人家并不领情!” 玄清抬眸看向她,脸上的温柔渐渐退去,颀长的身姿负手而立,目光转向一边,用无悲无喜的声音道:“为师不想亲手毁了你,自绝吧。” 攸宁微微蹙眉看着他,这样的话并非第一次自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心里会如此难过呢? 她的脸色惨白,光润的嘴唇被牙齿咬的几乎滴血,用和缓的语气道:“师尊,就不能放过我吗?” 玄清真人微微晃神,半张着唇,半晌,缓缓地沉声道:“你魂魄不灭,我无法服众。” 他说,她若是不形神俱毁,他无法服众呢。 攸宁扬起双唇,微风吹过,掀起片片湛蓝的衣袂,清冷中带着绝艳的风姿,仿佛一棵翠竹,挺直了腰背。 莹白的肌肤更加惨白,眸光充满了浓浓的失望。 “我已用肉身偿还了你的教养之恩,现下我还有事未完成,我不会容你毁我的魂魄。” 清风真人轻笑一声道:“你的肉身,你的魂魄,都是我灵塔峰养育出来的,你说偿还就偿还?” 攸宁轻笑着,那笑声就像山间的清泉,缓缓流淌。她斜睨了一眼清风真人道:“这儿没你说话的份,若是不想被我拆穿真面目,你最好少说话。” 这话中的意思,分明是攸宁知道些什么,关于清风,不可告人的秘密。 清风真人脸颊霎时间一红,挺直了腰背道:“魔女,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凭什么束手就擒?你算是什么东西?” 信芳见情势不好,老板又迟迟没有下楼,慌忙解开了谛听和安歌的锁链,道:“去,去给她加加气势!” 安歌有些漫不经心,眸光带着自以为的邪魅狷狂,缓缓的道:“她会不高兴的。” 谛听伏底一瞬,道:“他们杀了攸宁的人。” “什么?”安歌诧异的看向信芳,却见他已经急匆匆的跑回店里搬救兵去。 谛听道:“他们门派之争,将攸宁牵连进去,说起来都是业障。” 安歌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她分明带有仙气,怎么会被杀了,这一团糟,我听不明白了。” “她的身体不过是陆老板用仙藕幻化出来的!事实上,她早就死了,现下不过是一缕魂魄!明白了?”说着这话,谛听已经踏着舒缓的步子,往木廊那边走去。 安歌怔怔的呆立在那,猫身弓起腰背,浑身的皮毛像是炸开了一般,往日被绒毛遮挡的肉爪露出了锋利的爪子。 这一世,他又来晚了。 安歌震惊了一瞬间,转眸看向那一抹湛蓝的身影,心间像被钝刀狠狠的剜了一下。后知后觉的道:“女鬼?”愣了一瞬,他迈着轻快优雅的步子往攸宁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道:“蠢狗!走那么慢,地上有笨蚂蚁等你踩吗!” 玄清一时语塞,自己已经将她逐出师门,又杀了她的肉身,她似乎仇视自己。他的徒弟,他悉心栽培的、精心呵护的徒弟,怎么敢恨他?想到此处,玄清抬眸看着攸宁,那双惯常清风淡雅的似乎目空一切的眼睛,带着嫌弃与厌恶。 这样的目光,她太熟悉了。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真的这般不堪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攸宁略歪了歪头,笑的逾发明媚了,缓着语气道:“师父,你又凭什么对我露出那副厌恶的模样?为何要如此厌恶我!” 玄清目光失望的摇摇头道:“你跟那些魔修一模一样,一样的邪恶,一样的充满血腥。乔木和宝马是命,在你眼里,别人的命却什么也不算。我原本以为你经历生死能改变,现在看来都是我的错。” “师父。”攸宁微微垂下头,自嘲的笑了:“攸宁这个名字,是乔木为我取的,他说君子攸宁,是王君住在这里非常安稳的意思,他希望我能永远幸福安康。” 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视他的眼睛道:“我的生与灭早已不重要,唯一的执念,也就只有报仇了。你既然不能容我,我便也不留恋了。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师父,从今以后,我再不是你的徒弟!我既不是你的徒弟,也一样不是楮禾的师妹。帮我转告他,让他与你一样,离我远些,不要再来打扰我。” 玄清双目微微有些迟疑,她是他的,生是他的徒弟,死了也一样,他曾设想过她会死,会形神俱灭,却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不再要他当师父。 师父。 她曾叫的那么软糯,那么悦耳。一想起她曾经清澈明媚的笑容,他的胸口忽然一滞,缓缓的,似水面泛起涟漪般,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是什么感觉?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怎么能允许她这样撇清关系? 她凭什么恨自己?杀人夺宝的是她!修炼魔功的是她! 她凭什么? 还记得初次见到她时,她那么小,那么软,无依无靠,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他抱着襁褓,一天天的看着她长大,出落成这样的美丽。 她怎么可以恨他? 第五十三章 她是好人 清风笑着斜睨了玄清一眼,对攸宁道:“好,我们不是处置叛徒。维护正道公义,你可满意?” 攸宁笑着摇摇头,不可置信的道:“数载不见,清风真人逾发不要脸了。正道公义这四个字自你口中说出来,你就不怕遭天谴吗?”她看向玄清,轻飘飘的道:“玄清真人,从前因着在门中,所以有些事情我就算知道,顾念着师门安定也不愿多说,今日我与你灵塔峰再无干系,有些事也就不必藏着了。” “你休要胡说八道!掌门,不能相信这魔女的话!她可是猎杀修仙者的魔女!”清风有些急了,竟直接拔剑。 雅亮却是笑了:“清风堂主,你怕什么?为何不让攸宁说话?” 攸宁微微朝雅亮颔首,接着道:“若攸宁没猜错,急着毁我魂魄的,还有彩鸾真人吧?” 雅亮微微点头道:“正是。” “五十年前,我和乔木下山,一是攸宁贪玩,却也有第二个原因,那就是...” “魔女!休要胡言乱语!看本仙一剑毁了你!”清风二话不说,举剑朝着攸宁刺来,这一招,直逼她咽喉,是绝不留余地的。 攸宁侧身一躲的瞬间,掌心运功,眼看着一股烟灰色的雾气自她周围缓缓升起,她的眉心隐约现出了一朵烟灰色的莲花仙腾。 掌风所至之处,竟让清风一时间后退两步。雅亮拔剑挡住了清风:“清风堂主可是有不可见人的秘密,为何不让攸宁将话说完,是非对错,自有掌门定夺!” 安歌急急跑来,眼见着乱斗,不由分说的一跃而起,就在这瞬间,他的身体暴涨便成了一头纯黑色的猛虎,漆黑的皮毛闪着油亮的光,花纹的颜色更黑了几分,如同不知名的咒语图腾一般。落地之时,横亘在攸宁身前,呈现出保护的姿态,他张大嘴,露出闪着银光的利齿,这一声虎啸震天动地,霎时骇人。 谛听四足登地,幻化成了虎头独角,龙身狮尾的巨大异兽,他们一左一右挡着在攸宁身前。谛听轻轻的擤了擤鼻子,十足的矜贵,缓缓地道:“攸宁已然脱出魔道,尔等莫要错杀好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具有震慑人心的威力,来者三人纷纷心头一痛,这是地藏王菩萨座下的谛听神兽,怎么会护着这邪魔妖女! 就在这时,客栈中涌出一大波鬼怪,数量之大,竟卷起浓浓的烟尘来。他们就站在攸宁身后,吊死鬼道:“攸宁女君,我们帮你赶走恶人!” 玄清眸光看着安歌,一滞,这是,拥有上古神兽血脉的赤血虎,这样纯粹的血统,这虎妖,该不会是...妖界魔君? 妖王安歌? 他眸光再转向谛听,竟微微退了半步。 皱皮鬼用干哑苍老的声音道:“攸宁女君向来只会威吓,从未害过人,我们都知道,你们身为她的师门长辈难道不知道?就算她曾经杀过几个修仙者,那人也定是坏到极点。 做人长辈成这幅模样,你们还知不知何谓羞耻?还敢到蜉蝣客栈来毁人魂魄,真是不知死活!” 这样十足的架势,哪里还需要陆离出面? 玄清真人微微蹙眉一瞬,转眸看向谛听,颔首道:“谛听大神,攸宁,必须死。” 谛听微微停滞一瞬道:“陆老板不会放任不管,你回去吧。” 玄清自齿间挤出一个字:“不。” 信芳扭着纤腰,吐吐蛇信子,笑的妖媚:“玄清真人,我们这些妖魔都有一副不太和善的样貌,你想看吗?” “吗”字落地,他身形暴涨成了三人粗的巨蛇,足有数丈高,蛇眼闪着幽深的光芒,不住的吐着蛇信子,头轻轻的颠了颠,充满了威胁的气息。 攸宁微微垂着头,这一刻,她的“衣裳”终于都被他们扒开了。她就像初生的婴孩,光溜溜的站在众人面前一般,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玄清眉心微蹙的瞬间,拔出腰间的佩剑,直冲着攸宁刺来:“你这魔女!巧舌如簧,三言两语竟害的灵塔峰两大长老刀剑相向,今日,我就替那些死去的修仙者,毁了你!” 攸宁一双莹白的小手攥成了拳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腰背崩的笔直,唇角不可抑制的抽了抽,微微仰起头来。 攸宁没有想到,他连听自己一言都不愿意了。 围绕着她的雾气渐渐变得发黑,她高喝一声:“玄清!今日,你我师徒恩断义绝,你再敢上前,我绝不手软!” 这还是那个任性又娇软的攸宁?玄清不认识她了,更不愿意她就此堕入魔道,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你是我教出来的徒弟,你敢,就试一试!” 上次交锋还历历在目,她怎么打得过他? 安歌歪着嘴角,不屑的笑了笑,侧眼看着她,眯着眼睛道:“攸宁,你别怕,本大爷护着你,这臭道士若无通天的本领,今日我便吞了他!” 还不及攸宁小腿高的地龙妖扯了扯她的裤脚,放大了音量道:“攸宁女君别怕,我们护着你,今日他们休想动你一根毫毛!” “你?凭什么护着我?”攸宁眸光带着邪意,有些不屑。 地龙妖扬起笑容,泛红的身体扭了扭道:“是你带我去吃土的啊,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死。” 就因为她带他去后院松土玩,他就要护着她? 就因为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就要拼了一般的,如此不自量力的挡在她身前? 攸宁转眸看向信芳问道:“你不想吃我也就算了,何必帮我?” 信芳倒是觉得莫名其妙,调笑着道:“你是店里的伙计,我的活计你分去了一半,我当然要帮你。” 攸宁凝眸看着地龙妖,接着将目光环视一圈声势浩大的妖魔鬼怪。她扬起明媚清澈的笑容,忽然抬起头,凝视着玄清,高喊一声:“客栈众人都给本仙姑退下!谁用你们多管闲事!” 谛听微微一怔,却见信芳笑着幻回了人身,默默的站在攸宁身后。安歌笑着道:“攸宁,你真有气魄,本大爷喜欢!” “谁要你一只傻猫喜欢,快给我滚下去!” 第五十四章 光怪陆离 谛听变回白狗的模样,却是扯着唇笑着道:“傻猫,哈哈。” “蠢狗!你跑什么,本大爷挠死你,抠瞎你那对招子!” 攸宁端起手掌,叠指成莲,只见她双手似将云雾掌在手中,瞬时间,黑云遮天蔽日,天上隐隐的现出雷纹涌动的姿态。 “你,你。”清风目瞪口呆的道:“你竟修炼到第四层了。” 攸宁笑着道:“是啊,我是魔女,暗自修炼损梵心经,驭雷之术便是第四层的法术。可是清风真人是如何知晓的呢?” 雅亮眯着眼睛,笑着道:“是啊,清风堂主,你怎么知道的呢?” 清风瞠目结舌的道:“我,我猜的。” “哦!”雅亮无可奈何的看向玄清道:“掌门,你信吗?” 玄清看着满天的旱雷滚动,再看攸宁身后的鬼怪无数,侧目看向清风道:“你与彩鸾偷偷修炼损梵心经?” 清风下意识的退了半步,眸光慌乱着,终于还是有了这么一日。 他连连摇头否认道:“我,我没有!” 攸宁微微扬起头道:“当年我撞破清风和彩鸾破解损梵心经的结界,为了门中安定,不知是否该告知你,所以拉着乔木下到凡人界去躲躲。” 清风眼眸动了动,改口道:“是彩鸾胁迫我的!” 雅亮笑着道:“掌门,你早上才对楮禾用了搜魂术,得知攸宁的下落,现下是否也对清风与彩鸾用用搜魂术呢?” 攸宁蹙眉问道:“你竟然对楮禾用搜魂术?” 玄清轻哼一声,侧过脸去:“楮禾是我门下弟子,我自然可以随意处置。” 她缓缓的扬起笑容:“我们唤了你一百多年的师父,你却能如此绝情,想到此处,我也是敬佩玄清真人毫无人性。”话音落地,只见她紧咬着双唇,手举过头顶,天空中滚滚旱雷,闪烁着银白的光芒,直冲着那三人劈了过去。 雅亮诧异的一边躲闪一边道:“这事与我何干?你劈我做什么!” “你想除掉清风和彩鸾,为何利用我与楮禾!我劈死你!”最后一声,纯属少女的气闷,雷声更加巨大了。 清风一个不小心,被雷劈了个正着,顿时满脸的焦黑,散发着浓浓的黑烟,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边巨雷自天际不断的落下来,雅亮气闷的道:“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装模作样的死变态!你们门派争斗,何苦扯上我?楮禾因此受牵连遭受搜魂之苦,你冷眼旁观,难道不是变态吗!”她双手湛蓝的衣袖挥洒之间,腰身不自觉的轻轻摆动,像极了一段摇曳脱尘的舞姿。 雅亮微微一怔,一边躲闪着,一边道:“臭丫头!” “我劈死你!” 周身混合着烟灰色的雾气,生出无数墨莲,莲花花瓣被这风鼓动的扬起。飘飘洒洒,煞是妖艳。攸宁脸上的笑容明媚而释然,风华卓然,瑰姿艳逸。 旱雷滚滚闪着银光金光,似要将天地都劈开一般,声声震耳欲聋。 玄清几人纷纷拔剑,一边躲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层半透明的,闪烁着淡淡光晕的薄膜隔绝了天雷的轰隆。 玄清手持长剑,迎面刺向攸宁,攸宁转而翻身,凌空而起双腿前后踢向玄清握剑的手。玄清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分毫不让,心下更加气闷。 信芳啧啧的道:“攸宁真的伤心了。” 若华微微蹙眉,询问似的看向他。 信芳指向攸宁道:“你看她双眸坚定而闪烁,嘴唇绷的这般紧,这一招一式虽然凌厉,却到底留情了。” 若华侧目看去,微微点点头,是,她真的被这所谓的师父伤了心。 “攸宁,你所言若句句当真,就随我回灵塔峰与清风和彩鸾当面对质,若真如你所言,我饶你不死。”他说的屈尊降贵,似乎是无上赏赐一般。 不死? 她都死了半年多了,那无人收殓的尸骨,恐怕早已化为尘土花肥了。 攸宁竟然笑的更加开怀了,她侧目看着信芳道:“瞧瞧啊,我这先师自作多情了。” 信芳点点头,很是慎重的道:“这种人很少见,至少,我是没见过。”等等,他笑的有些尴尬:“攸宁,你用错词了,所谓的先师呢...” “就是说,他马上就要死了,我不过是错在早叫了一会儿。” 这会儿雷声风声混在一起,着实是听不清楚,玄清侧耳问道:“攸宁,你说什么?别再小孩子脾气了,随为师回去,将事情说清楚。” 到这种地步她还会和他回去? 她刚要再次运功,耳边却传来陆离不急不缓的声音:“攸宁,够了。” 在这样狂风旱雷不止的情境下,他的声音清亮而柔和,就像落在她心底一般,化开了一腔怒火与暴戾。 她侧目看向客栈二楼,陆离正一身云纹锦袍,站在窗口,微笑着看着自己。刚刚有些暴戾的气息,不知怎么就平息了,她不屑的看了玄清一眼,狂风和旱雷就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玄清,你该走了。”陆离目光看向玄清真人,与往常一样的微垂双眸,声音语调平和。 玄清真人看着陆离一身洁净,再看自己这道袍沾染污渍,鬓角的发丝也松了,不知怎么就有点不知所措的。 “陆老板,我听过你的大名,也听说天庭地府都很尊敬你,但我不过是要带徒儿回山,你凭什么拦我?” “我不姓陆。” 玄清咋舌:“阁下分明唤作陆离,怎地不姓陆?” “本名正解是光怪陆离,而非姓陆名离。” 玄清冷哼一声道:“三界皆知...” 陆离微微扬起双唇,略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是她的老板,她与我签了百年契约,以契为证。我不放人,这理由足够。” 玄清侧目看向攸宁,又转眸看向陆离,缓缓的道:“我门中出了丑闻,本不该在此多言,但修炼损梵心经这件事,事关重大,本仙不得不小心,能否借你店中伙计随我回山说明真相?” 攸宁不愿意,不愿意再回到那里,与其说不愿意,甚至还有点害怕。她抬眼,期盼的看向陆离,却发现那人正一脸平和,目光看也未看自己,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 只听一个清冷温柔的声音,似在她耳边响起一般,却同时落入所有人耳中。 “我店中很忙,她没有时间,你门中的事,与攸宁无关。” 第五十五章 童叟无欺 攸宁微垂的双眸霎时间充满了光芒,再看向那二楼的悬窗,窗口那人至始至终没有看向自己。他微垂着双眸,带着平素不常见的漫不经心。 她仰视着他,忽而觉得脸有些发热,心口惴惴不安。 信芳笑着看向玄清道:“玄清真人,你可知道我们蜉蝣客栈是不许斗法的,你若是还想留有颜面,今日就请回吧。” 玄清轻哼一声,慢条斯理的道:“我途经此处,想在此歇息,你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能拦着客人不让进门吧?” 信芳微微点点头,吐了吐蛇信子,巅着小翘屁股道:“也对,那就拿灵石仙药来。” “灵石,仙药,我灵塔峰多得是。” 陆离缓缓的道:“安排灵塔峰三位,癸字,七号房。” 便是苏苏才住过的那间房,按照陆离的判断,玄清、雅亮、清风这三个人与没化形的妖兽是一个级别的。 玄清笑着挥挥袖,自储物袋中拿出七八块中品灵石递给信芳:“够不够?” 信芳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玄清真人,我们客栈不是按时辰租的。” 玄清微微扬起双唇,斜睨了一眼二楼上那人,转而点点头道:“看来陆老板执意赶我等离开了。” 陆离笑着,满面和善的道:“我开门做生意,不会拒客于门外,但开店做生意总不能亏本的。” 玄清轻哼一声,脸上又挂上了风轻云淡的模样,自储物袋拿出两块上品灵石,递给信芳道:“给我开三间房。” 眼看着灵石要落到信芳手中,玄清微微眯了眯眼,手指微勾。“叮叮咚”数颗闪着淡淡光晕的灵石竟然直接掉在了地上。 “真是抱歉。”玄清歉意一笑,等候着信芳弯腰去捡。 信芳轻哼一声撇撇嘴道:“似客官这般气量,啧啧。” 玄清沉着脸,有些后悔方才一时气盛,却是轻哼一声,负手立在一旁。 陆离笑着道:“本店客满,只剩一间的癸字号房,信芳,带三位去吧。” “是。”信芳笑意盈盈的弯下腰道:“客官,里面请。” 攸宁目光透着狡黠,陆离、信芳,是在替自己出气吗? 她低垂眉眼道:“三位客官请,本店提供餐食,五块中品灵石一餐,不知是否要为三位准备?” 玄清微微蹙眉,脸上清风淡雅的模样,压低声音道:“攸宁,跟为师回山吧。” “客官,你吃得起吗?”她的目光傲慢无礼,一副很是欠揍的模样。 配合着攸宁,吊死鬼道:“吃不起饭还要住店呢?” 皱皮鬼嘻嘻一笑,道:“上仙嘛,就爱摆谱,又没有钱。没钱装大爷,真是恶心。” “一日三餐都要!” 渐渐醒转过来的清风一脸的焦黑,只有眼白微微流动,低低的道:“掌门,我们都是上仙,哪用得着吃食啊。” “多年不食凡人界的东西,倒也想试试。”玄清一甩衣袖,清风淡雅,跟着满脸堆笑的信芳和攸宁进了门。 清风脸上的焦黑用清洁咒掸了干净,却是留下了几道伤痕,天雷擦出的伤痕,便是用仙力也得恢复几日才能养好,而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回到灵塔峰之后,自己的下场会不会与攸宁一样,被抹杀,被追杀,他该怎么办呢? 玄清侧目看看他,低声道:“损梵心经之事回山再说。” “掌门宽宏。”清风颤颤巍巍的道。 雅亮倒是无所谓的模样,一个清洁咒将身上的尘埃掸了个干净,雍容优雅的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了进去。 传说中可直通三界,收容冤魂野鬼,山精妖怪的蜉蝣客栈,似乎很有趣呢。 他这样的想法在到达房间中时,完全烟消云散了,整洁干净的房间,与其说整洁干净,不如说空无一物。 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的,无榻无几,一眼从门口望到窗外,毫无阻碍。 清风微微缩了缩头道:“掌门,这店太寒酸了。” 雅亮笑着问道:“请问,为何无榻?” 信芳笑着道:“可以有,五块下品灵石。” “那锦被,茶具,香炉...” “都可以有。” 雅亮转眸看向玄清道:“掌门,有灵石吗?” 玄清有一种被打劫的感觉,而且对方是满脸堆笑,一副童叟无欺的模样做了这样的事,他轻哼一声,充满了不屑,拿出数十块灵石,一股脑的推给信芳:“修仙之人还如此重视钱财之物,你们老板倒是头一位。去,将榻给我搬进来。” “好的,客官稍等。”信芳退出房门,无声的大笑着,一张嘴撑得半张脸那么大,蛇信子在空荡荡的嘴里上下摇摆着。 门边的若华怀抱着锦被,背上背着几个软榻,用感应道:你笑起来,太妖孽了。 “我本来就是妖孽。”说着他推着若华道:“哼,还敢让我弯腰捡钱。大兄,你去将十号房的臭鼬妖用的东西换过来。” 若华闷声,用感应道:好。 不过一会儿,若华伴着一缕浓浓的,地府般的恶臭走了进来,将睡榻、坐榻、榻几、茶具、香炉一一摆放好。 伴随着这股臭气,玄清再也无法在原地打坐,绷着脸上的表情,手中掐了个清洁咒,房内才算是能住人了。 他轻叹一口气,垂眸看向自己的衣襟,胸口某处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馨香。那个整日跟在他身边,软糯的喊他“师父”的少女,终是“死”在了自己手中。 他亲手杀了她的肉身,也亲手毁了她的心,他还想要什么呢? 修仙的岁月太长太久了,他已经忘了,这种心情,这种感受,究竟是为了什么。 夜幕沉沉,攸宁仰卧在睡榻上却无半点睡意,张着一双清亮的眼眸看向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袭来,她缓缓的阖上双眸,眼前迷雾渐生。 乔木微笑着将隐身符贴在她头顶,双臂环抱着她,他的眸光微微闪烁着,这个眼神,包含了许多许多攸宁从未感触到的东西。语气柔和的又平静:“师妹听话,不要管我,不要出声,不许哭,不许叫,等他走了,马上回灵塔峰。” 她全身麻痹着,竟然动弹不得,她怎么能这样软弱,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好悔啊! 真的,好悔啊! 第五十六章 幻梦迷雾 损梵心经被神念封在一块碧绿的玉珏中,在灵塔峰的藏书阁被封禁着。不过,这封禁早已被清风真人与彩鸾真人暗自破解,她连夜逃回灵塔峰。 偷走它,就意味着再也不能重回灵塔峰,她再也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走,再见便是生死决绝。 但愿,她不后悔。 迷雾森林,是经常出没妖兽和魔修的地方,她寻了一处荒凉的山洞,布好结界,以防妖兽进入。 冰凉的玉珏贴合在她的额头,一瞬间,金光乍现,似有万千神佛在她耳边呢喃。 她张开眼睛,似乎置身在佛国,一切罗汉、比丘微垂着双眸仿佛一尊尊雕像一般,唯有嘴唇微微颤动,显示他们的活力。 在这一切神佛之间,她不自觉的宁心静气,盘膝而坐,脑海中流淌着一串串梵文,可奇怪的是,她竟然都能够读懂,就像雕刻在她灵魂深处的东西被激发了出来一般。 祥和,宁静,不知过了多久。 一串讥讽尖利的笑声突然打破了这宁静,她猛然张开双眸,心间涌上浓浓的冰寒,冷,太冷了。她抬眸看去,一个身穿血衣的魔修正站在她面前的佛身后。 他伸出枯干的手臂,就像腐朽的树干一般,那双手指着她,接着,眼前凭空出现了乔木和宝马的身影。 佛经声不见了,世界陷入无尽的安静。 “砰”的一声,乔木和宝马在她面前爆裂开来。 “啊!”攸宁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眉心,第一次隐约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莲花形状的图腾。 她的双眼赤红,墨发无风自舞。莹白的肌肤苍白的似乎透明一般,她看着血衣魔修,唇角微微扬起,皓白的齿间流溢出:“杀!” “杀!” “杀!” “哈哈哈!”她仰天大笑着,一股阴冷的似乎要将人冻住的气流涌进了她的身体中。 这一次,不但佛经声不见了,一尊尊的神佛,慢慢的失去了光彩,化为石雕,他们的神情安然,就如坐化千万年似的。 全世界的光彩都消散了,只剩下冰冷坚硬的石雕,血衣魔修就站在石雕后,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唇角得意扬起,那是,得逞的表情。 山洞中的攸宁再次醒来时,阴冷的山洞发出阵阵臭味,没有一丝光亮。她虽然能在黑暗中视物,却头一回这么害怕。 阳光。 阳光。 她忘却了自己的法术,竟抬手去推动洞口的巨石,阳光,让她看看阳光。 冷,太冷了。 实在是太冷了! 她的脸上似乎挂上了一层寒霜,眼睫朦然一片。她的骨头要冻裂了,她的血管要结冰了,太冷了。 洞口的巨石微微松动,一丝白光透了进来。 攸宁心中一喜,太好了,接着,更加奋力的去推动它。 “砰!”巨响,接着是巨石滚落到山坡下面的声音。 她呆怔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外面的天空阴云密布着,黑云一层压着一层,繁复的遮蔽着一切光亮。 “啊!”她高喊一声,声音清亮,语调悲凉,回荡在空荡荡的山谷中。 不远处的妖兽听得这一声尖叫,纷纷停下脚步,不约而同的靠近着声音的来源。 椮狼是迷雾森林繁衍最多的妖兽,从一阶到五阶不等,成年的椮狼体格有一人多高,通体生长着类似钢盔的黑色毛皮。 十几头椮狼在头狼的带领下,慢慢的,慢慢的靠近着她。 这些椮狼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一头银发,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虽看不清,她却能感受到,他眸光冰寒不带一丝感情,周身缠绕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攸宁周身黑雾弥漫,微微扬起头,看着同样黯淡的天空,“轰隆”天边划过猛烈突然的旱雷。闪电掠过天际,似乎将世界劈成两半。一如她的生命,自此走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晨曦透过云层,破云而出。 她睫羽微颤着,眼神锐利阴冷而略带邪意,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的眼神再次变回往日清亮明媚的模样。 习惯性的挂上明艳的笑容,嘴唇不自然的扯了扯,却又无可奈何的恢复了冰冷。 她站在铜镜前,努力的扯出笑容,换上一身烟灰色的染莲红锦妆花缎长裙,她的肌肤莹白而无半点瑕疵,双眉如同远山,略眨眨眼,眸子流光溢彩。 转身出了门去,便是往日那明媚洒脱,心思单纯的少女。 刚一出门,正巧碰上信芳,她笑着道:“玄清真人的朝食我来准备。” “你会做菜?” 攸宁点点头,并很认真的口气,道:“一切交给我。” “呵呵。”信芳皮笑肉不笑着,伸伸蛇信子道:“好。”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那三位去前厅用餐。” 信芳诧异的道:“你认真的!” “废话!” “好好好,我这就去。”他转身又觉得不够放心,嘱咐道:“可别闹出人命了。” “啧?”攸宁不悦的道:“再废话我拔了你的蛇信子!” 荡在唇外的蛇信子没来由的觉得一凉,他觉得,只要这姑娘说出来的话,都应该认真的听,下意识的捂着嘴,转身就跑。 攸宁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转身下楼去。 信芳站在房门口,举棋不定着,思考着到底要不要让这几个人吃攸宁做的饭,想想,总觉得不妥,这不是害人命嘛! 正犹疑着敲不敲门,房门却自己开了。 玄清真人神色不佳,自房门内走出来问道:“找我?” 信芳荡着小翘屁股,悠悠的吐吐蛇信子,死就死吧,反正死的不是他。 道:“餐食已然准备好了,是攸宁女君亲自下厨了,请三位前往前厅用餐。” “攸宁亲手做的?”玄清紧绷的唇角微微松了松,原先,很久很久以前,大概五十年前,攸宁常常下厨为他做菜,虽然闻起来很香,但他辟谷百年,从不曾吃上一口。 攸宁,或许当年留下她就是个错误。 这一百年,他相信能将她教成一个正道女仙,但她却轻易堕入魔道。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他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心寡欲,甚至于比往日更少了温和,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 信芳笑着应了:“是,攸宁女君亲自下厨。” “好,走吧。”他转眸看向屋里正打坐的两人,道:“收整一下,准备回山。” 第五十七章 新鲜莲藕 攸宁,或许当年留下她就是个错误。 这一百年,他相信能将她教成一个正道女仙,但她却轻易堕入魔道。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他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心寡欲,甚至于比往日更少了温和,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 信芳笑着应了:“是,攸宁女君亲自下厨。” “好,走吧。”他转眸看向屋里正打坐的两人,道:“收整一下,准备回山。” “是。” 二人纷纷应下,不过片刻,三人先后出了房门。 在信芳的引领下,三人踏进客栈前堂,见到的是高朋满座,勉强算是吧...因为,与其说是高朋满座,不如说是一屋子妖怪比较贴切。妖怪嘛,饶是现在三界和平共处,对于这正道修行的上仙来说,自然算不上朋。 猫猫狗狗,蛇虫鼠蚁,纷纷围坐在一起。欢笑打闹着,闻着菜饭香味,玄清觉得食欲大开,难道是因为百年没有碰过这些凡人界的庸俗之物,自己的仙体也会有这样的欲望吗? 就在三人踏进前堂的瞬间,厅堂中悄然发生了改变,所有的山精鬼怪纷纷停下了嬉笑打闹,屋子里一瞬间静了下来。 他们眯着眼睛,上下的打量着他们,目光凶狠而泛着幽光。三位上仙自然是不怕他们,只是你想想,几百号鬼怪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看而又不说话,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雅亮倒是无所谓的模样,款动优雅的步履,走到唯一一张空桌子前,缓缓的坐了下来。挥动衣袖道:“掌门,清风堂主,坐啊!” 清风一摆衣袖,拿出往日的清高,转眼间想起自己的处境,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他转眸看着四周,隐隐的感觉有些不对,这些山精鬼怪真是没见识,难道没见过上仙吗?想到此处,逾发的觉得自己矜贵,轻哼一声坐了下来。 攸宁笑意盈盈的自后厨走了出来,端着满盘的餐食,携带一股清风而来,虽是笑容明媚艳丽,双眸间却总有一丝倔强。论起风采,倒也是仙姿袅袅。转眼之间来到他们三人坐的桌子前,将餐食摆在了桌子上,低垂眉眼道:“三位客官请用。” “玄清真人喜欢莲藕吗?”攸宁顿了顿道:“新鲜的莲藕。” “恩,喜欢。”玄清如是说。 水生的植物根茎,又有濯清涟而不妖的花朵,修仙者皆是很喜欢的。 攸宁笑着道:“那我现在给你切上一盘吧。”说着话,她挽起衣袖,自背后抽出一把尖刀,顺着自己的手臂砍了过去。 “你做什么!”雅亮有些诧异,身子不自觉的退了退。 玄清微蹙眉心的时候,攸宁左手搭在自己右边手臂根,狠狠的一扭,转眼之间,一截洁白的仙藕落在手中。眼见着刀已经砍了下去,满屋子的鬼怪发出惊呼:“哦!”这一声却是充满了嘲笑。 嘲笑玄清几人没有见识! 刀落下,一截新鲜娇嫩的莲藕,白生生的招人怜爱,便成了一片片新鲜的脆藕。攸宁笑着切得很认真,很快将自己的“手臂”切成满满一盘,递到玄清面前:“吃吧。” 那双明媚的笑眼中带着一丝少女的期盼。 攸宁优雅的捧着没切的那半截仙藕手臂,细嚼慢咽的啃食起来,笑着道:“当初,乔木就是这样被魔修吃掉尸体的。” 她眨着眼睛,满含笑意,那双眼眸清亮,眸光流转带着一丝自信芳那儿学来的媚意。显得更加生动美丽。 她的双颊被自己“手臂”撑的有些鼓,虽然在吃东西,只能看见一双嫣红的唇微微颤动,而不见齿,优雅的一塌糊涂。 “看见了吗?就是这样吃的,很慢,很慢,一片的血肉模糊,那人将乔木的肩胛骨放在鼻尖轻轻嗅着。”她笑颜如花,将自己的手臂整个扯了下来,放在鼻尖,很是回味般的嗅着,似乎觉得很满意,一口一口,吃的温文尔雅。 然后,将没吃光的部分,抱在怀中:“他将乔木的尸身包裹着,放进储物袋,全部带走了,以至于我只能敛下他的一些碎肉和渗入土地的鲜血。真人为何不为乔木报仇呢?为何?还要阻拦我呢?若说修炼损梵心经是天大的错。” 她侧目看着清风道:“清风真人与彩鸾真人也修炼了,为何不杀他?”攸宁转眸看向玄清道:“玄清真人,你回答我,回答我!” 玄清微微摇摇头:“为师不知,不知乔木竟死的如此凄惨。况且,为师早与你们讲过无数次,修仙一路,满地荆棘。生死置之度外是最基本的。若无这样的觉悟,何必走此一途?”玄清微蹙眉心,接着问:“乔木的尸首葬在何处?” 攸宁的双唇化起充满邪意的微笑,缓缓地道:“你还记得,当日我对你说乔木死讯之时是如何回答我的吗?” 她微微歪着头,目光扫过雅亮和清风,笑容满溢的道:“你们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回答我的吗?” 她看着雅量道:“你说,乔木道心不坚,你早就想到了这一日。” 雅量不由得轻蹙眉心,收起了惯常轻飘矜贵的笑容,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为难之际垂下了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她笑意盈盈的转向清风道:“你说,乔木身为灵塔峰掌门座下弟子,竟死于无名魔修之手,抹黑灵塔峰清名,叫名门正派笑话了去,便是万死也不能赎罪。” 清风哑口无言的看着攸宁,轻笑一声,冷声道:“修仙者生死不是太过寻常之事?偏你矫情个没完没了!” 攸宁微微扬起唇角道:“等有一日你也死了,我会在你坟头将你这句话重复百遍。” 这,这算什么回答? 信芳实在没忍住“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就知道她做的饭菜没那么好吃,没想到竟然如此难以下咽啊。他这一笑,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引了过去。 他歉意的摆摆手道:“各位继续继续,我去给你们续些茶水。”说完,转身遁回厨房去。 攸宁转眸看向玄清,挑眉笑着道:“至于损梵心经,我要多谢贵门提供仙法,攸宁必定好生修炼。”什么邪魔外道,都是骗人的。 第五十八章 笑掉大牙 陆离说过,损梵心经本是无上法学。清风彩鸾悄悄修炼被攸宁撞破了,借此一力主张杀她。而玄清为了隐瞒损梵心经的真正本质,也就顺势同意了。他用冷情与寒剑杀了她第一次。 至于当初传音符给楮禾,若不是雅亮,她心中也就知道了是谁。 但雅亮还是为了门派斗争,为了了解为何清风和彩鸾一定要攸宁去死,而利用了攸宁。 轮回成猪,玄清用他的眼神,第二次杀了她。 时至今日,除了楮禾,她对灵塔峰再无一丝牵挂。玄清真人一心仙途,从未对她侧目,就算今日多番请她回灵塔峰,也不过是看她修炼有成罢了。 恶心! 清风站起身来,脱口而出道:“你这魔女,莫要再蛊惑人心!杀人夺宝的是你,反倒怪罪起掌门来了,有胆量你就来灵塔峰,我定要你形神俱灭!” 雅亮看着榻几上的瓷盘,虽是三样素菜,却是鲜美。看着清风道:“清风堂主,你的事掌门还未定夺,就不必你多言了吧?”接着笑着道:“攸宁真是蕙质兰心。”他低声笑了笑道:“掌门请用,我还是不喜凡人界食物。” 玄清眸光有些深远,手执竹箸,这时哪里还吃得下去,微微摇摇头,将举起的竹箸又放了下来。 清风翻了个白眼,夹起一片清脆的笋尖放进口中慢慢的嚼了起来。攸宁没有退下,反而坐了下来:“清风真人似乎很喜欢笋尖?” “哼。”清风冷哼一声,又夹了一块,那股子习惯性的清心寡欲的模样,似乎毫不在意,眸光却在不经意间瞟过她莹白的指尖。 攸宁展唇而笑,道:“喜欢就好。” 转眼之间,那盘子中清脆的笋尖,变成了一盘米白色中带着丝丝黑点的蛆虫。洁白肥硕的蛆虫上沾染着茅厕中的金黄之物,在白瓷盘中微微蠕动之间带着一股不可描述的气味,清风真人不可置信的看看盘子里的还热气腾腾的蛆虫,再看看攸宁。 随即胸口翻滚不止,若非有数百年修为的定力,他真想直接掐住她的脖子,也因为这样的想法,双拳紧握咯咯直响。 瞧瞧,这就是损梵心经第四层的能力,她虽不能幻化较大的景物,但若是这小小一盘菜,却是连这上仙也看不穿的。 随即,清风真人“嗷”的一声呕了出来,吐了满地的污秽。这边强压着恶心,他颤颤巍巍的抽出腰间的佩剑,一股冲天的气势带着浓浓的恶意和仇恨,自内而外朝咆哮而来:“攸宁!你自甘下作,为人婢仆,作弄师长,我今日不以你祭剑,天理难容!” 攸宁眯着眼睛,眸光狡黠,站起身来退了几步,笑着道:“你敢再动一个手指头,我就劈死你!” 清风忽而觉得脸上的伤有些痛,攸宁的生身之死,全是因为她对灵塔峰还有感情,对玄清真人还有感情,可今日,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修为也更上一层楼。再看雅亮,根本就是置身事外,除了盯着自己,全然不顾。 玄清微微垂着头,没有言语,除了双拳紧握着,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清风堂主,退下。”玄清再次抬眸看向攸宁,缓缓的道:“你自记事起就在我座下为徒,难道你不想知晓身上那一半仙人血脉的来源吗?”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深沉,任谁也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许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抬眸看向她,凝重的道:“你可知为何你修炼了损梵心经就必定要身死魂灭?” 规劝不得,就用这种法子来逼她就范? 可惜了,攸宁轻笑一声,她相信父母并非遗弃她,而是死了,他们在她出生后就死了。既然已经死了,她何必知晓这血脉的来源。至于为何置她于死地,她都已经死了,还知道那些做什么呢? 正在此时,一抹素白的衣袂飘进人们眼帘。 陆离静静的站在门口处,微垂着眼,道:“玄清真人,不送。”他分明没有直视任何人,语气也一如寻常的平静,攸宁却有些诧异,这个人,真的是恰好在此时来的吗? 玄清心中懊悔,迟疑了一瞬,却是挺直了腰背,目光看向攸宁,似乎在等待她做最后的决定。 攸宁扬起明媚的笑容,灿然道:“不喜欢我的人,我为何在意?”她那么淡然的坐了下来,手指尖依着茶杯的边缘划着圈,全然没有为这件事迟疑一瞬。 玄清微眯了眯眼,迟疑着,考虑着,侧目看着小小的店面,最后将目光凝到陆离身上。接着,声音淡漠的道:“回山。” 三人起身出门,略过了陆离身边。 陆离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攸宁眸光看向那榻几上的瓷盘,蛆虫还无知无觉的蠕动着。无限的恶心令攸宁就地呕吐起来,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分明已经了断,为何还要来这一趟? 这股浓浓的恶心,令她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跑出了前堂,手撑着墙壁不住的干呕着。 安歌悄然来到攸宁身后,眼中有些难解的意味:“何必做事这般决绝?” “因为恶心。”攸宁淡然的擦了擦唇角,却也觉得自己这样深沉而美丽的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呕吐是极为不雅的行为,脸上却挂上了更加不屑的态度。 安歌笑着,围着攸宁转了一圈,道:“你真的很适合做本大爷的女人。”他伸出一只猫爪想要将攸宁隔在自己与墙壁之间,挥了挥爪子,才发现不够长。 略有些尴尬,又不甘心放下爪子,空荡荡的撑着身子,自以为邪魅狷狂的侧脸问道:“你愿意吗?” 看着半直立身子,还没有自己小腿高的小猫。攸宁,她,可耻的笑了。接着,捧腹大笑道:“我的爷,求你放过我,也放过天下人吧。我一个藕,你一只猫,咱们这组合太怪了,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本大爷是妖王!”安歌被攸宁笑的红了老脸,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但是,确实红了。不尴不尬的收回手臂,故作镇定道:“没关系,慢慢来,我不急,总有一天,你会答应本大爷的!” 攸宁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离去的猫影,打算去找陆离。 第五十九章 盂兰盆节 攸宁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离去的猫影,打算去找陆离。自己方才装大了,失去了双臂,现在感觉凉飕飕的,还是赶紧装回去的好。 高冷不过三秒的攸宁刚转身,却听道身后传来信芳的笑声:“攸宁女君,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攸宁身子微微顿了顿,对于一个见过自己的死样、猪样、藕样的男人,真的有可能会动凡心吗?想了想,她背对信芳摆了摆手。 现在的自己浑身都是心眼儿,藕眼儿,还怕引诱不了一个纯情的陆离?想到此处,攸宁倍感兴奋。 她缓缓的走到二楼,陆离的房间正开着门,踏进门中,转过屏风,却见他用一块锦帕,细细的擦着琴身。 攸宁无可奈何的道:“老板,我把手臂吃了,你给我重新装一只手臂吧。” 陆离神情平静,随手拉开榻边的抽屉,细细的挑选了一根粗细相当的仙藕,略抬眸看向她:“过来。” 这一系列动作,攸宁只见到他素袖挥洒,云纹浮动,那双修长而骨骼均匀的手,与通体雪白的仙藕更似浑然一体般,怎么会有人的手生的这般好看? 攸宁盯着陆离的手,鬼使神差的走到他面前,跪坐在他榻前。陆离念了个“清洁咒”,霎时间,这仙藕手臂变得更加雪白。他的气息就在跟前,攸宁的心,不自觉的快跳了几分,扑腾扑腾,直让人心烦意乱。 她悄悄的垂下头,鼻尖萦绕着陆离身上特有的檀香味儿,这种味道怎么说呢?微微有些辛辣,然后自辛辣中徐徐的透出一股乳香,这种特殊的味道攸宁从前也闻过,却都没有他身上这种自成一派,令人回味。 他轻轻撩起她的袖口,神情认真而平静,她偷偷抬眼看向他的脸,初夏的微风和煦,阳光自半开的窗口投射进来,斑驳的驳落在他的侧脸,仿佛将他笼罩在闪烁的金光中。 刹那,攸宁的心跳停止了。 正在此时,陆离微微蹙了眉宇,用一如往昔的,温柔的声音道:“安好了,去吧。” 攸宁神情微滞:“恩?”转而站起身:“是。”有些不甘心的往外走。 刚才走到门口,身后传来陆离的声音:“等等。” 攸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笑了,扬起明媚的笑容转眸看去:“老板有事?” 陆离淡然的拿起手边的簿册,慢条斯理的翻开,眉眼也没抬一下:“将门带上。” 攸宁咬着嘴唇随手带上房门“砰”的一声,陆离轻捻了一页簿册翻了过去,抬眸看向窗外,微笑着摇了摇头,仿似攸宁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温暖的初夏,客栈门前的水面一如地府城中的忘川河,漆黑一片,静无风波。陆离垂眸一瞬,略一挥袖,霎时间,客栈与对岸凭空现出两排垂柳,柳枝繁茂,竟有成林之势。 翠绿的柳枝倒映在水面上,那水面,缓缓地流动,颜色由漆黑转变成墨绿,再由墨绿徐徐的晕染成碧绿,直至幻化为清澈见底的河面。 随着颜色的变化,柳枝的倒影也愈加清晰。若是细看,便能清楚的看见,水中游鱼宛然摆尾,连水草也能隐约看见。不远处一行素白的水鸟,如同水墨画上的点缀一般,徐徐的用掌心推开水波。 攸宁下了楼梯,正堂有信芳忙活,转出去想要打扫庭院,却突然见到门外的景色变化,不由得抬眸看向楼上的窗口,她的老板,怎么如此妖孽? 这幅春景图,是代表他春心萌动吗? 攸宁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扫帚,活像战胜的将军一般,唇角掩不住的得意。 正在此时,打长廊尽头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攸宁凝眸看了看,竟然是牛头马面两兄弟,今日许是休沐,两人都没穿那身公服。牛头生的瘦小一些,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腰间如凡人界贵公子一般,配着环佩,走起路来一步三摇,比往日还张扬几分。 马面高大,一脸刚毅而生人勿进的模样,穿着一身烟灰色长衫,倒也是相貌堂堂,器宇轩昂。 “攸宁女君,几日不见,又俏了!”牛头笑眯眯的道。 攸宁略一挑眉,带着邪意的笑了:“二位今日休沐?怎么得空过来了?” 牛头点头道:“过一段中元节,且有得忙了,崔判官许我二人休几日。” 信芳在里头瞧见二位鬼差,轻叹一口气,哪有和客人在门口说话而不赶紧人请进门的伙计? 这位女君何时能学会招呼客人啊!虽这样想着,却是颠着小翘屁股,扭着腰迎了出来,吐吐蛇信子,满脸堆笑道:“二位快里边儿请,雅室还是大堂?” “就大堂吧,我们哥儿俩喝点小酒。”牛头笑着说。 “那快请!”信芳半弓着身子,让进二人。 这边将牛头马面带进大堂,还不忘转头看着她,一边撇着嘴,一边微微摇头,那样子,就像在说,你太差劲了,挑衅极了! 攸宁咬着牙,撇撇嘴。吊死鬼和皱皮鬼如约而至,一左一右在攸宁身后低声叨咕道:“攸宁女君,信芳越来越不尊重你了。” 吊死鬼道:“是不是天暖和了,他的蛇皮紧了?” “就是就是,女君一定要捉弄他一番才是!” 攸宁略歪歪头看向皱皮鬼道:“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傻?” “哪。”皱皮鬼奸诈的笑容顿了顿道:“哪能呢?” 攸宁冷笑着道:“再敢利用我,看我不把你们扔到地府去。”她狠狠地瞪了两只鬼一眼,进了大堂。 “攸宁,二位公差那桌要两斤牛肉,快去切!”信芳喊道。 攸宁插着腰,气不打一处来,却又带这些委屈的道:“都说了多久了,让你们赶紧招个厨子。” “哎!浪费那钱财做什么,你不是会烹食么!” “屁!我堂堂攸宁女君,给你扫地打杂,还想让我兼任厨子?” 话说,堂堂的攸宁女君,说着话的功夫,已经拿出了昨天卤好的牛肉,在案板上切了起来。 信芳干笑两声,蛇信子以曼妙的形状晃了两下,看向若华道:“大兄,你说,攸宁是不是越来越可爱了。” 若华微微侧眸看了看一边骂一边切肉的攸宁,略微点了点头。 牛头马面坐在临窗的桌子前,低声嘀咕着。 牛头道:“客栈倒是准备妥当了,可是不让它界鬼神进地府城能行吗?” 马面抿了一口清茶,低声道:“三千界神佛魔怪呢,地府又不是万虚之境,哪能容得下那么些人。还有。” 牛头点点头道:“哎!该死的袁素,贪了建宫府的款项,他倒是傻了痴了,扔下这么个烂摊子让崔判官收拾。”他微微侧目看向窗外道:“今年的盛会的请帖早半年就发出去了,可不能砸了锅。” “你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马面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道。 “啊?难道此事还另有原因?” 第六十章 三千世界 你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马面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道。 “啊?难道此事还另有原因?” 马面更加压低声音,用手掩着唇,在牛头耳边道:“蜉蝣客栈的规矩,不许任何人在此斗法,有陆老板在,地府省去多少麻烦?” 牛头干笑了两声,顿时觉得轻松了几分,身子不自觉的靠上了椅背。原来,地府无法招待是一,更重要的却是有那人坐镇,会省去许多麻烦。 如此一来,若有人存心破坏此次盛会,事情发生在蜉蝣客栈,那人,定然不会不管,酆都大帝行事果然高瞻远瞩,他也就是没有那个文采,如若不然定然效仿凡人界的文士,写上一篇长赋歌功颂德一番。 信芳端着方才切好的牛肉和烈酒来到桌边,笑着道:“要说我和大兄也来了客栈七八十年了,还是头一回看见二位休沐,地府的差事,不好做?” 牛头笑着道:“哪能呢?别看咱们干的都是脏活累活,却是帮鬼魂洗涤罪恶的事情,亦是给自己结善缘,休不休沐也不重要。” “哦?”信芳摆好餐食烈酒,却是拎着托盘站住了脚,笑着道:“牛头这话说的有禅机。那依你看,你是度人还是度己呢?” 牛头抬手帮马面斟满酒盏,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笑着道:“我是个粗人,不比你家老板,也不懂得禅机精妙。能度人时,便度一度,力不能及时,便权当度己。好赖都是做好事儿,何必在意度的是谁呢?” 他端起酒盏,挑了挑眉,冲着马面道:“大哥,走一个。” 马面微微点点头,面容竟有一丝笑意,拿起酒杯,与他轻轻一撞。信芳垂眸微笑,扭着蛇腰走开。地府贪腐之症,是无论如何也根治不了的,酆都大帝恰恰利用人性的弱点,来管理地府。 水浑,会滋生出恶念。 水清,却会迸发出比恶更加可怕的欲望。 至于如何把握这尺度,那是酆都大帝的事,关他一个客栈伙计什么事呢?信芳笑着摇摇头,脱口而出道:“牛头差爷可别再自比粗人,细有多细,粗又有多粗?各施所长就是了。”瞅着手拿抹布在柜台边枯站着的攸宁,心里觉得好笑,歪着头,笑意盈盈的道:“女君快去擦擦桌子吧。” 攸宁“恩”了一声,将那块干净的抹布隔空扔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一侧手臂撑着柜台,用另一只手在空中划了划,桌子上的抹布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她眸中带着狡黠,一双柔润泛红的唇微微颤了颤,念了个“清洁咒”。桌子干净的如同水洗过一般晶亮。 “女君修为高深,也不是这般浪费精力的,你一日擦洗百十张桌子,那损耗可是不容小觑的。”信芳倚靠着柱子边,浑身像没有骨头一般,调笑着道。 攸宁毕竟没有羽化上仙,日常行动全靠精魂支撑着,毫无意义的损耗修为,的确不是明智的选择。 她撇着嘴,笑着手指一划。信芳只觉得看见她眼光中一点狡黠,正迟疑着,一块抹布“啪叽”一声,迎面拍在他脸上。 额。 这是,何等的恶心。 厨余的油味儿,加上刚才擦过桌子还带着水,湿淋淋、黏腻腻的。信芳龇牙咧嘴,无比嫌恶的道:“你,你,你欺负我!” 攸宁龇着洁白整齐的小牙,明媚的一笑,十分肯定的道:“没错!” 她侧目看向临窗喝酒的牛头马面,中元节,佛门称这日为盂兰盆节,传说这一日,地府会放出所有的鬼魂返回阳间。 凡人界中元节放河灯,道士建醮祈祷皆是民俗。佛教与道教对这个节日的意义各有不同的解释,道教强调“孝道”,佛教则着重于为那些从阴间放出来的无主孤魂做“普度”。 听他们俩的意思,大概是今年地府开办盛会,邀请了三千界的神佛魔怪来此做客,上回巫山娶妻她已经见识了万虚之境可大可小的能耐,并不为客栈的大小而担忧。 清虚界的妖族、魔族、凡人、仙族,互相各有领地,互不干扰,然而魔族与仙族的关系不和睦却是由来已久,三百年前,甚至爆发了一场几乎毁灭清虚界的大战,魔族与仙族都需要休养生息,才有了后来在天帝与魔帝协定的休战。这次盛会,定然会来许多魔族和仙族之人,想到此处她微微扬唇而笑。 她再抬眼看向满院的春色,心里不由气闷,陆离分明是得知中元盛会的事,才早做准备将客栈变幻一新,某人,自作多情了。 她看看自己莹白的双手,她太弱了,弱小的只能以欺负这些小妖为乐,待了这么久,连那血衣魔修一点消息也没有听说,除了那身血色的斗篷,和那副形容枯槁的恶心的容貌,她对那人一无所知。这二十年的执着,杀的那些魔修,这些事情的意义在哪?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难道当年那场噩梦都是假的? 来到蜉蝣客栈真的能找到那个人吗? 他,没有骗她吗?她下意识的抚了抚下颌,微微活动活动,眼看着外面的阳光普照。 她拥有凡人梦寐以求的寿命,却只能日日活在煎熬与自责之中。唯有看见这虚无的阳光,才能让她有些许活着的感觉。乔木和宝马死后,她甚至没有认真的活过一天。陆离,是光明的存在,而她,是晦暗与龌龊的存在,她怎么可以靠近他?怎么可以,用自己沾满血腥的双手,弄脏了他? 信芳撇着嘴,嫌弃着脸上的油污,念了个“清洁咒”,却还是觉得身上有股子怪味儿,又不敢再出言,憋着一口气,扭出门去。 她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信芳!”攸宁头一次有些欲言又止。 信芳满脸嫌弃的看着她:“攸宁女君有何见教!” 攸宁微微垂眸一瞬,眉眼染满了自卑,低声道:“那个赌约,还是算了吧。”她的语气不自觉的带上恳求。 信芳媚眼翻飞,微微吐了吐蛇信子,扭着小腰道:“不行!” 第六十一章 如此安歌 “你的秘密,我不说出去。赌约,算了吧。” 信芳摇摇头,笑的得意:“女君这是哪里的话,我现在啊,倒是极为好奇,就是想看你怎么勾上老板。”话音刚落,他下意识的捂住嘴,四周看了看,仿佛生怕某人听见他的话,环视一周,发现没有看见陆离的身影,他轻哼一声,扭着腰肢离去。 她不干,他倒是来劲了! 攸宁咬咬唇,看向门外的长廊尽头,她要做的事,不该牵扯上其他人。沉了一口气,眸光微微闪烁,该与不该的,现在她也确实这样做了,这种愧疚,让她没有一刻能够放松自己的,让她就算是在睡梦中依然备受煎熬。 不爱欠别人的,却也已经欠了。 一猫一狗正疏懒的晒着太阳,玄清带人来砸场子他们两个不是都恢复原身了吗?怎么一会不见又变回去了呢? 转而想起陆判说的,谛听的使命是度化安歌,她也就想明白了。 或许两人在刚刚碰面的时候真的发生了一场大战,导致两败俱伤的局面,可是后来他们都暗自恢复了。谛听必须跟着安歌,想办法度化他,让他不要再随便勾搭仙界的女仙,而安歌呢却是暗自想着怎么甩掉谛听,所以也没有将恢复的事情说出来。 啧啧,可是安歌为什么不找机会逃走,反而就在这里安稳的住下了呢? 下晌,牛头马面寻了个由头见了陆离便离去。蜉蝣客栈第一次全体大会,在二鬼离去之后,在前厅召开。 数张桌子摆成一条,陆离端坐在尽头的软榻上,下首是攸宁,若华,信芳坐在攸宁对面。谛听与安歌互相交视一眼,纷纷转过头去。 功法早已经恢复的事情,二人心知肚明,似乎也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 安歌侧过猫眼看向谛听,语气生硬的道:“本大爷要变回人形了。” “你变,本座也变。” “你就不能放过我嘛!大不了本大爷回妖族去就是了!” “不行!”谛听十分肯定道:“本座的任务就是度化你,你一日不能脱离魔道,本座就一日不能回去,你跑本座就追,你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安歌气闷,若是被那些妖族妹妹们看见自己被一只蠢狗追着跑,他这妖族魔君的面子往哪放,倒不如先答应他,再慢慢寻找机会... 而且,他眼眸闪烁着绿幽幽的光芒,看向攸宁,这客栈中有宝物啊,他怎么舍得走呢? 他扯着猫脸,皮笑肉不笑的道:“本大爷才不跑呢,那攸宁多好玩,我得想办法让她归我所有。” “色猫。”谛听冷哼一声,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穿黄色袈裟的少年僧人。但见这少年僧人生的剑眉星目,皮肉白皙,身高约摸有七尺六寸,脸上的表情庄严而冷漠,与白狗时一模一样,让人不禁有些恍然。 安歌紧随其后,“喵”的一声,便成了一个少年。 他手捏着一杆木质烟杆,轻飘飘的吞云吐雾,自是一股难以言表的风流。一身暗紫色的锦衣,衣领半立着玄绣着不知名的花纹。他的发丝如墨带着天生的微卷,头顶戴着黑色的光泽闪亮的发冠。 眉梢略长双目狭长,眸光如同繁星,自有一股风流不羁的气度,难怪他能迷的那些女仙舍弃仙身随他去妖族。 若说谛听是光明与神圣的象征,那么安歌就是全然的黑暗与邪魅。 安歌眯了眯眼看着谛听,眯着眼一笑,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扭着脖子道:“蠢狗,人形也蠢。” “你敢不将本座放在眼中!”谛听蹙着眉道。 安歌眉梢微挑,唇角微勾,笑着道:“都说了,本大爷眼中放不下你的蠢脑袋!” 陆离微微抬眼看向门口,温柔和善的道:“你们二人进来。” 谛听斜睨着安歌轻哼一声,保持着庄严的神情进了门:“陆老板,盂兰盆节将至,本座整日吃白食实在歉疚,谛听愿意为你分忧。” 陆离微微点点头道:“此次盂兰盆节盛会,酆都大帝邀请了三千界的神魔,店中人手不足,的确需要二位襄助。” 攸宁问道:“那日老板不是对玄清真人说不姓陆?” 陆离笑着,温和的道:“姓与不姓,自然是我说了算。” 她不禁明媚一笑,好吧,她家老板又任性了。 安歌略微抬起光滑的下巴,侧目看着攸宁,手持着一杆烟杆,轻轻吸了一口,笑的意味深长,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道:“攸宁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说着,他眉梢微挑,充满了诱惑的笑了。 攸宁头一回看见这一猫一狗化成人形,不免惊讶,说实在的,这俩人长得真是好看极了。 她看着安歌,竟毫无理由的红了脸,一时间忘了这只傻猫往日自命风流的模样,问道:“你说你们妖究竟为何要化成人形呢?” 安歌唇角邪意乍现,微笑着道:“本大爷自是觉得还是妖族的模样好看,看看你们这人形,活像没毛儿的猴子,哪有我那一身虎斑纹威武迷人?” “哦?既然如此你还化什么人形?” 他眼眸瞅着攸宁,手指轻轻刮着下巴道:“自然是因为女仙都喜欢我这副外表,若不变成这样,她们怎么肯与本大爷赤诚相待?” 赤诚相待,这句话,好有意境,好有道理哦。 他化成人形,就是为了勾搭女仙,好吧,他说的坦诚,她听的明白。一瞬间,这只傻猫的形象终于回来了。 攸宁微微舒展眉头,一脸的明了,唇角含着邪意,眸光狡黠的笑了。她随手解下腰间红穗流苏在他眼前晃了晃。 安歌不自觉的眼眸瞅着那串流苏,攸宁偏偏就左右摇摆着它,不让他定神。只听“喵呜”一声,安歌一把抓住了它。 安歌手中拿着那串流苏,啧啧的道:“你,真是聪慧过人,不需询问便知本大爷的喜好。”猫都喜欢这种色眼明艳的东西,不用很聪慧也能知道好吧? 攸宁道:“猫都喜欢这些东西,”又转头对陆离道:“老板,安歌生的好看,若不,就让他站在门口做个活招牌吧。” 第六十二章 山鬼桃其 他,堂堂的妖界魔君,她竟然让他站在门口接待客人,这是什么道理!他的脸,还不丢个干净? 刚要回嘴,安歌自以为很是邪魅的一笑,在攸宁看来确实像极了凡人界青楼的老鸨一般风情,他“哎哟”一声,身子缩成了一只不及小腿长的小猫,低声“喵喵”的叫了两声,舔舔爪子,走到一边的软榻上坐了下来,慵懒的道:“本大爷身子还没恢复。” 谛听轻哼一声道:“陆老板,就让他看门吧,别看他只是个笨猫,论起看门护院的功夫,本座可是自愧不如。” 好一张毒舌,攸宁笑着道:“老板,我看合适,你觉得呢?” 安歌撇撇嘴,看门就看门,反正他这副样子别人也认不出来,脸面,就算了吧。 陆离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转眸看向谛听道:“既然谛听大神不介意,那我也就不推辞了。安歌护院,接引的工作自有信芳带着我做的傀儡人去。若华管账,攸宁在前厅招呼。后厨可否请谛听大神帮忙?” 谛听想了一想,后厨不见人,虽然他并不会烹食,不过就是把食物弄熟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点头道:“谛听尽力而为。” “好。”陆离微微扬唇而笑,:“诸位辛苦了,待盂兰盆节一过,我给你们休沐七日。” 七天假期? 信芳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忍不住咧开嘴笑:“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七日休沐罢了,怎么这般高兴?”攸宁轻笑一声。 信芳道:“我来了快八十年,第一次休沐,怎么能不高兴?” 攸宁笑着问:“一个月一文月钱,还无休沐,老板真会做生意。” 陆离不置可否,也没有回答,站起身来道:“各司其职,不要出错。” 众人心中有数,这次盛会可是清虚界地府主办的,邀请三千界神魔来此,若用凡人界的话说,这是外交大会,办好了,大伙都高兴,办不好,会影响清虚界的脸面。 “是!”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陆离侧目看向门外,微微摇摇头,轻声道:“攸宁,门外有客。” 攸宁看向门外,却并未见到有人,再想回头询问,陆离已经转上了二楼的楼梯。她狐疑的起身迎出门外,悠长的木廊上,不知何时罗布着星星点点的绯红夹杂雪白的花瓣。 这是谁啊!害她白白打扫了! 她再次抬眼看向长廊尽头的门口处,一个身穿素白男子正有些踌躇的站在那。 “山鬼。”跟在她身侧的安歌低声道。 山鬼与山神不同,却也是山的守护之神,未能成大道,所以称之为鬼。攸宁微微颔首道:“客官,里面请。” 那男子瞧见攸宁,肃穆的神情有些诧异,转而似乎下了狠心,走了过来。 “客官哪里人?”攸宁低声笑着问。 他微微迟疑一瞬,自己来到此处不就是为了解决疑惑吗?既然如此,又何必犹疑不定呢?山中,究竟缺了什么?他的记忆究竟怎么了? 这一次,他一定要找到真相。 “青要山,我住在那儿,我叫桃其。” 不得不说,这山鬼长得真是好看,比她在凡人界见到的少年都要好看,具体好在哪?攸宁倒也说不出来,就是这股清冷的气质,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他,温暖他。 攸宁侧开半身,将他让进了门道:“我叫攸宁,是蜉蝣客栈的伙计,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桃其微微蹙蹙眉道:“我不住店,我想要找你们老板,听一个路过青要山的仙人说,蜉蝣客栈的老板可超度亡魂,为世人解疑释惑,我想要见见他。” “好。客官请随我来。” 攸宁带着桃其上了二楼,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初次来到此处时的情形,楮禾现在也不知究竟怎么样了。 为了她,他竟然被玄清使用搜魂术。他太傻了,看来,他根本就没听懂那日与他告别时,自己说的话。她这样的人,怎么能连累他? 他,这是何必。 桃其微微侧目偷看者前面的小姑娘,她一身淡淡的仙气,这么好看的女仙,却为什么也与他这遗忘了所有的人一样,眉头深锁着呢? 各人有各人的苦难,想来,她也有不能解决的苦恼吧? “老板,客人来了。”攸宁在门口轻声呼道。 陆离回道:“请进。” 转过山水屏风,桃其打量着眼前端坐在软榻上的人,这人的目光,如此慈悲,竟然让他有些慌神了。 “陆老板,你好。” 陆离放下手中的簿册,理理衣身,微笑着道:“坐吧。” 桃其这边端坐在陆离对面,攸宁识相的转身出去准备茶水。 陆离微笑着问:“看来你也不记得我了,桃其?” “我,我认识老板?”桃其惊讶的看着他,又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陆离笑着点头道:“我与你曾有一面之缘。” 桃其有些苦恼,眉心更加蹙紧了,道:“我似乎忘记了许多事情,就像,就像有人将我一段记忆抹去了,你认识我,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陆离点头,轻叹一口气道:“你的记忆,是君顾求我抹去的。” “什么?竟然是你抹去了我的记忆,为什么!”桃其似乎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一般,脸上的神情有些迟疑又不可置信:“君顾、君顾...”为何提起这个名字,自己忍不住胸口发闷? “君顾是谁?” 攸宁轻声进了门,将茶水分给二人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她想要看看,桃其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更想知道,这山水屏风,是否能让她找到那个血衣魔修,多去几次总是没错的。 陆离微微抬眼看看攸宁,转而对桃其道:“你现在的所求是...” “我想知道究竟忘了什么,我要找回来,一定要找回来。” “菩提本无物,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榻几上的茶水,二人都没有碰,陆离站起身道:“本就是你的记忆,你想要回去也是无可厚非,走吧。” 桃其惊喜的睁大双眼,唇角却没有丝毫上扬,唯有恳切的道:“谢谢你。” 陆离掠过攸宁身侧,道:“跟来吧。” 第六十三章 喜为你疾 陆离掠过攸宁身侧,道:“跟来吧。” “是!”攸宁随手放下茶盘,紧跟着二人踏进了山水屏风。 青要山,开满了桃花。凡人界四月天气,芳菲漫漫。 桃其是不爱笑的山鬼,他坐在山间,身侧是这山林中最繁盛的一棵桃花树。山间,无风,他斟酒的空挡,轻摆衣袖,扬起了一阵沾染花瓣的醉风。 陆离、桃其、攸宁三人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愁眉不展的桃其。 此桃其,是幻境之中的,数年前的他。站在陆离身侧的桃其默默的看着数年前的自己,轻笑一声,自嘲的道:“原来我本就是这般无趣之人,我真的有忘记什么吗?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了。” “哎!桃其!你可是在等我?” 恰在此时,云端之上,一个清瘦的少年蹲在那儿,隔着半空,他眯着凤眼,轻笑一声。 一瞬间,如同拼图般的回忆涌上桃其心头。 君顾,啊,原来是君顾。 他想起来了,他是个个性张狂的上仙,成仙之后抛弃了一切尘缘,数年前,也是这桃花纷飞的季节,他们相遇在青要山。 君顾看着坐在树下,无悲无喜的桃其,将佩剑扔在他面前,笑着道:“山鬼,你太弱小了,这把剑送给你防身。” “多谢。”桃其缓缓扬起唇角,灿然而笑。 “我送了你东西,你怎么补偿我?” “就以这壶桃花酒聊表心意,如何?” “一杯可不够,以后我年年来,你要年年请我喝酒。” “真的年年都来?” “自然。” 熏风绯雨,是二人相视一笑。 桃其抬眼看着云端那吊儿郎当蹲着的少年,转而再次拿起酒壶,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放在对面的位置,冷着脸道:“来便来,张扬些什么?” “自然是想让你看着我才要张扬。”君顾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胭脂味儿。徐徐飘落,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也不拘着规矩礼节,自顾自的依偎在树干下,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嗅了嗅,唇角不自觉的扬起满意的弧度,将桃花酒一饮而尽。 桃其轻抬衣袖为他斟满酒杯,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只是唇角不再紧绷着。 君顾笑着晃了晃酒杯道:“哎,你知道吗?最近九华山那几个小花仙紧追着我呢,非要与我结成仙侣,我又哪里是那沾花惹草的人,被我拒绝后,她们竟然约好了似的寻死觅活。哎,这女人啊,就算成了仙,也还是如此的小意。”这话说的委屈,但看他的神情,倒是有些刻意炫耀的意思。 桃其微挑眉梢道:“她们追着你?这话说反了吧?”他轻哼一声道:“我方才可是感觉到了,你在山下还勾搭凡人界的女子,还以为我没看到?” 君顾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经意的瞟过桃其,道:“你看错了,那女子是问路的。” “问路?”桃其轻哼一声道。 “你不相信?”君顾站起身来绕到他面前,双眸看着他。 桃其扭过脸,不看他,道:“与我何干,喝酒吧。” 君顾低声笑了笑,坐回榻上,道:“别闹别扭了,真的是你看错了。”他轻叹一口气,释然又放松。 “都说了不关我的事,喝酒!”桃其故作豪气的举起酒杯一饮而下,心里也觉得奇怪,自己一堂堂男子汉,在意些什么呢。 “对了,天帝封我做了巡回使,要让我代他巡回三界,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去?” “我不去。” “去吧,去吧,三界有许多地方你都没见过,更有许多好玩的。” “不去。”桃其抬眸看着他道:“三界美人无数,天帝给你这差事,真是适合你。” “你说什么呢!”君顾一翻白眼道:“不管去哪,我会记得明年再来与你喝酒的,你可不要太想我。” “呵!你我皆是男子,我想你做什么,喝完快滚。” 君顾啧啧舌道:“我成仙多年,还真不记得怎么滚了。” 二人一冷一热,互相聊天打趣喝着酒。不过几壶酒下去,君顾已然醉了,他的双眼迷蒙,呆呆的看着桃其,痴笑着道:“桃其,你真是秀色可餐,比这桃花还美。” 桃其微微蹙眉道:“胡言乱语。”藏在袖口的那只手,轻轻的对着树梢点了点。 霎时间,花雨满天,迷了两人的眼。 这情景实在是美,君顾微微抬眼,任由花瓣落在自己脸颊上,那双唇逾发的光润动人。 桃其下意识的抬手,想要帮他拿掉唇边的花瓣。那双冰凉的手放在他唇边,与他温热柔软的唇角相触,一晃神的功夫,君顾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双醉眼全是清明,哪还有什么醉意? “你。”桃其一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 “桃其。”君顾慎而重之的看着他的双眼,将那双带着酒香花香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桃其怔怔的看着他,心里溢满了不知名的情愫。 下一瞬,只觉得手被人猛然一拽,侧目看去,君顾一掌打翻了榻几,蛮横霸道的将他揽在自己怀里。 他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桃其感受到了,那颗心,“扑腾扑腾”跳跃有力。 “桃其,我想我是病了,这病医不好,我也不想医。”他垂眸看着跌落自己怀中的桃其,目光抛了惯常的张扬和玩世不恭,桃其看着这双含着悲伤认真的眼,心脏不可抑制的飞快的跳着。 “哦?什么病呢?” 君顾垂头吻上他的唇,霸道的用自己的舌头撬开他的唇齿。 “不,不要!”桃其一边推开他,一边挣扎着。 忽然,君顾松开了手臂。 桃其轻易的自他怀中脱身,心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你太过分了!”桃其双眼慌张,猛然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道:“我这儿容不下君顾上仙大驾,上仙走吧,不要再来青要山。” 他转身跑向山中,君顾没有去追他,默默的坐回树边,只是脸上神采飞扬的模样再无踪影。 君顾看着他的背影,唇边扬起笑容,低声自言自语:“什么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生了这病,我很高兴,怎么办?” 第六十四章 忘我痴忧 君顾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悖人伦,何尝不觉得自己寡廉鲜耻?天知道他是怎么说服自己认命的,天知道他有多么小心,多么害怕。 他装着一副满不在乎游戏人间的模样,就是不想他知道自己的龌龊。今日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自然,是情景动人,还是身不由心? 君顾看着手中的酒杯,他亲手酿的桃花酒,过了今日,便再也,再也喝不到了吧? 攸宁眉梢微挑,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两个男神仙,怎么有些不对劲?君顾似乎刻意挑起桃其的不悦,而桃其也真的很不高兴。 我的神仙... 那么些女仙正值貌美,他们都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以自成一对? 转而一想,她也信服的点了点头,恩,没错,那些女仙怎么配得上这两个人,他们还真的挺相配的。微微抬眼看向陆离,老板如此禁欲的气质,是否,压根儿就不喜欢女的? 君顾没有离开青要山,也没有漫山遍野的寻他,只是每日坐在树下,半痴半醉的等着桃其。 “忘我痴障,卧而难寝。如上天垂怜,便让我来世做你门前的一棵桃树,守你暮暮朝朝,护你年年月月。” 君顾如是说。 在一个桃花漫天飞舞的夜里,君顾等来的不是桃其,而是想要抢夺青要山的魔族中人。 看到这一瞬间,攸宁心间一滞,那是一个身穿着血红色长袍的魔族,他的笑声尖锐而刺耳,她不由自主的张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 血衣魔修张狂的笑着,清风一阵,将他的帷帽吹落,露出一张文质消瘦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充满了血腥与残忍,他淡然的笑着,轻慢的道:“上仙,这座山我要了,你若想活命就快离开。” “邪魔外道,休想夺取此山,我君顾绝不退让。” “哦?”他笑着点点头:“那也无所谓,我就先送你走,再送这座山的山鬼走。” 霎时间天地摇晃,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响连连,君顾几乎拼尽了全身功法,与那人不死不休。宫府中的桃其慌忙赶来。 “君顾!你怎么样?” “我无事!”他灿然一笑,露出些许张狂的模样,一把将他挡在身后。 桃其抬眸看向他,默默的侧身站了出来,一把拔出了背后的长剑,剑光银白,迎着月辉闪着淡淡光芒。“噌...”剑身发出一声长鸣。 “你送我的剑,终有出鞘之日。” 斜睨着身侧并肩而立的桃其,君顾扬唇一笑,挺直了腰背,如松如竹,又再次看向魔修道:“能死在斩仙剑下,你该感激桃其。” 血衣魔修勾唇而笑,漫不经心的看着他们俩:“一起上。” 二人交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两把剑直冲着血衣魔修而去。 剑身交织着空气,发出一阵阵的嘶吼声,魔修渐渐不敌,就在此时,他眸光微定,一张黄符抿在唇边,口中不知念着什么。 仙魔斗法向来皆是死伤不论,今日更是生死之斗,忽然之间天空骤然一暗,二人不禁抬眼看去,只在这一刹那,耳边忽然响起“嗡嗡”的蚊虫震动翅膀的声音,无数的毒蜂朝着二人袭来。 攸宁浑身冰冷到了极点,一手撑着陆离的后背,一手搭在胸口,窒息般的大口喘着气,就算明知这是幻境,却忍不住双腿打颤。 陆离微微侧目看向她,她微垂着头道:“不要看我,别看我。” 他转过头去,却忽然发觉一副柔软温暖的身子贴在他身后,脊背的某处,似乎有湿润的浸湿了一块。 攸宁将头靠在他背上,眼泪晕湿了他素白的衣衫,却不能制止自己的酸涩。 “这只是幻境,他,应该是失踪那一脉魔族中的一人。”陆离语气平和的这样说。 攸宁蚊子似的:“恩。”然后离开他的后背,失踪的一脉魔族? 她拽了拽陆离的衣袖:“老板,能与我说说...”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有机会再说?这分明是搪塞。她咬着唇,转眸再次看向幻境。 陆离微微侧目看了看,摇摇头,再也没有说话。 幻境中,忽然从天而降的毒蜂袭来,桃其手中念决,满树的桃花纷纷离开枝干,化成了一张绯粉巨网将两人罩在里面。 “那是魔族毒蜂,被它们叮咬可不是开玩笑的。”桃其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君顾眸光定了定,调笑的道:“今日同死,尚有一个同饮之人一同上路,焉知不是大幸?” 桃其看着他,他的眸光清亮,眸中倒映着自己淡漠的表情,他想要笑一笑,却难以露出灿烂的表情。最终放弃了,道:“恩。” 君顾轻笑一声,耳边毒蜂振翅的声音渐渐退去。眸光瞬间乍亮:“我现在通知临近的九华山求援,待会出去,你再设守山织网罩住他,我想办法缠住他。” “我知道了。” “你啊你,法力不够,回头我去巡界为你再搜集些法宝护身。” 桃其略微蹙眉道:“不必了。”顿了顿,道:“明年还来喝酒吗?” 君顾微微一怔,灿然而笑:“怎么不来?你等着我!” “好。” 幻境外的桃其焦急的看着,恨不能伸出援手,他蹙眉看着陆离:“陆老板,那个魔修是谁?君顾呢?君顾去哪了,他不是应该在青要山等着我吗?我,为何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 陆离微微摇摇头道:“看下去吧。” 桃其转眸看了过去。 恰在此时,桃花网突然自里面炸裂开,一瞬间,桃雨纷飞。 桃其口中念咒,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张金环织成的巨网,迎面冲着血衣魔修而来。君顾手中的寒剑划破长空,直冲着血衣魔修而去,冷刃掠过之时,巨网从天而降。 君顾闪身想要躲开,却忽然发觉身子动弹不得,巨网在一瞬间将二人覆盖。 是!就是这个感觉! 攸宁用衣袖擦擦脸,眸光坚韧,死死的盯着他,不可抑制攥紧了拳头。他能用神识控制人的行动,君顾也与当初的自己一样,全身僵硬着不能动弹了,她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人究竟是谁!他修炼的又是什么功法?失踪的一脉魔族,究竟代表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像个巨大的黑网,她置身其中,却根本找不到这一环一环之间的联系。 巨网降下的瞬间,桃其手举长剑冲上前去:“君顾!我来救你!” “嘿嘿。”那人低声笑了笑,侧身拉住君顾挡在自己身前,一瞬间,剑入肉身的声音就如在桃其耳边一般。 鲜血喷射在桃其的脸上,沾染了他前襟素白的衣裳。缓缓的晕开一朵朵,譬如盛开的桃花芳菲。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快了,桃其愣愣的站在那,脸上的血一滴一滴缓缓滑落。 第六十五章 青要山神 血衣魔修低声笑了笑,慢条斯理的划开残忍的笑容,缓缓的道:“脏了,没意思。”一把抓起君顾的衣裳,连带着那张网,似破布一般抛向远处。 “君顾!”桃其嘶声力竭的喊着,转身朝着着他的身体跑了过去。 或许是真的觉得无趣,血衣魔修轻笑着,玉白的脸映着月光,脸上沾染着一点血迹,他抬手摸摸脸上温热的血迹,放在唇尖舔了舔,嫌恶的摇了摇头:“不够,不够,如此修行的上仙,嗤...” 似乎很看不上君顾和桃其,与他们周旋都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一般,血衣翩飞,跃上云端。 桃其的这把剑,是斩仙剑,此时正刺在君顾胸口。 这是他们初识之时,君顾送给他防身的。 君顾知道,胸口的利剑,能毁了他的仙身。可若是与被人唾弃,被眼前这人厌恶相比,这一剑又算得上什么呢? 流言蜚语与毫不理解,会将人杀的更加彻底。 太好了,没有让他经历那些就死了,实在是太好了。 今夜,上弦月。 月色配熏风,真美。 君顾唇边溢出潺潺的鲜血,桃其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不停的嘟囔着:“对不起,是我失手,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怎么办,君顾,你说话啊,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 君顾转眸看向桃其,眸光温柔,抛去了往日惯有的张扬与狂妄,这目光,让桃其竟冷静下来了。 君顾微笑着抬手抚上他的侧脸,缓缓的道:“桃其,别怕,别哭。” 他轻轻抚着他的侧脸,用拇指擦去桃其脸上的眼泪,竟然笑的那么开怀:“对不起,我本不该出现的。让你厌恶,对不起,让你害怕,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桃其眼睁睁的看着他闭上双眼,放在自己侧脸上的手,缓缓的滑落,落在地上,掀起片片桃花。 “君顾,你,你把话说清楚!你怎么敢死?你说好了年年来陪我喝酒的!怎么敢,怎么敢言而无信。”说好了年年来看他的,说好了的。 “我,是我杀了君顾?”桃其低吼一声,双手抱着头,眼泪滴落在地面。 忘我痴障,卧而难寝。 如上天垂怜,便让我来世做你门前的一棵桃树,守你暮暮朝朝,护你年年月月。 陆离看着痴傻的桃其,轻声道:“后来,君顾的魂魄来到了蜉蝣客栈,求我将他的魂魄附在了那棵开的最繁盛的桃花树上。并且让我将你那一段,关于他的记忆全部都抹去了。” 桃其转眸看向陆离,略抬眉梢,道:“他求你抹去我的记忆,你就要抹去?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思?” 陆离依旧维持着往日的模样,无悲无喜的道:“不曾。”他微垂的眸光看向桃其,缓缓地道:“你与君顾的缘分只剩下那棵树,既然不愿忘记,想起来也是好事。” 桃其微微闭目一瞬,低低的呢喃着:“君顾,竟然是我害死了他。” 攸宁轻舒了一口气,沉着心神,侧目看向桃其的目光更加柔和了几分,这人的遭遇,皆是因为血衣魔修,魔修,就该死。 “桃其,你是否看过自己的内心,你对他,是否如他一般呢?”陆离用柔和的声音问道。 桃其震惊的看着陆离,他的内心? 他不想让他死,不想让他离开,那么是否意味着,他也爱着他呢? 不,不,不,他怎么,怎么会爱上一个男仙呢? 他坚定的这样认为。 陆离微微摇摇头道:“随心、随缘、随性。”他向前走了几步,不知何处吹来一阵清风,将他素白的衣袂吹得略微翩飞。 他侧目看着那棵附着君顾魂魄的桃树,微微垂眸,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半晌的静默,他缓缓的走了过,素袖一挥,树下的幻影如同被风吹散了一般,影影绰绰的消散。站在树下,陆离手抚着树干,低声道:“你交托的夙愿我已助你达成,现取你一枝作为酬金,愿你能与他厮守朝暮。” 除了桃树,没有人听见这一句话,也无人知晓,君顾最后的夙愿除了附在这颗桃树上,究竟还有什么。 陆离抬手折了一支桃花在手中,道:“爱与不爱,这世上唯有你知道。此时乃君顾上仙的委托,不再收你钱财。” 攸宁与陆离离开了青要山,唯剩下桃其一人,站在熏风花雨之中,久久不能释怀。 “他不离开幻境吗?” 陆离转身道:“此处已经是青要山。” 攸宁转眸看向那棵盛开的桃树,是啊,早在他挥袖之间,树下那张狂笑语的君顾,就已经不在了。这里不是幻境,而是青要山。 只要这人愿意,就能转换现实与幻境。 桃其呆呆的站在树下,终于想起来了一切。 他默默的转身,也不曾多看那桃树一眼,收集了最美、最完整的花瓣,酿着他最拿手的桃花酿。 酿酒的流程可不容易,要将桃花与谷物一同蒸煮,经过蒸熟的原料,制成了酒曲,发酵成酒,再经过过滤,滤去酒糟,得到酒液。 他很乐意做这些,待酒酿成这日,才坐在桃树下,自饮一杯,再撒入土地上一杯,仿佛耳边还能听见那人张狂的笑声一般,痴痴的笑个不停。 待做完了这一切,便再一次的酿酒。他心中总期望着某一日,有个张狂的上仙,吊儿郎当的蹲在云端,笑着问他,桃其,你在等我吗? 他觉得很难过,不知是因为少了一个聒噪的朋友,还是因为少了每年来陪他喝酒的人。渐渐的,他变了。 凡人界传说,青要山的山神是武罗神,他的名字带了一个桃字。人面如同桃花妖艳,小小的腰儿,白白的齿儿,耳挂金环,说话的声音如同瑶佩。 他管理的山,适合情人居住,山上有一种鸟,名字叫做“鴢”,食之可以兴旺子孙。山上有种草,名叫“荀草”,食之可以让人更加美貌...... 攸宁有些不解问道:“桃其原先不是山鬼么?” “谁说“情”就不能让人得道?”陆离微笑着回答。 攸宁微微蹙眉看向他:“那老板绝情弃爱了吗?” “我。”他微微摇摇头,却是没有回答。 从前修仙界总是说,情欲有碍大道,修仙之人皆是绝情弃爱的,却没想到,这只是凡人的误解。 山鬼修成了山神,也不过是靠着自己的顿悟罢了。 佛曰: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第六十六章 人道毁灭 两百年前,一缕幽魂在夜幕之下来到蜉蝣客栈。 君顾刚死,还不能适应这副轻飘飘的身体。 一个美貌清冷的女仙,端着木质茶盘摆放好茶水点心,素手立在一旁。 陆离微垂着眸子,并未直视他,柔声询问道:“上仙有何求?” 君顾凤眼微眯,脸色缓缓地升起了无限的寂寞,道:“听说你要收取来人一半的钱财,可惜我现在身无长物。” “无妨,可以挂账。”陆离手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清茶。 君顾点点头道:“我有三求,一是将我的魂魄封在青要山的桃树上,让我可以长久守着他。二是抹去山鬼桃其对我的记忆。三。”他微微顿了顿,深叹了一口气,自嘲的笑了。 “三,是什么?”陆离竟然抬眸看向他。 君顾释然一笑道:“他是个称职的山鬼,请老板度他成仙。” 陆离微微扬起上唇,笑着道:“世人总求能得度化,殊不知,真正能度自己的唯有自心。” 夜风恍然吹过窗棂,君顾扬唇而笑:“总要有人点化才能得度。” “好吧。” “挂账是挂账,只是这三求,我不知该用什么来交换才行。” 陆离想了想,道:“待我完成你所求,我自会去取。” “你确定这不是亏本的,买卖?” 陆离点点头道:“这是我的买卖,亏与不亏,我说了算。” 陆离仍记得,那夜,他为君顾散去了客栈外的迷雾,与他饮了一夜的茶,君顾总是不自觉的提起那个山鬼,提起他时总是含着笑意。 痴缠,业障,若无这些,哪来的人世情爱? “老板,我想看看那血衣魔修的去处。”她微微抬眸看向身侧的陆离,说的小心翼翼。 陆离微微摇摇头道:“我的幻境不是让你去杀人用的。” 如此,就是拒绝了。 攸宁暗自握紧了拳头,沉了一声气,不怕,不急,她还有一百年的功夫,总能寻到蛛丝马迹,就像今日,她不是已经看见了那人的容貌? 只是,为何她看见的他是那副模样呢? “桃其与君顾的事,是多久以前发生的?” 陆离侧目看向攸宁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该学着放下了。” “我只不过随口问问,老板你告诉我吧。”她双眸略带狡黠,笑的谄媚。 “你听见了,所以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他的语气柔和,话却冷了人心。 心中早有预感,他是不会轻易告诉自己的,她咬了咬唇道:“老板超凡脱俗,绝然物外,我却做不到,我不是神仙,也不是佛陀。更何况,神仙也有爱恨。” 她微微顿了顿,咬着牙道:“你是否知道,你这副无爱无恨的模样,很让人厌恶。”她一甩衣袖,脚下的浮云更快了几分,与陆离拉开了距离。 陆离仿若未闻一般,甚至连眉梢也没动一下,依旧按照自己的速度,缓缓的往客栈去。 太可恨了! 攸宁咬着牙,一屁股坐在云上,盘腿一坐,陆离,好个陆离!你不是也曾为一女仙深陷情沼?说起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好,好样的! 她眉梢微挑,微微扬起妖艳的唇角笑了。无爱无恨?她偏要撕开他的面皮,再给她清高淡雅!再给她无爱无恨! 一只通体彩羽的小鸟轻轻落在攸宁的云上,双翅耷拉在云上,似乎累极了,那副拟人的模样,就像走了很远路的人,累瘫在这一般。 攸宁轻哼一声,手指捏着那鸟儿的一半翅膀。 小鸟似乎懒得扑棱翅膀,任君采撷般的垂着头,用清亮的声音道:“让我歇歇,累死人了。” 攸宁正在气头上,轻转手腕,鸟儿被她腾空扔了起来,又再一次落在手中,接着,她卯足了力气,只见一道彩色的抛物线,一声哀鸣,紧接着是不断的咒骂声。 “哎哎哎!怎么回事儿!一言不合就摔人,你这么大个儿,怎么还欺负一只鸟啊!” 接着,只听轻轻振翅的声音响起,一只累的有气无力的鸟儿慢慢的自下面升了上来,站在攸宁的云上,不由分说的像人一般背着一只手,将另一只手放在前面,彬彬有礼的道:“仙姑,仙姑,我错了好不好,你可别扔我了。” 最近客栈的动物一直不断,地下刨土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她可不愿意再添上这一只天上飞的。脸上的表情更不高兴了:“你歇着,我走。” 说着垂眸看去,是熟悉的一片浓雾。她旋而腾空跃下云端,穿过浓厚的大雾,眼前的客栈已经是半夜了。 水面平静无波,明月高悬着,通往客栈的长廊上挂着大红的灯笼,一盏盏映在水面上。客栈内传来高声哀嚎不止,信芳正站在门口召唤道:“攸宁!你回来了?” 攸宁心间一暖,脚下快步走去,狐疑的笑着:“怎么看见我这么高兴?” “后厨忙不开了,臭鼬妖来帮忙,厨房都进不去人了,这味儿...”他努了努鼻子,脸上的嫌弃不言而喻。 身边的前堂处围满了哀嚎着的鬼怪,地龙妖伸出细小的手臂,拉拉攸宁的裙角恳求道:“攸宁女君,臭鼬疯了,死活不出来,我都没有勇气穿过厨房去后院玩土了。” “你叫他出来就是了,还等着我,客人的饭菜都送去了吗?” 信芳扁扁嘴,小腰靠在门边,道:“不行不行,臭鼬妖没进过厨房,乐的不行,谁喊也不出来。这味道实在难以靠近,你快帮帮忙。” 一边传来“咯咯咯”的欢快笑声,攸宁侧目看去,一只小小的,彩色羽毛的漂亮鸟儿正摊在客栈门口的圈椅上,一边笑一边假意的擦着眼泪道:“太逗了,笑死我了,臭鼬兄真是霸气。” 攸宁两步走到圈椅边上道:“我问你,你有钱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光着身子的鸟尴尬的笑了笑道:“我食量小,又无家可归,你们就当养个宠物了,就像门口那只猫和那只狗,有口饭吃就行,没准儿我还能帮上你们忙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谛听躲在门口,慵懒的打着哈欠,看见攸宁的目光,扯了扯狗脸道:“味道太冲,我还是等三千界使者来时再去后厨帮忙吧。” “等老板回来,你自己去问他要不要收留你。”攸宁转身进了前厅,隐隐的霸道而刺激的臭味席卷了她的毛孔,竟如此的不可描述...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脸上表情哭笑不得。 信芳将手帕递给她,苦笑着道:“别太生气,他也是好意。” 攸宁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接过了信芳递来的手帕围在脸上,再一次冲进前厅:“里面的臭鼬妖听着!限你立即滚回房间,再在厨房一刻,我就将你人道毁灭!” 第六十七章 很有仙格 过不多时,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秃顶男人,从厨房摇摇晃晃的走出来,一脸的意兴阑珊,攸宁似乎能看见,他身后带着一缕黄绿色的气团一般。 “是皱皮鬼和吊死鬼让我来帮忙的。”臭鼬妖委屈的道:“我做菜挺好吃的,你尝尝。”说着,将焦黑一团,带着同样黄绿色气体的盘子递给攸宁。 攸宁一边用手帕掩着口鼻,一边伸手接过了盘子,道:“回你房间去!” “凶巴巴,切。”臭鼬妖带着黄绿色气体,慢悠悠的往回走。 “走快点!” “哼!”脸上不乐意,却下意识的快了几分。 攸宁默默的念着“清心诀”好让自己赶紧稳定下情绪,转眸看着笑眯眯的瘫在圈椅上的鸟道:“这道菜送你,不算你钱。” 说完将盘子送在鸟身边。 衡珂牵强的笑了笑:“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随你便。” ......某鸟无语凝噎。 信芳一头冲进前厅,屏住呼吸,打开了所有窗户,一边转身似乎寻找着什么。快步来到了柜台后面,才看见若华已经被熏得晕了过去,一把将若华抱了起来,冲出前厅。 攸宁强忍着笑道:“你大兄是脑子不太好吗?那么臭,他宁愿熏晕在那,也不出来?” “大兄心眼实,怕账册丢...” “那就抱着账册出来啊!” ... “都说了,他心眼儿实。”信芳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其实,他也觉得若华有点傻。 许是清新的空气充满了周身,若华长舒一口气,翻着白眼醒来了,轻咳了两声,用感应,冰冷的道:臭鼬妖,损害客栈物品,扣十块下品灵石。 他强撑着身子,站起身来,想要再次返回前厅。 却靠在门边,实在没有勇气进去。 攸宁侧目看着知道犯错了的二鬼,叉着腰问道:“你们两个很闲是不是?” 吊死鬼小意的垂着头点头道:“恩,前边的圈椅,你不让我们俩坐着,我俩闲得慌。” 皱皮鬼用苍老的声音应和着道:“女君我知错了,你别发怒。” 攸宁微微皱眉道:“不是不让你们坐,是谁都可以坐,只是不让你们霸占着,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她轻舒一口气道:“你们的错,自己解决,想办法把屋里的味儿去掉,今晚所有人饿肚子!” 她转身看着一团糟的前厅,转眸看向信芳:“明早一起收拾。”说完一跃上了楼。 信芳恍然觉得攸宁变了,但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变,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原来那个口是心非的小姑娘,似乎柔软了。 瘫在圈椅上的鸟似乎休息够了,扑棱着翅膀飞上攸宁的窗口,瞅着攸宁盘膝在榻上,闭目修炼,自己躺在她榻边,闭上眼,沉沉的睡去。 攸宁微微眯了眯眼,瞥了它一眼,也没做声,继续闭目修神。 窗外的声音渐渐平静,月光皎洁,照耀着蜉蝣客栈的每一寸角落。她忍不住抬眼看着窗外的月亮,上弦月,缓缓飘来一片淡如烟尘的云,浮云掠过明月,天地昏暗一瞬,又随着云朵飘走而重归明亮。 月落日升,不知不觉,她竟看了一夜。 清晨的微曦照耀着大地,彩色的鸟儿如约醒来,轻咳了两声,看着清冷的攸宁道:“谢谢你收留我,我叫衡珂。” “你叫什么与我无关,睡醒了就走。我还得干活去,没工夫招待你。” 衡珂扑棱扑棱双翅,道:“我原来是个神仙,被天帝贬下凡间,给我了个鸟儿身子,我不是妖,你得相信我忠实可信的神仙魂魄,我是个很有仙格的神仙。” 攸宁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我要换衣裳,滚出去。” “哎,好嘞!”衡珂很顺从又很高兴的答应下来,展翅飞出了窗口。 好个没皮没脸的神仙,攸宁紧紧关上窗口,垂头整理衣衫。不可否认,她是个爱美的姑娘,不能忍受那大部分女仙整日穿着一身衣裳,随便一个“清洁咒”解决洗澡和换衣裳的问题。她喜欢亲自挑选合身又好看的衣裳,喜欢并且享受洗澡的乐趣。 像她这样的行为,在修仙界算是异类,从前在灵塔峰的时候,师兄弟们也曾经笑话过她小女儿家的爱好,但是她从来不以为然,并且用拳头让这些人闭嘴。 怎么好端端的又想起灵塔峰了? 是不够狠心,还是不够恨?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无论嘴上谁的多狠绝,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自己知道而已。 耳边传来外面脚步走动的声音,鼻尖钻进一点人间的烟火气味儿,新的一天开始了。 踏出门外,正逢吊死鬼和皱皮鬼回来,看样子似乎很疲惫,魂力微弱的模样,瞅着更憔悴了。吊死鬼站的直直的,腆着笑脸道:“攸宁女君,我们俩忙活一宿,已经将气味都弄干净了。” 皱皮鬼点头道:“是,是,还顺带手把厨房也收拾干净了。” “回去歇着吧,一会儿信芳给你们送香火吃去。”攸宁掠过二人,仿佛不经意的说着,却让二鬼呆若木鸡。这样的攸宁,真的是攸宁? 转过墙角,在楼梯边,攸宁偷偷的扒着墙角看着那两只鬼呆怔的模样,目光充满了期盼。 吊死鬼浑身恶寒的打着冷战,魂魄抖了抖道:“比平时还吓人。” “恩,恩。”皱皮鬼只觉得发梢都立起来了,太吓人了,还不如冷着脸教训她几句来的舒服呢。天哪,死鬼还不来接她,以后还是躲着这魔女些的好。 攸宁撇撇嘴,唇角露出不屑,不领情,算了,哼! 转身下楼,来到前厅,若华、信芳、安歌和谛听正坐在一起吃饭,攸宁笑着道:“哎?你们俩可都成仙了,吃什么饭啊?” 安歌的人形确实很好看,一双狭长的凤眼吊眉梢,一双凉薄的嘴唇勾着笑,但凡是雌性看见这个人,都不免被他迷惑一番,然而,前提是没见过这只笨猫的猫样。 他撇撇嘴,眯着眼笑,模样带着邪意又充满了魅力,漫不经心的道:“我喜欢凡人界的食物,隔三差五就尝尝。攸宁,坐我身边。” 谛听倒是闷声吃着饭,却也挺看不上安歌勾勾搭搭的行为,斜睨了他一眼道:“快吃饭,赶紧回去看门。” “蠢狗...” 攸宁直接忽视了安歌的位置,坐在若华身边,在座这几位怪模怪样的相比,还是若华看着顺眼,至少能让她多吃一碗饭。 若华顺手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她,接着,继续冷着脸吃着碗里的饭。 早饭时间一过,客栈开始了迎客与装饰。 距离中元盛会还有两三天的功夫,时间紧的很。 第六十八章 死皮赖脸 衡珂静静的落在陆离的窗棂边,这只活泼而不怎么要脸的鸟儿,面色竟然第一次显现出了严肃的模样,开口道:“原来只是听别人传说,没想到真的是你。” 陆离微微侧目看着它,面色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的道:“你是...我想不起来了。” 衡珂微微摇摇头道:“我叫衡珂,只是个小人物,你我也只有一面之缘,那时你还...” “往事不必再提。”陆离打断了它的话,微微垂眸,道:“你的原身呢,怎么只剩一缕神念附在鸟身上?” “这事。”衡珂轻叹一口气道:“这事说起来挺无趣的,大概半月前,我去南极仙翁那儿,听他说起青鸟。” “青鸟?西王母座下那青鸟?”陆离唇边含笑,轻抿了一口清茶,清茶汤色鲜亮,微微冒着热气。 衡珂点点头道:“南极仙翁与我说,凡人界传闻,青鸟是没有腿的,一生都在飞行,唯一落地的一次,便是寿终正寝。”说到此处,他微微皱眉,接着道:“正赶上天庭盛会,西王母带着青鸟来赴宴,我一看,这不是个挺漂亮的女仙么?” 它微微抬眸看向陆离,却发现这人没有丝毫变化,那眸光仿若佛陀,除了蓄发,竟与数千年前一模一样,微微惊叹了一瞬,接着道:“那日筵席我多喝了两杯,想与她多套套话,谁知她竟不乐意,我气急之下,又实在是好奇,于是,便掀开她的裙子看看到底有没有腿。” 它百般委屈的拉长了音道:“谁知道那青鸟大哭大闹,偏生说我猥亵女仙,吵得不可开交。西王母自来护着她们那些小女仙,当即不依不饶。天帝无奈之下,扯出我一缕神念,贬作一只极乐鸟,非让我还了青鸟流的眼泪,不还完,不得返回天庭。” 陆离唇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有些轻松的快意,略一点头道:“那,青鸟究竟有没有腿?” “啊?”衡珂诧异的看向他,这人关注的重点是不是与正常人有所偏差? 它气恼的道:“事实证明,传言皆是凡人界以讹传讹,青鸟是有腿的,而且不多不少,两条。” 陆离信服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梵离。”衡珂叫了一声,又摇摇头道:“陆老板,我这一身仙力都被禁锢在元神中,现下这具身子,除了会说人话,和普通鸟儿也没啥区别。你是不知道,那青鸟哭得厉害,我是几辈子也还不清她的眼泪,你若不留下我,我流落到外面,不是被凡人界的鸟兽吃掉,就是直接饿死了。你不知道外面多危险,我连续盘桓,数日才遇到攸宁,跟着她找到这里来。” 陆离手指尖把玩着茶盏,缓缓的道:“我带攸宁出去办事,怕有人来扰乱,设了结界,你自然进不来。”他微微思虑了瞬间,接着道:“传说极乐鸟是生在天庭的鸟,你若是到凡人界,会有许多人愿意收养你。” 衡珂苦着脸,一振翅飞进房间,整个鸟瘫倒在陆离面前的榻几上,死皮赖脸的道:“我虽只是一缕神念,可原身也是灵仙,这一缕神念也是灵仙之念啊!怎能任由凡人亵玩。你,你不收留我,我就撞死在你客栈门前。” 陆离侧目看着他,眸光清亮,展唇一笑道:“再说吧。” 这人世间,顶算“再说吧”三字最不是人话。再说吧,是留下还是不留?衡珂也顾不上生气,一半翅膀耷拉在榻几上,两只毛茸茸的小腿一搭,另一只翅膀指着陆离道:“陆老板,别这么无情嘛。” “再说吧。” 又是“再说吧”! 衡珂一骨碌爬起来,两条小腿呈现跪状,双翅似抱拳一般,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泛着光晕,可怜兮兮的道:“老板,求收留。我吃得少,不占地方,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陆离展唇而笑,伸出手指自它的头顶摸了摸。衡珂顿感一阵恶寒,他怎么说也是灵仙啊,被他这么摸,这感觉。 它神情略有些认真,漫不经心的道:“你店里那个女仙伙计,是叫攸宁的吧?”它眼珠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压低声音,带着些神秘,缓缓的道:“她的血脉里有东西。我相信你早就知道,我看得出来,别的神仙也看得出来,你还想度化她?” “攸宁的事与你无关,你想留下,就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可笑她什么都不知道,以她的个性若知晓真相,恐怕会恨上你的。”衡珂站起身来,双翅叉腰道:“哎,这回没人能赶我走了,梵...”它改口道:“陆老板,我去找你店里伙计玩了。” 楼下大堂慢慢热闹起来,店中三三两两的客人坐着闲谈吃酒,信芳颠着小翘屁股,扭着腰直,一跃十丈,上了房檐开始修整瓦片。 这一旋身,一扭腰,倒是利落的很。攸宁咧开嘴笑着道:“没想到你除了变回原形,还有些修行。” 信芳伸伸蛇信子,满不在乎的道:“你当我这人身是白白来的?”他眯了眯眼睛,那双媚眼直勾勾的瞅着攸宁,缓缓的笑道:“攸宁女君。” 攸宁被他这眼神看的发毛,身子抖了抖,与他站在房顶上,偶然随风传来安歌与谛听日常对骂,转眸看着春意盎然的蜉蝣客栈。 不得不说,攸宁事实上是个很懒惰又愿意安于现状的人,看着眼前的美好,很容易想要随波逐流。她轻轻摸摸腰间的储物袋,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是乔木的。 心念探进储物袋中。那日偷走损梵心经,她还带走了乔木和宝马的尸身,与其说是尸身,不如说是碎肉残渣。 她直到那日离开,就要与师门反目,与正道反目,只有将他们带在身边,她才能时时刻刻记得这些仇恨,记得自己不配拥有任何美好。 “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是魔修啊。” “你,你。”那魔修目光诧异,看着同是魔修的少女,她的眸光清澈,却残忍又绝情。 “我与你无冤无仇!” “是吗?”攸宁灿然而笑,道:“现在我杀了你就有仇了,尽管记得这仇,等我下了地府,你再报仇可好?” 风声吹散了清亮的笑声。 她转眸看向信芳,轻哼一声道:“磨磨蹭蹭何时能做好,快点!” 第六十九章 上衫秀明 信芳头也没回,继续手里的活儿,并未看见身后坐在房檐的女子,眸中微微闪光,说着极为硬气的话,神情却落寞含笑。 衡珂轻轻落在在攸宁身边,用冷淡的声音道:“老板许我留下来了,我要你喂养我。” “滚蛋。”攸宁一巴掌将他拍飞,一道彩色的弧线落在门口,安歌歪歪头看着眼前的小鸟,一巴掌按住它。 笑眯眯的用长满肉刺的舌头舔了一舔,衡珂大叫着扑腾着翅膀:“滚开,滚开,臭猫滚开,你可知道本仙是...” 安歌毫不犹豫的将它一口含进嘴里,猫脸瞬间被撑得老大,谛听厌恶的道:“你不是有上古神兽赤血虎的血脉吗,怎么还吃鸟,真恶心。” “笨大姨高薪。”安歌囫囵的道。 衡珂三魂七魄吓得只剩下半丝魂魄,浑身湿淋淋黏腻腻的被吐在地上,安歌“呸呸”两声,将嘴里的鸟毛吐了出来,不满意的道:“还是得拔干净毛才好吃。” 谛听狗嘴微微上扬,尾巴轻轻摆了两下,安然优雅的趴在地上。 衡珂咧着嘴,趁着安歌找合适的容器的空挡,一骨碌爬了起来,也忘了自己能飞,两条小短腿不要命似的往回跑。 “你给本大爷站住!”安歌一只手臂撑着头,一边威吓似的喊。 衡珂一听更加不要命的跑,一边跑一边喊:“陆老板,救命,有人吃鸟!”哀嚎声尖利,传遍了客栈内外。 “安歌!不许吃店里的活物!”攸宁拎起衡珂湿哒哒的翅膀,觉得有点恶心,只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并且尽量离自己的身体远一些。 衡珂哪顾得了这些,耷拉着小脑袋,踢踢肥肥的小短腿,哭丧着脸道:“女君救命,救命啊。” 安歌漫不经心的弓起背,浑身的毛似乎都立了起来,接着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道:“活物不能吃...我记得了,喵。” 衡珂身子一僵,转头看向攸宁:“女君,我怕。” 攸宁拎着衡珂,抡圆了手臂,只听嗖的一声,一道彩色的抛物线划过眼帘。 “哎呦” 衡珂掉在二楼尽头那间房门口,扑棱扑棱身上的毛。 果然,还是陆离门前最安全了。 衡珂信服的点点头,没错没错,这里很安全...朝着楼下慵懒的晒着太阳的小猫露出讥讽的笑容。 安歌一怔,这个,这个该死的鸟。 距离中元节还有三日时间,这日清早,店外陆陆续续来了一些神仙佛陀,店内井然有序的安排着。 在众多神采翩翩的神仙中,一个凡人的身影无疑是非常显眼的。 但见一顶异常矮小的轿子停在客栈前,一位侍者撩着轿帘,另一侍者低垂眉眼,扶着一片素白的衣袖。 一个凡人界少年自轿子中安然走了出来,自他双眸黑白分明,清秀的脸上嘴唇微微绷紧,显得有些紧张。 他头戴白色漆纱小冠,衣裙似儒,其袖宽大垂至膝中,衣袍以湖蓝丝锦为饰,腰间系着素白长纽带,身穿素白锦衣,脚穿素白绢足袋踏木屐。 不难看出,他是来自清虚界以外世界的人。 可是,一个凡人少年,身上的灵力却很强大,地府亲自邀请的,就算是个凡人,也是不容小觑的。 “你认识他?”信芳低声问。 攸宁微微摇摇头,却是在那少年转眸看来的瞬间,将目光转开了。 那个少年有些诧异,行走之间手中的小小素折扇微摇了摇,顿足在攸宁面前,笑着道:“你好,我叫上杉秀明。” 咔啦一声,折扇利落的收了起来。 “家主,发生驻足?” 一个身穿浅蓝色吴服的女子走上前来,她脚步细密,举止优雅,衣服上绣着大片的绯色樱花,衣领勾勒着金色丝线更是耀眼夺目。 她手执一把小扇,略遮挡着口鼻,霜白的脖颈与衣领略有空隙,让人不自觉产生了许多幻想。 上杉秀明转眸看着她,微微颔首道:“葛叶,你先随家仆进去,我有话与这位小姐说。” “是,家主。”葛叶眼梢瞥向攸宁,眼睛微眯着,带着勾魂摄魄的光芒,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那淡扫的蛾眉,如同远山一般。那双眼睛散发着让人一触难忘的光。以至于她已经踏着木屐远去,一众人却迟迟不能收回眼睛。 攸宁微微颔首,展开明媚的笑容道:“你们是东岛界来的?” 葛叶微微一怔,转眸看向攸宁,眼睛划开温柔的弧度,俯身,接着,转身离去。 上杉秀明顿了顿,很是风度的道:“我自小便由葛叶照顾,她不喜言语,小姐不必挂怀。”他的声音淡然而优雅,似山涧泉水潺潺流淌,让人不得不直视这个娴雅少年。 “她的美貌真让人惊心,更何况这么高贵的气质,竟然是你的仆人?” 上杉秀明灿然而笑:“小姐太过奖了,我倒是觉得与您一见如故,虽有些唐突,不知可否邀您共用晚膳?” “不能!”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垂眸看去,是安歌眯着眼睛,目露凶光看着上杉秀明:“离她远些!” 上杉秀明展开折扇笑着道:“原来小姐早有护花使者,是我唐突了。” 她转眸看向信芳:“还不带他进去?” 信芳扭着蛇腰,细细的腰肢真是让人担心用力过猛会断掉,眸光含着媚意,伸了伸蛇信子,笑着道:“随我进来。” 上杉秀明略微拱了拱手,行了个礼,面容似乎和暖的春风一般,随着信芳走了进去。 安歌摇摇尾巴,扯着笑脸道:“攸宁儿,原来你喜欢我这种调调,本大爷霸气起来,有没有很威猛?” 攸宁一脚踢飞了安歌:“滚蛋。” 门外,牛头一边恭敬的笑着,一边对身边人道:“早已听闻撒旦大神的威名,听闻在西方异界,你被称作魔鬼?” 撒旦长得矮小,往多了说也就五尺左右高。头上生着类似牦牛般的双角,绝顶高地没有一根头发。整个人的肤色,怎么说呢,这算是赤褐色吧。 上身几乎赤裸,下身穿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短裤,手拿着一把巨大的镰刀。镰刀光亮漆黑,闪着森寒发红的光芒。他裂开大嘴笑了笑,一股难以描述的臭味传了出来,险些将牛头熏了个跟头。 他摸摸头顶的角,笑着道:“你们清虚界都听说了?” 第七十章 厌恶至极 牛头强忍着没有晕倒,手撑着客栈水廊的栏杆,笑着道:“是啊,是啊,都听说了。” 跟随撒旦的随从身材细高,像根竹竿一般,一边上前扶住牛头,一边问道:“清虚界使者,你怎么了?” 他的目光微微低垂的瞬间看向撒旦,只见撒旦微微摇摇头,那鬼低垂眉眼转过身又询问道:“使者?你怎么了?” 又是一股子刺眼的味道,牛头微微摆摆手后退几步道:“二位先行。” 撒旦眯着斗鸡眼,错意的觉得牛头十分尊敬他,得意的昂起不怎么强健的胸膛往前走,道:“我们西方界的地狱刑法不够严谨,我这次是来学习的,不知道盛会结束后能不能见见酆都大帝?” 随着他开口,味道更加霸道的袭来,牛头下意识的后退几步,重重的点头,憋着气道:“我回禀给酆都大帝,会后若能相会,定来告知撒旦大神。” “恩,我得参观参观传说中的清虚界十八层地府,这来一趟够远的,公费出差一次不容易,哎,你们安排的驿站供饭吗?” 牛头总躲在他身后也不礼貌,索性笑着大步上前几步,一边仰着鼻子一边道:“供,一日三餐,是由我们清虚界最出名的大厨烹饪。” “管饱就行,别太麻烦。”撒旦搓搓手,瞅着自己身上可怜的衣裳,再看牛头穿戴整齐,暗暗叹,酆都大帝真是大方,同为鬼差,他还是西方异界的大神却如此寒酸。 哎,人和人真是不能比。若是有机会常驻清虚界就好了。 牛头倒是似乎见惯了撒旦穷困的模样,并没有介意他的小家子气,反倒因为对方处处谨言慎行和伏低做小,而有些得意和荣耀感,语气逾发的和善了。 走进了蜉蝣客栈,自然有客栈中人接待撒旦一行人,安顿好房间,牛头假意事忙,匆匆告别。 信芳倒是站的远,笑眯眯的对撒旦道:“撒旦大神身上的味道有点辣眼睛,灶上正烧着开水,你洗洗再歇息不迟。”说着,关了门。 信芳扭着小腰一边送牛头出去,一边掩唇笑道:“这西方异界的使者味道太重了,与臭鼬妖相比也不遑多让。” 牛头连连点头,哭丧着脸道:“他不是身上的味道,来源就在口中。方才一开口,我差点没背过气去,不行,我得找陆判开两幅清心茶。”他走了几步,突然问道:“对了,他们在不会影响别人吧?” 信芳摇摇头,笑着道:“方才我顺手下了个结界,不用担心。” 牛头擦擦脸上的冷汗,俊朗的脸才缓过来些血色,心里骂着娘,走出了客栈。 房间中,撒旦的随从不悦的道:“撒旦大人,那位牛头使者是清虚界的使者,方才绝好的机会,若是让我一刀杀了他,清虚界的盛会一定会被搅乱,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撒旦矮小,拱着身子上了睡榻,微微沉吟一瞬,认真慎重的道:“格里,你没发现他一直有意识的躲避我们吗?而且绝对不将后背留给我们,这人不简单,防备心重,冥王大人交给我们的任务事关重大,绝对不能产生差错。”说着话,他摩挲着头顶的角,显得高深莫测。 格里这才幡然醒悟,心中暗暗赞叹撒旦的洞察力,自己分明也是身处其中,怎么就没有反应过来呢?幸好撒旦及时制止了自己,否则,冥王大人的怒火,他可承担不起,他单膝跪地道:“尊敬的撒旦大人,伟大的绅士,请原谅您的仆人方才产生怀疑,请允许我以鲜血洗刷我的罪孽。” 格里将腰间的短刀双手奉上,几乎以额头拱着地。撒旦微微摇摇头,宽宏的道:“亲爱的格里,这并非你的错,而是清虚界的人太过狡猾,我原谅你的过失,但下次绝对不再允许。” “是的,我的主人。” “这件事我们要重新考虑,如果联合...” 两只生着角的魔鬼,将盎然春意关在门外,怀揣着恶意细细的思量商讨着。 陆陆续续来了数千位的神仙魔怪,有带着仙童仙女讲究排场的,有孑然一身低调沉稳的,正在这一片祥和气息中,天空突然剧变,这万虚之境的连接外面的一块竟然似坍塌了一般,天空犹如黑洞狂风骤然袭来,掀起沙尘暴土。 众人下意识的抬手遮住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金光四射,像是将天际用鬼斧神工剖开一道,金光洒落,投射在地上一个高大的巨人影子,安歌微微抬眸看去,耳听得几声婴儿啼哭,自那道金光一只九头蛇身的猛兽驮着一位老迈的仙人踏向地面。 只打量了那猛兽一眼,安歌轻声不屑,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卧了回去。 九,九婴。 驮着那仙人的猛兽,是上古时代的恶兽九婴! 传说中,九婴能喷水吐火,叫声如同婴儿啼哭,生有九头,故称九婴。它的后背是蓝绿色花背,前胸腹部为米黄色。 九只脑袋分散在四面,虽然类似龙头,牙齿却更加尖利,眼神更加锐利,难怪有恶兽之称。 “太白仙君。”信芳抿了抿唇,对攸宁道:“这是天帝派来的使者,应该是想镇压三千界使者们的气势,你小心应对,不要给老板找麻烦。” 太白仙君算是天庭官方代表,一般的非正式重要会议都由他代天帝出席。但听信芳的话,攸宁还是有些不高兴,怎么好像自己很不晓事,经常给人找麻烦一般。 她微微颔首道:“太白仙君请。” 太白仙君用眼角黠促了她一眼,眸光带着不可置信,竟转眸看向她,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他轻哼一声道:“我的坐骑乃是上古神兽九婴,非琼浆不饮,非锦榻不栖。” 呸,上古神兽,店门口不是就有一只现成的吗,剩饭剩菜他都吃。 信芳似乎看出了攸宁的心思,赶紧接过话去,满脸堆笑道:“请仙君到甲字号房。” “恩。”太白仙君掠过攸宁,脸上不可抑制的抽动一瞬,露出一丝厌恶。 又是这样的目光! 攸宁浑身微微颤抖,又是厌恶,又是厌恶。一双素白的双手握成拳头,指尖狠狠的插进掌心。隐忍着,不能给陆离添麻烦,不能。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第七十一章 恶兽九婴 安歌懒懒的一手撑着头,一边侧卧在门口晒太阳,九婴待在安歌身边,一侧脑袋转了过来微微冲着他点了点头。 安歌斜眼看着它:“你怎么被抓了?” “恩。”一颗头道。 左边的头伸了过来,微微扬起嘴角带着讥讽:“哟哟哟,安歌老大,你怎么还给人看门啊。” 又一颗头道:“别乱说话!” 一颗脑袋道:“咋就兴你说话,不让老二说话。” 又一颗头阴阳怪气的道:“别说东北话,让安歌老大笑话了。” “东北话咋地!” “瞅你那小眼睛,看什么看。” “我就瞅你了,你想咋地!” 九颗头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越吵声音越大,竟然互相撕咬起来了。 安歌舔舔爪子,这个笨蛋终于疯了,原来还能互相控制,现在是彻底分裂了九种性格。想想也是,要不是自己疯了,怎么可能被天上的人抓走呢? 一只小小的蝴蝶轻轻地落在他黢黑湿润的鼻尖,微微振翅。 他抬头看着客栈少有的清明天地,半眯着眼睛,仔细看着蝴蝶,才发现那双翅中间竟然是个只有婴儿拇指大的小姑娘,小姑娘就像缩小版的少女,身后的双翅证明她的不同寻常。 “王,何时回族?”蝶妖传音入耳。 安歌重新闭上双眼,用低沉慵懒的声音,传输意识道:“这里有千载难逢的宝物,我得得到它。” 蝶妖微微摇头,满面不信:“这寒酸小店能有何宝物,王莫要隐瞒,莫不是谛听大神挡住了你?不如让属下召唤十方妖魔来,他挡不住王。” “本王的话,你也敢质疑?”安歌重新睁开双眼,露出凌厉的目光,只是这一个目光,蝶妖浑身的血管都停止了血流,周身一阵冷意,不知不觉就流出了眼泪,脚下一个不稳跌到了地面上颤抖着道:“王,饶命,属下不敢了,不敢了。” 正在此时,攸宁自门里走出来,扬声高喊道:“安歌,衡珂去哪了?是不是你又吞了它?” 安歌吓得一激灵,一把抬起猫爪将蝶妖按住,抬头有些惊慌的道:“没,我没看见他!” 奇怪了,这都到了饭点儿,它跑哪儿浪去了? 攸宁微微蹙眉,他慌个什么劲儿?后厨传来谛听冷硬的声音:“锅灶,本座已然好言相劝,你为何还不愿生火?难不成你不能理解其中的禅意?那好,本座再与你讲上一二。” 攸宁一翻白眼,转身走进厨房:“你同锅灶念什么经!滚开。” 谛听微微蹙眉道:“那你来,本座倒是看看,你如何让锅灶薪火燃着。” 外面的安歌抬起爪子,蝶妖瑟瑟发抖的不敢看他,只听一句轻飘飘的“滚吧”,便似如蒙大赦一般,转身就飞走。 九婴的头颅互相打仗,不过一会儿,便纷纷缠在一起。 安歌撇撇嘴,笑着道:“就是这样被抓的?” 一颗稍微清醒的头看着安歌点点头,目光充满了悲戚。 遥记当年,九婴叱咤风云,敖天遁地无所不能,日子过的那叫一个逍遥。也不知从何处来了个傻乎乎的猎人,自称“后羿”,然后大喊一声“替天行道”。 一支箭射入九婴心口,九婴没死,只是疯了,九头再不能统一控制,互相撕咬之间,沦为天神们的坐骑。 攸宁蹲在灶台前,不知是柴火湿了还是怎么回事,今日这火竟然怎么也生不起来。她转眸看着谛听道:“你会喷火不?” 谛听微蹙眉心道:“我能卧听三千界,辨别人性,分善恶...” “不会就说不会,废话一大堆。”攸宁白了他一眼,转身出门,高喊一声:“店里的妖怪听着!谁会喷火!” 安歌瞅着九婴道:“里面那个是本大爷的女人,你去帮帮她。” 九婴九颗头纷纷转向安歌,异口同声道:“老大夫人?” “恩。” “没问题!” 只见地上沙土骤起,转眼之间,九婴蜿蜒行进了大堂,九颗头齐声高喝:“大嫂!” 攸宁一跃而起,锅盖拍在打头的脑袋上,然后稳稳的立在那里,侧眸看着九婴,笑着问:“谁是你大嫂!” 九婴可怜巴巴的道:“安歌老大说你是他的女人。” 攸宁眼眸邪意乍现,撇着嘴笑道:“乖,去后厨帮我把火升起来。” “哎!”九婴垂着脑袋进了厨房。 攸宁笑着道:“安歌,老实点。” “喵呜。”他将头搭在门槛上,双眼泛着光。 转身之间,攸宁微微蹙眉。 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会吸引这些人? 她并不认为自己美的天怒人怨,引得仙道妖道纷纷倾心侧目,那是凡人界的话本,而非人生。今日的太白仙君的眼神,还有…初见西岳卿君时,他们那种眼神。还有当初,“那个人”为什么会找上自己,这一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是迷。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种无力感没来由的袭遍全身,他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还有那些神仙,他们在厌恶什么? “大嫂,火生好了,里面那个和尚让你进去。” 攸宁抬眸看着九婴,微微颔首道:“谢谢你们,回去吧。” 九颗头的疯蛇喜滋滋的爬了出去,她略想了想,问道:“你们九个喜欢吃什么,我给你们加餐。” “我们老大吃啥我们就吃啥。”东北腔的头道。 私心里想着,安歌那样崇高的地位,吃的怎么会差呢? 攸宁瞥瞥嘴角,笑着道:“倒是个没什么追求的恶兽,给你们一人加一颗鸡蛋。”说着,转身回到厨房。 夜幕降临,前厅已然变作了百丈上下的宽地,每一桌四面围着帷帐,半透明的帷帐将前厅分割开来,各成雅室。 一股若有似无的熏香味儿钻进鼻尖,朱红的柱子上雕刻着异兽祥云,房顶绘着佛国飞天的图案,厅堂中传来阵阵悠扬的琴声。 五位飞天女仙排成一列,淡紫抹胸长襦,腰间系着一条绛紫腰封,披帛无风自舞,她们或执笛子,或抱琵琶,身姿曼妙,不时的轻扭腰身,便是衣袂翩翩。 时而抬腕垂眸,时而轻舒云手。挥洒宽袖之间,仙姿袅袅。虽五人衣饰类似,却各有风姿,直看的人目不暇接。 正在众人惊叹不已之时,她们的身体渐渐离开地面,飞于空中,只见飘带采采,璎珞彩带琳琅满目,那一双双皓白柔胰中的乐器,奏出了轻歌曼舞。鲜花飘洒,飞天欢喜赞叹佛事,飞行于虚空。象征自由自在,是真善美的展现。 信芳不禁啧啧道:“老板这品味,真是不错。”说着,转眸瞅着攸宁道:“女君,你与我定下誓约许久了,怎么也不见老板动一丝凡心呢?” 第七十二章 妖皇鬼蜮 信芳不禁啧啧道:“老板这品味,真是不错。”说着,转眸瞅着攸宁道:“女君,你与我定下誓约许久了,怎么也不见老板动一丝凡心呢?” 看着信芳颠着小翘屁股,一扭一扭的扬长而去,攸宁斜睨着那五位女仙。对于陆离那样的人来说,生着什么样的皮囊,重要吗? 她微微颔首,眸光阴寒,勾唇一笑。 说话间,宾客纷纷自门外进来,互相攀谈着,让清冷的前厅瞬间热闹起来。 第一位进入前堂的是维摩诘居士,代表佛国的民间居士。 他虽然身处凡尘,且娶妻生子过着世俗生活,却也能无垢相称,自得解脱,是一位拥有无上智慧的居士。 他身着锦衣长袍,风度却犹如山林间的松柏一般,微微侧身让进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僧人。 这僧人衣着简朴,不过是一身素袈裟,却无法隐藏他神圣而光辉的气度与潇洒俊秀的容貌。 攸宁恍若怔住了,这样光明庄严的人,总好似在哪里见过的。 她微微垂下眸子,心中隐隐的与那片素白衣袖的主人重合。 陆离。 他的目光,与陆离何其相似。 “阿难尊者,瞧,那位姑娘的目光,比比丘尼们的目光还要炽烈。”维摩诘笑着捋捋胡须。 阿难略有些羞愧,柔声道:“居士莫要讥讽,阿难惭愧。” 维摩诘朗声而笑道:“阿难面容俊秀,只要心中有佛,端正举止,何必羞愧呢?” 阿难,原来这位尊者就是传说中的阿难尊者。传说中,阿难是白饭王的儿子、佛的堂弟,也是佛的侍者,释迦牟尼佛十大弟子之一,人称“多闻第一”。 阿难在佛入灭后证阿罗汉果,佛号是山海慧自在通王佛。 信芳思索一瞬,迎上前去,道:“善哉,善哉,阿难尊者,让你坐在大堂,委屈了。” 阿难微笑着道:“我是比丘,没有贵贱之心,这里很好。” 店中的人不知不觉中都被这位和善的尊者所吸引,纷纷静了下来。只见信芳带着阿难和维摩诘来到了窗边的帷幕中,乐曲变得更加缥缈,半透明的帷幕上,映出那位年轻尊者的身影,让人恍若忘记了正身处何地。 “攸宁!东岛界的使者需要在房中用餐,你去送一下吧。” 攸宁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不过一会儿,端着满满的餐盘走了出来,想起东岛界的使者,她却想起那个身穿吴服的女人,仿佛是叫葛叶吧? 那样一双含情脉脉的迷人双眼不自觉的出现在她眼前,真是个美人。 忽然,不知是谁迎面走来,攸宁一个不下心,“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满满的饭菜泼了到处都是。 她下意识的抬眼看去,刚才见到一片黑紫色的衣角,再抬头看向那人,猛然一怔。 “你。” 突然,一双似铁做的利爪扼住了她的脖子。 “啊!”这一个字只出口半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攸宁却没有时间惊讶,只觉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这种压迫感袭来,令她不自觉的颤抖着,恐惧与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在一瞬间汗毛似乎都立了起来。 “救!”一个字自她喉咙间溢了出来。 接着,餐盘“噼啪”一声,整个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这双手将她死死掐住,下一瞬,她整个人被掐着脖子拎了起来脱离地面。时间恍若在这里忽然变慢了,缓缓地缓缓地,只觉得双脚离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双眼发黑,窒息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分明奋力挣扎,却越来越觉得失去力气。 她的双脚在半空中乱蹬着,双手狠狠的掐着这只铁手的手腕,却没有一点用处。 这叫什么事儿啊!又要再死一次了吗?真是够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弱,处处受人欺负! “不长眼的贱人!”一声似来自地狱的低吼传进耳中。 “嗷!”一声猛兽低吼,安歌一跃而起,化身纯黑的猛虎,双眼带着浓浓的威胁。 “放开她!” 利齿带着银丝,吼声震天。攸宁微微侧目看向它,脸色已经憋的青紫,为什么她会使不出力气来? “安...歌...” 店中用饭的客人陆续往外看,信芳正忙的团团转,忽然发觉不对劲,赶紧从人群中探出头来,这一看,他微微一怔。 语不成句的道:“妖,妖皇。” 那人用鼻尖俯瞰着信芳,轻声一笑,转眸看向安歌道:“早就闻到你的味道,原来真的是你。” 语音落地,他接着道:“这贱人冲撞了我,你说怎么办?” 安歌迟疑了一瞬间,轻舒了一口气,低吼一声,摇身一变幻作人形。 玄紫锦衣,瑶佩叮当,无一处不矜贵,他手拿着一杆木质烟杆,手端着烟袋,轻吸了一口,随着烟雾流溢出口外,缓缓的用另一只手搭在那人的手臂上,道:“看在我的面子上。” 那人略想了想,轻哼一声:“好。” 信芳的心终于落地,就在这一瞬间,只见那人狠狠的将攸宁摔在地上,只见她滑出了半丈远,身体“砰”的一下撞在墙角。 就在这时,那人身后五六个妖魔大喝着,欢欣满怀。 一个女妖笑着,仰着头看着他,双眸泛出星星点点的倾慕,脉脉含情的道:“妖皇气概无双,真是英伟。” 另一个男妖应和着道:“妖皇大人万万岁!” “咳!”一口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这一瞬间,攸宁却觉得庆幸,能活下去了,太好了!她的轻咳声被淹没在了妖皇身边的欢呼声中。 墙壁的灰尘被这一撞击纷纷扑朔的落在她身上,忽觉得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一呼一吸间都是剧痛,她微蹙着眉,胸口处不知为何翻涌着一股热气。 “噗!”的一声,满地的鲜血。 她咬着牙,下意识的摸摸后腰,似乎又断了,这疼入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似乎直达了血脉深处,让她连呼吸也要轻慢的,而不敢动弹。 信芳溜着墙角来到她身边,一边扶着,一边低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伤了本元?” 第七十三章 恍若隔世 信芳溜着墙角来到她身边,一边扶着,一边低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伤了本元?” “别,咳!”他这一扶,攸宁觉得后腰更疼了,这是伤到了精魂,否则不会有这种痛感。 她侧眸看着被称妖皇的男人,这是一个异常高大的男子,五官棱角分明,双眸阴寒,多么似曾相识的眼神。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攸宁双唇微微向下,眸光冰冷,人似冷霜。他找来了。 信芳瞅着她委屈的样子,却不禁轻笑道:“你怎么不骂他?” 攸宁恍然反应过来,微微抬高头颅,一如既往的傲气,轻飘飘的道:“我现在骂他有什么用,等我能打败他的时候,当然要大骂他!” “行了,别委屈了,那是魑魅界的妖皇鬼蜮,被他欺负一下,算不得委屈事。”信芳不禁看向二楼的窗口,老板对店里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胸,楼下声响这么大,他却没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管他什么妖皇鬼皇,待有一日,我定要打败他!” 他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蹲下身子,轻轻擦擦她的脸,鲜血晕染了素白的帕子,迅速晕成了一片,信芳抿抿唇道:“你真有志气,好好修炼吧。” “恩。”她咬着牙,接过了他的帕子,扶着墙角站起身来。 “鬼蜮,我说了这是本大爷的人。”安歌边将烟杆磕在身侧的木柱上,一边漫不经心的道。 妖皇鬼蜮,并非清虚界的妖皇,而是魑魅界的王者。 三百年前,清虚界仙魔大战,魑魅界以百万妖军为伍,妖皇鬼蜮乘机发动三千界大战,迅速的吞并了周围三个弱小的世界。等到清虚界平息内乱,魑魅界已经成为了能够与清虚界匹敌的强界。 “我已经给了你面子,你还想要什么?” 安歌勾起右边唇角,笑着道:“鬼蜮真会精打细算。”说着,他斜睨着她问道:“疼不?” 攸宁点点头道:“疼。” “走,我给你上药去。”他转身之际,眸光在鬼蜮身上停留数刻,接着,走到攸宁身边,扶着她的手臂往堂内走去。 “疼就大声哭。” “哭过了。” “那就再哭一次。” “不必了,软弱无用。” 攸宁一瘸一拐的往随着他上了楼,终于到了房中,她吃力的坐在榻边。 安歌转身将她手中的帕子接了过来,在木盆中搓了搓,清水一洗,才算是弄干净了。他拉过她素白的小手,擦洗着手指间的血迹了泥土,也不嫌弃脏,更不说话。 攸宁不禁问道:“你为什么说他精打细算?” 安歌轻笑一声道:“你受委屈是小事,若是让他找到由头大闹一场,到时候不但清虚界大乱,你也会受到牵连,所以...” “所以什么?” 安歌那双明亮而略狭长的眼看向攸宁,眉心微微蹙起,一本正经的让人怀疑,这真是那个安歌吗? “所以,你别怪我没为你出头教训他,等以后有机会,本大爷不会放过他。” 攸宁轻哼一声,眼角略带邪意,勾唇而笑道:“不怪你,怪我自己太弱,处处受人掣肘。你救我一命,我牢记于胸。但是这仇,我自己报。” 安歌也不勉强,拿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将药粉倒在手帕上,轻轻擦拭着她的唇角。 这双唇真软,这个少女,哦不,是少女鬼。她怎么能如此鲜活? 她笑,她怒,她行为出格,脾气暴躁,总是有点小聪明,但是,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她分明没有体温,待在她身边,却让人觉得活力四射。 他活了太久太久了,具体说,也有几千年了。他真的太老了。 他不愿意回妖族。 这客栈中的一切都那么鲜活,每天醒来,都能看见会与他打骂的谛听,而非只会俯首称臣的小妖。 臭着脸给他送饭,总说是剩饭剩菜的,言不由衷的攸宁。他知道,她每次都会单独给他和谛听留出一份饭菜。 还有新来的那只笨鸟,也那么有意思。 这些人,这些妖,这些佛,似乎重新为他体内输入了新鲜的血液,让他不至于孤单。 孤单,真可怕。更何况,他终于知道,她回来了,他怎么能放手? 他轻声一笑道:“好了。” 攸宁抚抚腰背,一定是断了,仙藕真不结实。 只见他将药瓶放在榻几上,一转身,斜躺在睡榻上。 “哎!你做什么!”攸宁瞬间站了起来,只听咔吧一声,腰,彻底断了。 安歌微微扯扯唇角,笑着打了个响指,指尖金光四射之间,一枝不知名的艳丽花朵出现在他手中。 攸宁双眼一亮,却道:“小把戏。” 安歌毫不在意的抬起手,顺着她的发鬓,将那枝花插在她发间。 攸宁心间忽而一软,手指不自觉的抚上了鬓角。 “别动。”安歌自背后拿出烟杆,一只手握成拳,撑着头,一手捏着烟杆吞云吐雾。他的胸口微微散开,露出小麦色的胸膛,只见他眉梢微挑,接着道:“女人是用来疼的,跟着我,我来疼你。” 攸宁凝眸看着他,略歪着头,唇角邪意乍现,略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两双清亮的眸子目光交织着。 安歌勾着薄唇,笑容魅惑又邪恶,这种笑容,不知为何,似与自己有些相似。 她愈发不愿侧开眸光,只更加上前一步,使两人靠的更加近了。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灼热,若有似无的暧昧流转着,安歌伸手捧着她的后脑勺,略歪着头,闭上双目,一双柔润的薄唇吻在她的眉心。 这种感觉啊,这种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感觉啊,让攸宁忽然热泪盈眶。 “这世上的神明,都忙着自己的事。真希望你能早点察觉我,只要你愿意,请来我的世界。” 真希望你能早点察觉,只要你愿意,请来我的世界。 这短短一句话,似乎一把重锤,狠狠的敲击在她心上。 她半张着唇,许久没有回答。 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上,安歌目光从未有过的哀伤,手臂缓缓滑落下来,一腿盘膝,一腿半支着,长臂略微伸展,手指捏着修长的烟杆,薄唇吞云吐雾着,疲惫之中带着自然的慵懒,无限风流,令人失神。 莹白的月光笼罩着他,他好寂寞。 形单影吊,孑然一身。 这一幕似乎见过的,有些不属于她的回忆碎片似的突然闪过,她想记起来,却抓不住一闪而逝的回忆。 “安歌,是不是,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第七十四章 食色性色 这一幕似乎见过的,有些不属于她的回忆碎片似的突然闪过,她想记起来,却抓不住一闪而逝的回忆。 “安歌,是不是,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他略摇摇头,笑着道:“不急,不急。我有成千上万年可以等。”接着,眸光微转,魅惑的道:“和陆离说,我需要个女人。” “你说什么?”攸宁瞪着眼睛,四个字似乎是从齿间硬挤出来的一般。 “别呲牙,你的腰断了,我不会接,你不是得找陆离给你接上吗?就当是本大爷救你一命的回报,帮我传话给他。” 就在这一瞬间,方才那种感觉烟消云散,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被这笨猫耍弄了。 “你大爷!” 这句话是跟谛听学的,三个字落地,攸宁扶着腰踉跄的走了出去。 谁让咱欠了人家一条命,攸宁这样安慰自己,死虎妖,色虎! 转出门外,上杉秀明正等在门口。 月辉照耀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似乎被月光笼罩一般,他转过身来灿然一笑道:“听说小姐为了给我送饭,差点丢了性命。” 攸宁看着这个凡人少年,微微蹙眉道:“你的饭我一会儿送去,耽误你用餐了,抱歉。” 上杉秀明微微摇摇头,笑着送上一个白瓷瓶道:“这是东岛界的灵药,对伤筋动骨很有效果,请收下,否则我会寝食难安的。” “好吧,谢谢你。”攸宁收起那小瓶子,轻笑一声道:“可惜对我没什么用处。” 上杉秀明微微一怔,有些狐疑,又重复道:“这灵药很管用的,我曾经从树上掉下来,差一点就摔死了,就是这一小瓶药救了我的命。” 攸宁知道他误会了,微微摇摇头道:“不是,我不是人,大半年前就死了,现在是藏身在临时肉身中,所以你才看不出来。你的情我领了,但终究是我鲁莽才遭来祸端,与你无关。” 上杉秀明诧异的点点头:“原来清虚界真有重塑肉身的能人,原先只是听说,原来是真的。”他垂眸深思了一瞬,道:“往后我去前堂用餐,不必麻烦你了。” 攸宁谢过他,转身下来了楼,仙藕坏了是小事,但是这一摔却是伤了她的精魂。没有肉身的精魂,受到伤害会更加显现痛感。 只是,刚才那种感觉是错觉吗? 她,很久以前认识安歌吗? 为什么看见他寂寞的眼神,她会这么心痛呢? 她强忍着疼,几乎可以说是挪动到了陆离门口,只听里面传来对话声。 老板在会客。 她静静的站在门口,腰疼的根本直不起来,扶着栏杆依靠着坐在了地上。 还有三天就是中元节了。 往年的中元节,无论她是否在灵塔峰,都会买上一捧黄纸烧个干净。她总想,虎毒不食子,能将亲生孩儿丢弃的父母,不会是因为狠心,那一定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反倒会高兴一些。 至少,比被遗弃要高兴一些。今年,连她自己也死了,那要不要连自己的份也烧了呢?自己给自己烧纸钱,她该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吧?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倒是那个妖皇鬼蜮,来者不善。她虽然弱小,而且被那些正道名门所不齿,但是事关清虚界,她不愿惹出什么麻烦来。 就这么忍气吞声,更不是她的个性。 究竟怎么做,怎么才能出一口气,又不惹出乱子,这事实在不好办,实在不好办。 房门缓缓开启,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响声。 维摩诘自里面走了出来,仔细一看,转头笑道:“阿难,这位姑娘竟然追你到这里,你要不要与她讲讲经?” 阿难抿抿唇,摇头道:“她只是个小姑娘,并不曾对我动情,居士不要乱说。” 维摩诘似乎以捉弄阿难为乐,不置可否的道:“快将她抱进去吧,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不必了。” 陆离缓缓走了出来,对二人颔首道:“二位早些歇息吧,明日晨起还要诵经,这里交给我。” 见陆离说话,维摩诘才没有再促狭阿难,勉为其难的扬长而去。 陆离垂眸看着睡熟的攸宁,微微蹙起眉头,蹲下身子,将她揽在怀中。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钻进攸宁的睡梦中,这香凝神静气,让她有了些许安稳的感觉。只听一声轻轻叹息,她微微张开双眼,正对上那人略带愁绪的模样。 “老板,我的腰断了。” “我知道。”陆离将她安放在睡榻上,动作温柔,却不带一丝感情,她在他眼中与草木无别,与妖兽无差。 她不是女色,她是众生。 攸宁乖巧的躺在溢满了檀香味的睡榻上,双眸羞愧的紧闭着。 陆离的手指捏住她的纤腰,轻轻一扣。攸宁瞬间觉得似有无数的小虫子钻进了骨髓中,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轻颤,脸颊不自觉的泛着红晕。 陆离自榻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截仙藕,一点银光中,仙藕没入她的身体。 “这是洗魂丹,会让鬼魂的精魄更强健,今晚留在这安歇,明早腰就不痛了。” 攸宁点点头,忽然想起那只色虎温柔的帮她处理脸上的伤,咬着唇。 陆离微垂着双眸,安坐在坐榻上,一边展开书简,一边斟了一杯清茶。 “老板。” “恩?” 攸宁猛地闭上眼,脱口而出道:“安歌说他想要个女人。” 静默,半晌的静默。 陆离轻“恩”了一声,手指掐了个诀,一片小小的纸人落在地上,便成了一个美貌的女仙。 她轻轻转了个圈,笑着扭了出去。 “老板,你还做拉皮条的活儿?”攸宁有点不能接受,这样高华脱俗的人,怎么...怎么能一脸让人信服的模样,波澜不惊的答应这样的要求呢? 陆离微微摇摇头,笑着道:“食色性也,人之大欲。这本没什么可羞愧的,成人之美,更不需羞愧。” 他的脸皮,真是比地府的城墙还厚。 这样的话,怎么能说的这么毫不在意呢? 好吧。 忽然,她猛地蹙起眉头,脸上厌恶至极的道:“这只色虎,在,在我的睡榻上做...” 第七十五章 一个痴汉 忽然,她猛地蹙起眉头,脸上厌恶至极的道:“这只色虎,在,在我的睡榻上做...” 陆离轻声一笑,无声的转过头,似乎唯恐自己看书的光亮影响她睡眠,抬起素袖拨了拨油灯。灯火忽明忽暗,将他的侧脸笼罩着。那双淡然似佛的眸光,那么平和,那么温柔。 攸宁总想,这样的人,该有着一副什么样的心肠呢? 啊,对了,西岳卿君曾要取他的心让阿浓食用,以求长生。谛听说,他的心,是妙莲心。 这样寂静的夜里,窗外传来了宛转悠扬的笛声,她侧目看向窗外,木廊边的柳树下,站着一位凡人少年。 他微微扬起头,是自己看起来更加超越凡俗,神情却又带着绵长的寂寥。 “安睡。”陆离一挥衣袖,窗口“砰”的一声关了起来,手执起书简,再没言语。 攸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然后抓紧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伴随着柔和的光,淡然的香,沉沉的睡去。 迷雾森林的黄昏很美,夕阳错落着光晕,洒落在林间。不知名的妖兽自头顶飞过,发出阵阵惬意的鸣叫。 四周鲜血斑驳,将她的衣角染红了一大片,数十头槮狼的尸体杂乱无章的躺在她脚边,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儿。 “你是谁。”她的声音冷到骨子里,不含一丝感情。 “你的引路人。” 攸宁眸光血红,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抬眸看向不远处那迷雾中的男子。 只听一声轻笑,他缓缓迈着步子走来,笑着道:“树林东方,有一名落单的魔修正在猎杀妖兽。” 他缓缓的走近,攸宁眼眸死死的盯着他。他脸上带着一张银制面具,将上半张脸遮住,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在夕阳的照射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你是谁。”攸宁又问了一遍。 他缓缓勾起一双薄唇,划出完美的弧线,这带着邪意的笑容,煞是好看。可就在这时,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萦绕在四周,让人不自觉的发抖。 “这世上的恶太多,想要抵抗,就要以恶制恶。”他淡然的笑了笑,接着道:“我是与你一样有野心的人,我愿意帮你。” “呵。”攸宁冷笑一声道:“不必了。” “就算我能帮你找到血衣魔修也不必?” 攸宁凝视着这人,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问:“他在哪?” “若想报仇就收起那副表情,女孩子要温柔点。” 攸宁蹙眉,神情更加冷冽。她转过身,提步就走,丝毫不想多理他一句。 正在此时,那人道:“我虽不知他在哪里,但却有办法找到他。至于损梵心经,你修炼不得法,很难有大成,而我恰好知道如何速成。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知道该怎么选择。” 攸宁的脚步迈了出去,却又停在半空中,一咬牙关,转身看着他道:“我不信这世上有如此无私之人,说吧,你想得到什么?” “乖女孩。”他的语气和暖,目光却森冷,道:“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能找到他,并且绝对有能力干掉他,而我只要你帮我杀一个人而已。” “你觉得这买卖如何?” 她知道,这事不会那么容易,也想到了他有所图。若是他什么也不要,她倒是要好好想了。既然他不隐藏,她也乐得有人帮助。 天地之大,三界之广。攸宁知道,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找到血衣魔修是不可能的。他帮她找到他,她帮他杀一个人,这买卖很划算,很公平。 攸宁露出一抹艳丽的笑容,笑着道:“杀谁?” 他笑而不语,缓缓地道:“不急,不急,慢慢来,要有耐心。”他缓缓的走近她,抬手。 那是一只似能透光的手,攸宁下意识的蹙着眉,闪躲开来。 他却眯着眼,强横的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的道:“不许露出这样的表情,从现在开始,你要每日笑容明媚。” “放开!”她挣扎着,脸已经被捏的变形。 “咔哒”一声,她的下巴被捏碎了。 这种伴随着酸麻的疼痛,让她更加紧蹙着眉心。 “不听话可不是好姑娘,来,笑!” 她僵硬着脸,扬起双唇,勉强的露出笑容。 “不行。”他缓缓的摇着头道:“这算不上明媚,也半点不好看。” 攸宁脸色铁青,强忍着下巴的疼,双手愤恨的握紧拳头,身子僵直着,用尽全力,让眼睛看起来清亮,唇角绽开妩媚而灿烂的笑容,眼泪在眼圈中打着转,却决不让它流下来。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的笑容,真美好...” 他轻轻的松开手,攸宁仓皇的捂着下巴,跌落在地上。 他顺手将一缕神识送进她的额心,目光看向天边的落霞,一时间有些失神,沉默了半晌,再次将目光转到她身上:“这条路注定了众叛亲离,你做好觉悟了吗?” 你做好觉悟了吗? 她做好觉悟了吗? 清晨的微曦笼罩着她的身体,一只通体彩羽的极乐鸟站在窗棂边,乌溜溜的眼珠儿一骨碌,带着那么点不怀好意。 陆离翻动书页,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不许碰她。” 衡珂嗤笑一声,一骨碌从窗棂边滚落在睡榻上,两只翅膀拟作人的手臂一般向攸宁胸前匍匐而去,躲在她的胸口,满脸的满足,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陆离陆离,你做的这肉身真不错。” “什么不错?”陆离侧目看去。 竟然看见衡珂将脸靠在攸宁胸前,表情猥琐,一如痴汉,不可描述。 “不想被她杀了就赶快离开。”陆离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问道:“你真的是因为想确认青鸟的腿才掀她的裙子?” 衡珂一时间怔住了,接着,悄悄,悄悄的爬了出来,一展翅,飞到陆离面前。站在榻几上,小短腿一伸道:“本仙的仙格担保,绝对是真的。”然后一屁股坐在陆离面前道:“帮我想个办法,怎么才能哭出来,我得早些回原身去。” “等。” “等?”衡珂蹬着小短腿,无赖似的道:“你总得告诉我等什么啊,不然,我就赖在你面前不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大清早的吵什么?”攸宁脸色苍白,不耐烦的道。 第七十六章 阴谋诡计 “攸宁醒啦?”衡珂似乎忘了前一秒还在对着陆离耍无赖,下一秒就飞到攸宁面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鼓起的前胸,不自觉的痴住了。 攸宁揉揉眼睛,伸个懒腰,算是清醒过来了,扭扭腰,发出“咔咔”的声响,虽然还有点不舒服,但是并不疼了。 她微微蹙眉问道:“老板,妖皇鬼蜮住在店中了吗?” 陆离还未说话,衡珂抢先道:“是啊,那个魑魅界的妖皇住下了,早上我还看到他欺辱东岛界的使者,却被那位使者的侍女反唇相讥,两边不欢而散呢。” 是那个葛叶骂了鬼蜮? 攸宁笑容明媚,利落的起了身,下地扭了两下道:“老板我没事了,我去准备朝食。” “去吧。”陆离头也没抬,倒是衡珂跟着攸宁飞了出来。 “哎,我听说西方异界的撒旦大神来了?” “长得又矮又丑的那位吗?”攸宁漫不经心的道。 衡珂一边飞一边道:“我原先见过他一次,人倒是挺好,就是口舌不自由。” 攸宁略想了想,却没想明白,问道:“什么叫口舌不自由?” 衡珂扑腾累了,趴在攸宁肩膀上,大口的喘着气抱怨:“累死老子了。”它将尖喙靠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口臭不是病,臭起来要人命。” 转下楼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妖皇鬼蜮正坐在门口临水的圈椅上喝茶,模样惬意的不行。 要说攸宁是怎么一下子就认出他来的,大抵是被强悍力量压制的这种感觉,让她一瞬间就认出了他,紧接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发麻。 她恍然没看见他一般,一扭身,直接略过他进了前堂。 若华已经早起,正站在柜台后身垂头算账,不知是遇到什么难事,愁眉深锁着。 攸宁上前几步问道:“怎么了?” 若华抬眸看向她,用感应冰冷的道:半夜里安歌和九婴喝了许多酒,算不清楚了。 攸宁一听“噗呲”就乐了,这几日的账目大部分都是由地府结算,地府那么有钱,还用得着算吗? 若华微微蹙着眉:究竟是十九还是二十... 她一把夺过若华手中的笔,在账册上添了几笔。 若华一蹙眉,跃身自后面跳了出来,手指还没碰到账册。只见攸宁一转身,利落的躲了开,分别在前面画上几笔,然后随手扔到若华手中。 “有什么可想的,老板那么抠门,你若是算少了,指不定让你赔多少呢。”她拍拍手,心满意足的转进厨房。 若华手捧着账册,因为昨日来店的宾客太多,他也记不清楚,垂眸看去,根本分辨不出究竟哪一笔被她改过了。 转而一想,谅地府也不敢查账,算了。 撒旦仔细的捧着手中的茶杯,贪婪的双眼几乎移不开了。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这就是清虚界的瓷器,真是太完美了。” 格里笑呵呵的点头,一脸的憨实,一边猛点头一边道:“我初次跟随主人来清虚界,没想到清虚界不但繁荣,而且制造工艺也如此精妙,真是太羡慕了。对了主人...” 撒旦转眸看向他,悄悄的将茶杯揣进怀里:“怎么了?” “主人何时与妖皇会见?” 撒旦习惯性的抬手摸摸头上的角,手指细细的摩挲着道:“去给他传个话,今晚动手。” “今晚?”格里又问。 “没错。”撒旦昂起头看着格里,眯着眼睛笑的像只要偷油吃的老鼠。 朝食的时间到了,一封封的传音符自前堂飞出门外,如同一只只展翅起舞的白鸽,飘落在各个房间门前。 不过一会儿,众位神佛纷纷自门中踏出来,两边的房客互相点头问好,中元节还有两日到来,这日地府派来黑令史。 一是帮衬店中,二是未免有人惹是生非,来给客栈保驾护航。 想来想去,该是他们知晓了昨夜妖皇鬼蜮拿攸宁开刀示威的事情,所以才派人来表明态度的。攸宁是魔女,但也是清虚界的人,更是代表地府迎客入门的人。 攸宁的脸面不重要,但地府的脸面,清虚界的脸面呢? 黑令史一身素黑的长袍包裹着身形曼妙,个头高挑,鹅蛋脸,吊眼梢,像个狐妖一般的容貌,偏偏一身清冷,生人勿近的模样。 黑令史进来门庭时,攸宁正在进行日常扫洒。 好吧,说白了,正在扫地呢。 这庭院本也不染纤尘,她不过是避开妖皇,才尽可能的待在外面罢了。 黑令史腰间的锁链随着走动,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她转眸看去,眉心一挑,道:“上次在轮回道,谢谢你为我说话。” 黑令史身子微微一顿,停下了脚步,抬眸看着攸宁,微微一笑道:“我并未能帮上你什么,你不必记在心上。” 攸宁拄着扫把,一手叉腰,笑着道:“这人情我承了,但我不喜欢欠旁人的。来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黑令史眉梢略挑,却是笑了,道:“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眸光看向她,接着道:“好,我记下了。” 安歌和九婴赖在门口凭栏处,听信芳说他们昨夜喝得大醉,现在看却没有一点醉酒的模样。 目光挪到安歌身上,攸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点疑惑。 心里悄悄的爆了个粗口,究竟在哪见过这家伙?她可是拥有连孟婆都夸赞的好记性,怎么会轻易忘记什么呢!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一道目光,安歌转眸看向攸宁,眼中唇边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什么看!”攸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哼哼的扫了两下地,转身进前堂。 衡珂挥着翅膀,站在太白仙君的窗边,一只翅膀背在身后,一只似握成拳的模样,放在喙边轻声咳了一下。 “哎?”太白仙君甩甩手中的拂尘,眯着眼睛看着它,似乎没认出来的模样,又凝眸看了看,嘴角似忍不住般的笑了出来:“哈!衡珂上神,许久不见,你可还好呀?” 衡珂狠狠瞪了他一眼,挥翅飞了进去,站在他面前的榻几上道:“好,自然好!自由自在,不理俗务,怎么能不好?” 太白仙君轻哼一声,表示自己根本不相信它鸟嘴里说出来的话,忽而想到了什么,道:“那个客栈里的女伙计...” 第七十七章 前尘往事 太白仙君轻哼一声,表示自己根本不相信它鸟嘴里说出来的话,忽而想到了什么,道:“那个客栈里的女伙计...” 衡珂轻“恩”了一声,眼神有些闪烁,啧啧着道:“跟咱们没关系,不用管。” 太白仙君轻哼一声,道:“怎么能没关系!当初...” 衡珂摇摇头道:“你就是爱操心,你也说是当初的事,现在还提那些做什么。” 太白仙君咬着牙,充满了恨意,自齿间溢出:“当初你未参战,自然不能体会,我的大孩儿便是死在那场战争,我怎么能不恨她!” 衡珂轻叹一声,伸出鸟翅,似安慰般拍拍太白仙君的肩膀,道:“从前的事便是天帝也不管了,我们这些神仙抓着不放有什么意义?她已然忘记了,梵离也在度化她,以后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况且,只是相似罢了,你真的能够确定,就是她回来了吗?” “当然是她!除了她,还有谁会有那样的血脉!除了她,还有谁会是这样的性情!一定,一定是她!” “我倒不这样想。”衡珂叹了一口气,道:“若真的是她,你难道不害怕?还敢三番两次的挑衅她吗?” 她啊,太白仙君眸光眺向远处的歇山式屋顶,屋顶青瓦林立,古朴而典雅。 若真的是她,他还敢这样对待她吗? 那个威风凛凛、狠毒果决的女人。 她还没有被唤醒罢了,明知有这样的危险存在,为什么不现在就斩草除根呢!就算是、就算是梵离,他能确定真的可以度化她? 退一步讲,就算度化了,她的存在,也是人神不容的!这样轻松的话自衡珂口中说出来,让太白仙君更是不忿,难道他的儿子,连带上那么些的天神天兵就白死了? 她一句忘记了,那些前尘往事就都算了? 她那身血脉,就是罪恶!就是该去死的罪恶! 想着这些,他捋捋胡须,嗤笑着道:“都说极乐鸟是生在天上的鸟,生性孤僻,不与其他鸟同栖,对情忠贞不渝,天帝竟将你这浪荡的封禁在它身体中,真是有意思。” 衡珂撇撇嘴,不满的反驳道:“你说谁浪荡?” 太白仙君慢条斯理的捋着胡子,黠促的笑着道:“你在天上时,整日的和女仙们献殷勤,偷看女仙洗澡,敲寡妇门,就连有夫之妇也不放过,我哪一样说错你了?这回居然还色胆包天当众掀青鸟的裙子,你要是不被贬斥哪还有天理可讲!要说那妖界魔君让天帝头疼,若是日日对着你,天帝岂不是要疼死了!” 一听这么一番话,衡珂鸟脸面红耳赤,身上的羽毛都炸了起来,气冲冲的道:“老不正经,我不和你说了!” “哎!”太白仙君瞪着眼睛,气哼哼的道:“你说谁不正经!你你你,你给本仙说清楚!” 衡珂一边往外飞,一边道:“老乌龟!老不正经老不正经,就你老不正经。” “你个小不正经!还敢骂我!让你一辈子哭不出来,一辈子回不了天庭,呸!”太白仙君吹胡子瞪眼睛,气急败坏的手指一挥,将桌子上的茶杯砸了出去。 一个瓷质茶杯“砰”一声砸在衡珂脑袋上。“啊!”一声哀嚎,紧接着传来瓷器砸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太白仙君心下一惊,赶紧到窗边看去。 只见衡珂摔在地上,头上隐隐的渗出鲜血来,几根掉落的彩色羽毛沾着血零星的散在地上,茶杯碎的不成形了。 “坏了。”太白仙君暗道一声,自己忘了,衡珂只是一缕神识附在这只鸟身上,根本没有仙法,这一砸,太狠了。 心里想着自己下手重了,这便跃窗而出,从楼上落了下去。 外面响声一起,众人纷纷跑了出来,正将从天而降的太白仙君和地上奄奄一息的鸟围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儿!”攸宁一边捧起了衡珂,一边怒气冲冲的问太白仙君。 衡珂身子微微颤抖着,一双小眼睛闭的严严实实的,小短腿不自觉的抽动着,小模样真是好可怜啊。 太白仙君负手而立道:“这鸟儿撞在我的茶杯上了。”说着这话,脸竟然一点也不红,自储物袋引出了一个小瓷瓶道:“这是我亲自炼制的灵丹妙药,给它外敷,立时见效。” 攸宁满脸不高兴的收下了药,转头对不知如何是好的信芳道:“记账!清虚界仙君太白损毁上古神器一个!” “上。”太白仙君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上古神器?” “哼,是啊。”她笑意盈盈的咬着牙道:“能装万斗水的茶盏被你摔坏了,等着赔吧!” 这哑巴亏,他吃定了! 太白仙君道:“恶女!活该你被师门所弃。” 攸宁身子微微一滞,为什么要提起师门,为什么! 她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他了,他不是神仙吗?可为什么神仙就能用这样充满恶意的语言来对待她呢? 若说凡人再世时口舌尖利,说三道四死后会下拔舌地狱,那这些神仙是否在寿元终了时也去下地府呢? 她并不是来与他争吵的,也不想给客栈添麻烦,沉了一口气,转眸看向太白仙君道:“这是第一次,我原谅你。” 太白仙君冷笑着捋捋胡子,那种浓浓的厌恶的眼神,像利剑一般刺穿着她:“你说原谅我?”这口气像是在说着世间最最可笑的事情。 攸宁微微摇摇头,扬着头“哼!”的一声,利落的转身,一片湛蓝色的衣袂翩翩而起,一跃上了三楼。 衡珂小身子不住的颤抖着,攸宁推开房门,将它放在自己的睡榻上,一边找来了干净的素帕轻轻擦拭着它的小脑袋。 趁她转身找东西的时候,衡珂悄然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哎呀!这小姑娘的睡榻真香啊!平常看起来凶巴巴的,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么霸道又硬气,对它还这么温柔,不错不错。 衡珂鸟嘴微微扬起,侧过头去看向榻里,一瞬间,脸颊一红。 第七十八章 诡辩佛理 衡珂鸟嘴微微扬起,侧过头去看向榻里,一瞬间,脸颊一红。 只见榻上的柜子角露出了半片绯色布帛,看形状,该是女孩贴身的小衣裳。它瞪大了眼睛,偷偷的往榻里蹭了过去。这时,它的眼睛已经笑弯了,喙边流着晶莹的口水。眼看着就能扑倒在小姑娘的内衣上了,衡珂的小心脏“扑腾扑腾”的跳个不停。 攸宁转过身来,正瞧见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鸟,小脑袋歪在一边,轻叹了一口气,将调和好的药粉端了过来。 衡珂赶紧闭上双眼,想着,若是这时候被她发现自己醒来,说不准她会以为自己在装晕,那还不一脚将它踢出去? “衡珂?”她轻轻唤了一声,却不见那鸟动弹一下。 她啧啧舌,赶紧将调和好的药粉抹在它头上,然后找来了一条素色的束带绑在了衡珂头上。 她看着衡珂,眼睛眨也不眨,却迟迟没见它有醒来的迹象,心里不免有些着急,站起身来道:“怎么还不醒?该死的老匹夫,竟然敢骗我!看我不拔光你的胡子!” 不好!衡珂这时可不敢再装下去了,恋恋不舍的睁开眼睛,柔声细气的道:“哎呦,疼死我了。” 刚走到门口,听见衡珂哀怨的称痛,攸宁转身来到它身边,小鸟眼睛半眯着睁开,小翅膀勾着她裙上的飘带,可怜兮兮的道:“攸宁女君,多谢你救了我。” 攸宁脸色微微泛红道:“谁救你了,我只是顺带手把你带回来,不疼了就赶紧走,弄得我睡榻全是鸟毛。” “好,我这就走。”衡珂一只翅膀扶着脑袋,一只翅膀撑着身子,肉呼呼的小短腿蹬了两下,谁知一个不稳,竟然又跌了回去。 它一扑棱翅膀,强行撑着要起来,哀怨柔弱的看着攸宁,轻轻咳了两下:“女君,我这就走,只是头晕的厉害,若不然你将我扔在外面吧,我慢慢爬,总能爬回去的。” 攸宁微微蹙蹙眉,半张着唇,半晌,道:“在这歇着吧,待会儿给你送饭来。”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出了门去,顺手将房门带上。 直至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衡珂一个鲤鱼打挺自榻上蹦了起来,头上的伤还是有点痛的,一边龇牙咧嘴的,一边扫视着这间小屋子。 咧着嘴,笑弯了眼睛,唇边的口水闪着晶莹的光,似痴汉一般,缓缓的将头转成了极不自然的角度,看着那抽屉露出的衣角,飞快的挪着小短腿,轻轻扑在那衣角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它双翅抱着衣角,兴奋的在榻上滚来滚去,将脸深深的埋在扯出来的小衣裳上:“唔哇!哈哈!好香!好香!” 下晌,攸宁又弄了一小碗的鸡蛋面给衡珂送去,它依然可怜兮兮的,却是身子柔弱的起不来榻,见它实在可怜,损失硬撵出去,也就没人照顾它了,攸宁索性也就由着它赖在这儿。 夜幕逐渐降临,前厅又一次聚满了人,阿难在众人面前低垂眼眸,缓缓的道:“所谓诸行无常,就是说,世事万物,没有恒久不变的,一切都是由开始的原由走向后来的结果,这些因缘的变幻构成了无常变迁,这就是我们的宇宙洪荒。” 攸宁端着托盘,站在厅内的角落里,闻听这位尊者讲述佛理,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了疑惑。凡是我们所爱,终将离我而去,凡是有生命的,终将死亡,佛祖告诉我们,不必为美好的事物不能长存而悲伤。 那世事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若是什么也不去爱,佛祖的慈悲又有什么意义? 维摩诘悄然来到她身后,笑着低声道:“你不相信阿难的话?” 攸宁转头看着他,摇摇头,低声道:“他这些禅理是从何处听来的?” “阿难入灭前佛陀对他说的。” “那佛陀又是听谁说的?” 维摩诘顿首想了想,一边摇头,一边道:“大概,是众生。” 攸宁微微扬起双唇,邪意乍现,轻飘飘的道:“既然是众生的智慧,那为何众生是众生,佛却成了佛?”她一翻白眼,嗤笑着端着托盘走开。 维摩诘望着她的背影,无声的摇了摇头。她还是没变,同,那时候一样。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偰偰偰偰...” 众人看去,是撒旦带着随从从正门进来。 撒旦习惯性的摸摸头顶的角,看着攸宁尖着嗓子,刻意抬高了声调道:“小姑娘,你说的很对啊。”接着,阴翳的看向阿难道:“你传播那些佛法连一个小姑娘也说服不了,还有,你们清虚界的地藏王菩萨为什么度不尽地狱恶鬼?你倒是说说,人如何才能不苦,不再生出欲念?” 阿难从容不迫的道:“人心中总是充满了希望,所以想要让美好的,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能长久不变,当这些事物消失不见,所以生出了困苦,悲哀,愤怒,嫉妒。身、心、内、外,世上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所以,“诸行无常”是世上第一的真理。” 攸宁将准备的菜饭放在撒旦坐着的榻几上,微微蹙眉道:“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不执着于生灭,心便能寂静,不起念,而得到永恒的喜乐。”说着这话,她目光转向阿难:“阿难尊者是这个意思吧?” 阿难微笑着点点头:“你很有慧根。”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这个被佛国尊者称赞的小姑娘,艳羡不已。 “不。”攸宁笑着道:“只要有人,欲念就是永恒不灭的。只要有心,困苦就将无处不在。能抛弃所有欲念的人,大概也就称不上是个人了。人之所以丰富多彩,便是因为人,充满了感情。” “哗!” 一片片的惊呼声骤然而起。 太白仙君怒目而视,恨不能拍案而起,大呼道:“魔女!休要混肴视听!我佛引人向善,你再诡辩,我要上报天帝惩罚你!” 信芳见状不好,赶紧打着圆场:“攸宁不过是个才一百多岁的小姑娘,心中有疑惑也是常有的事,太白仙君何必当真呢?” “什么一百多岁小姑娘敢这样对阿难尊者不敬!”太白仙君接着道:“这目无尊法的魔女,该在诛仙台死个魂飞魄散!”他的目光厌恶,胡子一抖一抖的颤悠着。 第七十九章 思前想后 “什么一百多岁小姑娘敢这样对阿难尊者不敬!”太白仙君接着道:“这目无尊法的魔女,该在诛仙台死个魂飞魄散!”他的目光厌恶,胡子一抖一抖的颤悠着。 这话说的也太重了,不过几句话而已,就要将人压上诛仙台,还死个魂飞魄散... 正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黑令史抬眼看着太白仙君,微微颔首,客气的道:“多精彩的辩论,仙君不如静听意会,再来辩回去。” 太白仙君微微点点头,心间一凉,今日这场合,自己怎能说这样的话,心下有些后悔。脸上却是轻哼一声,坐了下来。 攸宁略蹙眉心,看着太白仙君,想要破口大骂,却想起信芳曾告诉她,不能给老板添麻烦。而黑令史,无论是为了清虚界还是什么,自己都要感激她的出言相助。 她转眸看向阿难问道:“我佛慈悲,会因为有人存在异议而惩罚众生吗?” 阿难笑着摇摇头:“我会为你答疑解惑,并不会因此而惩罚你。”说着目光转向太白仙君道:“仙君小题大做了,讲经论道,就是要有不同意见,相互辩驳,才能让人更加理解真理。” 撒旦眼珠子转了转,抚抚头上的犄角,笑着道:“我本以为我是这世上至邪的魔鬼,没想到与清虚界一个小小客栈伙计也比不上,我甘拜下风。” 不过一句话,又再一次将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了攸宁身上。 清虚界的神怪纷纷忍着怒气,外界的则是一脸的诡笑和讥讽。 攸宁刚要发怒,却是狡黠的笑了:“撒旦大神好算计,三言两语挑拨离间于无形之间,我不过是一时没忍住与阿难尊者聊两句,却让你说得仿佛我十恶不赦。”她转眸看向阿难道:“尊者,攸宁心直口快,得罪之处万望原谅。” 她表现的这么平和,目光清澈不含一丝祚伪,短短一句话,将撒旦的用心挑的明明白白,众人将目光转向了撒旦。 他强撑着笑容,咧咧嘴道:“既然是讲经论道互相辩驳,那我无话可说,只是,你若是没有这样的心,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攸宁笑着道:“是众生借我的口,说出了疑问,此中真意,不可说,不可说。” 阿难笑着道:“求知亦是人的本性,你并没有错。” 攸宁再转眸看向撒旦,不怀好意的笑了。 傻子,随便往别人身上甩锅,得不偿失了吧?怎么说她也被玄清逼着念了百来年的佛经,说几句玄之又玄的话还是不难的。 这撒旦定是极少看清虚界凡人们写的话本,就他这副口条和脑子,在凡人的后宅活不过两天。 正在此时,一个翩翩少年自门外走了进来,笑着道:“好热闹啊,能否让我也来参与一下?” 攸宁几步上前道:“东岛界八百万神佛,秀明又是阴阳寮的阴阳师,却不知你对清虚界的佛法了解多少?” 紧随着上杉秀明进来的,是那美人葛叶,葛叶低眉顺眼在他身后,却忍不住抬眼瞟了攸宁一眼。 秀明点头道:“了解不敢说,倒是有些许心得,愿意与众位聊聊。” 阿难笑着点头,温柔的道:“一切因缘生。” 前厅再一次恢复了方才的热闹,只是这小小的插曲,无论如何也让众人记住了攸宁这个小姑娘,对她的印象太过复杂,此中感觉,只能意会。 攸宁心中轻舒一口气,对自己只有两个字可说:活该! 谁让你口快的,真是活该! 转眸却悄悄看向太白仙君,这个神仙她并没有见过,为什么自己觉得他对自己充满了恶意呢? 忽而想起初见西岳卿君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怔忪,然后便是厌恶,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再看向黑令史,真是个救星,自己又欠了她的。 黑令史低声道:“仙君,今日这样的场合,你不该这样冲动。” “恩。”太白仙君抿了一口清茶,垂眸不言。 “诸位聊着,我去厨房看看茶水。”信芳笑意盈盈的巅着小翘屁股,一转身的功夫,脸色铁青。 他抬眼冲着若华使了个眼色,若华微微点头。 “攸宁!”信芳一撩帘幕进了厨房。 攸宁眼睛也没抬:“有话就说。” 听着她冷冰冰的语气,信芳竟瞬间冷静下来,一拉旁边的矮凳,坐在了她旁边:“你还想不想报仇?” 攸宁抬眸看向他:“干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 信芳嗤笑一声,吐吐蛇信子道:“依我看,你并不像想要报仇的样子。” 攸宁轻哼一声道:“你想说什么?” 看攸宁并没有生气,信芳耐着性子,微微晃荡着蛇信子,眸光转了又转道:“你说,是偷损梵心经的罪名大,还是修炼它的罪名大?” 攸宁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道你说什么。”说着拾起烧火棍子,将炉灶里的火苗串了串,又顺手捡了几块柴火扔进炉灶里。 信芳微微垂头想了想,接着道:“那我换个方式说,你说,是你报仇的罪名大,还是猎杀修士的罪名大?” 攸宁手指尖微微一动,没有回答他。 信芳接着道:“无论是你复仇,还是什么其他的事,聪明人都会将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偏偏你笨的很,总是将自己的底牌轻易亮给别人看,弄得自己每每陷入绝境,你就没想过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不对吗?”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总是让人轻易就看透,像你这样的性子,还能留着一缕魂魄至今,我真是敬佩你运气好到极点。若是换个人,恐怕早死了千百遍了!” 是,是她痴傻吗? 是她每一次都将底牌亮给别人看,还是别人从一开始就抓住了她的底牌呢? 她的每一个决定,她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在不得已,并且毫无退路的情况下做的。 从山上逃下凡人界游玩,是因为看到了彩鸾真人和清风真人偷练损梵心经。 好好的在凡人界游玩,哪里来的血衣魔修上来就要人性命的?那样人间地狱般的情景,会让任何一个智谋双全的人发疯。 那么,报仇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那么,修炼损梵心经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它既然是明令禁止修炼的,她除了偷,还有什么办法? 接下来,她去了人迹罕至的迷雾森林修炼,遇上了那个人,在毫无反抗余地的境遇下,在自己心思摇摆已经堕入魔道的境遇下,事情逾发的不可收拾,再也无法挽回了。 攸宁细细思量着,她是否,在不经意的情况下走入了谁的圈套呢? 第八十章 察觉异情 害的她落到如此田地之人,会是谁呢? 不对,不对。 这样的思路不对,应该是,她现在这个模样,对谁最有利? 耳边是信芳半嘲讽半真心的絮叨着,她转眸看着他。 是谁呢? 信芳见她失神,以为她都听进去了,有些欣慰的点点头,蛇信子荡在唇边,接着道:“你若想活到报仇那日,就要保护好自己,惹怒那些神仙佛陀,对你有什么好处?对你复仇有什么好处? 你啊你,除了口舌厉害,个性让人一眼看个通透,一根筋的让人惊叹。听我的话,往后别再给自己惹麻烦,你又不是没死过,人死灯灭何其容易,你懂吗?” 她真的是一根筋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为什么以前她都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些问题? 哦,对了。因为每一次,每一次,这些事情都那么顺其自然,毫无破绽,并且让她毫无反抗的余地。 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是“力量”把她逼到了这步田地的。 而信芳这段话说的字字恳切,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真诚的对她了? 是啊,多久了? 乔木啊乔木,他说:君子攸宁。 是凡人界的话语,意思是君王住在这里很安稳,很安详的意思。 他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 她抬眼看着那双蛇类特有的晶莹透光的眸子,唇边不自觉的扬起了舒心的微笑,点点头道:“要你多管闲事?” 信芳却毫不在意的笑了:“你听进去就是了,其他的不重要,记着,要护好自己!” “恩。”攸宁发出一声蚊子般的应和,站起身来转到水壶边:“你先出去招呼着,我煎好茶汤就出去。” “行,那你好好想想。” 耳听得信芳扭着极慢的脚步走了出去,黑暗中的攸宁眸光闪烁,借光一看,却是一双闪着阴寒之气的眼睛,虽脸色微微泛红,唇角却隐隐向下抿着。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攸宁,有客到,备茶来。” 传音入耳的,自然是那素日喜白的人。 她赶紧端了茶汤转出厨房,未经过大厅,直接上了二楼。 行过逼仄窄小的楼梯,视野豁然开朗,门廊尽头那间房的门向外开着,她压着步子,以免茶汤溅出杯外。 走进房间,转过屏风,耳边传来一阵老者的哭泣声。 抬眼看去,一个头上长着龙角的老人,坐在陆离对面,正压抑着哭声。 因为是老人,所以让人不自觉的放下戒备之心。因为这哭声压抑并且无比伤痛,让人听了更加心痛。 她微微颔首上前,将茶盏给两人放在榻几上,又心念一动,自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素帕递给他。 收起茶盘立在一边。 鼻尖闻着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儿,老者终于擦擦眼泪,拿起了榻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陆老板,已经三百年了!三百年了!” 三百年,最近很多事情都与三百年前有关。 她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 陆离轻叹一口气,用极其平和的语气道:“阿鱼帝姬又怎么了?” 老者脊背有些佝偻,无奈的摇摇头,道:“这一次,给我下了迷药,让我整整昏睡了半日,现在,不知踪影,哎...” 陆离抬眸看向窗外,转而微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说着转头对攸宁道:“安排钱塘龙王住下。” “是。”她微微颔首,道:“龙王请。” 钱塘龙王还想说些什么,却到底很是信任陆离,微微点点头,随着攸宁走出去。 “阿鱼帝姬是你的孩子?” 龙王点点头,轻叹一口气道:“我最小的女儿。”然后唇角露出了不可抑制的,自然而然的笑容:“她是水族中最美的帝姬。” 说起水族,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起了刚来客栈时遇到的那个净山鲤鱼仙子,最美的啊... 那时候那个鱼头仙子对她的冲击性可不小,以至于她现在根本不相信他们的眼光了。信芳说了,妖族看人美丑看的是心,那么仙族呢?因为不敢确定,所以也就敷衍的回道:“最美的,那一定很漂亮了。” “只是,她太让我失望了,太,太让我失望了。” 听着他说这话,攸宁心里不自觉的跟着一揪。 让人失望,真的是一件坏事。只是她常常让人失望,形成自然,也就不在乎了。但是,天生仙族的钱塘龙王之女,水族最美的帝姬,那样高贵的人,该是聚集了世间一切美好的存在,她究竟为何让人失望呢? 将他安顿在三楼的房间,攸宁转回厨房,想要将煎好的茶汤送出去。 外面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撒旦的尖利声音道:“这位是?” 一个温和的男声道:“我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陆老板,很荣幸见到您。” 攸宁深吸一口气,露出明媚的笑容,接着,端起了托盘,将煎好的茶端了出来。 走出厨房,正看见陆离一身素白锦衣,随着维摩诘走向他们那一桌,帷幕遮挡上她的视线,只见衣角半片。 她垂眸将茶汤分发,太白仙君并未看她,倒是黑令史应了一声感谢,不过一会儿,茶汤分发完,她这才得空歇一歇。 格里个头细高,瘦的像是芦苇杆一般,侧目看向撒旦。 下一瞬,撒旦高呼一声:“哦!救我!” “我尊敬的主人,您怎么了?”格里站起身来,半个身子露在帷幕外面,神色惊慌的道:“快来人!快来救救我的主人!” 紧接着,他面色一滞,脸上的表情痛苦扭曲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什么情况?”信芳瞠目结舌的看着,却赶紧上前去查看,这时候,四周的帷帐内纷纷发出痛苦的呻吟呼喊声。 撒旦痛苦的浑身抽搐,口边吐出白沫子,眼珠子不住的往上翻着,这一口气,险些就要上不来。断断续续的死命呼喊着:“清虚界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快,快逃啊!” 这一句话说完,竟真的有几个神鬼死命的往外逃去。 一个妖怪刚逃到门口,脚下一软,倒在了门边,拖行着身子,手指似虎爪一般,往外爬:“快逃,这是,是阴谋,逃!” 第八十一章 一触即发 陆离耳听着这些杂乱的呼喊声,面容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微垂着双眸,用极其平和的语气问道:“阿难,维摩诘,你们怎么样?” 维摩诘大笑着道:“并无不妥啊。” 阿难微微点点头道:“我亦无事。” 陆离再拿起茶杯,用鼻尖轻轻嗅了嗅,眉心不自觉的蹙在一起。他始终垂着的眸光恍然含着一丝怒气,站起身来走出帷幕。 阿难和维摩诘纷纷坐在原处,盘膝而坐,双眸微垂,双手合十,口中念着不知名的梵文经文。 攸宁扶起正在自己身边倒下的一位非空界鬼怪问道:“你哪里疼?怎么了?” 那鬼长得一身黑皮,描金的眉眼痛苦不堪,唇边白沫翻滚,牙齿微微颤抖:“我,我腹痛如绞啊!”说着,她伸手指着攸宁,身子不住的往后撤:“茶水是你准备的!是你要毒死我们!是你!” 这一声呼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攸宁眉心微抬一瞬,双眸不自觉的蹙了蹙,下意识的看向正朝她走来的陆离。 陆离走到她身边,面色严肃,语气平和的问道:“茶水是你准备的?” 攸宁迎着他的目光,又是这样的感觉,不容置疑吗?不容反驳吗? 心念微微一动,再次炯炯看向他的眼睛,挺直了如竹般的腰线。她的神情那么坦荡,她的眼神那么坚定,点头回道:“是我。” 陆离默不作声的顿了顿,耳边不住的传来哀嚎声。他缓缓转身面向众人,双手叠指成莲,只见他双手反转,双手相和,紧接着,一股金光自他只见流洒出来。 金光中,他的双手叠成莲形,指尖抵在额心,那双菱形柔唇微微呢喃着。 紧接着,他额心飞出无数的金色光点,那些光点仿佛有灵性一般,似萤火一般围绕着他颀长的身子缓缓的流动了几圈,依依不舍似的离开他,四散在厅堂中,没入每一个人的身上。 呻吟哀嚎声在此时渐渐休止了下来。 格里连爬到滚的来到撒旦身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扶起他,自责的道:“尊敬的主人,是格里没有事先试尝茶水,让您遭受这么大的痛苦,请让你卑微的仆人用鲜血洗刷罪孽。” 撒旦被他扶着坐了起来,手握成拳,牙齿咬得紧紧的,发出咯咯的响声。 他的身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肌肉暴涨着,青筋必现。 那矮似侏儒的撒旦,转眼间变成了一个有两人高的巨人,他的肤色污脏深褐色,头顶的角随着身体而变得巨大尖锐,自他的后背,冒出了黑色的光芒,“啪嚓”一声,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他的身后随着那一声响声,破体而出三对黑色的翅膀。 黑色的翅膀在夜空下被月辉笼罩,轻轻的拍打翅膀,撒旦手举着镰刀,“呀!”一声高呼,他双手持镰刀,不管是人是神,直接砍了过去。 一个非空界的魔怪大声惊呼着,口中念着什么咒语,而撒旦的镰刀已经到了眼前。 “死吧!” 狂风呼啸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碗盘在榻几上微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眼看着帷幕纷纷被吹倒,甚至拖在地上,发出不停的“砰砰”声。 非空魔怪紧靠着朱红的柱子,让它为自己遮挡一番,双眼紧闭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口中的咒语与其说是念,不如说是嘶声力竭的喊叫。 攸宁一跃而起,想也未想冲了上去,一把抓起那魔怪的后背,直接将他抛了出去。 眼角的余光看见一抹寒光闪烁,她下意识的跃起。 只听身后“砰”的一声,朱红色的大柱子,被撒旦拦腰砍断了。撒旦低吼一声,直冲着房顶飞去,头顶的犄角直接将房顶撞了个穿。 霎时间,砖瓦灰尘扑朔的落下来。 “哇啊!”一声暴喝,响彻了云霄。 客栈中的客人四散逃去,黑令史扶着太白仙君,灵巧的躲闪开不停掉落的砖瓦,一跃出了门。 “仙君,你可受伤了?” 太白仙君摇摇头道:“不好,这事闹大了,快搬救兵。” “是。”黑令史手边打了个响指,传音符飘向天空。 陆离手朝着那传音符一点,传音符砰地一声在空中爆裂,消散殆尽。 “陆老板?”黑令史不明所以的蹙了眉。 太白仙君道:“还是该让地府派人来调查才行。” 陆离摇摇头道:“不,若酆都大帝前来,事情岂非上升到三千界,还如何化小?” 黑令史微微沉吟片刻,点点头:“如此说来也有道理。” 撒旦他的眼睛瞪得似牛一般,神情凶恶,举起镰刀。牛眼瞪着攸宁道:“是谁指使你害人的?”口水喷了一地,仿佛下雨一般。 伴随着臭不可闻的口水,攸宁差点没站住,稳着心神道:“再污蔑我,我就不客气了。” “哈!我就看看你怎么不客气!”撒旦冷笑一声,鼻子喷出一股浓烟,镰刀一挥,直冲着攸宁而来。 攸宁眉心墨莲闪动,叠指成莲,唇齿微微颤动,一连串低声而不能理解的符咒自她唇间流溢而出,以肉眼可见的模样围绕着她的身体 “如人有目,日光明照。左牵七星,右徙驭牢。使汝失心,不避灾祸。亦无法相,亦无真相。” 攸宁周身的色彩渐渐变得浓暗,衣裙无风自舞。身体缓缓离开地面。 撒旦的镰刀猛然挥来,却在她额前一寸之处停了下来,怎么也砍不下去。 撒旦呲着牙,晶莹的银光连成线,从他唇角流下来:“怪不得你们妖界的魔君护着你,竟是个可口的美味!”他大笑着镰刀更加逼近。 攸宁眉心紧蹙着,唇角溢出点点精血。 “不好。”陆离一挥衣袖,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劲风,攸宁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下一瞬间被这一股力气打翻在地。 撒旦大笑着踏着大步走上前来,一挥镰刀,眼看着就要砍在攸宁身上。 “噗呲”一声裂帛的响起。 陆离素白的衣袖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大,整挡在了她身上。 这一瞬间,他们的距离仅有一毫之隔。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双,自己从未看清过的眼睛,浑身像是被某种难以描述的电流滚过,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轻颤。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又捉摸不透。 陆离手臂揽着她的腰,只与她对视了那么一瞬,眼光中闪现过无数个场景,那是,过去的事了。他该做的,只有度化她这一件事而已。 下一瞬,他垂下眸子,将她往外轻轻一送。 第八十二章 葛叶救主 恰在此时,还没等攸宁醒转过来,身体已经落入另一个温暖而陌生的怀抱,耳边生风,瞬间在张开眼睛,已经置身在不远处的水廊顶上。 他为什么既阻止,她又要救她! 她转眸看向庭院中那抹素白的身影,眸光凝滞住。撒旦狂暴着,陆离却打开结界,让客栈的客人暂时躲避在结界中。 “攸宁,没事吧?”安歌揽着她的腰,垂头看着她,双眼不住地上下打量着。 攸宁一怔,转而微微摇头:“我没事。” “将你抱来的是我而非老板,让你失望了?”安歌云淡风轻的这样说,细长的眼睛眯了眯,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凝神看着他,问道:“你是为了吃我才接近我吗?”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用这样不搭前言后语的话反问住了安歌。 安歌眉梢一挑,手指捏着烟杆,轻轻的吸了一口,淡然的看向她,一边将口中的烟雾吐出来,一边道:“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攸宁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一丝,道:“信不信是我的事,你说你的便是了。” 安歌似早已想到了她的回答,淡淡的应了一声,无不狷狂的扬起头,长呼一口淡烟道:“不是。” “恩。” 她抿着嘴唇,又问:“不图吞我的魂魄涨修为,又为什么这样三番两次的救我帮我?” 安歌眼光流转,侧眸看着她,任由月光将他笼罩着,让他这身暗紫色的衣裳散发淡淡银光,道:“时候还在,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攸宁没有再追问下去,转眸看向庭院中。 许是觉得气闷,添了一句:“你的事与我无关,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我的事也与你无关。” “你与我有没有关,你说了算。我与你有没有关,我说了算。” “啧?”攸宁斜睨着他,终是没想到什么反驳的话,淡漠的道:“随你。” 再看庭院处,撒旦大发脾气,什么水边垂柳啊,被镰刀砍倒了一大片,七零八落的躺在岸边或倾斜进水中。水面凫鸭,更是鸭毛四散,扯着嗓子胡乱逃窜。 上杉秀明蹙着眉,悄然来到陆离身边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 陆离垂眸瞬间道:“撒旦大神情绪不稳,先让他冷静下来吧。” “我来试试吧。” 上杉秀明微蹙双眸,自腰间不紧不慢的拿出一枚符咒,用食指和中指并拢,嘴唇含着符咒,道:“排兵临阵,邪魂消灭。”一串咒语以肉眼可见的模样自他唇边飘了出来,他张开清亮的双眸:“急急如律令!” 霎时间,一串光芒自头顶散开,天空中出现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她缓缓降临。 秀明眼眸微微一定,对着式神点点头。然后惊讶的问道:“怎么是天后来了?” 那女子笑着道:“腾蛇在忙。” “怎么可以这样。”秀明鲜少露出这样孩子气的模样,明显的不满他的式神随意推诿。 葛叶收起油纸伞,曼妙的身姿挡在他面前,恭敬的微微颔首道:“主人安心,有我在。” 天后斜眼看着葛叶,又抬眼看着正在发狂的撒旦道:“这是什么鬼?” 秀明低低的笑了笑:“魔鬼。” 天后撩撩头发,对撒旦道:“你吓到我家秀明了。” 撒旦下意识的低头看去,正是一个容貌魅惑,身材曼妙的女子,刚要举起镰刀砍去,却似定住了一般。 他的眼睛,陷入了她的眼睛。 “别发怒,让我看看你可爱的样子。”天后勾着唇角,这话在旁人听来,语气甚至有些不屑一顾,可在撒旦听来,那似乎是天籁之音般让他迷惑。 他心神都被她勾走了一般,神思一软,身子渐渐的变小,变小,越来越小。 忽然之间,撒旦眼眸一亮,瞪圆了眼睛,挥起镰刀冲向天后:“该死的女人!竟敢魅惑我!” 天后并不擅长打斗,只能急急的躲开,轻巧的跳到了一边的门廊边上。 这一次,撒旦更加愤怒了,他露出凶悍的獠牙冲着上衫秀明吼道:“虫子一样的小鬼,去死吧!” 秀明一边拿出符纸含在唇边,一边躲闪跳跃着。葛叶一看情势不好,身子一转打开了油纸伞,这一旋身的功夫再次转过身来,双手便成了雪白的利爪,一双充满情感的眼睛变得更加细长,鼻唇尖而凸起,这分明是只狐妖啊! 她尖叫一声,身子微微拱起,一双眼睛充满了威胁。忽然之间,她足弓点地一跃而起,朝着撒旦的脸抓挠而去。 爪形银光之下,撒旦挥起镰刀双眼赤红的朝她砍去。葛叶回身一闪,也不管是什么位置,伸爪便挠。 撒旦只觉得脖颈一凉,鲜血已经喷射而出。撒旦的镰刀紧贴着她的后背划开一道血淋淋的蜿蜒伤口。这一见血了,撒旦霎时间身子变小,恢复了往日的侏儒大小,他抚了抚头顶的角。嘴唇不住的颤抖着,道:“血...”说着眼睛一番,晕倒过去。 角落里的格里赶紧上前去,一边扶起小小的撒旦,一边看向正在疏导三千界使者的陆离,喊道:“主人一见鲜血就晕倒,快来救救他啊!” 魔鬼,撒旦,晕血... 天后翻了个白眼,微微抬手觉得很无趣,只见一双霜白的手腕翻转,她转身用心念对秀明道:“下次这种小事不要找我们,我们也是很忙的。”接着,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葛叶半躺在地上,鲜血不知不觉晕透了美丽的吴服。她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苍白着脸道:“主人,没事吧?” 上杉秀明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白,只觉得脸上热一会冷一会,蹲下身子想要扶起她:“我带你回房上药。” 葛叶定定的看着他,手抚着他的手臂道:“主人高贵,不能扶我,我自己可以。” 秀明微张着唇看着她,转眸看向渐渐醒来的撒旦,眉宇紧皱着,牙齿不自觉的咬合、再咬合,双拳藏在袖口中,指尖嵌入掌心。 撒旦睁开眼睛环视着格里和陆离,抬起自己的小手看了看,然后眯着眼睛道:“刚才那个美丽的姑娘是谁?她死了吗?” 第八十三章 认与不认 撒旦睁开眼睛环视着格里和陆离,抬起自己的小手看了看,然后眯着眼睛道:“刚才那个漂亮姑娘是谁?她死了吗?” 陆离轻轻舒了一口气道:“东岛界狐妖。”然后问道:“可还觉得暴怒?” 撒旦无辜摇头,道:“无论如何,今晚你们清虚界都有责任,必须要给我们个交代!” 格里帮腔道:“你们清虚界给我三千界使者下毒,这事不能轻易了了。” 陆离见他无事,淡然的站起身来,心念微微一动,看向门廊顶上并肩而立的两个人,缓缓的道:“攸宁。” 攸宁抿了抿唇,纵身自水廊顶上飞了下来。 “不是我下毒,我若想杀人,怎么会用这样的手段?” 陆离蹙眉问道:“茶水是谁准备的?” 攸宁微微颔首,眼睛紧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半晌,回道:“我。” “你准备茶水之时,可有其他人在身侧?” 攸宁下意识想要看向信芳,会是他吗? 那双蛇类特有的晶亮水透的眼睛,不会,不会是他。她眼神始终没离开自己的脚尖道:“没有。”她的心像飘在水中的石子,渐渐的,渐渐的沉落水底。 信芳上前一步道:“老板,攸宁煎茶时我就在她身边,她说没有人是不想牵连我。但我能作证,攸宁绝没有下毒,况且这毒也不一定是在茶水中啊。能让神仙鬼怪察觉不了的毒,说不定下在气中,亦或是慢性毒药,大家早就中毒了也不一定啊。” 陆离转眸看向攸宁问道:“你认不认?” 攸宁抬眸看着他道:“真的不是我。” 陆离道:“你认不认?” 这便是逼迫了?她从没想到,像是这种拥有“妙莲心”的,这种眼神平和慈悲的人,也会有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平白的冤枉人的时候。 攸宁自嘲的笑了,她认为正义的人,正在面不改色的,用极具说服力的语气,悲悯的问她,可是她知道,在他心中,已经认定了是自己做的,否则这人不会连续问自己两次。 认不认呢? 认不认呢? 不认,去不了那个她一直要找机会去的“地方”,认了,又觉得憋屈委屈。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真的去下毒,真的把他们毒死,至少没有被这么冤枉。 信芳说的没错,她总是轻易的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每每遇到这样的事,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但她更知道,是不是她原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相不相信。 谁让她“魔女”之名响彻天下呢? 现如今,是她也是她,不是她也是她。 黑令史悄然来到她身边,用传音入耳道:这事事关重大,除了清虚界之人,其他使者都中了毒,你先暂且认下吧。 攸宁转眸看向陆离,却见他微垂着眸子,并未说什么。 信芳道:“攸宁,还记得我方才说的话吗?” 四周一片静谧,所有人都看着她。 忽然涌上一股子无助委屈的感觉,她忽然想要掉头就跑,或者露出自己的利爪,一个天雷轰死所有人! 她转眸看向安歌,他正站在水廊底下,那里的灯笼早已被撒旦闹的不知吹到哪里去了,更因水廊有顶,遮蔽了月光,如此,则显得特别昏暗。 她看见有丝缕青烟徐徐飘出来,却没见那人有一丝反应。 嘴上说的好听,在这样的时候,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将她推了出去。无论什么原由,这都让人寒心吧? 正在此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怎么?想把这事推给一个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撒旦脖子上被绢布包扎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陆离道:“一切有为法。事事有因缘。”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攸宁却下意识的冷笑一声,静静的看着他,缓缓地道:“屁话!我,我分明...” “瞧瞧,人家不认,你们还想屈打成招不成?我撒旦决不答应,我要上报西方异界主神,这件事,你们清虚界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是啊,我非空界也不答应!必须要个说法!” “清虚界蓄意谋害使者,这事没完!” 又一魑魅界的妖怪道:“必须要个说法,要个说法。” 一瞬间,无数的神鬼妖魔大声吵吵嚷嚷的叫嚣着,直冲着清虚界的神仙佛陀而来。 罢了,能得此机会去上“那地方”一趟,该是“那个人”有心安排的事。她环视一周,却不见妖皇鬼蜮,难道他已经走了? 不对,他是不想和清虚界正面冲突,所以干脆不露面吧? 攸宁垂眸一瞬,眼眸霎时间充满了阴寒的气息,也就只有一瞬间的功夫,她抬起头来,对着陆离灿然而笑。 这笑容明媚,配上她明艳妖冶的容貌,更是让人不由惊叹。 她一步一步,踏着清欢的步调走到陆离身边,微微抬眼看了看他,笑着问:“你信不信我?” 陆离用一如既往的,柔和平静的语调道:“是非自在人心。” 攸宁眉梢微抬,略扯唇角,邪邪的笑了:“哦?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又一次被推到了这样的角落。她的目光看着他,这一次,换她对别人失望了。 她的眼神那么清澈那么明亮,嘴角带着明媚的笑容,却让人看着悲凉。 她微微一怔,目光看向陆离,唇角微笑着道:“我认。” 攸宁笑着走到黑令史面前,伸出双臂,一双素白的小手握成拳头,坦然的道:“黑令史,抓我吧。” 正在此时,一双玉白的手合着暗紫色的衣袖拦在她身前:“攸宁。”安歌伸手拦住她,道:“我相信你。” “信个屁。”她一翻白眼,自怀中拿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一把摔在地上,瓷瓶落地,摔得粉碎。看向黑令史:“我跟你回地府受罚。” 黑令史抿抿唇,没想到这事真是她做的。恨自己方才竟然同情她,心痛的道:“你真是糊涂。” “费什么话。” 黑令史脸色尴尬,接着,将锁魂链拷住她的双手。 但,仅仅是这样,似乎还不够资格去“那个地方”吧?攸宁悄悄抬眸看向太白仙君,恩,没错,“那个地方”的确不好去,除非,除非... 第八十四章 咬了耳朵 仅仅是这样,似乎还不够资格去“那个地方”吧?攸宁悄悄抬眸看向太白仙君,恩,没错,“那个地方”的确不好去,除非,除非... 太白仙君,眼神带着浓浓的厌恶道:“魔女攸宁你看本仙作甚,这次谁也保不住你。等着酆都大帝审判完,诛仙台上,我亲自观刑去。” “好了好了,大家先回房歇歇,这事我清虚界定给大家一个交代。”太白仙君满脸堆笑的应酬着。 她转眸看向不远处的太白仙君道:“我挖你家祖坟了?你整天盼着我死,我死不死与你有什么关系?说不准,你会死在我前面呢。” 这时,客栈已经恢复了原貌。事情已经尘埃落地,大部分神鬼都随着信芳若华等人重新进入客栈安顿,仅有几个还等在外面看着这事的发展。 “你!”满脸堆笑的太白仙君没想到,世上竟然有人这样与他说话,霎时间觉得很没面子,一边招呼着那些使者道:“无事,无事,我稍后上报天帝,定给这魔女定罪,让诸位放心。” “别生气,人老了要更慈祥些,若一口气喘不匀,很容易憋死的。看什么看,许你咒我死,就不许我骂你?”她一副为你着想的神情,气的太白仙君更加气闷。 他的目光带着厌恶,满脸嫌弃的道:“你这,你这孽障!”他转过身来,三步并做两步,离攸宁半丈远之处道:“什么东西,就你这样的魔物,便是佛祖也度不了你,活该你被师门所弃。” 活该她被师门所弃?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了。 攸宁笑意盈盈的牵着锁链,哗啦哗啦的锁链声随着她走路发出清脆的响声。黑令史微微扯了扯道:“走吧。” “我有话对仙君说,难道太白仙君不敢听我说一句话吗?” 太白仙君吹胡子瞪眼睛道:“来来来,你说你说,我洗耳恭听,看我有什么不敢听的!” 攸宁转眸看着黑令史,一脸的“你看,他想听”的表情,黑令史无法,略松了松链子。 攸宁得逞的笑了,来到太白仙君身边,将红唇靠在他耳边,缓缓的道:“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抠了你的眼睛,捏碎它。”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尖锐的哀嚎声。 攸宁死死的咬着太白仙君的耳朵不肯松口,转眼之间,太白仙君衣身上全是鲜血,疼的哇哇直叫。 成仙几百年,他早已忘了,竟然还有这样的物理攻击。 而他也忘了什么施法仙术,直接伸手挠向攸宁的脖子,这狠狠的一挠,竟然连皮带肉的扯下了她脖子上一块肉。 “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黑令史一边猛扯着攸宁的锁链,一边瞠目结舌。 两人血肉模糊之时,攸宁脖颈一痛,下意识的一个狠劲儿,两人也不知怎么就分开了,只见太白仙君耳朵齐根断掉,浓烈的血腥味儿充斥在她嘴里,让人不禁泛着恶心。 她本想就此将耳朵吞下肚子,让他接回去的想法落空,但是令人无奈的是,她实在不适合吃人肉。攸宁抬手用衣袖擦擦脸上的血,请相信,人血的味道绝对不如传闻中的那么美味可口,而是腥咸的让人止不住反胃。 饶是如此,她狠狠的将那个耳朵在口中反复狠嚼着,终于,已经变成了碎肉,随后轻飘飘的吐在地上。 霎时间,站在院子里的几个神魔发出惊诧的呼喊,连带着刚进到里面的人也纷纷再次探头看了出来,这一看,瞬间爆发出了一波强过一波的呼喊声。 看着地上的一摊碎肉,太白仙君双目赤红,一边捂着血流如注的耳朵,一边恶狠狠的道:“孽障,我杀了你!” “去你的!能杀赶紧杀,不能杀别废话!” “疯了,疯了,这人是疯了!”太白仙君一手捂着耳朵,一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攸宁,已经不止该骂些什么了。 攸宁身上淌着不知是自己还是太白仙君的血,脸上的血更是惊人,再加上充满邪气妩媚的笑容,让人不由得害怕。 陆离也没想到,他竟看不穿攸宁的心思,不是因为她仙法高超,也并非她善于隐藏,而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太不合乎常理,太,太过随心所欲。 他看着太白仙君跺着脚哇哇大骂的样子,竟然微微颔首,掩藏着脸上想笑的冲动。 他一面走到太白仙君身边,一边道:“仙君,我想办法治好你,至少外表不会有所残缺。” “衡珂头上的伤不知好没好,别忘了给它送饭。” 攸宁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跟着黑令史走出门去。 陆离转身对信芳道:“此事并非攸宁所作。” “老板相信攸宁,为何又...” 陆离微微挑起唇角,笑着道:“若非如此,真凶如何能放松。” 太白仙君捂着耳侧,手指一点,将地上那被咬的稀烂的耳朵捡了起来,怒气冲冲的道:“陆离你还想袒护她吗!她已经承认了!” 陆离微笑着道:“随我来。” 太白仙君一边跟着陆离上楼,一边破口大骂:“本仙做了几百年神仙了,还从没见过性情这么差的女仙。” “呸!什么女仙!该死的魔女...” 信芳转头时,一男一女两鬼正在门柱后面偷看,他摆摆手道:“皱皮鬼,吊死鬼,你们过来。” 两鬼相视一眼,纷纷上前,皱皮鬼拖着老风箱似的嗓音,道:“什么事啊?” 信芳侧目看看四周,眉梢略挑,手捂着唇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们啊,攸宁不是真正的凶手。” “什么?”吊死鬼将掉出口外的舌头塞进了嘴里,接着问:“那,谁是凶手?” “老板房中那扇屏风,可以看到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我就告诉你们俩,千万别外传了去。” 皱皮鬼恍然大悟道:“是是是,肯定不告诉别人!” 信芳唇角微勾,颠着小翘屁股,扭着腰肢走开。 正巧一个小妖走过去,吊死鬼摆摆手示意它过来。 “我跟你说啊,老板房中的屏风能看到事情的原委,这事别外传,攸宁女君是冤枉的!” 第八十五章 令史嘉月 正巧一个小妖走过去,吊死鬼摆摆手示意它过来。 “我跟你说啊,老板房中的屏风能看到事情的原委,这事别外传,攸宁女君是冤枉的!” 小妖猛然点头,只见细高个子的格里走了过来,他笑眯眯的道:“你知道吗,攸宁女君可是冤枉的,老板房里的屏风能看清事情原委,这事还是秘密,等真相大白你们就知道了。” ...... 出了蜉蝣客栈,攸宁竟然觉得心头轻松了几分,这些日子以来的煎熬和愧疚略微舒缓。暗自念了个“清洁咒”,将身上的血腥味儿洗了个干净,对黑令史道:“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黑令史微微摇摇头,只觉得听攸宁说话耳朵凉,于是乎,她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回答道:“快走吧。” 攸宁不知道,从这一日起,再有妖魔鬼怪见到她,第一反应,并且是控制不得的生理反应,就是,耳朵凉... “你为什么咬他?” 攸宁略想了想,笑着道:“不知道,就是讨厌他说的话,觉得刺耳。” “可话是从嘴里说出来的。” 攸宁嫌弃的看着黑令史道:“你看着他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谁能想咬他的嘴?” “那鼻子呢...” “你不觉得脏吗?” 这么一说,黑令史觉得攸宁咬掉太白仙君的耳朵,似乎,好有道理啊。 “我可是谋害三千界使者的犯人,这样和我聊天真的好吗?” 黑令史微微摇摇头道:“你不是犯人。” “方才你不是信了吗?” 黑令史笑着道:“那是在你咬太白仙君耳朵之前。” 攸宁这人的好处在于,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不计后果,所以下毒这种事啊,是绝对找不到她的。 况且她最开始也相信她的清白的,只是她得罪了太白仙君,这事可就波折了。暗自骂攸宁真是爱惹事,却不知怎么的,心里隐隐的喜欢上这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我会见到酆都大帝吗?” “大概会的。” “和我说说,酆都大帝什么样子?” 黑令史想了想,道:“霸道而温柔,威严而细心,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原本只是随口问问,黑令史这样冷面的美女却面色绯红,攸宁竟被她吊的起了兴趣。 “他是清虚界三界第一美男。”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黑令史停下脚步,义正言辞,十分肯定:“有,就是这么夸张。” “我不信。” 黑令史笑着道:“你真不像是受刑去,倒像是观光一般。” “想开了就好了,我从前太偏激。” 从前太偏激?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清亮的双眼,黑令史恍若忘了这是个将太白仙君耳朵活活咬下来的人。 她笑着道:“小字嘉月。” 攸宁灿然而笑道:“攸宁。” “君子攸宁?为你取这名字的人,一定真心实意的爱你。” 攸宁笑着道:“是吗?我的名字是乔木取的。” “乔木是谁?” “我二师兄。” “怎么不是你的父母或师父为你取名吗?” 攸宁笑着道:“玄清真人说,我的命运只有我自己能掌握,所以一直未曾为我取名,想要等我长大,再为自己取名。那时候身边的师兄弟都常嘲笑我无名,我也常为这事和师兄弟打仗,那时候我还小,每每被打的惨,也不肯哭。 有一天,乔木突然拿着一本凡人界的书来找我,兴冲冲的告诉我,攸宁,攸宁,这名字好不好。” 她的目光略微闪烁,抬眼看着黄泉路上的彼岸花,灿然而笑,这笑容柔软,像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 “然后呢?” “然后。”攸宁心脏抽搐着疼痛,道:“然后,为我取名字的乔木,被一名血衣魔修杀死了,为了我。” 黑令史刚才舒缓笑着的神色微微一变,道:“他一定很爱你。” 攸宁摇摇头道:“是吗?可惜我直到他死了才想到这些。” “那你爱他吗?” 攸宁转眸看着黑令史,然后将目光转到一边的彼岸花丛中,答非所问的道:“我永远欠他的,永远也还不清。” 攸宁转过脸,冲着她明媚一笑,道:“你说,你我是交浅言深还是一见如故?” 黑令史道:“无论是哪一样,都是缘分。” “也不知为什么,和你说说话,竟连去地府受罚也不怕了。” “你方才怕?”她笑着道:“我看你原就不怕。” 攸宁觉得很高兴,这算是,算是朋友吗? 她似乎有朋友了。 若是真的就好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别怕,陆老板不会不管你。” 攸宁轻哼一声,挑着眉道:“我知道。” “哈哈”二人相视一笑。 地府的城门就在眼前,乌漆墨黑的地府城一片鬼叫哀嚎,进城不久,熟悉的难以描述的臭味令人为之一振。 过了忘川河,恰巧一队十几个鬼差迎面走来,打头的鬼差身着花色斑斓的战甲,手持金色战戟,面如生漆,两眼接耳,两眉朝天,颌下一落腮胡须,切如铁线,姿态英武不凡。 看这身花哨的战甲官服,该是个有品级很体面的鬼差。至于样貌嘛,两眼接耳明白吗?面如生漆,还需要解释吗? 用攸宁的话来说,活像秋收的土豆一般。肤色土黄,五官...“不拘小节”,以至于这鬼差和黑令史寒暄,让攸宁觉得她似乎在同一颗威严的土豆说话。 直到最后,那鬼差对黑令史拱拱手,满脸堆笑道:“那本官就不耽误时辰了,这便带这魔女去见酆都大帝。” 黑令史微微点头道:“那便劳烦你了。”说着,解下了腰间的钱袋,看也未看,直接递给了他道:“烦请照顾些。” 鬼差没想到,这趟差事竟然还有油水可捞,更何况给自己钱的,是地府高官,同样是钱,从她手中拿出来,那意思自然不同。他先是一怔,然后笑容满面的接了下来,道:“好说,好说,令史大人这就见外了。” 这一点头堆笑,方才那股子英武不凡,让攸宁觉得自己似乎看错了。 第八十六章 落入圈套 “客套话就不必了,我只说一句,她是蜉蝣客栈的人。” 鬼差更加震惊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蜉蝣客栈独立三界,且店老板神秘莫测,拥有打开三界的能力。这不单单是一间客栈,它为来往的生魂引渡,为三界鬼怪了结心愿,给地府省去了许多麻烦。而且,作为酆都大帝殿前的近身鬼差,他知道,酆都大帝和这位客栈老板相识上千年了,这份交情绝对不浅。 听了这样的点拨,又得了钱财,他自然里子面子都高兴。 满口答应道:“多谢黑令史点拨,本官必定小心着来。” “恩。”黑令史微微点头,转眸看向攸宁,紧绷的嘴唇微微放松,道:“没事的,去吧。” “多谢你为我打点。” 黑令史轻哼一声表示不屑,却是笑了:“你口中说出谢谢,我可要好好珍藏着。” 攸宁将头转到一边轻声一笑,转过脸来道:“放心吧,黑令史还怕我会受委屈?” “不怕。”黑令史微微顿了顿道:“叫我嘉月。” 攸宁微微怔了怔,泯然一笑:“嘉月。” 黑令史脸色微微泛红,垂着头解开攸宁手上的锁魂链,换上了那鬼差的锁魂链,这犯人就算是移交完毕了。 送走了攸宁,黑令史却轻叹了一口气。 一转身,白令史正在她身后不远处等着,几步上前,道:“客栈的事,大帝都知道了吗?” 白令史“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捋捋胡须道:“现在是谁下毒都不重要,我们心里明镜的是外人作祟,只是抓出真凶可不容易,毕竟,只有清虚界的人没有中毒,这所有的目标都在我们身上。还有那小姑娘将太白仙君的耳朵活活咬了下来,不知天帝会不会因此发作...” “你倒是笑的欢了,可怜攸宁还不明白这事她承担不起。” 白令史忍不住笑意,接着道:“那家伙自恃代表天帝,多少次给咱们地府脸子看,他丢了一只耳朵,我凭什么不高兴高兴?”抬眼看着黑令史心事重重的模样,道:“她有陆离护着,能有什么事?最多不过是被大帝吓唬一番。自从那小姑娘投胎,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黑令史白了他一眼道:“你我搭档干活几千年了,我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我就是觉得她面善,恍然,在哪里见过似的。” “别瞎操心了,那个麻烦人物还等着呢,快走吧。” “你说那个小姑娘啊?” “除了她还有谁?” 黑令史不再耽搁,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走吧。” 夜已几乎到尽头,但破晓迟迟未来。 蜉蝣客栈二楼尽头的房间漆黑一片,耳听得房门“沙沙”作响,双唇扬起。 “吱呀”一声悠长的闷响,门开了。 外面忽明忽暗的灯笼,将一个曼丽的身影投射在光滑的地面上,那女子素白的手指微微蜷缩,淡光之中,闪现出一双张着白毛的利爪,她脚下的木屐轻轻踏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利落的旋身,身上华丽的吴服翩然而动。 电光火石之间,她伸手抓向那扇屏风“嘶”一声,屏风裂成两半。 清淡的山水画,毁于一旦。 葛叶利落的收回手臂,伸出粉嫩的丁香小舌舔了舔爪子,微笑着转身。 上杉秀明站在门口,看着葛叶微微蹙起眉头,道:“快走。” 葛叶手微微颤抖,变回了之前那一双柔软素白的小手,任由他拉扯着出了门。 “想走啊?” 一声轻慢而绵长的声音,信芳盘着手,正与一群人站在走廊中间。 上杉秀明微微一怔,缓缓的浮现着笑容,拱手颔首行礼,温文尔雅的道:“今夜事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来寻陆老板下棋品茶,却不想陆老板不在,刚想离去。” 这副说辞,倒是合情合理,只是圈套他们自己钻了,谁会放手? 信芳掌灯,扭着小腰道:“我们老板正在房内,二位不回去看看?” 撒旦站在人群中间,因为瘦小,几乎看不出来,格里一边推搡着其他小妖,闯出了一条路,让撒旦先行。 撒旦仰着头问信芳:“这么晚让我们出来做什么?” 信芳微微挑眉,笑着道:“今晚之事,实际上是老板设的一个局,目的,就是引出妄想挑拨三千界与清虚界关系的那个人。” 撒旦微垂着头,低低的笑了笑,转而靠近信芳道:“那凶手便是...” 一股难以描述的恶臭直冲着信芳面门而来,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睛热泪盈眶。 “你怎么了?”撒旦又上前道。 信芳又退一步,道:“没事,撒旦大神,只是大神桀骜不羁,味以目尝,甚是辛辣。”他娇娇的揉揉眼睛,咳了两声接着道:“今夜还长着呢,诸位进屋吧。” 非空界使者愣着,然后招呼众人道:“走吧,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走走走。”魑魅界的妖怪们也跟着。 呼啦一大帮妖跟了进去,撒旦转眸看向格里,阴恻恻的一笑,紧随其后跟上。 陆离转眸看向太白仙君道:“如此,可相信了?” 太白仙君一边哼哼,一边道:“倒是让你说中了,不过你是怎么看出东岛界使者有问题的?” 陆离缓缓的道:“秀明和葛叶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三千界的格局...” 太白仙君想了想,数百年前,那时清虚界一界独大,其他临近的几界,包括现在日益强大的魑魅界也都依附清虚。 格局改变,是在三百年前那场清虚界仙魔大战之时。 由于内战,清虚界势力忽然减弱。而魑魅界不声不响的吞并了临近的几界,忽然壮大,几乎可以和清虚界媲美。 等到清虚界内乱休止之时,魑魅界已经稳定,这几年有些小界纷纷转头讨好魑魅界,这样的势头越发严重。 此次的盂兰盆盛会,招待这些使者的原因,也是清虚界要借此展示强大的势力... 那么,陆离是想到这事是魑魅界妖皇鬼蜮的计谋,所以顺势想到东岛界有问题? 第八十七章 前往鬼国 陆离是想到这事是魑魅界妖皇鬼蜮的计谋,所以顺势想到东岛界有问题? 陆离微微摇头道:“只是我不知道,究竟是魑魅界联合西方异界与东岛界来作乱。还是,东岛界只是他们的替罪羊。”他沉吟片刻,想起今晚上杉秀明主动打压撒旦的行为,接着疑惑的道:“亦或是,东岛界在挑拨三千界之间的格局,想要从中获取什么?” 听了陆离的话,终于明白他为何会怀疑上东岛界。太白仙君也是陷入了沉默,担忧的道:“待中元盛会结束,我会向天帝一五一十禀报此事,你就不必再插手了。” 陆离手臂一挥,结界骤然消退,灯火通明,正看见门外众人将秀明和葛叶堵了回来。 撒旦低低的一笑,不怀好意的道:“哟!太白仙君的耳朵好了?” 太白仙君老脸一红,捋着胡子道:“陆老板妙手回春,本仙已无大碍。” “是吗?那真是恭喜恭喜了。” 太白仙君身子绷着,嘴唇抿着,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和揶揄了,真是,真是气煞他也。 信芳讪笑一声,扭着小腰上前,挡在了撒旦身前,道:“老板,这两个贼人做贼心虚,潜入老板房间,损毁下毒之事的重要证物,是否移交三千界汇审严办?” 葛叶身子微微颤抖着,流苏似的花穗垂在额前,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上前一步,道:“给各位带来麻烦,是葛叶的不是,葛叶先行给诸位赔罪。” 她碎步上前,微微垂头,颈子与下巴之间修长的流线,美不胜收。一双霜白的小手交叠在小腹前,充满了诚意。 然后,她抬起头,一双薄薄的,充满诱惑的菱形嘴唇微微颤抖着,道:“是我下毒,因为前几日与妖皇发生口角,而你们都看不起我这样低等的妖怪,所以我怀恨在心,要毒死你们。听说了关于这座屏风的传言。”她伸出素白的小手指着残破的屏风,接着道:“所以我来毁掉它,主人发现了我的行迹,于是追赶过来想要阻止这一切。” 她缓缓的转过头看向上杉秀明,眼眸饱含着许多看不懂的,深沉的情谊,勾起嘴唇,灿然一笑。 她一只手猛然蜷缩,变手为爪。 众人还没醒转过来,只见那双利爪掏向她自己的心窝。 “葛叶!”秀明不可置信,眼神充满了惊慌,下意识上前一步将缓缓坠落的轻飘如雪的身子揽在怀里。 “你太傻了!你这个傻瓜!葛叶...” 她这一笑是美的。 与往日惯常的美不同,这一笑并非是礼貌,而是充满幸福的。 这世上,有什么比幸福的微笑更美的呢? 葛叶伸出带血的小手,想要抚上他的侧脸,却觉得自己的血太过肮脏,堪堪的停留在半空,隔着空气,用手勾画着他的侧脸。 “好遗憾,不能再保护主人,葛叶,先走了。” “原来是这个狐妖害我们中毒,该死。”非空界的使者冷哼着,然后对陆离道:“先前错怪了贵宝地的女仙,是我的错。” 陆离微垂着眼眸看向了葛叶,他的目光充满了慈悲与悯怀,黯然叹了一口气。 “真相大白,想来诸位都累了,明晚便是大典,诸位请回吧。”说着,他转眸对上杉秀明道:“这件事只是造成了误会,却未造成诸位损伤,她已用自己的血洗刷了罪孽,不该死。” 说着,看向了太白仙君。 太白仙君微微一怔:“看我干嘛?” 陆离微微抬抬下巴道:“快点救人。” 太白仙君撇撇嘴,老大不情愿的拿出一个青色瓷瓶递给了上杉秀明道:“她一心寻死,妖丹受损,这药虽能保住性命,但她的修为已经毁了,寿命...”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妖,妖丹毁了,寿命不能再持久,容貌不能再保存,这些都是常识。上杉秀明虽是凡人,但是却是东岛界阴阳寮的阴阳师,对这些都是通晓的,也不必他多说。 “多谢仙君赐药。”上杉秀明赶紧拿出丹药给葛叶服下。 丹药散发着淡绿的光泽,随着葛叶的吞咽,胸口的血缓缓的凝滞住。 他默默的抱起葛叶的身体,退出门外。 戏唱完了,撒旦轻哼一声,道:“太白仙君这回可要留意耳朵,别再被人咬了去...”说着扬长而去。 待众人退出了房门,陆离手臂一挥,素衣所过之处,屏风缓缓的便成了一片破布,太白仙君大骂道:“毒不是她下的,我这耳朵总是她咬的吧!” “我跟你讲,我现在就是面无表情我,气煞了本仙也!” “绝对绝对不能饶了她!” 信芳也不理他,默默的干着手里的活。自另一间房,将山水屏风重新安置好,沏了茶水,候在一旁。 天际破晓。 这一夜太长了。 攸宁随着那鬼差走,却觉得越走越远,身边的景致变得越来越清晰,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地府城,而置身一片山野之间。 “你要带我去哪?” 打头的鬼差转眸看向她,笑着道:“自然是度朔山。” 酆都大帝居于度朔山,度朔山也称鬼国。 鬼差见她有些迷惑,主动解释道:“我们酆都大帝,也称北阴大帝,是地府冥界的最高神明,主掌冥司。” 攸宁冷眼看着他道:“我又不是文盲...”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道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这句话,攸宁觉得,若是此时此刻不是赶路,她又成了阶下囚,定是应该找个背阴位置,然后沏上一壶热茶,再来两盘点心瓜果,懒懒的打个呵欠,拄着下巴慢慢听才对。 无奈自己身不由己,她扬扬头道:“请说。” 鬼差笑的得意,见攸宁长得好看,也是来了精神,目光似乎逐渐进入状态,缓缓地道:“度朔山又名桃都山,地府城就在度朔山前方,是处理普通鬼魂的公职场。像你这样需要去度朔山见酆都大帝定罪的人,一年也出不了一两个,但凡需要来这儿的,皆是罪大恶极的。” 第八十八章 神荼郁垒 鬼差笑的得意,见攸宁长得好看,也是来了精神,目光似乎逐渐进入状态,缓缓地道:“度朔山又名桃都山,地府城就在度朔山前方,是处理普通鬼魂的公职场。像你这样需要去度朔山见酆都大帝定罪的人,一年也出不了一两个,但凡需要来这儿的,皆是罪大恶极的。” 他下意识的看向攸宁,却发现这小姑娘正听的津津有味,似乎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前路,看到这里,鬼差也是笑了,像这样胆子大的天地不惧的人也是少见。 想到此处,他反倒更加积极了,也更有了吓她一吓的心思,接着道:“十恶不赦及大奸大恶的人,还有鬼怪魑魅等都要关进此地酆都地狱,根据罪责实施千万倍的惩罚,永远不能超生天界。所以说啊,地府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度朔山的酆都地狱,你懂了吗?” “恩。”攸宁点点头道:“懂了。” “你这小姑娘,我和你废了这么些唇舌,你是真的懂了吗?”他上下打量着攸宁,心里觉得这姑娘是不是哪里没长好,这是真的胆子大,还是缺心眼儿啊! 攸宁道:“我真的懂了。”她眨巴着清亮的眼睛,笑容明媚。 “你,你,你真是气煞我也!” 攸宁笑意盈盈的道:“我前生杀了许多人,可是也已经以肉身赔罪,我心中虽有欲念,却只是想要为亲近之人报仇,修仙界杀个把人,算得什么?何况这次我不是还没杀人呢吗?”她接着道:“再说了,你们抓我是因为客栈中有人下毒,但我并非下毒之人,酆都大帝会判我罪行?” 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是因为我咬掉了太白仙君的耳朵,那就更不必了,他骂我在先,我骂不过他才咬了他,怪不得我。” 鬼差恍然明白了,这姑娘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就是到了度朔山,也不值得她怕,真是个简单至极之人。 “这世上有你害怕的东西吗?” “有啊!”攸宁笑着道:“怕魂飞魄散,还有...”她微微顿了顿道:“怕不公。”她略微想了想,又释然的笑了:“老板曾提起酆都大帝,听说他是个心如明镜之人,黑令史也说,他是清虚界第一美男。” 攸宁理所应当的道:“凡人界俗语说,相由心生。有世上最好看的皮囊,心肠怎么会坏?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鬼差点点头,赞许的笑了:“我名叫神荼。” “恩,神荼,好名字。” 他,神荼啊!是天帝派来度朔山的神将啊!能不能给点反应啊! 她,绝对是个文盲! 神荼气闷的转过头,再没给她一个好脸色。 攸宁也不在意,耳听得有公鸡报晓,抬眼看去,正见一只金鸡站在一颗繁茂巨大的桃树顶端,扯着嗓子打鸣。 这桃树蟠曲着,不知多少里远。桃树东边垂下一枝,枝干呈拱门状,树梢挨着地面,就像一扇大门一般。 “哪来的金鸡,我走了一夜,饿得很,能帮我烤了吃吗?” 神荼...无言以对。 为什么要吃度朔山的神鸡,那么多野味,为什么单单指着神鸡无辜的说想吃? 见他不答应,攸宁蹙眉道:“近来习惯吃凡人界的东西,突然不吃,还真的觉得饿,你若是嫌麻烦,把锁魂链打开,我自己去捉就是了。你们这么多人,又是在你的地盘,还怕我跑了不成?” 神荼强压着火,勉强的笑道:“这是守着鬼门的神鸡,待会儿我给你找别的吃。” “啊!”攸宁没想到这鸡是有来头有背景的鸡,谁能想到,只不过羽毛漂亮些,便成了“神鸡”? 毕竟,无论它站的多高,鸡就是鸡嘛。 踏进了这扇桃枝拱门,眼前的景象恍如到了凡人界一般。 周围商铺林立,叫卖烛火香火,纸钱,纸人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分明是个市集嘛! 仔细看去,那些叫卖的人,有张着犄角的妖怪,也有轻飘飘的鬼魂。正巧遇上另一队巡城的兵士。 在最前头的,是一位长须美髯公。他穿着黑色战袍,气定神闲的侧身骑在一匹金眼白虎身上。那老虎身形庞大,走起路来如同身上坐着的那人一样,不急不缓,神色更是漫不经心,如同春游一般。 “郁垒,人带回来了!”神荼喊道。 那长须美髯公微眯了眯眼,道:“我还得巡城,你带她回去吧。” “好。” 二人也没多寒暄,神荼带着她左拐右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座宫殿前。 上书:纣绝阴天宫。 进入宫殿之后,入眼一片紫竹林,竹林后隐隐见到如同星盘罗列的大殿,没有见到过于华丽的装饰,处处皆是宁静风雅。穷目看去,庭院尽头似有一八角宝塔,塔高不知几何,从这里看,隐隐的能看到露出一个塔尖,意境之美,远比富丽堂皇的宫殿胜上百筹。 也不需人通报,神荼留下兵将,直接带着攸宁进了大殿。 许是怕攸宁一会又语出惊人,也不知他从何处变出了一块点心,悄悄放在她手心,低声道:“快吃吧。” “恩。”被人这么一照顾,攸宁反倒觉不出饿来了,却也乖巧的低头,三两口将点心吃了个干净。 穿过府门,来到了后院,正见到一位少年斜倚在睡榻上。 这宫殿中,处处竹影稀疏,紫烟成雾。风拂竹林,掀起榻上那少年的一片衣袂。 同是白色,陆离穿起来是光明而庄严,到了这人身上,却显得俊美诱人。 他的肌肤也白,但并非陆离那般的苍白,而是如莹似腻的白,双眸微眯着,习惯性的擤擤鼻子道:“下去吧。” 他的声音好听,清亮,如奔流在山野间的泉水。 攸宁反应过来时,神荼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舒展手臂,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老大不情愿似的坐了起来,轻轻摆摆手道:“过来。” 攸宁没动脚步,道:“不升堂审理,酆都大帝是打算就此直接给攸宁定罪了?” 第八十九章 万箭穿心 攸宁没动脚步,道:“不升堂审理,酆都大帝是想直接给攸宁定罪了?” 忽然,一道冰寒的眸光直射到她身上,攸宁觉得身上的血液都被冻起来了,你无法想象,这么漫不经心的人,怎么会有这这样威严的目光。 “我便是定了你的罪,你觉得冤枉?” 攸宁撇着唇角,道:“我饿,让我吃饱了再死。” “你倒是不吃亏。” “吃亏也得死。” 酆都大帝轻哼一声,道:“太白仙君于天帝是简在帝心,你得罪他,就是上诛仙台,也是不冤枉的。我对你说这些,是因为与梵离有些交情,等着吧。” 梵离。 攸宁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心里却浮现出陆离的模样,并且极快的融合了。 攸宁笑着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恩?”他抬眼看向她,道:“问吧。” “二十年前,人间界唐国陨落了一个修仙者,名叫乔木,他投胎了吗?” 酆都大帝道:“不曾听过有这个魂魄。” 不曾听过有这个魂魄... 攸宁凝眸看着他,不可置信道:“真的?” 酆都大帝轻笑一声,不屑的道:“这桩事我知道,地府丢失魂魄的事极少发生,是来是往,总得有个记载。他死时你就在他身边,你可见到他魂魄脱出肉身?” 攸宁恍然怔住了。 她没见到他的魂魄脱出肉身,为什么? 乔木的魂魄去哪了? “有些魔修会利用其它修仙者的魂魄修炼,可能是被吞了吧。” 怎么可以将这事讲的如此轻松? 攸宁侧目看着满院的紫竹,嘲讽的笑了:“是吗?被吞了吧,可能吧。” “你就这么想报仇?” 她摇摇头道:“天地不公,待我轮回转世,我还要为他讨回公道,一世不行就两世,两世不行就三世,生生世世,不灭不休。” 酆都大帝看惯了人世沧桑,没赞同却也没出言讥讽,道:“带下去吧。” 外间两个脸生的鬼差上前,一左一右的半架起她,没有往外走,却是直接往庭院深处走去。 酆都大帝微微摇摇头:“业障太深,梵离要如何度她?”想着,他勾起唇角,耐人寻味的笑了。 鬼差凶悍,也不和攸宁说话,不过一会儿,来到了一座八角高塔前。 塔外体呈漆黑颜色,似精钢炼铁制造,微微散发着绯红色的光晕。耳边传来轻灵悦耳的檐铃声,抬眼看去,攸宁这才发现,塔越高也就越窄,自下往上看,仿佛一眼望不到头,溜尖的塔顶就像一个小黑点。 这才是真正的鬼城。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塔尖檐角的风铃再次奏响。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左边的鬼差凶神恶煞的道。 攸宁没有答应,也没动弹,就那么抬眼看着天,湛蓝的天空浮云若雾,偶有高鸟翱翔天际,划过一丝高亢的鸣叫。 右边的鬼差道:“能看便让她看看吧,反正再也看不到了。” 攸宁没想到,酆都地狱竟然就是这座八角鬼楼。 她微笑着,点点头道:“走吧。” 两个鬼差赶着去交差,见她面色如常,却也奇怪这小姑娘人不大,胆子倒是大,到了这个地界,这份从容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哐啷”一声巨响,八角鬼楼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一阵阴风吹来让人不禁一颤,门内漆黑,仿佛一只长着利齿,蛰伏等待吞噬一切的巨兽。 阴风阵阵袭来,攸宁转眸之间,打量着周身的景物。一串串的红灯笼散发着幽暗的光芒,这灯光能让人勉强看见,却又看不清楚,由于走得快,也就是一闪而逝的功夫并没能看清楚。 八角鬼楼内部环形设计,中间是一架高不见顶的旋转楼梯,将每一层都连接在一起,每一层都有数名身穿钢盔铁甲的鬼差来回巡视把守着。 谁也不知道,每一间密不透风的监牢中,究竟在实行着什么样的酷刑惩罚。 “你看什么?”一鬼差问道。 昏暗发红的灯光下,攸宁的微垂着头,笑容阴森可怖,缓缓的自嘲道:“不是说以后就没机会看了吗?多看两眼有什么大不了。” 另一鬼差笑着道:“也对,看吧看吧。” 鬼差推搡着她,从中间盘旋的楼梯上去,楼梯窄小,只容两人通过,攸宁走在前头,两鬼差跟在身后,上到第三层,鬼差道:“行了,你就在第三层。” 她抬头看看上面高不见顶的楼梯道:“上面是什么地方?” 一鬼差笑道:“越往上的,是罪责越严重的,近些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能上去了,怎么,你还盼着不成?” 一巡防的鬼差上前:“令牌。” 身后的鬼差拿出一枚黑色玄铁打造的令牌,道:“人可交给你们了。” “恩。”那巡防鬼差打了个响指,凭空出现一个小符,小符飘飘悠悠隐没在送攸宁来的鬼差手中,那鬼差点点头道:“好。”说完,转身就走。 攸宁转过神,刚要问几句话,只觉得身边景物迅速移动,耳边“哐当”一声,再抬眼看时,已经置身在一间空荡荡的牢房中。 她转眸看去,四周铁墙严丝合缝,连一点空隙也没有。 房内除了一盏昏暗的红灯笼,再无一物。 她靠着墙壁,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这就是鬼城,她费尽心思进入的鬼城。 昏暗的灯光下,她觉得有点疲惫,闭上双目想要休息一下,忽然之间,一股刺骨的阴寒侵袭了全身,她果断的张开双目,眼前一个颀长的身影立着。那人身穿着玄色锦袍,一头银发,柔软光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转过身来。 忽然,她恍然神情一滞,这种熟悉的疼,像是千万根钢针刺穿了她的灵魂,侵蚀着她的身心。 整个身子不可抑制的向后倒去,奋力张大了双眸,眼珠似乎要自眼眶中跳出来了一般,身子卧在地上,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呃”一声惊呼卡在喉咙深处,生生的压抑住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让她浑身微微颤抖,恐惧不安,这是长年累月形成的精神压迫,她缓缓的握紧双拳:“你怎么进来的。” 第九十章 不速之客 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让她浑身微微颤抖,恐惧不安,这是长年累月形成的精神压迫,她缓缓的握紧双拳:“你怎么进来的。” 强压着心里的恐惧,声音却颤抖着。 他灿然一笑,笑容和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说过,要你明媚的笑着,不过大半年的时光,你就忘记了?” 这犹如万箭穿心的疼啊,彷如刺穿了她的魂魄,直达深处,她嘴唇颤抖着看向他,用手撑着头,假装着漫不经心的模样,紧咬着牙道:“你也说了大半年不见,你便送我这见面礼,也不嫌寒酸?” 忽然,疼痛感瞬间自身体拔除了出去,若不是冷汗浸湿了衣服,真让人不敢相信,刚才那酷刑真的存在过吗? 他笑道:“怕你忘记我,给你增加点印象。” 攸宁默默地垂着头,紧咬着牙龈,闭目的瞬间仰起头来,露出清亮的眸光和明媚的笑容,缓缓地道:“怎么会忘记呢,我每天都有好好的笑。” “恩。”他轻恩了一声,道:“你倒是很厉害,现下蜉蝣客栈人人对你信任。下一步,你要接近陆离,打探到三百年前的真相。” “三百年前的真相?那和血衣魔修有什么关系?我听不懂。” “三百年前,三千界大乱,清虚界神魔混战,好不容易达成了协议,互不干扰,到如今也过了这么久的悠闲日子。我要知道,清虚界的仙与魔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那个血衣魔修,我怀疑他与消失的那一部分魔族有关。”他笑容和缓,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消失的一部分魔族?陆离这人不简单,只怕他不会轻易让我知道这些秘辛之事,还有,你究竟是谁?” 他灿然而笑,道:“你现在不必知道。” “可总要有个称呼啊。” 他点点头,接着道:“如果非要有个称呼,那你就叫我圣哲吧。” “圣哲?还是胜者?”她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问:“为什么选择我?” “这是神的选择。” “你说的不是天上那些神仙吧?” “嗤...”他摇摇头道:“你的目光看不到那么浩瀚的远方,还是别问的好。” “我。”她微微摇摇头,心里却隐隐有些不愿意去做这件事,更明白,这个人是在利用自己,而为了报仇,她正在心甘情愿的被人利用着,控制着。唯有寄希望于他并没有骗她,这样做确实能找到血衣魔修。 见她迟疑,圣哲泯然一笑道:“你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说不。无论我让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你的复仇大计,难道你不愿意了?” “我知道了。”她声音颤抖着,目光看着地面,阴寒刺骨。 他笑着看着她的目光,更加开怀了:“攸宁,恨我吧,牢牢的记住这恨意。不要被他迷惑了双眼,这世上最真实的东西,也就只有恨了。” “等你报了仇,也替我报了仇,我会放你自由的。” 攸宁转眸看向漆黑的地面道:“妖皇鬼蜮...” “我的人。”他丝毫不隐藏,坦白利落。 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她点点头。没错,除了他,鬼蜮是第一个让她有那样感觉的人,他们很相似,一样的,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 “行了。”他将一块灵符扔在地上,道:“总算没有令我失望,进到了酆都鬼城,只是你这办法实在太笨。这灵符你用的上,留着吧。” 她默默的将灵符收进储物袋道:“你要的墨瞳在鬼城何处?” 他笑着微微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墙壁道:“上面。” 她沉一口气道:“酆都鬼城怎么会藏着什么宝物,我向押送我的鬼差打听了,上面都是罪责深重的十恶不赦的犯人。这墨瞳究竟是什么东西?” “等你遇上了自然知道。”他抖抖衣袖,眸光不曾落在她身上,接着道:“取到墨瞳后,你先保存在这盒子中,我会找机会告诉你怎么用。”说着,一个木质小方盒出现在她眼前的地面上。 留下了这么两样东西,圣哲人影缓缓的变得透明,最后完全消失了。 她没有查看,直接将盒子扔进了储物袋中,耳边没有一点声音,静的可怕。她将目光转到那盏灯笼上,烛火分明亮着,却没有燃烧的灯油味。 她自己的呼吸声就在耳边,终于,整个人摊坐在地上。 他究竟是谁? 他为什么要帮她修炼? 他为什么要知道那些秘密? 他的修为远高于她,为何以杀一个人为交换,绕这么大的圈子,他究竟想做什么! 墨瞳,究竟是什么东西? 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她脸上似覆盖着一层冰霜,眸光彷如利剑,寒冷,阴森。整个人充满了死气,活着与死去,区别在哪里呢? 她没有时间自怨自艾,脑海中不断的运转着,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圣哲需要的消息?忽而想起信芳与她的赌注。 对了,不让他们怀疑的方法,原来这么简单? 她脸上浮现出有些得意的笑容,她要好好想想,究竟怎么样才能让陆离完全放下戒心,怎么做呢? 半年前,她还在迷雾森林一边修炼一边猎杀魔修。 那日,迷雾森林适逢大雾季节,万里森林笼罩在其中。 所有的鸟兽躲藏在各自巢穴中,不敢轻易出去。 圣哲对她说:“你修炼的很快,已经可以勉强张扬一番。过一会,灵塔峰会派人来抓你,你不能被抓。你要混入可以直通三界的蜉蝣客栈,取得客栈中人的信任,如此才有机会得到更多的消息。然后,要伺机潜入酆都鬼城,拿到墨瞳,它可以助你修炼有成。” 攸宁点点头道:“若是灵塔峰四堂长老加上师尊一同围剿,我恐怕在劫难逃。” “不用担心,会逃掉的。” 她只是需要一个不引人注意,又顺理成章的理由潜进客栈而已。 现在回头想想,楮禾收到的传音符,大概是圣哲发出去的。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莹白柔软的手,它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没有人知道,它的真面目究竟是何等的可怖。 第九十一章 烫手山芋 此刻,地府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阿鱼翘着二郎腿霸气的坐在崔判官的书案上,趁着崔判官瞠目结舌之际,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判官笔,利落的翻了个跟斗,双脚踏在书案上,身轻如燕,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众鬼差只见她衣裙飘洒,腰间的璎珞流苏与环佩相击,发出阵阵轻灵悦耳的声音,恍然忘记了这一幕景象,而心中赞叹着,好个琳琅满目,好个龙女阿鱼! 阿鱼发丝轻舞,遮住半张玉面,落地之时,猛然甩头看来,墨发齐飞,将脸前的头发甩到了身后,畅快的大笑道:“崔判官,快将那妖女交出来,否则,我就毁了你的判官府!” 好跋扈的姑娘! 崔判官陪着笑脸道:“这,这可如何是好,那个妖女已经被关押酆都鬼城,归酆都大帝直管,我就是想帮帝姬也帮不上啊。” “哼!”她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接着道:“那,我如何才能进酆都鬼城啊?” “除非酆都大帝邀请,闲杂人等可是连鬼城的门也摸不到啊。帝姬还是高抬贵手,不要给钱塘龙王惹麻烦才是。” “呸!”阿鱼翻了个白眼,手中把玩着判官笔,不怀好意笑意盈盈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侄儿过钱塘江,被我父王淹死了,你恨不得替你侄儿报仇,怎么会真心实意的帮我?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模样,恶心至极。” 她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一手叉腰,一手将判官笔扛在肩上,将瘦小的身形显得更小了,接着道:“你不敢对我动手,我知道的。而且你还派了人去请我父王,不过我劝你死了那份心,因为我来之前已经把父王迷晕了,一时半刻他醒不了。” 说到这里崔判官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惊讶,原想着敷衍一番,赶紧让钱塘龙王将这混世小魔女领走,今年恐怕是行不通了。 他脸色沉了沉,挥挥手,让一旁的要钱不要命附耳过来。 要钱不要命将耳朵贴过去,只听崔判官说了两句话,脸上的神色恢复,竟带着些诡异的哂笑,一溜小跑从门边跑了出去。 阿鱼笑着道:“我刚才听说你们送人去了酆都鬼城,再敢骗我,我就拆了你判官府的牌匾!” “你听谁说的?”崔判官惊愕的看着她。 阿鱼手比划着道:“穿着大褂的老头儿,长着点山羊胡子,背个药箱。” “陆判...”在场众鬼不约而同的异口同声下了结论。 这个陆大嘴! 崔判官见好言相劝不管用,立时冷了脸,负手而立,朗然道:“阿鱼,我与你父王是多年好友,所以适才让着你,你快快将判官笔还给我,离开地府,否则,天条伺候!” “哎哟!”阿鱼笑眯眯的道:“可以啊,再也不是当年的人官了是吧?长能耐了是吧?当个判官了不起了是吧?就凭你,也敢与我仙族之人耍威风了是吗!”说到最后一句,阿鱼立着眼睛,语气不由加重,带着浓浓的威胁。 是了,崔判官往日还真是不敢和仙族龙王帝姬正面冲突,人家血脉何其高贵啊?岂是他这半路出家的能比的?何况,就他这身份,往实在了说,也不过是有品级的鬼差罢了。人家仙族许你,你就是官,若是惹怒了人家,你被撸下去还不是早晚寻个由头的事? 为官之道嘛,崔判官最懂了。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一是三千界使者仍然在地府周围,闹出大乱子对谁都没有好处。 二来,阿鱼这姑娘年年来地府要人,闹的不可开交也非头回的事,任谁都会潜意识里向着崔判官。三界和平才是首要,打乱秩序的人,很容易被排挤,无论是谁。 这三嘛,他早就看她不顺眼,正好趁这机会好好教训她一番!这才是最重要的! 崔判官一抖衣袖,冷哼一声,沉声道:“牛头马面何在!” 这一声问,底气十足,威吓霸气。 角落里观察着的牛头马面下意识的交视一眼,接着,马面缓缓的走了出来,玉白的脸微微透着苍白,沉声道:“下官在。” “龙女阿鱼,强闯判官府,蓄意捣乱,交由酆都鬼城收押判责!” “是!”马面没有一丝迟疑,眼眸看向牛头。 牛头立马就懂了,这事马面才不会做,自然要自己动手。他一抖腰间锁魂链,高喝一声:“天罗地网,阴司锁魂!” “哟呵!”阿鱼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去,只见那锁魂链化为一张铺天盖地的巨大铁网从天而降,耳边听得“哗啦啦”的铁索声音,整个人被罩在里头。 只见那傻大个儿牛头唇齿微微颤动,不知念着什么鬼经,铁网“哗啦”一声将她紧紧裹住。 阿鱼不服气的扭动着身子,却没想到越挣扎缠的越紧。她立着眼睛怒骂道:“姓崔的!赶紧给本帝姬解开!” 仙族又怎么样?他原先是人官又怎么样?敢看不起他,崔判官唇角悄然一笑。 他上前几步,一把抢回了她手中的判官笔。冷哼一声,一转身,踏着沉稳的步子,坐在正堂的书案。一挥手想要拿惊堂木,却发现惊堂木早已被她折腾的掉在地上,碍着面子不好低头去捡,顺势一拍桌子,冷着脸道:“押送酆都鬼城,请酆都大帝评判问责!” “退堂!” 阿鱼奋力的挣扎着,一边被牛头马面架出去,一边蹬着腿大吼道:“你大爷的,姓崔的!你记住了!你不将那妖女交出来,本帝姬兹要是不死,明年还来!” 哎呀我的天啊,崔判官将这烫手山芋送给酆都大帝,自己却不由得有些头疼,听听,明年还来,这可怎么是好。 下方的鬼差面面相觑,看着崔判官头疼,纷纷噤若寒蝉。 敢当堂大骂崔判官的,无论是神是人还是鬼,这龙王帝姬都是头一份啊。环视整个判官府衙,仙鹤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不住的大口倒着气息,一地羽毛被风一吹,纷纷飘散着。落在倒塌一半的榻几上。 崔判官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看什么!还不快快收拾好!” 第九十二章 龙女越狱 崔判官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看什么!还不快快收拾好!” “是。” 鬼差七手八脚的收拾着,不过一会儿,要钱不要命从偏门进来,笑着上前,哈腰作揖道:“大舅放心,事儿办妥了。” “恩。”崔判官可算舒了一口气,许是感觉不对,又睁开眼睛道:“说了多少次,有人在的时候叫我判官!” “哎,是是是。” 蜉蝣客栈中,陆离一身素袍坐在琴案前,第五徽正对着当心的位置,修长而骨节均匀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指间或滚或勾。古朴静美的琴音,流水般的传遍了屋子里。 太白仙君一脸怨气,说了半天多的时间还不收口,絮絮叨叨的道:“不是我不饶了她,这魔女实在是太嚣张,什么样的人敢将神仙的耳朵咬掉。怕我还能接回去,竟然还将耳朵咬碎!这是什么属相的,啊?” “你说说,若是没有你妙手回春,我以后怎么见人?少个耳朵的神仙?这不是让三界笑掉大牙了吗!” “在场那么多人,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现在不是一只耳朵的问题!这是我做神仙的仙格问题知道吗!” “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那魔女不懂得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恐怕人家是一心求死呢!陆老板何必帮她求情啊!” 听着他没完没了的絮叨,陆离微垂着眸子,一边奏琴,一边不时的点头,表示他都听进去了,也非常的赞同。 倒是一边的信芳,已经要睡过去了。眼看着晨曦露出头角,他掩着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身子软的像一滩烂泥。 就这么一番话,太白仙君反反复复说了一整夜了!一开始还含着怒气,现在就是纯嘴碎而已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最开始那喊打喊杀,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早就不见了。 陆离转眸看向天边,朝阳缓缓升起,他微微扬起双唇,露出平和温柔的笑容。双手轻轻扶住琴弦,转身推开窗户,迎着第一缕阳光,他苍白的皮肤更似透光的一般,连脸上浅浅的绒毛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他转过身,灿然一笑道:“我医好了你的残耳,并罚她在酆都鬼城反省一夜,太白仙君还是不愿释然?” 太白仙君眼珠转了转,半张着嘴,捋捋胡须道:“她本早就该死了。” 陆离神情微微一滞,点点头道:“是,她早就该死,我难道就不是么?”说到这里,他微微抬起眼帘看向他。 太白仙君连忙拱手道:“梵离,你这是什么话,你身份高贵,是来渡劫的!你怎能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 是啊,云泥怎能相间? 陆离的薄唇抿成一条线,道:“人无高低贵贱,太白仙君想窄了。” 太白仙君张张嘴,愣了半天,终于点头,抿着嘴道:“反正我这耳朵也好了,这次便不追究,下不为例。” “送客。”陆离转身看向窗外。 像他这样的人,鲜少露出情绪,今日却是发怒了。太白仙君扯着笑,不尴不尬的行礼道别:“那我就先回房歇息。” 信芳白了一眼,将他请出了房间,和上门问道:“老板,不必发怒。” 陆离“恩”了一声道:“不要那么想,若非情势所迫,不该随便损人记忆。” 信芳蛇信子微微荡了荡,眸光微微一滞,挑着眉,巅着小翘屁股道:“是。”应下了这一声,他道:“东岛界的使者上杉秀明求见,已经等了许久。” 陆离微微摇头道:“我佛慈悲,度天下众生。但,我不该管他的事。”他转身坐在榻前,顺手拿起一块软布擦拭着琴身,道:“再等等吧,再等等。” “老板知道他求什么?” “世间万事万物,逃不过一个情字。” “老板...” “让他等等吧。” “是。”信芳俯身,转头出了门去。 阿鱼在去往酆都鬼城的半路上被神荼带走,原以为酆都大帝怎么都会见她一面,谁知却被直接关进了八角鬼塔的第三层中。 攸宁坐在地上,接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这个被锁魂链捆的像个粽子一般的小姑娘。 她低声笑了笑道:“今儿听那些鬼差才说过,已经数年没有人被关进酆都鬼城。新来的,你是谁,犯了什么错?” 阿鱼“呸”的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也敢与我这般说话,等我出去,看我不让父王淹死你。” “呵呵。”攸宁冷笑两声道:“想让我死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你个没大没小的!”阿鱼转过头看向她,微微一怔,这个一脸死相的女孩... 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不是,不是骂人的话。 她是真的在迟疑。看样子像个魔修,又有些仙气,仙气中萦绕着鬼气。若说她是个人,阿鱼是绝不相信的。但若说是个仙,又似乎只是个半吊子。难道是鬼?不对不对! 她刚想抬起手,却被身上的锁魂链捆着没办法动弹,她索性小步跑来,费尽力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歪着头打量着她,越看越觉着有意思,问道:“哎,你是什么?我怎么有点看不明白啊?” 攸宁抿着唇,瞟了她一眼道:“有临时肉身的女鬼,你呢?” “我是钱塘龙王之女,帝姬阿鱼。” “哦。” “哦?” “恩!”攸宁肯定的点点头。 “你没觉得我很高贵,很高不可攀?” “我觉得你有点缺心眼儿。” 阿鱼笑着点点头道:“我活了一千年,连我父王也没骂过我,你是第一个当着面骂我的人,你真的好真实好不做作啊!” 攸宁,醉了。 她轻叹一口气,这样的小姑娘能犯什么大错? 念及昨夜见到的钱塘龙王,却笑了问道:“和我说说,帝姬阿鱼怎么来这儿了?” 阿鱼微微想了想,抬眼看向黑铁似的棚顶,忽然笑了,道:“我要找的人就在上面,我得出去,你帮我。” “你要越狱?”攸宁淡漠的抬眼看了看。 第九十三章 嘉树与鱼 “你要越狱?”攸宁淡漠的抬眼看了看,转而一笑道:“这儿连个门都没有,先不说我帮不帮你,咱俩怎么出去?进来的时候你可都看见了,每一层都有重兵把守,我陪你去干什么?给那些鬼差当人肉沙包?我可和你说,我的身子娇贵的很,一碰就坏,折腾不得。” “你就说帮不帮我吧!”阿鱼翻了个白眼,上下打量她道:“你该不会是不敢吧?” 哟,谁说阿鱼缺心眼儿的,这可是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姑娘所言甚是,但我一点也不在意。”攸宁打了个哈欠,一翻身,背对着她,呼吸渐渐沉了下来,似乎睡着了一般。 “哎!”阿鱼一边用小脚轻轻的蹬着她的屁股,一边小声道:“帮帮我吧。”这声音娇软啊,比春江花月更具媚态。 攸宁默默的将身子往旁边移了移,没有搭理她。 阿鱼扭着身子,往前蹭了蹭,用脚尖勾着她的衣裙下摆,软着声音道:“帮帮我嘛。” “你大爷的!”攸宁猛然坐起身来,破口大骂道:“我脑子进水啦!我家老板一会儿就接我回去了,凭什么平白无故的陪着你越狱玩儿。”她顿了顿,接着道:“在酆都鬼城陪你找人,给鬼差当人肉沙包!你有病吧!” 阿鱼笑眯眯的道:“前辈,你能被关在这,一定有过人之处,你一定能帮我的。”她眼珠骨碌碌一转,接着道:“我和你说,别看我父王官不大,但是我们家可是纯纯的仙脉之家,一般人不敢动我一个手指头啊。” 她的语调极具诱惑力,靠近攸宁接着道:“再和你说个秘密。”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家和天帝有亲戚。你帮我不但不会吃亏,我还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怎么样?” 她这时是被锁魂链捆着,如若不然,绝对会很仗义的拍着胸脯。只见她挺直了腰板道:“只要我力所能及的,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 长久的沉默,阿鱼觉得自己已经费尽了唇舌,正在此时,默不作声的攸宁突然问道:“你能帮我找个人吗?” “这个...”阿鱼猛然点头道:“包在我身上啊!仙界姐妹都称我为寻人小能手!” 这个姑娘,真的可以相信吗? “你究竟要找谁?” 阿鱼略想了想,咬牙切齿的道:“一个妖女!” 阿鱼冷哼一声,接着道:“五百年前,我父王将我和东海龙王家的嘉树哥哥配成一对,婚书都签下了。” 攸宁坐起身子,盘膝而坐,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搭在膝盖上,若是有热茶和瓜子就好了。心里暗暗记下,下回一定要在储物袋里备上些茶水和瓜子。 茶和瓜子佐以故事,岂非绝配? 阿鱼猛然一脚踹在攸宁膝盖上,攸宁下意识的膝盖一弹踢在她的侧脸,阿鱼像是抛物线一般坠落在一边的墙角,大吼道:“你踢我干什么!” 攸宁哭笑不得,道:“分明是你先踢我的!” 阿鱼趴在地上,上身被捆着,弓着腰,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无奈之下撅着屁股,以头顶为圆心,转过脸看向攸宁道:“扶鱼起来,鱼还能讲故事。” 攸宁可耻的笑了,站起身,拍拍衣衫上本就没有的灰尘,慢条斯理的,恨不得一步掰成两步走,以极慢极缓的步调走了过去,一把扶起她。 阿鱼坐好了才道:“刚才腿麻了,不小心踢你一脚。” “鬼才信你。” “你可不就是鬼吗?” 攸宁,竟无言以对。 “咳咳。”阿鱼清清嗓子,继续道:“我很喜欢嘉树哥哥,这个小哥哥,你是没见到哦!”她发出一声长叹,目光有些迷离,接着道:“凡人界有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若这句话是形容某个人,那一定是嘉树哥哥。” 用阿鱼的话说,她和嘉树认识的时候,她的龙鳞还没长全呢。 当然,这只是一个不着边的形容词而已,众所周知,龙是卵生的,自然是破壳之日就带着一身龙鳞。阿鱼之所以这么形容,只是想告诉攸宁,她和嘉树真的认识很久很久了。 这时光久到,她意识到自己身上长着龙鳞的同时,就认识了他。 自两小无猜到青梅竹马不过匆匆百余年的功夫,阿鱼和嘉树早已长大成人了。阿鱼一直都知道,嘉树和她不同。 这不同之处在于,嘉树眼前总是蒙着一块金黄色的眼罩,听说他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是谁也不能看的,具有神秘力量的眼睛。 那年正赶上了仙魔爆发战争,嘉树和阿鱼被送到天庭躲避战争。 天庭御花园是个好去处,那里四季交织,置身其中,恍若世外桃源,让人分不清真伪。 嘉树喜欢坐在天庭御花园中弹琴,每每阿鱼去寻之时,他必定坐在那片雪山杜鹃之间。 你能想象吗,皑皑雪山之间,盛开着大片的粉红色的杜鹃花。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衣的少年坐在花丛间,青丝伏在肩头,清风徐来与衣袂共舞。夕阳的色彩,将这画面染得愈加温暖澄澈。 阿鱼悄悄来到他身边,听着他指尖的悲喜。 “阿鱼,天是什么样子的?” 阿鱼靠在花枝边,仰望着这片纯蓝清澈的天空,笑着道:“灰色的,带着烟尘,迷蒙不清。” “是吗?”嘉树微微蹙眉,接着问:“那,那花呢?我身边的花,是什么样子的?” “世上的花都是一个模样,没什么好看的,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嘉树微微摇摇头,缓缓的道:“再坐坐吧。” “你从小就这样说,可是我觉得不是的,我虽看不见,却能听见,能闻到。我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听见凡人的笑声,听见高鸟翔空的声音。我闻到不同种类的花香,闻到连水也是带着香味儿的,尝过成百上千的美食。这个世界,这个我闻到听到尝到的世界,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吗?” 这样的一问一答早已重复了不下千遍,可每一次嘉树问起,阿鱼总觉得很愧疚。 第九十四章 组队越狱 这样的一问一答早已重复了不下千遍,可每一次嘉树问起,阿鱼总觉得很愧疚。她什么都能看见,她知道世界有多美好,多神秘,但是却不能传达给他。 不美的东西,也就不必眷恋,阿鱼这样想。 看着他愈发消沉,她笑着道:“这世上虽然无趣,但我却是个例外,你娶我吧,让我陪着你。” 嘉树依旧摇头道:“不行,你和钱塘龙王说说吧,将婚约取消。”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是个瞎子。” 阿鱼想说,你虽然眼睛不好,但是长得很好看,但想到他什么也看不见,竟然硬生生的将话吞了回去。 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去给你取件披风,你等着我。” “谢谢你。” 阿鱼转身离去。 一簇簇的杜鹃花微微抖动着花叶,化作了一缕粉红色的精魂。转眼之间,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站在嘉树面前。 嘉树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微微侧耳倾听,问道:“你是谁?” 少女叉着腰笑声比檐铃更加清脆:“咯咯咯。”竟然笑的弯了腰。 “我是谁不重要,但是我要告诉你,你的小情人儿骗了你呢!” “骗我?你是说阿鱼吗?”嘉树摇摇头道:“不会的,阿鱼不会骗我的。” 少女笑着道:“我告诉你,天是蓝色的,地是黄色的,草是绿色的,花儿千姿百态,这世上充满了新奇,你若想看,何不摘下那碍事的眼罩,亲自看上一看?” 嘉树缓缓抬起手触碰眼前的布帛,他真的可以亲自看一看吗? 不行,恐怕不可以。 父王说过,他的眼睛会带来灾祸,不能,不能摘下来。 “我不信你,你走吧。” 少女微微歪着头看着他,努着嘴道:“无趣的家伙,我可好心提醒你了,你的小情人儿睁着眼睛说瞎话,以后不要相信她了。” 阿鱼站在远处看着那少女,竟然怔住了。 这少女似乎夺去了天地的所有光辉,让人恁地移不开眼呢。想她自负美貌,却隐隐的有些怯意,霎时间涨红了脸躲在一颗树后喊道:“嘉树,该回了。” 听见阿鱼的声音,嘉树不慌不忙的收拾琴,低声道:“谢谢你告诉我世界真实的样子,阿鱼脾气不好,你快走吧。” “阿鱼?原来她叫阿鱼?”少女转眸看着不远处的阿鱼,眯着眼睛,笑的像只小狐狸:“我是花妖。” “恩。” 阿鱼踮起脚尖,将披风裹在他淡薄的身上,轻声道:“嘉树,你是信我还是信她?” 他迟疑了一瞬,转头道:“反正我看不见,信谁重要吗?” 阿鱼看着他愤恨离去的背影,从没有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嘉树。 阿鱼脱出回忆看向攸宁,问道:“你听说过三百年前的大战是为何休止又为何而起的吗?” 攸宁摇摇头道:“为何?” 她有些懊恼的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记性很差。”小脸皱了皱眉,接着道:“后来听说花妖拐走了嘉树哥哥,他们俩的法力都很弱,却遇上了混战的魔族。花妖为了活下去出卖了嘉树哥哥。战事休止后,花妖被当做魔族细作被抓了起来,关押在酆都鬼城最森严的监牢里。” “我父王百般阻挠,不许我寻找嘉树哥哥,但我每年都会来找,一定要找到他!” 她慎而重之的看着攸宁道:“嘉树哥哥生死不明,为了找到他,我一定要见到花妖,你帮帮我吧,求你。” 攸宁脸上化起了一如往日的,明媚的笑容:“好。”继而又蹙眉道:“可是你得想办法让我们俩逃出去啊。” 阿鱼惊喜的看着她,拱着身子到攸宁身边:“你答应了?答应了?” “答应了。”她笃定的道。 “谢谢你。”阿鱼热泪盈眶的道:“我父王都不帮我,东海龙王自从嘉树哥哥消失也不见我,只有你肯帮我,谢谢你,谢谢你女鬼。” “我叫攸宁。” 阿鱼含着眼泪猛然点头:“恩,攸宁,谢谢你。” 攸宁站起身来,环视着整个监牢,站起身来,围着监牢四角查看着,手指划过每一寸每一寸墙壁,光滑平整的铁牢,冰凉沁染指尖,可惜的是,这里严丝合缝,没有意思逃出去的可能。 “如果你能帮我解开锁链,我倒是有个法子。” 这时,攸宁想起圣哲的话,那个她一定用得上的符咒,或许可以拿出来试一试的。 她叠指成莲,心念一动,符咒凭空出现在她掌心。 虽然不知道这符的用处,却下意识的知道该怎么做。她双指夹着符咒,眉心微蹙,隐隐约约的现出了一朵缓缓盛开的墨莲。 “六甲六丁,去!” 符咒脱指而出,散发出一阵青烟,只听“哗啦”一声,锁魂链干脆的落在地上。 “什么情况?”阿鱼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地上的锁链,惊讶的看着攸宁:“前辈,你真神了!连锁魂链都能打开?” 攸宁唇角微微一勾道:“别拍马屁,快说,怎么才能出去?” 阿鱼面色一滞道:“我只有一个笨法子,若是这样做了,一定会让酆都鬼城大乱。”她犹豫着,一挺腰板,闭着眼道:“刚才我是骗你的,我家和天帝没有亲戚,你愿意帮我,我很感激,可是,我不能连累你。” 攸宁看着这个真实鲜活的小姑娘,一时间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人年轻时总是无所畏惧,无所畏惧,真好。 “别废话,有什么法子赶紧使出来。” “你不怪我?”阿鱼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试探的问。 “再废话我不管了。” “不不不。” 水滴透过铁门的缝隙缓缓渗入着,地面湿哒哒的。 鬼差们正面面相觑时,一朵朵乌云飘在鬼楼中间。 只听“哗啦”一声,暴雨侵袭。 阿鱼转眸看着攸宁道:“喊!” “喊什么?” “喊救命啊!” 四周静的脸呼吸声都那么刺耳,攸宁微微蹙眉,双手笼着口唇:“救命啊!” “大点声!” 攸宁撇撇嘴,翻了个白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撕心裂肺的喊着:“救命啊!” 第九十五章 她的名字 “救命啊!” 三层的鬼差交视一眼,一个胖鬼差道:“这两位都得罪不得,有个闪失,你我交待不了啊。” 另一个道:“这又是雨又是洪的,铁定是那位龙女搞的鬼。” 胖鬼差道:“她被锁魂链捆着呢,怕不是她。” “也对。” “让她们暂且出来,还能翻了天不成?” “话是如此...” 胖鬼差劝着:“打开吧...” 鬼差凝眸看向身边的鬼差,狐疑的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胖鬼差微微一怔,堆着笑道:“大哥,我怎么了?” 鬼差凝神看了看,笑道:“没事,是我想多了。放她们出来躲躲吧。” 胖鬼差嗤笑一声道:“你就是爱疑神疑鬼的。”说着,将双指叠合,口中默念着不知名的咒语。 “哐当”一声,略强的光照进了监牢中。 攸宁眸光一凛看向阿鱼,二女相视一笑。 鬼差冲着里面没好气的喊道:“怎么回事?喊什么喊?” 静等了半刻,里面却没有发出一声回应,他心底霎时间涌上不好的预感,略往前走了两步,身子往前探了探:“阿鱼帝姬?” 依旧没有回应。 他转眸看看身后的胖鬼差道:“你,进去看看。” 胖鬼差刚想往后退,却被这一句话叫住了,不情不愿的慢慢往前挪着,借着昏暗的光线探了一眼。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另一鬼差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只听胖鬼差哎哟一声扑进了监牢里。 “大哥,没人!” “没人?”胖鬼差尖声高喝,冲进了监牢,看着空荡荡的监牢目瞪口呆。 “有人逃狱?”他自问了一声。 这是千百年从没发生过的事啊! “有...”他的声音卡在喉咙处,身子一抖,鬼魂缓缓的变成了半透明,连一句哀嚎也没发出声来消失在了原地。 胖鬼差唇角发出一丝阴冷的微笑,转身走了出去,口中微微颤抖,监牢“哐当”一声闭合,严丝合缝。 攸宁和阿鱼早在两个鬼差刚打开监牢大门的时候就隐身,绕过二鬼从墙边跑了出去。 攸宁轻轻拍拍阿鱼的肩膀道:“用你的降雨之术给他们找点事做。” “什么?” 攸宁笑道:“让酆都鬼城来一场暴雨吧。” 阿鱼恍然一笑:“你真聪明。”她舒了一口气,双指叠合在眉心,之间一股蔚蓝的光芒自她眉心闪现出来,这光非迸发而是缓缓流动的。 酆都鬼城阴云密布,黑漆漆的乌云压在头顶,让人简直不能呼吸了一般。 就在一瞬间,暴雨从天而降,雨滴像钉子一般砸在地面上,不过顷刻间,店铺和商户被淹。 正在巡防的郁垒和神荼简直不敢相信,城门处洪水不知从何而来想泄洪的闸门一般奔涌进城。紧接着,四面城门纷纷被洪水淹没,砖瓦石头“砰”的一声爆裂开来。 “快,快调人守城!快!快!”神荼大喊道。 酆都鬼城乱作一团,一个卫兵慌忙来到鬼楼,喊道:“城外发洪水了,快拨两队人跟我走。” “啊?”领头的鬼差诧异的看了眼外面,阴云密布,让人不得不相信。 “好。”他转头指挥道:“三队,四队,快跟他去帮忙。” 下方数十鬼差被抽调走,鬼楼立马变得冷清许多。 攸宁一旋身,脚踏着栏杆,身轻如燕飞上去数层楼。阿鱼低低的笑了笑,学着她的模样左蹦右跳,不一会便来到了最顶层。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坐在高台上,她身穿着粉色的衣裙,领口绣着一串雪山杜鹃,微微抬起头来,眼上蒙着素色的布帛,只能借昏暗的灯光看见她皮肤苍白,下颌略尖。 她唇角微微抽动一瞬,脸上化起了明丽的笑容:“阿鱼,你来了?你不知道,我等你好久了...”她的声音清澈带着难言的喜悦,尾音拉的老长,像是撒娇一般。 “妖,妖女,你在说什么!”阿鱼有些怒气,这怒气又那么的没有底气。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理论似的,却被不知名的什么给弹了开。 阿鱼微微一怔:“这是什么东西?” 少女忽略了阿鱼的态度,笑着道:“我的监牢。我虽看不见,但是不愿意在黑屋子里,所以求酆都大帝给我一间透光的监牢,既然你看得到我,那么他果然没有骗我。” “阿鱼,你和嘉树成婚了吗?你们好不好?”她素白的指尖碰到眼前的布帛想要揭开,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小手缓缓滑落,笑着道:“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有名字了,我的名字,叫做墨瞳。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攸宁微微蹙眉看着这两个人,她们似乎很熟悉,又似乎这熟悉,阿鱼全然不知。 阿鱼似乎受到猛烈的刺激,双手抱着头,大口的喘着气,痛苦的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傻瓜。有人来了,你该走了,真可惜。” 她说着傻瓜,唇角的笑容苦涩又幸福,似乎预料到这是她们最后的见面,最后的,看不见的,见面。 光线投射在她赤着的小脚上,她略微挡着脚,抿着嘴唇,像是经历着世上最幸福的事。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萦绕在鼻尖,攸宁微微蹙眉,墨瞳,就是这双不能摘下眼罩的双眼吧?今日得不到“墨瞳”了,可错失了今天的机会,下次她又要何时才能进入酆都鬼城?又能否有今天的好运气离墨瞳这么近呢? 她转身看向身后,陆离正微微垂眸站在她身后,用一如既往的慈悲的目光看着一切,道:“回去了。” “你这个妖女,妖言惑众!我问你!嘉树去哪了?”阿鱼指着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话音落地,她咬着下唇,转眸看向攸宁道:“这妖女真是可笑,与我当面对质还装傻充愣。” 陆离转眸看向攸宁道:“打晕她。” 攸宁微微一挑眉梢:“好。”话音落地,只见幻影重重,以手为刀劈在阿鱼后颈处。 阿鱼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软,攸宁上前一扶让她昏睡在自己怀里。 第九十六章 物超所值 阿鱼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软,攸宁上前一扶让她昏睡在自己怀里。 “心事重重的小姑娘。” 攸宁微微侧眸看向墨瞳。 墨瞳微笑依旧甜美,接着道:“别弄伤了她。” “我知道。”她下意识的看向陆离,展露出明媚的笑容:“我就知道老板不会不管我,那个...我看见酆都大帝了,他人没你好。” 攸宁扶着阿鱼,与陆离缓步往下走,余光瞟向身后。耳边传来墨瞳低低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声。 陆离唇角微微上扬,用鼻音道:“恩?”接着道:“是吗?” 攸宁转眸看向他,连连点头,信誓旦旦的道:“绝对的,他还吓唬我,骗我再也不让我出去了。”一副我就仗着你宠我的模样。 陆离无奈的摇摇头道:“下次。” “下次什么?” “下次不许咬人耳朵。” 攸宁脸一红,觉得自己被当做傻瓜了,可耻的假装听不懂,道:“谁让太白仙君处处针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陆离双唇抿成一条线,摇摇头道:“一日三省己身,凡事对方错了九分,你自己也必定有一分错,知道吗。” 说着话,二人已经大摇大摆的,在八角鬼楼一众鬼差的注目礼之下走了出去。 外面雨刚停,天空水洗过的湛蓝,竹身被风雨吹的弯了腰。 “知道了。” “二位且慢!” 这一声声如洪钟,攸宁抬眼看去,是神荼正在门口。 他那身花色斑斓的战甲,和土豆似的肤色实在好认,只见他阔步走来,金色战戟凌空一挥架在了攸宁颈上。 攸宁眯着眼睛,笑的开怀道:“我老板来领我回去,你不让吗?” 神荼咬着牙关,狠狠的道:“魔女攸宁,方才你和龙女阿鱼扰乱酆都鬼城,你竟然还敢杀鬼差,等着被酆都大帝赐以极刑吧!” 听他话的意思,应该是鬼楼中的某个鬼差死了。鬼差死了,为什么就要怪在她身上呢?哦,她懂了,因为她是魔女啊,所以发生坏事时,大家都会最先怀疑她。 不对,不对,不是怀疑,他是认定了她杀了鬼差的。 攸宁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道:“杀了就杀了,你想如何?” “如何?”神荼长戟一挥,冲着攸宁砍来:“我砍了你的脑袋!” 只觉得烈风吹过,金光灿灿的战戟迎面而来。 攸宁垂下头,唇角一勾。 战戟硬生生的停在半空。 时间仿佛静止了,抬眼看去,一抹素白的衣袖挡在她面前。顺着这衣袖看去,陆离站在她面前,不急不缓的道:“此事你去找酆都大帝。” 攸宁暗自将袖中叠指成莲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眸光不自觉的一蹙。 攸宁胸口微微起伏着,扶着阿鱼绕过了陆离往前走去。 心中默默的祈祷着,不要对她太好,也不要保护她。这样一来,她才能更加狠心。 看着攸宁扶着阿鱼渐行渐远,陆离抬眸看向神荼:“去找酆都大帝吧。” “陆老板,你何必处处护着她,她根本不领情!” 陆离摇摇头道:“我的错。”说着,他掐了个诀,跃上云端,施然远去。 攸宁站在酆都鬼城的城门处,转眸看着城门处,正有几位鬼差默默的修整城墙,街上正在渐渐恢复着喧嚣。 没再留恋,自城门走了出去。 再转过神来时,她身后是一座桃枝构成的拱形门,一只金鸡立在树顶器宇轩昂的抖抖双翅。 “哎!” 攸宁转眸看去,那金鸡正背着手,居高临下的道:“能帮我去凡人界送封信吗?” “不能。” 看着攸宁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金鸡扑棱着翅膀道:“你想要什么报酬,我付给你就是了,帮帮我。” 这个态度,勉强可以转身。 攸宁顿足看向它:“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金鸡认真的想了想道:“我的羽毛,拔下可变成真金。”说着,它毫不留恋的用嘴扯下了一根羽毛。 羽毛像是有意识的一般轻轻飘落在攸宁手中,攸宁下意识的一接,羽毛瞬间变沉,成了一块羽毛形状的金子。 攸宁笑了笑,斜睨着它道:“我们蜉蝣客栈的规矩是,帮一个忙,取对方身上一半财物。”说着她将金羽毛收进了储物袋,笑意盈盈的伸手看着它。 金鸡微微一怔,点头道:“好。”一个好字落地,它转头向自己翅间,一片片羽毛落在攸宁手中,也有的掉在地上。 她看得出,它是疼极了的。 拔毛的时候,喉间不自觉的发出压抑的低呼声,也许是拔的急,几片羽毛同时扯下来,连带着皮,血肉模糊。 沾着血的鸡毛落地,变成了带着污渍的金子。 她闭目一瞬,看着眼前的满地鸡毛...满地金羽毛,问道:“只是帮你送一封信,值得吗?” 金鸡停滞一瞬,点点头道:“物超所值。” 攸宁轻哼一声道:“真感人。” 金鸡迟疑的看着她:“你答应帮我了?” 她手指尖一点那些鸡毛,瞬间将它们收进储物袋。 “那些,还不够一半。” 攸宁摊开手道:“信。” 金鸡道:“你帮我写吧。”说着,为难的将光秃秃的带着灵星几根毛的翅膀展开,无奈的道:“我这样写不了信。” “口述,我记下。” “惠惠吾妻,见字如晤。为夫远去南蛮之地经商,途中遇一女子,其形甚美,其性嘉柔,吾心甚喜,已娶其为妻,归期无期。以此书作长别,卿可改嫁。”它微微停了停,道:“将信送到凡人界蜀地南山城东巷第三户人家手中,什么也不必说。” 攸宁道:“记下了。”说着转身就走。 金鸡喊道:“那剩下的金子你不要了?” “谁说的?”她转眸看向它道:“挂账,待我下回来,你要记得还给我。”她打了个响指唤来一朵云彩,带着阿鱼跃上云端,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冷风吹打在她脸上,她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空,发丝被吹在身后,唇角不自觉的一勾,似乎这风能吹走一切。 第九十七章 龙王之女 冷风吹打在她脸上,她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空,发丝被吹在身后,唇角不自觉的一勾,似乎这风能吹走一切。 她的执念,是不是真的太深了呢? 默默的抚抚腰间的两个储物袋,乔木,宝马,我错了吗? 但,这世上的人,又有谁是没有执念的呢? 有人追名逐利,有人耽于情爱,有人求长生,有人求钱财,若有一日,她能报得大仇,脱离圣哲的掌控,一切重新来过... 她这样肮脏的人,能有这样的机会吗? 她的目光逐渐逐渐变成血红色,脸上仿佛敷着一层冰霜,狠绝的目光像刀子一般锋利,周身萦绕着黑色的淡雾。 “攸宁...” 她下意识的看去,阿鱼被这眼神吓得一惊,身子微微颤抖,向后撤了撤:“你是谁!” 攸宁灿然一笑,双眸明媚:“你傻了?” 阿鱼的脸色僵了僵,手扶着后颈,还是有些酸疼,蹙着眉道:“可能是我看错了。”说完,猛然想起刚才她和陆离狼狈为奸将她强行带走的画面。 阿鱼冷哼一声道:“为什么不帮我?我还没问出嘉树哥哥的下落!” 攸宁微微摇摇头,笑着道:“我本来就不想帮你,能帮你的人,在那儿。” 她转眸看向下面,是一座临水而建的客栈。客栈的长廊上挂着一串红色的灯笼,天色微暗,光亮映照在水中,竟如此清晰。 “你方才分明帮我了!”她口中嘟囔着。 二人落下云端,稳稳的站在客栈中。 原本趴在门口的安歌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他眸光魅惑而具有侵略性,也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杆烟杆,左臂环胸,右臂手肘撑着,手端着烟杆轻轻吸了一口,笑着道:“你终于回来了。” 攸宁面色微微扬起,也就一瞬间,她板着脸道:“我回不回来与你何干。” 安歌笑着道:“今夜有夜走鬼,我还怕你见不到,一直在门口等着你。”说着,他转眸看向阿鱼,眼光瞬间亮了:“龙王帝姬?”唇边散发着勾人心魄的笑容:“幸会。” 他微微颔首,阿鱼怔了怔道:“攸宁,能帮我的人在哪?” 信芳自门内迎了出来惊喜的笑道:“攸宁!”说着转眸看向阿鱼,眼中微微赞叹,然后扭着腰道:“老板在楼上等你,龙女,请随我来。” 阿鱼下意识的看向攸宁。 攸宁不耐烦的道:“快去,你不是想知道嘉树去哪了?老板会告诉你的。”余光睨过二楼的窗口,转身一跃,向自己房中走去。 辛字三号房,一个通体红色的小妖瑟瑟发抖的在她门前,约莫也就到她膝盖那么高,看到攸宁回来,它赶紧站了起来,抬头看着攸宁,拉拉她的裙角:“鬼差打你了吗?” 攸宁眉心微蹙推开门:“你怎么在这?” 小妖道:“我害怕。” “怕什么?” “今天,中元节。群妖群鬼出没之夜,我太弱,很害怕。”说着,它的身子更加颤抖了。 攸宁走进门道:“在我房里睡吧。”说着走进去,随手将一个坐榻拎到墙角道:“睡吧。” “谢谢攸宁女君。”小妖乖巧的脱掉小小的鞋子,躺在了坐榻上面。 原本的洗澡计划被打乱,攸宁念了个“清洁咒”身上焕然一新,却仍然觉得不舒服,倒在睡榻上。 “啊!!!” 一声尖叫,攸宁往身下看去,只见一只肥肥的,羽毛光鲜的小鸟被自己压的死死的。 地龙妖眯着眼睛,也不做声,悄悄的看着。 “衡珂!你怎么还在这里?” 衡珂双翅做手状,挣扎着爬了出来,道:“等你呗。” “滚出去!”她一把抓起小鸟,顺着窗口将它扔了出去。 半空中衡珂扑棱着翅膀,总算飞了起来,又升了起来,站在她的窗口:“不滚!” 攸宁手臂一挥,只听“哐当”一声,窗户紧紧的关上,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衡珂振翅高飞躲过一劫。 “凶巴巴,没人要,臭婆娘,好心当成驴肝肺...”一边骂一边飞远。 她长舒一口气,闭上双眼。 好累。 阿鱼跟着信芳来到了陆离房间门口,转过屏风,看见陆离正等在那里。 “我来了。” 陆离用平和而悲悯的眼神看着她,迟疑着,缓缓地道:“龙女阿鱼,你可知扰乱冥界秩序该当何罪?” “知道。” “你父王对你疼爱有加,不忍你面对事实,更求得天帝容忍你的任性,但,这是最后一次。” 他说的这些,阿鱼何尝不知呢? 嚣张跋扈的阿鱼像是个孩子般,低着头道:“我知道父王爱我。” “可你知道这些吗?”陆离手臂一挥,山水屏风渐渐波澜四起。 钱塘龙王佝偻着身子,阿鱼双目紧闭躺在天庭大殿上,龙王眼泪浑浊,自眼中滚落,声音苍老而疲惫:“天帝,求你救救阿鱼吧,求求你。”他一下一下的磕着头。 磕头声“砰砰砰”的没有迟疑,每一下的震动着阿鱼的心。 这是,她的父王? 这是,她英伟的父王吗? 不不,这只是个孩子的父亲而已,仅仅是一位父亲。 一个,无助的老翁。 阿鱼捂着嘴,泣不成声,眼前恍然出现了一个威武英伟的中年人,他惯常的不爱说话,偶尔会用凶恶的眼神看着其他的事物,但,唯有对待她,总是温和的笑着,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都一一接受。 画面一转,屏风上的画面变成了更早更早的时候。 那时阿鱼才三四岁,钱塘龙王坐在书案前面,看着手中的公文,小阿鱼眨巴着小眼睛,悄悄爬上了他的书案,也不怕他,随手扯扯他的胡子。 钱塘龙王身子僵硬着,竟然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小阿鱼伸出双臂,奶声奶气的道:“爹,爹,骑高高。” 钱塘龙王伸手掐着她的双臂,轻而易举的将她放在脖颈上。 “哦!哦!骑高高!爹,爹,要飞飞。” 龙王站起身来双手护在阿鱼的两只肉呼呼的小手上,像个疯子似的在空无一人的大殿跑来跑去,伴随着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荡漾着。 第九十八章 三百年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阿鱼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她的眼中只有嘉树,只有自己的感受。她还记得,那次她发了疯的对着父亲大吼着:“你不是我父王吗!你不是龙王吗!我们不是仙族吗!为什么会找不到嘉树!你还我的嘉树!你给我嘉树!你就是阻挡我,只想控制我!” 她摔门而走潇洒霸气,钱塘龙王仿佛忽然老了十岁一般,腰背挺不直了。 人老,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 你有没有这样的感受,许久不见的父母,忽然变了?他们殷勤的照顾久归的你,他们说话处处陪着小心,他们额角生出了白发,他们,腿脚不那么灵活了。 甚至是,他们变矮了? 不,不是变矮了,他们只是老了,而你长高了,长大了。 就算是神仙,他们拥有那么好的记性,也早已忘记了儿时的事情,那么你呢?是否也丢失了一些,除了自由和爱情以外,很重要的东西呢? 阿鱼双手掩面,悔恨的眼泪从指缝间滴滴落下,哭得伤心又委屈。 陆离静静的看着她,缓缓的道:“我带你去看看你忘记的事情。” “恩,恩...” 阿鱼答应着,抹抹眼泪,抽泣着随着陆离站起身来,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屏风中。 天庭的御花园,阿鱼和嘉树分道扬镳。 从哪日起,嘉树只待在自己的房间中,阿鱼不知道他在生甚么气,每一次去找他,只隔着门,听见他冷漠的回答:“天气好?是吗?你去吧,我还有事没做完。” “哦?是吗?我不方便,你自己去玩吧。” “弹琴?算了,不想再弹了。” 这样的回答越来越多了,阿鱼下意识的觉得,若不是那个花妖,嘉树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独自来到御花园,用驭水法术将雪山杜鹃打散,由于气温低,朵朵娇艳绯红的杜鹃被冰冻在冰晶中。 一缕花魂从冰冻的花枝中硬挤了出来,落在她面前,叉着腰,小脸冻得微微发红,怒气冲冲的道:“你干什么!” “谁让你和嘉树胡说八道,他生气了,再也不理我了,你高兴了!” 花妖瞅着她,忽然爆发了笑声,也不知道什么事让她那么高兴,竟然笑的直不起腰来。 “你你真有趣,明明是你骗了他,怎么到来怪起我来了?好笑,哈哈哈...” 阿鱼皱着眉,呵斥道:“你懂什么!”接着,有些失神的道:“嘉树哥哥从小不能看东西,如果知道了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一定会更加难过,所以...” 花妖微微怔住了,伸出柔软的小手摸摸她的头,安慰道:“真是个温柔的女孩。”然后道:“你喜欢他吧?” 阿鱼张着唇,半晌,羞红了脸:“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笑着道:“只是,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做他的眼睛,替他看尽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与不美好,然后再转达给他,一个真实的世界。或许,这才是爱一个人的方式。” 是吗? 这才是爱一个人的方式? 她猛然醒悟了一般,转身腾空而起,几个起落来到了嘉树门前。 “嘉树,我是阿鱼。我,我要告诉你,以前是我不好,没有将真实的世界告诉你,是我不对,以后,以后让我来做你的眼睛,好不好?” 漫长的等待,里面没有一丝应答。 阿鱼心底一沉,试探着敲敲门。 依旧没有回答。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吱呀”一声闷响,门被吹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缝隙看去,里面空无一人。 阿鱼推开门走了进去,微风吹过,帘幕翩然而飞。 属于嘉树的东西都被搬走了,他走了,不辞而别。 “他走了?” 阿鱼转头看去,花妖正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阿鱼的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花妖走上前来,让她伏在自己的肩头,一边抚着她的后背道:“哭吧,哭吧,哭过了就好了。” 阿鱼和陆离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夕阳染红了天际,鼻尖若有若无的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陆离道:“想起来了吗?” 阿鱼微微摇摇头,道:“熟悉,却想不起来。” “你受过伤,头部受到重击,钱塘龙王求了天帝赐你灵药医好你,能留住性命,已是万幸。” 阿鱼点点头,心中沉重。 眼前情景一转,她似乎已经与花妖很熟悉,她们每日在一起赏花,一起唱歌。 阿鱼笑着道:“花妖,我们如果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你是要嫁人的,不是说会嫁给嘉树?怎么可能永远和我在一起?” 阿鱼有些踌躇,想了半晌回道:“那,我将嘉树分你一半,只要我们一起嫁给嘉树,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你舍得将嘉树分我一半?” “当然!我们是朋友啊!” “是吗?对啊!我们是朋友。” 阿鱼叹了一口气道:“许久没有嘉树的消息,不知道他在东海好不好?” “你很担心他?” “恩。” 有一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传到了天庭。 魔族兵将袭击东海龙宫,东海请求天兵支援。 阿鱼无法坐在天庭等待消息,透了天兵的战甲,混进队伍中。 其实,还是有些怕的。 阿鱼浑身都在颤抖着,听说魔族的战斗力很强悍,无数的天兵死在他们的大刀阔斧之下,她的父王也去围剿魔族了。 不单单是她,还有许多仙神的子女被送到了天庭暂时躲避灾祸。 一定,一定要找到嘉树,一定,一定要救他。 一双柔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阿鱼心间一滞,转头看去。 花妖一脸调皮的站在她身边,一样的天兵战甲,一双清亮的眼睛笑得弯成半月。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竟然平静了下来。 东海龙宫坍塌了。 无数虾兵蟹将哀嚎声漫天响起,战争来的猝不及防。她们并肩而行,砍杀着高大的魔族,一边寻找着嘉树的身影。 一片慌乱之中,破败的龙宫中,嘉树静静的坐在废墟中间,眼泪洇湿了眼前的素帕。 “三弟!母后!” 第九十九章 眼珠兄弟 一片慌乱之中,破败的龙宫中,嘉树静静的坐在废墟中间,眼泪洇湿了眼前的素帕。 “三弟!母后!” 一个魔族兵大刀砍向美丽的妇人,却突然觉得头顶一疼,血花脑浆四溅。 阿鱼手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斧头,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 “砰”一声,魔族兵轰然倒地。 “龙后,你没事吧?”阿鱼扶起她。 龙后眼神慌张,摇摇头,抱起身边的孩童,身子发抖却强撑着镇定,用温柔的口气道:“嘉树,我和你三弟没事,阿鱼来救我们了,没事了,没事了。” 一片素帕飘然落地。 嘉树口中发出机械的,充满恶意的笑声。 龙后浑身僵直住,道:“嘉树,戴上眼罩,戴上它!”这一句话,几乎是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喊着。 嘉树缓缓的抬起头,看着破败的龙宫顶上,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看见了!” 正在此时,更多的魔族兵涌了进来。 嘉树转眸看向那些魔族兵,眼神充满了厌恶与憎恨:“去死!” 阿鱼与花妖一边闪躲与进攻,一边拉起了龙后和三王子。 “嘉树,还看什么,快走啊!” 阿鱼转眸看去,却发现身边的魔族兵士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个个的消失着,直到全部凭空消失了。 没有激烈的打斗,只是嘉树的眼神掠过每一个魔兵,那些人就消失了了。 若非着大殿之中残破的景象,谁也无法相信,方才这里发生过一场殊死恶战。 龙后一边将阿鱼和小孩挡在身后,一边扯下衣角的布帛道:“你们快走!快走!” 花妖抱起三王子,拉起阿鱼躲在了残损的石柱后面。 只见龙后慢慢的靠近嘉树,用柔和的声音道:“好孩子,戴上它。” 嘉树转眸看向龙后:“母后,我终于看见你了。”他的双眸含着泪光,晶莹的眼泪滚落下来带着浓浓的委屈。 龙后凝滞着看向自己的身体,缓缓地,逐渐消失的身体。 阿鱼震惊的看着这一切,龙母凄怆的看向嘉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揽在怀里:“我可怜的孩子。” 嘉树震惊的看着龙后,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会消失,难道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蒙住眼睛的原因? 眼睛,眼睛将母亲... 龙后逐渐消失着,充盈在怀中的安稳的,独属于母亲的味道还丝缕萦绕。怀中的温度,却消失不见了。 嘉树双手捂着眼睛,这双眼睛,“杀死”母亲的眼睛。 他不要! 两只手缓缓的,深深的掏进眼眶,血肉模糊之中,那双漆黑的清亮的眼珠落在地上。 嘉树脸上淌着血,眼眶漆黑,摇摇晃晃的走出龙宫,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嘉树!不要走!”阿鱼嘶喊着,身子冲出了石柱。 地上的血是嘉树的,那一滩血泊之中,眼珠生出了如牙签般粗细的手脚,两只眼珠勾肩搭背,手拿着糖人儿,悠闲自在的笑着。 左边眼珠道:“咋办?” “瞅瞅瞅,让你瞅,都瞅没了吧!”右边眼珠道。 “那是他自己不会控制,咋能怪俺?”说着,左边眼珠伸出一条细细的类似蛇信子般的小舌头,舔了舔手上的糖人儿。 右边眼珠看着花妖怀里的龙三王子,笑眯眯的道:“这个也不错。” 左边眼珠点点头道:“就他吧,年纪小,活得久!” 阿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对眼珠,挡在了花妖身前,道:“我大概知道你们要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我不允许你们再伤害嘉树的家人。” 两只眼珠勾搭着肩膀,左边眼珠细细的小手指向阿鱼道:“那你愿意代替他,让我们待在你眼中吗?” 阿鱼愣住了,一时间难以回答。 她愿意吗? 永远不将眼前的素帕拿下来,再也不能看任何人。 她愿意吗? “不愿意就滚开,自大又自私的龙女。” 阿鱼微微退了一步,两只眼睛对视一眼,得意又得逞,两只眼珠互相勾搭着,一蹦一跳,欢快的往前走。 就在此时,阿鱼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指间一点,一道淡蓝色的光直射像两只眼睛。 “砰”的一声,地面的石砖炸裂开来,残损的石头满天乱飞。 两只眼睛像是粘腻的泥鳅一般被砸扁,糖人碎了一地。 阿鱼灿然而笑道:“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两只眼睛散发着淡淡的黑色烟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的融合着,充满了光滑的弹性,再次站在阿鱼面前。 “哥们儿,刚才我短路了。” “恩,我也是。” “怎么办,要不要让她消失?” “消失吗?还是先找个宿主再说吧。” “是吗?也行。” 两只眼睛风轻云淡的谈论着这些,忽然,阿鱼的身体就僵住了。 眼看着两只眼睛一步步的走向龙三王子,阿鱼心间一滞,道:“我来做你们的宿主。” “你想好了?”左眼问。 “你们来我眼中吧。” “好啊,那就先把你眼中的那两只碍事的眼珠拿出来吧。”两只眼睛笑着靠近阿鱼。 阿鱼手指微微颤抖着,左眼笑:“下不了手?我来帮你?” “不用了!”阿鱼一鼓作气柔软的手指触碰着眼帘。 “呃!”忽觉后颈剧烈的一痛,阿鱼身子一软,摔倒的瞬间,鼻尖充盈着淡淡的花香,迷蒙之中,花妖笑着在她耳边说:“阿鱼,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但是,一定要找回嘉树,嫁给他,幸福的生活。” 阿鱼与陆离并肩站在大殿一角,看着花妖亲手取下自己的眼睛,眼珠两兄弟欢乐的蹦进了她的眼眶。 花妖闭着眼睛,扯下一缕布帛盖住双眼,怀抱着阿鱼的身子,静静的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轰隆一声,龙宫彻底倒塌。 花妖蒙着眼睛不敢看,生怕阿鱼消失,摸索着却被巨石击倒,轰隆阵阵的坍塌声与眼前这巨石落地砸起的烟尘如此相配,阿鱼被忽然坍塌的巨石撞击头部受了重伤,奄奄一息。 许久以后,东海龙王带着天兵天将回来,发现了她们。 为了防止嘉树的事再次发生,花妖被关进了酆都鬼楼,重伤后的阿鱼被救,却因剧烈的撞击头部,忘记了那些事情。 第一百章 花妖墨瞳 少女苦涩笑着,双手捧着心口道:“她是花妖,对了,我才知道,她有名字了,她叫,墨瞳。” 陆离微微蹙眉,轻叹了一口气,手臂微微一挥,幻境转变为酆都鬼楼中的,那最高一层中,唯一一间透明监牢。 “墨瞳...” “墨瞳...” “墨瞳...” 每呼唤一次,她就像万箭穿心一般的刺痛着,一股激烈的血气冲破了胸口某处,她已经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 “墨瞳啊!” 阿鱼手触着幻境中的透明监牢,微微颤抖着:“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嫁给嘉树吗?为什么你却走了?你不是答应我,永远陪在我和嘉树身边,为什么...你的眼睛怎么了?” “傻瓜。”墨瞳笑的无比开怀:“从始至终,我只是想要在你身边而已。” “在我身边?我一个人的,墨瞳?” 阿鱼痴痴的看着墨瞳道:“我要救你回去,救你回去。” “我是自愿待在这里的,这世上的事,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酆都大帝说,这便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的笑容明亮,手指抚着眼前的素帛,缓缓的道:“不要想着与我换眼,酆都大帝悉心照看下,我正在渐渐学着控制那双眼睛,虽然现在还不行,但我相信我可以做到的,为了清虚界的和平,我要暂时在这里修炼。 如果有一天能够控制得好,也许我们能真的重逢。我过得很好,很高兴,你走吧。” 世间最美的事,大概莫过于久别重逢了。 墨瞳微微顿了顿,笑着问:“阿鱼,再见。” 幻境缓缓的消散了,陆离和阿鱼踏出屏风,二人对坐在房间中。 阿鱼凄怆的笑着:“我原以为深爱着他,却不知不觉的把这件事变成了一种执念,也仅仅只是一种执念。我想,我爱的人,在天庭的御花园初见时。”她捂着胸口,似乎找回了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那个少女,带着盈盈花香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雪山杜鹃的花枝下。 “我爱上她?” 陆离看着这个坦诚的少女问道:“不在乎世人眼光?” “现在,我还看不清自己的心,但我终究能够想明白的。便是真的爱她,我也不过恰好爱上一个与我性别相同的人,为什么要在乎?”阿鱼如是说。 “有什么打算?”陆离问。 窗外夜幕深沉,无数的彩灯侵染着天空,摆渡小舟上乘坐着回归人世的亡灵们。 阿鱼道:“好好的孝顺父王,如果可能,每年去看看墨瞳,如此相守,如她所愿的那般,幸福生活下去。” “每年的盂兰盆节这一日,你可以去见她。” “真的?”阿鱼灿然而笑,接着道:“谢谢你陆老板。” “你父王来接你了。” 阿鱼重重的点点头,只见信芳推门进来,侧开半身,让进了一个中年男人,那人宽口阔鼻,一副非常威武严肃的模样。 阿鱼眼泪盈满,扑进了钱塘龙王怀中:“爹爹!” 钱塘龙王心间一滞,脸上浮现出柔软的笑容:“乖孩子,爹爹带你回家。” “恩!” 父女二人踏上云霄,阿鱼靠在父亲身边,软糯的道:“爹爹,头疼吗?”伸出莹白的小手抚抚他的额头,愧疚的道:“我不该给你下药迷晕你...” 钱塘龙王讪笑道:“不疼不疼,但是下次不能再这样。” “爹爹,改日我们去看看东海龙王吧。” “如果你不吵闹的话,还是可以的。” “再也不会了,女儿长大了。” 钱塘龙王抚抚女儿额前的碎发,欣慰的一笑:“我的女儿,终于真的长大了。”他垂眸看看那间静静的矗立在浓雾中的客栈,心中充满了感激。 阿鱼没有看到的是,当她屡次触犯地府,钱塘龙王苦苦哀求天帝原谅。 “人年轻时总是无所畏惧,喜欢横冲直撞,这就是成长的必经之路,这是人之常情,是可以原谅的,就如凡人界的水患,循循善诱,永远比一味堵截来的有效。” 他跪求天帝原谅阿鱼时,陆离曾对天帝这样说过。 攸宁在睡梦中觉得有凉风吹过脸颊,睁开双眼的时候正置身在半空中。她撑起身子一看,自己正在一张会飞的毯子上面,安歌支着腿,手端着修长的烟杆吞云吐雾。 与她一起飘在空中的,是正坐在渡船上,准备返回人世的亡灵们。 “你醒了?”安歌笑意盈盈的勾起唇角,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道:“夜走鬼,开始了。” “带我出来就为了看夜走鬼?” “恩,想让你轻松一下。”话音落地,飞毯周围忽然闪现一大波妖怪。 攸宁侧目看去,一个通体黄色的肥肥的鬼,瞪着大眼珠子,嘴里喷出旱厕的味道。她转眸看向安歌,笑着道:“为什么你会觉得看见这些东西聚集在一起,我会觉得轻松呢?” 这一问,安歌微微怔住了,低声说道:“你不认识厕鬼了?你以前很怕他。” “这些妖鬼会持续游行一百天,每一天增加一只,今夜就是最后一夜,过了今晚,他们会回到自己居住的山林或城中。” “以前?”攸宁斜睨了厕鬼一眼,只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目光很是柔和。想要抬手摸摸毛,却觉得他身上的味道辣眼睛,笑了笑,看向安歌:“你很喜欢这些鬼?” “比在妖族有意思。” 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鬼邪邪的笑着,一脚踹在一只猩猩似的鬼身上。 猩猩似的鬼转头,一口吞掉另一个弱小的鬼。 张牙舞爪的恶鬼得逞的大笑着,安歌指着他道:“那是希恶鬼,只有精魂,没有实体,以看到别人作恶为食,其实只是个调皮的小东西。” “恩。” 安歌指着一个绿色的,长相凶恶的鬼道:“那是食肉鬼,生前是屠夫,常缺斤短两,蒙骗凡人,所以变成了这样。” “那是巨口鬼,那是影鬼,还有那边那个,是钱柜鬼,他旁边的是食发鬼和势鬼。” 安歌蹙蹙眉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你”她想问你要去哪?会去多久? 忽而就将话卡在自己的嗓子里,她不该用这样的,虚假的脸庞面对他们。如果不能避免欺骗,那就远离一些吧。 “你走好。” “哎,真是无情啊,还以为你会舍不得我。” 第一百零一章 早去早回 攸宁嗤笑一声道:“你说的一段时间而已,又不是不回来,我舍不得什么。” “也对。”安歌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保证,很快就回来。” 攸宁咬着牙,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道:“别乱碰我。” 安歌目光忽然发亮,指着不远处道:“看那儿!” 攸宁展目看去,瞬间忘记了发火,只是因为这一幕太过震撼了。 这何止一百只妖鬼啊! 浩浩荡荡的大队伍飘散在空中,迎着地府璀璨的明灯而来,霎时间,汇集在了一起。 安歌笑着站了起来,目送他们离去。 “地府鬼市有庆典,我们去看看吧。” “恩。” 此时,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孤零零的一只鬼飘在二人身后不肯离去。 鬼市中灯火通明,欢快的乐曲声中,传来男男女女的笑闹声,半空中的烟火五彩缤纷,映照着欢乐的人群。 遥遥望去,千百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少年少女载歌载舞,万众围观。游人集主街两廊下,廊下表演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十余里。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 攸宁乍眼一看,有些难以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的繁华景象。 不愧是清虚界的盛典,迎面走来了非空界的几位使者,驻足在面具摊位前,互相调笑着。 她放松的泯然而笑,转身跃上云端。 安歌紧随其后追赶上她:“怎么忽然就走了。” “没什么。” “你累了吧?” “没有。” 安歌却毫不在意她的话,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攸宁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上来,在我背上歇歇。” “用不着,我又不是小孩子。” 安歌“啧啧”两声,斜睨着她,满脸不屑的道:“本大爷的后背,是一般人能上来的吗?” “不用!” 想想,安歌觉得,她或许是不习惯待在男人背上,低吼一声,化为一只生着独角的黑色猛虎,邪魅的一笑,转眸看着她:“来吧。” 攸宁怔了怔,如果是兽的话,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低声笑了:“能让本仙姑骑的,也不是一般兽。”说着,轻快的一跳,侧坐在他背上。 安歌颔首而笑:“坐稳了。” “了”字落地,虎啸一声,四脚有力,足弓一点消失在了天空中。 攸宁只觉得耳边冷风风速极快的掠过,身子不由得压低,更低,更低,直到最后,几乎是趴在了他身上。 安歌得逞的笑了,身子变回了人形,缓缓地下落到地面上。 “你...” “你想的没错,我在撩你。” “哦。”她双颊通红,将头埋在他背上,羞愧的不敢抬起来。 “知道就好。” 走过客栈水廊,攸宁轻快的自他背上跳了下来,低着头问:“你什么时候走。” “即刻。” “哦。”她转身跃上楼去,辛字三号房门口,背对着楼下那人道:“早去早回。” 安歌勾起右边唇角,熠熠生辉的眼眸笑眯着,道:“本大爷说到做到。” “快滚!” “砰”一声冷硬的闷响,攸宁的门开了又关。 “真希望你能快点察觉我,不要让我再等上数百年,没有你,太寂寞了。” 谛听站在安歌身边,舒展了下身体,问道:“这孩子真难懂,你究竟喜欢她哪一点?” 安歌饶有兴致的抚抚下巴,沿着下颌的轮廓,沉吟着道:“谁知道呢。” 一道黑影顺着门缝跟着她进到房间中,微微歪歪头,躺在了她身边。 中元之夜,无数的亡魂返回了凡人界。 人间也同样举办着盛大的庆典,河边,无数盏载满思念的河灯顺流而下。天空中飘着彩灯彩旗,寄托着生人对亡者的祝福。街口巷边,飘散着香烛的味道。 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你若看见这副情景,心中自然会有答案。 清晨的阳光再次普照,三千界的使者已经在昨夜庆典后返回各自界,蜉蝣客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啊!!!”攸宁惊恐的看着眼前漆黑一团的人影。 “你是什么东西!” “我正需要一副身体。” 攸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从来只有她吓唬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这个不知什么鬼的家伙骑到自己头上了。 她一只手拎着那个家伙,打开房门道:“给本仙姑滚出去!” “等等!”那人挣扎着,用凶狠的目光看着她道:“不让我上身我就为祸你后面三代人!你考虑清楚!” “去你大爷的!”攸宁一甩手,将这黑漆漆的东西扔了出去。她一个藕身女鬼,有个屁的后代,还三代? 若华正在门口规整过节时悬挂的饰品,猛然看见从楼上掉下来的,漆黑一团的东西,下意识的一跃而起,足弓轻点,右腿一弹,顺势将它踢了出去。 “啊!” 一声痛呼,若华后知后觉的发觉,这...似乎是个鬼吧? 眼看着那鬼消失在天际,只听“喵呜”一声。 安歌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从门外走进来,身上弄得污脏。 紧随其后的谛听一身白毛沾着不少灰尘,脸上全是猫挠的痕迹。 攸宁从楼上往下走,迎面碰上一猫一狗,先是一愣,然后问道:“你怎么还在?不是说要走吗?” “本大爷说了早去早回,这不是就回来了吗。” 攸宁一听这话,再看这两只身上挂彩的伤痕,原来所谓的“离开一段时间”,就是趁着夜色出去喝谛听打一架而已... 她霎时间脸一红,昨晚还和他说什么早去早回,大爷的... 攸宁冷笑一声,道:“耍我是吧...” “我没有。”安歌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攸宁上前一步,低头看看安歌的爪子,阴沉沉的笑着,充满了邪意道:“你的爪子常抓坏东西,等会我给你剪剪。” “不要!本大爷的尖锐的爪子,凭什么剪掉!” 她斜睨谛听:“你说,他的爪子要不要剪掉?” 谛听脸被他抓的正疼呢,顺势一笑,乐见其成道:“为了客栈的财产着想,必须剪掉。” “不行!我不同意!喵!” 第一百零二章 石狮阿醉 “不行!我不同意!喵!” 任由安歌大呼小叫,攸宁轻飘飘的道:“乖乖当一只好家猫。” “本大爷是血统高贵的上古神兽赤血虎!不是喵!” “屁!” 喧闹的早晨啊,陆离微笑着走出了房门。 恍若忘记了昨天攸宁突然的发脾气,和善的道:“攸宁,有客来访。” “不是说好了中元节结束就休沐七日...”攸宁识相的没有再提起昨天的不快,回了话,顺便扬起明媚妖冶的笑容。 陆离点点头道:“还有些事情需要解决才能放心关门。” “知道了老板。”攸宁转身往门口迎接。 漆黑一团的东西飘来飘去,手把着水廊的栏杆呼喊道:“老子惹你了撒?” 这个调调,似乎是凡人界川蜀地区的口音。 “你要上我身,我踢你一下怎么了?” 漆黑大吵道:“哈戳戳的,老子吓唬你撒!” 攸宁反应了半天,“哈戳戳”这三个字,听她的语气和上下文连接着想,大概是骂她笨吧? 漆黑见她怔住,想到她大概听不懂自己说话,然后用正版官话道:“我说,你是不是傻!我在吓唬你!” 冷静下来的攸宁才发现,这大概,或许,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一个女鬼吧? “漆黑”看看她道:“你们是帮人解决事情的蜉蝣客栈吧?” 这个“漆黑”,应该就是陆离说的客人吧,攸宁点点头道:“跟我来吧。” “漆黑”趁她转身的瞬间,猛然冲了过去,一头撞进攸宁的身体。 “啧”攸宁不耐烦的拎着她的领子,拖着她往前走,道:“就凭你,谁的身子都能上的吗?不自量力。” “漆黑”无奈的垂着头,拖行的过程中,她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两板银光闪闪的大斧头,一边挥斧子砍向她,一边道:“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砍死你撒!” 攸宁一撇嘴,忽的将她举高,重重的摔在地上,一脚踩在她后背上,两只手掰过她的两只黑漆漆的胳膊,抬眼看了看四周,并无人经过。 她笑意盈盈的歪歪头看着她,缓缓的道:“你想被吃吗?”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一边扔掉斧子,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的,手脚并用的爬到一边。 “你干什么你,怎么还恐吓我!” 攸宁笑着捡起两把斧头,走到她身前,用阴冷的眼神看着她:“别挑战我的耐心。” “漆黑”特别懂事,特别乖巧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默默跟在她身后,上到二楼,走到最后面的一间房门口,转身将斧头递给她道:“老实点。” “嗯嗯嗯。” “老板,客人来了。” 陆离道:“进来吧。” 攸宁推开房门,二人绕过屏风来到了陆离面前。 陆离微垂着眼眸,并未直视任何人,只道:“你是,器灵?” “漆黑”仿佛看见亲人一般猛点头,道:“凡人界,明国,宁国府门口的石狮子,我就是左边那一只。” 一般的器灵分为两种,一种是鬼魂依附在某样器物上,最终与其融为一体。第二种,万物受天地精华,若有灵性就会产生一丝的灵智,再在漫长的岁月中,无意识的修炼,成为器灵。 很显然,眼前这个漆黑的小姑娘,就是后者。 “我叫阿醉,我来找人的,你能帮我吗?” 陆离微笑着点点头道:“可以,但是要收费。”他微微顿了顿道:“你愿意付吗?” “没问题啊!”她想了想道:“我要找的人,就是我右边的石狮子,我们一起修炼,她叫子佩。”似乎陷入回忆,接着讲道:“那时候宁国府早已经得罪了忠顺王,他们凡人的关系错综复杂,我是不懂的却能感觉到宁国府大难临头了。” “我本来要和子佩一起逃走,可是前来抄家的士兵将石狮子打碎了,从那以后子佩就不见踪影了,我的灵力要强一些,官兵没有打碎我,就用火烧,我只能抛弃了石狮子逃了出来。” “我听一个疯和尚说起蜉蝣客栈,飘飘忽忽的就来了这里。”她抬眼看向陆离道:“请问,你真的能帮我找到子佩吗?她都已经碎掉了,怎么就消失了我也说不清楚。” 陆离扬唇笑了,道:“我要处理一些事,等做完了,就带你去凡人界找她。”他顺手从书架上拿了一个长葫芦出来,比划着看了看道:“这个给你做容器行吗?” 阿醉想了想,点点头道:“没什么好挑的。” 陆离轻声笑了笑,手指叠指成莲,口中默默念了句什么咒语,只见淡淡的金光从他指尖洒向天地之间,葫芦被他轻巧的抛了出去。 金光缓缓褪去,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胸前高耸,臀部也极具曲线,腰身倒是瘦的盈盈一握,这样美妙的曲线,身高大概勉强到攸宁下巴处,十足的小巧玲珑。 她消减的下巴,皮肤雪白,一双灵动的双眼微微闪烁打量着四周。 若真形容这红衣小姑娘,楚楚动人、无比灵秀,两个词足矣。 与其极为不符的是,小姑娘身后别着与瘦弱小腰形成鲜明对比的,那两把明晃晃的斧头。 “哈戳戳...”她一边转圈一边惊叹的粗着嗓子,惊叹着自己的美貌:“老子辣么好看,要得要得,辣么些连,老子哪个晓得自个儿辣么好看撒...” 真的,这个,实在是不搭调,而且反差太大了啊。 忍住不笑,忍不住了,不忍了,“噗呲...” 攸宁这一笑,就彻底收不住了。 如此小巧玲珑的身高,火辣的身姿,两把板斧,配上一口刻意的粗嗓和辨识度极高的四川话,这个形象,真的一下子就记住了啊。 攸宁勉强止住了笑,道:“老子也不晓得你辣么好看撒。” “莫学老子说话撒。” 攸宁想了想,有些狐疑,道:“明国的宁国府不是在宣州?你怎么一口川蜀腔?” “那大火把我烧的晕乎乎的,飘啊飘啊,就到蜀地,蜀地方言顺口又好学,现在一急就冒出来,我也没得办法撒。” 第一百零三章 砍你脏手 攸宁扬起明媚的笑容,点点头道:“阿醉,我带你去楼下吃点东西吧,等老板处理完他的事,我们去凡人界找你朋友。” 见攸宁笑的开心,找子佩的事有了眉目,阿醉也觉得挺高兴的,回道:“好!” “老板,上杉秀明求见。”信芳在门口道。 陆离道:“请他进来,信芳带阿醉下去歇息片刻,攸宁准备茶水来。” “是,老板。”二人应答下来,转身越出房间。 走出房间的瞬间,攸宁瞅见上杉秀明正等在门口,她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秀明凝眸看了看她,然后拱手回礼。 她有些奇怪,三千界使者不是都走了,他怎么留下来了呢?却也没做多想,越过的身侧走了出去。 已走出老远,上杉秀明更是已进了陆离房中,阿醉仍不住的转头看去,只拍着手,低低的笑着。 信芳扭着小屁股,吐吐蛇信子,挑着眉梢问:“小姑娘,你笑什么?” 阿醉一双眼眸闪亮着,忽闪忽闪的眨巴着道:“你们店里来往的人都是这么好看,真是个好地方。”说着,她有些不舍的道:“只可惜我没那么多钱住在这,不然定要多留些日子。” “哈哈。”信芳笑道:“你可以留在店里帮工做伙计,如此一来,我也能每日看着你这样赏心悦目的小姑娘,多好呀?” 阿醉眼睛先是一亮,接着摇摇头道:“不行,我得找到子佩,然后和她归隐修炼去,她,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要和她在一起。” 信芳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蛇信子荡啊荡啊的,愣是没想出下面的话,最后略一抬眸,道:“世事无绝对,你且先找到她再说吧。” 三人下了楼,攸宁要去后厨备茶,想起这个总想上人身的小姑娘,到底是不能放心,抬眼看看她,嘱咐着道:“要记得乖巧、懂事,若再被我发现你想上谁的身,你知道后果吗?” 刚才被攸宁瞬间碾压的回忆还没走远,阿醉非常慎重的拱手道:“你放心吧,陆老板已经给我找了容器,我还上身干什么。我一定会很乖巧,很懂事,绝对不给你们找麻烦。一旦找到子佩,我立马和她去山里,再也不出来了。”如此保证着,她微微抬眸试探的看向攸宁。 攸宁满意的点点头:“走吧。” 信芳站在离两人三五步的位置,分明清楚听见二人的对话,却眼神看天,假装赏景的模样,只是唇边的笑意,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好!”阿醉目光炯炯,认真极了。 走了数十步,阿醉终于没忍住,接着絮叨道:“原先在宁国府门口时,听人说起,整个宁国府只有门口这对石狮子最干净,可是后来我也变脏了,也遇到过一些妖怪鬼神的,他们都嫌弃我,驱赶我。刚才还被你和那个小哥儿踢打,只有你们这老板对我如常,他不是一般人。” 攸宁闷声点点头,道:“老板眼中,众人皆无差别,也不会因相貌而对谁好或不好。” “那也不尽然。”信芳接着道:“我看老板对你就更加格外照料。”他目光看向攸宁。 攸宁心间微微一颤:“别胡说。” 转过前堂,攸宁来到了后厨,灶上热水是现成的,她抬手烹茶,数刻后端着茶水出来。却听正堂喧闹着,抬眼看去,几个小妖围在阿醉身边。 “红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哎,你来这是干什么的?” “什么?器灵啊?找朋友去?” 阿醉鲜少被人这么欢迎,也高高兴兴的回答,这时,一个小妖壮着胆子,悄悄的摸了她的小手一下。 阿醉微怔一瞬,下一秒,自身后拿出一把斧头,直冲着那小妖手臂砍去:“哈戳戳,敢吃老子豆腐!砍你的脏手!” 小妖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被直直的切掉了一只手。 手臂掉在地上溅了一地的鲜血,还微微颤动着。 攸宁大惊,却没驻足,转身上了二楼。 店中一阵喧闹,信芳若华纷纷上前,一边按住哀嚎的小妖,一边捡起手臂看看还能不能接上。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愣,说砍就砍啊!”信芳面露难色。 阿醉呆呆的眨眨眼,道:“当然说砍就砍,我吓唬人干嘛,谁让他摸我。” “真愣。”信芳也没埋怨,谁让这小妖自己手快,摸了人家小姑娘。 小妖嘤嘤的哭了两声,身子扭了扭,断臂收回衣服里,又从里面伸了一只手出来。 一边哭一边道:“幸亏我有四手四腿,要不没了右手,我这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信芳一巴掌拍在小妖头上道:“蟹妖,你记着这会教训,以后还敢不敢乱摸小姑娘了。” “可不敢,可不敢,太凶悍,一个比一个凶悍,我宁愿自个儿过也不敢想这些姑奶奶。” 攸宁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应答走了进来,陆离与上杉秀明对坐在屋里。 秀明微微颔首道:“攸宁姑娘,你还好吗?” 攸宁一边斟茶,一边笑了:“没什么,酆都鬼楼很有意思,有机会我还想再去一回,你不必放在心上。” 没想到她这样的回答,秀明却勉强的点了点头,却更没想到,攸宁这绝对是实打实的真心话,不去酆都鬼楼,怎么能接触到墨瞳,又怎么能得到它。 她暗自拍拍腰间的储物袋,圣哲给的那个木盒子还在里面。他说那眼珠子对自己修炼很有益处,却不知道益处究竟在哪,又如何使用,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力量... 陆离道:“公子多次来访,陆离并非不知,但,这件事,你想好了?” 秀明抿了口茶,洪亮的茶汤,清香四溢,放下茶杯,道:“我只是个凡人,我的生命不如你们那般长久,所以,我更加不愿带着遗憾去活,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啊。 人总是求知真相。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陆离没有再推却:“那便跟我来吧。” 关于葛叶中计,损毁屏风,秀明前来相救,葛叶自毁妖丹的事,攸宁倒是也听地龙小妖说了。她相信,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魑魅界指使东岛界下毒,想要挑拨清虚界与其他界的关系,也确实差一点就成功了。 事情解决后,无论任何人,都无法对上杉秀明他们保持平和,只有他。 攸宁侧目看着这个人,无论何时,无论对谁都永远怀着慈悲之心,这种人,真的存在吗? 第一百零四章 白狐葛叶 真的,存在吗? 女人经常会这样,因为一点事怀疑人生。所谓的女人都是感性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攸宁有种感觉,一种抓不住的感觉,她怕,有一天他会离开。 他明明就坐在这,云淡风轻的说着话,偶尔露出笑颜或是蹙眉,她却怕他会离开。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她又在深深的自责,如果她没有和圣哲签订契约,也就不必怀着这份歉疚,欺骗永远是一件无法原谅的事情。 想起圣哲,她明确的知道,如果没有与圣哲签订契约,或许自己已经死在迷雾森林,连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了吧? 说不上对错,只是,若不靠近他,不取得他的信任,怎么能探听到圣哲抑或自己需要的消息?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陆离说着,站起身来,垂着双目从她身边路过,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谢谢你,陆老板。” 陆离微微颔首,转眸看向攸宁:“走吧。” “呃...”攸宁脱出臆想,放下手中的茶盘:“是。” 三人进入幻境。 东岛界最负盛名的便是樱花,这种花在两千年前便在清虚界的凡人界出现,后来被东岛界使者带回东岛悉心栽种,它象征着热烈、纯洁、高尚,被东岛界喜爱,并奉为界花。 春暖花开正是人间四月天,东岛界处处开满了樱花,花朵坠满树梢,花瓣随风摆动,落在街道和行人身上。 三人穿行在街道上,人流渐渐变少,出城后进入了一片山林。 一个踏马而来的少年越过三人疾驰奔向前方更加浓密的森林中,紧随其后,数名黑衣武者追赶而来。 “父亲大人。”上杉秀明惊讶的道。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什么,道:“那是父亲大人年轻时的模样吧?” 陆离回答道:“没错。”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秀明眼睛不错神的看着前方年轻时父亲的模样,不过一会儿,密林深处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音,数刻之间,声音停止了,三人前去一看,武者纷纷倒在地上,少年重伤,鲜血浸满了衣衫。 林子间树丛微微闪动,一只雪白的狐狸钻了出来,她走上前去,对着尚存一息的少年嗅了嗅,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眉眼细长含媚的少女。 不必猜想,这便是葛叶了。 少年睁开眼睛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熏风,吹散了满枝樱花。葛叶将药汁敷在他胸口,雪白的脸微微泛红,羞愧的几乎无地自容。 “对不起,没有经过您的同意,擅自解开了您的衣衫。” 少年怔着,愣着,发呆着,然后嘴唇微微颤动,灿然一笑道:“我叫伊行。” “为什么来信太森林?” 伊行眉梢一挑,笑着道:“河内国石川惠右卫门之妻病重,需取野狐肝脏就能痊愈。我不相信,也不愿他们因此而猎杀野狐,所以想提前一步来告诉狐狸快逃跑,结果被那些武士发现了才发生了刚才的打斗。” 葛叶微微歪过头,看着他,打量着他的外表,衡量着他的内心。 “你,你快走吧。” 葛叶眨着清亮的眼睛,微笑着道:“可是我要躲到哪里呢?你如果真心帮助我,就该帮我躲藏好。” 伊行想了想,道:“那么,你跟我回家吧。” “真是个烂好人。” “你说什么?”伊行口中“嘶”了一声,实在是胸前的伤口疼痛,也没听清葛叶的话。 葛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打开一把油纸伞,笑着道:“没什么。” 伊行将葛叶藏在家宅后院中,其实不必他言明葛叶也看得出来,伊行是东岛界的贵族,他是不可能娶自己为妻的,就算是这样,她却爱上了这个烂好人。 平静而幸福的度过了三年时光,葛叶为伊行生下了一个孩子。他爱慕着葛叶的美貌,可身为贵族是决不能迎娶一个野狐为妻的。 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皑皑白雪一如当日的樱花落雨,伊行继承了家族,在一片恭贺声中,举行了婚礼。 庄严而古老的婚礼,葛叶怀抱着孩子躲藏在众多恭贺道喜人们的身后,眼看着相爱的恋人另娶他人,却无能为力。 她是善良的,没有用自己高明的法术逼迫伊行,也没有因为伊行的背叛而发怒杀人,不是她还爱着他,而是因为,她已经有了他。她垂头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摇晃着身子走出了伊行的府邸,她将襁褓盖在婴儿脸上,想要阻断他的呼吸。 就在这时,孩子发出了一声声激烈的哀嚎声。这哭声仿佛猛然惊醒了葛叶,她赶紧将襁褓从孩子脸上拿开。 身侧是川流不息的人流车马,道路两旁的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她紧紧抱着他,念了一句定身咒。 霎时间,所有人都定住了,似乎连空气中的气味都停止了一般。 葛叶颓然坐在地上,一声撕裂般的哀嚎,泣不成声。 秀明从没见过葛叶哭泣的模样,她竟然曾经这么的伤心。 “孩子,你是贵族的孩子,我不能带你回到山中埋没你的才能,也无法嫁给你的父亲,我的生命由你延续,我的法术由你继承。就让我,永远守候在你身边,保护你。” “愿你这一生,幸福平安。” 为了让孩子不受非议,不在贵族圈中受到伤害,葛叶必须放弃她的身份。 从此以后,葛叶作为白狐侍女,侍奉着自己的孩子,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他,与昔日的爱人日(日)相见却形同陌路。而上杉秀明也的确渐渐的继承了葛叶的法力,他越来越强大,她越来越弱小。 直到如今,耗尽了一切,便成了一个没有妖丹的妖。 这固然是一个悲伤而温暖的故事,能够了解到这一直以来的怀疑,印证这些,他已经心满意足。但这却是葛叶希望能够永远保守的秘密。 陆离说,他不知这事该不该去管,因为他希望成全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也希望孩子能够了解这份苦心。 毕竟,葛叶已经命不久矣了。 第一百零五章 去往凡界 “陆老板,谢谢你的帮助。” 上杉秀明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离开了蜉蝣客栈。 失去妖丹的葛叶不复昨日的美貌,白发苍苍,坐在木质的轮椅上面。 秀明推着她满含着深情:“葛叶,你照顾了我二十年,接下来,该由我来照顾你了。” 葛叶定定的看着前方,感觉他似乎知道了什么,但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也就安心的享受这一切。 秀明推着轮椅,眼泪含在眼圈中。为了保全母亲的一片苦心,称呼也就无所谓了。 阳光洒落在凡尘,笼罩着这相互关爱,却永远不会相认的母子身上。光,那么温暖,那么和煦,那么的,充满了人情。 陆离照常坐在榻几前,在那本簿册上书写着世情百态,这不可说的,世情百态。 送走了上杉秀明一行人,攸宁回到陆离的房间,陆离正将写好的簿册放在书架上,环视了房间一眼,道:“走吧,去凡人界。” “是。”攸宁笑容明媚的答应,侧开半身让陆离先行,自己跟在他身侧。 走下楼梯,陆离站在前厅,道:“这次休沐,店中可暂时歇业。安歌、谛听、若华留店休息,攸宁、信芳带上阿醉与我一同前去。” “说好的休沐,怎么还带着任务去,你这样,很不公平。”攸宁略噘着嘴,不满的道。 “哦?那就,扣工钱吧。” “老板!你那点工钱打算怎么扣?一个铜钱掰成几半扣比较好呢?” “恩?”陆离轻哼一声,没有一点脸红,反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但是停在攸宁耳中,却感觉到了浓浓的威胁,就像是在对她说“你不满意?你如果不满意,那以后就不要工钱好了。” 攸宁非常识相,微笑着点头表示赞同,道:“老板说的都对,我们这就走吧。” 陆离微微勾起唇角,用平和的语气道:“是吗?既然你这样说,那走吧。” 阿醉笑着道:“你不是挺硬气的,怎么一听扣工钱就变了脸?你真有意思。” 攸宁翻个白眼,淡漠的道:“你知道我们店里的月银多少吗?” “多少?” “一文。” 阿醉“噗呲”一声乐了出来,看向陆离道:“你比宁国府掌家的那小娘们儿狠多了。” 陆离微微一笑,转身踏出前堂,手边掐了一个诀,登云而去。 信芳忙转头去若华嘱咐道:“大兄,我和老板出去办事,你好好看店,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若华用感应道:知道了。 “你可别太实心眼儿让那些小妖欺负了。” :不会的。 信芳摇摇头,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扭着小腰匆匆跑去门口,对安歌和谛听嘱咐道:“二位,我们要去凡人界办事,店中无主,你们帮忙照看着点我大兄。” 安歌摇摇尾巴疏懒的打了个哈欠:“快走快走,你挡到太阳了。” 谛听狗无表情的道:“方才已经听见了你们的话,放心。” 信芳这才点点头,安歌是个靠不住的,谛听倒是可以托付,想来想去,店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转眸想招呼攸宁和阿醉同行,却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诧异之时,头顶传来攸宁清亮的声音:“你还磨蹭什么,老板都走远了!” “来,来了!”信芳赶紧追了过去。 万里长空,一行人奔向凡人界。 阿醉有些兴奋,一想到快要见到子佩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不时的窜到前面去转头看看几人皆是不急不缓的模样,又站在原地等待着。 “陆老板,你们能不能快点啊!” 陆离缓缓的道:“你若能让信芳和攸宁快,我自然也会跟上。” 阿醉无奈的嘟囔一句:“你不是老板吗!”说着转头又和信芳、攸宁道:“你们俩能不能快点啊,子佩该等急了!” 信芳才不做那出头之人,只一屁股坐在云上,悠悠闲闲的从斜跨的小包拿出竹筒,抿了一口美酒,乐呵呵的瞅着。 攸宁看看阿醉,跟着坐了下来,这姿势,四仰八叉,好不自在,一把抢过信芳的酒喝了一口道:“我们在休沐。” 耳边忽听一阵痛彻心扉的哀嚎声,攸宁只觉得心间一疼,这声嚎叫,哀哀切切,充满了无助直发自心底,闻者皆是表情一滞。 攸宁当即手拨云朵,急速的降到地上。 几个凡人汉子围在一块,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一声更比一声凄惨,正发自那中间。 她走上前去,才看清楚,两个凡人,一人拽着小刺猬的两手,一人扯着两只脚,让刺猬背刺朝下,在沙石地上来回拉扯着逗弄。 背刺摩擦着地面,小刺猬无助的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张开小口,凄厉的哀嚎着。 攸宁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是听见这样的哀嚎,看着这样的场景,浑身的不适,心里更是不可抑制的被狠狠的戳了一刀。 攸宁提起裙角,助跑几步,一脚踹在背对着她的那汉子背上,只听那人:“哎呦!”一声,手松开刺猬倒在地上,另外几个人纷纷站起来,一人喊道:“你是干什么的!” 小刺猬一脱身,整个身子立即蜷缩成了一团。 攸宁斜睨了一眼,咬着牙道:“滚。” “哟,做好人是吧?”一人道。 被踹翻在地的汉子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道:“臭娘们儿,多管闲事是不是!” 攸宁轻笑一声,道:“它叫的刺耳。”接着转眸看向那几个人道:“是觉得有意思吗?”她一步步往前走,眸光阴寒,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有意思,好玩,怎么着!” 攸宁微微点点头道:“是啊,挺有意思的。你也试试?”她右手叠指成莲,霎时间,出现了好几个一人多高的巨大刺猬。 那几个汉子瞅着这架势,隐隐的知道攸宁不是凡人,纷纷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的道:“仙姑饶命,仙姑饶命,饶命。” 那几个“刺猬”直立着身子,走到几人身边,一人拉着手,一人拉着脚,将那汉子拉扯成“一”字型,在沙土地上反复的摩擦着。 很快,沙土磨破了衣裳,背上的皮肤反复摩擦而渗出鲜血来,几个凡人嘶声力竭的呼喊着,却全无回手之力,一边期期艾艾的哀嚎,一边流着眼泪,无助的大叫着。 第一百零六章 今晚三更 攸宁轻哼一声道:“真有意思。”转眸看向瑟瑟发抖的小刺猬,道:“回家去,别再被抓。” “谢谢。” 攸宁微微蹙眉道:“我说了,是讨厌你的叫声,没什么好谢的,快滚。” 小刺猬眼含着泪水,一转身跑向密林中。 攸宁手臂一挥,幻境骤然消失,几个凡人泣泪横流的待在原地,那个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汉子一边疯狂的挣扎着,一边大呼小叫着,下身湿了一片。 她放出神识探去,刚才看着这边的陆离已经离去了,周围并无人神经过,忽而微微蹙眉,察觉到身后不远有一冤魂存在,嘴唇略微扬起,笑容明媚。 不远处的一个女鬼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后脊梁发寒,身子又缩了缩。 几个男人后知后觉的脱出了幻境,哭声戛然而止,互相看着对方眼泪鼻涕一大把,竟然像做梦一般。 他们虽有些心悸,但都是些平素为祸乡里的二流子,活一日算一日的家伙,有什么怕的呢?这时,几人竟然纷纷起身扑棱扑棱灰尘打量起攸宁来,这一看不要紧,方才怎么没注意,这小姑娘长得竟然如此美丽。 特别是这一双眼睛,眸光流转熠熠生辉,怎么说呢?就像深山寒潭一般,清而深。 再细细看去,她的皮肤白,白到什么程度?没念过书的地痞流氓,也不会形容,第一印象想到的是冬天房顶瓦片上结的白霜,远远看去,一片青瓦上覆盖着的白霜。 对,这个女孩,整个人就是白霜,冰、冷。 一身湛蓝色的飘洒衣裙,如墨般的头发,瞅着她高挑的身材,邪眼像钩子一样看着她修长洁白的脖颈,顺着衣领往下看,这小胸脯跟鸡米头一般,真嫩!这小脾气,带劲儿! 喉头上下滚动,不自觉的咽着口水。也不知道这样的女孩在炕上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和村头那臊妇人一样,嗷嗷的媚叫呢?一想起这些,更是没来由的窜起一股子邪火,觉得下腹涨的发痛,恍然忘记了方才地狱般的梦境。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浮现出淫邪的笑容,互相看了一眼,各自下意识的捂着下腹那处。 “小姑娘,是赶路的吧?要不要去俺们家喝口水?”几人搓着手纷纷靠近,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 “小姑娘,哥哥们带你去天上飞,保证你美死,走吧走吧。” 攸宁斜睨着说话的那人,正是刚才扯着刺猬腿的那人。见攸宁打量的眼神,这人竟然觉得有些荣幸,大着胆子抬起手:“走走走,哥哥送你上天去。” “哎呦,啊!!!” 这只手还没搭到她肩膀上,只见攸宁反手扣住他的脉门,巧劲儿一扭,只听“咯叭”一声,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二狗!屎蛋子,快来救俺啊!”男人龇牙咧嘴,露出一口黑牙和深红色的牙床,五官扭在一起,更是凶相毕露。 一见这场景,余下几人不禁后退,等听见男人叫喊,又壮起胆子,不过是一个独行上路的小女孩罢了! 本还想着怜香惜玉,玩过了娶到家里做个小妾玩赏,这下子是真的生出了恨意。 “小贱人!老子现在就扒了你的衣裳,让你凶!一会儿让你喊爹爹!” 攸宁也不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逾发的阴寒。 这几个人本来叫骂的欢,一见她这表情,竟然隐隐的觉得她身上冒着黑气。纷纷一愣,下意识的双腿发软,想要跑。 她手上轻轻一送,将擒住的男人松开,笑问道:“让我喊爹爹也不是不行。”她眼中邪意乍现,看向几人,竟有些欲盖弥彰的妖媚劲儿。 “仙,仙女儿,让我弄一次,你说怎么地都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道。 攸宁微微一笑,低声道:“晚上,三更,你们再来这儿。”她说着这话,再次放出神识探去,并无一丝陆离他们的气息。心下略放了放,接着道:“只怕,你们不敢来。”说着,眉梢轻轻一挑。 若是个风情妩媚的人,做出这样的表情再自然不过了,但你无法想象,这么一个浑身散发着神秘的,白霜一样的少女做出这样的神情,竟这般的顺其自然,仿佛她天生就是狐精似的。 “说准了吗?” 攸宁眯着眼睛,勾唇而笑:“说准了。” 谁也没有发现,一道冤魂正躲在林间看着这一切。 她衣袖一甩,霎时间风沙四起,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呼啸的狂风卷着沙尘,几乎要将人吹到天上一般。 幽魂被这股威压吓得脸色一白,双腿一颤,跪在地上,牙齿紧咬着不敢露面。 攸宁手边掐了个诀,跃上云端,拨云而行数里,看到半空中。 阿醉叉着小腰狐疑的看着她:“做好事还要恶语相向,你吓坏那小东西了。” “是它自己怕,怪的到我吗?” 信芳啧啧道:“弄死那几个凡人和捏死蚂蚁没什么区别,换你从前的脾气,该是不会如此小惩吧?” “啰嗦!”攸宁微微垂眸,从他手中拿过竹筒猛灌了一口酒,她变了吗?怎么变的呢?下意识的悄悄瞥向陆离,那人正微垂着头,只是唇角含笑的,衣袂飘然,淡然的不像个人。 这时,信芳斜挎着的小包突然动了动,从包里挤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衡珂抽出翅膀,小短腿一阵猛蹬。 信芳低头一看,众人眼光纷纷看来,衡珂已经从他包里爬了出来。 “你怎么跟来了!”信芳蛇信子搭在口外一半,诧异的看着它。 衡珂站在他膝盖上,义正言辞的道:“你们出去玩凭什么不带我!” 地上的风沙骤然而息,几人纷纷揉着眼睛。 “二狗,你说咱们晚上来吗?”屎蛋儿问。 二狗搓搓袒露的前胸,将搓起的泥球轻轻一弹,道:“怎么不来呢,莫说能狠狠弄这女孩一回,就是能舔舔她的脚趾头我也来。” “我觉得这小姑娘不像咱们上回截住的那个秀才娘子软糯,咱们别是惹了白大仙了。” 白大仙就是凡人界对刺猬精的尊称,说刺猬精脾气温顺,只要好好供养,能保一家安宁和睦。 二狗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不来?” 屎蛋子心里虽然怕,但一想自己几个大老爷们儿,怕个球啊!大不了带些家伙在身上。 “干!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狼心狗肺 道士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道:“真真是阎王面前装长寿,嫌命长!差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浑身打了个冷战,口中念叨着:“快回山,我要入关!快走快走。” 眼瞅着冒烟一般的云朵,攸宁凝眸看向前方,道:“我去办一件事,你投胎的事得往后排。” “无事,都等了好几年了,我不急。”晓萱衣袖掩唇,笑着道:“仙姑可是为方才那修道人口中之事而怒?” “此非怒,而是恶度!他罪孽深重,我便替天行道教教他如何做人!”她眸光一寒,脚下的云逾发快了数倍。 晓萱微微一顿,笑着道:“仙姑好心肠。” 攸宁刚要反驳,却是住了嘴,下巴微微上扬。 不过一会儿,脚下便是边城那户王姓人家。身子微微前倾,自云上跃下,站在门口,她转眸对晓萱道:“在外面等着,不许进来。” “是。” 攸宁眸光扫向刷过黑狗血的木门,抬起脚来“哐当”一声踹开门户,门栓应声而落。临近鸡鸣之时,正是人睡的安稳的时候,这一声巨响,活脱脱将人从睡梦中拉了起来。 她走进门中,双手关上大门。 这时,一个老院公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闯人家院子呢!快快离去,否则我就将你送官法办!” 攸宁素手微抬,打了个响指,霎时间,一个定身咒将老叟定在了原处。 她走进院落,沿着昨夜走过的路来到了后院。 正逢那个男人推门而出,满面惊慌的看向外面,一见攸宁来,赶紧系上外裳:“你是谁!” 攸宁轻哼一声几步上前,助跑几步,凌空而起,一脚踹在那男人胸口:“你知罪吗!” 男人只觉得胸口一疼,喉头一阵甜腥,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呃!”他倒在地上,手臂强撑着身子:“你是谁!” “杀妻之罪,你认是不认!” 男人心头一惊,颤颤巍巍的指着她:“你,你究竟是谁?” “我问你认不认罪!”攸宁半蹲着身子,手指在半空划着什么,口中念念有此,周身忽而变作地府之貌。 无数的恶鬼被鬼差压着,怀抱着一个烧的通红的,巨大的铜柱,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就在鼻尖,那“滋滋”的声音挥之不去。几个鬼差还在一旁往铜柱里加着炭火,让铜柱烧的更加旺盛,鬼魂焦灼着受罪,哭天抢地,声音震耳欲聋。 “害人性命者,死后打入铜柱地狱,你,认是不认!”她的声音,庄严而不容侵犯,回响在他的耳中,像是有无数人围着他,从四面八方将声音灌进来一般。 攸宁的大幻境骗不过神仙,但对一个凡人来讲,特别是心中有愧的凡人,绰绰有余。 男人双手捂着耳朵,吓得萎缩成了一团,哭喊着道:“我认!我认!我认!阎王饶命,饶命啊!” 攸宁轻哼一声,越过男人走进屋里,自书案上拿了纸笔“啪嗒”一声扔在男人面前:“怎么杀的,为何而杀,自己写!” 男人一把抓过纸笔,颤颤巍巍的,簌簌而写。不过一会儿,他一把扔下笔,道:“我认罪,认罪,你饶了我啊!” 攸宁低头捡起了写着罪状的纸,咬牙切齿的看着手中的认罪书,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绎心日渐丑陋苍老,他在一次商人聚会之间偶遇一个名叫小娟的青楼艳伎。从此以后,他如何如何处心积虑的想夺回家中掌财大权,如何如何计划杀妻,又是怎么找来替罪羊脱身。 一字字,一句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狼心狗肺的东西!” 攸宁眼神阴冷,蹲下身子,猛然伸出手去掏进了他的心窝。 鲜血淋漓之间,她缓缓收回手来,那玉白的手中,赫然是一颗仍“砰砰”跳动的人心。转眸看去,院子角落正趴着一只黑背狼狗。 她一伸右手,那只狗像被无形的丝线牵着一般,浑身失去了重力,不受控制的来到了她面前。她一伸手,掏进狼狗的心口,取出了它的心脏。 然后将男人的心安放在狼狗的胸口,又将狼狗之心塞进男人胸口。待做完了这一切,取来当日上杉秀明送的伤药敷在一人一狗胸前。 男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掏了心,又被放进了一只狗的心脏,口中想要叫喊,却喊不出声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极了狗的低吼哀嚎。 攸宁转眸看着那只狼狗道:“你要好好修炼,不可与那畜生一般作恶为祸。人心是我给你的,我若不高兴,也会收回来,懂了吗?” 狼狗眼神涣散了片刻,忽然感觉到灵魂某处打开了一道经脉,诧异的看着眼前这神秘的女仙,竟然直立起身子,两只前爪搭在一起作着揖。 喉咙嘶哑低沉,很不适应般的一边点头,一边道:“谢,谢仙姑赐心。小,小妖定一心向善。” 攸宁微微勾起唇角,再没看那人或狗一眼,转身踏出院子。 “仙姑办完事了?”晓萱问。 攸宁微微点头道:“快了。”她带着晓萱扬长而去,走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了不对,手指“啪”的打个响指,庭院里的老院公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刚才,刚才是怎么了? 那是个神仙吗? 不对不对,神仙哪有那么凶悍的! 魔女,是个魔族的魔女! “救命啊!魔族来啦!”一声凄厉的喊叫自静谧的庭院吼了出来。 后院的男人后知后觉的发现下身一阵湿热,整个人萎靡在地上,神志不清。不,与其说他神志不清,不如说是彻底崩溃发疯了,如若不然,谁见过正常人学着狗吠,并去舔舐自己失禁排出的赃物呢? 另一边,攸宁将罪状扔在县衙门前,狠狠击了几下鸣冤鼓,匿身一边。 不过一会,一个衙差走出门来,捡起地上的罪状慢慢的看了一遍,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边往里面掉头就跑,一边喊道:“大人!大人!李家小姐被杀的案子破啦!” “大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黎明来临 “大人!” “什么李家小姐?什么案子破了?”县官正在房中整理衣衫,一听这话,一边疾步走到门边开门,一边系衣裳。 “大人!就是三年前城东王家布庄的夫人,王李氏被杀的案子啊!你看!”他将认罪书递给县官。 县官一脸问号,接过信,迅速的上下扫了几眼,眼眸越来越亮,口中喃喃:“三班衙役何在!” “在!”威武的衙役整装待发。 县官正襟而笑:“火速赶往城东王家拿人!” “是!” 衙差一溜小跑出了官府,直奔城东而去。墙角的攸宁轻舒了一口气,耳边忽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她斜睨着晓萱:“你笑什么?” 晓萱忍着笑,道:“没想到仙姑这神仙人物,也会用凡人的方法去伸张正义,所以就笑了。” 攸宁一听这话,也是破功而笑,道:“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 “仙姑,你生气的样子真骇人!” “是吗?” “恩!真的!”晓萱微微想了想,接着道:“不过,你的心是好的。” “你是没看见我吸人精血还是怎么着?这样的人也算好人?” 晓萱摇摇头道:“不,你是为民除害。” 忽然想到陆离曾说过的一句话,她转眸看向她:“没有谁有权利判定这人的好坏。”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所以,回答道:“我一时兴起,这不代表什么。” “怎么会不代表什么呢。”晓萱手指着正整装待发的衙差,道:“那位被害的姐姐终于沉冤得雪,这事,便是正义。” 是吗,这就是正义。 正义,多容易。 她抬头看看天,道:“天快亮了,走吧。” “是。”晓萱亦步亦邹的跟在她身后,攸宁忽然驻足,转头,认真的看着她:“你真的觉得我很好?” “对啊!”晓萱温柔的笑着道。 “若是我现在就吸食了你的魂魄,你还会依然认为我好?” 晓萱忽而觉得自己似乎看着一个别扭的小孩子一般,笑的更加温柔:“仙姑说得对,世上的善恶是最说不清的事,也没有绝对的好坏。” 她微微沉吟一瞬,接着道:“小妇人不知神仙是何等模样,但却知道凡人都是这样的,大概都是半好半坏,只是有的人做的好事多一些,有的人做的坏事多一些,便有了好人坏人之说。” 她笑的很灿烂,接着道:“至少此刻,你在我眼中,就是个好人。” 原来如此,世上并非非黑即白,是她太过执着了。 攸宁微微颔首往前走,鼻尖忽而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心间一惊,这骤然的一惊,仿佛有人用手狠狠的攥着她的心一般。 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陆离正缓步而来。 “攸宁,该回去了。” 他来接她了。 她灿然而笑:“老板。” 陆离抬眸看看晓萱,微微点点头:“走吧。” 她跟在他身侧,心间忽而就暖了。昨夜那股冰寒阴冷的感觉就像做梦一般。 “老板,以后我不走了好不好。” 问了这么一句,她心里有些后悔。 “好。” 攸宁脚步往前撵了几步,走在他身边:“真的?” “真的。” 他说的笃定,却又加了一句:“就留在客栈,不走了。” 长久的流浪,终于有了归属。 她忽而热泪盈眶,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若这世间真有什么能够让人大彻大悟,那大抵就是人间真情吧? 她凝眸一瞬,沉了一口气,脸上下意识的扬起明媚的笑容:“老板,我们走吧。” “怎么了?”一声平和安雅的问询自头顶传来,接着,一双微凉而骨节均匀的手覆盖在她额头。 攸宁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扬起一贯的,明媚的笑容:“没事。” 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到了客栈门口。 牛头马面已经等在客栈中,牛头一见攸宁,扯着笑脸迎上前来:“攸宁女君,听说你一夜度两魂,真是谢谢你了!” 后面不远处,马面素白的脸竟也微微含笑,颔首道:“不简单。” 攸宁抿抿唇,点头笑了:“劳烦二位了。” 抬眼看去,绎心已经被牛头马面扣住了锁魂链,眉眼之间只是个普通的鬼魂,并不带一丝怨气。 “女仙,方才见有衙差匆匆而过,是发生何事了?” 攸宁微微顿了顿,眯着眼,笑容狡黠而略带邪意道:“没什么,安心去投胎吧。” 绎心点点头:“平白的恨了这许多年,我真是太傻了。谢谢你女仙。” 这头将晓萱也交给了二位鬼差,晓萱微微俯身,笑着道:“谢谢你。” 浑浊不清的清晨中,耳闻铁链哗哗作响,鬼差押送着魂魄,踏上了地府归途。 金乌于天边微微崭露头角,将耀眼夺目的光辉洒落在大地上,普照着凡人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这一夜,太长太长。黎明,终于来临。 攸宁倚靠在门前,抬手遮在眼前,金光洒落在素白的皮肤上,暖意渐生。天的尽头究竟延伸到何处,在她不曾触及的远方,是否也有同样的人或仙正迷惘情网,等待着解脱? “老板,我们今天走吗?” 陆离道:“你想走吗?” “我很累,想睡一会儿。” “好,我们不急。” 她转过身,侧脸迎着阳光,肌肤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就像是阳光浮在在她身上,将她照射的更加明媚。 “老板,你守着我,好不好?” 似乎没想到她的要求,陆离微微一怔,然后泯然而笑:“好。” 攸宁一把拉起他的衣袖,跃上二楼,推开房门,反手将门关紧。 陆离有一瞬间,忽然觉得有点危险,想他活了千年,也算是见过万事万物了,可这样的场景,竟让他有些心惊。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颜璀璨,双手将他按倒在睡榻上,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甩掉的鞋子,又将他扶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然后双手扶正他,坐在榻边,唇角满含着歉意,只是眉眼含着一丝狡黠。 陆离耳根微微泛红:“恩。”了一声,然后,就老实的坐在榻边。 她满意的点点头,掀起锦被,躺了下去,如墨青丝洒了一榻。她拉过他的手掌,双手攥着,似有些不放心,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不要走。” 第一百一十六章 果然皮厚 冰夷微微抬眸看着从额心潺潺滴落的鲜血,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烁:“姑娘好斧。”接着,双眼一翻,晕倒过去。 阿醉嘴微微张开,半天才合上,一边将砍进冰夷脑袋瓜的斧头拔了出来,一边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鲜血随着斧头拔出来,霎时间像不要钱一般的喷出来。 “惹祸了..”信芳咬咬下唇,恍然反应过来,这人的随从怎么动也不动,就在旁边束手看着呢。 他默默的收起了银鞭子,悄然来到阿醉身边,低声道:“这人不是凡人,而且至少也是神仙级别的,你这破烂斧子应该伤不了他真元,待会儿好好认错,别惹出事来耽误去找你朋友的时间了。” 阿醉也顾不上生气了,慌忙点点头,觉得信芳还是个好人的,都是自己冲动,也不看准了砍。 待鲜血喷的差不多了,车夫缓缓上前,念了个清洁咒,冰夷身上脸上的血洗涤一空。 冰夷强撑着身子,奋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着阿醉,道:“红衣姑娘,你真是我飞来的,的横祸。” “你,你什么意思你!” 冰夷那双流光溢彩的琥珀眸微微一暗,身子一软,彻底昏迷了过去。 阿醉手足无措的看向信芳:“怎,怎么办...” “谁让你拿着那破斧子乱砍人了!”信芳一边埋怨,一边扭着小翘屁股,一步三摇的走到车夫身边。 “这位仁兄,不如先带这位公子去看看大夫,我家老板大概就能医治。但求不要将事扩大,对我们都不利,对吗?” 车夫抬眼看着阿醉,又转眸看向了信芳,笑着道:“我家公子皮厚的很,只是有点晕血,一会儿就好了。”心里想着,幸亏这是凡俗兵刃,否则就是再厚的皮也扛不住这么一斧头。又一想,冰夷该不是没反应过来,而是看上这姑娘才使这苦肉计吧? 这法子用了多少次了,他也不嫌烦。 不过,这斧头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 真的好熟悉,在哪里见过?哪里见到过呢? 又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冰夷微微颤动的睫毛,心念与他道:哎哎哎,差不多了,这俩人都不是凡人,别被看出来,会丢脸的。 冰夷心念道:让她扶我进去休息。 车夫一咋舌,臭不要脸。 然后抬眼看着阿醉道:“姑娘,总不能让公子在这一直躺着,一会儿那位小娘子的结界消失可就不妙了。” “啊...是吗?没,没问题!”阿醉有些歉意的看着他,赶紧将两把斧头别在身后,上前要抬起冰夷。 “什么,小娘子...”信芳指着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的问:“我是小娘子?” 阿醉不自觉的一笑,然后安慰道:“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阳刚一点?” 信芳轻哼一声,眸光不屑的看着她:“谁说男儿便不能阴柔。” 阿醉一边和车夫将冰夷抬着坐直,车夫拿手一拦,笑着道:“我来背,你扶一下就成。” “恩,好。”阿醉点头答应下来,帮车夫将冰夷搭在他背上。 冰夷趴在车夫背上,心念痛骂道:谁让你背了!谁让你背!我是让这小姑娘扶着,你等着,回水宫看我不罚你倒夜香去! 车夫听着这话,“哎哟”一声,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身上的冰夷顺势像抛物线一般的飞了出去。 “咻--砰!” 重重的摔进了客栈里面。 车夫眯着眼笑:冰夷,我答应你做你仆人一百年,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这一百年,今年可是最后一年了,对吗? 冰夷气闷的趴在地上,骂道:你摔我,你还生气,还有没有天理了! 车夫不屑的笑了,接着道:外表总装着温润淡定的模样,内里却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你这表里不一的人,就不能真实点。当初阿宓嫁给你,真是瞎了眼睛,我都替她后悔。 冰夷咬着牙根,冷冷的道:别和我提起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阿醉吓得魂飞魄散,这,这,这真是倒霉到家了。 她赶紧跑过去,一边将冰夷翻了过来,一边查看着。 果然皮厚。 竟然连一点擦伤都没有,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阿奉口中念着“哎呦”表示自己也摔的很疼,一边歉意又为难的道:“我家公子没事吧?” 然后以极慢极慢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又仔仔细细的查看自己上身下身,才松了一口气,踏着悠然自得的步子,一把将冰夷从地上拉了起来。 顺势将他面孔朝下的扛在肩上,这个姿势就像是扛着死尸一般,然后对阿醉和信芳挥挥手,笑着道:“没事儿了,你们不用管了。” 冰夷头上的血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滴落在地上,凝聚在一起。 “可是,他还晕着呢。”信芳比划着自己的头示意道:“而且还流着血。” 阿奉笑道:“我能治好他。”想着狠狠掐冰夷一把,终究是没那么做,转身对掌柜的道:“开两间上房。” 就在这一瞬间,结界就打开了,掌柜的一愣,狐疑的拍着脑门,刚才,他在干什么?怎么忽然眼前就出现两个人? “掌柜的?”阿奉又问。 掌柜笑脸相迎,拿出两个木牌递给他,喊道:“楼上贵客两位!” “来喽!”小小客栈在这一瞬间热闹了起来。 阿醉踮起脚尖,目光看着扛着死尸一样的冰夷上楼的人,一边问信芳:“真厉害,都晕成那样还能治好,真厉害。” 信芳小腰一扭,迅速的吐吐蛇信子,道:“这俩人修为不相上下,想来那人也并非真晕。而这样的人又为什么做他的仆人呢?有意思,有意思。” 小二将阿奉引导到了房间门口,客气的哈着腰问:“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吗?” “下去吧,有事我再喊你。” “好嘞。”伙计倒退着出了门,将房门关闭。 就在这一瞬间,他恍然看见什么身影在门缝中间晃了一下,然后房门就关上了。 一个小小伙计,自然不会再次随意打开客人的房门,只听里面“乒乒乓乓”一阵打斗声音。 他将耳朵贴在门边,高声问道:“客官,有事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细观男色 伙计将耳朵贴在门边,高声问道:“客官,有事吗?” “没事,滚!” 伙计脸上不太高兴,“呸”的啐了一口,冷哼一声,下楼去。 房间里,阿奉和冰夷一个站在榻几上,一个斜坐在房梁对峙着。 “每回和你出来,一个姑娘也搭不上,你要绝我子孙吗!” 阿奉冷哼一声道:“我得替阿宓看着你。”他口中的阿宓,自然是冰夷的妻子,洛神宓妃了。 “看着我?她那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样子我受够了!她与后羿勾搭成奸人神共知!她何曾将我当成丈夫,我为何就不能另结新欢?” 他咬紧牙根,握着扇柄的手几乎发麻,冷漠的道:“你出去吧,我累了!”接着,一旋身,金丝锦衣仿若飘飞,坐在了软榻上,打定了主意不理阿奉,安然闭目养神。 阿奉唇角含笑,瞅着那个表情倒像是偷吃成功的猫儿似的,得逞又得意,转身走出房间。 隔壁房间陆离一闪身,回到肉身中。 身侧的攸宁缓缓睁开双目,她抬眸看着头顶半靠半坐着的男人。 夕阳的余晖自窗棂落入眼帘,这身惯常素白的衣袂染着半点绯色。陆离微阖双眸,一手支在耳侧,一手顺着身体搭在侧身。这阳光暖和啊,将这人仿佛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辉。 她的目光顺着他乌黑如墨的鸦发往下看去,他的眉目不远不近,却是令人无比舒心。他的鼻梁挺直,将这悲悯和善的人,添上两分坚毅。他的双唇薄,从前恍若听凡人说起过,嘴唇薄的男人,很是薄情呢,不知这人,是否也薄情的很呢? 他的肤色一如既往的白,苍白,无血色,更将这人衬的脱离凡俗。 阳光笼罩在他脸上身上,仿佛能从他皮肤穿透一般,脸上那几乎看不出来的细小的茸毛也看的分明。 她的目光沿着他宽阔的肩膀向下看去,手臂修长,手指骨节均匀而素白,攸宁不自觉的浅笑着,忍不住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这一触不要紧,陆离倒是还睡着,只是她心中忍不住泛起涟漪。 他的手臂清瘦而结实。常穿白衣的陆离,手臂竟然如此结实。 没想到,没想到。 不,也许并非没想到,只是攸宁从没想过,更不敢想。 请问,会有人想象坐在大雄宝殿上的佛祖手臂结实不结实吗? 这比喻恰当极了,就是这个意思。 再往下看,窄腰,长腿。 她是半仙血脉,本来周围的人就不经常睡觉,而在她眼中,睡觉也是没什么好看的,却从没想过,有人会睡得这么...这么...这么超凡脱俗,绝然物外。 夕阳好颜色。 他嘴唇微微扬起,缓缓睁开双眸。 霎时间,清亮的目光,将这面无血色的人点亮了。 他的目光从不直视任何人,所以,她也极少如此看着他的眼睛。 也是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这双眼睛的魅力。 它刺透了世间万物,它看透了凡俗沧桑。 攸宁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以至于鼻尖泛酸,眼圈乍然的就红了。 为什么如此透彻? 他曾经历过什么样的波折,拥有什么样的人生,才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她从不相信什么顿悟,所谓的顿悟,皆是因为体会了生老病死之苦。 要经历多少生老病死,才能这样透彻? 陆离习惯性的微微颔首,就算是在她身侧的睡榻醒来,发现了正被人从上看到下,也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是慢条斯理的坐了起来。 然后用那双素白的骨节均匀的手整理衣衫的褶皱,最后站起身来,嘴唇微微上扬,问道:“睡得好吗?” 攸宁眼圈里的眼泪仿佛冻住,條然消散。扬起明媚的笑容,不自觉的用极软糯的语气道:“老板的歌声美得很,我睡得好极了。” 这么短短一句话,不像是回答,倒像撒娇一般。 陆离微笑着点点头,一如既往的平和,缓缓道:“如此甚好。我的朋友会与我们同行,收整片刻,启程。” “天就要黑了...” “星夜赶路,岂不更妙?” 谁说陆离无趣至极的?这不是挺懂得情趣的吗?攸宁暗自笑了笑,问道:“老板,我们究竟要去哪找子佩?” 陆离缓缓踱步到门口,道:“它已等待许久,该相见了。”他微微顿了顿道:“还得再过几日才行,这事急不得。”然后打开房门,默默的走了出去。 攸宁站起身,走到窗边,“砰”的一声推开窗户。 “呼...”冷风骤然穿堂而过,将一颗藕心吹糠。 靠近他,再靠近一点,然后问出三百年前究竟发生过些什么,设法得到墨瞳,为了报仇,她不该心软。 可为什么现在看着天边的晚霞,也会想起那双眼睛呢? 她有些不敢这样做了。 是不敢还是不想呢? 就在这时,一股刺穿了喉咙的扼制感袭来,攸宁身子微微一颤。 “攸宁。” 只两个字,刺穿了她的魂魄。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萦绕在她的四周,这种深深的压迫感,让她身子微微颤抖。 她仿佛看见一头银发的那个人站在她面前,轻启薄唇,然后缓缓的道:“乔木。” 这两个字仿佛是从她身后传进耳朵的,她條然转眸看去,身后空无一物。再想转回去的时候,身体微微僵直,而又忍不住的发抖。 攸宁紧咬着牙龈,以至与齿根微微泛酸,凝眸看着他:“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必你提醒。” “哈!那就好。”这一次的声音,真的是从身后传来的。 圣哲凭空出现,然后垂眸看看自己的衣衫,玄色,她也该是玄色才对。 他微笑着心念一动,然后,攸宁身上的一副便成了玄色如夜般的黑色锦衣上,用银线勾勒着大朵大朵盛开着的彼岸花。 都说彼岸花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偏偏这衣裳上的花叶繁茂争相竟艳。衬着朱色直缀锦裙,一层压着一层,艳丽而阴翳。 圣哲靠在她的背后,脸颊贴在她的耳侧,一手揽着她的腰身,一手抚上她的侧脸,抚弄着她的发。 “攸宁,你要听话,不要再轻易死了。答应我,好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寂静石佛 圣哲靠在她的背后,脸颊贴在她的耳侧,一手揽着她的腰身,一手抚上她的侧脸,抚弄着她的发。 “攸宁,你要听话,不要再轻易死了。答应我,好吗?”这句话像是有灵识的,一缕青白色的烟钻进了她的耳中。他的声音极具魅惑的气息,勾着她的心魂,不知不觉的放松,以至于这几句话像是刻进了灵魂一般。 他抬手撩撩她耳后的秀发,将她的头发拢的极顺滑,微笑着道:“还记得你要做什么吗?” 攸宁身子微微颤抖着,只是这一次的颤抖不是因为怕,而是隐隐的有些兴奋。 “接近陆离,了解三百年前的大战,得到墨瞳。” 圣哲手顺着她的腰,手掌反复摩擦着她腰间的松花锦缎腰封,这手掌厚实却冰凉,饶是隔着布帛也让人难以抵抗这股冷意。 他微笑着道:“本不想监视你,谁知你这么不听话,我也是没办法呀。”这话说的很是无可奈何,隐含委屈,停在她耳中却刺耳至极。 攸宁仿佛木偶一般站在那里,没有一丝回应。 圣哲有些不高兴,道:“好不容易潜进蜉蝣客栈,又取得他们的信任,你,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的。”攸宁似乎恢复了神识,抬眼看了圣哲一眼,竟没有发抖。 接着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现在他虽然接受我,却时刻堤防我的魔性。若不处处小心,蠢一些,傻一些,他是绝对不会对我放下戒心的。” 攸宁轻哼一声,笑着道:“他想度化我,既没有进展,又不愿放弃,所以只会慢慢引导我。报仇是我的事,我自会上心,你我之间不过交易,” “你确定,你的心没有变化?” 她微微垂眸,眼前再一次重复着乔木与宝马惨死的情景,她的目光缓缓的缓缓的结冰,直到这整个人都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攸宁斜睨着他,道:“你觉得呢?” 圣哲轻哼一声,收回双手,一甩衣袖道:“我要暂回魑魅界,你好自为之。”说着,他手边掐诀,消失在了房间中。 攸宁恍然回神,身子一撅,险些倒在地上。 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微微蹙眉,周身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是真实存在的。 他走了吗? 攸宁心念微微一动,脑子里似乎有人对她窃窃私语,然后将她带回了二十年前,乔木和宝马为她惨死的那一天。 她眉梢微挑,眼神凝滞住,空洞的看着前方。 她盘膝而坐,内视己身检查着。 黑暗之中,她的经脉缓缓流动着暗红色的光点,光点连成线,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网。 她穷目看去,在这经脉网络的尽头,连接着暗黑无边的星海。 浩瀚无边的黑夜里,星辰点点散发隐秘的光芒,攸宁想要游过去,去看一看那边是什么地方?她从不知道,自己身体里除了经脉之外还有那么大的空间。 正在此时,一缕包含着黑色淡金光辉的神识自她眼前流过,它那么快,几乎一闪而逝。只有那么一瞬间,她却闻到了毛骨悚然的气味。 那是,他留下看着她的神识? 她转身寻找,却再也找不到那神识所在之处。 平心静气的站在自己经脉网上面,她微微垂眸,自然而然的盘膝坐了下来。默默的运行着损梵心经,石佛。 到处都是石佛。 石佛龟裂的表皮几乎要脱落一般,她冷漠的不去看他们,世界静的可怖。 血脉逐渐冻住,熟悉的寒冷。她的眉心墨莲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显得更加妖冶。五个大周天后,攸宁睁开双眼。 举目环视一圈,已经置身在客栈的房间中了。 除了报仇,她活着或死了有什么区别? 想起和陆离的百年之约,她微微摇摇头自嘲般的笑了,这个,也算是希望吧? 陆离走出攸宁的房间却并未走远,而是在隔壁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双指叠合,敲了两下门。 冰夷刚才躺下,却听见有人敲门,一边不耐烦的起了身,一边开门,道:“阿奉,你还想怎么样!” 门打开,陆离站在门口,微垂着双眸,双唇微微勾起,笑着道:“你与阿奉又在拌嘴?” “陆,陆离?”冰夷大惊失色,然后眨巴着那双琥珀色的双眼,笑着侧开身道:“快进来坐。” 这边陆离进了屋,他絮絮的道:“你真是无处不在啊!上次一别说三十年后再见,我为了躲开你,特意离开黄河,你竟能追到这来,我服了你了。” 陆离微笑着坐在了软榻上,道:“说好了三十年后再见,我怎么会食言?” “你与阿宓还好?” 冰夷坐在他对面,面色有些烦闷,又有些欲言又止,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口道:“整日板着张脸冷若冰霜,背着我与后羿相亲相爱,她怎么会不好?你该问的是我好不好。”他顿首想了想,又满是厌烦的摆摆手道:“也不必问我好与不好了,若是好,我何必逃出来透气。” 陆离拿起茶盏,半掩着唇角的笑意,抿了口茶水,问道:“方才你说是为了躲开我,现在又说躲开宓妃,那你究竟是躲谁呢?” 冰夷一怔,然后道:“躲你们俩还不行吗?”然后拿起茶杯,想要喝一口茶,却又不服气般的把杯子放回榻几上问道:“你居然还会说笑话揶揄别人了,你真是陆离?” “如假包换。”他微微歪了歪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太自在,然后微垂着眸子道:“这几年黄河水情怎么样?” 冰夷脸色微微一沉,不太高兴:“还不是那样子,汛期洪水泛滥的可怖骇人,害的我那水宫整日摇晃,两岸百姓怨声载道,天帝发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已经习惯了。” 陆离点头道:“我正要去黄河一带寻人去,你和我同去看看吧。” “我还不想回家。” 陆离抿抿唇,似乎在憋着笑一般,道:“你确定不走?” “不走不走,我还要再多待几日。” “好吧。”陆离表示自己非常理解,然后道:“那我走了,恩,我往东南方向去...”他似自言自语一般的出了门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洛神宓妃 冰夷蹙眉一瞬间,然后低声唤道:“阿奉,你过来。” 陆离走出冰夷房间微微抬眸看了看,然后手中掐了个诀,传音给攸宁、信芳与阿醉,不到半刻,四人...呃,不对,还有一只鸟,在客栈门外汇集一处,天边夜色降临,暮霭沉沉,四人并未多话直冲着城门方向走去。 这一边冰夷坐在屋里却是怎么也觉得不对劲,别看陆离平日惯常是一副平易近人温柔和善的模样,实际上却是执拗的很。 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答应自己不与他同行的事,就算他愿意放过自己,那黄河沿岸的那些百姓呢?他可不认为陆离会放任河水泛滥而坐视不理。 心里正想着,他微微抬眸看向阿奉,却见阿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竟平空有些心虚,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么不舒服,咱们也走吧。” “走?”阿奉好奇,却是笑了:“才刚到就走,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什么亏心事! 冰夷砸吧砸吧嘴,道:“不管了,我就是不走,谁能将我怎么样。” 他轻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实在可笑,陆离分明什么也没说,他怎么就那么害怕,该死的! 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身体稍微松弛,慵懒的倚靠在软榻上,伸手拿起榻几上的茶盏,悠然自在的抿了一口清茶。 只见他微微蹙眉道:“还是煎茶味浓,这泡茶寡淡,还不如白水来的清口。” 阿奉眉心儿一挑,笑道:“还是你会享受,上回去九华山,那边的神仙见你的车驾都诧异半晌。” 冰夷略有些得意,道:“无论人还是神,都离不得衣食住行,仗云而行虽方便,却实在不舒服。”他轻轻放下茶盏,鼻尖忽而闻到一股熟悉的水香味儿。 这味道。 这味道。 是宓妃来了! 他一双琥珀眸子流转,随着鼻尖的水香味愈来愈浓,门外传来簌簌的衣角摩擦声音,听得出对方来人不少。 只听一个娇柔漫漫的声音婉转传来:“后羿,你带我来此究竟做什么?” 冰夷心间又急又怒,奸夫******他想要推开门去当面质问,这么想着也就條然起身,几步跨到了门口处,却听见后羿道:“阿宓,凡人界有趣吗?” 门外的宓妃道:“有你在,何处都是有趣的。” 冰夷紧咬着牙关,双眸气的通红,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就这么愣在房门边。推开它,是不是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推开它,她是不是就百口莫辩,再也不能用那副冰冷的容颜面对他了? 推开它,推开它,结束这一切吧! 冰夷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他竟然下意识的就想逃走,左顾右盼看来看去,门已然被堵个正着没法走了。 微微蹙眉,扭身走到窗户边,一推窗户,脚踏上窗框,转头对阿奉道:“快,快走!” 话音落地,他脚一蹬,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阿奉哭笑不得的看着冰夷,只觉得这个平素讲究排场又充满魅力的家伙今天一定是水逆,否则怎么会这般接二连三的破了这雍容安雅的外表? 便是这么想着也觉得好笑。 他闷声一笑,紧随着他的脚步从窗口跳了出去,脚尖点地正看见冰夷踏上双头马车,一边转头道:“阿奉,快走,往东南方向追过去,快点。” 阿奉一边将马车套好,一边侧坐上去,冰夷手边掐了个诀,拉起了结界,恰在此时,双马仰天发出一声嘶鸣,然后马身渐渐的发生变化,并踏着虚空之气跃过了房檐,踏上了树梢,直至消失在了凡人界。 浮云莽莽,两匹骏马幻回原形,变成了两头蛟龙,马车也变成了荷叶做盖的水车。浮云譬如大江大河一般翻涌滚动。 冰夷后怕的转头看去,心里却已经知道远离了宓妃,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软榻上。拿起榻几上半凉的茶水猛灌了几口,心里才想起方才陆离那副模样。 怪不得他走的那么痛快,也不劝告他些什么,原来是早就知道阿宓要过来,算到他不敢见她,一定会逃跑。 他紧咬着牙根,恨恨的道:“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坏了。”转而静了一刻,呆呆的看着绘着彩鸾螭龙的车顶。 耳边再次回想起方才宓妃对后羿说的话。 “有你在,何处都是有趣的。” “有你在,何处都是有趣的。” “有你在,何处都是有趣的。” 奇怪的是,他不恨后羿,也不恨宓妃。 后羿是个真正的英雄,他侠义心肠,最爱行侠仗义。听说原来为祸凡间的恶兽九婴,就是被他降服的。 宓妃会爱上这样的男人,也无可厚非。连凡人都知道,美人配英雄。 他这感觉,是种失落的感觉,便是自卑吧?垂眸看着手中的折扇,缓缓用双手展开扇面。扇子上丹青勾抹,画着滚滚长河上,一位女神踏波而来。 他唇角不自觉的扬起舒心的笑容,手指轻轻拂过画上女子的脸庞,只觉得心被狠狠的剜掉了一大块。 “河伯,我们约好一百年,只剩下一年了,你不会不记得吧?” 车外传来阿奉的声音。 冰夷没来由的心烦,冷冷的道:“你我斗法,你输给了我,若不一年后我们再比比,还以一百年为约,如何?” “嗤...”阿奉嘲讽般的笑道:“原以为你会好好治理黄河之水,才故意输给你的。我可不愿意再在你这花花公子身边蹉跎岁月。” 冰夷蹙着眉,连这个仆人也要走了。 他冷哼一声道:“随你吧。” 阿奉一边赶车,一边微微侧目看向车内,虽未看清全貌,却能感受到冰夷心里的郁结。他轻叹一口气,微微摇摇头道:“后羿能做英雄,难道你就不能?” 冰夷略顿了顿道:“我?你让我去治恶兽吗?”他自来矜贵,怎么会容许自己去做那些苦力活呢?这话听着就可笑。 阿奉不再劝道,只道了一声:“你是黄河水神,治水本就是你的职责。” 第一百二十章 荡妇流氓 黄河水神,他若是有办法怎么会拖了这么多年?难道他没有努力过吗!他忽然将扇面收了起来,琥珀色的眸泛着亮光,手握着扇柄指着前方,略有些兴奋的道:“你快点,再快点,陆离那家伙在东南方等我,他一定有办法!” 阿奉低吼一声:“驾!” 两条蛟龙嘶鸣着,如冲云破竹一般往前狂奔而去。 陆离站在云梢,唇角挂着一丝温柔平和的浅笑。攸宁眸光看向信芳,意思是问,他在等什么? 信芳微微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这时候,落在信芳肩膀上的衡珂拍拍翅膀飞到了攸宁面前,献宝似的道:“他等河伯呢。” 攸宁微微点头,问道:“老板,河伯也是你的朋友?” 陆离笑着道:“是。” 衡珂“哼”一声,靠在攸宁的肩膀边上,就像是套近乎似的,鸟眼却滴溜溜的瞄着她微微隆起的胸口。 因为攸宁穿的是右衽交儒领衣裳,胸口隆起的话,站的高些,有可能看见衣裳与身体之间的空隙,那么... 它一边瞅着,一边道:“人活得久点,朋友自然多一点,这没什么好佩服的。” 阿醉大喝一声:“贼鸟,再敢偷看,劳资把你那对招子抠出来!” 衡珂本就做贼心虚,被这一声大喝吓得身子一歪,从攸宁身上滚了下来,一边“哎呦”个不停,一边委屈的道:“阿醉姑娘,我没有偷看。”然后可怜兮兮的看向攸宁道:“女君,我真的没偷看。” 攸宁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拢拢胸前的衣裳,道:“你最好没有。”接着,状似无意自言自语般的道:“也不知道安歌在家饿不饿,想不想吃个色鸟什么的,他不喜欢带毛的,那得把鸟毛拔干净了才能吃。” 说着这样的话,她的眼睛若有似无的瞟向呆若木鸡的衡珂。 衡珂一骨碌爬了起来,扇扇翅膀飞到了陆离身边,也不敢说话,只是在他身边才能感觉有些安全感。 陆离唇角含笑,道:“他快来了,上他的车。” 衡珂滴溜溜的小眼珠晶亮晶亮的,猛然点头,笑着道:“河伯的车驾可是三界有名的风雅奢华,我以前还没坐过呢。”它有些小兴奋,接着道:“我去小解。”然后展翅飞到远处去。 信芳也有些跃跃欲试,和阿醉道:“听说河伯可有钱了,相貌极为出挑,是三界有名的花花公子,最出奇的是,他妻子是个极美的荡...” 荡妇? 是想说这个吧? 攸宁微微挑挑眉梢,瞅着陆离不怀好意的道:“我看着这夫妻俩挺般配,一个是流氓公子,一个是浪荡妇人,挺好挺好。你们神仙真会配对儿...” 阿醉赞同的点头道:“谁说啥子女娃娃就得安分守己撒?啥子河伯海伯,劳资才不管,敢给劳资桃花朵朵开,劳资就给他戴一片绿幽幽地草原撒!” 习惯性在激动的时候讲起了川蜀话,阿醉更加不可收拾的叉起了腰,便要抽出背后的两把板斧,手摸到那斧头,却道:“再不就用我这双大有来头的金银板斧,劈了他也没什么心疼的...” 信芳转眸看向她,笑着问:“你这对斧头,是不是原来的斧头掉进了河里,然后河神出现,问你一把金斧头和一把银斧头哪一个才是你的?” 阿醉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的斧头掉进河里,是我!我在凡人界不是被烧了吗,然后逃到了河里。一个老头子说我污染什么的,接着就把两把斧头硬送给我让我快走,说我耽误他做事...后来才听那附近的精怪说那老头是河神。” 攸宁微笑着看着她,想起她刚来蜉蝣客栈时候的样子,那天自己还暗自叫她“漆黑”来着,呃,如果那副样子掉进河里,那的确让人挠头。 这边正闲聊着,忽然一阵飓风吹过,直让人头脑一空,再抬眼看,不知是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去。 车驾上的冰夷一边扭头看着陆离一行人,一边道:“过头了,快回去,回去。” 阿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谁让你一味的要快的。” 话虽这样说,阿奉还是拉紧了缰绳,车速慢了下来,然后往回掉头,这一回,是用不急不缓的速度来到了众人周围。 陆离看着他雍容华贵的模样,闷声笑了笑,踏上了车驾。 冰夷手持折扇,挑开一半的帘幕看向外面,琥珀眸流光异彩般,牵牵右边唇角。这个表情,虽然矜贵安雅,却难掩一丝诧异与尴尬。 他微笑道:“又见面了。” 这话自然是对他那飞来的横祸,阿醉说的。 但信芳却是愣住了,这是什么运气。随便一劈,竟然劈中了他。 原来他就是河伯。 刚才客栈门口那一幕历历在目,河伯狼狈的样子已然深入人心,但现在再一看。这双眼睛自不必说,便是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水香味,和这自然流露的倜傥风姿。不容置喙,不得不赞一声,真美男也! 他那笑容实在太过耀眼,又充满了引诱的意味,阿醉唇角尴尬的勾了勾,道:“我方才已经和你道歉了,你若还是不满意,尽管打我就是了,别这般阴恻恻的!” 冰夷只觉得额头有冷汗落下,他如此和善的说笑,这小姑娘怎么戒心这么重呢。转眸看向一边只看到半片湛蓝的裙角。 他心间忽而一滞,再抬眸看,攸宁已经踏进车内,坐在了陆离身边,也不看他,也不说话。 他微笑着颔首道:“这位仙姑好美貌,你是...” 是谁不重要,关键是这种外表艳丽而气质清冷的姑娘太少见了。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她这双清亮流光的眼睛,和莹白如腻的肌肤。 攸宁微挑眉梢,颔首道:“攸宁。” 冰夷也不自觉的正经起来,抖抖衣袖,然后半抱着拳道:“黄河水神,冰夷。” 陆离淡然的瞥了冰夷一眼,道:“这是我家客栈的伙计。”然后对像被雷劈中一般的阿醉和信芳道:“快点上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富贵水神 陆离淡然的瞥了冰夷一眼,道:“这是我家客栈的伙计。”然后对像被雷劈中一般的阿醉和信芳道:“快点上车。” “是。”信芳颠着小翘屁股,扭着小腰,坐在了攸宁身边。 众人展目看向马车内,车内如同画壁,绘着蟠龙翔鸾。一方榻几有平素见到的两个大,只要不是特别眼拙的,都看得出来,这是南海神木雕刻而成的。 没错! 就是万金难得的南海神木,生在南海海底的神木!人家拇指大小的一块就能做传家宝了,这货用来做了一张大的夸张的榻几。 榻几上铺着五彩瞿纹锦缎,一看就是天庭女仙产出,绝对不是一般的西贝货。几上一顶白玉四足雕刻缠枝的香炉正冉冉冒起熏香,一套白瓷红梅茶具。 冰夷微挑眉心,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手指一点,将角落的围炉放到了身侧,挽起衣袖,道:“我给你们煎茶喝。” 外面日落月升,明月与星辰的光辉交相呼应,投射出皎洁莹白的光芒。浮云在黑夜的衬托下,更像极了大海一般,这是星辰的大海。阿奉一声低吼,两条蛟龙奔着东南方向继续行去。 耳边是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冰夷手指一扬,荷叶为盖的宝车霎时间蒙上了一层坠着金玉吊坠的帷幕。 淡绿色的帷幕,将荷车笼罩,竟然奇异的隔绝了内外的声音,半点风吹也不见了。 陆离微微点头而笑,自指间洒下两个纸人,纸人落地变成两名侍茶婢女。 婢女利落的点燃围炉,素手高低只见茶汤烹的洪亮,味道与车内的檀香味和水香味糅合在一处,说不出的风雅妙趣! “你不是说煎茶给我们,说到底,还是婢女来做。”阿醉低低的嘟囔着,捧起了茶盏,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冰夷微笑着道:“我手拙,若是我来烹茶,唯恐辜负了好茶,不管是谁来做,茶香意雅便好,对吗?” 他这么彬彬有礼的侃侃而谈,阿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从前在宁国府呆了数十年,什么好吃好喝的都见过,那户人家可讲究的很。” 提起吃喝,信芳倒是有了兴趣,道:“说到底还是凡人会享受,我可是许久没吃过美食了,快和我说说,都有什么好吃的?” 攸宁微微一笑,怎么忘记了,信芳可是个好吃的主儿,当初可是连花仙也敢生吞的。难得如此清闲,她差点忘记了,自己可是在休沐呢,便也扬起笑容道:“我们店里一直缺个厨子,现在都靠我来做这些,我的厨艺也实在不怎么样,你便说说,让我也学学。” 阿醉微笑着回答道:“说起来,这烹饪不过是煎炸烹煮罢了,但是每种食材的火候掌握,烹制方法不同,那口味也就大相径庭了。” “哎?”冰夷眸光赞赏的看着阿醉,笑着道:“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也算半个行家了。” “那是自然。”阿醉笑的极为自信,眼睛微微一转,道:“就拿火腿举例。” “等等。”信芳略有些不好意思,蛇信子荡了荡,道:“我听过猪腿牛腿,火腿是什么,还真没听说过。” 阿醉微微一怔:“你连火腿都不知道?”对上信芳呢求知的小眼神,笑容带了些嘲讽,道:“所谓的火腿,就是火肉,是将猪腿腌制熏烤而成的,我见过怎么做,虽然有些麻烦,但是还是能做出来的。” 阿醉接着道:“就是这小小火腿,与蹄尖炖煮食盐调味,稍加酒糖,炖极烂,那便是清国名菜“煨火肘”。若是选用上好的火腿,加上吊了一日一夜的高汤,放入鲜笋或是玉兰片,再配上些时令蔬菜,就是一道好汤。” 攸宁微微想了想,道:“咱们有仙蔬,这些菜若用仙蔬烹制,味道一定更好。” 冰夷赞同的点点头,道:“到那时,你们客栈肯定名声大噪!” “凡人真聪明,他们怎么能研究出这么多好吃的。”信芳有些向往,忽而觉得自己从前的吃法实在太粗糙,要是阿醉能留在蜉蝣客栈,那岂不是每日都能吃上这些好吃的。 攸宁微笑着道:“凡人寿元短,与我们比起来,真是短暂的不值一提。然而这一切又无能为力,所以,为了让他们的一生过的更好,自然会钻研这些。而我们,便是不吃不喝,吸天地之精华,饮风雪之凝露便能过活,仙药仙丹无数,又怎么会在这些事上面费工夫呢。” 阿醉笑着道:“是啊,我看了凡人的繁华富贵,也见过他们颓然而倒,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便是每一个凡人最深切的希望。”又对冰夷道:“老板又不缺钱,要名声大噪做什么。我还想找到子佩,然后和她一起去归隐山林好生修炼呢,怎么会留在客栈。” 听了这话,信芳有些失望,道:“那你,你怎么也得给我做一次这个火腿尝尝味道吧。” “这倒是没关系。” 陆离浅笑道:“我帮你寻到子佩,你就以一顿饭作为酬谢吧。” “你不要钱了?” 陆离摇摇头道:“便是要,你有吗?” 阿醉砸吧砸吧嘴,道:“确实没有。” 信芳重重的点点头,道:“老板,你真好!” “喂喂喂,分明是我给你做,你怎么不夸夸我呢!” “这怎么能一样,这是交换,我自然要谢老板才对嘛。” 攸宁身子靠向陆离,轻声道:“老板,你是不是看过阿醉了?” 陆离那眼睛可是能看透一切的...这一切,也包括衣衫,他知道阿醉没有钱,那是不是... 陆离微微蹙眉:“没有。” “没有就没有,怎么还不高兴了。”她笑的像只小狐狸一般。 “哎攸宁,你又和老板说什么悄悄话,也让我们听听。”信芳笑着问,明显的不怀好意。 阿醉应和着道:“早就觉得你和老板关系不对劲,你们是不是。”她将两只手放在脸前,眼神猥琐包含了许多寓意的拍着手:“恩?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琴箫相和 阿醉应和着道:“早就觉得你和老板关系不对劲,你们是不是。”她将两只手放在脸前,眼神猥琐包含了许多寓意的拍着手:“恩?是不是?” “你们两个简直一丘之貉相配得很,我倒是愿意与老板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只是老板矜持自守,清心寡欲,怕是不肯的。所以这没影的事就不要乱说了,难不成你们想和我过过招?” 阿醉瞅着攸宁,手摸像背后,道:“那就活动一番也无不可!” 攸宁微垂着眸子没有回答,正当众人放松之时,她忽而眸光一凝,以掌做刀推向信芳:“看招!” 信芳大惊失色,翻身就跃出了龙车,一边逃一边喊道:“阿醉想和你过招,与我有什么相干的!” 攸宁眼看着这一掌落空,顺势就要抓向阿醉。阿醉身子灵巧,轻轻一躲,手臂格挡住:“你是真想打架是不是!” “打不打?” 阿醉笑容绽放,乐不可支:“太好了!”说着,手臂迎上攸宁,直冲着面门而来。 攸宁自然不甘示弱,足弓轻点一跃而起,在半空翻了个身,瞅准了阿醉下盘不稳,提腿便要踢向她的腹部。 阿醉一把抽出了身后的板斧,这一脚就踢在斧背上,阿醉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道:“这里太窄,你跟我到外面打!” 说着,转身越出马车。 攸宁轻笑一声道:“便是到你老家,我也奉陪到底!”说着跟了出去。 只听外面传来了信芳的声音:“哎,你们俩斗法,干我什么事!” “哎哎哎,别打别打,别打脸!”也不知道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景。 车外笑声和打斗声不断,传至云霄。 陆离放下茶盏,对冰夷道:“我不会再劝你治水,但却想说,天帝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他不会一直容你,有些话我不说,想来你也明白。” 这一段话说的恳切,即便是冰夷早已知晓的事情,但听他这样明白真诚的说出来,那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冰夷神情有些躲闪,抬起琥珀眸看向他,问道:“你会帮我吗?” 陆离微垂双眸,斜睨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给我半数财产。” “你怎么,怎么这么财迷。” 陆离双唇微勾,侧颜看向窗外的打斗,完全的无视着冰夷的反应。 半晌,道:“我们是朋友吧?要不,你给我算少一点。” 陆离略抬眉眼手挑帘子看向窗外,仿若未闻一般,就是不回答他。 冰夷砸吧砸吧嘴,顿时觉得肉痛不已,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能不疼呢? “行不行?打个折嘛!” 陆离也不理他,眼看着攸宁和信芳都是逗着阿醉,并未下杀手,便也不去管她们。 无声,无人回应。冰夷像是被人在文火上炙烤一般难受,憋闷着不说话。 半晌之后,冰夷一咬牙,恶狠狠的道:“好,我答应了!” 车外的阿奉微微颔首,唇间带笑,对两条拉车的蛟龙低吼一声:“回家。” 心想着,长治才能久安,若是水患不除,他也是不得安歇。他相信陆离能够帮他平定此事,如此一来,心情也转好了些。 他手持折扇,略挑开些车帘看向外头,一抹素蓝的身影和一袭红衣打的难分难舍,他却笑道:“这个攸宁有点意思,阿醉一看便不是她的对手,她还偏不一招致命,逗着她玩。” 陆离微微抬眼看了看,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道:“她若是用损梵心经,阿醉早就不在了,只不过是玩闹,她不认真也是应该的。若想让旁人认真对待,自己先要如是做,你说对吗?” 冰夷面色有些凝滞,问道:“陆离,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他问他是不是错了,问的并非是治水之事,而是与宓妃的纠葛。 “无论你与凡人界女子还是哪家女仙纠葛,是真是假唯有你知晓,但她呢?她对后羿是真是假,你知道吗?” 冰夷摇摇头道:“她是真的,真的爱上了别人。”他的目光有些刺痛,琥珀色的眸子散发着谁也体会不到的难过。 “她看后羿的眼神,也曾那样看着我。”微微沉了一口气,道:“当初我爱上她,向伏羲氏求来了她,那时候她也没有拒绝我的求婚,可是现在,为什么,为什么就变了呢?这个。”他将手紧紧的握成拳头,“砰”的一声敲在榻几上。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陆离略一挑眉,神情却没什么变化,用极其平和的语气道:“等水患平定,你们就分开吧。” “分开?你见过神侣合离的吗?净说不着边际的话!”他有些气急,用折扇颤颤巍巍的指着陆离道:“还朋友呢,就是普通凡人去找你你也得劝劝,到了我这里倒好,直接让我合离!你算什么朋友!” 陆离微微颔首,抽光向下,闪过一丝笑意,用一如往常的语气道:“凡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很有道理。你与宓妃的事我管不了,还是说说黄河水患吧。” 冰夷斜眼看着陆离,满含着嫌弃:“这点事都解决不了,嗤...”然后道:“不管算了。” “先不回水宫,我们去黄河之源走一走。” “阿奉,转头去青海!”冰夷翻了陆离一眼,气恼的背对着他而坐,像个生气的孩子似的。嘴里喃喃自语着:“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一会回水宫,一会去青海,怎么就交了这么个朋友,真倒霉。老婆、朋友,没一个靠得住。” 这时候阿奉在外面喊了一声:“喂喂喂!别打蛟龙,上一边玩去!”话音落地,只觉得车子忽然一震。 突然的颠簸吓了冰夷一惊,他猛地坐了起来,手拿着折扇就想扔出去,到底是忍住了脾气,将扇子放在了榻几上,怒声喊道:“两匹蛟龙也看不住,连下人也不靠谱!” 陆离抿抿嘴,强忍着笑意,道:“来,许久没与你合奏一曲,今夜月色如此皎洁,你我琴箫合奏一曲如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长夜漫漫 冰夷这才灿然一笑,道:“你带琴了?” 陆离心念一动,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琴盒,将琴摆在琴案上,调整好坐姿,正当心儿对着七弦琴的第五徽。一双素白如玉骨节均匀的手放在琴弦上,手指头或勾或抹,一串古朴悦耳的曲调娓娓传来。 冰夷手掌一番,一柄翠色玉箫落在手心,候了一拍,箫声音色圆润轻柔,幽静典雅。若风之过箫,与琴相得益彰。 外面三人一边打一边听着这琴箫合奏,浮云滚滚,天地浩大,让人心间更加轻松快意。阿醉摆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回去喝口茶吧。” 信芳和攸宁本就是逗着玩的,当下也没再说什么。 信芳拍拍斜跨着的布袋,自里面拿出了竹筒,启开盖子,喝了一大口酒,然后递给攸宁:“女君可愿小酌两杯?” 攸宁笑着接了过来,道:“别说是小酌,便是喝个几斗,也难求一醉啊!” 信芳微微努起嘴,一边伸出一根手指配合着摇头晃着手指:“这酒可是老板珍藏的,南极仙翁亲自酿的仙酒,别说是你我,就是灵仙、至仙喝了也会醉。怎么样,现在是否觉得有些热了?” 攸宁手拿着酒,自腹部徐徐升起一丝暖意。口中清香,带着些仙草味道,回味无穷。 “恩...还不错。”攸宁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阿醉:“要不要试试?” 阿醉露齿而笑,接过了她手里的竹筒,先是闻了闻,这股酒香迎面而来,便是轻轻一闻,也觉得仙气萦绕。 试探性的喝了一口,只觉得喉头滚热,仙酒滑下流进胃里,身体像是流进了小小的能量,令人精神一震。 “这酒不愧仙酒,似乎有许多种仙草灵药,只不过我不太懂那些药理,反正就是好!” 信芳笑意盈盈,扭着小翘屁股,道:“我和攸宁修为比较高,这个也只能算作酒,但是这些灵药对你是很有用的。” 阿醉又喝了一口道:“好东西,多喝点。” 三人不禁相视而笑,就在此时,攸宁笑容有些凝滞,道:“你们,觉不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信芳两人对视一眼,茫然的摇摇头道:“少什么?大兄、安歌还有谛听都在客栈,老板和河伯在车里弹琴,还能少什么。” 阿醉将酒递给攸宁道:“快别想了,今晚这么高兴,多喝点!” “恩。”攸宁接过酒壶,又是喝了一大口。 凡人界,边城。 一只浑身彩羽的极乐鸟被关在精美的笼子里,只见它趴在笼子底上,一双翅膀好像握成拳头一般,悔恨的砸着笼子。 脸上泪涕横流,心里骂着:你说你,一只鸟,上个茅房还用得着躲人吗。陆离!攸宁!信芳!快来救我啊! 笼子外面,县官笑的乐不可支,指着这鸟儿道:“有趣有趣,真是妙趣横生。九令公主若是见到它一定破涕为笑。” 一边的师爷道:“大人为官清廉,即将任满,若是能解了陛下心头忧愁,定能上调。九令公主出嫁蛮夷心中不快,听说已经抑郁成疾。此次陛下为使公主开怀可是费尽心思,但愿这只世间罕有的极乐鸟能给我汉国带来好运,也为大人带来好运。” 县官长出了一口气,重重的点头:“将犹在,何以用女子换取和平!愿,汉国再也不必和亲下一位公主。” 笼中的极乐鸟抹抹脸上的眼泪,摊坐在里面,陆离,攸宁,你们在哪啊!快救救我啊! 蛟龙荷盖车中,阿醉和信芳已经醉倒了。冰夷、陆离和攸宁三人坐着,又烹了一壶茶,说是让攸宁散散酒气。 此刻,她双臂搂着陆离的一条长腿,身子像是没有骨头的八爪鱼似的,舌头打着卷儿,囫囵的喊着:“老板,我想和你一起睡!” “噗!”冰夷一口茶喷了出来,笑的前仰后合,几乎断气一般的道:“想我冰夷见过的女妖女仙乃至凡女数不胜数,却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他挑着眉,道:“陆离,这姑娘长得好看,又坦诚,最适合你不过了!快,快让她睡你吧!” “哈哈哈...”淫荡而充满恶意的笑声传遍了车内车外。 陆离耳根微微泛红,侧了侧身子,想要将腿从她怀里抽出来,无奈的却是某个醉女竟然纹丝不动。 冰夷识相的站起身来,手臂轻轻一挥,将龙车隔成两半,外面睡着信芳和阿醉,将里面留给攸宁和陆离。 他轻轻摆摆手,抱起阿醉,温柔的将她放在远离信芳的位置,清清嗓子,对里面喊道:“长夜漫漫,可别徒然浪费了。”随后走出龙车。 阿奉侧目看着他:“你今天很高兴?” “恩。” 冰夷展目看向远方,唇角含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快点吧,天亮能赶到青海吗?” “能。” “他忙得很,我不能给他添太多麻烦,所以得快点。” 阿奉赞同的点头道:“但愿这次能将水患平息。” “多年顽疾,好不好都是天意。但愿吧。” 攸宁顺着这条修长的腿,攀爬到他身前,仰面躺在他怀里,醉眼朦胧的笑着:“你怎么脸红了?你知不知道,女人都喜欢会脸红的男人。” 陆离双唇抿成一条线,平和的道:“你醉了,睡吧。” 攸宁略歪歪头,任性的道:“不要。” 陆离缓缓抬起手,轻轻点在她眉心。下一瞬,她身子彻底的瘫软了,委靠在他怀里,乖巧的像只猫儿。 陆离轻柔的抚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好像要安抚她一般,微微抬眸,正视着她紧闭的眉眼,缓缓的道:“攸宁,永远也不要醒过来,就这样下去,你说好不好。” 他的目光隐含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情绪,最后都糅合成了一种... 思念,带着悔恨的思念。 他轻轻的将手放在她眼前,另一只手臂却猛然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身。手掌贴合着她的腰,攸宁身子瘫软,自觉的往后仰着。 他深深的看着她,骨节均匀的手指轻触着她的侧脸。陆离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挡在她紧闭的眼前,俯下身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要醒来 思念,带着悔恨的思念。 他轻轻的将手放在她眼前,另一只手臂却猛然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身。手掌贴合着她的腰,攸宁身子瘫软,自觉的往后仰着。 他深深的看着她,骨节均匀的手指轻触着她的侧脸。陆离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挡在她紧闭的眼前,俯下身去。 他英挺的鼻尖几乎与她相触,微微顿了一顿。 陆离闭上双眼,吻在她的唇角。 “你想要的,我已经竭尽所能。答应我,不要醒。”谁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想要的是什么,而听着这语气,竟像是恳求一般。 他将攸宁轻轻的放在睡榻上,似是不舍得,本已经站起身来,竟背对着她站了良久,谁也不知他心中究竟有多少的挣扎。 他身子微微转动,侧目看向榻上的睡颜,只觉得心口似乎被什么侵袭着,喉咙一阵甜腥,唇齿间涌上一股血腥味。 陆离咬着牙闭上双目,双唇抿的像一条线一般,一转身,悄然而去。 这个酒品差到极限的姑娘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正是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凡间之时。 仙酒就是仙酒,虽然醉的厉害,但却并无宿醉的头痛,反而有些神清气爽。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檀香味儿,她恍然以为自己睡在陆离的房间,而不是一顶龙车里。 揉揉眼睛看向四周,却是空无一人。她念了个清洁咒,换上一身染莲蓝锦裙,外罩着墨蓝色的元纱,手臂上搭着颜色略淡的披帛。头发绑成了素净的螺髻,只斜插着一支素莲簪子,终于利落的出门了。 挑开帘幕看去,信芳和阿醉也才醒过来,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榻几,互相看了一眼,阿醉撇着嘴道:“怎么睡着了?” 信芳茫然的摇摇头道:“我也想问。”然后两人一同看向攸宁。 攸宁啧啧,然后笑了,理所当然的道:“我怎么知道。” 挑开外面的帘子,外头竟然是两匹骏马,阿奉转头看着她道:“他们去前头查看水情了。” 攸宁微微点头,道:“河伯治水多年却无成效,这次老板是来帮他的对吗?” 阿奉诧异的点点头,笑着道:“昨日他们商量事情时,你在外与他们两打闹,并未听说这事,你怎么会知道呢。” 攸宁眼神明亮,下意识的明媚一笑:“猜的。” “我去看看。”她一跃而起,落在青青草地上,展目看去,远处雪山露出一点峰尖。近处却是草地清翠,若非亲眼得见,谁也不能相信,人间竟有这样的地方。 随着走动,耳边的水声越来越大,再看过去,她一眼就看到了陆离。 饶是许多许多人围在一起,饶是有那么耀眼夺目的冰夷在,饶是他并不多言,但偏偏就没有人会忽略他的存在。 他那悲悯的眼神,平和的语气,让人怎么能忽略呢? 心里想着有的没的,她几步跑到那边去。 只听一个老叟道:“这湖平时都是青蓝色的,颜色与天空一般的美丽。风浪一起,这湖就变成了灰白色。” 冰夷小心的将老叟的话记了下来,冰夷又问道:“这个渡口便是黄河的第一个渡口?” 另一个老叟道:“是啊!这里就是源头啊!” 陆离又问:“那,此处平均水有多深?是否会有暗流呢?” “大概五六丈总是有的,暗流嘛,倒是没有见过。” 陆离转头看向冰夷道:“先记下来,我们一会再去看看。” “恩,知道。” 攸宁就站在人群外面,大概也就明白了,要治水,首先要找到源头,然后便是摸清水况。几月水涨,几月水退?哪里有暗流河道,只有知道这些,才能疏导好它的流向,让这脾气暴躁的猛兽永远的沉睡。 一阵风吹过水面,泛起点点涟漪。湖水霎时间便成了灰白色,她走近看去,这才看清了,原来是黄河水从西南边入湖,将泥沙掺进了这里。泥沙平时都是沉淀道水下的,但是有风就不一样了。 她微微点点头,治理黄河的根本,就是在这个“泥沙”上面。 无论筑堤还是开凿,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想来此时陆离与冰夷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只见冰夷手臂一挥,设起了结界,迎面迎着攸宁,三人一同返回了车内。 但听两声龙吟,车驾腾空而起,穿越云层飞入云霄之间。冰夷问道:“下面该去哪?” 攸宁微笑着看向陆离,然后试探的问:“先是来了源头青海,那么下面就该去阿拉善、川蜀、巫山,最后回到你水宫所在之处,宛陶。” 陆离点头道:“这一路,你要将河图画好,尽量要精准,才能对日后治水起到作用。” “我知道了。”他微微叹口气道:“你帮我想这么好的办法,又与我这么奔波,陆离,你是个好朋友。” 攸宁笑道:“说好了出来休沐,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到处跑,这个好朋友,不是个好老板。” “哈哈。”冰夷笑道:“如此说来,他的确不是个好老板。”他转头看向陆离问道:“你家的小伙计不高兴了,你怎么办?” 陆离无奈的摇摇头道:“那便,给你们两个一人十块中品灵石补偿如何?” 信芳双眸一亮,颠着小翘屁股,蛇信子“嘶溜”一声,道:“谢谢老板,信芳受之有愧。” 谁能想到,这个眸光似佛的男人,谈论起钱财来如此坦荡,无论他口中说出什么话来,皆让人充满了信服。 攸宁这么想着,神情也发怔。 信芳“啧”,然后用手肘碰了碰她。却见她的目光就那么直视着陆离,露出明媚妖冶的笑容来,这笑容透着一丝邪气,两分痴妄,以及绵长绵长的意味。 信芳“吭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老板,她是不是看你看得痴了?” 看攸宁发愣,陆离微垂双眸,双唇上扬,平和的道:“若不喜欢,那便作罢。” 攸宁恍然回神,猛然点头,很是狗腿的谄媚笑着:“谁说不要了!谢谢老板。” 信芳不禁翻了个白眼,人家的女仙高冷禁欲,他家这个,脱线、口硬心软、脑袋也不好使、还连个正常的肉身也没有...真是可怜。想着想着他偷偷的笑了起来。 人家那是女仙,他们家这个,是藕身女鬼嘛,比不得,不比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贵自知 攸宁哪里知道信芳想些什么,这边答应着,然后献宝似的道:“老板,黄河流域广阔,途径巫山山脉,那里地势高坡,黄土较多。河水流入平原之地的宛陶河道就会变宽,坡度肯定也就缓了,流速也慢下来,大量的黄土泥沙沉寂在水底,河床是不是就变高了?” 冰夷接过话头去,连声道:“就是这么回事!河床越来越高,成了地上河。河水就只能靠筑堤坝来约束,你且想想,一遇上暴雨,河水暴涨,这两岸的河堤随时都会决口!” 早些年的时候,冰夷也曾潜心治水,只是无论筑多少堤坝,黄河依然年年决口,两岸生灵涂炭。 人们对黄河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它养育着人们,也毫不留情的抹杀着人命,究竟如何治水,不但天帝头痛,凡人界的人官也从未放松过此事。 攸宁咬咬唇道:“所以说,筑堤是小,治沙才是当务之急。”她说完这么一句话,脸颊微微泛红,显然的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提出意见,也不知道对错,自然心里忐忑。 她微微转眸,悄悄的看向陆离,那眼神,就像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冰夷灿然而笑,充满了信心,道:“身为黄河水神,我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职责,若是能做好,也算对得起两岸百姓的诚心供奉。” 众人看向冰夷的目光都发生了改变,便是陆离也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 陆离微垂着眼,自然而然的将手抚在攸宁头顶,轻轻的,用那只素白如玉而骨节均匀的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她下意识的微微缩了缩脖子,唇角扬起,眼神都溢满了惊讶和喜悦,这,这是他在夸赞自己吗?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似做过上百次,而自己的心,竟像是要蹦出胸口一般。她忽而眼眸湿润,又是这种感觉,即似曾相识,又充满悲愤。 陆离极其自然的收回手去,对冰夷道:“攸宁说的方法可以一试,先将河图绘好,我们从长计议。” 攸宁怔在原处,正想着事,却觉得灵识突然受到一阵猛烈的撞击,乔木与宝马惨死的情景,像是碎片一般在脑海中闪现。一瞬间,她蹙紧眉心,眸光森冷。 耳边听着这些人的对话,她渐渐恢复往常的模样,重新抬起头来。 正在此时,龙车外传来浑厚的声音:“河伯,水宫中那些凡人女子,你什么时候放回去?” 水宫里的凡人女子... 众人意味深长的看向说出这话的阿奉,然后又转头瞅着面色不善的冰夷。 冰夷一时间尴尬的愣在那里,然后一扬头,满不在乎的道:“她们自愿在水宫为奴,若是想走,我何曾拦过。” “你这个充满魅力的家伙整日晃来晃去,她们哪舍得走!” 冰夷哑口无言的怔住,然后道:“强行送走,都送走,行了吧!” “嘿。”阿奉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的憨厚又得意:“那就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啧...罗嗦!我本就无意于那些女子,只不过水宫缺人手,又是送上门来的才留下她们。” 攸宁眯着眼睛看着阿奉,只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奇怪的很,主仆不主仆,朋友不朋友,看起来乱的很。 阿奉似乎察觉到了攸宁的目光,微微转眸看向她,抿唇一笑。 攸宁眼光一亮目光朝向信芳看去,信芳也是一怔,看着攸宁似乎在问:“怎么了?” 攸宁眯眯眼睛,摇摇头,却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龙车再次启程,是赶往“阿拉善”。 龙车穿行在高空浮云之间,唯有风驰电掣可以描述其。 “哎?”阿醉低呼一声道:“不对劲啊!说好了找子佩去,怎么又要往后拖,你们究竟帮不帮我!” 冰夷下意识想出言调侃,但见陆离颔首不语,想起陆离这人的无趣,冰夷嘴唇动了动,话锋转而平和道:“陆离行事自有道理。” 阿醉不敢得罪陆离,却觉得有些委屈,子佩,子佩还在等她呢! 她唯一的朋友,不知在哪里等着她呢! 而这世间却只有眼前这人能找到她,所以,她下意识的摸向身后的板斧,然后又无奈的松了手,沉口气道:“那,那你们,还帮不帮我。” 陆离点头,用平和的语气道:“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 “说话算话。”阿醉微努着嘴,蹙眉看着他,倒是有些撒娇的感觉。 陆离微垂眸光,手拿起榻几尚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恩。”了一声,算是回答。 攸宁看看阿醉,又看看陆离,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一撇嘴,斜睨着她道:“没看见河伯在做正事,绘河图?是你的朋友重还是黄河两岸的百姓重,自己掂量清楚。若还想找你朋友,便老实等着。”这段话语气冰冷并含着隐隐怒气,谁也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火,却下意识的不再惹她。 阿醉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喊道:“你一个小小伙计!也这般与我说话,劳资告诉你!遑论你是什么半仙仙姑,我不吃你这一套!想打架?来呀!你当劳资怕你吗!” 信芳瞅着不好,赶紧拉住阿醉的衣袖,挑着蛇信子劝解道:“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阿醉别气,攸宁也是好心,想着赶紧解决河伯的烦心事。说话不好听些,你再耐心等上几日可好?” 攸宁眼神一寒,眸光邪意迸发,以压倒性的自信对她道:“想和我斗法,你再修炼千八百年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攸宁!你太自负了!”阿醉怒气冲冲,饱满的胸口不住的起伏着。 攸宁唇角一勾,笑着道:“这不是自负,是自知。”接着转眸凝神看着她道:“人贵自知,不该你肖想的,便不要去想,免得伤了自己。” 阿醉咬着牙,发出“咯咯”的响声,道:“你倒是说说,我不该肖想什么?” 攸宁转眸看着她,传音入耳道:不许对老板撒娇,否则,我吃了你。 阿醉微微一怔,两眼瞅着她,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接下来,根本控制不住,笑的前仰后合,一边拍着榻几一边笑道:“你,你真是没救了!哈哈!”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九令浮宫 阿醉微微一怔,两眼瞅着她,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接下来,根本控制不住,笑的前仰后合,一边拍着榻几一边笑道:“你,你真是没救了!哈哈!” 攸宁气的双颊略略鼓起,脸色有些泛红:“你笑什么!” “放心放心!”阿醉拍拍攸宁的肩膀,笑着道:“我不会和你争的。”她站起身来往角落去,背对着攸宁,接着道:“我不争不是因为怕你,而是因为我不喜欢。” 她这话说的极为骄傲,攸宁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抽掉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觉得有些不自在。 等她察觉到不对劲,再抬眼看去,车内的人纷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攸宁,你和阿醉在说什么?争些什么东西?”信芳狐疑的看着她,小屁股扭来扭去,双眼晶亮,带着些不怀好意。 攸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忍着眼神没有瞟向陆离,自寻个角落坐了下去。 “阿醉,怎么了?”信芳又问道。 阿醉神秘的一笑道:“你一雄蛇妖,总问些女孩子的话题做什么,难道...我该叫你姐妹吗?” 信芳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也就没再问下去。 “好了,冰夷要绘制河图,你们各自修炼不要叨扰他。”陆离适时的阻止,车内一时间静了下来。 因着需要详细的绘制河图,冰夷也是谨慎小心不敢懈怠,将自己与陆离所得到的消息看到的水情,纷纷记录下来。 凡人界此时有一只坚持绝食的极乐鸟,正懒洋洋的趴在金丝鸟笼中,它一翅撑着头,两条小短腿搭在一起远眺着大殿之上的九五之尊。 高高在上的汉国皇帝眯着眼睛瞅着它,先是一怔,接着,竟然从龙座上站起身来。衡珂心里有些赞叹,但看这一身气势,这便是人皇啊! 端看着这位半百老者,却是精神抖擞,没有半点老态,他一步步的走近,自那高耸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 衡珂不由的有些紧张,略有些不自在的从笼子底站起身子,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加加气势。它叉着小短腿,双翅插在腰间,呼吸不自觉的加重着。 直到走近了,汉帝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县官更是头一次面圣,被这股子气势压的抬不起头,断断续续的道:“陛,陛下。这是来自上天的极,极乐鸟。若,若陛下不满意,微臣,这便带它离去。” 衡珂下意识的想要站直身子,却没想到左腿拌了右腿,一个趔趄,摔倒在那处。它心里一慌,索性自暴自弃般的盘腿坐下,心里气的不行。 这是干嘛,干嘛! 谁让你们抓的! 这会儿搞这么大场面是想干什么! 众人噤若寒蝉之际,只听汉帝“噗呲”一声,乐了出来。手指着笼子道:“混没个鸟儿样!” 这句话说完,他更是伸手逗弄着衡珂,问道:“你这小家伙,真是从天上来的?” 县官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答道:“回禀陛下,当日微臣去小解,正看见这鸟蹲在茅厕之中。除了天鸟,哪还有鸟会到茅厕方便的呢?” “哈!”汉帝大笑一声,一挥衣袖道:“边城县令,献宝有功,赐良田百亩,黄金百两!” “谢吾皇隆恩!”县官赶紧跪地领赏,虽是高兴得了田地和黄金,最重要的官职却是没个着落,看皇帝的意思,也并无加官进爵的意思,若说没有遗憾,那是假话。 一旁数名文武大臣纷纷上前道贺。 “郭县令得陛下青眼,简在帝心,日后高升指日可待,恭喜恭喜!” 又一老臣上前,道:“郭县令大喜呀!” 县官一时间涨红了脸,只因官职低下,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高官,还各个如此客套,怎能不羞红脸呢。 汉帝重新登上皇位,对一旁的内监道:“去,将那鸟儿给九令送去。” 内监颔首弓腰,笑着道:“陛下为了九令公主真是费尽心思,慈父之心,九令公主定然能明白,陛下宽宽心。” 汉帝轻叹口气,略摇摇头,摆手道:“别说那些吉祥话儿了,她若真哭闹一番,朕何必如此。” 如此,心酸。 他的九令啊,是他最小的公主。 她从不多说话,在姐妹中也是最不起眼的,不起眼到他经常忽略她。若非此次和亲在即,而其他几位公主皆是哭闹不休吵得他不可开交,他也不会想起她。 还记得那日他传旨到令浮宫,她那个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如看着陌生人一番,她不哭不闹,只静静的接了旨。就算他坐在她对面,说着无数宽慰的话,她依然是阡陌有礼的应答着,却没有一丝情绪。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内疚。 汉帝摇摇头,道:“送那县令回任上,待任期满了,将他治下的县志呈给朕再做打算。” “哎哟!郭县令真是天大的福气,奴先替他谢陛下恩典了。”内监尖着嗓子,满脸堆笑,的回道。 汉帝许真是疲乏了,挥挥衣袖示意退朝。 这一边,一溜儿的内监宫娥端起装着衡珂的鸟笼,急急的往外走去。 这是要去哪? 衡珂眨巴着乌溜溜呃小眼睛,四处张望着,重重的宫墙啊。巍峨连绵,起伏有序,震慑四方! 可是为什么在这宫墙里穿行着,衡珂却觉得是在一步步的,一步步的走进一只巨兽的嘴巴呢? 这头巨兽静默的潜伏不动,它假寐着,等待着人们自投罗网... 宫娥内监在一座不起眼的宫殿门口停了下来,衡珂抬眼看去“令浮宫”。 这样陈旧的宫殿里,究竟住着什么人呢? 会不会是年老色衰的宫妃? 不对不对。 那人皇一看就是很喜欢自己的,而因为献上自己有功,该死的县官还得了那么些赏赐... 如此说来,衡珂眼眸忽而亮了起来。 对了,县官说起过,被逼和亲闷闷不乐的公主啊! 无论什么名讳,只要加上公主两个字,听起来就都那么的高贵脱俗。 想到此处,它脸上浮现出痴汉般的笑容。能陪在公主身边,那是不是可以窥探到许多许多的秘密呢?还有小姑娘身上的股馨香,哎呀呀,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的想笑,控住不住呀! 进了正殿,正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小姑娘趴在临水栏杆边,百无聊赖的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衡珂只看见这小姑娘的侧脸,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是十足的脱俗淡雅,胜在清纯。它心里不禁猛然点头,不错不错,这个调调,它喜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淹死鸟了 小姑娘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的站起身子,往这边一看,顿时也不知怎么了,脸上怒气横生。 一扭头从一侧的长廊走了过来,不一会儿,来到众人面前,叉着腰道:“你们又是哪个宫里来的狗奴才?惯会捧高踩低的狗奴才!告诉你们,我们公主不用你们冷嘲热讽假意关怀,公主再怎么说也是未来匈奴的王妃!你们给我滚!” 也不知是越说越气,还是已然得罪了人,更不怕什么报复了,她一把抓起院子角落的扫把,像个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般,恶狠狠的道:“还不快滚!滚啊!再敢上门欺负公主,我就去告诉陛下,看你们有没有好果子吃!” 一行内监宫娥已经傻了眼,今日正轮到他们值班,没想到落得这么个没脸,正想着怎么办,后面匆匆赶来一个老内监。 衡珂仔细一看,这不是刚才在人皇身边那个内监? 众宫娥内监见此人来,纷纷老实的颔首,恭敬的道:“韩内监!” 老内监一来,刚才发怒的小宫女霎时间像撒了气的皮球,怯怯的低着头,随着众人一同见礼:“韩内监。” 韩内监微微点点头,笑眯眯的上前,和颜悦色的道:“晴空啊,九令公主可还好?陛下经常念叨着她,也不见她去御前走动,瞧瞧,今日闹出笑话了吧?连陛下身边的人都认不全,你这贴身宫婢做的也还不够,知道了吗?” 三言两语之间,韩内监像是个温和慈祥的老者般说出这番话。 可话里话外你且琢磨去吧,处处皆是你与你家公主的不对,在一众宫娥内监面前张足了面子,又没有得罪了这小宫女。 小宫女听着这和颜悦色的劝告,也觉得自己有错,一边赞同的颔首认错,一边侧开半身伸手道:“韩内监里面请喝口茶吧?” 他微笑着摆摆手道:“九令公主出嫁在即,定然事事繁忙,老奴就不去叨扰惹殿下麻烦了。”他努努嘴,指着金丝鸟笼道:“这是陛下送给九令公主赏玩的极乐仙雀,东西送到,老奴这便回去复命了。” 晴空点着头一边接过了鸟笼,一边回道:“那便多谢您跑了一趟,奴婢这便不送了。” 一行人再无寒暄,随着韩内监走出宫苑,扬长而去。 一阵初秋暖风吹过,夹杂着一丝雨水味儿。晴空抬头看看四方的天空,口中嘟囔着道:“好像要下雨了,我得先去小厨房做饭。我们令浮宫原是只我与公主两口人,今后多了你一口儿也能热闹一些,你可要逗公主高兴些啊!” 她自顾自的往里走,一边和衡珂说话:“极乐仙雀,你吃什么?怎么养活啊?” “我和你们吃一样的就行,不挑食。还有,为什么只有两口人?” 衡珂贼不溜丢的看着晴空,小眼珠骨碌碌的转动着。 晴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先是凝神看看衡珂,然后猛然大力的摇着头,不可置信的拍拍耳朵,自言自语道:“我,我幻听了?” “没有啊,是本仙和你说话呢!” “啊!” 一声惊呼,晴空将笼子摔在地上,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公主!公主!有妖怪!”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的响动,金丝鸟笼被摔在地上,活活滚了好几圈,掉进了水塘里。 “救命啊!晴空救命!公主救命!” 衡珂一阵子挣扎,眼看着水从四面八方猛然涌进来,他的羽毛一沾上了水,便像是吸饱水的海绵一般,根本无法浮水。 “救,救命!咕噜噜...噜噜,噜噜。” 水面上露出鸟笼一角,冒着几个小小的水泡。 晴空连滚带爬的跑进内殿,正看见九令公主坐在琴边,用一块软帕,仔仔细细的擦拭着琴身做着日常的保养。 一见晴空跑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微微一顿,放下软帕,道:“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晴空手指着外面,道:“陛下,陛下送来一只,会说话的妖鸟!” “会说话的妖鸟?你还嫌外头传的我们令浮宫闹鬼之说不够盛?”九令站起身来,挺直了如松如竹般的腰线,凛然踏出宫殿,站在凭栏处扫视一眼。 转头问道:“在哪?” 晴空微微抬眼看去,怯怯的道:“方才还在,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今后到了匈奴要学着谨言慎行,那里再不可能是你我独居,凡事要小心,免得糟了口舌之灾,知道了么?” 衡珂隐约听见外头传来说话声,可无奈身体已经僵直,张开嘴想要叫的瞬间,塘水从四面八方涌进口腔里,一缕神识危在旦夕。 我去你令尊令堂的! 若是就这么死了,回天庭还不被笑话死? 这可怎么是好,我的天帝啊!呃,不对,此时叫什么天帝啊! 我的原身啊!快来救救我啊!你忍心神识就这么憋憋屈屈的淹死吗!你就不怕被笑话吗!救我呀! 半骂半威胁着,它已经随着笼子一点点沉入水中。 正在此时,水中金光四射。 一个青衫仙人站在水中冷漠的看着它。 衡珂眼睛即将闭上,却突然觉得心神一定,似在水中也能正常呼吸一般。它定神看着眼前的仙人,道:“你终于肯来救我了?你怎么不干脆让我淹死了呢!” 青衫仙人冷笑一声,道:“若真能死了也好,天帝说了,就算你百世轮回,只要没还清青鸟的眼泪,就要一直轮回鸟身。” 他说到此处,轻笑一声道:“你是我身体中的恶,没有你,我倒是活的自在些,天庭神仙对我也大为改观。” “哼!”衡珂笑了,道:“我不是你的“恶”,我是你的“情”。没了情欲,你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还沾沾自喜些什么?” 青衫仙人冷眼看着它,自眉心扯出一缕神识,淡绿色的光体,像是丝线一般的柔和,飘飘忽忽的落入鸟儿身体上,然后围着它打着转,似乎很是欢喜般,最后隐没消失。 仙人道:“给你一丝神力,让你在夜里可以现出原身,若再被当做妖鸟憋憋屈屈的死了,便别怪我不来救你。记住,不能让人碰触你的原身,如果我发现你碰触了凡人。特别是女人,那么我会收回这丝神力,懂了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它没朋友(求月票) 衡珂看着神情厌恶的仙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它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毫无趣味了?不行不行,一定要早日回去,否则天庭的小妹妹们会讨厌死自己的! 青衫仙人缓缓的颜色变淡,直至溶在水中,消失无影。衡珂再一次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喘不上气来。 这傻子忘了救自己上岸! 他究竟来做什么的! 现在想骂也骂不出来了,只想着再轮回就赶紧去找陆离,这次说什么也得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不管怎么说,被关在笼子里淹死,这死法也太丢人了... “噗通!” 一声。 它努力的扬起脖子看去,昏暗的光中,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像自己游来。 她就像是一缕光,照进了它的生命,狠狠的撞击在它的心头。仙女,来救它了。 这是它最后的记忆。 女子双手拨开水流,如墨发丝像海藻一般在水中游荡,双颊鼓起着,眼眸不停的四处找寻着。忽然看见前方金色的笼子,她心里一喜,奋力的游了过去。 一把捞起鸟笼,朝着水面游去。 “公主!公主!你在做什么啊!这只是一只鸟儿罢了,死就死了,你千金之躯,怎能为了救他做这么危险的事呢!” 晴空一边絮叨着,一边用一块干净软巾为她擦拭头发。 九令笑着任由她鼓捣,这边打开紧抱在怀里的鸟笼子,可怜的小鸟胸口微微起伏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扯过一片软巾将它包了起来来擦拭它湿淋淋的身子。 “我也是一条命,它也是一条命,用你的话说,它还会说人话,那就是通人性的,更不能不管它的死活。”九令笑了笑,接着道:“你知道我浮水的本事,乱担心什么。” 晴空轻叹口气,放下软巾道:“奴婢去烧些热水来供公主沐浴更衣,公主别处去,该着凉了。” “知道了,管家婆!” 晴空一笑,很是无奈,福了福身退出门外。 人人都说九令公主脾气怪,说令浮宫人少闹鬼,只有晴空知道,她家的公主,是世界上最温柔,最温柔的人。 而令浮宫人少,那更是有原由的! 那时候公主不过十岁,听闻前方将士因为粮草不济屡屡吃败仗,公主为了节省汉国的国库开销,这才遣散了奴仆。陛下当初不也夸赞过公主简朴大方,是所有公主中最像公主的? 虽知道,时间长了,大家都开始不重视公主了,甚至开始公然嘲笑奚落。如此一来,公主更加不喜欢出门,人也就越来越淡然。 她匆匆走去小厨房,看着破落的院子,原来总说待明日就好生打扫一番。这一耽搁,就耽搁了这么些年。现在公主快要出嫁了,令浮宫没了主人,便也不必打理了。心中怅然若失着,抬眼看看天空,天气逾发不好了,恐怕即将有一场倾盆大雨,心想着,脚步也更加快了。 衡珂再次睁开眼睛时,正对着一双看着它发呆的如水眼眸。 “哇呀!你是谁!”衡珂下意识的想要跑,着实吓得不轻。 九令惊喜的看着它,将身子往后侧了侧,抿抿唇道:“本宫是九令,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此时,它才看清了她。这一身白色衣衫,毫无意外的与方才水中一幕重合了。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 这是个像水的少女。 她柔和,眉眼淡然,身心淡泊。她淡漠,如水的冰凉。 她并不惊艳,也不多美貌。甚至打眼看上去,还没有方才那婢女来的亮眼。但就是让人舒服,舒服到什么程度呢? 便是让人极为容易忽视。 若说这五官中最美的一样,那便是这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了。 它像是春风,温暖而不喧宾夺主。它像是秋水,带着一丝丝凉意。好美的一双眼!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惊艳,却让人越看越喜。 “我,我叫衡珂,是个神仙。” “神仙?”九令唇角竟露出一丝笑容,接着,饶有兴致的问:“神仙,你会飞吗?” “那是自然的!”衡珂抖抖膀子,笑着道:“我虽然是来历劫的,但飞这件事还难不倒我。” “那你能带我飞一次吗?” 面对她的请求,衡珂真想答应啊!可是不行,方才原身说了,若他触碰凡人,特别是女人,那么他就会收回神力。 见衡珂面露难色,九令微微有些失望,不好意思的道:“是我为难你了,便当我没说过吧。” “你就这么想飞?” 九令点头道:“想,我想像鸟儿一样飞一次,飞出这重重宫墙。” 她的唇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心里想着,飞出宫墙,落在寻常百姓家。便是做个庶民,有几个亲亲热热的兄弟姐妹。每日能和家人一同吃饭,等到婚配的年纪,嫁给一个忠诚老实,真心爱慕自己的樵夫。 若是能如此,也算是活了一次。 她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她时刻记得,她是个公主。 她是一个国家的女儿,理当将自己的一生嫁给国家。 饶是如此,她还是很想放纵一次,就如眼前这小鸟一样,飞一次,感受一次,自由是什么样的感觉。 看着她脸上憧憬的表情,衡珂有些自责,第一次想着,若是它没有随便掀青鸟的裙子,若他还是仙身,一定要带她飞一次! “九令,我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恩?”她回过神来,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看着它:“你还会讲故事?” 衡珂道:“当然了!别的不说,便是天庭上的大事小情,没有我不知道的!我都讲给你听好不好?” 九令微笑着道:“你被父皇抓来,一定没来得及和亲人朋友道别,若回去晚了,他们会心急的。” 她用柔软的小手将它头顶的小软毛擦了擦,道:“你该回去了。” 走吗? 这不是它希望的吗? 它看着她那双寂寞的眼睛,竟心里没来由的疼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的一屁股坐了下来,道:“你们人皇让我来哄你高兴的,我虽不是主动情愿,但是也答应了。所以,在你没有真的高兴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你,不怕亲人朋友着急?” 好朋友到现在都没来找一找自己,还算是什么朋友! 衡珂连忙晃头:“我没朋友。”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妖渡劫 衡珂连忙晃头:“我没朋友。” “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没有朋友的。”九令这样说,然后笑着打开刚才慎重收好的琴盒,道:“那,我给你弹琴,你给我讲故事,我们交换好不好?” “好啊,我最喜欢听琴了。” 九令高兴的点着头,双手扶在七弦琴上,指间流动出温馨雀跃的曲子。 外面就快下雨了,天色阴沉的骇人不已,天边远处滚过几声炸雷。 这雷声在凡人界听着吓人,但在天上那风驰电掣般的龙车身边炸开时,声音更加巨大了百倍不止。 两条蛟龙似游水一般躲过雷劈,却也是心惊不已。 冰夷下意识的骂了句娘,接着道:“该死的雷公,他想干什么!没看见我的车驾吗!” 阿奉早就告诉了蛟龙往哪个方向去,躲进了车中,悠悠的道:“恐怕是看见你的车驾才瞄准了打雷的也说不定。” “已经去过了阿拉善,下面该去川蜀盆地看看水情,我们会路过南山城吗?”攸宁略蹙眉心,问道。 南山城正在蜀地,虽不能直线到达,但略拐个弯还是能去一趟的。 陆离缓缓的道:“你有事要办,可先送你去南山城,我则与冰夷去查探水情后赶往巫山。我们兵分两路,在巫山汇合如何?” 攸宁抿着嘴道:“老板也不问我去哪做什么?” 陆离微笑着道:“你问了,自然有你的道理。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我何必问呢?” 攸宁忽而觉得前几日哄着她,给她唱曲睡觉的,根本不是眼前这个满怀悲悯却毫无趣味的人。她凝眸看着他的脸,却没看出一丝的情绪来。 无可奈何的她,总觉得自己满身的力量却对着这个人使不出一丝来。就像将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毫无反馈。 “从酆都鬼城回来的时候,鬼城入口处报晓的金鸡托我为它传个信,我收了它一半的钱财,就答应了。” 陆离“恩”了一声,然后道:“去吧,让信芳跟着你,若有事,也好帮忙。” 信芳是没什么不乐意的,这边应道:“只是个小事而已,我会办好的,老板放心。” 攸宁也道:“那便在南山城暂时停歇。” 耳边忽而传来更加响彻云霄的炸雷声,她蹙眉,接着道:“这场雨小不了,黄河会不会决口发洪水?老板,你们要小心!” 冰夷听着这嘱咐话,心里不禁发笑,道:“你就放心吧!我再怎么说也是水神,还能让自己人被水淹了?” 说着他挑眉看着陆离道:“你便是不信我,也该相信你们老板的仙法高超。” 说到底,还是她庸人自扰了。 她点点头道:“那就拜托你看着我们老板了,不怕你们被水淹,就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慈悲心,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这世间竟有人为陆离担心,想想也是有趣。 冰夷敷衍着道:“好,知道了,我记住了,定然不会让你们老板损伤半根毫毛的。” 陆离耳廓微微泛红,垂着眸看着眼前的茶杯,水花儿旋转着中心的茶叶杆儿,像是一个小小的漩涡。 也不知这水花儿有什么好看的。 阿奉挑开帘幕看了一眼,道:“下方就是南山城,二位该下车了。” 攸宁转过脸去,对信芳道:“我不过是送个信,要不你还是跟着老板去吧。” “女君,别想了,老板法术高超,怎么会用得着我呢!”说着,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你端茶倒水啊!怎么没用!” “敢情儿在女君心里,我就只能端茶倒水?”信芳扭着小翘屁股,似乎很不高兴,一扭一扭的走了出去。 攸宁还想说什么,只听陆离淡然的道:“早去早回,巫山见。” “呃?” “恩!”攸宁终于点点头,从车里走了出去。 抬眼看着信芳正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忽感一阵狂风吹过,再一回头,只见龙车尾部逐渐消失在云层中。 攸宁转眸再回来的瞬间,只听耳边一声旱雷迎面劈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叠指成莲,口念咒语,霎时间张开一个结界,将自己和信芳包在其中。 这个雷实在太厉害了,将结界外表炸出了一层黑烟来。攸宁忽感心神受损,一口血喷出口外。 “攸宁!有妖渡劫!我们快走!” 信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见攸宁挡了这一重雷劫就已经口吐鲜血,自己的修为更是挡不了。何况,人神共知,这雷劫可是一重比一重厉害的。 不知是个什么妖要成仙,也真是幸运极了。这雷和雨雷一起落下来,让一般妖物分不清楚,也就不会去寻找专心渡劫的妖,乘机夺其妖丹。更有攸宁这倒霉的帮它挡了一重雷劫,让它喘息。 心里想着,信芳赶紧搀扶着攸宁往下界逃去。 直到这时,攸宁才明白,方才陆离为什么让信芳跟着自己下界去。 你算到了,倒是提前知会一声啊! 攸宁的心在哭,真的,比珍珠还真! 坑“令尊”的老板!(坑爹呢!) 她一边吐着血,一边道:“老板!为什么每次算到了都不说出来!噗!哪怕你提醒一下,让我下车赶紧走,躲着点雷!噗!那也行啊!噗!噗噗!” 信芳哭笑不得的看着随时脱线的攸宁道:“女君,咱们就先别说话了,等一会儿不吐血了再说再骂随便你,好不好?” 再次降临人间界,信芳搀着她往郊外跑去。 只见前方有一处高耸的瀑布,瀑布旁边围着山林,瀑布后隐约似乎藏着一处山洞。赶紧拉着她一跃而起,进了山洞中。 修仙者眼睛视力要比凡人强百倍,加上洞里有些许火光,二人环视一周,洞里宽敞的很,除了有些潮湿,倒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去处。 攸宁当下也止住了吐血,盘膝而坐,默念损梵心经,运行起来。 信芳则是四处看着,这里一看便是有人住的模样,往前走了几步,里面似乎很深,也不知延伸到何处。担心着攸宁运功疗伤时被人打搅,他也不敢走远,赶紧折返回去守在她身边。 拨弄着火光,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攸宁缓缓的睁开双眼,她眼光清亮,脸色也恢复了血色,一看便是大好了。 二人刚要说话的功夫,突然之间,一个炸雷滚落下来! 第一百三十章 宝马重生(求月票) 二人刚要说话的功夫,突然之间,一个炸雷滚落下来! 令人惊讶的是,这雷竟然会转弯,直接炸在攸宁脚边! “我去你大爷的!” 她下意识的喊出了声,身子一倾斜跳起脚来。下一瞬又是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信芳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攸宁几乎从他手臂上折弯了,全靠着他才没有立马倒下去。 “噗!谁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了!噗!怎么雷都找我!噗!噗噗!” 这时候,信芳也笑不出来了,奇怪了! 分明是妖物渡劫,怎么雷都找攸宁? 除非! 除非那是她的东西! 那是与攸宁结定过契约的妖在渡劫! 信芳心间一震,转头问攸宁:“你都与什么妖结定过主仆契约?” 攸宁心间一疼,蹙着眉道:“宝马,只有宝马。” 信芳愣了愣,他垂头看向攸宁腰间的储物袋,道:“宝马的尸身在你储物袋里?你确定它已经真的死了?” “当然。”攸宁心念一动,从她储物袋中越出一副蟒骨,赫然摆在了地上。 “不对。”信芳摇摇头道:“不对!宝马一定是夺舍了!”他眼睛转了转,显得有些疯狂:“没想到,没想到,妖也能夺舍?不对劲,不对劲!它当初魂魄消散了,怎么会由凭空出现了!一定是有人拘了它的魂,或者它有什么奇遇,得了机缘?” 他自问自答着,思来想去都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后蹙眉看着攸宁道:“现在首要之事是找到正在渡劫的妖,他究竟在哪?” 攸宁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大概也就懂了。修仙界的常识就是,一般都非常愿意与度过劫成仙的妖结成主仆契约,原因就是,妖渡劫时,雷劫会加注在主人身上。 但成仙的妖也是很高傲的,一般不会与别人结成契约。 所以大部分人的做法是,与未渡劫的妖结契,在其修炼快成之时,再与它解契,更有甚者不愿意妖与自己平起平坐,会残忍的杀掉...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一声龙吟! 二人不约而同的越出水帘看向洞外,只见一只通体银白的龙从水里跃出一半,溅起的水花,喷的到处都是。 天空像是打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洞口,阳光穿过天上的洞,直射下来。晶亮的水花中,银白的龙身折射着金光的阳光。 攸宁随着龙身攀上云霄看去,只觉得脖子也酸了,眼睛也酸了。 “是宝马。”她唇角扬起笑容。 “说什么傻话,宝马是蟒,便是大了一些,也只是个巨蟒。再说了,龙族可是仙族的分支,怎么会用得着渡劫成仙?你看清楚,这是什么?”信芳指着看上盘旋不止的银白巨龙道。 攸宁笑着,那么自然,那么笃定:“那是宝马,没错的!” 她指着天上的龙道:“你看,它脖子上,是不是有一圈类似图腾的白色花纹?那是宝马的胎记,不会错的!” 饶是物种不同,她就是断定了,天上飞翔着的,自有驰骋着的,就是她的宝马。 “好好好,你法术高,你说的都对。”信芳也很诧异,当年的巨蟒,是怎么修炼成龙的?这是什么机缘啊? 天空雷纹闪动着,隐隐的似乎等待着迸发更加威力巨大的雷劫。 “这该是第九重雷劫了,攸宁,你身上的伤还没调息好,快躲躲!”信芳一面拉着攸宁的手臂,又怕用力太猛扯掉了她的手。 攸宁回头灿然而笑道:“我要去帮宝马,快放开我!” 这时信芳才反应过来,那龙为什么要飞到天上去,敢情儿这是自己去找雷劫了! 这么一想,他虽不能相信,却是明白了,无论如何,那该就是宝马吧? 他心知攸宁的执念,也明白若是不放开她,她一定会恨上自己的。不自觉的,手上就松了松。 攸宁霎时间一跃而起,就在这个瞬间,手边掐诀飞来一朵云。 她踏上云,直冲着天际而去。 天际那处破洞中,洒落下大片的强光,她在光亮之中,毫不畏惧的勇往直前。 或许,或许这才是攸宁。 敢爱敢恨,口是心非,偶尔脱线,却是真的会爱别人的攸宁。 信芳一时间有些热泪盈眶,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蜿蜒着身子变成一条巨蛇冲了上去,稳稳的驮着攸宁。 她诧异的垂头看着通体青色的巨蛇,蹙着眉道:“你来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信芳身子一扭,往前冲了过去:“老板让我帮衬你,便是你要去送死,我也该送你一程才对。” 攸宁眼眶有些热有些酸,道:“傻蛇!” “你才傻!都不确定是不是它就这么冲过去!” 盘旋在漏光处的银龙隐隐约约的在厚重的云层只见翻涌着,看见攸宁与信芳前来,先是一怔,接着开口道:“攸宁!回去!” 这一声怒吼,愤怒至极的怒吼惊天劈地! 说着这话,它直冲着信芳的腰撞了过来。 攸宁看准了时机,伸出双臂,一跃而起,抱住龙颈。 “宝马!我好想你!” 这短短几个字啊,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感情,她委屈,委屈的想要找个人好好撒个娇,却是没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任由她这样抱着。 她寂寞啊,寂寞的只能将所有的话憋在心里。 她恨啊,恨那血衣魔修夺去了生命中的温暖。也恨自己放弃了关于师父,关于灵塔峰,那些剩下的温情。 她做着自己不后悔的事,放弃了生命里所有的光与热,只为了报仇而活。 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个没有肉身的女鬼,忘记了她仍然与圣哲做着交易,忘记了一切一切。 银龙身子微微一震,只因为听了这么一句话,继而自己脖颈处传来温温的潮湿的触感。 攸宁,哭了? 它自小看到大的,坚强的张扬的攸宁,她哭了? 它仍记得那日自己身死,接着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黑暗中,它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泣声。紧接着魂魄陷入了无边的冷寂。 直至几天前,耳边传来了流水声伴着一个含着慈悲与悲悯的声音,那人说,有人会来接它。 再睁开眼时,便是声声炸雷声。 它感觉到她就在身边,这才从水底冲了出来,发觉自己在历劫,赶紧离开她身边。 此刻雷劫就在眼前,它却更加舍不得将她甩开,有谁见过龙弓起身子? 信芳看见了,他就在一边,看着银龙将身子尽可能的蜷缩起来,将她紧紧的埋在怀里。 “攸宁,听话,不要哭,我回来了。我回来继续做你的靠山,让你狐假虎威,带着你飞过崇山峻岭,好不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是何苦 “攸宁,听话,不要哭,我回来了。我回来继续做你的靠山,让你狐假虎威,带着你飞过崇山峻岭,好不好?” “好,好,好。”她哽咽着,眼泪不停的涌出眼眶。 只听一声巨雷声响起,她一咬唇,自它怀里脱身而出。这一瞬间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没有人反应过来,她手指相叠,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咒语:“使汝失心,不避灾祸。亦无法相,亦无真相!” “亦无法相,亦无真相!” “亦无法相,亦无真相!” 这声音回响在天地之间,她几乎用尽了全部法力,自她体内爆出了巨大的力量,无数道雷光直冲着雷劫击去。 硬碰硬! 这是有多傻! 不对,千百年来,有几个人能想到去攻击雷劫呢? 只见天空中爆发出巨大的亮光,强光伴随着爆炸声,攸宁心口翻涌着,喉间一甜涌出一口鲜血,血喷洒在光晕之中,身子直直的坠了下去。 银龙发出一声哀嚎,转头迎了上去,无奈何这下落的速度实在太快,只听两声水声,一人一龙先后掉进水里。 信芳抬头看着天空,雷纹渐渐的平息,云色变成墨黑,一滴雨落在他脸上,紧接着,无数的雨滴滴落在他身上。 雷劫也怕了她。 他竟冒出这样的想法来了。 不过一会儿,巨龙再次从水中潜出,背上赫然趴着一个身穿湛蓝色衣裙的小姑娘。 巨龙落地,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子高挑并且健壮得很,一双如墨眉宇,瞳孔却是墨绿色如同蟒蛇一般,一身白色衣裳上用黑色丝线勾着边角,看起来很是考究。 他一头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柔唇微微半张着,怀抱着攸宁,将她放在地上平躺着。 手指尖搭在她的额头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满含着愧疚,只见他手中流出仙气,缓缓的灌输到她体内。 令人惊讶的是,不知她体内究竟亏空了多少仙气精元,这仙气到了她体内,竟像是泥牛入海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一凝眸,手掌往前一推,将体内还没稳定的嫌弃源源不断的输送给她。 信芳紧随其后落在空地上,眼看着宝马不要命似的往攸宁身体内输送仙气,几步上前阻拦,道:“她修炼的是损梵心经,而且堕魔已久,现下昏迷不醒更是毫无知觉的吸收你的仙气,快起来!” “攸宁怎会堕魔!你滚开!我不管你是谁,不要耽误我救人!” “你这...”信芳干着急,眼看着宝马一点点虚弱下去,抬眸看了看四周,心念察觉附近有动物路过。 他一个箭步跃起,直冲着林间而去。 只见一头猛虎正在林间四处转悠着,他二话不说使了个定身咒,上前抓着老虎的脖颈,拖行着出来。 将老虎扔在攸宁身边,一脚踹在宝马的肩头。宝马没想到这一下,直接摔倒在一边。 “你做什么!” “你想救她,就给她需要的!”他转身抓起老虎的脖颈,以手为刀砍在它的脖子侧面,鲜血在一瞬间爆发般的涌了出来。 攸宁眉心忽而闪现出一朵墨莲,浑身散发着浓黑的气息,突然张开双眼,眼瞅着身边的老虎,旁若无人的将脸埋在虎颈吸食起来。 宝马看着这一幕,震惊的愣在那里。 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这是攸宁吗?会吸血疗伤的,这不是魔族? 她究竟怎么了? “你与乔木死去的这二十多年,一切都不一样了。攸宁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怎么了?”宝马的声音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倒像是一个垂垂老矣步入迟暮的老者一般。 信芳叹口气道:“你和乔木死后,她很自责,很痛苦。为了给你们报仇,偷了损梵心经修炼。又不知她出了什么差错,修炼不得法,这便入了魔。后来玄清真人和整个灵塔峰追杀她,她的肉身就这么被毁掉了。后来,楮禾带着她来了蜉蝣客栈,老板收留了她,为她塑了临时的肉身便于行走。” 他抬眼看着越来越诧异,越来越沉默的宝马,安慰道:“老板答应攸宁,为客栈做伙计一百年,就为她重塑肉身。所以,你也不必太难过。” “不难过?”宝马冷哼一声,眼泪含在眼眶中,扬起头,任由雨滴狠狠砸在他脸上。 “你可知她是谁?”宝马手指微微颤抖的指着攸宁。 接着道:“她是灵塔峰最受掌门喜欢的得意弟子,是无数人崇敬的灵塔峰仙姑,是生来就有半仙之体的修炼奇才。现在沦落的连个肉身也没有了,还要忙前跑后伺候人,无论你们蜉蝣客栈是什么地方,无论你们老板是什么人,都不能践踏她的尊严。” 天边响起一怔震雷,一道亮蓝色的光闪过,她满脸的血迹,被雨冲刷的成了一个个淡红色的水珠。 眉心的墨莲缓缓消失,她看着手中的虎身,一把扔到一边。抬眼看着宝马失望中带着心疼的眼神,她明白了一切。 他知道了。 他也对她失望了。 她颤抖着嘴唇,看着宝马,笑着道:“宝马,你别怕。我的伤只需要调息一番就好了,别怕我。” 宝马摇头道:“攸宁!你这是何苦啊!” 他回身一把抱住她,将手按在她的后脑,让她贴在自己肩头,想让她大哭一场。 但攸宁却笑得更加明媚了:“人生八苦我还未尝遍,今日又与你重逢,怎能算苦呢?乖,乖,我的宝马还要做我的坐骑。这一次有了一头龙做坐骑,我会更加威风的!” 他打心眼里心疼着她,不是男女之情,也不是主仆之情,而是,类似于父亲般的慈爱之心。他怎么舍得她这样强装坚强? “你给我哭!是谁教给你的受伤了也不哭,委屈了也咬着牙!是谁教你的!”他喃喃自语着道:“怎么这么惨,一会儿没看见就这么惨,连个肉身都保不住。玄清真人怎么忍心,怎么能忍心呢。” “宝马,都过去了,你回来了就好。我们一块给乔木报仇,有了你,我就有了依靠。” 信芳无奈的摇着头,这个小姑娘,总算有了依靠。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王冠之重(求月票) 信芳无奈的摇着头,这个小姑娘,总算有了依靠。 “我们找个山洞休息一番罢。”宝马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也像是习惯一般,不论他的形态是什么样,都能安心自然的将自己交给他。 就这么窝在他怀里,蜷缩成了一小团。 信芳猛然看向瀑布后面道:“那有山洞,不是你用过的吗?” “我今天才出水,哪里用过什么山洞。”说着话,他往信芳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心里虽然有狐疑,但想着这里是凡人界,也许是猎人的山洞也说不定,便再没多说,跟着走了过去。 山洞里燃起了点点火光,三人分别念了个清洁咒,洗净了一身淤泥或雨水,围坐在火边。 宝马有些不适应这幅人形的身子,坐在那里不停的上下打量着自己,一会儿撩撩头发,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肩膀或手臂,一边抬头对佑宁道:“怎么样?” 佑宁笑着眯起眼睛,抬手摸摸他的头顶,一边用手顺着他的头发抚摸着回道:“特别好看,以前我常想,如果宝马修成人形该是什么模样的呢?” 她的眼眸中映着火光,火光之中是他的倒影。她笑得那么窝心接着道:“就这幅样子,很适合你。” 她略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以前你总驮着我,名字也是我儿时随便取得。现在有了这么俊朗的外表,可不能再随便叫叫了。” “恩...” “叫什么好呢?” 她忽然眼光一亮,道:“君欣欣兮乐康,希望宝马能够永远安乐,便叫乐康好不好?” 宝马挠了挠后脑勺,憨直的点点头,道:“这名字真好听,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宝马,多威风!” 攸宁也不勉强他,略点点头道:“听你的,你高兴,怎么都行。” 信芳侧目看着久别重逢的这对主仆,这是一般修仙者对待坐骑的态度吗? 火光照射在她的小脸上,似乎将她整个生命都照亮了。她就那么笑着,笑着,今日的笑容与往常一样的明媚,可怎么感觉就是不一样呢? 他再次敬佩起陆离来,老板啊,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宝马到底不习惯人身,幻成龙体,卧在洞内,攸宁枕着它的龙妖,双臂环抱着它,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自洞内深处走来了一个矮小的身影,它蹑手蹑脚的来到攸宁身边俯下身子。 一股黑气从它口中喷射出来,攸宁照常呼吸着,瞬间身子一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洞口外月华初生,照射着整个三界生灵。 凡人界的汉国皇宫中,令浮宫中头一回传出阵阵笑声。 这笑声欢欣雀跃,九令眨巴着流光溢彩的水眸,瞳孔中倒映着一只浑身彩羽的小鸟。 她微微用衣袖掩着嘴唇问道:“那,姮娥女仙究竟怎么说的?” “姮娥啊!”衡珂道:“她当时就被后羿气急了,就对后羿说...” 只见一只小鸟斜躺在榻几上,两条小短腿荡啊荡啊的,学着姮娥妗贵的模样,掐得嗓音溜尖,慢悠悠的道:“后羿既然如此自信,那便再重新追求本仙一次吧,若你还能找到本仙,获得本仙芳心,那本仙就答应你的求婚。” 它接着一个鲤鱼打挺从榻几上站起身来,一挥右翅道:“后羿那家伙做事向来不怎么走脑子的,当下也不问问,直接应下了说:你尽管跑,看我能否追得到你就是了!” “哇!” 不出意料,九令和晴空双眼冒红心,发出一声惊呼。九令道:“真有英雄气概!后羿果然是个英雄!” 晴空迷蒙着双眼,一脸的花痴相,沉醉不已的道:“如果能遇到这么一位公子,我一定舍弃一切嫁给他。” 九令微笑着道:“姮娥仙子也是女中豪杰,心思并非你我这等凡夫俗女能了解的。即便这郎君再好,世上的道理就明摆在那儿,越难得到的越珍惜,所以她才会三番两次的拒绝后羿求婚。” “哼。” 衡珂轻笑一声,道:“这事儿的后续,恐怕你们想也想不到。” “什么?还有后续呢?”晴空问道。 九令也是好奇的看向他。 衡珂故作姿态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叉着小短腿道:“姮娥从那天开始就消失在了天庭,后羿也真的到处去寻找。可是,就在寻找姮娥的途中,后羿遇上九婴恶兽扰乱洛水。后羿当仁不让,制服了九婴。却也因此结识了洛水女神宓妃,从此二人不顾宓妃已经嫁做人妇,整日厮混在一起。” “现在的后羿,早已经忘记了姮娥,也坏了宓妃和河伯冰夷的姻缘。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呢!” 二女瞠目结舌的看着衡珂,这事变化的也太快了,心中更是不禁替姮娥捏了把汗。若是当日姮娥直接答应了后羿,那... 九令微微摇摇头道:“我们凡人羡慕神仙来去无踪,法术高超,可以说是心想事成。今日才知道,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啊。” 她略微顿了顿,目光顺着正堂大殿看向门外。正对着令浮宫的门外处,那是深不知几许的重重屋檐,一座座的大小宫殿,困住了多少人心? 她目光微定,转眸看向晴空笑着道:“若是世上连后羿那样的男儿都如此薄情,那么我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总不过是离父皇母后远一些罢了。” “公主说的轻巧,谁不知道匈奴残暴,而且毫无人伦。当今匈奴王已经年逾花甲并且身体极差,这是在用公主冲喜啊!奴婢听外面的宫婢传言,若是公主嫁过去匈奴王死了,公主还得嫁给他的儿子或者兄弟。公主何其尊贵,怎么能给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冲喜...这简直,简直就是赤果果的羞辱啊!” 九令笑容浅淡,微抬下巴,淡漠的道:“我是大汉的公主,戴上这顶王冠,也要学会承受王冠的重量。” 她眼睛忽而有些酸涩,转眸看向晴空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公主呢?” “本宫还不累,你去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所谓公主 她眼睛忽而有些酸涩,转眸看向晴空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公主呢?” “本宫还不累,你去吧。” 她说了本宫,她极少在晴空面前自称本宫的。 性子如此和善的九令,也因晴空的一番话而生气了。她在提醒晴空失言了。 晴空下意识的手掩着唇,她是真的心疼公主啊。可见到公主丝毫不反抗的模样,也是真的着急,否则这些混账话,她怎么会讲出来呢! 意识到这些,她默默的站起身来,冲着衡珂使了个求助的小眼神儿,意思让衡珂宽慰九令。突然看见有小姑娘冲自己暗送秋波,衡珂连忙点点头,表示自己应下了。 “奴婢告退。”晴空福了福身,转身走出门外,将殿门合上,默默的离去。 九令轻叹一口气,道:“晴空总是如此口无遮拦。我没有一个心腹,只能带她去匈奴照应。可她若还是如此,未免她早早丢了性命,还是让她留在汉宫吧。” 衡珂听着她的话,不禁笑着问:“你真是天生的公主。” “什么?”九令侧眸看向它。 衡珂心念微动,几步走到榻几边上,在即将迈下榻几的瞬间,霎时间迸发出淡淡的光晕,下一瞬间,化身成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脚踏在地毯上。 九令惊慌了一瞬间,很快就镇定下来,笑着道:“原来你真的是神仙?” “你方才不信?” “信是信的,但也免不了有些怀疑。”她上下打量着他,一如他第一次用人眼看着她一般的。 衡珂的相貌也不必多去形容,大抵“清风朗月”四个字,便足可形容此身罢了。 他大大方方的坐在九令面前,双手拄着下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道:“所谓公主,一为人皇之女,二为贵,三而尊。” “看你的样子,也该是凡人十五六岁的年纪,想来人皇不会养错了,第一条便也不必置喙。贵者,曰人心向善。尊者,可理解为自尊。而你恰恰是一个很有自尊并且善良的凡人,所以我说,你是天生的公主。” “这不是自尊。”九令微笑着起身,缓缓地走向门边。 “哦?”衡珂觉得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问道:“那是什么?” 九令微微颔首,推开房门,侧开身道:“令浮宫空荡得很,仙人自可选一间住,九令就不多留了。” 被赶走这件事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他努努嘴表示不怎么高兴,然后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边。二人交错的瞬间停住脚步,转身一手撑在门上,将九令隔绝在门板与自己胸膛中间,垂头看着这个头越来越低的小姑娘。 笑着问:“不是自尊,那是什么?” 九令哪里与男子这般近距离接触过,只觉得脸红心跳,不可抑制的按住自己的心脏,强撑着自己的仪态。略抬起下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保护子民不受外族侵扰,是皇族的责任。” 衡珂轻笑一声,很是不屑的道:“你们汉国的男儿都去哪了?怎么会让你这么个小姑娘去平息战乱呢?” 他不愿再逗弄这个姑娘,收起手臂,道:“你就不恨?” 九令摇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 “恨还是不恨?” 九令道:“不恨生为公主,恨家国羸弱。不恨出嫁匈奴,恨父皇唯有此时才想起我。不恨男儿无血性,恨满朝文武人才凋零。” 衡珂无法理解她这种复杂的感情,这让他觉得这个姑娘实在奇怪。分明其貌不扬,却像是一本精彩绝伦的书,他不去翻动下一页,永远不知道她的生命是如何书写的。他想要离去,这书却紧紧攥着他的心,让他... 这种感觉怎么描述呢? 对了! 是“痒”! 没错没错!就是痒! 痒的他浑身没力,就想要靠近她,翻开她的下一页。 心里这么想着,他也真的抬起手来,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就在眼前,她就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一般,可怜兮兮的垂着头。 忽然想起“衡珂”白天的话,他是不能够触碰任何女子的,否则就会失去每逢夜晚变成人身的机会。 他微笑着道:“晚安。”说着,踏着优雅的步履走出门,扬长而去。 久久,久久的,九令抬眼看出去,月光下,一身青衫的衡珂坐在汉白玉造的长廊中,他斜倚着栏杆,袖长的腿搭在座椅上,脚荡来荡去的,全没个姿势仪态,却是和鸟身子时一样。 虽同处皇宫大内,为何她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自由的气息呢?这种感觉,让她无论如何不能侧开目光。 也许是太久没见过这么风趣幽默的人了。 也许是深宫实在寂寞。 也许是她求而不得的自由,太具有吸引力了。 她回过身,默默的关上房门。将满地月光,一同拒之门外。 天际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的广阔,荷顶龙车疾驰而过,在一处不起眼的荒野缓缓下落。耳边的流水声渐渐渐渐的变大。 阿醉双手扒在车窗的边框上,抬眼张望出去。 脚下是一条奔涌前行的大河,这大河波澜壮阔啊,在静谧的月光下反射着点点鳞光,河中的游鱼纷纷跳出河面。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凡人的惊呼声,哀嚎声,响彻遍野! 她凝眸看去,不禁更加惊讶,这,这是洪灾? 接下来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陆离:“陆老板,快想想办法救人啊!” 陆离微垂双眸,没有回答。 阿醉焦急的又看向冰夷道:“你是黄河的水神啊!你快救救他们!” 冰夷蹙着眉道:“天有天帝,人有人皇,冥有酆都大帝,妖族、魔族更是各有其王。三界之所以划分为三界,是因为各有领袖。我的职责是治水,不是管理凡人。不说我,便说陆离,他向来管的都是鬼神妖怪不平事,你何曾见他插手凡人的事了?” “他插手了...” 阿醉指着飞出车外的陆离,紧随陆离而去,徒留下瞠目结舌的冰夷,被夜风吹得萧索。耳边传来陆离平和的声音道:“此乃妖物作祟,管得。” 第一百三十四章 黑脸妖怪(求月票) “他插手了...” 阿醉指着飞出车外的陆离,紧随陆离而去,徒留下瞠目结舌的冰夷,被夜风吹得萧索。耳边传来陆离平和的声音道:“此乃妖物作祟,管得。” 冰夷嗤笑一声,这个爱管闲事的家伙,怎么一点都没有变呢。他抬手拿起榻几上的瓷白酒杯,将美酒送进口中,转眸看向窗外,幽幽的道:“阿奉啊,还有几日你就自由了,可有什么打算?” 龙车外的阿奉微微顿了顿,道:“回家。” “回家吗?真无趣。若不你随我一起游历三界,反正等到那时候水患一定已经平定了,这回不让你做奴仆,好不好。” “不好,我忙得很,没时间与你荒废度日。” 冰夷略有些懊恼,道:“你从未与我说过你家在何处,若日后有缘,我也可去看看你。” 阿奉轻笑一声道:“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相约也未必得见。” 冰夷笑了,释然的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着相了。” 经过大雨的洗礼,今晚的星空格外明净,二人一人在车内,一人在车外,却不约而同的看向,这千百年斗转星移,仍璀璨耀眼的星空,久久,无言。 半空中,陆离衣袂飘飘,墨发飞舞,转瞬之间,他张开巨大的结界,稳稳的站立在水面上。 霎时间,周围的凡人全部定格在原处,连飘落的树叶也定在半空,河水结冰般,周围寂静无声。 阿醉在半空中保持着下落的姿势,唯有眼珠儿晃动着。 陆离转头看向半空中的阿醉道:“你怎么了?” 阿醉眨了眨眼,试探性的动了动脖子,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动,慌忙落到陆离身边道:“我看他们都不动,所以...” 陆离垂着眼眸,用平和的语调道:“世上之事,不如己意者,乃是当然。” 月光笼罩着陆离的身影,他凌空站在河面上,双手合十,嘴唇微微颤抖着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 这时候,淡淡金黄色的佛光从他身体散发出来,唇齿间的往生咒变成肉眼可见的文字飞散出来,它们像是有灵识的精灵一般,四散飘飞着,最后在他头顶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金塔,然后以螺旋状再次飞散出去。 与此同时,一声声敲击金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钟声清澈悦耳,可对阿醉来说,这声音却像是到达她心底一般,一声声,振动着她的灵魂。 阿醉半张着唇看着天空中的金字,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凝固的河水忽然翻涌着,陷入了巨大漩涡。漩涡之中,一头看不清是什么形状的巨兽从水中冲上半空。 阿醉一怔,接着从身后拔出了两板金银斧头,喊道:“何方妖孽!” 这猛兽实在是太大了,陆离与阿醉在它面前,和人与蚂蚁的比例差不多。 那兽浑身漆黑,头顶生着触角,七八条触角前端各有一只眼睛。 听见阿醉的喊声,猛兽的触角纷纷垂下,看向她去。从浓黑的身体,伸出一直巨大的尾巴,那尾巴直冲着阿醉挥了过去。 阿醉身量玲珑轻快,下意识的一躲,还是被巨大的压力伤了手臂,连同浑浊的河水泛起巨浪。 阿醉轻快的轻点足弓跳起身来,一脚登在它的身体上,身子一跃而起,左跳右蹦站在它正挥舞的手臂上。 忽见这巨兽胸口竟然空洞了一大块,空荡荡的胸口,像是黑色的漩涡一般。 陆离静静的看着阿醉,眼眸越发深沉,缓缓的道:“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苦的是你。” 黑色的巨兽伸出一只触角,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等瞅见了陆离,立时间更加的愤怒了。挥舞着手臂,一把将陆离抓了起来。 不知从何处发出了声音吼道:“滚开!” “陆老板!你在做什么!快点收妖啊!”阿醉一边将身体放低,趴在猛兽身上,一边喊道。 陆离转眸看向阿醉,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或负你,必有天罚。何苦抓着过去不放,苦了别人,也苦了你自己。” 阿醉半张着唇看着陆离,恍若觉得这个人像白痴一样,喊道:“你不收妖跟来说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阿醉!”陆离声音不复平和,竟有些隐隐的愠怒,道:“这真的是妖怪恶兽吗?你张开双眼看清楚!看看它究竟是什么!” 阿醉更奇怪了,她凝眸仔细打量着脚下的恶兽,忽然发觉它有些眼熟。 她一脚登在它的手臂上,跳到岸边,什么恶兽,什么触角,这眼前分明是一团黑漆漆的胸口空洞着的灵体。 这灵体再熟悉不过了,它分明是器灵。 而随着她看清楚之后,它的身体也逐渐逐渐的变小,直到变成了正常人的体型。只是胸口空洞的一大块依然的触目惊心。 阿醉眼前恍然站着一个手持拂尘的小道姑。 那小道姑笑容温暖和煦,对她伸出一只手来,问道:“阿醉,你来寻我了?” 她脸上的笑容那么幸福安宁,对着这个面善的小道姑伸出手,光晕之中,就在两人的手即将搭在一起的瞬间。 小道姑忽然消失了,火苗霎时间窜了起来。 火光漫天,将她包围其中。 “子佩!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她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烧焦味儿,头发,头发烧的最快了!它们很快凝结成一团,火舌舔舐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烧光了她的衣裳,好疼啊! 她能听见耳边的呼喊声:“烧死她!” “烧死这个妖怪!” “烧死她这个祸害!” “烧死她!” 阿醉能感受到自己脸上,身上,每一寸皮肤那种锥心的灼热的疼痛。 “我是器灵!我是宁国府门口最干净的石狮子!我不是,不是,不是妖怪!” 愤怒与谩骂从四面八方传来,阿醉身体被烧得萎缩蜷缩成一团,她奋力的张开眼睛看着,那个小道姑,她就那么漠然的在人群中看着自己。 “子佩,你快和他们说说,我不是妖怪的!你知道,我不是妖怪!”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何谓原谅 愤怒与谩骂从四面八方传来,阿醉身体被烧得萎缩蜷缩成一团,她奋力的张开眼睛看着,那个小道姑,她就那么漠然的在人群中看着自己。 “子佩,你快和他们说说,我不是妖怪的!你知道,我不是妖怪!” 小道姑双眼定定的看着她,转身对众人说道:“恶鬼已除,事实证明,叶公子只是无辜的,请诸位放他回去吧。” 光线忽明忽暗,阿醉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器灵。她的灵分成两半,一半“嗔”随着奔涌向前的河水,沉入了河底。 另一半,被河神留住,河神同情她被朋友背叛,送了她一对金银板斧。 时间仿佛停止了。 那一年阿醉才刚刚有了灵识,她兴奋的几乎要跳跃起来,只听耳边传来一个淡漠的少女声音道:“真笨,这么久才能说话。” 阿醉侧眼看着身边的石狮子,笑着道:“你是谁?” “子佩。”石狮子恍然笑了起来,缓缓的道:“叶公子念过一首诗,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呃...”阿醉挠挠脑袋问道:“啥意思啊?” 子佩很是鄙视的翻了个白眼道:“真笨!”转而道:“你也该有个名字,昏睡了这么久才有灵识,就像凡人喝醉了一样,我决定了,以后你就叫阿醉。” “凭什么你的名字那么好听!我不乐意。” “不乐意?”子佩声音更冷了,忽然跳了起来脱出石狮子,一个爆栗打在阿醉头顶。阿醉下意识的发出一声惊叫:“哎呀!” “听不听话!” “听话,听话,子佩说的都对,嘤嘤嘤...” 子佩缓缓的回到了石狮子身体中,唇角中含着一丝笑意。 阿醉也曾看见过子佩口中的叶公子,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子佩没有变化,可叶公子却越来越老了。 直到后来,宁国府已经濒临败落。而叶公子也再不是个公子,他的胡子花白,头发灰白,穿着官服腰背挺得笔直,似乎依稀能看见他年轻时候的风采。 子佩的话渐渐变少了,有一天,叶公子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来到了宁国府。 他们不由分说的将府里的老老少少推出门去,搜刮出成箱成箱的财报,最后,推倒了门口的石狮子。 石狮子碎裂,子佩和阿醉从里面跑了出去,来到了城外山上的道观中修炼。 听说山下出现了恶鬼,会抓走村民,会糟蹋粮食。叶公子是京兆尹,这事儿理所当然的归他管。 一次次的山上山下寻找却一无所获,子佩带着阿醉出去寻找,希望能够平息叶公子的烦心事。 一天,里正家的姑娘突然消失了,里正,那是十里八村有头有脸,号召力极强的小官。民怨激愤之中,叶公子被村民抓了起来。 声称是这个“狗官”惹怒了老天爷,要拿他祭天。 阿醉想起来了,那天子佩拉着她喝了许多酒,她头一次看见冷冰冰的子佩哭了。 子佩说:“阿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子佩说:“我暗自喜欢他几十年了,即便今生与他无缘,也不能看着他去死。” 子佩说:“那杀人喝血的哪里是什么恶鬼,分明是魔族。我打不过魔族,加上你也是徒然,可村民不会放过叶公子的。” 子佩说:“阿醉,我最好的朋友,我对不起你,你帮帮我吧,就这一次,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阿醉看着眼前胸口空洞的器灵,转眸问陆离道:“陆老板,子佩去哪了?我想问她一件事。” 陆离指着那漆黑的器灵,缓缓的道:“那是她的红尘,不是你的。而这器灵却是你的一部分。” 阿醉凌空而起,一跃到了器灵面前,手指摸着它的胸口问道:“子佩,我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你可有一瞬间,曾将我当作你的朋友?” 淡金色的光晕中,漆黑的器灵中,一个小道姑满面含泪:“阿醉,是我对不起你。就让我承受百年孤独,永远沉没在河底吧。” 陆离略有些震惊,这不是他设的幻境,而是真实的。 这阿醉的“嗔”中,竟然隐藏着子佩的一缕灵识。 看来当年子佩被魔族杀死后,逃出了一缕灵识没有被吞噬,反而逃到了熟悉的阿醉身边,天长日久,与阿醉的“嗔”融为一体了。 或许这就是因果循环吧,陆离想着。 阿醉凝神看着光晕中的子佩,沉默了良久,然后对她道:“被火烧真的很疼。”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太自私了。” 阿醉略歪歪头接着道:“数年前你我相识,你说我就像个喝醉酒的凡人一样,所以为我取名阿醉。”她似自嘲般的笑了笑,接着,那双眼睛直视着川流不息的河面,沉吟了许久许久,谁也不知她此时心中想些什么。 “喝醉酒的人,大抵都记性不好。” 她说着这话,转眸看向陆离道:“这个人是谁?快让她走开,让“嗔”回来吧,她很碍事。” “阿醉,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不能原谅我吗?陆老板说了,不原谅,为难的是你自己啊!”子佩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阿醉略摇摇头道:“这位大姐,你是哪位。” 陆离怔了一瞬,忽然绽放出释然的笑容,手指轻轻一指,将子佩与器灵分割开来。 阿醉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器灵嫣然一笑,洒脱的伸出手:“阿醉,回来了!”这是她自己的一部分,好的坏的,都要勇敢的,笑容满面的接受它。 淡淡的金光之中,她们融为一体。 蜀地黄河流域的妖怪在这一夜忽然就消失了。 子佩始终不懂,为什么阿醉不原谅自己,却说不认识自己,而那个老板又为什么笑的那么轻松?她每日徘徊在河岸边,一缕灵识无法附身,不知在哪一个早上,彻底的消失了。 忘记你的好,也忘记了你的恶,忘记世上曾有一个与她天生一双的器灵,曾经那么肆无忌惮,那么深刻的以“朋友”之名伤害自己。 阿醉觉得,忘记曾经的恩怨,两个人才能分别重新开始。世上最宽容的原谅,难道不是忘记吗? 这时候,一抹聘婷身影悄然飘到陆离身边,盈盈一礼跪了下来:“淮河龙女,帝姬美莎,身死有冤,请陆老板做主!” 阿醉低低的笑了笑道:“老板,你可真是忙碌。” 陆离微垂着眉眼,用平和而慈悲的语气,缓缓的道:“近来似乎的确比往日忙碌一些。”他转眸看向美莎,将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白斗篷递给她,轻声道:“穿上此衣,可护你不受阳光炙烤,随我来吧。” 美莎双手接过,又福福身:“谢谢陆老板。”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变成猪(求月票) 天亮以后,洪水暂时停歇了咆哮,冰夷潜入水中寻觅着河道与暗河的关联,结束之后,回到龙车上继续绘制河图,一行人并未取道巫山,反而向南山城而去。 同样的阳光,也普照在蜀地南山城外。 宝马睁开双眼,正看见睡颜绯红的攸宁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它轻轻一笑,心念一动换回人形。蹑手蹑脚的将她的手臂掰开,然后安放在一边。 信芳正从洞外回来,手捧着荷叶,荷叶中盛着冰凉的清水。 “哎?她怎么还没睡醒啊?” 宝马将食指放在唇边,笑着轻声道:“我先准备朝食,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信芳轻笑一声道:“你太宠着她了,难不成在你眼中,她还是个孩子不成。” “便是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宠着我的孩子,干你什么事儿。”宝马义正言辞的说了这么一番话,然后一跃出了山洞。 攸宁眼帘微微颤动,只觉得世界一片黑暗,她努力的睁开双眼,阳光强烈而刺眼。 用手挡了挡眼前,终于略微有些适应了。 她睁眼看去,却发现自己的手。 不,这不是手。 淡粉色的圆柱形的蹄子上有白色的绒毛,若说别人可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但攸宁却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一只小猪的前蹄! 怎么会? 她身子一滚,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烂泥之中,耳边传来“吧唧吧唧”很是狂野的吃饭声。 转头看去,却是震惊了。 这里不是灵塔峰的猪圈,而是完全不熟悉的,凡人农家养猪圈。 “小一,就数你最懒,都晌午了才起来,快点过来吃饭!”一头大猪说道。 攸宁枯坐在猪圈边上,一只小手拄着下巴,一只小蹄子环抱在胸前做思考状。可是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猪呢? 昨天,啊!昨天宝马复活了,还成了仙! 然后,她们在山洞里过夜,在接着醒来,自己就变成了猪。 那么就是说,昨晚在她们睡着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是死了,那么她应该走地府,去轮回道,现在这副样子,该是魂魄飞了出来吧,亦或自己是陷入了什么幻境。 伴随着鼻尖而来的猪臭味,以及周遭喧闹的场景,还有面前这些与她无比熟稔的猪兄们。 圣哲是不会与她开这样无聊的玩笑的。 啧。 头疼。 她下意识的手拄着太阳穴,在外人看来便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小肥猪竟然学着人的样子,一会儿苦思冥想,一会儿头疼欲裂一般。 “小一!还不来吃饭,我们都吃光了!”又一头猪喊道。 “你们是谁?”攸宁蹙眉问道。 大白猪一怔,接着扭着大屁股走了过来,道:“我是你爹爹!”说着,一脚揣在攸宁屁股上,攸宁摔了个狗啃屎,小蹄子一锤地道:“你别得寸进尺!” 大白猪鼻子温热,哼哼着道:“今天前头儿的给我们准备了上等的猪草,你快吃点,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攸宁微微蹙眉,道:“我不饿。” 大白猪用猪头拱了拱攸宁道:“好孩子,你这样挑食,前头儿的发现你养不肥,不到年底就得宰了你,多少吃一点吧。” 攸宁被这大白猪拱着往前走,四只蹄子在烂泥里留下了深深的轨迹,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喊道:“我不吃猪食!不吃!不吃!” 突然,身后的大白猪停止了动作,颓然的看着她:“真的不吃?” “不吃!” “那我就如你所愿!” 眼前的景象突然一转,四周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仿佛被禁锢住了一般,奋力的扭动身子,却忽然察觉到,她正被关在一个箱子里。 箱子里面暗无天日,她手指叠指成莲,默念了一句咒语,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一丝动静,她的法术也被禁锢了。 这是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信芳推搡着攸宁德身体,大声呼喊着:“攸宁!攸宁!” 却发现她依然一动不动紧闭着双眼。 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这副模样了。 宝马兴冲冲的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笑着道:“我去南山城里买了热乎乎的包子回来。哎!信芳!你做什么呢!” 信芳像看见救星一般道:“我方才想叫醒攸宁先洗个脸等你回来,谁知道怎么叫也叫不醒,怎么办啊!” 宝马手一颤抖,油纸包掉落在地上,白生生的包子掉了一地,他脚踩着包子跑到攸宁身边,一边将她的身子抱了过来,一边将仙气探入她的经脉之间。 这一试才发现,她的所有经脉都被瘴气堵截住了,这样的状况说明,她的魂魄依然在体内,但是被人封锁住了五感,除了呼吸什么也不能做。 二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信芳下意识的抬眼看向山洞深处道:“这里,似乎原先就有人居住。” 宝马蹙眉,站起身来,义无反顾的往里走。 “宝马你等等,我先通知老板再做打算。无论是神是妖,能悄无声息的封锁攸宁的五感,你觉得我们能战胜他吗?” “我知道你的老板很厉害,但,我与他素不相识,不能随便麻烦别人,行与不行总该试试才知道。” “你这个顽固的家伙!”信芳一边做了个传音符,一边跟上宝马的脚步。 此时此刻,蜉蝣客栈大门口处,一猫一狗正百无聊赖的躺在那儿晒太阳。若华轻松的伸了个懒腰,躺在水廊边的圈椅上看着天空。 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有一片云彩竟然像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一般,小狐狸尾巴翘起,正转眸看着自己。 他冰冷的唇角微微扬起,和暖的像是三月初初消融的冰雪一般。 自己想她了,不知道她在狐山怎么样了,有没有想过自己呢? 苏苏。 你还好吗? 一片传音符悄然飘进小院,落在了安歌面前。 谛听略有些诧异,抬眸看了看他:“怎么了,妖族找你了?” 安歌在半空打了个响指,一个森冷的男声传进耳朵。 :你的宝贝在我手上,想要救她,来凡人界南山城郊瀑布边找我。 安歌恨恨的咬着牙龈道:“攸宁有危险!” 第一百三十七章 嬴予何人 安歌恨恨的咬着牙龈道:“攸宁有危险!” 谛听一蹙眉头道:“不会吧?她与陆离在一起,怎么会有危险呢?” “我不知道。” 他身子微微一震,心念一动,幻成了一身暗紫衣衫,眼眸狭长的人身。 :怎么了? 若华微微侧头,用感应道。 谛听瞅瞅若华,又看看安歌,道:“店里无人恐怕不行,我便在此等你回来。你能答应我,救完攸宁,回到这里吗?” 安歌看着谛听道:“我妖族魔君安歌答应你,救完攸宁,即刻回到此处,若违此誓,一生孤独。” “你能发这样的誓约?好,我信你一次。” 安歌勾唇邪魅一笑,什么东西,也敢劫持攸宁,是他这妖王离开太久了,这些杂碎也敢要挟他了。 他心念一动从腰间拿出一个银色的哨状的东西,在唇边轻轻一吹。 谛听微微扯着狗脸笑了笑,安然趴了下来。 霎时间,一震狂风吹过。 再睁眼看时,安歌已经消失在原地。抬眼看去,天空尽头恍若有一行人越行越远,他们周身闪烁金光,让人几乎不敢细看。 周围的气氛都变了,如此的肃穆。 “爱拿排场的傻猫。”谛听恍若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旁若无人的打了个哈欠,躺了下来。 安歌侧身骑在一头长着两对翅膀的狮虎身上,悠然的手持烟杆,吞云吐雾。 而他身后,是一行上百只妖怪,他们行色各异,却无一例外的面容沉静,气氛肃穆而恭敬。 安歌缓缓的道:“敢碰本大爷的东西,下场是什么?” “消失。” 他身下的双翅狮虎这样回答。 “恩。” 信芳追着宝马径直往山洞里面走去,洞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流水声,气味有些像是硝石一般,气氛也不知不觉的变得紧张起来。 “吱吱吱”几只老鼠从他们脚边掠过。 信芳毫不客气的用手一点定住了他们,然后手指拎起一只来,在鼻尖闻了闻,蛇信子微微探出来。 接着很是嫌弃的扔到一边,自言自语的道:“也不知以前怎么那么爱吃,现在却觉得一股子腐臭味儿。” “你连花仙都吃过,怎么会再吃那种东西了。” 信芳低低的笑了笑道:“也是。” 接着,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吃过花仙?” 黑暗之中,宝马神情一滞道:“昨晚你睡着了,攸宁和我说的。” “哦。” 信芳走到宝马前面,却没发现,黑暗之中的宝马微微勾起唇角,无声的笑了起来。 山洞中起伏不定的钟乳石在这一瞬间发生着变化,它们悄悄的被一股力量凝聚着,变成了一双双形态各异的手。 半空中挥舞的石手,一把抓住了信芳柔若无骨的小腰。 “宝马!快跑!”信芳大呼一声,趁机腾出一只手来,抽出腰间的长鞭猛然向空中挥去。 宝马眯着眼睛笑了笑,手指一点,洞穴中霎时间亮起一盏盏大红的灯笼,灯笼在石柱间摇曳着,也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阴风,将灯笼吹的更加不住摇摆。忽明忽暗的灯光之下,宝马微笑着道:“没想到我还能再世为人,真是要感谢你们老板啊。” 他的声音尖啸刺耳,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很明显,眼前这人根本不是宝马! “宝马呢?他在哪?”信芳一边挣扎一边大吼着问道。 “真是低贱的妖怪,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不觉得很白痴吗?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分明连自己都护不住。” 信芳怒目而视道:“我已经传音给老板,他回来就我们的,你等着吧!” 宝马笑着道:“你真是天真至极,怎么会觉得真的能传音到陆离手上呢?” 信芳忽然觉得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这么得意忘形的出来。此时攸宁被封五感,肯定是帮不上忙的。 宝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变了个人。 老板他们远在巫山等着他们去汇合,此处并非万虚之境发生什么他也不会知道。而且最可气的是,眼前这个狡猾的家伙似乎知道老板曾在攸宁身上留下印记,知道攸宁出事一定会被老板发现,所以并未伤害攸宁一分一毫,怎么办! 宝马笑着道:“别用这愤怒的小眼神儿看我,我偷偷告诉你,我已经通知了我大哥和安歌魔君过来。我会把我的债,一点一点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安歌?你大哥?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和安歌是什么关系!” 宝马凝眸看着信芳,一字一句的道:“我是赢予。西海龙王,赢予!” “听说三百年前那场大战西海龙王战死,龙王死后其大子赢成,继承了龙王之位。” 宝马,或许现在该叫他赢予。 赢予笑着道:“我为西海立下赫赫战功!虾兵蟹将以我为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算什么!凭什么他继承王位,而我却要守在这小小水潭边上,凭什么!” 赢予接着道:“三百年前,若不是陆离搅局,我定能擒获那个人!安歌,那个低贱的妖怪,竟敢,竟敢欺负美莎。我既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那便各个击破。” 信芳听他提起那个人,突然笑了出来,道:“你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还妄言擒获那个人,不知道我们俩比起来,究竟谁更天真一些呢?还有,那个什么美莎,是什么?安歌妖君是我妖族之王,你嘴巴放干净点!” “地灵,封了他的五感,我不想听他说话!” 赢予漠然的转过身子,或许是看不上身上俭朴的衣衫,用力一挣,将上衣撕个粉碎,一边顺着山洞往里走去。 一个矮小身子的小妖走了出来,他头顶着一个大大的香菇,挡住了半张脸,冲着信芳呼出一口瘴气。 信芳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攸宁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信芳也是吓了一跳,先是一怔,然后看着信芳道:“你怎么来的?” 信芳像是溺水的人看见船只一般,虽然身子与攸宁一样被捆绑着,但是整个身体却都靠着在她身上:“攸宁!宝马身体原先的主人是赢予!就是西海龙王的弟弟,那个因为滥杀无辜被贬斥到凡人界看管水潭的赢予!” “你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想想怎么逃出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亲自调教 “你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想想怎么逃出去。” 信芳连连摇头道:“关键是赢予活过来了,宝马不知道去哪了。但是赢予似乎三百年前和老板与安歌有仇,又恨西海龙王赢成抢了他的龙王之位,这货是回来复仇的!” “什么?这事和三百年前有关?那老板怎么样?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我刚才给老板传音符求救,但是似乎被赢予拦下了,老板还不知道这事,自然不会受到牵连。” “呼。”攸宁长呼一口气,狐疑的看着他:“那你又是怎么来的?” 信芳虽然被绑着,但是小翘屁股却是习惯性的一扭,眉梢一挑道:“还不是为了救你。” “救我?” 攸宁暗自笑了笑,接着道:“那你倒是救啊。” “你这个...”这了半天,迫于攸宁往日坚实的淫威,他到底没敢说出什么来。只心里骂了两句,嘴上却道:“我们俩现在其实是都被地灵封锁了五感,现实中除了呼吸,无知无觉。这里应该是我们的意识中。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咱们能逃出去吗?” “别的我不管,这身子已经给了宝马,那就是宝马的,是我们家的东西。谁敢强抢,我就杀了他!” 信芳面露难色,笑得勉强:“现在我也就是被绑着双手,不然一定要双手举过头顶,给你鼓掌一百次。” 攸宁不理他嘲讽自己,侧过身子,背对着信芳道:“这里法术都不能用,你想办法帮我解开绳子,然后我再给你解开。” “你知道这外面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先解绳子吧。” 信芳在黑暗之中摸索着她手腕上的绳索,一会用手,一会儿转过身来拿牙去咬,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二人皆是满头大汗,终于心里一送。 绳子解开了。 攸宁迅速的解开脚腕上的绳子,又将信芳的绳索解开。 二人坐在箱子里,面面相觑。 耳边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再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任何味道,谁也无法判断,外面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们是什么处境,逃出这里,是否就意味着冲破了封锁的五感呢? 攸宁默数着:“一,二,三!”她猛然推开箱子盖。 霎时间,男男女女招揽客人的声音传进耳朵,这是一间精致秀美的女人房间。 他们互看一眼,从箱子里面站了起来。 “攸宁,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啊?” 攸宁怔怔的点点头道:“这里似乎,陈设摆件都很大。” 突然间,一股不好的预感冲上心头。或许不是东西太大,而是他们自己太小了呢? 攸宁手拄着箱子边缘从里面翻了出来,信芳也不多留,紧接着跳了出来。二人刚要离去,攸宁转身跑了回去。 “你做什么?” 攸宁跑到箱子旁边,将盖子盖好,然后跑回信芳身边道:“能晚一刻被发现也是好的。” “平时没发现,你心思倒是挺细的。”信芳说了这么一句。 两人环视周身,发现自己正在女人家的梳妆台上,顿时觉得气恼,却又无处发火,交视一眼,然后各自跳了下去。 攸宁心知法术被封住,直接跳在了软榻上,倒是没什么。 而信芳呢,却是忘记了她的提醒,直愣愣的掉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攸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蛇吃屎,哈哈哈。” 信芳啃了一嘴泥,一边朝地上吐着,一边道:“你还笑,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怎么会弄成这样子。” 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道:“仟间大爷,您最近可是少见了,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妖妖楼的姑娘们啊!” 说着,攸宁身上就是一股子恶寒,下意识的看向信芳,眼光有些怜悯。 “你,你干嘛这么看我。” 攸宁歉意的笑了笑道:“从前与你说话,总觉得你像勾栏地的老鸨。” “然后呢...” “然后今天真正听了老鸨怎么说话,觉得以前是误会你了。你的确有这个潜质,但是还没这么...风情万种。” 信芳心里默默的将攸宁骂了一百遍道:“我真是不该来救你。” “我也没让你救,而且你并没有救到我,现在勉强...恩,只能算是多管闲事把自己折进来了,这个人情,我不领。” 信芳看着攸宁牙尖嘴利的模样,却是笑了,心想着,她这样子,和刚来客栈时简直判若两人,也不知道是老板度了她的心,还是宝马复活让她发生了改变。总之,这个样子,让人觉得很有意思,而且,更像是个小姑娘而非假笑的魔女。 攸宁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只听外面的女人喊道:“郁美,巧希,玉玉,快来人伺候着仟间大爷啊!” “今天想要新鲜的。” 一个清亮中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 “新鲜的?”女人问了一句。接着道:“大爷说的是那一位?只是不知道脾气怎么样,也没来得及调教怕会惊扰了大爷啊。” 清亮的男声回道:“我最喜欢亲自调教了。” “哎呦,看我这张狗脑子,竟一时间忘了大爷的喜好!”女人回身对一旁的小厮道:“请仟间大爷到雅间一坐,我去把今天才收进来的女仙请来。” 一旁的小厮得了眼色,忙哈着腰上前来领着仟间道:“大爷,雅间有美酒佳肴,您先跟我去等着?” “恩。” 信芳微微蹙眉,侧目看向攸宁道:“她说今日刚收进来的女仙大概就是你吧?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呢?”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大概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悄然来到门边,正听见门外有人推门。 就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人呼吸几乎停滞了。 使劲儿的抬高脖子看去,只见一个哈巴狗头人身的狗妖,扭着小屁股从门外走进来。 怪不得她说狗脑子... 什么时候了还不忘了吐槽。 二人眼看着狗妖女侧身半掩上房门,顺着门缝,蹑手蹑脚的爬上门槛跳了出去。 这一出来,二人霎时间傻了眼。 这青楼,也太壮观了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普通家猫 这青楼,也太壮观了吧! 来往的男女婢仆脚不停歇,有的是人身妖脸,有的是妖身人脸,多半是未化形成功的妖怪。莺莺燕燕在楼下的大厅歌舞升平,客人更是形形色色,有飘在半空中的妖,有蒙着斗篷看不见脸的,也有凡人贵公子模样的,更有些土财主似的。 哎,人实在是太多了,场面也实在太热闹,简直不知该怎么表达。 两侧楼梯不停的上下着人,彩裙翩飞,俩小人儿怔怔的看了半天,顺着栏杆边边往下跑去。 这时候身后的房间传来一声娇媚的吼叫声:“哎呦!死人啦!女仙跑了!” 她跌跌撞撞的从屋里跑出来,一边大喊着,一边抓住一个路过的小厮道:“嬴予放在我们这儿的女仙和蛇妖跑了,快,快派人去找,快!” 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吓得瘫倒在地上。 这可怎么是好啊! 谁不知道赢予心狠手辣,若只是他一个人也好说。谅他也不敢来妖界折腾,只是,这件事可是仟间大爷吩咐下来的!若是人在什么都好说,若是不在,那她这颗狗头,连带着整个妖妖楼,可就完蛋了! 人恐惧到极点,那就是愤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攀着门框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喊一声:“人呢!人呢!人都死到哪去了!去关上大门,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是!” 四面八番传来了回应的声音,大门在这一瞬间“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攸宁与信芳正在楼梯边,藏身在厚重的幔帐后面。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交换眼色,攸宁心里隐隐的下了个决定。 所谓的孤注一掷,大概就是她这般了。 “你要干什么!”信芳拉住她的衣衫。 攸宁微微摇头道:“她会让我用这副身子接客吗?” 这个问题... 是现在该想的吗? 转念之间,他眼眉一抬道:“你是说,她手里有能让我们恢复身体的东西?” “一定有。”她转念一想,道:“所以得想个办法把它搅乱。” “那就大闹一场!”信芳眯眯眼睛道:“你心眼这么多,和平时不一样。” “我平时很傻?” “恩,有点儿。” 攸宁翻了个白眼,瞅准了下面正瘫坐在伎女怀中的大胖子,道:“从他开始。” “好,听你的!” 攸宁粲然一笑,直接从三层高的楼上往前一蹦,半空之中,她大叫一声:“我在这儿,你们来抓我呀!”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随着攸宁看去。 她直接掉在胖乎乎的妖怪脑袋上,顺势滚落在妖怪眼前的榻几上,笑意盈盈的背着手站那他眼前,道:“试过被一百个妖怪压吗?” 胖妖怪看着她小巧可爱,下意识的微笑着,摇摇头。 下一瞬,从四面八方一窝蜂般的扑在了胖妖怪身上,堆积的妖怪,像是人山一般。有后来的妖怪生怕落了人后,零零散散的继续往上扑去。 这时候,攸宁早已经跳下榻几,顺着人缝儿爬了出来。 身子小也有小的好处,那就是,灵巧,绝对没那么容易被抓住。 “哎呦喂,压死我了。” “上面的快下去!” “哎呦,不行了,我的腰要断了。” “快下去,下去!” 最下面的胖妖已经被妖海埋住了,四肢不能动弹倒是小事,关键是不能呼吸啊! 他猛一发力喊道:“都下去!” 一瞬间,上百只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妖怪像是被炸弹炸开一般,七零八落的落在大堂各个方向,更有最上面的妖怪,直接被弹到了二楼三楼,挂在栏杆或是楼梯上。 攸宁瞅着众人不注意,赶紧找了个桌子角藏了起来,希望能拖延时间,让信芳顺利找到解药。 信芳鬼鬼祟祟的顺着门边爬进了关押两人的房间,正看见一个白瓷瓶倒在梳妆台的盒子边。狗妖女一脸神伤的坐在梳妆台边,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扑闪着往下掉。 头顶的耳朵耷拉着,哭声压抑着,带着小狗呜咽的尾音,好不可怜。 他心正急着怎么引开狗妖女,门口传来一串脚步声。 信芳一闪身,躲在了门后面的架子下面。 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老鸨,你的新鲜货在哪儿?” 狗妖女想要笑笑,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复杂至极,比哭还难看。 “仟间大爷,女仙跑了。” “什么?”男声抬高了几分,转而轻笑道:“怪不得你这外面乱成一锅粥了。” 狗妖女牵强的笑着道:“她逃不掉的,大门都关上了,很快就能抓到她。” 仟间微笑着道:“这个有意思,我来抓。” “怎么敢?” 仟间摆摆手道:“算是新游戏,正巧我闲得发慌呢。”他一转身走出去,根本不等狗妖女答应。 狗妖女紧随着他走了出去,瓷白的瓶子就在梳妆台上放着。 信芳小碎步跑到梳妆台边上,踩着狗妖女刚才坐的绣凳,却因为实在太矮小,依然碰不到梳妆台,正急的团团转时,他眼光一侧,看见了那一方方的软榻。 赶紧从绣凳上跳下来,搬动软榻这件事,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困难。累的满头大汗,终于将几个软榻垫在一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推倒了绣凳。 天助信芳啊! 绣凳正好倒在了叠在一起的软榻上。 他心中一喜,顾不上擦脸上的汗珠,任由汗水顺着脖子流到衣服里。登上软榻,再踩上绣凳。 正在此时,绣凳侧边不稳,眼看着就要滑倒了。 信芳孤注一掷,猛地朝着梳妆台的方向蹦了过去,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一只手勾住了梳妆台的边缘,身子在半空中摇晃着,脚下的绣凳早就滚到了一边。 外面,所有的妖怪忽然散开了。 他们静静的等在一旁,这个气氛,分明是说,大人物来了,小人物都靠边站。 攸宁撩起榻几上蒙着的绢布,心跳的速度比方才大闹时更加快了。 这种强压的感觉是什么。 眼前是一双毛茸茸的白色爪子,她顺着这双爪子看上去,那是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你是个什么,怎么这么大个儿。” “如你所见,普通家猫。” 第一百四十章 逃出生天 眼前是一双毛茸茸的白色爪子,攸宁顺着这双爪子看上去,那是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你是个什么,怎么这么大个儿。” “如你所见,普通家猫。” 这个清亮的男声,便是方才被称为仟间大爷的那个男妖? 仟间慵懒的伸出一只猫爪,“啪”的一声将攸宁拍在爪下。 攸宁只觉得身体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费尽力气伸出一只手,指着他道:“压死我就没得玩了。” 她的神情很是凶狠,这话的语气也是威胁的,但一听这话里的意思,仟间不禁笑了,道:“没有你,我还会有新玩物的。”说着,他却松开了按住她的爪子,与此同时,他伸出另一只爪子轻轻一勾。 攸宁身子不由自主的被他抓倒向另一边,还没等她站稳了,仟间左右爪戏弄般的一起按住她的小小腰。 攸宁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喊道:“我跟你讲,你要是把我弄死了,可就找不到我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仟间歪歪头,低声笑了笑道:“你确实挺有意思,只是可惜我不能留你在妖族常住,你能和我聊聊天吗?” 攸宁一边点头,一边用乖巧真诚的小眼神儿看着他。 她斜睨环视了旁边,该死的信芳怎么还不来! 仟间满意的收回前爪,用一只爪撑着头,趴在她面前,问道:“外面好玩吗?” “恩,好玩啊。” 仟间点点头,笃定的道:“我就知道那家伙在骗我。” 攸宁抬头看看他,笑着道:“想去就去看看嘛。”接着,一屁股坐了下来,道:“我累了,不跑了,给我点水喝。” 白猫笑着趴下身子看着她,伸出一直前爪对一边伺候的小厮道:“女仙要水喝,拿来。” “是。” 一个颠着小翘屁股的男妖,扭着水蛇腰一步三摇的捧着托盘走了过来:“这儿有现成的。” 小厮看了看他,觉得眼生,又一想妖妖楼上千妖怪,眼生也正常,接过来道:“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自家兄弟嘛。” 小厮瞅着他眼梢飞扬的模样,竟然脸色一红,赶紧逃了过去。 攸宁看着仟间道:“我也认识一只猫妖,不过他原形体格儿大得很,说是什么上古神兽赤血虎,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她接过小厮送来的水大口大口的喝了个饱,随便的用衣袖擦擦脸道:“再来一碗。” 仟间点点头道:“没听过,他厉害吗?” “恩,还好吧。前几日还和我一起看了“夜走鬼”。” “那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咯?” 攸宁本期望着提起安歌这个家伙,会不会吓唬眼前这个大猫一下。但又怕是对头什么的,眼前这猫心眼儿多的很,这个不肯定不反对的态度,让她不由得更加心急。 正在此时,她忽然感觉到体内的经脉霎时间都打开了。 她扬唇一笑道:“我要走了,来日再见。” “我不送你走,你走不掉的。” “什么意思?”攸宁的身体以肉眼无法相信的速度涨起来,她随手一推,将榻几掀翻到一边,依旧保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看着仟间。 仟间笑着道:“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里是妖界,自然就有我们的规矩,现在,这里我说了算,你说我不放你走,你能走吗?还有一句话,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如果我提个小小的要求,你恰好能做到,并且满足了我,那么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再见面,我还可以帮你,对不对?”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又翩翩有礼,让攸宁都不知道怎么反对了。 她明媚一笑,点点头道:“你说吧。” “我又两件事要拜托你,第一件,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干妹子,最近听说去了人间界。我想让你帮我找到她。”他慵懒的微微一扬唇笑了。 然后变成人身,学着她的模样,盘腿坐着。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银色的哨子,道:“如果你找到她,吹一下哨子,我的人就会去带她回来了。” “她叫什么名字?” 仟间想了想道:“仟荼。” “长什么样子?也是猫妖吗?” 仟间眯着眼笑了笑道:“她呀,调皮的很,有几万张脸,我也不急,你慢慢找吧。” “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个前提。” “哦?什么前提?” “她如果犯了罪,是要交给天庭或是地府判罪的,如果那样的花话,我也没办法,但是我还是会告诉你她的下落,怎么样?” “可以。”仟间微微笑笑,接着道:“这第二件事儿,你要给你认识的那个大猫妖传句话。” “什么话?”攸宁眼睛一亮,这是旧相识,怪不得同意她们回去呢。 “告诉他,我玩腻了,让他快点回来,否则我就甩手不干了。” “行,我记住了。” 攸宁抬眼看向妖群里特别显眼的那个青衫妖媚小哥儿,喊道:“有人送我们走,快过来。” “哎!来啦!”信芳颠着小翘屁股,蛇信子嘶溜嘶溜的荡个不停,简直臊上天了。 仟间笑容可掬的看着信芳道:“累坏了吧?要不要休息一番,洗个温泉澡。” 信芳抿着小嘴笑着道:“别看我唇红齿白,我可是公蛇,你不要打我的主意。” 仟间轻轻的笑了笑,眼睛好像弯月一般,道:“公蛇走旱路,你没试过?” 信芳微微一怔,身子下意识的夺向攸宁身后,双手护在胸前道:“不玩,不玩。” 仟间略有些失望,道:“那好吧。”说着,一转身,变成了人形,迈着不急不缓的步调走在前头。 攸宁二人跟在他身后,他打开妖妖楼的大门,外面彩灯照的通明。 仟间道:“顺着这条路,走到下面的台阶有一条大路,大路尽头有一个虚空洞,心里想着要去的地方,跳下去就是了。” “谢谢你仟间。” “不客气,别忘了找我妹妹仟荼。” “放心。” 二人踏出妖妖楼的瞬间,走在妖界的街道上,微风凉爽,也没有什么妖注意二人。方才那一幕幕就像是做梦一般。 “攸宁,刚才那些都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 假作真时真亦假,或许二人只是被封五感,做了个梦罢了,但她手中的银哨子是真的。那么,我们就暂且相信吧,相信今晚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西海战神 凡人界蜀地,南山城郊外。 一行上百只妖怪在安歌的带领下来到瀑布,抬眼看去,瀑布湍急的水流之中,攸宁和信芳被悬吊着绑在那儿。 水流不断的刷洗着他们的身体,他们无知无识的身体随着水流而不断的摇摆着,恍若断线的风筝一般。 下方,无数的虾兵蟹将排成列列队伍包围着整个水潭,延伸到密林之中。 “攸宁!”安歌一边喊着,一边从双翅狮虎兽身上跳了起来,踏着虚空向前。 正在此时,巨大的黑网从天而降,将安歌整个人罩在黑网里面,安歌一挣扎,黑网反而向内收紧,衣裳碎裂,那网勒进了安歌的皮肤里,深深的嵌进去,鲜血顺着网格的形状被黑网所吸收。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而罪魁祸首正站在山崖顶上,见此情景,嬴予大笑着道:“妖王?呸!就这么点能耐,如此下贱的种族,也敢称王。” 他一边笑,一边从崖上跳了下来,衣袂在晴空之下飘飘洒洒,他凌空站在安歌面前,微笑着道:“安歌,你欺辱我妻。嬴成,夺我王位。陆离,阻我战功。我要把你们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一点点还给你们!” 安歌咬牙切齿的看着他,道:“放了攸宁,一切冲我来。” 嬴予眯着眼睛,闪着暗红色的光芒,笑着道:“她是宝贝,我知道。你觉得我会轻易放了她吗?” 嬴予抬手冲着攸宁的方向,只见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扯断了绳索,将攸宁拉到了嬴予怀里。嬴予一手揽着她的腰身,一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以这样极为暧昧的姿态紧靠着她的身体,道:“我当然不会杀她,也不会伤害她,我要让她做我的龙后,我西海将称霸三界!” “不要碰她。”安歌的声音阴恻恻的。 嬴予脸上的神情显得扭曲痛苦,他恍若有一瞬间被宝马夺去了身体,道:“救...救...” 安歌蹙着眉,对眼前这奇异的景象不可理解,心里想着,这个嬴予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毛病? “救救攸宁!”嬴予大吼一声,接着自己在半空中身体翻涌着。 “嬴予!” 一声叫喊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天边踏波而来一队仪仗,不必多说,那就是现任的西海龙王,嬴成。 嬴成容貌大概是凡人刚到三十岁左右的模样,面色苍白,身子羸弱。一个貌美的女仙与他一同坐在车中,一边蹙着秀美的眉毛,一边目露担忧。 他怎么会活着? 前几日,暗兵不是已经将他绞杀了?自己可是在暗处看的一清二楚的!刚才收到他的传音符自己还以为是什么人假传来的,却没想到,他真的活着? 他暗自看看一边的女神,安抚的道:“放心,我今日会帮美莎一起讨回公道。” “多谢。”女仙柔柔弱弱的道。 “你我夫妻,不必说谢字。”嬴成微笑着拍拍她的手。 嬴予疯狂了一瞬间,紧接着身子再一次恢复刚才的模样,斜睨着嬴成一行人,笑着道:“妖王已被我擒获,我还是西海二王子,西海不败的战神!今日我就要夺回我的王位!” “嬴予,你太执着王位了。就因为你狭隘的性格,是不能为西海子民谋取福祉的,所以父王才会选我做了龙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啊!” 嬴予邪笑着道:“那个老不死的已经死了,还能管我的事吗?” “你疯了嬴予!”安歌鲜血不停的被黑网吸收,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嬴予看着他的眼神,笑着道:“你欺辱我妻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我的美莎,我的女神,你压在她身上的时候可想过这些?” “我品尝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什么美莎,我根本不记得,你快放开攸宁!” “你竟然敢说不记得?” 嬴予眼角有些湿润,如疯似魔的怒吼一声,龙吟声响彻天地,滚滚旱雷在天际划过,风云巨变。 他抱着攸宁,仿佛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一般,轻抚着她的脸庞,她的头发,爱怜的吻在她的双唇上,自言自语的道:“美莎,你这个傻女人。你看,他都不记得你了,你为什么还要为了他反抗我呢?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我都原谅你了,为什么宁愿自刎离我而去。” 安歌蹙着眉,心念微微一动,他想起来了。那一年他路过西海,遇上了一个美丽的女神,与她共度一夜后就离开了。 他记得,临行之际,那个女神曾经要求和他一起走,但他那时正躲避谛听的追逐,怎么会带着她呢,所以并没有理睬。 “哦。”安歌笑着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女神长相倒是一般,但有一身莹白雪亮的肌肤,真是好颜色呢。” 嬴予瞪大了眼睛,怒吼一声,道:“就是你,就是你的错,美莎被你害死了!” 他手一松,任由攸宁下坠,掉落在潭水中。 安歌咬着牙道:“玩够了,无趣。”说着向天虎啸,紧接着地动山摇,嵌入皮肉的黑网“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安歌反身向下,深深的砸进了水潭中。 嬴成一时间气的从车上站了起来,凌空飞到了嬴予对面,义正言辞的道:“嬴予!分明是你受不了美莎要解除婚约回家去,所以将她囚禁起来,每日虐凌她,直到将她害死,怎么可以赖在别人身上!美莎是你的未婚妻,但她还没有嫁给你!父王为了美莎的死费了多少心血,才让淮河龙王平息怒气。你怎么能够将这些事也赖在别人身上!” 嬴予一边看着安歌逃脱了黑网的束缚,一边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但看水潭边都是自己的兵马也就安然下来。 他阴恻恻的笑着,从腰间抽取出一把长剑,剑尖流动着寒光莽莽,他笑着道:“嬴成,你这个懦夫,决一死战吧。” 嬴成低声道:“阿予啊,从以前到现在,你的脑子都没有长进过。你看看四周,那些兵将都用什么眼神看着你呢?你的鲁莽笨拙害的你失去了战纪,你的冲动暴躁让你失去了父王的信任,你害死了毕生所爱,失去一切,知道原因了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龙王万岁 “因为你实在是太笨了。”嬴成突然面容变化,惊惧至极的看着嬴予,道:“你说是你杀死了父王?嬴予!我对你太失望了!” 这个温厚柔弱的西海龙王,所有人相信,嬴予是在谋朝篡位,现在,脸老龙王之死都与他有关。 下面的虾兵蟹将吓得浑身颤抖,他们的大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嬴成!你这个小人!你胡说!”嬴予的辩白变得那么的苍白,周围越来越多不信任的眼神。 “瞧,我不用一兵一卒就能打败你,你这个傻子。” “我杀了你!”嬴予手举长剑,直冲着嬴予而来。 “嬴予!你杀了美莎,杀了父王,现在连我也要杀死吗!”嬴成一边喊,脸上浮现出悲愤的神情。 嬴予一边逃窜,一边举起剑来,喊道:“好!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家伙!” “嬴成!你休要自说自话!我已经被你害了一次,差点丢了性命,这次我绝不留你!”二人一进一退相互厮杀在一起。 安歌坚实的手臂揽着攸宁的腰身,将她护在胸口,然后右臂划水向上。 攸宁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一个满身血水网格形状勒痕布满全身的安歌。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笑了出来,水珠成串的向上。安歌见攸宁醒来,心里不可抑制的欢欣雀跃,唇角一勾,笑了起来,双手扶在她的手臂下,用力一送,将她送出水面。 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明亮,她微微一怔,安歌浮出水面,道:“本大爷可是怕你有危险,才不敢轻举妄动,任由这该死的网勒坏了皮肉,你还笑话我。” “好吧,是我不对,谢谢你来救我。” 上方两个西海龙子厮杀打斗在一起,安歌和攸宁很是无奈的看着,这事太荒诞了。怪只能怪安歌睡错了人,惹出这么一大堆乱子来。 现在又搅合出西海龙王争夺,真是一团乱麻。 信芳缓缓的醒转过来,发现身子被困在瀑布之中,眼前天边是一行上百的妖怪,下面是无数的虾兵蟹将,两个身影在半空打斗,更有一丝女人惊惧害怕的哭声,循声看去,是龙王仪驾。 再看水中,攸宁和安歌浮出水面也是不知怎么办的模样。 他一乍舌,念了个咒从绳索脱出,穿传了个传音符出去,化成青蛇的原形随着山体的形态蜿蜒着滑到了水中。 “哎哎哎,攸宁,这是怎么回事?” 攸宁实在是不想解释,因为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只道:“和嬴予打在一起的是西海龙王,安歌来救我们俩的,他睡了嬴予的未婚妻,嬴予杀了那个女仙,宝马还在嬴予身体中,这事儿该让老板来处理。” “真是流年不利,这都什么事儿啊!”信芳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 这时候,一朵香菇从远处飘到了三人中间,香菇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头来。 “你,你不是那个封住我的五感的地灵吗?”信芳大惊失色着一边屏住呼吸,一边用手捂住口鼻。 香菇地灵道:“仟间大爷让我跟在攸宁女仙身边,协助女仙找到仟荼大小姐。” “不对劲儿,这事儿透着怪异!”信芳道:“你听从嬴予的话将我和攸宁封锁五感,我们就到了妖界,而你又是妖界的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香菇地灵道:“我是仟间大爷的家仆,只听从仟间大爷的吩咐。”他微微顿了顿道:“现在暂时听从攸宁女仙的吩咐。” “这事儿本来就够乱的了,你也来裹乱,回去,告诉仟间,我不会食言的。”攸宁眉眼一蹙,显然是生气了。 现在她大概明白了一些,仟间派香菇到嬴予身边来,嬴予以为香菇封锁了他们的五感,却不知道,只是将他们的意识传送到了妖界。 仟间做这一切,难道就是为了让攸宁帮他找妹妹这么简单? 现在又派香菇到她身边来,她抬眼看着被嬴成打的节节败退的嬴予,仟间究竟是什么人? 安歌伸出小指掏掏耳朵道:“留下香菇吧,它没什么害处。” “你认识仟间?他说不认识你哎。”攸宁问。 安歌斜勾唇角笑着道:“恩,认识,那是我儿子。” 霎时间,一个炸雷劈中了攸宁和信芳。 安歌这家伙,居然有儿子了。 安歌笑着道:“你们别看那小子那样,其实他很像我的。” “这倒是看得出来。”攸宁嗤笑着道。 “哦?你看出来了?” 攸宁点着头道:“是啊,看出来了。他和我们在妖妖楼遇见的,而且我们都听到了,他管那个狗头女妖要什么新鲜的货色。”她双眸上下打量着安歌,黠促的道:“爹爹更是被地藏王菩萨座下的谛听整日看管着。” 她笑着道:“你儿子喊你回家。” 安歌微微动动嘴唇,像是有些尴尬,然后扬着头道:“我不。” “原来如此。”信芳笑着道:“我懂了。安歌妖君从妖族出走,将妖族事宜托付给仟间。仟间本想催促妖王回妖族,所以让香菇来帮嬴予抓攸宁,然后又轻易的放了我们回来给你传话。那,那个仟荼又是谁?” 安歌蹙着眉,脸色一沉道:“仟间的妹妹。” “不就是你女儿吗?”信芳问。 安歌蹙着眉道:“不是。” 耳边忽然传来沉闷的痛呼声,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嬴予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眼看着他砸进水里,攸宁心念一动,道:“宝,宝马!”呼喊之间,她身子一翻,潜进水中。 嬴成威风凛凛的站在半空中,用王者睥睨的眼神看着下方的虾兵蟹将道:“将已死,尔等还不反省?” 虾兵蟹将浑身颤抖着,手中的兵器纷纷掉落在地上,朝着嬴成的方向跪拜着。 攸宁在水下摸索着,侧目一看,安歌也潜了下来。安歌拉住她的手,两人一同寻找着嬴予的位置。 外面喊声震天,声声高呼着:“龙王万岁!龙王万岁!龙王万岁!”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是凶手 一辆荷顶双龙车疾驰而来,稳稳的停在了水潭上方。 陆离自车中飘然而至时,攸宁和安歌将重伤的嬴予从水潭中拉了出来,拖上岸边。 “攸宁,受伤了吗?” 一个清亮的男声传进耳畔。 攸宁抬眼看去,正巧看见陆离再半空中的模样,她扬起双唇,明媚一笑:“老板,谢谢你。” 陆离微垂着双眸,似乎唇角上扬。 然后对着嬴成道:“西海龙王近来可好?” 嬴成略咳了咳道:“尚好,尚好,老板少见。” 陆离缓缓的道:“淮河龙王之女美莎,来述冤情吧。”他手臂微微一展,自他宽大的袖间走出一个聘婷身影,这女仙身披着薄如蝉翼的斗篷,只看身形,嬴成便是一怔道:“美,美莎?” 跟随在西海龙王车驾上的龙后也是一怔,然后从车上飘然而来:“三妹!” 美莎侧目看着那龙后,双目含泪道:“大姐姐!我好冤枉,好冤枉啊!” 龙后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眼泪也是不停的流着:“三妹,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美莎咬紧牙根道:“大姐姐,让我先掀开这些畜生的真面目。”她松开龙后,走到陆离身边,微微俯身行礼道:“淮河龙女,帝姬美莎在此,心有冤情!” 她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嬴予道:“嬴予因爱生妒,将我困在西海龙宫。”然后指着嬴成道:“他,竟然在饭菜中下毒,将我毒死,又嫁祸给了嬴予。两人可恶至极,请陆老板为本宫做主!” “嬴成,嬴予,你们二人怎么说?” 嬴成微微笑笑道:“斯人已逝,不知嬴予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说出这番是非不分的话来,我自然是不认的。” 攸宁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果真人心不古。” 嬴予愤恨的道:“他不认,能有什么办法,你还能笑出来。” 攸宁轻哼一声看向信芳道:“有人在老板面前嘴硬呢。” 信芳应和着道:“是啊是啊。” 陆离对着川流不息的瀑布一挥手臂,只见那个瀑布霎时间变化成了水波状的屏障。 瀑布上霎时间显现出映像来。 美莎独自坐在富丽堂皇的龙宫里,房门窗口紧紧关闭着,这里就像一个黄金鸟笼一般,禁锢着她。 房门轻轻晃动,嬴予推门走了进来。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用近乎冷漠的语气道:“我已经爱上了别人,你放我走吧。” 嬴予默默的坐在那里,缓缓的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永远都是我的女人,无论你爱上谁,都是我的。” “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你难道听不明白我的话吗!我说我不要嫁给你!我爱的人是安歌!我要回家告诉父王!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嬴予双手握拳,猛然站起身来,手掌高高举起。 美莎眼睛睁的极大,整个人愣在那里,目光带着惊惧:“你要做什么!” 嬴予的手举在半空中,身体僵直着,久久的,微微有些颤抖。良久以后,他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去。 门外的龙宫仆人纷纷被嬴予暴戾的气息吓得浑身颤抖,这时候,一个羸弱的身影走进美莎的房间。 嬴成微笑着道:“美莎,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美味,吃一点才有力气。” 美莎没有胃口,先是颔首感谢,然后道:“西海龙王还没有回龙宫吗?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嬴成哥哥,我好怕,你帮帮我,只要给我父王传个消息就行了。” 嬴成温柔的点头,安慰着她:“吃了饭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回家了。” “真的吗?”美莎的双眼纯真而明亮,炯炯的看着嬴成,灿然一笑:“谢谢你,嬴成哥哥!” “乖,快吃吧,父王马上就回来了。” 美莎拿起精致的汤匙,将清亮的汤汁送进口中。 嬴成缓缓的笑了,道:“美莎,虽然觉得对不起,但是你非死不可,只有你死了,父王才会彻底对嬴予失望,才能将王位快一点传给我,我真的等不了了,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美莎,为了我的王位,对不起了。” 美莎嘴里不停的往外冒着大股大股的鲜血,将黄金制造的餐盘染的鲜红。 嬴成抿着唇道:“这样看起来可不像是嬴予做的。” 说着,他一把抓起美莎后襟猛然一扯,一大片的衣裳碎裂开来,他又冲着她手背上一撕,更多的碎布吊了一地。 “不,要。嬴成哥哥...” 嬴成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紧接着,他像是发狂了一般,举起拳头捶打着美莎的身体。 美莎就像是一个破碎的娃娃,在临死之前承受着被欺骗和身体上的凌辱,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温柔和善,连说话也不会大声的嬴成哥哥,怎么就变了一个人呢? 身体好疼,好疼。 为什么,为什么。 父王,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 安歌,安歌,你在哪里啊? 看着身体遍布青紫瘀痕的伤,大片大片的血迹,和破碎的衣裳,嬴成满意的勾起嘴唇笑了。 安歌沉默着,沉默着。 他没有爱过这个女人,但却曾经在她的身体上得到欢愉。这个容貌普通,却有着一身莹白如雪肌肤的女人,竟然因为他一时兴起而如此深情。 也因为他,被禁锢,被虐杀。 他缓缓站起身子,猛然冲向半空,一把抓住嬴成的衣领,挥起拳头打向他的脸颊。 嬴成本就羸弱,被这一拳打的吐了一口血,他擦擦唇边的鲜血,笑着道:“这不过是幻境,我不承认,你能奈我何?” 美莎缓缓走到安歌身边,不由得抬起手抚摸向他背后的发丝,斗篷挡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从那微微颤抖的手指,仍能看得出,她心中是何等的激动。 “你终于来了。”美莎道。 安歌身体僵直着,拎着嬴成领口的手微微放松,他没有回头去看她,只是蹙着眉问:“你我一面之缘,何以如此情深?” 美莎略摇摇头,道:“不知是何等的缘分,让我平淡的一生能够遇上你,安歌,谢谢你,让我真正活了一次。” 陆离唇角微微向下,缓缓的道:“一切皆有因果。” 第一百四十四章 前世今生(求月票) 五百年前,安歌路过淮河。那时的美莎还未化形,偷跑出来游玩,竟然搁浅在岸边。安歌将搁浅的小龙放回河里,救了她的性命。 五百年过去了,安歌早已忘记当时随手的善举。却在陷入困境之时,被她所救。 情根深种,还是因果循环,冥冥之中,命运究竟是由天而定,还是掌握在人手中,谁说的准呢? 安歌凝眸看着嬴成,举拳要打他。可抬在半空的手臂却定住了。 嬴成摇摇头,笑的漫不经心,讽刺一般的看着他:“我没有杀人,美莎之死,你,还有嬴予,你们都有责任!” “没错。”安歌收起手臂,略有些颓唐的坐在地上,慢条斯理的拿出修长的木质烟杆,随手打了个响指点燃烟丝。 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烟雾随着他吐气而消散。 “我没有资格审判你,那又怎么样呢?” 美莎咬紧牙根,指着嬴成道:“你杀人害命,抵死不认,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要上报天帝!决不饶你!” 西海龙后微微蹙眉,看向嬴成,又看看愤怒的美莎。她默默的来到美莎身边,温柔的道:“三妹,你别急,这是家事,我带你回淮河去,好不好?” “好”自落地,龙后的手指一勾,只见那薄若蝉翼的斗篷被风一吹,从美莎身上脱落。 阳光直射在美莎的魂魄上,美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姐妹,周身燃起浓黑的烟雾。 “大姐姐?” 陆离微微蹙眉,手臂一挥,一阵飓风将龙后狠狠的摔在地上。 龙后手撑着身子,目光复杂而满含着悲痛道:“都是命,都是命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众人转眸看向地上的龙后,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竟然会为了包庇夫君而害亲生妹妹魂飞魄散? 陆离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美莎残存的一缕魂魄飞入他的衣袖之中,他转身看向嬴成。 始终微垂着的眉眼终于缓缓抬起,他的目光带着慈悲与悯怀,一字一句的道:“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 这是在劝告嬴成快快悔过。 嬴成怎么肯听,自恃仙族高贵,又是西海龙王麾下兵将不计其数,怎么会仅仅因人一句话而承认已经过去的罪责呢? 他轻笑一声道:“便是不认,你奈我何?” 安歌微微勾起唇角,笑容邪魅,他看了看被陆离打在地上的龙后,又看看身边得意洋洋的嬴成,心间更是觉得好笑。 忽然之间他手中的长烟杆徒然变长,眨眼之间成了一柄金光闪闪的木质长烟杆。谁能想到,往日里安歌常把玩的烟杆,竟然是他的法器。 嬴成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突然发现方才因与嬴予打斗,早已将兵器扔在一边。 霎时间只见金光四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无边的杀气铺天盖地的席向嬴成,形成了一股带着煞气的狂风。风口漩涡之外树木被狂风吹的几乎折腰,瀑布的水流被吹得竟然由下向上,水花飞溅。 风口之中,传出一阵震慑般的虎啸声。 嬴成双目圆瞪,只觉得一股强压向自己袭来,数道金光叠在一起,剽悍的劲风随着一个黑影直冲着自己的头颅击来。 “呃啊!” 伴随着哀嚎声,嬴成感觉到自己的头颅碎裂,骨头碎掉的声音直达魂魄深处。时间仿佛静止,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狂风缓缓静止,嬴成满脸鲜血,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他伸手指着安歌,断断续续的道:“你,你竟敢,竟敢,我,我要上报天帝,上报天帝。” 安歌勾勾嘴唇,邪魅一笑道:“谁看见了,谁给你作证?” 陆离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用极其平和的笑容,看着嬴成,然后道:“那便如你所愿,请天帝做主。” 话音落地,霎时间天地失色。 天地间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唯有天空东方尽头,隐约传来悠扬舒缓的乐曲声,似有天女飞舞着,鼻尖甚至能闻到那仙女身上的花香味道。 一瞬间,整个场面的气氛都改变了。 一个沉静的男声从远处传来,他缓缓的道:“嬴成为一己私欲,杀害龙女,不知悔过,罚你去孽镜地狱受刑五百年,铁树地狱受刑一千年偿还罪行。 嬴予你本该魂断此潭,但机缘所致重新复活,可你身体中已有另一魂魄,你在世时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禁锢龙女,以致龙女被害,本帝罚你在西海海崖面壁思过五百年,用仙气温养体内另一魂魄积攒功德,你二人公用此身,待机缘来到,再行安顿。 西海龙后美韵你心思歹毒,残害姐妹魂魄,但念你为护夫君才行此事,有情可原。罚你在铁树地狱悔过三百年。你们服是不服!” “我不服!”嬴成指着安歌,又指向陆离,如疯似魔的道:“你们这些人,联合起来陷害我,我不服!” 天边传来一声轻叹,道:“嬴成死不悔改,抽其龙筋,剥其龙鳞,受刑之后,打入凡间,三世不得善终!若诚心悔改还则罢了,如若不然,剔除仙班,永堕轮回!”话音到了最后,怒气腾腾,天地震动。 “不不!”嬴成如疯似魔的高喊,手扶着头往后爬:“我不信!我是西海龙王,统领水族千万,我没有害美莎!杀人的是嬴予!是嬴予!” 乐曲声戛然而止,只见天边数名天兵驾着祥云而来,一个肃穆而高高在上的神仙站在嬴成面前。 神仙道:“天帝宽厚,留你性命,望你诚心悔改。”说完,他手指嬴成,一道金光,嬴成化身成一条青色龙身。 嬴成身体翻滚,龙尾横扫,将岸边水族兵将拍打起来。 神仙微微蹙眉,肃穆的神情含着一丝怒气,他缓缓飘然上前,一把扼住了嬴成的脖颈。眼见着他的手穿透了他的身体,一条金光闪闪的筋被拉了出来。 嬴成疼的不住的扭动身体,发出阵阵哀嚎声。 数名天兵上前,手拿仙剑,挑起龙鳞,鲜血洒落一片。 “啊!” 凄厉的龙吟声奄奄一息,充满了愤怒,嬴成双目赤红,身体变为人形,身上血迹斑斑,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他虚弱的躺在地上,一字一句的道:“西灵仙君,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竟对我下此毒手。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希望重生 陆离拱手道:“西海不得一日无主,淮河龙王治理有方,其又受丧女之痛。” 西灵天君斜睨着陆离,微微点头道:“可。” 攸宁此时才转头看向嬴予,对陆离道:“宝马在嬴予体内,他也要和嬴予一同受罚在西海思过吗?老板,你也给宝马造一个临时肉身不行吗?我给你做两百年。”她眼神慌乱着,道:“不,三,三百年好不好?” 陆离自半空落下,来到攸宁身边,道:“宝马大部分魂魄已经被吞噬,只剩下一缕灵识,是不足以驱动临时肉身的。天帝让嬴予代为温养宝马的魂魄,你可以放心。” 攸宁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嬴予,爱怜的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宝马,你在吗?” 自嬴予神识中一丝银白色的气团翻涌着,心念感应道:攸宁,对不起,我现在还太弱了,我会好好修炼的,你等着我好吗? 攸宁眼泪自眼眶中滚落下来,道:“至少还有希望的,对吗?” 是啊,至少还有希望,至少已经有了短暂的重逢。 至少,还有明天。 宝马的的气息渐渐沉没在嬴予的神识中。 突然消失的宝马,让攸宁紧张慌乱了一瞬,双手抓着嬴予的身体道:“宝马呢!他去哪了!” 嬴予微微张开双眼道:“天帝让我温养他,我当然要将他放在丹田。”说着,他斜睨向安歌问道:“美莎,她和你在一起时,快乐吗?” 面对这样的眼神,安歌有些心虚,他缓缓闭上双眼。 那一日风和日丽,他被谛听追赶到了西海。 海水波光粼粼,海风吹拂,带着咸腥清爽的气味儿。 那个聘婷的小姑娘光着一双洁白荧光的小脚,踩踏在细软的沙子上缓缓向他走来。 “哥哥,你看着好眼熟,似乎见过的。” 她笑着看向安歌腰间的长烟杆,道:“这个不好,对精魄有害。” “你是不是很累?我带你去海崖下面的小屋歇歇,那是我自己搭起来的,很隐蔽。” 那天夜里,海风似乎格外平静,万里星空连接着大海的尽头,小小的草屋里,她脸色羞红一片,莹白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怯生生的道:“我喜欢你安歌,你喜欢我吗?” “我会解除婚约,然后用自由之身去找你,你等着我好吗?” “安歌,我好快活,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快活过。等着我,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一定是前世无数次的羁绊,孕育了今生的重逢。今生的快乐或痛苦,注定了彼此一生,只为眼神交汇的一刹那。 安歌的嗓子突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沉默了良久,对上嬴予那双黑亮的眼睛道:“她很快乐。” “是吗?” 嬴予笑了。 龙后美韵与嬴成已然被带走,西灵天君对陆离微微拱手,算是打了招呼,问道:“听太白仙君说起她的下落,本仙君原也想看看她今世的模样,却未想到在此场景见到。” 陆离嘴唇微微抿了抿,道:“她未觉醒,并非前世之人。” 西灵天君须臾笑了笑,肃穆的脸上带着笑意,而柔软了些许:“也罢,她血脉特殊,杀之不尽,若不度之,还能如何。你们前世缘浅,今生得见,实属不易。若你能点化其心,虽受一时心伤,却能得无上功德,如此一来,于你成佛亦有帮扶。” 陆离点点头道:“仙君劳心,陆离一心向佛,度化攸宁乃是佛祖指示。成佛与否,乃是心念所致。积攒功德只是其一。” 西灵天君看看攸宁身边的安歌,微微蹙眉,道:“昨夜本仙君闲来卜卦,卦象北方紫薇星辰忽然黯淡无光。今日正逢仙友,不知是否天命启示。” 陆离道:“若有机缘,我断不会束手旁观。” 西灵天君轻呼一口气,似乎放下心来,再看向攸宁依依不舍在嬴予身上上下其手,喊道:“宝马,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陆离道:“劳烦西灵天君带嬴予走吧。” 西灵天君肃穆而高高在上的神情略有些诧异,却是没有多说一句话,缓缓飘然行至嬴予身边,道:“该走了。” 一旁上前两个天兵,一边一个搀扶起来嬴予。 攸宁蹙眉咬唇,看着嬴予道:“一切,有劳你了。” 嬴予微微扯扯唇角,抬头看向天边的火烧云,红云层层叠叠,无边无尽。他深吸一口气,道:“你方才说过的,至少还有希望。”说完,跟随着天兵而去。 攸宁送别着嬴予,微微点了点头。 她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她会再次与宝马重逢,等到那时候,她要让他带着她驰骋风云,翱翔在天际。 安歌没有与谁道别,带着他的妖怪们默默离去了。 攸宁第一次察觉到,这个往日常常自以为邪魅的家伙似乎有了一些感情,有了一些,真挚的感情。 这一切是佛祖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度化世间每一个生灵的心,还是命运使然呢?但她知道,经过这次的事情以后,安歌或许还有她自己,都会发生一些变化。 她的手隐藏在袖口中,紧紧的攥紧着。 乔木,宝马活下来了,你高兴吗? 害的宝马只剩下一丝灵识的人,害的你身首异处魂魄尽灭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乔木,乔木。 她要拿到墨瞳,然后好好修炼,在此之前,她会留在蜉蝣客栈,打听那血衣魔修和三百年前消失的一脉魔族究竟有什么关系。 在为报仇之前的每一天,都不算是真正的活着。 她抬头看着天边,夕阳映照着瀑布,将血红的颜色洒落在山林之间。 活下去,就有希望,无论是以什么形态,她都要勇敢的活下去。 陆离站在水边,微微垂着双眸,余光看向被夕阳笼罩着的攸宁,唇角漾起一丝笑容。 三千界,魑魅界。 这是一处巍峨恢弘的巨大宫殿,金黄的阳光映照着层层叠叠的青黑色瓦片,仿佛这里更临近太阳的光芒,所以阳光格外刺眼。 宫殿的回廊中,一队队身穿黑色战甲的魔族兵士巡回着。 偶有身段曼妙,容颜俏丽的妖魔宫娥急匆匆的穿行。 第一百四十六章 认真认怂 三千界,魑魅界。 这是一处巍峨恢弘的巨大宫殿,金黄的阳光映照着层层叠叠的青黑色瓦片,仿佛这里更临近太阳的光芒,所以阳光格外刺眼。 宫殿的回廊中,一队队身穿黑色战甲的魔族兵士巡回着。 偶有身段曼妙,容颜俏丽的妖魔宫娥急匆匆的穿行着。 空旷的大殿,墙壁上绘着彩色的图画,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还蒙着层层纱幕在墙壁上,让人隐隐约约更加看不清楚。地面铺着厚实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造型华丽的宫灯初初点燃。 袅袅熏香升上半空,散发出清新的香味。 一头银发的男人只穿着一件宽大的衣袍,似乎早已喝的酩酊大醉,趴在高台的软榻上。 银发垂落在眼前,隐约可见其眉眼桀骜不羁。 忽然,发丝间的眉心微微蹙起,他猛然睁开双眼,浑身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 这双清亮的眼睛满含着暴戾的怒气,他缓缓的坐起来,喊道:“来人!” 他光着一双脚,踩在纯白的地毯上,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来,那双眼睛充满了侵略性与披靡天下的气息。 不过一会儿,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穿着红色宽袖长裙的女子袅袅婷婷自门外走进来。 她的脚腕上系着一条红绳,绳子上带着一个小巧古旧的铃铛,随着走路,这铃声清脆悦耳。 她走上前两步,俯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道:“魔主,属下来迟。” “宝马竟然还剩下一缕灵识,为什么?”头顶传来这人冷冰冰的问话,话语间抑制着暴怒的冲动。 一听这话,女人眼眸流转,略有些慌乱,赶紧将头伏在地上,颤颤巍巍的道:“魔主,属下不知啊,属下不知啊。” “现在他已经被保护在西海海崖,与嬴予共用一身,你如何挽回?” 女人微微抬起头,试探的问:“属下前去灭他灵识?” “太晚了。” “魔主的意思是...” “暂且不必理他。”圣哲目光看向外面刺目的阳光,微微蹙起眉头道:“墨瞳乃是我族圣物,仙族已经霸占了五百多年。给她机会,让她帮我们夺回墨瞳。” 女人微微蹙眉道:“可是,墨瞳被看管在酆都鬼楼,那岂是能轻易进入的所在,而且她并非我族类,能够相信她吗?” 圣哲轻笑一声,道:“我相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若是与他达成共识,定能事半功倍。”他微微扬起双唇,笑容残忍,然后道:“派去的人已经融入她的周围了吗?” 女人自信满满的点点头道:“是。” “让他静静蛰伏,待有用的一日,再行现身。” “属下明白。” 圣哲叹了一口气,无比舒畅的道:“我们被他们当做瘟疫一般的驱赶出清虚境,这一次,还有谁能阻挡我们回去?” “回去,夺回一切!” 女人偷偷抬眼着看疯狂的魔主,微微垂下头。心间因为兴奋而有些跃跃欲试,她们就要回到清虚界了! 清虚界落霞御天,瀑布边收整停当。 众人再次踏上冰夷的龙车,多日的劳累让神仙也扛不住了,不过一会儿,马车中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阿醉眯着眼睛笑着道:“哎呀呀,没想到攸宁也有累的时候呢。” “不许你说我家攸宁女仙。”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一顶大香菇落入眼帘,会走的香菇呢。 阿醉拎起香菇道:“方才我就想问问,这个长得和香菇一样的家伙是什么?” 信芳勉强睁眼道:“香菇是安歌他儿子的家臣,是个会封锁五感将意识传送要妖界的家伙,不要小看他。” 信芳说不要小看他,可是他这个模样,褐色顶伞状的头,不及小腿高的小家伙,怎么看都是来搞笑的吧? 香菇道:“我是有名字的,我叫吉捌,你可以叫我吉捌,也可以叫我吉捌殿下,不要再叫我香菇。” “为什么叫吉捌?”阿醉问。 香菇道:“到我这里就轮到“捌”了,而且这是仟间大爷的喜好,我等仆人不必知晓。” “真是个无趣的小家伙。” 原本盘腿坐在一边的吉捌霎时间暴走了,猛地跳起来,成人手指粗细的小手臂狠狠的打在阿醉头顶:“不许叫我小家伙,你应该学会尊重别人。” 这话说的义正言辞,竟然无法反驳。 陆离放下茶杯,缓缓的道:“想留在客栈可以,你有钱吗?” 吉捌香菇头上的小眼睛一愣神,道:“我可以问仟间大爷要,这趟出来应该算是公费出差。” 他闭上双眼,小手并拢,念了一句什么,便与仟间道:“仟间大爷,攸宁女仙所在之地需用银钱。” 一片竹林之间,清风疏淡吹拂,仟间斜倚在摇椅上,一旁妖艳的女妖将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到他的唇边。 仟间一口吞下葡萄,顺道用舌尖舔了那女妖的指尖儿一下,眼神儿勾人,用淡然的温柔的语气道:“妖界财政紧张,自己解决。” 说完这句话,线路忽然就断了。 “仟间大爷!仟间大爷!”吉捌喊了两声,却没有一丝回应。 突然,声音再次传来:“以后要钱这种小事不要动用灵力联络我,本大爷很忙的!” “仟...”再次中断。 吉捌睁开乌溜溜的小眼睛看向陆离,双膝并拢直挺挺的跪在陆离面前,用一如既往的严肃的神情道:“老板,请您让我留下来,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如此严肃认真的认怂了。 陆离微笑着道:“甚好,往后你就在后厨帮工,我自然也不会占你便宜,工钱还是会照付的,和店中其他伙计一个待遇。” “谢谢你雇用我,您真是宽宏大量陆老板。”吉捌感恩戴德,用那双真诚的黑溜溜的小眼睛看着陆离,接着问道:“虽然无所谓,但是吉捌还是想问问,贵店伙计月俸多少?” 信芳此刻也不困了,一边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道:“其实呢,你不用这么感恩戴德,我们店里从我与我大兄八十年前到店里就一直招伙计,前几个月刚才招到一个攸宁。” “哦?为何?难道贵店要求极高?”吉捌站起小小的身子,正义凛然的道:“我还是个小小的妖修行者,老板破格启用我,真是感谢你。” “恩。”陆离随手从冰夷那一大堆空白的纸张中间抽了一张,然后执笔在上面极快的写了几行字,递给吉捌道:“契约书,为期一百年,损坏店中物品便在一百年以上加期。” “好!”吉捌看也没看,双手拿起对他来说极大的毛笔,挥舞着毛笔签了下来。 陆离迅速的收起契约书,淡然的道:“往后好生做事。”然后到外面的隔间去了。 “说到底。”吉捌转头看向信芳问道:“究竟月俸多少?”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诡异客栈 “说到底。”吉捌转头看向信芳问道:“究竟月俸多少?” 信芳用极其同情的眼神看着他道:“我都不忍心告诉你了,哎,等发月钱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着用指尖拍拍吉捌的肩膀。 “你如是说,让我更加期待了。”他的小眼睛闪烁着光芒。 阿醉笑着问:“哎,吉捌,你说你排第八,那你前面还有七个妖怪是不是?” “正是!”吉捌的语气绝不拖泥带水的回答,接着道:“吉大是个蚌精,吉贰是个扇贝精,吉叁是个鱼精,吉肆是个木耳精...” “等等!”阿醉伸手制止了,然后看向信芳道:“这个仟间大爷,他的家臣,怎么看起来像是收集食材?” “仟间大爷从未吃过我们!”吉捌抗议道。 “呵呵。”信芳笑着道:“那是他不饿吧。”说着他忽然想起安歌在店里捉弄衡珂时,曾经将衡珂吞进嘴里的场景。 又想到安歌说的,他儿子很像他。 不由得觉得自己的老板,真是救了这个在水深火热当中还不自知的香菇一命。心里更加同情这个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小香菇,道:“你在店里好好干活吧,虽然老板给的月银很,很出乎意料,但是,总还能留条命,所以,你要好好干活。” “我吉捌从不偷懒!”香菇认真至极的道,更不能理解眼前这两个笑的像失心疯一般的家伙,他们究竟在笑些什么呢? 奇哉!怪哉! 不过一会儿,龙车缓缓降落在南山城外不起眼的小道上,两条龙化身成两匹骏马,慢悠悠的往城门方向去。 攸宁调息了一会儿,也觉得疲惫一扫而空,打了个哈欠,双臂举过头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算是满血复活了。 一睁眼睛,正看见一个香菇头像是苦行僧一般,一脸苦大仇深的跪坐在她面前,一见她醒来,吉捌满脸堆笑,可能是不太熟悉这样的表情,他的神色看起来比一本正经更加诡异了。 “攸宁女君醒来,请擦擦脸吧。”他双手举过头顶,将一块打湿的软巾递给她。 “你,你干什么你。” 吉捌,微微抬眼看向她,道:“吉捌奉仟间大爷之命随身伺候在攸宁女君身边,帮助女君寻找失踪的仟荼大小姐,并且在此期间,担任蜉蝣客栈厨房帮工一职,请攸宁女君多多指教。” “厨房帮工?什么?你给我滚回妖界去!”攸宁说着话,简直像是炸毛的猫儿一般,一边捂着口鼻,以防再次中招。 “以后女君指谁,吉捌就去封住谁的五感,下回不传到妖界去,扔到迷雾森林去怎么样?”吉捌一步步走进攸宁,褐色的香菇头似乎覆上一层阴影,显得阴森可怖,这一番话哪像是表忠心,这根本就是,就是,就是威胁啊! “攸宁,你就别挣扎了,老板和他签了一百年的合约。”信芳颠着小翘屁股走过来。 这个贪财的家伙! 攸宁大喊一声:“老板!怎么可以留下这个香菇!” 吉捌继续满脸堆笑的道:“攸宁女君叫我什么都行。” 信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小香菇,还挺会看人脸色的,怂的简直没下限,遇到阿醉那样的软柿子就使劲儿捏,遇到攸宁却是另一幅嘴脸,真是好玩极了。 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成精的香菇也不过是香菇吧?能好吃吗? 吉捌突然感觉鸡皮疙瘩顺着毛孔炸开了一大片,顺着这股危险的味道看去,那只蛇已经哈喇子流了一地,蛇信子这个荡漾啊... 这时只听车外有人道:“现在已经宵禁,不许车马进城了。” 然后传来阿奉的声音,道:“开门。” 攸宁挑帘看去,正看见阿奉使了个什么咒,凡人士兵立马乖乖的开门。 马车行进南山城,在一家偏僻而没有点灯的客栈前面停了下来。 阿奉和信芳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一个鹤发老叟前来应门,他手里提着一盏孤零零的灯笼,忽明忽暗,照得他脸上褶皱的皮肤更加阴森恐怖。 攸宁微微蹙眉神识探去,却未发现这店里有什么妖怪或是冤魂的味道,她在凡人界行走几十年,也曾经见过不点灯的客栈。 一般凡人,管这种客栈叫做“黑店”。 老板为什么偏偏挑了这间客栈住下呢?她低声问身边的阿醉道:“我们分开这段日子,有什么妖魔鬼怪的来找老板吗?” 阿醉想了想道:“除了那个美莎,再没有了。” “是吗?” “客官几位?要几间房?”老叟往里走,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阴风阵阵,将他手里的灯笼吹的更加摇摆。 “不能再点几盏灯笼吗?”信芳问。 老叟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点灯,那灯不要钱啊?” 说着,老叟冲里面喊了一声:“掌柜的,来客人了。” 这时候,打楼上下来一个袅袅婷婷极为曼妙的身影,道:“这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多点几盏灯。” 说着,女人不知从哪拿了一个火折子出来,一边挨个将灯点着了,一边往下走,这时候,光亮逐渐照亮了客栈。 灯光之下,隐约可见这女人的身形,除了一个美若天成,细细赏起来,真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清逸,绰约。 灯光终于大亮,攸宁朝着女人脸上看去,不禁大失所望,大失所望啊! 这样一幅好身姿,偏偏脸上的皮肤又黄又黑,坑坑点点,长着许多小麻子,看过这么一幅身材,再看这张脸,无论谁都会感叹,天帝造物,真真公平。 随着数盏灯火燃着,众人这才发现这客栈竟如此古旧。不是破旧,是古旧。 带着扶手的楼梯大概是红木造的,颜色暗的发黑。灯台造型别致,却沉淀着一层黑斑。就连地板,也沉积着一层黑雾。 信芳轻叹一口气,想来也是同情这女人的长相吧,然后上前道:“二位谁是老板?” “哦,我是老板。”女人笑着道:“诸位远道而来想来也累了,是直接开间房休息,还是用些餐食再休息呢?” 冰夷道:“我们总共七个人,开七间上房,门口的马不必喂也不必管,我们天亮就走。” 女老板笑了笑道:“好,我知道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分明是平淡无奇,甚至有点丑的脸,这一笑,竟然有勾魂之势,妖冶的让人不敢相信,这么个长相的女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笑容呢? 冰夷一晃神,也是一怔,抬眼看着这间客栈,也没什么不同啊,为什么就透着股古怪呢? 女老板看向一边的老叟喊道:“去准备上房。” 老叟微微点头道:“客官只有六个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上古战场 冰夷脑子一乱算错了,吉捌早在刚才就变回了香菇原身进了攸宁的储物袋,他竟然把他也算成一个人了。 “哦,老伯说得对,六个人,六间上房。” 女老板狐疑的看了看,心事重重的道:“开吧。”说完,身姿袅袅,踏着优雅的步履回了楼上。 老叟见女老板将灯都点着,便将手边的灯笼吹熄,然后将房牌分别交给几人,灯火点着众人才看清,再看向老叟,攸宁微微一怔。这老叟双眼泛着眼白,分明是瞎眼的,却怎么能准确无误的摸索到东西呢?。 瞎眼的老叟,身姿曼妙面容丑陋的女老板,陈旧的客栈,这一切都显示着一股妖异。 攸宁微微蹙眉,再次探出神识,闭眼的瞬间再次睁眼,没有,没有妖也没有鬼。 许是往常见惯了妖怪,忽然没有了让人不适应?她自嘲的笑了笑,自己一行六人,不是仙就是妖,再加上自己这个再世女鬼,不吓坏别人就不错了,怎么自己倒先心神不宁起来了呢? 六间房都在二楼,连在一起,攸宁住在左边第一间,她抬眼看了看,隔壁住的是陆离,依次排下去,信芳、阿醉、冰夷、阿奉。阿奉的房间在二楼最后一间,这家客栈不但破,而且没什么人住。 她看向老叟,总觉得心里不舒坦,问道:“客栈中还有其他客人吗?” 老叟眼睛泛白,却直视着攸宁,笑着摇摇头道:“因为年久失修,已许久无人光顾客栈了。” “恩。” 其他几人已经分别进了房间,陆离却站在门口看向攸宁,他微微垂眸,道:“夜深了,早些歇息。明早送过信,我们就去巫山。” “好。”不知道为什么,攸宁觉得陆离看出了自己的心神不宁,这话是在安慰自己。 也就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心里就略微平和了一些。陆离转身进了房,攸宁抬眼看去,老叟毫无阻碍的往楼梯下走,一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这胡思乱想甩掉一般,一边双手关门。 正在此时,老叟缓缓的回头看来,冲着攸宁阴诡的笑了。 门缝闭合的一刹那,她将这个笑容看的清清楚楚。霎时间,像是有数条冰凉的,长着百足的柔软虫子爬上她的身体,汗毛在这一瞬间竖了起来。 关上房门,攸宁侧目看看,房间里的摆设和往常下榻的客栈并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旧了一些罢了。 空气当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股腐臭的味道。 这股味道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吃饱了饭的人打了个饱嗝。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她不禁一手掩住鼻子,一边走到窗口前面将窗户打开。 凉风吹进房间,可算是吹散了一些,攸宁也不打算关窗户了,就盘膝坐在软榻上,合上双目,静静的修炼。 不知过了多久,从头顶传来了“咯咯咯”的女人笑声,然后又听见有男人的大笑声。紧接着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嬉笑打闹着。 攸宁忽然睁开眼睛,再仔细侧耳听去,笑声说话声就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寂静,阴森可怖的寂静。 她可是女鬼啊,竟然在这一瞬间想要大喊一声“有鬼!” 攸宁咽了咽唾沫,正逢一阵风吹来,她忽然感觉有些疲惫,想要站起身到睡榻上歇一歇,还没走到半路,身子一软,直接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很长,她睡的很香甜。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攸宁,睡吧,睡吧,不要醒来,不要醒来。” 不要醒来,为什么是不要醒来。 她下意识的想要睁眼看看,紧接着,她看见自己正在迷蒙的大雾之中,无数的魔族兵将站在泥泞的战场上。 她再转眸看去,数以万计的天兵天将站在对面。 一声号角响起,震耳欲聋,两方兵马霎时间冲上前去。 她站在人群之中,头顶是仙神与魔族兵器剧烈撞击的声音,天空下起雨来了,血红色的大雨。 她看见有一个一头银发身穿玄色衣衫的人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如同砍柴切菜一般砍杀着仙族的头颅。 那是谁? 圣哲吗? 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去哪了? 磅礴的血雨垂落在泥泞的地面上,马蹄、尸体染红一片,血色的雨,升腾起血色的雾气。她彷如不存在一般,不存在任何人的眼中。 她腾空而起,直冲着银发人身边而去。 突然,那人转过脸来冲着攸宁笑了。 近在咫尺。 她依旧看不见他的脸。 “哈!”一声呼喊,一个神仙高举金戟砍下银发人的头颅。 头颅滚落到马蹄下,被惊马踩了个正着,一腔热血霎时间喷到半空中。 她缓缓走到马蹄下,从搅和着鲜血的烂泥中捧起了这颗头颅。 参差不齐的银发上沾满了污泥,她轻轻拨开他脸上的发丝。瞬间,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的定在那里。 这是,她的头颅。 攸宁捧着自己的头颅,那颗头竟然朝着她诡异的笑了。 “呸!”一口黏痰吐在她脸上。 头颅好像得逞了一般笑了,突然之间一跃而起脱离了她的双手飞到半空。 耳边厮杀声此起彼伏,在这越来越激烈的大雨之中,她看见无数人交战在一起,那颗头颅就在半空中用自己的头去狠狠的撞击仙族的身体。 仙族一甩袖将它摔打到泥里,它终于不动了。 下一瞬,它一跃而起,张开嘴,一口咬在仙族的喉咙上。 不死不休的缠斗,视死如归的战争。 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素白的手上全是血,雨在这时停下来了。 厮杀声渐渐的消失,半空中,地面上的人们突然定住了。紧接着,肉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腐败,化成白骨。 妖兽、天马、仙族、魔族,统统化为白骨。 她再次盘腿坐下,双手合十,默默的念着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 空旷的大地上,没有意一丝生命的气息,只有她念咒的声音回荡在古老的战场上。 耳边再次传来喧嚣的人声,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去,她竟然在一条人声鼎沸的闹市里行走。眼前的景象似乎蒙上一层水雾,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时候,她分明看见道路尽头,人流尽头,那是乔木坐在马车上,叼着一根稻草,正瞅着自己笑。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今夕何夕 耳边再次传来喧嚣的人声,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去,她竟然在一条人声鼎沸的闹市里行走。眼前的景象似乎蒙上一层水雾,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时候,她分明看见道路尽头,人流尽头,那是乔木坐在马车上,叼着一根稻草,正瞅着自己笑。 身边的景物分明看不清楚,怎么乔木和宝马却那么清楚呢? 她扬唇而笑,跑向前去。 乔木看着攸宁的样子,斜眼笑了笑道:“瞧瞧,还灵塔峰仙姑呢,半点仪态也没有。不是说要先投宿,晚上去看灯会吗?怎么一转眼就跑没了?” 攸宁忽然想起来了,这是她和乔木下山的第三个年头。 俩人驾着宝马,从宋国来到了清国,今日是元宵节,晚上小城里会举行元宵灯会。他们约好了一起去看灯会,不过,刚才路过街道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卖衣裳的成衣铺,所以就去店里看看。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正拎着两大包袱。而眼前的街景人影也清晰了起来。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自己刚才怎么了?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快上车,前头有家客栈大酬宾,入住一个人免费再接待一个人,我提前拿了个号码牌,再不回去就被人抢先了。” “恩,好!”攸宁摸摸宝马的头,然后将一个娇艳欲滴的红萝卜放在他嘴边,道:“吃吧,你最喜欢的红萝卜。” 宝马“吭哧”一口咬了上去,攸宁笑着摸摸它的头道:“好好的蟒妖,非要吃素。吃素有力气吗?” “有没有力气也能拉得动你上天下海,倒是那个小子,凭什么也坐在车上!”宝马老大不情愿的从鼻子里喘出白气来。 那个小子,说的自然是乔木了。 乔木笑了笑道:“你当我爱坐在你屁股后面啊!要不是你家攸宁大小姐爱讲排场,非让我来赶车,我还乐得驾云而行呢。” 攸宁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双手叉着腰道:“乔木,你是不是欠揍了!” 乔木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翻着白眼道:“大小姐,快上车吧,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号码牌。” “恩,勉强饶过你。”攸宁笑了笑登上马车。 乔木也不拿马缰绳,一手拿着一把瓜子儿,一手拿起一颗瓜子往嘴里放,马车走一路,留下一路的瓜子皮。 “噗” 一声巨响从宝马的美臀放出一股热气来。 这股气弥漫着,正喷向了乔木的脸,乔木的头发被这个屁吹得猛然向后飘去。 嘴里的瓜子吃到一半,他大声叫着:“宝马!你干什么你!” 宝马不情愿的道:“你还不让人排泄了啊?管的比主人还宽。” “你一定是故意的!看我不揍你个满地找牙!”乔木一把扔掉瓜子,身子凌空而起,双腿在半空劈开,落下之时,正坐在宝马背上。 宝马嘶鸣一声就想往天上飞,车里的攸宁被这一震,脑袋直接磕在木框上,她一把掀开车帘大喊一声:“你们俩有完没完!整日这般幼稚斗嘴吵架,何时才能学会像我一样的成熟!”说着更是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 乔木嘴角牵了牵,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宝马倒是心宽,看着攸宁就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般,双眼含着欣慰。 真受不了这两个家伙,乔木身子微微抖了抖,似乎想把鸡皮疙瘩抖下来。 玩闹之间,马车来到闹市中的一间客栈门前。 客栈外面围绕着一层一层的人,几乎将客栈紧紧包围在了中间。 只听里面喊道:“七十八号!七十八号在不在!” 乔木看看手里的号码牌,兴奋的大喊道:“七十八号在!七十八号在呢!”说着跳下马车就往人堆里面挤。 宝马优雅的踏着步子跟在后面,爬过人山人海,终于挤到了前面,掌事的看看乔木递上来的号码牌,道:“客官几位?” “两个人,一驾车马。” “车马交给小二安置就行了,两位客官里面请吧。” 攸宁跳下马车,下意识的抬头看看,一闪身的功夫,被后面的人潮挤了进去,连名字也没看清楚。 红色的地板,红色的楼梯延伸到上面两层,红色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计。 如此喜气的客栈,不知道怎么了,攸宁却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似乎忘记了什么似的。 忘了什么呢? 难道刚才买衣裳没给钱? 还是什么东西落在哪里了? 怎么回事儿? “攸宁!你今天怎么总是犯傻,快上楼吧!”乔木笑着喊道。 翩翩少年笑容如同夏花灿烂,站在红色的楼梯前面与她说着话。 就这一瞬间,眼泪忽然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掉在了衣襟上。 她诧异的抬手摸摸脸上的泪痕,哭了? 她为什么哭? 攸宁眨了眨眼,心里那股悲愤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脸上却是笑了,奋力的跑到乔木身边,狠狠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乔木微微一怔,心里也感觉不是滋味儿。 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小心的问道:“怎么了?都一百多岁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哭鼻子,谁欺负你了,师兄给你教训他去。” 攸宁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一边松开手臂,一边想自己哭什么,道:“没事儿,就是,就是想看灯会。” “哈哈。”乔木朗声一笑道:“果然还是个小姑娘。”说着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道:“歇息一会儿,听说这客栈招牌菜炙鸭特别好吃,一会儿师兄给你买着吃,然后就去看灯会。” 修仙者吃不吃都无所谓,但凡人界美食实在太多,这段时间他们适应了一日两餐的习惯,倒是尝了不少好吃的,日子也过的逾发开怀了。 “行,我要吃两只。”攸宁伸出两个手指头道。 乔木低低的笑了笑道:“要吃多少都行,但若吃成胖子,可别怪我。”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房间,攸宁抬眼一看,房间里的摆设很普通,但是处处都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可能是太普通,所以才有这种感觉吧。 突然之间,一个清亮而平和的男声似乎在她耳边呼唤着“攸宁”。她略一失神,只觉得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乔木放大的脸就在自己眼前。 这张脸上鲜血流淌延伸,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第一百五十章 五蕴皆空(求月票) 再睁开眼睛,乔木放大的脸就在自己眼前。 这张脸上鲜血流淌延伸,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啊!”攸宁大喊一声,下意识的后退着,震惊之后,她嘴唇颤抖着,连牙齿也不住的打着冷战。 “乔木!乔木?”她轻轻喊了几声。 乔木眨了眨眼,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站起身来,指着门口。 “你犯什么病啊!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又死了!” 又,她为什么要说又? 乔木没有回答她,只是直直的指着门口,不知道是示意她出去看看还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闻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 走到门口,推开房门。 门外空无一人。 是的,空无一人。 楼上楼下的伙计,喧闹的大堂,乃至于客栈门口等待的凡人,通通消失了。 她转头看看门里,原本应该站在门里的乔木,消失了。 红色的地板,颜色似乎更深更红了一些。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喊着:“乔木?别闹了!快出来!”没有任何回应,她耳边连一丝的风声都没有,实在是太静了。 走出客栈敞开的大门,街道上,没有人。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攸宁,回来。” 这个熟悉又陌生,清亮而平和的男声再次响起,她看不见人影,却觉得这个声音充满善意。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独自如幽魂般游荡在空荡的大街上。 脚下的路扭曲着,翻涌着,她却不感觉害怕了。 眼前的景物突然发生急剧的变化,她努力的想要睁大眼睛,可是却抵不住狂风作祟,再睁眼时,她从灵塔峰自己的房间醒来。 “攸宁!你又偷懒起晚了吧!师尊在佛堂找你呢!”乔木在门口喊道。 这是什么时候? 是,下山之前吧? 她为什么这样觉得,她什么时候下过山了? 攸宁微微摇摇头,一边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一边喊道:“便是偷懒,师尊也不会骂我的。” 她解开以待,发现自己的手很小很小,转眸看向身后的铜镜,似乎自己才七八岁的样子。 门外的乔木问道:“攸宁,你喜欢这个名字吗?这是我昨晚查书给你取的名字,你这就自己应下来了,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恩,喜欢的很!”攸宁笑着,慢悠悠的换了一身漂亮的湛蓝色衣裙,兴冲冲的走了出来。像一只小蝴蝶一般飘然在乔木面前转了个圈,问道:“大师兄,好看不?” “好看是好看,以前你不是喜欢玄色的吗?怎么忽然穿起这么明亮的颜色了?还有,你说话小声点,让其他师兄弟听见,会笑话你小女儿态的。” “我什么时候喜欢玄色的,就喜欢这个湛蓝色,一直都喜欢!快走吧,师尊等着呢。” “你去吧,师尊给你开小课,我去找楮禾和秋水他们练功去。” “恩!” 攸宁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地面是由鹅卵石砌成的,深色穿插浅色,错落别致。 小脚踢了一颗小石子,石子“咻”的飞了起来,落在一排三阶台阶前面。 “师尊!我来了!”她抬眼看去,台阶通红,门与墙也是红色的,就连牌额都是红色的,敞开的佛堂大门里面正对着,坐着一尊石佛。 红色的佛堂,不像佛堂,像,像客栈! 忽然,石佛微垂的眼眸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清亮而孤独的眼睛。 “攸宁,回来。”石佛说。 一股强大而奇异的力量,将她吸了进去,半空中,她仿佛穿越了许多个街区,不住的在空中挣扎着小手小脚。 下意识的呼喊道:“老板!救我!” 她睁开眼睛,见到一片素白的衣袂。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将汗吟吟的额头靠在他胸前,声音带着颤抖:“老板,我终于回来了。” “莫怕,莫怕。” 陆离一下下的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温言小意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间客栈,有鬼,吃人的鬼。” 霎时间,攸宁浑身僵直住了,她一边轻轻的推开眼前的“陆离”,一边斩钉截铁的问道:“你是谁?” “偰偰偰偰偰...”阴郁鬼魅般的笑声从他口中发出来,他的衣裳逐渐变化着,如同水彩晕染一般,由下至上,便成了水粉色、粉色、枚红色、直到变成了血红色。 这是一件血红血红的斗篷,长着“陆离”的脸的人,将帷帽戴在头上,遮住了面容。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这么快就猜到呢?分明一模一样啊?” 攸宁暗自叠指成莲,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眉心的墨莲若隐若现,唇边扬起明媚的笑容,缓缓的道:“血衣魔修,我找得你好苦啊!” “我一直在你身边,就藏在,你的心里,从来不曾离去,来,来,来。”他抬手勾勾手指,接着指向窗外:“你看那边。” 窗口外,陆离、信芳、若华、男鬼、女鬼、牛头、马面、黑令史嘉月,甚至臭鼬妖、苏苏、连巫山老妖和鲤鱼仙子,还有好多好多,她认识的人们,他们皆是一身血红色的斗篷,朝着她笑容满面。 “攸宁!过来呀!” “你过来呀!” “攸宁?来呀!” 攸宁双手在袖间狠狠的攥紧拳头,站在原处如松如竹般的腰线挺得直直的。接着,她缓缓的坐了下来,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 她的心宁静下来,周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呼喊着她,一双双手似乎只差一点就要抓到她的衣裳,她甚至能感觉到这耳边掠过一丝呵气。 她始终闭着眼睛,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因为,她至少还能分辨善恶好坏,她相信那些人,每一个都是善良的人,即使他们穿着血衣斗篷,也绝不是那个魔修。 因为这份相信,她看清了一切。 因为这份相信,她口念观音心经,驱除心底一切“念”。 无论是乔木,还是灵塔峰,甚至眼前的陆离,这些都是她不愿割舍,心底最深处的念想。而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在最幸福的时刻坍塌。 都是要催生她愤怒与暴戾的“念”。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紧接着雷声雨声冲击着她的耳膜,那些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不停的呼喊着。 她听见信芳喊着:“攸宁,你快看看我,我要饿死了!” 她听见乔木撕心裂肺的痛呼声:“攸宁!救我!” 她听见陆离喊着:“攸宁!我受伤了!”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攸宁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这熟悉的味道,是他。 在她张开眼睛的瞬间,只觉得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抱在怀里。一瞬间,这淡淡的檀香味扑进鼻尖。 第一百五十一章 永不相见 攸宁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这熟悉的味道,是他。 在她张开眼睛的瞬间,只觉得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抱在怀里。一瞬间,这淡淡的檀香味扑进鼻尖。 她反倒不想睁开双眼了,她知道,深切的知道,这是真的,但却感觉做梦一般。 若是个梦,便让她死在这一刻,以自己目前的状况来说,死是不太标准的。 那么,就让她彻底的终结在这一刻吧。 突然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尊者,不要这样。”他说。 浑浑噩噩之中,她听见一个庄严平和的声音问:“梵离,你强行逆天改命,焉知这不是业障呢。” 陆离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双臂却更加更加更加用力的抱紧她,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回答:“这是弟子的业障,弟子的业障,要亲自去破。” 半晌的静默,一声深深的叹息,他用平和而慈悲的语气,舒缓的道:“痴儿。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心若轻浮要安心向下,须知心净则国土静,息心就是息灾。” “弟子不会让她醒来,至少,会在她醒来之前度化她。” “别暮一日在世,你便一日不能成佛。罢了,罢了,一千年,你已有了“法眼”却终究还是没有参透,是本尊来早了。” 攸宁微微一怔,她曾听玄清真人讲起过,法眼是菩萨的见地,能够明了众生的,知晓机缘与情感。以慈悲为怀,寻找到普度众生的方法。但因功德还不够圆满,所以尚有其看不破的东西。 陆离拥有法眼,却没有参透,所以不能成佛。 她心里竟然有些窃喜,幸好,他还不能成佛。 “参透便在一念之间,弟子,愚钝。” “待你参透之日,本尊再来不迟。” “谢尊者慈悲。” 她紧闭着双眼,别暮,这是她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他们在说谁呢?是自己吗?“不醒来”是什么意思? 她眼前似乎掠过一阵强光,他在看她。 陆离让她躺在自己的手臂上,将手放在她的额头,然后一下一下,用那双素白而骨节均匀的手轻轻将她的乱发抚到一边。 他忽而觉得眼睛酸涩,心知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应该。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更深的迷恋上这种感觉呢?他怎么能如此放任自己! 手指微微顿住,他闭上双目,眉宇紧蹙着。四周静谧一片,唯有二人的呼吸声彼此交织在一起。 她将脸转向他胸口这一边,让自己更深的陷入这个怀抱。 他刚打算放开的手臂就这么在半空中支撑着她的头,另一只手仓皇失措的不知放在哪里才好,就像一个被人发现秘密的小孩子一般,苍白的脸顿时泛起绯红,连着耳垂也发热。 这个人似乎,似乎是羞涩了吧? 攸宁心里坏得很,不但不放手,反而梦呓般的哼了两声,假装熟睡的将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 陆离似乎终于感觉到她醒来了,微笑了笑,双手将她移到一边。 攸宁哪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反手抱住他的窄腰,任性的闭紧了双眼,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陆离双手悬空着,垂头看着赖在自己怀里的小女人,用平和的语气道:“境由心造,善法、恶法,皆为虚妄。” 紧接着,他轻挥衣袖。 她只觉得身子飘在空中,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睡榻上。陆离盘膝坐在她面前,微垂着双眸,用一如往日平和的语气问道:“只不过是梦境,如此,你不必过多猜度。”又微微顿了顿,接着道:“也不必害怕。” 攸宁抬眼看着他,竟觉得他似乎在安慰自己吧? 她微微垂眸,想起梦境中乔木满脸是血的模样,眉心蹙着道:“真假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梦。” “你,梦见了什么?” 攸宁强压下心里的不快,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缓缓的道:“梦见老板死死的抱着我不放。”说着她微嘟双唇,很是委屈的道:“哎呀,肩膀好疼呢。” 陆离双唇紧抿成一条线,道:“我的确抱了你,是在唤你醒来。” 她扬起一边眉毛,充满疑惑又带着邪意,笑着问:“真的吗?” “是。” 她轻哼一声,接着道:“还梦见小时候在灵塔峰做早课,还有和乔木宝马一起下山游玩。”她试探的看着他,道:“还有,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战场。” 陆离的眉梢略微一挑,却没有回答。 她顿了顿,接着轻舒了一口气道:“没想到还能看见乔木和宝马吵嘴的样子,只凭这一点,这算是个美梦。” 陆离静静的听她描述,也没有多问,脸上时而浮现出笑容。那是她少时的记忆,是没有杀戮,没有善恶,没有仙魔之分的少时。 “老板,别暮是谁?” 陆离抬眸看着她,用那双甚少直视任何人的,清亮而孤独的眼睛看着她,慎而重之的道:“除了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个名字。” “否则?”攸宁扬眉问。 陆离看着她道:“否则,三界大乱。而我,也会将你赶出蜉蝣客栈,永不相见。” 攸宁怔怔的看着他,停顿了数秒,扬起明媚妖冶的笑容:“好,我记住了。”听她说完这话,陆离终于放心的垂下眼眸。 攸宁唇角的笑容缓缓凝滞着,直到最后,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垂下眼帘,眉心微微蹙起。 回过神来她有些狐疑,问道:“老板,那个瞎眼的老叟有问题!他冲着我笑,然后我就突然很疲惫,然后就做了这些梦。” 陆离面色略有些严肃,道:“你的梦,是“他们”给你的提示,你还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吗?” “老板,你的意思,我听不懂。”她微微垂眸,片刻之间,回想起来,除了第一个梦,每一个梦中都有血红色的客栈。 所以。 有问题的不是那个老叟,而是这间客栈? 攸宁微微蹙眉再次看向陆离,陆离的嘴唇微微向下,紧绷成了一条线。 “众生业力能敌须弥、能胜巨海、能障圣道。”他静静的坐在地板上,手指抚摸着地板,徐徐的道:““业”存在这世上一切角落,它的力量强大到毁灭天地与人性,那么这些业究竟是从何而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慈度饿鬼 “众生业力能敌须弥、能胜巨海、能障圣道。”他静静的坐在地板上,手指抚摸着地板,徐徐的道:““业”存在这世上一切角落,它的力量强大到毁灭天地与人性,那么这些业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微微侧目问着。 攸宁看着这一幅奇异的景象,陆离似乎是在,是在同什么人讲经,但这人并不存在。 他一点也不在乎毫无回应,接着道:““业”是从众生的无明行为造作而来。未成佛前,众生以一种无明心放荡三业,迷迷茫茫造下了无数的罪业,果报来临时,苦得不堪设想。” 忽然之间,地板龟裂,木板齐齐断开,天地晃动摇摆像是发生了地震一般。 陆离稳坐不动,缓缓地道:“我知道你的悲苦。” 这一句话,充满了悲悯,充满了慈悲。他的眼眸没有直视任何人,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平和,但是,为什么攸宁会看见这人身上闪现着佛光呢? 没错! 是佛光! 普度众生,拯救疾苦的佛光! 地震更加猛烈了,幔帐摇晃着变成了破布,地板也变得残破不堪,再抬眼看四周,这哪里是什么客栈?分明是一个破庙啊! 空气中弥漫着悲苦的气息,隐隐的传来无数声哭泣。 这哭声撕心裂肺,来自四面八方,最后凝结成了一个虚幻的形象。 它匍匐着身体,五体投地的在他面前,是一个不足三寸,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不堪的影子。 没有实体的影子。 陆离双手扶起它颤抖的虚影,道:“还记得你的业吗?” 虚影茫然而疲惫的摇摇头。 陆离手臂一挥,道:“看。” 这是距今不知几万年前的凡人界,礼教与历法才刚刚被发明。 不知名的国家,宁静的小村庄。夏日的夜晚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虫鸣蛙叫,月亮升到最高处,村里最后一户人家都吹熄了灯火。 一群黑影蹑手蹑脚的潜进村子里,紧接着,一声声哀嚎痛呼求救声响起。鲜血喷洒在明纸糊着的木窗上。 村里的狗纷纷狂吠着,一个女人从房屋里衣衫凌乱的跑了出来,几个黑影紧跟上她,一道寒光闪过,女人的血溅了一地。 这一夜,村子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伙儿强盗抢走了村子里能搬走的所有东西,回山的路上需要渡过一条大河,满载着赃物的船摇摇晃晃。 天色剧变,雷鸣电闪,大河翻涌而起吞噬了整条小船。 “佛祖救我!”这尖利的声音刺的人耳膜直疼。 陆离抬眼看着虚影,挥挥手将幻境收起,问道:“你可记起了你的业?” 虚影颤抖着道:“我已经受了几万年的折磨,我已经诚心悔过了,若能重来一次,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做这样的恶事,求佛祖原谅我吧!” 陆离微垂着双眸,却似乎能够看透它的一切,缓缓的道:“我已经将你从房子里救了出来,这个人杀人无数,你可以吃她。” 攸宁抬眼看,发现陆离骨节均匀的手竟然指着自己! 虚影抬眼看看攸宁,咽了口唾沫,似乎挣扎了许久,然后摇摇头道:“有罪无罪自有上天赏罚,我不吃她。” 陆离微笑着缓缓地将手放在它头顶,徐徐的道:“吃我的血肉吧。” “佛祖?”影子抬起头来,她分明看见这虚幻的影子,它含着眼泪,眼泪落在地上,就像是烧焦的地面迎来春雨一般,泪迅速的隐没在地面上,一股青烟徐徐上升。 陆离收回抚摸它的手臂,心念一动,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出现在手中。 “老板!你做什么!”攸宁下意识的伸手阻拦。 陆离摇摇头道:“普天之下,唯有我的血肉能够让它感觉到饱。” 他讲匕首抵在自己的小臂上,苍白的手臂霎时间流出潺潺的鲜血。 虚影摇摇头不肯上前。 陆离道:“你已经饿了万年,罪已赎清。” 虚影叩首,拜了三拜,以一种极为虔诚的奇异的姿态,将嘴接在鲜血滴落的下方,鲜血入口的瞬间,它发出一阵安逸的轻呼。 “哦...” 陆离手腕一转,将自己手臂上的肉剜下一大块来,那肉直接掉在虚影口中。 虚影囫囵吞枣般的将他的肉吞下肚子,颓然的坐在地上,许久没有说话。 攸宁分明看见它半透明的身体渐渐的有了实体,脸上也有了血色。它,或许是他。他依旧维持着三寸大小的体格儿,身上却已经渐渐变得丰盈,他就那么坐在那仿若痴呆一般。 突然之间,他仰面大哭,满面泪痕,痛哭着喊道:“终于!终于吃饱了!” 饱了。 天空出现了一道金光,数名飞天仙女迎合着悠扬庄严的乐曲声环绕在天际,金光之中,他站起三寸身体,再次五体投地跪拜着陆离的方向,口中不停的念着:“从今往后,我愿意以身侍奉佛祖,永不轮回,偿还我的罪孽。” “若想做佛的侍者,还需潜心修行。善恶一念之间,望你这一次,是真的悔过了。” “弟子谨遵教诲。” 话音落地之时,他在金光之中缓缓地走出破庙,天边的乐曲声越来越远,飞天仙女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 攸宁看着陆离手臂上的伤,一大块肉被他喂给别人吃,鲜红的筋肉微微跳动着,触目惊心。 她竟然觉得饿了,喉咙上下翻动,一口涎液咽了下去,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也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凉风吹打在她脸上,她突然醒转过来,手足无措的看着陆离。她刚刚在做什么! 一边恨自己,一边背过身去,将贴身的衣裳领口撕下一条布帛来。转过身来蹲在他身边,自储物袋中拿出上杉秀明送的伤药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轻轻的将布包裹住。 陆离一动没动,任由她的手若有若无的撩过他的手臂。 她的手冰凉,他的身体温热,这种触感绝对意想不到的酥麻。 “老板,你会不会疼?” 陆离抿着唇,玉白的耳垂微微泛着粉红,点头道:“自然会疼。” “那为什么要给他吃自己的肉?” 第一百五十三章 去吧香菇(求月票) 他一时间怔住了,然后道:“他是饿鬼,六道轮回中最为凄惨的饿鬼。饿鬼们长年累月没有吃喝,游荡在世间,终日在饥渴无度中煎熬着生活。由于饥渴,他们常年奔跑在世间想要寻找果腹之食。” “但是,由于他们的业太深太重很难找到吃喝。即便是寻到了,食物到了他们口中就会化成火炭烧灼他们的喉咙。清泉在他们面前,就会变成腐臭的血海。只有我的血肉可以让他吃饱一次,所以就给他吃了。” “真傻。”攸宁这样说,然后垂下眼眸。 她一边撩撩裙角,一边道:“我进入客栈就察觉不对劲,可是为什么没有感觉到鬼怪的存在?难道是我修为不够?” 陆离摇摇头道:“他,应该是机缘巧合之下被人封印进了这间客栈,与客栈合二为一,吞噬着进入客栈的每一个人的身体和魂魄,所以,这座客栈中没有鬼。因为客栈就是鬼,明白了吗?” “那老板娘和老叟是...” 陆离侧目看看她,突然缓缓地展开了笑容,道:“知道为什么这客栈中除了我们再无人入住?” 攸宁茫然的摇摇头。 “肉眼不视的老叟,便是天眼罗汉的化身。女老板,则是观音大士的化身。他们前来度他的,见我们来了,所以便走了。” 攸宁一听就不乐意了,嘟着唇道:“瞧瞧人家,人家也是佛,怎么就不喂食饿鬼。偏偏我的老板主动奉上。”她抬眼看着他道:“平日里就知道克扣我们的工钱,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大方还是小气。” “我,有吗?”他这样问。 攸宁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却是笑了。 “我不是佛,我的心境还不及佛。” 攸宁眯着眼笑着道:“对,不是佛,也不必成佛,就现在这个样子很好。” 很好,是她喜欢的样子。 她转眸看着晦暗不明的天际,那是混沌初开的模样。 如果说这梦境是佛给她的提示,那么梦中,她看见了那场大战。她看到了从前的乔木宝马,甚至回到了灵塔峰,还有血衣魔修。 除了那个战场,其他三个梦境都是她心里的影印,皆为她真实经历过的人或事。那么,为什么会梦见那场大战呢? 那也是她曾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吗? 她忽然身体微微顿住了,她还记得,在梦里曾闻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难道圣哲看着她的梦? 不对不对! 她的灵识中被圣哲注入了一丝他的灵识,她看到过,却没有捉住它。 那么就是说,无论她经历什么,甚至想些什么,只要他想要知道,他都可以看到。 这感觉如同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他们之间不过交易罢了,他却时刻关注着她的行为甚至思想,而凭借他的能力,怎么会需要她动手帮他杀人呢? 还有,别暮,这个永远不能跟人提起的名字。 这一切都是迷,待她一点点揭开的谜题。 “日你个仙人板板!谁把劳资搬到外面睡了!”阿醉大吼一声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许是身子被地面硌得生疼,脖子也落枕了,一动起来就疼得龇牙咧嘴。 冰夷也是一惊,睁眼看看周围,这哪里是什么客栈,分明是荒废的小庙啊。他慢条斯理的起了身,念个清洁咒,将自己打理好才探向破庙里面。 此时信芳和阿奉也先后醒来,加上阿醉,三人看着冰夷看向破庙,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冰夷小心翼翼的走进破庙,看见陆离的一瞬间,琥珀瞳孔猛然一缩,抬手指着陆离道:“你,你,你...”然后双眼一番,晕倒过去。 阿奉上前一步让他倒在自己怀里,然后转眸看向二人道:“庙里不对劲,小心!” “好!” “知道了!” 二人脚落在地上,踩得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庙里的攸宁莫名其妙的看向陆离:“他们在干什么?”说着站起身来,迎着几人走了出来。 外面的三人一挺尸小心翼翼的藏在门边,突然看见一抹湛蓝的衣袂闪现,纷纷提了一口气在胸口。 阿醉心里暗自骂着,双手摸向背后的两板斧头,信芳也是一寸寸的抽出腰间的鞭子,阿奉悄然将冰夷放下,双手合掌,三人蓄势待发。 攸宁一只脚踏出庙门口,三人诈尸一般纷纷凌空飞起,各式各样的兵刃法术照着攸宁头上冲来。 攸宁先是一惊侧身格挡然后凌空而起,待看清了三人,她嗤笑一声心念一动,也不知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什么,大喊一声:“去吧香菇!” 吉捌睡的正香,忽然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扔了出来,他摇身一变,淡褐色的光芒之中。 变成了一颗巨人般,巨大的香菇。 “砰”的一声,大香菇直挺挺的落在地上,掀起了一阵尘埃落叶。 “什么鬼!”阿醉眼睛看着大香菇。 攸宁轻飘飘的站在吉捌头顶,似乎觉得这个触感很软和,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手掌拍拍吉捌的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招?可大可小的香菇。” 吉捌争睡的蒙呢,变大也是在感觉到性命攸关的时候做出的应激反应,他揉揉半睁半闭的小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一本正经的道:“女仙,下次能否温柔些喊我起床?” 攸宁笑着道:“走两步。” “为什么?”此时的吉捌还不知道,自己头顶这个女仙啊,非常的具有恶趣味啊。 “快走,没事走两步。”她拍拍他的头。 吉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蹦了起来。 巨大化的吉捌两条腿变成一条肥肥软软的柱体,一蹦起来,简直地动山摇一般。惊起了一片飞鸟,树叶簌簌的往下掉。 地面上的陆离走了出来,看着驾驶着大香菇的攸宁玩得正高兴,而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纷纷看向晕倒的冰夷。 “他,他晕什么?”信芳又好气又好笑的问。 陆离抬手看看自己的衣袖,又看看庙里地上残留的少量血迹,顿时笑了,然后道:“晕血。”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宛若智障 “他,他晕什么?”信芳又好气又好笑的问。 陆离抬手看看自己的衣袖,又看看庙里地上残留的少量血迹,顿时笑了,然后道:“晕血。” 阿奉侧目看向庙里,神仙的眼神要不要这么好啊!就那么一点点而已,冰夷晕血的毛病真是害人不浅。 攸宁一手拍着吉捌的头,一手举到半空中,欢呼着笑道:“快点儿,再跑快点儿。” “女君,我是个香菇修行者,您这般骑着我,实在不雅。”满头大汗的吉捌道。 攸宁笑得更欢了,道:“谁见过这么大的香菇?而且还会走!仟间人真不错,很有意思!” 吉捌一本正经的围着小庙前面的空地蹦啊蹦啊。 这边冰夷缓缓地醒转过来,见身边只有阿奉守着,问道:“多久?” “小半柱香。”阿奉面无表情的回答。 冰夷微微点点头道:“该死的陆离,分明知道我见不得血,也不收拾干净,让我撞个正着。” 阿奉低低的笑了笑道:“出门在外,克服点。” 阿醉侧目看看脸色苍白的冰夷,想起自己初见他就给了人家一斧子,觉得有些内疚,道:“有我在,保证让你恢复体力。” 说着看向了信芳道:“帮我找些山珍野菌来,我给你们露一手。” “你要做什么?我调息一番便好,不必麻烦。”冰夷道。 阿醉道:“你不是最懂得享受?说这话恐怕是嫌弃我手艺不精吧?” 冰夷嘴唇微微动了动,没想到这红衣小姑娘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尴尬的笑笑道:“阿醉为某洗手做汤羹,冰夷感激不尽,怎么会嫌弃呢。” “那就好。” 信芳站起身来,蛇信子微微荡了荡道:“我马上就去。”说着,扭着小腰,颠着小翘屁股往山里走去。 陆离站在破庙前面,晨曦初现,他侧目看向庙中掉漆的佛微微一笑。庙中的佛像微垂双眸,嘴角轻轻上扬,掉落的生漆一片片的回到了身上。 眨眼之间,焕然一新。 陆离转身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拜。 “南无阿弥陀佛。” 他拿起角落里沉积灰尘的扫帚,轻轻的扫落佛堂中的灰尘。 东方的金乌冉冉升起,照亮了佛堂。 不过一会儿,阿醉拾来柴火,信芳在山林间捡了些山珍野菌回来。 点燃薪火,从佛堂后面荒废的厨房找来一口大锅,以及小碗筷子。阿醉手握金斧,斧柄在她手中转了几个圈,她一掌拍上案板,洗净的山菌“咻”的一声飞了起来。 只见斧头几个利落的挥洒之间,山菌再次落到锅里已经被齐齐劈开。 “神乎其技!”冰夷赞了一声。 信芳双眼晶亮,充满了期待。 阿醉微微一笑道:“小意思!”说着一手提起水桶,清凉的泉水倒进铁锅,发出“滋滋”的热气声。 也不知道她拿了什么香料,双掌紧紧一按,将它按碎了,然后均匀的撒了进去。 香味霎时间随着热气溢了出来,信芳喉咙微微一滚,觉得自己嘴里的哈喇子都要溢出来了。 真的太香了! 阿醉笑着道:“今儿材料不全,改日我给你们做宁国府最有名的菜,像是牛乳蒸羊羔、茄鲞、松瓤卷酥、烤鹿肉,还有前几日说给你们听的火腿煨肘子。”说话间锅里已经煮沸了,阿醉掀开锅盖,一股热气冲上半空,伴随着热气一同散开的还有鲜味。 就如同置身山野之间的味道。 阿醉扯了几片锯齿状的小小绿叶,手臂一挥,洒进了锅里。 汤锅香气四溢,黑色或褐色的山珍搭配着绿色的新鲜菜叶,映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真是色香味俱全! 她舀起一勺子汤倒进碗里,信芳赶紧先给陆离送去,然后一碗一碗的分食着。 信芳鼻尖抖抖,深深的闻闻,真鲜美!蛇信子荡荡,嘶溜一口,只觉得霎时间自己仿佛踩着松针,站在秋日的森林之中,他听见鸟儿挥翅名叫,听见山泉潺潺流淌... “攸宁,吉捌!别闹了,快来喝汤,阿醉做的这汤美味极了!”信芳兴奋的喊道。 攸宁扬唇一笑,应了一声,腾空而起,自吉捌身上跳了下来,转头对大大的吉捌道:“你留在客栈实在太好了!” 说完,她转身跑了回来,一边接过阿醉递来的汤,一边笑着道:“闻起来好香啊!” “喝起来更香!”阿醉双手叉腰,自信极了。 吉捌变回小小的模样,一脸严肃的抱胸站在那里,一本正经的道:“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说着,斜眼瞥向锅里,这一看,他瞬间愣住了。 接着,翻了个跟斗一跃而起,一拳打翻了攸宁手里的汤碗。 “你欠揍是不是!”攸宁刚抬手,只见吉捌全然不理,反而不顾着锅烫,两手端着汤锅,转头就跑。 “吉捌失心疯了?”阿醉莫名其妙的问。 攸宁一边追一边喊:“我一口都没喝到,全让你打翻了,看我今天不揍胖你!” 阿醉撸起袖子道:“吉捌!你个小白眼狼!劳资费心费力给你们熬汤,你不喝就罢了,还打翻是什么意思,看我不打得你香菇变想哭!” “你给我站住!”两个小姑娘头一回这么默契的喊出同一句话,她们下意识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接着,纷纷破口大骂着追上去。 吉捌跑到林子边上,突然停了下来,放下锅,这边两只肉呼呼的小手发疯似的刨着土,灰尘落叶和沙土纷纷而飞。 众人站在一边早就看傻了,攸宁几次要上前,却被沙子扬了一身。 挖了个深深的大坑,吉捌凌空而起,站在坑边上,将半锅汤倒进坑里。然后扒拉着沙土将坑填好,他转头看看,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实在没捡到合适的东西,便将一个粗木棍一劈两半,立在了土包后,捡了一块石头压在土包上。 他虔诚的跪下身子,拜了三拜道:“兄弟们,安息吧。” “那只是香菇而已,又没成精,你失心疯啊?”佑宁问。 香菇转头看向她回答道:“它们以另一种方式生存在世上,只是因为和人不一样,所以就不算活着吗?我不过是集天地之精华,得到仟间大爷的精气有幸成妖,可是做妖不能忘本对不对?” 攸宁和阿醉看着吉捌,宛若看着一枚智障。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惧神佛 吉捌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泛着真诚的光芒,看着她们接着道:“你给我吃它们,跟我熬了一碗人肉汤分给你们吃有区别吗?”他转头看向陆离问道:“老板,众生平等对不对?” 陆离低低的笑了笑道:“往后不要在吉捌面前吃香菇。”接着,他又问:“那,你吃木耳或者其他山菜吗?” 吉捌点头,一脸严肃的道:“就像凡人也吃其他形态的肉食一样,倒是可以的。” 攸宁一边憋着笑,一边鼓掌道:“好有妖格!” 信芳、阿醉、冰夷、阿奉、陆离纷纷随着攸宁鼓掌,信芳上前蹲在吉捌面前,道:“妖界之星,好样的。” “谢谢,谢谢,多谢理解。” “好了,这一趟耽误时间太久了,攸宁快去送信吧。”陆离道。 攸宁点点头,看看天色,道:“我自己去,一来一回用不上半个时辰,回来就启程。” “好。” 她手边掐诀,一个起跃跳上云端,乘云而去。 攸宁向东边飞行数里,终于看见城门,从云端落下,悄悄的进了城去。 路边的百姓见到攸宁的相貌,纷纷停下脚步观看。倒不是她生得多么貌美,主要是这个走路脚不沾地似的,再加上衣裙翩翩而飞,实在是好看的紧。 攸宁七分美貌,再加上十分气度,怎么不让人心生艳羡呢? 攸宁微微扬高下巴,压着步履,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更加的优雅。 她心想啊,能这么在凡人面前晃荡的机会实在是不多,往常见到的男仙女仙,就算上女妖男妖都是各个貌美无双的,自己这样貌还真是不怎么出众。 有这种机会,真是挽回自尊的好机会。 心里这样想着,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信芳那颠着小翘屁股,一扭一扭的样子。 心里想着,身子步伐也就不自觉的跟着变了。谁知,这一突然变调,竟然不和谐起来了。 左脚一不小心踩上了右脚脚尖,右脚又正在缓缓抬步往前迈,腰间轻轻一摆,身子便是一趔趄。 说时迟那时快啊,她只听见耳边响起马蹄声来,腰间觉得猛然袭来外力,身子腾空而起,她下意识的垂头看去。 只见腰间是一只有力的手臂,转头看过去,是安歌正笑的开怀呢。 “哇!” 周围一声声高呼。 原本围观美人的众人也没注意到,这人怎么突然驾着白马出现的,这时候心想的皆是目睹了才子佳人相遇的场景,谁还想那些呢。 她侧身坐在马上,安歌笑着轻声在她耳边道:“若非我刚才为你解围,你难不成当着凡人的面飞起来吗?” “便是飞了又怎么样?”攸宁小声嘟囔着。 安歌自然的将手臂放在她身前,双手抓着马缰绳,一身紫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斜撇着嘴道:“没什么,只不过被人围观跪拜,然后没办法尽快办完事罢了。” 攸宁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安歌笑了笑道:“找女人,玩够了再回客栈。” 没想到这人死性不改,还说的这么振振有词的! 经过美莎之事后,他竟然没有一丝变化,真是让人不知骂些什么好。 见她表情凝滞着,安歌又是一笑,道:“怎么?吃醋了?”话语中带着调笑,接着道:“若是你不高兴,那我便不找了。” “呸!”攸宁轻哼一声,不屑的道:“你这是给自己增添业,知不知道。业障太过,死后是要投入饿鬼道的,饿鬼,知道吗?” 说了这么一番话,攸宁忽然发觉自己的口气正在潜移默化中学着某个人,她微有些心惊,抬眼看向安歌。 安歌面上漫不经心的神情渐渐凝滞着,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弃,说什么也不松手,说什么也不,也不能让她再一次,离开他。 他垂眸看向攸宁,微微展唇而笑:“有机会我带你回妖族去看看好吗?你可曾听过妖族无上法宝,上古神兽玄武的精血?” 这话她耳熟的很,那时候信芳为了阻止自己将他的秘密透露出去,与她打了个赌。那时候信芳曾经提及,玄武的精血是刻意重塑肉身的宝物。 而他们打赌的内容就是精血使用的办法。 她怎么会忘记呢? 见攸宁没有回答,安歌笑着道:“这是妖族中的秘闻,想来你是没听说过的。” 她原以为信芳在骗她,原来,真的存在? 玄武,真的存在吗? 安歌一边缓缓策马,一边笑着,下意识的抬手拍拍她的头,道:“我会想办法为你寻到玄武的精血重塑肉身,陆离是即将成佛的人,他摒弃七情六欲,三千界众生在其那双法眼中一视同仁。” “安歌。”攸宁忽然出言。 安歌微微顿了顿:“怎么了?” 她目视前方,灿然而笑道:“不要将我当成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即便我现在还没有觉醒为别暮,但我能察觉到,能感觉到。” 说出那个名字后,她感觉到紧贴着自己脊背的人身子微微颤了颤,心知自己猜对了,接着道:“所有的神仙见到我皆是厌恶,妖魔却与我亲近的很。初次见到陆离时,他对我说“你来了”?” 她刻意加重的最后那三个字,接着道:“你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这般说话?而你,安歌。”她转眸看向他道:“你与谛听更是离谱,一个妖王,一个地藏王座下神兽。竟然第一次见到我之后就巴巴的跟着我回客栈,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与你们曾经相识,看样子你们也不打算告诉我,所以我也就不问了。但今日我要说的是。” 他第一次发现重逢后的攸宁迸发出这样的眼神,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中全然的释然与轻松,再加上唇角自然的扬起,底气十足的模样,将他看的竟心虚了起来。 “无论前世今生有何瓜葛,我只听我自己心里的声音。只要是我攸宁做的事,便无后悔二字。无论他是神也好,是佛也罢。” 安歌震惊的看着她,忽觉自己这一次似乎又看轻了她,是谁告诉她别暮的事?难道... 他甚至不敢想下去,忽然双手环住她的腰间,紧紧的不肯松手。 “安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北真天君(求月票) 安歌震惊的看着她,忽觉自己这一次似乎又看轻了她,是谁告诉她别暮的事?难道... 他甚至不敢想下去,忽然双手环住她的腰间,紧紧的不肯松手。 “安歌!” 他更紧的抱住她,道:“攸宁,我倒是不知是否该盼着你醒来了。若欺骗让你更加幸福,那我宁愿现在就将你的魂魄灭了。” 是吗? 安歌说,宁愿杀死她也不想骗她,却没有一句回应她的猜测。 “攸宁,我绝不愿你飞蛾扑火自寻死路。若是这样,我宁愿亲手毁了你。”他在自言自语,顺势一挥手将自己与他包裹在结界中。 不愿欺骗,也不能如实相告,攸宁看得出他的挣扎,也看的出他的痛苦。 然而,她却笑了。 “就像无论人神妖鬼都要呼吸一样,如果我想去飞蛾扑火凭谁也拦不住我。”她轻巧的跳下马,抬起手,心念一动,想要将结界打破。 正在此时,安歌蹙紧眉宇,自马上跳了下来。一边拉住她抬起的手腕,一边环住她的腰身,紧接着,那钳制腰间的手按在她的后脑勺:“别暮。” 霎时间,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冲进她的回忆,她怔怔的站在街上,头部被动的埋在他略带馨香的肩窝处。 那是一处华丽的宫殿,她身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榻边。 安歌唇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轻轻挑开盖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手从她的发抚到她的侧脸,然后沿着侧脸的弧线挑着她的下巴。 “别暮。”他薄唇轻启,灿然而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记忆到了此处戛然而止,她的眼神涣散,再次看向安歌,心口忽而一阵阵痛。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一边抬手推开他道:“老板他们还在郊外等我,我得走了。” 转身的刹那,她抬手打破结界,不回头的走了出去。 暂停的街道再一次喧闹起来,凡人仍不转睛的看着路上极为显眼的这一对男女,在少女有条不紊的步履中,越拉越远。 走了不知多久,忽而觉得有些累,她微微转头看去,人潮之中,早已不见了安歌的身影,想来这没正经的家伙又去寻欢作乐了吧。 至少她确定了,这个陆离不许她提起的名字,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更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前世。 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她微微摇摇头,无论是否前世,她不在乎,她的眼前只有现在不是吗?她不想知道,更有些害怕知道。 “老丈,请问东巷在哪儿?”她驻足在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前问道。 老叟笑了笑道:“你看前面不远处,主街走到头儿,左边的小巷子便是东巷了。” 攸宁微微俯身行了礼,转头继续往前走去。 安歌在街上站了许久,手臂一挥,不顾凡人的眼神,侧骑在马上,马匹踏上虚空,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头生着双翅的狮虎兽,奔向前方。 凡人见状纷纷发出惊呼,紧接着跪地朝着他离去的方向不住的叩拜着。 正路过南山城上空一个女仙身后带着两个小小的仙女,她低低的笑了笑问道:“当神仙这么威风吗?我也想试试这种感觉呢。” 安歌心中正烦得很,侧目看看那女仙。 却见她一双含情脉脉情人眼,一对烟波袅袅远山眉,琼鼻小口淡淡笑,微风拂过,宽大的衣袍下曼妙折腰立现。 他略带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一边拍拍胯下的狮虎兽道:“饿吗?” 狮虎兽嚎叫一声,一跃而起扑倒女仙尖利的牙齿不顾她惊慌失措的叫喊,狠狠的咬上她的脖颈。 鲜血喷洒出来的瞬间,一个小女仙颤颤巍巍的喊道:“你们竟敢吃紫星女君,北真天君不会饶过你的!” “那,就让他试试吧。”安歌说着这话,同时拍拍狮虎兽的背。 两仙女还没来得及出声呼喊便沦为狮虎兽的口粮。 眼瞅着三缕魂魄渐渐在半空凝结成人形,安歌微勾唇角,伸手抓向瑟瑟发抖的魂魄,淡淡的光辉之中,魂魄化成了点点金光,隐没在他的掌心。 他舒爽的自鼻尖发出一声舒畅的呼声,精神抖擞的张开双眼。狭长的眸光看向座下的狮虎兽道:“味道淡了点。” 狮虎兽吃的很野性,吃完了又开始慢条斯理的舔着毛茸茸的前掌,一边转头看向背上的主人,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一脸的欲求不满道:“倒是仙气十足。” “废话,北真天君座下的女仙能不好吃?” “就是太瘦了,吃不饱。” 听了后面这一半话,安歌都气笑了,拍拍它健硕的肥臀道道:“谁教你这般能吃,都胖成什么模样了!”他不耐烦的跃上云端道:“行了,你去自己觅食吧。” “王,我们什么时候回妖界啊?” 安歌想了想,没好气的道:“回去干嘛?” “恩...我想仟间大爷了。” “本大爷还没说想儿子,你想个屁!我看你是想妖族的姑娘了,快滚,满脑子没个正经。” “温饱思***人之常情嘛。再说了,王留在蜉蝣客栈不也是满脑子睡攸宁吗...”狮虎兽委委屈屈的扭着胖屁股跑,根本不给安歌揍他的机会。 安歌吸吸鼻子,一腔愁绪倒是一扫而空了,只要他在蜉蝣客栈,就能保住自己的宝贝,管他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一想到这里,倒是有些念起谛听那个蠢狗了。 他微微一笑,转眼之间消失在了半空上,仅存的一点点血腥味在风中兀自消散。 此时,天庭正北方处巍峨的宫殿,上书:北霄神玉紫薇宫。 宫殿中北真天君正坐在书案前埋首不知做些什么,他肩上的墨发顺滑的垂到眼前。殿中无风,眼前无数盏明灯忽然熄灭了三盏。 他凝眸抬起头来看向明灯,这时才看清,他竟在书案前剪纸。 “咔哒”一声,他轻轻的将剪刀放在木质书案上,一叠素白的人形剪纸随风吹落。 大殿空旷无人,他赤着脚走在墙壁前面,那一盏盏明灯前面赫然写着一个个名讳,熄灭的三盏前面正写着:紫星、紫沅、紫忧。 他微微张张嘴,素手抚上明灯。 一阵清风穿堂而过,将他素白的衣袂吹得上下翻飞,清瘦的身子微微颤抖,眸光霎时间爆发出难以自持的愤怒。 手臂一甩,三盏熄灭的灯摔在玉石质的地面上。只见他手臂一摆,自宫殿中直接冲了出去。 外面守门的天兵只觉得身边刮过一阵风,再抬眼看去,却见自家仙君竟连外袍也没穿就跑下凡间去了。 “坏了!北真天君发怒了,快去通报天帝!”一个天兵道。 另一个面色苍白,身子颤抖着道:“还,还来得及吗?” 天兵惋惜无奈的道:“尽人事吧!快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惠惠十载 凡人界南山城中,攸宁兜兜转转来到了东巷第三户人家门口。 轻轻叩门三声,里面传来男人应门声。 不过一会儿,一个儒士打扮的青年男子前来开门。 儒士微微怔怔,问道:“你是...” 攸宁道:“我就是个送信的,请问府上可有以为闺名惠惠之女?” 男子又是一怔,道:“我家人丁稀薄,我膝下唯有二子无女,内人闺名也并非惠惠。姑娘是否找错了地方?” 攸宁微微蹙眉,问道:“请问你是一直住在此处吗?” “哦,那倒不是。”儒士道:“这房子是我七八年前买下来的,原先这里住在这里的是位寡母,我也只知其夫家姓陈。” “那,你可知陈氏搬去何处了?”攸宁追问道。 儒士脸上微微有些凝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攸宁心里急,嘴上却柔声道:“我受人之托,有封信一定要送到她手上,否则我将失信于人,先生若是知晓,定要告知。” 儒士脸上为难,左右看了看,道:“我劝姑娘找别人去送这信。” “为什么?” “那陈氏所在之地,姑娘去不得啊。” 攸宁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好的预感,道:“我自会看着办,你先告诉我,她人去了何处吧。” 儒士侧身出了门,指着巷子外道:“除了巷子往左边去,有一家姓刘的,她就在那儿。姑娘若是去,千万找人陪同,若是不行,我便陪你走一遭。” “多谢,这倒是不必了。”攸宁道过谢,顺着儒士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了数百步,果然看见一户刘姓人家,这户人家似乎很富贵,门口两盏红灯笼早早的就点燃了。 正在此时,一驾素净的马车从巷外缓缓行了进来。自马车上下来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人,见他穿衣不俗,只是这面色,一看便是酒色亏空之人。 他侧目看看攸宁,轻佻的笑着问:“姑娘也是来找出路的?我看姑娘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不如直接跟我回府,五百两银子,你愿意吗?” 攸宁道:“我找惠惠,你认识她吗?” “惠惠?我记得,原先着实红了一阵子,现在不过是个下等的妓女,常来的都知道她啊。” 这话一出攸宁才真的确定了,惠惠竟入了暗娼的门。 她没有问下去,回道:“你的银子留着嫖吧,我就不掺和了。”说着手臂一挥,将门打开,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那人见攸宁甩袖之间门就开了,以为是遇上了什么走江湖的侠女,先是一怔,紧接着兴致大发,紧跟着走了进去。 攸宁闯进门去,一个佝偻背的老翁迎上前来呵斥道:“谁家不懂事的小姑娘到这儿来,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攸宁心念一动,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锭金子,递给老翁道:“我要见惠惠,这些金子可够?” “够够够,够了!”老翁双手接过金子,一边冲里面喊道:“请这位贵客到香苑去!” 里面迎出来数名妙龄女子,环肥燕瘦应接不暇。 与攸宁同进来的男人低声笑了笑,对老翁道:“哎呀呀,多漂亮的小姑娘,却是好这一口的,可惜了,可惜了。” 老翁笑了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宋大爷今儿来还是点妙语吗?” “恩,叫她来陪我吧。”言语之间瞥向攸宁的背影,低声道:“什么样的姑娘都好找,唯有这样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艳,啧啧,真是世间难寻啊。” 老翁眼睛瞟了瞟,计上心头。 攸宁随着几个人到了一处幽静的花厅,静静了坐了一会儿,耳边传来脚步声。影影绰绰隔着珠帘,两个小丫鬟搀着一个姑娘坐在了琴案前。 “你就是惠惠?陈氏惠惠?” 帘内的女子身子颤了颤,道:“奴家正是。” 攸宁抬眼看向一边的丫鬟道:“我要和她说话,你们下去吧。” “是。”二女默默的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合上,攸宁站起身来,挑开珠帘看向微垂头的女人,道:“为什么做这一行?” 惠惠循声,侧着耳朵,却是抬起了头,道:“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姑娘想必是外乡来的才没听说。” “我是第一次来南山城。” 惠惠笑笑,直到这时攸宁才发现,她的眼睛似乎是看不见的,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惠惠微笑着道:“我的确是个瞎子,姑娘不必狐疑。”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开怀道:“我年纪大了,又瞎眼,所以是刘家最低级的妓女,往常什么样低贱的客人都接,倒是头一回遇到姑娘点我的名字。姑娘是江湖异士,还是真的好这一口儿呢?”说着话,她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攸宁微微蹙眉,心里涌上厌恶,道:“你的丈夫把半条命给了我,托我为他给你传封信。” 惠惠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了,她看的出,那双没有光彩的眼睛好像霎时间闪过愤恨的情绪,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缓缓的道:“那年,景玉出门经商去,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若是小宝还活着,也有十五岁了。” 景玉,难道就是桃都山那棵桃树上的金鸡的名字? 小宝,大概就是他们的孩子吧? 攸宁坐在她身边的秀榻上,道:“十年,发生了什么?” 惠惠微笑着,容颜散发着温暖的气息,缓缓的讲述着。 陈景玉留下妻儿出门经商去。 过了半年的时间,家中便陆续有商人拿着货单上门讨债,她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县官升堂比对,这签名的确出自丈夫之手。 虽然丈夫了无音讯,但所有人都说,他在半路上遇上了强盗,肯定早就死了。这边一笔一笔的赔偿,家里的家底几乎掏空了。 又半年后,家境每况愈下衣食不继。 这日正是陈景玉离开家的第二年冬天,家中最后一个仆人离开了。 小宝半夜里发烧,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她抱着小宝,带上仅有的几个铜板跑出家门求救。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卖了自己 这天夜里的雪很大,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积雪没过小腿,寒风吹打在她脸上。 “请问,医馆在哪?我儿子病了,你能帮帮我吗?”她发丝凌乱,拉扯住一个路过的人问。 那人发出不悦的啧舌声,一把甩开她道:“晦气的瞎子。” 怀里的小宝险些掉在地上,她微微蹙眉,又将小宝颠了颠,胡乱的围好衣裳盖在孩子身上。 几乎足不出户的惠惠不知道该往哪走,心急如焚,眼泪止不住的流着,就在大街上徘徊着,抓着一个路过的行人问:“请问能告诉我医馆在哪吗?我的孩子病了,我是个瞎子,求求你,带我去医馆好吗?” 又一个人甩开她的手。 她却死也不松手,紧紧拉着这人的衣衫跪在地上道:“求求你,哪怕给我指个路也行,小宝都不哭了,求求你!” 那人也许是被她拉的急了,一脚踹在她肩膀上道:“宵禁了还不回家,你等着被抓吧!” 被抓,被抓? 被抓也行,至少官差会送小宝去看大夫! 她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抱着孩子坐在街头,盼着有官差过来。 “娘亲。”一个软糯的小孩声音传来。 惠惠将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哈哈气,然后抚着小宝滚热的脸颊道:“小宝难受吗?” 小宝脸色通红,嘴唇煞白,气若游丝的道:“娘亲不哭。”他抬起小小的软软的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可是这一抹,她只觉得又愧疚又心酸,眼泪更是停不住,强忍着泪,笑着道:“小宝乖乖,娘前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她再次站起身来,横冲直撞着在城里走,一边走,一边喊着:“大夫!大夫!救命啊!” 往常陈家富贵时,左邻右舍无不关怀,可如今,他陈家一脑门子官司,欠着外债男人又生死不明,谁也不愿意去多管闲事了。 空荡的大街上,雪越下越大,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积雪灌进鞋袜裤腿里,寒风灌进她的衣衫。 她从没有这么这么的绝望过,心里第一次恨陈景玉。 这时一间房门打开,看看惠惠,开门的老翁道:“你是陈家那个妇人?怎么了?” 开门的正是刘家的老龟公。 惠惠就像遇到了救星一般,循着声音走过去,俯身行礼道:“犬子病了,我,我...” “行了,我知道了,你等着!”老龟公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身进到院子里,套上马车赶了出来。 耳听见马车的声音,老翁道:“快上车吧,我送你们去医馆。” “多谢长者,多谢长者!”惠惠连连道谢,抱着小宝上了马车。 老翁帮忙敲开了医馆的门,大夫捋捋胡须却是摇了摇头道:“你家孩子早就死了,还抱过来做什么!” 惠惠的天都塌了,怎么就死了呢? 刚才还说着话,小宝还用那小小的软软的手给自己擦眼泪,这才多一会儿?怎么就会死了呢? 她一把推开大夫,一边将小宝抱在怀里,像一只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般,发疯似的怒吼道:“你才死了!你才死了!我的小宝才不会死!滚!滚!滚!” 大夫看惯生死,又怎么会容一个疯妇人抱着个死孩子在店里胡闹,一边喊来了徒弟们将她轰出去一边连声啐着。 “晦气!” “陈景玉!你在哪啊!” “你看看我们娘俩!” “景玉!” “小宝啊!” 这一夜啊,大雪漫天盖地,吹得似要将房盖都掀开了。 空荡荡的大街上,老翁赶着马车在不远处也是叹了口气。 哪怕有一个人伸手帮帮忙,哪怕有一个人发发善心给她指个路啊,这孩子怎么就能这么活活的发烧而死呢! 老翁不禁悲从中来,将晕倒在地上的惠惠和小宝的尸体搬上马车,路过棺材店,又顺手定了一口小孩的棺木,一同拉回陈家去。 陈家空荡的更厉害,便是开着门也没人进去偷。 除了这拿不走的方房子,便是几件不值钱的衣裳,谁会去偷呢? 惠惠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有些嘈杂,她摸索着起了榻,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陈氏!这可是年根儿底下了,你家欠的银子也该算一算了!” 又一个老叟的声音道:“我们都给你清算好了,加在一起一共是三百零五两银子,今儿这债是拖不下去了。” 惠惠踉跄的摸索着,呼喊道:“小宝呢?我的小宝呢?” 女人道:“你那死孩子在门口的棺材里,我告诉你,今天要是不还钱,我一把火烧了你这死孩子。” 一口一个死孩子,字字句句戳着她的心啊! 她却不敢生气,道:“求各位宽限几日吧,看在我一个瞎子,带着个孩子的份儿上,宽限我几日,不要烧小宝,求求你们了。” 惠惠本就生的几分姿色,这求饶的模样更是可怜,几个男人都有些心软了。 一人道:“要不,就再宽限几日吧。” 女人道:“你们这些男人就会看面皮,做生意便是有赢有亏,怕亏本,做什么买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管她什么孤儿寡母死孩子的,今日债不还清了,我就是要烧了她这死孩子当利息!” 一个中年商人看着惠惠修长洁白的脖子,笑眯眯的道:“陈家娘子,你若是愿意跟我回家,我让你做个小妾,这债,我替你还了怎么样?” 惠惠微蹙眉心,没有回答。 那人接着道:“这买卖可不亏,你一个瞎了眼还生过孩子的女人,到外面指不定得流落街头呢。” 惠惠咬着唇站在众人面前,只觉得像是没穿衣裳一样,浑身僵硬着,心里又气又恨,沉吟了许久,她抬头,挺直了腰背道:“今日的债,的确不能再拖了。” 她擦擦脸上的泪痕,理理凌乱的发丝,顺着墙根摸到了榻边,手撑着榻几坐了下去,转头抬高了下巴,缓缓的道:“想要钱,便帮我请刘家的嬷嬷来。” 刘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说是好人家,谁家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 人们心里明镜的,那就是个暗娼门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造化弄人(求月票) 刘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说是好人家,谁家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 人们心里明镜的,那就是个暗娼门子。 见众人都不吭声,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愧疚,女人道:“这是你自己选的,我可没逼你。” “杨大嫂子笑话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人逼我。” 女人翻了个白眼嘟囔着:“委委屈屈的给谁看,呸!”说着转头对丫鬟道:“快去请人去。” 小丫鬟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门里门外挤满了看热闹或是债主。 小宝的棺材放在门口,无人问津。 刘家管事嬷嬷匆匆赶来,这陈家娘子可是有名的美人儿,就是眼睛不好,在榻上有什么打紧的呢。近年来就是有喜欢这种良家妇人,玩起来才有意思呢。 “陈家娘子,你想好了?”刘家嬷嬷问。 惠惠笑着道:“刘嬷嬷。”她微微颔首行了个礼,落落大方的笑着问:“您看,我值多少银两?” 这一问,连带着这老嬷嬷也是不自在,自己卖自己,真是头一回见啊。 “二十两银子如何?” 惠惠笑容不改的道:“妾身不才,虽眼盲,心里却亮堂的很。尤擅琴艺,可下盲棋。” 这样蕙质兰心的女人,二十两银子? 老嬷嬷脸上也不自在,没想到这小娘子唯唯诺诺的竟然还会还价。 “我今年二十三岁,若是三十岁人老珠黄,那也还能赚几年钱的,即便我老了,下等客人也可接。” 一旁要债的女人轻哼一声道:“刘家嬷嬷,陈家娘子美貌人尽皆知,往常陈景玉在时可是如珠如宝的娇宠着的,没有一百两,这人即便带走你们也免不了被人戳脊梁,乘人之危可不是好名声。” 为了要债,这女人可是一步不让的。 老嬷嬷咬咬唇,道:“好,成交!” 惠惠点头道:“这房子只要二百零五两,你们谁愿意买下,需要帮我安葬小宝。” 东巷的宅院,这个价值得。 刘嬷嬷道:“我家东家可要,若不陈家娘子就等老身回去问问?” “不行。”惠惠一口回绝了。 她自己脏了没关系,不能让她的家也沦为暗娼馆。 一旁的一个中年商人道:“这房子我买了。” 惠惠道:“是孔大哥吧?” “是,是我。”男人有些愧疚的点头。 惠惠满意的笑了:“一言为定。” 众目睽睽之下交割房产地契,惠惠签下了卖身契。 她转头问道:“杨家嫂子,这下欠款两清了,能把小宝的尸体还给我了吗?” “一个死孩子还当个宝,晦气。”她转身带着丫鬟走了出去。 惠惠摸索着来到门边,老嬷嬷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陈家娘子。” 惠惠笑着道:“放心,我答应你要为你们赚够回本的钱,我不会寻短见的,容我和小宝道别就跟你走。” “陈家娘子有情有义,老身信你,只是娘子眼睛不便,让老身扶你过去吧。” “多谢了。” 嬷嬷扶着她的手臂,她扶着冰凉的棺木,眼泪顺着下巴掉在了小宝的脸上。 她转头问道:“孔大哥,将小宝安葬在郊外那片小山坡上吧。春暖花开时,那处开满野花,小宝年纪小,忽然没了爹妈陪着,一定很寂寞,看看花草,想必也能宽心。” “哎!好!”男人答应下来。 惠惠趴在棺材边,虽然看不见,却用手抚摸着小宝的小脸,缓缓的道:“小宝,记得娘亲给你讲的故事吗?好男儿志在四方,以后没有爹娘陪着,不准哭鼻子。 若是遇上你爹爹,有他陪着你也是好的。告诉你爹爹,娘亲没有背信弃义,答应他一辈子只嫁给他一个人,便不会嫁给第二个人。” “等娘还清了债,自个儿去找你们爷儿俩。” “下辈子,娘亲一定要做个有用的人,那时候,小宝还来做娘的乖孩子好不好?” 香苑花厅里的惠惠脸上绽开笑容,问道:“姑娘,景玉有什么信?” 攸宁闭目一瞬,一字一句的道:“惠惠吾妻,见字如晤。为夫远去南蛮之地经商,途中遇一女子,其形甚美,其性嘉柔,吾心甚喜,已娶其为妻,归期无期。以此书作长别,卿可改嫁。” 卿可改嫁。 最后四个字,像是重锤一样,连攸宁都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惠惠脸上呈现出灰败的神色,而这灰败,才是她的灵魂。 “原来,他是另娶他人了啊。” 这一声长叹,话音落地,一口鲜血从她唇间缓缓淌了出来。 攸宁道:“你先别气,我告诉你的是他让我转达的话,下面要说的是我所见。” “姑娘请讲。”惠惠道。 “实不相瞒,我乃一修仙者。阴差阳错犯了重罪取到阴司酆都鬼城,临走的时候,守山的金鸡叫住了我,说是让我传达这封口信给你。想必那金鸡就是陈景玉死后的化身,它用身上金色的羽毛换取了我为它传信,扯下羽毛时,痛不欲生,皮肉连带着血,你可明白它的苦心?” 她心念一动,从储物袋里拿出几片金羽送到她颤颤巍巍的手里。 “这便是它的羽毛化成的金子,给你留下做纪念吧。” 惠惠手指抚着这冰凉的金子,微笑着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她将金羽毛推回到她手里,接着道:“这是景玉给你的酬劳,女仙收着就是了。”她顿了顿,接着道:“他还心里念着我,那便有重逢之日的。” 攸宁没有勉强,从屋里走出来后还是有些不放心,隐身在暗处静静的看着。 不过一会儿,老翁端着茶进了刚才的花厅问道:“惠惠,那个小姑娘去哪了?” 惠惠道:“已经走了。” 老翁略有些诧异,惋惜的看着手里的茶,将它放在榻几上道:“今儿宋大爷想起你了,让你和妙语一同服侍呢,收拾收拾快过去吧。” “哎,知道了。”她从琴凳上站起身,问道:“刘伯,今年,是我来的第几年了?”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到冬天就是八年整了。” “那一百两赚够了吗?” 老翁不耐烦的道:“整日问也不嫌烦,现在你都没什么客人,又要吃又要喝还得穿衣打扮,这就不是钱了?” “是。” 攸宁心里想要帮她还清这债,但她知道,若是债还清的那一日,惠惠恐怕也就命不久矣了。她手中掐诀,跃上云端往郊外去,可这心里就是堵着难受的紧。 造化弄人四个字,说起来轻巧,可在世间,却又是心酸至极。 她低头看向身下正到了一片小山坡,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便从云端下来。 人间界已是秋日,百花凋零的季节,她看见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坟包上面积满了落叶。 走上前去,轻挥衣袖,将坟上的落叶清了干净。 又打了个响指,霎时间,漫山遍野的野花像是重获新生一般绽放着。几只色彩艳丽的小蝶在花间飞舞,草稞深处似乎有兔子一类的动物跑过。 她似乎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小捕蝶网在花间嬉戏。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笑容满面的喊着孩子的名字。 攸宁唇边扬起一丝笑容,而眼前的孩子又一次消失了,紧跟着那一对男女也消失了。 空旷的山坡,又恢复了宁静。 她素手采了几朵野花,供奉在孤坟上。 再一次翻身上了云去,忍不住回头看看。 人世,沧桑。 第一百六十章 就这么撩 回到郊外破庙的时候,天色昏暗了,院外阿醉和信芳不知道在闹些什么,打的难分难舍。吉捌乖巧严肃的盘膝坐在树下打坐修炼,阿奉正在打理马车。 她走进庙里,看见陆离和冰夷正在研究绘好得河图。 “老板,信送到了,可以启程了。” 陆离转头点点头,然后对冰夷道:“先赶去巫山吧,究竟如何去做,还需看完整的河图才行。” “其实治水还是在于疏通,只是这部分水通到哪里去呢?引流到海里也可,可这工程未免太大了。再一个,这黄泥沙水灌到海里会不会造成什么麻烦这谁也不知道。”冰夷一边嘟囔着一边走了出去。 招呼着阿奉道:“攸宁回来了,咱们启程。” 外边众人都上了车,攸宁跟在陆离身后,扯扯他的衣角道:“老板,我想回家。” 陆离身子微微一顿,转头用平和的语气道:“凡事有头有尾,做好了这些我们就回去。” “我明白。”她微垂双眸。 陆离蹙蹙眉道:“店里出事了。” 攸宁心下一惊问道:“怎么了?” 陆离沉思片刻,微微摇摇头道:“安歌和坐骑分食了北真天君的灵识和傀儡。” “这家伙!”攸宁嘬嘬牙,笑着道:“好好的寻欢作乐,怎么还吃了人家呢。” 陆离笑道:“安歌与北真天君是朋友,没事的。只是,这一次又得修房子了。” “这钱让妖族出。”攸宁道。 陆离笑道:“他不回去,那孩子肯定不给他送钱的。幸好北真天君来了。”他掐掐手指,云淡风轻的道:“他的仙辰该是快到了,若是能在店里操办,应该能进账不少,天帝一向怕北真天君,只要他提,八九不离十。” 攸宁有种感觉,陆离这样和她算计别人,是为哄她帮他做什么... 套路,都是套路! 陆离也不用她搭话,自己说道:“北真喜欢热闹和美食。” “老板。”攸宁忽然叫住他。 陆离转眸看向她:“何事?” “如果是北真天君过仙辰一定会来很多神仙吧。” “那是自然。”陆离笑着,看她的眼神似乎看着个傻孩子似的。 攸宁抬眸直视着他,即便他不看自己,也这样炯炯而灼热的看着她:“神仙似乎都厌恶我。” “傻孩子,有我在,不必怕。”他回过身登上马车。 听他这么说了,她也真的有了些勇气了,心里盘算着等回到客栈怎么帮陆离说服北真天君呢。想象着将要面对无数的神仙投来厌恶的眼神,她不由得挺直了腰背,哼! 哼了一声气,算是给自己打打气。 马车外阿奉问道:“都坐好了!” “好嘞!”阿醉笑着回应。 信芳眼睛晶亮看着阿醉,眉眼弯了又弯。 “看看看,看个屁!” 信芳眨着无辜的眼睛,蛇信子骚气的荡了荡道:“你说了算,就当我在看个屁。” “我打死你!”阿醉刚要举拳,信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阿醉当下挣扎着,却是奈何不得他,气势不由得低了两分:“你想怎么样?” 我的天,攸宁看呆了,她从没想到过那个样子的信芳,有这么雄性气息爆棚的时候啊,而且阿醉那样狂傲张扬的姑娘,竟然被震慑住了呢。 “你真想知道?”信芳直视着她的眼睛问。 阿醉被这认真的眼神看的心惊,转头看向攸宁,求救似的道:“他,他疯了。” 信芳扯着她的手腕让她看向自己,而阿醉也真的这样下意识的看向他:“你干嘛!” “我想干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呃,攸宁忍住不笑。 连冰夷都被信芳这样子镇住了,不由得放下书简看过来。 阿醉沉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身子往前一挺,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模样道:“你要是想杀我,你就来吧!反正老子打不过你!” “噗”攸宁笑了出来,头一次见人求死这么气势汹汹的。 而且这两个人似乎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啊! 这算是什么回答? 信芳微微一笑,俯下身子,将嘴唇贴在阿醉耳边,用魅惑的声调,缓缓的,一字一句的道:“我想吃火腿炖肘子。” 冰夷手捂着额头,一边摇头一边笑的几乎崩溃了。 陆离也是面带笑意的模样,就连一边打坐的吉捌都绷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攸宁按按吉捌的香菇头问。 吉捌笑的前仰后合道:“我也不知道啊,你们都笑,我就,我就跟着笑啊!哈哈哈!”笑声已经变得很勉强了。 陆离传音给攸宁道:吉捌一心在修行根本不懂情爱,信芳还未开情窦,阿醉是器灵,更是单纯,不要多想他们。 攸宁微微一怔,为什么给她一个人解释这事? 合着这马车里就她一个人想多了是不是啊! 攸宁脸色微红,传音道:老板,你的情窦,开了没有啊? 没有错,就是这么撩。 陆离耳根微微泛红,传音道:我一心向佛,爱天下众生。 攸宁不以为然的轻哼了一声,双手合十着闭上眼睛,就像个虔诚的信徒一般,传音道:神呐,这是不是表示老板在爱众生的时候,也能顺带手爱我一下呢? 说罢,她俏皮的冲着他眨了眨眼。 陆离嘴角微微上扬,传音道:若你一心向善,我不会忘记你的那一份。 攸宁无声的摇摇头,传音道:老板这话自相矛盾,你爱天下众生,难道恶人你就不爱了么?既然恶人与善人是一样的,那我费那个劲做什么?你知道的,堕魔容易,却没听说过谁家的魔修又修回正道去的。再说了,魔便就都是坏人吗? 陆离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传音道:佛与道存在世间的原因在于引人向善,但人就是半好半坏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习性,再完美的人也会犯错。那么我们能做的,就是诚心的去忏悔,努力的去找回真正的自己。 攸宁笑了笑,点头道:老板,没想到你能救回宝马那一缕灵识,当有一日宝马真的复活了,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陆离传音道:只是红包? 攸宁眯着眼睛笑了笑,接着道:并且,诚心忏悔,一心向善。 陆离轻舒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家头晕 二人一来一往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着悄悄话,身边的阿醉与信芳还在胡闹,冰夷偶尔搭上几句话或是与阿奉打趣几句。 但在她的眼中,没有那些喧闹,只容得下这一身不染纤尘的素白。 安歌说她在自寻死路,说她在飞蛾扑火,她明知道他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是心里啊,就是这么这么的舒畅,就仅仅是这样和他说几句悄悄话,便有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感觉,在她的心口扩散着,温暖着她的身体。 此刻的她,无疑是幸福的。 她感觉到,有一种力量,牵引并指示着她,让她不断的不断的靠近他。 她想要和他一起拥有更多美好的记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有些惊慌害怕。撩汉撩汉,不撩哪来的汉,何况她家的老板又是那么清高自持的模样。 她一咬牙一跺脚,越过中间隔着的冰夷,一把抓上他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哎?攸宁你怎么了?”信芳问。 攸宁脸红的比煮熟的虾子还夸张,一边死死的攥紧陆离的衣袖,一边道:“晕,晕车。” 陆离微微颔首,眉梢却是挑了挑,用极其平和的语气道:“让我查看一番罢。” 不上钩? 这就是不给撩的意思了呗? 攸宁气势汹汹的道:“老板,再不出去我就要吐在你身上。” 陆离微微扬起唇角,笑着道:“没关系,吐吧。” 攸宁气的牙根直痒痒,是谁偷偷抱她来着,怎么醒来了就不承认,她都这么主动了,就是抵死不从? 一边的冰夷却是怕了,一边站起身来将攸宁往外轰一边道:“洗车很麻烦的,去外面吐,晕车嘛,小事小事,吐吐就习惯了。” 攸宁可是扯着陆离的手臂说什么也绝对不放手的,没得半点办法,陆离跟着她出来了。 外面天空蓝黑纯净,浮云莽莽之间星辰闪耀。 夜风凉爽,但藕身女鬼不矫情的时候,也是不怕冷的。 龙车风驰电掣一般穿行在夜海星辰之间渐行渐远,攸宁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抓着陆离的手臂傻呆呆的在一朵云上。 又一阵凉风吹过,二人衣衫和头发轻轻飘舞着,气氛已经降至冰点。 攸宁咬着唇,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刚才自己没有死死的拉着人家出来,妄想什么二人并肩看星星看月亮的,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陆离也不说话,真气人。 攸宁抬眼看向他,正逢他投来探寻的眼神。 “啪”! 目光碰撞的瞬间,攸宁似乎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我” “你” 二人一同开口,恰逢一起开口,攸宁笑着道:“你先说。” 陆离微微垂眸道:“你说吧。” 攸宁傻笑着道:“我忘了要说什么,你说吧。”说完这句话,她垂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暗自骂着自己,这叫什么回答,本来他就有点嫌弃自己没文化,这下子更暴露了“蠢”的毛病,老天啊,有没有掌管人说话的神仙啊,求帮助! 陆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将原本心里想说的话压了下去,道:“吹吹凉风便不晕了。” “我那个...” “多说话对头晕不好。”陆离抢先道。 攸宁心里突然的失落,他似乎根本不想和自己单独相处的样子。 接着耳边传来他淡漠而平和的声音:“有些话不说出来,反而是对你好。” 攸宁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缓缓的笑了,这笑容像只小狐狸:“老板,我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但我想要的就要去争取一下。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能走到哪一天,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对不对?” 陆离刚要说话,攸宁这一次抢先了说道:“看扫把星!” 她顺势扔出一个弱的如同火柴一般大小光点的旱雷,雷声轻微的像是蚊子叫。星火划破沉静的夜空,在天边留下一道悠长的弧线,继而消失在目光所及的尽头。 陆离抬眼看去,广阔无际的浩瀚星空下,眼前一闪而逝的靛蓝色火星儿,倒是真的有点像流星划过夜空。 这感觉,似乎可以暂且贪恋一瞬。 既然知道不能长久,贪恋一瞬间,算贪心吗? 攸宁深切的知道,待她寻到血衣魔修那一日,她便再也不敢这样与他并肩而立了。 他能原谅她从前的杀孽,能再次原谅自己处心积虑的谋杀吗? 无论那人是谁。 陆离都不会允许吧。 若是他知道自己是听从圣哲的指引才来到蜉蝣客栈,若是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伪装,若是知道这些了,他,还愿意原谅自己吗? 等到那时候,怕是他也会对她“恶度”吧? “还晕吗?” 她笑着道:“更晕了,怎么办?”说着,她身子一软,伸出手臂懒懒的拥着他的脖颈,如无骨的八爪鱼一般赖在他身上。 陆离微垂着双眸,僵硬着伸出手臂揽着她的小腰,而身体其他部分,一动不动,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 攸宁得逞的笑着,抬起一只手,用指尖儿拂过他的耳廓,冰凉的指尖掠过之处,引起那人一阵颤栗酥麻。 她眉梢一挑,紧接着,故作慌乱的用那双素白柔软的小手在他胸前上下其手,口中歉意的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刚才忽然就晕了。” “无,无事。”陆离胸前被这双勾魂小手抚来抚去,整个人紧绷着。 没想到这小人儿竟然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一会儿靠着他的肩膀,一下又捏捏他腰间的软肉。陆离沉了一口气,双手掐住她的小腰。 攸宁被迫着老实的站在他面前,耷拉着小脑袋,可怜兮兮的道:“人家头晕嘛。” 陆离笑着道:“那这样呢?” 他一挥衣袖,天空中霎时间绽放无数的烟花。 湛蓝,电紫,正红,碧绿,无数的色彩由中心绽放开来,火树银花夜空喧闹着。 她怔住了,双臂不由自主的从他脖颈上滑了下来,眼梢微微颤动着,霎时间眼圈微微泛红,溢满了不能言说的感动。 耳边不断的响起烟花冲上天空的声音,无数的彩色火化在天幕中绽开着,她微微甩甩头。 陆离,谢谢你。 给了我这样如梦似幻的感觉,给了我这样别具一格的救赎。 就算明日,她依然身处深渊,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夜的悸动。 “喜欢吗?”他的柔唇微微颤动着,苍白的肤色微微泛红,用平和的语气问。 攸宁眼眸闪亮,如同璀璨明星,灿然而笑道:“喜欢。” 烟火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如同梦醒。 陆离拧着眉宇,缓缓的,用冰凉的语气道:“一切皆为虚幻。” 她迎着夜风张开双手,风儿自她侧脸轻柔的划过,她笑着问道:“若是痴迷业障,该如何自处呢?” 陆离道:“佛法无边。” “原来如此。”她的眼中逐渐覆上一层冰霜。 第一百六十二章 疯子来了 “原来如此。”她的眼中逐渐覆上一层冰霜。 原来,他只是在度化自己,从不曾将这些点滴放在心上。 她也没有对他真的生出爱意! 她只是为了靠近他,取得他的信任罢了! 她只是为了早日取得墨瞳,早日探得三百年前的真相罢了! 她,才没有一点动心... “回去吧,夜里凉。”说着,他攥紧了宽袖中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往前方龙车处行去。 她默然的跟在他身后,眸光闪过一丝狡黠,然后迅速的垂下眸子,笑容明媚自言自语道:“凡人的寿命不如我们,大概也就几十年的光景。凡人会生病,病了就要吃药。凡人会倾慕爱恋,喜欢了就要争取在一起。凡人会厌恶生恨,恨时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报仇。 老板,你说客栈的名字叫蜉蝣客栈,因为世间万物与宇宙洪荒相比,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我觉得很有道理,但是就算是如同蜉蝣般无足轻重的我,却是不愿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留下任何悔恨。 你拥有看破世事的法眼,也许你以为看透了生死,看透了世情百态,但我却觉得,真正看不透的人,就是你自己啊。” 说完,攸宁越过他身边,轻巧的跳上龙车。 陆离突然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失去了一些,他本不打算抓在手中的东西。 他站在夜幕下,伸出这双素白而骨节均匀的双手看着,他不该贪恋一时,让她发觉了一些不想让她知道的事。 他不该去靠近她,更不该触碰她。 苍白的脸色比平时更加无血色,他攥紧了双手,挺直脊背,如风中翠竹。眸光慈悲平和缓缓的沉寂归于平常,也不知他心里默念了多少遍心经,扫净心中杂念。 天空正北方颗明星乍现,三千界陷入一片静谧,清虚界三界中心之处,夜空升起浓重的雾气,将一处小小的客栈包裹在浓雾之中。 一男一女两鬼坐在水廊边的圈椅上,絮絮叨叨的聊着天。 皱皮鬼声音如同老风箱一般干涩,长叹一口气道:“哎,好静啊!” 吊死鬼收起耷拉在嘴外的长舌,有气无力的道:“是啊。” 谛听睁开紧闭的双眼,看看身边的安歌道:“你回来时问了吗,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安歌轻轻的“喵”了一声,然后用毛茸茸的肉爪擦擦脸,道:“好像是被冰夷的事绊住了。” 谛听俯下身子,侧耳倾听,低声笑道:“啊。”然后接着略抬起头看向他:“我们打一架吧?” 安歌兴致缺缺的道:“无趣。”然后突然笑了笑道:“待会儿有你打的。”说着话,他站起四条腿来,以后腿为重心,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接着,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人的模样,悠闲的拿出长烟杆,眯着狭长的眸子吞云吐雾。 谛听微微顿了顿,俯身听地,霎时间三界万物的声音尽收耳中。 他猛然转头看向安歌,接着大吼一声,变成了一个身穿素白僧袍的僧人。 “你招惹北真天君做什么,他就是个疯子,连天帝也不轻易招惹他。” 安歌吐出口中的烟气,缓缓的笑着道:“那家伙过仙辰,仙界谁敢不到场的?我要让攸宁看清事实,她确实是被仙界人人厌弃,她与陆离不可能有结果。” “你!”谛听沉了沉气道:“她的心会受那些人影响?她那么一根筋,若是被惹恼了,说不准还要跟那些神仙大干一场,我看这次,你是行差踏错了。”安歌满不在乎,勾起唇角邪魅一笑,道:“若真闹翻了那更好,我便带她离开这里回妖界去。” “她能跟你去妖界?你这样逼迫她,她知道真相会发怒的。” “你是长舌之人吗?”安歌问。 谛听伏听世间万事万物,虽有些毒舌,平素也就是与地藏王菩萨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否则这世间哪还有什么秘密? 便是安歌不激他,他无意间听见这些,也不会贸贸然去说些什么的。 毕竟是佛门之人,而陆离的身份也特殊,他更希望陆离早日脱胎换骨真正成佛。对于攸宁的事,他反倒希望她与安歌在一起,一来安歌不到处跑去勾搭女仙,他也算是完成了度他的任务。二来,不会打乱了陆离成佛之心。 “我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帮你什么。” 安歌意料之中的笑了,道:“我不会让你做什么的,只要你不说,这一切就顺其自然。” 正在此时,天际忽而雷云阵阵,几道闪电划破长空。 “那疯子来了!”谛听紧盯着天空,然后身子腾空而起往客栈里面去,一入大厅便看见三三两两的妖怪正坐在那用餐。 他来到柜台旁边,对若华道:“这里危险,快让他们躲回房间去。” 若华微微一怔,冰寒的面色有些震惊,用感应传音道:老板临走下了结界。 “啧。”谛听有些不耐烦的道:“你当结界谁都能挡住?安歌出去办事不也顺利回来了,别浪费时间,快点,说话人就到了,造成什么伤亡你承担得起吗。” 若华微蹙眉心,踏出了柜台,用感应道:所有人回房间,不得传音不许出门。 地龙妖小碎步跑到若华身边,小手拉拉他的衣摆问道:“我怕,我想找攸宁女君。” 另一边店里的客人纷纷往外走,谁都知道陆离不在店里,若是有什么恶人过来,他们这些小妖可不就得被殃及了。 若华垂头看着小地龙妖,弯腰将他抱了起来,用感应道:攸宁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去后院玩,一会就没事了。 地龙妖点点头,从若华怀里跳了下去,抱着小脑袋往后面跑去。 前院乘凉的两鬼早已躲开了,这时候天空中的雷电更加密集了,大风吹的树枝胡乱的摇摆,地上的落叶与沙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过地表刮上空中,连河面上的水都被狂风卷了起来,几只闲鸭竟被卷到了风口中心,惊慌的发出嘶哑的叫声。 “来就来,还通知你,这个自大的疯子。”谛听道。 安歌撇撇嘴,道:“还真生气了,小心眼。” 天空破开一道虚空,将黑夜中的星辰撕裂,只剩一道漆黑的幕布。 万虚之境竟然被撕裂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保命要紧 天空破开一道虚空,将黑夜中的星辰撕裂,只剩一道漆黑的幕布。 万虚之境竟然被撕裂了? 谛听蹙着眉道:“你自己惹出来的事,看你怎么收场。” 蜉蝣客栈上空漏了一个大洞,狂风与闪电却在这一刻突然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片寂静,若华站在两人身边,心里却是没什么安全感的。 这个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 破开的万虚之境中传来了一声问话:“安歌,你寻死吗?”紧接着,从半空中刺眼的金光瞬间照射下来。 这光强烈,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若华手缓缓的摸上腰间,轻轻一抽,从腰间的腰带里抽出一条银色鞭子来,严阵以待的蹙着眉,往日便冷峻的脸上充满了敌意。 安歌一边闭上双眼,似乎是懒得看他,笑着道:“恰好饿了,尝尝鲜怎么了。” 金光之中,一个素白的身影在半空中注视着他,他身后的光实在太强,人根本睁不开眼,便是此刻不怕闪瞎了眼去看,也只能看见一个背光的黑影罢了。 北真天君抬起两只手来,两团堪比太阳的光团,只听见“咻咻”两声,光团从他手中划破空气般飞到安歌面前。 安歌唇角勾起邪魅的笑容,漫不经心的一跃而起。 手中的长烟杆徒然变长,眨眼之间成了一柄金光闪闪的木质长烟杆,只见他手握着烟杆尾端,将烟杆头对准了那巨大的发光气团狠狠一击,气团像是橡皮球一般受到这一重击后原路返回半空。 正当安歌转头时,另一个气团直接打在房顶上,只听一声巨响“砰”的一声,气团爆炸开来。无数的砖瓦破碎爆炸开来。 另一个光团直冲着北真而去,北真伸手一挡,将那光团随手一甩。只见光华划过天际,在半空中爆裂开来,变成无数星点光芒,消散。 若华一蹙眉,转头看向谛听,将自己刚才从腰间拿出来的银色长鞭又系回腰上,用感应严肃认真的道:我打不过他,会死的。 谛听想笑又笑不出来,陆离的好伙计,北真才开场,人家根本不打算出手制止了。 说完这话,若华匆匆跑进前厅去。 谛听尴尬的扯扯嘴角,真是保命至上,这就直接跑了? 正在此时,却看见若华去而复返。 谛听笑着道:“这还差不多。” 若华斜睨了谛听一眼,狐疑的看看他,一脸的莫名其妙,然后转头看向半空中的安歌,用感应冷淡的道:客栈的损失我会记录下来,如果需要送葬服务,我们客栈也可代为办理。 这时谛听才看见若华竟然一手捧着账册,一手拿着毛笔。 谛听“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拍拍若华的肩膀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陆离留你在店里了,你真的很称职,好好记,千万别落下什么。” 安歌“呸”的啐了一口,道:“本大爷会被这疯子杀吗?”说着一跃到了北真面前。 北真天君一咬牙,手中又是生出几个光团来,不问也不说话,直冲着安歌扔去。 安歌一翻身如同玩闹一般,握紧手中的烟杆,像打球一般的左挡右劈。半空中只听见“砰砰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谁知北真发了狠,根本不管他,气沉丹田,紧接着,两手合十,一颗巨大的光团从他掌心生出,空气好像突然凝滞住了。 安歌这边忙着挡,可总免不了漏网之鱼,光球在院子里或是河水中不停的爆炸着。若华马不停蹄的上前查看,然后簌簌的记录着。 一见北真真的不留情,安歌喊道:“你有病吧你!那几个小傀儡也值得你发火,本大爷可是找到好玩的地方,特意好心叫你来,你就这么跟朋友打招呼?” “去你的!我没有朋友!”说着,他大叫一声,将那堪比太阳般的巨大光球扔向安歌。 “你这个疯子!”安歌大叫一声,眼看着光球逼近,身边的水汽似乎被炙烤干了,这一瞬间,他一跃而起,翻身来到北真天君身边。 突然,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扔向他。 北真天君手臂一挥,将纸包甩到一边。 巨大的光团毫不意外的落在房顶上,只听“崩!”一声巨响。 客栈半边房顶都塌陷了,墙壁上裂开骇人的裂缝。 躲在客栈里的小妖们纷纷发出惊呼,争先恐后的从房间里往外跑。 安歌见纸包被甩掉,喊了一声:“那是凡人界宋国买来的炙鸭!” 北真天君眉梢一挑,眼见着油纸包马上就要掉在地上,他俯身向下,又是“砰”的一声,重重的跌在门口的草地上。 再看他手上,正好截住了油纸包。 谛听看向草地上狼狈的北真天君,笑着道:“这店里热闹得很,你若是毁了这儿,一定会后悔的。” 随着北真天君身上的光芒缓缓消逝着,光晕退去,这才看见,这不过是个面容清隽,身材清瘦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白色寝衣,竟还光着脚。 若华来到刚才狗啃屎般摔在地上的北真天君旁边,细细查看破土的草地,又记上了一笔。转头看看几乎塌方的客栈,无奈的摇摇头,在房屋破损一项上添了个百字,念起来,便是:房屋破损,七百九十万两黄金。 安歌悠闲的从天边缓缓降落,坐在破败的水廊栏杆上,烟杆不知何时已经变回往常大小,轻吸了一口,左臂环抱胸前,又送气将烟雾吐了出来,缓缓的道:“还想着你怎么还不来,若是再晚一会儿吃,鸭子的脆皮就被油纸捂软了,油脂凝固口味可就变了。” 北真天君眨眨眼看着他,转而轻哼一声,道:“别以为一只鸭子就算完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 北真看看破烂客栈,又看向谛听问道:“这儿,真的很热闹?” 一旁瑟瑟发抖的众妖怪连连暗自摇头,快让这疯子走吧! 谛听笑着摸摸鼻子道:“有很多有趣的人,过几日他们回来,更热闹。” 众妖怪敢怒不敢言,纷纷朝谛听投去责怪哀怨的目光。 第一百六十四章 酒暖人心 北真打开油纸包,炙鸭的香气从里面缓缓的飘散出来,浓厚的肉香与油脂香味让人不禁胃口大开。 他将油纸包放在面前,双手合十,默念了几遍往生咒。然后慢条斯理的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双竹箸,筷子夹起一片切好的烤鸭肉放进口中。 他吃东西的样子优雅又好看,双颊微微鼓起来,一双平滑柔软的肉唇略微撅起来,肉汁与酥脆的鸭皮一同咬开,瞬间香气四溢。 他满意的点点头,脸上充满了欢愉与满足,眉眼松懈微微弯了弯。 谛听悄然扬起双唇,就一只炙鸭,哄好了? 安歌轻舒了一口气,笑着问:“东西都是你砸坏的,要不要也赔一点?” 北真天君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不满的放下筷子,冷漠的道:“累了,我要歇息。” 若华微微颔首,用感应与他道:客官里面请。 他看着穿着寝衣,连鞋子也没穿的北真天君,心里有些不信任道:乙字三号房,一日五块中品灵石。 北真天君指着悠闲自在的安歌道:“他付账。” 安歌摇摇头道:“你们神仙怎么各个这么抠门,真是奇了怪了。”然后看向若华道:“算本大爷的。” 岂料若华更加不信任的看着安歌,用感应道:妖王,您从到店里就一直不曾付钱。 话里话外,就是说,您白吃白喝很久了,能付得起钱吗? 安歌一撇嘴,道:“放心吧,本大爷可是妖王!你见过我们妖族缺钱吗?” 这倒也是,妖族妖妖丰衣足食,的确不缺钱。 若华点点头,微微侧身伸出一只手对北真用感应道:客官楼上请,近日要修整客栈许会吵闹些,请见谅。 北真微微侧目看着他,问道:“你是哑巴吗?” 若华摇摇头,冷着脸用感应道:不习惯。 北真指着若华,转头对谛听道:“这个就很有意思。”说着,似乎陷入沉思,又追加一句道:“比傀儡强多了!” 若华翻了个白眼,却是用僵硬的感应声音道:客官,天色已晚。 北真天君光着素白的脚踩在破砖块烂瓦片上却如履平地,清瘦的身子微微抱了抱肩膀对若华道:“帮我传信到北霄神玉紫薇宫,让他们给我送些日用之物来。” 若华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 谛听环顾整个院子,微微摇头道:“赶快让妖族送钱来吧,否则攸宁回来有你好受的,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吃剩饭剩菜。” 安歌撇撇嘴,道:“我也没想到这疯子发起狠来连问也不问,天帝都没派人来管着,恐怕也是真的怕了他这脾气。” 谛听微微蹙眉,北真天君是天庭战神,从正北方紫微星辰闪耀之处诞生,乃是三界孕育之子,都知道他是上古之神,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少岁。 当年第一次与魔族大战时,只因为他觉得那个人有意思,便拒绝为天庭出战。得知那人的死讯,甚至一怒之下掀翻四海,水淹土地良田,致死无数仙魔人妖。那第一次大战就是在他的怒火中,不得不结束的。 现在想想那个场景,谛听仍然觉得触目惊心。 他转眸看看蜉蝣客栈的招牌,眉心微微蹙起。沧海桑田,他们又聚在了一起,难道一切,又要重演了吗? 他竖起掌心,虔诚的闭目,口中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无边孽海,业火焚莲,但愿那罪孽不要再重演了。 凡人界汉国,夜幕降临之时,衡珂再次化身人形坐在九令面前。 他微笑着道:“你刚才奏琴,第三段第一节乱了节拍。” 九令微微抬眸,显然有些诧异,他方才忽然化形,她心中不免有些诧异,这才弹错了一个音,竟然被他听出来了? 衡珂顺势坐在她身边,手指勾上琴弦,一段悦耳悠扬的琴声徐徐传来。 他笑着离开她身边,道:“没错吧?” “往常只见你听琴,却是头一回见你奏琴,手法倒是娴熟。” 衡珂转而笑了,伸直长腿,道:“我有个极不称职的朋友,他喜欢弹琴,我也是第一回亲自献丑。” “极不称职的朋友?”九令微微掩着唇笑了,笃定的道:“就是你常提起那个个性冷淡的佛修吧。” 衡珂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传遍了空荡的宫殿。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不近女色,清心寡欲的家伙来着,你怎么猜到的?” 九令笑着道:“你总提起只有他和另一个魔修朋友,又说那女魔修是个一根筋的傻姑,她自然是不会奏琴的,所以想来想去,也就是指他吧?” “我的九令真是聪慧。”衡珂笑着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却堪堪的停在半空,面色略显尴尬的收回手来,道:“真是聪慧。” 九令微挑眉梢,他又收回手了。 是在害怕什么,还是心有顾及? 也对,也对。她即将出嫁,不该与外男如此接触的。 她微笑着问道:“夜深了,你该歇息了。” 衡珂心间一疼,天知道,他多想摸摸她的秀发,她的头发那么光亮顺滑。他想要带着她去飞一次,让她开怀大笑一次。 “衡珂上神,你该歇息了。”她微垂眉眼,缄默有礼。 这种疏离感,让衡珂几乎要发疯了。 他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终是按耐住心里的冲动,苦笑着道:“你也早些歇息。” 九令站起身来,微微颔首行礼,目送着他走出大殿。 世界再一次静了下来,就如同那人从没出现过一般。 仿佛她的世界本该如此。 侧目看着榻几上衡珂没喝完的酒,她鬼使神差的坐在榻几边,拿起他手握过的酒杯。 晶莹剔透的琉璃酒盏,冰凉的与这夜一样。 斟满酒杯,她一仰头喝了下去,喉头一阵辛辣。 “咳咳。”轻咳了两声,觉得脸上滚烫,酒液所过之处,辛辣的传来一阵暖意。 “原来酒暖人心,是真的呢。”她抬手又斟了一杯酒,再次仰头喝了下去。 她直接拿起酒壶来,半仰着上身,抬起下巴来,将酒壶举高,只见她手腕微微翻转,酒液从壶嘴一泄而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巫山风光 九令直接拿起酒壶来,半仰着上身,抬起下巴来,将酒壶举高,只见她手腕微微翻转,酒液从壶嘴一泄而下。 酒液满溢,从唇角顺着修长洁白的脖颈淌下来,晕湿了领口。 眼泪顺着侧脸的痕迹,淌进发髻间。 她抬手取下发簪,秀发顺滑的披散在肩上。 九令不明白,为何要哭呢? 为何突然觉得这般的委屈呢? 她多希望那人真的能够将她拥进怀里一次,可他,可他总是这样拒她于千里之外。她深刻的知道,她的一生都不属于自己,知道自己该远离这个人。 可就是,就是想不顾一切一次! 她默默的放下空荡荡的酒壶,伏在榻几上,嘤嘤的哭泣声压抑着,便是连哭,她也不敢哭出声音来。 她活着有什么意思? 隔着木质的大门,衡珂手抚着房门,听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心如刀绞。 夜幕之下,一门之隔,两个世界,两段人生。 若是此刻离去,互不干扰,也是好的。 可他却是就这么站在门外,不进去,也不离开。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微薄的雾气,金光洒落人间,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青草气味。 灵塔峰的弟子向来穿着素白飘逸的门服,几个内门弟子在山林间穿行着。 突然,一个魅惑清艳的女子传来娇滴滴的呼声:“哎哟,脚好痛!” 领头的是清风真人座下第一大弟子檀爱,他面容肃穆微微一怔,上前询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名门正道的少年嘛,心里总是有些侠义肝胆的。 女子眸光清亮,流光美眸微微一转,道:“小女子是随家人来拜神的,只是贪玩与家人走散,又崴了脚。” 檀爱看看身后的两个师弟,心想,这巫山之上哪来的什么神?这女子来的怪异,心里不由的有些警觉,但若真是普通凡人女子,放着不管也不是他的个性。 “右江,你来背着她,我们将她放在前面的大路上。” 一个微胖的男子眼睛眯了一眯,笑着道:“师兄,这样的好事也能想到师弟,多谢啦!”说着,他搓搓手走上前去,一把将女子抱在怀中。 一股馨香撞了满怀。 女子身段窈窕,紧贴在右江的胸前,不经意间用手指勾了勾他下腹某处,满面绯红的道:“小女子来时在前面见到一户人家,若是几位事忙,可将我送去那处。” 右江满面潮红,色欲熏心,猛然点头道:“师兄,总不能将人放在路边,就送去那户人家吧。” 檀爱几人此番下山是来找一魔族的,想着可能有魔族在此,也是觉得不安全,便顺水推舟道:“好吧。” 三人兜兜转转,在林子里走了半个时辰,右江只觉得暖玉温香在怀,自然乐得多走一会儿,正在檀爱不耐烦的时候,几人眼前忽然出现一栋气势恢宏的大屋。 “右江小哥儿,咱们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女子笑容满面,下一瞬,她一把抓住右江的领口,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几人吸到了一起。 几人骤然发出惨烈的呼喊声,檀爱此时后悔啊,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几人身上迅速的流失着。 女人微微一挑眉,笑着道:“恩,灵力醇厚,不愧是名门弟子。”说着从右江僵直枯干的手臂上跳了下来。 走到檀爱身边解下他的储物袋,零零散散倒出了几样法器,从中拿了一个前方带勾的魔杵出来。 三人轰然倒地,她一挥衣袖,将旁边的落叶盖在几人身上,心满意足的走开。 自从得知清风真人与彩鸾真人偷偷修炼损梵心经,二位长老便被迫闭关,实际上这只不过是灵塔峰怕丢脸的说辞罢了。 实际上,却是被废掉了一身修为,关押起来了。 而空缺的两个堂主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担任,只能将二人原先的弟子分散给雅亮真人和弈鸣真人。 此番灵塔峰接到消息,有大批心怀不轨的魔族进入巫山,意欲夺取巫山的什么宝贝。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外间早有传闻灵塔峰连损两位上仙,实力大不如前,更有些原本依附的小门派另寻高枝去。 如此一来,有了这样的消息传来,灵塔峰必定是先派出弟子来查看一番,决定是否出战,谁知,这三个原属于清风真人的弟子出师不捷,刚到了巫山,就死于非命。 灵塔峰弟子均有本命灯,人亡,灯灭。 雅亮与弈鸣急匆匆的找到玄清真人的住所,玄清听了二人的汇报,心间有些不忿。 他灵塔峰门下弟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若不出头,怎么也说不过去。 可转念想想,强出头,会不会更有损灵塔峰的势力呢?毕竟,能无声无息的杀死三名内门弟子,这可不是一般魔族能做到的。 正在此时,雅亮真人道:“掌门,我们大张旗鼓的派人下山打前站,现在究竟怎么办?” 这可是事关灵塔峰山门清誉的事,不去看看,那就是自己打自己脸啊! 玄清真人微微蹙眉道:“召集门徒,去巫山!” 巫山虽一山为名,实际上却是十几座山峰的统称,由上至下俯瞰,山峰穿透云霄,连绵不绝。山峰之间夹着蜿蜒的河道,悬崖峭壁,怪石嶙峋。 两岸猿啼兽吟不时传来,茂密的山林间,不知名的妖兽踩着林间落叶悄然跑过。 正值秋日,山林间的枫树通红的连成大片,远远看去,就像烈火一般,若此时吹过山风,则更像是烈火熊熊燃烧。 攸宁抬起手腕挑开车帘,只觉得心旷神怡,笑着问道:“这儿是巫山老妖的洞府之地,我想去见见他和净山仙子。” 陆离点头道:“也好。”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嘴唇微微动了动,只见一道光晕條然飘出车帘去。 然后对冰夷道:“巫山老妖在此修炼数千年,对此地了解更甚你我,若有其帮助,事半功倍。” 冰夷微微抬眉道:“我才想着去神女峰找瑶姬仙子帮忙。” 说实在的,若无陆离带着,他也是不愿意和妖族过于亲密的。瑶姬仙子乃是神女峰的山神,和他也有些交情,找她帮忙也是一样的。 攸宁却笑了,道:“你可知净山仙子是谁?” 冰夷对妖族不甚了解,微微摇头。 信芳接着道:“净山仙子原是于净山修行的水族,巫山老妖亦是水族,河伯若是询问水道,寻他二人可不是正好?” 原来如此,冰夷点点头,与陆离交往的妖族大概也没什么问题,他回道:“那便听你们的吧,此处乃是最后一站,宛陶的水道我早已绘好,待回到宛陶,我们便可着手修水道了。” “我们降在何处?”阿醉一颗心早已飞出窗外,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旖旎风光,心里高兴的紧呢。 一旁的吉捌面色严肃的看向攸宁道:“此处集天地之精华,灵气比之所过之处强上百倍,我想先下去看看。” 攸宁道:“我跟你一起。”说着转头看向阿醉:“去吗?” 攸宁也会找人同行了? 阿醉微微一怔,道:“自然去!” 攸宁眯着眼睛笑了笑,也不知怎么的,吉捌忽而觉得凉气从根底往上窜。 下一瞬间,只觉得有人一把抓住了他,身体突然失重。 攸宁拎起吉捌往窗外扔去,喊道:“去吧,香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圣物墨瞳 攸宁与舜英齐肩走在山林之中,不过百余步,前方树影深处出现一栋气势恢宏的宅院。 宅院周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若是有凡人到此,或许会以为自己误闯陷阱了吧? 她轻轻推开大门,笑着道:“女君,请进。” 攸宁斜睨了她一眼,踏进大门。 昏暗的屋里忽然亮起华灯,灯光色彩橙黄,一个身着白色素袍的男子倒在高台上的软榻上,黑狗则趴在他脚边。 攸宁转眸看向舜英,道:“你究竟想做什么?还有,你从何处听说血衣魔修之事的?” “女君别心急嘛!”舜英款动莲步,摇摆着细细的腰肢走到高台之上,笑着眯起眼睛,道:“是魔主命我前来巫山等候女君。” 提到魔主,攸宁不自觉的就想起那个浑身散发着毛骨悚然的气味的人。 圣哲! 舜英道:“魔主在魑魅界主持大局不得抽身,命我前来告知女君,血衣魔修似乎并非一人。” “你说什么!”攸宁双眸瞬间亮了几分,上前踏上高台,双手抓住舜英的手臂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舜英眸子微微一转,笑着道:“我不过是个传话的,究竟怎么回事魔主也并未与我详说。提醒女君一句,若是清虚界完全掌握了墨瞳的用法,便是夺回来用处也不大了。” “那双墨瞳,是唯一能够帮助女君修为的圣物。女君想啊,魔主说了,血衣魔修并非一人,那么如何对付那些人,就看女君报仇的决心了。” 攸宁微微蹙眉道:“那寄生人体的怪物是圣物?” 舜英微笑着摇摇头,笑容带着讥讽,道:“女君不知它的好处才会说这样的话,待女君将墨瞳夺回,魔主自会出现,教女君用法。” 攸宁眸光深邃,不自觉的覆上一层冰霜,整个人的气息也骤然变冷。她突然伸手扼住舜英的脖颈:“你们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掐在舜英脖子上的手越来越重,舜英唇角闪过一丝笑意,然后道:“请问女君你有什么?” 攸宁微微放松手上的力道,舜英却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儿,端着魅惑清丽的笑颜,似乎在讥讽着她。 “魔主命我给女君带来的见面礼,我忘了拿出来。” 舜英微微一笑,心念一动,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前方带勾的魔杵。 “降魔灭魂杵?”攸宁微微一顿,上次见到这件东西,它可是在清风真人手中的。 舜英眼中顿时杀气迸发,灭魂杵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脱手而出,直冲着攸宁前胸勾来。 攸宁一翻身躲过了这一击,灭魂杵直直的锤在一旁的地面上,轰然炸裂了一大块地面。淡淡的烟尘之中,舜英手腕一收,灭魂杵重回她手中。 攸宁叠指成莲,身上散发着黑气,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舜英微微勾唇一笑,她一跃而出腾空而起,一把抓上攸宁的手臂用力一拧。 只听“喀嚓”一声,手臂断裂声音响起,攸宁垂眸看去,断裂的手臂已经化为一截白生生的藕掉在地上。 一时间气急了,她再不留情,一跃而起,暗红色的光芒从她眼中散发出浓浓的邪意,只见她手指或立或收做着什么手势,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气流涌现出来,化成厉风。 她一指向天,只听天边传来轰隆的雷声,紧接着,无数道旱雷滚滚而落。房顶的砖瓦簌簌的往下落着,舜英一见攸宁竟引来天雷心中惴惴。 她微微蹙眉,一边躲闪着,一边朝着攸宁的方向逼来,只见灭魂杵再次脱手,金光之中,直冲攸宁背后而来。 一声爆响传来,攸宁只觉得后背一疼,一口精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女君,对不住了!”舜英微微一笑,扔下灭魂杵,一跃而起,从房顶的破洞蹿了出去。 眼前的房舍忽然消失了,地上被旱雷炸裂的焦黑一片,攸宁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大风吹过,地上的落叶翩翩而飞,露出落叶下面的三具枯干的尸首。 舜英转眼间来到攸宁身边,一边抬起她的下巴,一边将自己的脸凑到她跟前,双眼上下打量着她,暧昧的道:“你的口脂颜色真美,给我用一些。”说着,一双唇贴上了攸宁的嘴唇。 攸宁微微蹙眉,紧接着,一股浓醇的灵气从舜英口中渡到了攸宁口中。 攸宁才觉得丹田温热,舜华條然离开,纵身一飞,站在树梢上,微笑着道:“女君,我只能帮到这里了,进入酆都鬼楼后该怎么做,你该明白。”说完,她已消失无踪。 攸宁蹙紧眉心,自己连这么个魔族都打不过,还会被人伤成这般模样,若是血衣魔修并非一人,而是一个组织,或是族群,那么,自己拿什么去报仇呢? 她左臂早已断掉,空荡荡凉飕飕的,她赶紧将被阳光灼伤的左臂收缩进躯干。右手握成拳,狠锤在地上。 这时候,早已醒转过来的河惟居士微微睁开眼睛看去,发现舜华已经悄然离去,迅速的看向周遭。 这一看,吓了他一身冷汗,不远处三具枯干的尸体穿着灵塔峰的门服,一个身穿湛蓝衣裙的女仙晕倒在地上,身边一片血泊。 他侧目看看自己身边的黑狗,轻轻摇了摇:“黑狗,黑狗!” 黑狗微微张开双眼,道:“主人,你醒了?那个魔女呢?” 河惟居士头顶幻出了一对可爱的兔耳,耳朵抖抖,听到附近有人声,忙抱起黑狗就跑。 “主人,怎么了?” 河惟居士道:“先回洞府再说。”说着,抱着黑狗的人跑的更快了。 河惟居士头也不回的跑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总算是回到了神女峰玉潭洞,他气喘吁吁的放下黑狗,连续喝了两碗凉茶,这才惊魂稍定,独自坐在石凳上发着呆。 这时,黑狗来到他身边,用脖颈蹭蹭他的裤腿,问道:“主人,你怎么了?” 河惟居士,微微发怔,目光涣散。 他一直在巫山清修,这一千年加在一起没见过的坏人都在这几天出现了,极尽自己的理解能力,缓缓的道:“黑狗,我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如果被人知晓,恐怕命不久矣。” “主人,你在说什么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重遇故人 “主人,你在说什么啊?” 河惟居士道:“你先前遇到的好心眼儿的女仙来了巫山,抓了我们的魔女好像在和她做着什么交易,魔女杀了人,又打伤了女仙,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了女仙,但女仙似乎并不生气,这事儿太奇怪了,如果被人知道我们知道这事情,可能会死的。” “我虽然修炼七千年,但也是侥幸化形罢了,修为实在太低,这件事得烂在肚子里,你听过就算了,千万不能说出去。” 黑狗看着河惟居士,道:“我去看看情况顺便找些水回来,主人你先歇息。” 河惟居士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咱们修为太低,谁也惹不起,你可千万别招惹是非。” “我知道了,放心吧主人。” “好,快去快回。” 黑狗一转身跑出了洞府,朝着方才的方向跑回去。 不过片刻之间,灵塔峰数以千计的内门弟子仗剑而行纷纷云集巫山之上。 雅亮取出一张黄色的符咒,那是引魂咒,可以寻到死去七日内人的魂魄所在之处。 符咒没有如同预计般的飞出去寻找方向,反而自燃了。 雅亮看看身边的弈鸣,心间逾发沉了沉,道:“掌门,魂魄消失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就如乔木一般。” “他们三人是横死在此的,地府没那么快将魂魄引走。”玄清道。 找不见魂魄,别以为这样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凡间一人命陨,冥界必须核对得上名册,若是找不见,也必须登记在册彻查此事的。 上一次遇到魂魄消失的事,是乔木死去时。 玄清心间一震,竟察觉到攸宁在此的气息。他沉了一生气,直奔着下方而去。 后面的内门弟子紧随其后,乌泱泱大队人气势汹汹。 玄清落下之处,果然看见攸宁正昏倒在地上,他心间大动,几步上前去扶起她的身子摇了摇:“攸宁!” 众人紧随其后落下来,弈鸣雅亮跟上前来。 弈鸣真人捋捋胡须,惊慌道:“这,这是攸宁?” 玄清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只将手搭在攸宁手臂上想要给她度些仙气,却见一条空荡荡的手臂,再看不远处随意扔在地上的一截仙藕心里明白了。 转而将手搭在她的另一条手臂上,徐徐的将仙气度给她。 雅亮细细的查看,面上的表情逾发的不好看,这分明是降魔灭魂杵的伤。这时,一边的内门弟子发现了檀爱等人的尸首。 “掌门!堂主!檀爱和右江他们被吸干灵气而死!”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玄清真人一听这话竟也从攸宁体内发觉了一丝不属于她的灵气,他微微蹙眉看着她,收回了手臂。 攸宁得了仙气暂时醒转过来,睁眼看见玄清等人,又想起方才舜华的所作所为不禁莞尔一笑。 “攸宁,你这个孽徒。”玄清咬着牙根道。 他的气度仍然如清风朗月,高华脱俗,因着怒气而气息略微不稳。 攸宁用右臂撑起身子,艰难的站了起来,一边抱着空荡荡的左臂,一边问:“玄清真人又打算灭了我吗?” 若是往常,玄清许会将她带回灵塔峰再做决定。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身后数千的内门弟子都在看着他的所作所为。 他沉了一口气道:“攸宁,你为何残害同门?他们也是魔修吗!” 攸宁站在风中,双唇扬起清艳而略带邪意的笑容:“我如果说只是路过的,玄清真人信不信?” 玄清略带讥讽的道:“事实摆在这里,你受的是灭魂杵的伤,你体内有别人的灵气,你还要狡辩?” “杀了她!” “为师兄们报仇!” 一旁响起无数的呼声,灵塔峰弟子义愤填膺。 攸宁却没听见一般,又一次问道:“玄清真人?” “你这魔女!灵塔峰何处对你不起,你竟对同门师兄下此毒手,我对你太失望了!” 说这话的,是攸宁的三师兄秋水。 又一个站出来道:“她早已堕入魔道,秋水师兄与她说什么,她已是听不懂人话的畜生!” 攸宁微微蹙眉,眸光森冷的斜睨着那人,叠指成莲,狠狠的一挥衣袖将那人掀翻在地。 转眸看向秋水道:“三师兄别来无恙?楮禾可还好?” “你还有脸提楮禾?为了你,他被搜魂,从那以后便修为大减,已经独自去后山修行。乔木更是因你而死,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我从前当你是不懂事的小师妹,却没想到,你便是魔性早发!” “早知今日你堕落到如此地步,我,我...” 攸宁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條然一笑道:“你该将我早早的杀了?” 秋水脸色一红道:“那又怎么样!” 攸宁笑着道:“我就站在这儿,有胆量,你来杀我试试。” 说着这句话,她身上忽然弥漫出一股浓黑的死气,双眸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眉心浮现一朵墨莲,活脱脱地狱罗刹降世一般。 这股子强大的威压席卷在树林之间,落叶霏霏飘散起来。 秋水不由得退了一步,面色一红,又站了出来,强撑着拔出了腰间长剑,寒光凛凛的剑光直指着攸宁。 “你的剑呢!” 攸宁微笑着看向玄清,又看向秋水道:“自被你师尊毁掉肉身那一日起,我便不再用灵塔峰的剑术,所以,也就不用剑了。”她眉梢一挑,接着道:“对付你,也用不上什么兵刃。” “欺师灭祖的家伙,你太狂妄了!”秋水不再多言,举剑便来。 长剑在他手中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只见他脚步轻灵交错虚影重重,宛若迷踪,身法变幻无穷,一柄长剑刺来,却在空中留下无数虚影,恍若无数把剑冲着攸宁而来。 一旁的灵塔峰弟子不由得发出惊叹声叫好声。 “秋水师兄太棒了!” “秋水师兄杀了她!为师兄们报仇!” 攸宁蹙蹙眉,弹指一挥之间狂风四起,乱风眯眼的瞬间,她一个起跃来到秋水面前,手指夹住他的长剑,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长剑断成了两截。 秋水呆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攸宁,只觉得脖子被人狠狠的扼住。 攸宁右手扼住他的脖子,一瞬间,她微微蹙眉,垂下手来,转身道:“我念在你与乔木交好的份上,饶你一命。” “呀啊!”秋水面红耳赤,举起断剑直冲着攸宁刺来。 攸宁万没想到,“噗呲”一声闷响,这是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 第一百七十章 师徒反目 秋水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这绝算不上光明磊落啊!他没打算偷袭她的!更没想到竟然会成功! 攸宁没有提防秋水,为什么不提防他呢? 她垂头看着闪烁寒光的半截剑,上面滴滴答答着精血。 她是鬼,这血,是她的精血。这痛,也绝非普通肉身伤痛能比的。 所有人惊呆了的这一瞬间,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声:“秋水师兄威武!” “秋水师兄太棒了!” 零零散散的喊声很快聚集成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叫好,玄清微微蹙眉,道:“攸宁,你杀害同门,今日在劫难逃。” 说完这句话,他接着道:“你若诚心悔过,与我回灵塔峰闭门不出,我想办法留你魂魄不灭。” 攸宁抬眸看着他,笑容明媚,缓缓的道:“玄清真人三番两次诱我随你回山是为什么呢?” 玄清真人清心寡欲的表情微微抽搐,甩袖将秋水打到一边,插进身体的半截剑锋随着他一同拔了出去。 攸宁不禁发出一声痛呼,好狠的心,都刺透了。她捂着腹部的伤口,精血从伤口潺潺流出,染红了手。 玄清转眸看向一边的道:“雅亮,弈鸣,先带众弟子去一旁,我要好生劝道攸宁。” 雅亮二人交视一眼,回身道:“掌门宽宏,众弟子先随本仙去一旁稍待。” 不过片刻之间,人影消散。 玄清尽量压低声音,缓缓的道:“你知道自己的血脉来源吗?” 攸宁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冷笑着道:“玄清真人知晓?” 玄清面色微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觉得呢?”他的面色沉静着,似乎在等待她求饶。 冷风吹过却没有等到她的求饶,他的脸色更冷了:“你真是冥顽不灵!” 手指微微弹动,他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疯狂的表情:“我虽不知来龙去脉,却知道你的好处。”他委屈的弯下身子,凝眸着看她。 真奇怪,他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为什么今日攸宁却觉得他面目可憎呢? 他轻叹了一口气道:“将你教成这样,是为师的过错。你既不悔过,那我也只能狠下心来了。” 他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兴奋的笑容。 只要得到她的魂魄,他定能荣升高仙! 他止步不前的修为,他一直以为是受她影响,心性不定所致,今日才明白,她就是上天给他的机缘啊! 此处乃是密林深处,无人知晓他今日所为。 只要吸食了她的魂魄,只要荣升高仙,他的灵塔峰就会声名大噪! 她不过是个弃儿,自己养了她百年,教育她百年,就当做是还报了他的恩情,不算过分吧! 她右臂撑着身子,微微往后退了退道:“你要做什么!” “为师,度你。” 四个字,他猛然抓住她的秀发,将脸靠在她的脸侧。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还有什么不舍的,不过是个被他养育成人不走正路的弃儿! 她的唇角露出阴森的笑容,缓缓的靠近他的耳边,道:“便是自毁魂魄,我也不会便宜了你。” 她笑的张狂,无论何时也不会被威胁。 她眸光一定,举起右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玄清真人大惊之下,举剑砍向她的右臂,“哗”一截白生生的仙藕掉在积满落叶的地上。 玄清揪着她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微笑着道:“别忘了,你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他凝眸看着她的脸,这张脸苍白无血色,甚至沾染着污秽的泥土,当他将目光移到她的眼镜上,心中某一处还是不受控制的微微颤了一颤。 他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子,双唇吻上她,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偏过头去,这一吻落在了她的唇角。 攸宁心中升起一丝浓浓的厌恶,蹙眉道:“你忘了吗!面前的不过是个女鬼!一个厌恶你的女鬼!” 玄清手掌压在她的肩膀上,直接将她按倒在地,横跨着她的腰间,喉咙不自觉的滚了滚,心中如同火烧一般。 不由分说的将脸靠在她的耳侧亲吻着,道:“早知味道这般好,我岂会拘泥多年。” “你这个禽兽!”攸宁心中眼中这个人都彻底的崩塌了,他的气息萦绕在她身边,几乎让她作呕。 玄清亲吻着她的脸,顺着修长秀美的颈子舔舐着。 攸宁一咬牙,看准了时候,抬起膝盖,猛然撞向他的胯下。 “啊!”玄清一股酸疼脸上的五官皱了皱,停滞了一瞬间,举掌打在她的脸颊上。 “玄清!切记今日你予我之辱!我与你不共戴天!”攸宁用尽力气怒吼着,双唇发白。 “我本修道之人,男女之事于我不过调剂,你既不愿,我也不强求。”他风轻云淡着挑着眉道。 说着,右手蜷成鹰爪状朝攸宁抓来。 攸宁感觉自己的魂魄扭曲了,即将从这副残破的临时肉身中拖出去。 忽然,传来一声狗叫。 一只黑狗猛然冲上前来,一口咬在玄清腿上。 玄清吃痛,转眸看见那黑狗,一边放开攸宁,一手拎起黑狗的脖颈,狠狠的将它甩了出去。 “唔!”黑狗痛呼一声,发出一声哀鸣,鲜血从口鼻一起往外流。 黑狗歪着身子,奋力的想要站起身来。玄清已经转头看向攸宁,再次抓起攸宁的头发。 疼! 她咬着牙,脸上早已在地上蹭出好几道伤痕。 一双冰霜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愤怒。 黑狗不知怎么才站了起来,一步三摇的走到玄清身边,一口咬在他的腿上。 攸宁目光凶狠的道:“黑狗,本仙之事不用你多管闲事,快滚!” 玄清愤怒至极,一掌拍在黑狗的头上,黑狗应声倒地,眼泪从眼眶中往外流着,不甘心的看着玄清。 玄清咬着牙,又抬掌。 攸宁一头撞在他腿上:“它只是个下贱的妖物,你何必与它计较!你不是要我的魂魄吗!有胆你就来拿!” 她目光看着流泪的黑狗,咬着牙道:“下贱的东西,本仙心情好才点化于你,只不过当做趣事来玩,你如此不自量力,还不快滚!” 玄清本也不在意区区妖物的性命,转眸看像攸宁道:“从小至大,你这个性没有一丝变化。” “哼。”攸宁笑着道:“玄清真人倒是一时一变。” 玄清脸色一红,无论如何,今日攸宁都必须魂灭,否则传讲出去,他的声誉,灵塔峰的声誉岌岌可危。 玄清再不耽搁,以手为鹰爪,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要将她的魂魄撕碎一般,她闭上双眼,性命,休矣。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杀不了她 黑狗伸出爪子,颤颤巍巍的想要抓玄清的腿,但却碰也碰不到,费尽力气哀鸣着。 林边,雅亮与奕鸣真人互相交视着,掌门为何要设下结界呢,里面又究竟发生些什么事,谁也不得而知。 攸宁感觉到体内的生命力正在不断的流失着,她眼前似乎升起了一层水雾,这种时候,她为什么会哭呢? 她看见玄清真人墨发凌乱随风而舞,那张清心寡欲的双眼竟如此疯狂。 源源不断的精气进入到玄清真人的身体中,玄清只觉得体内灵气暴涨,丹田处不断的充盈着,满足着,可却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直到,丹田之处撑得满满的,他的浑身像是结冰了一般,哈出的气凝结成雾气,脸上覆上一层冰霜。 他本修的一身清正之气,而她的灵气却充满霸道的魔气。二者在体内如同异性的磁铁一般互相排斥,更可怕的是他想要放开攸宁,想要停止这一切。 但攸宁怎么能容他如此呢? 她苍白着一张脸,笑着道:“不是想要享用我的灵气,再吞掉我的魂魄吗!给你!都给你!” 她双眼睁的老大,脸上的表情痛苦至极,仰天狂吼一声:“呃啊!” 顿时天地色变,结界爆开,飞鸟受惊般振翅高飞,狂风刮起像是旋涡一般,天上乌云密布挡住了阳光。攸宁反客为主,不要命一般的将自己体内的灵气源源不断的输送给玄清真人。 玄清真人表情顿时变了,分明冷到了极致,却不由得后背冒出一身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的接受着她的灵气。 他的丹田已经满到极致了,快要撑爆了! 无数的灵塔峰弟子手挡着强风刮起的落叶与沙尘,隐约只见看见风口中心处的两人。 秋水大喊一声:“那魔女想要害掌门自爆,快去阻拦!” 雅亮道:“我们名门正派,总不好一拥而上去伤一个断臂的女修啊!” 可此时还有谁听他的话,暴怒的灵塔峰弟子早已一拥而上。 攸宁冷笑着问:“玄清真人,可还舒爽?” 玄清耳听着他们的对话声,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秋水一马当先,不顾雅亮的阻拦,不知从谁那里夺了灭魂杵冲上前去。 攸宁转眸看向他,那双眼眸充满了森寒,她嘴唇微微颤动,说了四个字。 “你在找死。” 下一瞬间,她怒吼一声。天空雷纹涌动着。 这暴喝一声,无数的灵塔峰弟子竟被这威压吓得喘不过气来。 秋水不禁一腿,笑着道:“强弩之末还装什么!看看今日是谁找死!”说着,将灭魂杵前方的钩子刺进她的后背。 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她的魂魄被刺穿了。 秋水心念一动,口中道:“为了枉死的师兄弟,今日我就替天行道将你灭魂!” 话音落地,他用力一勾。 “噗!”一口精血从她口中喷到了玄清脸上。 紧接着秋水手腕一勾,金光乍现,将攸宁魂魄从临时肉身中彻底勾了出来。 玄清真人大呼一声,身子被她体内瞬间冲出的灵气弹开,重重的摔在地上,只觉得喉间一甜,胸口翻涌着,吐了一口血。 她被灭魂杵勾出体外,地上只剩下七零八落的仙藕。 瘫倒在地上,脸色更加透明,春娇淌着血迹,讽刺的看着玄清问道:“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作风吗?” 玄清脸色惨白,体内两股真气像是互相恶斗一般,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清隽的侧脸淌下来,失望透顶般的看着攸宁,悲痛的道:“为师养育你百年,教授你仙法,为度尽你的魔性血脉教你念佛。你垂死挣扎,为师不愿放弃你,而你竟然想要用灵气撑爆为师,攸宁!你没救了!” 他痛心疾首的这样说,奕鸣真人不愿多事,恨不能捂上自己的耳朵。 雅亮却是清风淡雅的笑了,顺势问道:“掌门此言,难道攸宁本就是魔族不成?” 一旁几个内门弟子上前扶起玄清,玄清痛心的道:“她是半仙半魔,数年前佛祖将她交托于我,命我度化于她,我佛慈悲,三清正道,却没能将她感化。”说到此处,玄清眸中失望至极,隐含着泪光。 “原来她本就是魔族!”一旁的弟子们爆发出惊呼声。 这么多年,在灵塔峰骄纵霸道的小师妹,竟然是魔族之人。 他们下意识的隐去了她那一半仙人血脉的事实,而是纷纷感到后怕,也终于恍然大悟般的明白了她为何忽然堕魔,杀害同门。 秋水悲痛的看着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攸宁,道:“难不成当年杀害乔木的本就是你这魔女,你假装受难回到灵塔峰,全是为了夺走损梵心经?” 玄清面色冷漠的看着攸宁,道:“为师总想着能够拉你回头,没想到,你如此不可救药,不但杀害同门,还想与为师同归于尽。” 他挣扎着要站起身,一旁的弟子默默的扶起他。玄清体内的真气混乱,强撑着轻轻推开身侧之人,艰难的捡起地上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到攸宁身边。 攸宁衣衫早已破败不成样子,浑身鲜血淋漓,仰目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目光失神的瞬间,仿佛看见数年前,她那时还小,刚刚会走,摔倒在地上哭闹着让他来抱自己。 那时候,他也是走的极慢极慢,清风吹拂着他的宽大衣衫,隐约传来阵阵清香,阳光照在青翠的树叶上,闪闪发光。 他轻轻的将她抱起来,她娇软的喊着:“师父。”声音甜的腻人,他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抱着她走到佛堂去。 她心中的仙人,她仰慕的师尊,正拿着剑走过来了。 这人是谁? 分明与她师父相同的样貌,相同的味道,那清心寡欲高高在上的神情也没有一丝改变。 玄清真人微微蹙起眉,剑指着她,许久许久。 众人屏住气息看着这一幕。 天空中的雷纹闪动着,昏暗至极,好像要下雨一般。 玄清手指微微颤抖着,连剑尖也微微发抖,忽然,将剑扔在地上。 “我终究杀不了你。” 他转身背对着她,衣袖一甩,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 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紧接着,乌云纷纷避开,阳光照射凡尘。 攸宁心口一滞,眼看着阳光照在自己身上。 她身上冒气阵阵黑烟,像是烧焦了一般的味道。 “啊!” 她打着滚,痛呼着:“玄清!” “来世相见,我定灭你满门!”说到这里,她身上的皮肤已经如火烧般的焦灼着,心里知晓,今日是逃不过了。 她恨! 这种恨意,让她恨不得将他虚伪的脸皮抓下来,撕扯粉碎吞进腹中。 “啊!!!”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心中恨到了极致,连雅亮与奕鸣都看不下去了。 奕鸣微微扯扯雅亮的袖口,低声问道:“不如赏她个痛快...”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啊。 雅亮无声的摇摇头,不知玄清为何会恨攸宁至如此地步,非要眼看着她痛苦至极魂飞魄散不可。 奕鸣抽抽嘴角,还想在说些什么,抬眸看向攸宁,她脸上的皮肉都已经被烧焦脱落,身上不停的冒着黑烟,痛苦至极的蜷缩成一团。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仙何人 一头黑狗奋力的爬到攸宁身边,双目含着眼泪道:“杀人的是一个叫舜英的魔女,我亲眼所见,亲眼所见!” 玄清转眸看向它,道:“你不过是被她迷惑罢了,快走吧。”直到此时,他目光已经露出杀机,但为了他的声誉,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杀一个畜生。 天空渐渐散去的乌云不知为何,忽然调转回来,遮蔽了阳光的直射。 天空再一次陷入昏暗,攸宁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渐渐漂浮起来。 一个身穿素白锦衣的人自原处腾云而来,攸宁的魂魄飞升起来,落进他的怀中。 意识消散间,她恍若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睁眼看见他。 他的手臂这么结实,他的怀抱清冷,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全。她眼圈一红,如同受委屈的小乳猫一般,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声音轻如微尘,喃喃地道:“老板,我不想死。” 她那么坚强,从不在人前示弱的。竟用这样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无条件的相信并依赖着自己。 这些人竟敢这样欺负她! 陆离双唇抿成一条线,微微向下,眼神停留在她被阳光烧焦的皮肤,心里的怒气顿时化成了一汪清流。他心念一动,将一个素白而轻若蝉翼的披风裹在她身上。生怕自己将她本就焦灼的皮磨得更疼,也不敢用力抱,双手僵直着。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不知说什么才能让她不再委屈,不再害怕。用平和的语气道:“好。” 听见这个回答,攸宁心神终于一送,彻底失去了知觉。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间诧异。更有许多内门弟子不知陆离究竟是谁,纷纷发声质问:“上仙何人?” “上仙,这是我灵塔峰的叛徒,已经堕魔,烦请上仙放下魔女。” 玄清微微蹙眉,抬眸看着陆离。 他的脸突然“腾”的一下就红了,他微微抬手想要理理自己略有些凌乱的发丝,低头却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衫竟早已沾染了许多尘埃落叶,不堪入目的污脏。 陆离不过穿着普通的素白衣裳,脸色更是苍白,为何看起来却那么高高在上? 他不知不觉的在敌视着他。 敌视这个救走攸宁的人。 敌视这个,无论穿着什么衣服,都显得那么清高的人。 心里不自觉的将自己与他做着比较,勉强的念了个清洁咒,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他的衣衫与他一样干净,甚至比他的衣衫更加飘逸洁净。可为什么,他仍然觉得,觉得,自惭形秽。 “陆老板别来无恙。”玄清蹙着眉,眼神充满了难以掩藏的敌视,淡漠着一张脸问。 陆离垂着眸没有看他,微微颔首道:“玄清真人亦然。” 明显的我没话和你说的表情。 他分明没看他一眼,玄清真人却不由得更加紧张,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脸上烧得厉害。若无那么多弟子在场,他真想,逃走。 微微停顿数秒,接着扬起不阴不阳的笑容道:“陆老板,攸宁杀害我门中弟子,你若将她这般带走,恐怕令本仙难做。” 他自称本仙,却觉得心虚的很。自己在他面前如此自称,似乎更加招人嘲讽了。 陆离抬手拢拢攸宁的披风,将那张烧灼的小脸盖上。 若是单打独斗,她定不至于败给玄清才对。 他心想着,抬眸环视一眼。 闭目一瞬,跃下云端。 缓步走到玄清面前问道:“也对,我的确不该这样带她走。” 玄清真人伸手道:“请把她交给我门处理。” 他微微抬眸看向玄清,目光清冷凛冽,缓缓的道:“若陆离没记错,她早已与你门断绝关系。况且,修仙者死于打斗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这话,玄清真人恍若说过的。” 玄清微微蹙眉道:“今时不同往日。” 陆离走到她身边,道:“既然玄清真人不懂,那本仙就与你说个明白。” 他自称本仙,那么清淡,仿佛“仙”这个字那么不值一提,让他忽视。玄清心里打鼓,双唇禁闭着。 陆离一字一句的道:“多谢你代我爱护她多年,此后,不需玄清真人再插手任何有关攸宁之事。” 话里的意思,便是明面上的意思。她本属于他,玄清已经占用了百年时光,他告诉他,从今以后,她再也不属于他。 “她说了,她不想死,我便不许她死,无论是何缘由。你若不忿,大可来找我。”说完此话,他伸出两指指向玄清。 灵气从玄清真人身体中流逝而出,像是本就有灵识一般,自动回到攸宁身体中。 淡淡的银光光晕不刺目,寒光凛冽。 玄清心惊于陆离这底气十足,明显偏袒的话。 他感觉到内府的灵气在源源不断的流失着,他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如此,那敌意的眼神便成了愤恨。而眼前这人,却完全的忽视着他的情绪,一双眼镜甚至不曾直视自己哪怕一秒,这不仅是忽视,是完全是自己如无物! 所以,这眼神又由愤恨渐渐变化,转为恨毒,欲杀之而后快的恨! 攸宁的内府被自己的灵气充盈着,面颊上终于有些颜色,也不似方才般的透明。 一旁的秋水心间惴惴,总觉得此时此刻应该做些什么。像刚才对待攸宁一样吗?趁其不备,偷袭之? 他有些不敢,紧握着灭魂杵的掌心全是汗水。无毒不丈夫!只要能让师尊看见自己,只要能真正夺得灵塔峰第一大弟子之席,拼了! 他一咬牙,看准了陆离正在引渡灵气,悄悄的转到陆离身后,高举灭魂杵。 陆离微垂眉眼,眸光斜睨一瞬,微微蹙眉,有些厌恶。一挥衣袖将秋水打成一道抛物线,秋水只觉得自己胸口剧痛,身子在半空中飞了许久,接着,重重的摔在地上,喷出一口暗血。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该教教自己的徒弟如何做人。”他的语气平和,但谁都看出他在愤怒。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他们能感觉到,这人在压制自己的情绪,若是真的将其惹急了。 看看自家掌门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的模样,再看看今日不断偷袭,已经节操碎满地的秋水还在不停呕血... 谁也不想去送死了,纷纷极有自知之明的后退一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她不想死 陆离怀里半靠半站的攸宁身子往下滑了滑,他收回手臂,两手抱稳了她。用依旧平和的语气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修仙一途心魔难过。你若不能潜心修习正道,还是趁早做个闲云野鹤去的好,好自为之。” 他侧目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黑狗,手指一动,将它收入储物袋中,双手抱着攸宁的魂魄,飞上天际。 玄清真人虽失去了大半她的灵气,却还是占了便宜的,但两股真气互相不能融合到底不是办法。 他凝眸看着天边渐行渐远的人,目光中那几乎喷火的恨意再也无法压抑。一旁的弟子上前搀扶,他漠然的低吼了一声道:“回山。” 说完,腾云而去。 雅亮看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弟子们,微笑着道:“今日魔女运好,被灵仙所救,我门该保密此事。” 灵仙! 原来那人是个灵仙! 怪不得掌门无能为力,既然是灵仙,那也怪不得掌门了。 这样的事当然要保密,毕竟关乎灵塔峰的尊严呢。 众弟子纷纷应下,飞上半空,御剑而行。 返回河边之时,巫山老妖夫妇已经来到了,一行人一起在此等候,眼见着陆离抱着攸宁回来,众人心间不禁一沉。 陆离缓缓下落,众人终于看清了攸宁的惨状,不禁心间惊诧,她那样的人,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吉捌小眼睛微微含泪,严肃的道:“待女仙伤好,一定要以牙还牙,我要将那人的灵识传去恶兽森林,让他受恶兽撕咬。” 陆离一言不发,将攸宁放到车上。 “陆离,这是怎么了?”冰夷蹙着眉问。 陆离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眸光向下看着她,用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道:“她伤势过重,其他的暂且不提,先去巫山老妖的洞府吧。” 几人跳上马车,巫山老妖夫妇面面相觑,询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陆离抬眸看向巫山老妖,道:“她精魂受损,精血缺失。” 巫山老妖眯着眼睛,圆脸微微顿了顿,看向净山仙子。 净山仙子点点头,表示答应了。 巫山老妖道:“我洞府中有一棵极仙果树,今年恰好结出一枚极仙果。” 信芳微微张开唇,惊讶的道:“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每个轮回只结一颗果实,食之能打通全身经脉,生出另一魂魄,逃脱生死的极仙果?” 巫山老妖微微点头道:“打通全身经脉,再佐以仙气充盈温养,想来定能医好女君的精魄。” “乖乖。”阿醉看着巫山老妖圆圆的脸,瞬间觉得这是个又和善又大方的妖,激动的道:“这样的宝贝你都舍得拿出来?” 巫山老妖笑着拍拍净山仙子的手,温柔的道:“原本是打算给阿鲤吃的,可她不肯,我也不愿独食,放在那里也是无用,若能救女君一命,有甚舍不得的。” 陆离点点头道:“那便多谢了。” 巫山老妖慢条斯理的道:“我的洞府在前方第三座山峰,我们快些回去吧。” 车外的阿奉一甩长鞭,双马化身成龙,一跃到半空中,直奔着前方而去。 众人不由将目光移到攸宁身上,这身上受的伤,大大小小七八处,衣衫上到处都是鲜血,更有烧焦一般的伤痕,脸上一块块焦黑。 究竟什么人能够将她伤成这样? 陆离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眼看着她身上的伤心里怒意翻涌着,这事,没完! 不过半刻,马车落下,陆离抱起攸宁,走下马车进了巫山老妖的洞府。 洞中开阔明亮,穿过石山便是采光天井,耳边传来流水潺潺声。再往前去,一个巨大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前面迎来几个小妖,巫山老妖道:“将客人带去东厢歇息。” “是。”小妖应下。 巫山老妖转头对净山仙子道:“夫人去将极仙果取来吧,我去招呼后厨做些可口养身的饭菜。” “夫君陪客便好,我去张罗这些琐碎之事。” “也好,也好。”他拍拍净山仙子细滑的小手,转头道:“几位这边请。” 众人随着巫山老妖进了宅院东侧的厢房,陆离将她放在榻上,道:“诸位先行回避。”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让人回避,冰夷笑道:“我们在此也帮不上忙,陆离他妙手回春,定是不愿我等偷学了他的神技,我们走吧走吧。” 众人笑笑,也就没那么尴尬,退出门去。 耳边传来关门声,陆离不紧不慢的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目光看向攸宁,什么也没有说,将手腕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带着馨香味儿,潺潺的流到她的唇边。 攸宁眉心微蹙,觉得什么东西缓缓地滋养着她的心神,突然张开双眼,双手鹰爪一般的抓紧他的手臂,贪婪的舔舐吸食着他的血。 陆离略有些吃痛,眉宇不禁蹙了蹙。 攸宁翻身扑倒他,双手胡乱的扒开他胸前的衣衫,鼻尖凑到他身前不住的闻着,对准了他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陆离闷哼一声,一动不动。 鲜血流到她的口中,比任何的灵丹妙药都有效果,身上烧焦的部分渐渐愈合着。 他嘴唇微微颤动,攸宁如同木偶一般双目闭上,趴在他胸前。 他微微抬起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心里更是憋闷。 他不是一视同仁,慈悲悯怀的吗? 为何这一次,他竟然生出了怒气? 他闭目凝神,攸宁梦呓般的道:“老板,我不想死。” 陆离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垂眸看着她。她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略显艳丽的五官痛苦的紧皱在一起。 往日殷红的肉唇与脸色一样的苍白,额发凌乱的垂在眼前。 他心间震怒着,咬紧了牙根默念着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往日一念起心经心间自然就能平静下来,可这一次,为何怒气扰的更乱了。 他微微蹙眉,放弃了念心经。翻身将她放好,慢条斯理的将衣衫整理好,拿出一条手帕擦擦她唇角的血迹。 门外响起净山仙子的声音:“极仙果拿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陆离之怒 门外响起净山仙子的声音:“极仙果拿来了。” 巫山老妖回道:“陆老板正在给攸宁女君医治,等等吧。” 陆离一动肩膀,伤口摩擦衣衫,微有些疼,蹙了蹙眉,来到门边,再次将门打开道:“进来吧。” 众人看向睡榻上的攸宁,见她魂魄的皮肉竟愈合了,纷纷感到神奇。信芳看向陆离,攸宁堕魔,医伤最好的灵药莫过于鲜血。 这些人或仙或妖,有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便是陆离欲盖弥彰的让人都出去,这些人也都心知肚明。 净山仙子将木盒打开,一道红光闪烁,红光中心,一枚拇指指甲大小的果子正闪烁着光彩一股难以言喻的馨香味儿顺着风吹的方向扑面而来。 信芳和吉捌看着那枚果子,目光呆怔,喉咙不自觉的发干。若非理智还在,定会扑上去抢食了! 巫山老妖拿起极仙果,递给陆离道:“便是它。” “多谢。”陆离微微颔首,坐在榻边将她上半身扶了起来送服进她口中。 只见她喉咙轻轻一动,果子进到身体中,散发着点点红光。 攸宁眉心微微蹙起,觉得全身发热,口中不自觉的溢出一声呻吟。 也不只是陆离鲜血的作用还是极仙果的作用,她越来越热,越来越热,身体中散发着香气,一股真气顶着她的丹田,霎时间,血液灵气冲破了经脉的阻隔,欢欣雀跃的流淌在四肢百骸之间。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正看见陆离将仙藕接到了她的身上,金光一闪之间,终于恢复了肉身。 “老板,我还活着?” 她说出这句话,竟有一些虚幻的感觉。 陆离抬眸看着她,眸光略暗,道:“感觉如何?” 攸宁抿抿唇,闭目内视,经脉连贯,精血也充足,是已经恢复了。 她再抬眼看向陆离道:“无事了。” 陆离轻舒一口气,转眸看向冰夷道:“我有事,要先出去一趟,去去就回,你帮我照看她一下。” 冰夷狐疑道:“你有什么事?不急着一时半刻吧?”他看看攸宁那个凄惨的样子,也是义愤填膺的,道:“倒是攸宁,何人如此恨毒,本仙去会他一会看看他的能耐?” 一旁信芳看着攸宁问道:“怎么会有人伤你如此?他们法力很高?该不会是灵仙或者至仙吧?” 攸宁面色微微森寒,咬着牙道:“我是被偷袭的。”她顿了顿,胸口起伏不定,明显的怒气隐隐,接着道:“我的债自己讨,你们不必费心。” 陆离斜睨她一眼,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道:“不可伤人性命。” 攸宁微张了张唇,唇角扬起一丝笑容,道:“好。” 陆离微垂双眸,转眸看向冰夷,道:“照看好她。”说完,转身走出房门。 冰夷轻抿嘴唇,微微一笑,摇头道:“陆离老糊涂了,这一会儿嘱咐我两遍,他不是话很少的吗?” 灵塔峰上,峭壁直削,临崖之处,浮云茫茫。 玄清真人盘膝而坐,双目内视,内府之处,两团灵气互相排斥,他微微蹙眉息心宁气,疏导着灵气融合。 而此时灵塔峰前面却已经大乱,一声声哀嚎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陆离一个起跃,回身一拳击在一个内门弟子身上,那人惊呼一声,连退数步,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雅亮与奕鸣并肩而行,脚步匆匆,耳听着不时有人发出痛呼连连叫苦,雅亮真人道:“那人不是佛修吗,怎么还会学着上门寻仇?” 奕鸣真人捋捋胡须道:“方才树林中他不吭声,转身就来山门大打一番,来者不善,我们是否要联络其他宗门抵抗?” “我门弟子屡屡陨落,堂主被圈禁,掌门又迟迟不能升高仙,你当那些宗门这时候还会帮忙?若是传信出去,说不定他们拍手叫好呢!”雅亮一咋舌,对一旁的小童道:“快去请掌门啊!” 小童颔首退下,急匆匆的去请玄清真人。 奕鸣长叹一口气,二人来到了山门前。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二人抬眼一看,山门轰然倒塌,与此同时,数名内门弟子被巨大的冲力打的满天乱飞。 尘埃“轰”的铺展开来,淡淡的烟尘之中,一抹素白衣衫的陆离,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如赏景踏春般的走了进来。 他站在雅亮二人面前,略垂着眉眼,缓缓的道:“本仙要见玄清,现在。” 他面无表情的说着这短短一句话,如此笃定而认真,充满了信服力。 弈鸣先是一怔,接着转眸看向雅亮,他向来是个和稀泥和事佬的角色,这种事自然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雅亮绷紧了脸,想要笑一笑,耳边却持续的传来众多弟子痛苦的哀嚎声,被人欺负上门,这是什么事儿啊! 他堂堂的灵塔峰堂主,怎么能忍下这样的气。在绝对的、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他的表情逾发难看。 “灵仙驾临灵塔峰,是我们没有尽到地主之谊,让灵仙动了怒气。”雅亮说出了这句话,神色略缓了缓。 他不是第一次见陆离,更是刻意在弟子面前加重了“灵仙”二字,一句话下来,将上门寻仇变成了拜访,不得不说,雅亮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他略缓了缓,接着道:“掌门正在清修,我已派了小童去请,灵仙不如去前堂稍作休息,饮杯茶,您看如何?” 陆离抬眼看看他,往日慈悲的法眼竟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他唇上在笑,散发出的气息却充满了威慑。 雅亮眼神一晃,只见陆离身形如迷踪一般,只看见一片白,紧接着,自胸腔发出一声脆响,那是自己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他被巨大的力量冲的连退数步,喉头涌上咸腥味儿。雅亮强逼着自己没将血吐出来,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潺潺流下。 “哎哟,灵仙这是何意啊?”弈鸣转头来到雅亮身边,虚扶了扶他,却是不肯上前去。 陆离已经许久不用拳头去打人,而这一次,他却用自己的拳头,用自己的肉去教训这些人。 他在想,这些人同仇敌忾,不顾廉耻的围攻攸宁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态? 攸宁只有一个人,又被人偷袭受了重伤在先,这些她往日的师长同窗们,他们还有廉耻吗? 他愿普度众生,是尚存人性的众生。 而在场的这些人,道貌岸然,虚伪假意,披着人皮却连猪狗也不如。 畜生尚且有情! 他们的人性只剩下恶的一面了吗? 他要教训这些人,让他们感受一次,被人打得不能还手是什么感觉! “陆老板!你来此也是普度众生的吗?这便是你们佛门的礼貌吗?”雅亮咬着带血的牙齿问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打诳语 “陆老板!你来此也是普度众生的吗?这便是你们佛门的礼貌吗?”雅亮咬着带血的牙齿问道。 陆离理理衣袖,眼也没抬,道:“本仙今日来此,只为攸宁讨回公道。” 没有道貌岸然的说辞,没有解释,没有辩解,他说的那么自然,不容置喙。 玄清真人气息还没调稳,急匆匆的赶来,远远的看见这一地的惨象,就连雅亮也被打的吐了血。 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清高淡雅了,脸上尽量的堆着笑。敷衍的拱拱手道:“陆老板风尘仆仆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陆离微垂着眼眸,一跃而起,一眨眼之间来到了玄清面前,他蹙着眉看着他,用平和淡雅的口气缓缓的道:“你伤了我店里的伙计,她受了重伤自然不能上工,陆离思来想去觉得不妥,遂匆匆赶来问玄清真人拿个主意。” “你想要什么主意?” 陆离微微扬唇,笑着道:“受我三掌,将大日优昙赔给我,此事或可了结。” “你口气真是不小!”玄清瞬间冷了脸。 灵塔峰称为修仙大宗,没有几样拿得出手的镇山之宝是不可能的。其中,大日优昙便是灵塔峰镇山的仙药,唯有一株栽种在百草园中重重把守着宝贝着。人若有缘,吃一片花瓣能多活三千年,一朵花上不过七片花瓣,玄清虽已私下吃过一片,可这样的宝贝谁舍得送给别人呢! 他此时满脑子都是大日优昙,什么三拳都不在意了。 陆离微笑着抬眸看向他,缓缓地道:“这是赔偿。” “趁火打劫,可不像是陆老板的个性吧。” 陆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我只讨回她应得的。”顿了顿,接着道:“你不明白?那我就仔细说给你听。” 他心念一动,从储物袋中唤出了黑狗,黑狗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来,冲着陆离作了个揖:“谢仙人救命之恩。” 陆离摇摇头道:“黑狗,将你今日在巫山看见的都说出来吧。” 黑狗抬眼看看,周围竟然有这么多人,沉了一口气,缓缓的道:“数日前,巫山来了个女魔,见我家主人貌美就抢夺了去,我想救主人,却也被抓了过去。昏昏沉沉的被关了几天,今天白日里就见到那魔女引了仙姑去洞府,然后拿着灭魂杵偷袭仙姑,随后仙姑就晕倒了。” “我亲眼看见那个女魔将灵气度给仙姑,然后大风一起就跑了。主人害怕被牵连,所以带着我没命的逃,回到洞府我想起仙姑与我有恩,断不能坐视不理,便又跑了回去,就遇上了仙姑被你们打。” 黑狗为微顿了顿,道:“那女魔名字叫舜英,这些都是真的!你们错怪仙姑了!” 一旁的秋水心下一惊,心里顿时有些后悔,垂着眼不敢抬头,脸上烧的通红。 若是黑狗只说前面,他们大可以当做是笑话,可是竟连名字都说了出来。 舜英,舜华,这姐妹二人可是有名的女魔修,身为魔族,修炼魔功,修为极高,等闲人谁敢惹她们! “掌门,你看...”雅亮面色犯难,这众弟子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回这脸可丢大了。 玄清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扬起歉意的笑容道:“空口无凭,我的确从她体内察觉到了潭爱他们的灵气,况且,这只是这小妖的一面之词,恐怕做不得数儿。” 陆离微笑着道:“那,便再请一位。”他转头看向半空,道:“河惟。” 半空中的云朵中,一个惴惴不安的白衣男子露了个头,狠狠心咬咬牙,降下云来。 “主人!”黑狗轻快的跑到他身边,问道:“你不是怕得很吗,怎么还来了呢。” 河惟勉为其难的道:“我也不想来啊!”然后看看陆离,微微颔首,道:“但也不能让他们这么诬赖人。” 说着,他脸红着,咬着牙站了出来道:“我乃神女峰玉潭洞河惟居士,方才黑狗所言句句属实。”说着,他羞红着脸拉起了衣袖。 众人一看那手臂,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衣袖下面青红一片,有着明显的伤痕。 他抿着唇道:“这鞭痕,蜡痕皆是舜英所致,伤痕新旧不一,我就算作假也不可能提前数日便作这些伤痕吧!” 玄清哑口无言,一是众弟子在场,若抵死不认难免让人心生怀疑,二是明摆着的实力差距,他难道还真敢与陆离打一场不成? 他脑中转的极快,既然抵赖不得,倒不如坦然的认个错,也给弟子做个表率。咬碎银牙道:“既然是误会,那赔偿也是理所应当的。”说着挥了挥手衣袖道:“给陆老板拿一片大日优昙的花瓣。” 陆离摇头,认真的道:“不是一片,是两片。” “你!”他想说,你别得寸进尺,但顾忌着陆离的身份终究没敢说出口,仗势欺人还如此风轻云淡,真是气煞玄清! 他喉头一滚,淡漠的道:“给他拿两片。” 弈鸣自然的退到人后,小心低声的吩咐一边的小童,要如何如何精心采摘花瓣,万不能伤到花体,小童听从转身去摘。 陆离轻蔑的看着玄清,笑容充满了嘲讽。 “玄清真人准备好受本仙三掌了?” 玄清蹙着眉,冷着脸道:“今日是我技不如人,只能任凭陆老板处置了。” 不甘愿?很好。 便是要你心里煎熬,脸上没光才好。 陆离轻哼一声,抬起手臂,“砰”的一声,一掌打在玄清胸口。 玄清连退数步,一口老血喷出口外,体内的灵气更加涣散四处乱撞,丹田处疼的直冒虚汗。陆离凌空一跃,第二掌击在他的后心。 原本正后退的玄清后背受力,身子像断线风筝一般又前仰,眼看着要跌在地上,陆离拎住了他的衣领。 玄清强撑着,几乎要晕过去,血和着嘴里被自己咬掉的肉块滴在地上。 他的脸距离地面仅仅一线之隔,众弟子连看也不敢看啊。 这可是灵塔峰的上仙! 他们尊重的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的师尊啊! 他怎么会被人打成这个惨样! 陆离轻哼一声,笑着问:“第三掌,我该打在何处呢?” 他说着这话,拎着玄清衣领的那只骨节均匀的手指轻轻一松。 玄清重重的砸在地上,口中“咕噜咕噜”的吐着血沫子。他费尽全力,抬头看向陆离,一双眼中充满了怨毒的恨意。 陆离这人实在可恨! 他若单单打自己三掌,那也算不上什么,本来嘛,上仙被灵仙打了,话传出去也算不得多丢人。可是他!竟然如此的羞辱自己,迟迟不肯落下第三掌,就让他的徒弟们看着自己师尊的惨象! 可恨! 可恨! 可恨! 陆离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他就是尘埃般的不值一提,而自己从未将他放在眼中。他轻声一笑,然后俯视着他,道:“不满?恨我?可你就是这样对待攸宁的不是吗?” “今天我来,便是告诉你。”他转眸环视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一众人,一字一句的道:“你们,所有人。” 接着将目光自此放到了玄清身上,道:“攸宁已入了我蜉蝣客栈,她是仙是魔,我说了算。她已与你们再无半分瓜葛,若再敢图谋她什么,我折了一身功德,绝不姑息。”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他衣袂翩翩,墨发齐飞,一个冷眸,瞬间数名弟子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 这时候,小童将装着大日优昙的锦匣拿来。 雅亮脸色煞白,双手将锦盒递给攸宁,哆哆嗦嗦的道:“陆,陆老板,既然伤害门中弟子的并非攸宁,我们自然不会再去强逼,这是大日优昙,您拿好。” 陆离斜睨着雅亮,收了威压,接过锦盒。 再垂眸看向趴在地上的玄清,回身一掌打在他的后心上,玄清青筋俱现,双眸血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鲜血不要钱似的淌着。 陆离收回手掌,扬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说了三掌,我怎会食言?”说完,在一片寂静中,带着河惟黑狗飘然而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以牙还牙 玄清抬起手臂,一拳砸在地上,狂吼一声:“啊!!!” “今日之辱,我玄清没齿难忘,若不亲手灭了你,我誓不为仙!” 都被人打成这个德行也不敢出手一搏,现在说这些还能挽回什么面子,雅亮暗自讥讽的看了他一眼,招呼一边的小童道:“还不扶掌门回房养伤。” “是。”小童七手八脚的上前来。 玄清反手一掌,正拍在小童的胸口,一声惊呼,小童抛物线似的飞了出去。一旁反应快的弟子上前去一看,小小的孩儿已经了无生息,死的透透的。 雅亮微微蹙眉,道:“掌门,你该冷静冷静了。” 玄清一手搭在一个吓得几乎要哭的小童肩上,斜睨雅亮道:“灵塔峰还轮不到你做主。” 雅亮垂眸颔首:“是。” “哼!”玄清冷哼一声,在小童的搀扶下往回走去。 天色渐晚,明月高升,陆离迟迟没有回来,攸宁穿着一身玄色衣裙从房间里款款走了出来。 她微微蹙眉看向明月,唇角勾起森寒的笑容。将吉捌拎到了肩膀上,腾空一跃到了半空。 吉捌正睡眼惺忪,揉揉小眼睛问道:“女君要做什么?” “算账。” 吉捌立时间清醒过来,问道:“女君要去灵塔峰报仇?” 攸宁微笑着道:“也谈不上报仇,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女君要杀人?” 她微笑着手指尖点点吉捌的小鼻子,道:“我答应了老板不会杀人,怎么会食言呢?这次你得帮我。” “小妖听从仟间大爷的话跟随在女君左右,女君差遣小妖照做就是算不得帮忙。” 攸宁的肤色本就白,今日在月光下更是晶莹剔透的霜白,玄色锦衣穿在身上,腰身盈盈一握,华贵飞髾,譬如夜空。 不过多时,眼前出现了一座熟悉的山峰。 她旁若无人般的走了进去,靠着记忆寻找着玄清的院落。 她心中默默的念着,入门走五百步见拱门,过门直行到头,穿廊上行路过了自己原先住的小院子。 她转眸看看,毫无留恋的往前走去。 上行遇阶梯,最上面就是他住的地方。从自己的住所到他的住所,所行需要上九百三十六级台阶。 她已经迫不及待再见见他了。 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来了吧。 院落残破,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浩劫一般,攸宁微微蹙眉,灵塔峰何时破落成这般模样了?他是个爱清静,永远都高高在上清心寡欲的人呢,怎么会容许宗门如此破败呢? 推开前堂的大门,玄清真人脸色苍白,正盘膝坐在里面,脸色苍白,头顶全是汗珠。 攸宁歪歪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靠在他耳侧道:“玄清,我来了。” 她呵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边,正用心调息灵气的玄清身子微微一颤。 她怎么会回来? 不不,他要问的应该是,她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玄清真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白日里陆离才来过,让他颜面尽失,又打伤了自己,更是抢走了镇山之宝大日优昙! 他脸色一白,拿不准她是不知道还是在刻意嘲讽,怒气升腾又想保持冷静,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此时正是调息的关键时刻,他竟恨上了自己这喜静的性格,为何不多找些人保护起院子来,至少能抵挡一时半刻。 可谁能想到,这人来了一拨又来一拨啊! 攸宁坐在他身边,如同少时与他谈天一般,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从小你就教导我,做人要光明磊落,要坦坦荡荡,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不这样做呢?” “你明知道我没有杀檀爱,那黑狗分明拼了命的与你解释,可你却因为觊觎我的灵气和魂魄而置之不理。” 她深吸一口气,笑的得意,道:“幸好苍天有眼,即便如此,我还是活了下来。你睁眼看看,我又有了肉身!” 玄清正处在紧要关头,灵识沉在内视之中,自是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说出口来。 她微笑着扳过他的脸,这张脸在月光之下显得更加清冷绝尘。 忽然,她猛地甩了个巴掌。 “啪”的一声,玄清一动不动,唇角却流出血来,可见攸宁下手之狠。 “我受过的,你也去尝尝看?” 攸宁微笑着道:“原来乘人之危如此畅快,怪不得你能使的如此轻松!” 玄清脸色煞白,气的要昏过去了,他紧咬银牙,胸口不停的起伏着。 攸宁将吉捌放到他面前,笑着道:“香菇,送他去当猪。” “好的女君!”吉捌眯着亮晶晶的小眼睛,语气严肃认真,朝着玄清的口鼻吹出一口黑气,玄清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置身在猪圈当中了。 他张开双眼,眼珠左右看了看,不可置信的大叫一声:“攸宁!” “你喊我?” 一个俏丽调皮的声音传来,玄清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了过去,正是攸宁站在猪圈外,正用手掩着鼻子一脸的笑容明媚。 玄清垂头看看,自己两条粗壮的圆腿站在烂泥和粪便之中。 攸宁微笑着问道:“你想回去吗?”说着,她按着鼻子,俏皮的“哼哼”。 玄清哪里受得了这股味道,咬着牙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快放为师回去!” 攸宁歪歪头,笑着道:“你不想强要我吗?不是冤枉我恶心我吗?想回去可以啊,我这人是你教出来的,自然是宽宏大量,也有情有义。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指着一旁的肥猪道:“去和一头母猪交配,或者,吃它们的排泄之物,你选哪个?” 玄清微微一怔,不可置信的道:“你,你竟然如此狠毒!” 攸宁微笑着点点头:“是啊,就是这么狠,你快做决定吧,早决定早回去呀。回去,当你的灵塔峰上仙。” 玄清轻哼一声,虽是猪身却依然高高在上清冷绝尘,撇过脸去,道:“你痴心妄想。” 攸宁点头道:“你不会想着等天亮了就会有人来救你吧?实话告诉你,你现在是灵识被送到了这,玄清真人见多识广应该明白,若是灵识死在这儿,那么你的肉身也将变成一堆死肉。除非我放你回去,谁也找不到你,救不了你。” 她一扭身,离开了臭气熏天的猪圈。 玄清侧着身子紧缩在墙角和栅栏的角落,尽量让自己远离这味道散发的中心处。 一头母猪狐疑的看着他,笨拙的来到他面前,用屁股对着他,哼哼着道:“你是大白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见一个人 玄清侧着身子紧缩在墙角和栅栏的角落,尽量让自己远离这味道散发的中心处。 一头母猪狐疑的看着他,笨拙的来到他面前,用屁股对着他,哼哼着道:“你是大白吗?” “不是!”玄清一脚踹在母猪屁股上,踹完了又觉得很脏,在母猪发出一声哀嚎之后用蹄子在砖墙上使劲儿的蹭着。 这股臭味在他的鼻子里使劲的冲着,他满脑袋晕头转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才能回去。 那边的母猪哀嚎一声引来其他猪的侧目,一头公猪跑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母猪哼哼着道:“他打我!” 公猪眼睛瞪得圆圆的,转头道:“有人打大花,走!” 说着这话,一群猪来到了玄清面前。 玄清只觉得眼前迷糊着,眼前的日光似乎被挡在阴影中,抬头看时,只见数头猪朝着他身上咬了过来。 “啊!”玄清痛呼着。 “救命!” “你们作甚!竟敢咬本仙!” “本仙定杀光你们这些畜生!” 公猪哼哼一声道:“哟呵,你还本仙,仙个屁!”说着一拳打在他眼睛上。 攸宁站在角落里看着,脸上的神情淡漠,仿佛真的在看一群猪打架一般。 一边的吉捌跳到她的肩上,严肃的道:“他不肯,怎么办?” 攸宁微笑着道:“对那人来说,什么也比不上自尊和声誉来得重要。我本也没指望他会去做,我只想,只想折辱他一次。” 群猪打累了也咬累了,玄清身上被扯掉了好几块皮肉,奄奄一息的躺在臭不可闻的烂泥里。 怎么办,强撑下去吗? 怎么办,会有人发现他么? 耳边传来攸宁的笑声,道:“我要吃烤猪肉,就那一头。” 玄清不必侧目去看也知道攸宁在指着自己,正如那日她投胎成畜生,自己也是这样做的。 他轻笑一声,她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两个屠夫走上前去,一边一个将他的前蹄和后蹄分别绑了起来。不知是求生的欲望太强烈还是什么,玄清霎时间爆发出大吼声,身子不住的扭曲着,在他最嫌弃的污脏之物间不住的扑腾。 一个屠夫啐了一口粘痰唾沫,正吐在玄清脸上,拎起一旁的大刀插进他的后背。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玄清发出一声哀嚎。 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一地,与地上的烂泥融成了一滩。 因为捅的是背后,并不是重要部位,只是疼却不要命,玄清身子微微颤抖着却不敢乱动,由着屠夫绑着自己。 这时候攸宁缓缓的走了过来,隔着栅栏道:“玄清,你想好了,若是死了可就没有机会了。”她轻叹一口气道:“真可惜,我那些灵力你还没有消化呢。” 无边的绝望笼罩着他,他是高高在上的灵塔峰上仙啊! 他怎么能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呢!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能讨回这一切的侮辱! 正在此时,玄清突然站起身来,冲着攸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用头拱着烂泥道:“攸宁,看在我养育你百年的份上,饶了我,饶了我吧!” 攸宁略有些诧异,漫不经心的道:“可你总是想谋算我,白日里不是还要吞了我,求而不得就让我魂飞魄散?” 现世报,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玄清咬紧牙关,陪着笑脸道:“攸宁,我,我吃屎给你看好不好,你看,我吃了,我吃了!” 他疯狂的把地上的烂泥和着不知名的汤水拢了起来,拼了命的往嘴里灌着。 一边灌,一边禁不住的呕吐,吐了也不停下,讨好的看着她。 攸宁蹙着眉看着他,咬着牙,握紧了拳头,眼前不自觉的蒙上一层水雾大吼一声:“够了!” 转头看向吉捌道:“回去吧。”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玄清一边叩头一边咬紧牙关愤恨的看着她。 攸宁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目光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他,再也不是她心中那个人了。 攸宁和吉捌在半空中,趁着天色还未亮透赶回巫山。攸宁只是瘫坐在云上一言不发。她没有感觉到一丝畅快,更没有高兴。 隐隐的有些悲哀,修仙之路长途漫漫,是他变了,还是他本就是这副模样而自己却从未看清呢? 她喜欢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他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恍然间一错神,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素白身影,孑然独立在乱军之中。 她看不清他的样貌,只是这种感觉,像极了一个人。 下一瞬间,脑中的景象條然消失。 这种感觉说不好,就是某一个瞬间,油然而生的,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蹙着眉道:“你先进我的储物袋,我还要去见一个人。”说着张开了储物袋口。 吉捌轻快的跳了进去,攸宁转眸看向雾蒙蒙的山峰,调转回去。 灵塔峰后山并没有人常住,重重树影挡住了人的目光,隐约之间看见炊烟,她拨开云雾缓缓的落了下去。 这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子,一个男人正在院子里不停的砍柴。 “楮禾?”攸宁试探的问道。 那人身子一滞,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霎时间泪盈满眶。 “攸宁!是你吗!”他推开院门迎了出来,一见攸宁正站在那儿不可置信的抓住她的双臂:“攸宁,竟然真的是你?我听那些内门弟子说,说你杀了檀爱他们,还说你被秋水和师尊打得魂飞魄散,我要被你吓死了!” 他说着这话抬手摸摸她的头发:“真的,真的还在,人在就好。” 攸宁微笑着道:“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楮禾拉着她的手臂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笑着道:“我是还没睡,趁着夜里修行筋骨。” 她转眸看看他满头大汗,嗤笑道:“脏兮兮的,快去洗洗脸。” “恩,好!”楮禾转身就去水桶边倒水洗脸,一丝不苟。 攸宁抬眼打量着小院,找到了厨房,挽起袖子。 以前乔木和楮禾都很喜欢吃她做的面,她早已不像当年那般笨拙了。熟练的舀了两瓢面粉,添上些水,手腕用力将水与面粉调和揉成面团。 “攸宁。”刚洗过脸的楮禾走到厨房中。 攸宁自顾自的揉着面,笑着道:“许久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吧。” 他独居后山,有谁会给他送饭呢? 楮禾面色微微一滞道:“修仙者,不吃也没什么。” “屁!”她眼圈红了红,哽咽着道:“你和乔木贪食,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还想骗我。” 说着话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手上揉面更加用力了。楮禾手足无措的看着她,默默的站在她身后,问道:“你在那客栈还好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相勾结 楮禾手足无措的看着她,默默的站在她身后,问道:“你在那客栈还好吗?” “恩。”攸宁点头道:“老板很和善,其他人也很照顾我,每天都有新鲜事儿,什么都好。” 面团揉的光亮亮的,她将面放在小盆里,转身手撑着面案,面对着楮禾,抽抽鼻子扬起笑容道:“面团静置一会儿才能擀面。” “我前几日路过了一家奇怪的客栈,在里面做了四个梦,梦见和乔木一同在凡人界游玩,还有,梦到自己变小了,回到了灵塔峰,你说有意思吗?” 楮禾微蹙眉头,神情黯然道:“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她,踌躇了一瞬,问道:“听一些人说,师尊怀疑你就是杀了乔木的凶手。” 攸宁眉梢一挑,回道:“是吗?” 楮禾摇摇头道:“我没有怀疑你。” “我们很久没有切磋切磋了,让我看看你最近有没有进步。”攸宁捡起脚边的树枝道:“点到为止。” “好!”楮禾也捡起一根树枝,抬头的瞬间攸宁正往外走,看着她的背影,楮禾有些恍然,他的小师妹什么时候起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快点!” 外面传来一阵呼声,楮禾紧随其后跑了出来。 攸宁手握树枝以此为剑目光微眯了眯,一个健步冲了出去,右手一挥,一根树枝势挟劲风向楮禾刺了过去,眼看就要刺到他的胸口。 楮禾举剑去挡身体微侧从旁边拦了过去,攸宁见状树枝为剑气所激,竟略弯曲,从楮禾脑后绕了个弯,向其后心刺了回去。这灵塔峰的剑法大开大阖,气派宏伟,每一剑刺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楮禾灵气不足渐渐感觉难以抵挡。 楮禾逃过了穿凶险,定一定神,微笑着道:“没想到你的剑法竟精进了许多?” 攸宁眯着眼笑了笑,一跃而起,手里的树枝因灵气注入而微微颤抖,半空下她势如破竹般直冲着楮禾胸口而刺。 楮禾额头见汗不由得后退,直退到了栅栏遍上,举起树枝,击向攸宁,咔嚓的一声,双剑相交,只震得楮禾右臂发麻,两根树枝当下折断。 攸宁随手扔掉折断的树枝,道:“不是我进步了,是你退步了,等下次见面,你可得赢过我才行。”她叠指成莲,一掌拍在了楮禾身上。 楮禾下意识的要躲却是没有躲开,原以为的重击没有来临,反而是源源不断的灵气流淌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瞪大了眼睛想要说话,却听见攸宁道:“我的灵气与你修炼的不同,恐怕得调息一段日子才能融合。”说着,她更进一步,淡银色的灵气从她体内输送给他。 “我好生修炼自会恢复,你这是何必!” 攸宁扬唇笑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我是别人?” 她微顿了顿,终究没有回答。闭上双眼放出灵识探向楮禾体内,金黄色的灵气渐渐被她的灵气所包裹,二者却不能融为一体,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她缓缓地收回了手掌。 楮禾身体忽冷忽热,内视经脉暗暗惊叹攸宁灵气之霸道。当下盘膝而坐,运行功法几个小周天,渐渐的感觉到二者融合之势,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污垢般的细汗,这是扫清了身体里的杂垢,对他以后的修炼也有好处。 他念了个清洁咒将身体洗涤干净,丹田之处踏实又充盈,竟比自己从前的修为更近了一步,只要潜心修炼想来也能早登上仙了。 她的灵气竟然这么厉害,楮禾从没想到过,只要她一点点的灵气,修为便能如此精进! 她拍拍手,然后走到一边的水盆处净了手道:“活动一会儿果然神清气爽。”说完走进了厨房中。 在面案上撒些干面粉,将醒好的面团又在面案上揉了揉,拿起擀面杖将面团擀成了薄厚均匀的饼状。 然后叠在一起,用菜刀切成均匀的条状。 这边面条准备好又做上一锅的开水,切上几样时令蔬菜扔进锅中,热水沸腾冒出了升腾的热气,将面扔进锅里,大勺一推,面条散落开来,在沸水中升腾。 看她手脚利落的模样楮禾简直不能相信,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做饭了?不得了不得了,我家的小师妹可以嫁人了。” 攸宁抄起两个鸡蛋打在锅里,不过几个眨眼之间,蛋白凝结,放入少许盐,息了火,拿了一个大碗,将面条连汤带菜的盛好放在面案上。 “吃吧。” 她又一次走到一边去净手,楮禾早已饥肠辘辘,仔细看看,面条晶莹剔透,鸡蛋也成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攸宁的手艺。笑着端起大碗,嘶溜嘶溜的吸着面。 连赞了一声:“好吃!真香啊!” “师兄。”攸宁倚靠在门边上,目光看向外面,声音轻的如同朝起的薄雾一般。 “怎么了?”楮禾一边吃着面一边囫囵的回道。 攸宁转眸看看他,道:“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楮禾微微顿了顿,拿着碗的手僵直着,他心里清楚得很,今日她来,便是与他道别的。这一次,是真正的道别。 他微笑了笑,平静的回道:“我知道。” “我走了。” 楮禾将脸埋在碗里,头也没抬,道:“走吧走吧,吃饱了我也该歇息调息了。” 许久许久的静默,唯有楮禾吃面的声音在这小屋里响起。眼角睨到那抹衣角悄然离去,楮禾终于放下了大碗,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抬起头来时,看向门外,眼中流出了两行眼泪。 攸宁在半空中前行,再也没有回头看向灵塔峰。 灵塔峰一角落,一个雍容淡雅的男声缓缓的道:“你终于来了。” 接着,一串清灵悦耳的笑声,一个女人笑着道:“虽晚了一些,终究是等到今日了。” 男人道:“进展还顺利吗?” 女人面色一僵道:“出了差错,魔主若知晓定然发怒,得赶紧安排她去夺墨瞳,否则,魔主怪罪下来,你我担待不起。” 男人矜持的理理衣襟,道:“我只能顾这一边,其他的只能靠你了。”说着,朝着不远处浮云莽莽的山峰上努努嘴,道:“她才走,你现在去正是时机。玄清已经疯了,快去拉他,下地狱吧。” “好啊。”女人赤着小脚走出阴暗的角落,清灵的铃铛声音真真悦耳,月光照耀之下,赫然就是舜英。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半年之约 玄清真人灵识回到肉身,身子一歪,扶着榻边,连连作呕,他竟然吃了猪的屎尿,他,竟然,吃了猪的屎尿! 鼻腔中似乎还萦绕着那股骇人的恶臭,他吐得酸液翻滚,鼻涕眼泪流成一片。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他仓皇的用衣袖抹抹脸,抬眼看去,一个身穿红纱裙,肩披素白披帛的妙龄女郎正站在面前。 “你,你是!” 舜英笑着道:“听闻上仙迟迟不能荣登高仙,小女奉命而来协助上仙,不知上仙可愿与我合作呢?” 玄清真人蹙眉冷脸道:“你就是魔女舜英?” “是。”她款动莲足,扭着曼妙的腰肢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从何时起我名门正道需要你这魔道来协助了,你若识相快快离去,如若不然,别怪我将你陨落在此!” 舜英笑着扬起双唇,道:“都不听听我们的条件吗?”说着,她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枚玉简。 玄清眉梢一挑,拿起了玉简,端详了许久,诧异的道:“这是《琅缳决》?” 舜英眯着眼笑着道:“我就是不明白啊,反正是为了登仙,修的是什么功法有什么区别呢?你若是练了琅缳决,身上的仙脉自然通畅,再将体内攸宁的灵气灌输经脉中,过不了多久,别说是高仙,就是大仙也登得啊。” “琅缳决早已失传,你从何处得到此法?” 舜英挑着眉道:“这种东西,我那儿多得是,这不过是我的小小诚意罢了,但是不知,玄清真人是否有诚意呢?” 玄清面色微微沉了沉,听她这口气,这样的功法竟有许多?他漠然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舜英展唇一笑道:“我要...”娇媚的尾音拉的老长,张开玉白的小手,缓缓的握成拳头,道:“我要你,统领三界修仙宗门。”说着,烛台上的灯火微微抖了抖,火苗颤抖的瞬间,一道细丝般的光线條然进入玄清的体内,泯然消失。 玄清微微摇摇头,眼神中泛着诡异的暗红色,那是唯有堕魔的仙人才会有的一双眼睛,从前是攸宁,今日是玄清。 他抬眸看向舜英,有些疑惑。 舜英微笑着轻哼一声道:“半年之后的灵剑大会,汇集三界所有修仙宗门的精英进行切磋,到时候,就看你如何将他们收入麾下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玄清手中攥紧了玉简,道:“好。” 舜英泯然一笑,又将一块玉珏随手丢在榻上,道:“这是速成的修炼法门,一门强大才能统领其他宗门,对吧?” 玄清捡起玉珏,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字“欲,仙阵”。 (欲)仙,而非真仙。 这是让人迅速提升修为的魔功,等级越高,人的理智也越会丧失,直到最后,全然的沦为徒有修为而无自主能力的傀儡。 只要他能够升上高仙、大仙、灵仙,甚至至仙,要这些徒弟做什么?他们不过是支撑门派,为自己服务的傀儡罢了,他原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现在更加不在乎。 陆离、攸宁,他一定要将他们亲手灭掉,这一日,不远了! 不知何处吹过一阵冷风,烛火打了个弯,冒起了一阵青烟,终究是熄灭了。 凡人界的汉国。 黎明之前,水面上升起一层大雾,凡人界的汉国,今日是九令公主出嫁的日子。 皇宫中喜气洋洋,琉璃顶上挂满了红绸,大理石地面上铺着红色的羊毛毯子,“囍”字贴满了各个院落,来往的宫娥内监也都换上了新衣,脚步匆匆,扬满了笑意。 “公主,迎亲的使者已经进宫了,还带来了好多塞外的奇珍异兽作为礼物送给公主,公主此去匈奴是享福去了,能做匈奴王的第二王妃,虽说是第二吧,但我们大汉国国力日渐昌盛,那第一王妃不过是个部落首领的女儿,比不上公主权势浩大,过不了多久就会服软的。” 身边的老嬷嬷不断的絮叨着,见九令不答话,又给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接了颜色,接着道:“公主万福,咱们女儿家不就求个如意郎君么?难为陛下为公主寻了这么一个好夫君。” 晴空的小胸脯一起一伏,气的身子微微颤抖,脱口而出道:“那匈奴王那么好,怎么不见你嫁去!说什么风凉话!” 两个嬷嬷一听这话,脸色突然一变。一个嬷嬷笑着道:“晴空姑娘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些。”说着,用看着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她。 “你!”晴空怒目而视,秀美的小脸气的煞白。这两个人是太皇太后派来送嫁梳头的嬷嬷,地位和一般的嬷嬷自然不同,说的这些话,想来也是太皇太后想要传达给九令的。 九令微笑着,柔声道:“本宫这儿也收拾停当了,两位嬷嬷先去吃茶歇息吧,待到吉时再来接本宫。” 一个嬷嬷得意的瞥向晴空,笑着道:“公主这是哪里话,我们两个老的,可是奉太皇太后的旨意,在此守候公主,出嫁之前,一刻也不能离身的。” “我们公主连静一静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晴空怒道。 嬷嬷道:“姑娘说笑了,等公主出了宫门,交到了匈奴使者手上,公主想几个人待着老奴都管不着。” 九令捋捋鬓角一丝不乱的头发,柔声笑着道:“晴空去把本宫的鸟儿拿来。” “公主!”晴空声音待带着些不乐意,这两个奴才,怎么敢骑在公主头上!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九令声音突然冷了冷。 晴空不情愿的蹲了蹲身子,一甩脸走了出去。 两个嬷嬷大喇喇的坐了下来,目光交视一眼,唇角含笑。宫中上上下下谁人不知,九令公主最是温柔软弱,个性好拿捏,谁将她放在眼里呢。 若非太皇太后降下懿旨,让她二人前来为她梳妆,她们怎么会亲自来伺候她? 既是不情愿的,又不得不做,使些脸色给她又算得了什么? 九令微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脸被擦的雪白,凤冠霞帔如此精致奢华,七分的容貌经过如此修饰也有了九分的美丽动人。 她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两个嬷嬷,见她们正笑容满面的谈笑喝茶,她手指摸摸鬓角,不动声色的道:“两位嬷嬷手艺真是精湛,九令如此陋颜,竟能修饰得如此美貌。” 一个嬷嬷得意的笑了,谁不爱听好话呢?道:“公主谬赞了。” 紧接着,九令一句话让这两个嬷嬷大吃一惊。 “九令初去蛮夷之地,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手,不如二位嬷嬷就陪九令出嫁吧,只要九令开口,想来皇祖母不会拒绝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那两个嬷嬷可是恨不得跪下求救,且不说这一路山高水远舟车劳顿,但听宫中传言的那些,什么匈奴食汉人啊,什么毫无廉耻野外交合啊,什么逐水木而生年年迁徙啊... 这九令公主嫁过去不是享福的!她只是个二王妃啊!一个给将死的老匈奴王冲喜的二王妃!她自己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除了晴空,谁愿意陪她去送死? 两个嬷嬷当下脸色煞白,其中一个强撑着笑脸道:“公主说笑了,陛下给了公主上百的宫女内监做陪嫁呢,何须我二人这一把没用的老骨头?” 九令微微展开笑颜,怯怯的道:“嬷嬷不愿意吗?那本宫去求皇祖母吧,若不答应,九令就不出嫁了!” 第一百八十章 他的九令 两个嬷嬷当下脸色煞白,其中一个强撑着笑脸道:“公主说笑了,陛下给了公主上百的宫女内监做陪嫁呢,何须我二人这一把没用的老骨头?” 九令微微展开笑颜,怯怯的道:“嬷嬷不愿意吗?那九令去求皇祖母吧,若不答应,九令就不出嫁了!” 她说的那么娇软,可字字惊心,那嬷嬷脸色更白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公主开恩,公主饶命!” 九令微蹙眉心,还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惆怅的道:“不过是陪我出嫁罢了,怎么就牵扯到开恩饶命了呢,哎...” 两个嬷嬷互相看了一眼,一个道:“公主五更起榻打扮,这会儿定是累了,老奴这就去寻些点心果子,来给公主填填肚子。” 九令抻长了音,满不在乎的道:“去吧。” 这两个字落下来,两个嬷嬷仿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去。 九令微微勾勾唇角,笑的眼中含泪,这一日啊,还是来了。 晴空拿着鸟笼,在门口正好撞上两个遇了鬼似的老嬷嬷。两个嬷嬷抬眼看看晴空,竟一句腌脏话也没说,赶紧低着头跑了出去。 晴空诧异了一分,摇摇脑袋进了门。 “公主,鸟儿带来了。”她将鸟笼放在梳妆台上,习惯性的打开鸟笼,问道:“公主要带这鸟儿出嫁吗?” 九令微微一笑,手掌接住了蹦出来的衡珂,笑着道:“我要带它出宫。”然后对掌中小鸟道:“是时候让你自由了。” “晴空,今儿令浮宫人多,把我那条五色祥云的手帕寻不见了,你去帮我找找。” “是。”晴空赶紧退出门去。 九令凝眸看着衡珂,笑容甜美,眼眸水润,提声问道:“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衡珂一展翅,扑腾两下,站在了她的肩膀上。泛黄的铜镜里倒映着他们的身影,这身嫁衣,红的刺眼,刺的他浑身难受,他却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它在她耳边轻声道:“很美。” 九令微微颔首,唇角绽开娇怯的笑容,面色微微泛红道:“那就好。” 从始至终,唯有这么一刻,她看起来真的像是个待嫁的新娘。 衡珂仿佛听不出来似的,没心没肺的笑着道:“突然想起来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九令点着头,看着镜子里的彩色鸟儿道:“好啊。” 衡珂道:“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一根筋的傻姑魔修,她的名字叫攸宁。前段日子地府开中元节盛会,邀请了三千界的妖魔鬼怪前来参加。” 九令含着笑侧耳倾听它在自己耳边绘声绘色的讲述。 “你没看见啊,那些来的妖魔有多少人,就连佛国都派了使者前来参加,会上有人不怀好意,陷害攸宁下毒。有个神仙名叫太白仙君,和攸宁有世仇,也是一味的怪责她。” 九令适时的点头,问道:“攸宁被冤枉了,又有人落井下石,她怎么办?” 衡珂大笑着,更加卖力了,眉飞色舞的道:“你想也想不到,她啊,竟然一口咬下太白仙君的耳朵!” “呀!”九令诧异的惊呼一声,简直难以想象这样的场景,转而笑着道:“真是个一根筋的姑娘。” 衡珂笑着道:“是吧是吧。” “那你呢,你不是她的朋友,不帮帮她吗?” 衡珂摇摇头道:“我现在是犯了错,被贬斥成了这个鸟儿样的,没有任何法力。便是有法力,我这个等级的神仙也管不得这样的大事的。” “哦?为什么?” 衡珂刚要说,却是住了嘴,遮掩着神神秘秘的道:“她的身上,就没有小事,不可说的。” 见九令听的入迷,衡珂更觉得兴奋了,道:“你今儿起得早,不如去榻上歇息片刻,我再与你讲讲牡丹仙子被贬凡间的趣事听。” 九令斜倚在软榻边,软软的靠着道:“不了,一会儿吉时就得启程拜别父皇母后和长辈们了,你就这样讲吧。” 衡珂笑着道:“不想。” 九令微微怔了怔:“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想我的九令出嫁。” “你的,九令?”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的脸侧过来,凝眸看着眼前的小鸟。 衡珂将头靠在她的脸侧,冰凉的黄金冠冕垂在它的眼前,它不想这样与她假笑下去,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不想她,这样的委屈。 “九令,你愿意跟我走吗?” 九令蹙蹙眉道:“仙凡有别,你我之间阻隔太多。你是犯错被贬的,不能再因我而犯下更多的错误。我有我的使命,不能抛弃一切与你逃脱,这太不负责任。” 衡珂蹙着眉道:“能相守一生,我无怨无悔。” “可,我要出嫁了。” 衡珂蹙着眉问道:“若我能劝服人皇派别人出嫁匈奴呢?” 九令微笑着摇摇头道:“衡珂上神,你不懂的,我和亲匈奴是早已定下的事,匈奴使臣看过我的画像并带了回去,若是突然生变,会有人说我汉室和亲之心不诚。他们会找任何理由出兵汉国,我,不做汉国的罪人。” 因为一己私欲而抛弃百姓的生死,她不能。 衡珂想了想,道:“若是我能让你的画像变成别人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要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你这个,你这个死心眼儿,怎么比攸宁还一根筋啊!别人的死活与你何干!他们派你和亲,可曾想过你愿不愿意?” 九令支起半个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衡珂问道:“你是真心爱慕我吗?” “是!”他斩钉截铁的道。 九令微微展开笑容,道:“谢谢你衡珂,让我这一生,终于有了一丝趣味。”她笑着看着他,那么的轻松释然。 衡珂神情凝滞着看着她,他该如何选择呢? 衡珂心中一震,道:“我,你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他展起双翅来,最后看了看她,一狠心,转身飞了出去。 他飞出了宫门,翱翔天际,仿佛重获新生一般。 陆离,这一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下为先 九令自榻上慌忙起身,直追着那彩色的小鸟到了令浮宫门口,一边的宫娥内监纷纷阻拦。 “公主殿下,吉时到了,您去哪儿啊!” “公主殿下!该去拜别陛下了!” “公主,公主!快回来啊!” 九令站在门口,素手搭在冰凉的门框上,穷目看向天际。 “你不陪我出嫁了么?”她轻声问着,回复她的只有一阵萧索秋风。 晴空手拿着一条五彩祥云的手帕,匆匆的被数名宫娥簇拥着来到了宫门口。 “晴空姐姐,快劝劝公主,这吉时到了,礼官和陛下都在宫门处等着了,公主仿佛失心了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这可怎么是好啊。” 晴空看着九令公主的背影,心间真是如同刀绞,轻声道:“公主啊,咱们该走了。”话音出口,带着难掩的哭腔。 九令失神的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转身过来,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冷冰冰的道:“手帕给本宫。” 晴空也没在意,上前将手帕递了上去。 九令接过手帕看了看放进了袖口,淡漠的道:“令浮宫宫娥晴空,竟敢将本宫手帕弄丢,罚你禁闭三日后赶出宫去,任何人求情,斩立决!” 众目睽睽之下,九令分明将手帕收进了袖口,却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她一转身,登上门口的车辇。 晴空微微怔了怔,泪水夺眶而出,哭喊着往外跑去:“公主不要晴空了吗?” 九令安坐在车辇上,冷漠的道:“不是说吉时已到?还不快走!” “呃?是!”赶车的内监一扬鞭子,鞭声响彻了巷尾,华贵的车辇徐徐前行。 晴空紧追在后面跑着,哭着喊道:“公主!你不要奴婢了吗?” “奴婢哪里做错了,奴婢改,奴婢改啊!” “公主!不要扔下晴空啊!” 眼泪从九令眼眶中滴落下来,她转眸抬手撩开车帘,忍不住看了过去。 晴空在众人的注视下,哭得妆都花了那么那么丑,提着裙角跑的也难看极了。 她手捂着唇,压低了哭音。一边送嫁的女师蹙着眉道:“公主妆容花了。” 九令咽下喉咙的酸涩,带着哭腔道:“吩咐人送晴空先回宫,待我出宫后,放她回家去。”她没有实权,碍于身份更不可能因一个小小宫女去求父皇,唯有,唯有这样才能放她自由,想来想去,也真是窝囊至极了。 女师抿抿嘴想要说教,耳边却传来晴空一阵阵的哭声话音,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嬷嬷道:“听见公主的话了么?” 嬷嬷低眉顺眼应了下来:“奴婢知道了。”她撩开车帘马车暂时停了一下。 后面的晴空心里一喜,赶紧跑了几步,眼看着就要抓到了车驾的帘子。嬷嬷一把挡住她,马车又一次徐徐向前去。 “嬷嬷,公主不能少了奴婢啊!”她身子几乎瘫倒在老嬷嬷的身上。 嬷嬷冷眼对一旁围观的内监道:“看什么,还不将这宫婢带下去!” 说着,数名宫娥上前按住了她,她死命挣扎着却是徒劳,只能望着渐行渐远的车辇哭喊着:“公主!” 车辇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她耳边听到低低的窃窃私语声,颔首垂眸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不必看也知道,她的父皇、母后、皇祖母还有她的兄弟姐妹们,他们定是盛装打扮,就在高高的看台上俯视着自己,从台下到上面何止数百级台阶。 她隔着数百级台阶,虔诚的跪拜着。 一拜,从此山高水远。 二拜,隔断生养之恩。 三拜,唯有,来世再见。 汉国皇帝遥遥望着九令单薄的身影,许久不见了,这孩子更瘦弱了。他看着她淡然的站起身来,转身登上了陌生的异族车驾。 “王妃,请上车。”一个匈奴武将道。 她的肩膀消瘦,她的腰背挺直。 站在那车上,她终于抬眼看了过来,那双眼中充满了坚韧不拔,充满了骨气。 他沉声道:“朕此一生,儿女二十一人,惟九令,真皇族!” 车驾缓缓的驶出了宫门,走在她从未见过的喧嚣街道上。她攥紧了手中的五彩祥云手帕,手心的汗略有些打湿了手帕。 天空的尽头,一只浑身彩羽的极乐鸟正急飞着,寻找着方向。 正在此时,传来了一个平和而悲悯的男声道:“衡珂,我在巫山。” “你这老小子,什么都知道,还等到最后时刻才出现,可恨至极!”它挥着翅膀咒骂着,心里充满了希望,一俯冲,朝着巫山的方向而去。 攸宁到达巫山之时天色蒙蒙亮,放出吉捌去睡觉,自己心里憋闷,便索性不睡了,独坐在院子里面。 秋日山里露重,不过一会儿便觉得潮湿。 净山仙子拿着一件斗篷而来,轻轻披在她身上。 “阿鲤?” 净山仙子抿唇笑了,问道:“这一夜,也就信芳与阿醉睡的安详。” 攸宁微微抬眉:“怎么了嘛?” 净山仙子笑着道:“你走不一会儿,陆老板也出去了。后来不知河伯与他那仆人怎么就吵了起来,后来打了一夜,这会儿才静下来。” 攸宁虽然脸皮厚,可是也替他们觉得脸红,尴尬的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净山仙子摇摇头:“不,你们来了,这里热闹多了。平时静的很,让人难受。”她眉眼含笑,本就是倾国倾城之色,又添上了几分恬静,让人怎么看都舒坦。 “嫌静了?那你和巫山老妖快生娃娃吧,生一屋子的小娃娃,看你还嫌不嫌静。”攸宁调笑着道。 净山仙子脸色一红,道:“呀!你这小姑娘怎么这般的坏啊!我看是你想生小娃娃!” 攸宁满不在乎的摇着头,笑着道:“我一个女鬼生甚么小娃娃,还是你生,等你生了娃娃,我给你家小孩儿开蒙传授他们仙法怎么样?” 净山仙子红着脸道:“这敢情儿好,有你做孩子的师父,看谁敢欺负他。” 攸宁本笑着,却忽然凝滞住了表情:“我,我可是仙道魔道都不容的人,修炼也不得法堕了魔。还真是不能误人子弟。”她这个情况,当谁的师父都是给人家招惹是非的。 净山仙子掩着唇笑着道:“那太白仙君是何等人物啊,他可是天帝御用的代表神仙,虽仙衔不高,却是十足的大红人,攸宁女君连太白仙君的耳朵都敢咬。谁那么不长眼,敢欺负你的徒弟?” 攸宁微微一怔,没想到,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老话都是有道理的。禁不住脸色一红道:“你都知道了?” 净山仙子蜗居巫山,足不出户都听说这事了,何况旁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引渡成仙 净山仙子蜗居巫山,足不出户都听说这事了,何况旁人... 净山仙子笑着道:“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现在一提你的大名,人人捂耳朵呢。” 攸宁拨了拨眼前的碎发,道:“你不嫌弃,我就当你孩儿的师父。” “一言为定,你可不能反悔。” “恩,不反悔。” 陆离带着河惟与黑狗落在神女峰上,河惟拱拱手道:“上仙,河惟这便退下了。” 陆离道:“你生性善良,但个性软弱,遂修行七千年仍不能脱离妖身。经此一事,也算是度过了心魔。” 接着,他转眸看向黑狗道:“你得攸宁机缘,知恩图报。奉兔妖为主,忠心耿耿,功德圆满。你们主仆二人静等片刻,自有神仙来引你们去往天庭,再见之时,望你二人已能不忘初心。” 主仆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见不远处一个仙姿袅袅的女神踏着五彩祥云而来。 两人完全的傻了眼。 “陆老板。”女神微微颔首行礼。 陆离点点头,拱手回礼,道:“瑶姬女神。” 瑶姬女神微笑着看向兔妖和黑狗道:“尔等在神女峰成仙,便由我引渡你们吧。” “多,多谢山神大人。”河惟拱手道。 瑶姬转眸看向陆离,笑语嫣然,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他都修炼七千年还没个动静,真是气煞我也。昨日知晓你来了,我便知这日不远,果不其然被我猜中。” 陆离摇摇头,垂眸道:“看来,往后我到哪一处都该隐秘行踪才对。” “哈哈。”瑶姬笑着道:“让我们措手不及吗?从前不知陆老板竟如此风趣。”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奇怪,你从前从不说笑的。是什么让无趣之人变成这样?” 陆离微微上扬的唇角略微凝滞,最近他似乎变了许多,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若非瑶姬说出来,他不知何时才能发觉这些细微的变化。 他面色微微沉了沉,平和的道:“他们交托于你我就安心了,再会。” 话音落下,他转身招来一片祥云,登云而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阳光折射在他身上,令脚下的云彩熠熠生辉。他来时,攸宁正望着天空。他的身影那么高洁明亮,不急不缓的朝着自己而来。 她唇角不自觉的绽开明媚的笑容,一旁的净山仙子眯着眼笑了笑,自知多余,若继续留在此处,那真比这初生金乌更亮了。 她笑着道:“攸宁先坐,我去看看朝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攸宁出神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人,竟连她说话也没有听见,净山仙子也不尴尬,笑的更加开怀,默默的走了开。 阳光略有些刺眼,她伸手遮在眼前,指缝之间,看到他缓缓落下云端,赶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这抹素白的身影,就如自己恍然错觉看见的那人一样。 一样的清心寡欲。 一样的不染纤尘。 只是,自己错觉之中,他孑然独立在一片古旧的战场上。 她不自觉的嘴唇微微颤抖:“梵离。”声音几不可闻,却似乎是从心底发出的一般。 一错神的时间,他走到她面前,凝眸看着她道:“去过灵塔峰了?” 攸宁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仓皇的低下头,抬手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问:“老板,你去哪了?” 陆离微垂眼眸,宽袖中的手指微微一颤,然后不着痕迹的将衣角抽了出来,道:“与灵塔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来他们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手中素白的衣角條然抽离,她微微一愣,脸色一红,头脑中乱成一团麻,讷讷点头道:“哦,动之以情去了...”微微一反应,又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陆离将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她道:“这是两片大日优昙的花瓣,作为灵塔峰伤你的赔礼,你自己处置吧。” 攸宁接过锦盒唇角勾起,他去为自己出头了? 这就是他匆匆离去,说的要处理的紧事吗? 那,灵塔峰那些残垣断壁,难道都是出自这人之手吗? 她无法相信,陆离这样的人竟然会发怒到这种程度,为了她去打上山门,还将人家的山门都打碎了! 她不自觉的一笑道:“不是说我吃了人家巫山老妖的极仙果?便给他们夫妇二人做谢礼呗。” 陆离点头道:“随你处置都好。”他微微顿了顿道:“衡珂要来了。” 攸宁“哎呀!”一声,道:“怎么把他给忘了,前些日子我就说少了些什么,想了这么些日子也没想起来他...” 陆离双唇刚要上扬,堪堪的凝住了,道:“他此番下凡一是还青鸟的眼泪,二是经历情劫,只是他自己还不知晓。” “情劫?”攸宁有些诧异,都知道衡珂是来还眼泪的,怎么又扯上情劫了? 陆离道:“天帝借着青鸟的事,把他一缕神识贬斥下凡来经历情劫,希望他能幡然悔悟。但今看来,他并未看透此劫。” 攸宁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知你们神仙都是什么心思,为何有情便是劫难呢?于我看来,这都是天帝自作聪明。”她扬起清媚又欢快的笑容问道:“难道这不是难得的缘分吗?何必去看透?” 陆离转身坐在石凳上,徐徐的道:“佛曰:五蕴皆空。此五蕴,是我们的外在身体的痛苦,与内心各种感情带来的痛苦。你的身体或早或晚,终有消磨殆尽的一日,你所在乎的人或物也终究会离你而去,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在意呢?” 攸宁坐在他面前,她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干净透白,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水光,双颊透着桃花般的粉嫩,笑容充满了信服,点着头道:“你说的真好,再仔细说说吧。” 陆离见她认真,也耐下心来,接着道:“我们眼见之物,耳听之音,鼻嗅之气,舌尝之味,身体接触,这五种由外在而来的五种感受最容易引来(欲)望。你的肉(体)喜欢之物,心神便被其牵引,不知不觉的就忘记了他们会带给你的危机。” 第一百八十三章 衡珂还泪 攸宁撇撇嘴笑德更加明媚,满脸的求知欲,问道:“吃美食,闻香气,这是人最基本的欲,每个人都有。老板难道就不喜欢美丽的东西?那为何还穿着如此洁净?若真如此说,那老板与凡人街上的乞丐都是一样的吗?为什么我喜欢亲近你却不喜欢亲近乞丐?我看这番话,多是臆想!” 陆离浅笑着道:“你见过捕猎吗?” 攸宁摇摇头,转而笑着道:“我便是捕猎之人。” 他怎么忘了,她曾在迷雾森林捕杀魔修许多年。 陆离顿了顿,接着道:“魔修进入迷雾森林是因为哪那里有许多不同等级的妖兽,吃了妖兽的肉可以增强体力,妖兽的皮毛骨骼可以炼化兵器,妖丹可以提升修为,也可以换成灵石仙药。这,便是你的饵。” “你只需要静静的蛰伏在林间,等待那些贪图妖兽的修仙者出现便可以猎杀他们,我说的可对?” 攸宁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如此平和的对待自己的。他分明厌恶杀戮,厌恶自己的所作所为,但面对自己时,还能保持这样的语气,而眉眼之间不流露出不悦。 她总希望他能够忽略自己的这些过往,但更知道他对这些是了如指掌的。就如同自己遮羞的衣裳被人平静无比的扒开了,她大概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闷声“恩”了。 陆离接着道:“那些修仙者,进入迷雾森林便是有所求,这些“有所求”就是五欲所致。有了欲望,人的烦恼与痛苦也就接踵而来。我们都希望心爱之物能够永远停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一人所拥有的。可这世上,即便是死人也会随着时光而化成白骨,最后归于尘土,那么,又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晨曦之下,他苍白的脸庞熠熠生辉,他说的慢条斯理,每一字每一句都那么的充满了说服力。不得不说,攸宁不得不说啊。自己的心中正在升起他口中不该有的“欲”,霸占他,让他为自己所拥有的欲。 他说的都是事实,她心底里也能信服,可是就是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这种感受不该存在。 攸宁讷讷的看着他,缓缓的问道:“那么,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陆离抬眸看向她失落的眼睛,黑亮的瞳孔微微收缩,道:“吾身既是道场。” “人身长六尺,虽生死难破。你的心在地狱,你就身处地狱,你的心在仙境,你就身处仙境。不必担忧生与灭,也不必计较得失,将你的心放在一己之身痛苦的来源与消弭,希望你能早日幡然悔悟。” 攸宁看着他的眉眼,笑着问:“既然不必计较得失。”她将那小小的锦盒放在石桌上,笑容邪意而明媚问道:“那你又何必为我讨这东西呢?” 陆离看着她那双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今日方知为何天眼罗汉说,别暮一日在世,他都不能成佛。 从何时起,自己已经陷得这么深了? 怔了一刻,他的耳垂微微泛着红道:“你承受了巫山老妖夫妇的恩情是因,这锦盒中的东西便是他们的果。” 攸宁摊摊手,自然而然的笑着道:“好吧,我信你。” 陆离这一刻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竟然更加不能平静。这个笑容,那么明亮。这个眼神,如此自然。仿佛对她来说,相信他是本能一般。 人的本能不都是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为何对她来说,即便事实摆在那里。她分明看见他为她徇私,只要自己随口解释一句,她就全然的相信这是什么因果了? 天边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衡珂一身彩羽,在阳光最烈的正当空飞来。 “陆离!救命!” 他扑腾着翅膀来到陆离身边,一屁股坐在二人中间的石桌上,看样子累的惨极了。小舌头微微搭在嫩黄色的喙边上,整个身子都软瘫了。 气喘吁吁的道:“快,快给我,给我点水喝。” 攸宁微微蹙眉,心道,不知是遇上什么样的情劫,让这家伙这么惨兮兮的来求救。抿抿唇道:“我去给你找水喝。”说着站起了身子。 “啊,谢谢。”衡珂也没多看一眼攸宁,转头对陆离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不是在你的万虚之境发生的事你怎么会知道?我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离缄默不语,看着它心急火燎的模样唇角更是向下抿了抿。 “陆离!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啊!我不求你别的,你只告诉我怎么才能恢复神身,其他的我自己解决好不好!” 陆离闭目一瞬,道:“你不是知道的吗,只要还了青鸟的眼泪。” “屁!我一个堂堂上神仙,哭个什么啊!”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攸宁转过前厅来到后堂,正看见净山仙子与巫山老妖在喝茶,随手将小锦盒递给净山仙子道:“谢谢你们舍出了极仙果救我,这是我的心意,你们收着。”说完,拿起了一旁的茶壶道:“顺便把你们的茶借我。” 净山仙子与巫山老妖互相看了一眼,也并没有推辞她的好意,笑着道:“尽管拿去吧。” 待攸宁转身走了出去,夫妇二人打开了锦盒,只觉得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巫山老妖诧异的白了脸,道:“阿鲤,我们捡了大机缘!” 再回到前面的院子时,衡珂正在用难看至极的表情不停的皱起五官来,本来挺可爱的小鸟,变得扭曲恐怖。 “你们干什么呢?”攸宁将茶壶放在衡珂面前。 衡珂暂时放弃了怎么哭出来,一头扎进了茶壶里,“咕噜咕噜”喝个不停。 这时候天上日头已经升的老高,阿醉、信芳、冰夷、阿奉也都收拾停当出了门来。唯有吉捌昨晚睡不好,还在房间里补眠。 几人走出来看见陆离二人正在石桌子边上,走近才看到衡珂小屁股翘在茶壶外面,整个脑袋浸在壶里喝水。 信芳“哎呀!”一声,道:“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把它忘了。” 这反应,和攸宁如出一辙。 攸宁抬眼看了看信芳,翻了个白眼。 一壶茶见了底,衡珂将茶壶一推,挺着水饱的小肚子,甩甩头上的水渍,耍赖道:“快想办法让我哭啊!我还得去救九令啊!” 阿醉瞅着这鸟有意思,来到攸宁身边,笑着问:“哪儿抓来的?” 一旁的河伯忍着笑,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掩不住笑意道:“衡珂仙君?你怎么混成这德行了?” 得,原来是老相识。 也难怪。 衡珂在天庭的恶行,哪有不知道的呢,他与冰夷又都是喜爱女性的,志同道合,互相认识也就不奇怪了。 衡珂也是一愣,道:“河伯仙君,你可还好?你我一面之缘,难为你还记得本仙。” “你不也记得我?”冰夷笑着,矜持而雍容。 衡珂眯眯眼睛笑了,道:“你可是出了名的多金貌美,当然就印象深刻了。” 冰夷努努嘴,不置可否道:“你当着我的面调戏阿宓,所以见一次我也就记住了。” 衡珂尴尬的干笑了两声,想起现在宓妃和后羿那点子事儿,也怪同情冰夷的。看看这玉树临风雍容典雅的相貌,又是黄河水神,又家财万贯,什么样的姑娘泡不上?偏偏宓妃不知珍惜,哎... 它清清嗓子道:“我现在遇了难,急需变回神身,你们帮帮我想想办法吧。” “那,怎么才能变回去?”冰夷问。 衡珂道:“哭,只要哭出来,还了青鸟的眼泪就行了。” 众人顿时一筹莫展,一句话也不说了。 阿醉看着她们犯难的模样,道:“这有什么难的?” “你有办法?”衡珂眼睛一亮。 第一百八十四章 牵绊人心 众人顿时一筹莫展,一句话也不说了。 阿醉看着她们犯难的模样,道:“这有什么难的?” “你有办法?”衡珂眼睛一亮。 阿醉道:“你就将葱汁抹在眼睛边上,没有谁是不哭的。” 竟然,竟然还可以这样? 衡珂看向陆离问道:“可以吗?” 陆离道:“应该,可以。” 衡珂一乐,一咕噜从石桌上爬了起来,冲着攸宁喊道:“那还等什么啊!快给我拿葱汁去啊!” 场面再一次静了下来,大家纷纷看着衡珂。 衡珂微微笑了笑道:“我,我自己去拿。” 攸宁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道:“等着!”说完又一次转身去找厨房了。 不过一会儿,她端着一个瓷白小碗回来,散发着辛辣刺激的味道。 衡珂瞪圆了小眼睛问道:“葱汁这么辣吗?” “恩。” 众目睽睽之下,衡珂一头扎进了小半碗的葱汁里,顿时感觉爽上天了! 葱汁从鼻腔嘴巴里面冲到头顶,眼睛辣的要死要活,它微微一怔:“哇!”的一声鬼哭神嚎一般的哭了起来。 葱汁在混乱之中打翻,洒了一桌子。 众人下意识的掩住鼻子,阿醉悄悄在攸宁耳边问道:“你加了多少姜蒜辣椒?” 攸宁攥了攥拳头道:“这么多。” 阿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真有你的。” “我这是帮它。”某女淡然的道。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恩,没什么不对的。 突然,伴随着衡珂的哭声,一道青光闪过。 一个穿着青衫的神仙面容冷峻的站在石桌旁边,斜睨着哭声不止的衡珂,随后一股极为刺激的味道冲进鼻腔,他一边掩着口鼻一边跳脚道:“哦!你投机取巧!本仙要上报天帝!绝对不容你混肴视听!” 衡珂啐了一口唾沫,猛然站起身来,振起翅膀,一头撞进了那人的身体里,一边骂道:“我去你大爷的!废话连篇!” 直到二者融为一体,一身青衫的衡珂依旧不住的骂道:“离了几天就这么会摆谱,再过几天你还要上天了你,什么东西!” 他后知后觉的看看自己的手,微微握握拳头,这是他的手。又胡乱的摸向自己的胸口,眼睛看向脚下,使劲儿的踩踩地。 “回来了!我衡珂仙君回来了!” 大惊喜的大笑着! 然后拱拱手道:“多谢,我要去救我心爱的女人去了!” 陆离看向攸宁道:“跟他去。” “呃,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衡珂笑着推辞。 陆离没有开口,攸宁上前道:“我还能吃了你的女人?有我帮你不更好吗?” 衡珂略想了想,道:“好!” 陆离轻叹口气道:“攸宁,送完他们就直接回客栈吧。” “我知道了。” 说着,二人拱手拜别,踏云而去。 冰夷抿唇笑了笑道:“为什么支开她?” 陆离嘴唇微微蠕动,停滞了半秒,道:“我们去看看河道吧。” 正在此时,不远处神女峰滚滚落下旱雷来。 霎时间,阴云密布。 信芳抬眼看去有些艳羡道:“又有妖渡劫了?” 陆离抬眸看去,又瑶姬引渡,想来河惟与黑狗一定能挺过去。 果然,不过数刻,雷声越来越远,天地再一次绽放光芒,雷劫就像是走了过场一般。 信芳啧着长长的舌信子道:“妖修成仙也能走后门了?这也算雷劫?” “走吧。”陆离站起身来,率先踏了出去。 冰夷看陆离的样子,低低的笑了笑,在信芳耳边道:“好生抱你家老板的大腿,没准儿你渡劫时也能走后门儿呢。” 信芳微微一怔,原来是老板的手笔,赶紧颠着小翘屁股追了出去:“老板,我给你开路!” 攸宁与衡珂在半空中,听着衡珂不停的讲起九令的好来,连攸宁也对这姑娘产生了兴趣,又忽然发觉衡珂讲故事的能力竟然如此精湛不由得暗暗咋舌。 “你说她今天出嫁,已经在去夫家的半路上了?” 衡珂点头道:“她又傻又倔,你说,平常的小姑娘也会默不作声的接受这些。” 攸宁蹙着眉道:“从汉国去那个什么匈奴部落要走哪条路?他们现在在哪?” 衡珂微微一怔,他原本下意识的想要掐个传音符出去,可是,九令是凡人啊,她怎么能收到符?他不知道她在哪,又要往哪传音? 攸宁看着呆怔的衡珂,道:“我们先回汉国皇城附近去,他们那么一大堆人,免不得引人注目,一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方向,我们飞,他们骑马,一定能在她到匈奴前追上她的。” 衡珂点点头,心里顿时有了主心骨,狠狠的捶着自己的头,懊悔的道:“什么鬼神仙,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你成仙多少年了,怎么会记得凡人的通讯有多麻烦,这事怨不得你。” 衡珂听着安慰的话,一边点头,一边有些惊讶,似乎短短数日不见,攸宁变化这么大? 匈奴迎亲的队伍从皇城出来,护卫的汉国将军便在城门口与匈奴将军道了别,匈奴人带着九令与百十来号的陪嫁宫娥内监大量的财宝,顺着官道一路向北。 来时听闻九令喜欢奇异的飞鸟,匈奴也准备了好几车的塞外鹰隼或是雕等飞鸟,算是对这个可怜的汉国公主的补偿。 不知不觉,马车走了一天,没赶上到下一座城池,众人只得在野外安营扎寨。 山林茂密,星斗参天。 匈奴人围成了一个大圈,中间点着烧得熊熊的篝火,不知是谁第一个哼唱起了古老而悠长的小调,他们随着调音,轻轻哼唱着。 九令枕着苍凉的歌声,缓缓的闭上眼睛。帐内的宫娥吹熄了蜡烛,默默的退了出去。 眼角似乎划过一丝冰凉,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声振翅的声音。 “不是要做合格的公主,还哭什么?” 熟悉的男声钻进了耳朵中。 九令身体微微颤抖,张开了双眼,那双如梦似幻的眼睛里盛满了惊讶与惊喜。 “你来了?”她灿然而笑。 衡珂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结实的胸口,道:“我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抱自己,也是她第一次被男人拥抱,她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喜悦与释然,身体不住的颤抖着。 衡珂打横的将她抱了起来,越出帐篷。月光之下,无数的鸟儿从马车里面飞了出来,鹰隼发出悠长尖锐的叫声,仰头飞向天空,偶尔掉落几片羽毛下来。 “喜欢吗?”衡珂问。 九令满含泪水的看着这一幕,这些鸟都自由了,它们本就属于天空,它们从来都不该因为谁而被关起来。 她灿然而笑:“衡珂!”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在心底,凝成了一句: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红嫁衣 “怎么了?”衡珂笑着问。 攸宁站在一边,感觉自己已经被他们忽略了,不过,这种感觉很好。就当她不存在好了,这情人相逢的场面,真不知道陆离让自己跟来做什么。 九令转脸将自己埋在他胸前,眼泪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衫,道:“我已经嫁人了,你还来做什么?” 衡珂缓缓的道:“我不让你嫁人,你是我的,一生、两生、三生、生生世世,都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娶你。” 攸宁尴尬的清咳了两声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其实有些话,你们二人独处时说更好。” 九令这时才发现旁边竟然还有一个人,仓皇失措的从他怀里逃了出来,道:“你是攸宁吧?” 攸宁微微抬眸,笑着道:“你知道我?” 九令低低的笑了笑道:“知道。” 攸宁侧目看着衡珂道:“你说了我什么?” 衡珂慌忙咳了两声道:“啥也没有!”然后转头温柔的将她抱在怀里道:“走吧。” 九令挣扎了一刻,点头答应:“你陪我去山上看看月亮好不好?” 衡珂笑着道:“这有何难,等我们离开这里,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他在她耳边道:“我给外面那些人施了法,天亮他们就该醒了。” 九令眯着眼睛,笑着道:“你不是神仙吗,天亮我们就走了。” 衡珂皱皱眉,觉得九令有些奇怪,却是点头答应了,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发:“好,都听你的。” 九令慌忙跑到屏风后面,将大红的嫁衣穿在身上,眨眼之间,一个亭亭玉立满面含羞的新嫁娘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衡珂歪歪头,看着九令痴了一痴,只因为,这红的灼人眼的嫁衣,是为他而穿的。 衡珂一时情难自禁,恨不能跪倒在九令面前,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的快活,他双腿微微打着颤。 攸宁用胳膊肘拐了拐他道:“还不抱你的新娘上山去看月亮?” 衡珂发软的膝盖微微顿了顿,几步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哎!人家看着呢!” 衡珂皮厚的很,笑着道:“不怕,以后我天天抱着你,让三界都看着我衡珂娶了个多好的妻子。”说着,他大踏步的走出营帐。 他们登云而去,翩然在空中飞舞着,九令兴奋的叫着:“慢点,慢点,怕人的很!” 衡珂笑道:“初次相见你不是说想飞一次?飞起来的感觉如何?” 九令笑着道:“喜欢,喜欢极了。” 一行三人落在山峰上面,九令虔诚的跪倒在山崖边,对着月亮动情的道:“九令一生围困,今日终得怡悦,愿与衡珂结为夫妻,相爱相守,不离不弃。” 衡珂心想,自个儿也是神仙,那月是姮娥的住所,自己对着她拜个什么劲儿,虽然想着,但是也知道这话说出来煞风景,勉强的跪了下来,抓着她的小手道:“我衡珂,愿与九令结为夫妻,相爱相守,不离不弃,忠贞不渝。” 九令转眸看着他,微笑着道:“忠贞不渝。” 攸宁微笑着道:“这么好的日子,没有酒怎么行呢?”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酒壶,道:“刚才从那些兵士那顺手拿的。” 衡珂笑道:“你真没仙格。”但手却将酒壶接了过去。 攸宁耸耸肩,这里实在不宜久留,道:“我去睡了。”也没人搭理她,她翻着白眼自己走到一边一棵高耸的树上,闭眼不看。 耳边不时传来二人欢笑声,心里越想睡着,反而越是睡不着,无奈之下,她盘膝坐在树杈上,内视经脉,吐纳月光精气入府。 自从食用了极仙果,这是她第一次内视己身。短暂的昏暗之中,她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经脉网络,经脉一条条交错纵横着在黑暗之中闪烁着点点银色光芒。 她感觉到了,她的经脉更加开阔了,也比从前更加坚韧。这就是仙脉渐开的感觉吗?从前冰冷的感觉似乎有所好转了,好奇怪,突然,某一处经脉冲破了阻碍。 她周身的空气凝结成了细小的冰晶,她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覆上一层冰霜,深秋之夜,独独这座山峰,似有飘雪。 她唇角扬起微笑,终于在极仙果的作用下,她冲破了损梵心经第四重,踏进了第五层。 损梵心经前三层少有实际的法术,与下界一般的仙术法门也没有什么区别,大抵都是先学驾云御风,然后便是基础的类似“清洁咒”、“传音符”、“定身术”这些小玩意儿,到了第四层才有驭雷的法术,杀伤力大,范围也广泛,但是法术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的发出来,落雷时需要反应的时间,这也就是为什么上一次她会被舜英给偷袭受重伤。 她现在是魂魄之身,受到重伤时单单调息不能复原,依照上次帮宝马挡雷劫的事来看,她的身体情况太过复杂,受伤还得饮血补充精血。 这样说来此次受伤,她也吸了血吗? 不会,不会,她记得是陆离带她回去的,陆离怎么会杀生让她饮血呢?除非... 她缓缓睁开双眼,抚了抚温热的胸口。 这种缓解冰寒感觉的气息,是他的吗? 她手边掐了个诀,霎时间周围的空气凝结成了一束束冰凌,挥掌之间,尖锐的冰凌直冲着地面击了过去,深插在土地里。 抬眼看看,不远处的一人一仙互相拥着,沉沉的睡着。 天色还早,她再一次闭上双眼调息稳定真气。 阳光照例穿透黑夜的云层,普照在人间的每一处。动物爬出洞窟跳跃在林间,水汽凝成露珠自树叶的叶脉滴落。 九令缓缓睁开双眼,双唇含笑看着身侧的男人。 她扬起小脸,将一吻落在他的唇边。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发丝,馨香味悄无声息的钻进鼻尖,呀,原来神仙都是这样香的呀。 她唇角含笑,自袖口中拿出一方绣着五彩祥云的手帕放在他手心。站起身来拖着曳地长裙,缓步走到了山崖边。 她转过身看着那个睡颜纯真的男人,目光满含着不舍。 她张开双臂,闭上双目,自宽大的嫁衣中拿出一柄弯头牛角匕首,朝着腹间缓缓的推了进去,身子软着轻轻的躺了下去。 身体忽然的失重,山风从她耳边吹过,大红的嫁衣啊,飘散在空中。她就如一只真正的鸟儿一样,终于自由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极乐仙雀 衡珂微蹙眉心,张开双眼,怀里温软的女人不知所踪,苍凉的山峰上,他微微发怔着,笑着喊道:“九令?” “九令,你在哪?” “九令?”这一声喊出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一股不好的预感冲上心头。垂头看时,才发现手中的帕子。 慌乱中展开帕子,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九令,九令,九令!”衡珂疯狂的呼喊着,连滚带爬的趴在山崖边,血,是血迹,是血迹! 攸宁这时才从入定中脱出,睁眼看着如疯似魔的衡珂心道不好,一跃从树上来到他身边:“怎么了?”她四处看了看,却见眼前的几滴鲜血。 衡珂一纵身从山崖上跳了下去,攸宁紧随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二人急速的下落着,攸宁这边手掐诀唤来云朵,大喊着问道:“你在做什么!” 二人稳稳的降了下去,衡珂已经失魂一般一句话也不回答,不远处,聚集了一大堆的凡人。 异族大汉口中哇哇大叫,面红耳赤的不知在争论着什么,一旁的汉国宫娥内监哭哭啼啼的没个主意。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公主!” 衡珂心脏突然抽搐,腿软着强行走路,便是一拐一拐的走了过去。 攸宁一见不好,赶紧使了个定身咒,将凡人定住。衡珂扒开人群,地面上一大滩的鲜血正在地上缓缓蔓延。 那刺眼的红嫁衣,正属于九令。 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请相信这一幕绝对不美。脑浆和鲜血或白或红根本看不出人形来。 衡珂双手抱着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啊!!!” 她的每一寸骨骼都摔得粉碎,就像一滩死肉一般。他颤抖着手将她抱起来,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为什么!” “为什么!” “我都已经来了!我都已经来了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传说。 极乐鸟是生在天国中的神鸟,它生性孤独,不与其他鸟儿一起栖息。它对爱情忠贞不渝,一旦失去伴侣就会绝食而死。 攸宁心想,九令那么热爱汉国,如果就这样和衡珂离开,匈奴人也许会借此机会向汉国开战,受苦的还是汉国的百姓。 但是,她是那么全心全意的爱着衡珂,她怎么能接受与另一个男人发生肌肤之亲呢? 她在自己身体上插入了匈奴人的刀,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让匈奴百口莫辩不敢借此托词攻打汉国,也用自己的死让汉国警醒,和亲,永远都不是解决动乱的方式。 她用最激烈,最惨痛的方式,保护了她的国家,保护了她的爱情。 衡珂将她的身体揉进自己的胸前,像是如此就能将她留下一般。他大哭着,悔恨着,是不是他的出现,他的爱,才最终逼死了她? 若是如此,他情愿,从没来过。 他的哭声渐渐休止,表情木然的看着那一堆血肉模糊,就像面对面的说话聊天似的口气,徐徐的道:“九令。你怎么忍心,如此占有我的心,又如此离开!你怎么敢,这么潇洒?” 他微微展开笑容,缓缓的,得意的道:“傻孩子,你忘了么,我可是神仙呢。”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在她的骨血里,他笑着道:“你逃不掉的,你去哪,我就追去哪儿,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攸宁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直到说什么都是徒然的,说什么都是错的。这时候,耳边听得熟悉的铁链拖行声音,牛头与马面缓缓走来。 那铁链中拷着的,赫然正是一身红色嫁衣的九令。 九令看着衡珂疯魔的样子,眼泪潺潺而流。 衡珂放下她的肉身,擦擦脸上的眼泪,几步跑到了九令身边,握住她的手:“走,我和你一起去。” 牛头为难的道:“衡珂仙君,您去地府干什么啊。” 攸宁摸摸腰间的储物袋,心念一动,拿出了几片金羽毛递给马面道:“通融一下。” 牛头马面看着攸宁,点点头,手臂一挥,一行人消失在原处。 三途河边,他们手牵着手,笑语嫣然。 攸宁低声问道:“九令下一世什么轮回道?” 马面摇摇头道:“自杀而死,能有什么好轮回道。” 攸宁抿抿唇,试探的问:“总该不会,连人也做不成?” 马面抿着嘴唇道:“那倒不会,只是她的罪孽不仅是自杀,所以下辈子要出身卑贱,被人予取予夺的践踏。” 望乡石上,九令指着里面的小鸟,笑着道:“你看你,多傻。” 衡珂摇摇头道:“不对,你更傻一点。” 孟婆茶寮,已经许久不见,她依旧美艳曼妙,给九令上了一碗茶,随后又倒了一碗茶给独坐的攸宁,坐在攸宁旁边。 “最近好吗?” 攸宁笑了笑道:“不好不坏,你呢?” 孟婆摇摇头道:“无趣至极。” 二人再无言语,静静的看着他们。 九令手指微微颤抖,看着衡珂道:“喝了孟婆汤,我便不能记得你了吗?” 衡珂笑着道:“就像睡一觉一般,等你醒来,我就在你身边守着你。” “真的?” 衡珂点头,抚着她的头发道:“我何时骗过你?” “恩。”九令乖巧温婉依旧,端起茶碗喝了个干净,眼睛渐渐的睁不开,躺在衡珂怀里昏睡过去。 黑白令史远远的走了过来,白令史依旧不苟言笑老谋深算的模样,黑令史倒是惊讶看见攸宁,几步上前,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攸宁撇撇嘴道:“老板让我来看着他们。” 黑令史道:“我前几日去了客栈,啧,你们不在,他们可是夜夜笙歌呢。” “什么夜夜笙歌?”攸宁惊讶的问。 “哎,你回去就知道了。” 衡珂看着白令史,笑着道:“散去我全部修为功德,我能与她一同投胎,换个转生成人的机会吗?” 白令史看看他,似乎在估量着,顿了顿道:“可以。”说着,将手伸了出去。 衡珂垂头吻吻九令的额头,将手放在了白令史的手上。 一道青光闪现,衡珂倒在桌子上。 孟婆适时的递上了一碗凉茶,衡珂一丝也不犹豫,更有些迫不及待般的将茶喝了个干净。 攸宁不禁摇头,问道:“他们下一世能在一起吗?” 黑令史轻哼一声道:“会的。” 攸宁微笑着道:“那还好。” 黑令史摇头。 “怎么了?”攸宁问。 第一百八十七章 讨价还价 “怎么了?”攸宁问。 黑令史道:“九令公主为情所困自杀而死,是有罪之人,生前又为国为民抛弃己身,身怀功德。下一世,她会受尽磨难,登上汉国皇后之位,经历血色浩劫,经历情殇与逼迫最后自刎而死。” “而衡珂,虽有九令费尽心机保全汉国,但九令之死仍引起了汉匈之战,死伤无数,下一世他将成为汉国之将,为汉国包围边疆,开疆扩土。” 最后,黑令史转眸看向攸宁道:“我说他们会在一起,意思是,他们下一世是一对姐弟。摇头是说,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攸宁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他,他都把所有修为给了你们换一世同转生的机会,为什么会是姐弟?” 黑令史道:“只是同转生,姻缘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他们姐弟俩互相扶持,也能荣宠一时,有得必有失,哎。” “黑令史,该走了。”白令史斜睨了攸宁一眼,似乎嫌她问的太多了。 攸宁却拉着黑令史问道:“嘉月,那下下一世呢?他们能在一起吗?” 黑令史低低的道:“下一世的苦难,便是为了下下一世积攒功德,事在人为,只要功德修到了,总有那么一日。” 她拍拍她的手,匆忙的道:“我身有公务,先走了。” 攸宁颓然的坐在茶寮,久久没有说话。 突然,她猛然站起身来,几步追上了黑白令史。 “攸宁,你还有事吗?”黑令史转头问道。 攸宁伸手隔开她,抬眼看着白令史道:“我问你,衡珂将所有仙力都给了你,为何换不回一世相守?” 她的表情严肃而略带愤怒,身子微微颤抖,双手不知不觉的攥成了拳头。 白令史斜睨着她道:“因果轮回,我为何与你解释?” 攸宁自鼻尖哼出了声来,不屑的看着他道:“不能改?” 白令史微微蹙眉,不悦的道:“不能!” 攸宁唇角略微扬起一丝邪气,有上前一步逼近白令史,咄咄逼人的道:“好啊,既然白令史如此有恃无恐,我现在就去大闹纣绝阴天宫!我倒要看看,酆都大帝管事不管!” 多少年无人敢与他这般说话了,白令史气的满脸通红,喘着粗气胡子一翘一翘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怒视着攸宁道:“告我?你告我什么?” 攸宁略勾唇角道:“私收贿赂!” 她眉梢一挑,双手盘在胸前,一腿站直,一腿叉着,笑着道:“我就是人证。” 其实受贿这事,已经成为地府不成文的规定了,有哪个鬼差没收过贿赂那就是要被排斥的。 不成文的规定,熟成也就罢了,但若真摆上明面,保不齐酆都大帝一怒之下就撤了他的官衔。 即便不撤官,他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若是举报这种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大可以不信,偏偏这姑娘死心眼胆子大,他还真就不能坐视不理。 想到此处,白令史面色略微缓和了一些,道:“有话慢讲,年轻人不要这般性急嘛。” 说着,脸上鲜有的露出了几分不太和善的笑意,道:“你想怎么办?” 攸宁拿眼角黠促的看着他道:“两个对策,一个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一个呢,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白令史选哪个?” 白玲玲喘着粗气道:“光明正大的。” 攸宁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道:“真的?” “你有话快说!活脱脱的急死人了!”白令史面红耳赤的道。 他越是急,攸宁反倒做足了表情,意味深长的“啧啧”道:“光明正大,那自然是要去酆都大帝面前评评理,将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看看酆都大帝如何处置衡珂与九令。” “你这个!”白令史嘬嘬牙花子,到底是不敢再硬气下去,深呼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平静了许久,他满脸堆笑着道:“攸宁女君说的有道理,那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又是指什么呢?” 攸宁微笑着道:“哎,要不我们回孟婆茶寮慢慢谈吧...” 白令史笑脸凝了凝,满脸通红着道:“攸宁女君说笑了,老夫这不是还得去将他们二人送到轮回道吗,你有什么想说的,咱们赶紧商量,对不对?”最后一句“对不对”语气就像是哄骗小孩子手中的糖果一般。 攸宁点点头道:“没错,耽搁公差可就不好了。”她眸光突然凌厉的看向他道:“我要你安排他们相守一世,白头偕老。” 白令史满面愁容的看向黑令史,询问着有没有法子。 这衡珂仙君是下凡来历情劫的,若让他们相守,还算什么劫难? 话是这么说,下凡历劫的神仙多了去了,谁会挨个儿的查看去呢,若是把下一世的劫难往后排一排,让他们短暂的享受一次,估计也是不会被发现的。 白令史收回目光,垂眸认真的道:“衡珂仙君历劫乃是天机,但女君恐怕也早就听闻此事了吧?” 陆离的确同她提过。 她点点头道:“我知道。” 白令史接着道:“入了轮回道,这一世便会显现在生死簿上。我的确受了衡珂仙君的修为,该为他谋私一次。” “我便私下里让他们投生成一对极乐鸟,虽只有三五年的时光相守,但也算了了他对九令公主的执念。待这一世寿终正寝,再让他们去投胎到汉国,赎上一世的罪孽。你觉得可还满意?” 三五年。 攸宁抬眸看向失去意识,木然站在一边的衡珂与九令,微微点了点头。 偷来的这三五年,愿你们能够珍惜。 这事真捅到酆都大帝面前,便是这三五年也没了。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也只有这么多了。 原来陆离是为了这个才让自己来的。 他让她来看着他们生生的分别。无论他们做什么样的努力,都不能在一起。他是故意,让她来看这些,听这些。 她脸色煞白,朝着黑白令史微微颔首,道:“劳烦你们了。”说完,失魂落魄的转身回去孟婆茶寮。 她端起孟婆的茶,满满的喝了一杯。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让自己亲眼看着这些生死离别。她的确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肖想,但那不过是自己的策略罢了。 只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做出的假象罢了。 “再来!”她重重的将杯子放在桌子上。 第一百八十八章 息壤之缘 孟婆这茶平素给人家,谁都不喝,少有碰到喝了一杯还要的。好容易遇到攸宁这样的,她却忽然觉得浪费,舍不得给了。 孟婆没好气的摊开手掌道:“你把我的迷魂汤当解渴的凉茶喝,我太吃亏了,你得给我茶钱。” 攸宁轻哼一声道:“什么时候孟婆汤也要钱了,你敢收钱我就给,然后我就跑去找酆都大帝诉苦你信不信。” 孟婆面色一僵,这孟婆汤的确是不收费的,可是,可是这家伙,把孟婆汤当茶水解渴喝的人她也没见过啊! “把那一锅都给我!”她指着热气腾腾的大锅道。 孟婆气哼哼的道:“给你给你都给你!”说着“砰”的一声,把大锅放在她面前。 攸宁看着这一大锅的孟婆汤,略有些失神。 她只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所以才靠近他,所以才去撩拨他。 才没有一点难过! 才没有,真的对他,生出爱意。 她抱着大锅一口一口将茶灌下去,忘记啊,忘记啊,为什么什么也忘不了,为什么人人都有用,唯有她什么也忘不了。 “哐当”一声,大锅砸在桌子上,骨碌着掉在了地上。 天旋地转,她倒在了孟婆的茶寮里。 孟婆无奈的摇摇头,叉着腰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对一旁的伙计道:“送这孩子回蜉蝣客栈去吧。” “是。”一旁两个鬼仙小心的扶起攸宁,往地府城外走去。 她将头轻轻的靠在一个鬼仙肩膀上,喉咙哽咽着却咬紧牙关,没有让眼泪流下一滴来。 人都很奇怪。 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劣根性。 越是得不到,越是拼了命的想要拥有。这就是佛说的“欲”。 原本五分的喜欢,在这种求而不得的感情当中,自顾自催眠着自己,将五分变成十分。 而当他们知道得不到,想去割舍的时候。才会发现,这份感情已经深扎在心底,想要拔除,就要亲手往自己心上剜去。 若是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她会像往常一样的安抚自己。她早就学会了不喜欢自己的,自己也不去喜欢。 而他却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在她猝不及防之时,狠狠的给她一记剜心之痛。 她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只是恍然听见了安歌的声音。 接着,她趴在了一个宽厚挺拔的背上。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馨香,馨香中参合着若有似无的烟草味,与他那双邪魅狭长的眼睛甚为相配。 “安歌。”她将脸埋在他背上,嘤咛似的喊道。 安歌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委屈,身子微微一顿,勉强的笑道:“你醒来了?很快就到客栈了。” 攸宁微微蹙眉,将脸从他背后抬了起来,道:“放我下来。” 安歌停下脚步,她轻快的从他背后跳了下来。安歌微微挑眉问道:“为什么喝那么多孟婆汤?” 攸宁微垂眼帘道:“你怎么会在地府附近?” 安歌道:“蠢狗回去述职,死活非让我陪着来,我就在地府门口等着他。” “那你该等他一起回去的。”她微微抬眸看向他的眼睛,极为慎重而认真,一字一句的道:“我如你所言,正在飞蛾扑火。我知道这其中的感觉,所以不愿你与我一样,与我做一样的事情。” “无论你我有何过往,都已是过去,便让那些过往烟云消云散吧。” 她的脸色苍白一片,浅浅的一笑,條然转身走远。 安歌双手缓缓的握成拳,却依旧感觉充满了无力感,他目光看着她的背影,薄唇微微颤抖道:“攸宁!” 她身子微微停滞,腰背挺得笔直,头也没回问:“何事?” “不能,就不能让我陪你走一段吗?” 骄傲如安歌,语气却像祈求一般。 攸宁微微偏过头,他能看见她如玉的侧脸上淡漠的神情。 她道:“走了这一段,还有下一段,我无法利用你的执念成全自己。” 安歌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微微上前一步:“你可以利用我。” 攸宁微微垂头,然后笑了,道:“没兴趣。”说完,她扬起头,再没一丝停顿,越走越远。 耳边传来一阵愤怒的虎啸声,她抿抿下唇。 她还记得,那个场景。 那是一处极尽奢华的宫殿,她身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榻边。 安歌唇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轻轻挑开盖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手从她的发抚到她的侧脸,然后沿着侧脸的弧线挑着她的下巴。 “别暮。”他薄唇轻启,灿然而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她身体微微挺直,胸口爆裂般的疼痛,眼角冰凉一片。 抬手抚抚脸颊,指尖挑起一滴晶莹的水珠。一股憋闷的,痛不欲生的感觉压迫着她的心口。她捂着胸口,紧紧的揪起衣襟,眼泪不可抑制的砸向干涸的黄泉路上。 凡人界的宛陶。 其地因千年前的上仙“宛陶”而得名。 黄河决堤,水淹万里,宛陶途径此地,将草木灰灌溉大地,使得土地得到休养生息,次年,此地并没有迎来意料中的饥荒,庄稼颗粒饱满,巨大的丰收让凡人得以饱食。 这草木灰,就是息壤的原身。 后来,天庭加以改进,便有了鲧偷来息壤治水。 阿醉撇撇嘴道:“你讲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啊?” 冰夷矜贵的掸掸衣袖上本就没有的灰尘,舒缓的道:“我,成仙前的名讳,便是宛陶。” 这倒是有些令人诧异。 信芳挑着眉毛,伸伸蛇信子,“嘶溜”一声,道:“原来最早的息壤是出自河伯仙君之手啊?” 冰夷转眸看向陆离,笑着道:“所以,我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这“息壤”。我就用息壤来抵你的银钱吧。息壤虽贵重,不及陆离对我之恩情。” 陆离唇角略微抽了抽,平和而优雅的道:“不要随意替我做决定。” 冰夷挑挑眉,不自觉的将身子靠近陆离:“这么说,你不愿意?” 陆离略微抬眸看向他:“不愿意。”他微微勾唇而笑,缓缓的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息壤贵重,还是你自己留用吧,我只要与你谈妥的便好。” 信芳笑着道:“说起来,我们客栈便是老板在忘川河上造的万虚之境,客栈下面,就是用息壤打的地基呀,河伯仙君若是哪日缺息壤用,记得来客栈找我们老板。” 这话说的,就像自己在首富面前炫富似的,冰夷翻个白眼,轻哼一声道:“不要拉倒。”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迷者众生 龙车在夜幕之下,降临在滚滚河水之上。 淡淡的金光之中,一个体态飘逸,衣袂翩翩的女神踏波而来。 她先是看看赶车的阿奉,然后将目光移到缓步下车的冰夷身上。 冰夷看见她,面色微微凝滞,方才的笑容烟消云散,双眼蒙上一层阴霾。 “你不与新欢畅游三界,回来做什么?” 冰夷的声音冷淡,面色更加暗下去。 宓妃没有回答,只是一双含情水眸紧盯着他。 冰夷轻哼一声道:“你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我给你气受了吗!” 宓妃面色冷淡,微挑眉梢,用特有的清冷又含情的声音道:“合离吧。” 冰夷微微顿了顿身子,脸上的表情逾发晦暗不明,久久的宁静,他抬头看向宓妃灿然而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迸发出流光溢彩。 “阿宓。” 紧随着冰夷,一众人下了龙车,站在水面上,看着这夫妻二人的对峙。 隔岸阴影处,后羿正悄悄的看着这一幕。 冰夷微笑着道:“从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便是这一次,你向我讨回自由,我也依你。只是我的朋友来水宫做客,帮我治水,等他们走了,再处理我们的事好吗?”他苍白着一张脸,侧身让她看身后的人。 宓妃微微蹙眉,道:“好吧。” 冰夷哂笑着,对陆离等人解释道:“女儿家闹脾气,等我哄哄就好了。” 宓妃抬手招了招道:“后羿,随我一同回水宫。” 岸边的人迟疑着挪动脚步,转了出来,一起一跃,来到了众人面前。 他的肤色如同十月的小麦一般,月光下隐隐的散发着光芒,身穿着半甲,身后背着一把弓腰上别着一把短剑,浑身散发着力量之美。 冰夷的面色逾发的白了,微笑着道:“后羿来了?一同去水宫吧,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威武,真让人羡慕。” 冰夷是个见血都会晕倒的人,而后羿却像是天生的战神,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二人之间强烈的差别对比。 后羿走到宓妃身边,悄悄握起她的小手,似安慰般的在她耳边道:“一切有我。”接着,转头对冰夷道:“给你添麻烦了。” 冰夷一双眼睛紧盯着站在一起的男女,他们真相配。 他扯扯唇角,想要凄慌的一笑,却是没有笑出来。他想要缓和一下这个尴尬的气氛,转头看向陆离等人,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除了陆离面无表情微垂着双眸,其他人不可抑制的,从眼睛中流露出的同情之色。 他握紧了掌心,隐隐的,这一口怒气就要喷薄。于是,想要脱口而出的俏皮话又生生的咽了回去。他愤怒,他再也无法保持这样自欺欺人的笑容。 陆离忽然抬眼看向他,平和的道:“冰夷。” “迷者为众生,悟者为佛。心外无众生,心外无佛。” 冰夷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看着他,问道:“你让我受到这样的侮辱还无动于衷吗?” 陆离一挥衣袖,将冰夷打倒在地。 冰夷暴喝一声道:“陆离!我没有你这个朋友!”说着,一扬衣袖,水面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冰夷轻哼一声,唇边漾满了嘲讽。身体宛若游鱼一番,身上的衣袍随着河水冲击而随波而去,他的下半身渐渐变成了一条五光十色的鱼尾。 他的发丝披散在肩头,水珠顺着侧脸滑落。 后羿怀抱着宓妃翻滚在水面上,冰夷唇角微微一抽动,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结束吧。 结束吧。 他翻起手掌,一柄熟悉的折扇赫然躺在他的掌心。 他凝眸看着这折扇,眼前全是自己的愚痴,他们的恋。 眼泪与打在脸上的河水一同消磨殆尽。 他是掌管黄河的水神,他是高贵的仙君。他娶了三界最美丽的女神为妻,他那么深爱着她。 折扇逐渐在银色光辉中变成了一柄冰冷的长剑,他凌波而去,默默的来到后羿面前。 后羿在水中浮沉已经是极为困难,又抱着宓妃,更是应接不暇。 冰夷从没杀过人,他从不知道,原来杀人这么的容易。 兵刃刺穿皮肉的声音,在滚滚骇浪中几不可闻。 后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颈间一痛,接着,一颗人头掉进了河水中。鲜血霎时间从颈部喷洒出来。 宓妃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如同疯子一般的来到冰夷面前:“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杀了我!是我背叛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啊!”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侧目看去,后羿的身体正在渐渐沉入水中。 她一把推开冰夷,转身潜入水中去寻找后羿的尸体。 冰夷疯狂的拉扯住宓妃的头发,宓妃一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双满全是惊惧。 “你要做什么!” 冰夷微笑着道:“荡妇!你去死吧!” 他的笑容那么温润,眼眸那么璀璨,没有一丝是祚伪的。 手起剑落,又是一腔热血,洒了漫天皆是。 他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畅快,反而有些无措失望的看着河水渐渐变成通红一片,正当此时,一道刺眼金光从天而降。 光亮之中,一个威严的男声道:“河伯冰夷,你杀我亲女,我要为她报仇!” 冰夷心中一震,这是,伏羲氏?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条冰凉的蛇尾紧紧地捆住。 无数人首蛇身的人将他紧紧地包围住,一个女声道:“冰夷,我要将你送去天庭,看天帝如何处置你!” 这是,是女娲。 自己一时冲动杀死了宓妃,可是怎么忘记了,宓妃可是伏羲氏与女娲的女儿。 他想要强硬一点,却早已在这两位上古之神的威压之下,身体一动不能动了。 他眸中皆是凄慌,强开口辩解道:“宓妃不守妇道,与后羿勾搭成奸,我不杀她,如何平愤!” 伏羲氏一刀劈在冰夷左臂,手臂如同砍菜般,一阵凉意便掉了下去,紧接着,无法言喻的疼痛让他几乎发狂。 “我女宓妃被你所杀,我不杀你,如何平愤!” 冰夷侧目看着置身事外的陆离,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呼喊着道:“陆离,你救我,救救我啊!” 陆离歪歪头道:“你说了,我不是你的朋友。” 第一百九十章 真相揭晓 伏羲氏一刀劈在冰夷左臂,手臂如同砍菜般,一阵凉意便掉了下去,紧接着,无法言喻的疼痛让他几乎发狂。 “我女宓妃被你所杀,我不杀你,如何平愤!” 冰夷侧目看着置身事外的陆离,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呼喊着道:“陆离,你救我,救救我啊!” 陆离歪歪头道:“你说了,我不是你的朋友。” 冰夷泪泣俱下,若是被女娲和伏羲氏带走,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要杀了宓妃,为什么要杀了后羿,他们本可以各自过活,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一时的愤怒,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啊! 他看着陆离,咬着唇道:“陆离,我不该因别人的作为而放弃善,动了杀生之念,甚至迁怒与你。” 他心念一动,慌张的看着头顶散发金光的人道:“伏羲氏,我有一心愿未了,可否让我最后和陆离说句话。” 伏羲氏冷哼一声道:“凭什么?你杀我女之时,可曾容她交代后事?” 冰夷咬着牙道:“凭黄河两岸无数生灵!我求你!” 不知伏羲氏做了什么指示,抓着他的女娲传人们,竟松开了蛇尾。 冰夷忍着左臂缺失的疼痛,心念一动,将一册厚重的书简递给陆离:“这是绘好的河图,求你代我交给大禹,我未完成的使命,只能交托给他了。” 他目光含着浓浓的自责与悲痛,他终究没有做一次大英雄,没有让那个他爱了一生的女子为他展颜而笑一次。 他竟然亲手扼杀了这一切的可能。 陆离将河图推回到他手中,微微扬起双唇,像是得逞一般,笑着道:“世间并非每个人都会对你报以善意,为了别人的恶,让自己变成了恶,你还会做这样的事吗?” 冰夷微微摇摇头,霎时间,周身的一切都消失了。他怔怔的看着滚滚河水,陆离将河图推到他手中道:“重新选择一次吧。” 冰夷转眸看向身边,宓妃正与后羿站在一起,陆离身后站着阿奉,阿醉,信芳,他们纷纷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呆怔半晌的冰夷。 冰夷哑然失笑。 更确切的说,是哭笑不得。 又被这个家伙骗了一次,然而此刻,他却庆幸着自己有陆离这位朋友。 “陆离,谢谢你!” 陆离微笑着,用一如既往平和的语气道:“哦?不是没我这个朋友的么?” “你这家伙...”冰夷面色微微泛红。 陆离道:“去做你的另一个选择吧。” 冰夷微微攥紧双拳,转头看向后羿,踌躇着,却发现自己舌头打架一般说不出话来。 深呼了一口气,缓缓的道:“事到如今,也该做出决定了。”他深叹一口气,道:“我早已知晓,阿宓已经爱上了你,却不肯承认她的感情,也不肯面对这个结果。” “我不想将一切挑明,害怕阿宓会离开我,所以,竟傻到明知你们相会,而一次次特意躲开。”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眼眸看着河水,接着道:“没想到,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他将自己素爱把玩的折扇握在手心,微笑着递给宓妃。 宓妃面色有些许不解,还是接了过来。 冰夷微笑着抬起头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折扇,画着你的扇面,即便你陪在别人身边,我也想将它带在身边,不过,从今日起,我已经不该再拥有它了,所以,还给你。” 他怅然若失,却始终不肯让自己的笑容消散。 “阿宓,后羿,你们自由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预料中的大战没有发生,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平淡了?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宓妃竟少有的笑了,这一笑,真是芳泽无加。 “我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冷落我,勾引别的女仙?” 事情再一次发生转折。 冰夷抬眼看向宓妃,眼中迸发出惊喜又害怕的光芒,连连摇头道:“不会,再也不会冷落你。我,我和别的女仙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你和后羿在一起,所以,打定主意气你的罢了,不信你问阿奉,他一直与我在一起,我做了什么,他都知道!” 宓妃抬眼看看后羿,两人眉目全是笑意。 宓妃眯着眼,笑道:“阿奉,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阿奉一声不吭的看着宓妃,冰夷哪受得了,赶紧几步跑去,拉着阿奉的手臂到宓妃面前。 “阿奉,你快和阿宓说说。” 往日矜贵清超的河伯仙君,今日屡屡失态,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湿漉漉的看着阿奉,好像一只软萌可怜的小兔子似的。 宓妃轻笑一声,扬眉看着阿奉,将手里的折扇递给他,道:“我要与后羿成婚了,不能再陪你考验他了,后面的事儿,你自己解决!” 冰夷顿时懵了,看看阿奉,又看看“宓妃”,再看看满脸坏笑的后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羿见他可怜,想着自己与他也是同病相怜,不顾“宓妃”小手暗自的阻拦,挺身而出道:“姮娥调皮,为了考验我究竟能否找到她,所以躲到宓妃这儿。适逢你冷落宓妃,二人商量好了变幻身份。姮娥变成了宓妃意在为难我,宓妃化成了阿奉,看着你出门都做了些什么事...” 说到此处,一双软软的小手,在后羿腰间嫩肉处狠狠的掐了起来,并转了一圈。后羿脸皱成了一团,赶紧住嘴,忍着道:“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一瞬间,与阿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回到了脑海中。 他阻拦自己与女人女仙接触。 他陪在他身边日日夜夜为他驱车。 他陪在他身边从不多言更不可或缺。 他说一百年的赌注时间到了,所以要回家了,再也不要见他了。 冰夷痛骂着自己,怎么会眼拙至此,差一点放走了恩爱妻子? 他不由分说,不顾阿奉还没变回神身,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抱在怀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阿奉眼神一软,娇嗔着道:“不告诉你,明天就走,回家找我父神出面与你合离。” 这言不由衷的语气,除了冰夷,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的,众人不知不觉的浮现出会心一笑。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回归客栈 冰夷痛骂着自己,怎么会眼拙至此,差一点放走了恩爱妻子? 他不由分说,不顾阿奉还没变回神身,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抱在怀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阿奉眼神一软,娇嗔着道:“不告诉你,明天就走,回家找我父神出面与你合离。” 这言不由衷的语气,除了冰夷,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的,众人不知不觉的浮现出会心一笑。 冰夷听了这话,赶紧将他抱得更紧了:“不行!你一个赌注骗了我整整一百年!我要再和你打个赌!” “赌什么?” “赌我忠实于你,爱慕于你,永不变心,你敢不敢?” 阿奉眯着眼睛,轻哼一声道:“我在你身边东奔西走一百年你都没发现我,我不和你赌。”说着,他拿手中的折扇弱弱的敲了冰夷的后脑勺一下,道:“我得去寻找我的幸福了!”身体已经在此话落地之时,变幻回了原来的模样。 冰夷略微放松怀抱,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璀璨如星,她的小嘴像熟透的樱桃般嫣红,她的肌肤光华浮光,她那么美,世间绝无一个女神能有这样的美貌。 她舍弃了美丽的容貌,化身成平凡的车夫,甘心为他驱车,只为了陪在他身边。他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一切呢? “嘴硬!” 宓妃刚要说话,两片冰凉微薄的嘴唇堵住了她的话。 他们在星空之下相拥而吻,大河滚滚之音仿佛在雀跃着伴奏。 宓妃似有似无的挣扎了两下,身体柔软的如同流水一般,瘫倒在他的怀抱中。 这一切,并非陆离始料,但,或许是更好的结局。 这时候,一个低沉憨直的男声响起道:“谁叫俺来宛陶的?” 两人忘情相拥,根本就无暇理那人。 陆离笑着摇摇头,对那人道:“禹,你父鲧为治水而死,你可愿与河伯一同治水,完成你父之遗愿?” 大禹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面色有些红,羞涩的道:“治水行,但是俺想带着媳妇儿。” 陆离微笑着道:“你治水有功,便可为你妻积攒功德,待到黄河平稳,可为她请神位,让你们相守永世可好?” 大禹抿抿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行,俺答应你,治水期间不见媳妇儿。”他笑着挠挠头道:“听说你们有河图,快给俺吧,赶紧开始,赶紧结束呀!” 陆离微笑着道:“河图在河伯那儿,望你们众志成城,齐心治水。”他微微颔首点头算是与众人道了别。 终于轻舒了一口气,该回去了。 他手边掐了个诀,跃上云端,俯瞰着下界的这一幕,他用平和而慈悲的语气,缓缓的道:“冰夷,你答应我的钱财,择日送到客栈来,不要混淆视听假装忘记。” 冰夷忙着用自己舌头狂甩宓妃嘴唇,突听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心里却是肉痛。 他陪他从黄河源头走到下游,找来禹,这就要了他一半家产啊! 宓妃掐掐冰夷腰间的软肉,扬头挥挥手,笑道:“陆老板放心,过几日定然送上。” 陆离唇角微微勾起,拂袖而去。 蜉蝣客栈夜晚再次降临,喧闹的乐曲声阵阵,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北真天君斜倚在软榻上,侧目看着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面,小妖们假笑着载歌载舞。玩腻了啊,好无趣啊。 攸宁走在刚刚修好的水木长廊上,看着门口的吊死鬼和皱皮鬼。 两鬼穿着大红大绿呃衣裳,脸上抹着夸张的红胭脂,期期艾艾的看着攸宁,仿佛见到了就别重逢的至亲一般。 二鬼不约而同的扑倒在攸宁怀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哭诉着。 “女君啊!北真天君太欺负鬼了啊!” “女君啊!你终于回来解救我们了啊!” “没日没夜的让我们表演节目,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演什么呀!” “没天理了,若华也不管他!” 最后,凝聚成异口同声的四个字。 “女君!救命!” 攸宁牙齿咬的咯咯响,怪不得谛听跑回地府“述职”。 我呸! 这根本就是躲事去了! 她脸上浮现出阴恻恻的笑容,道:“好好说话。” 二鬼最是了解攸宁的脾性,听了这话,赶紧乖乖的把脸上哭花的胭脂擦了去,魂画魂的更是可笑了。 吊死鬼口舌不利索,皱皮鬼当仁不让的挺身而出,将这几日的折磨娓娓道来。 自从那日北真天君突然来了蜉蝣客栈,便开始作威作福,一眼不合就拍死了好几只妖怪山精。 眼见着这强势的情况,谁也奈何不得他,便事事顺从他。 谁知道,这北真天君嫌客栈不热闹,让所有的住客扮上相,没日没夜的给他表演,演的不热闹,拍死。演的不走心,拍死。退房逃走,直接拍死。 皱皮鬼乖巧又委屈的抖抖水袖道:“今晚我们俩演西厢记,得赶紧过去了,不然这天君发怒就坏了。” 还没有王法了! 攸宁微微扬起双唇,将手挡在唇边,在皱皮鬼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皱皮鬼眼睛晶亮,一边笑一边有些忧虑道:“能行吗女君?” 攸宁阴恻恻的笑道:“按我说的办,快去吧。” “好!”皱皮鬼答应下来,拉着吊死鬼往前厅走去。 臭鼬妖抹抹光秃秃的头顶,心里惴惴不安的下了台,弓着背哂笑着道:“天君,曲儿唱完了。” 北真天君这时才将目光从榻几上移到他脸上,“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地中海发型的中年大叔,脸抹的煞白煞白的,双颊抹着一坨红,眉毛又黑又粗,这么一笑啊,脸上的脂粉簌簌的往下掉着渣儿。 北真天君努努嘴,显然很是满意,点头道:“不错,下一个。” 臭鼬妖仿佛重活了一次似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道:“多谢天君不拍之恩。”说完,赶紧软着脚走到一边,一旁候场的小妖赶紧伸手扶了一把,让他跪在旁边。 臭鼬妖连连喘气,身子微微颤抖,终于,又挺过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明所以 北真天君努努嘴,显然很是满意,点头道:“不错,下一个。” 臭鼬妖仿佛重活了一次似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道:“多谢天君不拍之恩。”说完,赶紧软着脚走到一边,一旁候场的小妖赶紧伸手扶了一把,让他跪在旁边。 臭鼬妖连连喘气,身子微微颤抖,终于,又挺过来了。 这时候,等在一边的皱皮鬼走上前来,虽然心里还是害怕的,但想着有人撑腰了,也就有了些许底气。 “天君,今晚有特别节目,先让这些小妖下去准备一番如何?” 北真天君微微抬眸:“恩?” 皱皮鬼“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子抖着道:“是我们攸宁女君回来了,说给你准备了特别热闹的节目,但是只能让天君一人看,所以让我们都退下去,天君不信可以问她。” 北真天君身体舒展,抬起长腿,将赤足搭在榻几上,道:“好啊,都下去吧。”他唇角微笑着听着妖怪连滚带爬的逃出去,心想着,今晚应该会比往常更有趣一些吧? 恰在此时,前堂的灯火在一瞬间熄灭了。 一阵薰风徐徐吹来,由远处传来悠扬的曲声。 北真天君微挑眉梢,安雅从容的自软榻上站起身来,赤着脚走出了前厅的木门。 攸宁站在水面上,身穿着湛蓝色的衣裙,一头墨发松散的披在肩上。月光仿佛一道强光打在她身上,她的裙角在晚风的吹拂下翩翩欲飞。 她抬起手腕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霜白的手臂,腰肢顺势一摆,赤着的双足凌空而飞,脚尖撩起一片水花。 北真天君仿佛被速冻了一般,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胸口的心脏,“砰砰砰”激动的跳跃着。 “别暮。” 三界神仙,唯有他不惧天地,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念出她的名字。 她指尖轻挑水面,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一连串的河水凭空漂浮起来,握在她手中,化成一柄冒着森森寒气的冰剑。 她原先便是使剑的,只不过,因为厌恶那个人,而放弃了用剑。 她知道自己并不绝美,但也知道,她自来带着一股清媚姝艳之气,舞剑的模样自信而张扬,这狂妄的张扬,是别的女仙都没有的。 便是这样奇异的魅惑,至少可以让他放松警惕一瞬间,只需要一瞬间。 北真天君看见她以极快的速度,调转剑尖,直冲着自己胸口刺来。 当剑尖距离他仅有一毫之离的瞬间,世间仿佛静止了。她停顿在半空中,北真天君扬起双唇灿然而笑。 “你。”说了个你字,他笑得更加灿烂,那熟悉的目光,仿佛看着久别重逢的亲密朋友一般。 攸宁困惑了,他是神仙,可为什么,他见到她的反应却这么友善,她隐约觉得有些虚幻感,仿佛,仿佛自己与他相识已久了一般。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唯有这样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观察他,想要从只言片语中找到一丝记忆。 他笑着拱拱手,苍白的瘦脸扬起光辉,道:“你还真是不死不灭的!上回听闻有个女修咬掉了太白那老家伙的耳朵,那时我便有些诧异,还想着有机会要来看看,却没想到就是你做的。”他自言自语的接着道:“真没想到,你竟然躲在这儿?” “也好也好,今后不但有樊离护着你,便是本天君也会拼死护着你。”他微微顿了顿,迟疑着,开口道:“离樊离远一些得好,有本天君在定能护你周全。” 攸宁蹙眉道:“天君此言究竟何意?攸宁不过一介女鬼,当不得天君如此厚爱,若你真心要帮助我,那便少找些麻烦,不要再玩弄我们店中的小妖鬼魂了。”说着,她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仍然被他定在半空,不满的轻哼了一声。 他微微顿了顿,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人正被自己定在半空中,他双颊微微泛着绯粉,羞涩的道:“不好意思,忘了你还没觉醒。” 他略抬脚尖,将半空中气的咬牙切齿的姑娘放了下来,然后慢条斯理的将她手中的冰剑扔回河水中。 “噗通”一声,剑入河水,一切恢复的往常。 攸宁抿着唇,不由分说的掐了个诀,引来旱雷。 天空中隆隆作响,北真天君却像没事人一般,抬手拉着她的衣袖,笑着道:“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复生的?也走了轮回道的吗?”说了这话,又自己否定道:“不可能,天界的人怎么可能让你走轮回道呢,你该是夺舍了吧?” 攸宁瞪着他,一边想要甩开他,一边看着天空中的雷纹。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说话之间,旱雷滚滚而落。 攸宁一蹙眉,将他扑倒,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个雷正好劈在方才两人站着的地方。 北真天君仿佛没察觉一般,接着絮絮叨叨的道:“哎哎,你不知道啊,你走这些年,我可要无趣死了,幸好,幸好你回来了,怎么样,手痒吗,要不要一起奏一曲?” 眼看着又一个雷滚下来,攸宁反手抓着他的双臂往旁边一滚,又一个雷劈在不远处。 “刚才听那女鬼说你这辈子叫什么?攸宁是不是?”他很不满意的摇头道:“不好听,你是别暮,只能叫别暮,叫别的都不是你了。” 转而一想,道:“觉醒之前叫别的也无伤大雅,不过想来天界那些人早就知道你复生了,也不敢再来杀你一次,叫什么都无所谓了,不如你改回去名字吧?” 攸宁现在只想着自己逃命却又不得不带着这个累赘,她恶狠狠的瞪了这人一眼,劈头盖脸的骂道:“你这话痨天君,没看见雷劈下来吗,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 北真天君笑着道:“不怕啊,那点小东西又伤不了我,你自己的东西,你怕什么?” 说着,他掐了个诀,弹指一挥,天空寂静如常,雷纹消散。 攸宁却像是劫后余生一般,长舒了一口气道:“差点被你害死。” “别逗了,你又死不了。”北真天君松开她的衣袖,拍拍屁股站起身,道:“哎?你这次怎么看起来那么蠢?” 这不是头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她傻了,她撇撇嘴道:“呸!你才蠢笨。” 北真天君仿佛灵光一动懂了什么似的,问道:“也难怪。” 攸宁狐疑的看着他:“难怪什么?” 北真天君眯着眼睛,温文安雅的一笑,道:“等你觉醒就明白了,你不用自卑,脑子不够用是暂时的,以后就好了。” 他抿着唇,似乎非常的满足,抖抖长衣袖,道:“好了,不闹你了,明儿我去寻你,咱们接着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跃上了二楼,进了一间房。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别暮之死 北真天君还记得,她第一次死时整个头颅被砍掉,身体骑在雪白染血的战马上,久久没有倒下。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放过她,他们挖下了她的双眼,将尸首挂在南天门以示仙界的威名。 所有人都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没过多久便有神仙又发现了她在妖族转生的踪迹。 第二次回归,整整用了七百年,她觉醒了,变回了天地惊惧令人闻风丧胆的别暮。 天帝乘机支开自己外出公务,等他回来才惊觉,她竟再一次死了。 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他,却同样是被挚爱至信之人害死的。 听说,她又被活挖了双眼,关押在天界特制的“诛仙枷”中七日七夜。 诛仙枷是一个只能容一人直立在其中的玄铁枷牢,双手与头被紧紧的拷着,若略弯弯腿,脖子便会卡紧被活活挂着勒死。 她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储灵珏,灵气被不断的引渡到珏中。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着,原本清亮的眼睛变成了两个血窟窿,风吹过,鲜血凝成暗红色的痂,她的银发随风飘舞。 她毫不屈服,即便越来越虚弱,仍一声声喊着梵离。 梵离! 梵离! 梵离! 她倔强、骄傲,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 只是这喊声啊,凄厉,哀婉,传遍了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声声,是质问,是不甘,是失望。 第七日夜里,正是子时。 她的灵气终于枯竭了。 天界相信,上一次她能够转生定然是灵气不散的缘故,这一次,他们吸干了她的灵气,相信她定然再也不能回来了。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屈服。她用干瘪空洞的双眼看着手持铁锤的刽子手。 “让我再见梵离一次!” “若不让本尊问个清楚,千百年后,本尊定卷土重来,杀你仙界片甲不留!” “梵离!你听着!本尊再来之日,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帝!等着,等着本尊再来之日!” 刽子手双手颤抖着,他不明白,为何这人已经毫无灵气,身体比一般凡人也不如仍会有这样的勇气。 他下意识的绕到她身后,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手起锤落,“咯嘣”一声脆响,这个清虚界的传说,泯灭。 诛仙台上诛仙枷,鲜血与脑浆迸发,飞溅了满地都是。 像她死得这么憋屈,这么惨烈的真的不多,所以才让人记忆犹新。 她消失的这几百年,是他最寂寞的日子。 终于,她终于又回来了。 虽然有点不一样,似乎变笨了不少,但总归是回来了。 想想,谁被打碎脑袋还能不受影响?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才回来的这么慢吧?别暮,耀眼夺目的别暮。 天地之间所有的光彩都是你的,你终于,又回来了。 此时,北真天君心目中耀眼夺目的别暮,正蹲在院子里,一边用手修整草坪,一边连声暗骂着:“什么天君,上来就套近乎,本仙姑和这些人很熟吗?害得我这么惨还一脸无害,流年不利!水逆啊!” 不过一会儿,秀美的手指尖全是黑泥。几个胆子稍大的小妖见北真天君真的休息了,这才怯生生的跑了出来。 若华无声的来到她身边,用感应冷冰冰的道:老板没回来? 攸宁道:“没回。” 若华手捧着账册,接着道:他已经欠了许多银钱,不如,将此损失也... 攸宁微微抬起头,眼光晶亮,笑着道:“真有你的!终于学聪明了!就按你说的做吧,算在北真天君身上!” 若华耳朵略微泛红,迟疑着还是问道:你这次出去,听说苏苏的事了么? 攸宁摇头道:“我们没有去狐山,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若华脸上明显的失落,无声的叹了口气,默默的走开了。 这时候,地龙妖拉拉攸宁的裙角,用类似孩童般稚嫩尖细的声音问道:“女君,你回来啦?” 攸宁笑着抬起脏手,摸摸它的头道:“你乖不乖?” “恩!”地龙妖一边点头,一边认真肯定的回答。眯着小眼睛,感觉今天的女君特别温柔,打着胆子用头蹭蹭她的小腿,怯怯的问:“女君要不要热汤沐浴?” 攸宁微笑着道:“如果有,自然好啦。” “我去给女君张罗热汤。”说着,一溜烟的撒腿就跑。 攸宁像是抽空了力气,颓然的躺在草地上,蜉蝣客栈的天空群星璀璨,月光明亮。不知不觉的叹了一口气,一静下来,眼前就恍然出现了他的素白衣袂。 狠狠的摇摇头,警告自己要清心。 她要尽快再去酆都鬼楼一次,那个透明的监牢怎么才能打破呢?如果得到了墨瞳,她恐怕就暴露了,似乎就不能回到客栈来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探听三百年前的事。 近来再也没有血衣魔修的消息,是不是该找机会去青要山一趟,再问问桃其,他遇到的血衣魔修的细节呢? 还有圣哲,居然不与自己商量便将她放在那么危险的境地,若不是陆离留在她身上的印记,及时找到她,她可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可恶! 她抬手摸摸眉间,双颊不自觉的泛红。 眼前條然出现了一抹素白的身影,她摇摇头,怎么又想起他! 一个清亮而平和的男声入耳:“衡珂与九令送走了?” 不是幻想? 她慌乱的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心里一万个年头霎时间闪过。 义正言辞的问问他,为什么用这样的方式告诫她! 哀怨缠绵的问问他,你不是抱了本仙姑,怎么又要推开自己呢? 不冷不淡的回答他,然后漠然的转身就走? 她轻哼一声道:“你在意衡珂与九令的去留?人已经送走了,再来假意询问又有什么用呢?”她用轻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跃到楼上,推开熟悉的房门,“砰!”的一声,将他的目光隔绝在门外。 她顺着门边蹲下身子,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 她想要再接再厉,将他收入囊中。 她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不喜欢自己,也不去喜欢的吗? “为了消息,为了墨瞳,我只能再接再厉,不能放弃,一切为了报仇。”她默念着。 这话,骗得了谁? 唯攸宁一人尔。 第一百九十四章 美食猪食 门外响起敲门声,地龙妖喊道:“女君,我和新来的艳鬼还有吊死鬼来给你送热汤!” 攸宁握紧双拳,再次警告自己一番,没错,不放弃,是为了报仇。 心里豁然开朗,她转身打开门,只见英俊的男艳鬼和长舌吊死鬼每鬼提着两个水桶,侧开半身让他们进到房间里来。 地龙妖跟在两鬼后面,手里提着一个小小小小的,仅有人手掌大小的水桶。 将水倒进了屏风后面的木桶中,艳鬼转身出来,笑着道:“见过女君,我是新来的名叫斯年。” 攸宁点头道:“你好。” 斯年展唇微笑,和善的道:“听闻女君去了凡人界,不知道有没有去宋国呢?斯年生前就是宋国人。” 攸宁摇头道:“去了汉国,也去了宋国。对了,你怎么不去投胎却在这儿?” 斯年菱形肉唇微微颤了颤道:“等人,我的仇人。”说着话,他的周身阴气森森,房中的烛火微微抖了抖。 吊死鬼赶紧拉扯斯年的手臂道:“你干什么,又随便放怨气,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斯年一错神,苍白的脸略有些尴尬,赶紧收敛了怨气,歉意的道:“对不住女君,我没控制住。” 攸宁轻哼一声道:“谢谢你们,明儿我弄点上好的烛火给你们吃。” “多谢女君。”两鬼转身走出了房间。 地龙妖将自己小木桶里的水倒进浴桶里,如同山涧小溪涓涓而流,然后费力的跳了下来,走出屏风。显摆着道:“倒进我这最后一桶,水温正好啦,女君沐浴后早些歇息,我走啦!” 攸宁笑着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心念一动,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瓷白的小茶碗递给它,道:“给你舀土玩儿。” 地龙妖接过瓷白的小茶碗,爱不释手,乖巧的道了谢,转出门去。 关上门,解开衣带,泡在温热的水中,身子渐渐的暖了起来。热气上升,熏红了霜白的小脸。 “终于回家了。”她放松至极,自然而然的道,唇边溢出一声舒爽的轻呼。 凡人界,宋国。 电闪雷鸣,雨点似盆泼一般砸在地面上。 庭院中的梧桐树被雨点狂风席卷,生生的折了枝干。 倾盆大雨洗刷着满院子的血腥味儿,尸横遍地,惨不忍睹。 冷月头戴斗笠,夜行衣外披着蓑衣,手中森寒长剑上鲜血被雨滴洗刷,渐渐露出了剑身原本的亮银。 “好好的小姑娘,何必如此血腥,来,让本道爷给你开解开解。” 冷月浑身一凛,目光凌厉,微微侧眸看去,足弓轻点地面,凌空而起,手中的长剑宛若要将空气劈开一般直冲着声音来源之处而去。 这时她才看清大雨中的人,竟然是个肮脏落魄的小道士。她唇角微微上扬,剑尖毫无退缩,刺向他的喉咙。 小道士侧身一躲,不知从哪拿出一张黄符,大雨之中,那黄符竟然燃起蓝色的火焰。 霎时间,无数的马蜂发出嗡嗡的振翅声,朝着冷月袭来。 冷月一介凡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认定了自己见了鬼,连忙抱着头蹲了下来,喊道:“妖道!你可知道我是坤星阁的人!得罪坤星阁,你找死!” 随着话音,无数的马蜂将尾刺扎进她的身上。冷月一咬牙,疼的面色惨白,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是翻了个白眼晕倒在雨中。 小道士啧啧道:“我滴个乖乖,这一夜就杀了...”他伸出手指认真的数了数,横七竖八的尸体,男女老幼无一幸免,竟有十七人之多。 小道士连连摇头,脸上的表情却是很兴奋的模样,暗自嘟囔道:“嘴硬心狠,真够丧心病狂的,本道爷就度你了。”他得意的摇头晃脑,笑着道:“不错不错,大功德,大功德!” 这时候,那些马蜂还在一个个,不停的前仆后继,将尾针扎在她的身体上,铺成密密麻麻的一片,小道士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道:“嗨呀呀,竟忘了你了,抱歉抱歉。” 说着,他又掐了个诀,马蜂凭空消散一空,他笑容满面的走上前去,拎起冷月的衣领,好像那只是只破麻袋一般,一甩胳膊,将人扛在肩上,大摇大摆的走出满地尸体的庭院。 走出门外,还不忘转身将门关严,笑眯眯的道:“无上天尊,多有叨扰,勿怪勿怪。” 他一甩袖,唤来一片云朵,登云而去。 凡人界已经时至深秋,蜉蝣客栈却是初夏季节。 初夏的温度不冷不热,百花盛开,绿柳垂堤,野鸭浮水,蝉鸣蛙叫,生机勃发,好不热闹。 攸宁照常起了个大早,穿戴好衣衫下楼,经过前堂时便闻到一股饭菜香味。 她略有些惊讶,却发现厨房门口早已围了许多的妖怪。 耳听得信芳特有的清亮而婉转的声音,谄媚的道:“阿醉,你在做什么美食啊?” “朝食不能太油腻,便是养生的薯粥,薯饼,还有好消食的荞麦汤面,再加几样凉拌小菜。” 另一个妖怪沉醉的嗅了嗅,陶醉的道:“真香啊,终于能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阿醉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清脆,道:“太夸张了吧,从前攸宁做的不好吃吗?” 一个妖怪道:“勉强能入口罢了,和阿醉姑娘做的比起来,猪食也不如!” 又一个妖怪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比不得的!” 其他妖怪们随声附和。 前厅柜台后面的若华眼瞅着攸宁脸色越来越晦暗不明,嘴唇微微颤了颤想要制止那些人,却听见信芳大笑一声道:“攸宁做的饭菜怎么能算猪食呢?便是丢给猪也不会吃的!” 攸宁双拳紧握,发出阴恻恻的笑声,身体微微颤抖着,阴阳怪气的问道:“是吗?” “当然了!”信芳脱口而出。 一众妖怪只觉得凉气从脚底“嗖”的一声,冒上了后背,顿时面色惨白,连头也不敢回去。 信芳也反应过来了,发出勉强而尴尬的笑声,假装没听出那是攸宁的声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攸宁女君厨艺可是蜉蝣客栈公认的首位!我告诉你们啊,谁再敢在我面前,诋毁攸宁女君的厨艺,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狼妖四时 一众妖怪心惊不已,谁能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不要脸! 无奈之下,只能随声附和道:“攸宁女君厨艺天下第一!” “攸宁女君厨艺盖世无双!” 这样的呼喊,却没有听到攸宁一丝的回应。 信芳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僵硬了,悄悄的,缓缓的转头看过去。 攸宁歪着头,双手盘在胸前,笑着道:“我做的饭食,猪都不吃?” 众妖连连摇头,打死也不能承认。 攸宁自鼻尖发出一声询问:“恩?”眼睛看向信芳。 信芳只觉得一道冷箭“咻”的射了过来,腿脚一软,扶着旁边的小妖,苦笑着道:“小妖错了,女君饶命!” 攸宁满意的点点头,道:“没事没事,本仙姑宽宏大量,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她笑容明媚,和蔼可亲的模样,众妖看着攸宁的模样,略微松了一口气,暗道捡回了一条命。 接着,她的脸突然阴沉,大吼道:“能吃的时候最好多吃点,等阿醉走了,连猪食也不给你们吃!” 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前面几个胆子小的妖怪当下吓得瘫倒在地,后面的妖怪也是脸色铁青。 坏了,这下可把人得罪尽了。 攸宁轻哼一声,跨过倒在地上的小妖,目光上下扫扫挡在面前的信芳,信芳识趣的满脸堆笑,侧开身子。 攸宁翻了个白眼,径直进了厨房。 “攸宁,你醒啦?”阿醉忙活着,一边打开热气腾腾的锅盖,一边笑着问。 攸宁笑道:“你倒勤快,起的这么早?” 阿醉用木勺搅搅锅里的粥,似乎很是满意,蹲下身来熄火。 “我睡不睡都行,昨晚刚到这儿,所以心里有些兴奋,在榻上烙饼烙了一夜也没合眼,想趁夜修炼吧,又无法宁心静气,索性就起来了。” 攸宁拿起一旁刚出锅的薯饼,咬了那么一口,霎时间眼光晶亮。 薯饼软糯又有弹性,清甜可口不腻人,一口下去,齿颊留香。她不禁竖起拇指,笑着道:“阿醉,你留下来吧!和你做的饭食一比,我的手艺还真是猪食也不如。”阿醉轻哼一声,道:“这算什么,等昏食时再给你露一手。” 攸宁轻咬了一口薯饼,脸上微微泛红,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我也很喜欢你,留下和我做个伴吧?” 灶上的火熄灭了,阿醉笑了,道:“相处这段日子,我也很舍不得离开你们,但谁让外面的诱惑那么多呢?等我玩够了回来,到时你可要帮我和老板说说情,准许我留下来呀。” 攸宁看着阿醉,点头道:“好,那我在这等你回来。” 阿醉走到攸宁面前,由于身材娇小,个头儿只堪堪到她的肩膀处,她抬起头,笑容真诚,道:“我失去了一个子佩,没想到老天让我又收获了你这个朋友。无论走到哪里,我不会忘记你这个笨仙姑的!” 攸宁轻哼一声,将最后一口薯饼塞进嘴里。双颊微微鼓起,心满意足的咀嚼着,囫囵不清的道:“哼哼,还骂我,你是不是想打架?” “打就打,谁怕谁?”阿醉自背后抽出金银板斧,两把大的夸张的大斧头舞的虎虎生风。 攸宁斜睨着她,不屑的轻哼一声,道:“学着像我一样成熟点。”说着连连摇头,道:“快准备开饭吧。”说着眼睛像外面瞟了瞟。 只见厨房门口的众妖口水晶莹流的老长,早已经馋的直吞口水了。 阿醉朗声笑笑道:“好好,开饭!” 话音一落,信芳带头,扭着小翘屁股进来,端起小菜和薯饼道:“我来帮忙。” 后面的妖怪纷纷挤了进来,一人端着几个盘子乐颠颠的道:“我们也帮忙。” 安歌与谛听一前一后走进前厅。 安歌抬眼看看攸宁,仿佛昨日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微勾唇角,走上前来,道:“蠢狗述职完了,我才回来,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攸宁面色微微一变,回答道:“是阿醉做的。” 安歌侧眼看看阿醉,眉心微微一蹙,转而笑道:“是吗?” “哎!笨猫!这粥美味极了!”谛听面色冷淡的喊道。 安歌不悦的啧舌,道:“本大爷是上古神兽赤血虎!” “切。”谛听轻蔑的回了一声,优雅的吃着碗里的粥。 攸宁顺势绕过安歌,走到长桌前,众妖吃的不亦乐乎,碗盆乱飞,恨不能将筷子也吞进去。 她真受伤了。 连谛听也吃的那么陶醉,那么津津有味,实在是打脸。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清冷而平和的男声,缓缓的道:“攸宁,有客到。” 攸宁一晃神,回道:“知道了。” 放下手里的碗筷,迎出门外,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脏兮兮的小道士,道士肩上扛着一个大麻袋,一见攸宁,小道士笑着一甩拂尘道:“无上天尊,敢问此处可是蜉蝣客栈啊?” 攸宁上下打量他,狐疑的问道:“狼妖?” 小道士双眼一亮,明显的兴奋,道:“看来我没走错地方。”正在这时,他肩上的麻袋低吟一声,扭了扭。 小道士皮笑肉不笑的道:“小姑娘,再乱动,我就把你吃了哟。” 冷月浑身肿痛,见识过了小道士的可怕,职业的直觉告诉她,不要惹这个疯道士,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若想脱身,只能静静蛰伏,等待时机。 见冷月识趣的一动不动,小道士眯起眼睛,笑着问:“听闻蜉蝣客栈可直通三界,我想去狐山一趟为肩上这孽障解惑,不知何时可以启程啊?” “先随我去见过老板再行安排吧。” 小道士扬眉点头:“仙姑前头带路。” 走进嘈杂的前厅,转上逼仄狭窄的楼梯上到二楼,来到了二楼尽头,最后一间房门口。 攸宁轻叩木门道:“老板,客人到了。” 陆离放下手中的毛笔,合上簿册,理理衣袖道:“进来。” 小道士脖子一昂,越过攸宁,推门就进。 绕过屏风,将肩上的麻袋往地上一摔,麻袋中的冷月闷哼一声。 小道士斜睨了一眼,翻了个白眼,道:“你是老板?” 陆离微微勾唇,点头道:“不才正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入住客栈 小道士斜睨了一眼,翻了个白眼,道:“你是老板?” 陆离微微勾唇,点头道:“不才正是。” 小道士一甩浮尘,略微颔首道:“小道号四时居士,欲去往狐山,听说老板这儿来去方便,特来叨扰,不知走一趟银钱几何?” 陆离微垂着眼眸,略一扬手,指着地上的麻袋,平和的道:“她伤势严重,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命不久矣。” “怎么会呢?”四时居士满不在乎,轻哼着道:“不过是被马蜂蜇了几下罢了。” 陆离浅笑道:“她是凡人,与居士不同的。” 四时居士微微蹙眉,心里狐疑,却是伸手解开了麻袋的绳结。冷月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蹙眉,晕倒过去。 “砰”的一声,冷月倒在地板上。 攸宁抬眼看去,却看见一个满脸红肿发紫的脸,身上的夜行衣残破,许是自己紧急处理过蜇伤的缘故更显凌乱。 衣领下面隐隐露出的肉皮上也全是红肿发胀的皮肤,攸宁微微蹙眉,这得多疼啊。 “攸宁,壬字一号房,带这姑娘下去医治一番。”陆离缓缓拿起茶盏来。 “老板,这恐怕不行。”四时居士道。 陆离轻抿一口茶水,缓缓回道:“怎么?” 四时居士道:“小道身负重任,需带此女立即赶往狐山一趟才行,时间耽误不得啊。” 陆离道:“她若死了,那便是你的罪孽。” 四时居士转头看看昏死过去的冷月,心里暗骂一句事多,却是拱手道:“那便劳烦了,待她醒来请老板送我们去狐山。” 陆离不置可否,笑道:“再说吧。”说着一扬袖,让攸宁带人出去。 四时居士微微蹙眉,但看陆离神态举止进退有礼,那么礼貌也那么疏远,想自己听过的那些个传闻,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只是想着等到冷月清醒暗自带走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攸宁也不知道这姑娘哪里受伤哪里没受伤,想要扶起她,又怕弄疼了她,微微蹙眉的瞬间,一狠心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 不出意外,果然听见她闷哼了一声。 攸宁手下轻了又轻,只是虚担着她,架起人往外走去。 四时居士紧随其后追了出去,这大功德可不能丢了。谁知后面却听陆离喊道:“四时居士,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四时脸上一红,顺手摸摸尾巴根儿,果然露出一条狼尾。他一蹙眉,心念微动。 “咦?”低呼一声,怪了,怎么收不回去呢? 再施法,还是不行! 他虽然是近几日才化形,但也不至于维持不住人身啊。 他蹙蹙眉,看向陆离:“老板,您这是何意啊?” 陆离歪歪头,用依旧平和的语气,不急不缓的道:“如若逃走,便再也收不回尾巴。” 说完这话,他一甩衣袖。 四时再张眼看,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喧闹的前厅之中了。 攸宁将冷月放在榻上,冷月紧抿着嘴唇,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忍受痛苦。 攸宁轻手扒下她的衣裳,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满身蜿蜒的伤痕上,错落着大大小小连成一片的红肿还是让攸宁触目惊心了一把。 手取银针挑出马蜂留在皮肤中的钢刺,冷月就像一个傀儡,一动不动,一声不哼。对她来说,受了伤能够得到救治已经是大幸,更何况,这点疼她忍得了。 攸宁唇角微微上扬,笑着问道:“你这凡人倒是条汉子?” 话说出口又觉得对个姑娘这样说有些不妥,微微滞了滞,道:“我的意思是,你很坚强。” 冷月额头上密布着细汗,冷声道:“那臭道士和你们一样都是妖怪吗?” 攸宁略微扬扬眉,手上挑刺却没有停,回答道:“他不过是只刚得道几日的狼妖,不要拿他与我们相比。”她调笑的看着她问道:“倒是头一回有凡人来这儿,你怕不怕?” 冷月嘴唇微微蠕动,问道:“怕有何用?世上但无不死之体,又有什么好怕的?”接着,淡漠的道:“我要回凡人界,你们如何才肯放我走。” 攸宁轻哼一声,慢悠悠的道:“你既然能来这儿就是与客栈有机缘的,现下,还是先将伤养好,等着老板的决定吧。” 她眉眼转了转,补充道:“你来时被装在麻袋里,可能没看见。我们客栈是建在水上的,这水嘛,是阴曹地府的忘川河水。你若聪明便该明白,这里离地府非常近,一个凡人乱走,说不准被什么冤鬼抓去。而我们客栈中是唯一不许动武斗法的地界,只有这里最安全。” 冷月不知不觉的咽了咽唾沫,头皮直发麻。 自七岁那年被“坤星阁”收养,训练十载,让她成了坤星阁最好的杀手。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强了,已经可以与毁了她一家的仇人匹敌。 至少,至少在昨夜之前,她都是这样想的。 可是现在? 听这不阴不阳的姑娘的话,昨夜袭击她的臭道士不过是个才得道化形的狼妖罢了,而自己却被这样的一个妖怪打得连回手的余地也没有。 太弱了,还是太弱了。 凭着这样的自己,真的能亲手杀了那人吗? 挑出了最后一根钢刺,攸宁又拿出祛瘀消肿的药粉洒在她的伤口上,最后拍拍手掌道:“歇着吧,只要在客栈中,你都可以自由行动。”站起身来,又嘱咐道:“水边不要去,不知道凡人掉进忘川河水会怎么样。” 冷月默然的“恩”了一声,攸宁也不再理她,转身出来房门。 陆离簌簌的写着手中的簿册,北真天君坐在他对面,轻酌浅饮手中的清茶。二人谁也不开腔,便是各做各的事,仿佛和谐的不得了。 北真天君微微蹙蹙眉,抬起光裸的脚顺势搭在榻几上,只差一点便碰到了陆离的簿册。 一双脚,并且是男人脚,在任何人眼前晃来晃去都免不得让人烦,陆离却视而不见,轻轻将簿册移到一边,端正的坐姿变化为略斜倚着窗口。 北真天君一抿嘴,翻了个白眼,轻笑着道:“你的店里不是不许斗法的吗?我砸了你的店,还打死了几个妖怪和鬼魂,你便不管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眉间细雨 北真天君一抿嘴,翻了个白眼,轻笑着道:“你的店里不是不许斗法的吗?我砸了你的店,还打死了几个妖怪和鬼魂,你便不管了?” 陆离抬眸看向他,将笔“咔哒”一声,搁置在了笔架上,沉声道:“你砸坏了客栈,我已让若华将账目清算递给了天帝,银钱下晌便能送来。你杀了妖怪鬼魂,是因为你看不惯我,想要激怒我,但那些妖鬼是无辜的,我正在为他们抄经超度。” 他沉了沉气,眉眼始终低垂,像极了悲悯的佛陀,接着道:“我有罪,我不会矢口否认,也会去尽力弥补。” 北真天君轻哼一声,不屑而轻蔑。他收回榻几上的腿,凝眸看着陆离,调笑中带着讥讽,问道:“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别暮面前呢?” 陆离平和的道:“这是我与她的事,与尔何干?” “别暮是本天君唯一的朋友!你说与我何干!” 北真天君唇角微微抽动,讪笑着抻了个懒腰,慵懒的道:“哎呀呀,当年的人几乎都聚集在客栈中了,不得不说,真是上天有眼啊,就算是你也没有想到,这些人会不知不觉聚集到这里吧?” “你有没有后悔开了这间劳什子客栈?”北真天君笑着看向窗外,庭院里攸宁正在扫洒,几鬼妖围在一起玩闹,安歌谛听如往日般懒洋洋的趴在客栈门口。 “所以啊,即便你口出恶言,本天君也不会离去的。我要留在这儿,亲眼看着,看着她觉醒,看着你徒劳无功,看你如何赎尽心中的罪责,等到那一日,定然热闹极了。” 陆离面色微沉,抬眼看向他,他的目光清冷而认真,缓缓的道:“别忘了,你是天界的战神。别暮觉醒便是三界浩劫,你难道要再次束手旁观,看着别暮毁了三界和平?” “哼。”北真天君笑了,道:“不必拿三界来压我,你觉得我在意吗?这一次,且看别暮还会不会被你欺骗?” “当初,她落得那个下场!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好不容易回来了!” 北真天君表情可怖,咄咄逼人的仇视着陆离,一字一句的道:“她说要赴你的约,就是在这儿!”他猛的拍着桌子道:“就是这三界中心的地界!” “在这儿等了你三日三夜啊!”说到此处,他的眼眸已经通红,愤怒并含着泪光。 “可是她等来的是什么?她等来的,是整族被灭的消息,等来了十万天兵天将的剿杀。等来了你毫不留情的诛心背叛!” 他颓然倒在软榻上,仿佛方才那一番话抽光了他仅剩的一丝活力。 他目光看着陆离手中的茶盏,缓缓的道:“我们两个,都是有罪之人。我不躲了,便留在此处等着她觉醒,你,还要躲下去吗?若你还不敢面对她,你就忍心看着她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终了一生?” 北真天君闭目一瞬,轻呼了一口气,自嘲的笑着道:“最慈是你,最毒也是你,梵离,我真是看不透你。” 他长叹一口气,眼泪含在眼眶中,已经不想再与陆离说一句话,站起身来,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外。他的肩膀消瘦,脸色苍白,任谁也看不出,这样的人会是天界的战神吗?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房间里静的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陆离提笔在簿册上簌簌的写着。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微微蹙眉,将手中的笔搁下,空望着簿册数刻,又再次提笔,反复二三次,终究是将簿册合上,将笔扔到笔洗中,被墨染黑的水溅起,飞溅的水花落在素白的衣袖上,仿似点点墨梅晕染开来。 陆离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一直在这样做,始终如此。他的对,是于天界来说。他也知晓自己的错,他的错,是于别暮来说。 所以,他要修正,佛祖容纳百川,别暮不过是心存执念,他愿意用一生去度化她。他,不会再放弃她一次。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这双玉白而骨节均匀的手,它曾触摸她的发丝。他用指尖抚摸冰凉的唇,这双唇曾亲吻她的鬓角和嘴唇。 就是这双唇,这双手,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究竟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挽回。 他,迷茫了。 众生芸芸,蜉蝣苍苍,世间熙攘,人心何时长安? 他轻挥衣袖,蜉蝣客栈上空飘来几片乌云,转眼之间,飘起了淅沥小雨。雨水落在地面上,滋润万物生长。 攸宁抬眼看着突如其来的雨,雨水垂落在脸颊上,冰凉一片,正巧看见二楼最末处的窗棂关上的瞬间。 转眼之间,在庭院中玩闹的妖怪们跑回了前堂避雨。她独自站在雨里,她不想念“避水咒”,便任由雨点落在自己身上。 冰凉的雨落在身上浸湿了衣衫,她这趟出去遇到了很多事,时间太紧凑,事情一件件的一涌而至,让她没有时间去多想。 先是那两个苦命的女鬼,遇到了河伯冰夷,接着宝马重生又被连累关押在西海,入住客栈却碰到饿鬼,帮金鸡送封信见了惠惠,和灵塔峰结下不解冤仇,最后亲眼目睹九令与衡珂的凄惨下场。 这场大雨来的正是时候。 她目光紧盯着那扇窗口,眉心微微蹙起,宽大的袖口中,一双小手狠狠的握紧,指尖嵌进掌心,痛觉让她清醒些许。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要想办法让宝马真的复活,她要探听到三百年前的事情,她要得到墨瞳精进修为,她要寻到血衣魔修的踪迹,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她没有时间沉浸在陆离给她带来的伤害中,没有时间去琢磨自己和安歌究竟有什么过往。 在蜉蝣客栈这么久,唯有在桃其的幻境之中见到一次血衣魔修,她是否该找机会去青要山一趟? 当初那个血衣魔修到青要山去是为了得到那座山,君顾死后,他又为什么轻易离去了? 这一切的关键,终究还是在陆离身上。 所以,无论如何,她要想办法让他对自己放松警惕,进而,得到所求。 她深吸一口气,足弓点地,飞身而起,一跃到了二楼处。 第一百九十八章 很煞风景 雨水滴滴答答,顺着乌青色的房檐落下,清越的琴声断断续续的自门内传了出来。 她伸手推开他的房门,深沉的神情忽而一转,浮现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转过屏风,走到他面前,额前的碎发一缕缕不断的有水珠滴落,她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可怜兮兮的道:“老板,我淋湿了。” 滴滴答答,很快的,她站着的地方汇集了一滩水。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她,眉宇蹙起,手指尖微微弹动一下,本想婉言拒绝的,但却因见到她那双可怜的眼睛,心尖不自觉的一痛。 他张开手臂,道:“过来。” 攸宁灿然一笑,眼眸闪过狡黠,笑容明媚更似阳光般纯粹。 他心间一杵,正后悔着自己一时心软,她却已经拿起架子上的软巾来到了他面前。她双手捧着软巾,笑眯着眼睛,好像等待主人宠爱的小狗一般。 陆离不自觉的接过了软巾,顺手将她发间的簪子取了下来,被雨水打透的发丝垂落下来,她趴在他盘起的膝上,动作那么自然。 陆离微微一滞,迟疑了一瞬,还是伸手拢过她的头发,用软巾一下一下的擦着她的头发。 “老板,你的手真好看。” 她说的没错啊,他的肤色素白,手指修长而骨节均匀,的确很好看。 他微微一笑,道:“如是因,如是果,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哦?”她俏皮的疑问了一声,接着问:“这是说长得美的人都有一副好心肠吗?” 陆离摇摇头,耐心的讲道:“你身处的环境与你的心境都是影响人外貌的原由。你看那眼眸美丽之人,他的目光定然都是善意的,从不以恶心张眼低目视人,不以欲心眄睐看之,恒以喜心嗔爱痴直视人,久而久之,便有了一双和善美丽的眼睛。” “你的嘴经常诚心的赞美别人,即便他人冤枉与你,你也不会去说他人的是非,那么,你便会有一双美丽的嘴唇与牙齿。” “你的手经常帮助他人于水火,而从不推人,害人,杀生,那么,你便会有一双好看的手。” 说到此处,他轻柔的擦拭她的秀发,却是微微顿了顿。 她抬眸看向他,从他的眉眼看到鼻梁再到嘴唇下巴,如此灼灼的扫视一圈,然后笑着道:“老板的容貌无半点毛病可挑,那你一定是个无暇的好人了。”说着,她又刻意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他沉了一口气,眉眼闪过一瞬忧愁,叹道:“人无完人。”一条纤细霜白的手臂攀上他的脖颈。 她柔软的身量纤细青涩,肌肤霜白吹弹可破,依恋的将脸紧贴在他胸口,一条小腿极尽勾引之姿,若有若无的荡来荡去,似要将人的眼睛晃花了一般。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光洁的额头饱满肌肤柔腻,鼻尖挺翘精致,往日常抿着的嘴唇勾着一抹噬人心骨的清媚。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道:“老板,你这样抱着我,是不是算近了女色?” 陆离张张唇,却觉得自己否认不得,微笑着道:“姑且算近了女鬼。” 攸宁一咬下唇,脱出他怀里,瞪着眼睛,娇软又带着怒气的道:“怎么,我就算不得色吗?” 陆离微抬眼帘,脸上的表情有些踌躇不定,他欠了她的,何止一命? 或许,还欠了她一份信任,欠了她一世相守。 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债。 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别暮,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陆离手指有些僵直,抬手朝她而去。攸宁眼看着,这玉白的手,轻轻落在了自己头顶。他缓缓的道:“算得,算得。我已被你引诱了,所以你得负起责任来。” 他的语调,如同哄骗小孩子一般,落在攸宁耳中却如情人之间的喃喃私语般,霎时间红了脸颊。 他不是拒绝自己靠近的吗? 他甚至让她去亲眼目睹衡珂与九令的凄惨。 谁也无法相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这尊如玉佛般的人口中说出来的。 她先是红了脸,转瞬间便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瞪大了一双清亮的水眸,不可置信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离垂下眼眸,淡定的道:“我成仙三千载,从未与人结成仙侣,若你愿意,便来做蜉蝣客栈的老板娘可好?” 攸宁眼神忽然就乱了,她没有听错! 她颤抖着道:“不,不是,我不是,你,你不是要成佛的吗,怎么还能娶妻?”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思虑。” “可是,我,我只是个女鬼,你这样的仙衔,怎么能娶个女鬼为仙侣,这不合适。” “这也是我的问题。”陆离清浅的笑着。 攸宁却更慌了,道:“我是魔修,你是度我的仙,你这是打算用男色来度化我不成?只是为了度化一个我,你何必做出这样的牺牲?这不合适,这是亏本的买卖,你不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吗?” 陆离唇角带着一丝笑意,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不是来引诱我的?现下成功了,怎么倒怕了呢?” 攸宁咬着下唇,用极其哀怨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故意吓我的?” 陆离摇摇头,平和的道:“我是认真的。” 攸宁听他这么直白的回答,竟然再度凝噎。 她嘴唇微微颤抖,眸光闪烁一瞬,笑容明媚的道:“老板。” 她微微顿了顿,接着着道:“我故意浇了一身湿,的确是来引诱你的。可是,我却没想过与你结成仙侣。我知道自己是个麻烦的人,也知道旁的神仙对我的态度,更不想因自己而对你造成更多烦恼。我身负血仇,活着就只有报仇这一个理由。我想了很多次,告诫自己要心无旁骛,可是,我忍不住。” 这话说的这么坦诚,没有一丝隐瞒的意思。 她缓步来到他身后,蹲下身子,一双如玉柔腻的手臂揽上他的双肩,将侧脸贴在他的背上。他的背很挺阔,肌理分明,线条顺畅。 她就这样靠在他身后,徐徐的道:“老板,你推开我,恫吓我,我不是不懂。今日我知错了,等下出了这个门,我便再也不敢对你有一丝情义,但是现在,你可以不要说话吗?或许没人与你说过,你这个人说话,真的很煞风景。” 第一百九十九章 樊离别暮 她是攸宁。 一个。你不喜欢她,她便也不会再去喜欢你的人。 她本是存了来套话的心思,现下却生生忘记了自己该做的事。 她闭上双目,轻声唤道:“梵离。” 她上次这样唤他,那是在三百年前。 陆离手指微动,时光仿佛凝滞住了。 他喉头微动,抬眼目视前方,魂魄走出了躯体,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抱着自己的模样。 青山朝别暮还见,她自来喜爱阳光,她说,她希望黄昏永远不要来临,所以为自己取名叫“别暮”。 初识那日,他代表佛国参战。 那是在东海之滨,万军阵前,她身披玄衣胯下白马,踏着深秋的落叶而来。空中龙吟声声与旱雷交织,震耳欲聋。 那日也不知怎么地,金乌周围竟然泛着一圈白光。海浪击打着礁石冲击出雪白的浪花,空气中带着一丝海水的咸腥清爽。 她娥眉淡扫,凤目幽深,红唇微抿便令人心生敬畏,却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 一身玄衣祥云通肩,银发飘舞,但无一簪束发。她身上自有一股高贵出尘的气度,如谪仙临凡,蔑视苍生。 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微扬着脸,一边用手撑着下巴,笑眯着眼睛道:“啧啧,奈何不得本尊,便使美男计了不成?” 肃穆的战场上,她清脆的声音带着调笑,回荡着丝丝回音,显得那么刺耳。让他一时间红了耳根,面上却是平和的回道:“你休要猖狂,自古邪不能胜正。我来,是为降你。”他的声音很好听,婉转清亮,充满了信服力。 她差点就信了,他真的能降服她。 紧接着,清亮的笑声传遍了四野,她笑道:“你们拿了本尊的东西,本尊夺回应有之物便算是邪?若是如此,那你便来降我吧!”说着,她没给仙族一点准备的余地,身如轻燕空身而起,脚尖点着马背直冲着仙族而来。 紧接着,两方胶着在一起,她的脸上充满了自信的光芒,饶是眼前血光飞溅,眸中却充满笑意。 轰隆隆,天边的雷纹滚动,落下无数的旱雷。 她利落轻松的夺过仙族人手中的长戟,反身刺向一个小神将。 转眼之间,她来到了他面前,她微笑了一瞬间,笑眯眯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怒目而视,沉声道:“梵离。” 正在此时,旁边一个神将骑着异兽而来,口喊着:“别暮!受死吧!” 她不耐烦的转眸看向那人,略一扬袖道:“敢唤本尊真名,找死!”说着,那神仙竟然身首分离,鲜血扬了一地。 她转眸看向他,笑吟吟的道:“本尊别暮,你可别忘了...” 便是她不说,有谁能忘记她? 世上唯一忘记别暮的人,只有别暮。 他略微失神的瞬间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她面前,他只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才敢,才敢像现在这样,紧紧的,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 “别暮,我该拿你怎么办。”他语气无奈又宠溺,微动唇角,将吻落在她唇边。 她的嘴唇冰凉柔软,不知是因为她忽然喊出他的名字,还是因为自己回忆起与她的初见,陆离心中升起了一丝虚幻感。 他看见怀里的女人青丝正渐渐变成银发,看见她明媚中带着点妖冶的侧脸隐约覆上一丝凛凛风光,看见她眉心的仙腾闪着红光。 一晃神的功夫,他微蹙眉宇,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要觉醒了? 不行,她不可以觉醒,他不能让人知道她的变化。 她若不是攸宁,他便再也没有理由将她留在身边守护,她若不是攸宁,他便又一次与她对立,她若不是攸宁,他该如何自处? 他将手放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唇齿微微颤动不知念些什么,方才缓缓变白的头发,再一次变回了乌黑。 他轻挥衣袖,时间在此流转,攸宁缓缓睁开双眼,陆离维持着怀抱着她的姿势,抬眼看向她,淡然一笑道:“既拒绝与我结成仙侣,又何必难过?” 他说着这话,唇角挂上一丝调笑,接着,他抬手用指尖谐去她脸颊上晶莹的泪珠。 “你不愿嫁给我也可,但往后你心里只许住我一人,眼里也只许见我一人。对我再无情谊的那些话,休要再提起。” 攸宁瞪着眼睛,身子软成一滩,心跳的似乎要从胸腔蹦出来了,她从不知道,这清心寡欲,慈悲如佛的男人,说出这样甜腻的情话竟如此动听,虽然,虽然语气强硬语调平和,但就是没来由的顺耳。 “只,只见你一人,那我不成瞎子了。”她红着脸,忍不住将脸蹭蹭他的胸口。 陆离拥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终于下定决定。怅然道:“瞎了也罢,哑了也罢,都与我在一块。” 攸宁将脸埋在他胸口,却不禁热泪盈眶,一双小手环抱着他的窄腰,身子略微颤抖着,怯生生的问:“你真的心悦于我?” “真的。” 攸宁忽然一把推开他,陆离微微一怔,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攸宁摇着头,怀疑的问:“你是谁?你真的是老板吗?你真的是陆离吗?” 他怎么舍得她如此难过,他怎么能让她如此难过,他本该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为何不早早将她接到身边来,白白的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又经历那些伤心之事。若是他早下决心,将她接来,她这一世也不会被逼得入了魔。 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补偿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不这么的害怕。 “我是陆离,是真的。”他的脸色苍白如往常,眼眸中的神色那么复杂,攸宁从没见过这样的陆离。 她眼中的陆离,总是那么的清高淡雅,那么的平和安雅,他的目光应该是慈悲悯怀的,没有一丝感情的,而不是眼前这个,这个仓皇无措的样子。 可是,他身上的味道,这是做不得假的啊! 这若有似无的檀香味,是他这常年礼佛之人独有的味道。 她仍怀疑的看着他。 陆离微微蹙紧眉头,从一旁拿起了一把光亮的匕首,微微垂眸,缓缓的道:“我真的是陆离,你若是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他沉了一生气,一手扒着衣襟,将衣衫拉开,露出了些许清瘦坚实的胸口。 攸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见陆离手中寒光一闪,那匕首毫不迟疑的刺进了他的胸口。鲜血顺着他素白的胸膛淌到了衣衫上,染红了一大片。 “你,你做什么!”攸宁眼眸一红,惊惧的看着他,不由自主的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第二百零六章 秘密武器 二楼栏杆处,陆离唇角不自觉的一抽,这个傻姑娘也不想想,安歌可是个情场老手,怎么可能不知道送发簪的含义,几句话就被人哄了。 不行,不行,以后得看紧一些。他无奈的摇摇头,目光看向安歌,安歌早已发现了陆离,挥挥手笑道:“陆离,下来吃饭啊。” 若是往常,他定是摇头拒绝的,但今日,却是笑着点头,回道:“好啊。”他就这么俯视着他,这个眼神,让安歌极为不舒服。 安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面色森寒道:“你以为你占了先机?你有没有想过,若我将当年的事情告诉她,她会怎么样?亦或许,有一日她忽然觉醒了,到那时,你还有机会吗?” 陆离清浅一笑,慢条斯理的道:“事在人为。” 安歌紧咬银牙:“好,那就走着瞧。” 厨房里又是盛汤又是盛菜,一盘盘一碗碗如流水般的往外端,忙活的不亦乐乎,众人围坐在长桌边,热闹自不必说。 信芳看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简直要将眼珠粘在上面了,狠狠咽了咽唾沫,眼看着菜盘,蛇信子嘶溜溜的荡来荡去,对陆离道:“老板,可以开吃了吗?” 陆离微笑着道:“大家不必拘束,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 阿醉轻笑一声,瞟了身侧的攸宁一眼,看向陆离,道:“陆老板尝尝我做的烤羊排,这个对男子身体有好处的。” 听了陆离的回答信芳早已等不及了,一听阿醉介绍,连忙夹了一筷子,一边塞进嘴里,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改变。 他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闭上眼睛享受般的嚼着,这该是有多好吃啊! 这时候,门外走进来一抹青衫,北真天君是闻着味道过来的,他大喇喇的坐在空着的座位上,自己拿起了碗,话也不说一句,自顾自的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安歌侧眸看看他,笑着道:“没骗你吧,这店里既热闹又有美食。” 北真天君不自觉的一笑,清瘦的脸颊塞着菜而微微鼓起。待这一口菜慢条斯理的咽下去,他转眸看向攸宁问道:“你做的?” 攸宁吃的正欢,又有陆离陪着吃饭,心情大好,摇头道:“不是我,使我们店里的厨娘做的。” “厨娘?”北真天君转眸看向除了攸宁以外唯一一个女性,阿醉。 “手艺不错,下个月初三,本天君要在你们店里办寿宴,请柬自有我的仙童发出去,你们要准备一百零八桌餐食。”说完,他端起炖着排骨的砂锅,转身就走。 待走到门口,转头对攸宁道:“今晚到本天君房中来。” 吃的热火朝天众人纷纷一愣,北真天君惊觉自己话说错,却已经转了身,硬生生的端着天君的架子,踏出门去。 攸宁嘴边吊着一根青菜,下意识看向陆离,陆离微微抬眼看向她,将口中的米粒细嚼慢咽,然后道:“若是想去便去,若是不想去,那便当做没听见。” 攸宁猛的点头,将嘴边的青菜嘶溜一下吸到嘴里,道:“我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阿醉偷偷的将手放在攸宁腿上,狠狠的掐了一下,攸宁一吃痛,道:“你干嘛?” 阿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在她耳边道:“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就你这样,什么时候能把陆老板骗上床榻。” 攸宁刚要回嘴,阿醉声音大了一倍,在她耳边喊道:“还有,谁是你们的厨娘啊!劳资还要潇洒走天下呐!咋个就变成你们厨娘了撒!” 攸宁身子一抖,感觉自己耳膜都要振破了,却是心虚的状似无意的装傻:“恩?你说啥子?我听不懂撒。” “别学劳资说话撒!” 信芳道:“你们吃不吃,不吃我可都吃了。” 若华用感应道:“少吃点,免得腹胀。” 信芳笑眯着眼,夹起最后一块羊排,道:“俗话说得好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连象都能吞,怎么会腹胀。” 阿醉连连摇头“啧啧”忍不住开口道:“没文化真可怕,那是比喻,比喻知道吗?” “看在你做菜这么好吃的份上,我就勉强同意你留在客栈做厨娘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哈!”只要有好吃的,他愿意忍忍让让,毕竟那是个雌性嘛,何必总跟他们斗嘴呢? “你愿意,劳资还不愿意呢!” 攸宁扯扯她的衣角,咬着牙道:“你不是说要暂时留下的吗?”说着话眼神不停的瞟向陆离,提醒阿醉。 阿醉轻哼一声,恶狠狠的看向她,然后坐下来,端起了碗筷。 信芳得逞的笑了笑,道:“老板,快和阿醉签契啊!” 陆离道:“阿醉是留在客栈帮我们渡过难关的,否则北真天君的寿宴怎么办。”他微笑着,微垂眼帘,平和的对她道:“多谢你。” “没什么,没什么,陆老板你太客气了。” 攸宁吃饱了,将碗一推,对吉捌道:“辛苦你刷碗啦。” 吉捌仿佛接受到什么艰巨的任务一般,利落的放下碗筷,严肃的道:“是,女君。” 攸宁微笑笑,拉起阿醉,阿醉碗筷还没放下呢,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她拖了出去。 “哎哎哎,我还没吃完呢!” 攸宁拉着她的衣领,足尖一点,二人飞身跃上楼去。 攸宁笑眯着眼,将门推开,道:“阿醉小姐姐,快帮帮我。” 她尽量学着苏苏的模样,显得自己可爱小巧,阿醉倒是吃这一套,但也要看看说话的人是谁啊! 这可是连太白仙君的耳朵都敢生咬的魔女攸宁! 阿醉浑身一寒,一边躲着她,一边进了屋里,二人关起门来。 “我和你说啊,我有秘密武器。” “什么秘密武器?”某魔女眼睛晶亮。 “我从宁国府的女人屋里顺来的,嘿嘿。” 某魔女看着她手里抖搂着的东西,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吭哧了两声,阴恻恻的问:“这是正常人的东西?” “咋?你不信我撒?那我走了...” “哎!”她拉住她的衣袖,咬着牙道:“麻烦你让吉捌或者小地龙妖给我准备热汤沐浴。” “这就对啦,嘿嘿...” 第两百零七章 九霄红莲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阿醉做着最后的嘱咐:“这女人和男人区别啊,就在于一柔一刚,你要将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现出来,这才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啊。走路要窈窕生姿,步步生莲,说话要轻声漫语,温柔如风,姿态要轻舒漫展,妖冶魅惑,只要你做到这些,别说一个陆老板,再来几个加强版也得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她打量着攸宁的装备,厚着脸皮管它叫石榴裙。 攸宁脸红的想要滴血了,活了百来年,脸皮也没能练得刀枪不入,她低头看看自己,拉起榻边的幔帐,扯着幔帐裹在自己身上。 阿醉道:“你打算这样过去吗?”说着,无情的扯下幔帐。 攸宁僵直着腿,走出门去,身后传来阿醉的嘱咐声:“窈窕生姿!” 攸宁身子一滞,左摇右摆,恨不得把腰扭折了。 阿醉满意的看着自己调教出来的“绝世佳人”,心满意足,觉得好有成就感呀。 “叩叩叩” 三声门响,攸宁却有些后悔,咬着唇,想要转身离去。 陆离心念微动,不自觉的一笑挥袖将门打开。 她一咬牙,冲锋陷阵般的僵着身子进了门,隔着屏风,不停的调整着呼吸,紧张到了极点。 眉眼流转,脸上扬起清媚的笑容,眼睛微微一扫,凭空来了两分妖冶媚意。摇摆着腰肢绕过屏风,靠在屏风侧面,微笑着道:“老板。” 这一声“老板”尾音拉的老长,绵长绵长的尾音轻颤。 陆离正喝着茶,抬眼看向她,一口清茶差点呛到,清咳了数声。 只见攸宁头上倭堕髻,耳戴明月珠,双眉描画如远山,双颊泛着娇羞的绯粉,素白的肌肤泛着淡淡的荧光。 ... 好吧,不是陆离顾左右而言他,是真的不敢再朝她身上看去啊! 她上身冰花纹莲素白色鲛绡纱的裹胸,将双峰衬托的圆润饱满,下着鲛绡纱绣罗裙,两条修长玉腿若隐若现,外面披着一件薄如无物的玄色烟纱,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中空的腹部肌肤莹润柔腻,分明腰身纤细,下腹却带着些肌理的流线。她那勾唇一笑,眼梢送波,无一不在叫嚣着,引诱着他。 陆离心念着心经平静气息,垂下眼眸,问道:“怎么不歇息?” 攸宁的笑容霎时间垮了下来,他根本不看自己! 此时此刻,阿醉的话就是金玉良言,柔声细语,柔声细语。 她扭着小腰来到他面前,陆离垂着眼,看着她光裸的小脚,她的脚白却有些丰腴,脚趾圆润可爱。 他不自觉的笑了笑,却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攸宁狠咬下唇,一双霜白的手臂揽上他的脖颈,顺势跌倒在他怀里,任由他如坐佛般,她双腿交叠,下裙微微撩起,一双藕白的小腿线条柔美,隐藏着一丝肌理。 她眼眸轻轻流转,那双清亮的眼睛蒙上一层说不清楚的迷蒙,仿佛带着细密的小勾子一般。 “老板,天晚了,歇息吧?” 陆离终于抬眼看向她,淡雅的微笑,眼眸带着柔光,问道:“你这身衣裳哪儿来的?” 攸宁看着他泛红的耳垂,抬起手轻轻一撩,笑道:“喜欢吗?” 这是女人生来的天性,无论个性如何,在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时,媚意是不必刻意施展的,它就在你的眼中,流动在你的骨血中。 陆离微笑着道:“我给你弹琴。” 攸宁哼了一声,满脸不乐意的挪开自己,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 他手指微微颤抖,信手拿起榻几上的茶杯满饮一杯。怀里还逗留着她独有的馨香气味,转眸看向琴案上通体漆黑的七弦琴,迟疑着,还是将手指拨弄上了琴弦。 一串如流水般的清越琴音徐徐传来。 她看着那双素手在琴弦之间自由流动,心中不禁艳羡。 往日在灵塔峰也有授琴的师长,但她不知为何,总是很讨厌学琴。现在看着陆离弹琴的样子,心中生出了一点期盼,若她也会奏琴,也能与他合奏一曲,那该多赏心悦目啊。 可惜,现在也就只能叹息自己不学无术的份了。 攸宁拄着下巴看着他,这人的眼从不直视任何人,总是这般微垂着,真如庙里供奉的佛像一般。 她的引诱总是屡屡受挫,是否该换个方式呢? 忽然想起昨夜北真天君的话,他仿佛也是识得自己的,若陆离不能告知她三百年前的事,她是否该去问问他呢? 陆离说了,不许她提起别暮,不许提,又没说不许写对不对? 打定了主意,她放松的斜倚着软榻,听琴的心情倒是有了,便瞅着一脸平静祥和的陆离,殊不知,自己这玉体横陈的模样,早已经搅得对面奏琴之人弹错了好几个音。 她目光转到那把琴上,好漂亮的一把琴啊! 这是一把连珠式的七弦琴,琴首为方形,琴颈与琴腰分别有三个内收的弧形,与另一侧的三个弧形恰成一串珠子,远看便像是双进珠相连。龙池上方刻草书“九霄红莲”四字,下方有“清虚重年”印章一方。 清虚重年? 重年,这算是什么年号? 她相信,这“重”字绝对不是“二”的意思,没有人会将年号这样表达。 而这琴的名字“九霄红莲”,这名字,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大火瞬间灼烧了起来,她想象着,想象着,谁人要将熊熊燃起的红莲业火烧至九重云霄之上,那是何等的猖狂霸道!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给一把琴取了这样的名字。 给琴取名的人,究竟会是谁?他是男是女,他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他现在在哪里? 她笃定了,这把琴不是陆离的。甚至不需要去怀疑,不需要任何的疑问。 她不由的想起自己修炼的功法,也下意识的心念一动,将玉简从储物袋里拿了出来,翠绿色的玉简散发着幽幽荧光。 她将玉简“啪嗒”一声,放在了榻几上,这一声,生生打断了流水般的琴声,如鲠在喉,难以再弹下去。 他侧目看向榻几上的玉简,抬眸看向攸宁:“你为了它丢了肉身,何必还拿出来示人。” 攸宁将这枚玉简推到了榻几边缘,笑道:“这功法名叫“损梵心经”,老板这把琴名叫“九霄红莲”,这世上厌烦佛法的人还真是不少,这样猖狂乖张的名字,真像是出自一人之手,是吗?” 第二百零八章 证佛疑佛 攸宁将这枚玉简推到了榻几边缘,笑道:“这功法名叫“损梵心经”,老板这把琴名叫“九霄红莲”,这世上厌烦佛法的人还真是不少,这样猖狂的名字,真像是出自一人之手,是吗?” 陆离不自觉的舔舔上唇唇角,然后缓缓的平和的道:“损梵心经乃是上古功法,这琴,是我一位故人送的,她现在早已不在人世。” 攸宁能看见,他说这话时微垂的眼帘,眼珠流动了一瞬。他不自觉的舔唇角,是紧张吗?这问题太大了,怪不得圣哲让她来蜉蝣客栈,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些细节呢? 侧目看向那扇纹丝不动的山水屏风,眼角斜睨向屏风的左上角,似乎有什么模糊的印记。她微微蹙眉,想要仔细看看,正在此时,陆离弹指而动,霎时间,那模糊的印记消失不见了。 她狐疑的转眸看向陆离,却正见他抬手抚琴,不知怎么的,突然袭来一阵倦意,她努力的想要摆脱睡意,尽量的睁大双眼,模糊之间看见一袭白衣在她眼前。 耳边听见一声来自远方的,充满慈悲的呼声:“南无阿弥陀佛。” 她微蹙眉心,不受控制的垂下眼帘。 陆离微扬双唇,看着佳人已然入梦,褪下自己的外衣,轻轻一送,只见那白衣在半空徐徐展开盖在她身上。 他转眸看向那扇屏风,左上角隐隐的浮现出了几个草书撰写的小字,“善恶业镜”。 陆离手抚着琴,指尖自琴头缓缓抚到琴尾,最后,手覆在琴腹内侧凹凸不平处。这琴弦,是斫琴人亲手绷于琴上,这篆刻的琴名,是斫琴人亲手刻下,这把琴,是这场业的起始。 三百年前,善恶业镜之中一如今日,正下着淅沥小雨。 雨点打在梧桐叶上,顺着叶片的脉络落入土地。 他一袭白衣坐在小亭中轻抚琴弦,她打开琴案上的香炉,添上了一缕馨香。 他一边徐徐奏琴,一边用平和而清亮的语调缓缓的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为何每每只念心经与我听?你修佛这么些年,难道就只会念心经吗?”她侧倚在软榻上轻声问。 他拨弄着琴弦,笑着道:“心经乃大乘佛教中篇幅最短之经,但却也是释义最精妙的一篇。能除一切苦厄,真实不虚。凡人要度苦厄,了生死,成大觉,非从自心下手不可。若要明白自心,只依这二百六十个字,已经足够了。” “哦?”别暮微笑着道:“你已与我念了五日的心经,本尊早已倒背如流。还剩下五日,你打算这样一直念下去不成?” 他抬眸看向她,问道:“我与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她笑颜如花,托腮看着他。 她的香腮泛粉,嘴角含着笑,分明慵懒至极而眉眼中却又带着一丝张扬,这样的神态,他从没见过。 他微微一怔,垂下眼眸,缓缓道:“那年佛陀走出王舍城,到多根树村。村里有一个农妇看见佛陀,心中升起敬意,心想,佛陀若是向我乞食,我定要奉上面茶。” “佛陀感知到村妇的心便向她乞食,果然,村妇奉上了一钵香气四溢的面茶。佛陀因此而笑。阿难看见了佛陀的笑容,心中不解,便询问佛陀为何而笑?” 别暮拉长了尾音:“恩...这有什么可问的?不过一笑。” 他笑着答道:“自古以来,佛陀微笑必有因缘,佛陀之笑,与我等是不同的。” “是吗?那你说说,那佛陀究竟为何而笑啊?” “这位妇人因为施舍佛陀一钵面茶种下善因,将于往后十三劫中不堕恶道。最后一生转世为人,自己悟道证得辟支佛果,名号叫善愿。” 别暮嗤笑道:“便因为一钵面茶就能证得辟支佛,这未免太儿戏了,你们这佛陀,该不是在信口胡言吧?若是如此,那些僧人又何必朝朝暮暮不断的念经苦修?便都去王舍城门口,等着佛陀出来乞食,岂非各个都能成佛了?” 他摇头道:“别暮,你看那株梧桐。”他抬手指着一边清翠茂盛的梧桐树。 别暮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那株梧桐树长得尤其茂盛,高达数丈,要两个成年人手牵手才能环抱住,略看了一眼,她转眸看向他,笑道:“这棵树是我亲手种的,长势喜人,不过几年就长成这般参天模样了。” 他笑着问道:“这树如此茂盛高大,那么当初你栽种之时,种子是否有数丈之大呢?” “咯咯咯。”她的笑声轻灵悦耳,道:“树种不过小小一颗,哪来的数丈大的种子,你莫不是糊涂了?” 他眼神清澈而明亮的看着她:“对啊,你亲眼所见,小小一粒种子,经过土地与阳光的滋润一点点长成参天大树,便是因为这颗种子,才有了今日的大树。而那位村妇,也因为她小小的善举种下了善因,经过轮回,经过悟道,最终证得辟支佛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别暮,那日大战,我亲眼看见你杀死了无数神将,你麾下的兵将死伤也不在少数,这些人皆是因你而死。这些恶果,你要承受多少苦难才能偿还?” 别暮怔了一瞬,然后仰天大笑,这放肆猖狂的笑声,充满了不屑。 “梵离,不要忘了,本尊是何人?” “本尊,仙魔共主,我的生生世世,只有我自己的选择才重要。什么业障,什么因果,于我而言,不过废话。我的生与灭不在三界之中,我的形骸,因我心而生!我知道,那日我在海崖边奏琴,你是奉佛祖之命而来,更知道你此来身负重任。” 她轻蔑的一笑,摇了摇头,仿佛看着一个可笑无比的小丑一般,接着道:“但你可知!”她目光微寒,咬牙切齿的看向他。 接着道:“本尊与释天之仇,不共戴天!当初父神母神陨落,我并未想要接管三界,可释天,他竟敢喧宾夺主,更要将魔族赶尽杀绝,将我逼入绝境,我岂能容他!”她的目光充满仇恨,炯炯的看向他。 “当初我落难之时,逃亡佛国,苦苦相求,佛祖可曾出手相救?释天以魔族病弱要挟,逼我自尽,你们又在哪里?而今,我东山再起,你们却站在释天那边参战,与我对立。这就是你们的慈悲之心?这就是你们的普度众生?” 第二百零九章 那里不行 他凝眸看着她,她的目光充满孤寂却又充满血腥暴虐,宛如一头独行世间的孤狼。世间只有一个人会有这样的眼神,只有她。 他微微蹙眉道:“我本就知道你心性坚定,却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 她微笑着站起身来,一边往亭外走,一边道:“成者为王败为寇,我不争,便是死,我争便是邪。若是你,你争还是不争?” “梵离啊梵离,本尊对你这副清心寡欲,超凡脱俗的模样真是爱极了,明日,继续讲经。” 她背对着他,光着足,淋着雨,只见她手腕轻转,化雨为剑,手起剑落,高耸直插云霄的梧桐树应声而断,轰然倒地,溅起无数水花。 她身量高挑,肩膀却那么消瘦,独行在空旷的雨巷中,她是执剑者,不畏死于剑下。 陆离不可抑制的按住自己的心脏,眉宇蹙紧,他的心,似乎停滞了。 数刻后,他将琴再次收进琴盒之中,端放在木架上。 转眸看着早已陷入美梦的攸宁,久久的静默,脸上浮现出舒心的微笑。他要带她领略世间万般恩怨爱恨,度尽她心中的恶念,赎尽自己心中的愧疚,只要她安乐一世。 烛火终于燃尽,蜡泪滴落凝聚成堆,烛芯如豆微微跳动一下,然后化为一缕青烟,泯灭于晨曦之中。 攸宁睫毛略微颤动一瞬,然后睁开双眼。如往常一般朝窗口看去,却见一抹素白的身影,正站在窗边。 树影摇动,阳光正好,将他的影子投落在地板上。她朝自己身上看去,惊觉自己昨夜竟然被他的琴声给催眠了! 她打扮成这样来到他的房间,竟然就这么干巴巴的蒙头大睡了一夜。 无穷无尽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尴尬的省一番,她厚着脸皮爬了起来。 “老板。” 陆离转过身来,侧面对着阳光,将他苍白的肌肤染上一丝生机,他灿然而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这个笑容释怀而包容,发乎于真心,如同撞进了攸宁的心中。 原来,他笑起来这么的好看,比垂眸平和的模样,生动一万倍! 他像个人。她突然这样想。 真的,像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会哭会笑,有情绪的人。 陆离见她呆呆的怔在那里,踏着安雅淡然的步履,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 他俯下身子,在她眉心轻轻落吻,然后在她耳边问:“怎么,不认得我了?” “不是,我就是觉得被你的笑容迷住了,所以在想怎么才能也让你迷上我,这样就能和你永远不分开了。” 陆离抬手揉揉她头顶的软发,温柔的微笑着道:“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就顺其然,好不好?”他点指一动,窗外的阳光中剥离出光点,如同烁光的蝴蝶翩然而飞进窗口,光点蝴蝶围绕在二人身边。 光线互相折射,让人眼花缭乱,她看不清周身的一切,只能看见他的眉眼如画,她没有任何反扑的能力,只能任由自己沉沦在他的眼眸间。 他微笑着问:“送你的,喜欢吗?” 攸宁也是微微一笑,点点头:“我总觉得这太不真实了。” “时候不早了,回房换身衣裳,带上若华,我们启程去狐山。”他素袖一动,光点蝴蝶顺着窗口,井然有序的飞出窗外。 攸宁站起身来,将身前的素衣裹住自己的身体,一边低着头,一边往外走,喊道:“等我。” 匆匆回到房间,她按着自己的心脏,生怕心会飞出去。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娇羞的笑容。 “你笑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问声,攸宁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阿醉正坐在软榻上。 “你,你怎么在我房里?” 阿醉“啧啧”两声,道:“真是见色忘义啊,我为什么在这?还不是等你的消息!” 攸宁歉意的笑了笑,挪动到阿醉身边,娇羞无限的低下头,扯着她的一角红衣,扭捏的道:“等什么消息呀。” “睡没睡?扑倒没有呀?”阿醉双眼冒着金色的小星星,拉着攸宁坐在自己身边。 攸宁扁扁嘴,摇头。 “啊?”阿醉诧异的打量她:“你都穿了他的衣裳,日上三竿才回来,竟然还没扑倒?” “还有办法吗?”攸宁也觉得有点失望。 阿醉连连摇头,道:“明明妖冶魅惑的勾人犯罪,怎么就没扑倒呢?有问题!大问题!” “什么问题啊!”攸宁傻兮兮的看着阿醉。 阿醉用食指刮刮下巴,道:“会不会,会不会,会不会...” “什么?” 阿醉自顾自的琢磨着,讷讷的呢喃着:“难道是那儿里不行?” “什么不行?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阿醉撇嘴道:“看来得给他补补。”做了这样的定论,在阿醉心里,陆离已经被划到了由于年纪过大,某方面具有障碍的男性,出于对朋友的负责,她决定用自己的菜谱拯救这个可怜的男人。 攸宁听不懂她的话,便也不管她了,自己绕到屏风后面,换下了这一身“战袍”,穿上了一身湛蓝色染绣云纹的宽袖曳地长裙,因为出门,所以也戴上了飘飘欲仙的披帛。 走出屏风,坐在梳妆台前,将秀发盘成利落的螺髻,斜插着安歌送的珍珠莲花簪,配上这一身衣裳,也是相得益彰。 转头想要出门,才看见阿醉竟还坐在那里琢磨着什么。 “阿醉,我和老板还有若华要出门去趟狐山,那件事,就等我们回来再说吧。” 阿醉听了这话赶忙拉住攸宁,道:“不行,这种事耽搁不得的,有病就得治,等到病入膏肓可就来不及了!” “什么病?谁病了吗?”攸宁大惊失色,粉唇微张。 阿醉瞅着攸宁,上下打量一番,道:“说不上国色天香,但气度绝佳,寒若冰霜,眉梢妖冶,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清澈明媚,倒也是个上乘美人。” 攸宁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夸奖自己的外貌,听得不甚舒爽,连连点头,赞道:“有眼光,有眼光,没错,你说的就是本仙姑!” 阿醉嫌弃的撇撇嘴,然后慎而重之的道:“而且,他也已经愿意敞开心扉与你交往,但是还能不被扑倒,所以啊,他身体那个重要的方面一定出了问题,需要调理的,你可不能不正视这件事。” 知道这时候,攸宁才恍然大悟般的点头:“那,那该怎么办?” 第二百一十章 下剂猛药 阿醉嫌弃的撇撇嘴,然后慎而重之的道:“他已经愿意敞开心扉与你交往,但是还能不被扑倒,所以啊,他身体那个重要的方面一定出了问题,需要调理的,你可不能不正视这件事。” 知道这时候,攸宁才恍然大悟般的点头:“那,那该怎么办?” “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不能一开始就服药,所以还是先食补看看效果,你觉得呢?” 攸宁觉得阿醉的话好有道理啊,点头表示赞同。 阿醉道:“这样吧,你们也不知要走几日,还是尽早治疗的好,所以我给你写一份菜谱,你照着给他做,看看效果,等你们回来,我在给他下猛药,怎么样?” “好!”攸宁竖起大拇指,眼角蹦出一颗亮星星。 榻几上就有现成的纸笔,阿醉略想了想,簌簌落笔,写了满满一页纸,拎起纸,吹吹墨迹,递给攸宁。 “宁国府的男人不行的时候,都是吃这些东西的,吃完这些,保管陆老板生龙活虎,化身为狼,你拿去试试。” “谢谢你阿醉!”攸宁搂住阿醉的脖子,狠狠的在她脸上啃了一口。 “真肉麻,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攸宁。有什么好客气的,我们不是朋友吗。” 攸宁点点头,然后将纸小心的放进了储物袋,兴奋的跑出了房间。 她一跃踩上栏杆,翩然而飞,稳稳的落在了前厅门口,对柜台后面面色冰寒的少年喊道:“若华!老板带我们去狐山见苏苏,你快准备准备,要走啦!” 若华嘴角微微抽搐一瞬,然后从柜台下拿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背在身上,仿佛早已准备好了一般,走出门外,镇定的站在攸宁身边。 攸宁诧异的看着他:“老板只告诉我一个人要去狐山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若华抿抿唇角,睫毛轻颤。 信芳一手拿着绢巾,一手拿着给客人的酒壶,颠着小翘屁股,荡着蛇信子扭出门来,不怀好意的笑道:“他啊,自从苏苏走就每日准备新鲜的点心装进包袱,就等着去狐山这一日呢!” 攸宁“噗呲”一声笑了,道:“若华呀,真是个情种啊,走,去见你家小媳妇儿!”说着,笑声更大更刺耳了。 信芳也是随着她笑的先仰后合,花枝乱颤。 这时候,香菇头一脸严肃的走了出来,一双小小的手臂环抱胸前,问道:“女君,你要出门吗?” 攸宁按按吉捌软乎乎的大脑袋,笑着道:“下个月北真天君要办寿辰,你留在客栈和阿醉多学学,也给她帮帮手,好不好?” “仟间大爷命我不离女君左右,你我身负重任,要寻回仟荼小姐的。” 请相信,不管这个香菇头如何的一脸严肃,都太萌太可爱了,让人半点也无法认真起来。 攸宁连连点头,道:“我这不就出门去找仟荼大小姐,顺便到狐山办事吗?我交给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在店里帮忙,你能做到吗?” 吉捌目光严肃,点点头,拱手道:“小妖必定不辱使命!”说完,利落的转身踏着小步子往回走。 信芳低低的笑了笑,然后转头对攸宁撇撇嘴,可怜兮兮的道:“我也想去,女君。”最后的君字拉的老长,娇软极了。 “请注意你的性别。”攸宁转头拉起若华走到一边,不再理睬信芳。 信芳撇嘴,不满的轻哼一声,对若华嘱咐道:“大兄,你自来心眼实,攸宁女君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出门在外多跟在老板身边,不要去危险的地方,看过苏苏就早点回来。” 若华冷冰冰的用感应传音回了个“恩”字,便抱着点心包袱乖巧的等在一边。 攸宁笑道:“若华倒像是小媳妇儿,苏苏是无情抛弃媳妇远行的汉子。” 信芳面色认真,蛇信子“嘶溜”抽了抽,道:“女君,帮我看好大兄,别让他犯傻。” “别操心了,你是弟弟,他才是哥哥。” 信芳微笑着摇摇头,用秘术传音对攸宁道:“那时候我们俩还都没化形,我自来顽劣,常跑到人间去玩,所以化形后很快就融入人间。他的虽道行比我高,但是性格自闭,也不爱说话,以至于到现在也无法自然用人语交流。为了我,才留在了客栈。” “苏苏出现以后,他终于有了愿意接触外界的心,我希望他和苏苏能真的在一起,也希望苏苏能带给他幸福。” “如果苏苏真的愿意和大兄在一起,求你帮他和老板说说,就让他留在狐山好好的过日子吧。” 攸宁脸上的表情微微动了动,看向信芳认真的眼神,明白他心里的意愿,用秘术传音到他耳中道:“信芳竟然有这样认真的时候,真是少见。” “我吃了月梅花仙,会被仙界追杀到死的,我这辈子也离不开老板,离不开蜉蝣客栈了,只希望他不要再被我拖累。” 攸宁微微蹙眉:“不和他告别吗?” 信芳微微勾唇而笑,恍然这个少年只有对待他才会有这样认真的神情,他看着若华,微笑道:“不告别还能留个念想,若告别了,岂不是再也不能相逢?” 他忽然这么认真,攸宁真心不能接受,而且还恶寒无比。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反应很煞风景,她还是大笑道:“不如,你把若华拐回来,然后你们共度此生得了?” 信芳一撇嘴:“我是雄蛇!” “这有什么的,桃其和君顾也都是男人,可是我看他们很相配啊!” “滚蛋!” 信芳一激动,哪里还记得秘术传音,直接大骂:“你个没节操没下限的,自古以来天地阴阳,男女相配,哪有你这样的,还撮合男男相爱,小爷我堂堂七尺男蛇...”惊觉若华看过来的眼神,信芳一咬唇,转身往回走去。 攸宁狡黠一笑,小样儿,这不是恢复正常了吗。 陆离缓步从前堂走出来,抬眼看向攸宁:“何事喧哗?” “没什么。”攸宁微笑着回答。 “恩。”陆离目光凝在攸宁发鬓边,微微蹙眉,抬手将发簪拔了下来,道:“好似是件法器,我看看。” 第二百一十一章 狐山风光 陆离目光凝在攸宁发鬓边,微微蹙眉,抬手将发簪拔了下来,道:“好似是件法器,我看看。” 他看着手中的发簪,神识探进发簪,的确感受到浓浓的灵气,着确实是件上好的法器。眼前忽而闪现起昨日安歌抬手帮她佩戴发簪的一幕,不知怎么的,牙齿微微泛酸。 他端详着手中的簪子,素白而骨节均匀的手指微微一动,轻巧极快的一折,只听“喀嚓”一声,接着,素手一松,发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精致的发簪赫然断成两截,簪子上的珍珠接连弹起,洒落一地。 陆离唇角微微扬起一瞬间,然后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微垂双眸,淡定相和的道:“掉在地上就碎了,真不结实,改日我送你一支结实的。”说着,绕过发簪的“尸体”,面色平和的走了过去。 发簪冤枉啊,分明是你折断的,还假装是摔断,还那么淡定... 攸宁吓了一跳,根本就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只不过转眼的功夫,簪子就断了。她摸摸发髻,觉得很可惜,想了想,还是捡了起来,将断掉的发簪随手放进了储物袋。 陆离侧目看着她捡发簪,心里有些后悔,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竟与一根发簪较劲,他略摇了摇头。 三人先后走到门外,安歌和谛听一左一右,正躺着晒太阳。 谛听微微抬起眼皮,斜睨了陆离一眼,目光仿佛有些踌躇,须臾,才慢悠悠的道:“知业如幻,业报如像,诸形如化。”不过十二个字,说的字正腔圆,不急不缓,每个字都如玉珠相击一般入耳。 虽是短短的一句话,陆离却绷紧了薄唇,眉宇微蹙,朝着谛听点点头。 知业如幻,业报如像,诸形如化;因缘生法,悉皆如响;菩萨诸行,一切如影。 他在提醒陆离,世人所造的业,所遭受的还报,种种行为都是假象,如同幻影。因缘和合所生诸法,都如音声响过即没,所谓菩萨万行,都是泡影。 谛听守在这蜉蝣客栈,早已不仅是看管安歌这一个使命,他怎么忍心看着陆离一点点泥足深陷而不自知? 当日攸宁与信芳打赌,他只是一时的束手旁观,现在却演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不得不说,自己是有责任的。 陆离何尝不知谛听的好心,可他已经下定决心,哪怕将一身修为散去也在所不惜,他要陪伴在她身边,无论是前世的别暮,还是今生的攸宁,他的确动了情,的的确确深爱着这个女人。从前他不肯也不敢承认,难道要再错一次吗? “若有所施,当愿众生。一切能舍,唯心所爱。” 陆离说,如果布施,他愿意以天下众生为对象,一切都能够舍弃,唯有心中的爱,不能割舍。 不过是凡俗的爱,怎么能将一个心如止水虔诚至极的佛修变成这副模样? 谛听不懂。 他心惊胆战的看着他,目光又瞟向懵然不觉的攸宁,目光复杂。 “为什么?”谛听问。 陆离泯然一笑道:“我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目光掠过安歌道:“我们去狐山一趟,劳烦你们看好门户。” 安歌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甩甩尾巴道:“知道了。” 三人不再耽搁时间,跃上云端,飘然而去。 攸宁不解的抬眼看向陆离,问道:“老板,方才你与谛听在打什么哑谜?” 陆离微垂双眸,平和的道:“既是哑谜,怎可挑明?” 攸宁撇着嘴,歪歪头,轻哼一声满是不屑:“不说便不说,谁稀罕。” 陆离侧眸瞧着她的样子,不由暗自一笑。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从屏风走,那样不是更快些吗?”攸宁问。 陆离略微挑眉,她已经有了一丝觉醒的迹象,他自然不想让她靠近往日常用之物来增加觉醒的可能。 陆离垂眸,用平和的语调缓缓的道:“这么急着去见苏苏?”说着,他不经意的瞟向若华。 若华面色略有些尴尬,只侧过脸去不说话。 攸宁扯扯他的衣袖,娇软的求情道:“是,许久没见到它,也不知它化形成功了没有,一点音讯没收到,不但那块千年寒冰妖心里念着它,我也很想念它,所以想要快些见到它。” 千年寒冰妖...陆离略微点头表示认同,若华的确不似蛇妖,更像一块千年寒冰,这比喻恰当极了。 接着道:“它今日化形,只怕我们突然到狐山会扰乱它,所以才慢些去。” 攸宁点点头:“原来如此啊。” “但应该也无大碍。”陆离一挥衣袖,眼前的景致突然的变化,再定睛看的时候,已经置身在一片草原山丘之上。 入眼之处,十几条颜色各异的小狐狸奔跑在远处,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或者围坐在一起说笑,或者相互追逐着。目光穷极之处,有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屋,仿佛凡人界的村落一般。 旁边急匆匆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身绛紫彩绣鹤纹襦裙的允人,这一身的媚骨,便只是走路,也聘婷生姿,风采无限。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狐族少年,这少年一身玉色祥云曲裾袍,衣袂翩翩,风度卓然,脚下穿着一双木屐,手摇折扇,他用扇子挡着下半张脸,但见这一双桃花眼微微弯了弯,应该是在掩饰自己的笑容。 他遮着唇,与旁边的一个穿着茜色衣裙满面不乐意的小姑娘说了一句什么,小姑娘听了眼眸一亮,灵动娇俏,紧接着,笑着用小粉拳捶了那少年肩膀一下。 允人转眸看向那少男少女,柔声道:“阿篞,乐容,今日来山的是贵客,你们两个庄重一些。” 被叫阿篞的少年泯然一笑,一双桃花眼流波送情,温润有礼的拱拱手,道:“是,长老。” 乐容也是福身行礼,道:“长老,这些人就是拐走苏苏的坏人,怎么能算是贵客呢!” 允人微微蹙眉,道:“你回去吧,不要跟来了。” 这样的话别人说出来倒是没什么,但这可是温柔和善出了名的允人啊,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是对乐容极大的不满意了。 乐容气闷的一跺脚:“长老,你偏心!”说着,一扭身,飞身半空,朝远处的山丘飞去。一边飞,她转头看向那二男一女,又是不满的哼了一声。 第二百一十二章 狐族秘洞 乐容气闷的一跺脚:“长老,你偏心!”说着,一扭身,飞身半空,朝远处的山丘飞去。一边飞,她转头看向那二男一女,又是不满的哼了一声。 允人微微摇摇头,对阿篞道:“好好招待贵客。” “是。”阿篞“咔哒”一声,将折扇收在掌心,负手而立。 两人匆匆走到陆离一行人面前,允人笑着点点头道:“陆老板,我才收到您的传音符,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到了,今日正赶上苏苏第二次化形,族里都去守着它了,生怕有什么差错,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陆老板见谅。” 陆离摇头,道:“是我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桃花眼少年微笑着,拱手道:“陆老板这是哪儿的话呀,苏苏回来以后已经给我们讲了许多客栈里发生的事,您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我们都很崇拜您。这次听说您来狐山,大家都很高兴,只是因为要准备苏苏的继任大典,所以没能来迎接您。” 陆离微微扬唇,点头道:“多谢你们,那我们就叨扰了。” 允人点点头,接着道:“这是阿篞,族里管理房舍的管事,就由他带诸位先去歇息罢。” 若华心急着见苏苏,哪里愿意去歇息,心里急,嘴上却说不出来,绷着一张脸红中透紫,整个人又冷了数倍,瞅着这个架势不像蛇妖,倒真像千年寒冰修炼成人一般。 攸宁心下笑了笑,挡在他身前解围,开口道:“允人长老,我们都是苏苏的朋友,急着过来也是想看苏苏化形我们能否帮上忙,不知能否容许我们也去看看呢?”她微微顿了顿,接了一句:“若是不方便,我们也不敢勉强。” 允人迟疑一瞬,攸宁修为很高,陆离就更不用说了,是个深不可测的人,若是能请他们为苏苏护法那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只是,她的确不愿意此时让若华出现在苏苏面前。 阿篞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苏苏整日念叨你们呢,若是看见你们定是高兴极了!” “阿篞!”允人面色微微一僵,这可是事关苏苏化形的大事! 正常狐妖每修炼一百年,才能长出一条尾巴,当修炼出第十条尾巴时,便能登仙。而苏苏的出生却打破了这世代相传的规律,它生来自带九尾。 狐族将它视为兴起的希望,苏苏也果然不负众望,不过百岁就化形了,族里更加坚信苏苏能够在未来担任一族之长的位置,可是就在此时,他却被一个魔女勾引,离开了狐族。 再次得到他的消息,便是从蜉蝣客栈传来的,他被吸了灵气而变回原形的消息。 苏苏虽然修炼神速,但天生单纯,但胜在正直善良,只要他能够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动摇,他仍然是未来的狐族族长。 乐容是上任族长留下的孩子,在同龄狐妖之中也算得上天赋异禀,上任族长弥留之际,将她许配给苏苏。可是苏苏却又喜欢上这条雄蛇妖,生出了要变化为女子的心来。 乐容已然化形,性别不能再改变,不是允人想要拆散苏苏和若华,而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陆离转头看向若华,微垂眼帘,用平和的语气,缓缓的道:“若华,你先随阿篞去安顿下来,若有变动,我会首先告知你。” 若华双唇紧抿着,点点头,抱着那个小包袱,跟随阿篞离去。 允人微微蹙眉,知晓自己的心思被陆离看了出来,也觉得有些抱歉,面色一时有些恍然,柔声道:“请二位跟我来吧。” 攸宁侧眼看看陆离,想要替若华说些什么,但想陆离心中自有沟壑,便也没有开口。 三人纷纷飞身而起,朝着后山而去。 不过一会儿,便看见一个祭坛,上百只狐妖,他们跪坐在祭坛上,神情虔诚,双手叠指相交,合力张开巨大的结界。祭坛后面,有一个被结界保护的山洞,洞口狭长似乎延伸到很远很远。他们人虽然多,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场面寂静而肃穆,仿佛在迎接神明的降临一般。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化形的苏苏,迎接他回归吗? 这是攸宁第一次感受到,狐族对于苏苏有多么的重视。她似乎也稍微能理解一些,为什么允人那么的排斥若华。 祭坛中央,墨姬抬眼看向半空,站起身来道:“允人,快开始了,快点。” 允人三人落下地面。 墨姬转眸看向陆离与攸宁,略微点点头,道:“陆老板,攸宁女君,未能前去迎接,请勿怪罪。” 陆离道:“无妨,使我们多有叨扰。” 允人微微一笑,柔声道:“陆老板与女君不放心苏苏,特来为苏苏护法。” 墨姬略有些惊讶,似乎松了一口气,回道:“请二位原谅,我本以为二位此行是来带走苏苏,撮合它与那蛇妖,却未想到竟是来为那孩子护法的,是我小人之心了。” 这话分明是说,你们如果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恕狐族不欢迎。 允人微抬眸看向墨姬阻拦,然后转眸看向陆离道:“墨姬没有其他的意思,二位不要误会。” “是吗?”攸宁轻笑一声,接着道:“真是有口无心?即无心,又何必出言呢?” 墨姬上前半步,面色微寒:“你!” “好了。”允人拉住墨姬的手臂,柔声道:“别耽误了苏苏化形的大事。” 陆离平和的道:“一切自由苏苏自己做选择,我从不支持亦无反对,所以长老尽可放心。” 墨姬相信陆离的话,面色略有些松动,往后退了半步。 允人点头道:“苏苏在秘洞中,我们进去吧。”说着,打头的走下了祭坛。 几人行至洞口结界界,允人心念微动,将结界暂且打开。陆离与攸宁随她走进山洞,洞口再一次被封住。 走过一段狭长黑暗的道路,眼前出现了一块空地,空地周围共有八扇门,他们便是从正北方的一扇门走进来的。 允人微笑道:“这秘洞本身便是一座迷宫,应和八卦而设,每一刻钟洞里方位就会发生变化,并且机关重重,就连我也不能摸索出全部的机关设置,所以二位跟紧了,若是走失就糟了。” “好。”二人点头应下。 攸宁传音问道:“老板,这里是什么地方,看起来似乎很神秘,分明是山洞,却像个迷宫。” 陆离传音回道:“狐族乃百兽之灵,玲珑心窍。但我从前与狐族交往不深,头一次进到此处,所以也不知道。但看其中的路途,还有允人的说辞,这里应该是狐族秘地,允人与墨姬二人对我们很信任才会放我们进来,你要跟紧,不能给她们添麻烦,知道吗?” 攸宁抬手扯住他的衣角,传音道:“我知道了。” 陆离略摇摇头,垂眸看向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本能的想要撤开,刚才动动手指,硬生生的控制住自己,任由她扯着衣袖。 第二百一十三章 苏苏化形 攸宁抬手扯住他的衣角,传音道:“我知道了。” 陆离略摇摇头,垂眸看向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本能的想要撤开,刚才动动手指,硬生生的控制住自己,任由她扯着衣袖。 攸宁敏感的发现他身体一僵,这一瞬间,她的自尊心真的受到了打击,她是什么脏东西,只是碰碰衣角,便让他如此的排斥?她暗自松开了手,跟着允人往前走去。 二人擦身的瞬间,陆离心间一动,反倒蹙眉,黑暗之中,他反手扣住她的手。 攸宁忽的心间一滞,心脏仿佛骤停般。他是主动抓了她的手吗?攸宁的手被他的手包裹着,她感觉自己整条手臂都僵住了,心里仿佛开花了一般。 她强忍着啊,强忍着控制着自己的狂喜雀跃,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听见她窃喜的笑声,陆离不自觉的弯弯唇角。 允人抬眼看看,走进了正南方的洞口,拐过几个岔路后,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又行十几步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八根圆形金柱上刻着九尾妖狐腾云图,大殿中间一个高约五丈,七尺见方的朱红方台,方台后面一池活泉水,墙壁上开凿着通水口,源源不断的往池里落水,仿佛长鲸吸水,令人叹为观止。 允人看向方台之上,道:“苏苏在沐浴,过一会儿就会登上高台,外面会同时开始祭祀,等他化形完,便是他的继任族长大典。” “你们怎么能知道苏苏具体化形的时间?”攸宁有些好奇,不禁问道。 墨姬缓缓的道:“这是族中秘辛,不可与外人道也。” 攸宁撇撇嘴道:“我还想问问你们能否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能拥有真正的肉身呢。” 允人笑道:“倒是可以帮你卜一卦,不过,准不准就不一定了。” 攸宁也是一笑道:“还是先等苏苏化形吧。” “谁在说话?是小姐姐嘛?” 一个娇气又绵软的声音响起,攸宁展唇而笑,正看见一只浑身湿淋淋的小白狐狸一颠一颠的跑了过来,九条尾巴在空气中摇来摆去,煞是可爱。 身后跟着数名狐族少女,一边追一边喊:“苏苏,快回来,澡还没洗完!” 苏苏一见攸宁,先是一怔,接着,脸上浮现委屈至极的表情,四足点地,一跃而起。攸宁下意识的一接,将它稳稳的抱在怀里。 绵软湿润的毛发带着一股特有的馨香,苏苏将小黑鼻子凑在攸宁脖颈间,轻轻的道蹭了蹭,道:“小姐姐,他们把我关起来,不许我出去,还逼着我化形娶乐容,苏苏不想娶乐容,苏苏想出去,你快带我走吧。” 攸宁唇角一抽,目光骤然冰寒刺向允人,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怎么能将它关起来?” 允人百口莫辩,只能冷着声音道:“苏苏,你还是个孩子吗?告诉攸宁女君,你今年多少岁了?” 苏苏缩缩脖子,将小小的身子埋在攸宁怀里,伸出两只小爪子比划着:“一百二十岁...” 墨姬冷哼一声道:“狐族一百岁成年,你一百二十岁还装嫩,你想气死我吗?你叫我们如何放心将狐族的未来交给你。” 攸宁略微一怔,低头看向苏苏,问道:“你不是三百岁吗?” 苏苏吐吐粉嫩的小舌头,尴尬的笑了笑。 允人道:“这孩子在外自称三百岁,是为吓退旁人自保,其实他只有一百二十岁。” 攸宁恍然大悟的笑了笑道:“那时候你与我说三百岁,原来是留着一手?” 苏苏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仔细的看着攸宁,发现她并没有怒意,这才低下头道:“那时初到客栈,皱皮鬼大娘和吊死鬼大叔吓唬我,小姐姐也常吓我,所以我才...” 攸宁微笑着道:“到底是我人品不佳所致,不怪你。” 听了这话,苏苏更觉得自己骗人不好,鼻尖一抽抽,将脸靠在攸宁胸前,干脆不开口。 攸宁道:“你一百二十岁,我也一百二十岁,但你生辰比我小,所以以后你叫我小姐姐,我可不必心怀愧疚了,如此甚好。” “小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比你小?” 攸宁略微歪头,道:“我说你小,就是你小。” 苏苏猛点头,信服的道:“原来如此啊!” 众人不禁忍俊不禁,纷纷笑了出来。 允人尴尬的看向攸宁,道:“苏苏,祭奠要开始了,你快上高台吧。” 苏苏不情不愿的跳下了攸宁的怀抱,抬眼看向陆离,道:“老板,若华兄长来了吗?” 陆离点点头道:“等你化形带你去见他。” 允人略微咬唇,一双红唇似欲滴血般:“苏苏,不许不懂事。”她的语气仍然柔和,但却是在发怒了。 苏苏气闷的“哼”了一声道:“允人小姑姑,我喜欢若华兄长,你为何总是阻拦我?你可明白甚么叫爱?为何总想拆散我们?” 允人略张张唇,神情忽而怅然。 墨姬担忧的看向她,转而垂头看向苏苏,冷硬的道:“长辈的事也能容你来说?滚上去!” 苏苏一扭身,眼眸尽是愤懑,身子微微后倾,四足发力,一跃而起,眨眼间,便来到了高台之上。 洞口外的狐族男女围绕着祭坛,跳起了舞蹈,以一位手执木杖的老者在祭坛上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苏安然趴在高台上,忽然之间,山洞天旋地转,一道光芒从头顶直射在苏苏身上,那洞顶分明是打开了一道裂缝,方才来时还是艳阳高照,此时却见日月同空。 陆离用秘术传音到攸宁耳中,道:“狐族祭司每一千年可以召唤日月同空一次,在这一日化形的狐妖,将成为狐族的下一任族长,其他狐族无论修为多高也没有继任族长的资格。” 攸宁微微蹙眉,与他道:“那岂不是由狐族祭司决定谁成为族长吗?” 陆离默默的摇摇头,无声的与她道:“若是天地不承认的族长,祭司是召唤不出日月同空的。” “太奇怪了。”攸宁微笑,然后脸上的神情有些担忧:“苏苏真的能领导好狐族吗?若华怎么办?” 陆离摇摇头,表示自己也还没有办法。 在这奇异的景象中,苏苏银白色的皮毛散发着淡淡的萦辉,小小的身体升到了半空中,凭空漂浮着。 忽然之间,光线骤亮,亮光太过刺眼,攸宁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看去的时候,之间一个体形优美颀长的少年,光,裸,着身体,漂浮在半空。一头深褐色的长发如海藻般流动着,不与任何一个狐族相似,似乎昭示着他的与众不同。 允人与墨姬不禁双双握住对方的手,成功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个情况 允人与墨姬不禁双双握住对方的手,成功了! “呀。【零↑九△小↓說△網】”攸宁低呼一声,捂住眼睛,心里想的却是,可怜的若华,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苏苏,还是个少年,天妒蓝颜啊! 一旁伺候苏苏的少女们纷纷发出欢喜的呼声,墨姬笑着道:“去洞外传消息吧,族长化形了。” “是!”少女们鱼龙贯出般的跑出了洞口。 正在此时,半空中又是一道亮光闪烁,众人没想到还有后招,皆是发出一声惊呼。 急急的睁眼看去,那空中分明是一个身姿凹凸有致的褐发少女啊! 允人身子一软,倒在了墨姬身上,二人皆是面色苍白,这该如何与上任族长交代啊! 山洞顶轰然闭合,光亮骤然消失,苏苏缓缓的落在了高台上。 攸宁足弓一点,飞身而起,到了高台之上。将外衣披在了苏苏的胴体上,仔细朝她的眉眼看去,她微微怔了怔,便是称之为天姿国色也不为过啊! 这一身雪白的肌肤,光洁饱满的额头,悠长细密的睫毛,小巧挺秀的鼻梁,泛着粉色荧光的小嘴,两条修长的美腿半遮半掩... 正在此时,她忽然觉得苏苏身体变重了,再仔细看,原本绝美的五官变化的稍微硬朗,方才挺起的胸口变得平坦,身长也变得高了四五寸。 自己正在抱着一个光溜溜的美少年,攸宁觉得脸瞬间热了起来,鼻尖有些什么粘稠的液体流了下来,低头看去,正是一滴滴鼻血落在自己的外衣上。 她慌忙的擦了擦鼻子,尴尬的朝下面喊道:“老板,苏苏...和信芳一个情况。” 信芳是个什么情况呢? 苏苏临离开客栈时偷偷告诉她的那个秘密,因为信芳化形时心智不坚定,所以化形发生了偏差,人形倒是有了,只不过,却成了半男半女,时男时女,不男不女,可男可女的这么第三种性别。 不受控制,不分地点,不知何时就会忽然转变性别... 这也就是信芳为什么会饥不择食的吃了月梅花仙的原因,因为吃下月梅花仙,他的修为增长五十年,所以基本能够控制住男性的身体,至少不会忽然变成女人了。 但若是想要真正拥有男子身体,还需要累积修为,这也就是为什么攸宁初到客栈时,他打定了主意要吃她的原因。 所以,什么眉梢含情啊,走路扭腰啊,只不过是他在化形失败后,习惯了一段时间的女性身体,所以才养成的姿态。 眼下的苏苏,成了第二个信芳。 还记得它临离开客栈的时候,嘲笑信芳,还告诫他好好修炼,谁能说今日这结果就不是上天还报呢。 攸宁苦笑不得的看着陆离,等待他拿出个办法来。 允人和墨姬哪知道信芳是个什么情况,焦急的问道:“怎么回事?” 攸宁尴尬的笑着,对着二人伸出一根食指。 二人不明所以,却看见攸宁那根手指头慢慢的,慢慢的,弯了。 一万头羊驼从二人心头跑过。 她们千算万算,想着如果它化形成男,那皆大欢喜,接任族长,迎娶乐容。若是化成女身,便也无法勉强她去迎娶乐容,照常接任族长,再另做打算就是了。 可是,谁能想到这只小狐崽子,竟然玩出新花样,弄了个可男可女的身子,让她们进退不得。 允人脸上隐隐的现出了哭相,跌坐在地上,伤心不已。 墨姬长叹一口气,里面一团糟,外面那继任大典却已经准备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她强撑着自己,问道:“这会儿,是男是女?” 攸宁低头看看,苏苏胸前不知何时又隆起了,她尴尬的回道:“女的。” 墨姬点点头,她现在是女,以后也只能是女,否则娶了乐容事情便更不可收拾了。 心里下了决定,她一把拉起允人,道:“允人,镇定些,先让苏苏接任族长,从今以后,她就是我们狐族新一任族长。从今日起,她就是雌狐,你明白了吗?” “可是方才,那些少女都看见了。”允人眼中泪花闪现。 墨姬镇定的道:“看错了,强光与极度兴奋下看错了。” 允人咬着下唇,除了这样,也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好!” 墨姬转头对陆离弯腰拱手道:“陆老板,墨姬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一定要帮帮我们。” 陆离垂下眼眸,平和的道:“长老但讲无妨。” 墨姬沉沉声道:“苏苏身上寄托着整个狐族的希望,她的秘密不能被人发现,否则狐族将成为三界的笑柄。现下一时半刻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为今之计只能让她以历练之名暂时离开狐族。” “她生性单纯善良,您曾与她相处甚久,我们相信您一定能够为我们保守秘密,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希望您能够暂时收留苏苏,在蜉蝣客栈修炼一段时间。” “我知道方才我的态度实在可恶,希望您看在苏苏的面子上,可以吗?”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补充道:“她的房钱我们会按时送到客栈去。” 其实墨姬让苏苏道客栈修行历练还有一层思虑,只不过她没有说出口来罢了。 蜉蝣客栈之所以有那么多闲着没事逗留的妖怪,便是因为他们发现,在客栈中修炼,修为提升的更快。 蜉蝣客栈是陆离创造的万虚之境,不受四时变化的影响,天地日月精粹,提升修为自然会比在任何一界都更快。 陆离微笑道:“既然给房钱,我没有理由拒绝。但有一点,她与若华的事情,我不反对也不赞同,所以,不会替你们看管她。” 现下眼前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她也管不得那么许多了,点头道:“苏苏也该长大了,这些事自然不能劳烦您。” 陆离点头,微垂双眸,平和的道:“好。” 攸宁抱起苏苏的身体,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苏苏缓缓的睁开双眼,忽然发觉自己的视野与之前不一样了!她怎么不用仰头看人了呢? 她伸出双手,这是人手! 然后,下意识的抓向自己的前胸,心中喜悦不已,转头对攸宁道:“小姐姐,我化形成女人啦!” 第二百一十五章 她信芳了 苏苏缓缓的睁开双眼,忽然发觉自己的视野与之前不一样了!她怎么不用仰头看人了呢? 她伸出双手,这是人手! 然后,下意识的抓向自己的前胸,心中喜悦不已,转头对攸宁道:“小姐姐,我变成女人啦!” “啦”字还没说完,她的声音忽然变粗了三分,手掌下的柔软荡然无存。 刚从高台后面的水池便拿来衣裳的墨姬正巧看见这一幕,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一脚把这个满脸无辜的磨人精踹飞。 苏苏呆怔的如同风化的石像一般,嘴张得仿佛能放下一颗鸡蛋了。似有不识相的小凉风吹过,苏苏浑身打了个颤,道:“我,是不是信芳了?” 信芳,在这里是个形容词,形容...化形失败,变成了忽男忽女。 攸宁尴尬的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墨姬满脸不乐意的把衣服扔给苏苏,苏苏也没接,任由衣服掉在自己面前。 “不能让你害了乐容一生,从今天起,你是雌狐妖。大典过后,择日你就随陆老板回蜉蝣客栈,不能定下性别,不许你踏进狐山一步!” 苏苏低头捡起了衣裳,将身上的遮羞布还给了攸宁,双眼含着泪,在众目睽睽之下,穿上了这一身华丽的女装。 这本是长老们为防意外准备的,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她穿上女装,怯怯的问:“墨姬小姑姑,你们是不要苏苏了吗?” 墨姬咬着唇怒问道:“我多少次告诉你要坚定道心!你可曾听我一句劝告?今日落得这般下场,你的若华兄长可能来救你一救?你要怎么面对狐山一族老小,怎么面对!” 攸宁一把将苏苏拉到身后,沉了一口气,缓缓的道:“她也很难过,先别骂了。她若真的不听你们劝告,现在已经化成了女性,也不会落得这不男不女的模样。还是先把外面的继任大典糊弄过去,到时你们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对不对?” 一边的允人早已经伤心的不想多看苏苏一眼,缓缓的走了出去,墨姬担心允人,一扭身走了出去。 “小姐姐,墨姬小姑姑和允人小姑姑是不是不要苏苏了?”苏苏说着话,睫羽上沾着湿润,显得双眸更加水润,一眨眼柔媚顿生,原来她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女身。 攸宁心疼不已,摸摸她的头发,道:“没事的,你想想,普通人只能娶妻或嫁人,但是你呢,又能娶妻又能嫁人,比普通人多快活一倍呢,这样想是不是也不错?” 苏苏眨巴眨巴大眼睛,突然笑了:“小姐姐说的对极了!” 攸宁却自己知道,她说的都是骗她的话。 没有人能同时驾驭两种性别,无论姿态与心理都是无法调整的。信芳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虽然他都是以男性外表示人,但是现在仍然无法改掉女性的动作。而且修为不够高的情况下,不知何时就突然变了,这是最头痛的事。 只希望在她发现之前,能够高兴一点。 陆离悄然揽过她的肩膀,柔声道:“苏苏不一样,你且看她吧。” “是吗?” “不信我?” 攸宁笑道:“当然信。” 苏苏眯着眼睛,狡黠一笑,道:“我们快出去吧,赶快结束那个什么大典,然后就可以去看若华兄长了。” 她拉过攸宁的手,快行了几步,似乎要甩开陆离一段距离,低声道:“小姐姐,你和老板有奸情。” 攸宁一蹙眉,这小家伙,怎么忽然这么八卦了? 不过也好。 她笑眯眯的道:“哼哼,乱说话,看我吃了你。” 苏苏下意识的捂住两边耳朵,嘻嘻一笑,美眸流转,娇糯的道:“小姐姐才不吃人呢!我都听说啦,小姐姐咬了太白仙君的耳朵,没吃下去,而是嚼碎了吐掉。” 哎,有一个听说这事儿的人。 攸宁翻了个白眼,然后道:“我是嫌他脏,苏苏这么香,吃起来一定很美味。” “是吗,那小姐姐来追我呀!追到给你吃!”说着,苏苏拉开攸宁的手,一溜烟跑进了一扇门中。 攸宁紧随其后追了过去,进了门却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影,她喊了声:“苏苏?” 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回应。 而另一边,墨姬见苏苏等人迟迟没有出来,转过头来寻找,正碰到陆离。 “苏苏呢?” 陆离道:“我们走散了。” “这个孩子!”墨姬脸色一冷,外面都等急了,心急火燎的不知该怎么办。 正在此时,苏苏慢悠悠的从里面跑了出来:“墨姬小姑姑?老板?你们看见小姐姐了吗?” 陆离眉宇一蹙道:“方才你们二人不是在一处?” 苏苏道:“我们闹着玩,然后...” 墨姬抿唇道:“陆老板,外面已经等急了,我们先出去完成继任大典,稍后再回来寻找攸宁女君如何?” 陆离略有些不悦,眉宇蹙起道:“不行,此处危险未知,攸宁一人若碰到机关如何处置?我先回去寻找。” 墨姬面色微冷,道:“此处乃是我狐族秘地,若无狐族长老陪同,外人不能乱走。攸宁女君修为高深,想来不会遇险,继任大典很快就结束了。” 陆离双唇抿成一条线,道:“狐族秘地我与攸宁都属初次前来,其中究竟有何机关危险都未可知,此乃其一。二来,万一攸宁闯入不该闯入的去处,触了狐族秘辛,又该如何?” 墨姬略想了想,终究退了一步,回道:“我留下与陆老板同去寻攸宁女君。”转眸看向允人道:“你去主持继任大典。” 允人点头应下:“也只能如此了。” 陆离这才松了松神情,微微点点头,苏苏与允人赶紧走出山洞。 攸宁重新审视整个洞窟,眼前竟是一处没有开凿的石洞,空气中有些潮湿的味道,偶尔能听见一丝流水嘀嗒落在水面上的声音。 她扶着洞壁往前走去,前方渐渐的似乎有光亮,她不自觉的走得更快了。 走过狭长的甬道,攸宁终于看清了光线的来源,这是一处开阔的石室,头顶开着类似天井的空洞,阳光自然的投射下来,旁侧是一池清澈的泉水。 四面的石壁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下隐约刻着些什么文字,她心里好奇,不自觉的走上前去,扒开一块藤蔓,落叶簌簌的往下掉,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一大块藤条掉下来,她定睛看去,果然是有字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烤了吃肉 一大块藤条掉下来,她定睛看去,果然是有字的。 佛告仙尊:于意云何,清虚混沌,倘造天地,功德无量。 仙尊言:倘造善男子善女子,则三千大世界多福哉。 佛言:世存善恶,非独善也。 仙尊复问:何以故? 佛言:乃因果循环。 攸宁微微蹙眉,这很显然是一位仙尊和佛陀的对话,但令她惊诧的是这文中的一个“造”字,她心间一惊,难道,这位仙尊是创造清虚界的人? 这位仙尊与佛陀的话怎么会被记录下来,又是谁刻下了这段文字?这里可是狐族世代居住的地方啊! 她一手扯掉旁边密密匝匝的藤蔓,更多的刻印字被裸露出来。 仙尊造天人界,魔尊造冥鬼界,但无善恶之分,然后清虚终有日月。 仙魔二尊久居天界,顿觉大地寂寥,于是有凡人、妖魔。 二尊虚耗心血,仙力耗尽,卧成山丘,泪化商参星宿,血脉化万里河川,陨落清虚界。 她心间微微刺痛,仙魔二尊创造了清虚界的天地,临死之际仍贡献了仙体,让清虚界有了万里河山,可为什么自己没有听说过这些? 甚至没有人提起这仙魔二尊,他们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清虚界也没有任何一段秘闻流传下来,若非自己今日无意间发现这个石洞,恐怕她到死也不会去想,清虚界究竟从何而来这样的问题。 那么,这两位仙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她不禁有些心惊,会不会,在三千界不知道的一个所在,存在着另一个远高于他们的世界呢? 二尊陨落之时,天地忽而万道光彩,乃仙魔共主立于世。 文字到了这里,突然就断了,石壁上还有未刻完的一个横,很显然,这个刻字的人事突然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连下一个字也没来得及刻完。 她略微撇撇嘴,寥寥数语,自己好像看了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一般。 闲来无事,她摸索着石洞中,却发现,除了这些隐藏在藤蔓下的刻字,和一池清泉水,这里空无一物,想着或许这是狐族的什么秘密,所以将自己扯下来的藤蔓收捡起来,做成了自然掉落的模样,而裸露出来的文字,则拉起一边悬挂着的蔓条加以掩饰。 正拉着一条藤蔓,忽然之间,仿佛扯到了什么机关,脚下突然一空,身体失重猛然下坠着。 眼前一片黑暗,她眉心微蹙,心念一动,脚踏虚空,想要再上去,却发现头顶也是一片的黑暗,方才自己怎么掉下来都没搞清楚,好像忽然就倒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既然上不去,那便只能往下去了,她轻叹一口气,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本还想着去看苏苏继任大典,这下子是落空了。 缓缓地下降了许久,久到攸宁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直到她略微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周身的气温逐渐变热,不知不觉,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薄汗。 往下看去,竟有些许的红光。 她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自己这该不会是落到了什么诡异的其他界吧? 据她所知,要从一个世界穿梭到另一个世界,那是需要损耗极大灵力的,像她这样拉了一根藤条就掉下来的,恐怕自清虚界开天辟地到现在也是头一个。 下方的光点越来越大,她也感觉到身边的气温越来越热,这时候,她终于看清了下面的情形。 巨大的岩石坑里面熔岩涌动,滚烫的熔岩不时的飞溅起来,将她的裙角烫出一连串黑黢黢的小小的窟窿。 攸宁手疾眼快,半空中翻了个身一跃到了岩壁上,手扒着滚热的岩壁,脚踩着一块凸起的石头,身体不敢虽已动弹。 她的脊背僵直,顾不得手上已经烫出了几个晶莹剔透的水泡,一动也不动,后背上的冷汗一阵又一阵。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狐族有这样的机关,谁能告诉她,她现在在哪里? 现在她在怀疑,也许当初在上面那个石室刻字的家伙就是不小心拉了藤蔓,然后掉进了脚下这滚烫的岩浆里。 忽然,她觉得一道冷冰冰并且不怀好意的视线正看着她,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去,正对上一只乌黑的大眼睛。 一只巨大的长尾黑鸟,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攸宁一蹙眉,脱口喊道:“离我远点!” 那只鸟儿仿佛是笑了,然后抬起脖子。 眼看着细长的鸟喙就要啄到她手上,攸宁一手扒着岩石,一手叠指成莲,字岩浆中引出了一道火红的熔岩,化成一把带火的长剑,朝着黑鸟砍去。 黑鸟张开大嘴“嘎嘎”的怪叫一声,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半空之中火剑与黑鸟相互缠斗在一起,扑棱着翅膀的鸟掉下数根羽毛,落在岩浆里直接烧成灰烬。 黑鸟不时的看向攸宁,拼死了一般,也不顾后面的火剑,直接冲着她的手啄了过来。 她眉梢一挑,飞身扑到黑鸟身上,双手抓着它的脖子,翻身坐在它背上,一手揪着它背上的羽毛,一手猛然狠拍在它脑袋上,骂道:“让你啄我,让你啄我!” 黑鸟“嘎嘎”的怪叫着,一边忽扇着翅膀往上飞,一边哇哇喊道:“好容易等到你,今儿说什么也得让你下去。” 攸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黑鸟一个俯冲,冲进了滚烫的岩浆中。 攸宁瞪大了眼睛,她能看见岩浆溅起烧灼了她鬓边的头发,下一瞬,已经隐没在其中。 没有想象中的浑身灼痛,相反,一股森森寒气迎面而来。 黑鸟扑腾着翅膀,笑着道:“你打我干什么。” “死鸟!”攸宁反手一巴掌打在鸟头上。 黑鸟“哎哟”一声,哇哇大骂道:“你再打我,我烤了你吃肉!” 攸宁双手掐着黑鸟的脖子,喊道:“烤我吃肉!烤我吃肉!” 黑鸟顾不得飞,翅膀乱扑腾两下,一人一鸟“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四周阴风阵阵,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就在眼前,黑鸟双脚站起来,恼怒的看了眼攸宁,凶神恶煞的道:“当初咱俩说好了,让我在这等你回来,你说几天回来,我这一等就是一千年,你好容易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上来就打我,你还有理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仙魔共主 “你等我?一千年?”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啊,攸宁嗤笑道:“不好意思,麻烦问一声,你是哪位啊?” “我!”黑鸟哇的大叫道:“我朱雀啊!”看攸宁如同看着一名智障一般,道:“我是陵光!你装什么傻啊!” “噗!”攸宁笑道:“你别骗我,我没文化,但是也知道朱雀石上古神兽,一身赤色羽毛威风凛凛,阁下这幅尊容,还敢自称朱雀?” 黑鸟叫道:“我在这破地方烟熏火燎一千年,能不黑吗!你个小没良心的,还笑话我!” “你真的认识我?” 对于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认识自己,攸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些人认识自己,自己却不认识他们了? 这就是,陆离曾在她半睡半醒时说的,不要醒来? 不要醒来,不要想起以前的事? 黑鸟看着攸宁,心里突然一滞道:“别暮啊,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别暮?我真的是别暮?” 黑鸟眉心一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嘟囔着道:“方才你刚来时我就觉得奇怪,好像是你,又好像不是你,后来抬头看见你眉心的仙腾,这才确定了。可是,别暮,你的眼睛去哪了?怎么会变成凡人的眼睛了?” 它抬翅撩撩她眼前的碎发,问道:“你这一千年去哪儿了?” 攸宁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我现在叫攸宁。” 黑鸟蹙蹙眉,道:“我是朱雀,名叫陵光。你的眼睛是能够将人关押到虚无境界的,当年我受你父神母神的命令保护你,后来那场宫变后,我悄悄跑到魔界去找了你,你让我守在虚无境界门口,说是过几天平息战乱就来接我,可是这一等就是一千年。” 攸宁咬着唇看着它,许久没有说话,她在想,这些年,自己是真的活着吗? 她究竟忘记了多少事情? 她分明记得自己自小在灵塔峰长大,可现在她在怀疑,是否自己真的是等待着觉醒的一个睡着了的人。 “陵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能因为我的一句话这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了一千年,感谢你的信守承诺,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陵光蹙蹙眉,问道:“我生而为你,现在你说我自由了,我又能去哪呢?”它上下打量着攸宁,微微顿了顿,问道:“你夺回天帝之位了吗?” 这一句话,攸宁险些一个跟斗摔倒在地,仓皇失措的看着它。 陵光一撇嘴,道:“得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这虚无境界就在前面,你要进去看看嘛?” 攸宁看着那扇青铜门,摇摇头,道:“我现在连一具肉身都没有,过去那些事还是不要去接触的好,我们快走吧,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在这,指不定引出什么乱子。” 陵光笑道:“这一千年也有人曾经闯进来,看见上面那些熔岩,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困在洞里活活饿死,没有人会找到这里的。” 攸宁道:“我现在在蜉蝣客栈做伙计呢,老板曾经给我种下印记,他一定能找到我,所以我们快走。” 陵光自然不知道蜉蝣客栈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陆离是什么人,微微顿顿,诧异的看着她道:“你怎能让人在你身上种下印记?”它摇摇头,道:“我先带你回狐族吧。” 攸宁趴在它后背上,陵光一个上冲,振翅高飞。转眼之间二人已经回到了熔岩洞里,它边飞边道:“也不知道商焕过得怎么样了,我得去见见他。” “商焕是谁?” 陵光笑了笑道:“狐族族长啊,也是当年受你父神母神托付保护你的人啊。” 攸宁抿抿唇,道:“他已经死了。” “什么?” 攸宁摸摸它的头,道:“狐族族长已经死了,今日是新一任族长的继任大典,新任的族长是我的朋友名叫苏苏。” 陵光蹙眉道:“放心吧,商焕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的使命,会传递到新任族长手中的。别暮,一千年不见,没想到不仅是你,外面也早已物是人非。但从何时开始都不算晚,我会帮你找回你的记忆,夺回你应有的,完成仙尊和魔尊的重托。” 攸宁沉声道:“这一千年让你如此寂寞,对不起。” 陵光恍然笑了,道:“这是我的使命。” “谢谢你。” 陵光微微挑眉,面色不愉道:“你是仙魔共主,这世上的一切皆是你的,你不必与任何人说谢。” “但我现在是攸宁。”攸宁笑容明媚,道:“所以,还是要谢。” 陵光默不作声,猛然向上冲去,头顶的黑暗似乎被它的双翅划开一道光明,再次张开眼睛时,二人已经置身在方才的石室中。 陵光落在地上,攸宁从它背上跳到坚实的地面上,感觉恍若隔世。 陵光扑腾着翅膀,走到了泉水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泉水逐渐变得浑浊。 “你有衣服吗?”它从泉水里露出一章清澈的脸庞。 没想到不过洗个澡的功夫,陵光已经化身成人了。 他的五官硬朗,双眼炯炯有神,一头红色头发将脸衬托出一丝说不清的,英气勃发的感觉。 攸宁微微一滞,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件玄色男装扔在地上,转过身去。 耳听得水声哗哗,陵光已经穿戴好衣裳,道:“好了,我们就在此处暂时分开吧。” 攸宁转过脸去,没想到他竟然长得这么高大,攸宁已经算是高挑,他竟高过她足足两头,衣裳穿在身上明显的紧绷。 “你要走?你打算去哪?” 陵光道:“我先去打探一下现在三界的情形,了解一下这一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试着联络旧部,规整一下。帮你找到眼睛,找到让你觉醒的方式。” 攸宁微微顿了顿,道:“或许,我知道眼睛在哪。” 陵光一惊,问道:“在哪?” 攸宁嘴唇微微张开,又闭上,踌躇了一瞬,问道:“你,认识圣哲吗?” 陵光仓皇失措的看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怎么了?难道他也同商焕一般...” 第二百一十八章 王者仁心 陵光仓皇失措的看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怎么了?难道他也同商焕一般...” 攸宁眸光微暗,摇摇头道:“三十年前,我到凡人界游历。师兄乔木为了救我,被一个血衣魔修诛杀。后来,我从宗门偷了损梵心经修炼,想要为师兄报仇,却因此与师门决裂。我躲在迷雾森林中修炼,圣哲突然出现,与我达成交易,教我修炼,帮我进入蜉蝣客栈,寻找血衣魔修的下落。” “他曾提及,让我找到一双眼睛,可以帮助我快速提升修为,还让我打探三百年前仙魔大战的真相,我调查后发现,这双眼睛现在在一个花妖身上,此花妖就被关押在酆都鬼楼中。” 陵光问道:“你见过那个花妖了?” 攸宁点头道:“曾有一面之缘。” 陵光叹口气,缓缓地道:“圣哲与我与死去的商焕一样,是不会害你的。他素来不善言谈,做事偏激,你不必担忧。看来,我该先去找他才对。” 攸宁灵识中的一个小小的光点微微闪烁一瞬,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出现在她们面前,正是一身玄衣白发的圣哲。 他面色冰寒,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息出现在她周围。 圣哲阴恻恻的一笑,道:“陵光,我还以为你死了。”他抬手抚抚攸宁的头发,道:“我交给你的事你都做完了?” “圣哲!”陵光面上一笑,迎了上去,眼眸中绽放着欢喜的光彩。 圣哲转眸看向他,阴恻恻的一笑:“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陵光轻哼一声,笑道:“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 圣哲扯扯唇角,笑容没有一丝温度,道:“是吗?” 他略微抬眼看向洞口,然后转眸看向攸宁:“你很不乖,我很生气。”说着,抬起手指,点向攸宁。 又来了! 浑身如同钢针刺遍的感觉,这种痛一波一波袭来,攸宁低吟一声,倒在地上,痛苦的全身抽搐着,脸上的五官扭曲着,额头覆上一层薄汗。 “哼。”圣哲冷笑一声,不屑的俯视着她,一脚踹在她腹间,恶狠狠的道:“我不介意让你彻底消失。” 陵光面色一冷,腾空而起:“圣哲!你在做什么!这是别暮啊!你看她眉心的仙腾,这是别暮!” “现在已非一千年前,她也不是别暮了,我更不是往日的圣哲。”圣哲一掌击在陵光肩上,转头朝着天井漏光之处飞身而去。 陵光闪身一躲,腾空而起,一边转头对攸宁道:“我去找他问个明白!等我去寻你!”说完,朝着圣哲离去的方向飞去。 攸宁微微蹙眉,身上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后背,手撑着地面盘膝坐在地面上,内视其府,经脉流转,运行损梵心经疗伤。 外面传来高高低低的呼喊声。 “攸宁!” “攸宁女君,你在哪儿?” 陆离跟随着种在她身上的印记寻来,走过狭长的甬道,见到衣衫整洁的攸宁,正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攸宁轻呼一口气,终于赶上了。 陆离走上前来,柔声询问道:“你遇见什么人了?” 攸宁翻了个白眼,回道:“这洞里面九曲十八弯,我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哪儿遇到什么人了。”说着转眸看向一边的苏苏,问道:“你的继任大典结束了?” 苏苏点点头,软糯的道:“都怪我乱跑,把小姐姐弄丢了。” “没什么。”攸宁笑着道:“就是有些无聊。” 陆离揽过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怎么换衣裳了?” 没想到陆离会注意到这点,攸宁随手指着那池泉水,道:“我自来爱沐浴嘛,刚才和苏苏跑的一身汗,正巧看见这有一处清泉,就...” “小姐姐,我们走吧,我都等不及去看看若华兄长啦!”苏苏挽起攸宁的手臂,撒着娇道。 一旁的允人道:“苏苏,不许顽皮。” “知道啦小姑姑。” 一行人往洞外走去。 这一边,陵光紧追圣哲,很快便出了狐山。 圣哲斜睨了身后的人一眼,稳稳的落在了一座高峰上,下方浮云茫茫,恍若与人世隔绝了一般。 陵光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圣哲的肩膀,道:“你怎么敢打别暮,别忘你是谁给了你这条命!仙尊和魔尊陨落后,释天独揽大权,当初若非别暮发动大战将你护在羽翼下,你和你的魔族早就被释天灭了!” 释天,便是天帝的名讳。 保护魔族,就是当初发动仙魔大战的一个重要原因。 圣哲转眸看向陵光,竟然笑了,微风吹过他的发丝,迷蒙了他的双眼。 陵光微微一怔,语气不由得低了两度,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圣哲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忽然有些苍凉,缓缓地道:“我们败了。” 不过四个字,听在陵光耳中却无比的凄凉。 这一千年,他独自一人在熔岩洞里守护着虚无境界的入口,他以为自己很苦,但今日看见圣哲,他却觉得自己所做的都那么的不值一提。 “千年前,别暮带领魔族联络妖族同盟,共同抵抗天界,东西万里,水陆并进,气势汹汹,释天帝位名不正言不顺,天界局势不稳,内忧外患,眼看我方便要得胜之时。” 圣哲目光转向山峰之下,眼眸含泪,一时间怔住了。 当人站在高峰之上时,凉风拂面,俯视山川,不但会心情豁然开朗,就连气息也不同,忽而发觉自己竟然如此渺小,仿佛天下都能装进胸膛。 彼时的圣哲,心胸中便是这般感受。 大军得胜在即,如何能不让人开怀啊! 就在这一日,魔族突然传来线报,释天竟绕过前方大战,派天兵天将围困住了魔族后方。以魔族老幼妇孺的命,要换别暮一命。 都说兵不厌诈,但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有想到,释天会做出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来。 别暮侧目看向他问道:“本尊父神将魔族交托在你手中,现在该是你作抉择的时候了。” 圣哲默不作声,须臾,他回道:“让我替尊主去吧。” 别暮腰背挺的笔直,如松如竹。她微微摇头,红唇略微扬起,微笑着用平和的语气道:“王者之心,当存天下。王者之仁,当会取舍。” 圣哲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限的自责。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业火焚天 “尊主!”商焕紧追两步,道:“尊主万不可一时心软,想想那些死去的将士,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啊!商焕这便去通知妖君前来,与尊主共商大计。” 别暮嘴唇微微上扬,凤眸斜睨道:“告诉安歌,我先前交给他的那件东西,一定要藏好,只要有那件东西在手中,便能留下魔族血脉,保全妖族。待本尊归来之日,再图东山!” 商焕与圣哲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谁也猜不透,尊主交给安歌的,那件可以在她死后仍能保全魔族与妖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但眼下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们怎么能眼看着她去死! 圣哲万分悔恨,自己怎能如此不小心,让释天有了威胁尊主的机会! “尊主!” 别暮道:“本尊心意已决。” 商焕眼眸含泪,道:“是我等思虑不周,让尊主两相为难,尊主仁心,自当披靡三界,万不能因我等而死。” 别暮勾起红唇,笑道:“若连眼前的这些人都护不住,何谈三界?他用魔族老小威胁本尊,本尊领了这情,却是不能白领,你说对吗?” 她目视前方,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决不能死在释天手上。 “尊主是何意?”圣哲问。 别暮道:“便将本尊的怒火,烧至九霄至上!擂战鼓!” “商焕明白了!”他转身,匆匆离去。 别暮却已经跨在白马之上,目视前方,恍然笑了,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四蹄发力,腾云向前。浩浩荡荡的大军,紧随其后。 战场上厮杀声与擂鼓声阵阵入耳,她恍若杀神附体一般,长剑刺穿天兵的躯体。 释天目瞪口呆的看着别暮,怒吼道:“你不在乎魔族老幼的死活了吗!别暮!你这个狠毒的妇人!” 别暮微微一笑,恍若未闻。 她不是天生仁义吗? 她不是为保魔族而战吗? 在与自己的生命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别人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轻蔑的一笑,侧目看向一边举棋不定的北真天君,双唇一抿道:“北真天君,你乃天界的战神,便要冷眼看着别暮作乱不成?你可看见了,她放弃了所谓的同族,死不悔改。你还要被她迷惑下去?” 北真天君心急火燎,他既不愿意与别暮刀剑相向,可身为天界战神,有不能坐视不理,难道当真是忠义不能两全吗? 他大叫一声:“别暮!别打了!” 圣哲一剑砍向一边的天兵,一边大喊道:“我尊纵你归去,你竟不感念尊主恩情披挂上阵,北真,你妄为人神!” 释天侧目看着自责的北真,心念一动,勾唇而笑,一股劲光摄入北真眉心。 北真天君再次睁眼看去,哪里有什么别暮,眼前竟是一个鸡皮鹤发的妖妇,正狞笑而来。 他略一蹙眉,举剑就去。 别暮一边侧身挡剑,一边眯起了双眼,这双往日威风凛凛的凤眸竟带着一丝俏皮的狡黠,两侧想了想,笑道:“你我倒是有缘,本尊此命便葬于你手,也算不得辱没了本尊之骨。” 二人你来我往相互厮杀,早已不复当日对饮弹奏之景。 忽然间,她凤目微寒,提剑便刺,而此时北真早已被幻境所迷,报了不死不休的心意,勇猛无比,一时间,二人胜负难分。 她足弓轻点,自马背上一跃而起,一脚踹在北真的胸口,北真连连后退。 别暮转头看向释天,一边抵挡北真的乱剑,语调舒缓的道:“释天,不能正视心中恶念,你的善便是伪善,终有一日,你会葬身于自己的伪善之中。本尊今日之死,是为魔族,望你信守承诺,莫要,枉做小人!” 北真看准时机,一剑刺向她的背部,正在此时,谛听眉心微蹙,一掌击向他的手臂,反手夺过他的剑,直冲着她的脖颈砍去。 鲜血洒落,淋了北真一脸,她的头颅在地上滚了数圈,谛听转头看向讷讷的北真,缓缓的道:“她心怀仁义,不该被人背后诛杀!”说着,将剑扔在地上,腾云而去。 北真终从幻境中挣脱,看着眼前的情景,如疯如魔,双眼泣血,抱起无头的尸体,大哭道:“别暮!不顾一面之缘,你为何不抵抗!你因我而死,我怎能安心度日啊!”接着,他捡起地上的长剑,突然刺向临近的天将。 可怜那天将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气绝身亡。 气疯的北真天君左劈右砍,早已不将天界兵将当做人肉,真如切菜一般毫无畏惧。 释天怔怔的看着北真天君刀剑相向,怒道:“北真天君,你疯了吗!” 北真身子凝滞,手握上剑锋,眼泪簌簌而流,道:“我俩不过一面之缘,你视我为知己,纵我归来,却因我而死。我此生,唯别暮一友。”接着,怒目看向释天道:“自今日起,本天君不为天界再出一战!” 说着,他双手折断长剑。 一旁的天兵急匆匆跑来,身子颤颤巍巍的一跪不起。 释天蹙眉问道:“又有何事?” 天兵吓得双唇发白,眼神惊惶未定,断断续续的道:“不知是谁引来了地府的红莲业火,天宫,天宫被烧了!” 众人不自觉的看上半空,层层卷云之上,红光乍现,彷如晚霞般璀璨。 她从来都说到做到,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的怒火,真的烧上九霄之上了。 释天大怒,竟然不顾自己的威仪,气的脸颊通红,他缓缓的走下车驾,提起别暮的头颅,双指抠进她的眼窝,咬着牙道:“你想死后留有尊严,我便偏偏不让你存有尊严。你想保全魔族,我便偏偏要将魔族置于众矢之的,看其消弭!” “传令下去!将别暮尸首头颅悬挂南天门,警示三界!魔族助其为虐,三界难存!杀!” 圣哲双眼赤红,飞身而起死死银发飞舞,大吼一声:“别暮!”说着,一掌挥去,将近前的几个天兵直接打的魂飞魄散。 释天略微一惊,道:“诛杀圣哲!” 一声令下,天兵天将朝着圣哲而去。 圣哲仓皇的看向身边的陵光,已经恍若隔世。 陵光上前一步,问道:“后来呢?” 第二百二十章 改变主意 圣哲仓皇的看向身边的陵光,已经恍若隔世。 陵光上前一步,问道:“后来呢?” 圣哲唇舌忽而觉得十分干涩,苦笑一声,道:“我自然不敌释天,受了重伤。醒来时,已经被安歌妖君送到了魑魅界。尊主的尸体被其带回了妖界。听说,商焕火烧天宫,被判了斩首,却不知安歌妖君做了什么,将其改为地府受刑八百年,八百年后,他已经被折磨的去了半条命,虽然回到了狐族,但缠绵病榻数年,前几年终于承受不住,魂飞魄散了。” “三百年前,尊主竟然突然归来,再举大旗,最后又败在了梵离之手。” 陵光蹙眉问道:“梵离又是谁?” 圣哲那双眼睛充满了侵略性与披靡天下的气息,缓缓的道:“尊主以为那是她的爱人,却被他出卖背叛,受尽了释天的折磨和侮辱。” “她是仙魔共主!她是别暮!她怎么能拘泥于情爱之中,因一个佛修而死!”他的眸中闪烁着疯狂的气息。 “我知道她还会回来的,所以静静的等着,可是这一次,我不能再看她失败。我要让她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他转眸看向陵光,苦笑着道:“只是我不能亲眼看尊主登上天帝之位,的确可惜。” 陵光看着圣哲癫狂的模样,久久不能相信。他缺失的这一千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曲折。他知道,圣哲是何等骄傲之人。尊主因他而败,他痛苦。尊主为情而败,他痛恨。 陵光缓缓的道:“你作何打算?” 圣哲转眸看向他,道:“因此,我改变主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圣哲泯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她个性外刚内柔,不是能够托付三界之人,既然如此,我何不取而代之?”说着那双手顺着陵光的肩膀滑到了他的胸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手猛然插进了他胸前。 鲜血霎时间喷溅出来,陵光胸口的玄衣被染得更深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圣哲手腕一转,陵光双目圆瞪,唇角流出一道鲜血,他手抓着他的手腕,满目凄怆的问道:“为什么!” 圣哲挑眉看着他,面容浮现一丝狰狞的笑意,道:“你若好生在狐族那地下待着,我念在往年的情分自然不会动你,谁让你多管闲事,该死。” 说完,他手抓着陵光的心脏,抽回手来。 陵光颓然倒地,那双眼睛还瞪得那么大,直视着他。 圣哲扬唇微笑着,将鼻尖凑到那颗微微跳动的心脏前面,甜美的味道让他目眩神迷,他张口咬了过去,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来,与他素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缓缓地咀嚼着,吃的安雅矜持心满意足。 “恩,朱雀之心,的确不同凡响。”他侧眸看着陵光的尸身,抬手将他装殓进自己的储物袋之中,随即,消失在了原处。 山风吹过重峦叠嶂,青草绿树摇动身姿回复着风的召唤,飞沙掩盖住地上那一滩暗红色的鲜血,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狐山之上,一派喜气祥和。 青青草原之上,苏苏化身为一条雪白的狐狸欢快的奔跑着。 若华远远的看见它,千年寒冰的表情渐渐的解冻,张开手臂,苏苏后腿蹬地,如同一道寒光,窜到了他的怀里。 若华一把拥紧苏苏,一股馨香扑面而来,手中温软,他顺着它的皮毛方向,缓缓地抚着。 “若华兄长,你想苏苏了么?”苏苏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脖子间蹭蹭,用黑黢黢的小鼻子深深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不知是习惯了若华不爱说话还是心里急切,它也不等他回话,接着道:“苏苏可想你们了,但是因为被关了起来,所以不能去看你们。” “最近客栈里好不好?鬼大娘和鬼叔叔还常坐在门口晒太阳不?小地龙修为增进了吗?信芳兄长能挺直腰了么?又有什么有趣的鬼怪去了客栈吗?还有你,我不在,你寂寞吗?” 若华面色微微泛红,微笑着点点头,坐在草地上,将苏苏放在自己腿间,然后解下背后的小包袱。 打开蓝色的小包袱,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几块精致的小点心,他好像诱骗小孩子的怪叔叔似的,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它鼻尖。 苏苏两只小爪子捧着点心,张开小嘴啃了一大口,若华手掌放在它下巴处,接着点心掉下来的渣子,一边顺着它柔软的毛轻抚着。 “好,好吃吗?”因为不常说话,他的语调有些奇怪,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语调奇怪,脸色更加尴尬泛红了。 苏苏眯着小狐狸眼,一脸的满足,嘴里塞满了香喷喷的点心,口齿不清的回道:“好次。” 若华笑眯了眼,揉揉它的头,又拿起一块点心,自己也吃了起来,似乎想要尝尝,是否真的有那么好吃呢? 远远站在一边的陆离略笑了笑,道:“他许久不说话了。” 攸宁笑容明媚,回道:“苏苏就是他的药。” 陆离微垂眼帘,青丝随风摆动,他的脸色苍白,眉心覆上一层不明的情绪。清风拂过他颀长的身姿,一身白衣随风而动,宽袖衣角翩翩。莽莽草原,因微风而倒向一边。空气中流动着清新的草味糅合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这味道太过清新,以至于像是一个特定的影像般,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陆离略微摇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攸宁笑问道:“怎么了?” 他缓缓地道:“方才,我想,若是时光停滞于此刻便好了。随即,又想到世事万物该顺其自然,强求反倒什么也留不下,所以便摇头。” 攸宁嗤笑,也是略摇了摇头。 陆离略扬唇角:“你又为何摇头。” 攸宁学着他的模样,微垂双眸,用平和的语气,缓缓地道:“本以为老板是无论何时皆心明眼亮,不受情感左右之人,却没想到老板也有迷惘的时候。随即,又想到老板亦是茫茫众生,自然也有迷茫的时候,所以便摇头。”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略翻眉眼,送去一个悠长悠长的媚眼,脸上的表情却明摆着充满了调笑。 陆离轻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轻吐二字道:“调皮。”然后负手向前走去。 “老板去哪?”她提起裙角,紧追了两步。 “见允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灵狐坠凡 n???4????v?32?Tu?e?'Z?6?r??'3?MdA?6?b????T????去哪?”她提起裙角,紧追了两步。\r “见允人。”\r 攸宁停了脚步,努努嘴,狐疑道:“见她做什么?”\r 陆离笑而不语,略扬起头,踏着和缓并优雅的步子走着。\r 攸宁看着他的背影,恍然觉得这个情景无比的熟悉。她站在原处,看着他慢慢走远。忽然让人窒息的感觉袭来,她蹙着眉心,咬着牙跟,她不喜欢这种感觉!\r 她就静静的看着他越走越远,忽然热泪盈眶,仿佛与他经历了许久的离别,这难以割舍的感觉,让她怅然若失。\r 她迟疑着将双手微微握紧,眼角忽然飘过一抹素白的衣角,一双微凉而骨节均匀的手牵上她的小手。\r 她讷讷的抬眼看向他,心底一阵温暖。\r 她的仙人,会回头来牵她的手,他不会头也不回的走开,她不让他抽身,不许他走!\r 陆离微笑道:“狐山可美?”\r 攸宁不自觉的笑了,顺着他牵着自己的手,攀上他的手臂,将头倚靠在他的手臂上,明媚一笑,道:“一见难忘。”\r 她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道:“不是说要寻允人么?我们快些。”\r “怎么忽然着急起来了?”\r 她笑眯着眼道:“老板,你最近脸色怎么逾发不好了?等见过了允人,今晚我亲自下厨,给你补补身体。”\r “我的身体很好,不必受补。”\r “不行不行,你越来越瘦了,这样我们走在一起会不协调的。”\r “当真?”陆离侧目看着她。\r 她低低的笑了笑:“自然,自然。”\r “那你打算做什么给我补补呢?”陆离略带调笑的问。\r 攸宁略想了想,道:“枸杞乌鸡汤,(壮)阳效果甚好。”\r 陆离身子微微一滞,霎时间耳垂烧的通红,胸口某处碎了一地。\r 攸宁略微吐吐舌头,足尖点地,起身就飞。\r 陆离轻哼一声,似乎想要证明自己不需要(壮)阳,一挥衣袖追了上去。攸宁一边跑,一边转头看去,他仍唇角含笑,只是那紧绷的脸上,怎么就让人觉得在强颜欢笑,啊,不,是怒气勃发!\r 见情势不好,她一咧嘴,想要露出个千娇百媚的笑容来,只见一抹素白闪过眼角,下一瞬间,腰间已经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拦腰搂住。\r 她惊慌一瞬,在想要逃已然来不及了。\r 只听头顶传来一个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尽量保持平和的熟悉声音。\r “攸宁,你说要给谁...(壮)阳?”\r 攸宁不尴不尬的抬眼看着他,干巴巴的傻笑两声:“没有,我没说,什么(壮)阳,哎呀呀,这样的词怎能从老板口中说出来,此语味甚辛,灼目兮...”\r 陆离听她半古半今的胡言乱语,竟不争气的够了勾唇角,无奈的摇摇头,道:“找到允人了。”\r 攸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下方,正看见允人捧着个木盒,急匆匆的往前走去。\r 攸宁半笑着问:“她去哪儿?”\r 陆离揽着她的腰,二人降落在地上。\r 他朝着允人略微点点头,允人见二人也是福了福身,然后开口问道:“二位,我们今晚在后山准备了宴会,一来,是庆祝狐族又立新主,二来,也是欢迎各位来狐山做客。宴会之前,阿篞会去请诸位。”\r 攸宁摆摆手,笑道:“老板的餐食需要特制,我可以去帮忙准备吗?”\r 陆离脸色顿时一红,紧接着发白,这姑娘打定了主意要给他壮阳了...\r 允人抬眼看看陆离,却觉得他脸色很难看,似乎很理解的点头道:“陆老板病了吗?是否需要我们族中的巫医去瞧瞧?”\r “不用不用,我来就成。”攸宁谨记阿醉说过的话,是药三分毒,若是食补能见效果,大可不必去食药的。\r 允人点点头道:“如此也好,那就让阿篞先引女君去小厨房,单独给陆老板准备餐食。”\r 陆离想要拒绝啊,但是又说不出口,生怕她再对着允人说要给自己(壮)阳之类的话出来。\r “允人长老二十年前可曾去过凡人界?”\r 陆离终究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她们的谈话。\r 允人微微一怔,笑容缓缓的凝滞住,艳丽绝伦的五官顿生惊诧。\r 陆离微垂眼帘,面上的表情也渐渐恢复往日的平和,缓缓道:“有一桩因二十年前的恩怨引起的宿业,长老可愿解开?”\r 允人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叹了出来,苦笑着看向陆离,问道:“陆老板,请来寒舍一坐吧。”说着,伸手作请的姿态。\r 二十年前,允人的确去过凡人界。\r 那时候突然有魔族闯进狐山,她追寻魔族踪迹,没想到,竟然到了凡人界。\r 遁逃无望的魔族突然凶性大发,竟然要与她同归于尽,允人拼命自保,还是被其自爆之气冲伤了经脉,昏倒在密林深处。\r 一切,从此拉开了序幕。\r 远处传来凌乱的马蹄声,林子尽头来了一队兵士。\r 斥候前方探路,没见到敌军,没想到,竟捡了一头浑身火红皮毛,生命垂危的狐狸。\r 一个兵士策马,伸手一捞,将它抱在怀里,大笑道:“瞅瞅,这身毛儿能值不少钱呢!”\r 另一个士兵也是笑了,道:“你小子好运气啊,这等好事都让你碰上了,回营里扒了皮,卖了钱可得请我喝酒。”\r “我呸,请你喝个屁酒,老子才不卖,这红色正得很,给我家婆娘做个狐狸披肩正好!”\r “哈,你想你家女人啦?”\r “滚滚滚!干你啥事儿!”\r 他将狐狸挂在马侧,转头策马往回奔去,眼见着大军,利落的一蹬马镫,略跑了两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扬声道:“将军,前方但无敌军。”\r 秦苌微眯双眸,寒光敛在眸中,扬手指向正对着他的那马上的狐狸,问道:“行军之中,你竟有时间打猎?”\r 冷冷的一句话说出口,跪在地上的斥候兵士已然瑟瑟发抖,颤颤巍巍恨不能萎缩成一团,暗恨自己贪图便宜,竟然忘了将军治军严格,被他看见了这狐狸,今日自己是少不得一顿军棍了。\r “将军,此狐是属下捡来的。”强撑着自己的脊背,冷汗已经顺着发鬓流了下来。\r 秦苌轻哼一声道:“回到营地自己去领十军棍。”\r “是!”他双手抱拳,利落的回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朝夕相伴 ?J??(?j?D??4+??.s?6?2?BD$rLZ???0????U?7???^????觉得浑身疼痛,竟然一动也动不得,张开双眼,却正看见一把寒刀逼近自己的脖颈。\r “娘的,因为你,老子平白无故受了十军棍,赶紧杀了你补补身子。”\r 一旁看热闹的兵士笑道:“行了吧你,谁让你贪图便宜捡这狐狸,那可是行军之中,将军没将你杀了就偷着烧高香吧,还埋怨什么。”\r 另一个兵士笑道:“快宰了它炖锅可都准备好了,咱几个好好喝一杯。”\r 一众兵将聚集在一起,允人听了几人的话吓得浑身颤抖,眼眸含泪看着举刀的兵士,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r 那兵士略蹙蹙眉,轻哼一声道:“这辈子你做了畜生,老子杀你你也别恨。”说着,举刀砍向允人。\r 正在这时,空气似乎被冷冻成冰,围观的兵士一个个利落的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r 秦苌一身铁甲,外披着猩红的大氅,双眸如利剑般的看向众兵士,问道:“何事如此热闹?”\r 举刀的兵士反握刀柄,抱拳道:“将军,我们在宰狐狸。”\r 秦苌竟微微扬起唇角,点头道:“好啊,去火头军那儿要两壶酒,算本将军的。”\r 众兵士一听,眼睛一亮,纷纷抱拳笑道:“谢将军!”\r 秦苌点点头,转身便走。\r 允人隐忍着,自唇角溢出一声凄厉的哀嚎。\r 秦苌脚步微顿,转头看向它,正对上一双晶莹剔透的双眸瞅着他,似乎在苦苦哀求着。\r 秦苌心里一滞,这狐狸通人性,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竟哭得如此可怜。更令人惊讶的是,它知道这些人中谁说了算,只看着自己求救。\r 许是心里觉得有趣,他回转了脚步,走到狐狸跟前,大手一挥一把将它拎了起来,问道:“知道自己要死了?”\r 允人连连点头,接着又用脖颈蹭蹭他的大手,似乎在祈求一般。\r 众兵将皆是一怔,这哪里是通人性啊,该不会就是个狐仙吧?\r 原本狐狸这种动物就邪门的很,又碰上个如此通晓事理的,谁还敢吃它的肉去?\r 秦苌略挑眉梢,侧目看向它身上,却发现数处露骨的伤痕,怪不得它会被捡来。\r 他抬眼看向一众兵将,冷声道:“找火头军要二斤羊肉,算是我赔了你们的狐狸肉。”说完,手提着狐狸,往军帐走。\r 允人耷拉着小耳朵,心下知晓应该不会被吃了,心头一松,又一次晕了过去。\r 秦苌将允人放在软榻上,找出了金疮药,总算是大体上将她给包扎好了。入夜,军营中一派安宁,允人恍然觉得身上暖烘烘的,暗自闭眼运行功法,调理内息。\r 天蒙蒙亮,身边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眼看去,只见那位英武的将军正在起榻穿衣,这时候,她才知道,昨夜感觉暖和,敢情儿是被这大汉抱着睡了一夜!\r 一时间,她又羞又气,瞪着眼睛怒目看着他。\r 许是觉察到了这一道视线,秦苌转眸看向她,这一道眼神凌厉,吓得允人身子微微轻颤,转过脸去假装并未看他。\r 秦苌却是笑了,道:“小家伙儿,昨夜你冷得浑身发抖,本将军这才抱了你一夜,你还不高兴了?”\r 允人轻哼一声,打定主意不理他。\r 他倒是来了兴致,一边扣着衣裳,一边走到她面前,抬手抚着她的皮毛,笑着问道:“你该不会是只雌狐吧?”\r 允人气急了,往日温柔惯了的人,发起狠来更是凶猛,她一甩头,“吭哧”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r 说是咬吧,倒不如说是轻轻的啃了他一下,到底没有下狠口。秦苌轻笑着道:“你伤的很重,我去给你弄些羊奶来喝。”\r 允人轻哼一声,并不理他。\r 秦苌微微蹙眉,道:“难道你要吃鸡?”\r 允人生来具有灵性,怎么会茹毛饮血,一听这话,她连忙抬起脑袋,狠狠的摇了摇头。\r “好吧,你喜欢吃鸡,我去给你抓一只来。”\r 允人气结,这人可恨极了!\r 秦苌看着她瞪着大眼睛,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登时笑的更加开怀了。\r 守在门外的士兵已经吓傻了,将军这是被狐仙迷住了吧,往日话少又冷硬的将军,怎么同一只狐狸自说自话个没完,还连连发笑的,简直太可怕了!\r 二人正交换这目光,不知该怎么办,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来人是军师庸景。\r 二人抱拳行礼:“军师。”\r 庸景微微蹙眉问道:“将军起榻了吗?”\r 二人点头,庸景一挑帘幕,走进军帐去。\r 抬眼一看,秦苌正拎着一头火红的狐狸,咧嘴笑的像个傻瓜一般。\r 他略有些诧异,然后拱手行礼,道:“将军,金兵冲过赤霞关,朝此大举而来!”\r 秦苌蹙起眉宇,将允人放在一旁,起身道:“依军师看,我军能撑几日?”\r 庸景略摇摇头,道:“五日。”\r 秦苌一咬牙,道:“十日。”\r 阳武关乃是大宋的屏障,他必须要撑十日,才能有希望等来援军。若金军一举闯过阳武关,宋国还有什么希望?\r 允人抬眼看着他们,眨巴眨巴眼睛,虽然听不太懂,但却知道,这些人应该是遇到了难事,又听他们商谈计谋,却无奈身体太过虚弱,不过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r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觉得经脉有所恢复,身上传来一阵暖意,鼻尖萦绕着一股浓浓的奶香。\r 睁眼看去,却见面前的榻几上放着一碗羊奶,而自己正被秦苌抱在怀里。\r 秦苌轻笑一声道:“你倒是睡得香甜。”将装着奶的碗挪到她面前,接着查看她身上的伤痕,他略有些惊讶,道:“好小子,伤势恢复的这般快?”\r 允人虚耗太过,也确实饿了,低下头去舔舐碗里的羊奶,粉嫩的小舌头一勾一卷,将奶吞进腹中,黑黢黢的小鼻尖微微一皱,已经将羊奶喝了个干净。\r 秦苌抚抚她的小脑袋,笑道:“好姑娘。”\r 一会小子,一会姑娘,这人究竟有谱没有啊!\r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但想起这傻帽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悄悄吐吐舌头。\r 秦苌微笑着看着它,拿起一卷书简,用他独特的略有些暗哑的声音,徐徐念道:“凡用兵之道,以计为首。未战之时,先料将之贤愚,敌之强弱,兵之众寡,地之险易,粮之虚实。”\r 允人扒着眼睛看着他,却听他笑道:“喜欢听兵书吗?”\r 她想了想,点点头,将头靠在他膝盖上。秦苌扬声大笑,道:“好小子!”\r 又小子...她撇撇嘴。 第二百二十三章 灵狐报恩 ???j?;?5*???K??1???u????a???k????z?D`+?-?n(|??已审,然后出兵,无有不胜。法曰: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r 头枕着他的声音,心里觉得奇怪的紧。这里分明如此萧索,自己还险些被那恶人们杀死,可是,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觉得很安全。\r 是否该回狐族了?\r 想想狐山处处风景动人,她却有点不想要回去,她微眯双眸,沉沉睡去。\r 睡梦中,她听见耳边传来厮杀声,阵阵鼓声马嘶,刀枪棍棒相击,发出刺耳的声音。\r 隔着营帐,火光闪现,听见一个小兵道:“有刺客,快抓刺客!”\r 她轻巧的跳到了地上走到帐边,用小爪子扒开一角帷幕看了出去。\r 只见数名黑衣人被围困在一个包围圈里,秦苌一剑砍下为首之人的头颅,冷漠的道:“全部活埋。”说完,转身朝营帐走了回来。\r 允人几步跳回软榻上,假装睡着,耳听脚步声走来,鼻尖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r 她抬眼看去,只见秦苌撩开猩红的大氅,一手捂着腹部,鲜血从他指缝间渗了出来,他竟然受伤了?\r 他咬着牙,脱下了上衣,背对着她,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忍着疼,唇间不禁轻声“嘶?”了一声。\r 为什么不叫军医?\r 他转眸看过去,正看见她略有些担忧的目光,咧嘴一笑,道:“小家伙儿,还有七日,我不能受伤,你懂吗?”\r 或许是觉得自己同一头狐狸说话太过痴傻,他牵起唇角,自讽的笑了笑,然后抚摸着它的毛发,徐徐的道:“再过几日,这里便要发生一场大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活下来,或许,我会死在这里吧。”\r 允人微微蹙眉,不解的看着他,却跳下了软榻,来到他身边,嘴角衔着他的裤脚,将他往睡榻上引。\r 秦苌微笑着提手将她揽在怀里,侧卧在睡榻上,问道:“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若是能跑,就快走吧。”\r 允人看着他的眼睛,却摇了摇头,她不想走。\r 秦苌笑了笑,抚着她光滑柔亮的皮毛,轻声道:“不必担心我,文死谏,武死战,此乃军人之天职。”\r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个人看起来那么凶残,却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那些人都那么惧怕他,她却有一种,喜欢他的感觉。\r 她将头靠在他胸前,体会着这难得的静谧。\r 他轻抚着她,缓缓地道:“那日你差点被杀掉,知道我为何会救你吗?”\r 允人又向他怀里拱了拱,柔软的毛皮在他鼻尖轻颤着,引得他一阵发痒,苍白的脸上笑容更浓。\r 他说:“其实,我是想将你养肥了再吃。”\r 允人身上一颤,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向他,却发现那人一脸的坏笑,笑声爽朗又开怀。许是大笑扯到了腹间的伤口,他瞬间蹙蹙眉,提手拎过它,抱在怀里,笑道:“方才说错了,是军帐甚寒,抱着你还能暖和些...”\r 这人嘴里没有一句好听的,允人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却更愿意趴在他怀里。\r 这就是凡人而已。一个有两副面孔,很有趣的凡人。\r 她正想着,却发现身侧的凡人浑身发烫微微轻颤着,嘴唇烧的发白。允人转眸看着他,他的双眸紧闭,深色痛苦,牙齿紧紧咬合,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r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r 那些人说了,他们要在阳武关守住十日,等待宋国的援兵到来。若是主将受伤,敌军必定趁机作乱,那十日,就更难守住了。\r 他不确定周围是否有敌军的细作,只能强忍着腹间的伤,不敢医治。\r 她心念微动,勉强幻化出人形,急忙去打湿了干净的素帕,将他额头上的冷汗擦净。\r 一双素手将他的衣襟扒开,素白的寝衣下,他的胸膛宽阔线条硬朗,允人面色微微泛红,扯着他衣襟的手指头微微颤抖着,拆开了他腹间的绢布。\r 一股更浓的血腥味传来,那剑伤根本就没有封口,鲜血将金疮药和绢布都浸湿了,她凝眸看去,发现他的伤口略有些发黑,剑上淬毒了!\r 这样下去,他会死的。\r 这人救了自己一命,她不能坐视不理。\r 她沉了一口气,高抬素腕,低蹙蛾眉,红色的灵气源源不断的流动着,自她手上引渡到了他身上。\r 他腹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愈合着。\r 秦苌略微张开双眸,看见一个艳丽绝伦的红衣女子,正坐在他的榻边,迷蒙着双眼,他想要看清这究竟是梦是真,下一秒却再次陷入昏迷。\r 允人本就受着伤,又强行给他渡气,眼见着他的伤口已经愈合,苍白的唇角微微扬起,还了他的救命之恩,她终于可以安心的回狐山了...\r 她将身体靠近他的身体,面对着面躺在他面前。抬起手指抚向他的脸庞,他的脸生的并不多好看,但却英气十足。\r 她不该留下。\r 一足踏下睡榻,她转眸看向熟睡的男人,转头走了出去。\r 次日醒来,秦苌嘴唇干裂,眉心不禁蹙紧抚向自己的腰间,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他不禁有些诧异,忽然想起昨夜自己半睡半醒之间恍然看见一个女仙在为他医治伤口。他笑着转头看向身边,一边道:“我去给你找羊奶。”\r 空空荡荡的床榻上,但无一丝气息。\r 他微笑了笑,心里怅然若失。\r 军营里照常开始了整军训练,秦苌身穿着猩红的大氅,负手而立,威风凛凛。\r 他转眸看向山岗上,只见树影摇动。这时候,一个兵士策马而来,面色惊慌不已,远远的跳下马背,跑上前来:“将军,金人已到了阳武关外五十里处。”\r 秦苌收回目光,双眸微眯,嗤笑一声道:“众军听令!”\r “金人犯我家园,破我国土,杀是不杀!”\r 一众将士齐声回道:“杀!”\r “杀!”\r “杀!”\r 喊声震天,秦苌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奔向远方,战马踏过荒郊土道,踏起滚滚沙尘,弥漫了漫天的热血。\r 允人嘴里叼着一只山鸡,小眼睛晶晶亮,兴冲冲的跑回营地。\r 入目之处,但无一人,原本的军帐消失殆尽。\r 怎么走了呢,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 阳武关外 ????xP???~???;???e?Y????o???vvd26??!??=?o?????里叼着一只山鸡,小眼睛晶晶亮,兴冲冲的跑回营地。\r 入目之处,但无一人,原本的军帐消失殆尽。\r 怎么走了呢,怎么就这么走了呢?\r 她不过是去抓一只山鸡给他补身子,怎么一转眼功夫就走了,为什么不等等她?她嘴里叼着山鸡,朝着乱马踏过的土道追了过去。\r 肚子追随行军踪迹而去的狐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赶过去,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是为了报恩,报恩,可是昨夜消耗灵气为他医治不已经还上了吗?\r 他大病初愈,还需要调理身体,可是他能每日给她准备羊奶,难道会缺少这一只山鸡吗?\r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打仗的,她不想让他死。\r 或许只有允人自己才明白,她为什么要追上去。\r 阳武关关口,落日余晖普照着古老陈旧的城墙。\r 战马的嘶鸣声与剑戟零星的敲击声混杂在一起,尸体堆积成山,漫山遍野到处都是随意丢弃的染血战甲。\r 不远处的前方,只听一声呼喊,道:“闭关门!闭关门!闭关门!”\r 关隘城楼上的兵士满脸血污,眼泪扑簌簌的滚下来,大喊着:“将军!回来!”\r 秦苌一剑挑起一个金人的身子,接着反剑一刺,鲜血喷洒在他脸上,他一手捂着腰上的新伤,猛然转头看向关隘之上,冷声喊道:“闭关门!否则,斩立决!”\r 兵士狠狠的用衣袖擦擦眼泪,大喊道:“将军!”紧接着,一咬牙,举起一面小旗,闭合大门的齿轮缓缓流转着。\r 秦苌转眸看向落日下的阳武关,眼泪含在双眸中,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接着,解开自己身上猩红的大氅,双腿狠夹马腹,大喝一声:“杀!”\r 猩红的大氅在空中飘散着,金人大军源源不断的涌上前来,秦苌以及数十名兵士被团团围在中间。\r 秦苌长笑一声举剑便刺,迎面而来,是无数的刀剑砍来。\r 恰在此时,一个红衣女子高坐在城墙上面,双腿交叠,舒缓的荡着小腿。她面容艳丽却有一种高贵不可侵犯的气度,只见她抬起雪白的皓腕,轻飘飘的一击,秦苌面前的刀剑却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r 下方的金人士兵瞠目结舌的抬头望着她,仿佛遇了鬼一般。\r 秦苌没有感受到预计的痛,抬眼看去,却见金人士兵掉头就跑,抱头鼠窜。他顺着身边兵士的目光,转眸看向城墙之上。\r 落日的余晖铺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一层金光,她笑容明艳,笑着问:“秦将军,如此,可能守得十日?”\r 秦苌直觉觉得这就是那只狐狸,看着她,不知该怕还是该逃,却是泯然一笑,鬼使神差的回道:“本将军该如何报答你?”\r 允人略微垂眸,道:“一碗羊奶。”\r 秦苌笑着点头:“以身相许如何?”\r 允人面色一慌,暗骂这个家伙不知羞,略一挑眉,毫不服输的道:“好啊。”\r 她答应了他,心中却极其挣扎。\r 她是狐族长老,身负重任,她怎么可能长留在凡人界呢?\r “等解了阳武关之危,我带你回家,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r “我家中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唯有一个表妹与我血脉相连,所以过门后你不用担心妯娌婆媳的关系,只要在家中养的白白胖胖,给我生儿育女就好了。”\r 允人依偎在他怀里,闭上双眼,唇角扬起一丝甜蜜的笑容。\r “你不怕我吗?”\r 秦苌微微顿了顿,问道:“我为何要怕你?”\r “你明知故问。”允人眸中充满了期盼的看着他。\r 秦苌笑着摇摇头,道:“没有你今日我已经死在阳武关外,我和这百十来兄弟的命皆为你所救,我以为不必说你也能明白,却没想到你如此蠢笨。”\r 他本该高兴的,但却并不那么高兴,明知要分别,却强颜欢笑。他是否知道自己终究会离开呢?\r 她不知道。\r 允人不自觉的掉下一串晶莹的泪珠,攸宁蹙眉问道:“后来,你真的走了?”\r 允人忍着泪,温柔一笑,道:“我们人妖殊途,他有他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我岂会真的嫁给他?不过是南柯一梦,我却到了最后一刻,才将自己唤醒。”\r 秦苌凯旋回到宋国汴梁的那一日,全城百姓倾巢而出,夹道欢迎。\r 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铁甲,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威风凛凛。她在他身后,坐着马车,挑开一点帘幕,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里百味杂陈。\r 他们的确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他上朝,她便陪着表妹在后院中赏花看景,或是亲自下厨做几个可口小菜,与他相拥而眠。\r 直到,大婚。\r 允人抬眸看向攸宁和陆离,笑道:“你们能相信吗?”她抿了抿唇,道:“我就那么走了,没有给他任何交代,灰溜溜的逃回了狐山,再也没敢去过凡人界。”\r 她双眸含泪,目光盯着手中的茶盏,唇角微微上扬,闭目一瞬,然后看向攸宁问道:“你可尝试过二十年不敢入眠,心里想着一个人,永远的愧疚。从前那些点点滴滴,自相遇,到分别,每一幕,都成为了,成为了梦魇。”\r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唇角,入口,咸涩。\r 陆离轻叹了一口气,道:“秦苌将军,在你走的第二年,就离世了。”\r 允人仿佛被雷击中,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双唇微微颤抖,问道:“他因何而死?”\r 陆离道:“战死沙场。”\r 允人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流了出来,顺着她的手指缝,流到了手腕上,延伸到袖口深处。突然爆发的痛哭,似乎终于把她这些年来的难过宣泄出来。\r 许久之后,她的肩膀渐渐平复下来,不再颤抖。扬起煞白的脸庞,道:“他说过,文死谏,武死战,能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求仁得仁,不虚此生。”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轻的几不可闻。\r 攸宁为她添了一杯茶,转眸看向陆离,道:“老板,逝者已逝,何必再让允人长老想起那些往事?”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人妖殊途 {@??HI?p?P?????v??|?????}o3??r?Eb??xF???她添了一杯茶,转眸看向陆离,道:“老板,逝者已逝,何必再让允人长老想起那些往事?”\r 若人还在世,或是魂魄找到了客栈,她自然不会说这些,可是没有啊,都没有。允人自二十年前就再没去过凡人界,而秦苌将军也早已化为了白骨,如此,又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呢?\r 陆离拿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煎茶,接着,将茶杯放回了榻几上,微垂着双眸,语气平和而慈悲,缓缓的道:“你可还记得秦将军的表妹?”\r 允人依稀记得,秦苌的表妹名叫连缀,那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姑娘,只是不明白陆离为何要提起她来,面色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r 陆离接着道:“你走后的那日,秦将军悲痛欲绝,喝的酩酊大醉,与连缀,发生了肌肤之亲。秦将军酒醒之后,后悔不已,迎娶了连缀为妻,接着便请奏朝廷奔赴边关去了。”\r “虽只有一次相亲,但她却怀上了秦将军的骨肉,十月之后,孩子出生之时,秦将军的棺椁回到了汴梁。”\r 他轻挥衣袖,三人赫然站在二十年前,宋国的秦府中。\r “老板,来这儿做什么?”\r 陆离摇摇头,看向允人道:“你可记得此处?”\r 来往的仆人急匆匆的穿行在院子里,布置多日的红绸喜字正被收整起来。\r 允人点点头,随着陆离的脚步,走回她离去的地方。\r 连缀对秦苌的爱意,或许便是我们口中的青梅竹马吧。\r 那时候她父母双亡,投奔到了秦府,她曾以为终究有一日自己会嫁给秦苌为妻,却没想到,一次出征归来,他带回了一只狐妖。\r 原本她也曾愤怒,悲哀,甚至产生恨意。\r 但秦苌说,允人曾救他性命。\r 多日的相处,她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妩媚的狐妖,虽然是狐妖,可她待人温厚随和,既然他们真心相爱,她选择了默然退出。\r 可她,竟然在大婚之日逃婚了!\r 她从没见过他那么伤心的模样,那么自制的一个人,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喝的酩酊大醉。\r 她悄然推开他的房门,秦苌如疯如魔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双目赤红的看着她,一把将她推到在睡榻上。\r “为什么不告而别!”\r “为什么要离我而去!”\r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r 声声质问,拷打着连缀的内心,她挣扎着,身体微微颤抖:“表哥,我是连缀,我不是允人啊!”\r “连缀,连缀...”秦苌讷讷的念了两首,苦笑着问:“你为何不离去?也离我而去...”\r “表哥,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陪着你,她是掏人心肝、蛊惑人心的狐妖,表哥何必为她伤神?”\r 秦苌看着她,问道:“永远不离开我?”\r “是!”\r 他低头吻上她的眉眼,大手伏在她的胸口,她的心跳快极了,无限的甜蜜涌在心头。\r 二人唇齿相交,青丝连成一片,铺散在大红的婚榻上。\r “允人,允人,允人,不要离开我。”他在快感顶峰之时,这样说。\r 他睡着后,她穿好衣衫走出了他的房间,泪水早已簌簌而流。\r 她握紧双拳,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手指缝往下流,唇齿紧咬着:“允人!”\r 终有一日,她要将这痛千百倍的还给她!\r 秦苌出征那日,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他决然离去。\r 她抚摸着小腹,眼泪含在眼眶里,温柔的道:“孩儿,那就是你的父亲,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看见了吗?”\r 她相信,等到孩子降生,他会回来的。\r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每日坐在四四方方的庭院里,安慰着孩子,也安慰着自己,孩子啊,你是唯一的希望,快快降生,唤你父亲回来吧。\r 她的肚子大的吓人,攥着床榻上的锦被,满头是汗,问道:“秦苌回来了吗?”\r “他回来了吗?”\r 产婆摇摇头,安抚道:“秦夫人,使劲儿啊,再不生孩子要憋死了!”\r 连缀忍着眼泪,道:“他收到家书了吗!”\r 一旁伺候的婢女不敢回话,安慰道:“夫人,用力啊!若是小少爷不在了,将军更不会回来了啊!”\r 连缀咬着下唇,终于点了点头。\r 一旁的允人看着她,她从没想到,自己的离去竟然害的连缀如此痛苦,她亲眼看着那孩子降生,外面的仆人面色惨白的跑到内院,逢人便道:“将军的棺椁到城门了,快去迎接!”\r 连缀隔着门窗,听见外面的呼声,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儿,低头看着孩子:“他回来了,孩子,他回来了。”唇角呕出一口甜腥的鲜血,血滴在孩子雪白的肌肤上,刺目,扎眼。\r 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坚持将孩子亲自教养。\r “冷月,记住,你的父亲是被狐妖掏心而死,他早在出征前就死了,却等到打完了仗才埋葬。你不懂?没关系,只要记住,你的仇人是一只狐妖,她生的温柔妖媚。\r 若有一日你遇见她,决不能被她的外表所蒙蔽,狐妖最擅蛊惑人心,你父亲就是被她杀死。不但父亲,母亲也是被她害的失去元气,若母亲也死了,便皆是拜她所赐,她的名字叫什么,还记得吗?”\r 冷月看着母亲温柔的眉眼,越来越虚弱的面色,坚定不移的回道:“允人!”\r 连缀温柔的抚抚她的软发:“好孩子,别忘了,你的仇人是一只狐妖,无论如何,一定要替爹娘报仇!”\r “是!”\r 那天夜里,连缀悄无声息的死去了,一个黑衣人将冷月接走。\r 从此以后,世上没有秦苌将军之女,唯有坤星阁的杀手,冷月。\r 允人眉梢微微跳动,眉心紧蹙着:“那孩子在哪儿?”\r 看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没想到,绕了一大圈,陆离真正想做的却是度化冷月心中的恶念。\r 而冷月的恶念来由,却是来自于对这位狐族长老的恨而衍生。\r 世事万物,因果循环,攸宁心中有了一些顿悟的感觉,说是顿悟,却也说不清楚自己明白的是什么道理。只是觉得,生存于世,无论做什么,都该多想一想,多看一看,而非真的一切由心。\r 谁知道自己的无心,会不会给别人带去难以磨灭的伤害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 无诸渴爱 世事万物,因果循环,攸宁心中有了一些顿悟的感觉,说是顿悟,却也说不清楚自己明白的是什么道理。只是觉得,生存于世,无论做什么,都该多想一想,多看一看,而非真的一切由心。 谁知道自己的无心,会不会给别人带去难以磨灭的伤害呢? 想到这里,她略微笑了笑,常听人说问心无愧,往后自己要对说这四个字的人敬仰一番了。因为,真正能做到问心无愧的人,一定是世上难得的圣人呢。 攸宁回道:“她被一个狼妖所虏,现在蜉蝣客栈暂歇。” 允人微微摇摇头,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孩子消除恨意?” 陆离略微抬眸,目光明亮而清静,直视着允人,永平和的语气,缓缓的道:“究竟清净,无诸渴爱;身行永息,心善解脱。” 陆离说,希望允人能够彻底的清净,不再心存种种愚痴贪念,人们身体与行为上的造业是永无止境的,存在着一颗会爱的心,才能得到解脱。 允人聆听着陆离口中的话,心中渐渐平复,一切并非她心中所愿,但她的行为却给几个人都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冷月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她有照顾她的责任。 就算他已经不在了,只要那些回忆还在她心中,她与他就永远在一起。 她想要去看看,这个延续他血脉的孩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如果自己诚心的悔悟,祈求她的原谅,她是否愿意谅解呢? 这是,他的孩子。 那个让她真正活了一次,她挚爱一生的男人的孩子。 她微微点头,道:“我想去见她。” 陆离泯然一笑,道:“好。” 攸宁站起身来,略行了一礼,道:“天色不早了,我去给老板准备昏食,阿篞在哪儿?” 允人心念一动,捏了个传音符传了出去,回过头来对攸宁道:“他应该正在帮忙准备宴会,稍等一会儿吧。” 攸宁点头,坐下来,又拿起茶杯:“你这儿的茶水真的不错,是山泉水烹茶吗?” 允人点头道:“前任族长是爱茶之人,在后山栽满了茶树,狐山日照时间长,后山那边更是能达到每日六七个时辰的日照时间,所以茶品皆是上乘。狐山山清水秀,烹出的茶自然也不同凡响。” 是商焕栽种的茶树啊,攸宁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心里有一种格外的亲近,心里不由想起陵光,担心他的安危。 圣哲这个人喜怒无常,当真如陵光所言,是在保护自己吗?是敌是友,她真的迷茫了。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唯有等陵光来客栈找自己才能解开一切谜团。她目光悄然转向陆离,她不能对他说出这些,更要掩饰自己遇到陵光,她说谎了。 苏苏和若华走在小河边,它还是习惯于幻作原形,被他抱在怀里,他也乐得如此。 苏苏兴奋的抬爪指着前面,笑着道:“听见了吗?” 若华略微抬抬眉宇,侧耳倾听,似乎远处传来了一阵冲击的水声,难道这附近有瀑布吗? 他冰寒的面色微微扬起笑容,点点头。 苏苏眯着眼笑道:“那边有一个瀑布,气势恢宏,我从前很喜欢和兄弟姐妹们去那儿玩耍修炼。这回回来,长老就把我关在山洞里,我就想呢,如果若华兄长来看我,我一定要带你去看瀑布。” 它自他怀里脱出,蹦了下来,往前跑了几步,转眸看向他,笑着道:“若华兄长,快来追我!” 若华扬起笑脸紧跟其后,利落的旋身而起,几个起跃便到了它前面。 “若华兄长等等我!”苏苏四足点地,毛针被风吹得翻转,活像炸了毛一般,却更加圆润可爱。 山风拂面而过,若华仿佛回到了在山林里修炼的那些时光,他微微扬起双唇,化身成一条银白色的巨蛇盘踞在水边。 苏苏看着若华的真身,心里有些震惊,诧异的问道:“竟然是你?” 若华低下蛇头,蛇信子微微晃了晃,踌躇着开口道:“你记得我?” 那时候苏苏还没化形,陪着墨姬去御华山办事,路上遇到了仙人在降服妖兽,它心里一时有些不忍,便引开仙人的注意力,让白蛇逃脱。 没想到,当时的白蛇化身成人,便是如今的若华。 若华歪歪头,开口道:“苏苏,谢谢你当年救我,让我免遭沦为坐骑的下场。” 苏苏亲昵的仰着脖子,用脖颈的软毛去蹭他冰凉的鳞片,微笑着道:“若华兄长,还好你没事...否则就没人给我好吃的点心了。” 若华回应着她,用头拱起她,让她站在自己头顶,心里道:他愿意一直为她准备好吃的点心,一直,一直。 “不过一些破烂点心就想骗走狐族的族长吗!”一个略有些尖锐的女声响起。 从旁边的草丛走出一头红色的小狐狸,身后生着三条厚实柔美的尾巴,她仰着头看着白蛇背上的苏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娇美的小姑娘。 “族长,宴会已经准备好了,你该去后山了。” 苏苏轻巧的从若华头顶上跳到了地上,两个前爪在搭在地上的一瞬间,金光四射,变成了一个艳丽少女,她身穿着华贵的乌金色彩缎衣裙,转眸看先乐容,道:“我知道了,你且先行一步吧。” 乐容知道,苏苏已经化形成了女身,自己与她到底是再无可能了,可是心里就是充满了怨气,她怎么能轻易的放手! “族长还要去哪儿?” 苏苏转眸看了若华一眼,微笑着道:“去瀑布边走走。” 乐容上前一步,笑着挽起了她的手臂,道:“我也许久没去了,咱们一起吧?” 苏苏点点头,又看向若华:“若华兄长,可以吗?” 若华微微点头,面色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乐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插在二人中间,往日与苏苏有说不完的话,可是今日,这些话都如一根鱼刺般卡在她的喉咙上,说也说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她本该成为族长的妻子,转眼间却成了姐妹,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说不过去啊!她微微侧眸瞟向若华,若不是他,苏苏怎么会化形成女人! 于是,这股怨气转嫁到了若华身上,竟然如此的顺其自然。 第二百二十七章 哑巴野蛇 狐族乃万兽之灵,生来就是高贵的存在,苏苏更是生来具有九尾的妖狐,在狐族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区区一条蛇妖算得什么!怎么能让他和苏苏在一起! 乐容指着前方,只见水帘迸溅出晶莹的水花,映照着狐山的夕阳余晖,如同一条色彩斑斓的帘幕,那瀑布气势浩大,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苏苏,到了!” 苏苏点点头,笑着眯起眼睛,道:“今晚有宴会,如若不然,我们就似往常下河去摸鱼,就地烤来吃,那多好呀!” 乐容挽着苏苏的手臂,笑道:“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你那时怕水,还是我带着你第一次下河,教给你怎么捕鱼。” 苏苏点头道:“是啊。”她转眸看向若华道:“若华兄长,乐容可厉害了,捕猎是一把好手呢。” 若华微微点头,并不回话。 乐容瞥瞥嘴角,那是她们儿时的回忆,任何人也抹灭不了的情义。 她挽着苏苏道:“我们改日再来,现在先去宴会吧。” 苏苏用头蹭蹭乐容的肩膀,亲昵的道:“走吧。” 若华不是看不出来乐容的意思,他自闭,但却更能敏感的感知到周遭人的情绪,但让他和一个小姑娘争风吃醋,这种事他还真做不出来。 泯然一笑,他跟上二人的脚步,踏云而去。 乐容原以为自己出了重拳,但却像是用尽全力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看着对方仿佛看着不懂事的小孩子般的眼神,她的怒火又陡然升起。 后山的宴会场露天席地,盏盏灯笼高高挂起,榻几被擦的明亮,绣墩软榻华丽,精美的菜肴流水般的端上榻几,男女老少忙活得不亦乐乎。 三人才下了云,几个狐族小孩子围上前来,他们个个长的玉雪可爱,头上顶着毛茸茸的尖耳朵,身后的狐尾随着身体摇来摆去。 “族长,族长,要吃糖!” 苏苏揉揉一个小孩子的头,道:“好啊。”说着心念一动,哎呀,储物袋里的糖果都吃光了。 正在此时,一双厚实的手掌摊开,里面是一捧精致的糖果。若华面色微微泛红,将手松了松,示意孩子们可以吃。 一个小孩子怯怯的伸手去拿,乐容“啪嗒”一声,打在孩子手背上,怒气冲冲的道:“陌生人的东西能随便吃吗?谁知道有没有毒?把你们毒哑了看你们怎么办!” 小孩子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委屈的看着苏苏,也不知在告谁的状。 苏苏不明所以的看着乐容,从若华手中拿了几颗糖,递给痛哭的小孩,道:“没事,这个小哥哥的糖果没有毒,可以吃。” 小孩子怯怯的看着乐容,不知道该不该拿。 乐容轻哼一声道:“苏苏不要被骗了,谁知道有没有毒?这条哑巴蛇给的东西可不能乱吃。” “若华兄长不是哑巴!”苏苏眉心蹙起,转眸看向若华。 若华面色涨红,下意识的想要逃跑,去找信芳,去找攸宁,让他们来告诉这些人,但是,他站在那儿,甚至抬眼给了苏苏一个安心的眼神。 “不是哑巴?那你让他说句话呀!”乐容轻哼一声,充满了不屑。 有些人做一些事情,特别是伤害别人的事情,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是就是想要去刺伤别人,认为这样做自己身上的痛苦就可以转嫁给别人,于是,便变本加厉的去做。 若华想要开口说话,可是,却只说出了两个连不成句的音节:“不,我...” 乐容勾唇轻笑,旁边一些狐族人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往这边围拢过来。 人群渐渐的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乐容轻蔑的看着若华道:“怎么?哑巴蛇,说不出话来了?” 苏苏面色隐约有些怒气,问道:“乐容,你在做什么!” 乐容挽过她的手臂,亲昵的道:“族长,离哑巴蛇远点,哑巴会传染的!” 一听这话,周围的小孩子下意识的退了两步,仿佛若华是什么病毒一般。 攸宁端着刚煮好的枸杞乌鸡汤出来,正遇上了这一幕,人群外围,陆离静静的站在那儿看着。 “老板,不管管吗?” 陆离目光先是在她手中的汤上停顿了一会儿,面色微微泛红,然后低声道:“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他终究要面对比这更多的质疑和恶语。” 攸宁将汤放在一旁的榻几上,然后看着陆离道:“帮一时算一时。” 她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若华垂着眼睛,面色仿佛煮熟的虾子一般。 攸宁自若华手中拿了一颗糖果放在嘴里,一边“喀嚓喀嚓”嚼的起劲,一边看着乐容,道:“你说的哑巴会传染?” 乐容轻哼一声,认出了她是与若华一同来狐山的人,心里下意识的将她划分到了敌人的阵营。双手插着腰,毫不示弱的道:“我说的,怎么样?” 攸宁又拿起一个糖果,三两下剥了糖纸,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走近乐容,问道:“那长舌,传染吗?” 这是明摆着骂乐容长舌妇了,一个小孩子低低的笑了笑,看向乐容,眨巴着纯洁的小眼睛问道:“乐容小姑姑,长舌传染吗?” 乐容面色一红,道:“你骂谁?” 攸宁努努嘴,可惜的道:“难道智障也传染?你是从谁那里染上的病?”她一边拉过眼前的小孩子护在身后,仿佛真的怕乐容将智障和长舌传染给小孩子似的。 一旁的陆离微微扬起唇角,摇了摇头。 “若是智障传染,长舌传染,那你真该早些离开狐山,免得耽误了这些无辜的孩子是吗?”她略做神秘的靠在乐容耳边,却用正常的语音道:“姑娘,快回家洗洗身子,小姑娘要爱洁一些,你身上的狐臭味儿都熏得人睁不开眼了。” 不就是刺伤人吗,谁不会呢? 乐容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狐族身上多少都有些味道,可是年轻的姑娘谁会不在意这些呢,被人大庭广众的说出来,仿佛自己有多脏似的,还有什么脸面了。 若华微微挑挑眉毛,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盒香粉,递给乐容,脸上充满了善意,一字一句,认真至极的道:“送,给你。” 乐容眼泪“哗”的一下就掉了下来,一手打翻若华手里的香粉,扭头就跑。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老板喝汤 攸宁轻哼一声,笑道:“看见了吗,若华是会说话的,他只是性格内敛,不喜欢多言多语而已。”她从若华手中拿了一把糖果抛在半空中。 那些小孩子下意识的纷纷张手去抢,欢声笑语不断。 “好多糖果!” “我告诉你们啊,成熟的男人都该像若华这样,寡言少语,这是一种气度,会显得高深莫测,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男子,知道吗?”攸宁诱导般的这样说。 一个小孩子抬眸看着她,分明已经相信了,却还是追问一句:“这是真的吗?” “当然了。”攸宁笑道。 一个小孩说:“骗人就被魔女咬耳朵。” 攸宁显然没反应过来,孩子口中咬人耳朵的魔女正是自己,一边信誓旦旦的道:“绝对的,骗人被魔女咬耳朵。” 几个小孩纷纷笑着捂住耳朵,一看这个招牌式的动作,攸宁恍然大悟般的反应过来,问道:“你们爹爹娘亲都是这样教你们的?骗人会被魔女咬耳朵?” 小孩笑着点头,攸宁面对一双双诚挚纯洁的眼睛,真的不忍心告诉他们真相,那个会咬耳朵的魔女,就在他们面前啊。 乐容越跑越远,哭得伤心至极,直到小山坡上,看着下面的欢声笑语,心里更加难受,她下意识的闻闻自己身上,原本并不太重的体味此刻无限放大。 这里是狐山,是她的家,她凭什么走,让那些人称心如意? 她念了个清洁咒,将自己清晰干净,脸上扬起不服输的笑容,又一次走回了宴会中。 几个狐族人看见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干脆的开口道:“乐容,你身份高贵,何必和那野蛇置气,今日族长宴会,你可不能走。” 乐容面色这才有些舒缓,轻哼一声道:“看我怎么让他出丑。”说着,转到了后厨去。 宴会开始,众人纷纷落座,攸宁将自己亲手炖的补汤放在陆离面前,笑意盈盈的道:“老板,快喝!”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殷切,陆离竟然强忍着自尊的崩塌,打开了汤煲的盖子。入眼一片赤红,汤面上浮满了枸杞,这是生怕药量小不管用是吧? 他素手执匙,轻轻的拨开枸杞,舀了一勺煮的粘稠发红的汤,努力的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一口吞下了自尊...啊,不,是汤。 攸宁笑容更深,挑眉问道:“怎么样?” “很好。”陆离拿起一旁的酒杯,一仰头喝了下去。 突然发觉酒的味道不对劲,却见攸宁殷勤的拿起酒壶,给他斟酒,一边道:“这可是虎鞭酒,再喝点。” “没想到狐族竟然会有虎鞭,哈哈,真是不错,等明儿走了,我得把这个带走才行,回到客栈藏起来,以后每餐都要和两杯,对了,千万不能让安歌看见。” 喝了他同类那处泡的酒,别他看见难免会让他不舒服。 陆离面色僵硬,缓缓的道:“我不喜饮酒。” “不行!”攸宁委屈的道:“好不容易弄来的,生病就得治,拖坏了可怎么好。” 他没病啊! 陆离手指微微颤抖,端起了酒杯,一仰头喝了下去。 攸宁满意的点点头:“恩,恩,甚好,甚好。” 酒过三巡,允人抬眸看向高坐在正位的苏苏,使了个眼色。 苏苏抿着唇,端起了酒杯,扬声道:“今日我成为了狐族的族长,我将恪尽职守,带领狐族,苏苏年龄尚小,若有不足之处,希望诸位叔伯多多帮扶。” 众人喜笑颜开,齐声回道:“恭贺族长!” 众人举杯,苏苏端着手里的酒杯,看着这些族人们期盼信任的眼神,心里难受的紧,自己不成器,变成了这副身子,若是他们知道了,该多么失望啊。 见她呆怔着,允人心知她所想,又举杯道:“族长年少有为,但却不想固步自封,决定要启程去别处历练,所以明日就要离开狐山了,让我们举杯为族长送别!”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瞪起了眼睛,面面相觑。 这才接任族长,多少事务等着呢,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就算是历练,走的也太急了吧? 苏苏回道:“苏苏定不辱使命,尽早归来!” 允人和墨姬分别饮下酒去,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咽下心里的疑虑。 正在此时,若华面色一白,头部不停的变化着,一会儿变成了巨大的蛇头,一会变成人脸,五官痛苦的扭曲着。 他仓皇失措着,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便成了一条巨大的白蛇,白蛇摆尾,将面前的榻几一扫而飞,酒菜散落满地,一旁的狐族纷纷避开,不知道这蛇妖发什么疯。 陆离抬手一收,若华的酒杯霎时间飞到了他手中,他将鼻尖凑到酒杯前轻轻一闻,雄黄? 若华疯狂的摇头摆尾,目光看向苏苏,无地自容般的一扭头,朝着山上逃去。 “连人形也控制不住,还妄想染指族长,不自量力。”乐容不知何时站在人群中,轻飘飘的说道,面上的得意不必赘述。 陆离一蹙眉,缓步走到乐容面前,身上佛光隐约闪烁,平和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怒气,缓缓的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若华与你并无仇怨,你不该如此咄咄相逼。”他一挥衣袖,一阵清风拂过。 乐容赫然幻作原形。 他垂眸看着她道:“何时若华恢复人身,你再恢复人身。” 乐容转头跑到允人脚边,委屈用头蹭着她的裙角,哀哀切切的道:“长老便容得外人欺辱乐容吗?那不过是一条野蛇控制不住人形,与我何干?” 攸宁忍着怒气,看着陆离一只捏着若华用过的酒杯,心里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轻哼一声道:“若华乃安歌妖君座下护法,你说他是野蛇,便不怕安歌妖君发怒烧了你的狐狸窝吗!” 安歌妖君,统领妖界的安歌妖君?就是那个拥有传说中,上古神兽赤血虎血统的安歌妖君吗? 乐容身子微微颤抖,回道:“莫要信口雌黄,那分明是一条低贱的野蛇!” 攸宁轻笑道:“想来你不知在与谁说话。” 第二百二十九章 随你高兴 乐容身子微微颤抖,回道:“莫要信口雌黄,那分明是一条低贱的野蛇!” 攸宁轻笑道:“想来你不知在与谁说话。” “好大的口气!”乐容略将身体藏在允人身后,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允人面色尴尬的道:“攸宁女君,老板,孩子还小,口无遮拦,我替她和你们二位赔罪。” 攸宁侧眸看着允人,冷笑道:“年纪小便可乱说话?养不教父之过,商焕早亡,你们就这般教育她?她该向若华赔罪,而非我二人!” 陆离下意识的看向攸宁,她这口气也太过自然,仿佛与商焕熟识一般。 攸宁感受到他的目光流过,接着道:“看好你们的孩子,哼!”她转身腾云而去,往山上追去。 苏苏低头看向乐容,摇头道:“乐容对狐族客人不敬,关禁闭一年悔过。”说完,追随攸宁而去。 “苏苏,你要关我的紧闭?”乐容不可置信的看着苏苏。 苏苏往前走了几步,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微微侧眸看着她,声音有些冷漠,道:“叫我族长。”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腾云而去。 “苏苏。”乐容讷讷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更曾有婚约在身,那不过是个低贱的野蛇,她们才认识几日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了一条野蛇要这样对待她? 允人追了苏苏两步,在陆离面前停下脚步,歉疚的道:“是我管教不严,冒犯了。” 一旁的乐容委屈的看着允人,又怯怯的往后躲,她不过是教训那蛇妖一下,怎么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似的? 墨姬低头看着她,道:“族长关你的禁闭,你跟我来。” 乐容耳朵趴在头顶上,乖巧的跟随墨姬走了出去。 好好的一场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乐容默默的跟随着墨姬的脚步,问道:“长老,我错了。” “你可知道错在何处?”墨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 乐容努努嘴道:“不该捉弄人。” “错!”墨姬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乐容,道:“苏苏与那蛇妖交好,我们都不高兴,可是却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们知道,那蛇妖是跟随陆老板和攸宁女君而来的,更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不能够出意外。你做事不分大小,全凭自己的喜恶,不知顾全大局,这一年,该罚!” “陆老板备受三界尊敬,即便是天帝也不会不给他的面子,蜉蝣客栈是三界中唯一一处不许斗法的所在,你知道吗!攸宁女君,半仙半魔,手下屠戮的妖魔不计其数,数年前叱咤风云的妖族魔修火啸便是死于她手中,连太白仙君在她面前都要吃亏,你敢和她叫板?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啊乐容,看来你才该接任狐族族长之位,早早的让狐族败在你手里就是了!” 乐容怔怔的看着墨姬,她不知道啊,她哪里知道这些事啊。若是知道,她怎么敢对那个蛇妖动手啊! 墨姬微蹙眉心道:“你方才可听到攸宁女君的话?提及你父神的时候,如此顺口熟稔。若我想的没错,她定是与你父神有些交情,也就因为这交情,你捡了一条小命知道吗!” 不用深想也知道,连太白仙君都敢动手,她会怕狐族? 乐容讷讷的道:“我,我去面壁思过。”说着,狂奔似的往家里跑去。 这一边,攸宁追着若华往山上去,见到山林中处处皆是若华暴怒留下的残破树枝,巨石被劈开两半,碎裂了一地。 若华盘踞成一团,气得浑身发抖,在山峰上不停的甩着尾巴,不断的有碎石和树枝飞散过来。 攸宁飞身而去,双手抱住蛇尾,喊道:“若华,别这样!” 苏苏随后赶来,却看见若华不停的摆着尾巴,想要将攸宁甩掉。她一跃来到他面前,张开双臂,道:“乐容与我一同长大,她本性并不坏,兄长若还是生气,便打我吧!” 若华瞬间竟然停下了,攸宁翻身一跳,看着这俩人,默默的退了下去,有苏苏在,不需要她了。 若华,看着苏苏,月光之下,她的肌肤莹润柔腻,一双眼睛泛着光彩,她是狐族的族长,她那么美好,那么高贵。 他却不过是山间的野蛇,修炼成人已经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大幸运。信芳惹怒了天界,这辈子都只能在蜉蝣客栈中,他是他的兄长,不能弃他于不顾,他的确不配苏苏。 他从前从没想过,不,也并非没有想过这些,可他就是想对她好,无论结果如何,只是默默的对她好而已。 如今不一样了,她已经接任了狐族族长之位,她的一言一行都关乎她的身份与族人,他不能只顾及自己的心。 他转头往深山里钻去,苏苏却一把抱住他的蛇尾,委屈的问道:“你不要我了吗?我都下定决心要嫁给你做妻子,你却不要我了吗!你好可恨!” 若华身子微微颤抖:“我,不配。”自他口中说的话,落地仿佛就要结成冰晶一般的冰冷。 苏苏嘟着嘴,不满的抱着他巨大的身躯,轻哼一声道:“兄长说你不配?那你告诉苏苏,谁配呢?” “我,我不知。”若华身体僵直着。 苏苏一把推开他的蛇身,小脸泛起愠怒的绯红,双颊气鼓鼓的道:“你不要我,那我就变成男身去娶乐容,再不就去嫁给别的妖族去,我看阿篞就不错,我就去嫁给他!” 若华心里一窝,闭上双眼,嫁给别人? 对啊,不嫁给他,便要嫁给别人的,既然已经决定了,又何必在意她嫁给别人呢?只要那人配得起她的身份,能够像他一样的对她好,有什么关系呢? 他冷冷的道:“随你高兴。”说着,一摆尾巴,将她的双臂甩开,钻进了山林里。 苏苏头一回产生了苦涩的感觉,他竟然说随她高兴,让她去嫁给别人? 她是幻听了吗? 她那个外冷内热的若华兄长,真的不要她了。 她坐在山峰上,九条尾巴在半空中轻轻摇摆,对着月亮发出一阵嚎叫。 “呜!” “呜!” “呜!” 若华听着凄厉的哀嚎声,心如刀绞,他不能心软,不能去看她,不可以,弄脏她。 第二百三十章 度化十日 攸宁下到半山腰,正遇上负手而立,独自散着酒气的陆离。 “老板,你来寻我吗?” 陆离口舌干涩,心中仿佛被一团野火灼烧一般,转眸看着攸宁,双眼隐约压抑着不明的火种。 枸杞汤,虎鞭酒,任谁喝了也受不住这无名之火啊! 他控制着,控制着,嘴角略微抽搐,道:“站在那,不许过来。”这一开口,攸宁怔住了,他的嗓音嘶哑,充满了暧昧,虽然让她不要过去,但却似乎在引诱她走近一般。 攸宁略微靠近一步,陆离下意识的往后撤了一步:“不许过来。” 攸宁略歪歪头,笑意盈盈的道:“怎么了?” “不许说话!” 攸宁住了嘴,逾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陆离微微垂眸,默念着经文清心静气,近日逾发的不能控制自身,是已经产生魔障了吗?似乎,应该离攸宁远一些,他仿佛看见前面的万丈深渊,不知是否该踏过去。 攸宁站的累极了,见他正蹙眉闭眼,悄然的靠了过去。霜白的小手搭上他的脖颈,靠在他耳边,呵气如兰:“老板,我们,回去歇着吧。” 陆离身子忽然绷紧,身体中似乎有无数的热流凝聚在一处,坚挺火热... 他抬眸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眉眼妖冶,嘴唇,嘴唇柔嫩嫣红,一瞬间,什么理智都荡然无存了,他垂头吻上她的唇。 他的身体冰凉,她却那么温热。 他不自觉的抬起手,拥住她的背,她的线条那么曼妙,他的手不敢动弹,只是唇舌轻巧的撬开她的,长驱直入。 她的身体软成了一滩水一般,在他的臂弯中沉沦。 今晚,老板怎么这么急色? 难道药膳和虎鞭酒有效果? 不举,治好了吗? 他猛然打横的抱起她,足尖轻点,一跃而起。 脚下的山川啊,河流啊,草原啊,在夜风的吹拂下,纷纷欢笑着。 头顶的月光迷醉,星光璀璨,偶然飘过一片薄云,遮住了月亮的半张脸。 耳边渐渐传来水声,他怀抱着她,俯冲者,直直的扎进水中。 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陆离头脑终于清醒少许,眼前的少女粉腮红唇,脸上被飞溅的水花晕湿,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闪耀。 “老板,你怎么了?” 陆离喉咙微微滚动,在水中抱着她的身体,呢喃似的道:“攸宁,我并未成佛,不要再引诱我。” 他说他还不能彻底斩断七情六欲? 攸宁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凉风吹过,她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拥抱着她的怀抱太过摄人心魄。 她喜欢他,喜欢上了这个,眸光似佛的男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她竟全然不知。就算现在头脑无比清楚,从初次相见开始一一回忆,她仍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 对他的熟悉感,恍若隔世,一发不可收拾。 耳边的水流声没有间断,如同时间,奔流向前。她想要让水不再流,风不再吹,时间停在此刻,就这样二人紧紧相拥在水中,没有度人,没有度鬼,没有血衣魔修,没有三百年前,没有寻找墨瞳,没有陵光,没有圣哲,只有他。 她靠近他,真的是为了打探什么消息吗? 那现在的心酸是因为什么,这种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的感觉,是什么? “老板,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陆离略微睁开双眼,端详着眼前的少女,她的面色有些尴尬,甚至是无地自容。 她说,我想,我爱上你了。 他仿佛听见世间最美好的一句话,呆怔着看着她。他该怎么回应她才好?往事再重演,他该怎么办? 她泯然笑道:“不要为了度我而出卖自己的心,若你失了本心,我会承受不起。承受不起你来,也承受不起你走。” 她将霜白的小手置于他胸口,缓缓的,一点点的推开他,决然的转身,淌着水走上岸边,如同孤魂野鬼般的离去。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无法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仅仅是为了复仇,为了探听消息而勾引他。或许在更早更早之前,她就应该承认。 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她知道自己的心,她太了解自己了。她这样的人,怎会因情爱而放弃报仇?可他,真的能容人去杀人吗? 即便那个人是她。 若今日再不放手,她会沉溺在情爱之中,如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他是光明的存在,永远一身凛冽风骨,她怎能将他拉下地狱? 正如她所言,她承受不起他来,也承受不起他走。她身上有太多谜题没有解开,更有太多的仇怨没有尝报。 她来了,他接受了,她察觉到自己失了心,便要退出了。 原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潇洒,推开他,就如他也曾推开自己一样,即便她是世人口中的魔女,她也是会痛的。 隐隐作痛,仿佛一块巨石挤压在心头,绵绵长长,噬骨,灼心。 陆离站在原地,没有去看她是怎么离开的。一切都偏离了自己所期望的,他应该度她的恶,怎么就,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现在,若说再让一切恢复到原来,还来得及吗? 善恶业镜中的第十日。 别暮喝了许多酒,她手腕轻转,手提玉壶,凌空将酒倒在口中,酒水自细小的壶口悬溅而下。她的醉眼迷离,酒水溅到她唇边,顺着唇角,沿着细白的脖颈流下来。 “今日就是最后一日。” 他心中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心脏狠狠的一窝,抬手夺下她手中的酒壶。 “饮酒令人失心,不要再喝了。” 别暮手拄着下巴,凤眸轻轻一眯,红唇微勾调笑似的,缓缓的道:“你还如刚来时一样,这么的,清心寡欲,超然物外。可惜,你并未度化我,梵离,你怎么办呢?” 他捏着青玉酒壶,迟疑了一瞬,然后垂眸而笑,将壶放在榻几上。淡然的道:“没能在十日内度化你,是我修行不够,梵离,甘愿以命相陪。” 他左手拢着素白的衣袖,摊开右掌,柔和的银光闪过,一把长剑赫然出现在他右掌中。他的白衣如雪,翻转的袖口如同天边的淡云,猛然的剑光一凛,刺向自己喉间。 鲜血霎时间迷了他的眼。 第二百三十一章 男宠樊离 他捏着青玉酒壶,迟疑了一瞬,然后垂眸而笑,将壶放在榻几上。淡然的道:“没能在十日内度化你,是我修行不够,梵离,甘愿以命相陪。” 他左手拢着素白的衣袖,摊开右掌,柔和的银光闪过,一把长剑赫然出现在他右掌中。他的白衣如雪,翻转的袖口如同天边的淡云,猛然的剑光一凛,刺向自己喉间。 鲜血霎时间迷了他的眼。 可为何他并没有感受到刺痛? 他垂眸看去,一双霜白的手紧紧握住剑尖抵在他的咽喉处。 她俯视着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长剑,鲜血一点一滴,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哐当”一声,她将剑扔在地上。 “佛祖交托于你的任务完成了?人死了,还能做什么呢?” “从今日开始,你的命是本尊的,一日度不尽本尊之恶,你就得活一日。你,懂了吗?” 她侧眸看着榻几上的玉壶,缓缓的道:“今日除夕,屠苏酒,总要饮一杯的。”她请展衣袖,善恶业镜中风雪突来。 猎猎寒风,吹拂着她玄色袖口,晶莹的雪花落在她银白色的长发上。 “梵离,你说,此战我能赢吗?” 他略微垂眸一瞬,摇摇头道:“若想胜,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消失的七百年,天帝早已稳定三界,三者其占尽。而你,麾下战将死伤无数,兵力不足天帝十之二三,如何能胜?” 别暮轻笑一声,道:“你倒是中肯。”微顿了一顿,笑道:“可世事无绝对,不试一试,焉知成败?” “释天虽拿走我的眼睛,却根本无法控制它,听闻,他将眼睛给了东海大太子,可怜那孩子一生不敢看人,还以为自己是个瞎子。” “你可曾见过北真?他过的可还好?” “商焕被关押在酆都鬼楼,待我凯旋,你与我一同去接他可好?”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陵光,他已等了我七百年,等大战结束,再去把他也接出来。那家伙向来爱美爱洁,在那烟熏火燎之地这么些年,定气急了的,哈哈。” “圣哲自来小心眼,若知晓我在这里偷藏着你,一定跳着脚骂我,这些家伙,各个不省心,等平息了释天之乱,我得给他找个厉害的媳妇儿,好好的管着他去,让他别再来烦我。” 她兀自笑着,眸光有些柔光,他恍然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这是那个冷漠果决,掀起三界风波的魔女吗? 她转眸看向他,略挑眉梢问道:“本尊说了,今日除夕,屠苏酒也不能喝一杯吗?”说着将酒壶递给他。 他接过酒壶,却放在了桌子上,收起素白的袖口,平和的道:“饮酒使人迷乱心智...” “狗屁!”她翻了个白眼,独自拿起酒壶,对着壶口豪迈的饮了起来。 “安歌助我留存了妖魔两族,护住了我的尸体,我重生而来,他又一直照顾着我,他对我有大恩,我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梵离,我要成婚了,你就住在这善恶业镜中,做我的男宠吧?” 他瞪大了双眼,胸腔一热,男宠? 她竟让他做男宠? 他面色一红,然后道:“菩萨离迷倒,心净常相续。世间男儿千万,任尊主挑选,梵离配不得尊主。” 别暮略挑眉梢,眼角含着黠促,问道:“可我偏喜欢你这副模样,偏要你做我的男宠。” 他摇头道:“梵离一心向佛,早已抛弃七情六欲。尊主容貌芳华,何必青睐梵离。” 别暮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惋惜似的看着他:“哦?原来修佛之人眼中也有容貌之美丑?嗤...” 她眼神迷离,脸颊染着醉酒的陀红,身子靠在软榻上,双眸微微闭上,唇角缓缓溢出一句似呢喃似叹息的问话:“若我胜了,便传位安歌。若我败了...” 她微微顿了顿,轻笑着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很怕丢脸的。所以,你要将我的尸身烧个干净,然后,将骨灰洒在忘川河中,好吗?” 她竟让他将她挫骨扬灰,洒在忘川河中?即便轮回两世,仍不愿忘记一切,宁受忘川河侵蚀,也不愿释怀吗? 他蹙眉看着她,沉默良久,回道:“好。” 她终于点头微笑,沉入梦境。 亭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今日真的是凡人界的除夕之夜般。 他脱下长袍,踌躇了一瞬,脱手送出衣袍,衣衫如雪,轻盈的覆盖在她的身上。 夜风袭来,陆离低下头,他终究是错了。 他手指微微颤抖着,打了个响指。一个微弱的光点,霎时间化作无数闪光的蝴蝶蹁跹飞舞,顺着方才攸宁离去的方向飞去。 它们循着她的气息,围绕着她,飞舞着。 她抬眸看着这些闪着光点的蝴蝶,讷讷的道:“我都已经认输,你何苦还来?”蝴蝶落在她肩头,她侧眸看着蝴蝶,轻吻在它身上。 旋即,她手指微颤,叠指成莲,光点一个个的消失着。她略仰起头,拂袖而去。 夙夜,苏苏如约来到允人房中。 她神色恹恹,僵直的微笑着,略点点头,坐在允人对面:“长老,不知唤苏苏来有何要事?” 允人将一个锦盒推到她面前,柔声道:“此乃上任族长交托之物,除了族长,任何人不得窥其真容。今日,你已是我狐族的族长,此物交托与你,才算是真正的完成了接任。” 苏苏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放着一块流光溢彩的石头。 “这是什么?”苏苏有些好奇。 允人站起身来,道:“此物被上任族长下了封印,你需将它抵在额头,将灵识传导其中,此物辨识之后,才会解开封印。”说完此话,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转眸看着苏苏道:“孩子,你不要让我们失望好吗?” 无形的压力袭来,苏苏勉强的白着脸一笑,眨眨明眸道:“好。” 允人略微点点头,退出门外。 房门再次合上,苏苏转眸看向手中这块奇怪的石头,依允人之言,将它抵在额头上,送进一缕灵识探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烫手山芋 房门再次合上,苏苏转眸看向手中这块奇怪的石头,依允人之言,将它抵在额头上,送进一缕灵识探去。 石头上面的流光更快的运转着,耳边传来机械般的“咔咔”声,霎时间,异彩纷呈。整间屋子被各色光彩照的明亮刺眼。 紧接着,石头脱手而出,漂浮在半空之中,明丽的色彩在此一瞬间收敛消失。 一个朦胧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这人一脸的病容,头戴白玉冠,穿着玄色对襟长衫,因为过于瘦弱衣衫显得空荡荡的,但颀长的身姿却自有一股披风抹月的气度。 他微笑着,扬起苍白的薄唇,问道:“小家伙,你就是新任的族长?” 苏苏一伙的看着他,端详了一会儿,忽然身子一僵,赶忙站起身来,但系跪地道:“苏苏拜见族长。” 商焕眯着眼睛低低的笑了笑,道:“我早已经死了,此刻这里不过是我一缕灵识而已。”他抬眸看着榻几上的茶炉,略微笑了笑,道:“看来允人早就猜到我将灵识附在彩石上了。” 他踏着从容安雅的脚步走来,跪坐在软榻上。 苏苏这才发现,允人方才离开前,新烹了一壶茶,正放在旁边。她赶紧洗了茶盏,斟了一杯茶。 商焕接过茶盏,闭眼闻了闻,轻抿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唇角也微微上扬:“等我走了,帮我转告允人,她的手艺精进了不少。” 苏苏点头,问道:“族长,您真的是病死的吗?我听族里长辈说,您法力高强,修为深厚,已经修成了神仙,神仙怎么会病死呢?” 商焕略微挑眉,似乎是思虑了些什么,最后泯然一笑道:“傻孩子,神仙也是会死的。”他脸色微微发白,原本就不明朗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微微蹙眉,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下面,我要将狐族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你要牢牢的将每一个字记在心中,不可以有一丝的违背,你能做到吗?” 苏苏连忙点头,水眸闪着泪花,道:“族长放心,苏苏一定牢记!” “好孩子,好孩子。”商焕欣慰的笑了笑,缓缓的道:“三万六千年前,仙尊魔尊来到混沌一片的清虚界,创造了清虚界的一切,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清虚界有了天地人三界。我们狐族领衔整个妖族,贵为魔尊座下第一大族。而我,便是魔尊亲手造出的第一只灵狐。那时候,我便是妖族之首。【零↑九△小↓說△網】” 说到此处,商焕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骄傲的神情,那是一种气吞山河,披靡天下的眼神,无论你怎么去描述,都无法将这豪情表述一二。 “仙尊将灵气超凡的释天纳为近臣,释天也不辱使命,成为了天界第一仙,帮助仙尊管辖天界。那时候的魔族亦是大族,由圣哲管辖。八方神兽,由朱雀陵光统领。那时候,我们四人常聚在一起,谈论三界,亦或是驾车同游,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真是我此生最美好的时光。” 他言语中不停的提及“那时候”,想来,在他心中,那时候已经成为永久的回忆。 他的面色缓缓的凝滞,似从回忆中脱出,渐渐的,沉入了无边海底。 “可惜,好景不长...” 两千年前,魔尊诞下一女,可此时,仙魔二尊已然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临终之际,二尊将四位近臣唤到身旁。 因为公务繁忙,释天、商焕、圣哲、陵光四人已经有两百年不曾相聚,可对于这些年纪无边无际的家伙来说,两百年,仿佛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可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没想到,就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二尊临终,将刚诞生不久的,拥有半仙半魔血脉的女孩子,交托到了四人手上。 “吾二人自三千界外而来,本也想过离开清虚,可此处,早已成为心中不可割舍之地。是以,便长久的留下。此女乃是我二人挚爱,此番别离,再会无期,望你四人将她抚养长大,清虚的未来,便在她身上,你们,能做到吗?” 圣哲双手接过了娇娇软软的婴儿,抱在怀里,四人异口同声的道:“定不辱使命!” 清虚界的一切,皆是仙魔二尊所创造。他们不约而同的看着圣哲怀里的孩子,这是仙魔共主,未来的主宰啊! 仙魔二尊听见这回答,十指紧握,走出了天宫。 四人赶紧追了出去,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惊呆了,他们漂浮在半空之中,眼泪化成了四方镇天星宿,血脉脱出体外,融入了凡人界的万里河川,身体在光亮之中消磨殆尽。霎时间,不知从哪里升起七色彩云。 圣哲惊的哇哇乱叫指着怀里的孩子,三人目光投去,却见到孩子眉心隐约生出了一枚嫣红的莲花仙腾。 仙魔共主,觉醒了。 圣哲惊慌的道:“这孩子,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不过片刻之间,方才一脸睡颜的孩子,眉眼竟然有些棱角了,她笑眯眯的看向一边的天兵,奶声奶气的道:“喝奶奶。” 那天兵瞪大了眼睛,一个婴儿,竟然会说话?一愣神的功夫,小孩子蹙起淡淡的眉毛,一眨眼的功夫,那天兵竟然消失了。 孩子笑嘻嘻的,用奶声奶气道:“不听话,就送走!” 释天惊讶的道:“这孩子天生神识强大,往后我们四人轮流照看她吧?” 三人点头答应。 释天扬眉一笑,道:“一百年轮换一次,这头一百年...圣哲,就你来吧!” 其他三人笑的得逞,连连后退数步,和抱着“烫手山芋”的圣哲拉开距离,分别挥手,转头就跑。 说到此处,商焕眸中还闪现出一抹得意,低低的笑个不停:“小家伙儿,你知道吗,圣哲自来孤僻,没想到一百年后再见他时,他竟成了活脱脱的慈母,围着这面容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会儿瞪眼,一会儿软言,可怜又可爱。” “我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可是忽然有一天,大概就是一千年前吧,一切,都变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弥留三计 “我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可是忽然有一天,大概就是一千年前吧,一切,都变了。” 释天的权利越来越大,甚至以狐族骚媚难登大雅之堂为由,将狐族赶到了狐山来,更将安歌提为妖界之首,借此打压狐族的势力。 因着三万多年的情谊,商焕虽然不满,可也就是与他吵了两句便不了了之。 可是,释天并没有满足,紧接着,发生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一个魔族失手杀了仙族,释天暴怒,要屠杀魔族。 别暮大怒,跑到释天面前,怒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魔族有错,便是你怒,杀了他一个就是了,何必要屠戮整个魔族!” 释天微笑着道:“尊主,此为释天办公之处,若有事,还是等我空闲了再谈吧!” 别暮惊觉,释天变了。 一旁数名天兵上前围拢,别暮一蹙眉,道:“释天,这天界,本尊还说了算吗?” “尊主,您多心了。” 话音落地,更多的天兵天将围上前来,别暮轻哼一声,眨眼的功夫,数名天兵消失了,可是,更多的天兵走上前来。 虽然能用眼睛将这些人移到虚无境界,可这终究要耗费神识,别暮转手一摊掌,手中出现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 事情正如释天所想,那双眼睛的力量,并非无限的。只要是有实体的东西,终究是存在破解之法的,虽然,自己这办法很笨拙,不过无所谓,有效就好。 一见别暮陷入困境,数名近臣纷纷冲上前来,无须人发号施令,两方爆发了自清虚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一次暴乱。 释天睁眼看向天宫的雕梁画栋,心中雀跃不已,自今日起,他再也不必卑躬屈膝,受制于人。 他大喝一声道:“凡我释天麾下,平叛后,仙衔连升三品!” 一句话,别暮成了“叛乱”之人。 势单力薄的别暮无奈之下,只能暂时离开天界。心中怕给妖族和魔族带去灾难,只能逃到佛国求助。 佛祖接见了别暮,只道一句:“尊主若无处可去,可暂留佛国休养生息。” 恰在此时,天界下发了诛灭所有魔族的号令。 别暮求助佛国却并未得到助阵,打心里看不起佛国和事老似的处世态度,拒绝了他们的收留,一气之下回到了魔族。 至此,拉开了仙魔两族大战的序幕。 商焕摇头道:“若我早些发觉释天图谋不轨,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抿了一口清茶,暗自调息着喘不匀的气息。 苏苏疑惑道:“我只听说,一千年前,三百年前,分别爆发了两次仙魔大战,却没听说过什么仙魔二尊造世,以及天帝反主的事情,这怎么可能呢?” 商焕冷笑一声,身子斜倚着软榻,逾发的虚弱了,缓缓的问道:“当今三界是谁的?天界史书又是由谁记载?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正道,是掌握在胜者口中的。” 苏苏恍然大悟,这么浅显的道理,竟是这么浅显的道理啊! 商焕苦笑道:“别暮是个外冷内热的姑娘,虽然杀伐果断,对魔族和妖族却极为亲厚,释天抓住她的软肋,令她自刎谢罪。可别暮何其骄傲啊,她怎么能自刎呢?虽然是死,她却定下了三计。” “那一日,我带领狐族冲上天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引来地府红莲业火,将天宫烧了个通透,此第一计。别暮有一知音挚友,乃是天界第一战神北真天君。她本想死于挚友之手,让挚友与天界反目,此第二计。但却阴错阳差,被大愿地藏王菩萨座下的神兽谛听所斩。” 苏苏大惊道:“谛听?他杀了尊主?” 商焕点头,道:“谛听是一位有大智慧的尊者,不忍别暮被人背后斩杀,这才出手的。也因为他想要保存尊主的颜面,让佛国在那以后,只能站在了释天那一边。说实话,虽是他亲手斩杀了尊主,可他给了尊主最后的尊严,我并不恨他。” “尊主的挚友清醒之后,后悔不已,当下放话,再不为天界出战,尊主的第二计也算是成功了。” 苏苏仰着头,蹙着眉,神情无比认真:“那第三计指什么?” 商焕微笑道:“第三计,便是安歌。大战之前,她曾与安歌妖君密谈,达成了协议。并将一件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他,尊主死后,安歌妖君将那件东西藏了起来,以此换来了我们狐族,与魔族血脉的留存,并让安歌妖君稳坐妖界之主,为归来之日,打开了局面。” “这也就是,为何这么些年,安歌妖君即便多次触怒释天,却毫发无损的原由。释天毕生都想要得到那件东西,它的诱惑太大太大了。” 商焕嗤笑一声道:“释天答应了安歌妖君不杀我,但却咽不下我火烧天宫的怒气,于是,将我打入酆都鬼楼,受了八百年的酷刑。” “别暮三百年前回来之时,我仍在酆都鬼楼受刑,没能再见她一面,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他长叹了一口气,转眸看向苏苏道:“小家伙儿,我即将消散了,从今日起,你要代替我,守护尊主,等待尊主的归来。” 苏苏蹙眉,慎之又重的双膝跪地,道:“苏苏会代替族长等待尊主回来的!” 商焕微笑道:“记得,尊主眉心,有一枚嫣红的莲花仙腾,你若见到了这枚仙腾,那必定就是尊主,要守护她,帮助她,无论如何,即便倾尽狐族一族,也不能放手!”他说到此处,已经力竭,眼眸中升起迷蒙的水雾。 苏苏眼眸忽然瞪得老大,闪着暗红色的仙腾,她是不是曾见过? 见过的,见过的! 只是那时候,她眉心的仙腾蒙着一层堕仙的黑雾,所以看起来像是一朵墨莲,可现在细细想来... “小姐姐。”她仓皇失措的看向即将消失的商焕,跪着向前几步,拉住就要消散的商焕道:“族长,我知道尊主在何处!” 第二百三十四章 求仁得仁 她仓皇失措的看向即将消失的商焕,跪着向前几步,拉住就要消散的商焕道:“族长,我知道尊主在何处!” 她的眉眼有些闪烁,有些不确定:“只是,只是,她似乎不记得这些事了,她,她叫攸宁,她就在狐山!族长,不要走,不要走啊!苏苏去把小姐姐叫来,让你见她一面!”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商焕垂眸摇头,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道:“这枚储灵石中有我五百年的修为,算是我恭贺你接任族长之位的贺礼。”说着,他拉住她的手,将玉佩塞到她手中。 “这枚储灵石足够让你修为增进,稳定住人形不再变幻,代替我,陪在尊主身边。别暮自来外冷内热,即便做了好事,也不会好好的表达。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不要离开她...” 他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说了一句什么,苏苏眸子忽然瞪大,不可抑制的浑身颤抖着。她抬眸看着他,坚定不移的道:“苏苏知道该怎么做了。” 商焕将手放在她的头顶,爱怜的看着她:“孩子,对不起。” 苏苏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摇头道:“这是宿命,苏苏,遵从。” “终究是没能完成仙尊和魔尊的嘱托,可我,已经不行了。”他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目光看着半空,仿佛看见当年的主人来迎接他,他微笑着伸出枯槁的手臂,似要抓住什么:“魔尊,狐儿来了...” 苏苏眼泪“哗”的一下就落了下来,手攥着那枚储灵石,一头扑向已经消失殆尽的商焕。 苏苏头磕在地板上,哭喊着道:“族长!你怎么知道我控制不住人形的?族长,你回来,回来!分明就在狐山,她就在狐山啊!族长!族长!” 允人一把推开房门,满面泪水的看着苏苏伏在地上痛哭,往前走了两步,眼眸盯着那半杯茶汤,唇角含着笑,眼泪扑簌簌的滚落,柔声问道:“族长可喝了茶?他说茶好不好?” 苦涩涌上喉咙,苏苏支起上半身,任由眼泪流进口唇中,连连点头,哽咽着道:“族长。”只说了两个字,便说不出下面的话。 她抽抽鼻子,强忍着眼泪,更加攥紧了储灵石,点头,道:“族长说,长老的手艺精进了不少,茶很好。” 允人闭上双眼,眼泪淹没了笑容,欣慰似的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苏苏站起身来,将储灵石捧在眼前,道:“小姑姑,族长弥留之际交托给我一件大事,虽有了族长所赐的储灵石,足够让我维持住人形不再变幻,但蜉蝣客栈,我一定要去。” 苏苏微微顿了顿,接着道:“此去蜉蝣客栈,归期不定,在此期间,狐族一切大小事务就交托给您和墨姬小姑姑了。将来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请你们无条件的支持我。现在,不要问我原因,也不要问我究竟是何事,您能相信我吗?” 允人忽然发现,眼前的苏苏似乎瞬间长大了。她说不清楚她究竟哪里不一样,却知道,这孩子,已经能够承担重任。 她信服的点头,第一次拱手道:“一切,全凭族长做主。” 苏苏顿了顿,接着道:“若有一日,我烟消云散,长老定要留下狐族血脉。” “族长才继任,怎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允人又急又怒。 苏苏闭目一瞬,自方才族长在她耳边那一句低声的嘱咐,她的性命不再属于她自己。她不知道未来在何方,但却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要代替族长,完成他未完成的誓言。 “宿命,不可违。” 她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出了屋外,不知不觉的想起了若华,唇角的微笑更加苦涩。 在不曾深情之时分开,不再互相打扰,甚好。 她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房间中,将储灵石抵在额头,红色的光晕源源不断的自储灵石中流输到她的全身。 她的额头晕出蒙蒙细汗,身形逐渐发生着变化,胸前隆起的柔软逐渐的平复,变成了坚实的胸口,柔美曼妙的身姿渐渐化成了颀长挺拔,五官只是稍微硬朗几分,便成了玉树兰芝的少年模样。 储灵石发出一丝“咔吧”声,灵石表面泛开细微的裂纹,紧接着,一阵凉风吹来,灵石在瞬间化为了灰烬,随风飘散。 这一夜,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太过漫长了。 晨曦敲打门窗,投射进古朴的木质窗棂。 攸宁运行过第十个大周天,睁开双眸,目光隐约有些冰寒,轻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门外响起“叩叩叩”三声门响,她理理衣襟,将门打开,正是一身素白男装的苏苏。 “你,怎么穿起男装了?” 苏苏微微有些发愣,然后微笑着道:“我的人型突然就定下来了,从今天起,我是男苏苏!”说着挺起胸膛,憋着笑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夸赞。 攸宁却大惊失色,双手胡乱抚摸着他胸口,问道:“真的,真的不能变成女孩子了?” 苏苏一把攥住她的手,略有些强势的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平坦的胸口,坚定的道:“我是男人,不会再改变了。” 攸宁突见他的变化,有些抓狂,昨天还是个娇软的小姑娘,一夜之间,变成了霸气初现的少年,任谁也无法快速的转变想法。 她微微蹙眉问道:“苏苏,昨夜发生什么事了?若华在哪儿?” 苏苏微笑着道:“什么也没发生,只是他说配不上我,无所谓我化身成男还是成女。我狐山苏苏是何人,我可是狐族的族长啊,他既如此懦弱,我何必强求。心里想开了,心性也就定了,想必是才刚化形,这一坚定,便彻底定下来了。” 他张开手臂,笑道:“觉得怎么样?可还顺眼?”他轻笑着,活脱脱的一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 攸宁微微蹙眉,抬眸看向苏苏身后。若华已经恢复了人形,面色煞白的看着苏苏。 他略蹙眉心一瞬,双手紧握成拳,咬紧了牙关。 苏苏怔了一瞬,旋即化起无所谓的笑容,朝着他一挑眉,一点头,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他本就是这副模样。 第二百三十五章 理清乱麻 若华身体微微颤抖,微微点头,转头走去隔壁房间。 苏苏咬着牙根,微笑着挽上攸宁的手臂,道:“阿篞一会儿会送来朝食,用完饭,我们就回客栈去吧。” 攸宁狐疑的看着他问道:“定了人形,你家长老还会让你去客栈?你,会娶乐容为妻吗?” 苏苏摇头,笑道:“我不会娶任何人。”然后道:“我乃狐族族长,想去哪里,无须任何人置喙。” 攸宁点点头,将苏苏让进了房间,她侧眸看着他,说不上他究竟怎么回事,就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若非她见过他男身的模样,真会怀疑是不是有人假冒了苏苏。 这一顿早饭吃的味同嚼蜡,待用完早饭,收整好行装来到门外,陆离、若华还有允人早已等在门外了。 几人各有各的心事,只是分别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陆离一挥衣袖,几人已经来到了蜉蝣客栈上空。 一个身穿整洁道袍的男人站在客栈门口,身后的狼尾左摇右摆,遥遥看见几人腾云而来,将手掌挡在额头上,远眺几人,脸上露出笑容。 几人落下地面,走进了客栈。 苏苏侧目看着正在门外一左一右的谛听和安歌,直接蹲坐在安歌面前,笑问道:“妖君近来还好?” 安歌定眸看着他,摇身一变,幻化作人形,俯视着苏苏,问道:“小子,你是狐族的?” 苏苏也站起身来,拱手拜道:“狐族族长,苏苏。” 二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意图。 另一边,众人已经进了客栈大门,狼妖假道士四时已经迎上前来,拱手拜道:“陆老板,那女人的伤势已经大好了,不知何时能放我们离开?” 现在他已经不奢望陆离送他们去狐山了,虽然路途遥远,但总归是能走到的。只想让这个阴险的家伙赶紧解开咒术,让他把尾巴收回去就可以了。 陆离斜睨了他一眼,伸出玉白的手指,指着一边的圈椅,语气平和的道:“去那儿等着,不叫你不许动。” 四时微微蹙眉看向他身后的允人,察觉到了这是狐族的气息。 他一口老血憋闷在胸口恨不得吐陆离一脸,明晃晃抢功德啦!佛祖啊,快来管管啊! 心里这样想,也已经翻来覆去骂了陆离千百遍,却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圈椅上,果然一动不动的乖巧模样。 陆离带着允人上楼去,刚要回头吩咐攸宁。 却见攸宁微垂着头道:“我去泡茶,然后将冷月带到您房里。” 生生的将陆离的温言软语堵在了喉咙里,他略微蹙眉,停滞了一瞬,道:“还有斯年。” 攸宁点头,然后面无表情的退了下去。 陆离的眉心仿佛拧成了一团乱麻,转身上楼。 刚才进到厨房,阿醉迎面看向她:“你回来啦?” 攸宁微微一笑,自储物袋里拿出阿醉的“独门秘籍”,递回给她,道:“这事作罢吧,东西你收好。” “怎么了?没用吗?别放弃治疗啊,耐心医治总会好起来的。” 攸宁将茶炉点燃,然后将困好的水倒进壶里,垂着头不停的做事,语气轻松的道:“本仙姑决定不再啃这块没肉的骨头了,所以不需要这东西了。” 他是没肉的骨头,那你是什么?狗吗? 阿醉憋住了这话,将秘籍放进自己的储物袋,来到攸宁身边,轻声问道:“你在难过吗?” 攸宁轻哼一声,放下手中的茶饼,转眸看着她道:“我整天做不完的事,有时间因为这点小事难过?” “更何况,是我不要他了,所以,更加不必难过。” 阿醉双眼瞪大,“啧啧啧”了几声,接着道:“陆老板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没有人味儿了。”她努努嘴,耸着肩似乎有些惋惜。 “阿醉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他虽然心怀大爱,却缺了点什么。说也说不清楚,就是爱天下人,唯独不会爱一个人。他也有情绪,也有喜怒,但是在太淡,太少。” 茶炉发出“嗡嗡”的鸣响,热水滚过香茗,撒一把雪白的盐花,阵阵茶香升腾到最高处。 阿醉点点头道:“既然决定了,那就潇洒一些,你不是说了,有做不完的事?” 攸宁轻笑,心口虽还似乎堵着什么的感觉,但能和阿醉谈谈,已经有些亮堂了,拍拍手上沾着的盐花,转头把在门框上,朝堂内喊道:“信芳!帮我叫冷月和斯年过来!” 外头的信芳应道:“知道了!” 她转回厨房,将茶具准备好,熄灭茶炉,洪亮的茶汤倒满茶杯,手扶托盘出了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冷月和斯年跟在信芳身后进了前厅。 斯年始终侧眸看着冷月,似乎在怀疑,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冷月明显的记起了斯年,不躲也不闪,冷漠的道:“是我杀了你全家,不必怀疑。” 攸宁一见情势不好,将茶盘凌空抛起,一手揪住冷月,一手揪起斯年,茶盘落下来,信芳手疾眼快的稳稳接住。 斯年双眸赤红,怨气在一瞬间勃发,如疯似魔的伸出双手,那双手指甲足有半寸长,又尖又厉,朝着冷月抓了过去。 冷月微勾唇角,语气冷淡的道:“我收了旁人的钱,自然要杀你全家。我杀了你全家,你要杀我也是情理之中。” 攸宁咬着牙,浑身散发着冰寒的气息,周身腾起暗灰色的迷雾,眉心的莲花仙腾萦绕着一股黑气。不就是发怒吗,谁不会! 她转眸看向冷月,目光似能溢出冰晶一般,一字一句的道:“你的仇人在楼上,想死你就再说一句话试试,我一定将斯年放开,让他把你撕碎。” 冷月噤声,身子微微颤抖,这目光,太可怕了,这不是人的眼睛!饶是她杀人无数,目光却不及这人一分冷寒。 又一想,她说自己的仇家在楼上,更是不会再说话,只等着看看那个掏人心肺的狐妖是什么样子的。 斯年怒气勃发看着冷月,大喝一声:“让我杀了她!” 攸宁转眸看向他,缓缓的道:“老板自会帮你讨回公道,你若再这样,我就直接把你往孟婆面前一送,灌两碗迷魂汤,让你投胎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言为定 斯年怒气勃发看着冷月,大喝一声:“让我杀了她!” 攸宁转眸看向他,缓缓的道:“老板自会帮你讨回公道,你若再这样,我就直接把你往孟婆面前一送,灌两碗迷魂汤,让你投胎去。” 斯年当然相信攸宁说得出做得到,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冷月,却也不说话了。 瞧瞧,有什么是实力不能解决的问题,两个有血海深仇的人,默默的注视着对方,却都不再说话了。 攸宁轻哼一声,挑眉看向信芳,道:“跟上。” 信芳已经许久没见攸宁这幅模样,捧着茶汤点头,也不多话了。 她委实看不上冷月这一副“天下人都欠她”,都该为她买单的模样,揪着她的衣领,抡圆了手臂,将她整个人甩了起来,扛在肩膀上。 冷月咬紧牙关没有发出这一声惊呼,认命的以诡异的姿势趴在她肩膀上。斯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任由攸宁揪着自己的衣领,随着她走上逼仄的楼梯。 来到二楼最后一间房门口,信芳打头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平和的应答声,几个人摞摞走了进去。 攸宁两手一松,一人一鬼落地。 信芳将茶摆好,收起茶盘,立在了房间一角。 陆离看向狼狈不堪的冷月,和缓的问道:“要坐吗?” 冷月整整散落的头发,眸光看向允人。允人有些激动,迎上前来,问道:“你是冷月?秦苌的女儿?” 冷月双眸一瞪,袖间“嗖”的一声,飞出一支冷箭。 允人侧身一躲,冷箭赫然钉进了窗框上。 冷月目光一凛,翻身上前,等等,她没飞起来,只觉得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扯住了她的腰带。 她转眸看去,只见攸宁一脸无语的看着她,无奈的道:“满屋子神仙妖怪,你一个凡人能不能有些自知之明?若非允人在这,你已经被斯年杀死一百次了知道吗?” “我再最后与你说一次,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耐心,再惹事,允人也救不了你。” 冷月被她看的浑身发抖,面色却依旧冷漠,道:“我知道了。” 攸宁翻了个白眼,松开手,站到一边去。 陆离微垂双眸,缓缓的道:“冷月,你恨错了人。” 允人抬手抱拳,打断道:“陆老板,不要说了。” 她微笑着看向冷月,柔声道:“冷月,当年我负了你父亲,他虽不是死在我手中,但这场业,终究因我的私心而起,你恨我,没有错。” 她眸光上下打量着她,轻笑道:“你打不过我,也杀不死我。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可愿听?” 冷月狐疑的看着她:“你说。” 允人意料之中的笑了,接着道:“从今日开始,只要你退出坤星阁,未来你活着的日子,我会每年在你生辰之日去找你一次,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直到你阳寿耗尽。你的子子孙孙,仍然可以杀我,只要到那时,你还是不放弃。如何?” 冷月微微蹙眉,她所在的地方,是她一介凡人永远没有机会去到的地方。可她为何要给自己机会?是,是彻底的看不起自己吗? 冷月点点头,回道:“一言既定。” 允人看着她的眸光,道:“驷马难追。” 陆离轻笑一声,允人实在是个温柔的人。 她外表那么温柔,但自有自己为人处世的方法,这便是,外柔内刚吧。 她处理的天衣无缝,无可挑剔,比他做的好。 冷月自小被灌输了对允人的仇恨,这么多年,做下那么多的孽障,若是知晓真相,她还怎么活下去? 允人坐实了自己的错,让她以对自己的恨活下去。忽然想起她说的那句,子子孙孙...真是巧妙极了。 似冷月这样的个性,即便退出坤星阁,仍然无法融入正常人的机会,她这一句话,给了她生活下去,就如同普通人一般繁衍生息的机会。 无论为什么,她答应了。 她之所以做的这么好,大概是因为,她是完全站在冷月的角度上去想这件事,若是换成自己,却不会这样做。 他缺少了这份人情。 陆离抬眸看向允人,微微一笑。允人也是一笑,坐回软榻上,看着冷月陷入了沉思。 陆离终有些顿悟,点点头,甩袖将冷月五识关闭,然后道:“斯年,你父母妻子死于冷月之手,她罪孽深重,死后会堕入油锅地狱,受上千年的刑罚。但指使她杀人的却另有他人,而那人早在去年已经耗尽了阳寿,此刻正在铜柱地狱受罚,你若不信,我可带你一观。” 斯年相信冷月是受人指使,但除了她,他该去恨谁? 陆离转眸看向信芳,道:“为允人长老安排住下,我去去就回。” 允人抬手,俯身行礼,笑道:“这孩子要脱离坤星阁还是个事,我这就带她去凡人界处理好。”说着,她将一袋灵石递给信芳,接着道:“苏苏长住店中,狐山无人打理也不行,办完事我就得赶紧回去了,所以便不多叨扰,这些灵石足够苏苏用一段时日,过些日子,我再派人送来。” 陆离点头,目送允人带着冷月离开。 他转眸看向攸宁道:“同去。” “是。” 二人一鬼出了蜉蝣客栈,往黄泉路走去。 今日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并未开放,只有绿叶展开,将这条路显得更加萧条。 路上偶然路过一队牵着鬼魂去投胎的鬼差,两方人也互相打着招呼。 斯年小心的问道:“你们是要送我去投胎吗?” 攸宁回道:“不会的。” 斯年温润的一笑,道:“若是送我去投胎,请给我喝两碗孟婆汤,帮我将脸毁掉。” 喝两碗孟婆汤,让他彻底的忘记。 毁掉容貌,因为无颜去见父母。 攸宁轻声应道:“好。” 不过一会儿,二人一鬼来到了地府城门口,隐约传来一些哀嚎声,紧接着,刺鼻的臭味如约而至,攸宁早已习惯了,提前捂住了口鼻。 千万别信那些仙女仙姑将飘逸的帕子挡在脸上,以此来遮挡味道。明白的告诉你,那一层薄纱真的屁用也没有。攸宁就实在的多,紧紧的将手扣在脸上,然后用嘴呼吸,虽然难看极了,但委实管用。 斯年也是一蹙眉,然后将手扣在脸上,真的,太刺鼻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再探鬼楼 守门的鬼差见到陆离前来,连忙上前拱手道:“陆老板,许多日子不见,是来寻陆判官吗?” 陆离摇头道:“能否带他去见见宋国杞县李庸。” 李庸? 那是斯年做县令之时的师爷,难道收买那女杀手的是他? 鬼差笑着点头,回道:“小事一桩,包在小的身上。” 攸宁可不相信这些鬼差,从储物袋里拿出一锭金子,小心的塞到他手里,道:“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鬼差自然知道蜉蝣客栈出手大方,眼珠溜溜一转,将金子揣进怀里,态度更加客气,道:“放心放心,蜉蝣客栈的事就是我们地府自家的事,这点小事不会出错的。” 陆离转眸看向斯年道:“你为官前,李庸与前县令狼狈为奸,克扣民税数千两。前县令擢升之后,你接任了县令之位,为官清正廉明,勤勤恳恳,账目上更是不容一粒沙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早已恨你入骨。情急之下,他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你全家的性命。” “你死后,全县百姓联名上书,为你清名,留名青史。而他连年搜刮民脂民膏,罪孽深重,原本到五十四岁的阳寿活活折半,二十七岁便死了,剩下的,这位鬼差会带你去看。” 斯年终于明白了自己一家人因何而死,他苦笑着道:“如此一来,我倒也算得求仁得仁了。”他默然一笑:“可恨我死后自毁清名,被仇恨迷住眼睛,去做了鬼妓。” 陆离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人孰无过?”说完此话,他又朝着鬼差拱拱手:“请了。” 鬼差笑着点头,带着斯年绕到了后面的刑罚所。 陆离轻舒一口气,腾云而起,攸宁紧随其后。 二人并未朝着地府外而去,反倒朝着内城飞去。 不过片刻功夫,来到了度朔山上。 两只白鹤扯着长颈鸣叫一声,自山峦上飞来,是来迎接二人进府的。 二人凌空一跃,飞身站在白鹤背上,白鹤又是低鸣一声,展开洁白的双翅,一飞冲天。彷如划破紫烟,徐徐的落在了桃树拱门前面。 一只金鸡傲然振翅,响亮的打了个鸣儿。 二人飞身下了白鹤,金鸡一见攸宁,乌溜溜的眼睛发着亮光,双翅作揖:“女君,别来无恙!” 攸宁一见它便想起了惠惠,心里忽然一揪,回道:“你的口信我已经送到了。” 金鸡沉默了半晌,问道:“她还好吗?小宝儿还好吗?” 攸宁不知该怎么回答,便道:“小宝夭折了,惠惠,还活着。” 也只能算是还活着吧,这回答中肯。 金鸡身子一震,颓然坐在桃树上,再无半分威风,讷讷的道:“都是命啊...” 生怕它再问起惠惠的近况,她率先越过桃树门,进了酆都城。 刚进了酆都大门,正看见神荼身穿着花色斑斓的战甲,手持金色战戟,似乎正等着谁。看见攸宁与陆离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他笑着迎上前来。 “陆老板,女君,大帝正在府中烹茶以候,二位快随我来。” 陆离和酆都大帝是老朋友了,却不知为何这些神仙各个能未卜先知,攸宁也不说话,她上回和酆都大帝的见面可不友好,只是退了一步,跟在陆离身后。 攸宁突然的疏远,让陆离浑身的不自在,她不扯他的衣袖,也不朝着他明媚的笑,更不故作娇软的喊着“老板”,他微微蹙眉,心中逾发不快。 越过繁华热闹的街道,不过一刻便来到了宫殿门外,上书:纣绝阴天宫。 进入宫殿,入眼一片飘散紫烟的竹林,竹林之后才是正殿,风雅之气迎面而来。 庭院深处,可见八角宝塔的塔尖,攸宁目光看向那座鬼楼,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她暗自咬唇,下定决心,一定要再探一次酆都鬼楼。 跟随神荼走过正殿,后面该是酆都大帝的住所,踩踏在木质长廊上,脚下的木头发出陈年的响声。月白色的帷幕在半空中飘散连成了一片,透过帷幕看过去,两边皆是山间景致,甚至还有些流水声潺潺传来。 不得不叹一句,地府人都很会享受。 穿过长廊,隐约有茶香伴随着焚香味道传来。 只见一个身穿白裳的少年斜倚在软榻上,手指微微一勾,茶壶浮在半空,朝着茶盏斟茶。 曾听嘉月说起过,酆都大帝是三界第一美男,上回匆匆一见,只觉得这人俊美却威严,今日再看,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同是白衣,陆离穿起来光明而庄严,在酆都大帝身上,却是慵懒俊美的。 还没开口说话,她转身对神荼道:“我想如厕。”面色不红不白,自然坦荡。 神荼黑脸透红,道:“跟我来吧。” 攸宁朝着陆离福身道:“我去去就回。” 陆离点头,兀自朝着酆都大帝那边走去。 “梵离,为何带她来此?”他的声音一如流水般的明亮,语气却森严。 陆离端坐在酆都大帝面前,回道:“我愿意。” “嗤...”他唇角溢出一声轻笑,黠促的看了攸宁一眼,道:“我劝你,还是将这块宝贝藏好、管好,哪一日天帝不高兴了,你便是怎么不情愿,也得交出去。” 陆离微垂双眸,抿了一口清茶,许是觉得可口,唇角上扬,道:“不交。” 斩钉截铁。 酆都大帝面色微寒,目光探寻的看着他道:“你成佛在即,如此,不值得。” 陆离轻送了一口气道:“我欠她的,以命相抵也值得。” “仅此而已?” 陆离有些迟疑了,唇齿间似乎还萦绕着她馨香的味道,踌躇的道:“恩。” 他略摇摇头,道:“此来有一事要与你商谈,有一艳鬼名唤斯年,在世时为官清正,含恨而终,思来想去,此人或可为地府所用。” 酆都大帝轻笑道:“天帝喜欢这样的地府,喜欢,有弱点的人。” 陆离抬眸看向他,问道:“你喜欢吗?” 酆都大帝抬眸看着满院青竹,问道:“我喜欢,重要吗?” 他微微顿了顿道:“赐他一碗迷魂汤,忘记前尘,然后来我身边做个文书可好?” 陆离点头道:“好。” 酆都大帝忽然有些惊诧,眸光一闪。陆离何曾开口让他给谁什么官职?他相信那个斯年确实是个好官,可大不了给个好轮回道投生就是了,除非,他还有别的打算。 第二百三十八章 赎罪还债 酆都大帝忽然有些惊诧,眸光一闪。陆离何曾开口让他给谁什么官职?他相信那个斯年确实是个好官,可大不了给个好轮回道投生就是了,除非,他还有别的打算。 他看向陆离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陆离微笑道:“赎罪,还债。” “这事你搅进去不会有好结果,大不了我给她一副濒死之人的肉身让她夺舍,难道还还不尽一命?” 陆离蹙眉,摇头道:“早已不是一命能抵偿的,这场业,是我的心魔,我只能随心而去,抵抗不得。” 攸宁跟随神荼来到了茅厕外,问道:“姑娘家如厕,你打算趴在门口听全程吗?” 神荼黑脸更红了,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只见攸宁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紧接着不知道什么符咒贴在自己脸上,紧接着,神荼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见神荼已经睡着,攸宁手拎起他的衣领,往茅厕里一扔,然后下了个结界。拍拍手,笑道:“委屈你了,等会儿来接你。” 说完,她念了个隐身咒,一跃而起,跳到了房檐上,越过栋栋华屋,来到了酆都鬼楼门口。正巧赶上了鬼差换班的时间,她屏住呼吸,尽量隐藏自己的气息,紧贴着去换班的鬼差身后,进入了鬼楼。 虽然是第二次进到这里,但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站在一层仰头看着不断叠加上升的楼梯,足尖点地,旋身而起。 一个鬼差发丝一动,下意识的看向四周,狐疑的挠了挠头。 她循着上次来过的路线,不敢稍作停歇,不过一会儿,来到了最高一层。 隐约传来轻哼着小调的少女之音,攸宁看着半透明的监牢,阳光洒落在长发垂地的小姑娘,手掌贴在透明的监牢上,仿佛有弹性一般,轻微的回弹着。 墨瞳坐在高台上,两只素白的小脚丫慢悠悠的荡来荡去,眼上蒙着素色布帛,她微微皱皱鼻子,笑容展开,问道:“是阿鱼让你来看我的吗?” 攸宁微微一怔,这姑娘明显知道自己是谁,蒙住眼睛还能看出是谁? 墨瞳笑着道:“瞎眼的人,鼻子都特别灵,这些年我见的人有限,自然能闻出你的味道。” 这处连个缝隙也没有,她该怎么打开这扇透明的门? 她低声应道:“是,阿鱼不放心你,托我来看看,这地方你也知道,不可能来去自由,所以,你要保守秘密。” 墨瞳扬唇,笑的更加开怀,道:“我知道了。阿鱼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真是大幸。拜托你转告阿鱼,我过得很好,就是有些寂寞,而且,很想念她。” 攸宁点头道:“我会给她传信的,你放心吧。”她微微顿了顿,问道:“这些年,你曾出来过吗?” 墨瞳笑道:“出去过几次的,每年月亮最圆的时候,大帝会带我出去,然后让我拆掉布帛,试试修炼的成果。” 月亮最圆的时候,那就是八月十五了? 为什么会在那一天,攸宁不得而知,只是暗自算着日子。蜉蝣客栈中大部分时候都是初夏时节,想想上次自凡人界回来时,凡人界正值冬春交替。那么,还有半年的时间。 也多亏了是在这一日,墨瞳能看见月亮最圆,所以帮她判断出了时间。 这监牢她是没办法打开,只能再等半年,然后夺回自己的眼睛。 “我还会再来的,你等我的消息吧。” 墨瞳微笑着点头,清脆的回道:“好久没人和我说话了,你不知道,大帝凶极了,即便来看我,也是冷言冷语。谢谢你能来,再见。” 攸宁嘱咐道:“不要与人提起我,等我,再见!”说完,她屏住气息,一旋身跳下楼梯去。 脚尖点在楼梯扶手上,几个翻身下了楼去。 她抬眸看着闭合森严的大门,顿时犯了难。混进来容易,出去难啊,下一班鬼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换班,若是让神荼先醒了,让陆离知道自己暗自潜进鬼楼,那就不妙了。 一个胖鬼差朝着虚空的位置,微微一笑,那正是攸宁所在的位置。 攸宁察觉到一缕视线,抬眸看向那一队鬼差中间,却又没人往这边看。 正在这时,一个胖鬼差笑嘻嘻的朝着看门的鬼差道:“兄弟,我的钱袋落在外面了,能行个方便吗?”说着,将腰间的玉佩暗自递给他,低声道:“我那钱袋是死鬼老婆子给我做的,若是拿不回来,少不了又是一顿臭骂,帮帮忙吧。” 攸宁诧异的浑身一震,却不敢多想,屏住呼吸来到那鬼差身后。 看门的鬼差低头看看手里的玉佩,笑道:“一样的公差,你小子怎么就这么有钱?”他轻笑一声,将门打开一个缝隙,将目光转到一边去,道:“一会儿随着下一班回来,别让头儿看见了。” 胖鬼差连连拱手道谢,从门缝钻了出去,在这一瞬间,攸宁几乎抵在他身后,一个闪身,走出了酆都鬼楼。 凉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后背上的冷汗殷殷。 那胖鬼差略微转眸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笑着转头就走,仿佛真的去拿钱袋一般。 可这一眼,却看得攸宁身子一僵,这鬼差能看见自己? 她不做耽搁飞身而起,朝着方才来的方向飞了过去。 来到茅厕外,看见结界并没有人破坏,她手指一动,将结界撤掉,然后将神荼从茅厕里拽了出来。 扯掉他脸上的符咒,放回到储物袋中,她一边拉着腰带,一边看着睡眼迷离的土豆脸,问道:“这么点功夫你也能睡着?” 神荼有些迟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目光越过攸宁,看见茅厕的木门轻微的晃动,再看攸宁拉着腰带的模样,脸色一红,回道:“谁睡着了,我就是被沙子迷眼睛了。” “是吗?” 神荼登时黑脸一红,胸膛挺得笔直:“当然!” 攸宁低低一笑,嘟囔着:“没睡就没睡,骄傲个什么劲儿...” 神荼无言以对,干脆装作没听见,带着攸宁回到竹林里。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统宗门 神荼无言以对,干脆装作没听见,带着攸宁回到竹林里。 远处二人正对饮茶汤,陆离抬眸看见攸宁回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 攸宁朝着酆都大帝拱拱手,算是行了礼,然后随着陆离走出纣绝阴天宫。 攸宁不敢再陆离面前多做猜想,他虽垂着眸,但她仍顾忌他那颗妙莲心,索性不去想在鬼楼发生的事情,而是努力的去回想往日扫洒庭除的小事。 一路无话,尴尬的让人几乎发狂,两人不约而同的加快脚步,不过一会儿便回到了客栈。 走过门口,只见谛听一人百无聊赖的趴在那儿。 陆离直接走了进去,攸宁却在门口停下脚步,问道:“安歌呢?” 谛听伸出一根狗爪,掏掏耳朵,然后轻轻的吹了吹,回道:“和狐族族长聊的开怀,回房喝酒去了。” 攸宁有些狐疑,苏苏什么时候和安歌走的这般近了? 走过长廊进了庭院,皱皮鬼和吊死鬼正在圈椅旁边,她侧眸看去,只见四时还乖巧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攸宁不由的低笑,陆离大概是把他给忘记了。 越过庭院进了前厅,若华正站在木质柜台后面,一动不动的垂着头,看着账册出神。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陆离清亮的男声:“让四时昏食后来我房中。” 攸宁礼貌的回道:“是。” 灵塔峰上,山峰连绵起伏,远远看去浮云莽莽,缭绕在半山腰处,自白云深处传来的阵阵喝声,让人恍若隔世,仿佛近天宫咫尺。 恢弘大气的宗门内,灵塔峰弟子身穿整洁素白的长袍列成方队,只见他们长剑或刺或转,寒光凛冽,威武霸道。 玄清站在高台之上,手腕高抬底转长剑凛冽,他旋身而起一飞冲天,仿佛游龙入海,周身气息冷硬,披靡天下,气势十足。 下方的弟子们仰望着他,不禁停下练习,呆怔的不能自拔。 秋水站在队列之前,不禁叹道:“师尊修为精进神速,太惊人了!” 另一个弟子微微有些颤抖,仿佛被玄清的气势吓得站立不能,颤颤巍巍的道:“掌门竟然突破高仙直逼大仙,我们灵塔峰可再统领修仙宗门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掌门仙术高超,千秋万代,一统宗门!” 众人心中本就奔流激涌,此刻更是被这一句话激得与有荣焉。 紧接着,三五个弟子喊道:“掌门仙术高超,千秋万代,一统宗门!” 更多的弟子无限崇拜的看着半空中的玄清真人,喊声一时间变成了信仰一般,整齐划一:“掌门仙术高超,千秋万代,一统宗门!” “掌门仙术高超,千秋万代,一统宗门!” “一统宗门!” 万人敬仰,玄清真人第一次感受到这四个字的含义,他的肌肉在跳跃,血液在沸腾,俯视着弟子们,更觉得心潮澎湃! 他的面色红润,一身素白锦袍穿在身上,超凡脱俗,轻飘飘的降落在高台之上,他微笑着手腕流转,将剑收起。 “本仙闭关多日,体感自然万物,不由得心有顿悟。至此,修为终有精进,然,若要强大本宗不可仅靠一人。是以,本仙沿袭本门功法,创出一套新的修炼之法,自今日起,无论内门弟子外门弟子皆可修炼...” 弟子们先是一怔,紧接着,爆发出无数的欢呼声。 玄清真人俯视弟子,犹如俯瞰苍生,这一刻,他略微蹙眉了。 他终究无法坦然的面对他们,那一张张欣喜敬仰的笑容,他心虚了。 他真的要这样做吗? 让满门徒弟们,修炼“欲仙阵”? 让他们迅速的提高修为,然后再堕入魔道,失去心智? 他转身跃下高台,一言不发的往回走去,他走的极慢极慢,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左脚踏向前,右脚紧紧跟上,再迈左脚,再跟右脚,他就这样,一步步的走到了悬崖边上。 耳边忽而响起轻灵的铃铛声,他知道,那个女人又来了。 舜英轻轻的一笑,问道:“真人,你可还好?” 玄清真人没有转头去看她,只是背对着她便能想象到她现在是何等的得意。 舜英“咯咯咯”的笑着,声音悦耳,缓缓的道:“真人何必神伤?半年以后你力压群雄,灵塔峰一跃成为修仙第一大门派,号令天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待到那时,你想要多少弟子没有?” 玄清猛然转眸看向她,一双惯常无波的眼镜,蕴含着浓浓的怒意。 “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舜英赤着素白圆润的小脚,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她将曼妙的身体贴在他胸口,小手在他胸前缓缓地打着转。 “你不该问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你该明白,我随时可以找人替代你,我看被你压制的雅亮真人就不错,再不济,还有奕鸣真人,彩鸾仙姑,清风真人,选择不要太多哦...” 她缓缓的扬起唇角,抬眼看着他,眸光充满勾人摄魄的光彩,一字一句自她嫣红的双唇间溢出:“你想被替代吗?” 玄清真人没有半分情欲,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脊背僵硬。 “为何选择我?” 舜英将手指放在唇边,眯着眼睛笑着:“多美的景致,不要说话。” 玄清真人知道,他是没有选择,没有退路的。微微侧眸看向身后的万丈悬崖,他忽然一把抱住舜英,微笑道:“被你这般红颜尤物利用,也是大兴,佳人何不入帐来?” 舜英略微挑眉,显然没想到他竟敢如此大胆,心里倒是有些兴致,缓将双臂圈住他的脖颈,道:“便试试你几斤几两。” 玄清真人轻哼一声,打横的将她抱了起来,垂眸看着她道:“恐怕你受不住...” 舜华略挑眉梢,充满了怀疑。 玄清真人依然不打算带她回去,索性一把将她按倒在草地上,身体伏在她身上,没有任何的前奏。舜华双眸圆瞪,眉心微蹙,显然有些疼了,紧接着,浑身酥麻,一股热流涌出,唇边发出一阵欢愉的轻呼声。 玄清真人搂着她的脖子,奋力蛮干,他要将自己满心的愤怒告诉她,可这种愤怒却换来了她更加欢快的叫声。他逐渐沉迷其中,从尾骨出传来阵阵快感,他双眸迷离着,唇边再不绷紧,露出满足的笑容。 恍然间,眼前的女人同那个让他痛恨的孽徒交融成了一个人。 他奋力的一冲,唇边溢出两个字:“宁儿...” 师父终于得到你了。 第二百四十章 寻找本心 耳边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紧接着,他仿佛从幻想被生生拉回现实,重重的摔在地上。 “玄清真人最大的秘密,竟然是这个?觊觎自己的徒儿?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杀了她呢?” 玄清身体再一次僵硬了,慌忙从她身上起来,拉起一旁的外袍裹在身上,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在地上。 他连滚带爬的往前走,仓皇失措的转眸看了舜英一眼,舜英上半身的衣衫凌乱,下半身露出两条细滑的双腿,手臂支撑在耳侧,嘲讽的看着他。玄清面色惨白,仿佛舜英是吃人的妖魔鬼怪一般,落荒而逃。 舜英瞧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轻哼一声,道:“废物。”拢拢衣衫,厌恶的念了个清洁咒,仍然感觉脏得很,真不知方才自己怎么被他迷了眼,冷哼一声,踏云而去。 蜉蝣客栈中,天色渐晚,安歌收端着长烟杆,醉眼迷蒙的吐了个烟圈,慢悠悠的看向苏苏。只见苏苏双颊绯红,眼神飘忽不定,怀里抱着酒壶,半趴在榻几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歌轻声一笑,问道:“你已经知道别暮的事了?” 苏苏抬眸看向他,目光有些迟缓,傻笑着道:“安歌妖君,你还与千年前一样吗?”他微微摇摇头,换了个问法:“妖君日子过得如此安稳,还来蹚这浑水做什么?” 安歌轻轻吐烟,狭长的双眸瞟向苏苏,问道:“你可知道,三百年前,我差一点就娶到她了。” 苏苏自然不知道,恐怕连商焕也不知道这件事! 他这一惊七分醉意醒了大半,又追问道:“你可知你正在说什么,她,她是仙魔共主!” 言语中,竟是觉得安歌配不上别暮的。 安歌却轻笑了一声,问道:“至少,直到今日,我不曾负过她,也从未伤害过她。若我不配,谁又配得上她?” 安歌一双薄唇带着笑意,但眼眸中的认真质问却不假。 苏苏泯然而笑道:“尊主之事我无权干涉,一切但凭你的本事。我不解人间情爱几何,也不知你如今还是否如你所言,像三百年前那般爱慕尊主。唯有一件事,希望你将尊主交托于你的那件东西藏好,等待尊主觉醒归来。” 安歌略微挑眉,唇角抽搐一瞬,笑道:“我想,那一日不远了。”他抬手举起酒杯。 苏苏微微一笑,二人撞杯。 二楼最末一间房中,陆离垂眸执笔,在簿册上簌簌而写。四时就坐在他对面,一双眼镜盯着他,却不见他说一句话。 攸宁漠然站在一旁,看着四时用大眼睛瞪着陆离,心里盘算着,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种沉默已经维持了良久,四时终究是忍不住,双手一拍榻几,“砰”的一声,问道:“陆老板,莫要欺人太甚!” 陆离唇角微微一扬,将最后一个字书写完,然后将笔扔进笔洗中,笔杆与瓷白笔洗相击,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 “哦?我何曾欺你?”他的声音清凉,语调平和,入耳让人感觉舒服至极。 四时咬着牙,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强压着怒意,努力维持自己的语气,问道:“那冷月一身罪孽,小道若能度她,那便是我的功德,你使了阴谋诡计,将我的功德抢去,难道不是欺人?小道人修为不如你,抢不过你,如今冷月已走,我也只能认栽,可你迟迟不将我身上的咒术去掉,这难道不是欺人太甚?” 陆离微垂双眸,并不直视他,缓缓地问道:“你叫四时?” 四时怒气更甚,这算什么问题! 冷冷的“哼”了一声。 陆离顺手和上面前的簿册,搁置到一边,抬手将茶杯倒满,推到了他面前,问道:“为何叫四时?” 四时略有些得意,笑道:“此乃一语双关,一指天有四时,春夏秋冬。二指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我用四时时刻告诉自己,要努力修行,昼夜春夏不断。” 陆离微微挑眉,笑问道:“你是朝廷中的官员?” 旁边的攸宁不自觉的“吭哧”一声低笑了出来,这一笑,四时更加迷乱了,这人在说什么啊?旁边那仙姑又在笑些什么?这是说禅?他心里暗自摇摇头,得道高僧说禅都是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哪有这样胡言乱语的说禅? 四时略微一怔,道:“不是!我是个学道法的妖修!我拜于九华山,淮南子大仙门下!” 陆离点点头,问道:“你是来凡人界宣传师门的?” 四时登时气血翻涌,这人脑子有什么毛病啊?声音愈发冷硬,道:“我是学有所成,下山历练,积攒功德的。” 陆离又是点头,笃定的道:“我明白了,你是下山筹集钱财的。” 四时觉得喉间有些甜腥,鲜血马上就要翻滚出来,“砰”的一拍桌子,道:“简直对牛弹琴!” “什么?你竟然是弹琴的?” 四时气恼的站起身来,深感自己无法与眼前这人再交谈,转头就往外走,大不了回九华山,请求师父帮忙,也不过是一顿训斥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候,陆离微微一笑,回道:“真正的修行,并未学习书册上的文字,而是学习先人的智慧与德行。所谓的积攒功德,也并非一味的去找寻罪孽深重之人,为其报复以此解惑。” 四时的脚步顿在原地,转眸看向稳坐的陆离,心间突然有些迟疑,有定眸看向他。 陆离微笑着自拿起身前的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然后缓缓地道:“摆脱名利之心,烦恼之心,让自己得到真正的宁静,这才是修行。你的修为,与内心不匹配,我能说的,仅此而已。若想顿悟开化,不如看看你身后的狼尾,试着想想,当初你修炼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又是自何时起,一味的只会追逐世俗口中的功德,而摒弃了本心的呢?” 他抬起骨骼均匀的手指,轻轻一点,将一束光点注入四时眉心,接着道:“去吧,待到你寻回本心之时,那么狼尾自然消失,你也就真的修成了。” 四时听着耳边的话,仿佛字字真箴言,双眸不由得闭上了。 陆离抬眸看向攸宁,微微一笑,道:“走吧,带他去找找本心。” 第二百四十一章 弱肉强食 攸宁略微抬眸,看向那扇山水屏风,只见屏风上仿佛浮现出水波纹,一圈圈的荡开涟漪。 她拉着四时的手,跟随陆离踏进其中。 在此站稳,并非她想象中的山间林地,而在一个华美的凡人界庭院中,一头母狼发疯般的奔逃而来,口中发出凄厉的嚎叫声,还没等攸宁反应过来,那头狼直接穿过自己的身子逃了过去。 这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声的马蹄声,混杂着许多男人的欢呼声,迎面赶来数名身穿华衣的少年策马而来。 陆离下意识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足尖轻微点地往后一退,惯性之下,攸宁跌在他怀中,这一切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当她醒转过来,发现自己争委靠在他怀中,迎面而来的淡淡的檀香味轻轻的钻进她鼻尖中。 她霎时间心间一顿,抬头看向他。 他微蹙着眉宇,声音略有些失了平和:“怎么不躲?” 她勾唇而笑,问道:“便是不躲,还能撞疼了不成?” 他们只是作为旁观者存在这个已然过去的世界,又怎么会撞疼呢。 陆离双唇紧抿成一条线,拥着她的手臂微微一滞,放开手来。 攸宁瞧着站在一旁的四时,正见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景,前方的少年正欢笑着将母狼团团围困住,一箭又一箭,或射在它的腿上,或钉在它的长尾上。如此这般,不急着杀掉,而是慢慢的玩弄着。 母狼有气无力的躺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鸣。 四时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足尖一点,他凌空而起,道袍在半空中猎猎而响。他拂尘一甩,迎面劈向一个华衣少年。 他轻快的落在地上,眉心紧蹙,眼眸露出一缕寒光,可是,为什么身后迟迟没有传来痛呼声?他转眸看去只见一个与他眉目相同的少年道士从天而降,他眉目露出寒光,一如方才自己的模样,一拂尘甩去,一声巨大的响动,连续三名华衣少年被掀翻在地,骏马嘶鸣着,足足退了数丈远,地上的草坪被马蹄刮出老长的地面。 那个少年道士冷笑一声,拱手便拜向那几个跌倒在地的少年,有礼的问道:“方才情势所逼,贫道失礼了。三位施主可有大碍?” 一个少年冷喝一声:“你是谁!”说着话,胸口不自觉的一疼,不由得手捂着胸口,一旁的少年们纷纷下马来,扶起了摔倒的同伴。 四时恍然想起来了,这不是自己吗? 此时,陆离与攸宁走上前来,陆离微微一笑问道:“那时你还未拜师,也不曾急于积攒功德。” 三人转眸看了过去。 一个少年质问道:“你这狗头道士好生无礼,你可知道这是何处,我们又是谁!得罪了我们,你吃不了兜着走!” 幻象中的四时一甩拂尘,温文尔雅的笑道:“我不过是茫茫苍生,诸位公子难道不是?那狼难道不是?” “呸!”一个少年怒道:“你竟敢将我们与那畜生做比,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四时轻轻一笑,问道:“你们玩乐只为一时开怀,可却要它赔上性命,凭什么?” 少年大怒道:“凭什么?凭我是金国王子!这是我金国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是我的,这理由够是不够!” 四时冷哼一声,走到母狼身边,目光注视着被箭钉在地上的狼,两双眼睛就那么注视着。他看见狼眼中的泪水,目光看向它微微隆起的腹部。 母狼口中发出“呜呜”的呼声,落在四时耳中,那是狼族的语言。 “救救我,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只要你救我的孩子,我愿意献上我的一切。” 四时微微点头,抬手拔起箭,手掌轻抚着母狼的腹部,轻声回道:“走吧,回林子里,再也不要出来。” 母狼艰难的爬了起来,朝着四时低吼了一声,用尽全部力气,一瘸一拐的往远处跑去。 “你这狗头道士!放跑我们的狼,本王今儿不杀了你,难泄心头之恨!” 四时转过头来一甩拂尘,几人方才已经见识过了那拂尘的厉害,下意识的挡脸后退。 四时轻笑一声,道:“我们皆是世间生灵,没有谁该为谁而死,只是这世界弱肉强食,我未修出灵识之前,也曾吃荤捕猎。我放走了你们的猎物,便,以己身赔给你们吧。” 攸宁略有些诧异,这就是最初的四时? 这样的人物,倒也真不愧自称居士。 说到此处,四时身体伏在地上,化身成一头成年的灰狼。 几个少年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互相交视一眼,脸上浮现出残忍的微笑,手持弓箭,翻身上马。 骏马嘶叫着,一望无际的草地上,四时拼命的奔跑着,后面的少年紧追不舍。 只听“嗖”的一声,冷箭划破长空。 一箭射出,四时微微侧眸,闪身一跳,那箭直挺挺的插进它身侧的草地上,箭身微微颤抖,翎羽随风而摆。 四时不敢耽搁,可就在这时,无数的箭划破空气,齐齐的射向他。他左闪右躲,只觉得股间一痛,后腿连接尾跟处的位置被射中了! 他后腿一疼,腿软了软,一下子绊倒在地上,整个身子蜷缩着,滚了出去。 身体再次舒展,他灰色的毛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少年扬着下巴,俯视着他问道:“方才不是很威风吗?这会儿怎么不甩拂尘?” 四时微微一笑道:“能修炼成人,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但若是死,便还是以本来的样貌去吧。” “就为了那么一头畜生,你愿意去死?” 四时笑道:“我自作主张放走了你们的猎物,用自己赔给你们,这是很合理的事,不必再问了。” 正在此时,那几个少年一一消失了,草地上只站着一个长须道人。他满意的捋捋胡须,笑道:“痴儿。” “本仙的洞府在九华山,号淮南子,你可愿随本仙修炼?” 攸宁微微扬眉,心中有些诧异,转而一想,又感觉一切那么的顺其自然,这是他善良的回报,因果循环,佛祖不曾欺人。 第二百四十二章 其心本正 攸宁微微扬眉,心中有些诧异,转而一想,又感觉一切那么的顺其自然,这是他善良的回报,因果循环,佛祖不曾欺人。 陆离拍拍身侧的四时,微笑问道:“当初你师尊便是因你的通透与善良收你为徒,这是你的机缘。可你渐渐变了,变得好勇斗狠,心肠冷硬,你的温文尔雅,仅存留于表面。淮南子让你下山历练便是让你自省,难道你不曾想过这些?” 本心,他的本心,究竟是何时丢失的? 他微微垂下头,想起了在九华山上的时光。 那时候,他刚去到山上,直到到了山门中,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师尊竟有三百弟子! 那些人不是天资聪颖,就是出身不凡,像他这样的小小狼妖,说是挂上了大仙徒弟的名号,做的却多是杂活儿。 渐渐的,师门里的师兄们会指使他做更多的活计,有一日早课,他因为上山砍柴回来迟了,师尊不但不听他的解释,反而严厉的责骂于他。 他到今日仍记得师尊的话。 他说:“四时,你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罚你三日不得吃饭,将门中地面扫撒三遍!” 四时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是师尊只是拂袖而去,再没给他一个眼神。 经过这件事,门中的师兄们更加看不起他,明里暗里的欺负他,他变成了门中公用的奴仆。 他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但更不愿这样无名无分的离去。 于是,他几乎不敢再睡觉,日以继夜的修炼功法。 一次门中大比,他脱颖而出,打败了所有的师兄,更失手将一位师兄打死。他好像瞬间就通透了,在这世界上生存,唯有强者才能拥有尊严! 看着其他师兄们惧怕的眼神,他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师尊没有责怪他,只是将他叫到面前,告诉他,若想成仙,需要下山去行善,积攒功德。 第二日,他远远的在淮南子门外叩了个头,穿着来时的那身已经有些破旧的道袍,手拿着原先的拂尘,下到凡尘。 衣裳还是那身衣裳,拂尘还是那柄拂尘,人,却再也不是昨日的四时。 四时看着幻像,幻想中的草原上,四时拱首跪地,虔诚的叩拜着淮南子,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淮南子捋着胡须,不住的点头。 是了,师尊曾经对自己那么满意。 陆离微笑的看着他,问道:“修道者清心寡欲,秉承自然,拿得起,放得下,看得清,看得透,不以名利为先。没有哪一个人生来皆能做到这些,那么,就需要不停的磨砺身体与心境。淮南子不理睬你,甚至苛责于你,焉知不是对你的磨练呢?” 四时轻笑一声,笑容有些愧疚,摇头道:“可我却没看清楚师尊的良苦用心,心中甚至对他老人家产生怨恨,我令师尊失望了。” 攸宁微微歪过头,笑道:“你的狼尾收回去了。” 四时略微怔了一瞬,转头看向身后,果然,狼尾不见了。 陆离素袖一挥,在幻境中开了一扇半透明的门,平和的道:“自己的心,唯有自己才找得到。” 四时终露出释然的笑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拱手道:“四时悟性不够,险些酿成大祸,多谢陆老板点化之恩,老板普度众生,请受四时一拜!” 说完此话,他拱手向前,重重的叩了个头。 “入心平等性,可成一切智...” 陆离踏向那扇门,门上仿佛泛着水波纹,缓缓的流动着,可他的声音却如流水般荡进人心间久久不散。 转眼之间,三人回到了蜉蝣客栈。 四时在半夜里结了房钱,再次甩着那把惯用的拂尘上路去了。 这天夜里,蜉蝣客栈外仍然迷雾缭绕,走出客栈不过数丈,便看不清他的背影。攸宁就那么站在二楼的栏杆处,目送着这个年轻的狼妖,直到看不清一丝人影,她收回了目光,唇角露出释然的微笑。 人与妖皆不能免俗,会跟随周身的变化而改变内心。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想想最初的自己,试试寻回本心,何时都不算晚。 暗夜之下,一阵清风吹过,攸宁下意识的转眸看去,正看见安歌斜倚着坐在栏杆上,一手端着长烟杆,一手环在胸前,他轻轻吸了一口烟,享受似的吐出烟雾,迷蒙的烟雾间,他眯起狭长的眼眸,笑着问:“心情如此舒畅,何不对月畅饮?” 攸宁微微侧目看向二楼最末尾那间房,房门紧闭,窗棂半开,亮着明亮的烛火,将一个颀长的人影映在窗口。 她心间一滞,转眸看向安歌,微微点头。 安歌自然将她这小动作尽收眼底,他轻声一笑,猿臂一伸,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紧接着,他足尖一点,飞身而出了围栏。 攸宁脑海一阵眩晕,小手撑在他胸口:“我自己会走。” 安歌却将手臂收的更紧,脚尖点在三楼凸起的房檐,身体直冲向上,微微蹙眉道:“别动,在我身边尽可做你自己,不必有一丝不自在。” 她略微咬唇,继而一笑道:“你这家伙,总是在我脆弱时出现,你当真是赤血虎而非谛听?” 安歌扬唇一笑,略微扬起头,脚下稳稳的落在屋顶上。 屋顶上铺着一块柔软的羊毛毯,毯子上放着两坛酒,几样晶莹剔透的水果。 他略有些骄傲的道:“别拿本大爷与那笨狗相比。”他随意的坐在了毯子上,一扬手道:“怎么样?” 攸宁坐在了另一侧,点头道:“难怪你能引诱那么多仙姑妖女对你倾心,那钱塘龙女美莎,更是对你那般至死不渝。” 安歌摸摸鼻子,显得有些不自在,然后笑着道:“你这也算夸奖?” 攸宁扬唇明媚一笑,眯着眼睛,拿起了酒坛子,启开封口,一股醇香的酒气飘散而来,她的神情更加开怀,道:“算吧。” 安歌抬眸看去,只觉得迷雾缭绕并不合心,道:“陆离当真是个无趣之人,良辰美景,怎能无月相伴?”他对着半空轻吹了一口气。 遮蔽月光的迷雾缓缓的散开,夜幕澄澈,一轮半弦月挂在当空。 第二百四十三章 喜获盟友 陆离很无趣吗? 他会在黑暗中牵着她的手。 他会在夜里为她将烟火绽放。 他会在晨曦化光为蝶。 他会,用如春雨般的平和与慈悲,来感化她的心。 只是啊,他们相识的太晚了。若是乔木没有那般惨烈的陨落在她面前,若是自己没有发现那些关于别暮的过往,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是光明庄严的佛国仙人。 她是夙夜独行的半仙半魔。 她呆怔着抚着自己的嘴唇,愿他拟身做佛陀,度尽世间仇与怨。这世上,便留她这一个孽障就够了。 她唇边不觉化起一抹苦笑。 为乔木报仇,是她的使命,无论如何也不能推卸的使命!她连死都不怕,不惜与灵塔峰决裂,又岂会怕不能随心而爱? 可是这颗心,怎么会像被千百条虫弑咬一般呢?这是什么咒术?为何会让人如此难受? 不知不觉间,眼角有些湿润。 安歌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既不出言打扰,也没有半点情绪。 攸宁略微抬眸看向他,举起酒坛,安歌伸臂将酒壶与她一撞。 二人分别仰头灌了一大口。 酒水自宽口边缘溢出不少,二人却各自欣然一笑。 “攸宁,若是陆离不能娶你,你便嫁给我吧,我家那小子也大了,不必我们忧心,你又多个儿子孝敬,多好啊。” 攸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转眸看向他,问道:“你是昨夜梦还未醒吧?本仙姑年轻貌美,不过一百余岁,平白找个两百多岁的便宜儿子?”她用看着智障般的眼神看着他。 忽而想起仟间曾经拜托她帮忙寻找一个叫仟荼的女孩,说是他的妹妹。当时和安歌说起这事,他就含糊其词,今日更是只说儿子,对那女孩只字不提,这事既然答应了别人,总不能不管。 她试探的问起:“仟间说他有个妹妹,名叫仟荼?” 安歌突然面色一转,眸光有些森寒,道:“本大爷只有一子,并无女儿。” “你这就没得意思了,我可答应了仟间帮他寻找仟荼。” 安歌笑道:“你若做了我们家的人,这些事我自然会告诉你。” 攸宁翻了个大白眼,撇嘴道:“没个正经。” “你倒是说说什么叫正经?” 攸宁无奈的哼了一声,举起酒坛道:“喝酒。” 安歌得逞般的笑了,一边与她“撞坛”,一边道:“这么一点点付出都不愿意,还夸下海口要帮那小子找妹妹?你收下他的银哨,更收了吉捌在身边,那小子没耐性,等他找上门来,看你怎么应付...”说到此处,他竟笑的有些得意,浑不在意那女孩的下落。 “想知道我自会查探,免得你趁火打劫!” 安歌抿唇一笑,喝起酒来。 攸宁略微撇撇嘴,问道:“你有那么多貌美如花的仙姑追着跑,给我说说,有没有哪个让你一见难忘的?” 安歌眯起狭长的双眸,将酒坛放在一旁,习惯性的端起长烟杆,用悠长的语调道:“你这话问得到处都是陷阱,我若说有过,你还会和我在一起?我若说没有过,那仟间那小子又是从哪儿来的?所以,我决定不回答你。” “呸!”攸宁转转眸,目露狡黠的道:“你想啊,若想要在一起,总是要互相了解的吧?万一本仙姑脑子一抽就答应你了,结果突然冒出来个生母来抢儿子,你说说,我这后母怎么办?” 安歌抬手举起酒坛,猛灌了一口酒,眉眼中已经有些迷蒙的醉意,他低低的笑了笑道:“何必如此套我的话,你若真想知道,何不去陆离那扇屏风中走一遭?” 攸宁轻哼一声,眼神也是有些迷离,迟疑的道:“那是老板的法器,我岂能催动得了?” 安歌笑着捻指拿起一枚晶莹剔透的葡萄放在她嘴边,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攸宁略有些怔,抬手接过他放在嘴边的葡萄扔进了嘴里,轻轻一咬,酸甜的果香味溢满齿颊,她有一种感觉,安歌在诱导她去做些什么。 他真的只是让她去看他的事吗? 她下意识的凝眸看着这个男人,他身子以极舒坦的姿态斜倚在洁白的毛毯上,额角自然卷曲的发丝挡在眼前,一双狭长的眸子因酒醉而半眯着,五官轮廓硬朗而略有些不羁。一身暗红偏紫的窄袖锦袍仿佛量身打造,将英挺的身姿显得更加挺拔。 风流不羁的妖族之王,他接近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得到的? 他想让她去看的,是什么? 自己两番在恍然间看见的幻象,那个她一身大红嫁衣,坐在榻边与他对视的幻象,究竟是真是假? 她从前从未想过独自进入屏风,若是真的进去了,是否就能清楚的知道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真的看见了,看见一些自己不想知道的事,她该怎么办?她转而笑笑,若她欠了人家的,偿还就是了。即便看见她前世与他曾有一段姻缘,那又能怎么样呢? 前世是前世,今生,她是攸宁。 无论如何,总该试一试的。 攸宁喃喃自语的道:“还有小半个月,北真天君的寿宴就到了,天地冥三界不知多少神仙会来贺寿,定然热闹非凡。”她笑意盈盈的看着安歌,显然是告诉他,她找到的时间节点,并且问了他的意见。 安歌低低的笑了出来,接着道:“陆离是老板,总是要出来应酬的,而且纣绝阴天宫和上神宵玉清府那两位也会亲自驾临,那可是陆离的二位挚友,怎能不相陪呢?” 攸宁狡黠一笑,似乎在思索,碎碎念的道:“老板平日不饮酒,但那一日可是免不得的。”她自顾自的摇摇头,略作惊讶的轻声道:“没准就要喝得酩酊大醉呢。” 人醉了,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攸宁一副欣喜的模样,转眸看向他问道:“你可曾见老板醉得不省人事过?” 安歌轻轻一笑,道:“三百年前,他曾大醉过一场,自那以后便更加自持。” 攸宁微微蹙眉看向他:“那究竟怎样,才能让他大醉呢?” 安歌略微挑起唇角,邪魅的一笑:“本大爷山人自有妙计。” 攸宁喜获一名盟友。 第二百四十四章 洪水猛兽 攸宁喜获一名盟友。 她知道,他是故意挑起她的兴趣,更知道他自己是进不去的,否则他不会千方百计的帮她想办法。 攸宁无法信任安歌,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这人实在是太好,好的让她觉得不真实,这种好没有来由,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她略想了想,问道:“纣绝阴天宫那位我是见过两次的,不过上神宵玉府是谁的仙府?” 安歌有些惊讶,转而似想透了,自己拍拍脑门,笑道:“上神宵玉府是南极天君的仙府,这位在仙界也是极有名的人物,而且,你身上的仙蔬仙藕皆是他亲手栽培的,我本以为你听说过。” 她略挑挑眉问:“怎么个有名?也同酆都大帝般以容貌出名吗?” 安歌摇头,笑道:“南极天君平素不常出门,终日在自己那破岛上独处。若非是北真开天辟地头一回庆祝寿辰,请他可难了。他做事随性,尤擅玩花弄草。那些神仙嫌他孤僻,所以也就远离他,奈何他仙衔高,便是纷纷对他敬而远之。” 攸宁恍然大悟般的点头,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这藕都是人家种的,若是见到了,可得当面感谢。 她暗自记下了这日子,提起手中的酒坛,俯视着脚下的客栈,夜风吹拂在她脸上,青丝微微摆动。 她状似无意的轻声道:“安歌,你真是个极好的人,但我却不敢以你的朋友自居,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歌唇角邪魅的笑意渐渐的划开,轻吸一口烟雾,问道:“为何?” 攸宁转眸看向他,问道:“我们同在客栈生活许久,你对我的行事作风,甚至心间的想法都了如指掌。你知道何时可以与我调侃,知道何时该保持安静,更知道什么能让我感兴趣。你总是照顾我的心情,我在凡人界落难,你甚至舍命相救,骄傲如你,却肯化作原形驮着我。” 她轻叹一口气,笑容明媚,一双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安歌啊安歌,我对你的了解,除了妖族之王这人尽皆知的身份,便仅限于表面,风流?漫不经心?” 安歌额前的碎发略遮住了他那双狭长的眼眸,她看不到他的情绪,一如往常。 她嗤笑了一声,道:“记得你曾对我说过,希望我快点察觉你,去你的世界。可你却将自己那个世界的门关得紧紧的,不管我去与不去,你都从未打算让任何人进去。” 她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水流进咽喉,顺畅又快意,她上前一步,用指尖挑起他光滑的下巴,强逼着他目光直视自己。 安歌竟被她这股气势所震慑,下意识的抬起了眼眸看向她,目光略有些犹疑。 攸宁微笑着,一字一句的问道:“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安歌手指微微有些僵直,竟有种被她看透的感觉,可就像她说的,她并不了解他啊。 他抬眸看向她,忽而觉得这个挑着他下巴的姑娘,有些当年的气势。他心尖微微一颤,将烟杆别回腰间。 突然,他一伸手揽住她的手臂,将这个头重脚轻醉意绵绵的姑娘拉到怀中。 攸宁猛然跌倒在他怀里,下意识的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自这个角度,可以轻而易举的看清他的神情。 他勾着薄唇,邪魅一笑,缓缓的道:“终究是骗不过你,那么,本大爷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她略微挑眉:“告诉我什么?” 分明是旖旎至极的情景,她心中却没有一点柔情的心思,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他做到这个程度,究竟是图谋些什么! 安歌泯然一笑,一字一句的道:“从始,至终,我想得到的...”他故意的拉长了尾音,让人不由得心急火燎。 她头略微抬起,靠近在他的鼻尖与他直视,二人近在咫尺,她甚至能体味到他呼出的气息。 他忽然展开了笑容,笑声明亮而开怀,将薄唇靠在她的耳边,缓缓的道:“我想得到的,是一件不世之宝。” 攸宁不由得拉住他胸前的衣襟,从某一个角度看去,就像是在索吻一般。 “什么宝物,值得妖族之王如此费尽心机?” 安歌侧眸看向水边站立的那抹素白的衣袂,他来了。 他微笑着挑衅的给了他一个眼色,揽着她的手臂更加收紧了。 陆离蹙着眉看着这一幕,宽袖中的双手僵直而微微颤栗。 攸宁发现安歌的眼神,下意识的想要回头看去,安歌抽出另一只手,轻抚上她的侧脸,暧昧的道:“那件宝物...” 攸宁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由的急促起来,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便是你。” 话音落地,攸宁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心间一股怒气翻涌上来,抬手推向他的胸口,恰在此时,一抹素白人影飞身上来。 陆离站在屋顶上,微垂着双眸。 他不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攸宁不自觉的狐疑道:“老板?”继而,低头看向自己。 她竟然如****般的坐在安歌怀中,而安歌的手臂也揽着她的纤腰,二人这个姿势,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的。 她的脸瞬间涨红,这感觉,这感觉,是无地自容?是羞愧难当?是自惭形秽?就好像偷情的女人被夫君抓了个正着一般。 陆离就那么站在檐角之上,也并不看向这一边,进退不得一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一股血气涌上头顶,想也没想的冲了上来。 他缓缓的道:“明月当空,银汉迢迢,二位真有雅兴。” 话说出了口,他竟有些想把自己舌头咬断的感觉。 这算是什么? 像是凡人般的拈酸吃醋? 因为有些后悔,又接着道:“不如一同?” 说完这句话,他的耳垂染上一层绯红。越描越黑,倒不如不说这话。 攸宁呆怔的看着陆离,夜幕是那么的黑,他的白衣如雪,素袖若云,她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沉浸在进退难当的情绪中,逾发觉得自己仿佛低到了尘埃中。 安歌畅然一笑道:“陆老板想要饮酒?欢迎欢迎!” 攸宁忽然脱出了臆想,手忙脚乱的从安歌怀中逃了出来,两颊通红的硬着头皮道:“你们喝,你们聊,我先回房歇息了。” 陆离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来,又气恼她要走。 一拂袖,声音平淡却带着怒意,转眸直视着她问道:“自何时起,我成了洪水猛兽?” 第二百四十五章 久别重逢 陆离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来,又气恼她要走。 一拂袖,声音平淡却带着怒意,转眸直视着她问道:“自何时起,我成了洪水猛兽?” 攸宁一咬牙,道:“老板想喝酒?那攸宁自然舍命陪君子。” 陆离足尖一点,凌空而起,一闪身的功夫来到了她面前,垂眸看向安歌,道:“明早去将酒钱结了。” 说完转眸看向攸宁,那双清亮的眸子就这么一览无遗的看着她。 他一伸手,将她拦腰抱起,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脚尖一点便已在下降的半空中。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钻进鼻孔,仿佛会蚕食人心的咒术一般,水上的浮鸭低声叫着,枝头上不知名的昆虫鸣叫不止。攸宁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心尖一颤,仿佛心脏停跳了两三拍,连气息都停止了。 她的脸颊霜白中透着绯粉,几缕青丝随风而动,掠过他的下巴和喉咙,一股别样的诱惑正被他抱在怀里。 眼前一瞬间闪过方才她拉着他的衣襟索吻的模样,一股无名之火烧灼着他的身体,他垂眸看去,她身上湛蓝的对襟小衣略敞开一丝小口,露出一角素白的肌肤,月光的照耀下仿佛泛着一丝荧光。玲珑起伏的线条被勾勒除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他的脚尖稳稳的落在了三楼的长廊上,径直走向她的房间,身体未到,那房门“砰”的一声打开。 脚下毫不停滞,他咬紧了牙关走进去,房门在身后又是“砰”的一声关上,门闩自己落了下来。 攸宁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惧怕感,她似乎可以想象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些紧张,又怕的心颤。 陆离忽然抬起手臂,攸宁下意识的觉得他要将自己扔出去,身体一蜷缩,唇边溢出轻呼一声:“哎呀!” 陆离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缓缓的将她放在睡榻上,转身就要出门,手指轻轻一勾,将门闩打开,推门而去。 攸宁心里有些细微的失落感,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口,发觉自己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而变忽而传来一个平和清亮的男声道:“明日有远客到访,若是起榻迟了,扣工钱。” 听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她先是微微一喜,直到最后那三个字,心里突然一沉,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张口闭口扣工钱,小气的男人。 一仰头躺在睡榻上,手臂微微一推,隔空将房门关上。 “砰”的一声。 再次睁开双眼,和暖的阳光照进房中,客栈中的季节总是初夏,让人舒服的很,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榻上缓缓起身。 攸宁揉揉眼睛,耳边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处传来一些笑声,今日清晨客栈怎么这么吵闹? 她微微蹙起眉心,有些不耐烦。懒懒的走到屏风后换上一身常穿的窄袖衣裳,方便扫洒时不弄脏衣角。 门外脚步由远至近,急匆匆的赶来,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伴随这敲门声,传来信芳的唤声:“攸宁,攸宁,老板的朋友来了,外面忙着招呼她,你快点起榻吧!” 攸宁唇角微微一抽,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隔着门回道:“来多少人啊,你们那么些人忙不过来?” 话音落地,她将门打开。 信芳颠着小翘屁股,眉梢一动,笑意盈盈的道:“青珞仙姑回来了。” 这小眼神,明显的带着看戏的意味。 她唇边低低的念了一声:“青珞,青珞,这名字好生熟悉啊?” 她忽然心口一滞,陆判曾经说漏了嘴,陆离五百年前与一个名叫青珞的上仙相恋,又在三百年前分开。 今日来的,便是三百年前离开的那个青珞上仙? “走都走了,又回来做什么?”她眉心微微蹙起,双唇微嘟着,一脸的恼怒。 信芳伸出小手,在脸蛋旁边扇了扇,略抬高下巴,漫不经心的道:“谁知道呢,许是后悔了,回来找老板结仙侣生娃娃的吧?” “我看着她回来时可是一身飘逸长裙,那裙角在微风中飘散着,竟在门口就抱住老板,久别重逢,啧啧啧,真是感人至深呐。” 说到此处,他捻起袖口,假意在眼角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攸宁嘴角又是一抽,腾空跳了起来,一巴掌打在他头顶。 “久别重逢,嗯?” “啪!”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感人至深,嗯?” “啪!啪!”的连续两巴掌。 “结仙侣!生娃娃!” 信芳抱着脑袋,轻微微的躲了躲,哀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女君别打了!” 攸宁牙根咬的“咯咯”直响,转身退回房间,狠狠一甩,将门紧紧关上。 “女君?”信芳在门外巴望着门里,略微踮起脚尖,一脸的风凉模样,喊道:“老板让你去烹茶呢,你不去吗?” 没有回应。 他窃笑一声,然后板起脸,靠在门边,漫不经心的问:“这可怎么是好,阿醉和吉捌正在给青珞仙姑准备餐食呢,老板吩咐下来的,足足十八道热菜,七道冷盘,三道点心呢。她们俩可忙不过来烹茶了。我那前厅还有别的客人要照料,大兄忙着算账,怎么办呀?” “话说回来呀,我和大兄是八十年前来的客栈,可是青珞上仙是三百年前离开的,虽然初次相见,我怎么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呢?” “方才朝食时辰,楼下忙的很,青珞上仙也不端架子,挽起袖口就帮着招呼客人,她说话温温柔柔,让人仿佛如沐春风,也难怪老板曾对她真心相待两百年呐...” 房门“砰”的一声打开,攸宁穿着一身月白色对襟的裙装,裙角下摆颜色如同晕染着彩霞,坠着右侧用银丝嵌金丝绣着一轮霞上明月,周边朵朵祥云如同浮云涌动,逼真生动。 衣裙宽袖轻盈,只需微微一动便是一股风流雅意,偏偏衣身却是合体的窄腰,微微松散的下摆更将曼妙的身姿显得逾发高挑。 她发上随意的梳成了螺髻,露出饱满光滑的额头与性感修长的脖颈,发上斜插一朵月白色的玉兰花簪子,簪子上坠着点点闪烁的宝石,小巧洁白的耳垂上戴着圆润光亮的珍珠耳坠子。 往门口一站,就是光彩照人的明艳仙姑啊! 她略挑着明丽的眉梢,得意的掩唇而笑,掐着嗓子尖儿,用温柔似水的声音问道:“看呆了么?” 只这一声,信芳从美丽的幻想被生生拉回现实,他下意识抬手,用手背摸摸她的额头,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你发骚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楚楚可怜 攸宁略挑着明丽的眉梢,得意的掩唇而笑,掐着嗓子尖儿,用温柔似水的声音问道:“看呆了么?” 只这一声,信芳从美丽的幻想被生生拉回现实,他下意识抬手,用手背摸摸她的额头,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你发骚了?” 说完这句话,攸宁的脸色徒然一沉,他马上反应过来,收回手臂,暗骂自己不要命,谄媚的笑道:“我是说,女君是不是发烧了?小妖在关心你...” 攸宁唇角微微一抽,脸色更加不善,双手叉腰问道:“好不好看!” 信芳识相的点着头:“芳泽无加!女君貌美,三界难有敌手!” 攸宁却明显的不怎么相信他,冷哼一声,关上房门。凌空一跃,下了楼去,耳边传来了一缕缕沁人心脾的悠扬琴声。 一行人站在水边的围栏处不知在做些什么,苏苏站在人群外围,神情欢愉,见攸宁凌空而降忙抬手喊道:“小姐姐!” 攸宁微微扬起双唇,踏着小步子走了过去,耳边的琴声越来越近,声音来源便是那人群中间。走上前去,苏苏自然的挽上她的手臂,表情更加欢快了。 “小姐姐,青珞上仙的琴声太美了,你来评评。” 攸宁哪会评什么琴,她面色略有些尴尬,抬眸看去,正看见一女子素手高抬低转奏琴。 她穿着月白色的素锦衣裙,衣衫上斜绣着一株半盛开着的寒冬腊梅,秀发半搭在肩膀上,一般挽成素净的发髻。她的侧影温柔中透着一丝忧愁,略尖的下巴更显得楚楚可怜。 攸宁看看自己身上的月白彩霞裙子,暗恨自己方才怎么选了这一件衣裳,人家穿月白是飘飘欲仙的柔弱女仙,到了自己身上,变成了流俗的魅惑。 忽有一种能给自己糟蹋了衣裳的感觉,强行绷着明媚的笑脸走上前去。 陆离站在一侧,微垂着双眸,缓声问道:“你来了便一直忙,不如歇息片刻,待后厨备好酒席,我遣人去请你。” 青珞上仙双手扶在微微颤动的琴弦上,温婉一笑道:“这一回来便是闲不住了,老板许久没饮过我亲手烹的茶了,青珞去为你烹一壶可好?” 陆离微微绽开笑容,平和的回道:“也好。” 一旁的皱皮鬼问道:“女仙不奏琴了吗?” 吊死鬼也是一脸的惆怅,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婉惋惜的道:“此琴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真真让人叹息。” 攸宁略微一挑唇角,问道:“叹息什么?” 吊死鬼怅然道:“若以后再不能听闻此琴,教人如何安寝啊。” 臭鼬妖抹抹光头道:“若是青珞上仙能留在客栈,可不就能每日都听琴了?” “对呀!”在场的妖魔鬼怪纷纷叫好。 攸宁真不明白,这人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些人一个早晨的功夫就被收买到这种程度? 青珞略抬衣袖,遮住淡笑的嘴唇,眼眸看向陆离,俏皮的问道:“老板觉得呢?” 攸宁暗自咬了咬牙根,自己顶替了她的位置,现在人家回来了,自己也该退的远远的了? 他们站在一起,委实相配。 她目光灼灼的看向陆离,不知他究竟会如何回答。 只见陆离微笑,垂眸道:“你若愿意留下来,可以。但你许久不在客栈,不必急着决定。” 青珞意料之中般的笑了笑,低垂眉眼,道:“也是,不必如此急切的,我这才刚回来。”她转眸看向一众妖怪,温柔的道:“我先去给老板烹一壶茶,晚些来给大家跳舞怎么样?” “青珞上仙竟然还会跳舞啊?”一个妖怪惊讶的问道。 另一个妖怪不由得赞叹道:“青珞上仙琴技高超,若舞起来不知如何美妙,真让人期待啊!” 一时间,赞美之词四溢。 她只是略微福福身行了个礼,便踏着风雅的步子往攸宁这边走。 青珞站在她面前,略微扬眉,别人眼中的温柔大方,在攸宁眼中却更像是在挑衅一般。 她淡然温柔的笑道:“这位便是大伙儿口中的攸宁女君吧?” 攸宁唇角微微抽搐,挺直了腰背如松如竹,她本就高挑,在身段玲珑小巧的青珞面前更显得气势汹汹,扬起下巴,唇角露出一丝明媚中透着森寒的微笑回道:“正是!” 青珞也毫不在意她的小动作,微微俯身行礼,柔声道:“本仙不在的这些日子,全赖攸宁女君打理店里店外的事宜,请受本仙一拜。” 攸宁随着她那一拜,顺势上前一步,双手托住她的双手,笑着回道:“上仙这是哪儿的话,本仙姑与老板签了契书,每月也按时领了月钱,劳苦不劳苦都是应该的。上仙好不容易来做客一次,应该多歇息才对。” “做客”两个字,被她死死的咬在唇边。 还不等青珞反应过来,她抬眸看向倚在门口看热闹的信芳,扬声问道:“青珞女仙住在哪间客房?” 信芳略微愣了愣,回道:“丙字一号房。” 攸宁转眸看向青珞,道:“女仙回房歇息吧,老板要喝茶,本仙姑这就去烹制,顺带手也为女仙烹上一壶,这壶茶,便算是我请你的,不收钱了。” 连珠炮似的几句话,青珞无辜的看着她,缓缓地道:“不必招呼我,我在客栈曾侍奉了老板两百年,回来这一趟也算不上是做客吧?女君这话有些见外了。” 她的声音一如方才,温柔的仿似一股春风迎面而来。 攸宁微笑道:“女仙也说了是曾经,现在女仙已经是自由身,来到店里做客,我们怎么能慢待客人呢?别说是烹茶,便是跳舞啊,弹琴啊,这些玩乐之事,老板也可放出傀儡舞姬,琴伎来,何必女仙亲自来做呢?” 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青珞与舞姬琴伎相提并论,讽刺她哗众取宠,自甘下贱。 青珞略微一挑眉,微微一笑,仿佛眼前的攸宁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她笑着道:“若是老板觉得青珞多事,自会出言提醒,你说对吗?” 随即,她脚尖一点,凌空而起。 第二百四十七章 素手添墨 随即,青珞脚尖一点,凌空而起。 半空之中,她的手腕轻轻一转,衣裙袖口随风而摆,仿佛月下之竹,风骨卓然。她脚尖踏在四楼的栏杆上,轻巧的跳了下去,掩上了房门。 皱皮鬼低声对旁边的吊死鬼道:“青珞女仙性情真好,大气又端庄。” 吊死鬼连连点头,一边看着攸宁,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她能留下来该多好。” 攸宁仿佛被人堵了一口气在心口处,此刻再听这两鬼的话,更是气闷。 妖怪们纷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攸宁,埋怨她方才对青珞无礼,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臭鼬妖尴尬的道:“我们回房修炼去吧,走吧。” 说着,各路妖怪纷纷作鸟兽散。 攸宁暗暗握紧双拳,这双拳却不知打在哪里才能泄愤。 陆离抬眸看向她,缓缓地道:“抱琴,送回我房里。” “是。”攸宁上前抱起了琴案上的七弦琴,咦?这把琴并非老板往日常用的那把九霄红莲?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心里略有些高兴。 “今日起晚了,要扣你半日工钱。”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心想,一个月一文钱,不知道半日的工钱得怎么扣,难不成把一文钱掰开? 欢快的抱着琴走到他身边,道:“好,扣吧!” 陆离头一回看见被扣工钱还这么高兴的攸宁,心想着昨晚自己唐突了,今日她怎么反倒心情大好。便是个瞎子也看得出,她今日出门前刻意打扮过的,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馨香,比往日更沁人心脾。 陆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心口微微荡漾一瞬间。 他微微扬唇而笑,抬步进了前厅。 三楼上,青珞站在窗口,素白的手把着窗框,因为用力太大,指节微微发白泛青。面上的表情依旧淡如春水,柔若春风。 她微微勾唇而笑,眼中尽是嘲讽,轻慢的转过眸去不再看下去。 转过身,端庄的坐在软榻上,执起青瓷茶盏,她的手指恰到好处的捏着茶盏,食指与小指自然的翘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抿了一口清茶,眉心微微一蹙。 口中含着这口茶,抬袖遮着口唇,将茶水吐回了杯中。 仿佛极难入口的模样,她蹙眉摇了摇头,还以为多了不起的人物,今日一见,也就不过如此。不过略微与那些妖怪亲近些许,与陆离说些暧昧不明的话罢了,就能把她气的跳脚,看来自己真是高看了她。 她又摇了摇头,嘲笑自己之前太过将她放在眼里了。又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衣裳,衣角处方才飞扬而起,沾染上了些许尘埃,有心换件衣裳,一拍储物袋才想起来,自己可就这么一身拿得出手的衣裳,她暗自念了个清洁咒,将一身尘埃去除。 想起攸宁那身绡纱衣裙,再看她头上戴着闪烁华彩的宝石玉簪子,她的眉角微微一颤,心口一闷。 这一边攸宁跟着陆离到了房间中,转过屏风瞧见榻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空琴盒,她走上前去,将琴放进盒中。 陆离则坐在了软榻上,翻开簿册。攸宁将琴盒放回木架子上,转过身来,正看见他准备研磨,下意识的殷勤的走了过去,从他手中接过墨块。 陆离正垂着眼眸,认真的磨墨,突然被一只素白的小手将墨条夺了过去,手指微微滞了滞,还是收回了手。 可是啊,攸宁明显的心不在焉,一会儿快一会儿缓的用墨条研磨着,陆离虽不在意身外之物,但也不能这般看着一方好墨这样糟蹋啊。 他神情微微一滞,踌躇了一瞬,平和的开口道:“磨墨力道曲直很重要,要垂直在砚台上不急不缓的均匀研磨。” 攸宁略微撇撇嘴,顺势坐在了他对面的软榻上,端平了手臂,一点点的耐下心来。 眼看着砚台中的墨色渐渐浓了起来,她拿起一边的笔洗,将水倒进砚中,溅起点点墨花染上月白色的袖口。 砚台中的墨色清淡,水是加多了。 陆离微微摇头,自己不该放心让她磨墨的,现在已经交给了她,又不好打断。他抬起手臂,将右手捏在墨条的尾端,缓缓的道:“应该如此,在砚台上垂直的打圈。” 攸宁随着他的力道,捏着墨条的手指微微颤了颤,眸子不由得垂下。 “磨墨用水,宁少勿多。先次加水不宜过多,你看墨条下方,已然被水泡软了,还溅了你一身墨迹。” 攸宁低低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陆离却不打算收回手去,接着道:“磨墨时用力过轻或过重,速度过急过缓,墨汁必定粗而不均。用力过轻,速度缓慢,便会浮墨。用力过重,速度过快,则会导致墨粗而无光。”他下意识的引导着她,将墨块不急不缓的研磨着,道:“如此轻重有节,才能磨出好墨来。” 攸宁微微蹙眉,道:“我什么都做不好。”说着收回了手臂。 陆离轻叹一口气,将墨条搁置在一旁,站起身来,坐在了她身后。一手抓起她的手,让她去拿墨条。 攸宁能察觉到,自己耳后若有若无传来他轻若无声的呼吸声,耳廓不知不觉的就红了起来。拿起了墨条来,陆离轻声和缓的在她耳边道:“凡事莫要焦急,便拿这磨墨来说,看似最简单,事实上却很磨练心性。” “磨墨需要耗时很久,所以很容易便会觉得手臂酸痛,还有人刻意练就用左手研墨的技巧。而且,磨墨的姿势端正,对于书写手法平稳也是有好处的。” 攸宁不自觉的,唇角也是扬起一丝微笑,说起来也奇怪,她这种不喜舞文弄墨的,此刻竟也觉得这事儿有些意趣。 她的手被他的手掌包裹着,他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渐渐安稳下来,与他的呼吸相同步着。 她甚至觉得,他怎么像是在故作不自觉的引诱她呢? “老板,你和青珞女仙认识多久了?” 陆离平和而老实的回道:“千年前,我从佛国来到了这三界中心,开了这间客栈。起先过往的妖魔鬼怪并不多,店中便是我一个人照看。五百年前,青珞曾是佛桑门的一个普通女修,在门派大比中,错手杀了本门的一名女修。而那名女修恰是佛桑门掌门人之女,走投无路下,她机缘巧合来到了客栈中。” “一来我这客栈确实缺个人帮我打理,二来也是护她免遭门中毒害,所以便留下了她。三百年前,我...” 他微微顿了顿,眼神中有些闪烁。 接着和缓的道:“三百年前,我见她韶华当年,也不忍她在客栈中徒然消磨岁月,便托了玉颜山的掌门,将她收为内门弟子。后来,我便再也未见过她。” 第二百四十八章 是爱是恨 陆离说的轻描淡写,攸宁却轻哼一声,道:“老板倒是怜花之人,独处了两百年,便没想过要与她结成仙侣,干脆将蜉蝣客栈变成夫妻店好了。如此一来,也就不必担忧人家消磨岁月,韶华流逝了。” 这股子酸味儿,简直是铺天盖地而来,饶是陆离仍不自觉的酸了个呆怔。 他抿唇解释道:“我对她并无凡心,你不要误会。” 攸宁半嘟着嘴,用悠长的语调道:“那为何地府某位判官却说是老板与人家青珞女仙情投意合,三百年前女仙突然离去,老板独守空房,可怜不已的呢。” 这话头儿确实是从陆判嘴里说出来的,可是,这事的盛传程度,就连信芳都多次提起呢!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后半句虽然是她自己揣测的,但在此刻,她的意识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不就是从前的伙计吗,回来一趟,需要准备十八道热菜,七道冷盘,三道点心? 是十八道热菜,七道冷盘,三道点心! 那得几个人才能吃完啊! 平日里一有事就是扣工钱,扣工钱,扣工钱,这女人回来了,就大惊小怪的,准备那么多餐食,是怕撑不死她吗!打死她也不相信,陆离会让青珞付房钱和餐食钱。 她翻了个白眼,想起方才在水边,那些妖怪没见过世面,纷纷围上去听她弹琴,看她耍猴也就是了,他竟然也在其中! 还有,她还说什么回来了,留下来,还她奶奶的不急?她是笃定了只要自己开口,陆离不会去拒绝是吧! 真真是人善被人欺! 越想越生气,攸宁哪还有心思磨墨,突然放开了手,转头看向陆离:“她什么时候走!”这话说完,她才发现自己与他近在咫尺,两人的鼻尖微微碰触着。 陆离不自觉的想握拳,只听“喀嚓”一声轻微的脆响,手中的墨条已经折断了。他哪里还顾得上心疼那墨条,随手将它放下,缓缓的道:“她才刚到店中,来一趟不易,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 攸宁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一双素白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角,一时间感觉委屈极了,那双流光般的双眸微微有些湿润。 睫毛因为眼眶的湿润而显得湿漉漉的,她抓着他的衣角道:“就要给北真天君办寿宴了,店里客房紧缺。” 陆离微笑道:“不必担忧,你忘了,此处是万虚之境。” 攸宁一把放开他的衣角,站起身来,冷哼着道:“说到底,老板还是舍不得让她走。哼,攸宁明白了,这就去干活儿了,不打扰老板思凡!” 陆离这时候才明白,这姑娘,该不会是在嫉妒青珞吧? 他低低的一笑,惯常平和的眉梢略微一挑,自然的抬起手,抚抚她侧脸的碎发,问道:“你承受不起我来,也承受不起我离开,可为什么,又不喜别人靠近我呢?” 攸宁神情一滞,眉心微蹙的瞬间,顿生退意。 陆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垂眸看着她:“恩?” 她略微挣扎一瞬,可紧握着她的那双骨节均匀的素手,却更加用力的握着她。他猛然一拉,将她拉进自己的怀中。 她身上独有的馨香,扑面而来。 陆离唇角上扬,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得意。 攸宁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甚至无法挣扎,无法从他怀中逃出来。 她闭上双眼,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轻声道:“老板,我恨你。” 她恨他,恨他让她毫无反抗的余地,恨他让她如此软弱无力,这种感觉,甚至让她想要将他了结! 陆离心尖颤抖着发酸,唇边却是淡然的一笑,道:“好,恨我。” 攸宁略微抬起握成拳头的小手,轻轻的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心里无所适从。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思考一下这些事情,也需要想想她和陆离的关系,心里这样想着,默然的离开他的怀抱,一甩袖走出门去。 陆离哭笑不得的看着来回晃荡的房门,怎么这般喜怒无常的,略微笑了笑,摇摇头,垂眸一看,素白的衣身上,两块污漆漆的小手印。 垂眸看着墨黑的小手印,心间仿佛被小奶猫用幼爪抓挠了两下一般,这感觉,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去描述,只是他那惯常平和淡然的脸上,映出灿然一笑。 攸宁气势汹汹的走出他的房间,心里无限的懊恼。已经说好了不去痴想,不过出现一个青珞,就让她全然失了阵脚。自己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去嫉妒她? 这不是她自己决定要放弃的吗,何必还在意这些呢。 心里也是有理智的,可是就是忍不住去生气。 苏苏迎面走来,微笑着问道:“小姐姐,你今日真美。” 攸宁还是无法适应苏苏已经化形成了一个男人,抬眸看了看他,只觉得这小家伙是个磨人精,兴致缺缺却还是担忧的问道:“你和若华自从狐山回来以后,就再没说过话?” 苏苏面色略微暗了暗,眼神中的光彩略有些躲闪,微微一笑,道:“自然说过,只是我已选择了男儿身,往年那些风光霁月便随风而去吧,我都不在意了,小姐姐也不必为苏苏担忧。” 他眸光微微一转,俏皮的笑道:“若是小姐姐真的关心苏苏的终身大事,那便介绍些貌美的女仙给苏苏吧。” 看他那自命风流的模样,攸宁怎么觉着一阵恶寒呢?这小家伙是像了谁呢? 狐族向来多情,对情专一,他从何处学来的这种话。 忽然,她转眸看向客栈门外,一只黑色花纹的傻猫正慵懒的打着哈欠,仿佛是体味到这缕目光,他懒洋洋的回过头来,远远的挤眉弄眼,仿佛...是在抛媚眼吧。 攸宁转过眼来,慎而重之的看着苏苏,一字一句的道:“往后离安歌远点儿。” “为什么?”苏苏满脸的惊讶和不愿意,微微垂下头,嘟着嘴,两只嫩白的小手摆弄这衣摆,小声嘟囔道:“安歌妖君教我怎么做男人,还陪我喝酒聊天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 打定主意 “为什么?”苏苏满脸的惊讶和不愿意,微微垂下头,嘟着嘴,两只嫩白的小手摆弄这衣摆,小声嘟囔道:“安歌妖君教我怎么做男人,还陪我喝酒聊天呢。” 攸宁一撇嘴道:“小苏苏,你先前化形成男人过,还曾经英雄难过美人关,被舜华那个魔修给勾搭走了,让人家吸走了修为,你当这些事我都忘了是不是?” “你别和我说你与舜华没有过肌肤之亲。”她双手插着腰,抢先道:“没有过你能老老实实的被她吸修为,那么长时间都不逃跑?” 苏苏惊讶的皱眉看着攸宁,仿佛是惊讶于女人的洞察力和想象力,心里不由的竖起了拇指,太厉害了! 见他不说话,攸宁略带邪意的笑了笑,道:“你告诉小姐姐,你这做过男人的,怎么还要和安歌学做男人呢?” 苏苏一咬牙,满脸的无所畏惧,挺直了胸膛认真的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上次被轻易勾搭走,就是因为见识太少了,所以更要勤学苦练,才能...哎哟!” 他的耳朵悄然露出了毛茸茸的小尖尖,正被攸宁捏在手里。 “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的快,大言不惭的说这些话,还敢不敢说了!” “疼疼疼!”苏苏一边被提着耳朵,一边身子不自觉的抬高,小手放在耳朵边,却不敢阻止她。 攸宁一边拎着他的耳朵,一边看着玉雪可爱的少年小脸红扑扑的,眼泪漓在浓密的睫毛上,心里恨不得揉一揉他的小脸蛋,或者让他化成原形,将脸埋在他馨香的毛毛里。 她微微甩甩头,差一点就被蛊惑了。 刚才松了松的耳朵一瞬间又被狠捏,苏苏心里暗道修为不佳,这么快就被识破了,慌忙挥着手臂道:“苏苏错了,苏苏错了,再不学了,不学了。” 攸宁到底心软,松开手,给他搓搓耳朵,顺着耳尖上毛儿生长的方向,轻轻的揉着,语气和缓的道:“你还是个小孩子,以后的路很长很长,有出息的男人都是不能留恋女人家的肚皮的,不要学着安歌那个样子,知道了吗?” 苏苏乖顺的垂着耳朵尖,喃喃的道:“安歌妖君说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攸宁一撇嘴,道:“莫要信了他的猫话,各花入各眼,有的傻女人喜欢他那副样子,也有的女人喜欢苏苏这样纯洁...”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单纯善良的模样。” 苏苏满脸不信的道:“安歌妖君说了,他一挥手,无数女仙女妖会千里来相会呢,你看,老板长得也好看,可是来来回回就只有小姐姐喜欢着。” 听着前半句,攸宁心里暗骂安歌这傻猫自恋,听了后半句,她险些站立不稳,慌忙回头看了过去,只见陆离刚好踏出房门。 陆离感觉到一阵阴森邪气的眼刀飞了过来,抬眸看向攸宁,一脸的莫名其妙,心里竟有些委屈,今日是怎么回事。 攸宁一把拉起苏苏的手臂,脚尖踩着二楼栏杆,右脚跟着一踏,飞身到了三楼,径直冲回自己的房间。 房门哐当一关,脸色已经红色似要爆炸了一般。 “谁告诉你我喜欢老板的?” 苏苏身子微微缩了缩,道:“当然看得出啊,今日青珞女仙一来,小姐姐双眼冒火,一身寒气,差点当场将她吃了去。不但是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啊,现在客栈人尽皆知,说小姐姐暗恋老板呢。” 短短的一句话,攸宁越听心越沉,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做人真的失败啊,说好的不去和陆离扯上关系,不要影响人家度人的功德,也不要改变自己报仇的初衷。 不过一个早晨的功夫,全盘崩塌,外加人尽皆知。 她自来是知道自己的,平日里对不熟识的人是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但对熟悉的人,那就是高冷不过三秒的。 这回...好歹也冷了两,呃,好吧,是一天。 她仿佛被抽光所有的力气,颓丧的双肩颤抖着。 楼下忽而传来一阵快意的大笑声,期间夹杂着一个温柔的女声笑嗔道:“老板,多年不见,你竟如此风趣了?” 攸宁的双肩更加颤抖,方才他急着出门,还一脸被“捉奸撞破”的表情,就是急着去陪人家说笑? 还他奶奶的好风趣? 往日里常摆着一张禁欲脸,这时候倒是来了精神了。 苏苏看着攸宁脸上的表情逾发的变化莫测,心里不禁毛毛的,好恐怖! 她坐在地上,自顾自的阴笑着。苏苏到底不放心,试探着上前去,小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低声问道:“小姐姐,你精神还好吧?” 紧接着,楼下又是爆发了一阵大笑声来。 攸宁甩甩头发,双眸喷火似的笑道:“好啊,我精神好,身体好,处处都好。”口中念了个清洁咒,她手撑着门站起身来。 她的确很好,只是需要离开一段时间,自己去查探一些事情,一些不能让陆离知道的事情,该是时候告个别了。 身体一清爽,心里也就打定了主意,她将手臂搭在苏苏脖颈上,低声道:“去,叫上阿醉和吉捌,再喊上门口那两傻猫和笨狗,到大厅去,本仙姑请你们喝酒!” 苏苏耳朵一耷拉,乖巧的答应道:“我这就去。”说着,小心的绕过攸宁身边,夺门而逃。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肩负着攸宁濒临崩溃的精神啊,一溜小跑的下了楼。 攸宁站起身来,抿抿额角散落下来的碎发,整了整衣襟,深吸一口气,彷如上战场的战士一般出了门去。 苏苏一溜烟的下了楼,慌慌张张的先是跑到了门口,小媳妇似的蹲在安歌面前。 安歌略微抬眼,慵懒的看了看他,嘴角的猫须微微一颤,问道:“怎么了?” 苏苏眸子一转,道:“小姐姐说请妖君去大厅喝酒。” 安歌略一抬眸,昨晚自己请了她喝酒,今天这是回请?有来有往也不错,他唇角划开一抹邪魅的笑容,砰的一阵紫烟飞来,摇身一变,化成人形。 他手捏着一杆木质烟杆,轻悠悠的吞云吐雾,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流气度。 狭长的眼睛转眸看向苏苏,双眸如同繁星闪耀,略微勾唇一笑,问道:“如此赴约,才不负佳人芳心。” 苏苏真的好崇拜他啊。 人长得好看是一回事,可他身上的气质,还有那颀长而挺拔的身姿,真的是很迷人。苏苏澄澈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低声道:“安歌妖君,我还是要和你多多学习怎么做男人的。” 安歌扬声而笑,迎着前厅走了去。 第二百五十章 分别之酒 看着他的背影,苏苏久久不能回到现实中。 直到耳边传来谛听淡然的声音问道:“他很不简单,你不要过于沉迷他的外表。” 苏苏恍然回过神来,转头对谛听拱拱手,礼貌的道:“谛听大神,小姐姐请你喝酒呢。” 谛听狗脸微微一滞,苏苏恍然大悟,道:“出家人不能饮酒,我怎么忘记了,我该提醒小姐姐的。” 谛听轻笑一声道:“防禁故名为戒,洁清故名为斋。防止作恶,禁止作恶,这是戒律。戒律中有防止的,也有禁止的。譬如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这是戒,禁止不可以做的事。不饮酒嘛,是防止的,饮酒本身没有过失,之所以防止,只是怕人酒后失德而犯了前面的戒,明白了么?” 苏苏听的头晕脑胀,但也明白了谛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可以喝酒咯? 哎呀呀,请出家人喝酒,若是大愿地藏王菩萨知道了,会不会发怒的呀? 谛听方才愣住,也是因为惊讶,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请喝酒!怎么能不愣住呢? 事实上,他也是有欲望的,也想尝尝世人口中美得能醉百日的“酒”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但他毕竟是个有身份的,绝不可能自己闲着没事去买酒喝,菩萨知道是会怪罪的,可是这次不一样啊,是有人主动请他喝酒呢! 想到此处,谛听也是内心在流泪,成千上万年,终于有人请他喝酒了。 苏苏笑着,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可是,老板为啥可以喜欢女人?” 谛听道:“同维摩诘居士是一样的,在家带发修行,可以成婚也可以生子,维摩诘便有两个孩子,但一样感悟出高超的佛法。修佛,修的是心境,只要能参透悟透,人人皆能成佛,明白了吗?” “那万一这些居士忽然就悟透了人生本质,忽然就成佛了,他要怎么办?” 谛听笑道:“看透悟透,一切便如梦幻泡影,自然就舍弃一切凡俗,追求本真去了。” 这话说得好听,说白了不就是抛弃妻子? 苏苏知道自己的觉悟没有那么高,看不透他们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所以就不说出自己的疑虑,便笑着一边往大厅里走,一边道:“谛听大神快些来吧。” 谛听摇身一变,幻化作了人形,身穿着淡黄色的袈裟,他皮肉生的白皙,像极了原形时那身纯白的皮毛一般,剑眉星目,面容庄严而冷漠,缓缓地走进了大厅。 一进前厅,谛听忽然有些后悔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晦暗不明的气息,正飘散在客栈之中。 攸宁与青珞各坐在两边的榻几面前,中间似乎隔着楚河汉界一般。 安歌、阿醉与吉捌,还有地龙妖势单力薄的坐在攸宁这一头。反观青珞那一边,陆离正与其对坐着,足有十几个妖鬼们围在其他靠近着的榻几边。 没等攸宁开口,青珞温柔的笑着,站起身来俯身行礼,落落大方的道:“这不是地藏王菩萨身边的谛听大神吗,上次一见还是三百年前,今日一见,便如故友重逢,请您来小仙这边一坐可好?” 若说是故友重逢这确实夸张,因她原先在客栈做活,谛听到底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也不好太落了她的面子,脚步一时靠拢青珞。 攸宁气的牙根痒痒,苏苏靠着墙根,生怕擦枪走火殃及池鱼,缓缓的挪动小碎步,来到了攸宁身边,两个尖耳朵冒了出来,乖巧的笑着,仿佛是说:看我,看我,我多乖,求表扬。 攸宁抬手摸摸苏苏的头发,目光却瞅着正在挪动脚步的谛听。 青珞眉眼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挑衅的给了攸宁一个眼神,然后拿起榻几上的茶壶,寻了个干净的杯子:“谛听大神请用茶。” 谛听还没走到她那变榻几旁边,身子微微一滞,脸上淡漠的表情忽然一怔。嘴角抽搐一瞬,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攸宁心里一沉,完了,谛听都被俘虏了,她不由得双手捂脸,真心觉得没脸见人了。 谛听喝了一口茶,冷淡的道:“今日好友请本座喝酒,茶就喝到这里,多谢。”他将茶杯放在榻几上,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攸宁那一边走去。 攸宁悄然将脸从双手间抬了起来,目光露出了感激。 青珞哪能想到,谛听这样的佛陀使者竟然会饮酒,一时间脱口而出道:“小仙也请大神喝酒。” 谛听脚步微微一停顿,转眸略含着怒气问道:“你当本座是酒鬼?” “我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青珞下意识的脸上浮现出委屈的楚楚可怜的神情来。 谛听眼中不见女色,自然不会被这表情所迷,冷哼一声,转头走向攸宁那边。 攸宁扬起明媚而谄媚的笑容,作势拍拍身边的软榻:“蠢...谛听,坐。” 谛听皱皱鼻子,算是坐了下来。 青珞看着攸宁,扬起双唇,绽开温柔的笑容,微微颔首,算是礼让,然后跪坐下来。 她抬起纤纤素手,为陆离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第一杯,祝老板仙颜不改,仙寿更进。” 陆离微微一笑,缓缓的道:“多谢,干杯。” 二人一饮而尽,青珞用素帕轻擦擦唇角,莞尔一笑。 这一边,阿醉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气恼的自己喝了一杯酒,“砰”的一声,将杯子摔在榻几上。 安歌泯然一笑,转头看向攸宁道:“青珞上仙很是可人。” 攸宁露出一抹冷笑,道:“是啊,举止温柔端庄,言行谦和有度,容貌清雅美丽,连我这女人看了都不由心生爱意。” 阿醉冷哼一声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些风凉话,早就告诉你要将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现出来,才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瞅着,她就是个范本知道不撒!” 攸宁悠长的道:“我以为他不同,没想到还真让你说中了。” 安歌轻吐烟圈,眯着狭长的双眸道:“也不尽然,我看陆离并未对那青珞有什么私情,你便不要庸人自扰了,他自有他的做法。” 攸宁轻笑一声道:“没想到。” 安歌眸光流转看向她:“什么?” 攸宁微笑道:“你竟帮着他说话,真没想到。” 第二百五十一章 心归何处 攸宁微笑道:“你竟帮着他说话,真没想到。” 安歌轻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道:“你为何总是这般小看本大爷?我从不屑诬陷何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若有一日你跟我走,那必定是心甘情愿的。” 攸宁奇怪的看着他:“我总是小看你?” 安歌微微一怔,知晓自己失言了,正要找个借口,对面传来一声娇羞的轻呼声,只见青珞双颊陀红,身子柔弱无骨般的倚靠在陆离肩膀上,她的樱唇微微颤动,上面还沾着一丝酒渍,显得逾发娇柔。 她微微抬起头,歉意又可怜的用那双如水双眸看着他,娇羞羞的道:“老板,青珞不胜酒力,头晕得很。” 陆离面色平和,仿佛倒在他手臂上的并非一个惹人怜爱的女人,而是一尊泥像,缓缓的道:“让信芳送你回房歇息吧。” 青珞抬手扶着额头,略微摇摇头,似让自己清醒一般,刚才努力自制的起身,又一次倒在他怀中,语不成句的道:“老板,你送我回房好么?” 只听“咔擦”一声,攸宁手里的酒杯被她捏的粉碎。 她胸口不停的起伏着,酒不过三杯就醉成这样?早知自己不胜酒力还喝什么酒?目光紧紧的盯着青珞,正迎上青珞看过来的一丝挑衅的目光,登时,她的血气上涌。 青珞眼眸微微一眯,顿时柔媚之意横生,身子一倾斜,软软的靠在了陆离怀中。 女子如玉温软的娇躯软软靠在他怀中,细白的肌肤泛着酒后的粉泽,长而浓密的青丝散落在素白的衣衫上,曼妙的身姿凹凸有致,那双玉腿轻轻一勾,搭在了他的腰间,整个人仿佛藤蔓一般的攀爬在他身上。 雪臀轻轻拱了拱,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来回晃动,一股莫名的热流窜到了身体的一处,泥泞不堪,身体逾发不能承受这阵阵酥麻而微微颤抖,处处媚意无不勾引着他。 一旁的妖怪都看呆了,娇美大方的青珞上仙这是怎么了? 青珞媚眼如丝,靠在他耳边,轻吐兰气道:“是男人,就带我回房。” 众妖头皮一麻,下身某处纷纷坚挺。 陆离眉宇微蹙,看向她的酒杯,问道:“你中了媚毒?” 青珞贝齿紧咬着,温软的身体更加贴上他,两团柔软处恨不得跃出衣衫来,被自己与男人的胸膛挤压的变了形,唇边溢出一声求欢的轻吟。 “我不知道,只是好难受啊。” 陆离蹙着眉宇,平和的道:“我输给你仙气,看看能否缓解。” “不要,我要你。” 青珞垂着眉眼,眉心暗自锁起,这媚毒怎么能白喝! “青珞。”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陆离嘴唇微微颤抖,思索着自己究竟要不要将话说出口,可青珞的身子却不停的扭动。他终于下定决心,在她耳边道:“你在玉颜山的事我都知道,若是待不下去,可以容你留在店中帮忙,但其他的,你该断了心思。” 青珞浑身一颤,仿佛掉入万丈冰川。 是,她的确在玉颜山待不下去了。 因为争夺大师兄的心,她将门中人得罪了遍,爬上大师兄的床榻,却被拒绝,只得裹着床单灰溜溜的回房,又被人看见,一时间流言四起... 陆离沉了一口气,将手放在她手腕上,暗自传输仙气给她。 攸宁垂下眸光,他说得对,她既然承受不起他来,也承受不起他离开,又何必在意别人亲近他。 心中如同百爪挠心,可她暗自告诉自己,今天的酒是离别酒。 她遥遥望着他,怀中抱着另一个女人,那女人娇媚可人,曾与他共处两百年,若不是自己,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歌看着攸宁,看着她远远的看着另一个男人,心里仿佛缺失了一块,饶是重来一次,他仍败给了梵离。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好,为什么会一再的丢了她的心。 她的心在梵离那里,可他自己的心呢?谁能告诉他,他的心该怎么办? 他站起身来,神情兴致缺缺,拿起榻几上的一壶酒道:“你们玩吧,本大爷走了。” 攸宁看着安歌走出门去,心里竟升起一丝歉疚,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小看了这个男人。 “安歌!”她喊住了他,想要道个别。 安歌转头看向她,勾唇而笑:“舍不得本大爷?” “别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地方,这世上除了我,还有别人。没有人应该一直站在远处等待另一个人回头,你说对吗?”攸宁慎而重之的看着他,说完此话,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安歌低低的笑了笑,可是,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啊。他暗自摇摇头,走到门口,似乎有些后悔,身子微微顿了顿。许是下了什么决定,他退回前厅,转身走到青珞那一边的榻边,垂着眸看着她,一声也不吭。 忽然一股强势的男性气息袭来,青珞不禁抬眸看去。 只见一个双眸狭长而深邃的男子,正逸趣横生般的看着自己。他一身暗紫色的锦袍衣身合体,宽肩、窄腰、长腿,半立着的衣领玄绣云纹,发丝自然的微微卷曲,头顶戴着墨玉发冠。 “啪嗒”一声,他将白玉酒壶搁在榻几上,然后悠闲自在的吸了吸烟嘴,吞云吐雾间双眸一挑,勾唇问道:“记得你喜欢雪峰之巅的雪莲花,可愿与本君同赏?” 青珞微微愣了愣,安歌妖君她是曾见过的,今日却是第一次说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眉梢微微一挑,刚要说话,安歌突然扬起邪魅的笑容,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 青珞微微挣扎了一下,下意识的有些怒意,小脸更加羞红:“你做什么?快放下我!”话是这么说,她的心脏却不可抑制的狂跳着,心里升起一点点期盼,更有一些骄傲,这人可是妖王啊,他在众目之下这般,是对自己心动了吗? 一旁的妖怪看见纷纷想要阻止,但那可是妖王啊,谁敢多说一句话,只得畏缩着,敢怒不敢言,纷纷心里长叹红颜被他人所夺,更有甚者暗骂自己无能,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第二百五十二章 赶她离开 陆离微微蹙眉,问道:“青珞,你想与他去吗?” 安歌微微侧眸看向攸宁,话却对青珞道:“众目睽睽,仙子若拒绝于我,本君该如何立足三界?” 青珞脸色通红,一瞬间,千百个想法掠过心间。若是说想去,会显得她太不矜持,妖王也会看轻她。 但若说不愿意,那老板势必不会让他带走自己。 老板是即将成佛的人,她心里清楚的明白,他从前不曾对自己有私心,现在更加不会,与其靠着他的同情心留下来,倒不如,迎合妖王的求爱。 迎合是迎合,方法却要巧妙。 声音像蚊子般的细小,娇柔的道:“青珞不胜酒力,吹吹风倒是可以。”。 安歌张狂的笑了一声,微微转眸看向攸宁,灿然一笑。 攸宁心间不自觉的微微一颤,他在做什么? 他在,哄她高兴? 为了不让青珞缠着陆离,做到这种地步? 他狭长的眉梢略微一挑,满不在乎的一抖肩膀,却见青珞自他肩头落入怀中,脸颊羞红着将脸埋在他胸口。 “妖君,你,你也醉了?” 安歌垂眸看着她,自命风流的邪魅一笑:“醉在你的眉眼之间。”一阵劲风袭来,二人消失在了前厅之中。 攸宁心里有些内疚,这种感觉,真是百味杂陈,嘴上却道:“真不负风流之名,不过几句话,哄得她失了方寸,也真亏他能记住所有女仙的喜好。” 谛听抿着杯里的酒,不敢多喝却又想要尝试,便是一副珍惜至极的模样,淡然的道:“喜不喜欢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个开口带走她的借口罢了,这一招他使过数次了,本座都见怪不怪,懒得理他。” 攸宁微微蹙眉,还是忍不住的难受,状似无意的问:“你不是来看着他不许他勾搭女仙的,人都走远了,你还不去追?” 谛听笑道:“他又非僧人,难道还真的逼他到死路不成?这叫一张一弛,也是一种策略。” 攸宁问道:“你便不怕他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谛听终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默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然后道:“你还在这,他自然会回来。” 攸宁的双手不自觉的握成小拳,这些人看透一切的样子,真的可恶极了。她看看他面前的酒杯,笑道:“蠢狗,你犯了清规戒律。” 谛听略微摇摇头,笑着站起了身,道:“我已经放下,你却还放不下,可见我并未犯戒。”他转眸看看独酌的陆离,又对攸宁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攸宁真不明白,为何这些人都这么喜欢讲故事呢?下意识的从储物袋中拿出了瓜子和热茶,还分给阿醉与吉捌。 谛听笑容淡漠的看着她,缓缓的道:“在遥远的无名山麓和恒河中间,有一个名叫释迦族小国,那里的人民被分为四个等级。僧侣为第一级,叫“婆罗门”享有各种特权。第二级叫“刹帝利”,掌管着政治和军事。第三级叫“吠舍”,是平民。第四级叫“首陀罗”,是被征服的奴隶阶层。这些人的等级都是世袭的,一旦定下了,就要祖祖辈辈的背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等级,是不得接触的低贱等级,如果高姓人看见了这个低贱等级的人,就要被残忍的杀死,等级界限不可跨越。” “释迦国的王子生在洁净之地,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婆罗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他的儿子也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为什么首陀罗要被终生奴役,他的儿子也要被终生奴役,于是,他离开了富丽堂皇的皇宫,开始了漫无目标的苦修。终于,他在菩提树下顿悟,到各地去传导自己悟出来的道理,这便是佛的来历。” 阿醉略微挑眉,道:“这是佛国的来历,我们知道。” 谛听目光看向攸宁,问道:“你心中总是怀疑佛的真谛,佛的胸怀,可若你生在富丽堂皇的皇宫中,拥有相亲相爱的亲人,你会为了世人的平等而放弃那些吗?” 攸宁略微想了想,展唇而笑,问道:“你呢?你愿意吗?” 谛听默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摇头道:“我还未成佛。” 攸宁笑道:“是啊,你还未成佛,我也无心成佛,我为何要为他人的困苦,而放弃我的美好?凡人界有一句话,说的对极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何要强加在别人身上呢?” “你们总说,希望我幡然悔悟,可我想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不是我,你们怎么能体会,至亲至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呢?”她的眼眸中渐渐浮上一层水雾,眼泪含在双眸间。 “你没有体会过我的痛,却想用别人的仁慈来度化我,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谛听似乎到了这一刻才知道,为什么陆离费尽心思仍然不能将她心中的仇恨度尽。 她是半仙半魔,心存着良善,也存着邪恶。她什么也不在乎,也什么都在乎。她的情孽超过世人百倍千倍,是佛祖也度不尽的业障。 谛听凝眸看着她,慎而重之的道:“他修行上千年,传播佛法上千年,修来了一双法眼,一颗妙莲心,却因对你的亏欠而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他度你脱离魔道不成,却被你度成了凡人,你怎能如此自私?” 攸宁蹙着眉问:“你是说,若不愿被他度化,便消失在他眼前?” 谛听淡然的笑道:“你会消失吗?” 攸宁轻笑一声,眸光远眺着那独酌之人,心口不自觉的一痛,喉间一时有些酸涩。问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在,安歌就会回来,现在反倒让我离开?” 谛听微微轻笑一声,道:“我只希望你暂时离开,让你和他都能有时间,各自静上一静,找找各自的本心。” 她微微点头道:“我答应你。” 阿醉大惊失色,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手拎着谛听的领口,一手摸向后腰,抽出一把金斧头,架在他脖子上,道:“死和尚!你说什么浑话!” 谛听抬起手,轻飘飘的将斧头挪开,面色淡漠的站起身来,道:“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你发怒,该朝她发,而非本座。”说着,他站起身来,俯视着攸宁道:“趁安歌不在,梵离也未发觉,走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再见桃其 攸宁拉住阿醉的手腕,明媚的笑道:“他说的没错,我早就该走了,这是我的事,与他无关。” 攸宁想要离开,因为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样,都无法忽视他。她已经查探到了半年以后,墨瞳会从鬼楼中出来,夺回眼睛,就这么一次机会。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可留在这里是做不了的。 下定决心离开,不再欺骗陆离,这是早就该做的事情。 谛听暗打响指,将结界撤掉,走出前厅。 阿醉哪能听攸宁的,一斧子扔了出去,斧头虎虎生风,似乎要劈开空气一般。谛听身子微微一晃,头也没回,轻松躲了开,“砰”的一声,斧头砍进门框上。 “臭和尚,劳资和你不共戴天!” “阿醉!”攸宁拉着她的手臂制止,却见陆离已经觉得奇怪,转过头,侧目看了过来。 她赶紧一手堵住阿醉的嘴,生拉硬拽着,将她拖上了楼去。 好不容易到了房间中,攸宁这才松了手,阿醉满脸怒气,喊道:“你在做什么!”她一手指着门外,喊道:“就因为那臭和尚一句话,你就要离开了?” “他算个什么东西!” 攸宁一边倒茶,一边将茶杯推到了榻几外侧示意她喝茶,解释道:“我想离开,并非因为谛听,只是如今多了一个理由罢了。”她微微敛眉,然后扬起明媚的笑容,道:“恳请你多多照顾老板,也不要与他提起谛听的话,若他问起,便说我呆腻了出去转转,好不好?” 阿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不自觉的一痛,皱着眉毛,颓然坐了下来:“好什么好,我可是为了你才留下来了,你便做了好人自己潇洒去。我现在恨死你那老板了,却还得听你的去照顾他,你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对不起。” 阿醉恍然觉得自己听觉出现问题了,小拇指掏掏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攸宁轻笑着,翻了个白眼,趴在她耳边。 阿醉受用极了,美滋滋的等着。 突然一声大吼:“对不起!” “啊呀!”阿醉身子往后一退,只觉得耳膜嗡嗡直响,骂道:“道歉也言不由衷!不原谅你!也不照顾陆老板!你快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攸宁坏笑一声,拉过阿醉的手,道:“阿醉,谢谢你。” 阿醉轻叹一口气,小脸神情有些失落,道:“真不懂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分明那么喜欢他,却因为那臭和尚几句话就要离开。”说到此处,还是忍不住恨上了谛听。 “都说不是因为他...” “我不管!你是因为他说了那番话才要走的!” 攸宁无奈的摇摇头,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她来时也只有两个储物袋,一个是乔木的,一个是自己的,走时,大概也没什么需要带走的。 一个小小的香菇露出头来,严肃的道:“女君,带上我。” 攸宁略想了想,自己答应了仟间帮他找妹妹,总不好将吉捌也丢在客栈。她点点头,拎起了吉捌,放在自己肩膀上,转眸看看这个熟悉的房间,扬唇一笑。 脚尖踏在栏杆上,她飞身跃上云霄,浮云莽莽之间,转头看向那座建在水中的客栈。 “女君,我们去哪儿?”吉捌蹙眉问。 攸宁略微想了想,回道:“青要山。”抬手抚抚眉心,双指相叠,抹了上去,隐匿在眉心的他的印记,被她抹去了。 既然离开,便彻底一点。 吉捌没有再问,只是觉得奇怪,去青要山,那定是要找武罗神的了?武罗神很少下山,女君认识她吗? 攸宁离开蜉蝣客栈的一瞬间,陆离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的颤了颤。 她离开,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离开了。 他心神略微一慌,循着留在她身上的印记找去。 什么? 他睁开双眼,眉心紧蹙着,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印记消失了,他找不到她了。 她飞过了沧海,越过桑田,一夜以后,晨曦踏云而来,她终于到了青要山脚下。 这时候攸宁不由哑然失笑,没有了陆离的袖子,还真是麻烦得很,人家转眼之间就能到达,自己却飞了一夜才到。 第二次来到青要山,她明显察觉到这座山的不同。 扑面而来清新的仙气,云山雾罩着山峰,耳边不时传来生灵作息的声音,整个山都仿佛活了一般。 难道当初血衣魔修要抢这座山,并非没有因果的? 凡人界刚经历漫长的冬天,穿暖花开之际,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山峰之上。 吉捌跳到了地上,一步步踩在还未消融的雪花上,显得很开心。攸宁跟在它身后,看着山峰有些犯难,那棵桃树在哪里?桃其他一定在君顾身边。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鹿鸣,接着,蹄子踏地面的声音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攸宁驻足看去,一头漂亮的梅花鹿正惊慌的逃了过来,紧接着,后面数头野狼将梅花鹿围在中间。 一头狼低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去。 吉捌不由的抿着唇,跳上了攸宁的肩膀:“女君不管吗?” 攸宁看着哀嚎的梅花鹿,心弦一动,双手握紧,却是一动不动。转眼之间,数头狼扑上去,将鹿开膛破肚。梅花鹿圆圆的眼睛流着泪,一开始还哀嚎着,四肢不停的扑腾。后来,肠子被扯了出来,它终于认命的躺在血泊当中,不过一会便失去了意识。 鲜血染红了还未完全消融的雪地,攸宁转过头,朝着山上走去。 “女君为何不救那鹿?” 攸宁想了想,回道:“不吃了鹿,那些狼就会死。老板常说众生平等,那么鹿和狼就是一样的吧,这是它们的世界,我能救几次呢?” 吉捌轻叹一口气,严肃的道:“真残忍。” 攸宁轻笑道:“世界本就是这个样子。” 耳边响起金耳环相击的声音,自山峰上迎面降下一个衣裙袅袅的女仙来,她穿着一身艳丽绝伦色彩缤纷的衣裳,腰身纤细,耳挂金环。 “这不是攸宁女君?桃其有失远迎,女君勿怪。”她的声音如同瑶佩相击,清亮的男声并带着女性的温婉,悦耳至极。 攸宁双眸一时有些慌张,这是,是桃其吗? 这根本就是个雌雄同体呀! 第二百五十四章 梁国山村 这根本就是个雌雄同体呀! 桃其见她发怔,微微一笑,摇身一变,幻作了男身的模样,道:“方才是神身,因心而幻,吓到你了吧?” 攸宁摇摇头,道:“美则美矣,只是有些不习惯。” 桃其温和的一笑,道:“今日是开窖的日子,女君和我同去将酒起出来喝一杯如何?” 攸宁点头,跟在桃其身后,二人走的不急不缓,漫谈山间乐事,欢笑不断。 桃其道:“女君眉心深锁,是有心事吧?” 攸宁侧眸看向他,问道:“先不说这些,我难得来青要山一趟,你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桃其笑着随手采了一根草递给攸宁,攸宁不明所以的接了过去道:“这是什么?” “这叫荀草,吃了可以变得更加美貌。” 攸宁接过来,将荀草衔在嘴角,没有青草味,反倒有点奶香,还挺好吃的,她眯着眼睛吃了一半,扯了一半给吉捌,笑道:“吃吧,吃完赶紧长得好看点。” 吉捌伸出小手接过来,认真的问:“女君,我在香菇中算是丰神俊朗的了。”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叼在嘴里,认真的吃着。 桃其低低的笑了笑,道:“它说的没错,这是我见过最丰神俊朗的一株香菇。” 俩人相视一笑,不过一会儿,到了桃树前,桃其习惯性的摸摸桃树的树干,问道:“今日怎么样?”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熏风,树枝轻轻摆动,片片绯粉的花瓣随风吹落。 桃其微微一笑,转眸看向攸宁,道:“自我悟道后,修为增进比从前快了许多,时不时的往树中倾注一些仙力,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回应。” “你是说?”攸宁灿然一笑,提掌拍向树干,体内的灵气源源不断的灌输到树中,她闭目感知,竟然真的体会到树中之人的回应。 缓缓的,一个半透明状的男魂出现在她的识海中。 攸宁微笑,问道:“你是君顾?” 那人点头。 攸宁抬腕转掌,双臂交汇一瞬,双掌抚在树干上。这一次,不再是探寻,而是真的将灵气输入树中。 君顾也不耽误,盘膝而坐,双手叠指搁在膝盖上,接受着灵气的灌输。 许久之后,君顾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身体也变得不再那么透明,隐约似乎快有了实体一般。攸宁闭目,对他道:“我修炼的功法有些霸道,你好好消化一番,切记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你体内有我的灵气。” 君顾抬眸问道:“是损梵心经吗?” 攸宁微微蹙眉:“你怎么知道?” 君顾踌躇一瞬,似乎有些挣扎,终于下定了决心,回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但请您不要伤害桃其,可以吗?” 攸宁眉梢略微一挑,笑着问道:“我是桃其的朋友,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伤害他?”她略微思索,也就想明白了。 当初君顾找到客栈时,自己不在,后来桃其找去的时候,自己也只是远远的跟在陆离身后,他该是看出了她的原身,所以才会这样说的。 君顾抿唇道:“恕我直言,您还未觉醒吧?” 攸宁略带邪意的一笑,红唇上挑,倒是觉得他有意思,叠指成莲,周身隐约浮上一层黑雾,眉心的莲花仙腾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 君顾微微摇头道:“果然还没觉醒。” 攸宁点头,问道:“我问你,你可知道当初那血衣魔修为何而来青要山?你认不认识他?” 君顾轻叹一口气,回道:“两百年前,天帝派出十名神仙巡回三界,我便是其中一个。我原以为那魔修确实是看中青要山灵气充沛,所以来抢夺,可最近才渐渐琢磨出来,事情并非如我所想。” 攸宁略微点头,的确不对劲。若说是来夺山,那君顾陨落,他不是应该顺势赶走桃其的吗?为什么会轻易的离开呢? 君顾蹙着眉道:“我死之后,那个血衣魔修就离去,现在想来,他来的本意,也就是要杀我的才对。至于他为何而杀我,我想,大抵与千年前...” 他微微顿了顿,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攸宁阴森的微笑道:“不说,我可是会杀掉桃其的。” 君顾嘴角一抽,接着道:“千年前仙魔大战,那位尊主曾托付给安歌妖君一件宝物,她陨落之后,安歌妖君将那件东西藏了起来。至此以后,每一百年,天帝便会派出神仙去巡回三界,私下里交代我们寻找那件东西的下落。” 那件宝物,究竟是什么,会有这样的魔力,吸引天帝每一百年就派人去寻找? 她眉梢略为一挑,问道:“来青要山之前,你做过什么,或者遇到过什么人?” 君顾仔细想了想,面色突然有些红,支支吾吾的道:“一个貌美的凡人姑娘,向我问路。” 攸宁一撇嘴,翻了个白眼,道:“想想别的,重要的东西!” 君顾微微蹙眉,一边回想,一边道:“那日天气极好,我从天庭下来,然后...闻到了一股香味,中途便下来,发现味道是从一个凡人村庄传来的。我进了村子。”他努力的回想。 接着道:“进了村子,发现那味道是弥漫在整个村庄的,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根源所在,后来听说村里有妇人生孩子,我一个堂堂神仙,总不好过去看。” “离开村庄之后,我发现村子周围有许多妖族魔怪靠拢,想着那味道该是会吸引这些东西的,便随手下了个结界,护着那村落。” 攸宁喉咙微微一动,问道:“还记得那是何处吗?” 君顾不可置信的看着攸宁,这味道好熟悉... “梁国西部,金沙村。” 他暗自闻了闻,她身上的馨香若有若无,不仔细贴近闻是闻不出来的,想来是有人给她遮掩住了,而当初,那味道那么浓郁,以至于他现在回想起来还记忆犹新。 攸宁道:“我不会伤害桃其,也不会对旁人说起你的事,望你安心修炼,早日修成肉身,再与桃其,大醉千年。” 没有等待他的回答,攸宁退出了识海,收回手掌。 第二百五十五章 路遇野店 攸宁退出了识海,收回手掌。 桃其正站在一边,温柔的微笑道:“多谢女君将灵气送给君顾,他好吗?” 攸宁明媚的一笑,道:“好极了,已经快有实体了,担心他做什么,咱们喝酒,看看会不会将他馋的直接跑出来。” 桃其开朗的大笑,道:“好极了!” 桃其酿的桃花酒真如其名,在桃花熏雨中,二人对饮,真是畅快不已。 他随手一转,两只小小的灰色鸟儿自空中掉了下来,桃其笑问:“这是鴢,食之可以兴旺子孙,算是青要山的特产,烤着吃风味更佳。”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道:“我还年轻,暂时不打算要子孙,你快放了它们吧。” 桃其点点头,道:“果然,美景当前烤鸟,到底是有些煞风景,还是吃点荀草吧...” 说着,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把草放在攸宁面前,二人兔子成精般的,一边喝着桃花酒,一边吃着青草。 转眼之间,天色暗了下来,攸宁辞别了桃其,带着七分醉意和一大把荀草,踏云而去。 离开了青要山,暮色渐起,初春的季节,凡人界还有些寒意,甚至比冬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穿行在云层之间,攸宁的眉心却始终没有松开。 离开之前,桃其抚着那棵桃树,醉意阑珊的对她说:神仙的寿命长,活着的时候,时间总是很多,想做的事情也会不自觉的往后拖,反正,时间还多嘛。 可当他真的死了,我才发现,时间变成了累积。就仿佛一切都停在了那个月色皎洁,桃花飞舞的夜里。 可现在,上天又给了他机会,让这累积的时间,再次流动。 他说,他再也不会将想做的事拖后,毕竟,谁知道自己的寿命究竟能走到哪天呢。 攸宁知道,仙之所以能够成仙,必定是看透了一些事情,琢磨明白了一些事情。她不禁想起当日,桃其拒绝面对自己的内心,拒绝了君顾的爱。可现在,他已经坦然了。 她自己呢? 随着猛烈的夜风,恍然传来一声少年人清亮的轻呼:“攸宁!” 乔木? 攸宁猛然转头看去。 凉风吹来,没有她想象中那个清隽少年的笑容,空荡荡的夜空下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微微摇摇头,往年他还在时,他也经常这般呼她的名字。 不在了,她的师兄真的死了。 她眼圈顿时一红,唇边咬着两个字:“师兄。” 他活着时,她总是叫他的名字,取笑他修为不如自己,可现在,她心甘情愿的喊他师兄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呢? 独自在夜空浮云上站立许久,她抬起手臂,抱着自己的肩膀。她目光看向前方,再等等,再等等,报仇那日越来越近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离真相水落石出那日,越来越近了。 梁国的西边,金沙村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只因为随手下了个结界,君顾就被杀死了,她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总归是有个线索。 自出了客栈她便一直在赶路,又醉意阑珊的行了半夜左右,终究是疲惫的,降下云端,眼前是一个荒凉的小城。 好端端的凡人城池,怎么会充满着死气呢? 管不了那么许多,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过了不一会儿,一个老叟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攸宁随手扔给老叟一锭金子,道:“一间上房。” 老叟许是刚哭过,声音有些呜咽,回道:“客官二楼请。” 随着老叟上了楼,灯也未开,她倒在睡榻上,一觉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清晨时分,耳边又一次传来老叟的压抑的低哭声。 人累极了的时候,即便睡醒了也是脾气很不好的,何况攸宁本身脾气也不太好,她蹙着眉起身,感觉似乎刚睡着就被哭醒了一般。 打开房门,看见老叟正坐在楼梯上痛哭不已。 “你有完没完了,我花钱是来住店的,你倒好,一哭哭一夜,让人怎么歇息!” 听见吼声老叟身子微微一颤,擦擦眼泪,站起身来,歉意的弓着身子:“不好意思,打扰到您歇息了,老叟这就去做几个小菜,给客人做朝食。” 虽然自己年纪比他大许多,但见一个白发老叟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还是让人不适。她轻舒了一口气,问道:“昨晚来投宿就发觉你哭过,究竟发生什么难事了?” 老叟长叹一口气,道:“这事客官管不得,老朽还是去给您端饭菜来吧。” 攸宁一撇嘴,拦住了老叟,道:“若是在上界许多事我真不能插手,不过在凡人界,倒是没什么我不敢管的事情。” 老叟微微一怔,凝眸看着她,心想着这姑娘模样这般动人,怎么脑子不好啊,还上界下界的...敷衍着道:“仙姑别管了,老叟无事,无事。” 攸宁深深的感觉自己被无视了,掐了个诀,一翻掌,只见整间客栈像是被水洗过一般。 老叟不禁揉揉眼睛,怔怔的看着。 攸宁微笑着双手抱胸,下巴不自觉的扬起。 老叟愣了半晌,转头就跪,将头磕在地板上,不住的喊道:“仙姑救命啊!” 攸宁咧嘴一笑,道:“我饿了,先给我弄点吃的。” “啊?”老叟一愣,赶紧站起身来,拱手道:“老朽这就去,这就去。” 攸宁美滋滋的坐在榻几前面,不过一会儿,老叟端着两个热菜,一摞煎饼,一碗稀粥过来。 饭菜摆罢,攸宁端碗就吃,一边道:“你说你的事吧,我边吃边听。” 老叟面色犯了难,心想着方才莫不是自己看错了?怎么这姑娘倒像是骗吃骗喝的啊?可想来想去也没得其他办法,只能开口讲述。 “实不相瞒,老朽有一独女,这间客栈便是她和女婿开的。半年以前,梁国和我们赵国开战,女婿被征了兵,上前线去了。老朽和女儿只能勉强度日,可谁知道,半个月前,我们赵国的大将军路过此地时,无意间看见了秋儿的样貌,当晚就将秋儿强行掳了去,老叟报官无门,只能是坐在家中哭泣。” 攸宁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了榻几上的饭菜,没得半点仪态,这时候才觉得精神真的恢复了,暗自想着,原先辟谷都习惯了,最近被阿醉养的嘴刁又按时吃饭,现在突然离了她真是不舒服。 又想着陆离,自己突然离开,他会不会去找自己呢? 想来想去,心头更加不爽快,听着老叟讲完最后一个字,抬眸看向他问:“讲完了?” 老叟哆哆嗦嗦的点头,道:“讲完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将容瑄 攸宁笑道:“这好办,你告诉我,那个赵国将军在何处,姓甚名谁,我帮你找你女儿回来就是了。” 老叟道:“将军姓刘,名叫刘起,是我们赵国家喻户晓的人物,是以,老朽方才才说客官惹不起他。” 他略想了想,接着道:“半个月前走时,说是去支援前线的,现在应该到了南边,赵梁交界的桐城。” 攸宁点头道:“你知道梁国的金沙村吗?” 老叟歉意的摆摆手:“老朽是土生土长的赵国人,这辈子都没走出城三里地,不知道梁国的村子。” “我知道了。”攸宁站起身来,道:“昨晚给你的一锭金子,足够我的食宿费,我这就走了,你别再哭了,你女儿会回来的。” 老叟慌忙点头,道:“客官给的太多了。” 攸宁微笑道:“那你找给我?” 老叟原以为会听到她说不用客气之类的,心里都想好台词了,一听这话,反倒不知怎么开口。 攸宁低声笑了笑,踏出门去。 老叟紧追在后面,喊道:“仙姑,我女儿名叫彦秋,仙姑寻到她,一定让她早点回家啊!” 攸宁背对着老叟摆摆手,高声回道:“本仙姑言出必行,只要她还活着,定能安全回来,你也该去自己的去处了。” 老叟终于放下心来,在阳光初生的早晨,消失在了原地。 随着攸宁走出城区,身后的城渐渐土崩瓦解,满地的尸骨,横亘在街道上,腐臭的味道呛鼻得很。 她转眸看了过去,双手叠指成莲,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水纹罩子,将整个城池扣在中间。她眉心不自觉蹙得更紧,唇齿微微颤动,默念着:“使汝失心,不避灾祸。亦无法相,亦无真相,破!” 破字一出口,结界忽然裂开一条缝隙,如同玻璃一般的碎裂。 拿出一个传音符,取一滴精血附上去,笑着说道:“嘉月,我在凡人界的赵国碰到一城的鬼魂,足有百十来条,你赶紧找人来勾回去吧。”略微顿了顿,加上一句:“酆都大帝给赏钱别忘了我那份。”说完,传音符“咻”的一声飞上天际,消失在眼前。 攸宁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足尖一点,踏云而去。 吉捌在储物袋中闷了一宿,攸宁歇息够了才想起它来,赶紧将它放了出来。 吉捌钻出储物袋,蹦到了攸宁肩头上,一股腐臭味袭来,不由得掩住鼻子问道:“女君昨夜去了何处,这味道...” 攸宁一屁股坐在云上,念了个清洁咒,身上终于爽利些许,慢悠悠的回道:“昨晚累极了,在一家鬼开的客栈住了一宿,身上沾染了些味道也是难免的。” 吉捌闷声点头,严肃的道:“现在的鬼真厉害,死了还能开客栈,鬼差不抓他们吗?” 攸宁蹙眉,眼睛看了看下界道:“那座小城被下了结界,阴司鬼差找寻不到怎么去勾魂?我也是误打误撞进去的,那开客栈的老叟执念已消,应该已经消失了。只是不知道,什么人这么阴毒,杀了人,还要用结界扣留住那些魂魄。” “还有别的魂魄?”吉捌有些惊讶。 攸宁点头道:“感觉应该还有百十来条魂魄被困在那儿。我得去桐城看看能不能找到老叟的女儿,问问她是否知道事情经过。” 吉捌神情更加惊讶,问道:“女君,您何时变得如此热心了?是因为老板,所以你才这般做吗?” 攸宁一撇嘴,道:“是也不是,只是答应了人家,就应该做到。” 攸宁真的是一个简单至极的人,一切在她想来都那么理所当然。若是没有遇到,或者没有多管闲事,她大可以不去管,既然答应人家,就一定要做到。 南行了半日有余,终于到了赵梁边境之处,你问她怎么知道?便听下面那嘶鸣呼喊的战场声,就什么都明白了吧! 她拨开云雾看了一看,耳边隐约传来无数人的呼喊声,凡人界的确是在打仗了。她一时兴起,抬手扔了两个旱雷下去。 雷声震耳欲聋的响彻云霄,将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只见一个身穿重甲的男人,站在战车之上,举起祭旗,呼喊道:“天助我大梁,杀呀!” 攸宁微微一怔,不是因为这人的呼喊声,而是,他身后跟着的那面色凄苦的魂魄。 她叠指成莲,手指微微一勾,那魂魄缓缓的升起,直到半空中才渐渐醒转过来,身体微微扭动似乎想要挣扎。 这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鬼魂被束缚着,落在了攸宁面前。 攸宁翘起一条小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吉捌识相的端着储物袋中的热茶,攸宁慢悠悠的轻啄了一口,将茶杯递回给吉捌。 “你是谁,抓我做什么!”男鬼一边挣扎着,一边问道。 攸宁却不急着开口,上下打量着他,只见他穿着一身残破的盔甲,脸上沾着些许尘土,样子着实狼狈。 她微垂眼帘,缓缓的道:“名字,身份,死龄。” 男鬼扁着嘴,不怎么想回答,但见攸宁的模样,深觉自己被压制着,迟疑着开口道:“容瑄,梁国大将,死了,大概半天吧。” 攸宁微微点头,接着问:“死后为何不去投胎,跟在那凡人身边做什么,莫不是...”她微微顿了顿,语气突然加重:“想要夺取那凡人的身体不成!” 容瑄面色一时怒极道:“我是在保护怀瑾!怎么会夺取他的身体!” 攸宁自然看得出他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那副惨兮兮的表情跟在那人身后了。 “阴魂长时间留在凡间,若无修行,会灰飞烟灭的。而被你跟随的凡人,时运会下降,邪气入体,更会影响健康和阳寿,若真心为那人好,便早早去投胎吧。” 容瑄沉默了一瞬,抬眼看着她,问道:“我能再见他一面吗?” 攸宁沉了一口气,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道:“这是牛眼泪,抹在凡人眼皮上,可视鬼神。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记得长话短说。” 容瑄欣喜的要接过来,攸宁却突然收回手去。 容瑄微微一怔,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君尘之谊 真聪明。 攸宁微笑着道:“我虽然不聪明,但却喜欢聪明人。”她将小瓶子递给他,道:“帮我两件事,这瓶牛泪就是你的了。” 容瑄迟疑着,没有伸手接。 攸宁接着道:“第一件事,告诉我赵国大将刘起的事。第二件,带我去梁国的金沙村。” “就这么简单?”容瑄问。 她微笑道:“只要带我到了金沙村,我便找鬼差带你去投胎。” 容瑄略微点点头,道:“梁国村落多而繁杂,若是旁人找除非在附近,否则是打听不到的,而我却恰是出身金沙村。刘起是我多年的敌人,我了解他比他身边的人更多,这两件事我力所能及,可以做到。” 攸宁笑着将瓶子递了过去,容瑄安心的收在手中。 垂眸看看云下,战事停歇了,梁国大获全胜。 容瑄道:“烦请仙姑送我回去,见过怀瑾最后一面,我就跟你走。” 敢情儿这鬼连飞也不会... 攸宁翻了个白眼,抓起他的衣领,暗自念了个隐身咒,徐徐的降了下去。 军帐大营之中,一声怒吼声传来:“去找!去找!找不到他,你们全都给他陪葬!” 下首的将领们纷纷悲戚,拱手齐声道:“谨遵陛下旨意!” 攸宁低声对容瑄道:“他们不知道你已经死了?” 容瑄摇头道:“这场仗已经打了五日,半日之前,我带着一小队精兵绕到赵国后方,想要截他粮道,返回之时被刘起的军队发现,我和那三百精兵无一生还,他们在前方,只道是赵国兵败,哪知我的生死。” 攸宁微微蹙眉,道:“你和他...” 容瑄灰尘下的脸色徒然一红,怒道:“君臣之谊!” “哦...” 容瑄撇撇嘴,暗自狠瞪了攸宁一眼,不知道这女人心里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下方的兵将慌忙退出了军帐,怀瑾一人独坐帐中,心神不定的空视前方,唇边溢出两个字:“容瑄。” 容瑄身体微微一震,眼眸有些湿润,缓缓的道:“那时候,他还是大皇子,少年有为,风骨凛然。五岁那年,村中突发瘟疫,逃出村子后,我体力不支倒在官道上,那一刻,我仿佛见到了彼岸花开。可就在这时,怀瑾出现在我面前。” “他请了最好的医官为我治疗,听了我的哭诉,又派人去村子,使得疫情控制下来。从那时起,我便跟随在他左右。到如今算一算,已经十五年了。” 攸宁斜睨着他:“你很感激他,甚至爱慕他?” “没有!”容瑄斩钉截铁的回答,隐隐的有些怒气,道:“他已经是梁国的皇帝,我陪着他披荆斩棘,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冲锋陷阵,为他谋取帝位!我只是想陪着他!绝没有,没有那心思。 容瑄永远无法忘记,他匍匐在尘埃中,看见马蹄由远至近来到眼前,一个黄衣少年自马上跳了下来,那双手那么洁白,却扶起了自己肮脏的肩膀。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那么好听,那双眼睛充满了柔光与善意。 他竟像个傻子一般,痴痴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多年以后的今日,再想起初识的那个清晨,他仍然会沉溺在那双眼中,痴痴的笑出声来。 “来人,将这孩子带回去。” “是,殿下!”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穿上了干净的衣裳,躺在温软馨香的睡榻上,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那个少年缓缓向他走了过来。 “孩子,别怕,本宫是梁国大皇子,我不会伤害你。” 真好笑,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啊。 容瑄低着头,不敢说话。 怀瑾轻叹一口气,道:“你好生歇息,等身体好了,本宫会派人送你回家。” “不!” 这是容瑄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怀瑾微微一怔,问道:“怎么了?” 容瑄眼泪扑朔着流了下来,双眸看向他,道:“村子,村子里都是死人,爹娘都病死了,我怕。” 怀瑾微微蹙起眉心,问道:“你家在何处?” “金沙村!求贵人救救大伯和婶子们。” 怀瑾心头一软,用素帕擦擦他的脸颊,道:“真可怜,我可以救他们,但你得给我东西交换才行啊。” 还要东西交换? 怀瑾微微一笑,展开容颜,眼神中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调皮。 容瑄看呆了啊,这个人真好看。 “我,我给你卖命!” 怀瑾的笑容缓缓的凝滞,认真的问道:“你知道卖命的意思吗?” 容瑄点头道:“我的命是你的,以后我的糖给你吃,我的稀粥给你喝,我的新衣裳给你穿...”他懊恼的低下头,喃喃自语道:“可是我没有新衣裳。” “为什么愿意卖命给我?” 容瑄咯咯咯的笑了,奶声奶气的回道:“为了天下安宁,海清河晏。爹爹说,天下安宁了,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贵人是梁国最富贵的人,容瑄卖命给贵人,不吃亏的。” 怀瑾微笑着道:“好聪明的小子,我答应你。” “小子?”容瑄问。 怀瑾微笑着道:“对,从今日起,你是个男人。” 容瑄微微一愣,这个贵人又笑了,他的心都不会跳了。 对,没错。容瑄,本是个女儿身,却在五岁这一年,变成了一个男人。只要是怀瑾口中说出来的话,便都是真理,他说她要做个男人,那么她就是个男人。 她像一个男人一样被教养长大,这一辈子没有穿过一见女儿家的衣裳。 十五岁那年,她潜入宫廷,刺杀大行皇帝,身负重伤,性命垂危。怀瑾守在她身边三日三夜,为她擦身降温,亲手喂药。 容瑄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她的心都要融化了。 怀瑾眼睛布满了血丝,蹙眉问:“谁让你亲自去的!” 容瑄微笑道:“这是殿下的大事,旁人去做属下不放心。” 怀瑾身体紧绷着,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容瑄,父皇已然留下遗诏,将本宫立为新帝,从今以后,你再也不需要出手。” 容瑄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却强作镇定:“殿下不需要容瑄了?” “傻孩子。”怀瑾轻抚着她的背。 容瑄道:“殿下,不要遗弃臣下。”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为你臣下 怀瑾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是生着羽翼的鹰,我不能折断你的翅膀,将你关在笼子里。可我又不想放你去驰骋天空,你会恨我吗?” 容瑄悄悄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回道:“若殿下真的让容瑄选择,容瑄愿意永远跟在殿下身后三尺之处,做一个,对殿下有用的男人。” “傻孩子。” 大行皇帝驾崩,怀瑾刚过弱冠之年,奉先帝遗诏迎娶左相王家嫡女为皇后,登基称帝。 那天晚上,她同往日一样,站在他身后三尺之处,接受百官朝贺,看着他牵起了王皇后的纤纤素手。 那一刻,她觉得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了,不,不是碎裂,而是被寒冰包裹。她悄然侧眸看向他的背影,唇边露出欣慰的笑容。 做一个男人,一个对他有用的男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为了稳固帝位,他又陆续迎娶了数位貌美如花的妃嫔,他在房内,她就站在门外,守护着他与妃嫔的安乐。 听见房里传来一声声娇呼,她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下雨吧,下雨吧,下雨就听不见了。上天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唤,雨点落下来,砸在房檐地面,声音轻灵。她屹立在雨中,一动不动,可为什么耳边那欢愉声却变得更加真实? 攸宁侧目看着她的笑容,那是幸福与酸涩融合在一起的笑容,让人看了便心酸。 “后悔吗?” 容瑄微笑着道:“我是他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为何后悔?” 帐外走近一名兵士,低声道:“陛下,赵国使臣来访,送来战和书。” 怀瑾手指掐掐眉心,疲惫不堪。回道:“请。” “是。” 不过一会儿,一个身穿玄色锦袍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其后跟随两名官员。 “这就是刘起。”容瑄道。 攸宁微微点头,侧目看去。 刘起满面红光,大笑着拱手,双膝跪地道:“参见陛下。” 怀瑾微微点头,道:“平身。” 刘起站起身来,寒暄着道:“这是陛下托臣下送来的战和书,答应割地十座城池,黄金十万两作为赔款,以后年年上贡,岁岁朝贺,陛下请过目。” 一旁的内监接过了木盒,双手承到怀瑾面前。 怀瑾打开木盒,展开地图,微微点头,示意内监将战和书收下,道:“好。” 容瑄微笑着道:“陛下终于成功了,以后梁赵边界再无战乱!” 攸宁也是点头,回道:“这其中有你一半的功劳。” 容瑄略微有些害羞,低声问:“我从没穿过女装,仙姑,这是我最后一次见陛下,你能,能...” 攸宁略一勾唇,对着她念了个清洁咒,容瑄脸上的污脏终于干净,一张素白的小脸满含着英气勃发,一双杏仁眼,柔情似水,这就是爱人的眼睛吧。 她一拍储物袋,容瑄一身残破的盔甲变成了一件水红色的衣裙,上襦搭在肩膀处,露出了常年不见人的素白肌肤,深红色的腰封将纤纤细腰裹得紧紧的,广袖披帛裙角飞扬,华贵飞髾。 容瑄略有些害羞,耳垂微微泛红,问道:“会不会,会不会太露了。” “不会,很美。”攸宁展唇一笑。 这一边刘起挥挥手,跟随他而来的两名官员识相的退出帐外。 怀瑾微微蹙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刘起微笑道:“下官还未向陛下道喜啊。”说着话,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垂首放在了他案前。 “这是由下官亲手炼制的不老丹,可延年益寿,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怀瑾欣然接过,将瓷瓶把玩在手中:“刘将军屠杀赵国一城百姓,就炼制这么一颗丹药?” 刘起笑道:“下官无能,一次只能炼化百只魂魄,百只魂魄只得此一粒丹药。”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容瑄一死,陛下高枕无忧,下官也可以解心头之恨,便以此丹药作为结盟之礼,望陛下不忘当日盟约,早日助下官夺得帝位。” 怀瑾微笑着道:“自然。”举起茶杯道:“便以此茶作为结盟之证。” 二人笑而对饮。 刘起体内涌起一股甜腥味,不禁垂眸看向自己的茶杯。 紧接着一股股的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怀瑾,怀瑾终于从坐榻上站起身来,缓缓的一步步的走到他面前。 “朕,从不授人以柄。还有一点,容瑄是朕的臣下,朕可对她予取予夺,掌控她的生杀大权,朕要她死,不是为你解心头之恨。” 帐外传来快马声,卫兵通传:“陛下,容将军的尸首在山崖下找到了!” 怀瑾身体一晃,嗓音干涩嘶哑的道:“赵国将军图谋行刺,将他的尸体拖出去。” 帐外一阵慌张,数名兵士像拖死狗一样将他的尸体拖了出去。 怀瑾背对着帐门,道:“将她的灵堂,设在朕的帐中,取净衣来,朕,亲手送她走。” 下方的兵士微微一怔,慌忙应了下来。 不过数刻功夫,容瑄的尸体被抬到了他的帐中,灵堂高设,净水,净衣准备妥当,帐中再次静了下来。 怀瑾颤抖着手,抚上她的容颜。 “真脏。”嘴边不由得说出两个字。 脏的,就像初见时一般。那么一个小娃娃,软软的一团,还说什么给他卖命。 他微微一笑,安静的用润湿的素帕,一点点擦拭着她的脸颊。出落的这么亭亭玉立了,真好。 “容瑄,天下安宁,海清河晏,朕,不曾负你。” “这些年来,你帮我弑君屠臣,替我背负骂名,我不得不杀你,你可会怨恨我?” 容瑄手扶着榻几,坐在他的身边,道:“不怨。” 他们就好像是在两个相互阻隔的空间一般,她轻抚着他宽阔的脊背,生怕手指穿透过去。而他,全然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怀瑾拉起她尸体冰凉的手臂,连指缝也不曾放过细细擦洗,仿佛捧着世上的珍宝一般,缓缓的道:“若有来世,你来做君王,我来做你身后三尺之人,一生守护你,好不好?” 容瑄颤抖着手,轻柔的抚着他略微凌乱的青丝,将侧脸靠在他身上,闭上双眼,仿佛找到了世上最安稳的去处。 “不好。” “来世,依然让臣做你身后三尺之人,看你成就大业,看你平覆天下。” 第二百五十九章 死得真好 怀瑾抱起她的尸体,将她已经摔的粉碎的头颅,按在自己胸口,凝固的鲜血,再一次流动,晕染了他洁净的衣袍。 容瑄微笑着离开他的身体,耳边响起他压抑至极的,低低的哭声,哭声中,夹杂着口齿不清的低呼声。 “容瑄,朕的容瑄。” “我的容瑄。” “傻孩子。” “傻孩子!” 容瑄恋恋不舍的看着他,眼泪始终含着眼眶中,轻声问道:“你总说我是傻孩子,其实,你才是傻的那一个,我只不过希望你永远记得我,我赢了。” 虚空之中,怀瑾仿佛听见有人说话,这声音太过细微,转瞬即逝。 他站起身来,转身看过去。 那正是容瑄所站之处。 “容瑄,你在吗!” “回答朕!” “你在吗!” 容瑄与怀瑾,仿佛隔着虚空,她见他,他却不见她。 她微微一笑,回道:“我的陛下,臣在。” 她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这双充血的眼睛,仍能看出当年初见时的光彩,清亮而善良。 她转过身,将牛泪递给攸宁,道:“女君,我们走吧,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攸宁微微蹙眉:“你不见他了?” 容瑄笑道:“这已经是最好的诀别,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束了。” 看她的样子,攸宁不需要问她,会不会恨他设计杀她。她这样的人,铁骨柔情,一生因他而生,也乐得为他而死。 或许对她来说,顺应他的意思而死,的确是个好结局。 出了军帐,攸宁带着她跃上云端,她最后回眸看向那顶威严的中军之帐,眼泪滚落。 “刘起已死,你没有收我的牛泪,便给我指个他营帐的方向,我即刻叫鬼差来送你走。” 容瑄慌忙擦擦眼泪,道:“许多年没回家乡,我可以陪仙姑同去吗?” 攸宁轻叹口气回道:“我没有帮你什么,你不欠我的,该走了。” 容瑄有些怅然若失,拱手行着男礼,道:“刘起的营帐在翠屏山后方,凭仙姑的能耐,多少兵将也奈何不得您。金沙村的所在,就在此地往西北方向五十里之处,多谢女仙。” 攸宁笑道:“我什么也没做过,该是我谢你才对。”她掐了个传音符道:“嘉月,你在哪里?” 眼见着传音符飞出去不过半刻的时光,远远的来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 “攸宁!”黑令史招了招手。 攸宁眉梢一挑,笑着道:“这么快?” 黑令史道:“多亏你破了结界,虽然还是丢了百十来条鬼魂,但也算挽回了一些颜面,酆都大帝怒急了,派了百名鬼差出来,誓要找到找到胆敢扰乱生死簿的恶人来。我和白令史带兵出来,先将那些鬼魂收敛了,听见你的传音就跑来了。” 攸宁笑了笑道:“这是容瑄,你带她去投胎吧。” 黑令史点点头,一展衣袖,将她收入幡帐之中。 攸宁道:“扰乱地府生死簿的人刚死,他用那些魂魄做了一颗能够延年益寿的丹药,想来也是有些修为的方士。趁他刚死,能力还不强,你快去将他魂魄收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黑令史微微蹙眉问道:“你知道陆老板在找你吗?” 攸宁摇摇头。 黑令史道:“你引魂这事,大概过不了一时半刻就会传到他耳中,若是不想被他找到就快走吧。” 攸宁笑笑道:“还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我走了!” 其实黑令史还想问问,怎么好端端的要离开客栈呢,但她却没有问出口,她知道,她是不会告诉她实情的,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好奇心逼朋友骗自己,索性就不问了,看着攸宁离去,她轻叹一口气,这时候,一张传音符随风而来。 断断续续传来了白令史的声音:快回来,陆老板找来了。 黑令史顺着攸宁离去的方向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先帮她瞒着了。 攸宁循着翠屏山而去,不过一刻便感觉到了许多凡人的气息,降下云端,落在地上,看到不远处便是赵国军营,门外不时有一队队的兵士走过。 此时,两个赵国官员策马而来,她心念一动,隐匿了身形,抬眸一看,正是方才在怀瑾营帐中陪着刘起去送战和书的人。 “王大人!周大人!你们回来了!”一个将军打扮的大汉走来,身后带着一队兵卒。 两人看回到了营里,提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一松,顿时脚下一软,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 “快快,快扶住,这是怎么了。”将军蹙着眉,指挥着。 几个小兵上前,扶住几乎瘫倒的两人。 王大人道:“梁国皇帝,杀了刘将军,战和书收下了,我们,我们快快回国。” “刘将军死了?”那将军略有些惊讶。 周大人道:“尸体被就地挫骨扬灰了,梁帝说,说刘将军意图行刺,我们也没办法啊。”本来嘛,战败国有什么说话的立场。 那将军点点头道:“二位大人先去歇息,本将去安排一番,咱们立即启程回国。” “好好好。”几个兵卒扶着两个脚软的文官,进入大营去。 将军沉思一瞬,道:“集合剩余军粮分发下去,减少负重。俘虏就地坑杀,军妓...”他想了想,接着道:“一同处决。” 一个近身的小兵问道:“刘将军那姬妾...” 那将军冷哼一声道:“行军打仗还带着那个娘们儿,我赵国败就败在他身上,杀,与那些俘虏和军妓一同,通通杀了!” “是。” 那小兵拱手应下,唤了一同随行的兵卒,往军营中小跑去。 攸宁也不吭声,随着他们一同进了军营,一路蜿蜒,走向军营一角极不起眼的营帐处。 一众兵将挑开帘幕,却看见一个柔弱身姿,背对着坐在梳妆台前。 打头的兵卒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眼中有些调笑的意味。 “刘起死了吗,让你们这些人闯我的营帐!”那女子缓缓回过身来。 一双剪水双眸泛着怒气,嫣红的嘴唇散发着一股不屑的笑意,玉白的脖颈修长柔美,往下看去,胸前隆起,腰身纤细,真是一位美人。 “冯姨娘,刘将军为国而死,的确回不来了,冯将军的意思,是让您去陪刘将军。” 女子微微一怔,眼眸晕染上一层水雾,唇角带着得意的笑容:“死了,死了好啊,死了就不用再恨他了,苍天有眼啊!” 第二百六十章 强抢民女 她说着这样的狠话,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笑声中充满了绝望,呢喃着道:“你杀了我爹,杀了我夫君,现在你也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 攸宁侧身进门,打了个响指,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结界,将这房间包裹在其中。 她身体一旋,现身在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怔怔的看着她,竟忘了哭泣:“你,你是阴间的勾魂使者?” “我?”攸宁微微一笑道:“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人,你是彦秋吗?” 冯姨娘,冯姨娘,已经听人这般唤自己许久,初听自己的名字,她竟然有些不适。 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被他抓走那一日,彦秋就死了。现在苟活着的,不过是一具皮囊。” 攸宁坐在她身边,竟觉得这女子与自己何其相似,口硬到如此地步,却还是为他的死哭了一场。 “你爱上刘起了?” 冯彦秋闭上双眼,眉心染着一丝绝望与后悔,她的双手紧握着,怒吼道:“他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的夫君,我怎么会爱上他!怎么会!” 彦秋被刘起抓走那一天,她的夫君刚被征兵,彻夜未眠的她起了个大早,将客栈打开门。 “小娘子貌美如仙,何必当垆沽酒,本将军养你如何?” 彦秋抬眸看向说话的人,刘起正坐在枣红色的骏马上,他俯视着她,微微一笑。 彦秋怔了一瞬,脸色一红,骂道:“呸,不要脸的登徒子!” “敢骂我?你可知道是谁?” 彦秋轻哼一声,将门板摔在地上,叉腰骂道:“即便你是将军,这城里还有城主,我就不信城主任你欺压百姓!” 刘起轻笑一声,顿时觉得这小娘子妙趣横生,笑道:“今儿,我便是欺压了,我看谁能耐我何!” 他说着话,一手持着马缰,俯身向下,拦腰捞起彦秋,将她搂在胸前,双腿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你放开我,放开我!不要脸的登徒子!城主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刘起冷笑着,道:“明日,这城就会变成死城,你若想活命,便乖乖跟我走。” “放开我,放开我!”彦秋不停的挣扎着,却感觉搂着她腰的手像是铁爪一般,她也不知道是腿是手,一口咬了下去。 刘起一愣,咬着牙道:“有你哭的时候。”说着,一掌劈在她的脖颈上,彦秋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彦秋发现自己正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刘起已经脱下了戎装,换上一身皂色锦衣,文雅的将茶杯递给她。 “小娘子醒了?” 彦秋紧张至极,双手紧握成拳:“你到底要做什么,这是去哪儿,我爹爹呢!” 刘起瞟瞟手中的茶杯,却不说话。 彦秋接过茶杯,顾不得烫嘴,喝了一口,然后将茶杯放在榻几上。 “对,这才乖。” 他欺身上前,低头吻住她的嘴唇,彦秋撇过头去,刘起掰着她的下巴道:“你爹连同你夫君都被我关了起来,若是想让他们活命,就乖乖听话,否则,哼哼。” 他的手在香软的娇躯上四下游走,彦秋微微颤栗着,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刘起微笑着,揉揉她的前胸,另一只手紧扣住她不盈一握的小腰,嘴唇狠狠的研磨着她的双唇。 “听话,你爹和你夫君都能活命。” 刘起觉得自己简直爱不够身下的小妖精,恨不得将自己的分身埋在她身体中,永远都不要出来才好。 “饶,饶了我。” “妾,你是我的妾。” “好,好,将军,饶了妾,饶了妾。” 刘起微微一笑:“不。” 彦秋泪泣横流,苦苦哀求着:“求你,饶了我吧,让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不要这样!” 刘起驰骋在她身上,浑身舒爽不能自己,笑道:“你不正在做我的牛马任我骑着?” 彦秋绝望到了极点,只能躺在马车中,耳边偶尔传来兵卒的讪笑声,目光看着马车顶棚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他身体向前一定,一股热流涌进她身体中,贯穿了她。 他冷笑着,起身擦着自己,将一方干净的帕子扔给她:“穿戴好衣裳,一会儿吃饭。”顺手打开一旁的檀香木盒子,里面金光璀璨,闪花了人眼。 走出了马车,一旁的兵将围上前来:“将军,那小娘子滋味如何呀?” 另一个小将笑道:“刘将军,你用完了,也给我用用吧,出来许久,下身憋得痛了。” “滚蛋。”刘起道:“她现在是我的妾室,若哪一日她服侍的不好,自然不会忘了让你们物尽其用。” “切,将军真小气。” 彦秋抱紧了自己的双腿,上面一片片白浊的液体,像是嘲讽一般,她做了什么,她该怎么办。哭了一会,发现有些事情真是不能用眼泪抒发,这不但没有用,而且还会让人看了笑话。 当务之急,便是找到爹和夫君的下落,想办法救出他们,到那时,她一死也就干净了。 抬手将身上耻辱的痕迹擦干净,她果真拿起檀香木盒子里的首饰,将自己装扮的愈加美艳。 马车过了不久就停了下来,外面的兵卒迅速的安营扎寨,不一会儿,刘起身边的兵卒前来请了她过去伺候。 见到彦秋穿戴一新,脸上也充满了笑容,刘起得意的笑了:“过来,吃饭。” 过去,过哪里去? 这营帐中只有他那一个位置能坐,心里想着,她却笑着,扭着腰肢走了过去。刘起却是看也没看她,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暖玉温香撞了个满怀。 彦秋羞涩的红了脸,强撑着笑容:“将军,可还满意妾的装扮?” “恩,满意。”刘起笑道。 “那,妾能见见爹爹吗?”她很小心,没有提起夫君。 刘起抬眸看着她,得意的笑了:“不行。” “将军,就让妾见见爹吧,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见不到妾会着急的,反倒给将军添麻烦可怎么是好。” “吃饭。” 彦秋拿起玉箸,将菜放进口中,只觉得味同嚼蜡似的,陪着笑脸。 “呆在这,不许乱走,有人给你准备热汤,将屁股洗干净等我回来。” 彦秋咬着牙根,笑着点头:“是,妾等将军回来。” 刘起转身走出营帐,彦秋的双眸如同滴血一般,她该怎么办... 第二百六十一章 重新选择 “刘将军是真迷上那小娘子了?” 营帐外两个兵卒小声的说着话。 另一个回答:“可怜那小娘子,还不知道自己爹爹早就被将军杀了,不但他,那一城的贱民都死了,将军让云大那小子将营里的一个兵也扔到悬崖下面了,应该就是那小娘子的夫君吧,哈哈。” “以后天下都是将军的,那些人死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你爹死。” “呸,臭嘴!” 两人越走越远,笑骂着对方。 营帐中的彦秋打了个冷战,她被骗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自己洗干净的,光着身体,躺在睡榻上,双手紧握着一把剪刀。 眼泪被她控制在眼圈之中,不能哭,不能哭。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男人脱衣裳的声音,刘起一把揽住她,惊喜的发现这女子竟然片缕未着,一时大喜,俯身向前。 她配合着他,媚声连连,激得男人更加勇猛。 正当二人到达最顶峰的时候,彦秋摸着枕边冰凉的剪刀,没有一丝的迟疑,一把插进了他背上。 “噗呲”一声。 这是冷刃刺入人身体的声音,温暖的带着腥味的血喷溅在她脸上。 刘起闷哼一声,举起巴掌,却看见一双含着眼泪的剪水双瞳。 “我杀了你!”她拔出剪子,又一次刺向他的胸口。 刘起手腕一转,抓住她的手腕:“你都知道了?” “你这个小人!我杀了你!畜生!猪狗不如!” 刘起轻飘飘的将剪子扔在地上,手指擦着她脸上的血迹,残忍的笑着:“想要杀我为父亲和夫君报仇?那你可得好好地活着,至少,要比我活的长。” 彦秋笑容满面的道:“每天白日里,我就想尽办法去杀他,下毒,刀刃,绞杀,无所不用其极,晚上,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抱着我睡。现在他死了,我该高兴的,我该高兴!” 她狂妄的大笑着,却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刘起!你怎么可以死在别人手上!” 她一头撞上榻几的边角,攸宁没有阻拦,看着她鲜血染红了半张脸。 “终于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道:“奉刘将军之命,接冯姨娘回京都,谁敢拦我,格杀勿论!” 攸宁垂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彦秋,道:“瞧瞧,他死前都将你的退路安排好了,不知该说你们真心相爱还是孽缘,不管怎么说,我食言了。不能将彦秋带回去。” “我刚才遇到了件事,一个女子,为了她爱的人,将自己武装成为男人,守护在她爱慕之人身后,你能想象吗,她到死后才第一穿了女装。” “我家老板说过,学佛的目的是透过佛陀所教导的方法修行,远离痛苦烦恼和贪嗔痴三毒,悟通生命的实相,达到智慧彼岸的无苦境界。” “彦秋,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傻?一些人痴迷在爱中无法掌握自己的心,一些人抛弃全部的爱,将心分给众生。这些条框究竟是谁定下来的,能将世界上的人们的心锁在这条框之中!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傻子呢?究竟什么才是真的看透呢?我仔细的想了一想。” 她微笑着,身上如冰霜的气息渐渐破裂着。 “真正的看透,大抵就是不见苦生,不见苦灭,心怀打开,该爱时用尽全力去爱,该恨时用尽全力去恨,爱恨分明,你说对吗?” “我受到过无数的白眼与仇恨的目光,也用这样仇恨的眼神去看别人,所以我的世界充满了矛盾。你和我一样,既爱又恨,我不评判你的对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去指责你。” 她手指叠指成莲,身上围绕着一团黑气,眉心的莲花仙腾红光闪耀却蒙着一层黑雾。 灵气以肉眼可见的模样,缓缓的流动到她身体中。 “彦秋已死,活着的,是刘起的妾室冯姨娘还是别的什么人,由你说了算。救你一命,也算是完成了你爹的遗愿,你若再想寻死,我不会管你。” 攸宁走到门口,身子停驻,轻笑一声问道:“在你们凡人眼中,人命就那么不值钱吗?你们可知道,多大的功德才能修得一世成人?爱便爱了,恨便恨了,只要活着,有什么事是承受不起的?” 她如风一般的走出了营帐,门外一个男人带着一队人马,正与军营中的人对峙僵持着。 攸宁突然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她也不理他们的眼神,只扬起明媚的笑容问道:“是刘起派来的?” 那男人微微一怔,以为她也是刘将军派来保护彦秋的,颔首拱手道:“是将军留下话,他若有意外,让我们带冯姨娘去安全的地方。” 她点点头,扬声问道:“要做彦秋还是冯姨娘,你自己说了算,有我在,谁也不能为难你。” 众人将目光投向门口,这时候,彦秋迈步走出了营帐,她转眸看了看攸宁,二人相视一笑。 她扬起头,挺直了腰背,缓缓的道:“他杀我全家,我恨过他。他死了,我为他哭过。自今日起,世上没有彦秋,也没有冯姨娘,我的命,我说了算。” 初春的季候,阳光不温不燥,阳光下的女子骄傲又坦然,重获新生。 攸宁笑道:“这是你的决定,我带你离开这里,不要后悔。” 她拔下头上的金钗,扔到了尘土中。青丝随风摇摆,笃定的道:“不悔。” 众人的惊呼声中,攸宁足尖点地,带着她跃上云端,顺带手着,一个惊天旱雷扔到了校场之中,大门轰然倒塌,那些兵卒都已经傻了眼,只愣愣的看着半空,数百俘虏和军妓冲破了校场的大门逃了出来。 二人都没有和对方再说一句话,南行数百里,已经彻底的离开了赵梁两国的境地。刘起死了,那些人是忠人之事,但既然彦秋不乐意,他们应该也不会强求的。 便在此地,与她分手。 她身上没有一分财物,却又觉得充满了新的希望。 攸宁道:带着恨去爱人,哪有什么好结果,若非自己放下,又何来新生。 想来,人最大的敌人,从来都是自己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 魔族屠村 送走了冯彦秋,攸宁朝着金沙村的方向飞行而去,她再也不愿意耽误一点时间。解决完这些事情,她要回去,她要扑到他怀中,对他说,她愿意做他的老板娘,与他永远在一起。 他若不真心对她,她就去给他煮枸杞汤酿虎鞭酒,他若推开她,她就追上他的脚步,一步不落。 他若敢,若敢抱住她,她,她该怎么办呢? 攸宁微笑着,热泪盈眶。 大概,她是真的顿悟了。 浮云莽莽,她依旧孑然一身,茕茕独立,但是这一次,她在发乎真心的微笑。 而此时,无数的魔族闯进了金沙村。 一时间,血雨腥风,凡人四处逃窜着,惊呼声被挡在结界之中,不过数刻时光,熊熊大火燃烧起来,浓浓的黑烟滚到半空之中,魔族兵将全身而退。 攸宁赶到的时候,整个金沙村化为焦土。周围村落的人纷纷跪倒在焦土边缘,不住的祈求着,他们相信,这是金沙村中有祸患,上天降下天火,消灭了祸患。 攸宁站在人群之中,身体冰寒。 她发疯一般的冲进了村子里,一旁的凡人纷纷阻拦。 “姑娘,这大火才熄灭,太危险了,快出来啊!” 破损焦灼的木梁轰然倒塌,攸宁举手一擎,将焦化的木梁摔到不远处。 “是谁!究竟是谁!” 她低垂着眼眸,眼前尽是烧焦了的尸体,凡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眼泪翻涌着,她嚎啕大哭:“你们有本事,有本事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害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啊!” 她瘫坐在地上,抱起一具烧焦的尸体,这尸体小小的,根本就是个小孩子啊,她将头靠在孩子肩头,眼泪不停的滴落着。 天霎时间就黑了下来,乌云遮挡了天空,十几个鬼差从远处走来,铁锁链子随着走动而互相敲击着。 自她身侧,这焦灼的尸体中飘出了一团魂魄来。她伸手去拉那小孩的手,孩子转头看着她,狐疑的问:“你是谁?” 这时候,更多的魂魄飘了出来,鬼差井然有序的将他们锁成一串。 “孩子,今日有什么人来过村子里?” 小孩面露惊恐的道:“好多人,好可怕,娘把我藏起来,他们用大刀砍娘的脖子,然后把我拉出来,开膛破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害怕,乖孩子,乖孩子。”她将孩子搂在怀里,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着惊慌失措的小孩。 “女娃,快过来,跟娘一起走。”远处一个农妇已经被锁在锁魂链上,朝着孩子招手。 攸宁放开孩子小小的身体,小孩又看看她,笑着跑走了。 她擦擦眼泪站起身来,走到鬼差面前,微微一怔竟觉得有些面熟,是要钱不要命啊。问道:“你们这么快就来,可是这些人分明是横死而非正常死亡。” 要钱不要命看看攸宁,笑着拱手道:“回女君,这村子已经是第二遭被魔族所害,我们今儿到梁国收魂,这不是正好遇到了吗。” 第二遭,攸宁心念一动,问道:“第一遭被害,可是十五年前的瘟疫?” “非也非也。” 要钱不要命笑眯眯,话却不往下说了。 攸宁拿出一锭金子递到他手中,问道:“请鬼差大人指点迷津。” 他笑着收下金子,神秘兮兮的道:“大概是两百年前,魔族突然从天而降,找遍了全村也没找到他们要的东西,然后一怒之下就屠了村。上面曾经传话下来...”他手指指天上,话又不往下说了。 攸宁又掏了一锭金子递给他,问:“上面说什么?” 要钱不要命笑着道:“就是那些魂魄啊,被湮灭了,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天界的人,下令将这些凡人的魂魄灰飞烟灭? 她记得玄清曾经说过,是佛祖将自己交给了他教养的。那么这件事的真相,就是她借凡人之体出生在了金沙村,魔族想要将她带走,佛祖却抢先一步将她带到了灵塔峰。 没有找到她的魔族一怒之下屠村,后来不知怎么知道了君顾曾经到过金沙村,所以追到了青要山,将君顾杀之灭口。 天界将这村子里的人魂魄消灭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对啊,她今年不是才一百多岁的吗? 那么,这中间差了的一百年,她在哪里,她的记忆又出现了什么偏差?亦或者她的推测是错的,魔族要找的,天界要隐瞒的,并不是她。 难道是,他们口中的,那件重要的东西。 忽然之间,她脑海中闪现过一个片段,记忆的碎片如拼图般的结成了一个画面。 她好像是沉在冰冷的水中,一动也不能动的模样。鲜血直接喷溅到了她眼前,随着水波纹晕染开来。她穷目看去,看见了一个银发男子背对着她,缓缓的道:“难怪一百年来怎么都找不到她的踪迹,将她封印在善恶业镜中,亏你想得到。” 她看见了一抹素白的衣袂,那人与银发男子略微交错,如佛般微垂的双眸看向躺在地上的自己,一字一句的道:“至少,天界不会追杀她,她也能够长久的活下去。” “你觉得这样算是活着?若这般算活着,那倒不如让她灰飞烟灭吧!”他抬起素白的手掌,一把抓向自己的身体。 陆离一闪身,握住他的手腕。 佛光闪现,金光四溢,她睁不开双眼。 一个庄严而慈悲的声音道:“阿弥陀佛,此生故彼生,此起故彼起;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一切因缘生,一切因缘灭。我将她的元神一分为二,散于世间,是正是邪,全看她个人的造化,待到时机成熟,再做了断,如此,可稳妥?”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呵,你们有这么好心,当年就不会坐视不理!将尊主害成这般模样,又装作好人,你当我会信你吗!” 陆离微微蹙眉,道:“佛祖,天帝察觉了。” 佛祖微笑着,转头看向银发男子,缓缓的道:“你现在能护得了她?” 他微微一怔,越过佛祖,看向躺在地上的婴儿,遥遥的一望,这眼神充满了无奈与悲憾。 攸宁浑身一震,圣哲。 “女君?女君?”要钱不要命低声喊着。 攸宁醒转过来,转眸看向他。 他笑着道:“女君,这儿的事都解决好了,我要走了。” “好。”她转过身,脚尖一点,跃上云端。 第二百六十三章 真假攸宁 西海之滨,海崖如同绝壁般直立而削,海浪冲击着礁石,形成宁静的节拍。 长着尖嘴的海鸟低飞而过,俯身冲向海中,不过一瞬间再次冲出海面,展翅而飞,口中叼着波光粼粼的鱼儿。 西海海崖下,关押着嬴予,嬴予的身体中,有宝马的魂魄。 海风吹得她的衣袂翩翩而起,湛蓝的衣角与海天同色,却比海天多了一分灵动。她背对着悬崖,张开双臂,闭上双眼,向后倒去。 急速的下落,耳边是风与海浪的声音,她唇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只一瞬间,噗通一声掉进了海中。 这声音太渺小了,仅仅一刹那,便被海浪声掩盖。 冰凉的海水挤压着胸腔,心念一动,念了个避水咒,呼吸终于通常了。 不远处,海藻与珊瑚群之间,是一座以贝为盖,以珊瑚砌墙的小小房屋。 五光十色的房屋闪耀着润泽的光芒,门口的海族小兵端起了兵器,吹胡子瞪眼问道:“南海重地,来者何人!” “探监。” 小兵立马收起了兵器,笑着道:“进去吧,进去吧。” 西海的守卫,未免太好说话了吧... 攸宁走进了院子里,正看见嬴予坐在生着奇怪海底之花的丛中,一旁,是一个身形隐约的男子。 “宝马。”攸宁站在那,扬唇而笑,贝齿轻咬着,让自己笑的更明媚一些。 身形隐隐约约的宝马一怔,然后站起身来:“攸宁。” 嬴予笑了笑道:“难得有人来见你,今日身体归你用。” 宝马感谢的点点头,一头扎进了他的身体,霎时间二人化为一体。 攸宁双眼一红,一头扑进了宝马怀中:“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宝马心尖一疼,抚抚她的头发,温柔的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的。” 攸宁抬眸看着宝马,闭上双眼,双唇送到宝马唇边。 宝马一怔的功夫,攸宁踮起脚尖,吻在了他的双唇上。只听“噗呲”一声,她伏在他耳边道:“死亡之吻,味道如何?上次让你跑了,这一次,你逃不掉的。” 宝马愣愣的垂头看向自己胸口,霎时间感到胸口一疼。 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他條然抓住她的手腕。 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行动会受到阻碍,攸宁微微蹙眉。 嬴予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摸摸腹部道:“不好意思了宝马,先让我杀了这个魔女,再把身体给你用。” 嬴予是谁?那可是西海的战神啊!是那么容易就被人害死的? 攸宁勾唇一笑:“有意思。” 二人中间像是绷着一条线,他的脚尖微微侧开,忽然,一跺脚,院落里天旋地转。 “攸宁”一咬牙,抬掌冲向嬴予。 另一边,攸宁远远的看见一座以贝为顶,以珊瑚砌墙的小屋子,拱手对守卫道:“我来探望宝马,可以容我进去吗?” 门口的小兵一时间怔住了,狐疑的道:“你不是刚进去吗?” “你说什么?”攸宁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了进去。 海水被染红,血腥味浓重,嬴予正与那假攸宁打的难分难舍。 攸宁一沉起,这他令堂的,臭不要脸的,竟然假装她的模样来西海。 究竟是谁总抢先一步,心里气的沉不住气,喊道:“嬴予让开!劳资弄死她撒!”不知不觉间,竟然冒出一句蜀话。 嬴予转眸一看,霎时间就明白了,这是有人假借攸宁的名义来杀他,还想顺手泼攸宁的脏水,真是坏到极点了。 他一侧身道:“你来!” 攸宁点点头,叠指成莲,手腕一翻,眉心若隐若现的出现了一枚闪烁血红光芒的莲花仙腾,周身的黑雾,浓重的让人看不清黑雾中间之人,只得一个隐约的身形。 “魔修,用别人的脸杀人,你出门都不带脸的吗!” “来让我看看你的脸,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攸宁”微笑着舔舔沾满了鲜血的指尖,嘲讽般的笑着道:“没有直接冲过来杀我,你是在怕我,还是真的长大了呢?” “真是铁石心肠啊。” “这一次,怎么没有怕的全身发抖?你应该贴着隐息符,哭着在旁边看着我吃光他才对啊。” 攸宁浑身颤抖着,黑雾更加浓烈了一层,她描绘的场面,不就是乔木死的那个场景吗!双手勾成了鹰爪的模样,嘶吼般的道:“去死!!!” 瞬间,她的衣裙变成了玄色,眼眸变成了血红色,脚尖一点从地上腾空而起。 墨发翻滚着,如同海藻一般。 守门的海族小兵迅速的叫来了救援,一涌进了院子,眼看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对峙着,而自家的南海战神受了些轻伤,赶紧先上前将嬴予包围起来。 守门的小兵看着假攸宁一脸笑意盈盈,而攸宁却一身魔气,凶神恶煞,下意识的觉得攸宁才是杀人凶手,指着攸宁道:“是她伤了二王子!” 假攸宁灿然而笑。 嬴予一脑勺打在小兵脑袋上,道:“乱说什么话!” “可是,可是,明明那个堕仙比较凶残的样子。” “滚蛋!”嬴予站在一旁,对身体中的宝马道:“你家主人真骇人。” 宝马笑了笑,回道:“差点连累你,对不住。” 嬴予笑道:“咱俩可是身体相连的兄弟,不护着你,我不也就死了,再说了,漫漫长夜全靠你陪着我说话,咱俩这情分,谢什么谢。” 正在此时,攸宁大吼一声,素腕翻动,一道血红色的光芒自手指尖溢出,周围的海水迅速的翻涌着,海水渐渐凝聚成了一柄无色透明的冰剑,剑锋闪烁血红色的光。 她手持着剑,微笑着看着她,惊涛骇浪于她身后翻滚着,数道雷声炸响在耳朵边。她脚尖微微一动,手中的剑花翻动,直冲着假攸宁而去。 眼看着剑锋到了眼前,假攸宁灿然而笑,抬臂一挡,侧身闪过,一个旋身跃地而起。 攸宁微蹙眉心,转身收剑,紧追而上。 第二百六十四章 雾里看花 无边的杀气,铺天盖地的席卷向魔修,形成了一股带着煞气的狂狼。浪尖之外,珊瑚海藻被卷入漩涡中,水流竟然由下至上的冲破了海面。 攸宁手中的剑幻化成无数的剑雨,脱手而出,冰锥似的朝着魔修打去。魔修双眼一瞪,登时心中暗道不好,只见她唇边化起一丝笑容,一转身将外袍脱下,只见那外袍直接冲着人群中的嬴予而去,将他身体裹在里面。 她手指一牵动,嬴予仿佛无重力的一般,挡在了她身前。 攸宁手掌一番,可射出去的剑雨却已经到了嬴予身前,一瞬间,头脑中一片空白,她挺身向前,越过剑雨,一把将他护在怀里。 “噗呲呲”连续几声响动刺进她的背上,紧接着,其他的剑雨射入大理石地面上,地面崩开砖块和珊瑚零落碎裂。 魔修微微一笑,抬掌击向嬴予的魂魄。 攸宁咬着牙,将身前的嬴予推开,一掌迎上她的掌风。 “砰”的一声,两道光芒炸裂开来。巨大的冲击波,将海族的兵士冲出数丈之外。 魔修一蹙眉,喉间翻涌着血腥味。 攸宁背上受伤,唇角流出一道鲜血,她微笑着抬手偕去血迹,缓缓的道:“今日,也该做个了断了。” 魔修无奈的笑了笑,问道:“可是,你确定乔木是我杀的?不怕告诉你,你心中的血衣魔修,可不是我一个人,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究竟听何人命令?” 攸宁轻笑道:“既然你如此坦诚,那么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早就知道并非一人所为。你们,恐怕是受命于天帝的吧?” 魔修脸色煞白,讷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攸宁微笑道:“我猜中了?原因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她从前想的太简单,认为魔修就一定是魔族之人,但今日听要钱不要命说起,天界曾经下令将金沙村的村民魂飞魄散,她便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天界的神仙那么仇视自己,这仇视自然是有带头的。她便想通了许多事情,比如说,她曾经想过的,自己堕入魔道,对谁有益处?自然是仇视她的人! 只要她堕入魔道,就有理由来杀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一直要找的真相是什么,只是稍微接近了真相的线索,便有人先她一步去杀人毁村,来杀掉宝马刺激她的心神。 除了天界,她真想不出谁对她有这么大的仇恨。 圣哲么?她也曾经想过的,他对自己实在太恶劣。 迷雾森林中初见,他教她修炼。 让她潜入蜉蝣客栈,命令她去寻找眼睛和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真相。 盂兰盆节,扮成妖皇鬼蜮,将她打成重伤,让她潜入了酆都鬼楼探索墨瞳。 在狐山遇到了陵光,圣哲突然出现,自那以后再也没有露面。 方才的幻像之中,他与陆离对峙,给她从封印中解脱出来的机会。 想来想去,他何曾真正的害过她呢? 魔修微笑着看着她,那眼神充满了怜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你觉得你很聪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吗?可是你连身边的人都没看清楚,你知道,你身边的那几个人,谁是天界的,谁是魔族的?谁对你是真的,谁对你是假的?谁是来监视你的,谁是来保护你的呢?哈哈哈哈...真可怜。” “你什么意思!”攸宁向前一步,双手紧抓着她的手腕。 魔修的脸,渐渐的发生变化,五官扭曲变形着,成了一张她从没见过的脸。 她扬起头,看向头顶,海底太深了,根本看不到她想要看到的天空。 她朝着攸宁微微一笑,轻声道:“再见了,我的尊主。”说着,一把推开了攸宁。 下一瞬,一道天雷劈在她的头顶。 如同她预想的一般,霎时间,血肉破裂,灰飞烟灭。 攸宁下意识的以衣袖挡住脸,轰隆声停止,再次看去,什么都没有了。 尊主,她叫她尊主!她到底是谁! 攸宁咬牙切齿的扑上去,抓起零落的碎肉,眼圈泛红光:“你说啊!你说啊!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像个傻子一般!”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动着她的四肢。不,不,不仅是她,还有这个世界。 这条线,牵动着整个世界。 每当她要看清的时候,事情就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究竟是谁,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如果可能,她想要将这个世界都毁掉,让一切回到混沌之初。 那么,那么一切就明朗了。 北真,北真天君。 她要去找他,问清楚他所知道的真相。 “攸宁。”宝马轻声呼唤。 攸宁渐渐转眸看去,牵动微笑,问道:“宝马,我连累你了。” 嬴予占了身体,哭丧着脸道:“还有我。” 攸宁拍拍他的肩膀,轻舒了一口气道:“有了这次教训,下次一定要查明身份再放人进来,外面的防守实在太松懈了。” 嬴予想了想道:“他们有盘问身份啊...” “那请问那位是怎么进来的?” 嬴予摸摸头,笑了笑:“我知道了。” 攸宁面色严正的道:“你确定是真的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 “你正经一点!坐牢做傻了吗!你知不知道,今天没有将你杀掉,来日他们会派更厉害的人过来!而我,而我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今天侥幸逃过一劫,下一次,你能保证下一次也躲得过去吗!” 攸宁双手抓着嬴予的手臂,面色忽然一软,露出恳求的表情:“我知道因为宝马在你身体中,给你带来了麻烦。但是求你,我求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宝马,不要受伤,不要,死。” 嬴予微微一怔,完全无法将面前这含着泪珠的小姑娘,和方才那凌厉的堕仙相互融合。他认真的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宝马和我自己,别忘了,我曾是西海的战神,而此处,是西海。” 攸宁手臂滑落下来,闭目一瞬,然后道:“我会尽快查明真相,不会让你一直处于危险之中的。” “我把身体让给宝马,让你们好好说说话。” 攸宁摇摇头道:“不了,我这就走。” 嬴予有些惊讶:“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们都没说两句话。” 攸宁牵强的微微一笑道:“我怕我见了他,就舍不得走了。” 她踮起脚,抱住了嬴予的身体。嬴予身体一僵,双手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宝马,我走了,照顾好自己,千万千万。” 一瞬间,宝马抢占了身体,一手自然的揽住她的背,一手轻轻搭在她脑后的秀发间,却没有说话。 她闭目享受着难得的安心,再次睁开双眼,一转身,走向凌乱的院落外面。 第二百六十五章 前世真相 宝马的手还僵持在半空中,体内的嬴予问道:“这样好吗?” “什么?” “就这样不说一句话,让她离开,好吗?” “她希望这样,那便是好。” “可你很想念她。” “她也是想念我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是从一个身体中问答,外人看来,就仿佛一个精分少年自言自语。 “来人啊!”嬴予喊道。 一个小兵跌跌撞撞的爬进来,这是方才被海浪打出去,才弄得如此狼狈。 “通报西海龙王,有人预谋行刺我,加强防守。” “是!”小兵一骨碌爬了起来,跑出去。 再次回到蜉蝣客栈,攸宁感觉身心俱疲,却一刻也不敢耽搁。陆离现在找不到她,一定不在客栈中,她得赶在他回来之前,去见北真天君一面。 北真天君就住在陆离的隔壁,她不自觉的还是看了看那扇熟悉的房门,想起自己初次来到蜉蝣客栈时。 就在这条走道中,楮禾劝告她不要惹怒陆离,自己还因为刚死的怨气又对这里不熟悉,对着陆离发了脾气,在这条走道上哭的伤心,更被信芳那臭蛇调戏了... 她的唇角不自觉的扬起,沉了一口气,转回目光,轻叩三声门响。 北真天君慌忙放下手中的玉箸,挥袖一展,榻几上的餐食消失殆尽,仅放着一壶清茶两个茶杯。 房门打开,攸宁进了房间。 北真天君面色不善,轻哼了两声道:“还以为你被那家伙迷得团团转,这辈子也不会想起来找我了。他找到你了?他人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攸宁无奈的撇撇嘴,该说他自来熟呢还是说他话痨... “不是,他没有找到我,我是特意回来找你的。” 北真天君有些诧异:“恩?他居然找不到你?” 攸宁微笑着两指划过额心,只见仙腾隐现,却没有了陆离的印记:“我想让他找到时,他自然找得到我,现在,我暂时不希望他找到我。” “你的修为...”北真天君忽然发现,攸宁的修为比他初见她时高了许多,难不成,她一直在隐瞒自己的修为吗?为什么?她在对谁隐藏? 她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缓缓的道:“让我来这的人,分不清敌我,自然不能让他知道真实修为。来了以后,发现这里是万虚之境,又到处都是恨我的人,我怎么能不隐藏?” 北真天君怔怔的看着她,竟觉得眼前的人,又有了别暮的模样。 “便是当时初次见到我,你也在防备?” 攸宁微笑道:“我说过了,我身上那时有他的印记,而这里是他创造的万虚之境。” “你真正防备的,是陆离?”北真天君脸色一变。 攸宁脸色略微暗淡,回道:“自我进了客栈,他应该就感受到了。所以,你有什么话要说,请尽快告诉我。” 北真天君身子微微一震,她竟然真的在防着陆离,挑这个时候回来,也是因为陆离不在的缘故。 她那么迷恋陆离,却都是假装出来的? 她突然离去,是因为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所以不想再欺骗他?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北真低低的笑了笑,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攸宁微微蹙眉道:“便是你一直想告诉我的事。” 他清瘦的手拉着她的手道:“来来,和我说说,你是怎么重生的?” 攸宁看着北真天君道:“这些事很重要吗?你究竟要不要说。” 北真天君一时有些发怔,他一直主张将一切告诉她,可事到临头,他不得不顾忌啊! “可恶,他们竟敢把你投到畜生道。”他坐在她对面,凝眸想了想道:“定是你还没觉醒的缘故,所以他们才敢这样做。”他眼中露出浓浓的关切,问道:“那后来呢?” 攸宁道:“所以你并非真心要跟我说,那我就不勉强了。”她站起身,就要走。 北真天君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我说。” 攸宁眉梢一挑,坐了下来。 北真天君眉毛不自觉的一挑,她的从前,该从哪里讲起呢? 她太过传奇,也太过悲苦,该怎么说才能减少她的伤害? 他有责任告诉她一些事,无关立场,只关情义。 北真天君微微一笑,缓缓的道:“三万六千年前,清虚界一介混沌。不知从哪来了一对神仙,哦不,或许不该说是神仙,他们是创造一切的造物之人,我们尊称创造魔界的女仙为魔尊,创造天界的男仙为仙尊。” “他们创造了天地,创造了凡人,神仙,妖魔,创造了山川河流。可是这一切,耗费尽了他们所有的仙力,两千年前,他们二位陨落了。” 这一切,同她在狐山秘洞中发现的石刻,不谋而合。 她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问道:“我,是谁?” 北真天君无法再顾左右而言他,闭目一瞬,接着道:“所幸,他们留下了一个女孩,那是继承仙魔共主的孩子。” “随着女孩渐渐长大,她的能力越来越强,越来越强。暂代天帝之位的人,不想要被这个女孩所牵制,于是,这世界上出现了善恶之分。” 攸宁挑挑眉毛,问道:“难道,清虚界原本是无善恶之分的?” 北真天君笑着道:“原本魔族与仙族都是仙尊与魔尊创造的,他们和平相处,自然没有善恶之分。你心中不是早就明白,事实根本不像世人所想的那样,仙就是善,魔就是恶,所以根本不在意自己堕入魔道,你早就知道,只要把心摆正,就无仙魔之分。” “我查过你杀死的那些魔修和妖族,都是四处作恶的,就如那个妖修火啸,不是吗?” 她微笑着道:“后来呢?” 北真不知道为什么,竟忽然希望陆离突然闯进来,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抿了一口清茶,接着道:“后来,天帝降下恶,一时间,无数的妖魔在世间伤人性命,四处为非作歹。天帝让一位上古神兽接替狐族成为了妖王,又想屠杀魔族,女孩自来与魔族之主亲近,自然不愿意,于是劝告天帝,可是...” 北真天君的脸色冷了冷,那场血色浩劫,便是以此为开端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两难境地 鲜血,浸染了整个天界,所有反对天帝正式登基的神仙,全都死在了这场浩劫之中。 别暮逃到了佛国寻求帮助,却被无情的拒绝,为了让自己具有夺回清虚界的能力,她将“蕴梵心经”改成了“损梵心经”,昼夜不停的修炼功法。 终于,在一千年前,带领魔族大军,与天界展开了第一次的大战。 大战之际,他遇到了她,作为俘虏。 之所以没有杀他,是因为他号称天界战神,而战神之死,必定要等待一个黄道吉日,让三界齐齐观摩才能显示这人死的排场,威慑三界。 北真天君是一个极其寂寞的人。 他喜欢喧哗热闹,但又不喜欢天界的那些神仙,所以不屑与他们为伍,只有在战争来临之时才会出战。 一个将死之人,唯一的恳求便是要一把琴。 她满足了他的要求,更是在他面前摆了酒桌软榻,一脸享受的听着琴声佐酒。 听到兴奋之处,她放肆的大笑道:“北真,你这家伙,颇具情趣,本尊与你共奏!” 他们双琴合璧,曲调高低相和,相辅相成,畅快自在。 一个在笼内俘虏,一个在笼外为尊,却是相视一笑。 “别暮!你是我的知己!我唯一的朋友!” 别暮笑眯着眼道:“别以为这样本尊就会纵尔归去。” “无妨无妨!纵使死在当下也无畏!” 知音难觅,她想,仙界有那么多神仙,杀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何必呢。 他们共奏七日,即将行刑,她刻意将笼锁大开。 他终究是逃跑了。 他虽然跑了,但却充满了悔意。他的朋友信任他,他却做了偷生之鬼,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她? 回到天庭,他大骂天帝,拒绝再出战,一手打死了八位天将,再也没有人敢冲上去。 天帝哪能容他,一面答应了他不出战的要求,一面乘他放松警惕对他施下幻境。 沙场再遇,他失了心神,穷追猛打,缠斗别暮,佛国助战的谛听一刀砍下了她的头颅。 天帝亲手挖了她的眼睛,将她的尸首悬挂在南天门。 攸宁的面色异常平静,狐山中的石刻,已经让她有了些模糊的想法,再到这次下到凡人界所遇到的事,她直到自己定是与天帝有巨大的仇怨,而天帝又无法明目张胆的杀掉她,这本就是矛盾的。 听了北真的话,她终于明白了一切的矛盾点在哪里,接着问道:“所以,是天帝谋了我的三界,又杀了一千年前的我,我想死在你手上,被谛听亲手砍了头。” 她微微蹙眉,抬眸看向北真天君道:“这故事有一环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攸宁道:“为何,我去佛国寻求帮助,佛国却拒绝了?” 北真天君道:“我本不想告诉你。”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呢?” 北真道:“佛国遍布三千界,但却是在仙尊与魔尊离世之后才来清虚界。” 懂了吗? 佛国是天帝治下之时才从别界来到清虚界的,又怎么会去支持原先的仙魔共主呢? 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别暮才对佛产生那么大的怨气吧? 她所有的,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改变。她若是想的没错,圣哲对她并无恶意? 可是为什么他对她的作为都那么残酷? 攸宁想透了这一点,又一次抬眸看向他,问道:“你是天界的战神,比我更了解天界的情况。那么,你有没有在天界见过穿着血衣的魔修?” 北真慎而重之的道:“据我所知,血衣魔修并非一人,而是一个标志。三界中近几百年有许多小仙无辜陨落,最开始还有零星几个小仙留下全尸和魂魄,这才让天界得知了血衣魔修。后来天帝派下几位神仙巡游三界,又陨落了数名神仙与修仙者。可奇怪的是,这一次,他们的尸首几乎都消失了,魂魄也随之消失,三界都找不到任何踪迹。” “被吃了。”攸宁失神片刻,蹙眉道。 北真天君蹙眉道:“你怎么知道?” 攸宁抿唇道:“难道血衣魔修不是天帝的人?” 北真天君面色沉重,道:“我不确定。” 攸宁点头道:“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到时候,他们都会来这儿给你庆贺吧?” 北真点头道:“那些神仙若是明害你,我和陆离还有安歌都不会袖手旁观,佛国对你也有愧意,佛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就怕他们使阴谋,让你受委屈就不好了。” 攸宁微笑着问:“你当我是需要站在你们身后的柔弱女子?” 北真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忘了,情不自禁的就...” 她拿起茶盏,请轻抿了一口,接着问道:“好了,解开我心中的一个困惑,下面和我说说,三百年前。三百年前又是怎么回事?” 面对她的质问,北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他怔了一瞬,接着道:“你先别急。” 攸宁胸口不停的起伏着,双手握紧拳头,有些怒气道:“他随时会回来!我知道他一直不愿意让我知道这一切,你在期望什么!期望不负我当年与你的情谊,又希望他突然出现打断一切,那么错就不在你了?北真,你不该对我生出这样的心思,若你不愿意说,我自会找别的办法,不会强行逼迫你!” 北真被她轻易的看透了,心间竟然升起一丝寒气,又觉得无地自容,眼神闪烁一瞬,接着道:“后来,妖君安歌不忍别暮受此侮辱,抢走了别暮的尸体带回妖族。传说别暮死前,将一件可以摧毁清虚界的东西,交给了安歌。天帝知晓此事,又不知道这东西究竟在何处,不敢追究。” “七百年后,别暮重生觉醒,因为和妖族结盟,而与安歌约定结成仙侣。” 攸宁有印象,她曾不止一次的见到这个幻像,就好像她曾经嫁给安歌一般。而北真天君的话,正是应证了这幻像的真实。它的的确确,真实的发生过。 “可是,就在婚礼之前,别暮认识了梵离。” 攸宁心口不由自主的一滞,手指微微哆嗦着拿起了茶杯,抿着茶,浑身打着冷战。 “不要说了!” 茶杯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茶杯破碎,清茶晕染在榻上,渗透下去,缓缓的消散着。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别暮觉醒 “攸宁?”北真天君面色更加白,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她不住的打着冷颤,扬起头看向他,坚定的道:“不要说他的事,我不想知道。”一股股的寒意,从后背源源不断的袭来。 他们说,他欠她的。 他们说,他在赎罪。 她不希望他欠她,也不希望他赎罪,不想知道,他究竟做过什么。若真是那样,那他的好,他的慈,他的一切,还是真的吗? 那么,那么这段时日的相处,又算是什么呢? 她僵直着身体,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他的房间。 这就是她身上的真相吗? 圣哲想让她知道的,三百年前的真相,就在眼前,她却真的害怕了。 攸宁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脚尖一点,飞出了蜉蝣客栈。 云端之上,她脑海一片混乱,不停的有零星碎片般的记忆涌上来,她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婚礼那日,整个妖族都被大红色铺天盖地。 安歌邪魅的笑着,道:“凡人女子总梦想十里红妆,本大爷给你万里红妆。从今以后,妖族魔族永结友好,这儿便是你的家,你再也不会孤单,无论你要到哪去,我就陪你到哪去。你要三界,本大爷舍命助你夺得三界!” 攸宁心口仿佛被一把钝了的刀,一点点的割开血肉。【零↑九△小↓說△網】 妖族和魔族共同欢聚一堂,庆贺仙魔共主与妖族君主喜结连理。 她说:“安歌,你来晚了。本尊恐怕不能嫁给你了。” 安歌平静的听着这话,端着烟杆长长了吸了一口气,狭长的眉眼眯了眯道:“来晚了啊,哎,那也无法,下一世,我一定要去你心中早一些。” 她站起身来,对他一笑道:“你我二族因反对天界而联合,本尊不希望因婚事作罢而影响两族。” “别暮,你不要小看本大爷。” 攸宁自讽的一笑。 原来,她真的经常小看他。 别暮笑颜清浅,道:“谢谢你。”转身而去。 她来到了三界中心的蜉蝣客栈,他们约好了在此相见。 她甚至没来得及换下大红的喜服,小亭之中,两樽空盏,一壶烈酒,一把九霄红莲。 这日,她的心情特别好,将他送来的传音符听了又听,其实,零零总总不过八字。 “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攸宁眉心的仙腾隐隐闪烁红光,一股凄怆的情绪萦绕在心头,浑身仿佛千百只小虫要破体而出,一头青丝,自发根缓缓的变白。 她的眼圈中,湿润着,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天空中雷纹隐现,自天边传来轰隆巨响,仿佛鼓声敲击在人的心头。【零↑九△小↓說△網】 云端的陆离心间一滞,一挥衣袖,霎时间站在了客栈门口。谛听看着天空黑云压顶,身子微微一颤,转眸看向刚站在面前的陆离,面色惭愧。 “对不住,我,我没想到。” 陆离脸色惨白,蹙着眉看向他:“是你让她走的?” 谛听道:“我只是不希望她破了你的心性,让她离开而已。” “而已?”陆离声音冰冷,抬眸看向他,咬牙切齿的道:“谁给你的权利赶她走!” 北真天君听见雷声,心里一时间有些慌乱,从房间中踉跄的走了出来,飞身而起,落在陆离身边。 “她,她...”她字说了半天,却再没说出下文。 北真天君恨陆离,可却不希望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觉醒,天帝若是察觉到,她的命哪还能留得住。 万虚之境之中,外界察觉不到,又有陆离的佛偈保护,让她不至于发狂。 可是,现在呢? 陆离闭上双目,心念一动,飞身而起,北真天君和谛听紧随其后。 攸宁想起来了,梵离没有在十日之内度化她,于是被她留在了善恶业镜中。 她大婚那一日,梵离传音说,在蜉蝣客栈等着她,从此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只因梵离的寥寥数言,她抛下了安歌。 所以啊,爱情这码事,真的是时间无法衡量的。 这一等,一日夜过去了。 她的表情依然充满了希望,他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再等等,再等等。 二日夜,过去了。 她渐渐有些失落,却仍然不时看向远处,期望着那人一身白衣,再来度她。 三日夜。 她随手拔下了发髻上的发饰,一头银发披散在肩头。 霎时间,天边烟云滚滚,无数的天兵天将将她围困在这小亭中。 她微笑着,抬起手臂。 月光下,素白的手臂晃的人眼睛直痛。 她这一抬手,天兵天将下意识的后退着,谁知道,她竟是拿起了酒壶。 静静的斟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了下去,眼圈中的眼泪和喉头的苦楚被辛辣的酒水一冲,终于是压了下去。 再次提壶,斟满了酒,仿佛眼前这些天兵天将都不存在一般,悠闲自得的将酒杯举到月前,笑道:“花好月圆夜,怎能不饮个够本?你,来陪本尊饮酒吧。”说着,又喝下了酒。 打头的天将气恼不已,他们不是被小看,而是彻底的被无视了! 他大吼道:“别暮!你的魔族兵将都已全军覆没,剩下的残兵败将也认降了!死到临头,你降是不降!” 别暮嗤笑一声,眼神却是没有看他一眼。她的笑容譬如朝阳,耀眼而明媚,不知她到底有什么样的喜事才能让一个女人笑的这般开怀。 她缓缓的提壶又斟了一杯酒,笑着道:“梵离呢?” “呵!”为首的天将大笑道:“梵离乃是佛国之人,你真当他会来与你私会?不怕告诉你,他说无法度化你,所以想了这个法子平息你这祸端,你懂了吗?” 便是他不说,她心里也明白。 梵离即将成佛,功德深厚,法力无边,他不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想来的。 还说什么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她饮下最后一杯酒,提手将酒壶扔了出去,正打在打头的天将头上。 霎时间,壶裂头碎,她手指向那倒下的天将,一柄血色的长剑赫然握于手掌。 “既然如此,你们便先行一步给他随葬吧!” 天界源源不断的派来增援,她力竭被擒。 她忽然想起初见北真天君时,他说,她这一世真是蠢笨,半点不像别暮。 她笑了笑,风吹起缕缕银发,自言自语的道:“你怎么会说我这一世傻的很呢?难道我不是生生世世都痴傻的么?” “攸宁!” 耳边传来一个清亮平和的男声,她俯瞰着茫茫浮云,却没有回头。 第二百六十八章 胜败由谁 她的银发,刺痛了他的眼睛。 她微微扬起下巴,调笑着问:“事到如今,你还敢追来?”她一甩衣袖,转过头来,目视着他。 她眉心的仙腾,血红耀眼,一双往日明媚的眸子,威风凛凛而含着杀气,红唇嫣然一笑,问道:“骗我、欺我、利用我,好个梵离,好个佛修,你好大的胆子!”她一摊手掌,云层中的水滴,凝结成了一柄锋利的长剑。 陆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微微抬起眼眸直视着她,缓缓的道:“便是你恨我,想要我去死,我没有半点怨言,只要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回哪里去呢?你的脸上,全是欺骗与祚伪,可恨至极,你当我还会信你?”她问。 谛听面色有些愧疚,看了看陆离,又转眸看向她,道:“都是我的错,你第一世也是死在我手上,要杀,先杀我才对。” 北真天君才是后悔,自己恨着陆离,却不改不知轻重,在这时告诉了她那些真相,他咬着唇道:“别暮,先回去吧,若被天帝察觉,你命不久矣啊!” 她缓缓的提起剑来,看着手中的剑,问道:“人都聚齐了,又何必去别处呢?” 这些人个个好心好意,个个慈悲心肠,却害的商焕惨死,狐族死伤无数,魔族消亡殆尽,害的她,混沌度日,生不如死! “真是大义凛然啊?” “不!”北真天君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道:“别暮,别这样。” 她凝眸看着北真,突然一甩衣袖,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迎面击来,北真连退了数步。 “上位者不需要情义,轻易的对人产生感情,便是愚钝。” 她转眸看向陆离,剑尖指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为何没有来?” 陆离一直看着她,目光没有躲闪,一步步的走近她,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一步,一步。 他越走越近。 她的剑尖没有撤开的意思,就这么冷眼看着他。 终于,他已经走到了她的剑尖处,冰冷的剑抵在他的胸口。 他缓缓的,平和的道:“对不起。” 攸宁,或许也可以叫她别暮吧。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忍了三百年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她想要的真相,就摆在了眼前。 她仍然记得,被关押在诛仙枷中的七日七夜。 她不肯相信是他背叛了自己,不肯承认他真的那么做了。她到死都想要一个答案啊!他却没有来给她这个答案。 饶是今日听他亲口回答了,她却宁愿自己瞎了,聋了,也不想听见这个回答。 她大喊一声,银发在空中缓缓的飞舞着,素白的衣袖譬如他的。 只见靛蓝色的闪电划破长空,一抹寒光闪现,噗的一声,长剑刺穿了肉体。 陆离的胸口处,鲜血淋漓。 鲜血顺着半透明的寒剑,缓缓的滴落,沿着剑锋,染红了她的手。 他一步不退,她一步步走近他。剑锋一点点,更深的刺进他的胸口。攸宁微笑着任由眼泪滴落,轻声温柔的问:“梵离,在你心中,魔便是恶的,魔便是没有心的吗?” 她缓缓的松开了手,将手上的血蹭在玄色的裙子上,仿佛这血肮脏的不可触碰一般。陆离唇角鲜血滴落,脸色惨白的看着她,心痛的感觉,几乎让他窒息。 陆离脑海一空,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只见她素白染血的手腕一转,反手掏向自己的心口,一颗跳跃的心脏在她手中,只听砰的一声爆裂开来。 “这颗心不听话了,不该留着。” 她的肩膀颤抖着,笑的那么那么开怀。 陆离几乎站不稳,看着攸宁的模样,说不出一句话来,谛听上前一步,撑着他的身体,不让他倒下。 攸宁似乎笑够了,斜睨着陆离,温柔的道:“你护着我,想要让我欠你的。给我这临时肉身,想要还了我的情。度化我,想要让我放弃报仇。接受我,想要补偿心魔。本尊告诉你,你永远欠我的,永远还不清,永远,不能成佛。” 她明媚的笑着,浑身颤抖着。 一声凄厉的喊声,惊天动地。她的魂魄从身体中飘了出来,那具肉身,幻化成了一堆鲜嫩的莲藕,颓然倒地。 魂魄抬手拨向天际,乌云在霎时间散去。 万丈光芒照耀在她身上,一股焦灼的味道传来,她的脸庞被灼烧的发焦冒烟。 “死了是解脱,我才不让你死,我要让你看着,看着我灰飞烟灭,永远活在愧疚中,让一只算计我的人,全都落空!哈哈哈...” “商焕!我错了!本尊!败了!” 她忽然想起了圣哲,想起了商焕,想起了陵光。 那一日,落日坠于天边,孤鸿与落霞齐飞,长天共秋水一色。 三个少年傲然立于她面前,长风吹过脸颊,就是这种清新的气味,他们举剑高喊道:“天地唯别暮一主!此战不死不休!”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恍若隔世。长风破晓,喊声震天。 往日的誓言还在耳边,今日却已经物是人非。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一缕素白的头发掠过眼角,发梢被阳光照射的散发着焦灼的味道。 陆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笑道:“不杀了我,你怎么可以死?”他抬头看着天际,手掌擎天,那双手仿佛一个巨大的罩子,覆盖了天空,佛光缓缓的流转着。 他素袖一转,将烧的仅剩一半的魂魄纳入袖中。 胸口上的长剑渐渐的消失。 他轻咳了一声,僵直的身体微微颤抖,法眼,流下一滴泪来。 “梵离!梵离!”谛听摇晃着他的身体, 北真天君上前一看,他双目紧闭着,没有一丝生气。 谛听道:“这一剑破了他的法门,他又将她的魂魄纳入自己体内温养。” 北真天君仓皇的问:“她觉醒了,怎么办,天帝会派人来,你会告诉地藏王菩萨吗?我该怎么帮她?” 谛听道:“不知什么激发了她的心魂,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觉醒,天帝若知道早该派人来,不会迟迟没有动静。这事我有责任,若不了解她,我自会禀报菩萨,但...”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世攸宁 谛听微微顿了顿,道:“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北真天君心里稍微安了安,眉心一蹙,道:“你先带他们回客栈,我去找人来帮忙。”说着,转头往南面飞去。 谛听刚要喊,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没办法,只能扶着陆离回去。 不过片刻间,他没有从前门走进来,而是直接降在了二楼处,将陆离安置在了睡榻上,却见他胸口的伤口仍然流着血。 陆离嘴唇发白,微微颤抖着,口中溢出一声难以自抑的呼声,喃喃的道:“给你一半,给你一半。不许你死,不杀了我,不许你死,不许你...离开我。” 谛听怔怔的看着陆离,他的执念已种,他已经变成一个凡人了。 他很奇怪,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即将成佛的人,堕入凡尘。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人堕落到这种地步? 房门再次被推开,北真天君怀里抱着一个满目惊慌的男人,正是在睡梦中被拉了出来的南极天君。 他头发散落在肩膀上,上身穿着白色的寝衣,下身穿着大红色的犊鼻裤,双脚赤裸着,脸上的表情处于半梦半醒间,明显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北真天君双手一松,砰的一声将他摔在地上。 “快治他!” 南极天君愣愣的回头看向他:“恩?”然后又转头看向谛听,无辜的问:“我,我在做梦吗?” 谛听竟可耻的想笑。 他站起身子,让开软榻,道:“陆离,仿佛要死了。” “怎么可能?能伤他的人,都不会动手伤他。”他嗤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揉揉屁股,抬眸看向软榻上。 微微一愣,面色突然一白,转眸看向气喘吁吁的北真天君,又看向谛听,问道:“她回来了?” 谛听点点头,轻叹一口气。 南极天君一咬下唇,怒道:“她回来就该马上诛杀!怎么能给她机会靠近他!本仙君要上报天庭,决不能让她跑了!” 谛听道:“他将她的魂魄纳入自己的内府温养,你去上报天庭吧,让天帝将她与梵离一同诛杀就是了。” 南极天君微微一怔,面色一沉,赌气般的狠狠瞪了谛听一眼,不情不愿的来到他榻前。 垂眸看了看他胸口的伤,蹙眉道:“好恶毒的女人。” 竟然施了咒术,让他这伤口不好不坏,就这么一直流着血,不死不活的,想要耗死他。 他闭目,双唇微微颤抖,指间一转,一束金光直射到他胸口处。 伤口渐渐的合拢着,鲜血也渐渐止住。南极天君睁开眼睛,垂眸细看,手掌一番,手中赫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锦盒。 打开锦盒,将一粒乌金色的丹药喂到他唇边。 见他喉咙一动,吞下了丹药,他脸上的表情才算是略微松了松。转过头看向那二人,道:“应该没有大碍了,但终究伤了本真,需要好生修养。”侧目看向北真天君道:“我先回去了。” 北真天君道:“你回去干什么,万一他又有变化,我还得去找你。” 南极天君面色阴森,咬牙切齿的道:“难道我就这副鬼样子待在这?”他一撇嘴瞪了他一眼道:“我回去收拾一番再回来,若有变化直接找我就是了。” 北真天君轻哼一声道:“快去快回。” 南极天君不再理他,自己出门去。 房间里一时间静了下来,陆离的眉心渐渐舒展,面色舒缓。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睁开了双眼。 谛听与北真二人仍寸步不离的在他身边,见他醒来,二人纷纷查看。 “你好些了吗?”谛听问道。 陆离点点头,抚抚胸口,问道:“阿霄来过了?” 北真天君点头,道:“又回去了,说是一会儿会回来。” 陆离微笑着道:“我无事了,多谢你们,回去歇息吧。” 北真天君微微蹙眉,问道:“她,我可以做些什么?” 陆离微垂双眸,平和的道:“放心吧。” 二人狐疑,魂魄伤成那样,怎么能放心? 陆离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手抚在丹田处,微笑着道:“让我静静,好吗?” 北真虽不放心,但也看出陆离对她动了真感情,到底没再说什么,和谛听退出了他的房间。 房门再次关紧,陆离垂眸,然后轻舒衣袖,一个残破的魂魄赫然立于房间中。 他微笑着抚向她的银发,她却没有一丝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情绪。 “不能相爱,相恨也好,对吗?可我不愿你恨我,所以,忘记我吧。” “我曾答应你,若非死别,绝不生离,这一次,我来还你这个诺言。” 魂魄没有反应,只是直直的看着前方。 他手撑着睡榻,站了起来。从抽屉中又一次拿出了素白的莲藕,在软榻上拼出了个人形来,由于体力不支,已经满头薄汗的瘫在了一边。 他稍微喘了喘气,笑着道:“他拿了你的眼睛,我赔给你。你为我碎了心,我也赔给你。有了这些,天帝不会再碰你。只是不能再陪在你身边补偿你,让你与他在一起,你也能一世安稳。有了我的心我的眼,便算是永不分离了吧?” 他微微一笑,垂眸看向自己的胸口,刚才愈合的伤口。他的手直接掏进胸口,一股令人窒息的疼痛让他面色一紧。 一颗跳动着的心脏,鲜血淋漓的捧在他手心,闪着淡淡的金光。 他将心一分两半,一半放在莲藕人心口,一半放回自己的胸腔。紧接着,抬手剜向自己的眼眶。 只觉得眼前一黑,这疼痛让他咬紧了牙关。 黑暗之中,摸索着莲藕人的脸庞,鲜血滴落在它唇边,一挥素袖,那残破的魂魄在淡淡的金光中,进入了莲藕人身体中。 他能感觉到粘腻的鲜血,微微蹙眉,念了个清洁咒。 将她抱在怀中,他缓缓的,平和的道:“攸宁,你叫攸宁,一世安稳的攸宁。”这是他最后一次抱着她,他将自己的心给了她一半,让她拥有灵识,将自己的眼睛给了她,让她能够看清一切真相。 希望她,一世长安,永不被欺骗。 他垂下头,吻在了她的眉心。 黑暗之中,摸索着,依靠着感觉走出了房门。 第二百七十章 再不想见 他的眼窝深陷着,终于体会到了她的痛,每走一步,便觉得自己更加贴近她了。 走下楼梯,进入了前厅。 信芳正在忙活着,恍然一眼看见了陆离,觉得哪里不对劲,再看过去时,他摸索着,坐在了一个无人的榻几前。 信芳看着他眼窝,心里一滞,微微一怔,来到了他身边:“老板!你的眼睛怎么了!” 柜台后面的若华听见信芳呼喊,慌忙放下手中的笔,走了出来。 一时间,前厅中的喧哗声停了下来。 陆离摸索着榻几,想要喝杯茶,手却是一空,信芳赶紧倒了一杯茶,放在了他手中,陆离感激的一笑。 “客栈开张到现在,多谢诸位不弃,陆离在此感念诸位。从今日起,蜉蝣客栈易主,攸宁便是新的老板,不许任何人提起我,就当我不存在。” 众人一片惊呼,信芳拉着他的衣袖,问道:“老板,你这是做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啊!” 陆离摇头,站起身来,因为看不见,少不得磕碰榻角,众人纷纷不忍,想要上前扶他。他一边平和的推开,一边道:“不必送了。” 一抹素白衣袂,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从此以后,三界中心的蜉蝣客栈,再无陆离。 二楼最末的房间中,一个少女缓缓睁开双眼,耳边似乎萦绕着一个清亮而平和的男声。 “攸宁?” 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有人告诉她,她名叫攸宁。 抬眼看看四周,脸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好雅致的房间。突然,她心口一疼。 她蹙着眉,捧着心口,跌跌撞撞的起了身,耳边传来了一些呜呜咽咽的哭声,顺这哭声,她走下了楼梯。 这地方好熟悉,自己曾来过这里吗? 她站在前厅的楼梯处,俯瞰着满堂哭泣的妖魔鬼怪,面色一白,轻声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哭?” 阿醉抬眸看着她,问道:“攸宁,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们了吗?陆...” 信芳一抬手挡住了阿醉,微笑着忍着泪,道:“老板,他们,是我们的客人,因为亲人刚离去所以悲痛。” “老板?”攸宁眉心微微一滞,心口又是一痛。 “对呀,这里是蜉蝣客栈,三界中唯一一处不可斗法,度人度妖的蜉蝣客栈,你是我们的老板。” 攸宁讷讷的点点头,笑着道:“我,似乎忘了许多事,我为什么开了这间客栈?我来了多久?你又是谁?” 信芳笑着道:“这是阿醉,我们的厨娘,这是若华,是账房,我是信芳,是跑堂的,我们都是你的伙计。” 阿醉看着这样的攸宁,更是不能离去,也懂了信芳的意思,走上前来,扶着她的手臂道:“你太累了,歇息一宿就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攸宁微微点头,迈着小步子,垂头看着自己的衣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阿醉,我为什么忘了许多事?” 阿醉微微张张唇,眉梢一挑,回道:“不知道。” 她习惯性的微垂着双眸,翻看着手边的簿册。 一行苍劲有力的小字落入眼帘。 蜉蝣,渠略也。朝生暮死,犹有羽翼以自修饰。楚楚,鲜明貌。采采,众多也。掘阅,容悦也。如雪,言鲜洁。 她静静的翻阅着簿册,里面记载了一个个悲欢离合,一场场生死纠葛。 这是谁写的? 是自己吗? 她侧目看向半开的窗棂,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夜幕中。 烛火滴落蜡泪,灯芯微微一颤,冒出一股青烟。 月光下,一抹素衣飘荡着,跌倒在了黄泉路上。一双方头锦履缓缓走来,声音清冷的问道:“何必?” 陆离双唇抿成一条线,转而笑了笑道:“原本想远遁此处,却没想到,没了眼睛,便找不到路了。” 酆都大帝又问:“何必?” 陆离摇摇头道:“只是想要这么做,你问我何必,我也说不出,讲不明。”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有了妙莲心,她再也不会杀戮,有了法眼,她能看透一切世事,我若早些舍弃这些,便不至于害的她又悲痛一世。” 酆都大帝冷哼一声,将他扶了起来:“上一世她死,你在我那儿大醉了数年,送走你时我便想,再也不会收留你这家伙,你就是看着我心软,这次折腾的这般凄惨又来找我。” 陆离微笑着嘱咐道:“若她来地府办事,不要让人提起我。” “知道了!”酆都大帝没好气的道。 “我瞎了,你得照顾我。” 酆都大帝头一次发现,这家伙真的很无耻。 “我什么也做不了,你得给我念书解闷。” “忽然感觉轻松,你得给我烹茶喝。” 酆都大帝忍无可忍,道:“再多话,我送你回佛国。” “哈哈,我虽然看不见,可是闻得到,大不了再来找你一次。” 酆都大帝身体微微一震,狐疑的看向他,颤抖的问道:“除了眼睛,你还给了她什么?”他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陆离笑道:“半颗心。” 酆都大帝咬着牙看着他:“你是轮回十世的善人,又做了两千年好事,修来了妙莲心和法眼,眼睛给了她也就罢了,连心也给她一半,你可知她若受伤你也会受伤,她若死了,你也会死!活了两千年的人,怎么半点没有深浅,你若嫌命长,尽管来告诉我,这般作践自己,就为了她?你不要告诉我,是真的爱上她了!” 陆离微微一笑,作势捂着耳朵,道:“恩,爱上她了,反正已经失了心,我能怎么办。” 酆都大帝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想要再骂些什么,却是住了口,扶着逾发虚弱的他,缓缓走着。 这一边,随着陆离晕倒过去,攸宁也失去了意识。 夜幕渐渐明朗起来,一处寒冷山崖上,青珞被安歌抱在怀中,微笑着道:“出来许久了,我们,回去吧。” 安歌眯着眼睛,道:“回哪?” 青珞微微一怔,以为他要带自己回妖族,面色羞红着道:“你回哪里,我就随你去哪里。” 安歌轻笑一声,道:“我要回客栈,你不适合回去。” “为什么?” 安歌撇着嘴道:“你该不会认真了吧?不过睡了一次,我欢愉,你也享受。青珞女仙并非童贞之身,也不知经历几何了,生死相随那一套就不必了吧?” 他缓缓放开手臂,斜睨着她道:“回你该去的地方,不要跟着我。” 第二百七十一章 轮回还报 青珞满脸羞红,一边拢着衣襟,一边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安歌歪歪头道:“本大爷何曾骗过你?我可有说过心悦于你?”他轻笑一声,掸掸衣裳上的雪,站起身来:“不要去惹攸宁,否则,我叫你三界无处容身。” “你竟然是因为她?对我如此狠毒,就因为她?” 安歌轻笑道:“别高看自己,是你自己贴上来,本大爷不过是顺势而为,你骨头贱,莫要扯上旁人。” 他再没看她一眼,踏云而去。 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青珞咬紧了牙关,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声。 安歌回到客栈时,已经是清晨时分。 他敏锐的发现这里的气息有些细微的变化,每个人脸上都装满了心事,往日喧闹的早晨,今日竟然寂静的可怕。 蹲在谛听眼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谛听回道:“陆离走了。” “什么?”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房间,门外响起三声叩门声,攸宁拢拢衣襟,道:“进来。” 信芳低眉顺眼的扭着小翘屁股走进来,缓缓的道:“老板,有客到。” 攸宁微微一怔,问道:“我该做什么?” 信芳回道:“度他。” 她点头道:“先请人进来吧。” “好。” 不过一会儿,一个身穿道袍的男鬼走了进来。 他略微拱手行礼,道:“见过老板。” 攸宁总觉得不自在,微微蹙眉一瞬,垂眸道:“坐。” 她略抬眸看了他一眼,脑海中出现一段片段,他在大婚之夜,被新娘杀死在洞房中。可是这二人的冤孽,却起于前世。 “我叫上沅,听说这里可以解开心结,所以来找你。” 攸宁侧目看向那扇山水屏风,垂眸蹙眉道:“她杀了你,焉知你不曾杀了她呢,一报还一报,我看倒是公平得很,你若不信,我便带你去看看。” 上沅随着她站起身来,只见那扇山水屏风变作水波纹状,二人一先一后走了进去。 再次站定身形,已经来到了一座陌生古朴的城中。 不需要有人指引,她的心告诉她,要顺着这条路,走到一座气势宏大的府门前。 匾额两边挂着大红绸花,上面端正的写着两个字:崔府。 攸宁驻足问道:“是这里吗?” 上沅眸中含恨,咬牙切齿的道:“没错,那毒妇就是崔府的独女,名叫崔菀青。” 耳边听得吹吹打打的喜乐声,攸宁却心静如水,始终垂眸,不去看任何人。 渐渐的,纷纷有百姓围拢过来。 一老叟笑道:“崔家有二宝,一是“玉楼经”那是修仙者求而不得的无上仙法,二是崔菀青,具有仙脉的独女。这散修真是命好,被崔小姐看中,纳为赘婿,成了婚便手握崔家二宝。”说着,眼中不自觉的露出艳羡。 一旁的青年道:“也不知崔小姐相中那穷散修什么了,竟然嫁给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上沅双拳紧握,一股怒气隐隐散了出来。 攸宁素袖一甩,将灵识传导进他体内,他渐渐的平复下来。 这边喜队由远至近走了过来,上沅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容欣喜不已,不时的拱手对一旁道贺的百姓回礼。 终于到了大门前,依照当地的风俗,踢了轿门,搀扶着身形柔美的新娘走了过来。 清风似调皮的孩子,将大红的盖头吹起了一角,露出新嫁娘尖细的下颌淡远的眉眼,一旁的百姓看了个呆怔,纷纷发出一声惊呼,不由得暗自骂这散修福气太好,也不怕折了寿。 面对这些嫉妒的眼神,上沅却受用极了,更挺直了腰背,轻慢的在她耳边道:“娘子真美。” 大红烛火燃了一半,上沅摇晃着身子,醉意阑珊的进了门。 他笑着坐在了新娘身侧,挑起她的红盖头。 崔菀青微笑着看着他,问道:“夫君,你可开怀?” 上沅点头道:“能娶到崔小姐,是上沅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崔菀青点点头,又问:“是这辈子最得意,最幸福的一刻吗?” “自然。” 崔菀青嗤笑一声,讽刺的看着他,只见金光一闪,一把匕首刺在了他胸口。 “能重活一世真好,将你这狼心狗肺的家伙,杀死在最得意的一刻,才让我开怀无比。” 上沅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鲜血一股股的从口唇中冒出来,咕噜咕噜的,一句连成句的话也说不出口。 “想问为什么?” 崔菀青笑道:“我偏不告诉你,让你死不瞑目。” 攸宁身边的上沅看着这一幕,咬碎银牙,道:“你带我来看这些做什么!” 攸宁垂眸,平和的道:“这世上岂有无来由的恨,我们到前一世去看看吧。”说着,她素袖一挥,也是在这个庭院中,只是夜晚变成了白日。 那是崔菀青与上沅成婚后的第三年。 崔菀青具有得天独厚的仙脉,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很快就超越了上沅。而上沅渐渐的从娶来美娇娘的喜悦中,归于平淡。 起先那些他不在意的谩骂的轻视,渐渐变成了一根根钢针一般刺进他的后背,让他寝食难安。而温婉的崔菀青,也让他不胜其烦,终日将一心大道挂在嘴边,是讽刺他修炼无所成吗? 他原本是逍遥自在的散修,学到的法门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可就在这上不得台面的法门中,却有一个正适用于他。 他唇角绽开一抹残忍的笑容。 崔菀青醉心修炼,正坐在水边亭中,上沅缓缓走去,依然风清月朗。 “菀青。” 她抬眸看向他,微微一笑:“夫君。” 上沅笑着坐在她对面,问道:“怎么样,突破瓶颈了吗?” 崔菀青摇摇头道:“还是不行,玉楼经太过高深,越到后面越难捉摸,夫君怎么样?” 上沅道:“我悟性不如你,更是一筹莫展。” 见他神情落寞,崔菀青心间一滞,道:“夫君不必失望,修道不在一时,后来者居上也不在少数。” 上沅微微点头,道:“从前我在外修行时,结识了一位散修高仙,与他结成了好友,你我二人在家中百思不得其解,倒不如拿出去请他为我们解上一解?”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此乃恶度 “高仙?”崔菀青有些诧异,问道:“从前没听夫君提起过呢?” 上沅揉揉她的头发,宠溺的道:“我们都是散仙,云游四海,居无定所,上次相见已经是十年之前了,今日我刚收到他的传音符,说是会在蕲州城暂歇几日,问我要不要去见一面,这才想起与你说这事来。” 崔菀青笑着点头:“真是缘分啊,从这儿去蕲州不过一日的脚程,我们快去吧?” 上沅点头应下:“好,我去安排一下,下晌就出发。” “好!” 一旁的魂魄上沅狐疑的看着幻境,问道:“这是,上一世?” 攸宁垂眸,平和的道:“正是。” 随着马车驶出城门,崔菀青倚靠在上沅肩膀上,翻看着古朴的书简,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走,再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 喝下一杯他亲手烹制的香茗,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被绑在了一张睡榻上,嘴上被塞着布条,手脚分开,一动也动不得。更令她惊慌的是,她竟然浑身赤裸着,不着片缕。 房门打开,上沅自门外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挂着风轻云淡的笑容。 “夫人别怕,阴阳和合乃是上天自然之道,成全为夫,也是妇人之职对吗?” 他要,让她做炉鼎? 采阴补阳,供人修炼的容器? 攸宁微微蹙眉,一双清亮透彻的眼睛看向上沅,问道:“想起来了吗?” 门中不时传来压抑的哀嚎声,绝望而悲痛。 半年之后,崔菀青的修为已经被采补透支,身体每况愈下,连普通的凡人也不如,因为一直被囚禁在床榻上,手腕和脚腕被布条勒的嵌入骨骼。 他又一次从她身上起来,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扯过一旁的白袍,套在身上,厌恶的道:“你的修为也就不过如此,凭什么看不起我呢?” 崔菀青已经没有了一点情绪,只是木然的袒露着身体,再也没有了眼泪,现在对她来说,若是能死去,也是莫大的幸运。 上沅轻哼一声,道:“放心吧,我走还是会有人来给你送饭的,一时半刻你还死不了。”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冷漠的走出门去。 过了不一会儿,几个形容猥琐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一男子道:“这就是崔家二宝中的崔大小姐?” 另一个笑道:“她夫君都说是,怎么可能不是呢?” “崔大小姐啊?当年挑遍了世家子弟,偏偏挑中了上沅那个散修,活该落得这个下场。”说话的人走上前去,大掌抚摸着崔菀青的身体。 崔菀青终于又一次有了眼泪,她用怨毒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他真是好狠啊! “崔大小姐不必难受,你夫君不疼你,本少爷来疼你啊。” “就是就是,毕竟是金枝玉叶,咱们也得怜惜则个。” 另一个人道:“怜惜个屁,臭婊子!”说着,解开她手上的布条。 一人道:“这可是修炼过仙术的...” 那人笑道:“瞅她这鬼样子,连普通的妇人也不如,怕什么?”说着,环抱着她的身体,猛然撞了上去。 另一人笑道:“说的也是,绑着玩不爽快啊。”说着,将她脚上的布条也给解开来。 崔菀青身体随着他们的律动而颤抖着,突然之间,她猛然朝着身前那人的额头撞了上去,那人口中惊呼一声,下身仓皇的从她体内退了出来。 没等身后那人反应过来,她一头撞在地上。 砰的一声,头晕眼黑,鲜血隐隐的流了出来。 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还不死! 她又一次猛然撞向地面,正在此时,头发突然被人拽住。 “敢撞劳资,呸!劳资偏不让你死!” 里面的淫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崔菀青又活了小半个月,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死去了。 她死的时候,身上片缕不着,满身的伤痕,被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岗上。路过的行人看不下去,脱下了外衣裹在她的身上,挖了个土坑,这才算让她入土为安。 再次醒来,崔菀青回到了出嫁之前。 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攸宁看着上沅问道:“世事皆有因缘,地府拘魂晚了半天,容她亲手报仇雪恨,你可曾悔过?” 上沅咬牙道:“凭什么悔过!我娶了她,她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又不是我杀了她,凭什么让我悔过!” “你的东西?” 上沅笑道:“我看出来了,你和那臭婆娘是一伙的,根本不是来帮我报仇雪恨的!我要上报地府鬼差,让你关门大吉!” 攸宁微微一笑,这笑容恍然间带了些许邪意。 “也好,也好,那我便不管了。”她略挥挥衣袖,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缕魂魄。 崔菀青阴森的笑着看着他,缓缓的,用柔腻的语气道:“夫君,留下陪妾身吧。” 上沅脸色一白,转身就要跑,攸宁怎么能容他跑呢,便是一挥袖的功夫,将他的魂魄生生拽了回来。 他已经被绑在了床榻上,数名男人匍匐在他身上,上沅只觉得后庭一痛,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崔菀青静静的站在攸宁身边,问道:“老板如此,不会招惹麻烦吗?” 攸宁微笑道:“只要他不灰飞烟灭,就没有麻烦,算是让他还你些利息。” 崔菀青眼眸含泪,道:“多谢。” “过一会儿鬼差会来带你们走,你终究是杀了人,少不得要下地府受刑赎罪。” 崔菀青摇头道:“都是罪孽,菀青悔了,再世为人,定要生一双识人之目。” 攸宁垂眸微笑,听着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啧啧道:“似乎,还挺欢愉,便宜他了。” “老板发怒了?” 攸宁笑道:“此非怒,而是恶度。”说完这句话,她的神色微微一滞,眉心深锁着。 好生熟悉,是谁说的? 她一挥衣袖,带着崔菀青和上沅的魂魄回到了客栈中。 牛头马面早已等在了门外,见攸宁素衣而来,面容平和而带着一丝慈悲,纷纷讶异。 “老板。”二鬼差拱手行礼。 攸宁有些不自在,却是微微侧身,让开半礼,颔首道:“崔菀青心有冤屈,本性不坏,或可高抬贵手。上沅虽未造杀孽,但心地不良。” 她微微垂眸,斜睨着瘫倒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男鬼,不屑的冷哼一声。 牛头上前拷住两鬼,笑着回道:“攸宁女君真是像模像样呢,陆...” “牛头!”马面面色一白,出言制止。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客栈新生 攸宁只听了一个陆字,抬起清亮的眼眸,看向马面,平和的微笑问道:“鬼差说谁?” 马面微笑着道:“我们回去交差了,多谢老板。” 说完这话,两个鬼差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她站在庭院中,抬眸看着明媚的阳光,不由得伸手触摸。阳光温暖柔和,可却让她有些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一挥衣袖,将客栈变为了漫天盖地的大雪天。 忘川河水渐渐的上了冻,河边垂柳被风雪冻住,还保持着随风飘扬的模样,一瞬间,房檐上积满了厚实的雪衣。 她站在庭院中,任由风雪吹打着衣衫。 一个玩味的男声自背后响起:“这么大的雪,信芳和若华会冬眠的。” 攸宁转眸看去,一个身穿暗紫色锦衣的男子,正眯着狭长双眸站在不远处。 她试探的问:“他们是蛇妖?你又是谁?” 他踩着风雪而来,揽住她的腰身,柔声道:“本大爷是你未来的夫君啊,连我都忘了,真让人伤心。” “我会喜欢你?” 一声问话,安歌深深的感觉自己又被小看了,仿佛喜欢他是多大的污点一般。 攸宁不适的扭了扭身子,从他怀里逃脱出来,问道:“你们全都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安歌无奈的耸耸肩,笑道:“你想多了。” 她不信的蹙起眉心,所有人都不与她说实话,所有人都在用假面孔对着她。他们口口声声称呼她老板,可她却浑身不自在,她为什么会垂眸而不喜直视人,她的心太过平静,这不是她,不是她! 信芳扭着腰身懒洋洋的从前厅走了出来,倚靠着朱红的门柱,哀怨的道:“攸宁,我不行了,我要睡了,没事儿别喊醒我...”话还没说完,他顺着柱子倒在了地上。 攸宁侧眸看看安歌,冷漠的道:“若不打算与我说实话,那便一个字也不要说。” 安歌微笑道:“我是你未婚之夫这句话,可是真的。” 攸宁点点头:“好,过几日北真天君的生辰宴结束,我们筹备大婚。” 安歌怔怔的看着她:“你说的是,真心话?” 攸宁唇角微微勾起道:“婚期,便定在半年以后的中秋佳节吧,花好月圆,你觉得如何?” 安歌上前一步,情不自禁的一把抱住她:“好,都好,只要你高兴。” 攸宁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道:“来我房中,我们商量一下细节,然后昭告三界。” 青珞回到了蜉蝣客栈,正看见大雪纷飞之间,他看着另一个女人的背影,久久不能醒转。 她的双手暗自握紧,转眸看着被雪覆盖的谛听问道:“老板在房间吗?” 谛听微微蹙眉,道:“这儿乱的很,不要乱说话。” 青珞隐含着怒气,又问一句:“老板呢?” 谛听也是怕她乱说话,让攸宁想起那些事,略想了想,回道:“度朔山。” “老板为什么会去酆都大帝那儿?” 谛听默然不语,青珞一咬牙,转头奔向黄泉路。 纣绝阴天宫中,陆离手指挑动琴弦,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酆都大帝面色不善,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你该不会让我伺候你到死吧。” 陆离泯然一笑,像是赞同一般。 酆都大帝觉得自己是倒了不知多少辈子的霉,道:“今早两个魂魄由客栈送来地府,女鬼倒是度化了,男鬼怨气活比先前更重了几倍,你就不管了?” 陆离终于手扶住琴弦,回道:“即便我去做,也未必会比她做的好,习惯就好了,不过是换了个人罢了。” 酆都大帝道:“听说客栈已经飘了一日的大雪,忘川河都冻上了,你店里那两条蛇睡的昏天黑地,妖怪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偶尔换换季节,有什么大不了的。” “听说安歌骗了她,说是她的未婚之夫,二人决定今年中秋之夜举行大婚,现在已经昭告三界了。” 陆离眉心微微一滞,问道:“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酆都大帝轻哼一声道:“不是都不在意吗?谁说的有什么关系?” 陆离摸索着榻几,手指触碰到了茶杯边缘,拿起了茶杯放在唇边,请抿了一口,又将杯子放回榻几上。 “若非我出现,她早在三百年前便会嫁给他,只不过是让一切重回当初,这很好。” 酆都大帝调笑着看着他,问道:“一切都重回当初?那你呢,你又如何?” 陆离不语。 酆都大帝笑着道:“那便等到半年后,让他们结成仙侣吧。”他站起身来,转头走出竹林。 竹林之外,青珞遥遥看见一抹白衣,以为是陆离来了,忙要冲上前去,神荼不悦的一挥金戟,威吓道:“仙姑自重!” 青珞一咬唇,如水双眸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酆都大帝缓缓走来,斜睨着青珞道:“回你的玉颜山去。” 青珞若是能在玉颜山待下去,何必来这一遭,惹得一身的臊,什么也没谋到,反而失了身子,落得个没脸。 酆都大帝微微一蹙眉,将身上的储物袋解了下来,递给神荼道:“将这个交给玉颜山的掌门,就说让她善待青珞女仙。” 青珞心头微微一动,习惯性的哀怨温柔的看向他。 酆都大帝又是蹙眉道:“那储物袋中有百十来块上品灵石,也够让你舒服的过上一阵子。你也算曾跟随在陆离身边两百年,该知道他的心性。他知道你在玉颜山与掌门之女争风吃醋,弄得自己待不下去,这次在客栈你又故技重施,难道你还能再蜉蝣客栈待下去?”说着话,他不自觉的威严已经让她双腿发软。 青珞身子软了软,心知若非是老板这层关系,恐怕自己今日走不到纣绝阴天宫里,有了酆都大帝庇护,门中也会高看她,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她是个知道进退的女子,方才也不过是怒气攻心才使自己没了脸面。她温婉一笑,福了福身,柔声道:“多谢大帝庇佑。” 还算是识相,酆都大帝点点头道:“去吧。” 神荼领了命令,带着青珞往外走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二狗听话 终于无人在场,酆都大帝懊恼的直跳脚,自己这冥界之主当的,要一茶一盏的伺候着他,还得替他扫清烂桃花,不行,得赶紧让他回去。 他眸光微微一转,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转而一想,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大雪纷飞的夜里,酆都大帝降临蜉蝣客栈。 攸宁正翻着手里的簿册,看的认真,兴起之处想要喝杯茶,却发现热茶早已被冻得结成了冰,可是她为什么不觉得寒冷呢? 暗道自己身体好得不像话,一挥衣袖,将风雪止住。 “咚咚咚”三声门响,攸宁挑眉看向门口,理理衣襟道:“进来吧。” 酆都大帝冻的浑身发寒,刚要说话,发现呼出的热气凝结成霜,暗骂攸宁怎么不知冷热,威风凛凛的走了进来,转过屏风,看见一个活脱脱女版陆离,正垂眸坐在软榻上。 酆都大帝眼珠差点没从眼眶中掉出来,微微一怔,道:“见了本大帝还不行礼?” 攸宁微笑道:“礼在心中,我已然行过,只是大帝心中无礼,所以看不到罢了。” 呸! 酆都大帝可是见过她两次的,见她现在这副满面禁欲样子,简直让人浑身不自在。 他撇撇嘴,也不与她计较,走上前去,坐在了她对面,抬眸看着这目不直视的女陆离,暗自叹了一口气。 “我的挚友双目失明,需要照顾,我希望你能亲自照顾他。” 攸宁微微蹙眉,道:“我店中有人可以照顾,不必我亲自去做吧?” 酆都大帝扯扯唇角,道:“总之,人我托付给你,出了事唯你是问。” “攸宁失去记忆了,难道我是大帝的收下兵将?” 酆都大帝一抿唇,气的血气翻涌,将一袋子灵石拍在榻几上问:“如此,可够?” 攸宁嘴角抽搐,并不回答。 酆都大帝一咬牙,又拍了一袋子灵石,幸亏自己准备充足。 攸宁不愿意得罪他,索性借坡下驴,点头道:“好。” 酆都大帝站起身来,打了个哆嗦,吸吸鼻子,道:“他身子不好,人也倔强,若看不住,他会逃跑,所以...” 攸宁灿然而笑,终于抬眸看向他,回道:“大帝放心,我既答应了,便会做好的,下十层结界,即便他本领通天,能打破结界,我也会在他逃跑前抓他回来。我会,一步不离的看好他。” 酆都大帝微微一笑,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小姑娘确实有意思,乐着回道:“好!” 次日清晨,酆都大帝拉着陆离出了纣绝阴天宫。 “你总窝在宫中身体怎么会好呢,我带你去踏青。” 陆离心不甘情不愿,蹙眉道:“我又看不见,踏什么青。” “呼吸新鲜空气也是好的。” 脚下浮云莽莽,陆离根本辨认不清楚方向,只得随着他走动,直到他感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到了客栈门外。 因为听了酆都大帝的话,而信芳和若华若再冬眠下去,客栈也面临着瘫痪,攸宁在半夜里将天气变成了夏初的季节。 一早间,她穿上玄色的长裙,带着客栈中的伙计们,等候在门口,迎接这位重要的客人。 远远的看见两个白衣男子驾云而来,攸宁微笑着问:“这些人都喜白衣?真奇怪。” 阿醉他们早已经看见了陆离,纷纷面色惊慌,谁也没有回答。 陆离满面怒气的道:“你使诈?” 酆都大帝在他耳边道:“你放不下她的,不要骗自己了。” “如此,我还要感谢你了?” 酆都大帝笑道:“你我朋友上千年,何必言谢?” 陆离转身就要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酆都大帝早有察觉,一手拉住他的衣袖,降了下来。 攸宁蹙眉看着陆离,忽然灿然而笑。 陆离站在原地,任由酆都大帝拉扯他的衣袖,也是一动不动,胸口不停的起伏,仿佛气恼极了的样子。 攸宁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抚向他苍白的脸颊,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陆离微微蹙眉,一时间,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在二人之间萦绕。 缓缓的,攸宁展唇而笑,轻声在他道:“酆都大帝将你送来,你便不要脸皮的还想跟人家回去?你可知道自己给人家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陆离双唇抿成了一条线,转身就要走。 攸宁也不去追他,酆都大帝看得直着急,道:“你愣着做什么!” 她泯然一笑,淡然中带着一丝邪意,一把扯掉信芳的腰带,随手一扔,伴随着信芳一声惊呼,那腰带缠上陆离的腰间,攸宁手腕一收,绷紧了腰带。 她笑意盈盈的一点点拉紧腰带,漫不经心的道:“你尽管跑,便看能否逃脱我的手掌心?” 酆都大帝不由的失笑,心里恨不得给她颁个什么奖,怪不得陆离被她收的服服帖帖,他那性子,真亏了有一个她,否则便是谁也奈何不得他。 她收紧着手中的腰带,一点点的将他拉了回来,陆离面色阴沉,耳垂微微泛红。 攸宁微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离不语。 她笑道:“不回答,那我给你取名字。”状似深沉的想了想,问道:“叫二狗好不好?” “噗...”一片笑声忍不住发了出来。 本该是深情相拥的场景,谁能想到是这个发展? 陆离咬着牙回道:“我叫陆离。” 攸宁努努嘴,笑道:“以后我问什么,你就回答,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答晚了或是不回答,我会自己胡思乱想的。我让你做而你不听话,我会很生气。” 陆离身子微微顿了顿,道:“解开。” 攸宁微笑道:“不跑了?” 陆离... “不跑。” 酆都大帝满意的点点头,真乖,真乖。朝着攸宁微微颔首,转头离去。 攸宁微微一笑,解开了他腰上的腰带,转手递给信芳。 信芳提着裤子,愤愤的接过了腰带,三两下系在腰上。 众人的注目礼下,她的小手牵上他的手,自然的带着他进了客栈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上神阿霄 安歌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蹙眉,狭长的双眼眯了又眯,他终于明白了,不是他晚了一步,而是,她心里从来容不下她。 重生也好,失忆也好。 她眼中从来都没有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将他带回了二楼最末的那间房,顺手给他倒了杯茶,放在他手掌中。 陆离手臂僵直的接了过来,默然不语。 攸宁看着他,仿佛看痴了一般,自言自语的问:“你认识我吗?” 陆离微微顿了顿,摇头。 “奇怪,为什么骗我?你分明认识我。” 攸宁露齿而笑,接着道:“不要逃跑,否则我可是会生气的。” 陆离点点头,她忘了一切,让他可以重新在她身边,他怎么会跑呢?贪婪之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便再也关不上了。 “歇够了吗?”她的声音清脆,就像咬了一口酸甜的苹果一般,轻轻咬下去,一股浓郁的果香让心神一震,生出力量来。 陆离回道:“我不累。” “你会弹琴吗?” 他点点头。 攸宁惊喜的一笑,双手握住他素白而骨节均匀的右手,娇软的道:“我房间中有琴,可我并不会弹琴,你教教我好不好?” “你想学?”他平和中带着些诧异。 攸宁站起身,将木架上的琴盒抱了过来,轻轻的将琴放在他面前,然后握着他的手抚上琴弦,道:“想学,你先弹给我看。” 陆离微笑着点头,手指抚上琴去,熟悉的触感,根本不需用眼睛看,也能轻易找到第五徽,然后调整坐姿,将第五徽对着自己正当心处。 她看着他弹琴,一袭白衣胜雪,风骨光明而含着悲悯,心间缠绕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不知不觉间,双手交握着,只听“咔擦”一声,手指就这么华丽的掰断了。 听见这声脆响,陆离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 攸宁垂头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断掉了,竟然变成了几节仙藕,霎时间委屈的湿了眼眶:“我的手指,手指断了?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莲藕,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啊?” 陆离心间一窒,摸索着,抚上她的小手,果然,真的断了。 他微微蹙眉道:“仙藕不够了。” 攸宁怔怔的看着他问:“为什么我是仙藕变的?” 陆离想看看她的表情,心知她一定怕极了,委屈极了,解释道:“没事的,仙藕好,一身仙气。不用怕,仙藕用尽了,我带你去找就是了。” 站起身来道:“收了南极天君两次的仙藕,我也该回些礼才能再开口。” 攸宁哭丧着脸问道:“南极天君是给我仙藕的人?他喜欢什么?我的储物袋中倒是有不少东西可作为礼物回礼。” 陆离微微扬起双唇道:“他喜欢自己的雕像。” ...... 攸宁顿了顿道:“这个,我确实没有。” 陆离修长而指节均匀的手指划过储物袋,心念一动,从里面取出了数十个南极天君的雕像,翠玉、黄金、寿山石、甚至有镶嵌宝石珠玉的,琳琅满目。 攸宁一愣一愣的,道:“陆离,你真是家财万贯。”眸光转了转道:“我已经决定嫁给未婚夫安歌妖君了,如若不然一定嫁给你。” 陆离菱形的肉唇微微向下,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攸宁却看得清楚。 “走吧。”淡然的两个字落下,只见那素袖一挥,云纹涌动。 眼前景色一转,攸宁与陆离置身蓬莱仙山,所谓的仙山,事实上却是一座海岛。耳听着波涛汹涌的海浪击打着岸边的礁石声,鼻尖嗅着略咸的海风,心神不自觉的就宁静下来了。 淡淡的薄雾中依稀可见草长莺飞,沿着小路往前走了数十步,一座建在瀑布边的仙宫跃然眼前。仙宫高有五层楼,青色的瓦片与玉白的墙面相应,檐角如同山羊的角一般,微微上扬,檐角玉铃叮当作响。 仙宫正面挂着朱红底镶嵌着金色的大字“上神霄玉清府”。 陆离双唇微微上扬,笑着道:“南极天君全称“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统天元圣天尊”,居高上神霄玉清府,简称神雷玉府。” 难为陆离一口气说出南极天君的全称,攸宁左耳听进右耳飞出,只记住了“神雷玉府”四个字。 她微笑着道:“南极天君是你的好友?” 陆离点了点头,语气平和道:“从前一起修炼,他身体不好,经常病痛,所以成仙后更喜钻研草药。” 云石地面光可鉴人,两根朱红圆柱上雕刻着仙鹤祥云,奇怪了,这偌大的仙宫怎么没有半个仙童侍奉? 她拉着他的手引导着他走到了仙宫前面,陆离轻轻叩了两下门,许久没有回音,他也不急,就这么负手站在宫门口。 攸宁低声问:“上神霄玉清府无仙童伺候?” 陆离笑着道:“阿霄喜欢独居,无论种药还是采摘都身体力行。” 阿霄?攸宁略微打了个寒颤,看来这位南极天君的俗世之名中带了一个“霄”字,而且,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是很好的朋友。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听见宫殿里面传来木屐敲击地面的声音,声音越近,攸宁心中越是期待,究竟,这位喜欢独居,自恋至极,凡人界盛传的长寿之星,是个什么模样呢? 房门缓缓的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的光很强烈,略有些刺眼,攸宁微眯了眯眼,下一瞬,她有些震惊了。只见一个身量清瘦,身穿素白短衣,下着水红色犊鼻裤,脚穿木屐的青年男子正在门内。 他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硕大的黑眼圈,衣身褶皱着,这萎靡不振的模样,加上一点漫不经心的神情在见到陆离时,他大惊失色,转而又看向他身后的攸宁,双手如鹰爪一般的抓住陆离的双臂:“你真的,真的...” 陆离微笑着,默默的摸了摸眼前的素帕,道:“什么也不必说,这是我的意愿。” 南极天君眸光犀利的看向攸宁,攸宁无辜的看着他问:“你这神仙怎么这般看人?”她拉拉陆离的衣袖道:“陆离我们走吧。” 陆离问道:“阿霄,不要这样。” 南极天君一咬牙,房门迅速的关上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重见光明 南极天君一咬牙,房门迅速的关上了。 “砰”的一声,只听里面传来叮咚不止的翻箱倒柜的声音,间和着南极天君大呼小叫的骂声:“陆离,你怎么带人来了!” 攸宁转眸看向陆离道:“南极天君素来如此?” 陆离微微点头道:“所以一人独居。” 邋遢,脾气怪,又两个标签。 房门再次打开,南极天君头上的发丝清爽的不见一丝凌乱,用莲花如意冠束在头顶,身穿素白的鹤氅,腰挂玲珑玉佩,他的面色就像凡人界十月的小麦一般,就连黑眼圈也遁走不见了,一双清亮眼眸散发着如同繁星般的光芒,只是唇角还有一丝不满。 “你可几百年没来看我了,快进来。” 陆离笑着道:“我家老板的肉身坏了一点,你再给我些仙藕。” 攸宁适时的递上红绸包着的雕像,南极天君顺手接了过来,打开红绸一看,唇角不可抑制的上扬着:“这是凡人界新琢磨出来的我?这大脑门是什么啊?我这丰神俊朗的模样,怎么这般老态?” 口中不住的挑剔,脸上的表情却很欣喜,珍宝般的放在榻几上,道:“肉身都护不住,你家老板真是没用。” 陆离微微侧过脸去,对着她扬唇而笑,赞同的点头道:“的确有点。” 攸宁翻了个白眼道:“陆离,我在哦。” “我知道。”陆离平和的道。 攸宁咬着牙道:“我就在这里!” “恩,我带你来的。” 气闷的攸宁抿着唇随着二人坐了下来,打量着仙宫内室,真是佩服这位南极天君,墙角处随意的放着一袭睡榻,看样子应该是刚才有千军万马在那睡榻上翻滚过的模样,真不知道有多少日子没有打扫过了。 这一几四榻是这屋里最干净的东西了,满满一墙壁那么大的木架上摆放着形态各异的雕像。 再看另外一面墙,却是分门别类,整齐的存放着无数的竹简书籍。越过窗口看向后院,绿植蔓野,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南极天君抿唇微笑,模样和暖可亲,一边扫榻,一边自手边拿出一张纸折的小人儿。随着纸人飘然落地,一个小仙童朝着陆离和攸宁走来,低眉顺眼玉雪可爱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他微微躬身行了个礼,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个小小的围炉,接着又自宽袖中拿出了茶具,垂首细细的烹茶。 不过一会儿,茶香四溢,小童分别斟满红亮的茶汤,束手站在一旁。 南极天君笑的很温柔,一边请二人喝茶,一边道:“手指头没了怪难受的,我看着都觉得凉飕飕。”说着手掌一摊,凭空出现了两节仙藕。 陆离微微点头,接了过来,金光闪现,将手指装在了她手上。 攸宁握握拳,重获新生一般,笑着道:“多谢你陆离,幸亏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南极天君道:“后院有一莲塘,仙藕无数,你自去多挑选吧。”顿了顿,接着道:“瞅你多灾多难,多采一些留着备用。” “南极天君真是大方,多谢啦。”她面颊绯红的,神情却很严肃的绷着脸道。 南极天君大笑着,目送她走远,表情凝滞着,像是冒着森森寒气道:“阿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神志清醒,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离认真的道:“多谢你配合。” 南极天君抿着唇道:“我为你找双眼睛吧,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恍若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先前传音给你的,后院荷塘...” 陆离点头道:“你不是已经指定攸宁去看了吗。” “满肚子坏水。” 陆离不置可否的道:“世事皆有因果。” “常听你提起要仙藕,还以为你不再辟谷了,没想到是为了给她塑肉身。那日北真忽然把我带过去,看见你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真想直接上报天帝,让她灰飞烟灭。若非谛听和北真护着她,我一时心软,也不会让你落得没了眼睛。” “宝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 南极天君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你过得舒心就是了。”眸光眯了眯,接着道:“说起来她也是倒霉,才觉醒,又失忆了。” 陆离抿唇道:“她本就血脉不凡,我能感觉到,暗处有人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却找不到究竟是谁。我曾猜测是天帝觉察了她觉醒,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像,你有何方法掩盖她的血脉,我想送她去其他界。” 南极天君啧啧道:“她何等强大,除非她自灭谁也拿她没有办法,否则仙界岂容她又投胎成人?谁若是插手她的事,必然惹来仙族不满,他们表面上不理她也不管她,实际上谁知晓暗地里的事?现如今,他们见你暂时能够控制她,便冷眼旁观。但若知道她真的觉醒了,不受你控制,你可是里外讨不得好。你当去其他界就是出路吗,现在她在什么都好说,若是她忽然消失了,天帝还不直接大张旗鼓的去找?” 陆离抿了一口清茶,平淡的道:“聒噪。” “啧?”南极天君白了他一眼道:“我是好言相劝,你敢不领情?” “不领。” 南极天君一撇嘴,转身看向后院的小鹿,一狠心,道:“你在这等我,我去给你找双眼睛。” “不必了。”陆离摩擦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温软的气息。 “你,你现在脑子里都想什么啊,为什么不要眼睛!” 陆离平和的微笑道:“为了我去伤害别的生灵,这本就是不对的,我怎能看你造业而不自知。” “你得了吧,我又不信佛,猪肉羊肉也吃得,算什么造业。”说着,他站起身走出门去。 过了不一会儿,南极天君捧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睛回来,只见他手指相叠,一道金光闪现,鹿眼嵌入他的眼眶之中。 他睁开双眼,先是有些模糊,渐渐的适应之后,终于能看清楚人。 “多谢你。” 第二百七十七章 仙塘莲心 南极天君轻叹一口气道:“当年她的确凄惨,但我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才算还了这笔债,阿离,你心中有数吗?” 陆离道:“即便我死上成千上万次,也还不清这笔罪孽。”他抬眸看向他,问道:“我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清亮中带着一丝无奈。 南极天君长叹一口气道:“我跟你们一同回客栈,一来你现在身体不好可以照顾你,二来...”他顿了顿道:“我总是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放心不下。反正北真就要过生辰了,也得过去,便先去几日吧。” 陆离也有这种感觉,这种隐隐的不安,让他心里更加乱了。他站起身道:“走吧,去你的后院看看。” 二人相携,走出门去。 馨香的凉风吹散了攸宁脸上的绯红,薄薄的雾气中,一段悠长的木廊下临着岛上的活水,形成了一座开阔的莲塘。 清澈柔美的莲塘边,初夏的柳条摇曳着,藻荇、浮萍和柳枝交相辉映,遮蔽了亭台楼阁的倒映。彩色的鸳鸯和白鹭浮在翠色的水面上。莲花的茎笔直而清脆,间或粉嫩、嫣红或纯白的莲花。 “南极天君真是会享受。”她低低的呢喃自语着。 莲塘中一只闪电纹红白锦鲤微微将头浮出水面,看见攸宁的样子,似乎很是失望,一摆尾遁入水中。正在此时,自长廊远处走来了一位年轻的姑娘,这姑娘生的清秀之姿,一身素白色右衽交儒领裙,将她衬托的更加弱质纤纤。 姑娘手拿着一把笛子,坐在水边,轻灵悦耳的笛音呼应着这美景,竟然让攸宁觉得流连忘返,她静静的坐了下来,侧耳倾听。 那姑娘看见攸宁,微微颔首,曲调如同温暖的熏风,合着满池香气,扑面而来。 莲塘中的水禽纷纷朝她游去,连锦鲤都纷纷冒出头儿来,摇头摆尾,似乎随着笛音而舞一般。 一直闪电纹红白锦鲤的目光明显带着与普通锦鲤不同的情绪,攸宁微眯了眯眼睛,捡起一块小石子丢到那锦鲤头顶,锦鲤吃痛的惊呼一声,却是如同垂垂老矣的老叟似的声音:“哎呦!” 看他的模样,攸宁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那个蚩皮研骨的鲤鱼仙子,方才匆匆一瞥也没和她说上句话,鬼使神差的歪了歪头,笑着道:“哎!你与净山鲤鱼仙子认识吗?” 那锦鲤很是不屑的道:“吾乃蓬莱仙山南极天君座下...”他顿了顿道:“护法锦鲤,你怎能将我与妖界的鲤鱼相提并论,真是好生无礼。” 攸宁撇了撇嘴,瞧着一条鱼这么装模作样,说起话来还如此不可一世,实在是让人觉得生气,她微垂着眼眸,轻笑一声道:“还南极天君座下护法?好厉害,是不是该给你鼓鼓掌?” 攸宁的出现就是蓬莱仙山最大的漏洞,将这一副美轮美奂的景象搅合的没了美感,鲤鱼一摆尾,没入水塘中。 远处奏笛子的姑娘看见那锦鲤远去,神情有些落寞,缓缓的收了笛音,起身准备离去。 攸宁垂眸,善意的笑着问:“听说南极天君独居,你是谁?” 女孩转眸看向她,惊慌失措的道:“我叫莲子,只是挑没人的时候出来坐坐。” “你是这蓬莱仙山的灵物?” 莲子微微摇摇头道:“他说,我是孽障。” 攸宁侧目看看莲塘中一群簇拥着游玩的锦鲤,道:“你的修行很好,他若是心慕于你,定会好好修炼,早日脱离鱼身。” 莲子转头看向莲塘道:“仙姑会错意了。” 攸宁转身坐在莲子身边,勾着略带邪意的笑容道:“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真让人难受。”她抿唇道:“我一会儿要取你根茎,你若有所求,我尽力帮你。” 莲子抬眸看向攸宁,缓缓地道:“我的根茎你需要就尽管拿去吧,若是愿意听我说说话,我倒还有半个时辰。” “你且说吧,我洗耳恭听就是了。”她一脸平和的坐在她身侧,一股难以言喻的平和感围绕在二人周围。 莲子心头稍安,侧目看向平静无波的莲塘,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一阵清风抚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伸出纤细的手,略撩了撩耳边的碎发,目光透着不可抑制的欣喜,缓缓地道:“既然你见到了锦鲤,我便和你讲讲他的事吧。” 攸宁点头道:“你说吧。” “那年我还只是一颗莲子。我说的是真正莲子,白白的,小小的一颗。虽说是莲子,但却是蓬莱仙山唯一有灵识的...” 南极天君轻轻洒下一把莲子,莲子脱离了那温柔的掌心,落入略有些刺骨的莲塘中。灵识似乎在一瞬间打开了,它没有人的身体却能感受到周遭的水草轻抚。它没有眼睛,却似乎能看见暗波流动。 它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改变,仰起头看向上面时,南极天君还站在栏杆边。 它慢慢的下落着,却不停的释放灵力,看着逐渐不清晰的水面外的人影。方才那温暖的体温,就是他吗?与这一刻的冷相比,那时的温暖更令它回味。 这人的气色不太好,略微轻咳了两声。他穿着水红色的长衫,发丝随意披散在身后。莲子沉落塘底,一只闪电纹红白锦鲤宛然游到它身边,围着它不停地打转。 锦鲤看着唯一一颗闪闪发光的莲子,欢快的游了过去,欣喜不已,冒着泡泡问道:“你叫什么?” 莲子却并不能回答它的问题,它用灵识感受着锦鲤,拼着自己的全力,发出淡淡地光晕算作回应。 饶是看着光晕的反应,锦鲤也非常高兴了。一百年了,终于有生物能与它沟通,它相信,只要莲子慢慢长大,总有一天能够与它说话。 它兴奋的用极快的速度转了两圈,欢快的道:“小莲子,你慢慢长大,慢慢长大,我陪着你,你不会寂寞的。” 莲子尽力的看向水面,水中的世界真冷啊,它要快点长大,长成这莲塘中最娇美的莲花,盛开给那位仙人看。 第二百七十八章 锦鲤化形 锦鲤用滑腻的鱼鳞微微蹭了蹭莲子,一甩鱼尾,刨开了下面的淤泥,用头拱着莲子。湿哒哒的淤泥真难受,莲子被淤泥覆盖住了,身上徐徐的传来温暖,沉沉的睡去。 锦鲤略歪着头看着光晕暗淡的莲子,竟然忘了游动。 “小莲子,我曾生活在一个开满佛桑花的地方,听天君说,那是遥远的仙界无名之地。佛桑花,你知道吗?”锦鲤慢悠悠的围着略微鼓起的淤泥转着,解释道:“佛桑花花朵繁盛,花朵好像油伞的模样,花瓣边缘有锯齿状的缺刻,黄色、红色,一簇簇的,每到春天,那花必定如约盛开。” “油伞你听过吗?”锦鲤得意的笑着:“我原先生活的水潭旁边就住着一个爱自己做油纸伞的仙人,每到春天,佛桑花开的漫山遍野,花瓣随风摆动,落在一顶顶花色各异的油纸伞上,这场面你一定没见过。后来南极天君遇到了我,他说,在蓬莱仙山,有我的机缘等着我,还说,我是可能化形成人的,你说有意思吗?” 莲子淡淡散发光晕,听它讲述它看见的凡人。慢慢的竟然听得入迷了。化形?锦鲤能够化形吗?那么,莲子是不是也可以化形呢? 锦鲤说,他原来居住的地方,有许多许多的仙人,他们都很聪明。 他们会用木头建造房子,会播种粮食,他们创造文字,却从清虚界主动求学文字,传播到没有文字的地方去。还有,除了这一方小小的莲塘,外面的天那么大,海面辽阔没有边际。 还有一个南极天君,常披头散发,萎靡不振的模样,却爱极了这山中的一草一木。原来,那掌心温暖的仙人名叫南极天君啊。它的周身是冰冷的水,只有小小的,爱说话的锦鲤,带给它的那一丝丝热度。 水下的日子漫长,周围的莲子都早已萌发,生长出笔直的根茎,伸出了水面。只有它,除却光晕,依然没有动静。 锦鲤有些失望,默默的围着它问道:“小莲子,你为什么还不长大呢?” 莲子对自己更加失望,它隐约看见水面外,有人走过,它知道是仙人,却无法与他说话,心里急切着,耳边的锦鲤说话再也不是温暖的陪伴,在它看来,就像是外面的癞蛤蟆不停的聒噪着。 锦鲤失望过后,很快又开始鼓励它:“小莲子,你听说过优昙花吗?”它不再等待它的回答,笑着讲道:“我曾听南极天君给我讲过,传说中,优昙花三千年一开花,只要开花便是满室芳香。因为它的花香似檀香木的气味,而进入了佛国,被称为祥瑞的象征。我相信,你就是像优昙花一样,虽然开花很慢,但是盛开的时候,定是这莲塘里最美的一朵。” 莲子暗自翻了个白眼,整天花啊,花啊的,它怎么知道那么多的花呢? 偏偏她自己没见过,听得入迷,却又觉得嫉妒。 她相信它的话,散发着光晕回应着它。终有一日,她不但要盛开美艳的花朵,还要化成人形,陪伴在那仙人身边。 锦鲤的身体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奇怪了,它时常觉得胸口温温的暖暖的,像是有一颗灵丹在身体内给它源源不断的气息。它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要爆炸开了一样,周围的水温因为它的变化而变得滚烫,满池的莲花,在一瞬间枯萎凋谢了。水面上的鸟儿纷纷奋起高飞逃离了这里,就在这夜,欣欣向荣的莲塘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听到此处,攸宁微微粗了蹙眉道:“锦鲤,化形了?” 莲子点点头道:“是啊,突然就化形了,没有一点点预兆。” 攸宁垂眸问:“后来呢?” 莲子再次看向水面,锦鲤没有出来,摇摇头道:“那夜锦鲤化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顺滑的头发像水草一样轻轻抚着我的身体。我从睡梦中惊醒,就看见他浮在水中。我就是知道,那是锦鲤...” 南极天君踏着舒缓的步子来到莲塘边,为光溜溜的锦鲤披上一件长衫,笑着道:“你果然很有灵性。” 锦鲤忽然觉得自己的视野变得如此清亮,懵懂的看着莲塘周围一圈,再次看向南极天君:“以后我还能围着小莲子吗?” 南极天君怔了一瞬,摸摸他淋湿的脑袋:“好。” 锦鲤化形了,每天穿着一件花红的长衫,坐在水边吹笛子。他知道,它能听见自己的笛声,这样平静的日子让他觉得很幸福。 莲子萌发了,它好像睡了许久,只听着悠扬的笛声,睡梦安详。它伸展双臂,萌发出茁壮的根茎。这个过程很慢,慢到蓬莱仙山春去冬来第一百次,锦鲤看着山中景象变化,静静的等待着它。 莲子长出了细长笔挺的根茎,枝干伸出了水面,在这一瞬间,它呼吸到了与水中截然不同的花香,听见水鸟扑棱翅膀的声音,还有,那从未停歇过的笛声。它结出了花苞,在一个盛夏,长成了这莲塘中最娇艳的一朵莲花。 莲子捧着自己的胸口蹙起眉心道:“一切,都在我开花的那日变了。不知道为什么,南极天君再也没有来到水边,我奋力的长大,他却不见我。锦鲤的那身他的衣裳,在我眼中,竟然如此讽刺。” 她摇摇头道:“我想要见南极天君,想要化成人形,这已经变成漫长岁月中的唯一执念。我恨他先我化形,甚至开花也不愿朝向他,而将脸转到莲塘对岸去。冬去春来,锦鲤渐渐的也不那么高兴了,我能感觉到,他投到我身上的目光,充满了失望。” 攸宁凝神看着莲子道:“你竟对南极天君有这样的执念,现在化为人形,又为何不去见他?” 莲子摇摇头道:“我无脸见他。”她看着水面,道:“锦鲤,你听得到我的话,你出来吧,不要再躲着我!” 长久的静默,锦鲤并没有出来。 莲子自嘲的笑了笑:“那一日,我开口对锦鲤说话了。” “你说了什么?” 莲子笑着道:“为什么化形的是你不是我?你既然愿意待在这莲塘,为何还要化形!” 锦鲤笑着听着它的话,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觉得自己很可笑,脱了一身长衫,赤着足走进水中。 莲塘的水面微微漾起波澜,刺目的光晕中,水温再一次变得滚烫,莲子眼看着自己的花瓣凋零,怒吼道:“害人精!”她无法想象自己再次经历冰冷漫长的岁月,又要等几百年才能盛开给他看。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为时已晚 突然,一股暖流徐徐的涌进莲子的身体中,她的花苞凋落在水面上,萎靡成了一团。她伸展着四肢,没错,是四肢! 她化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开怀,再看水中,锦鲤露出半个脑袋,又变成了鱼,他高兴的道:“小莲子,其实化成人形并没什么好的,现在换成你变成人。” 这鱼分明是原来的鱼,声音却苍老的如同风中的烛火一般,似乎一不小心就要熄灭了。 正在莲子诧异的时候,南极天君光着脚跑来,看着莲塘中的锦鲤,再看看莲子,蹙着眉道:“孽障!” 莲子还没来得及对他说一句话,就被这两个字震惊了。她常听锦鲤说起凡人界的事情,“孽障”是很讨人厌的意思,她明白的。 南极天君看着莲子道:“你是真的不知道锦鲤对你的心意?他陪了你两百年了,你执着些什么!” “可是!”莲子双手遮挡着前胸,道:“可是我不喜欢他!是他愿意陪着我,是他愿意把灵力给我,我没要!” 瞧瞧,她竟然如此无辜。 这种女孩的神奇之处在于,她从未真的伤害你,只是让你持续性的感到不悦。若是真的让你说,你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为了什么不高兴。 于是乎,这样的不悦又增加了一倍。 当你很不高兴的时候,偏偏她那么委屈,于是你在怀疑,是否是自己哪里不对呢?至此,你的不悦上升到新的台阶。 此时此刻攸宁就这心情,面无表情的看着莲子,反倒对那个装模作样的锦鲤产生许多同情。 南极天君将手指点在莲子额头,抽取出了一缕精魄,那闪烁着红光的精魄缓缓地流输到锦鲤身上,锦鲤终于恢复了一些活力,懒懒的摆着尾道:“小莲子,你不愿见我,以后,我不让你看见就是了。”说完这句话,锦鲤转身钻进了冰冷水中。 南极天君无奈的摇摇头道:“我抽了你一缕精魄还给锦鲤,如此它才不至于老死。以后你每日可化成人形一个时辰,若想留住肉身,自己好生修炼吧。” 莲子孤身站在水边,外面的世界,竟然比水中更冷。锦鲤的笛子就在水边,她鬼使神差的捡了起来,充满悲愤的看着南极天君的背影。 为何要怪她呢! 她吹着笛子,想要让他听见,听见自己的委屈,自己的无辜。想象着有一日南极天君能够原谅她,她,不是冤孽啊! 她手中握着笛子,微微摇摇头道:“自那日起,他们都不见我了。我每日可化成人形一个时辰,算算时辰,今日大概也就到这里了,我该回去了。” 听到这里,攸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活脱脱是一朵白莲花啊,她无比圣洁,接受着别人的好,又娇娇弱弱的模样,她恨不能一个大耳刮子抽在她脸上。 事实上,她的确这么做了。 “啪”的一声,莲子不可置信的捧着自己的脸,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仙姑何故打我?” 攸宁轻哼一声,眯着眼睛道:“口口声声说自己对南极天君有执念,为何不敢正大光明的表达爱意,哀哀切切的吹得什么笛子!你很可怜吗?不愿接受锦鲤,你为何不将这一身修为散去?” 攸宁咄咄逼人,轻哼一声,转眸看向水中喊道:“躲躲藏藏的像个什么样子!有这样好的机缘,化形为人,却生得一颗琉璃心,被一个小小莲妖激得将修为给了她?自以为做了大好事,自己是大好人,你在她心中不过是个备用的储物袋。南极天君不理她,她才装作可怜来找你,你瞎了吗!看不见吗!” 过程再美好,也不过是披着莲花外表的一个自私至极的妖。 莲子的眼泪扑朔着往下落,奋力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怕辜负他一片好意!我没有!” 锦鲤猛然自水中露头,泛起点点涟漪:“小莲子,你别哭。”她的声音苍老,语句好像是从破烂风箱里发出来的。 “你终于肯见我了,终于不躲了吗?”莲子哭的厉害,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句句都是娇蛮。 锦鲤怒目看向攸宁道:“我的事不用你多管。” 攸宁轻哼一声道:“我就是管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想要护着别人,你总得有这个力量才行。”她略微顿了顿,用调侃的语调道:“蓬莱山护法锦鲤?” 她撸起袖子,露出莹白生辉的手臂,眼睛看着锦鲤,高高扬起手臂“啪”又一下,狠狠地抽在莲子脸上:“我又打她了,你又能怎么样?” 锦鲤在悄无声息中,流下了眼泪,他愤恨的道:“魔女!妖女!你再敢打莲子,我决不饶你!” 攸宁作势再一次举起手来,盛气凌人的道:“你做着所谓的付出,到头来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她,你的付出,真的有用吗?” 她转眸看向莲子,目光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嗤笑着道:“我打你疼吗?” 莲子委屈的捂着脸,眼泪自眼眶滚落下来,满含着羞恼、难过、委屈夹杂在一起。 攸宁笑着道:“莲子,你可以不爱锦鲤,他愿意给你修为,也是他活该,但你不该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委屈姿态来,无论做人还是做妖,坦荡一点!” 锦鲤胸口不住的起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不许打她!不许你打她!”这声音竟像是垂死挣扎一般,随着声音渐渐的变小,锦鲤的身子缓缓地沉入了水中。 “他,他怎么了!”莲子张着无辜的眼眸,双手扶在栏杆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水面。 “锦鲤!” “锦鲤!” “锦鲤!” 莲子转眸看向攸宁:“他去哪了?” 攸宁能感觉到,锦鲤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微微摇摇头,笑着道:“他耗尽了修为,本就活不长了,你不明白?” 莲子双手抓着攸宁的衣袖道:“你能救他对吗!求求你,救救他!” “救他做什么?让他听你给南极天君吹笛子?” “不,不,只要能救他,我。”她看着手中笛子,目光看向长廊的尽头,猛然将笛子摔在地上:“我不再吹笛子了。” 她说,不再吹笛子了。 不再痴心妄想南极天君,不再自怨自艾... “太晚了。” 第二百八十章 终究冤孽 锦鲤气息全无,几乎死了。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莲子滑落在地上,手臂搭在栏杆上,望着水面,满满的回忆,都是锦鲤说过的话。 那时,她还没有身体,只是一颗小莲子。 他说,小莲子,你慢慢长大,慢慢长大,我陪着你,你不会寂寞的。 他说外面的凡人界,有一座小岛,那里会在春天,盛开美丽的樱花。 莲子悔恨的捶打着木质栏杆,哭喊着道:“我不要化形了,不要!不要他的修为!” 这世上真有后悔药可吃吗? 南极天君摇摇头道:“她真是...太也凶煞。” 陆离眸光一如往常的微微向下,唇角略微扬起道:“毕竟是背负魔女之名,怎能无半点煞气?” “我躲了数月,终于被她两巴掌打开局面,这次,真是感谢你了。” “谢我做什么,这机缘功德都是她的。” 莲子木然的看着攸宁:“我把修为还给他,可能还了这情?”她侧目看着长廊尽头的南极天君,道:“我还给他,还给他!” 南极天君轻叹一口气,不知莲子是真的想通了锦鲤的好,还是不愿意欠他的,却是摇摇头道:“将你身上的修为散去,化给他,或许,他还能活下来。” 莲子看着南极天君道:“好。” “你会重新变成一颗莲子,他也再不会有灵智。一切,烟消云散,你真的愿意?” 莲子微微点点头:“我愿意。” 话音落地,一抹红色的光晕一如锦鲤身上的闪电条纹一般,自莲子身体内缓缓地散了出来,他们化作光点,落在满塘的水面上。 “只要,你别再唤我孽障...”这声音轻轻飘荡在空气中,是莲子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 三人看着地上只剩下一颗洁白的,小小的莲子,却是纷纷蹙了眉。 莲塘似乎焕发了满满的生机,清风依旧,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南极天君捡起地上的莲子,低声呢喃道:“前世你是一丛佛桑花,为他开了三百次花,却又忘记了他。今生,换成他守你两百年,为你散去修为。来世,愿你们能修成正果。” 那时,佛桑花生在水潭边。 不知她从何处听说,鱼的记忆很短很短,短到一眨眼就会忘记所有的事。佛桑花不愿意他忘记自己,恳求春风吹落自己一树花瓣,让他永远记住这姹紫嫣红的一幕。 “扑通”莲子落入莲塘中。 一尾生着闪电纹的红白锦鲤跃出水面,又随着那颗莲子返回水中。 攸宁不禁看向南极天君问道:“莲子那么迷恋你,你不动心?” “不曾。”南极天君有些气闷,这莲子虽然已经没有了灵智,但是最后那一句话,却是没有完全解开心结,也不知数百年后,他们还会如何纠葛。 “锦鲤与莲子前世就有因果,听你的意思,莲子前世是喜欢锦鲤的,可是怎么又会喜欢上你呢?” 南极天君轻哼一声,故作高深的道:“那是他们的红尘,不是我的。” “哈!”攸宁笑着扬眉道:“我懂了,你不是莲子的红尘,只是莲子与锦鲤的劫难,如此,可贴切?” 南极天君气闷的看向陆离:“仙藕就在水中,采完赶紧回去。”说着一甩衣袖往回走,目光却不自觉的看向那片莲塘,微风拂过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攸宁双手盘在胸前,侧目看着陆离道:“哎呀,陆离,你的眼睛好了?” “恩。”陆离微微顿了顿道:“蓬莱后山的杨梅也很多汁味美,你可去采一些。” 攸宁眯着眼睛看着陆离,双眸狡黠带着一丝邪意道:“你的眼睛好了,第一次看见我的样貌,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呢?” 陆离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一切表现的都太平常了,以至于让她感觉到了不一样。半颗妙莲心,他听不到她的心声,她也一样听不到他的。 真是太危险了,他耳根微微泛红,面色却安宁祥和,垂眸道:“众生平等,修佛的人,眼中没有美丑。”说着,踏着悠然沉稳的步子往回走。 攸宁清冽的目光一时不瞬的看着陆离问道:“你换了谁的眼睛?眼睛给了你,他不是就瞎了吗?” 陆离身子微微一顿,蹙起了眉宇道:“你看见他取了谁的眼睛?” 攸宁努努嘴,踌躇着,然后索性走上前去,自然的拉起他的手,往水塘后面的野地走去。 走了不一会儿,便再林子边缘看见了一头鹿的尸体。 小鹿丢失了眼睛,血腥味引来狼群,将它按倒在地上开膛破肚。小鹿看不见路,连逃也没逃,哀鸣着痛苦的死去了。 陆离看着鹿干瘪血肉模糊的尸体,心间一窒,问道:“你看着它死去的?” 攸宁抿抿唇道:“弱肉强食,我不可能永远保护它,它已经被自然所抛弃了。我也想过,将它带回客栈养着,但是。”她举目望着满山青翠,接着道:“它生于此处,习惯了奔跑,我怎么能剥夺它的自由,将它圈养起来呢?” “陆离,众生平等对吗?可它因为你而死了,即便你现在将眼睛还给它,它也不能起死回生,你造了业。” 陆离闭目一瞬,道:“是啊,我造了业。”说着,他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在鹿尸面前,徐徐的念着往生咒。 攸宁默默的走开,头也不回的走到莲塘边上,唇角露出一抹清冽冰寒的笑容。 她双手叉腰,扬起充满明媚并邪气的笑容,撸起袖子,手指向莲塘,一道光束自指间流转投射进水面,接着,一棵棵嫩白略带淤泥的仙藕跃出水面,就着塘水将仙藕清洗干净装进了储物袋。 转眸看向后山,仙气缭绕,她一跃而起,满山的果香,无数见也没见过的果子。 回到前堂之时,陆离和南极天君正等在门口。 “我挑好了。”她拍拍储物袋,然后看向陆离问道:“念好了往生咒?” 陆离点点头,道:“念好了。” 攸宁微微蹙眉道:“可它到底丢了命,真是可怜。不知,短短几遍往生咒,能否还了它的命。”眼看着她眼圈酸涩泛红,带着哭音道:“快走吧。” 陆离点点头,心中也是内疚,道:“该回去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份厚礼 攸宁转眸看向仙雾缭绕的小岛,垂下眼眸,晕头转向的拱拱手应付道:“多谢天君慷慨。” “不用谢了,我和你们一道回去。”南极天君道。 攸宁努努嘴,问道:“你去参加北真天君的寿宴?早去这么些天,可是要付很多房费的。” 南极天君被她这么一看,脸颊不自觉的抽了抽,笑着道:“我很有钱的。” 她微微摇摇头,扯着陆离的衣袖道:“我们赶紧走吧。” 陆离随手挥袖,眼前情景忽然转变,三人已经回到了客栈当中。 苏苏正在门口和安歌玩在一起,迎上前来挽上攸宁的手臂问:“小姐姐,你去哪里了?” 攸宁微微一怔,手臂往外抽了抽,问道:“你是...” 苏苏面色一白,信芳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道:“老板睡糊涂了,醒来谁也不认识了,都告诉你了还不相信。” 苏苏面色纠结,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信芳忙看向陆离,见他眼睛已经好了,心中略有些安慰,一边拉起苏苏道:“你不是和安歌妖君聊天呢吗,老板累了,别缠着她。” 安歌站起身来,将攸宁肩膀上的树叶拂去,轻声问道:“去哪了?可累了?” 攸宁摇摇头,温婉的一笑道:“方才手坏了,陆离带我去了南极天君的仙宫医治。”她细细的看看他,问道:“你精神怎么不太好?晚上让阿醉多做几个菜给你吃。” 安歌狭长的双眸满是柔光,道:“可我想吃你...” 攸宁面色一红,身边众人纷纷面红耳赤,却听安歌接着道:“亲手做的菜。” 攸宁羞红着脸,尴尬的笑了笑道:“我的手艺可不如阿醉。” “没关系,你亲手做的,我都喜欢。” “好。”她抬眸看向怔怔的信芳道:“帮我准备些精瘦的排骨和青笋,晚上我亲自下厨,再给南极仙君安排一间房,便住在北真天君隔壁吧。” 她又凝眸看看陆离,笑道:“给我房间中再添一张睡榻,用屏风隔开,酆都大帝交代要对陆离寸步不离的看着。” 信芳一一记了下来,道:“我马上去准备。” 安歌拉着攸宁的手臂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和陆离同房而居到底不方便,不如让他和我一同就寝吧?” 攸宁抚抚他的手道:“没关系,有屏风隔着,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话里话外,这两口子是将陆离看成什么了啊? 陆离尴尬的道:“我,我不会逃跑,不必如此安排,况且我喜静,习惯独居。” 攸宁轻哼一声道:“记得早上酆都大帝送你来时我说的话吗?” 她说过:以后我问什么,你就回答,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答晚了或是不回答,我会自己胡思乱想的。我让你做而你不听话,我会很生气。 可她究竟怎么个生气法,他却是不知道。 南极天君不明所以的看着攸宁,道:“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这儿是蜉蝣客栈,我是这儿的老板,我说的话不算话,难道你说了算?”攸宁目光瞟过南极天君,半点情面也不留。 南极天君气急,刚要反驳,陆离道:“这本不是大事,既然老板信得过我,那便按照老板的话做吧。” 攸宁勾唇一笑,拉着陆离的手进了门去。 众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安坐在软榻上,攸宁倒茶,递给陆离。 陆离颔首接过,抿了一口茶,问道:“听闻你将在中秋之夜与安歌妖君成婚?” “没错。”攸宁喝了一口茶,答得利落。 陆离心尖微微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疼,在毫无预料的境况下突如其来,如野火燃烧的蔓野般,蔓延开来。 攸宁,就像是他小心包裹在血肉之中,嵌入心口的一块嫩肉。他将她藏起来,不让别人去看见她。她的一举一动,神态动作,只要他看上一眼,就能清楚的知道她在想什么,将要做些什么。 可是现在,有人要生生的剖开他的身躯,将心头最嫩的一块肉剜走了。 而他,竟然仿佛眼前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薄纱,再也看不到她的心了。 “你我也算相识一场,你该不会假装忘记,不给我送贺礼吧?”攸宁笑意盈盈的抿着茶道。 陆离双唇紧抿着,微微扬起:“不会忘记的。” “那太好了,一定要准备一份厚礼送给我。” 陆离点头答应,回道:“好。” 夜幕缓缓降临,月光的银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用过昏食,众人兴致高涨,在前厅中喝起酒来,攸宁则一人坐在客栈的屋顶上。 一阵清风扫过,片片绿叶随风而落,一位不速之客,赫然站在她面前。 男子一头银发,身穿着玄色宽袍,银发垂落在眼前,隐约可见其桀骜不羁的眉眼。他眉心微微蹙起,一瞬不瞬的盯着攸宁,随之而来,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 这味道说不好,也并未真的是什么可以闻得到的味,若想体会,便是令人汗毛竖起的那种感觉。 这双清凉而含着戾气的眼镜微微一眯,充满了侵略性。 “你怎么回事!” 攸宁暗自叠指成莲,眉心的心疼若隐若现,缓缓的道:“阁下是来住店的?” “你。”圣哲打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心下一惊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我们认识?”攸宁手上松了松,抚着心口道:“我察觉到我的心不对劲,也不知为什么忘记了所有的事。客栈里所有的人都在骗我,没有一个人和我说实话,你如果认识我,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他们叫我老板,为什么那么熟悉,却又什么也记不起来?到底,到底是我的心在骗我,还是他们在骗我?” 圣哲紧咬着牙根,他苦心孤诣,筹谋的这一切,难道又要重新再来? 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将神识探进攸宁识海之中,滚滚而来的力量,竟然将他的神识弹了出来。他被冲击的往后连退两步,不敢相信的又一次尝试。 “砰”的一声,他被狠狠的弹开了。 攸宁赶紧起身要去扶他,他一把甩来攸宁,胸口翻腾着血腥气。 “你不记得我,那么,还记得陵光吗?” 攸宁摇摇头。 “商焕呢?” 她依旧摇头。 圣哲一咬牙,道:“想知道一切,那就想办法拿到墨瞳,得到这双眼睛,就会明白一切了。”说完,他一转身,伴随着一阵风,消失在了屋顶。 墨瞳吗? 攸宁眉眼淡然如风,瞥向一池黑沉沉的水面,平静如它。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又管闲事 月光之下,一排魂魄拖着沉重的锁链,缓缓地行在黄泉路上。 牛头大喝道:“快走!”接着,一鞭子抽在地上,鞭声清脆,让这些魂魄不禁浑身颤抖。 队伍末尾处,一个鲜血淋漓的女鬼悄然脱离了,她周身黑气缭绕,怨气勃发,一头冲上云霄去。 蜉蝣客栈中,避无可避的,两人在夜幕深沉中,对面而坐。 “要不,睡吧。”她迟疑的开口道。 陆离耳垂微微泛红着道:“夜深了,你先睡,我看会儿书。” 攸宁眯眼笑笑道:“我可是要寸步不离的看着你的。”她略微想了想,站起身来,自衣柜中取来一条锈红色的长腰带。 “你。”他微微顿了顿,道:“我不走。” 她歪歪头,笑道:“我不信。”不由分说的上前去,如投怀送抱般的覆上他的腰,一股馨香钻进他的鼻尖,他不由的心神微微一荡。 转瞬之间,她将腰带捆在了他腰上,然后垂着头将另一边系在自己腰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额头光洁,双眸上的睫羽落下一小片阴影,秀挺的鼻尖微微皱了皱,似乎正在奋力将腰带系的更紧一些。 他心脏不由的停跳一瞬,鬼使神差的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她猛然撞进他怀里,先是一怔,然后身子扭动着道:“陆,陆离,你干什么,你是凡间的纨绔吗!” 陆离手臂先是一松,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正当她要脱离他怀中时,他却突然收紧了手臂。 “别说话,容我抱一会儿。” “就一会儿。” 攸宁不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或许胡思乱想什么都想了,或许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只是突然觉得贪恋起了这种感觉。 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是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若仅仅是檀香味也就罢了,分明还带着一种,独属于他的清冽味道,檀香,墨香,加上他独有的味道,凝聚成了眼前这个如佛般垂眸的男人味。 她该抗拒,该狠狠的推开他,但是,她却像是手臂脱力了一般,软成了一滩春水。 他俯下头,轻轻的吻在她的额头与发际之间。 攸宁蹙眉道:“我是安歌的未婚之妻,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紧跟着蹙眉,鬼使神差的道:“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 他的双臂渐渐收紧,像是做着什么决定一般。 最后,缓缓的道:“为什么想嫁给他?” 攸宁皱皱鼻子,想要挣脱,却发现这男人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松开手,放弃了无意义的抵抗,回答道:“他温柔,有男人味,对我很好,而且他说是我的未婚夫婿,我相信了,所以就决定嫁给他。” “不能反悔吗?” 她笑道:“我为什么要反悔?” “因为...” “因为什么?” 陆离沉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肩膀,道:“我饮酒醉了,你不要介意。” 攸宁站起身来,忽而心念一动,转眸看向窗外,急急的想要解开腰带,却因为方才太过用力而解不开,急的脸色通红。 陆离亦是一蹙眉,转头拉起她的手,越窗而出。 他忽然觉得攸宁这个用腰带将两人连在一起的方法很好,也决定以后不要拒绝,就这样连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半空之中,二人脚踏浮云茫茫,却是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 她蹙眉道:“去哪了?怎么一闪即逝?” 陆离道:“闭上眼睛,心沉似水,再感觉一下。” “恩。”她不问缘由,闭上了双眼。陆离亦是同她一般,闭上双眼,两人胸腔中的半颗心,节奏渐渐平稳下来。 怨气! 找到了! 他们同时张开双眼,又看了对方一眼,朝着东边而去。 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从来都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因为刚死,还未有鬼差接手而自动踏上这条道上的。 像是这样怨气大的惊人的魂魄,真的很少见。 不过半刻的时候,他们找到了怨气的来源。只见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女鬼,正伸出鹰爪般的手掐着一个可怜孤魂的脖子。 陆离手臂一甩,素白的衣袖翻飞,片片衣袂轻柔,却将那女鬼生生打倒在地,一旁的孤魂见状赶紧溜走。 攸宁微垂双眸道:“你有何冤情如实说来,你在此伤害其他魂魄,就不怕鬼差将你打的魂飞魄散吗!” 女鬼抬起血红的眼睛,朝着她龇牙咧嘴:“多管闲事!” 攸宁下意识的看了看陆离,陆离抬起手掌,一阵掌风打了过去,女鬼砰地一声被打落到数丈以外。 紧接着,他一挥衣袖,眨眼之间,女鬼平地而起,被他揪在了手里。 “回去再说。” 女鬼仿佛暂时的失去了意识,昏厥着被两人带回了客栈。 二楼房间中,攸宁和陆离对面而坐,慢悠悠的喝着清茶,女鬼从晕厥中缓缓醒了过来,抬头看见那两个悠闲自在的人,登时想起方才那一幕,气的牙根痒痒。 她刚想要张牙舞爪往前冲去,却忽然发现身体被禁锢着,根本是丝毫也动弹不得。 “你们是干什么的!” 攸宁转眸看向她,垂眸微笑道:“帮你的人。” 女鬼微微一怔,浑身气的直发抖,道:“你们知道些什么,凭什么说能帮我!” 攸宁举目看向陆离问道:“去凡人界一趟?”询问过后,又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改口道:“和我去一趟凡人界。” 陆离知道,她的意思是,酆都大帝让她寸步不离的和他在一起,她要去凡人界,他自然得跟着去了。 女鬼一边努力的做着无畏的挣扎,一边喊道:“你们放开我!私自绑架鬼魂,你们就不怕地府抓了你们!” 这个方才在黄泉路上私吞鬼魂的家伙,骂起人来倒是得心应手毫不脸红。攸宁侧眸瞥了她一眼,缓缓站起身来,迈着风雅悠缓的步调走到她面前。 瞅着攸宁这个架势,女鬼竟一时忘了挣扎,往后退了退:“你想杀鬼灭口吗!” 攸宁扬起双唇,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粲然一笑,道:“你好多话,我们回来之前,你先安静待着行吗?” 女鬼冷笑一声道:“痴人说梦!” “哦。”攸宁低着头看着脚尖,似乎很是为难,然后又是一笑,一脚将女鬼踢飞。 第二百八十三章 情缠秦淮 只见女鬼如同华丽的抛物线,狠狠的撞进了山水屏风之中,攸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转头看向陆离,笑吟吟的道:“走吧,快去快回。” 陆离低低的笑了笑,这便是最初的攸宁,直率而坦诚。他也不知为什么,便是看见她“虐待”了鬼魂,也觉得是可爱的,并且打心底认同这是行之有效的好办法。 二人乘着月色,踏云海而去,夜里寂静,星海璀璨,便如同天地间唯有这两人一般,没有去凡间办事的感觉,倒像是乘夜出游似的。 陆离侧眸看着她,忽而发现自他回来后,她竟一直穿着玄色衣裙,她的肌肤本就霜白,在玄色的衬托下,便显得更加白了,月光一照仿佛蒙着莹润的光芒。她的目光流光溢彩,灵动的转了转,忽然看向他。 他一时间有些没来由的心虚。 “陆离,你看我做什么?” 陆离舔了舔唇,平和的道:“你不看我,如何知道我在看你?” 攸宁一撇嘴,轻哼一声道:“莫不是,你喜欢上了我这有夫之妇?” “还未成婚便以有夫之妇自居,看来你的确是恨嫁了。”他说着这话,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儿。 攸宁相信,绝对是自己听错了,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问道:“我与你很熟吗?” 陆离一时无言以对,心中有些气馁,看也不看她,也没打算回答她。 不过片刻的功夫,二人在一坐凡人界的小城中降下地面,时至夜半,路上鸦雀无声,偶有打更人在远远的地方,敲着梆子,声音悠远回荡。 二人驻足在庭院门口,攸宁转眸看向陆离,像是想说什么话,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却是迟迟没有走进门去。 陆离轻叹口气,道:“他们二人修来一世相识不易,等等吧。” 攸宁点点头道:“好,我们等到天亮。” 南街地贱,所住的也大多是贱民。 一个荆钗布衣的美妇人,正在自家的小院里收衣裳,外面传来几声狗吠,她展眸看了过去,正是他回来了。 身高八尺的壮汉,身穿着粗布短衣,一脸的大胡子,不苟言笑,但看他黑脸略微泛红,走路虽然极力控制,却还是免不得有些晃,大概是刚从外面喝完酒回来。 “婆娘!快来扶老子进屋。”壮汉大吼了一声。 妇人蹙蹙眉,眼窝有些泛红,怯怯的走上前去。壮汉也不客气,见她走过来,直接半个身子压倒在她肩膀上,妇人身子略微低了低,优美洁白的脖颈露出一片细白的肌肤,听见耳边传来带着酒气的呢喃声:“哎,终于到家了。” “进屋吧。” “好。”回的是个好字,但壮汉的语气却依旧强硬。 俩人进了屋,妇人小心的将他放在炕边,只听噗通一声,壮汉直接倒了下去。 妇人摇摇头,眸光有些森冷,转过身点燃昏暗的油灯,听见身后的人说话道:“我和守宫门的侍卫去喝了酒,听,听他说,听说太后重病,宫里的人已经,已经不再派人抓你了,你要是,要是想走。” 壮汉手撑着炕沿坐起身来,指着一边的老木箱子道:“那箱子里还有点儿钱,你要是想走,就,就拿上钱,明儿天一亮,走吧。” 光亮之下,才让人看清楚,妇人生的一张好面皮,五官精致而清婉,美中不足便是,右边额角有一道小小的伤疤。她心里一颤,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他,缓缓的笑问:“费了这么多心思,花光了所有积蓄,你就这样放我走了?”她的声音如同空谷黄莺,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仍回荡婉转的音色。 “呵。”壮汉笑笑,醉醺醺的打了个哈欠道:“算我欠了你的,拿上钱,天亮就给老子滚得远远地,再,再让我看见你,老子那杀猪刀可不会饶你!” 他一翻身,踢掉了两只破旧的布鞋,倒头就睡。 自古以来,美人配才子,配英雄,配帝王,的确是没有与个杀猪屠夫相配的。 她叫情缠,听着这名字也能想到,平常人家的好女儿,哪有取这样名字的。金陵城,秦淮河两岸,那烟花柳巷之地,便是情缠出身之处。 夜深人静之时,淮水两岸华灯初上,五彩灯火如同盘旋的巨龙一般,照亮了楼阁深巷,灯火映照在平静无波的水面,远处传来哀婉缠绵的歌声。 走近看去,情缠穿着一袭清婉华衣,松挽华发,怀抱琵琶,轻声吟唱着。 王知家里祖祖辈辈都是贩肉的屠夫,最大的一门生意,就是给淮水两岸的烟花之地送肉,手起刀落,现宰现卖,名声不错。 父亲去世前,从不让他踏进此地,说他年轻气盛,生怕他与这地方的肮脏女子沾染上,更怕他冲撞了贵人惹上麻烦,告诫他要远离这脏地方。 自父亲去世,他只能亲自来送肉,但每每进来,都低着头,从来不敢看谁一眼。 楼子里的姑娘们都笑他胆小如鼠,他却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这一日,正赶上情缠亮相,他与往常一样,进来送肉,只因为听见这女子歌声中的坚韧与不甘,他忘记了父亲的告诫,第一次抬头看人。 这姑娘,就仿佛电光一般撞进了他眼中。 “乌燕落青霞啊,勾笔描远黛,昨日恩情昨日望,今日黄卷对青灯,穿街引巷,哪来的什么真情意。” 这,这不是准备好的曲子,鸨母目光犀利,转头看向情缠。 情缠一如往日,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唱的兴起,她站起身来,将琵琶递给一旁的伴舞婢女,自顾自的挥洒衣袖,清唱起来。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个小蹄子! 鸨母咬紧了牙关,恨恨的看着她,她那情郎这不是负了她不回来了吗!否则她何必枉做小人!等等等,拖了三年了! 情缠眼眸含泪,优美素白的颈子在华灯下熠熠生辉,她转眸看向鸨母,面上却带着柔情的微笑,缓缓的道:“妈妈,当初王郎走时,留下千两黄金,说是暂时安置我的钱。既然你今日又让情缠接客,那千两黄金,是给了老狗了吗!” 第二百八十四章 再迎幕宾 台下的客人轰然炸开了,千两黄金,那可不是小数目! 能随手拿出千两黄金安置一个风尘女子,这人的背景不一般。可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金陵!遍地王侯的金陵! 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觉得,这女子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将那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我出五百两白银买她一夜!”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举着折扇,颇有些自命风流的意思,笑眯眯的道,仿佛在他眼中,五百两白银便是微尘。 一听有人出价,众人跃跃欲试,一时间,整个厅里一片哗然,出价越来越高。 情缠微笑着看着台下发生的一切,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干似的。 她是个风尘女子,自小在烟柳巷长大,她看多了痴心女子付出一生等待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这种戏码,她受够了。 王知花了千两黄金,让她度过了三年平静日子,够了,足够了。 她唇角划起清艳的笑容,过去的就过去吧,这三年,足够她看透一个人。 她曾小心谨慎的不让自己付出真感情,却也不知不觉的失了心,他不算赔了买卖,她也不算错付痴心,哪来的什么痴心,她怎么会有心呢? 她,和这楼子里的女人都一样,痴心妄想着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带她远走高飞,纵情山水,一生一世。 这三年,她习惯了独自等待。 突然的不必再等,该替自己高兴的,该高兴的,她抬手摸了摸脸,这是什么?眼泪吗?她怎么会为男人流泪呢,笑话。 王知远远的看着她笑哭着的神情,不由的呆住了,耳边听见龟公喊了一声:“一千零一两黄金!情缠姑娘,迎客入幕!” 龟公的声调高亢,尾音拉的老长,生怕有一个人听不见似的。 情缠看着一身猪油,脏的不堪入目的屠夫,嫣然一笑。她看也没看那位恩客,却是迈着风雅优美的步子径直走向他。 她走过来了,怎么办,王知看着她,她如同九天玄女下凡似的,一身轻衣飘逸出尘,高贵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暗自攥紧了衣角,胸前的油花突然那么的刺眼,霎时间让一个壮汉羞红了脸。她越走越近了,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 自己习惯乐得猪肉腥味,突然那么刺鼻,让他无地自容,想要抬腿走开,却又好奇,她走过来是做什么呢? 只听清灵婉转的声音,在他五步之外问道:“你是谁,做什么的?” “我,我叫王知,来送肉的。”他憋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近在咫尺的女人一,原本挺直的脊梁,略微弯了弯。 “凭你,也配叫王知?”她轻蔑的自鼻尖发出一声轻如尘埃的冷哼声。 他脑袋突然一麻,震惊的抬眼看向她。 她撇着嘴,笑的刻薄:“你也配走进前厅?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来人!轰出去!” 拍下情缠的男人是个年近六十的老翁,硕大的肚腩一挺,不乐意的横着眉毛:“没听见情缠姑娘的话吗,还不赶出去!” “哎,大爷别发火呀!”鸨母上前去,薄纱下呼之欲出的胸部贴在老叟的手臂上,一边招呼人。 数名仆人打手上前,一拥将他架起来。 他听见了无数的讥讽。 这种人也配进前厅?你们楼子的生意是不想好了! 我说刚才就闻到一股子臭味,原来出处在这儿呢! 没得坏了兴致! 真是浊了我的眼,你们看见了吗,他那身衣裳,啧啧... 她说他脏?情缠自讽的笑了笑,手握着床榻的木架,控制着身体不必随那一身汗臭的老叟而摇动。 她才是最脏的。 她只是想要,也试试说别人脏,想看看这样会不会心里好受点。 她咬着下唇,将脸别到一边,就当自己在做噩梦似的。 不过一会儿,老叟起了身,冷哼道:“还以为是什么金枝玉叶,死猪一般,还不如小桃红婉转可人。” “呸!这钱不能白花了!”老叟光着身子下了榻,一身的皮肉褶皱重叠着,让人隐隐作呕。 他拿起桌子上的蜡烛,转眸看向情缠,阴森一笑。 “啪!啪!啪!”鞭声不停的响起,间杂着女人隐忍的闷哼声。 老叟一边打一边骂道:“你给我哭!给我叫!给我求饶!” 无声,也没有任何回应。 情缠趴在床榻上,紧咬着牙根,一声声的闷哼,却死咬着不叫出声来。 门外的龟公不忍心,低声道:“妈妈,这南京王可是出了名的变态,情缠姑娘受不住啊。” 鸨母轻哼一声道:“我便是让她知道,痴心妄想那王知带她离开,结果怎么样!” “我掐你死!掐死你!让你不哭!”老叟双手扼住她细白的脖子,气的青筋暴起。 情缠瞪大了眼睛,窒息的感觉,比那双手扼制喉咙更加难受,她手抓上他那双苍老的手,发了疯似的挠。 一吃痛,老叟更加变本加厉,拿起一旁的灯座,猛然朝她头上砸去。 情缠一口咬上他的手臂,狠狠的咬,绝不松口,活生生的咬下他一块肉来。 老叟一声惊呼,两人折腾的到处都是血,门外听声的人再也忍不住,高喊一声:“南京王!我们来送美酒助兴!” 说着话便闯了进来,一看,这两个人光着身子扭打在一起,不知何时从床榻滚到了地上,情缠一脸都是血,也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南京王手臂受伤,骑在她身上猛打着。 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老鸨赶紧上前和稀泥,一边暗自摆手,让人把情缠带走,一边惊呼着:“哎哟哟,南京王,您怎么流血了?今儿和情缠玩的可太野性了!”说着她抛去一个媚眼,笑着道:“原先坊间还流传,说南京王年岁到底大了,那持久力啊,不如年轻人,今儿一看,可绝不是这样,这是分人啊,看看和我们情缠在一起,如此生龙活虎,夜御十女也是行的!” 南京王先是一怔,这几年他的确是不行了,可竟然有人传出去?不知道是那个贱妇! 他冷眼看看一旁被人披上外衣,满头是血的情缠,也感觉不到刚才发了疯似的恨意了,道:“你说!本王行是不行!” 情缠微笑着,伸出小拇手指头,轻轻的勾了勾,道:“行不行,有什么用?” 这分明是说,你的东西太小,根本感觉不到,所以行不行都一样。 “你,你敢嘲笑本王!你不想活了!” 情缠怅然叹口气,眯着眼,清艳一笑:“没想到你还是个知音人,是啊,不想活,也不敢死,若是你有用,方才就把我打死,也不用让我这么看不起你。” “疯了!疯了!”他转头看向老鸨道:“这女人疯了!给她挂起来,吊在门外!明日当众扔进淮水中喂鱼!” 第二百八十五章 心思弗猜 “哎哟!南京王,您怎么还真生气了,咱们情缠开玩笑的...” “住口!”南京王阴翳的道:“再说一句,本王就一把火烧了你这楼子,让你陪着她一块儿去死!” 南京王甩袖而去,鸨母顿时腿一软,暗恨自己害了一条性命,也恨情缠太绝,转头看着她,问道:“穿好衣裳,我让人来给你把伤口包上。”她心里也是不忍,可是小胳膊拗不过大腿啊! “一会儿就将你吊在门外,想吃什么和小丫头们说。” 龟公上前扶起鸨母,鸨母深叹一口气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回过头问她:“你真狠心!真是狠心!这么狠心,你怎么不去早点死了,何必闹今儿这一场!” 情缠抹抹头上的血,漫不经心的道:“一嘛,我狠不下心杀了自己。二是还盼着他会回来。三,既然要死,就要闹的满城皆知,或许,还能传到他耳中呢。” 想想这王知也是害人不浅,三年前突然来了这,凭着一手好字,满腹才学,得了正当红的花魁情缠的青眼,从此,情缠便只与他在一起。 他来时排场极大,走的匆忙,只说过后来接情缠。后来八王集结,闹的金陵一场大乱,情缠心急着要去找他,托了多少人去打探,这金陵城中,却无一人认识王知此人。 情缠到此才明白,这个王知,根本就不是他的真名,他就这么消失了,无影无踪。 鸨母又是叹了口气,道:“你是我悉心栽培,从小养大的,我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对客人动情,你,你不是最无心,最无情的吗,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害的自己如此下场!” 情缠眼眸闪着光,微微抬起头,笑道:“妈妈,你能抱抱我吗?” 鸨母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转头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骂:“死丫头,不骂我是老狗了!” “你是老狗,我是小狗,有什么关系。” “妈妈是不想看你这么消瘦下去,想让南京王刺激你,让你忘了那臭男人,你怎么不懂呢!你的身体,你的脸,是你活下去的武器,你全忘了,全忘了,我没儿没女,这楼子是留给你的!你竟然这么做,就当我没养过你吧。” 情缠将头靠在她肩膀上,一边拍拍她的背道:“人没了念想,活着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我不愿意这么活着。我的心小,装不下别的,你别怪我。” 半夜里,情缠穿上一身干净衣裳,头上的伤也都包扎好了,被一根麻绳,吊在了楼子门口。 次日清晨,路过河岸的行人很快发现了她,纷纷驻足观瞧,不过一会儿,这消息如同生了翅膀的鸟儿,飞到了金陵城各个角落。 烟雾笼罩的淮河两岸,人越聚越多。 这就是三年前,烟柳巷的第一花魁,这就是才情兼备的才女,这就是那个情缠啊! 王知同往常一样守着肉摊,耳听的一旁的货郎嚼舌头:“王知,你听说了吗,你送肉那家的花魁情缠,得罪了南京王,被吊在楼子门口,等着中午要把她投水呢!” 王知愣住了,心里竟然下意识的想去看看。 背上半扇猪肉,头也不回的往那走去。 “让让,让让,别蹭一身脏!”王知一边喊,一边走着。 “哎呀,这什么人啊,讨厌!”一个贵女蒙着面纱,嘴里不住的埋怨着。 王知仿佛听不见似的,一头闯进人群,来到了近前,他抬头看着情缠。她的发丝一丝不乱,脸色有些苍白,面无表情,又是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真是可恨! 他大着胆子问:“你渴不渴!” 情缠斜睨了他一眼,有些惊讶,给了他一个白眼。 王知却转到另一边问她:“你渴不渴!” 情缠无奈的蹙眉道:“别和我说话。” 她是得罪南京王的人,周围这么些人都不敢上前,这卖肉的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王知气恼的道:“你渴不渴!” “不渴!不渴!”情缠怒回道。 “哦。”王知暗自笑了笑,嘭的一声把猪肉扔在门口,一边招呼里面的仆人道:“给我口水喝呗!” 里面的人很快将猪肉抬了进去,钱是一个月一结的,今儿正好赶上月末,痛快的给他结了钱,定下下个月的用量,递给他一碗茶叶沫子泡的水。 王知端着水走出来,嘴叼着碗边,爬上门口的大柱子。 一旁观看的人都傻了眼,这个傻大个,脑子抽了吗! 他一只手臂抱着柱子,将水碗递到情缠嘴边,情缠将头别到一边,道:“滚!” 楼子里的人发现异状,纷纷跑了出来,看见王知爬上去,也是吓了一跳,一边叫骂着让他滚下来,一边拿着长竹竿要把他打下来。 王知执拗的抱着柱子,道:“快喝!我这就走!” 情缠一咬牙,低头濡了一口水。 王知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大胡子一颤一颤的。正当此时,只听“噗”的一声,脸上一阵凉,只见情缠唇边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嘲讽的看着他道:“我便是跌到尘土里,也轮不上你可怜我,快滚!” 快滚! 不要让南京王恨上你! 像他这样的人,在那人眼中就是一粒尘埃也不如的。 王知微微蹙眉,脸色顿时通红,一棍子正打在了他的小腿上,他一吃痛,一走神,直接从上面掉了下去。 “那是什么!”人群中不知谁发现了什么,众人纷纷看去。 金陵人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皇帝仪仗。 一个内监撩着尖嗓子,喊道:“陛下到!” 跌到在地上的王知也看了过去,嚯!真威风啊! 那得有好几百人吧! 什么漂亮的宫娥啊,什么英武的侍卫啊,什么内监啊! 中间的步辇上,四周蒙着帷幕,行走之间微微飘动,中间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那就是皇帝吧! 他随着众人跪在一边,听见车辇停下来,微微抬眼,偷着从人群中看过去,一个内监急急走到车前,跪趴在地上,一双穿着方头锦履的脚,踩踏在那人的背上,一旁左右又来两人,扶着皇帝平稳走下来。 情缠看着皇帝的脸,竟然不知该哭该笑。 第二百八十六章 命数两拆 情缠看着皇帝的脸,竟然不知该哭该笑。 原来,他一直在金陵,从来不曾离去,昨夜的南京王,应该就是他亲自派来的吧,想要看看她是不是仍然心里有他? 就因为这个,他甚至不在乎那恶心的老叟上了她的身子。 他期待的是什么,在自己落难到最卑微的时候,像天神般出现,来解救她,告诉她,他不在乎她是妓女的身份,不计较她低微下贱。但她自己太卑微,所以也是不用有什么名分的,就乖顺的,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伴他就好了? 情缠从来都不傻。 她能体会到他对她的喜爱,像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摆件,不愿割舍,也不愿摆在明面上,而她个性又不好,所以他才想了这个法子。 让她更加卑微,更加低下,不敢提出任何的请求。 否则,他何不早来,何不,私下将她接走呢? 只需要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他。 他蹙眉看着她,一双深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然后轻启薄唇,淡然的道:“生的一双玉手,可为朕烹茶。”说完此话,他再没看她一眼,转身回到车上。 这么短短一句话,谁都听明白了。 鸨母喜出望外,情缠熬出头了。待到仪仗远去,一个内监被留了下来,漫不经心的道:“放下情缠姑娘,跟我回宫里。” 这边人们七手八脚的将她放下来,鸨母赶紧上前暗递了一个鼓鼓的钱袋,然后道:“小的这就让人收拾衣箱,让情缠带进宫里去。” “不必了,宫里早就备下了几大箱的新衣首饰,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宫里面的。” 情缠唇角略微勾了勾,好个王知。 “公公,走吧。”她挺直了腰背,如同迎风而立的一棵翠竹。 倒是好颜色,内监心里暗自赞了一声,态度也恭敬了几分,侧开身道:“路口早备下了马车,请吧。” 王知看看自己身上油脏的衣裳,下定了决心,跑上前去。 情缠微微蹙眉,看向他:“你有何事?” 王知一时间木讷的挠了挠头,八尺高的壮汉说不出话来。 情缠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转头就要走。王知赶紧追了两步,道:“我住在南街三巷,你,你...” 他想说,你要是不喜欢在皇宫里,可以来他家里。但终归是有胆的,也怕被内监听见。 情缠唇角闪过一丝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住哪里与我何干,我已经说了许多次让你滚远些,你是没长耳朵吗!” 她说话的声音尖利又刺耳,分明是故意扬高了声音的。这一句话,就如同一把利刃刺进了他心中。 情缠走后,王知的日子又回归到了从前。杀猪,卖肉,最近嘛,又添上了一件,就是不停的见媒人。 他打算娶一房老实能干的媳妇。 王知母亲早逝,父亲也不在了,就他这么一个人,有手艺,有买卖,在南街这地界也算是过的不错的,媒人前前后后找了十几个姑娘给他相看,每一次他都是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能作罢。 这年刚过了年,宫里传出了消息,说当今陛下遇到了刺客,身负重伤。 一时间,他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肉也不想卖了,径直走到皇宫附近,和守门的侍卫攀谈了起来。 用尽了浑身解数,送上百十来个大钱,侍卫总算是吐口,说了一个更加让他震惊的消息。 侍卫的原话是:年前在淮水河畔带回来的那个花魁娘娘,受了陛下的恩宠,身怀有孕,但却不知感恩,在陛下最高兴的时候,刺了陛下一剑。 陛下念及她怀着身孕,没有将她就地处决,可太后娘娘不干啊,将她的孩子打掉了,打算交给刑部判决。 陛下得知此事,和太后娘娘大吵一架,最后偷着将花魁娘娘送出了宫,太后娘娘得知又派人出去抓,到现在还没抓到人呢。 王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发了疯一般的到处去找她,三日三夜,他找遍了城里城外。他怀里揣着全部的家当,一共五十两银子。 他想把钱给她,让她快点走。 仅此而已。 但即便是这样,他仍然忘不掉,那日和她分开时她说的话。 他这样的人,恐怕连给她钱的资格都没有吧。如此,仿佛一盆冷水,从上至下泼了一身,跌跌撞撞的回了家,喝了一肚子冷水,躺在炕上睡了起来。 半夜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迷迷糊糊的下炕,院子门口,正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娇小女子。 她带着帷帽,几乎遮住了整个脸,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握紧了拳头,不能再被她看不起,那便,假装不认识吧。 打开门,情缠抬头看向他,蹙眉红着脸道:“我落难了,能不能借住你家几日?” 他想问,你认识那么多高贵的富家子弟,为什么来找自己呢?但又一想,她那样骄傲的人,若非没有办法,也不会求到自己这卑贱之人面前吧。 “是个婆娘?” 情缠眉梢一挑,这人不认识自己了?她下意识的要离开。 却听那人道:“进来吧。” 天知道她走进门里的一瞬间,他有多么高兴,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这回他不会给她机会辱骂自己的! 她进了门,他出了门。 秦淮河畔,丝竹声声,轻歌曼舞,他来到熟悉的楼子前,托龟公找到了鸨母。 当时皇帝带走情缠时,压根就没想到她的卖身契,现在他要将卖身契买下来还给她,让她彻底摆脱过去。 五十两银子,买一个将死之人的卖身契,鸨母几乎没有犹豫,将情缠的卖身契给了他。 “王知啊,情缠是个骄傲的人,你可,可别逼她。” 王知憨厚的笑了笑道:“连皇帝都不能逼她,我一个杀猪的能怎么样。” 回到家里,情缠做好了饭菜,他却只将刚买的高价红糖和卖身契放在桌子上,然后假装看不见她,倒头就睡。 情缠看着那一小包红糖,她何曾因为这么贫贱的东西热泪盈眶?她收到过千金难得的金钗玉簪,受到过才华横溢的情诗美藻,但,却从没有一个人给她如此暖心的感觉。 再一看那装在信封里,干净的不染纤尘的卖身契,她转头看向背对着她的高大男人,不禁一笑。 她缓缓的撩动衣带,轻轻的躺在他身边,靠在他的身上,轻声问:“你买了我,现在该行使你的权利了。” “臭婆娘,滚开!” 她咬着下唇,起了身。 第二百八十七章 故梦咏心 一眨眼,小半个月过去了,他对她态度依旧冷硬,就仿佛不认识一般,她也已经习以为常。可今日,他让她离开了。 “你说的让我走,你可别后悔。” 王知鼻子一酸,八尺高的大汉,竟然委屈的想要哭,怒气冲冲的回道:“让你走就赶紧走,别磨磨蹭蹭的!” 情缠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头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竟笑了出来。 “好吧,我天亮就走,我这一走便是山高水远,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王知心里一颤,像是斗败的公鸡似的,坐起身子来,道:“你还想说啥?” “王知,当初是我说错了,不是你不配叫这个名字,是他不配。” 王知一时间红了脸,挠挠头道:“我是个粗人,不该叫这名字,你没说错。” “不,你比他们都高贵,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你更好。” “如果这辈子能长久,我真想和你一起去卖猪肉。”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你家吗?” “我真不放心你,你这人太简单,太实诚,那日一看见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迷上我了。” “如果我死的不明不白,我怕你会再做什么不顾自己的事情。” “现在看你全然无事,我就真的放心了。” “王知啊,我问你,你愿意娶我为妻吗?我知道自己身子脏了,但还是想问你一句,你愿意娶我为妻吗?”她扬唇笑着,眼眸流露柔情,伸出手去,想搭在他肩上。 王知愣愣的看着情缠,身子僵直着微微一侧道:“别,别,我身上脏。” 情缠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喉间哽咽着,又上前一步,那双霜白小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背上。 “好,你是脏的,我也是脏的,我们两个一同在泥里,好不好?” 王知心软成了一滩水,什么脏的! 她才不脏! 他再也装不出冷硬心肠,一边点头,一边道:“愿意!只要你不嫌我低贱,我带你一起离开,我们渡江去北方。我有手艺,走到哪里都能养活的,你愿意吗?” 情缠抿着唇,笑着靠在他怀里道:“自古以来,画本子上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不知多年以后,会不会有人将你与我的事写到画本子上呢?” 王知摇摇头道:“写画本子的都是书生,他们不会写杀猪的人。” “你说的对啊。”情缠微笑着闭上眼睛,一双玉白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这一夜,二人就这样抱着对方,说着聊不完的话,直到天亮。 门外的攸宁转眸看向天边的鱼肚白,怅然道:“我真恨自己无能,不能赐他们一世相守。” 陆离平和的道:“世事难全,那些圆满的人生,也不必我们去插手,你要习惯这些。” “人如何能做到无情,坦然面对一切苦难?”她问。 他答:“离欲,则苦解脱。” 他们相携走近庭院,情缠早已预感到了他们的到来似的,正和王知十指相扣,站在屋子里。 王知懵然不明的问:“你们是谁?宫里来的?” 情缠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上前去,耐心的道:“这是我的远方亲戚,接我回家的。” “真的?” 情缠求救似的看着攸宁。 攸宁点头道:“是啊,我来接妹妹回家的。” 情缠给了王知一个“你看”的眼神,然后缓缓的道:“我家在很远的外藩,这一去,可能就不会回来了,今生能与你相识,是我最幸福的事,往后你要娶一个贤惠的妻子,我会在遥远的地方看着你,答应我,好不好?” “那,那你也会嫁人,也会生子吗?”王知这样问。 情缠微笑着,点点头道:“会的,你会祝福我吗?”她眼泪含在眼眶中,握着他的手更加紧了。 王知点点头道:“会的,只要你过的好。” 陆离拿出一件白色薄如蝉翼的披风,递给了情缠,平和的道:“该走了。” 情缠和王知的手,就那么互相拉扯着,谁也不肯松开。 那只宽厚的大掌,与那玉白的修长的小手,相互交缠着。 “再会。” 她走了,他跌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忽然想起她没有将钱拿走,一骨碌爬了起来,扑到久木箱边,将那些大钱捧在手中追出门去。 “情缠!” “情缠!” 他捧着钱,跑过大街,跑过小巷,跑到城门外。 望着天边一道白光闪过,似有一滴水珠,滴落在他额头上。 刘媒婆远远的看见王知,笑着迎上来:“哎哟,王家大兄弟,上回我和你说那徐家姑娘怎么样,行不行您倒是给个话啊。” 王知将钱递给刘媒婆,木然的道:“行,都行。”转过头,失魂落魄的看着城门上的大字。 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大字“金陵”。 他苦笑着,没有了情缠的金陵,好像没有颜色了。 见他晃荡着身子走进城去,刘媒婆摇着手帕道:“那成,我明儿就上门去问名啦!” 带着情缠回到了客栈中,昨夜抓到的女鬼已经醒来,正发疯似的死咬着绑在身上的绳索,用力的撞击着榻几的角。 情缠脱下披风,毕恭毕敬的还给陆离,痴笑道:“我死的真难看。” 怎么能不难看。 被太后灌下落子汤,她被乱仗打了三日,整整三日才咽了气。太后怕陛下会因此与她产生隔膜,便假装放出口风,说她逃走了,还派人去抓捕,不过都是给外人看的罢了。 她死之后,牛头马面去勾魂,却被她逃走了一魄,去到了王知身边。 于是,缺了精神智慧的“胎光”之魄的情缠,因为心中的怨气不受控制,在黄泉路上脱逃,残害幽魂。 眼看着胎光融合进魂魄之中,情缠终于静了下来。过了不久,牛头马面登门。 牛头低低的笑着道:“这回又麻烦二位了。” 攸宁眸光一蹙,笑问道:“又,是说我们从前也一同帮地府寻鬼?” 牛头忽然想起酆都大帝降下的旨意,心知自己一时失言,忙作势抽了自己一嘴巴,笑道:“是我说错了话,老板,这回可多谢您帮忙了,怪我一时疏忽,竟没查看清楚她逃了一魄。若是送到地府去免不得又是一顿责骂。今儿就不多说了,我同大哥去交差,回头有空来请你喝酒!” 攸宁微微点点头,平和的笑道:“北真天君的寿辰就到了,等忙完了这几日,我来请你。” “那敢情儿好。”牛头略一拱手。 马面素来话少,便只侧目看看陆离,轻轻的点点头,二鬼差带着情缠出了门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人间朝暮 情缠终于安心离去,王知还活在世间。 攸宁轻笑道:“人生来带有无止境的欲望,轮回一世,悟得真相明理,又再次被投入轮回道。于是忘记前尘,重新跌入无边困苦。若真慈悲,何必让他们忘记一切,一世世的轮回,承受永远不休止的苦难呢?” “你说什么?”陆离问。 攸宁侧脸迎光,转眸看向他,回道:“方才你说的,离欲,则苦解脱。” 陆离微笑道:“你很难过,甚至愤怒?” 攸宁的双眼,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微笑着一展衣袖。 只见那扇山水屏风上出现一副画面。 王知从门外进来,一个不美不丑的女子,怀抱着一个婴儿迎了出来。他不冷不热,她不温不火,只有怀里的女婴正在啼哭,右边额角,赫然有一小块天生的淡色胎记。 攸宁又一挥袖,画面幻作水波纹,又变了。 画上九令高坐在后位上,口吐鲜血,另一边的衡珂正在战场上对此全然不知。 再一转。容瑄生为王皇后之女,怀瑾掌控大权,渐渐不喜王皇后,容瑄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被远嫁外藩。 再一转。宋燕飞心有所爱,却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素未谋面的夫君,而他的夫君与她一样,另有他爱,他们相敬如宾的过着日子,同床异梦的捱着下半生。 攸宁微笑着问:“轮回,真的是希望吗?这样的重复错误的人生,难道不是一轮又一轮的苦痛折磨?” 陆离感觉到,攸宁变了。 从前的她,虽然心中有仇怨,但却从不放弃希望,可现在。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房门突然“嘭嘭嘭”的被敲响,间杂着信芳的喊声:“老板!老板!有个小鬼来捣乱,快帮帮忙!” 陆离习惯性的要挥袖开门,手臂抬到半空中,却见攸宁已经站起身来走去门边,他自讽的微微一笑,然后跟在了她身后。 打开门,信芳一见是攸宁,也是一怔,短短的一瞬间,他马上反应过来,眉心一蹙,道:“快来看看,不知哪儿来了个小捣蛋鬼,楼下闹腾的鸡飞狗跳,砸坏了许多东西。” 正说着话,楼下传来了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 攸宁眉心一蹙,略微勾起唇角,笑意盈盈的道:“哪儿来的?” 信芳为难的摸摸鼻子,回道:“应该是从黄泉路跑出来的。” 攸宁点点头,笑道:“地府管理真是越来越松懈了,昨夜勾错魂,今儿又放跑了这么个小鬼。”她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接着道:“让若华记好账,将打碎的东西打包好,扔到地府门口。” “那小鬼怎么办?”信芳问。 攸宁眯着眼笑道:“他喜欢砸,那就让他砸个够,我下去看着他砸。” 说着,她缓缓的往下走去。信芳询问似的抬眼看向陆离,耳边不时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难道真的就这么由着这小鬼捣蛋? 陆离微微勾唇而笑,道:“愣着做什么,一起下楼看看。” “呃?是。” 下了楼,正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仿佛小霸王般的在木质柜台上蹦来跳去,一边嬉笑,一边将柜台上面的砚台踢了出来。 那一方砚台,在半空中翻滚着,墨渍飞溅,只听“嗖”的一声,直冲着攸宁身上飞了过去。一旁的众妖纷纷躲闪,也有的惊恐的捂住眼睛,失声叫了出来。 他们不是怕这小孩啊,怕的是攸宁那火爆脾气,生怕她一怒,波及了他们的安生。 攸宁轻挥衣袖,电光火石之间,将砚台接在了手中。那小姑娘一愣,然后欢喜的连蹦带跳,拍着手笑道:“你真厉害,真厉害!” 攸宁凝眸看着那小姑娘,见她小脸蹭的一片黑,两个麻花辫凌乱的搭在肩膀上,上身白色的小背心磨得发毛,黑白灰相交,几乎很难看出颜色,下身穿着刚到膝盖的短裤,也是一样的脏破。 两人互相打量着,小姑娘嘻嘻一笑,蹲下身子,以极快的速度抓了一把书册,朝着攸宁迎面扔去。 攸宁唇角不自觉的一勾,抬手将砚台扔了出去,旋身一伸手,接住了书册,只听“咣当”一声,紧接着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转眼看去,只见小孩脸上印着一大片墨迹,整个脸都黑了,鼻子间淌下两道血迹。攸宁又是一甩手,书册直接飞到了她脸上。 小孩又是一愣,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一个小妖不禁捂住眼睛,低声议论道:“攸宁女君也太心狠了,那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就是,就是,教训两句也就是了...” “她性情自来就不好,可怜的孩子。” 一听这些议论声,小姑娘仿佛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柜台上,两条小黑腿蹬来踢去,嚎啕大哭,又掉到地上许多东西。 “你那么大的人,欺负个小孩,大家快来评评理啊!” “呜呜呜!” “娘娘,爹爹,呜呜...” 攸宁勾唇而笑,侧眸看了信芳一眼。 信芳识相的赶紧搬了一把高椅过来,攸宁一掀衣角,坐在高椅上,翘起了二郎腿。 “茶。”她淡然的道。 信芳递上茶来,她接过热茶,慢条斯理的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茶水。 小孩双手半握成拳头,擦抹着脸上的泪痕,手挡着脸悄悄看向攸宁。这架势,不太对劲啊。若是以往,应该会有人跳出来指责这女人,然后她就可以顺水推舟,赖在这店里,若是她真的很厉害,还可以让她帮自己找找爹娘... 可是,这个打完了自己,完全不理她是个什么情况,越哭越没了底气。 “瓜子。”攸宁道。 信芳赶紧端来一盘干果,她随手抓了一把,一边嗑瓜子,一边道:“她好像砸够了,问问她,今儿玩的可还满意。” 信芳点点头,将瓜子盘放在榻几上,走上前去,问那小孩:“小姑娘,我们老板问你,今天玩的高不高兴?” 那孩子微微一愣,竟然忘了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信芳等了半刻,转头对攸宁道:“老板,她不回答。” “恩。”攸宁点点头,抬手道:“我屋里那些东西更贵重,想来她砸那些会更高兴,去,把东西都抬过来,让她砸个够。”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怔住,这魔女究竟要干什么? 第三百四十九章 善心永存 鼓魂轻慢的瞪了刘尘一眼,转身就朝院外走去,脚步走到了院子外面,却又忍不住转头看他。 他是个凡人,穿着湿衣裳一夜,若是不及时医治,他会死吧? 她一咬牙,一蹙眉,不禁泄气的瞪了他一眼,真是会给人找麻烦,然后走出门去。 过了不多时,鼓魂带着村子里唯一的大夫返回院中。 老大夫笑问道:“你是刘大郎新娶的那个小媳妇?” 鼓魂问道:“他娶了媳妇?我在他家住了一宿,怎么没见到?” 老大夫老脸一红,心下不禁羡慕,刘家小子好厉害! 见他惊讶,鼓魂又问:“大夫?我问你话呢!” 老大夫醒转过来,笑着道:“前几天娶了媳妇,听说嫌他穷当晚就跑了,临走还卷走了刘家大郎攒的砍柴钱。所以我们也没见过那新娘子长得什么样,你一个姑娘家急慌慌的拉着我来给他治病,我可不就以为你是他媳妇吗。” 鼓魂和老大夫合力将刘尘抬到了房中,好生安置在炕上。老大夫细细的诊了脉,皱着眉头道:“染上风寒了,我给他开点药,你把一包药添五碗水,煎成一碗给他灌下去,如果好转了就连续喝三天,如果不管用,那也来告诉我一声,我找人套车带他去城里再看。” 鼓魂问道:“多少钱?” “什么钱?”老大夫一边从药箱里翻药一边问。 “看病钱!药钱啊!”鼓魂莫名其妙的看着老大夫。 老大夫将三包药放在鼓魂手里,笑道:“药是山上采的,要给钱,你就给山神吧。”说完,他已经整理好了药箱子,往门外走去。 鼓魂又问:“那骗了他的女人,他为什么不追她家里去要人?” 老大夫笑着道:“她骗了刘家大郎,还能有脸回自己家去吗?我们去过了,可她家里就剩下一个瞎眼老娘,压根就不知道女儿逃跑了。大郎哪里忍心告诉她实情,根本就没说出口,还又搭上一捆新打来的柴火和一条肥江鱼。” 鼓魂哑然失笑道:“这人正常吗?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老大夫笑道:“谁知道呢。” 鼓魂受日精月华染神仙之气化身为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下山来做什么,可是无论做什么,总不会就如现在一般,和只冒烟不起火的柴火作斗争吧。 几次想要扔下手里的破柴,想想这人为自己在院里冻一夜才病,又耐着性子重新捡起来。 刘尘在房中被浓烟熏醒了,还以为自己家着火了,赶紧拖着病体惊慌失措的逃出门来。 鼓魂又一次气恼的把柴火棍扔在地上,俏目怒视着柴火棍骂道:“再生不出火,我就把你砍碎了你信不信!” 刘尘原本惊慌,见了这一幕,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鼓魂转眸看向他,问道:“你们凡人都不喜欢穿鞋吗?” 这时刘尘才发现自己慌忙出来,竟连鞋也没穿,脸红这傻乎乎的回道:“我以为有人要烧我家房子,忘了穿鞋。”说着,来到她身边问道:“你...是在生火吗?” 鼓魂理直气壮的道:“是啊,给你煎药吃。” 刘尘又问:“你生火不用火折子?” 鼓魂疑惑的道:“不是钻木取火吗?” 刘尘看着鼓魂搓红的两只小手,竟不忍心笑她,只感激的道:“外面冷,你进屋去吧,我自个儿煎药就行了。” 鼓魂心里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很是没用,却执拗的杵在一边,不肯进屋去。 过了不多时,药煎好,刘尘趁热一口喝了下去顿时感觉浑身热了起来,恢复了些精神。 他问道:“姑娘你姓什么?” 鼓魂想也没想,直白的回道:“鼓。” “原来你姓古,那以后我叫你古妹子吧。对了你从哪里来,我送你回家吧。” 鼓魂微微蹙眉道:“我没有家人。” 刘尘一蹙眉,心想自己触到了她的伤心事,暗骂自己笨,问道:“那你还有什么亲人?” 鼓魂回道:“没有了。” 听说明国发生战乱,清国将明国皇帝都软禁起来了,她无父无母没有亲人,那一定是逃难来到巫山的。 他沉了一声气道:“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既然没有地方去,那就留在我家里,我在后面给你盖间房子,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总归是命还在。以后你就依靠我!” 鼓魂抬眸看着他,问道:“听说你媳妇跑了,你是想让我留下顶替你媳妇吗?” 刘尘蹙眉,认真的道:“古妹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不会乘人之危,以后你就是我妹子,我就是你哥,我养你。小小年纪,不要胡思乱想。” 他就这么顺其自然的用哥哥的口气凶了她。 鼓魂笑道:“好啊,那我可就赖上你了,你得把我养好。” 刘尘说干就干,披上外衣道:“我去张罗给你盖房子!” 鼓魂看着他怒气冲冲的出门,不禁哑然失笑,世上竟然有这种傻子。 渐渐的鼓魂知道了他的作息时间,也习惯了凡人界的生活,春分那日,她和隔壁的大婶学会了酿酒,将自己酿的第一缸酒,埋在了二人房后屋前,这颗百年桑树的树根边上。 她憧憬着秋收的时候,她会和他一起来树下,把这缸酒挖出来,一半留着给他喝,一半卖到集市上换点钱,给他买一双鞋来穿。 可是她知道,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知道那两个人没有走远,就在村口等着她。她缓缓的挥动锄头,将一缸酒启了出来。 刘尘从外屋穿堂过来,离老远就呵斥道:“我来挖!有我在你干什么粗活!” 鼓魂停下手里的活,将锄头递到他手中,静静的站在他身后。他长得高大,手里有力气,不过几下子就将酒缸刨了出来。 她笑着问:“刘大哥,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刘尘的心一颤,身躯也微微一震,却是像埋头干活一般扑棱着酒缸上的盖子,回道:“我一个粗汉子懂什么想不想的。对了妹子,方才我见了李伯,他说在集市上看见我媳妇了。还说我媳妇愿意回来和我过日子,过两日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你要叫她嫂子,咱们一家三口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等过两年年景好了,我给你攒一笔嫁妆,给你找个好人家...” “够了!”鼓魂胸口不停的起伏着,蹙眉道:“我明白了。”她转身跑出门去。 第三百五十章 鼓魂归位 刘尘听见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高大的汉子,狠狠的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眶,湿了的泥蹭了一脸。 他记得,初次见到她的那夜,她穿着富贵的衣裳,感觉就像方才来家里的那两个人似的。 她要走了,他一个山野汉子哪能牵绊她呢? 打理好了酒缸,他头一回不请自来的去了她的房中。 一股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他将她那身云蓝色的衣裳端端正正的放在炕上。 早就给她洗干净了,只是压在箱子里,忘了给她送来。物归原主,这是他应该做的。 下晌,鼓魂回来了。 刘尘做好了一桌饭菜,还好今儿又买了她最喜欢吃的烧肉和卤笋,又将养在破缸里的肥鱼炖了一锅鲜美的鱼汤,摘几片地里的早菜炖了前几日买来下蛋的小母鸡。 两碗白米是从隔壁婶子家借来的,他得好好的送她走。 鼓魂诧异的看着一桌子菜问道:“日子不过了?怎么还把下蛋的鸡给杀了呢!” 刘尘笑道:“我被人骗了,那鸡都养了这么久还不下蛋,一定是公鸡,留着也是浪费谷子还不如趁早炖了它。” 鼓魂半信半疑的坐了下来,道:“吴大夫说是要买酒喝,我把那缸酒卖了一半,一会吃完饭你就把一半酒折出来吧,他明儿来推车来取。” 刘尘“唔”了一声然后回道:“那我给他送过去吧。”说着就站起身来要走。 鼓魂俏眼一瞪,拍着桌子道:“你给我坐下!” 刘尘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吓住了,下意识的就坐了回去,又把碗端起来了。 他夹起卤笋,放到了她的碗里:“多吃点。” “恩。” 这一顿饭,两人吃的极慢极慢,不约而同的没有再说话。 她放下碗筷,笑着道:“今天高兴,咱们喝一杯。”说着,她手指轻轻一勾,眼见着半人高的酒缸摇摇晃晃的进了门,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刘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鼓魂启开盖子,拿起桌子上的水碗,舀了两碗酒。 “第一碗,祝你和嫂子日子越过越好。”她一仰头猛然灌了下去,没预料到这酒竟然如此辣口,呛得她猛咳嗽了两声。 刘尘担忧的看着她,却没有开口问她,只是见她脸色红润起来,渐渐的不再咳嗽,一口将酒喝了下去。 鼓魂不管他,又舀了一碗酒,笑着举起碗道:“第二碗,祝你长命百岁!” 她喝下这碗酒,眼眶忽然就红了,用袖子擦擦嘴角的酒渍,又舀了一碗笑着道:“第三碗,祝你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 “古妹子!别喝了!”刘尘一把将喝了一半的酒夺过来,蹙眉道:“我来喝!”说着,他一仰头,把半碗酒喝了下去。 鼓魂凝眸看着他,眼泪含在眼眶中执拗的不肯流下来,半咬着唇笑着问:“嫂子回来,你会不会就不疼我了?” 刘尘蹙眉道:“那不一样,她是我媳妇,你是我妹子。” “哦,原来我真的只是你妹子啊。”她自嘲的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放在桌子上:“吴大夫给的酒钱,我给你买了一双鞋,剩下的钱都在里面。” 晚霞将天空烧的通红,成片的火烧云或翻滚或舒展着,天色红彤彤之中夹杂了一丝半缕的靛紫、墨蓝。一行飞鸟高飞在远处,发出高亢的鸣叫声。 “你的衣裳我给你放在炕上了。”刘尘埋着头道。 鼓魂笑着回道:“好。”款款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进了里屋去。 当她再次从房间中出来,霞光已然渐渐消散,天地在半明半暗之间,她就像是昏暗之中散发光芒的空谷幽兰一般。 这身云蓝色的衣裙好看,衬的她比仙女更美。 换上这身衣裳,她与他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刘尘傻笑着称赞道:“妹子还是这般好看。” 鼓魂点点头,咬着下唇的嫩肉,泪眼婆娑的微笑着:“刘大哥,多谢你照顾我这么久。”她扯出一缕神识,附在腰间的玉佩上面,将玉佩送到他手里,柔声道:“以后你上山打猎,带着这块玉佩,它会感知到野物的生气,如此一来你的日子一定能越过越好。关键时刻,它还会为你挡一次劫难,一定要收好,不能让旁人知晓起了歹意。” 说完这段话,她朝着他长施以礼:“刘大哥。”她的喉间哽咽着,强撑着道:“往后,你若是想起我,就看看世间百花,看看出没在林间的山禽野兽,看看地里的稻谷。如果,你还会想起我的话。” 她一扭身,挺直了胸口走出院子去,小心的将篱笆门掩好。她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刘尘听到耳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歌声。 那俏生生的声音,唱词是:司花之神,踏歌而鼓,二十四花仙翩然而和。谷稻结穗,天地三界,百禽妖兽飞翔驰骋。沽酒若烟,鼓魂归位。弹指似风,鼓魂起舞。尘世茫茫,青山淼淼,人间瑟瑟,春风澹澹... 天色终究全然暗了下来,刘尘抬眼看向桌子上的布包,颤着手将它拿起来抱在怀里,山风依旧,它无知无觉的吹过山脚下的小院,随风而来,似有湿意。 鼓魂走到了村外,在山脚下的江水边见到了那两个人。 攸宁抬眸看向陆离:“她真的来了?” 陆离微微点头道:“她一定会来。” 鼓魂微微锁着眉心,颔首道:“小仙一时贪玩,女神大人是不是发怒了?” 攸宁轻笑一声道:“你刚凝结人形就逃跑了,女夷仙子根本不知你的存在,只是那金铃手鼓再也敲不响,着实让人恼火。” 鼓魂微微一怔:“鼓不响了?天哪...”她差一点就酿成大祸了。 陆离微垂双眸,平和的道:“天地三界,各神司其位才能维持四季轮转,三界和平。凡人界流传着一句佛偈,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取今生一次擦肩而过。今时今日的缘分终结,是为了来世积攒因缘,你了懂吗?” 鼓魂诚心点头,双手合十回道:“鼓魂明白了。” “你知道自己的去处,归位吧。”他垂下眼眸,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也为她而惋惜。 鼓魂微微点头,化作一道云蓝色的光芒,朝山上飞去。 第三百五十一章 软饭硬吃 陆离和攸宁倒是不急了,缓缓的踏上云端,返回到女夷的洞府。只听一声脆响,那金铃响了!这声音,如同凤鸣一般,让周身的繁花微微舒展。 女夷一惊,拿起鼓来,正看见二人稳稳的落在了前面,微笑着相携而来。 攸宁笑道:“女神,你的鼓应该是好了。” 女夷试探的轻轻拍了鼓面一下,一声清越的鼓声随之而来。女夷大喜道:“真的好了!”她激动的不知该如何才好,只拱手向二人一鞠躬道:“多谢二位。”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道:“女神,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帮你的!” 她微笑着道:“请你让我们开开眼界,在我们面前擂鼓好吗?” 女夷笑着点头:“已经到了夏至,该开荷花了。” 她缓缓走到了空地之处,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身上,用银辉笼罩着她。只见她蓝衣翩然,右手持鼓,脚尖点地,翩然欲飞,手腕轻转,击鼓一声。 清脆的金铃声与清越的鼓声柔和在一起,像是一幅华美的乐章舒展开来。她或抬脚或摆腰,身姿如同细雨中的烟云一般,却独独生出一股神圣的意味。 踏山风,舞歌祥和,荷花女仙踏风而来,朝着女夷盈盈一拜后转身离去,花期,至。 远远的两位仙人看着她的舞步,龟仙人道:“荷花仙子,真好看。” 东岳卿君一努嘴,冷着脸道:“女夷更美。” 龟仙人顶看不上他这副冷若冰霜的样,悄然用手指头狠狠的戳了他腰间的软肉一下。东岳卿君面色忽然一滞,嘴角抽搐一下,转眸垂头看向龟仙人道:“龟仙,您得帮我追回她。” 龟仙人笑着一耸肩道:“笑一个。” 东岳卿君微微蹙眉,不解其意。 龟仙人道:“我从没见过你笑,你给我笑一个,我就帮你这最后一次。” 东岳卿君嘴角又是一抽,暗自摸了摸方才被龟仙戳过的侧腰,牵强的强行让自己唇角扬起,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来。 龟仙人看着他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情差到了极点。这感觉,就像是使了十分力气,锤在了浸满泥汤的海绵上。这一拳,不但没给他造成伤害,反而喷溅了自己一身的泥汤。 不爽了! 龟仙人气哼哼的看着他。 东岳卿君蹙紧眉宇,又一次强行扬起自己的双唇来,露出一个比方才更难看的表情来。 龟仙人一撇嘴,翻了个白眼道:“你还是不笑好看,好小子,可别将这表情给别人看,特别是孩子。” “为甚么?”东岳卿君追问道。 龟仙不理他,朝着女夷的洞府降下去,悠悠的道:“我又不是你父神,凭什么告诉你,不懂就自己体会。” 说着,他笑嘻嘻的朝着众人走过去。 净山仙子暗自对巫山老妖道:“龟仙人来了,我们走吧。” 巫山老妖知道妻子不喜欢龟仙人,甚至有些怕他,但这位老神可是自己的祖宗,哪能人家刚来他就跑呢。 他悄声回道:“小坐一会儿好吗?” 净山仙子微微蹙眉,点了点头,侧着身子往巫山老妖肥硕的身子后面藏。 这边众人站起身来,相互见礼。 攸宁传音问道:“这人是谁?” 陆离回道:“东岳卿君,是东岳山峦的山神,女夷仙子之夫。” 哦,原来如此。 女夷与东岳卿君已经五百年没见过了,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来到这里,心里局促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面上却是比他更冷淡,恍若未见般的忽视他。 攸宁又对陆离传音道:“东岳卿君地位高,可是女夷身负司花职责,更掌管万物生灵的出没时间,他们谁的仙衔更高?” 陆离回道:“女夷。” “原来是个吃软饭的...”她低声嘟囔道,竟然不小心说出口来。 东岳卿君只顾着悄悄打量女夷,闻听此话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有其他人在场。 本就凝结的空气,在这一瞬间更加冰冷了,龟仙人牵强的笑了笑,打着哈哈道:“女夷美貌,这小子也是一表人才啊,就算是软饭,他也能硬吃,对吧?”说着,他用胳膊肘拐了拐东岳卿君。 本来攸宁只是低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可龟仙人这一番话说出来,就将东岳卿君吃软饭的事给板上钉钉了,还腆着脸“硬吃”... 东岳卿君的脸霎时间就变成铁青,微微蹙眉看向龟仙人和攸宁。陆离身形一闪,站在了攸宁面前,平和的道:“东岳卿君,许久不见。” 东岳卿君微微一怔,似乎恍然大悟,紧接着又一脸为难,他迟疑的转眸看向龟仙人道:“这个人,好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一脸冰寒的说着这样的话却全然不觉得失礼,反而坦诚自然的很让人没办法气恼。 龟仙人显然已经习惯了,捋须回道:“他是梵离啊,当初他还去东岳传扬佛法,在东岳住了三年之久呢。” 东岳卿君下意识的绷着脸一拍脑门,似乎灵光一现似的,呆呆的点点头道:“梵离,我记得你,你很不错,只是怎么还没成佛,奇怪的很。” “金虹!你太失礼了。”女夷忍不住道。 呃...陆离微垂双眸,平和的微微一笑回道:“原就是我不得佛法真意,还未修成正果,不怪东岳卿君。” 东岳卿君却全没觉得不适,反而有些窃喜,五百年了,她终于肯同自己说一句话了。说什么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 众人纷纷看向东岳卿君,只见他一脸凶恶的狠狠瞪着女夷,纷纷觉得事情不妙,不知该怎么化解才好。 攸宁低声问道:“这个东岳卿君和女夷久别重逢,怎么气氛如此微妙...” 陆离回道:“金虹氏面冷而已,内心...譬如稚童,很是单纯,不要曲解他的神情。” 虽然二人只是小动作的窃窃私语,但看在安歌眼中却无比的刺眼,他冷眼看着陆离,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雄虎一般凶猛。 他暗自轻哼一声,悠然自得的走到了攸宁身边,抬手揽住她的腰。 攸宁微微一滞,转眸怒视向他:“安歌?” 第三百五十二章 猎龙作车 安歌清咳一声,眯着狭长的双眼笑着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在外人面前与他那么亲近,就不怕被人看出端倪吗?我可是自愿做你的挡箭牌,为什么这么凶恶的看着我呢?” 攸宁微微蹙眉,斜睨向他揽着自己的那只手,轻哼一声笑着回道:“安歌妖君,你我虽已订婚,但我还是希望婚前不要过度亲密,您觉得呢?” 安歌扬唇一笑,低声在她耳边道:“也好,也好,只是该有的妇道,还请尊主不要触犯。” 攸宁一时间觉得有一块石头从天而降堵在了她胸口,她眸光一凛,冷声道:“从何时起,本尊的事需要你指手画脚了?” 安歌暗自咬唇,终究是松开了自己的手臂,愤愤的传音道:“好,好,尊主。” 攸宁发觉自己话说的重了, 转眸看看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是一蹙眉没能或出口来。 这一边,陆离侧目看着二人的动作,心里也是气闷,这种关系是在让他头疼,但他从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也是摸不清攸宁的心思,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唯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 巫山老妖眼看两方事情都不对劲,赶紧给妻子一个眼色,示意她上前去打圆场。 净山仙子尴尬的笑了笑站起身来,缓缓的走到中间,微笑着问:“安歌妖君,天色不早了,我看,我们先行离去吧,阿醉姑娘大概已经备好了美味的餐食等我们回去呢。” 安歌点了点头,低眼看向攸宁:“饿了吗?” 攸宁脸色微红,点头道:“有一点。” 他微微一笑回道:“我们走吧。” 龟仙人此刻也体会到了人多这两人会更加放不开,笑着道:“诸位要回去了?正好,我也要走,我们一起,一起。” 就这样,一行人相互拜别,离开了女夷仙子的洞府。 时空瞬间只剩下两个人,女夷背对着东岳卿君,微笑着问:“五百年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东岳卿君一时语塞,想要伸手摸摸她肩上的青丝,那手却搁置在半空,最后垂了下去。 女夷低着头,看着两人的影子,近在咫尺却再也不可能如当初般紧紧相依,她笑着道:“当年,你与我大婚之日,二十四花仙为我们日夜赶工做出了百花衣。金虹,我想以最美的模样嫁给你,与你从此十指相扣,白发齐眉。但你,却将我安置在内室,然后去迎娶你的妾室。若非月梅花仙告知,你打算何时通知我呢?” 她自嘲的一笑接着道:“通知我,你并非对我一心,通知我,你早已心有所属。” 东岳卿君总觉得他与她的日子很长久,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分开的。即便是当年天帝勒令他若想迎娶她,就必须娶阿沧。 直到今天,她请龟仙人传话,说再也不必他回话了。他这才明白,他,似乎要永远失去她了。 女夷缓缓的道:“金虹,阿沧是个好姑娘,往后我不会去找你,你也也不要来找我。” 她微抬手臂,将那封已经保存了五百年的婚书握在手心里。 那是东岳夫人的证明,可她已经不想要了。 她轻轻的一握,竹简化作碎末,山风一吹,随风消逝。 “你我缘起巫山,缘尽巫山,到底是上天宽宥,让我做了这几百年的美梦。山水再见,便当作不曾相识吧。” 东岳卿君眼眸不可抑制的一眨,手指摸向半空中随风而去的粉末。他灿然一笑,眼眸闪烁着道:“女夷,我爱你。” 女夷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袖中的手,回道:“你我终究是凡人修炼成仙,只有一颗心,只能爱一个人,自你娶了阿沧那时我们就注定永别。再会。”她挺直了秀美的腰线,昂着头走向洞府门中。 关上那扇大门,她的眼泪自眼角滑落,双肩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她抬起头,想要将眼泪倒灌回去,那泪水却顺着脸颊两侧淌进了发间。 东岳卿君再怎么痴傻也明白,阿沧是天帝派到自己身边的眼线,他不敢对女夷太好,甚至连她走了也不敢来找她。他怕啊!他怕女夷会因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就成为了天帝的眼中钉。 她为何不懂,他所忍耐的一切,皆是因为,她的确是自己唯一的软肋啊! 他望着她的门,自嘲的笑了。 “女夷,不要对我失望,不要放弃我。等我。” 一颗流星闪过天边,这样静谧安宁的夜里,不知何时他离开了。 他希望,这并非永别,而是为了他们永远的相守。 虫鸣蛙叫与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攸宁少有的将自己完全放松,她真的很喜欢巫山,不但是因为这里的风景优美,还有净山仙子与巫山老妖这样朴实可爱的朋友。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有机会再来,就如自己与阿醉说的那般,生活在这里。她静静的站在最高最高的树梢上,将巫山风光收入眼底。她背对着月光,看见苏苏与若华一坐一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也不知道小夫妻在笑些什么。看见阿醉信芳吉捌几人互相追逐,在更远的地方疯跑着。 看见冰夷宓妃一对欢喜冤家,看见净山仙子与巫山老妖面容安宁的聊天。甚至,安歌和谛听少有的没有吵架,而是静静的欣赏着这美景,两条拉车的蛟龙互相耳语着。 看着这一切,她不由得扬起笑颜。 或许巫山真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本来就不该沾染一丝尘世凡俗。 陆离呢? 她穷目看去,却找不到他。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道,她下意识的转眸看去。在天际的边缘,由远而近驶来一驾双龙宝车。 巨大的烟花在车身后绽放开来,五彩烟花将夜空点燃,碰撞出不同的生机。草地上的众人听闻烟花声响,纷纷转眸看了过去。 “咻...砰!” “咻咻...砰砰!” 两条通体银白的蛟龙自鼻孔喷出白气,身躯在半空中翻腾,将云层踩踏的轰轰作响,宝车以素白的锦缎为车身,车沿下坠着一排串成穿的丹红色宝石,车驾行进之间,宝石熠熠生辉相互敲击,别致又优雅。 攸宁惊讶,她随口说了一句羡慕冰夷的宝车,这人竟然还当真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慈悲何在 攸宁惊讶,她随口说了一句羡慕冰夷的宝车,这人竟然还当真了。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他面色微微泛红,从车上腾空而起,缓缓来到了她身边,笑问道:“恩...时间紧迫,还有些粗制滥造,要不要进去看看?” 攸宁笑道:“你是在大张旗鼓的勾引有夫之妇吗?” 陆离一时间有些尴尬,面色更加红了些,回道:“是否再考虑一下,不要嫁给他呢?” 攸宁觉得更加好笑了,他是在开玩笑吗? 如果她真的心软答应了他,天帝难道不会忌惮陆离? 自己好不容易将自己放在了棋盘上,一个暂时合适的位置上,陆离看不清形势吗? 陆离微笑着道:“我们乘车去看看河惟吧?他的仙府建在北边的山上。” 攸宁摇头,河惟初初成仙,自己保护自己都是问题,她不能去给他添麻烦。 陆离微微扬唇而笑,平和的道:“原来,无论我做什么,你皆是不喜欢的。”他猛然一扬袖,车身与两头蛟龙中间的连接带“嘭”的一声崩开了。 两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车身已经直直的坠到了地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车身粉碎,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痕,尘埃四起,两条蛟龙长吟一声,飞快的朝着来时的方向逃也似的飞去。 他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她觉得脊背僵硬。他生气了,对自己,第一次。 她扶额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正在此时,一股劲风抚来。陆离去而复返,不等她反应,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她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他胸口,头顶传来一个平和温柔的声音道:“不喜欢就扔掉,你当我是什么?” 攸宁被动的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红着脸道:“你疯了,安歌就在下面看着。” “你闭嘴。” 攸宁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打横着抱了起来,然后便是冷风吹过耳边的声音,她挣扎着想要抬眼看看这是要去哪里,可是脸却被他护在臂弯处不能动弹,以这样可笑诡异的姿势被强行带走了。 陆离咬着牙镇定下来,低声问道:“你们大婚之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攸宁,我只是想告知于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竭尽全力帮你夺取。猎龙也好,弑天也好。可若你不想要了,只愿意与安歌相守终生,我也会祝福你。你若是不放心,那我就离开,再也不让人寻到踪迹,如此,你可安心了?” 攸宁舔舔嘴唇,埋头,沉吟着回道:“你在威胁我?” “不!”陆离轻笑一声,自讽的摇摇头,缓缓的回道:“句句发自肺腑。我曾一味的相信自己的感觉,认为你始终没有忘记我,听起来真是可笑。你三番五次的警告我,你是即将嫁作他人妇的人,若你想折磨我,你真的已经做到了,我的确备受折磨。若你皆是真心话,我想我的确应该走开。” 攸宁什么也来不及想,陆离真的变了,或许是因为那一半神识被封禁的缘故,或许是自己频频刺激真的惹恼了他,不管怎么样,他在毫不躲闪的争取,也是做最后的挣扎。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身体却已经先行一步,她抬手揽住他的脖子,扬头吻上他的双唇。 陆离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被生生的扑了... 攸宁暗自咬着牙,从他怀里蹦了下来,急匆匆的往回走去。一双狭长的眼睛在密林深处眯了一眯,烟雾缭绕之间,有一声叹息黯然神伤。 陆离怔怔的站在原处,只隔了一瞬间,朝着她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他的心脏在猛烈的跳着,她没有失忆,她没有失忆。她没有失忆? 细风拂面而来,陆离与攸宁临水而立,凉风将二人的衣角吹的翩然而起。她微微摇头,默默的退后两步。 陆离轻笑一声,喃喃自语着道:“真无情。”然后抬眸看向她问道:“东海之滨,可想去故地重游?” 攸宁略一思索回道:“梵离,你不该这样做。” 陆离眉宇蹙起一瞬间,然后挺直了腰背回道:“你说过,我普度天下众生,你扫尽世间不平。我为何不能这样做,难道你不是众生?” 攸宁轻笑一声问道:“难道,你想再将我度到尘土之中一次?让我在善恶业镜中等你三日,让魔族再遭受一次灭顶之灾,让我被锁在诛仙枷中七日七夜,被人将灵力一点点的抽尽,再用金锤将头颅砸的脑浆四溅?”她一声声的质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想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她要亲口告诉他,他的一张传音符,一个小小的谎言,给她给魔主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 她缓缓的道:“梵离啊,你的慈悲呢?当你发出传音符的时候,你的慈悲去哪里了?” 陆离微微蹙眉她的痛他何曾体会过半分? 他的面色慈悲而平和,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求你原谅我,但请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她扬起双唇明媚一笑,点点头,脚尖点地飞身而起。 陆离也不等她反应,直接踏云而来,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半空之中,冷风灌入衣袖,将二人宽大的衣袖吹的鼓起,她身体一趔趄,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他的前襟。 “你这家伙,疯起来真是谁也拦不住。” 听着她埋怨的娇嗔,他面色转瞬变为平和之貌,缓缓的回道:“吾心动,人则动。动则伤吾筋骨痛吾体肤,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爱恨情仇。” 分明是动人心魄的情话,被他这般平和自然的说出口来,本该感动之人反而错愕,转眸看向他清隽的侧脸。 只见他面色沉稳,只是面颊微微泛红,连带着耳根处也染上绯粉,她不禁一笑,果然还是脸红的样子比较可人。 冷风乎乎的穿透薄衫吹着,他更加将她紧拥着想要为她挡挡风霜。攸宁无奈的笑了笑,道:“仙藕不冷。” 陆离微微蹙眉,想起自己曾经调笑她,说仙藕是不会感觉到冷的,于是面色更加红。他恼怒的一挥衣袖:“风去!” 霎时间,冷风突然休止。 攸宁竟然觉得自己被他抱得出了一身的薄汗,话说方才这风,的确比往日的大了许多倍。再看他轻松的将狂风停止,攸宁不禁暗自扶额,他怎么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虽然出了些汗,风也停了,他却下定决心不要主动松开手,攸宁一扁嘴,问道:“陆离,你究竟打算抱着本尊到何时?” 陆离面色平静的回道:“目前,先到东海再说。” “放开。” 陆离“...”乖觉的松开了手。 第三百五十四章 惊险突临 这一边,众人也渐渐散去,若华和信芳收拾着坠落破损的车驾,苏苏则与其他人返回巫山洞府去。 正在此时,一片落叶,悄然落在了苏苏的肩膀上。 众人谁也没发现,苏苏已经朝着另一条小路离开了队伍。 一众人回到洞府门口,若华这才发现苏苏不见了,他慌忙道:“你们谁看见苏苏了?” 谛听道:“方才半路上就不见了。” 若华赶紧转身,一边朝外面跑去,一边呼喊着:“苏苏!” 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来到了林子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满头大汗,可是却仍然没有发现苏苏的踪迹。 夜风簌簌吹过,将他的薄衫打透,他心底忽然升起一丝惊恐,连带着呼喊出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苏苏...苏苏!” 密林深处,一串轻灵悦耳的叮当声传来,随之而来,一双圆润小巧的玉足踏在地面上,绯红的裙角随之摆动。 舜英的身姿修长匀称,双臂影透着绯红的薄纱,显得充满了诱惑。半年不见,她似乎比先前更加的风韵十足了。双臂上素白的披帛随着行走之间翩然而动。 洁白的脚踝上,系着一条红色细绳,绳子上串着古旧的铃铛,她也不怕被人听到,反而微笑着靠近着苏苏。 苏苏微微蹙眉问道:“你是魔族?” 舜英点点头,眉目流转掩唇而笑:“小家伙真是聪明呀。” 苏苏问道:“魔族是由圣哲领导的吧?为何要找我的麻烦?” 舜英略有些诧异,她是怎么知道的?却是微笑着道:“孩子,你知道吗,有些事情知道但不应该说出来,祸从口出啊。” 苏苏摇头道:“你们的立场究竟是什么?我感觉你没有恶意,可是也没什么善意,总不好是寂寞了找我聊天的吧?” 舜英道:“我姐姐的灵宠逃跑了,应该是去你们那蜉蝣客栈,若是看见它,能不能...” 苏苏嗤笑一声:“不知女君姓甚名谁,我若是看见它,该转告给谁?” 舜英略一扶额,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诉她性命,回道:“我叫舜英,我姐姐,是叱咤三界的魔族修者,世称舜华女君。” 苏苏全身一震,如同被雷电劈中一般愣在当场,下一瞬,强忍住跳脚大骂的冲动,她点头道:“好啊,我记住了。” 舜华,咱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吧!帮你个鬼嘞! 她永远不能忘记,舜华利用自己的单纯将自己拐骗,几乎吸干了她的修为。若非是朏朏帮她逃出来,又找到蜉蝣客栈庇护,现在她恐怕已经死的允人都不认识了! 舜英斜睨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苏苏转身往回走,耳边听得隐约传来若华的声音,她循着呼喊声小步跑过去,只见若华已经急的满头大汗。 “若华,你怎么了?” 若华瞅着她这副无辜的样子,原先的着急腾的一下消失了,连忙拉起她的小手,笑着道:“是我杞人忧天,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正在此时,自天际划出一道肉眼察觉不到的细丝,没入了苏苏的眉心之间。 苏苏身体微微一滞,眼睛中划过一丝红光,转眼之间。 她抬手擦擦若华额头上的汗水:“走吧。” 若华心里暗自出了一口气:“方才忽然感觉这林子里有不好的东西,所以有些着急,你没遇上什么人?” 苏苏挽上他的手臂,笑道:“有个路过的修仙者问路,好了好了,我们家的小白蛇害怕了,那就赶紧回去吧。” 若华宠溺的笑了笑,揽住她的手臂,笑着道:“早点休息,明早我叫醒你。” “恩。”她轻声应答。 “狐山苏苏,看看你身边的人是谁!”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苏苏身子一滞,转眸看向身侧,只见一个披着血红色斗篷的人,正朝她阴森一笑。她下意识的脚尖一点后退数尺。 血衣魔修微笑着向她走来:“苏苏?不要再顽皮,咱们该回去了。” 苏苏眸子红光一闪,脚踏尘土,身子紧随着脚步欺身上前,眨眼之间,那双素白的小手变为一对尖利的爪子,直朝着血衣魔修胸口掏去。 血衣魔修眸光一怔,连退数步,手指摸向了腰间:“苏苏!你究竟怎么了!” 苏苏冷笑道:“没将你亲手屠杀,你倒送上门来,我若不杀你,当真以为我狐族好欺吗!”她的利爪前后交替的瞬间,无数的绿叶自树梢被震动下来,迎着月光莹莹,闪烁着光芒。 血衣魔修当下往自己腰间一拉,一条银白色的长鞭甩了出来,长鞭“呼”的一声掠过苏苏的肩膀,登时一道血痕突显。 血衣魔修不由得上前一步:“我不是故意的...” 苏苏冷哼一声,腾空而起,一脚登在树干上,直朝着血衣魔修胸口掏去:“受死吧!” 血衣魔修再甩长鞭,只见苏苏一手凌空握住鞭子,往身后一拽一扯,他不由得被拉到前面,苏苏右手一掏。 血衣魔修不可置信的垂眸,只见他胸口的衣裳,被鲜血晕染开来,他喉间一咸,一口血喷出口外,将苏苏素白的脸庞染红。 风声停止了,苏苏脸上的血滴,顺着她侧脸的痕迹滑落到下巴,风声再起之时,鲜血滴落于前襟。 苏苏手腕转,血衣魔修妖丹尽碎。 血衣魔修身体缓缓的靠上身后的树干,苏苏双眼一翻,昏倒过去。 他背靠着树干,大口的喘着气息,这时候,自树后走出一个身披血红色斗篷的男人。 他脚踩着枯枝软泥一步步走向若华,微笑着道:“若华,听闻你与狐族族长成婚了?这样的喜事难道不请我喝一杯?” 若华目光忽然一凛,一边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问:“为什么?” 男人发出一声低笑声,缓缓的道:“我让你在蜉蝣客栈待了八十年,你没有带给我任何有用的消息。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价值?你想做什么?与狐族攀亲然后借狐族的力量摆脱我?简直自作聪明!” 若华面色有些诧异,冰寒的脸上发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有狐绥绥 若华面色有些诧异,冰寒的脸上发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男人看着半空中的朗朗明月,又转眸看向气若游丝的若华,接着道:“别以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你不在,自然会有人代替你的位置。啧啧,我真期待,当她醒来发现自己亲手杀了你,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被假象迷惑杀人,也真是可笑。”他脚尖点地,腾空而去,笑声洒落,令人浑身凄冷。 若华脸色如同死灰,咽了咽喉头的腥甜,身体一滑,从树干边倒了下来。他的脸贴在充满芳香的草地上,看着苏苏的小脸却是一笑。 他紧咬着牙关,一步一步的朝着她爬了过去,他的妖丹碎了,已经不能使用法术。于是,他抬起了衣袖,仔细的擦着她带血的小脸。 额头、脸颊、下巴,然后双手捧起她的小手,吐出了蛇信子,轻轻的舔了舔,将她身上仅剩的一点血迹舔舐干净。 他的胸口不断的流血将素白的衣袍染得越来越深,不能死,现在不能死。 他将自己的手臂伸到她的脖颈下面,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原来,死前是这种感觉,好冷,好冷。 夜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衫,一片厚云飘过,将月光遮掩。 苏苏缓缓的睁开眼睛,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儿钻进鼻尖,侧目看去,若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微微一笑,道:“小狐狸把血衣魔修打跑了,真是厉害。” 苏苏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忘记了该怎么呼吸,半张着唇,猛然坐起身来:“若华!你怎么了!若,若华。” 若华长出一口气,微笑着道:“巫山的风景也很美呢,和狐山,和九华山都很像。” 他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七彩的光芒,将苏苏照亮了。 苏苏一边拉扯着若华的身体一边强自镇定的流着眼泪:“你受伤了,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去找老板,去找找尊主,他们会救你的,没事的,没事的,咱们走,咱们走!”她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将若华拉扯背到肩膀上。 若华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手臂一次次的滑落到了地面上,苏苏强横的将他的手臂拉到自己肩膀上。 “苏苏,我的妖丹碎了,已经没有救了。你抱着我好不好,我好冷。” 苏苏转过身将若华抱在胸口,一边用双手搓着他渐渐冰凉的身体:“不行,不行,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 若华微微浅笑着,抬起手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用温和的声音缓缓的道:“苏苏,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与她在客栈成婚。身不由己的人顺从自己心意一次,他不该有不甘和遗憾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如此的不甘心呢? “苏苏,这辈子我没有福分和你相守。你容我自私一次,下辈子你还嫁给我好不好?我保证,下辈子一定不再受人掣肘,活的长长久久,一直陪你走到生命的尽头。”他很累,很冷,想要将双眼闭上,可他舍不得,舍不得他的小狐狸一个人走下去。 苏苏狠狠的摇头:“不,不许睡,不许睡!” 若华宠溺的一笑,唇角流出的鲜血那么那么的刺眼,他艰难的抬手抚着她的秀发,缓缓的道:“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苏苏的眼泪滴到唇角,喉间酸涩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他的声音清冷而又饱含深情,一声声,将氤氲的心绪缭绕在唇齿之间,似诉,似忧。 苏苏眼睛更酸,抱着若华的双臂更加收紧,与他合唱着: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若华的声音越来越弱,穷尽自己的力量看向皎洁的夜空,月光照射在翠绿的叶片上,仿佛跳跃的精怪一般。 他无奈的闭上眼睛,用微弱的声音道:“我就睡一会儿,明早,记得叫醒我。” 在一片银光之中,少年闭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再也不会醒来。他化身成一条银白色的小蛇,浓厚的乌云渐渐散开,让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身体。 苏苏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微笑着道:“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之子无裳...”她将脸靠着他冰凉的头顶,轻轻的摩擦着表达自己的亲近。唇角微笑着流着泪,哀怨的道:“你真是孩子气,又在这里耍赖。罢了,罢了,让你一次。往后可不许这样,都是做人家夫君的人了。” 她轻轻摇晃着身体,抚摸着冰凉的小蛇,自言自语道:“说好了,天亮了我就叫醒你,不许赖床,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没有?” “若华,不要这么残忍,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一个人活在世上思念你。” 她怀抱着这条了无生息的小蛇,就如同初见那日,他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顶。 “如果你不醒来,我就不答应你下辈子还嫁给你。”眼泪一波一波涌上来,肆无忌惮的流淌。她不相信,他怎么舍得抛下她呢? 她的身体仿佛没有了力气,软软的倒在地上,他只是在睡觉,蛇都是需要冬眠的,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她唇角划起一丝笑容紧紧的搂着他,不让他的身体冰凉下去。 天色渐明,陆离和攸宁赶在日出之前到达了东海之滨。 海浪节奏有力的拍击着海崖下的礁石,冲起花白的浪花,天色尚暗,海面的颜色不甚清明,尖嘴长翅的海鸟低飞在海面上,高鸣而过。 陆离一撩衣衫下摆,席地坐在了崖边,将储物袋中的琴盒打开,拿出那把“九霄红莲”来,将琴的第五徽正对着当心处,转眸看向攸宁微微一笑。 只见他修长而骨节均匀的手指轻轻抚于琴弦,琴音袅袅升起,洒脱而又疏淡,攸宁闭上双眼,任由海风吹拂在自己身上,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琴音越来越激越,变得更加旷达奔放,古朴的琴声伴随着海鸟的叫声犹如林下之风,似裂帛,似碎玉,似凤鸣,似有绵长悠远的意境声声动人。 那夜她赠琴于他,他收下了九霄红莲与她打了个她不会赢的赌。 今日他还曲于她,借此将自己的歉意与打算告诉她,她微笑着问:“梵离你还会背叛我吗?” 第三百五十六章 妖丹已碎 陆离的心仿佛被狠狠的戳了一刀,摇了摇头,一双澄澈而深邃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一身清高,萦绕着淡淡的郁结。 “别暮,无论世人如何看我,我都是你的罪人,待你成就之日,我愿独自流放妖兽森林,永不再踏入尘世。你若还不信我,我便将另一半妙莲心也给你,如此,你可愿放心?” 她一挥衣袖,甩起逶迤裙摆,转身来到崖边,缓缓的道:“念你悔悟三百年暂且饶你,来日你若负了本尊,本尊定然亲手将你碎尸万段,要你追悔莫及。” 说完这话,她忽然唇角扬起,朝着大浪打来的方向倒了下去。陆离惊诧一瞬,伸手去拦她,可她身体却直直的坠落下去,陆离紧随其后跳下海崖。 在浪打礁石之下,两声轻微的落水声传来,他终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在水中微微一笑,朝着海面上游去,金乌在这一瞬间乍然现于海面,将海面照的通红一片。 “回去了。”她旋身脱于水面,水花溅起,传来一声明媚的笑声。 他抬眸看着水花,阳光折射出七彩的颜色。他不再彷徨,不再疑惑,便是下地狱,他也要在她之前。 陆离与攸宁先后回到了巫山洞府,却见众人围坐在院子里,谁也没有就寝。 攸宁疑惑道:“你们起得真早。” 信芳道:“昨夜我们回来的半路上苏苏走失了,大兄去找苏苏,都这会儿了,两人还没回来。” 攸宁微微蹙眉道:“这么说你们是一夜没睡?那怎么不去找找他们?” 阿醉笑着道:“人家新婚燕尔,不一定去哪儿玩了,晚回来一会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攸宁心间突然一滞,怒目看向阿醉道:“胡闹!” 她上一次就是这在里遇到了灵塔峰那帮人,这就证明,这里并非完全安全的,这两个孩子怎么敢深夜还不回来。 见她出去,陆离赶紧跟了出去。 信芳也是放心不下,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晚一直心绪不宁的,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三人踏云而去,低飞于空,沿着方才的路找了出去。 云层渐渐散去,金乌自东方照常升起,将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 苏苏面带浅笑,轻声道:“若华,该起来了。”她的嗓音低哑,双唇干涸,这一笑便将干裂的唇扯破了,隐隐现出一条条血纹。 她记忆中的少年,双眸黑白分明,面容时常森冷却意外的会悄悄红着脸。她还记得,他来到狐山找她的时候,用一个浅蓝色的小包袱,装满了甜腻的点心。 每一样,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 那一日在狐山,天格外的蓝,草地青翠如同绿色的地毯,温暖的微风吹过,将草地吹的倒向一边。他们躺在草地上,鼻尖嗅着青草的芳香。 他的面色微微泛红,微笑着朝她点头,因为不常说话而语调奇怪的问她:“好,好吃吗?” 她不禁哑然失笑,她已经不能再吃甜腻的点心了,也不能躲避而钻进他怀里了,她可以变成一副坚强的面孔保护自己,保护他。 可是都来不及了,他等不及她长大到武装自己的样子了。 “若华,该起来的,我来叫醒你了。” 攸宁站在一旁的树丛中,面色一点点变得森冷,更加森冷,双手狠狠的握紧,将只见嵌入掌心,鲜血一滴滴落在草地上。 陆离一把拉住她的手,攸宁狠狠的甩开他,他却又一次将她的手强硬的握在手里:“不要为别人的过错伤害自己。” 攸宁面无表情的道:“他死于非命,妖丹被毁,魂魄烟消云散,连轮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了。” 信芳浑身颤抖着,咬着下唇,面色苍白着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他颤着身子道:“该带苏苏回去了,大兄也该入土为安。” 不远处的苏苏站起身来,捧着若华的身体,满面泪痕的走过来,那条白色的小蛇,在阳光下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生气。 她咧着嘴笑,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角,她故作坚强的吸吸鼻子道:“若华让我叫醒他,可是不管怎么叫他都不醒。”她微微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很用心的叫了。 “老板,攸宁,你们帮帮我,帮帮我叫醒他吧。” 她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将小蛇护在胸前,不停的叩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让他再睡了。” 她无助的看向信芳,跪着向前,拉扯着他的衣角:“信芳,帮帮我,我们一起求好不好。” 信芳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已经想好了,在报仇之前绝对不要流泪,可却控制不住自己。他蹲下身子,扶着她的肩膀道:“大兄妖丹尽毁,魂飞魄散,已经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了。我们将他葬了吧。” “闭嘴!”苏苏紧紧的护着若华的身体,怒骂道:“你胡说!他说让我叫醒他!你滚开!滚开!若华没有你这样的弟弟,你滚开!” 攸宁蹲下身子,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可是手悬在她头顶却是落不下去。最后,伸手擦擦她脸上的泪痕,道:“苏苏,我们一起为若华讨回公道,你相信我吗?” 苏苏抬眸看向她,一边敲击着自己的头,一边回想着昨夜的事。她目光无助的看向一边,又看向攸宁道:“舜英!那个魔女!我昨晚遇到了她!还有,还有穿着血衣的魔修,我还和他交了手!报仇,对,我们要报仇!” 攸宁点头道:“对,我们要报仇,但是在此之前,先让若华入土为安好不好?” “不!”苏苏突然侧过身子去,紧紧的抱着若华的身体歇斯底里的哭喊道:“你们骗我!” “苏苏!”攸宁站起身来,突然加重语气。 苏苏身体一滞,却是死命的不回头。 攸宁转到她面前道:“你还要任性下去吗!若华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让他入土为安?” “死了...怎么会呢?他说让我叫醒他呢,若华不会骗我的。”苏苏垂下头呢喃着,看向双目紧闭的小蛇,突然,她眼眸红光闪过,双手在一瞬间变成了尖利的爪子,她回过身去,直接朝着陆离的胸口抓了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幕,攸宁几乎是本能的扑了上去挡在她面前,以手为掌,本想朝着苏苏打去,但却半途收回手去。 陆离一惊,一把搂住她的腰身,一旋身将自己的背对着苏苏。 也不知道苏苏怎么了,双眼一翻,晕倒过去。 第三百五十七章 以血起誓 三人顾不得其他的,慌忙来到苏苏身边,一边将她身体扶起来,攸宁将神识探入苏苏的识海中。 在她漫长浩瀚的识海中,见到了一丝冒着森森寒意,令人感到无比恶心的神识,它就像是阴郁的毒蛇,躲藏在暗处藏头露尾,只等你靠近便现出毒液獠牙一口咬上来。 攸宁眸光一凛,一把扯断了那屡神识。 她迅速的脱出苏苏的识海,陆离侧目看着她,问道:“她怎么了?” 攸宁看着他的眼神,微微闪躲一瞬,如实道:“故人的印记,被我拔除了。” 陆离微微一蹙眉,双唇紧抿成一条向下的线条,他微微张唇,眸子瞟过信芳,对攸宁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若华?” 攸宁微微摇摇头,心中对他口中的“他们”却隐约有了一丝的猜想。她原先觉得血衣魔修可能是圣哲的人。可现在,她自讽的摇了摇头。 “你是说?”她将苏苏的身体平放在地面上,转眸看向陆离,目光有些复杂。 陆离抿唇道:“还需要查证。”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凛道:“不行,我们得马上回去。” 攸宁闭目一瞬道:“或许不必再查证了,我需要好好的想一想,你们先回客栈吧,若华的事我想办法,怎么也要先替他出一口恶气。” 她捧起若华的原身,默默在心中说了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一道金色光芒从她指尖流溢出来,这条洁白的小蛇缓缓的漂浮在半空中,在金光四溢之中,化成了一道蛇影没入苏苏的左手,金光消失时她的手腕上出现了一条特别的白蛇印记。 她转眸看向信芳,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平白的牺牲,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若不手刃杀害若华的真凶,我攸宁甘愿神魂俱灭。”她静默的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只见寒光一闪,匕首割向自己的右手掌心,霎时间,鲜血顺着她的掌心滴落在地面上,一滴滴,在阳光下闪烁光芒。 信芳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血咒! 她竟然给自己下了血咒! 直到此时,信芳眼圈一红终于流下了眼泪,他垂着头哭着道:“我们只是籍籍无名的小妖,大兄的死与你无关,你何必下血咒?” 攸宁抬手抚抚他的头顶,平和的道:“怎么没有关系呢?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随着她的手抚上他的头顶,信芳的眼泪逾发不可收拾:“谢谢,谢谢你攸宁。” 信芳不知道的是,若华是她的属下,他的死若真如她与陆离的猜想,那就更与她有关系。 她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带给他们安稳与幸福,这条路注定会有人牺牲,但她永远做不到熟视无睹。 她从不悲天悯人,她从来都是自私的,旁人恨她她也接受。可是她的自私,是希望看到一个更好的清虚界。 她珍视的人们正为了她而一个个离开,她无法释怀任何人的离开。 若华的死,让所有人都无法释怀。 苏苏再次醒来的时候,没有再流一滴眼泪,只是整日坐在房间之中,默默的看着手腕上的小白蛇。 攸宁需要一点时间,独自静一静,做一次豪赌,但愿她能够赌赢。 陆离带上除了攸宁的其他人返回蜉蝣客栈。 她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山岗上,看着浩大的龙车远去,天边的云彩是绚丽的七色,当龙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当中,大雨倾盆而至。 她一动不动,彷如一尊石雕。 前两世,她杀过数不尽的神仙妖鬼,也有无数个魂魄因她而自愿消散于天地间。她始终徘徊于对错之间,为了让这些人的死有意义,她更要坚持下去。 可为什么每一次,她都会如此的自责。 为了魔族与仙族平等相待,她甘愿以身相殉,为什么在她身边的人却会更加痛苦?是她去劝了若华坦诚内心,撮合他与苏苏在一起。 如果她先前还在怀疑血衣魔修来自何方,那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便已经心知肚明了。 为了掩藏金沙村发生的屠戮,他将那些凡人的魂魄泯灭于世间,甚至连君顾上神也不放过。为了逼她入魔,杀害乔木与宝马。 当宝马在南海的保护之下,他已经无法正面出手。当她融入蜉蝣客栈又盯上了苏苏,想要让蜉蝣客栈与狐族树敌。眼见着杀苏苏无望,便将苗头指向若华,以此来刺激她,让她进退两难。 他一定很疑惑,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有入魔,为什么她还没有掀起轩然大波让人神共愤。看来她的确是小看了他,以为一点计策就能让他放心了。 除了他在幕后操纵,她实在想不明白,还有谁可以让当年的君顾上神求助无门,陨落在青要山。她实在想不明白,还有谁能在地府门口摄魂夺魄,而让酆都大帝不敢出手干预。 而挑选了魔族之人,来担任他手中的利剑,又是何等歹毒的心思啊。 释天,天帝。她这一世还没有见到过他,却已经屡屡掉落在他的陷阱当中。这个男人就如同蛰伏在阴暗草丛中的一条毒蛇,他的阴毒与智慧,让人不寒而栗。 她一直自恃手中掌握着清虚界命脉的那件宝物,可却没想过,如果释天干脆的不再要了呢?不不,也许,他是在试探她? 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举目看向北方的天空,但愿北真那边一切顺利。 她仰面任由雨滴击打在她的脸上,缓缓的站起身来,俯瞰着一众山河。多美的世界,当年父神母神创造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呢?这重峦叠嶂的山峰是他们的身躯,这倾盆大雨是他们的眼泪,这万里河川是他们的血液,这日月星辰是他们的眼睛。 为什么,牺牲自己创造这个世界?她想起了当初在狐山秘洞中的那块石壁,看到了这无数美好的景致。 她似乎就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与释天战斗到底了。 仙族、魔族、妖族、人族,从开始就是平等的,他们是共生于三界之间的。 魔族本性与人、仙、妖都是一样的!释天创造出的恶,强加在魔族身上的烙印,就是她要反抗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重识旧部 仙族、魔族、妖族、人族,从开始就是平等的,他们是共生于三界之间的。 魔族本性与人、仙、妖都是一样的!释天创造出的恶,强加在魔族身上的烙印,就是她要反抗的! 她从来都不想统治三界,可自己却迷失在了这三世浮沉之中,将自己原先单纯的愿望加入了更多的情愫。她的迷茫是因为开辟了更多的灵智,因此生出了更多的烦恼。 净山仙子担忧的看着她绝世独立的身影,想要过去安慰她,巫山老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微微摇头。 净山仙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抢过雨伞跑了过去。雨伞遮挡在她头顶,她红着眼睛,微笑着点头道谢,与她并肩而立。 攸宁目光望着磅礴大雨问道:“阿鲤,你知道世上最可悲的事是什么吗?” 净山仙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和缓的道:“求而不得?生老病死?” 攸宁微微摇摇头,笑着道:“别无选择。” 净山仙子微微一怔,目光露出心疼来。攸宁将雨伞推到净山仙子那边,一字一句的道:“不要离开巫山,不论外面发生什么。” 净山仙子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为什么,攸宁突然就消失在她的眼前。 蜉蝣客栈之中,血衣魔修静静的坐在陆离面前,紧张的面色煞白。 陆离微垂着双眸,轻轻的抿了一口茶,平和的问道:“血衣从何而来?” 血衣魔修摇头道:“这只是从人手中抢来的一件可以防御的法器。” 陆离双唇紧抿着,点头道:“昨夜,我店中的伙计死于血衣魔修手下,狐族族长成为未亡人,你不想说,我可换她来问。” 血衣魔修目光一转,微微蹙眉回道:“我敢说,你敢听吗?”他扬起双唇,微微一笑。 陆离轻笑一声,似乎他这六个字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想。以前的不确定都已经确定了,可他还是不能相信,于是,他问道:“你敢说吗?” 血衣魔修回道:“没能将狐山族长熔炼,我已经命不久矣,告诉你无妨,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若是你不答应,那我宁愿一死,也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陆离点头道:“你说吧。” 血衣魔修微笑道:“三叶,我的女儿,现在在东岛界的魔猪城城主手中。” 陆离回道:“我会帮你救出她的。” 血衣魔修微微一笑,目光转向被窗棂关在外面的和暖光线,微尘在半空中浮浮沉沉,随着他呼吸的频率,光线中的微尘沸腾了一瞬间。 “三百年前,我们尊主去而复返,起死回生。”他的目光闪烁,明亮,充满了希望。 紧接着,却又渐渐的消沉下去,缓缓的道:“可是等待我们的却是再一次的失败,我们魔族,所有的希望都泯灭了。我们无法,无法肯定能够撑到下一次尊主转生。这时候,有一个人出现了,在我们这些没有来得及离开清虚界的魔族中,挑选了三千法力高强的,并将我们集体囚禁,控制我们的神识。有一部分同胞,强硬的进行了反抗,可却被练成了全身脓血的没有心智的傀儡。我们也是有感情的,我们不希望被人控制,却更加害怕会变成那个样子,所以,所以就屈服了,那个囚禁控制我们的人,他就是...” 正在此时,血衣魔修唇角渗出一道鲜血来。 他仿佛早就想到了这一切,目光却流露出一丝不甘。陆离眸光一凛,伸手扶住他的倾倒的身体。 血衣魔修面容痛苦,强撑着咽下毒血,轻声道:“我们为他人所用,可却仍然在等尊主归来!”他咬着带血的牙齿,双手攀上素白的衣袖。 陆离抬手为掌,要将自己的灵力渡进他的体内,暂时缓解他的疼痛。 血衣魔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没有完成任务,又透露了他的事,救,救...” “我会救你的。”陆离又一次抬手。 血衣魔修摇头,拉着他的衣袖,让陆离靠近。陆离侧下身体问道:“你想说什么?” “救,救三叶。” 陆离直接运法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他的体内,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芒缓缓流入血衣魔修的身体内。他摇晃他的手臂问道:“那个控制你们的幕后之人,他究竟是谁?” 血衣魔修没有一点好转,反而面色更加灰败。他紧紧的攥着陆离的衣袖,手指指向窗外,口唇边大口的鲜血吐了出来,紧接着,他的全身冒出了浓浓的烟尘。 他看着窗外的阳光,微微一笑,缓缓的唱道:“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我恨卿生迟,卿恨我来早。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卿好。”在一刹那之间,他化为了一道火焰,然后变成了一滩骨灰。 陆离有些恼怒,在他的蜉蝣客栈中,有一个人是受命于释天的。 释天知道,只要有人进入自己的万虚之境,他就会察觉,所以便让人提议去外面。那么,去巫山是谁的提议。 又是谁在众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让现在唯一的线索,突然断了线? 一抹红衣闪过门外,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就如从没出现过一般。 攸宁再一次来到灵塔峰,她曾以为不会再来到这里,事实上“攸宁”的确不会再来了,她已是别暮。 浮云莽莽之上,一个惯常雍容典雅的男人身穿翩然白衣,立于云端之上,他遥遥看向她,双唇微展露出爽朗的笑容。 攸宁负手而立,银发在空中飞舞,一身玄衣凤目凛然的看着他。 雅亮笑容更加浓,提步上前来,他拱起双手,撩起衣裙下摆,堂堂而跪:“属下雅亮,恭迎尊主归来!” 她微微颔首道:“请起。” 雅亮笑容满面的起了身,问道:“尊主归来之事,是否已经告知魔主?”他口中的魔主,便是当年掌管魔族的圣哲。 攸宁回道:“就由你来告知他吧。” 雅亮眉梢略微一挑:“尊主何不早些告知魔主?他定然欢喜之至。” 攸宁微微扬唇而笑道:“就是怕他欢喜过头,才让你代为转告。记得告诉他,本尊还要再处理些事务,让他切莫心急。”她微微挑眉问道:“灵塔峰,是怎么回事?” 她能察觉到,灵塔峰内死气沉沉,往日的仙气缭绕已然不再。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东岛寻妖 攸宁微微挑眉问道:“灵塔峰,是怎么回事?” 她能察觉到,灵塔峰内死气沉沉,往日的仙气缭绕已然不再。 雅亮颔首道:“两个月后便是凡人界修仙宗门大比,魔主想要通过灵塔峰收服这支力量。” 攸宁蹙眉问道:“玄清,他接受了?” 雅亮笑道:“灵塔峰早已不是修仙宗门,而是真正的修魔之地。玄清心魔过重,早晚都会堕入魔道,尊主对灵塔峰有感情我等知晓,但是他们心术不正,已经不是当初的灵塔峰...” 攸宁忽而想起玄清为了活命,以头拱地求生的模样,眉眼中现出一丝厌恶。 见她神情变化,雅亮识相的闭了嘴。 攸宁轻叹一口气道:“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她转过身,顺着云朵厚重之处飞去。 雅亮眼眸微微闪烁含泪,尊主,回来了! 他们多年的等待,终于等来了她。他们的主,他们的心,他们的未来来了! 魔族,不是恶。 他们也有权利,与仙族一样的权利,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人人喊打的日子啊,终于要过去了! 攸宁脚踏浮云莽莽,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圣哲当真是对她恨铁不成钢到了极点,想起当初未觉醒时再迷雾森林遇到他。 他的目光,恐怕是真的对自己失望又心痛的。 她轻舒了一口气,微微摇头,等一切尘埃落定,一定得找个合适的“绕指柔”来管着他才是。 她一转身,朝着狐山的方向飞去。 她不是不心疼那些被释天纳入麾下的魔族,可是现在那些人已经反叛。释天启用这些人的用意在于令攸宁即便是觉醒也无法对那些人下手,他显然想错了她。 攸宁到达狐山之时,狐族才刚刚得知了苏苏成婚的消息。 允人带领着数名狐族男女急急的迎了上来,她怒目而视道:“苏苏是狐族族长,她成婚的消息,我们竟然是从个过路的妖口中得知。苏苏呢?!” 攸宁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允人,问道:“苏苏是狐族族长不假,可她就没有自由了?你们如此气势汹汹的是要向谁兴师问罪?” 允人是真的急了,哪还有往日的温柔模样,直向前一步道:“你们蜉蝣客栈打算仗势欺人?好好好,那我狐山也就不客气了!” 攸宁轻笑一声,暗自摇摇头,传音到允人耳中道:“若华昨夜遇刺,已经死了。我此来是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为苏苏出头,如果你们只想兴师问罪,那我就是来错了,我这就走。” 允人一怔,目光中露出不可置信,她眉心蹙起,传音问道:“苏苏,那孩子伤心死了吧?我和你去看看她吧。” 攸宁摇头道:“此事与一群神秘的血衣魔修有莫大的关联,当务之急应该是给若华报仇,让三界通缉血衣魔修,你说呢?” 允人垂眸深思回道:“他既是族长之夫,这事就关系到我狐族的脸面。我即刻昭告三界,下令通缉血衣魔修。” 攸宁从解下一个储物袋递给允人道:“我知道狐族近年收入不多,这是二十万块上品灵石作为悬赏吧。” 允人推手道:“我们负担得起。” 攸宁摇摇头道:“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们再酌情添上一些就是了,苏苏是我的朋友,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对不起。” 允人轻叹了一口气回道:“我只是一时间气不过,这孩子胆子太大了,并非是不顾及她的心情。等我安排好了通缉令的事会去看她,这段时日就拜托你了。” 攸宁一把将储物袋推到她手中:“允人长老,这一通缉令下去难免血衣魔修的同党不报复你们。” 允人微笑着回道:“放心吧,老族长给我们留下了结界。” 攸宁摇头道:“蜉蝣客栈三界闻名,如果你信得过我们,不如将客栈作为下达通缉令和交割赏金的地方,如此,狐山才不会来往外族之人,你也可提前将结界打开保护族人。” 允人微微点头:“只是,这样也太麻烦你们了。” 攸宁轻舒口气道:“你安排好族里就来客栈找我吧。” 允人点点头道:“多谢女君照拂。” 攸宁微微蹙眉,抱拳道:“那我就在客栈恭候大驾了。”说完,她转身离去。 攸宁回到蜉蝣客栈,陆离已经在房中等她许久。 她看着地上一滩骨灰问道:“死了?” 陆离点点头。 她笑道:“气了?” 陆离摇摇头,转眸看向她灵动鄙视的眼神,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点了点头。 她坐下身子,却仍然觉得心有余悸。思索了一刻,缓缓的道:“阿醉,我一直将她视为挚友,昨日在巫山,她一直在游说我和你在一起,明显是在试探于我。还提到了巫山老妖给我们食用的菜色表面看简单,事实上却都是天庭宴会的菜式。”她自嘲的笑了笑,微微摇头接着道:“一个在凡人界王府门口的石狮器灵,竟然见过天庭宴会的菜式。” 陆离微微垂眸,平和的道:“这不是你的错。” 她抬眸看着他,笑着问:“真的吗?真的不是我的错吗?我察觉了除却若华还有一个人在暗处,怎么就没想到他已经不再信任若华呢?支持若华与苏苏成婚,岂不是挑衅了他的权威?真的不是我的错吗?” 她握紧了手掌,紧咬着牙齿道:“我一定要给他报仇。”强忍着眼中的悔恨泪水,接着道:“他将魔族丢在阵前,我就让他寸步难行。” 陆离蹙眉问道:“你想怎么做?” 攸宁勾唇一笑,眸光森冷道:“你且看吧。” 他一展衣袖,站起身来,道:“此事暂且不提,这个魔族的女儿在东岛界魔猪城被困,我答应他去救他女儿。” 攸宁一扬衣袖,将他的骨灰装殓到了一个小瓷瓶之中,道:“走吧。” 房中的山水屏风浮现出淡淡的水波纹,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屏风。 东岛界建筑色彩明亮,雕梁画栋,碧瓦朱墙,阁楼宽敞连坐悬空围廊环绕主屋,颇有唐国之风。 房舍之前,流水如觞,竹节搭成的小台颇有意趣。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第三百六十章 沔水东流 东岛界建筑色彩明亮,雕梁画栋,碧瓦朱墙,阁楼宽敞连坐悬空围廊环绕主屋,颇具唐国之风。 房舍之前,流水如觞,竹节搭成的小台颇有意趣。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婉转妙音徐徐传来,一个素容娇女坐在竹台之上,一双皓白的小脚伸到水中,她一边唱,一边舒展手臂挽着头发,娇嫩细白的后颈露在空气当中呈现出一种不同的性感。 “三叶?”陆离问道。 少女转眸看去,入眼是一个瑶阶玉树的素衣男子,一个身穿玉色衣裙的娇美仙姑立于他身侧。三叶微笑着问:“二位仙客缘何而来?” 陆离和缓的回道:“你父亲让我们来接你离开。” 三叶娇俏的笑容缓缓凝滞住,面若冰霜的回道:“我乃一介鹤妖,哪来的什么父亲,二位仙客说笑了。” 她摇身一变,幻作洁白长颈的白鹤,展翅而飞。 陆离与攸宁对视一眼,只见陆离挥袖,将正要飞走的三叶拉入幻境之中。 沔水生于千年之前仙魔战乱之际,他的父母皆因战乱而死,是由同族老人养大的。 自小时,魔族老人便常常对他讲述,那血雨腥风的大战。 听说,他们的尊主是仙魔共主,她素喜穿着玄衣胯下白马,握风成剑,掌雨为刃,是天下最最善战的神。 这位神,为了保卫魔族不被侵吞而殚精竭虑。在他刚出生时,他们这些老弱魔族被敌人抓住,他们的神,为了保全他们,将红莲业火烧上九霄天宫,自愿献出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他们的生。 这个遥远的传说听了许久,可沔水却听不够,每当魔族老人讲起这些事情,他还是第一个围到他身边,侧耳倾听,仿佛第一次听起一般。 魔族老人抬起枯木般的手,赶走眼前的蚊虫,破烂的衣裳洗的毛了边。他笑的与有荣焉,缓缓的道:“尊主当机立断啊,一挥手掌道:王者之心,当存天下。王者之仁,当会取舍。若连眼前这些人也护不住,何谈三界?” 沔水眼眸晶亮,问道:“尊主什么时候会回来?” 魔族老人目光哀伤,鼻尖忍不住的泛酸,回道:“快了,快了,只要我们心存希望,尊主大人总有一日会回到我们身边的。” 沔水缩缩脖子,躺在了发臭的铺上,尊主大人,快回来吧。 攸宁目光微微闪烁,蹙起眉心来,这些没能离开清虚界的魔族,竟然过着这样的日子,她该早些回来的。 画面一转已经是三百年后,魔族失败了。 沔水身受重伤,来到了宽阔的河流边,正在这时,却看见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三叶满脸泪痕看着他,止不住自己的酸涩:“别杀我,别杀我...” 沔水微微蹙眉走上前去,见他过来,三叶更缩了缩脖子,蹲下身来不敢看他,浑身颤抖的道:“别杀我,我没有参战,我只是个普通的鹤妖,求求你别杀我。” 沔水逆光走了过去,抬起厚实的手掌,轻轻摸摸她头顶的软发:“别怕,我是魔族而非仙族,不会伤害你的。” 三叶怯怯的抬眼看向他,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轻,宽阔的臂膀,浓眉大眼,让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小嘴微微颤抖,下意识的喊出声来:“爹爹。” 沔水已经没有亲人了,突然看见一个小姑娘用这样清亮的眼神看着自己,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让他的心仿佛找到了一个依靠。 说来可笑,这个小姑娘,实实在在的成为了他心中的依靠。 他点头回道:“真可怜,跟我走吧,以后我来做你的爹爹。” 三叶一双水眸望着他,微微一笑:“好。” 战事失败,沔水来不及伤悲用尽自己最后的灵力,带着三叶匆匆离开了清虚界,来到了,东岛界。 低矮的茅屋,房前屋后种着三叶喜欢的蜀菊,大朵艳丽的花儿随风摇摆,片片鲜艳的花瓣飘散在半空,如同身临仙境。 东岛界的天气自来多变,三叶最怕打雷下雨。 这日夜里,电闪雷鸣,三叶拖着自己的小被子,怯生生的来到了他门前,像一个弃儿一般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他:“爹爹,我怕。” 沔水蹲下身子将她抱了起来:“三叶不怕,爹爹保护你。” 三叶回身用幼小的双臂抱紧了沔水的脖颈,将脸埋进他脖颈之间,深深的嗅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安全的味道。 他和衣与她躺在睡榻上,若有若无的拍着她娇小的背:“睡吧,爹爹陪着你。” 三叶小臂紧紧的环着他的窄腰,安心的闭上双眼。 自此次吃到了甜头,每到打雷下雨的夜里,三叶必然故技重施,拉着自己的小被子,用自己使用熟练的可怜眼神换取到可以让他陪着自己入睡的机会。 房前屋后雪花摇落的季节,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折一支红梅送到他面前:“爹爹,你喜欢花吗?” 沔水用宽厚的手掌摸摸她的头发,面色和暖的道:“喜欢。” “那三叶摘下所有的花送给爹爹。” 沔水宠溺的一笑道:“你摘下它,它就死了。” 三叶道:“只要爹爹喜欢,它死与不死与我何干?” 三叶看着幻境中的自己,微笑着道:“我自小就心狠,他也由着我,从不会对我生气。” 三叶渐渐长大了,习惯了与沔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相依为命。 这一日,沔水收到了一个传音符,听完了传音符,他迅速的回到房间中,收拾着自己的行装。三叶站在门口问道:“爹爹,你要去哪里?” 沔水笑着回道:“我族中的老人召唤,说是有大事商量,我要回清虚界一趟。”他看到了她目光中的不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她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着道:“三叶乖,在这儿等爹爹回来。爹爹给你做好吃的鱼好不好?” “我不是小孩子了,爹爹怎么总想着用吃喝来敷衍我?”三叶面露不悦。 沔水微微一怔,他这才发现,自己记忆中的七岁孩童,不知在何时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娇软少女。 他的三叶已经长大了啊。 第三百六十一章 以身相迫 他的三叶已经长大了啊。 他朗然而笑道:“好,爹爹错了,你喜欢什么,爹爹给你带回来。” 三叶小手搓揉着衣角,一跺脚道:“你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说着,转身就跑。 沔水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刁钻了? 日暮之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空气变得憋闷,沔水做好了饭菜等在门口,却始终不见三叶回来。他看了看天色,知晓定然是要下雨了,孩子自来胆小,若回来的半路上下雨打雷定然给她吓坏了。 他拿起一边的蓑衣,戴上斗笠,匆匆出门去。 沿着往日三叶最常走的路线,沔水一路顺流往山上走去。 溪流欢腾雀跃着,鱼儿仿佛感觉到天气的变化,纷纷越水而出,到空中换气。沔水化手为掌,徒手抓来两条肥鱼,随手扯下蓑衣上的一条茅草三两下编制成线,将两条鱼儿串在一起,又往山上走去。 “叶儿!” 他边走边喊,看着黑压压的云雾,心里不停的想象着,自家的孩子正躲在什么地方,委屈害怕的哭泣,一想到这里,脚步也更快了几分。 正在此时,大雨倾盆而至,电闪雷鸣轰隆作响。 雨水顺着蓑衣往下流与他的汗水融汇在一起,他更加焦急,心想着等找到三叶,一定要大骂她一次才行,怎么下了大雨还不知道赶紧回家! “叶儿!你在哪!” “爹爹。”一个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沔水目光一凛飞身而起,循着声音来到了一处石壁之间。只见三叶正蜷缩着身体,躲藏在两块石壁中间,小腿上鲜血蕴透了干净的衣衫。 沔水探身进去,抹着漆黑狭窄的石壁猫着腰走了进去。三叶眼泪氤氲在睫羽之间,面颊微红,身子一下倒在了他怀中。沔水立马感觉到,这孩子身子热的发烫,衣裳淋湿了,又受了伤,原本准备好骂她的话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爹爹,我好冷,你抱抱我。” 三叶的双唇不似往日莹润,因为发烧而白的干裂。沔水想也没想,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三叶拱着小屁股,钻进沔水怀中。 她眼前的爹爹,如同虚影一般。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颤抖着道:“爹爹,不要离开我。我,我离不开你。” 沔水蹙着眉道:“爹爹怎么会离开你呢,傻孩子,爹爹抱你回家去。” 三叶嘟着嘴道:“我不信,你是要离开我了。我不要,不要,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沔水不禁扶额而笑,傻孩子。 “我是你爹爹,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三叶举起小拳打在他的胸口:“不是!你不是我爹爹!我不要做你的女儿!” 沔水微微一怔,依然笑着道:“不做我的女儿,做谁的女儿?” 三叶双眸盛满了愤怒:“我要做你的女人!不是你的女儿!你就不能将我当成大人来看吗!我已经长大了!长大了!” 说着这话,她双臂宛如灵蛇一般攀上他的脖颈,微微一笑,露出些许青涩的媚意。 “沔水,让我做你的女人好不好?” 他怔怔的看着她,蹙眉抬手,将她打晕了。 他怀抱着三叶,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他的孩子,怎么长大了?是不是他往日表现出太多的亲昵误导了她? 此时悔不当初也是无用,他将她轻轻的放在睡榻之上,留下一张信笺,逃也似的离开茅屋。 三叶醒来之时,沔水已经消失了,她找遍了房前屋后,最终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一封毫无温度的信笺,写着他有要事要办,暂时要离开东岛界,不知是否是惊慌之下,竟还加上一句三叶已然长大,等他回来,便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好好的等他回来。 三叶微微一笑,他就这么急着将她推出去吗? 山下是一座妖修掌管的城池,名叫魔猪城。她的笑容越发的魅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去。 “爹爹,婚事我自己做主,我看魔猪城的城主年少有为,就让我去做他的妾室吧,从今往后,三叶自寻生路,再不牵绊于你。” 沔水收到了这封传音符,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住了。 魔猪城城主乃是猪妖幻化,体态臃肿肥硕,面容凶恶可怖,更是贪恋女色,城中的少女几乎都被他收入后宫。三叶,这是在报复他吗! 沔水想也未想,调转脚步,匆匆赶到魔猪城。 三叶仿佛意料之中一般,一双晶亮的水眸流动,从墙角走出来,得逞的看着急的面红耳赤的沔水,笑语嫣然的问道:“你还是不敢承认对我有情吗?” 沔水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你这孩子,莫要再说这种话,我将你视如己出...” “哦?”三叶笑着道:“那你就亲手送我出嫁吧。”她缓缓走上前来,柔弱无骨的小手拉住他宽大的手掌,笑着走到城主门口。 “小女三叶,仰慕城主已久,愿意自请上门,请代为通报。” 门外的守卫疑惑的看着这娇美的小姑娘,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主动上门来呢,城主知道一定高兴!何况,这小姑娘聘婷生姿,生的这般貌美! 守卫高兴的回道:“姑娘快随我进来!” 三叶笑着道:“这位是小女的爹爹,与小女相依为命,必然要亲自送嫁。请守卫大哥转告城主,小女就住在后山茅屋,如果城主大人真心求娶,明日午时,派一顶四人抬的花轿来接我。” 说完这话,三叶转眸看向沔水:“爹爹,三叶已经将自己安排妥当了,你明日送走我再离开可好?” 沔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她回到了家,只是独自坐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心中仿佛丢了一大块。 屋外传来三叶清亮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唱着歌:“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沔水走到门边,想要推开门,却只是站在紧闭的门口,隔着门看着房门上的影子。 第三百六十二章 美人不换 沔水走到门边,想要推开门,却只是站在紧闭的门口,隔着门看着房门上清丽秀美的影子。 “沔水,你我共处一百八十年,我知你是正人君子,自来将我看做孩子对待这并没有错。可我却是真爱你的,我们妖族一生只能爱上一个人。但你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今日一过,就当你白养了我一场,权当没有我就是了。你出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三叶用卑微的语气恳求着他。 沔水手再次抬起来,却只是搭在门上。他沉吟一瞬,回道:“我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不能给你想要的幸福。三叶,你还是个孩子。你自小与我在一起,没见过外面的青年才俊,所以才会产生错误的感觉。你要嫁人我没有意见,可是魔猪城城主绝非良配,你不能为了报复我毁了自己的一生啊!” 三叶气笑了,妖族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他却还将她看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自嘲的轻笑一声,爹爹顽固,她应该知道的,怎么会再来自取其辱一次呢,真是可笑。她缓缓转过身去,离开他的门前。 次日一早,三叶做好饭菜,与往常一般的喊了沔水,见他不出门来,便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端着碗吃的香。 她一边将饭扒进口中,眼泪一边掉在饭碗里。她越是流泪,笑的越是高兴,吃的更欢,仿佛饿了一百年似的。 还未到午时,山边响起了吹吹打打的鼓乐声,迎亲队伍欢欢喜喜的绕过山梁来到门前。 肥硕如猪的城主喜气洋洋,看着三叶大赞道:“没想到是如此貌美的妖修,你当真愿意跟着我?” 三叶微笑着走到他身边,双臂环着他粗又短的脖颈,顺势坐在了他怀中:“城主以为呢?” 沔水走出门来,正看见这样一幕。 她娇媚的笑着,将自己送到了面目可憎的城主怀中。 他一时间怒不可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三叶!你!你要气死我吗!” 她微笑着看向城主肥硕可怖的脸,抚摸他的獠牙:“夫君,我们走。” 城主笑着打横的抱着娇小的女孩,坐上轿子去。轿帘翻腾之间,他看到,那只可恶的肥手伸进了女孩的衣襟中。 沔水一怒而起,一把扯掉轿帘,抓起三叶的手腕,怒目而视道:“你给我滚下来!我不许你自甘下贱!” 三叶侧目看着他,扬起一丝期盼的笑容:“你,你愿意?” 沔水怔怔的看着她,他该怎么办!他索性不去回答她,一把将她扯到自己怀里,脚尖一点腾空而起。 城主已经怔住了,他的新娘是不是被岳父劫走了? “站住!站住!”城主大吼道:“给我追回来!” “是!”护卫们飞身而起,朝着两人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三叶心中欢喜着环住他的脖颈,扬着脸问道:“你愿意了吗?” 沔水双唇紧抿着,道:“长老唤我回清虚界,这一走我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我将你送到朋友那里安置,他会好好照顾你,不要再闹了。” 三叶的心,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仿佛一层厚厚的冰霜涌上心头。她扬唇一笑道:“我愿意跟着那头野猪,以后我的生死,不劳你费心了,爹爹。” 这一声爹爹,让沔水浑身一颤。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三叶的小手抵在沔水胸口,用力一推。沔水没有想到她的动作,被这一推倒退了数丈远,三叶则朝着追兵的方向而去。 幻境中的三叶平静的出奇,扬唇看着自己坐上大红花轿,得到了魔猪城城主独宠,成为了魔猪城城主唯一的妻子。 她无数次的想着,如果有一日,沔水来找她了,她一定会原谅他,随他远走高飞,可是一百二十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回来。 陆离缓缓的,用平和的音调道:“沔水被人囚禁摄住神魂,被迫加入了一个组织,他不能回来看你,是因为不愿让人知晓你的存在而伤害到你。” 攸宁抬手,将装着沔水骨灰的瓷瓶递给三叶。 “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我恨卿生迟,卿恨我来早。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卿好。” 三叶心间一震,问道:“这歌,是他唱的?” 攸宁点头。 三叶问道:“他让你们来的?他怎么说的?” 陆离一挥衣袖,将沔水在弥留之际的幻境给她看。 她看到了幻境当中的沔水,口吐鲜血,面色灰败,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女儿,却在最后时刻,唱出这首词来。 这算是什么? 沔水! 你这算是什么!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瓷瓶,眼泪如同雨下,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她将瓷瓶按在胸口上,又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可恨!可恨!你这个可恨的老头子!” “你连死都不将话说明白!别以为死了我就会原谅你!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是谁害死了他?”她转眸看向二人。 陆离微微蹙眉道:“一个你惹不起的人。” 攸宁回道:“我们会为他讨回公道,你跟我们离开这里吧,这样他会高兴的。” 正在此时,一个肥硕的身子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捧着大腹便便,嗤笑着问道:“请问哪位要带走本城主的爱妻啊?” 攸宁侧身挡在三叶面前,道:“我送你十位美人,以此交换三叶自由之身,你可愿意?” 城主哼哼两声,回道:“不行,我只喜欢三叶,你们谁也不许带走她。” 这时候,三叶站起身来,斜睨着他道:“猪曜,我怀了你的孩子。” 城主微微一怔,颠着一身肥肉小跑着到了三叶面前,攸宁不知道三叶要做什么,却知晓,她不愿意离开。 他捧起三叶的小手爱怜的看向她的肚子问道:“真的吗?” 三叶微笑着将他厚实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让他自己去体会。 猪曜眨巴着米粒大的小眼睛,却是傻呵呵的笑了,连连点头:“真的,真的在动。” 三叶道:“我从前的事你都知道,爹爹一个人将我养大不容易,为了嫁给你我将爹爹气走,可他却在清虚界死于非命,你要不要给自己的岳丈报仇雪恨?” 猪曜点头回道:“只要你高兴,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有一样,等我给岳丈报了仇,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唱那首歌了?” 三叶抿唇一笑,小手拍在他的头上:“得寸进尺。” 猪曜扁扁嘴,很是委屈的道:“罢了罢了,我也就是问问,他都死了,我还能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不成。” 三叶却笑着道:“如果不让我唱这歌,你还得答应我另一件事。” “什么?”猪曜的喜怒都摆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看穿,此刻,自然是高兴之极的。 三叶道:“孩子生出来你得陪着他玩耍,而且因为胖,你的修为已经难以精进了,为了孩子,为了你的修为,你要减肥。” 猪曜一扁嘴,又是委屈,却点点头道:“夫人此话有礼,我听你的就是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朏朏解忧 陆离和攸宁离开了东岛界,如果沔水看到三叶如今的生活,也会为她感到高兴的。 他们对坐在窗边,他再一次翻开往日的簿册,簌簌下笔。 攸宁问:“是不是沔水死,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陆离摇头,回道:“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相聚是缘,离散是缘尽,惋惜或悲哀皆是缘字所致。三叶能坦然接受猪曜,看到他外表之下的好,他们的缘,来了。” 攸宁蹙眉问道:“沔水爱三叶吗?” 陆离笑道:“谁知道呢?” 攸宁站起身来看向窗外,微笑着道:“快夏至了。” 陆离点头道:“夏至有鬼市,到时候我陪你去看看。” 攸宁轻笑一声转身往门外走:“再说吧。” 信芳急匆匆的跑上二楼:“老板,朏朏来了!” 攸宁转眸看向陆离,如果她没听错,就是那位可以解忧的神兽,朏朏是吗? 又一间房门打开,一双手腕上绘着一条白蛇的手腕伸出门外来,紧接着苏苏一身素衣走出门来,问道:“是朏朏吗?他在哪里?” 日光之下,一头纯白似狸的妖兽缓缓的踏着脚步来到了水边,忘川河水黑如墨,将他的身影照的清清楚楚。 他洁白的长尾在身后摇来摆去,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盛满了孤独与悲伤。 凡人界《山海经·中山经》说: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 传说中可以为人解忧的朏朏,如今却愁绪满心,所以他离开了主人。 他的主人,是人人闻风丧胆的魔女舜华,以吸食灵兽的修为来提高自己的修为。 那一年,朏朏还是霍山上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兽。他看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她身穿着素白的衣裙,纤细的双臂上,搭着一条鲜红的披帛,她赤着如玉般的双脚,脚踝上系着一条红绳细铃。行走之间,衣袂广袖翩然而飞,脚上的铃铛发出的脆响,比霍山上风吹树枝发出的声音还好听。 “朏朏?跟我回家好不好?”她的声音如同山巅清泉叮咚流淌。 朏朏点点头,四足发力,一跃到了她怀中。舜华微笑着抚摸着他的毛皮,问道:“都说你可以替人解忧,你可能真的为我解忧么?” 朏朏将黑色的小鼻尖凑到她脸颊边上,轻声道:“听说,花生和豆干一起吃会有火腿味道。” “你试过吗?”舜华笑眯着眼睛问。 朏朏点头道:“自然试过,是真的有一股浓香肉味,不过我没吃过火腿,不知那是不是真的火腿味。” 舜华笑道:“我有一头灵狐小兽,把他做成火腿给你尝尝。” 朏朏摇头道:“灵狐肉炖土豆才好吃。” 舜华笑的花枝乱颤,更加爱怜的摸着他的头道:“你果然能替我解忧,走吧,回家灵狐炖土豆去。” 朏朏自然不会吃灵狐炖土豆,在回到舜华的住所那日夜里,悄悄的将那可怜的灵狐给放走了。 舜华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妖兽与灵兽,她会选择修为较高的去吸取他们的修为,却始终没有碰过朏朏。 她喜欢拖着逶迤的长裙赤脚踩在草地上和朏朏说说自己的烦恼,她说她的魔主很不高兴,说魔主脾气越来越暴躁她却没有办法,说魔主在等待另一个人的觉醒,说魔主时常在外出后回到自己房间中自残并跪在两位陨落的仙尊魔尊灵位前忏悔,说魔主... 他不喜欢听主人提起魔主,因为每到这时,她就会难过。 “朏朏,我的灵力渐渐枯竭了,无论什么样的灵兽都填补不全,我可能要死了。” “我死以后,你把这些灵兽都放走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你便将我烧了,然后带我去你的霍山吧。” “若是你想起我,就来我坟前给我讲讲趣事好吗?” “我死了,魔主一定更加寂寞,朏朏,我不想死。” 朏朏有了自己的忧愁,不能再无忧无虑,他不想再舜华难过的时候添上一笔,所以,他离开了她。 他盯着河水倒影中的自己,这双充满忧愁的眼睛是谁的? “朏朏!”身后一声叫喊,他转眸看去,一个褐色头发的陌生少女缓缓走来。 苏苏蹲下身子,道:“你也逃跑了吗?那个魔女也吸干了你的修为吗?” 朏朏抬眸看着她,微微摇头道:“她已经命不久矣,让我放了所有的灵兽和妖兽,我本该陪着她,可是更想要救她。听说蜉蝣客栈的老板法术高深,慈悲度人,所以想来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苏苏震惊的看着他,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上下打量着他,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魔女?” 朏朏笑问:“不可以吗?” 苏苏摇头道:“没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呢?我去求老板,请他出手救她,你等我。” 朏朏问道:“你不恨她了吗?” 苏苏伸出手来,将手腕上的白蛇印记给他看,她微笑着抚摸着这个印记,回道:“这是我的夫君,如果我早点抛弃一切和他在一起,那我们能相守的日子也会长一些。我知道了失去爱人的痛苦,又怎么忍心让别人承受这种感觉呢。帮她求情与恨不恨没有关系。” 朏朏抬起肉爪拍拍她的手,道:“小灵狐长大了,谢谢你。” 苏苏微微一笑,转身脚尖一点,飞身上了二楼去。 房间中,陆离正垂头擦着“九霄红莲”的琴身,苏苏跪坐在他面前讲明来意。 陆离抬眸看着她问:“苏苏,你会后悔认识若华吗?” 苏苏一怔,转而微笑:“为什么后悔?” 陆离摇摇头,笑自己着相。他放下手中的绢布,将九霄红莲放在双膝上,回道:“当年大战之时,舜华曾舍身救了魔族之主一次,从此灵力涣散不能凝聚,只有吸食别人的灵力才能活下去。朏朏生来灵力深厚,但舜华因喜爱于他而将他的灵力封存,免得自己去吸食他。” 苏苏又是一怔:“老板,你是说...” 陆离侧目看向她,微微点头:“如果将朏朏的灵力禁锢打开,他便能救舜华,而朏朏也就不能得道成仙,以此为交换,你还愿意让我帮他吗?” 第三百六十四章 死为何物 陆离侧目看向她,微微点头:“如果将朏朏的灵力禁锢打开,他便能救舜华,而朏朏也就不能得道成仙,以此为交换,你还愿意让我帮他吗?” 苏苏蹙眉思索一瞬,道:“这是朏朏该做的决定,我不能随意判了她的死刑。” “好吧。”陆离道:“请他过来吧。” 陆离将琴放于身侧,他的拇指在那篆刻的字上不停的摩擦,目光越来越深沉,眉心越蹙越紧。 不过一会儿,苏苏将朏朏请到了房间中,越过屏风,朏朏轻灵的跳跃到了陆离面前,后蹄下蹲,前爪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见过居士。” 陆离微微颔首,用平和的语气,缓缓的道:“我将选择放于你手中,你可知此事的后果?” 朏朏微微一笑道:“我从未想要什么结果,自然也就不必考虑后果,请居士动手吧。” 他已经做了决定,陆离闭目一瞬,右手叠成莲花状,唇齿微微颤抖默念咒术,只见金色的流光自他只见流溢而出,那光彩缓缓的没入了朏朏眉心。 在金光的包裹之下,朏朏的体型逐渐发生变化,最后,变作一个墨发及腰的少年,蜷缩着遮挡着身上,面色微微泛红着道:“多谢居士。” 陆离衣袖一挥,朏朏身上穿了一件素白的宽袖衣裳。 他微笑着道:“听说来到店里的人,都要付出一半的财物来作为酬金。我虽然没有钱,却可以给你说个笑话,可以吗?” 陆离微微点头道:“请说吧。” 朏朏抖抖衣袖,面带微笑的讲道:“魏国有一个大户人家,这一夜里,主人突发疾病慌忙让下仆将钻火点灯,可因为屋里太黑,谁也看不清忙活了好一阵子也没将烛火点燃。主人气恼的埋怨下仆,下仆回道:主人这脾气发的好没道理,现在漆黑一团,您何不点火给我照一照,这样,我找到钻火器具,不就容易多了吗?” 陆离低低的笑了笑道:“好,你不欠我的了,可以离开了。” 朏朏双手合十,又朝着陆离叩首,转身离开了客栈。他等不及了,他要赶快回到她身边。 舜华的灵力枯竭了,青丝变成白发,原先美貌的脸庞皱纹满布,她躺在睡榻上,阳光照射在她脸上才有了一丝暖意。 阳光之下,房门从外面缓缓打开,一个身穿白衣身后摇着长尾的少年走进门来,他温润一笑,道:“你好,我叫依斐,来让你吸食我的修为。” 舜华微微蹙眉道:“我不认识你。” 他微笑着走上前来:“听说,豆干和花生一同吃可以吃出火腿味,等你好了,我们试一试吧?” 舜华双眸一红,侧过脸去:“还要尝尝灵狐炖土豆。” 入夜,一道微弱金光飘然而至,黑暗之中攸宁缓缓的睁开双眼,这双眸光在金光来到眼前之时被光亮照的清亮。 只见那亮光一闪,化作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北真天君恢复原职,释天并无动作,天后疑虑,尊主万万小心,万万,小心。 随着苍老的声音流入耳中,传音符幻作一团火焰瞬间消失在半空之中。 本来难以入眠,听闻此言,她倒是放下心来,有了一些困意。 轻出了一口气,传出一道传音符:甚好。短短两个字说完,传音符化作金光飞向九霄之上。 她说这两个字,只是让天上的他知晓自己的情况,唯两字足矣。 转眸看看窗外,天色蒙蒙亮。她轻出一口气,自觉醒以来,反倒难以入眠厌烦自己辗转反侧,她踢踏着鞋子,披上外衫,走出门去。 灵塔峰中,玄清修炼之所。 舜英的秀发黑而浓密,铺散在玄清天青色的衣袍上。玄清抬起手来,一下一下,缓缓的抚摸着她的头发,眸光却并无感情。 舜英抬起手臂,绯红的衣袖自霜白的手臂上滑落,玄清木然的自榻几上拿起酒杯递到了她手中。 她微微摇头,仰面看向他。 他一仰头将酒水含到口中,又俯下身子,将嘴唇贴在她嫣红的双唇上,将美酒辅到她的唇齿之间。 他的发丝在轻轻摇摆,如同顽皮的柳絮般拂过她的面颊。她微微一笑如玉手臂,那纤细的指尖于他侧脸划过,引起他一阵颤栗。 “玄清,变成这样,你会恨我吗?”她的声音婉转如出谷黄莺,语调带着一丝的不甘愿。 玄清木然的看着她,没有一丝反应。 舜英又是自讽的一笑,一翻身,横跨着半跪半坐在他小腹之处,她抬手捋捋耳侧的发丝,俯视着他:“姐姐说,女人都会对自己第一个男人难以忘怀,我从来都不相信,如果人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那还活着做什么?所以,我选择了你做我第一个男人。没有人会爱上一个傀儡的,对吗?” 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侧脸,这张清隽而不含情欲的脸,他完全的臣服接受她任何的要求。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动,雅亮负手自门边走了进来,仿佛已经习惯了舜英与玄清的亲密,视而不见的,自顾自坐在一旁。 舜英一抬玉腿,利落坐在了榻边,玄清缓缓起身,以肉垫似的坐姿靠在她身后。 雅亮舒缓的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浅淡一笑道:“这傀儡可还好玩儿?” 舜英轻哼一声道:“与你何干?你来找我,是有事吧?” 雅亮浅濡了一口茶,回道:“莫要玩火自焚,他的下场你该心知肚明。” 舜英暗自咬咬牙,蹙眉道:“我知道了。” 雅亮轻哼了一声,轻舒了一口气,面容舒展带笑道:“尊主,回来了。” 舜英惊讶的看向雅亮,面容有些激动,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雅亮摇头道:“看尊主的模样应该有段日子了,只是没有来找我们。尊主说,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舜英蹙眉一瞬,又问道:“魔主竟然没有察觉,尊主的神魂真是深不可测,你已经给魔主传音了吗?” 雅亮点头道:“传过去了。”他抬眼看看舜英,越过她的脸看向木然的玄清道:“不要再过度接触他。” 舜英一挑眉笑道:“不过是闲时打发时间罢了,你不用替我操心这等小事。” 雅亮离去,舜英转眸看向玄清,微笑着问:“你怕死吗?” 玄清木然的看着舜英问道:“死是什么?你会与我一起吗?” 舜英嗤笑道:“怎么?你想让我陪你一起死吗?” 玄清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面无表情的道:“去哪里都一起。” 舜英的笑容缓缓凝滞,目光看着玄清又笑着道:“说你傻了,你却精明得很,竟然死都要拉着我。” “死,为何物?”玄清问。 舜英抚摸着他的脸颊,耐心的道:“就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会被所有人遗忘。” 玄清微微蹙眉回道:“我一定要死吗?” 舜英点头道:“大概是吧。” 玄清似乎穷尽自己的灵智去理解,最后回道:“我死,你不死。” “为什么?” 玄清露出纯真的笑容道:“要你,记得我。” 舜英顺着他盘膝的方向躺了下去,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腿上,默然,无语。 第三百六十五章 占个便宜 宽敞明亮的大殿之中,圣哲一头银白长发披散在肩头,一名使女上前,拿起玉梳子为他梳头。 圣哲这几日心情出奇的好,双唇微微扬起道:“梳整齐些。” “是,魔主。” 门外走进来数名魔族侍女,她们分别站成两排,颔首俯身。雅亮自门外缓缓走进门来,眼瞧着圣哲倒影在镜子中的微微含笑的神情,他心里也不由得轻松了两分。 雅亮走上前来,拱手道:“属下雅亮,见过魔主。” 圣哲扬唇一笑,转而挥挥手让侍女退下。侍女俯身颔首默默的站到了一边,圣哲微抬手:“坐。” 雅亮走上前来,撩起衣衫下摆跪坐在软榻上,又拱手面带微笑道:“魔主今日精神甚好,不知是为何而开怀啊?” 圣哲面色苍白的几乎透明,脸上欣喜的笑容却半点不假,他轻笑一声回道:“你说我怎么这么笨,先前尊主假装失忆,我竟然没有看出来,还,还,平白的担忧了许久。” 雅亮看着他的面色心中不忍,担忧的道:“魔主,您的面色愈加不好,头发,头发似乎也更白了。”他几乎能看到,圣哲半透明的肌肤下面血管在流动的轨迹,他在想如果有一天魔主被反噬了,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该怎么办? 圣哲微微一笑,炽热的太阳照进阴森的大殿之中,他摊开双手手掌,任由阳光透过他的手驳落在地上。 “这不是很好吗?至少这一次没有让我们再等上七百年,我对尊主多有不敬,这是上天的惩罚。”他的目光凝视着阳光落下的一处怔忡着。 雅亮却有些笑不出来了,尊主觉醒的喜悦被圣哲的身体状况冲淡,他低声问:“属下不通灵药医学,不知什么药可以对魔主的身体有效,只要魔主说出来,属下一定尽力去寻找。灵塔峰还有几片大日优昙的花瓣,可能派的上用场?” 圣哲摇头笑道:“我这身子并非是病,而是寿命即将走到尽头,身体也要消亡,你懂了吗?”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问道:“舜英呢?” 雅亮蹙蹙眉心回道:“她在灵塔峰看着玄清,这次没有与我同来,魔主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圣哲轻叹一口气道:“尊主回来了,我们先前假扮释天手下,杀害乔木和宝马的事也该坦白了,你告诉她,这件事不要出头,我自会解决。” “魔主!”雅亮不由得面露不忍:“您只是想要刺激尊主觉醒而已啊!为了尊主,您付出的太多了。那乔木不过是区区凡人修仙者,死不足惜啊!让属下去和尊主说,求她原谅吧。” 圣哲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笑着道:“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现在还不到我要负责的时候,我自有安排。”他又顿了顿,接着道:“魔族兵将在魑魅界休养生息三百年,已经有了先前的一半以上兵力。魑魅界的妖兽也是一股强大的能量。如果我们能顺利控制清虚界的修仙宗门,应该足矣与释天一战。届时,东西万里,陆空并进,定是一派恢弘景象。”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充满了憧憬。 他抬眸看着天空,陵光,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就要回清虚界了。 他闭上双眼,唇角露出一丝微笑,那时候他们是仙尊魔尊座下四大天神。仙尊与魔尊才陨落一千年,他们就已经分崩离析。 释天反叛。 商焕惨死。 陵光需要与他上演苦肉计,去到释天身边卧底。 而他,也已经命不久矣。 如果当初仙尊魔尊不曾来到这里,创造三界生灵,或许他们还是如同蚍蜉一般无知无觉的在混沌之中。 没有感情,没有知觉,没有智慧,真好。 时至夏至这一日,无数的妖兽与小仙从清虚界各地来到蜉蝣客栈,去往不同界走动访友。当然,不但蜉蝣客栈中热闹非凡,地府也开了盛大的鬼市来庆贺。 说起鬼市虽听着阴森恐怖,但事实却绝不是这样。 无数盏彩色灯笼高高的悬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挑五彩火龙,阴间的鬼差们穿戴上盛装,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游玩在其中。 无数的商家将珍藏的烛火,香烛,还有各式各样的凡人界小吃摆摊来卖,间或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声,繁杂而喧闹,便是地府的夏至祭奠。 陆离将一条锈红色的腰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一头绑在她的腰间。攸宁不解其意问道:“这是做什么?” 陆离拉拉腰间的带子回道:“免得你走失。” “我又不是稚龄孩童,哪能走失了。” 陆离偏偏不信她,笑道:“你也曾怕我走失,用这条带子捆着我,难道你忘了不成?” 她悄然的离他尽量远一些,直到两人之间的腰带绷直成了一条直线,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数名鬼怪被拦腰截住。 “你怎么回事啊!”一个鬼差喊道。 又一个鬼女道:“这什么东西!” 陆离面色略微一红,笑着道歉:“不好意思,耽误各位游玩了。”说着,他自然的走了过来,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上她的小手,她扭捏的挣了挣。 他伏在她耳边道:“不是我占你便宜,实在是情势所迫。” 好委屈。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由着他牵引着她往前走去。 一个小摊前面,排了许多的鬼怪,攸宁不禁驻足看去,只见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架子,下面燃着火炭,大锅里面熬煮着甜腻的糖浆。 一旁的木柜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串好的果子,玲珑剔透的葡萄串成一串,垂涎欲滴的杏儿串成一串,木瓜切块串成一串,荔枝、枇杷、杨梅,各式各样的果子啊,排成好看的一列列。 只见那小贩收了客人几文钱,然后拿起一串杨梅果子,在糖锅里滚了一圈,晾在一旁不过十息的功夫,便将一串杨梅糖果子递给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 攸宁不由得咽咽口水,那男子转过头来,朝着攸宁微微一笑。 陆离拉拉腰上的腰带,晃晃手中晶莹剔透的果子,像是逗弄小孩子一般,她却笑着迎上去,一把夺过来。 咬上一口,糖浆硬已经形成了一层糖衣,咬开中间的杨梅果子,一口酸爽的汁水蔓延在口腔中,与糖衣相互交融,咬起来咔擦咔擦的声音分外好听,她一向不爱甜食,但若偶尔吃上一口,却觉得确实很不错,冰爽甜酸当真好味道。 她的双颊微微鼓起,小嘴巴上沾了一点碎糖晶,他不由的笑了,伸手拂去她唇角的糖晶,然后舔了舔手指。 恩,还真是很甜呢。 攸宁怔怔的看着他,一面微微侧身道:“想吃自己再去买,不要吃我的糖果子。” “不吃你的糖果子。”他顺势将她揽在怀里,一股温软的馨香钻进鼻尖,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吃你。” 第三百六十六章 鬼市谈情 攸宁怔怔的看着他,一面微微侧身道:“想吃自己再去买,不要吃我的糖果子。” “不吃你的糖果子。”他顺势将她揽在怀里,一股温软的馨香钻进鼻尖,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吃你。” 说着,他俯身吻上她柔软的双唇。 攸宁没想到啊,不就是一串糖果子吗,怎么就被吻了去呢。 可是啊,天旋地转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瞪大了眼睛,正在此时,耳边响起“咻咻咻”几声巨响,无数的烟火飞上天空。 夜幕之下,绽放开无数道光彩四射的烟火。 他用自己冰凉的嘴唇,汲取着她的温软,唇齿研磨着她的馨香。这种勾魂摄魄的感觉,他再也戒不掉了。 他轻轻撬开她的贝齿,如同小心翼翼的野兽,一点点的进攻着她的领地。 火树银花之下,她几乎窒息着被他予取予夺。 直到她真的要将自己憋的晕过去,他怜惜的住了口,松开她的唇舌,最后,轻轻的用舌尖在她柔嫩的唇上撩拨似的舔了一下。 “你,你。” “我怎么?”他的笑容平和中带着一丝得意。 他这幅笑容,简直可恨! 她怒气冲冲的,也不只因为什么红着脸道:“你强吻有夫之妇,卑鄙无耻,衣冠禽兽!” 他无奈的笑了笑,回道:“你色诱我在先,寡廉鲜耻,倒是我和天生一对。” 想想,一个佛修啊,一个衣冠堂堂,广怀众生,普度万人的佛修被人骂成这样,他却觉得心间甜丝丝的,怎么想这都太可耻了吧? “谁,谁色诱你了!”她激恼的道。 他努努嘴,指指她的唇角,笑道:“诱而不自知,罪加一等。”他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拇指微微摩擦着她的嘴唇。 柔嫩的唇,触感温软。 他身体前倾,又吻了上去。 “咻咻咻”身后又是数道烟火一飞冲天。 一道道灰色的烟雾带着零星的光点冲到天幕的尽头,然后炸裂成火花的海洋,身边无数的欢呼声响起。 这一次,他更加凶猛的进攻,她僵直的手臂微微软了软,自然的搭在他的腰间,心脏猛烈的跳跃,欢愉的不可自抑。 她终于学会呼吸了,他轻笑着啃咬着她的嘴唇,沉溺于片刻的柔情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泯然而笑,自然的拉起她的手,道:“牛头在前面摆了摊位,我们去看看。” 她撇着嘴,不情愿的跟着他往前走,脑海里,却不停的回想起方才那一刻,一股甜的腻人的感觉冲击着她的心神,要失守了,要失守了。 攸宁轻轻拉扯住他的衣袖,就如觉醒之前那般,依赖并全然信任的看着他:“陆离,我曾经答应你再也不会杀人,你相信我吗?” 陆离转眸看向她,微笑着抚抚她的发丝:“你会吗?” 攸宁无奈的摇头,坦诚的道:“恐怕不行。” 陆离闭目一瞬,轻轻的在她耳边道:“我们做对的事,做保护自己和他人的事,避免无端的杀戮,如此不算错。” 攸宁心口一窝,笑道:“佛修,你堕凡了。” 陆离点头回道:“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情人挂眼前。肯把此心移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 攸宁蹙眉道:“你亵渎佛祖,不怕遭天谴吗?” 陆离摇头道:“如果仅仅几句俏皮话佛祖也要怪罪,那便不是我所信奉的慈悲之念了。” “哦?你倒是挺豁达,不是那种死板的佛修。”她笑着问。 陆离转眸看向她,道:“你从前觉得我很死板吗?” 攸宁摇头笑道:“那倒也不是,毕竟我还记得,你曾经给安歌安排女人,还大言不惭什么食色性也,人之大欲。由此可见,梵离居士的脸皮,非一般佛修可比。”她斜睨着陆离,看着他的脸颊慢慢红了起来,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她的小手,如同缠人的藤蔓一般,缓缓的攀上他的手臂,漫不经心的道:“哎呀呀,梵离居士呀,你说你往日总是那么清高淡雅,怎么反倒比一般修仙者更精通情爱之事呢?”她转眸定定的看着他,微笑着问:“如此瑶阶玉树般的君子,怎么倒是个心里坏透的家伙,如此细细想来,我真是上了当吃了亏,赔了夫人又折兵,追悔莫及!” 陆离眉梢一挑,因面颊发烧而连带着耳根也在泛红,饶是如此,他却强自镇定着,用往日那般平和至极的语气缓缓的回道:“既然知道追悔莫及,倒不如享受起来得好,对吧?” 攸宁一阵恶寒,我的天呐,流氓有文化,太可怕了。 见她怔着,陆离反倒反手将攸宁揽在怀里,攸宁脚下一不稳,直接绊倒了在他胸前,她反手轻轻捶在他胸口又骂一句:“说你坏,还真是越说越来劲!” “不敢不敢,梵离汗颜。”他一面假装不好意思,一面低低的发笑。 鬼市当中已经到了最热闹的环节,道路两边的商贩们纷纷涌向集市中间的高台之下。 跟随着鬼流,陆离和攸宁也来到高台前面,攸宁不解的看着一众鬼差们的兴奋模样。 陆离笑问道:“你可知这夏至节的来历?” 攸宁问道:““以夏日至,致地方物魈。”凡人界的周国最早开始夏至祭神,意为清除荒年、饥饿和死亡。渐渐的将夏至节传到了其他国家,可是现如今,夏至节早已经简化到了与端阳节合二为一,还时兴起了蓄兰沐浴、赛龙舟,吃粽子的习俗。可无论如何,这节日都是凡人们为了洗刷污秽与厄运而臆想出来的,怎么冥界对这节日也如此在意呢?” 陆离泯然一笑:“鬼从何来?” 攸宁轻笑一声回道:“倒是这个道理,可都已经不在人世,还如此贪恋尘世也是有趣。” 人群中一阵沸腾,只见十殿的阎君纷纷落在高台上。这些阎君仿似约好了一般,都穿着平常的衣衫,他们相视一笑分成两排站定在一旁,将高台中间留出来。 攸宁一笑道:“得,酆都大帝是游玩归来了。” 陆离笑笑道:“你不是正等他回来,怎么倒不屑起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苦大仇深 人群中一阵沸腾,只见十殿的阎君纷纷落在高台上。这些阎君仿似约好了一般,都穿着平常的衣衫,他们相视一笑分成两排站定在一旁,将高台中间留出来。 攸宁一笑道:“得,酆都大帝是游玩归来了。” 陆离笑笑道:“你不是正等他回来,怎么倒不屑起来?” 攸宁轻哼一声回道:“真是顶会推卸责任,需要他的时候他跑的倒是快。”她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他:“我怎么听这话这么酸?我等他做什么?” 陆离笑道:“又要言不由衷了?” 攸宁无奈的看着他,摊摊手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没指望你帮我。” “既然下定决心与你共进退,我便一步不会让。”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倒吸气的声音,两人转眸看去,只见酆都大帝从天而降,他高挑秀雅的身姿穿着一身雪白袍子,衣身玄绣雅致的青竹图案,一头墨黑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虽然衣裳质朴却贵气不减,他只眯眯眼睛朝着一众鬼差看去,便是一股与装束毫不相配的威吓。 这一股威压传来,下方的一众鬼差莫不双膝跪地颤抖着。 攸宁双臂抱在胸前笑着问:“为何三界美男无论人神妖,都个顶个喜欢穿着白衣裳?” 一旁一个鬼差听得这话,心领神会的回道:“白衣男子出现,不是抚琴就是吹箫,再不济也得舞剑那才称得上完美!” 攸宁一脸的“你好懂我”的眼神,朝着那个鬼差笑了笑。她这一看,才发现,这不是酆都鬼楼里的胖鬼差吗? 胖鬼差微微颔首笑了笑,转头朝着另一边,走入人流之中。圣哲在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攸宁垂眸一笑,早该想到酆都鬼城有他安排的人。 陆离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回道:“你不喜欢白衣?” 攸宁“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别人穿不喜欢。”说着这话,她目光始终追随着台上的酆都大帝,而心脏却砰砰的跳个不停,不喜欢别人穿,只喜欢看陆离穿。 陆离勾唇而笑,暗自牵上她细软的小手去。 酆都大帝一手持着玉碗,一手拿着兰枝,一边用兰枝轻轻点着碗中的水,一边洒向下方跪拜的众鬼,沉声道:“蠲除毒气,清髓洗魂,愿诸位来年神魂康健。” “谢大帝赐我等康健!”一众鬼魂齐声应答着。 酆都大帝微微点头:“此夜尽欢愉,你们接着玩罢,我走了。”他一拂衣袖,消失在众鬼眼前。 十殿阎君纷纷拱手俯身,与下方的一众鬼差同道:“恭送酆都大帝!” 这时候,一旁的一个鬼差拿出一枚环佩送给身边的鬼差:“祝你今年事事顺利!” 那鬼差一笑,一边收下环佩,一边将自己的环佩送给对方道:“也祝你身体康健。” 攸宁有些尴尬的看着陆离:“我没想到他们的礼数这么周全,还要互赠环佩,没有来得及给你准备。” 陆离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打算送你环佩。”说着这话,却一支白玉簪子摊在他掌心中:“先前答应送你的簪子。” 这簪子光彩润泽,是由一块羊脂白玉雕刻成了莲花的模样。 他面色微微泛红道:“早就雕刻好了,却没找到机会送你。” 攸宁抬手将白玉簪接了过来:“恩,你上次弄坏了安歌送我的簪子,这只能算是赔礼,我可不领你的情。” 陆离微微一笑道:“走吧,去和他聊聊正事。” 攸宁突然觉得陆离的加入让收编酆都大帝这件事变得更加危险了,现在这三界可都掌握在释天手中,一个不小心被他知晓,连累的可就不止一两个人了。 “本尊以为,你还是不要参与此事为好...” 陆离蹙眉问道:“尊驾,事到如今还要阻拦我不会太晚吗?” 他真是顶不喜欢她自称“本尊”,装出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不肯说担心连累他的软话。别暮尚需调教。 攸宁双唇紧抿,将白玉簪收进了储物袋中,慎而重之的道:“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没有看到我拥有足矣匹敌释天的力量,酆都大帝是不会冒险的。你今日与我同去,以你自己作保让他勉强应下来,但他还是不会对我有什么信心,依然会摇摆,你懂吧?” “那依你看,何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攸宁回道:“时机来了,你我自然知晓。”她抬眼看着黑幕一样的天际,轻笑一声道:“你感觉到了吗?即便不知我是否真的回来了,他依然感受到了危险,正在害怕着。我在想他这么聪明的人,会用什么方法来安定收买人心呢。” 此用人之际,他不会出手去试探任何人的忠心,以防因此而产生隔膜。信不过任何人便是上位者的通病吧,单凭这一点来说,释天倒是不如她的手段高明叫人看不出端倪。 “玩够了也该回去了。”攸宁怅然若失的道。 陆离微微点头:“就没见你玩心大发过,真是难哄。” 攸宁斜睨他,轻笑道:“你客栈中来了位苦大仇深的将军,再不回去等着他跳忘川河不成?” 陆离微微一怔,张了张唇,蹙眉道:“跳了。” 二人面面相觑,人都死了还寻死觅活,这... 蜉蝣客栈中,除了攸宁以外,只有阿醉是不怕忘川河水的,这原因嘛其实很简单,仙藕身子和仙葫芦身子,原理都差不多,自然是不怕的。 费了好的劲儿把这新来的男鬼从忘川河中捞了出来,阿醉累的气喘吁吁道:“一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清楚,一哭二闹三上吊像什么样子!有胆你就再跳一次,看我还捞不捞你!” 男鬼没想到,身处这河水中,全身疼的筋骨惧裂一般,这种疼痛远比死前的断头刀砍在脖颈上疼,简直无法描述。 可笑他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被一池水,一个女人,如此揶揄。他哪里受得了这般苦楚,大笑三声道:“想我一生为国为民血战至死,竟落得这般下场,便是不比你说,我也无颜苟活于世!” 他话音落地,转身一头跳进忘川河水中。 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万民祭奠 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阿醉与众人面面相觑,她挑眉看向信芳:“该说他言出必行好,还是说他愚不可及呢?” 信芳摇摇头,回道:“是个...烈性无脑的笨鬼,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将军的。” 攸宁与陆离并肩站在云端之上,哑然失笑。 她舒缓的落了下来,衣袂掠过漆黑的河面,一把拉起了扑腾着的男鬼,随手扔在了岸边。 “攸宁,你回来了。”阿醉站起身来迎上前去,面色颇为不善的瞪了男鬼一眼道:“你管他做什么,总归是死人了,也不能死第二回,大不了吃些苦头罢了。” 信芳双手抱胸,一颠小翘屁股笑道:“你当人人如你般不知深浅?” “死蛇妖,你再多嘴我给你下雄黄粉你信不信!”阿醉叉着腰骂道。 信芳一啧舌,扭着小腰来到攸宁和陆离身后:“老板你们看,这婆娘多凶悍,众目睽睽之下就敢放言弄死我呢。” “死蛇妖!乱告状!看劳资不砍死你撒!”阿醉不由分说,抽出背后那大的惊人的斧头,朝着信芳砍了过来。 攸宁身子一侧,信芳一看不好,连忙转头就跑。阿醉举着另一把斧头,喊道:“死蛇妖你别跑!”说着追了过去。 攸宁转眸看向地上的男鬼,淡漠的道:“想死就死远些,你又哭又闹的死在客栈中,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如果想通了,还想解决心中的疑惑,就把自己收拾干净让那蛇妖带你到我房中。”说完此话,她自然的拉起陆离的手往回走去。 地上的男鬼微微蹙眉,咬紧牙关站起身来,他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布满老茧的双手。他只是还没有亲眼看见明国收复河山,所以不甘愿罢了。 他今年才三十九岁,他还可以一战的! 他死了,明国的江山百姓会怎么样?就那么被清国吞并了吗?陛下呢?陛下会怎么样? 清国入关,会善待百姓吗? 他懊恼的又蹲下身子,双手抱着头,痛苦的用双手狠锤自己的头颅:“我舍了亲人拼死一战,却还是一败涂地。若我再勤加练功,再多些警惕,或许不至于此。都是我的错。” 阿醉倚在门边,双臂抱胸,扬头道:“你差不多就得了,凡人界的国家都是有命数的,你若是想要知道明国命数几何就听攸宁的,把自己收拾好去见他们吧。” 男鬼抬头看向她,微微点头道:“我叫岳成。” “谁管你叫什么,只要你不魂飞魄散在这里,给我们少找些麻烦就行了。” 岳成站起身来,这一回不再痛哭总算是有了些气盖世兮的气度。他面带愧疚的道:“我才刚死,还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调节好,方才给你们添了麻烦,是我不对。” 阿醉这才松了口,双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侧身朝里面走,一边扬声喊道:“死蛇妖!带客人去见老板!” “再喊小爷死蛇妖,我就把你变成死器灵!”信芳恨恨的剜了她一眼,扭着小屁股走出门去。 房门轻叩响三声,一个清亮平和的男声响起:“请进。” 信芳推开房门,侧目看看岳成颔首道:“进去吧,我家的老板在等你。” 岳成抬腿进门,入目是一座栩栩如生大气磅礴的山水屏风,绕过屏风再看去,只见一男一女两位仙姿袅袅的人物正对坐在窗棂之下,他们举杯轻砰各自喝了一口茶,然后对视一笑。 岳成死后迷迷糊糊便来了这里,他深切的知道这里并非凡尘之地,却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眼前这两人又是什么人。他拱手行礼,应和着房中清雅的意境,压低了声音道:“在下岳成,明国伐清大将军是也,不知二位仙者是何人?在下又为何会来到此处?”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问:“方才楼下红衣少女说,二位可以让在下看到明国的国运,不知,不知...” 攸宁一撇嘴,回道:“当将军的人,怎么说起话来咬文嚼字婆婆妈妈,真是累人。” 陆离微笑的看了她一眼,平和的道:“他生前俸禄颇丰,死后又有万民祭奠,他一半的身家可不少。”言下之意,他有钱,态度好点。 攸宁得其受益,面色微微和缓,对岳成道:“为来往的生魂妖怪答疑解惑不难,你要献出一半身家。” “我已经死了,生前的钱财还能算数吗?”岳成问。 攸宁微笑道:“那是你生前的财物,死后自然不能继续享用。你能支配的,只有生人祭奠给你的东西。你闭上双眼,心里只想要花钱试一试。” 岳成听了她的话果然闭上双眼,唇齿微微颤动,心想着要花钱。 只见淡淡的金光闪现,岳成面前一笑堆的金银元宝显现出来,攸宁微微一笑,可就在此时,那一堆忽然变得大了好几倍,几只牲畜从金光中走出来满地溜达,金银布帛,牲口祭品不一会儿便塞满了整个屋子。 攸宁赶紧喊道:“停下停下!别想了!” 岳成赶紧睁开双眼,入眼之处全是金银财宝。 攸宁面色惊讶的道:“看来你们明国的百姓真的很爱戴你,这些就当是酬金我收下了。”说着,她一挥衣袖,满屋的钱财消失殆尽。 岳成点头回道:“多谢仙姑笑纳。” 陆离见她闹够了,这才站起身来,拉起她的小手负在身后,走到房屋中间:“随我来吧。” “是。”岳成紧随其后跟他走进屏风中。 进入善恶业镜,入目是一片尘埃滚滚,尘埃渐渐散入,三人正置身于一片战场之中。两军对垒,岳成身穿着坚实的铠甲坐在骏马身上,他一举长枪怒道:“清狗!快快放了我的妻儿,我可以饶你不死!” 众人将目光移到对军之处,只见敌方阵前站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数十人,这些人都穿着平民百姓的衣裳,除了那在女人怀中的稚儿低声哭泣着,竟没有一个人被这场面吓到。 敌军将领大笑道:“岳成你我皆是为人父为人子的,难道你想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妻儿死在你面前吗?” 第三百六十九章 当不当讲 众人将目光移到对军之处,只见敌方阵前站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数十人,这些人都穿着平民百姓的衣裳,除了那在女人怀中的稚儿低声哭泣着,竟没有一个人被这场面吓到。 敌军将领大笑道:“岳成你我皆是为人父为人子的,难道你想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妻儿死在你面前吗?” 见岳成不回答,他接着道:“我大清国已经入主中原,明国上下都接受了,连你们的皇帝也已经退位,只有你还守着你的玉成关不松口。只要你现在投降,陛下将赐予你世袭爵位,并且保留你的官职,你还想要什么?还不快快弃了兵器,与亲人回家共享天伦之乐去?” 岳成深深的看着自己的家人,问道:“你们,希望我做一个叛臣吗?” 岳成的大儿子已经十三岁名叫岳云,他双臂被人反绑着却狠狠的挣扎,声嘶力竭的喊道:“父亲!您说过,我们岳家世代忠良!儿子愿为国而死!”他说着这句话,直愣愣的朝着紧逼着他的刀刃冲了过去。 鲜血弥漫在岳成的眼前,他狠狠的握紧着手中的枪柄,只见年迈的母亲双眼闪着泪光,笑着道:“我岳家的儿郎,都是好样的!” 说着,朝着刀刃一抹脖子。 岳成身后的府军纷纷热血沸腾,双目模糊着,一个个铁血儿郎看着这一幕硬生生将自己的愤恨咽下去。 岳成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耳边突然就听不见他们说话的,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沉。 “杀啊!”一声号令之下,铁蹄踏上尘埃,腥风血雨铺天盖地。 这一战,便是最后一战。 清军十万大军,明军不足三万,明知是一死,却没有人退缩。 当岳成被砍下头颅之时,他身边已经没有了一兵一将,他的头颅滚落到马蹄之下。清军折损一半,才得来的胜利,可这些人却一点也不感到兴奋与高兴。 没有胜利的欢呼,他们看着满地的尸骸,终于见识了明国最坚实的一支部队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怕啊,如果明国的将军都是岳成这样的人当将领,如果明国的军队都如岳家军,他们还大胜吗? 看着眼前的尸骸,再想想明国皇室之人那仓皇失措的模样。他们纷纷暗自摇头。 史册丹书,为岳家军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英魂,不再。 一行孤雁在血染的天边哀鸣飞过,八千里国土改名异姓,峨冠博带变为金钱鼠尾头。 岳成的魂魄再次看着这一幕,仍旧不能自已,他眼泪纵横道:“我辈生,是卫国。我辈死,亦为国。若苍天有眼,再借我十年寿命,我一定能够反清复明,还我大明江山啊!” 陆离微垂着双眸,缓缓的道:“明国命数已尽,不是你一个人能够争回来的。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今的凡人界分裂成十九国,未来,将有一个人出现,将凡人界统一,至此天下归一。” “仙人,您能让我看看那时是什么样子吗?”岳成问道。 陆离一挥衣袖,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热闹的街市,百姓们各自做着小买卖过着和平安定的日子,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一副巨大的版图隐约出现在街市之上,岳成站在地面上不得不使劲的抬头看去,饶是如此却还是看不清那版图的尽头。 他那钢铁铸就的双膝微微颤抖,热泪滚滚落在了衣襟上,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将整个身体趴在地面上,用极其虔诚的动作捧起黄土,眼泪扑簌簌落在手中的黄土上。 “陛下!臣岳成有负圣恩!明国!大明国!大明国啊!”他声嘶力竭的呼喊着,眼泪纵横在因长年暴晒而沟壑深纹的脸庞上。 这一声声呼喊,回荡在旷野之间,教人心肝欲碎。 远处传来悠远平和的男声:“岳成,你手染鲜血,将堕入饿鬼道三百年。因你心存大义,三百年后脱离饿鬼道,辅佐圣明君主平定凡人界大乱。我将天机透露给你,因为希望你能够洗清罪恶。好生思虑己过,望尔知晓,早日转世。” 声音越来越远,岳成眼前的景致迅速的转变着,他还想问问,他的妻儿怎么样了,可是再一睁开眼睛,已经身处一处浩大恢弘的城池下面,抬眼一看“地府”金字正在眼前。两个面容清秀的鬼差从门中走来,只见一个灵活的鬼差笑着道:“岳将军,到时候了,跟我们走吧。” “鬼差大人,方才,方才带我看前生后世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啊?”岳成拱手问道。 牛头笑道:“那是蜉蝣客栈的老板,别问了,走吧。”他伸出手来,笑着道:“不知将军可曾带了人事来松动松动?” 岳成微微一怔:“什么?” 牛头一蹙眉道:“难道你没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原来是这个意思。 岳成依照攸宁教的法子,闭上双眼,狠狠的想着要花钱,手中赫然出现了数枚金元宝。 牛头嘻嘻一笑接了过来收进袖口:“你投到饿鬼道,这钱财便不能再驱使,给了我也算是让这些宝贝们有了好去处。” 岳成点头道:“身外之物,差人受用就是了。” 收了他的钱,牛头马面也不为难他,赶紧带他去喝了迷魂汤,将人交割给黑白令史。 攸宁与陆离回到客栈中,天色已然快要亮了,将攸宁送回房中,陆离回到房中已经累得倚在软榻上,南极仙君端着药碗走进门来。 “你的药,趁热喝了。” 陆离接过药碗,一仰头喝了下去,笑着回道:“阿霄,这次因为我让你离开仙宫许久,你的仙蔬仙草可有人照料?” 南极仙君抿唇道:“有傀儡在,会帮我施肥浇水的,这种小事你就别多想了。这三个月的药喝完了,可以保你暂时无虞,但你终究是少了半颗心,修为大减,往后要好生照料自己的身体。” 陆离笑道:“我又不是你的仙草弱质纤纤,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南极仙君听他说这种话,只觉得右眼狂跳不止,连忙按着自己的眼皮,抿着嘴不满的道:“今晚我就回蓬莱山了,有事记得给我传音符。” “多谢你。”他颔首笑道。 南极仙君摇摇头道:“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陆离抬眸看向他,微笑着平和的道:“不知当不当讲的话大概都是不好听的,所以还是别讲了。” “呸!”南极仙君翻了个白眼道:“就你这副磨人的性子,也不知那位怎么看上你了和你纠缠至今。” 他冷哼一声道:“梵离,我想问你,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恋慕那位?” 第三百七十四章 真真假假 水族向来都富有,本想着赔些钱大事化小,可攸宁的脸色却越来越深:“陆离心善,你们就欺负他。可我却不能轻饶了你。”她看向阿醉道:“今晚,吃蟹。” “好的。”阿醉笑着回。 蟹妖吓得浑身颤抖:“女君,女君再给我一次机会!小妖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花平金仔细的端详着攸宁,这不过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这些妖怪这么怕她?再看向那可怜兮兮的蟹妖,修成人形也不容易,若是他方才那副面孔,煮了也就煮了,可他现在分明是个人的模样,怎么能说煮就煮了呢! 这和吃人有什么区别啊! 阿醉根本不听蟹妖的话,一把扯住他头顶的发髻拖向后厨。在蟹妖的嘶声呼喊之中,后厨一阵砰砰乱响,前厅中的妖怪纷纷颤抖着,面露惊惧。 臭鼬妖走上前来,低着头道:“女君,我,我帮你把这凡人拉出去。” 攸宁轻慢的瞪了他一眼回道:“刚才是你怂恿蟹妖和花平金打斗的?” “不,不是!”臭鼬妖一口否定:“小妖冤枉。” 攸宁笑了笑道:“行了,把她弄出去吧。”她站起身来,笑着道:“蟹妖修为有三五百年了吧?大概是够大伙吃的了,今晚,所有人一起来吃蟹宴。” 蟹妖整日和他们混在一起,现在说让他们吃了他,他们怎么能忍心呢。 “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厨房中不断的传来大斧头劈在硬壳上的声音,残肢断臂满处飞着,映在帘幕上让人更生畏惧。 吊死鬼垂着头道:“女君消消气,我们再也不敢不守规矩了。” 皱皮鬼一边扯着吊死鬼的衣袖,一边使眼色,意思是不关他们的事不要多嘴。 众妖却面色煞白的连连摇头:“女君息怒。” 攸宁看他们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欺负他们了呢。她抬手点着他们道:“蜉蝣客栈是三界中的净土,之所以开到现在也是因为大家都守规矩。若是人人不守规矩,什么人都可以在这里打斗,请问你们这些在外面犯了事惹了祸的家伙,若有天兵天将冥府鬼兵来抓你们,我们是不是也要拱手把你们送出去呢?如果我们同样不守规矩,你们是不是会骂我们不仁义,因此对我们生出怨怼?” 她斜睨向他们,接着道:“如此,你们要不要守规矩?” 众妖面面相觑,纷纷垂头回道:“守规矩。” 攸宁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蟹宴今儿不吃了,若再有人触犯了规矩,那咱们就开一场百妖宴,说不定还能招来更多客人。” 蟹宴吃不成了? 阿醉一脚踹在蟹妖屁股上,蟹妖翻滚着身子从帷幕中滚了出来,一直滚到了众妖中间。 众妖纷纷扶起他,他脸色吓得煞白,连声呼喊再也不调戏女子,再也不斗武等等。 阿醉笑眯着眼一挑帷幕从厨房走了出来,一手抱着一捆子果木扬头笑道:“果木炙鸭怎么样?” 攸宁连连点头:“好极了。” 这时候信芳悠悠的从楼梯上走下来,笑着问:“今儿两样招牌菜,我赶紧添上去。”走过花平金身边时,他低低的笑了笑道:“花小姐愣着做什么,请出去吧。” “我,我...”她为难的道:“外面,真的很多孤魂野鬼吗?” 信芳笑着道:“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脸色铁青的道:“我不走。” 信芳笑着一把将她扛在肩膀上:“不好意思,我们店主不高兴,不想接待小姐。” 什么蛇鼠一窝,什么妖精窝,他真是顶不爱听这样的话,自大的凡人,不让她见识见识厉害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攸宁暗自传音为信芳道:看着点,别真让她被吞了。 信芳回道:放心。 闹腾了这么一场天色也暗了下来,花平金直愣愣的站在客栈门口,她发誓,她今天一天已经见了太多的鬼怪,对这些已经能够做到见怪不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这个青脸女鬼用舌头舔她脸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的竖起汗毛呢。 花平金想要哭,可她身边的一猫一狗却笑吟吟的看着她,她绝对不能示弱! 安歌迈着小猫步,摇身一变幻作人形。一身玄紫锦衣衬的整个人风流贵气,他手持着长烟杆围着花平金转了一圈,烟气吐在她脸上,勾唇笑问:“还是个铁娘子,若是一般凡人早就吓晕了,你居然还敢和妖怪打一架,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娘子。” 他言语间的轻佻让谛听不禁蹙眉,谛听撇着嘴幻作人形,面色不善道:“鸢霞元君...” 安歌撇撇嘴道:“提她做什么。” 谛听蹙眉道:“鸢霞元君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如今又已经和攸宁定下婚约,怎么还是这副浪荡模样,若是攸宁知道你在此勾三搭四,看她不将你赶出去。” 安歌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分明只是想告诉这小姑娘,自己是有孩子,有婚约的,所以不要和他发展... 花平金蹙眉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两人谁也不答话,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揶揄。 正在此时,打黄泉路方向走来一个身穿玄紫色衣裳的男子,那人越走越近,谛听不禁一怔,这是...安歌? 他身边的安歌微微扬唇一笑,目光露出一丝狡黠,紧接着,他面色一凛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假扮本大爷,你活的不耐烦了!” 那人踏着优雅的步子,眉心微微一蹙问道:“谁假扮谁啊?”说着,他转头看向谛听道:“笨狗,这家伙是谁?” 谛听看了看身边的安歌,又看向刚走过来的“安歌”笑道:“你笨仿佛忘记了本座是谁,究竟谁的假的自己站出来,否则,我一定要把你绑到佛祖面前去。” 说着,他将头伏低在地上,侧耳倾听。正在此时,两人怒目相视,手中的烟杆同时变大,二话不说便是打在了一起。 这一乱,谛听反倒听不清楚了,而两个人身影相互交错。他仔细的看着两个人,他们的面容衣饰一模一样,也不知到底是谁复刻了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歌眼看着不敌来者,转身踮脚就朝着正东边飞了过去,另一个安歌连忙起势要追打过去。 谛听一见不好,一把拉住了身边的谛听:“方才本座就想,怎么突然就出现一个假妖王,原来你是想要跑啊。”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八仙七仙 安歌眼看着不敌来者,转身踮脚就朝着正东边飞了过去,另一个安歌连忙起势要追打过去。 谛听一见不好,一把拉住了身边的谛听:“方才本座就想,怎么突然就出现一个假妖王,原来你是想要跑啊。” 安歌眉心一蹙,邪魅一笑道:“本大爷怎么知道那人是谁,敢假扮本大爷,他真是嫌命长了!” 谛听笑着道:“装,你再装?” 安歌眯眼一笑,转眼之间变成了一根树桩。 谛听怔怔的看着手中的树桩,咬牙切齿的道:“安歌!你竟敢使计诈伪!”说着,他愤恨的将树桩扔在地上,朝着东边追了过去。 谛听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了天际尽头,地上的树桩微微一颤,变成了安歌那风流邪魅的模样,他低低的笑了笑:“蠢狗。”转眸看向花平金笑问道:“要不要跟本大爷回凡间玩一玩?” 花平金这时才知道自己在这家店里动手有多么愚蠢,看门的猫狗都法力如此高深,何况那店里的人。 她尴尬的笑笑道:“仙人转眼之间使了瞒天过海、声东击西、李代桃僵、调虎离山、釜底抽薪五计,此刻还是走为上计,小女就不拖累仙人了。” 这话明显的透着奉承,看来这小女子还是挺有眉眼高低的,安歌微微一笑道:“凡间的女子真是可爱,本大爷已经等不及要去凡间转转了,好了,我走了。”话音落地,他转身朝着北边飞去。 花平金长出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谛听追出数百里去,却不见了安歌的身影,他瞬间头皮发麻,该不会是被耍了吧,他眉心紧蹙转身返回到蜉蝣客栈。 入目之处,只见数条孤魂野鬼正围着花平金跃跃欲试,而安歌早已没了踪影。他一掌击出去,掌风所到之处野鬼朝四面八方散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花平金面前:“那只笨猫哪去了!” 花平金不禁为难道:“他,他说去凡间玩一玩。” “该死的!”谛听又问:“他朝那个方向去了?” 花平金努努嘴道:“北边。” 谛听隔空传音给陆离道:安歌逃去凡间了,本座去去就回。 紧接着,他祭出一串巨大的佛珠抛向天边,佛珠如同有灵识一般朝着正北方追了过去。谛听一见佛珠飞去的方向,知道花平金并没有骗他,直朝着佛珠飞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安歌一边逃一边扯出数屡神识化作他的模样,朝着各个方向而去,自己直接回去妖族,不再理睬谛听。 且说这边谛听追随安歌而去,陆离不禁笑了笑,笑着问道:“安歌去哪儿?” 攸宁一翻眼珠:“我怎么知道。” 陆离笑道:“我只是在想,谛听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不知安歌的神识能瞒他几时,是否需要我帮安歌多争取些时间。” 攸宁扬唇一笑从软榻上站起来,小步来到陆离面前,双臂搭在他的脖颈上,转身就坐在他怀里,笑问道:“那就看居士自己决定了。” 陆离轻声一笑,拦腰揽住她的腰身:“难得卿卿需要我来帮忙,有此机会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说着,他随手扯出一缕神识,神识金光四射,在二人面前幻作安歌的模样。 攸宁能感觉到,这个幻身可不简单,不但外貌极尽相同,连他身上的灵识感觉都同安歌一模一样。他站在二人面前,随手拿出了修长的烟杆,一手抱胸,一手端着烟杆,邪魅一笑。 攸宁笑道:“让他去玩吧,去安歌最喜欢的地方。” 凡间女人最多的地方,自然是秦楼楚馆了,想想谛听铁青着脸到处找不到安歌,最后发现他在青楼之中,他那么自律的人该怎么迈进青楼去揪出这假安歌呢。 陆离一挥袖,假安歌从容的迈着步子走出门去。 大门外面的花平金眼看着安歌走掉的,此时里面又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她已经不想说话了。 这时候数名鬼差勾肩搭背的从黄泉路走来,牛头笑着道:“方才客栈的阿醉姑娘给我传音,说今天的招牌菜是张果老卤驴肉和果木炙鸭子,还有从凡间弄来的葡萄美酒,今儿我请客,哥儿几个一定要吃好喝好!” “哈哈,牛兄别和小弟争,今儿这顿我来请!不过,这张果老穷成这幅德行了?连老驴都卖了?”要钱不要命笑着问。 牛头笑道:“你会请客?真是少见啊!” 众鬼差也是怔住了,让要钱不要命掏钱请客,今儿是什么日子啊? 见他红了鬼脸,牛头也不追问,接着道:“可不是吗,他们八仙仙衔低、俸禄少,往年全靠着曹国舅支援才过的像样。如今曹国舅得罪了北真天君,被咱们北真天君一刀断了仙魂,八仙变七仙,又没了钱财来源,只得卖了老驴才能过活呀。” 要钱不要命沉吟一瞬,笑道:“看来北真天君重归战神神位是不假了?” 一旁的孟婆一翻白眼,娇媚一笑,回道:“天帝下了诏令,三界皆知,那还有假?” 要钱不要命低低的笑了笑道:“我大舅可说了,天帝是看在天后的份上才原谅北真天君往年的臭脾气重新启用。” 孟婆摇头道:“北真天君勇武无双,想当年北武帝还在之时就屡立奇功,北武帝陨落之后更是大放异彩,那是实打实的战神。别暗自拿人家和你相比,若无崔判官你这鬼差的差事能做的上?” 马面听了他们的话面色略微有些不好,冷着脸道:“上面的事,我等还是不谈为妙。” 众鬼差各自点点头,牛头笑着道:“大哥,你看那客栈门口站的是什么人啊?” 一众鬼差循着牛头手指的方向齐齐看去,马面一怔,道:“凡人离魂?怎么到这儿来了?” 众鬼差听了这话,知道那女子并非是鬼,而是一个阳寿未尽的凡人魂魄无意间闯到这里,掠过花平金身边之时各自收敛鬼气,以防伤到了她的魂魄。 饶是如此花平金还是感觉到了一阵森寒的阴气,如同一根根钢针一般的刺进了她的脑袋里。她浑身一颤,身上的禁制竟然解开了。 一众鬼差进了大门经过水上长廊进到前厅,找到平素常坐的窗边位置。 信芳笑眯着眼睛迎上前来:“诸位来啦,我这壶好茶可等了诸位许久。”说着将茶杯一个个的摆到几人面前,然后拎着茶壶倒进杯中。 孟婆笑着问道:“哎?苏苏那孩子呢?” 信芳一边斟茶,一边回道:“不知道在房中鼓捣些什么,一天没见她下来。”他面色略微暗了暗道:“自从大兄陨落,她就这般模样,话少了,性子也不那么活泼了。” 孟婆微微蹙眉道:“可惜了若华,好好的修为,若是没去巫山一趟...” 第三百七十六章 地府动向 孟婆笑着问道:“哎?苏苏那孩子呢?” 信芳一边斟茶,一边回道:“不知道在房中鼓捣些什么,一天没见她下来。”他面色略微暗了暗道:“自从大兄陨落,她就这般模样,话少了,性子也不那么活泼了。” 孟婆微微蹙眉道:“可惜了若华,好好的修为,若是没去巫山一趟...” 信芳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诸位想吃点什么?” 牛头拍拍孟婆道:“别想这些事了,咱们见的生死离别还少吗。苏苏是狐族族长,她身上有重任,等她想明白了也就好了。”说着看向信芳道:“就来今儿的招牌菜,再来两坛葡萄酒。” “好,这就来。”信芳转身离去。 要钱不要命低声道:“听说杀了若华的是魔族之人,狐族已经通过蜉蝣客栈放出话来,三界通缉身穿血色衣裳的魔族,只要杀尽血衣魔修就可以去狐族领赏呢。” 孟婆摇头道:“若华的修为已经算是妖修中不错的,你的修为几何?可别觊觎那赏钱赔上你自己的鬼命。” 要钱不要命不在意的摇摇头道:“我一个人自然拿不下那赏钱,可若是我们一起领呢?你们可知道狐族放出来的赏钱几何啊?” 一旁几个鬼差不禁问道:“多少啊?” 要钱不要命微微一笑,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百上品灵石?”一个鬼差瞪大眼睛问道。 要钱不要命摇摇头道:“小家子气,那可是狐族!死的是狐族的族长之夫!” 牛头不禁蹙眉问道:“一千块上品灵石?” 要钱不要命无奈的摇头叹气:“我的哥哥哎!往多了猜啊!” 牛头可不敢再猜了,他满脑子嗡嗡直响,眼前飘的全是五彩流光的上品灵石。 要钱不要命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道:“一百万块,上品灵石。” 孟婆瞪了他一眼道:“一百万块上品灵石你这么大声说!出门不带脑子!” 说出这句话之后,孟婆也怔住了。 一百万块上品灵石?有钱也不能这么祸害啊! 她暗自数数在座的人,牛头、马面、还有三个在酆都当差的鬼差,加上自己和要钱不要命,一共七个人,七个人还打不过劳什子血衣魔修? 如果神荼和郁垒两位鬼将也能加入进来,那这血衣魔修可就在劫难逃了。 她眉梢一挑问道:“既然是三界通缉,那知道这消息的人一定不少,咱们怎么找那血衣魔修?” 要钱不要命笑了笑道:“你们也知道,自从袁素不中用了,咱们地府的财务就一直没能好转。特别是去年大办了中元盛会,今年又办了夏至节盛会,真可谓是入不敷出...” 马面这时微微转过味儿来,冷着脸问道:“有话直说吧。” 要钱不要命笑了笑道:“我大舅可是愁坏了,但这通缉令是狐族发出来的,咱们地府也不好直接去接令。但若是咱们私下里面做这事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牛头反应极快,问道:“你是说,崔判官会从生死册上帮我们找到血衣魔修?可这么一来,钱怎么分?” 要钱不要命笑道:“我大舅分五成,剩下的,我们按照人头来算,怎么样?” 一个身穿铁甲衣的酆都城鬼差一怔,回道:“我们几个法术有限,若是能请到神荼郁垒两位鬼将,是不是可以多分一点?” 要钱不要命连连点头笑道:“出力多的自然可以多分。” 一百万块上品灵石,这足以让三界倾覆了,别人争破脑袋又能怎么样,他们怎么能找到血衣魔修呢,这钱,定是要入地府的口袋了。 阿醉侧倚着厨房门口,手端着一盘刚切好的卤驴肉,斜睨了信芳一眼略微抬抬手。信芳走上前去接过了盘子,抬眼看了看她问道:“发什么愣?” 阿醉微微蹙眉问道:“狐族下达通缉令这事怎么扯到客栈来了?你不觉得有股阴谋的味道吗?若是将那些血衣魔修惹急了,来客栈大肆作乱,我们怎么办?” 信芳嗤笑一声道:“不是还有门外那两位顶着吗?一位是妖王,一位是地藏王菩萨座下,你认为他们敢来?” 阿醉冷哼一声,抬手指指外面:“可他们突然不见了。” 信芳狐疑的循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本是漫不经心,可这一眼他却怔住了,他们不见了?紧接着,他又是一怔,转头就朝二楼跑了上去。 阿醉蹙紧秀眉眯了眯眼睛,不知要不要将安歌和谛听消失的事通报呢? 信芳跑上二楼,径直来到陆离门外轻声道:“老板,攸宁,安歌妖君和谛听大神不见了,花平金也不见了。” 攸宁抬眼看了看陆离,微笑着问:“快把她找回来吧,万一被吞噬了,也是一条命。” 陆离点了点头,起身开门,信芳恭敬的站在门外,一见他走了出来,忙笑着一挑眉,颠着小翘屁股神秘兮兮的道:“地府几位鬼差来店里喝酒,合计着要捉拿血衣魔修,听说崔判官也关注此事了。” 陆离沉了一声气,回道:“是攸宁安排的,你要谢该去谢她。” 信芳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陆离,眉目中带着一丝难意。陆离微微垂眸,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凡事多思必寸步难行。” 二人打着哑谜般的互视了一瞬,陆离转身飞出院落。 信芳转眸看着敞开的大门,终究没有踏入其中,隔间中的攸宁自心底发出一声轻叹,移步而出。 她站在长廊上看着信芳落寞的背影,眸光微微闪动,抬眼看向逼仄昏暗的天空。 偃月死,信芳亡。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说到底,还是她造的孽障。一千年了,偃月大抵已经转世数次,关于当年九华山上的青蛇,恐怕早已忘的干干净净。 这便是生者的痛,死者的乐。 如今,若华也因她而死,她亏欠信芳的太多太多,愿这一场夏雨可以洗刷蒙在他心头的阴霾。 花平金浑身冷汗,逃也似的冲上一条不知名的小路,路边盛开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彼岸花妖艳似火,她却觉得越来越害怕。 难道这就是阳间传说的,黄泉路? 第三百七十七章 银枪蜡头 难道这就是阳间传说的,黄泉路? 几道游荡的孤魂野鬼鼻尖传来一阵馨香,他们无知无觉的抬眼看去,不知不觉的靠近着花平金。 花平金明显的感觉到了,身边的气温越来越低,几道晦暗不明的影子尾随在她身后,她不由得疾步走去,身后的阴魂却追赶的更加紧迫。 她不怕那些拥有人形的精怪,可却不敢肯定,她手里这杆枪能否打中那些阴魂呢? 正当她的惧意到达顶点的时候,眼前赫然是一面高耸的城墙,她心底一喜,抬眼看向城门口的匾额。 地府? 地府! 她浑身脱力,霎时间瘫倒在了地上,难道她已经死了吗? 正在此时,后面的阴魂一拥而上,朝着四面死命的拉扯着她的身体,她想要挣扎,可是却没有一点力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就要被撕裂了。一个个阴魂朝着她的身体啃咬上去。 一道金光闪过眼帘,花平金下意识的用手遮挡在眼前,阴魂身上发出焦灼的味道,一道道淡烟升起。 数条阴魂一边哇哇乱叫,一边逃也般的朝四面八方窜了出去。 花平金睁开双眼,却见一个庄严而光明的白衣男子垂眸负手,站在她的面前。他唇角微微上扬,平和的问道:“我乃蜉蝣客栈的老板,在这三界中心讨生活之人,客官可要去店中投宿?” 花平金哪里敢不答应,她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微微有些颤抖的道:“老板,请带路吧。” 陆离略微点点头,素袖一挥,二人消失在了黄泉路上。 一眨眼之间,花平金已经来到了一间雅致的房间中,她抬眸一看,一个身着湛蓝衣裙的女子正坐在榻几前款款品茶,这不正是方才那个惩治妖怪的女老板? 陆离缓缓走到了攸宁面前跪坐下去,攸宁抬手将茶推到他面前:“辛苦了。” 陆离微笑着拿起茶杯请抿了一口清茶,赞许的点点头:“还是清茶淡口。” “哦?”攸宁挑眉道:“从前你总让我烹茶,原来你竟不喜烹茶之味。” 陆离低低的笑了笑回道:“真是记仇得很。” “此话你倒是没说错。”她轻轻的笑了笑。 花平金尴尬的站在一旁,略微上前一步,抬手打着招呼:“那个...二位,和你们打听个人,你们有没有见过云清池?” 二人一同投去狐疑的眼神。 花平金又上前一步,笑着解释道:“云清池是我夫君,是唐国唯一一位异姓王爷。当初约好等我得胜归来,他要在十里长亭用金鼎为我炙羊肉,可他却没有来。我已经出来找了大半天,无意间闯进此境,请二位不要怪罪。” 看着她欣喜的表情,攸宁可以想象,当年,大唐唯一一位异姓王与战无不胜的女将军,该是何等的登对恩爱啊。 看着花平金不胜娇羞的模样,时空忽而转动。 三十年前,鞭炮声震天而响,大红的绸布铺满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云清池富可敌国,于国危难之际,贡献了大半家财拯救黎民百姓,唐王李氏特颁发圣旨奉其为季王以示嘉奖。 就在同一日,云清池穿上大红的喜袍,胯下一匹神骏,来到了伐北将军府前。 花平金手提一杆红缨枪站在门口,提枪指着云清池扬声问道:“尔区区商贾,来此作甚!” 云清池骑在马上,笑容温润如玉,缓缓地回道:“本王,来娶你。” 花平金微微一扬下巴,灿然而笑,她一扬右手,门内一匹枣红马被牵了出来,她手勒缰绳,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飞也似的冲出街道,远处传来她的笑声:“云清池,你若追的上本将军,本将军便答应你。” 鲜衣怒马少年时,佳人在前,云清池怎会认输? 他们相识实乃机缘巧合,那一年云家还未崛起之际,云清池孤身一人来到南疆之地贩玉,不想路上竟遇到了流窜的匪徒。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花平金恍若天神从天而降,枪挑恶徒,将他救了下来。 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独自一人携带如此巨多的玉石上路,看来你是自寻死路不想活了。” 云清池微笑着擦擦脸上的泥水回道:“非也非也,自古富贵险中求,今得女侠相救,清池必定有后福。” “说话就说话,你扒着我的衣袖做什么?” 云清池笑着道:“女侠身边安全,你总不能看着刚救下来的人又死在你面前吧。” 花平金一翻白眼,冷漠的回道:“跟在我身后三尺以外,否则,我不介意亲手了解一个无赖。” 云清池乖乖的松开手,数着步子,站在她身后三尺之处,腆着脸笑道:“三尺甚是合适,甚是合适。” 因为怕再遇到匪徒,云清池打定了主意跟在花平金身边,一路尾随,竟奇迹般地全须全影的回到了洛阳。 这一笔生意让云清池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商人,不会再有交集的二人离散在即。 云清平笑着道:“花将军,五年之内,云某必定上门求娶。将军可要等我啊。” 花平金冷眼看着他,笑着道:“区区商贾,竟敢大放厥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再见之时,恰是五年之期,她还是当初那个清傲的女将军,他却已是富可敌国的异姓王。他觉得,是时候给这个女人兑现当年的承诺。 毕竟,她救了他,他理当以身相许啊。 花平金驾驭神骏来到郊外,腹中早已饥肠辘辘,身后却不见一丝尘土扬起,心里想着,大抵这云清池是个银枪蜡头之辈,定然被她吓退了。 忽见十里长亭似有烟火燃起,袅袅炙羊肉的香气随风而来,顿时更觉得腹饿难忍。 她策马来到亭边,只见云清池正笑着用玉箸翻动金鼎中的羊肉,一看见她,他笑着招手:“将军快来,羊肉七分熟,软嫩可口的很。” 花平金抬眼张望,不可置信的走了过去:“你,怎么会...” 云清池笑而不语,只拉她坐了下来,提壶斟酒,香气四溢的葡萄美酒当前,她也不客气,倒有些气闷的连喝了好几杯,等着云清池将羊肉夹到了她碗中,便撸起衣袖,露出玉白的手臂大快朵颐起来。 酒足饭饱,花平金问道:“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能提前到这里?” 云清池扑哧一笑,回道:“将军一定知道,您的马儿向来喜欢十里亭边的肥嫩野草。” “那,那你的马呢?那万一我没来这里呢?” 云清池微笑着看着她:“将军一定不知道,这五年,云某时不时便在暗中偷窥将军英姿,自然知道你喜爱何处景致。至于云某的马,许是自己跑丢了吧,所以,待会儿将军可以定要带云某回城啊。” 第三百七十八章 皇帝御召 云清池扑哧一笑,回道:“将军一定知道,您的马儿向来喜欢十里亭边的肥嫩野草。” “那,那你的马呢?那万一我没来这里呢?” 云清池微笑着看着她:“将军一定不知道,这五年,云某时不时便在暗中偷窥将军英姿,自然知道你喜爱何处景致。至于云某的马,许是自己跑丢了吧,所以,待会儿将军可以定要带云某回城啊。” “一匹马...”花平金话说一半,已经知道这个坏笑的家伙究竟想些什么,便是打住了不再说下去。 云清池泯然一笑:“云某追上了将军,将军可不能耍赖,明日正是吉日,等我去娶你。” 花平金一瞪眼睛道:“这么急?我还没有缝制嫁衣,也没准备嫁妆,六礼你还没...” 云清池笑着道:“嫁衣此刻已经送到将军府上了, 嫁妆?云某富可敌国,你嫁给我,我便是你的倚靠,还要嫁妆做什么?至于六礼,已同时随嫁衣去了府上一一行过,岳丈与岳母大抵也不会反对。将军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怎么这会儿倒扭捏起来了?” 花平金已经发现了,这个人是有备而来的,自己所思所想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此刻更是想起朝起之时,母亲来到她房间中,反复嘱咐她要穿这件新做的衣裳。还有小弟,那么调皮的一个人,今儿竟然老老实实在家中喝茶。父亲...说好了今日和她去打猎,又突然反悔了。 她忽然感到一阵凉意,敢情儿,被骗的只有她一个人!可恨极了! 正当她要发火的时候,云清池翻身上马,长臂一挥拦腰将她环在胸前,骏马飞驰,她已经忘记了生气,只痴痴的转眸看向他,面色一红问道:“你这个无赖,究竟是怎么打通了我家里的关系?” 云清池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回道:“心诚则灵。” 次日,全城百姓走上街头观看这一场盛大的婚礼,不想天公不作美,迎亲的半路上竟下起雨来。 轿夫暗道:“下雨天娶媳妇,定是个悍妇无疑。” 一旁的媒婆捂着嘴笑道:“云王爷都不在意,你们跟着多什么嘴?” 迎亲队没有丝毫迟疑,来到花府正是吉时,他亲自下马,用一根花绳将她引到了轿子中,自己也坐了进去。 花平金惊道:“你坐进来做什么?” 云清池笑道:“下雨了,金儿可否怜惜则个?若是淋了雨染上风寒,今晚可就不能洞房了。” 他坐在她身边,将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金儿,为夫终于娶到你了,以后你我都要平安,一定要平安,平安才能白头到老。” 花平金透过红盖头看着他,笑着道:“我怎么就救了个无赖呢。” “悔之晚矣,不如享受,如何?” “唉...”她长叹一口气,想起出门前,小弟特意来到她面前,一边把玩着价值千金的古玉,一边嘱咐:“阿姐啊,你今儿嫁人了,往后一定要好生相夫教子,姐夫体弱,你可不要欺负他。” 母亲穿戴者同样不菲的头面锦衣, 意味深长的道:“池儿是个好孩子,对你情深至极,他白手起家不容易,作为妻子一定要做好他的贤内助,他爱喝鸡汤,母亲已经把熬煮的方法写了下来放进你的嫁妆箱子,一定要给他做。” 父亲还是往日的冷面模样,却不经意的挑了挑眉,严肃的道:“军人是保家卫国之人,决不能伤害亲近之人!池儿从未从军,却有军人之德,军人之魂,你不可依仗武力欺辱他。” 一家人就这么喜气洋洋的将她推出门去,说好的哭嫁呢?谁能告诉她,她的家人在哪里,这些人是谁啊? 云清池将她揽在怀里,笑着问:“金儿?何以不悦?可是嫌为夫哪里不周到?” 花平金哭笑不得的道:“周到,你实在是太周到了...” 婚后两年,他们育有一子一女,生活美满幸福。正在此时,边关急报,匈奴来犯,紧接着出征的圣旨来了。 送别那日,云清池哭得像个小媳妇,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拉着女儿,他在十里长亭为她炙羊肉,一边哭一边道:“等你回来,为夫在此接你,再为你炙羊肉斟美酒。” 花平金突然发现,这个无赖一样的男人,竟与她如此相配,她有些不想去前方了。 他们依依惜别,她,终究是为了她肩上的使命,抛下了夫君儿女。 便是在十里长亭,又一道圣旨传来,内监拔高了嗓音,用毫无感情的语气道:“奉皇帝御召:传季王之子入宫陪伴太子读书,钦此。” 一旁的侍卫军上前,一把将孩子扯到身边。 内监低声道:“季王,皇上说了,近来连年战火不止,天灾不断,国库空虚的很呐。”说着,他将白绫、毒酒、匕首举到了他面前,接着道:“花将军一门忠烈,若是军心不稳可就不美了,您说是吗?” 为了得到传说中富可敌国的云家钱财,以稚子做要挟。为了不让花家察觉,支走花平金。他除了奉上全部钱财,一死了之,别无选择。 云清池将小女儿推到了内监面前,笑着道:“稚女胆小,请帮我送她回家。” “自然,自然。”内监笑着将孩子推到了侍卫手边,让他们将孩子一并带走。 云清池手指掠过匕首,摇头道:“血腥,太血腥,孩子见了会害怕,大人见了会难过。”又掠过毒酒,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道:“五内俱焚,太狠毒了。” 内监陪着笑脸道:“季王,您究竟想怎么死?” 云清池迟疑一瞬,笑笑道:“老死。” 内监哭笑不得的道:“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 云清池轻叹一口气,拿起白绫道:“若是我妻家问起,就说我半路走丢了,可别让他们担心。” 内监微微摇摇头,生死在即,面不改色,陛下的决定没错啊,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呢。 季王在洛阳城百花正盛之际,以三十岁高龄,华丽的走失了,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传说中的巨大的财富。 花平金哭着道:“他,竟然死了?我花家一门忠烈,保卫黎民百姓不受异族侵扰,可谁来护我的家,我的夫君啊!” 攸宁与陆离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第三百七十九章 流花初见 花平金征战沙场,历经血雨腥风,满怀喜悦的回到了洛阳已经是第二年。人们渐渐的淡忘了那个富可敌国的云清池,把走失的季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十里长亭,没有他的影子,只有一鼎烹得美味的炙羊肉,不知是谁安排在那里。 她相信,他一定还在人世,于是变坐在亭子里等着他,等着他不知何时突然冒出头来吓她一跳。 春去秋来,花平金气恼极了,她决定自己去寻找他。 攸宁这时才道:“你已经离魂二十七年,阳世的肉身寿命已到,所以,你回不去了。” 花平金怔怔的点点头:“原来,已经二十七年了,我怎么觉得才出来一会儿呢?” 她笑问:“徒然虚度了二十七年,后悔吗?” 花平金摇摇头:“可惜没能寻到他,终究是意难平啊。” 这时候,房门外传来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信芳扬声道:“老板,他来了。” 陆离微笑着道:“让他进来吧。” 房门打开,外头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恰如当年大婚之日。伴随着雨声,一个男人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吊死鬼怔忪的看着花平金,他没想到,他竟然等到她了。 他伸长的舌头转瞬之间收回了嘴里,淡淡的金光之中,扬起一个不痛不痒的笑容:“金儿真是狠心,竟然隔了二十七年才寻到为夫,真让为夫好等啊。” 花平金半张着唇,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虽然,他高她一头,但却无比享受她的拥抱。 “无赖,你这个不守信用的无赖!” 云清池问道:“怎么?难道你归来之日,酒楼没送炙羊肉来?” “什么酒楼?” 云清池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不对!”花平金怒目而视道:“我懂了,那些炙羊肉,都是从酒楼订的对不对?我就纳闷,你的马怎么可能比我的快那么多!” 云清池回手将她抱在怀里:“好金儿,莫急莫气,这不是你的错,何必气坏了自己呢?” “你这个!” 云清池抬眼看向陆离,微微一笑:“多谢老板,我终于等到她了。” 陆离微微颔首道:“你二人还剩十世姻缘,放心投胎吧。” 云清池微微点头,他垂眼看向花平金,手指抚抚她凌乱的发丝:“金儿,为夫要投胎了,我终究还是接到了你。下一世,你可要早些认出为夫,莫要蹉跎岁月。” 花平金听不懂他的话,却看见一群怪人走进门来。牛头马面等人纷纷与陆离和攸宁见礼,转头就要带走云清池。 花平金一抖红缨枪,挡在云清池面前道:“你们让开,再敢上前,别怪我手下无情!” 云清池看看陆离,又看看牛头马面,微笑着拉起了花平金的手,紧紧的将她的小手攥在手心里:“跟为夫一起走,咱们一起走。” 花平金扁了扁嘴:“我不许你先投胎,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我不要。” 云清池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花平金一喜:“你说真的?” 云清池笑道:“为夫何曾骗过你?” 花平金上下打量他:“谅你也不敢。”夫妻二人,终于跟着一众鬼差走出门去。 都说下雨天娶媳妇儿,那媳妇定然是个悍妇,事实的确如此。 攸宁侧目看向陆离:“吊死鬼方才说了什么?” 陆离低低的笑了笑道:“他早就打点好了那些鬼差,他们都不必喝迷魂汤,而且会投胎到两户相邻的人家中。” 攸宁无奈的笑了笑道:“管理松懈也有这样的好处。” 陆离摇头道:“可他们不知道,这两户人家是世仇。下辈子,他们还有得斗呢。” 攸宁半点也不怀疑,地府的人向来是只说一半话,但只要他们能重逢,她相信,他们会打破一切桎梏的。 他缓缓的道:“万法唯心,一瞬便是永恒。这是他们的造化,他们会化解的。” 攸宁欣然而笑:“是,一定。” 皱皮鬼站在水边的圈椅边上,头一回笑的真诚,云清池转眸给了花平金一个安心的眼神,走上前去。 “我等的人来了,这就要走了。”说着话,他又转眸看向花平金,露出璀璨的笑容。 皱皮鬼轻叹一声气,笑着回道:“真是个美丽的姑娘,愿你们来生还能相守。” 云清池笑了笑,拍拍皱皮鬼的肩膀道:“当初陆老板不是说过,你等的人也快来了,别急,再等等。” 皱皮鬼点点头笑道:“来这儿的人,大抵都心中愁苦。你这年轻后生,快快离去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云清池露齿而笑,拱手行了个礼,转身拉起花平金,随一众鬼差出门而去。 皱皮鬼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时间心中艳羡,一双浑浊的眼睛含着一丝泪光,自言自语的道:“老头子,你可要活的长久些,我会耐心等你的。” 人怕孤独,鬼也一样。 天空逾发黯淡,淅沥沥的小雨渐渐转大,雨滴落在树梢顺着翠绿的叶脉掉在尘土之中。水面上的浮鸭成群结队的朝着远处芦苇间游去,几声蛙叫伴随着落水之音,随着雨势越来越大,水面升起一层淡淡的水雾,构成了一幅雨夜之图。 且说追赶安歌而去的谛听来到了凡人界,他设想了无数个和这只蠢猫重逢的画面,但却都没想到过他眼下自己的窘境。 他站在凡人界一处花楼门外,身边胭脂香气几乎要将他淹没,十几位莺莺燕燕围绕在他身边,一条条染着香气的帕子轮番飘在他眼前,真正的目不暇接啊。 “哪儿来的如此俊俏的小和尚?你来逛花楼,家师父知道吗?” 又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甩着手帕,捏着尖细的嗓音调笑道:“小师父,你好漂亮啊,来我房里,姐姐教你做男人,好不好?” 谛听浑身一颤,心中念了无数声“阿弥陀佛”,然后沉声冷脸道:“我是来寻人的,你们可见过一个自命风流的男人来过这里?” “呵呵。”一众女子笑的花枝乱颤,一个红衣女子笑道:“小师父,你抬头看看咱们的匾额。” 谛听闻言果然抬头看去,花楼三层高,匾额上书三个大字,他下意识的念道:“流花楼。” “小师父,我们流花楼可是滨州最大的花楼,你可知道为什么呀?”红衣女子又问。 谛听抬眼看看她,这女子面如霜雪莹润,双眸略微吊起,右眼眼梢生着一颗小米大小的黑痣,一双饱满的红唇微微一抿,笑容勾魂。 他微微蹙眉,略微摇了摇头。 第三百八十章 红粉骷髅 “小师父,我们流花楼可是滨州最大的花楼,你可知道为什么呀?”红衣女子又问。 谛听抬眼看看她,这女子面如霜雪莹润,双眸略微吊起,右眼眼梢生着一颗小米大小的黑痣,一双饱满的红唇微微一抿,笑容勾魂。 他微微蹙眉,略微摇了摇头。 女子笑着摇摇手里的锦绣团扇,轻慢的围着他踱了两步,一旁的女子见状纷纷互相看了看识相的躲了开。 她迈着舒缓优雅的步子,一步一扭纤腰,翘臀轻微摇摆,那头上金簪流苏随着风流身形微微摇晃,更添了几许风姿。 “我们流花楼里的姑娘皆是被贬斥的官奴,哪个不是大户人家精心教养的女郎?琴棋书画,莫不精通。便是你头顶上这匾额,也是滨州总兵姚大人亲笔所书。 你便想想,来这里的男人,有哪个不是自命风流的呢?”她说起话来音调抑扬顿挫,条理清晰,便是她用如此轻慢的眼神看着他,他却生不出一丝厌烦来。 说完了这句话,女子摇摇团扇,笑着转过身朝门里走去。 谛听一怔,不禁开口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位子微微一顿,转眸看向他灿然一笑,缓缓的道:“你师父教你不先自报家门,就问姑娘的名姓?还是,只因我是个青楼女子,你便如此轻慢我吗?” 谛听微微张张唇,回道:“我叫审耳。” 红衣女子一听这怪名字噗呲一笑,心想,怪不得这小和尚不说自己的名字,原来是因为这个。如此一想,心里那点的不痛快也就化为烟消云散,她微微颔首点头,回道:“红月,红粉骷髅的红,月明千里之月。” 这一片艳如鲜血的红渐渐的消失在黑洞洞的门里,谛听久久没能回神。一个青楼女子,竟然警告自己,这地方皆是红粉骷髅,让他早早离去。 他难道不想走吗? 可安歌的神识,真真切切的就在这门里,他怎么能走? 抬眼看看天色已然暗下来,他微微蹙眉来到了路对过的小摊上坐了下来,等!便不信他能躲在里面一辈子! 一众女子围着红月上楼去,一个姑娘笑着问道:“红月姐姐,你是看上那小和尚了?” 红月面色微微一滞,略有薄怒,压着声音道:“他不是红尘中人,不可能是你我的恩客,自然要赶他离开,这有什么不对的?” 小姑娘笑着道:“红月姐姐说笑了,自冷月失踪以后,咱们坤星阁不都是以姐姐马首是瞻么,姐姐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 红月面色微沉,缓缓的道:“总部又下了任务,以三百两银子买姚冲的人头,今夜姚冲会来,都打起精神来。” 一听又有任务来了,一众莺莺燕燕瞬间换上了一副冰寒的面孔,齐声回道:“遵命!” 红月眼梢眺了一眼路对过的素衣僧人,总觉得心中不甚安稳,微微凝起秀眉,转身提起裙角上楼去做准备。 而就在此时,安歌的真身早已回到了妖族。 心知现在形势不明, 他也不敢托大,便是暗中返回。仟间静坐在花园中读书,一旁的侍者们半跪着奉上时令瓜果。 安歌摇身一变,化成了一只黑色暗纹的小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去。 要知道,妖王乃是上古神兽赤血虎,而他却极爱猫。只要是猫,在妖族都没有人敢驱赶,反而要好生的养起来。 仟间抬眸看了一眼这“无意间”闯进花园的小猫,眸色微微一震,转而微笑着抬起玉白的手:“小猫儿,过来。” 安歌知道,自己家的臭小子定是能看出自己的真身,轻盈的一跃,跳上了软榻,卧在了他的素衣上面。 仟间抬手抚抚它的软毛,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彩色头儿的小棍子,就真如逗猫一般的在它眼前晃来晃去。 安歌强行压制自己的本性,不动如山,脸上却气的吹胡子瞪眼,恶狠狠的盯着他。 仟间低低的坏笑了一声,赶紧识相的放下手中的逗猫棒,转头道:“都下去吧。” “是。”一众侍从端起几乎没动过的瓜果玉盘,顺着一溜儿井然有序的退出花园去。 安歌坐起身子跳下榻去,并在这一瞬间化为人身。仟间也不敢再顽皮,赶忙起身,拱手道:“父王回来,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安歌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坐在榻上,慢悠悠的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剥皮葡萄扔进口中。待将酸甜可口的葡萄咽了下去,他抬眼看向仟间道:“小子,你想不想做天帝?” 仟间嗤笑道:“父王莫开玩笑,我连妖王都懒得做,何况是天帝?” 安歌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淡然的道:“哦?是吗?那不如,寻仟荼回来吧。” 仟间眸光一凛,微微蹙眉,沉声道:“父王,您说的是真的?” 安歌微微点点头,笑着道:“咱们,可以醒来了。” 仟间心脏突然抽搐一瞬,浑身的血液,那缓流如静止般的血脉瞬间涌动起来。他压抑的骄傲,便在安歌的一句话之间释放了出来,他一拱手,颔首道:“谨遵父王旨意。” 安歌长舒了一口气,那双迷蒙的眸子散发着森森寒气与向往斗争的血气,他低声道:“清虚界的界魂一直在那位尊主手上,一千年前她答应,只要帮她战胜释天便将界魂送我。我虽然没有得到它,但释天一直认为它就在我手上,所以,便是我在千年前对他倒戈相向,现在也依然稳坐如山。” 仟间微微蹙眉问道:“界魂在那位尊主手上?她若是一个不高兴,毁了界魂,那清虚界....” 安歌抬手制止:“不可能。别暮到底不敢毁掉仙尊与魔尊的心血。”眸光微微一转,接着道:“释天心里怕她,甚至也有些怕我,便是因这界魂的下落不明。他怎么舍得破坏他好不容易偷来的清虚界呢?” 仟间心里一惊道:“若是如此,父王怎么还和她订婚?天帝大概最怕你们联合,这不是将自己推到了阵前?” 安歌抬眼看了看他,笑道:“你当别暮是傻的?我若不拿出诚意,她怎么会真心与我合作?”他笑了笑,接着道:“其实没什么可怕的,他只会寝食难安,小心应对,不敢轻易与我撕破面皮的。” “原来...怪不得父王突然订婚,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还当您真的要给我娶个后母回来。” 安歌目光略微有些黯淡,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我与她,从始至终都是交易。她眼中只有梵离,何曾容得下我一刻?” 第三百八十一章 暗香朦胧 安歌目光略微有些黯淡,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我与她,从始至终都是交易。她眼中只有梵离,何曾容得下我一刻?” 一千年前她的尸体被挂在南天门上,他强行以虚无缥缈的界魂为要挟将她带走,亲眼看着仟荼一针一线的将她的尸首缝在一起,将她装殓在冰棺中。 他明知道她已经不在这躯壳中,却还是这么做了。 他曾经对她的尸体发誓,再来之日,便是要挟,也一定要娶她,一定要护着她。 七百年后,她答应了他的求婚。 可就在行礼之前,她却突然后悔了。 自她那双坚定的双眸中,他知道,她永远不会属于他。 安歌扬起双唇,邪魅一笑,缓缓的道:“听闻妖妖楼新来了只猫妖甚是冷艳?” 仟间微笑道:“是个美丽的小野猫儿,可要带她过来?” 安歌微微点头道:“算了,将散落三界的妖兵集结,等我的消息。” 仟间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转身便去。安歌抬眼看着满院景致,却觉得格外的寂寞。只要一回到这里,他便觉得无比的寂寞。 他活了多少年了?五千年?还是六千年? 他是真的喜欢别暮吗?他时常这般暗自拷问自己。喜欢她,可以令他不那么的孤独。喜欢她,可以让他有思念的感觉。喜欢她,让他觉得自己是真实活着的。 所以,大抵是确定的吧。 他心中有些烦闷,一股难以描述的酸涩涌上喉头,如一根鱼刺哽在那软肉上,让他倍感痛楚。他闭上双眼,微微叹息,转身离开妖族。 天色终于彻底暗了下来,一轮明月映照着东海之滨最繁荣的城池。万家灯火之下,小小的茶摊上,一袭单薄素衣的年轻僧人稳坐如山。 一匹英勇的战马踏着喧嚣的街道而来,一旁的路人只听这铁打的马蹄声便知来人是滨州城总兵姚冲大人来了。 说起这位滨州总兵,那真是一段传奇! 老总兵大人一生无子,认养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为子。这孩子也是争气,自小便精通武艺兵法,领兵短短三年,便将海盗打的节节败退,成为了滨州城百姓心目中的守护神。 见骏马疾驰而来,路人纷纷自然的让到了路边,姚冲一身墨黑的骑装,一头乌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在夜里熠熠生辉,只见他双臂一用力,勒紧了马缰,骏马前蹄高高抬起,在半空中发出了一声嘶鸣,姚冲旋身而起,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他微微扬头,将缰绳一扔,迈步走进了流花楼。 便是谛听活了数万年,见过的人神不计其数,却不禁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声,好个英雄少年! 红月依旧穿着白日里的那件衣裳,便是发饰也没有变化,就那么站在二楼栏杆处微眯着眼睛看了姚冲一眼。 姚冲一眼就看到了她,他微笑着道:“红月姑娘传信请姚某来,便是打定主意站在那儿看我一眼不成?” 红月歪歪头,微笑着道:“姚总兵不喜?红月不看就是了。”说着撒娇的话,她便真的转过身躯,侧面对着他。 楼里的客人识趣的纷纷侧目,假装自己是瞎子,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恰在此时,一条素白的绸子自楼另一边的房顶荡了过来,红月随手一抓,将那白绸缠在了手臂上。 只见她旋身而起,一脚踏在了栏杆上面,悠扬的琴声响起,众人便看着她在空中翩翩起舞。 白的绸带,红的衣角,那柔软的腰身恍若无骨般,修长的玉腿轻踢慢转,飘然若仙。 姚冲痴痴的看着半空中起舞的红月,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 正在此时,只听裂帛之声,那绸带竟然断了,眼看着红月直直的坠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姚冲双腿一提,一跃而起,只觉得温香软玉撞了满怀,拦腰将红月抱在怀中。 红月一声惊叫:“姚冲!抱住我!” 姚冲双脚稳稳的落地,黑衣微微一抖,沉声道:“遵命。” 红月双臂攀着他的脖颈,额头上渗出细密的薄汗,身体微微颤抖道:“抱紧些。” 姚冲微微一笑道:“你受惊了,我送你回房吧。” 红月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几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 姚总兵终于抱得美人了! 众人纷纷暗自笑了,便是再矜贵的女人也不过是官奴出身的妓。能得到姚总兵的爱慕,那是天大的福分!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红月面色绯红,将头越埋越低。姚冲哪里舍得看美人羞恼,赶紧抱紧了她上楼去也。 姚冲推开她的房门,迎面而来一阵奇香,他转身抬腿一踢将门带上。 红月的身体被放在了软榻上,耳边传来少年略带得意的笑声:“红月姑娘打算抱着姚某到何时?” 红月怯怯的迎上他的目光,双臂微微一松,姚冲却舍不得将身体离开,便这么看着她这双眼睛,笑问道:“真的怕了?” 红月轻轻一笑:“你猜?” 姚冲勾唇一笑道:“设了这个局,就为了让我进你房里,你,勾引我?” 红月不舒服的搂了搂他的脖颈,微嘟起唇道:“你该假装没有看破,给女孩子留颜面,然后顺势被我勾引才对,往常你对我抱怨娶不到媳妇,今儿我算是找到症结了。” 姚冲低低的笑了笑,有力的手臂支撑在她耳侧,上下扫视着她无暇的脸庞,另一只手捏上她的脸颊:“你是不是病了?” 红月的脸被扯的发红,脸色险些绷不住,几乎想要立马破口大骂。 姚冲心间一窒,露出喜笑颜开:“你真的喜欢我了吗?你不是说我太年少,没有男人的沉稳大气。” 下一瞬,他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旋身上了榻,拦腰搂住红月的纤腰,让她趴在自己身上。他捂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笑着道:“红月,你摸摸,我的心,它要跳出来了,我该怎么办?” 这个少年,才堪堪的十八岁。 一个打退海盗数次的少年英雄。 他将真心捧到了她面前,用生涩的语言讲述自己的欣喜。 红月有些迟疑了,她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似乎要被这个少年的热情烤化了。她想要告诉他,快走吧,有人要取你的命。 可是她知道,她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没有任何人,比她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红月手指滑到他的前襟,姚冲惊呆了,身体木讷的不会动弹。支支吾吾的道:“红月,你,你确定吗?” 红月只笑不语,眼梢的小痣更添风情,让姚冲看呆了。 红月跨坐在他身上,那身姿,那眼神,如妖似幻。她的手轻轻滑到了软垫下,触摸到了一柄冷硬的利刃。 寒光乍现,姚冲微微一怔,只觉得胸口一痛,鲜血喷洒到了红月脸上,温热、甜腥。 第三百八十二章 审耳堕凡 红月跨坐在他身上,那身姿,那眼神,如妖似幻。她的手轻轻滑到了软垫下,触摸到了一柄冷硬的利刃。 寒光乍现,姚冲微微一怔,只觉得胸口一痛,鲜血喷洒到了红月脸上,温热、甜腥。 许是她的确迟疑了,这一刀刺偏了。 姚冲下意识的甩掉红月,捂着胸口旋身而起,跌坐在软榻边的地板上。 鲜血刺目,一滴滴落在地上。他面色灰白,难堪的看着她:“红,红月,为何?” 红月手举匕首,在榻上一旋而起,直朝着姚冲而去。姚冲左腿一踢,直直的踢在她手肘的麻筋处,红月不由得松了手,匕首落下之际,姚冲伸手一接。 他一把扯住红月的手臂,一手将匕首抵在她的喉咙上,面色愠怒道:“为什么!” 红月微微一笑道:“我收了别人的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 “海盗?”他目光一转,带着寒意,怒吼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红月感觉到了脖颈上一阵凉意,似有温热的鲜血喷洒而出。她一转手腕,将袖中藏着的毒针刺向他... 她推开窗户,让温暖的夜风吹进窗来,想要扫尽屋里的血腥味。 一个素衣僧人站在楼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窗户,目光光明而庄严,如同击打在她的心脏上。 红月歪歪头,微笑着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唇角的鲜血,无声的做着口型:红粉骷髅。 谛听捻着佛珠,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许是看懂了他的口型,红月旋身而起,从窗口跳了下去。谛听并不设防,一把接住了轻如羽翼的她。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委屈的道:“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干净。我每日沐浴三次,可却洗不掉身上的血腥味,为了遮掩,只能从各处寻到奇香。” 谛听捧着她的娇躯,如同捧着一块石头。他缓缓的道:“那味道在你心里,你清洗身体有什么用?” 她轻叹一口气,笑着闭上双眼:“带我去海边好吗?我想坐在海边看看月亮。” 谛听缓缓的穿行在街市上,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看去,只觉得这僧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竟对着空气说话? 他们走过街市出了城门,在荒野间行走了许久许久。 耳边渐渐传来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一丝淡淡的海腥味钻进鼻尖。谛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本应留在那里等待安歌出现,可却无法拒绝她的恳求。 他心里有些疑惑,有些异样的悸动。仿佛那颗石头般的心,生出了一个细嫩的绿芽。 海浪声越来越大,潮水前仆后继的撞在礁石上。他脚踩着湿软的沙子,一波波的海水洗刷着那端正的脚印。 红月睁开双眼,微笑着道:“就这儿吧。” 谛听点点头,怀抱着她,盘膝坐了下来。 红月虚弱的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问道:“审耳,你为什么叫审耳?” 谛听原是一条白狗,陪伴在地藏王菩萨身边。他自从有灵识便叫做谛听,为什么叫谛听,恐怕仅仅因为他伏地能听万事万物吧。 他缓缓的回道:“因为我能听到很多人听不到的事情。” 红月笑道:“原来你同我一样,都是别人操控的傀儡。我比你好,至少这名字属于我。”她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感到冷,便将身子又缩了缩。 谛听抬手一抓,凭空出现了一件素色的外衫,盖在了她身上。 红月微笑道:“审耳,我原是京城一户官家的女儿,那年我十二岁,他们说我父亲贪赃枉法,于是闯进我家,爹爹当场呕血而死,娘为了不受到屈辱,抱着我跳了井。坤星阁的阁主救了我,将我训练成了杀手。我好怕死,好怕,好怕。井水真的很冷,它从四面八方灌进我的身体,挤压着我喘不过气。我真的不想死。” “审耳。” “审耳...” “你最怕什么?” 谛听微微蹙眉道:“怕佛心不定,堕入魔道。” 红月轻笑道:“你真奇怪,堕入魔道比死还可怕?” 谛听点点头。 红月仰头看着皎洁的明月,微笑着道:“审耳,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谛听道:“相信。” 红月转眸看向他的眼睛,眼神澄澈:“若是畏惧死亡而杀害别人,来世会怎么样?” “这一世已然得到了报应,佛祖会宽恕我吗?” 谛听缓缓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红月不明白,什么叫放下屠刀?又问道:“来世会怎么样?” 谛听蹙眉道:“杀人者,必下地狱。” 红月微笑道:“我知道的。十八层地狱。” 谛听眸光一亮,道:“大愿地藏王菩萨发下宏愿,不度尽地狱恶鬼,誓不成佛。虽然会在地狱受苦,但当你洗清罪责便可投胎转世。只要诚心悔过,下一世必不会重蹈覆辙。若能积攒功德,会一世比一世更好。你与佛有缘,我愿为你祈求菩萨,请菩萨点化你。” 红月勾唇一笑问道:“为何,独独求菩萨点化我?我是众生,旁人也是,你也曾替别人求过菩萨么?” 谛听默然摇头,回道:“不曾。” 他原本可以阻止一切,可却因不能随意改变因缘而束手旁观。遇到他,是她的造化,他为何没有阻止呢? 为何,没有阻止? 天色将明,红月身体逾发颤抖。谛听蹙眉道:“我引渡你去地府。” 红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惊慌的道:“不!” 谛听蹙眉道:“你已是魂身,见到日光会灰飞烟灭的。” 红月笑道:“我想看日出。” 这个女人真是任性到极点了,她到底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微微有些怒意:“你会灰飞烟灭的!” 红月嘟着唇道:“我知道,可我不怕呀。和受成百上千年的刑罚比起来,灰飞烟灭才是受害比较小的。两害相权取其轻,懂不懂?” “你这算什么道理!” 红月一脸的我不管的表情,转眸看向最后一刻的月色。 蔚蓝的海面上,明月如弦,一片轻云飘在云边,将月色拢成一掬。她忽然脱开他的怀抱,朝着月光的方向跑了过去,那映在海面上的月光,被水波纹打散。 她赌气似的站在冰冷的海水中,眼眸噙着泪,扭头看向谛听,指着月亮道:“它,它...” 第三百八十三章 心愿已了 蔚蓝的海面上,明月如弦,一片轻云飘在云边,将月色拢成一掬。她忽然脱开他的怀抱,朝着月光的方向跑了过去,那映在海面上的月光,被水波纹打散。 她赌气似的站在冰冷的海水中,眼眸噙着泪,扭头看向谛听,指着月亮道:“它,它...” 谛听也不知为什么,心头一软,站起身用尽可能温软的语调回道:“别哭,我带你去抓它。” 红月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体已经被他拦腰抱在怀里。她惊讶的发现,他们正浮在海面上朝着月光源头飞去。 她惊恐的看向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谛听看着前方,明月映照在他眼中,缓缓回道:“信佛之人。” 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他们越飞越高,月亮就在眼前,她甚至已经看到了那月上仙宫,数名仙娥翩翩欲飞,仙乐悠扬。 她浑身颤抖着喊道:“不要!不要!走!我们走!” 谛听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一边更紧的将她抱住:“别怕,别怕,我们这就走。” 她蜷缩在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薄衫:“对不住审耳。” 谛听垂眸看着她问道:“没有,是我吓到你了。” “不是的!”红月抬脸看向他,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道:“我一身的血气,会弄脏仙境,惹仙子厌烦的。” 她不是很高傲的女子吗?她能在日光之下对他侃侃而谈,敢诱杀身形高大的男子,可为何此刻,此刻她竟然像个可怜的孩子呢? 是不是越骄傲的人便越自卑?人心真复杂,他不想去想那些,只想要让她高兴而已。 他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只要你肯去地府。” 她破涕为笑道:“你真温柔。”略微想了想,回道:“我们回流花楼吧。” 谛听不问缘由,直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天色将明未明,滨州城却喧闹的人声鼎沸。 人群中议论声不断,数百名兵士将流花楼团团围住。 “听说是流花楼的妓女红月,刺杀咱们滨州总兵姚大人!” 一个老叟惊道:“姚总兵身先士卒,保护我们不受海盗侵扰,是咱们的守护神,这下贱的母狗,竟敢杀姚总兵?” “就是!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 正在此时,一袭黑衣的少年,脸色灰白的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斜睨着议论不休的百姓,怒喝道:“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怒吼,让在场的众人纷纷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数名妖艳的女子被捆住,一个个串在麻绳上,被兵士推推搡搡的带出来,也不知是谁朝着她们扔了一片烂菜叶。 紧接着,无数的石头,烂菜,纷纷砸向了这些姑娘。 姚冲转眸看向流花楼的匾额,目光复杂。两个兵士一前一后,抬着一副蒙着白绸子的担架出来,一只玉白的手带着红色衣袖垂了下来。 红月微微蹙眉道:“审耳,求你让姚冲睡着,让我入他的梦。” “你已不是生人,不该与俗世纠缠,快跟我去地府吧,天亮以后...” 红月抬眸看向他恳求道:“求你,求你。” 谛听一蹙眉,闭目一瞬,咬紧了牙关,双指一并将胸前的佛珠捏住,只见他唇齿微微颤动,一阵狂风平地而起,众人纷纷睁不开眼,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 姚冲用手挡在眼前,只见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朝他走了过来。 他凝眸一看,竟然是红月? 红月扬唇微笑,轻轻眨了眼一下,缓缓的道:“恨我了?” 姚冲一咬牙,沉声道:“我对你诚心相待,你竟想取我性命,我恨不得将你剖开,看看你是不是长了心!” 红月微笑着道:“毒针,你们找到了?” 姚冲心间一震,是找到了,就掉在他脚边的一根淬毒细针。他一扬头道:“找到了又怎么样,你不过是没来得及!” 红月微微点头道:“好,好,便当作我没来得及吧。你我今次见面已然阴阳相隔,我与流花楼中的女子,皆是受人摆布,我只求你放她们一条生路。”她就这么妖冶的笑着,缓缓的跪下双膝,双臂撑在身前,重重的叩了个头。 姚冲微微蹙眉,问道:“究竟,是没来得及,还是你不忍心杀我?” 红月缓缓抬起头,笑着问:“重要吗?” 姚冲知道,那毒针只需要触及他的皮肤便会封喉,她有这样的毒药,为何不下在匕首上?又为何不直接用毒针刺杀他? 他浑身打着冷战,心口一窝,怒吼道:“你!你骗我!”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杀他。 她受人摆布不得不出手,可她却真的不想要杀他。所以,她用一支匕首,用自己的匕首,让他来结果她! 姚冲眼泪瞬间的流了下来:“为什么!你这个疯女人!何不告诉我实情!我堂堂滨州总兵,难道还救不得你?” 她微笑着道:“阿嵬,对不起,我只能一死。” 阿嵬? 那是他的小名! 是他过继给姨夫家之前的名字! “红月!你究竟是谁!” 日月交替,曙光照亮大地。谛听急的心焦,一咬牙,直接将红月拉了回来。 人群之中,姚冲疯狂的喊叫着:“你到底是谁!” 红月被初生的太阳炙烤,身上升起淡淡的青烟。谛听抬手将外衫挡在她头顶,催促道:“好了,你的心愿了了,快跟我走吧。” 红月狡黠的一笑道:“你真傻,我那么怕死,自然更怕痛,怎么会去地府受罪呢?”她指指担架上的尸体道:“我左边袖口里有一个锦囊,你一定要带走,我活着的时候总希望他注意到,又怕他真的认出来,既然到底没有看到,那便一辈子都不要看到。” 谛听蹙眉道:“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我又非君子,何必以言立信?” 金乌升起,照耀着这临海的城镇,也照亮了大地,在阳光的炙烤下,一股股青烟从红月身上升起,那炙烤的疼痛锥心刺骨。 她微笑着靠在他肩膀上,低低的呢喃道:“审耳啊,若有缘,来生见。那时,你不要出家,我也不做别人的傀儡。你还穿着这样干净的衣裳,我闻着你的味道,一定能找到你。” 她说着永远不会实现的话,在他怀里,化作一阵青烟,消散在空中。 她就这么消失了,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谛听眼眶不自觉的湿了,这个女人,如此狠心,却又让人如此放不下。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一锅乱粥 红月就这么消失了,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谛听眼眶不自觉的湿了,这个女人,如此狠心,却又让人如此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 谛听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话,他,爱上了一个凡人。 爱上了一个,只共处一夜,灰飞烟灭的凡人。 他眸光深沉,缓缓的越过人群走到了红月的尸身边,一旁的兵士纷纷要上前阻止,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他解下她衣袖里的锦囊,将这小小的锦囊收入怀中贴身放着,最后看了她那白如霜雪的脸庞一眼。她的笑,她的哭,她的任性,高傲与自卑,最后凝成了眼梢的一颗痣,落在了他的心底,擦也擦不去。 十三年前,上官嵬被滨州总兵过继为子,上官月将连夜赶制的锦囊递给弟弟。 上官月红着眼睛哭着道:“阿弟,这是阿姐连夜为你绣的锦囊,你一个,我一个,你若是想念阿姐便看看它。” 上官嵬将锦囊挂在腰间,哭着道:“为什么不能带姐一起走?” 父亲老泪纵横的道:“你阿姐为了你...” “爹!”上官月喝止了,然后推着弟弟的肩膀道:“快走,走!” 小小的少年倔强的擦着脸上的泪,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爹娘和姐姐,终究还是坐上了马车,去往未知的将来。 她穿上了男装,扮成少年模样,与母亲跳入古井。上官家唯一的子嗣死了,谁也不记得,还有个身处深闺的女儿去了哪里。 数日以后,一条小船从滨州城的港口悄悄的离开,传说那船上坐着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究竟去了何处,无人得知。 流花楼,人去楼空,可那匾额却始终挂在精致的花楼上。谛听走进楼中,他想要触及红月的过往,了解她的一切。 在他即将走到她房门前时,只听吱呀一声,身边的门开了。 他侧眸看向门里,安歌正坐在房间中独自饮酒。 谛听走进门里坐在了他的对面,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争吵。安歌抬眸看向他微微一笑,抬手斟酒推到了他面前。 谛听微微蹙眉一瞬,终究端起酒杯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划过喉间落入腹中,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他轻声一笑道:“我终于知道,为何天地人神都爱饮酒。” 安歌暗自摇摇头,抬手又为他斟酒一杯,放下酒壶,抬眸看着他问道:“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谛听蹙眉闭目,拿起酒杯,将辛辣的酒水灌入喉咙。 安歌轻叹一口气,笑着道:“我自命风流,经历的女人不计其数。现在看来,却还不如你一个和尚懂得人情。你不愿说也罢,本大爷也懒得听。今日你我都不说,尽管一醉方休,如何?” 谛听微微点头,竟主动执酒,为二人斟酒。 由白到黑,自黑到白,如月轮转了十几次。他们默然无语的对坐着喝酒,只需以各自的心事佐酒。 谛听想了很多很多,想他还未有灵识起,就在菩萨座下听经问禅。他以为自己坚如磐石,无人能够击破他的铠甲。 可是为什么,他会轻易被一个凡人左右心境呢? 他学会了爱,可是,会爱的审耳还是谛听吗? 红尘滚滚,命数难断。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红月,也不会再有一个审耳,这段相识,最终只能化作一颗痣,被他安放在心底难以触及的角落里。 第三十次金乌升起,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窗外的百姓纷纷嘀咕着,红月那妖妇已然死了,姚总兵为何又来了流花楼? 谛听站起身来,垂眸捻着佛珠,缓缓的道:“明月不再,不如归去。” 安歌也站了起来,斜睨了一眼窗缝外的红尘,问道:“不为他点化解疑?” 谛听轻舒一口气,用所向披靡的甲胄将自己包裹的严丝合缝,用庄严的语气,缓缓回道:“那是凡人的红尘,与我无关。” 一僧一俗以凡人难以看清的脚步,走出了滨州城。 在安歌与谛听大醉的一个月间,无数的神鬼妖魔来到蜉蝣客栈领取狐族下发的任务。与此同时,狐族正式进入了戒备期,打开了商焕留下的结界,不允许任何族人进出狐山。 由散修小妖组成的几个小队,也诛杀了十几个血衣魔修。 一些凡人修仙者,在宗门的带领下,加入了这一场角逐之中。 更有地府的鬼差在崔判官的默许之下,组成了强大的一股力量,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绞杀了近百名血衣魔修,遥遥领先于其他族人。 一时间,三界刮起了血雨腥风,一封封传音符不断的飘入蜉蝣客栈。 正在此时,客栈门口挂起了歇业的木牌,对外宣称是为了打理这次狐族通缉令之事。越来越多的妖怪山精聚集在蜉蝣客栈附近,地府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维持三界平衡的支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冷眼旁观。任凭外面的呼喊喧闹,客栈小院里欢声笑语不动如山。 阿醉将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无法传递任何消息出去,更接收不到任何指引。不说蜉蝣客栈被陆离监管的如同铁桶,便是说,她又能说什么呢? 一切都像是谜题,隐晦的呈现在她面前,事态发展明显有利于那位尊主那一边,可她又好像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明白,这让她如何判断? 更可气的是,信芳那个家伙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贴身和她吵架,现在除了睡觉,她根本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 看着她发怔,信芳秀眉一挑,笑眯着眼问:“可爱的厨娘阿醉哟,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给小爷做什么宵夜呀?不用考虑,来碗汤圆,少放猪油多放糖,豆沙香蓉馅就行!” 他斩钉截铁的说这番话,眉梢微微一挑,颠着小翘屁股走到了前厅榻几边坐下,并抬手自然的给自己斟了杯茶。 阿醉砰的一声将手上的漏勺扔了出来,正朝着信芳面门而来。 信芳早已想到了,身形一闪的瞬间摸出腰间的长鞭,淡青色的长鞭于半空朝漏勺甩去,只见他手腕一转,那鞭子如同游蛇,捆着漏勺把,直朝外头飞了出去。 长鞭划过空气,咻咻声真也骇人。 吉捌悄悄的猫在阿醉身后,严肃的道:“二位,别打闹了,损坏客栈里的财物是要赔偿的。” 阿醉一扭身进了厨房,抄起一条青瓜狠狠的啃了一口,紧接着,信芳溜到了门边,笑眯眯的道:“店里难得清闲,逗逗你罢了,怎么还真的置气呢?小心眼。” 第三百八十五章 无法确信 阿醉一扭身进了厨房,抄起一条青瓜狠狠的啃了一口,紧接着,信芳溜到了门边,笑眯眯的道:“店里难得清闲,逗逗你罢了,怎么还真的置气呢?小心眼。” 阿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身背对他,捞了两碗糯米出来。 信芳走进厨房,悄无声息的来到她身后:“阿醉...我想吃汤圆嘛。”他不经意的拉长了尾音,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阿醉也不理他,转头淘米。 信芳又转到她身后:“好阿醉...” 阿醉忍无可忍,“砰”的一声将木盆扔在灶台上:“你给劳资好好说话!” 信芳霎时间凝眸看向她,面色一凛。这人的神态一变,整个人的气场连带着周身的氛围都不同了。 他理直气壮的道:“我想吃汤圆,少放猪油多放糖,豆沙香蓉馅的最好。” 阿醉微微一怔,讷讷的点点头,鬼使神差的俏脸一红,慌乱的垂头道:“外面等着去吧。” 信芳一转身,颠着小翘屁股,扭着几欲弯折的水蛇腰走了出去。 阿醉微微蹙眉,暗自骂了句娘,方才一定是看错了,什么男子气概,这死人妖身上有个屁的男子气概。 小吉捌扭扭脖颈,心里和阿醉想的差不多,转头跑出厨房直接上了二楼。 轻轻叩响房门,房门自己开了一条小缝,顺着微弱的烛光看向门里,攸宁正斜倚在正对面的榻几后,一手半握着拳支着头,一手持竹简。书简遮住半张脸,神情悠然自若,眉心并着一丝少见的认真。榻几上燃着一炉婴女香,烟雾自玉雕瑞兽的香炉袅袅升起,在半空画了个圈被门缝吹进的细风吹散。 “尊主。”吉捌顺着门缝泰然自若的走进来,顺手将房门掩上。 攸宁随手将书简扔到了榻几上,坐起了身子,伸出一只手掌来。吉捌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略微想了一想,还是走上前去,跳到了她的手掌上。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双手捧着他,将他放在了榻几上。 吉捌严肃的抿着嘴,端正的跪坐着,一抱拳,缓缓回道:“信芳将阿醉看的很紧,方才听见门外闷响,后来门外的妖精鬼怪就没了动静,应该是安歌妖君与谛听大神已经回来了。” 攸宁微微点头,笑着道:“你做的很好。”她微微蹙眉一瞬,手指捻了捻眉心,喃喃自语道:“不能急,不能急啊,急了便是输了。” 吉捌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尊主在等什么?” 攸宁怜爱的用指尖摸摸他的头,缓缓的道:“我的眼睛啊。” 吉捌不解的摇摇头,攸宁微笑道:“不急,若是不送来,本尊便去抢就是了。” “尊主想要谁的眼睛,吉捌去给你讨回来。” 攸宁不禁又是一笑,这个讨字,用的可真是妙。她点头回道:“好呀,若是不行,咱们就一起去抢。” 咯咯咯。 咯咯咯。 门外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劲风猛然击向房门,门口赫然站着一个穿着素白衣裳的俊美男子。 攸宁歪歪头,笑着拿起榻几上的茶杯放在唇边,她恍若未见般的抿了口茶。 酆都大帝冷笑一声,大步跨进门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道:“你说,你要抢什么?” 攸宁眸光凛然,缓缓的移到了他的身上,最后,凝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你在与谁说话?” 酆都大帝忽而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寒气,胸口仿佛被什么重物堵住,下意识的退了半步,紧接着,他一蹙眉问道:“您的确是觉醒了?” 攸宁舒展手臂想要将茶杯放回去,吉捌赶紧双手将茶杯接了过来放在榻几上,然后拱手抱拳道:“尊主,吉捌下去了。” “好。”她斜睨了他一眼,看见吉捌走出门去,并将房门再次关紧。 她一直在等酆都大帝来寻她,等他来,而非她去。 一个月之间,她勾勾手指,便将三界搅成一潭浑水,地府人员紧缺,客栈不再接待来往的鬼魂,更让地府忙的焦头烂额。 本就惫懒的鬼差,在这高强度的压力下,在看着其他鬼差外出办肥差的情况下,如何能不怨声载道? 酆都大帝也曾派出神荼郁律去警告十殿阎君与判官,可这些人早被这一百万块上品灵石迷了眼睛,都是出自地府,却暗自争斗结盟,想要抢先一步争得主动,将这一大笔钱掌握在自己手中。 酆都大帝不到忍无可忍不会来这里,一个月没有过来,怎么偏偏今夜来了呢? 他身体僵直的看着攸宁,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那场血雨腥风之下,她亲手杀死的神将何止千百啊! 这人分明还是往日的那个人,可这眼神神态,却的确是另一个人了。 他僵硬的弯了弯腰,拱手道:“恭喜。” “放心。”攸宁淡然一笑,说了这两个字。 酆都大帝微微蹙眉问道:“放心什么?” 攸宁轻笑一声,勾着唇角,回道:“父神母神在时你便是酆都大帝,只要我在一日,你便仍是酆都大帝。” 她竟不怪他? 他不相信。 她微笑着伸手:“坐。” 酆都大帝点头,端正的坐在她面前。 她自然的将干净的茶杯放到他面前,又斟了一杯茶,状似无意的道:“置身事外是为自保,我不会因你为自保而怪罪你。说说吧,今日来此,是为了什么?” 酆都大帝点点头,不自然的舔了舔上唇,这一瞬间,他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甚至有些后悔来这一趟,确认了自己所有的猜想。 可他更知道,如果今日自己说错了话,站错了队,那么他这酆都大帝便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若是再深些想,或许自己无法走出这道薄木房门了。 他轻舒一口气,泰然自若的回道:“天帝从未信任于我,今夜,是这个月第三次派人来监视我。” “而你无法确定,他埋在你身边的钉子究竟是谁。”她笑着道。 酆都大帝一挑眉,点了点头。 攸宁笑问:“为何不去寻梵离商量呢?” 酆都大帝微微一笑道:“他太正直,帮不了我。” 攸宁一挑眉,问道:“你是在说我不够正直?” 酆都大帝摇头道:“他是佛,尊主不是。您是三界之主,你们的心界不同。”说着,他微微蹙眉,迟疑了一瞬,将一个木盒放在了榻几上。 他轻舒了一口气,反而有些释然,缓缓的道:“请。” 攸宁微笑着问:“这是什么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见之不受 酆都大帝轻舒了一口气,反而有些释然,缓缓的道:“请。” 攸宁微笑着问:“这是什么呢?” 酆都大帝心里暗骂,方才明知道他在门外,还和那小妖轻描淡写反复强调要去抢,既是看不起他,也是逼迫他,更是想气他。自己老实的拿了出来,这位尊驾还装的这么无辜,气人,气人! 他抿着唇笑着道:“我的诚意,尊主需要它。”一句也不想要落了下风,可即便说出这句话来,他还是难以全然坦然的看她。 攸宁笑着问:“墨瞳怎么办?” 嘿!这个磨人的,究竟有完没完! 酆都大帝笑着道:“我会为她寻一双眼睛用,在情况未明之前,继续让她住在酆都鬼楼。” “哎呀。”攸宁故作惊讶的笑着道:“要取别人的眼睛?太残忍了!” 酆都大帝只觉得胸口一阵翻腾,但还是保持微笑:“尊主说笑了,当年您让商焕引地府红莲业火烧上九霄,那场大火扑也扑不灭足足烧了七天七夜,无数天兵天将在大火中痛苦哀嚎直到烧的神魂俱灭啊。” 论残忍,她才是鼻祖好不好! 攸宁摇头道:“此言差矣,战场上,他们都是战士,在决定与我为敌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墨瞳可不是我的敌人,对吗?” 酆都大帝嘴角一抽,面色铁青的道:“那依尊主的意思,我该找谁的眼睛给墨瞳才对?” 攸宁得逞的笑,点头道:“我觉得啊...你自己的就不错。” 酆都大帝怔住了,冷笑道:“尊主这是何意?” 攸宁冷眼看向他,缓缓的道:“因为你白活了上万年,活脱脱的有眼无珠,人头猪脑!” 酆都大帝半张着唇,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是有人当着他的面骂了他吗? 攸宁接着道:“派人去监视你,一个月便是三次,那么就说明他埋在你身边的钉子并不能贴身在你左右,甚至,为了不暴露自己,还会尽可能的远离你打入地府鬼差内部。他一千年前才执政,在那之前,他的手能伸到你地府来?以一千年为截点,调查那前后来到地府的鬼差,很困难吗?堂堂酆都大帝,被一个无名小卒逼得整日钻竹林,我骂你又怎么了?有能耐,你去查清楚自己的地府,拔了那钉子!” 酆都大帝微微蹙眉,双唇颤了颤,点头道:“我查过,并无可疑之人。” 攸宁勾唇笑问:“那便是收买咯?” 酆都大帝眸光恍然一暗道:“地府贪腐之风盛行,谁都有可能。” 攸宁点头,默然道:“苦了你了。” 短短的四个字,酆都大帝却心中一暖。 她轻叹一口气,接着道:“我也是替你着急,不忍心看你消沉自保。” 酆都大帝生不出一丝怪她的心绪,反而暗自讨伐自己,若无仙尊,他生身何处啊!尊主受辱丧命,他怎么连一个“不”也不敢说呢! 这条命若是用这无数憋闷的岁月堆积,不要也罢! 攸宁斜睨着他的神色,抬手饮茶,以茶杯挡住自己唇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放下茶杯,缓缓的道:“既然如此,那就从最富有的查起吧。” 酆都大帝不明所以的侧目看向她,她笑着道:“地府不缺钱吗?你就从最富有的开始排查,排查,自然要抄家。若是一次中地也就罢了,若是猜错了,便一个接着一个往下查,他本就以释天为退路,如何能不赶紧卷钱逃命投奔他那明主去?” 充盈地府财库,查明奸细是谁,杜绝贪污腐败。 酆都大帝微微点头道:“只是,地府庞大,分工明确,若是引发不满,那地府不就瘫痪了吗?”他此刻已经不再考虑释天是否会不悦,已然将自己放在了他的对立面,站定了自己的队列。 攸宁笑着道:“贪腐迟早要查,胆敢反抗就地打他个灰飞烟灭。死人年年有,挑些能力出众,心思清明的犯人出来,保证他们互相监督,互相竞争,你还愁什么?你一个上位者,还顾虑这些小事?看来这些年释天真的将你磨平了。” 酆都大帝不知不觉的走进了释天编制的网中,即便现在脱网,心里也难免不适应。听了她的话,他松了一口气,自嘲的笑了笑,恭敬的拱手道:“多谢尊主,请尊主收下眼睛,来日若需地府出战,某决不敢辞。” 攸宁抄起榻几上的木盒,指尖一挑,将盒盖打开。 眼珠兄弟勾肩搭背的一齐瞅着攸宁,他们上下打量了许久,纷纷惊讶的问道:“主人?” 攸宁轻笑道:“顽皮。” 左右眼珠勾肩搭背,相互交换了下眼神,连忙伸出小细腿,就地打起滚来。 “不能玩了,要死球了啊!” “呜呜呜!” “不给玩就不起来!”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抬手一挥,只听两眼发出凄厉的哀鸣,霎时间又被关到了木盒中。 她抬手将盒子推回到酆都大帝面前,微笑着道:“往年那些事也就不必再提了,你先替我保管吧。”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他想问问,是否她不接受他的靠拢,但又怕她真的动了怒,他微垂双眸将木盒重新收起来。 他笑着点头:“那我便不打扰尊主歇息,先行回山处理地府公务去了。” 攸宁微微点头,目送他离开。 房间中沉静了三息,紧接着,她双眸闪烁,双手不停的抚摸着眼帘,笑声根本就压制不住,她笑着笑着,一个素白的身影从一侧屏风后缓缓踱步而出。 她转眸看向他,一头扑进他怀里:“梵离,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差点就回来了,好心痛...” 陆离窝心的抱着她,他爱她依赖他的模样,即便是与酆都大帝对峙也步步领先的她,如此依赖他。 他抱着她的肩膀,如安慰孩童般的温软口气,缓缓的道:“是,是你聪慧,让他主动送还给你却不受,等他诚心归顺再顺势而为。” 攸宁轻声一笑,抬眸看向陆离,“啵唧”一下吻在他双唇上,笑眯着眼睛道:“怎么样?我就说他会来的,此番我还要说,待他下次来,定然恨不能扑到我脚下立马与释天划清界限,你信不信?”这表情,就像是得逞的小狐狸,急等着人来夸赞呢。 陆离不想问,为什么她那么肯定,酆都大帝绝对会再来,只要自己的做法不伤及无辜,能让她欣喜,他很乐意。 攸宁靠在他胸口,小手一刻不老实的在他衣襟上画着圈,缓缓的道:“让你亲眼见证这些阴谋诡计,违背自己的初衷,你很自责难过对不对?” 第三百八十七章 地藏比丘 陆离眉梢几不可察的挑了一下,摇头道:“君子能忍,必成大器。你觉醒以来并未立即集结兵将杀上天宫,反倒静思蛰伏,以作万全之策,我想这便是你的改变,也是清虚界的机缘。佛家常谈生灵有三世,今世苦乃因前世恶而起,今生德积攒轮回来世之福。到此世,你已轮回三世,或许...”他微微蹙起眉宇,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线,手指无意识的捻着袖口。 沉吟一瞬,他抬眸看向她,目光温暖而平和,接着道:“缘起缘灭,皆在此生。” 他没有回答攸宁的问话,而是将自己看待这件事的观点讲出来。攸宁心明,若他真的知晓自己暗地里所作的部署,定然心绪难平,如此,她更加不愿他参与其中。 攸宁接着道:“两个无法相融的人在一起,会不知不觉的改变对方,可是若对方变了,那他还是她爱的那个人吗?” 陆离微笑着垂眸,在她额头留下一吻,回道:“我不知道,但如今,只争朝夕也好。” “只争朝夕?”攸宁点了点头,闭目靠在他身边。 宁静和暖的烛光下,熏香的气息幽然疏淡,他们静静的靠在一起。 浮光掠影,风月无常,人生何必花好月圆?只争朝夕便好。 客栈门外,谛听转头看向楼上的灯火微微蹙眉,安歌调笑着瞅着他问道:“怎么,又想喝酒了?” 谛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暗自思索一瞬,抿唇道:“大愿地藏王菩萨法令,传本座前去聆听佛法,我明日清晨便回。” 安歌惊讶于他竟然放心将他独自放在这,心里觉得好笑,也认定了攸宁判断的不错,谛听是个心思纯良之人,若换了别人,他恐怕没这样自在的日子过。 他挑眉一瞬,眯着眼睛笑着点头:“快去吧,别让菩萨等急了。”他站直了身子,转眸睨向围在客栈数丈以外的妖鬼山精,冷光迸发,缓缓的道:“本大爷要睡了,明早我醒来之前,谁敢动一下,你们试试。” 说完此话,他打了个哈欠推门进去,一边走一边喊道:“阿醉啊,本大爷饿死了,快来碗仙蔬驴肉馄饨,多淋麻油!” 刚才做好汤圆的阿醉正端着碗出来,信芳喜笑颜开的抛着媚眼,赶忙接过来:“真香甜,谢谢哈!”转身坐到一边去,埋头吃了起来。 阿醉双手叉腰,暗自翻着白眼,忍不住哭丧着脸道:“这一晚上,一会儿汤圆一会儿馄饨,这日子没法过了!”说完之后却转头又近了厨房:“半个时辰!” 安歌斜睨向信芳:“你们怎么折腾她的?” 信芳笑嘻嘻的捧着碗:“妖君饿了,不如先吃点汤圆垫一垫?” 安歌摆手:“太甜,你吃吧。”说着,坐下身子等着他的仙蔬驴肉馄饨。 谛听飞出蜉蝣客栈来到了心念指引之处,此刻的地藏王菩萨化身地藏比丘,于凡人界的九华山道场传颂佛法。 谛听来临之时,地藏比丘穿上僧鞋下地开门。 谛听进门在金光之中化为一条通体洁白的狗,四足落地,他朝着地藏比丘微微颔首。 地藏比丘此时尚且年少,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眉目祥和宁静,便不必说话也令人感觉心中和煦温暖。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微笑着问:“方便说么?” 谛听来此一路上心思便一直在摇摆,便是如今到了菩萨座前也难以下定决断。见他如此模样,地藏比丘含笑道:“那女时善时恶,半忠半奸,佛国不好出手擒她,遂派梵离前去度化与她。梵离之功德与佛无差,乃差一劫,便是与她息息相关之情劫。” 谛听道:“如何不能擒拿?” 地藏比丘轻叹一声气,缓缓的道:“她之法术与仙尊魔尊无二,世间无人知晓她将界魂藏在何处,若是她发起狂来,唯恐其毁清虚三界。况且,仙魔二尊创世不易,此界该由明君管辖。于情于理于势,皆不可擒拿。” 谛听疑惑道:“既然如此,当年为何佛国参战助纣为虐?” 言下之意,释天在他眼中已然与凡人界十九国中最昏庸的人皇无二了。 地藏比丘微微一笑,释天贪慕权位女色,而不信高位之臣,对魔族行赶尽杀绝之策,人心多变,形势多舛。他缓缓的闭上双眸,回道:“此女心思难辨,当初若由她取胜,清虚前路未卜。佛祖之意,乃是让梵离前去试探其心思如何。可惜,他并未将其度化,更深陷情网。战事在即,其胜利在望,我佛慈悲,如何能令三界生灵陷入未知之境?” 谛听静默不语。 地藏比丘又问:“如今你伏地再听,她可有改变?” 谛听摇头道:“与当初并无二致。” 地藏比丘又问:“如何驱除其恶念?” 谛听微微蹙眉,轻叹一口气,抬眸看向地藏,缓缓的道:“佛法无边,能与其近身言语之人唯有梵离。” “哎。”地藏比丘摇头,回道:“能否冲破情劫立地成佛,只在他一念之间。” 谛听道:“菩萨,她觉醒了,酆都大帝将仙魔瞳送还于她,但她并未受。” 地藏比丘微微一笑,道:“命数如此,你我皆无法左右。” 谛听微微颔首:“南无阿弥陀佛。” 谛听即要离去,地藏比丘缓缓的道:“我有一徒下界历劫,现困顿于情劫之中,或可请梵离前去点化。” 谛听微笑道:“度人即是度己。我会转告他的,不知其子何名?” 地藏比丘微笑道:“辩禅。” “是。”谛听转身出门。 蜉蝣客栈静谧的有些不正常,谛听明显的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对劲,但听菩萨的意思,大抵是不让自己过多的插手,甚至在关键时刻还可以帮她一二,以免日后给佛国带来麻烦。 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这个意愿。只是唯独在梵离这件事上,他不能退后。希望梵离能早日看破红尘,幡然悔悟,才不枉费他这一身功德与修为。 辩禅来到凡人界历劫乃是入了轮回道的,投胎成了一个肉体凡胎的凡人。 而此刻的他,却陷入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案之中。身陷囹圄,他唯有求佛护佑,地藏菩萨不忍心他背负冤案就此断了命,自己又不好出面,只能让谛听请梵离去开解。 第三百八十八章 蓝蝶绮梦 回到客栈,谛听将事情原委讲明,陆离没有推脱,只让谛听放心,便去寻攸宁同去。 攸宁将自己的打算嘱托给吉捌,嘱咐道:“你现在的修为已然可以应对这些,不要让我失望。” 吉捌将她给的东西收入储物袋,抱拳认真的回道:“吉捌定不辱使命。” 耳边听得舒缓悠然的脚步声,攸宁翻手为掌将吉捌送走,将榻几上的书简推到一边,然后站起身来开门。 陆离走到门口,她正好开门。 陆离微笑问道:“难不成这便是凡人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攸宁斜睨了他一眼,轻笑着道:“仙界不乏诗仙诗神,何必歆慕凡人的才学?” 陆离自然的捉住她霜白冰凉的小手,缓缓的道:“凡人亦有可取之处。佛国有一比丘落入凡尘俗网难以脱身,要不要跟我去凡人界散散心?” 攸宁眸光微微一转,笑着点头:“好吧,陪你去,徇私一次。” 凡人界的晋国,这里是一片处处开放着风雅曼妙的国度,由于连年抵抗长江对岸的剽悍国家侵扰,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但这种水深火热和朝不保夕,却更加激发人们肆意的放纵的个性,让这个风情淡雅的国家更具声色。 关于辩禅的一切,都要从一场美丽的邂逅说起。 去年三月,正是晋国杨柳飘摇的季节。辩禅独自来到这里传扬佛法,却在野地里见到了一只美丽的蓝色金边蝴蝶。 蝴蝶飞舞,他不自觉的跟着蝴蝶跑过高岗,随着清风隐约传来一段悠扬的琴声。便在那山岗对面,一个清瘦柔弱的黄衫女子正盘膝坐在巨石上奏琴。 一炉青烟随着琴声冉冉升起,即便察觉有人偷看,女子却愈发淡然,盘膝的姿势一分不乱。那轻纱帷帽下玉白的小脸,双眸流光溢彩,沉静如水。眉心的花钿点缀,将这艳丽张扬的容颜更添上一股发自骨子里的清傲。 这样瑰丽的容颜,偏配上一副柔弱无骨的身姿,让人一见难忘。 辩禅遥遥望着那带着帷帽的女子,听着她的琴声,恍若置身一片繁花之间,天地之间,再无困顿。 他半张着唇,痴痴的望着她。 恰在此时,琴声戛然而止。 辩禅双眉一抬,狐疑的看向她,紧接着双手合十,笑问道:“女郎何不尽兴?” 女子将琴轻轻的挪到了琴盒里,站起身来,盈盈一礼,微笑着道:“余兴暂留,亦不失为美。” 辩禅微微一笑,好个洒脱风雅的女郎。心里想着,他接着问道:“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闻妙音?” 女子微微蹙眉,哪里来的僧人?她这时候才真正抬眸看向他。只见辩禅一袭素色布衣,轻薄的外衫微微敞开一些,广袖随风鼓动,衣袂随着一串挂在胸前的佛珠微微颤动。由于经常饱受日晒,他的面色泛着健康的颜色,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带着善意。 长身玉立,譬如松下之风。 这时,一只蓝蝶翩然落在了他肩头,辩禅余光见到它,不由得转过头去,伸出修长的手去触碰蝴蝶。 蓝蝶一振翅,落在了他的指尖。 女子微微歪歪头,心中升起一些好感,微笑着道:“有缘自会相见。” 辩禅伸手一放,那蓝蝶振翅而飞。 女子笑问:“僧人亦会乱蝶迷眼?佛家常道四大皆空,如今一见,恐怕亦有偏颇?” 辩禅站定身子,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生而为人,爱美之心人之常情,佛家弟子亦是芸芸众生。女施主教训的是,怕是贫僧逾越了。” 先说自己没错,又道了歉。 女子低低的笑了笑,又问:“佛家又云:众生平等。难道此话亦有祚伪?” 辩禅点头应道:“否。” 女子笑着颔首,接着问:“既然如此,何以你却将众生分为男女呢?” 此时,一个仆人打扮的老妪,气喘吁吁的跑来:“女郎,该回家了!” 女子微微蹙眉,帷帽下的眼中有些不耐烦的意味,她微笑着道:“追蝶人,莫要再追蓝蝶,若将自己追成狂蜂浪蝶,那可就得不偿失矣。” 说完这话,她笑着转身而去,正要挪动脚步,她转眸看向他,微笑着道:“建康城内唯云开寺一间寺庙,就在雁沙滩外翠屏山中。” “多谢施主指点。”辩禅垂眸颔首。 目送女子消失在视野之中,不知何时,那蓝蝶竟然又一次来到了他的肩膀上。 辩禅转眸看向蝴蝶,笑着问:“不知,这一切是我真实所见所闻,还是你的一个梦呢?” 蓝蝶不明所以,被温暖的呵气吹的舒服,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辩禅听从女子的指引,找到了翠屏山上的云开寺,开始了每日开坛传授佛法。 每当他讲经论道之时,那只蓝蝶必然会趴在他的肩头,似有灵性一般的听从训导。一时间,这件事被传的神乎其技,更多的人为了见“蓝蝶听经”之景象而来到寺庙中。 直到,晋国公主死去,床榻上除了血迹,仅有一只蓝色的蝴蝶。 民间传言,公主死相极惨,被人活活肢解成了六块,头颅不翼而飞。便因为这只蓝蝶,辩禅被全城人指认为凶手,落入大狱,不日处斩。 静谧的夜里,狱卒早已昏昏入睡,陆离与攸宁悄然来到了牢狱之中。 短短数日,那个丰神俊朗的辩禅已消瘦成了一具骨架。他木然的看着二人,笑着问:“二位施主夜探大牢,所为何事?” 陆离心中不忍,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宇,垂眸和缓的道:“我二人是为救你而来,你可愿将事情原委告诉我们?” 辩禅听说此言大为震惊,自己来到晋国短短一年,却也能记得,从未见过这二人,一时间对二人的来意产生了怀疑。 攸宁一抿唇,缓缓的道:“你考虑清楚,你生来的信仰是什么?来到晋国的初衷又是什么?在你看来,你的性命或许已经不重要了,但你若是活着,将会给这凡人界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呢?命是你自己的,你若想放弃这最后的机会,我们掉头就走如何?” 辩禅消瘦的眼皮薄薄一片,闭目的瞬间,就如同一层薄皮盖上眼珠似的甚是骇人。他声音有些干哑,苦笑着道:“辩禅妄动凡心,无意间堕入红尘,永嘉死了,我也落得这步田地,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永嘉待我如师如友,我却,却...” 第三百八十九章 讲经论法 辩禅消瘦的眼皮薄薄一片,闭目的瞬间,就如同一层薄皮盖上眼珠似的甚是骇人。他声音有些干哑,苦笑着道:“辩禅妄动凡心,无意间堕入红尘,永嘉死了,我也落得这步田地,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永嘉待我如师如友,我却,却...” 攸宁勾唇一笑眸光带着些许冷意,缓缓的问:“他们说你杀了永嘉公主,那么,真的是你?” “不是!”辩禅怒目看向攸宁一口咬定,紧接着道:“永嘉已经与我说好,让我假死遁离建康。”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颗蜡丸,接着道:“老妪替她传来消息,说适当时机让我服下这丹药。可她究竟为何突然离世了,我是真的不知道,那蓝蝶又为何会在她身边。” 攸宁挑眉,原来,在这个辩禅的心中,弘扬佛法早已不如永嘉公主来的重要。对比提及两件事情他的反应,她笃定了这个想法。 她微笑着道:“说出事实,我们会为永嘉找出真正的凶手,如此你还要保持沉默?” 辩禅眉心一松,抬眸看向两人,长叹一口气道:“若二位真能找出杀害永嘉的真凶,辩禅愿为二位做牛做马!” 辩禅闭上双眸,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一年以来,与永嘉的种种。佳人已逝,魂香消断,这位清傲而美丽的公主,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 “去年三月,我从外邦远道而来,意在传扬佛法,刚到建康城便偶遇了永嘉。因为永嘉的指引,我轻易的来到了云开寺。时过一月有余,我已渐渐淡忘了永嘉,可就在那日传经时,我又见到了她。” 起早时天色便有些黯淡,寺里的方丈略有些担忧的道:“辩禅,今日天色不佳,恐有骤雨,不如推却了如何?” 辩禅摇头笑道:“便是有一个人来了,也不能让人白跑一次,还是一切照旧吧。” 方丈点点头答应,出门安排事宜。 过了不多时便有小僧人来传信儿,说前面一切都准备好了。辩禅托起蓝灰色的僧袍下摆,踏着舒缓优雅的步子来到道场。 建康多雨,更多是连绵不绝的绵绵细雨。烟雨朦胧将这座浮华洒脱的城衬托的更加千娇百媚,檀香袅袅升起,辩禅如约来到了宽阔的道场,开启了今日的早课。 他生的丰神俊朗,声音更是如同涓涓流水,谈起经文娓娓道来,让人自心底里叹服。 此时,一个女声响起,只见不远处,一个带着轻纱帷帽的女子站起身来,那柔弱无骨的身姿不正是那日山岗之上奏琴的女子吗! 女子微笑着问道:“佛珠,佛像,皆需得道高僧开光结缘才能有作用,那么,小女有疑,究竟,我该信佛像,还是开光之高僧呢?” 辩禅微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的道:“古往今来,寺庙开启,皆是先建佛像。在启用大典之上进行开光,而佛家之开光,却与施主理解不同。所谓开光,乃是佛为世人开光。芸芸众生念及释迦便会想起仁慈,思及牟尼便会感念清静。知晓对自己需要清静,对他人要仁慈,这才是释迦牟尼的本意。当世人想起大愿地藏王菩萨,便会提醒自己,孝亲友爱。他常提醒我们将自身光明散发。所以,所谓开光,是佛开启世人之光,而非世人开启佛之光。佛之形象乃是表法,真正的深意,才是佛之光芒。施主心存仁慈清静,施主便是释迦牟尼,施主心存孝亲友爱,施主便是地藏。菩萨代表修德,佛代表果德,但一切皆是表法。” 女子眸光微亮,双唇微微上扬,划起满意的笑容。 她微微颔首,又问道:“佛家弟子常言:南无阿弥陀佛,又是何解?” 辩禅微微点头,慢条斯理的道:“我们信奉之时常不解其意而先言,今日我就将这最常用的六字,一一讲解。” 女子重新跪坐到了蒲团上,静静的看着他。 他缓缓的道:“先从表意讲起,所谓“南无”即是光明之意,“阿弥陀”便是无量光明、无量寿命,“佛”乃是觉悟者。连贯起来,便是,归命无量光明及无量寿命的觉悟者。南无者,即是归命亦是发愿回向之义。阿弥陀佛,即是其行以斯义故必得往生。我们信仰佛菩萨的当下,他的功德便会加诸于众生身上。这便是所谓的无修而修,不行而行。辩禅理解,南无便是归命,是信仰,托付。南无之前是众生,即是你我。南无之后便是佛、菩萨,即你心中归命之佛菩萨。阿弥陀佛是佛中之王,光中极佛,发四十八条大愿救度众生成佛,功德无量,世人便常言南无阿弥陀佛。世人身体有恙,便祈求南无琉璃药师佛...世人向善,南无观世音菩萨,世人向孝,南无地藏王菩萨。不知诸位是否明白了呢?” 女子扬唇而笑,终究是点点头,能将这些讲解的如此细心透彻,足可见其精通佛法之极,而非虚有其表。 也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以后,她竟觉得心情舒畅,仿佛洗魂,由内而外散发着光明愉悦。 蓝蝶低飞而来,缓缓的落在了辩禅的手指尖上。 一众信徒纷纷微笑,见怪不怪。但永嘉却是觉得新奇,早就听闻云开寺来了一位得道高僧,每每讲经之时,蓝蝶为之倾倒,她心中不信,今日一见却是真的信服了。 天色逾发黯淡,缠绵细雨眨眼即至,辩禅抬眼看看天空,微笑着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道:“诸位风雅之姿竟倾倒雨神,看来,唯有待明日再与诸位细谈了。” 这话说的风趣,众人纷纷笑了起来,被细雨打湿了衣衫也不觉得难受,便在方丈的安排下,来到了厢房中各自歇息或换上衣裳。 辩禅换上一身素衣,本想要抄写佛经,又因雨天屋里光线实在不好,索性放下笔墨转出禅房。穿过长廊,耳边便隐约传来了熟悉的琴声。 他随琴声而去,转过院门,正瞧见女子坐在菩提树下素手执琴。 他不自觉的微微一笑,静静的站在廊下倾听。这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微风细雨拂过耳畔,以及,种子落地的声音。 第三百九十章 万法唯心 菩提树枝叶繁茂,冠幅广展,纹理交错的细小蔓条随风摆动,片片绿叶在细雨的洗礼下绿的耀眼。而树下的女子,一身广袖淡黄杂琚裙,却将他的目光全数夺去。 察觉到有人来,女子抬眸看过去,一见是辩禅,眼梢唇角全是笑意。她缓缓的站起身来,踏着风雅舒缓的步子走到廊下。 他从未见过有女子仅仅走路也能如此摇曳生姿,那木履敲击石板地面的声音“咔哒、咔哒”清脆悦耳,与她腰间的环佩相击之音交融在一起,仿佛华美的乐章一般。 “小女豫州司马氏永嘉,还未请教?” “唐国,辩禅。” 永嘉微微一笑,半坐在长廊下的栏杆上,缓缓的道:“早就听闻唐国以佛为国教,我却是头一回见到唐国来的僧人。” 她已经忘了,那次在山岗上的初遇。 辩禅微笑着问道:“早就听说晋国道家为国教,我未来晋国之前也曾心慕老庄,一见逍遥游,顿感天地之广,人心之阔,心下慕之,但无人讲解,理解终究有限,不知可否向女郎请教?” 永嘉低低的笑了笑道:“你是僧人,竟学习道家思想?” 辩禅笑道:“万法唯心皆有可取之处,为何不学?” “好。”永嘉笑着点头道:“你有什么不懂的?” 辩禅想了想,问道:“何谓,无为而治?” 永嘉笑着道:“我国时兴清谈,便是当世名士在一起互辩思想。其中,无为而治是最常见的立目之一,我倒的确也能说上几句。” 辩禅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牢狱之中的辩禅低低的咳了两声,脸上却露出了带着光辉的笑容。灯芯如豆,在夜风的微微吹拂下,跳动不止。 光线忽明忽暗,辩禅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我每日讲经论佛,她每日都会来听。待结束后,便再为我讲道。我沉溺于这样欢喜的日子,渐渐地,从期待她的到来,到习惯她在身边陪伴的日子。每到夜里,我便跪在佛前,苦苦的逼问自己,我究竟对这世俗女子是何感情。可金乌照常升起,我又忘却了夜里的苦思与鞭策,再一次的迎接她的到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着道:“我,背叛了我的信仰。这是我理应承受的惩罚,变故便在几日前。那一日我照常等待她的出现,可却始终没有看到她。日暮之时,一位老妪来到寺中将一封信笺交给我。” “那信笺上写着,她的兄长知晓了她迷恋佛教,勒令她在家闭门静思,并为她定下亲事。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唯有老妪传来的寥寥几语。再听说她的消息,便是永嘉公主命丧寝宫。” 他隐忍着泪水,双眸坚定却还是泪动。他长舒一口气道:“辩禅佛心不定,爱慕于永嘉,今时今日,已是我最好的下场。我死不足惜,但永嘉之死我不能释然!请二位为永嘉查明真凶!” 陆离轻舒一口气,沉吟数息,缓缓的道:“安心。”说完,他捉住攸宁冰凉的手,二人转眼间消失在原地。 辩禅不禁紧抓住木栅栏,神仙?他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来,习惯性的双手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二人站在阴暗狭窄的巷子里,攸宁忍不住有些情绪低落,陆离笑问:“怎么了?” 攸宁抬眸看向他,欲言又止,迟疑着道:“一僧,一俗,一佛,一道,一贫,一贵,却偏偏让他们相遇相知。这世上还有更残忍的事吗?” 陆离微微蹙眉问道:“一僧,一俗,一佛,一道,一贫,一贵,却竭尽所能把自己融入对方。世上还有更美好的事吗?” 攸宁灿然而笑,缓缓的道:“找不到永嘉公主的魂魄,我们来晚了,她应该已经投胎了。” 陆离闭上双眸放出神识,一瞬间,三界之音传入耳中。于繁杂之中,他细细听闻。忽然眉心一蹙,陆离睁开双眼看向攸宁,用平和的语气道:“走吧。” 攸宁也不问他去哪里,便随着他踏云而去。 攸宁一身湛蓝衣裙,广袖翩飞,下裙曳地,腰间用一条藏蓝色束带自然的束住,却将腰肢显得纤细不盈一握,她一头青丝披在身后,只戴着一支羊脂白玉雕的莲花簪子。虽然简素,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睥睨天下的气度,却让人难移开眼。 陆离侧目看向她,如同千百只蚁虫爬上心头,恨不能剖开自己,将自己全部都送与她。这种感觉,让他沉溺又沉醉,他轻轻的抚摸着她冰凉的手,低声道:“别暮。” “恩?”她侧眸看向他,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闪烁着无人相匹的光彩。 陆离窝心的微微一笑,又道:“别暮?”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陆离眉心微蹙,又瞬间展开,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微微渗出细汗,他自嘲的笑了笑:“不知为何,总怕你忽然消失,所以想唤一唤你。”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肩膀,笑问道:“当日我在巫山受辱,并未觉醒,你消失一日,回来告诉我,你去对玄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 陆离面色微红,连带着玉白的耳垂也微微泛着粉色,闷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她歪着头笑吟吟的问。 陆离舔了舔嘴唇,无辜又委屈的道:“真的没什么。” 攸宁促狭的道:“好好好,没什么便没什么,何必面红耳赤呢。”她特意拉长了尾音意有所指般的笑。 她轻叹一声气道:“只不过,我隔夜去时,发现山门碎了一地,玄清重伤在身修为大减,却不知是谁做的。” 攸宁眸中带着担忧,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自言自语般的道:“只是啊,我不愿看你因我而损毁修为,更错失成佛之机。你我本非同类,与我在一起,你只会受害,我怎么忍心呢?” 陆离微蹙眉宇,半张着唇停滞半刻,缓缓的道:“那你又怎么忍心,让一个抛弃四大皆空的人,重新变为无情无欲的塑像呢?” 攸宁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这一吻轻如点水。于陆离而言,却像一块巨石砸入心海,掀起了滚滚浪花。 “不舍得,舍不得,所以才寸步难行。”攸宁双眸含着一丝氤氲,微笑着承诺。 陆离却不相信,一把揽住她的纤腰,似想用自己的手臂将她禁锢一般,厉声问道:“别暮,你若敢舍我,我便...”一时想不出他会怎么做,他竟然凝噎住了。 “你便怎样?”她笑着问。 第三百九十一章 托禅寄怀 “你便怎样?”她笑着问。 他贯不喜欢她这样没心肝的笑,恨不得下一道咒术让她闭上嘴,他如狼似虎般的吻上她的双唇,这双冰凉柔腻的薄唇,带着丝丝冷香,让他沉沦更沉沦,想不出一丝办法来对抗。 攸宁竭尽所能的回应着他,丁香小舌勾住他的舌尖,啃噬着他的佛心。 “你若舍我,我必成魔。”陆离一字一句的说出八个字。 攸宁颔首,唇边漾起甜腻明媚的笑容:“真想不通,地藏菩萨怎么会选择你来度化辩禅,啧啧。” 陆离被她这一说,玉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勾唇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淡如薄雾的月光笼罩着他,发上远山色的束带随风而飘,他毫不犹豫的道:“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 他垂眸看向下界荒山上有一座气派非凡的道观,轻舒一口气道:“到了。” 心念指引之处就在当前,二人缓缓的自云上飘落凡尘。一处僻静的小院传来缥缈悠扬的轻声,二人循着琴声,在那院落中,见到了辩禅口中,那位佳人不再的永嘉公主。 菩提树下,轻纱薄衫的女子如月影华晨般耀眼。琴声动人,似玉碎一般。只见一青年郎君,身穿淡绿华裳,胸口微微敞开,一头墨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身后。 他淡然而笑,将酒壶放在琴案上,笑着道:“卿卿何以愁眉不解?” 永嘉抬眸看向他,怅然道:“风头一过,我便与君远离建康可好?” 男子微微点头,笑道:“天下湖光山色尽在《水经注》,待大局一定我愿与卿携手游遍,也是不枉此生。” 永嘉淡然一笑道:“不嫌我容貌艳俗?” 男子轻笑一声,亲昵的用手指刮了她的鼻尖一下,缓缓回道:“皎若明月,艳似朝霞,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耳边忽来一阵啸声,如空谷龙吟,似华美乐章。 男子眸光一亮,大笑着道:“有朋来此,吾去去就回!”说着,他扬起神采飞扬的笑容,踏着木履便走出庭院。 攸宁凝眉笑道:“怪不得我寻不到她的魂魄。” 陆离负手走上前去,微垂着双眸,平和的道:“辩禅生死在即,永嘉公主不为所动?” 永嘉抬眸看向陆离,诧异于来人清隽的姿容,又感叹他那由内而发的光明又慈悲的气度,竟一时间没有回话。 隔了两息,她以袖遮面,颔首道:“郎君天人之姿,永嘉竟不敢看。” 攸宁隔着一个墙角也想喷死她,她笑意吟吟的走出来,问道:“辩禅今生得遇公主,真是三生造孽啊。” 她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如拎鸡一般带上浮云,陆离眉梢一挑暗自笑了笑,随后而去。 一刻钟的功夫,三人回到了建康大狱中。 陆离一个响指,将结界打开,以免有外界的打扰。 攸宁狠狠的一推,将永嘉推倒在地。永嘉双眸晕着泪意,唇边溢出一声细微的痛呼声,她抬眸看看攸宁,蹙眉道:“我与仙姑并不相识,你便是仙姑之身也太过无礼!” 攸宁眯了眯眼睛露出凛冽森寒之光,笑着问道:“你敢觊觎我的男人,我没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已是你的造化。”她拎着陆离的衣袖让他到自己身前,侧目看着永嘉道:“我将他送到你面前,有胆你再看一眼试试!” 永嘉气的浑身颤抖,一边用衣袖遮面,一边愤愤的道:“我并非故意看他,你这醋坛子真是酸的紧,我不看便是了。” 攸宁轻慢的睨了她一眼,抬眸看向木栅栏里瘦的皮包骨头的辩禅,辩禅正在昏迷之中。 她微微一蹙眉,化手为掌,将自己的灵力传输到他的体内,那淡红色的气流以肉眼可见的模样缓缓流输到辩禅身体中。 此刻的永嘉才看到辩禅,她难以相信,那个丰神俊朗侃侃而谈的少年,在短短的一个月之间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双手扒着栅栏,担忧的看看他又抬眼看向攸宁,低声道:“他怎么样?会死么?” 随着灵力输送到辩禅身体中,他渐渐的恢复了力量,缓缓的睁开双眼,轻声唤道:“永嘉?是你吗?” 永嘉连连点头,忍着泪流下来,哽咽着道:“你,你还好吗?” 攸宁收回掌风并翻了个白眼,好不好看不出来?还要问吗! 陆离拉住攸宁低声道:“别闹了。”说着,他一挥手臂,素白的衣袖在半空画了个圈,四个人再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一个月以前。 青屏山中云开寺,辩禅身着月色长袍跪坐软榻上,永嘉低笑垂眸,缓缓的道:“我已没什么能教授于你,今日便由你来为我讲讲,在修行与凡俗之间,人该如何选择好吗?” 风吹树叶,阳光透过繁密的树枝驳落在地上,檀香袅袅升起,他略微想了想,回道:“学无止境,不过,今日免你的课,让你歇息一日。” 永嘉低低的笑了笑道:“好好好,多谢辩禅师父。” 辩禅轻笑一声,道:“古时候有一老翁,老翁于家中做活需要火种与冷水。于是,老翁用瓦盆装了火种,有用陶罐装了冷水,为图方便便将陶罐放在了瓦盆上。他想,火种与冷水都准备好了,于是便去砍柴了。待到他拿着柴火回来,想要将火升起来时才发现,火种已经熄灭了,而陶罐中的冷水却已经变成热水。” 永嘉不明所以,问道:“此事,与我的问题有何关系?” 辩禅笑着回道:“有如老翁这般人,既想要出家修行,又难以忘却家中妻儿老小。如此一来,他既不能脱离欲望苦海,亦丧失了功德之火,掉了持戒之水。修道、世事,双失双破,与故事中的老翁有何分别?” 永嘉的笑容缓缓凝滞,她颔首道:“所以?” 辩禅笑道:“一心向佛之人,便应该脱离世俗。” 永嘉抿唇道:“辩禅,我累了,今日便先行回去了。” 辩禅有些担忧,只道:“好,明日再见。” 永嘉难堪的笑:“明日再见。” 永嘉重新戴上帷帽,垂眸走出寺院的山门,几个伺候的婢女纷纷上前迎着她。 走下长长的阶梯,一个老妪站在翠玉装饰的马车边上候着,见永嘉回来,她脸上堆满了笑容:“公主,今日这么快?” 永嘉微点头,踩着一个下仆的背部登上了马车,马车悠悠向前奔去,永嘉撩开帘幕探头看向后面,云开寺的山门缓缓阖上,就像是将她与辩禅分割成两个世界,本就堵着的心,更像是压上了千金重石。 “殿下,您今日怎么闷闷不乐?”老妪问。 永嘉颔首眨眨眼,舔了舔唇,迟疑的回道:“谢司马之子,那位学贯两酉的大才名士来建康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艳如朝霞 永嘉颔首眨眨眼,舔了舔唇,迟疑的回道:“谢司马之子,那位学贯两酉的大才名士来建康了。” 老妪一惊,紧接着满面堆着笑:“那位谢家郎君来了?那是好事啊!听闻谢氏飞阁容止清隽如月,惊才艳绝,是蜀地最具盛名的名士!您想想,这可是出身谢家的啊!”她自知失言,赶忙悬崖勒马。紧接着道:“士人多清高,不喜与皇室有所牵绊。谢司马之子不过弱冠,却被蜀地士人推为名士,名扬天下,那该是何等檀郎啊!” 永嘉自嘲的笑了笑,接着道:“皇兄想要谢司马的东府军。” 老妪笑着道:“谢家势大,恐已生不臣之心,此行并无错。” 永嘉转眸看向她,接着道:“昨夜,皇兄与我谈心,希望我能够为国献身出嫁前秦皇子,我于皇兄而言早已是一枚弃子了。” “殿下此话怎讲?陛下与殿下自小一同长大,那是一奶同胞的兄妹啊,陛下怎会不爱惜您呢?” 永嘉笑着道:“将我嫁给前秦蛮夷,再趁机集结大军以送嫁之名一举北伐,妪,你觉得我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老妪心间一跳,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永嘉长叹一口气,抿唇笑道:“我需要给自己寻一条活路。” 老妪心疼的看着她,问道:“殿下,您是否,是否对云开寺的辩禅师父有所倾心?” 这是一个追求自由放纵的国家,女子当街向男子求爱也不在少数,但永嘉是位公主,而男方又是遁入空门之人,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老妪的话都过了。 永嘉却坦诚的点了点头,笑着道:“临花照水,不过是一场空。他的信仰不可动摇,我的命运却不能随波逐流。他能救我的心,却救不了我的命。妪,你帮帮我。” 谢飞阁进城那日,前面是十顶宝盖华车,后面跟着几十辆小马车,打头的马车上挂着族徽,这么大的排场,城中百姓自然竞相观瞧。 庶民对贵族天生便有敬畏之心,即便是看,也只敢离的远远地。建康城中的世家大族早已听闻谢飞阁的贤名与才名,无论相熟不相熟,前来迎接的士族俨然形成了车队,将城门紧紧堵塞。 永嘉一身烟灰色的峨冠博带,虽是男装,但那张艳丽的容颜,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却早已经出卖了她。 她对这些毫不在意,只身站在城门楼上,宽大的衣裳随风鼓动猎猎作响。 她如同与命运抗争的战士一般,眉目间尽是凛然。她高坐在城门楼上,十指缓缓的抚在七弦琴上,只见那纤纤十指撩动琴弦,一串临松之音随风而来。 这是什么人,竟敢在谢飞阁这样的名士面前奏琴? 马车中的青年郎君眉梢微挑,唇边扬起一丝笑容,他抬手,用手中丹青色的玉麈尘挑开帘幕,对车边的护卫道:“今夜谢家族人会为我接风,我二更回府。你去城楼上,对弹琴的女郎说,如此妙音何不缱绻而奏?” 护卫面色微红,抱拳道:“若奏琴的是位郎君,属下又该如何行之?” 谢飞阁低低的笑了笑,朗然回道:“无论男女。” 护卫微微一怔的功夫,马车已经疾驰向前方,从一众士族马车之间冲了过去。 只听庶民中一女子喊道:“我见到谢郎的麈尘了!”紧接着一声声的尖叫如同声浪袭来,而那马车,却早已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老妪俯视着下面渐渐散去的人群,对永嘉道:“殿下,那谢家郎君走了。” 永嘉微微蹙眉,指尖的音也奏错了一个。正在此时,一个青年护卫疾步走来,他行走翩翩,气度不凡,不愧是谢家的仆人。 一见永嘉,护卫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出来,还真让他猜中了! 他强忍着笑,拱手道:“我家郎君留下话,言如此妙音何不缱绻而奏,他今夜二更于谢府中等您。” 护卫如风一般的消失了,老妪惊讶的道:“那谢家郎君怎知公主是位女郎?” 永嘉面红耳赤的垂着头,这是她想要的机会,可是,可是这人也太风流了。不过听了人家的琴声,便约她二更相见。 还腆着脸说什么缱绻而奏,真是,真是... “殿下,殿下?”老妪提醒着她。 永嘉面沉如水抬起头来,缓缓的道:“回宫,换装。” 老妪赶紧帮她将琴收好,一溜小跑的撵上快步而行的女子。 “殿下既然怕嫁给前秦皇子会丢了性命,又为何要与谢氏飞阁暗自相见呢?” 永嘉轻笑着道:“皇兄心思深沉,惯会用兄妹之情来打动我。我便顺水推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甘愿以己身女色,替他引谢飞阁失了掌军之心又有何不可?”她眸光含笑,眼底却一片冰凉,无辜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能不顾及皇兄的立场,他想收回谢司马手中的东府军,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他?妪,皇兄还以为我依然是年少时那般天真烂漫,你说,究竟是他天真,还是我天真呢?” “那您呢?” 永嘉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叹出去:“我只是个心慕谢郎的单纯女子,被命运摆弄而难以如愿得偿,他是狂放宏达的名士,怎会与我这小女子计较?” “可是云开寺...殿下,您舍得吗?”老妪担忧的看着她。 永嘉咬唇道:“皇兄已经知晓辩禅,我若不设法营救,辩禅命不久矣。” 原来还有这一层的原由啊! 她不得不寻一个靠山,否则,她与辩禅皆性命难保。 老妪轻声叹息,回道:“公主,是否要传信给辩禅师父?老身可以代为转达。” 永嘉想了又想,终究是点了点头。 夜黑风高,一辆素色马车从皇宫偏门悄然行出。永嘉身穿大红色的烟纱衣裙,怀抱着素日最爱的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妪,我的妆容如何?” 老妪细心的查看,点头道:“艳如朝霞,世间绝无此美。” 永嘉微微点头,车马不知怎么忽然颠了一下,永嘉心里咯噔一声,又问道:“妪,我的衣裳是否太俗?” 老妪笑着道:“殿下气度清风弄月,穿什么都是超脱出尘,绝无俗艳。” 永嘉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低声念了一句南无阿弥佗佛,挑帘看向窗外景物如飞般的掠过,唇角露出自嘲般的笑容,今夜过后,她再也没有脸面去见辩禅。 今夜过后,今夜过后,她还是永嘉么? 这是她选择的路,救自己,也救辩禅。她不能后悔,绝不能后悔。 第三百九十三章 俗物退去 今夜过后,今夜过后,她还是永嘉么? 这是她选择的路,救自己,也救辩禅。她不能后悔,绝不能后悔。 马车戛然而止,永嘉抱琴站起身,转眸对老妪道:“妪,永嘉去了。您在外面等,不要看我好吗?” “是,妪在车里等殿下。” 永嘉灿然一笑跳下马车,三声门响,开门的下仆上下打量永嘉,笑着道:“怪不得郎君推却九州王送的美人,原来早有准备。” 另一个也是一笑,却是恭敬的请永嘉进门。 谢飞阁沐浴完穿着单薄的素白锦衣赤脚坐在地上,他一边奏琴一边唱道:“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永嘉进门之时,谢飞阁竟然忘记了唱歌,便那么看着她,灿然笑道:“我果然没有猜错。” 永嘉泯然一笑,盈盈一福身,笑着道:“我亦没有猜错。” “哦?你猜了什么?” 永嘉转手将琴放在案上,缓缓的走向谢飞阁,一字一句的道:“郎君果然天人之容,气如松下之风,可堪与我相匹。” 谢飞阁略微一歪头,笑着道:“饮酒?” 永嘉笑道:“我并非前来饮酒。” 谢飞阁“...”进展这么快,真的好吗? 永嘉走上前去,一双小手抚上他的前襟,缓缓的道:“生而以来,永嘉便听闻郎君才名渊博,今日得见,相守一夜,永嘉恨不能将郎君杀于当下,如此便不必分离。” 谢飞阁对这个奇怪的纤纤女郎产生更多兴趣,笑问:“又为何不杀我呢?” 永嘉迎着他的目光,踮起脚尖,轻吻在他唇边:“不舍。”她粲然一笑,将谢飞阁的手放在心口,道:“郎君,不如你来杀掉我。往后的日夜再不能相见,死了,倒是轻松。” “傻孩子。”谢飞阁一把揽住她的纤腰,摩挲着她浓密的秀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感觉更喜欢,紧接着,他一把将她打横的抱在怀里:“收你入府又有何难?我不必死,你更不必死。” 永嘉要的,岂是收入府中这般简单?她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怀里,眸中落下一滴泪。 次日清晨,她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装,挺直了腰背,扬起头颅,走出了谢府。 老妪将她接到了车上,永嘉始终保持僵直的将自己的身体正襟危坐。老妪担忧的看着她,问道:“今夜还...” 永嘉咬唇道:“送我回宫歇息,派人出来打探消息。” “是。” 三日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从谢家传出来,谢飞阁或是出城拜访名士彻夜清谈大醉,或是与士族郎君结伴出行,仿佛从未见过她一般。 她微微蹙眉,缓缓的道:“谢飞阁颇具才名,自荐枕席之女恐不在少数。到底是我心急了,不行。”她沉思片刻,接着道:“请王氏,谢氏,庾氏、桓氏、司马氏宗族的青年男女,以皇兄的名义在郊外云归湖作清谈。” 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将百叶扁舟连成方舟,逐浪飞花,排场要多大就有多大。请女师去布置的雅致些,对外宣称是陛下让我选择夫君。” 老妪蹙眉问道:“陛下不会出面制止么?” 永嘉摇头,缓缓的道:“我还没帮他把东府军要回来,前秦迎嫁的队伍却已经出发,他心间比我更急又怎会制止呢?” 三日以后,惊动全城的云归集会来了。 云归湖畔,月色撩人。上百只装饰一新的画舫被捆在一起,于湖心之处形成了一座小岛。青年男女坐着画舫,自岸边往湖心翩然而行,欢声笑语百花齐飞。 永嘉坐上最后一座画舫,姗姗而去。 她穿着玉白色云蝶相戏曳地长裙,头上戴着帷帽款款来到众人面前。 隔着面纱,隐约可见,她面色略有些疲惫,而那挺直的脊背,高昂的头颅,却显得那么倔强,如风中伫立的青竹一般。 王氏女郎笑着迎上前来,先是行了礼,然后询问道:“许久不见殿下,殿下是病中么?” 永嘉微微摇头,牵强的笑道:“偶感风寒罢了。”说着,她清咳了两声,柔弱无骨的身姿更显得瘦弱单薄,让人心疼。 王氏女郎赶紧扶住她,担忧的道:“我们去旁边坐一会吧?” 永嘉轻咳两声,勉强的道:“皇兄为了我花了心思办这宴会,我怎能抚了他的好意呢?”耳边忽听有人辩论,她转头看去,微笑着道:“咱们去看看,也同他们辩上几句。” 王氏女郎笑着道:“这...好吧。” 二人越走越近,一旁低等士族的女郎不由自主的,不远不近的追随着二人,想等待时机再上前。 只听一个青年郎君笑着用麈尘一击榻几,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慢条斯理的道:“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为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你我自当遵循圣人之行,远离朝堂,修心养性,教化万民。” 永嘉低声问道:“立题是什么?” 王氏女郎回道:“入仕。” 永嘉微微点头,怪不得... 她低低的笑了笑道:“将此俗物,扔下舟去。” 那青年男子转眸怒目看向她,高声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区区一女郎,也敢称我为俗物!” 永嘉款款走上前去,微笑着颔首道:“国之为国,因有如王公导,桓公亮,谢公安那般为大晋出生入死之族。国倾覆,家何在!便是先贤至圣先师,出身宋国贵族,祖上更是商国开朝国君,其父亦曾在宋国任大司马!” 她怒目看向他,接着道:“堂堂七尺男儿,醉心山水但无一丝胸怀抱负。你给我睁开眼睛看看!那五胡蛮夷将中原一分为二,屠戮我大晋百姓分而食之,称为两脚羊,南迁路上多少士族庶民食不果腹死于半路?在这南方浮华之地轻歌曼舞,何异于笼中困兽!圣人行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是为教化万民,岂容你如今在此大放厥词?若圣人听闻此言,定恨不得将你带去泉下教导!你简直本末倒置!” 她一挥手道:“本宫说了,将此俗物扔下舟去!” 青年男子道:“吾乃司马氏!” 永嘉轻哼一声道:“贵之所谓贵,乃品行而非身份。我为司马家族有你这般小人而惭愧!” 一旁数名内监上前来,连拉带拽的将青年男子扔下舟去,随着水花翻涌,永嘉捂住口唇清咳了两声,一旁数名宫娥赶紧将她扶住。 她颔首道:“永嘉有恙在身,失陪了。” 人群中一个戴着假胡子的男子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公主留步。” 第三百九十四章 烟火人间 一旁数名内监上前来,连拉带拽的将青年男子扔下舟去,随着水花翻涌,永嘉捂住口唇清咳了两声,一旁数名宫娥赶紧将她扶住。 她颔首道:“永嘉有恙在身,失陪了。” 人群中一个戴着假胡子的男子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公主留步。” 永嘉转眸看向他,眸光忽而一滞,双手下意识的扶住胸口,身体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隔着面纱,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她缓缓的道:“数日不见,公何喜之有,竟已丰腴?” 她问,多日不见,你有什么高兴事,怎么胖了? 谢飞阁笑着问:“多日不见,卿何难之有,竟消瘦至此?” 永嘉苦笑道:“本宫并无忧虑,只清明淡泊之志渐增,污浊之虑淡远,是以为瘦。” 谢飞阁原只是一时气愤才来,却没想到,永嘉实在是让他感到意外。他表现出对仕途的厌恶,来到建康只拜访名士游览山水。事实上却是想让陛下安心才如此,可这位公主,这公主... “在下可有幸伴公主游湖?” 永嘉将身体倚靠在宫娥身上,软软的道:“本宫身体不适,失陪了。”说着,在宫娥的搀扶下,消失在众人面前。 谢飞阁微微蹙眉,一气之下撕去胡子,坐在了软榻上, 一旁的青年男女纷纷讶异,公主与谢氏飞阁相识?还当众拒绝了谢飞阁的邀请?这是怎么回事? 谢飞阁淡然一笑,缓缓的吟唱道:“东风明月长生,沧海桑田尽醉。风花雪月成行,黯然销魂入梦。尽是朝云行乐事,每见七弦忆永嘉。” 当老妪将这诗传达给永嘉,永嘉的面色浮现出微笑。 东风,指她从东面来,正是皇宫所在之地。 又说昨夜她去到他的梦中,今早还又行了一次高兴的事情,现在再看七弦琴,想起的都是她。 到底是谢家郎君,大概他早在来建康之前便已经见过了她的画像,对她的身份知道的一清二楚。本想做完坏事就算了,却又被她勾的上了钩,当众作这首诗,一是揶揄她让她脸红难受。二是宣布,他心慕之人乃是永嘉公主,更在梦中与她成全好事。 她安全了。 至少,谢飞阁已经不会抗拒她了。 “妪。”她转眸看向老妪,缓缓的道:“帮我捉一只蓝色蝴蝶,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不能给辩禅留下任何隐患,她不信任皇兄,更猜测得到当她嫁去谢家以后,皇兄会将辩禅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辩禅此生,绝无逃脱的可能。 除非,他死。 夜。 皇宫偏门,一辆素锦马车缓缓驶入,谢飞阁脱下宽大的斗篷来到了她的榻前。 她的手臂瘦的可怜,自那帷帐中露出一截。谢飞阁攥住她的手,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过数日不见,怎么这般可怜?” 永嘉气若游丝的道:“谢飞阁,你早已知晓我的身份,更打心底里看不起我。本宫出身皇族,亦是有血性的,请你离开,不要,不要让我更加难堪。” 谢飞阁心头一痛,蹙眉道:“我有苦衷,未能及时前来看你,是我不对。” 一个傲气满身的士族,一个名扬天下的士族,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永嘉收回手臂,哽咽着道:“郎君离去吧,永嘉自甘下贱,不能误了郎君清名。” 谢飞阁蹙眉道:“我听你的乳母说,陛下将你的佛门之师看管起来,并逼迫你嫁与前秦皇子,是真的吗?” “妪,妪...”她流着眼泪道:“不能拖累辩禅师父,也不能拖累你失去东府军。郎君,便将永嘉视作黄粱一梦,如今梦醒,请离去吧,不要逼我,死在你面前。” 谢飞阁眸光一凛,冷声道:“你是我的妇人。”他猛然一撩帷幕,俯视着她道:“便是死,也要与我一同。” 他捧着她纤细的小手,心里柔肠百转。这么纤弱美艳的女子,心中却有顶天立地的血性,志向高远,慧眼识能,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却勇敢的来追求他。他如何能不动心,如何能不敢动! 若说可堪与他相配的女子,除了她,还有一女乎? 永嘉早已泣不成声,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谢飞阁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安抚的摩挲着她的发丝,哑着嗓子道:“我们来想一个万全之策。” 永嘉终于松了一口气,倚靠在他怀中闭上了双眸。 “若是我横死在宫中,案发现场发现辩禅随身携带之物,我们在设法在行刑前将他与死囚掉包,你觉得如何?” 谢飞阁蹙眉道:“家翁早已有隐退之心,东府军亦要还归陛下。我此次入建康种种,便是为了让陛下对谢家放心。但你,却看透了我的心。” 永嘉知道,谢飞阁这一身才学并不是为了清谈之用,他有更加远大的抱负,所以,她才会选择他。 谢飞阁缓缓的道:“等办完了这一切,我将会带你去蜀地。” 蜀地多盆地丘陵,是自古以来的军事命脉,那里是谢司马的封邑,而她的郎君更心志高远。她果然没有选错。 永嘉微笑着看着栅栏里的辩禅,垂下眼眸,缓缓的道:“你我都等不到冰雪消融之日,让你担忧,对不住。” 辩禅恍若痴傻的看着她,他这一年以来算是什么?他可以怪罪谁? 永嘉转眸看向陆离与攸宁,咽下喉间翻涌的酸涩,双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微笑着道:“我是个凡人,只是个凡人。你说我自私自利也好,说我无情无义也好。我不想沦为国家争斗的牺牲品,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 攸宁半张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辩禅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更加无法保护她的命运。她的选择有什么错呢? 永嘉接着道:“并非每个人生来便是情圣,心甘情愿为情而生为情而死。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我只是不想辩禅恨我,隐瞒他到如今,为何,你们却要让他知道一切呢?是否我羞愧至极,当即撞死你们才满意!” 第三百九十五章 蓝蝶萦梦 “并非每个人生来便是情圣,心甘情愿为情而生为情而死。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我只是不想辩禅恨我,隐瞒他到如今,为何,你们却要让他知道一切呢?是否我羞愧至极,当即撞死你们才满意!” 攸宁抬眸看向陆离,平静的道:“我送谢氏夫妻出城渡江,这里,交给你。” 陆离微微点头:“不要闹的太大引起恐慌。” “我知道了。”攸宁转眸看向永嘉,微微颔首道:“你们不是出不去城?本仙护你们一途。” 永嘉闭目一瞬,点头道:“多,多谢。” 她转眸看向呆若木鸡的辩禅,灿然一笑,缓缓的道:“那日山岗之上,你穿着一袭素色布衣,广袖随风鼓动,衣袂随着胸前的佛珠微微颤动。长身玉立,譬如松下之风。你可知,当时我在想什么?” 辩禅摇头。 永嘉微笑着道:“若能化为他肩上蓝蝶,那该多好。”她转过头来,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携一身檀香幽然离去。 攸宁拉着她的手臂,走出了大狱。 永嘉紧咬着牙根,问道:“我是个小人,你看不起也是理所当然。” 攸宁抬起手来,停在半空数息,最后却是拍拍她的肩膀:“命由己造,相由心生。这句话,是佛经中我最赞同的一句。你没错,错的是命运,你只是修正自己的命运,为何看不起你?难道真如你所言,让你一头撞死,我才能拍手叫好吗?” 她轻轻笑了笑,接着道:“说实话,你是我所见的凡人中,少有的活的明白之人,我佩服你。” 永嘉诧异的看向她,探究的寻觅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最后终于舒了一口气道:“谢谢。” 当她们回到道观,谢飞阁早已回来,正急的在院中转来转去,生怕永嘉发生意外。 永嘉远远的拎起裙角跑过去,投入到了他的怀中,一股犹如寺院般的檀香味钻进鼻尖令他心间和暖,永嘉软糯的唤了一声:“郎君。” 谢飞阁松口气,责备道:“你去了何处,现在满城人都盯着你的案子,你若出了差错,我要恨死自己。” 永嘉软糯的道:“方才偶遇仙人多聊了几句。”说着,她看向攸宁。 攸宁微微点头,缓缓的道:“辩禅之事自有人解决,你们不必忧心,现在将仆人与车马装好,我送你们去蜀地。” 谢飞阁半张着唇,不可置信的道:“多谢仙姑。”说着,他召唤仆人,让人装敛车马。 攸宁打了个响指,化出一枚传音符送到了永嘉手中:“我喜欢会自救之人,这是传音符,你若遇到生死关头便对着它说话,它自会飞到我手中,我会去救你一次。” 攸宁故意当着谢飞阁的面将传音符给了她,不是她不信任永嘉的手段,而是给她一个靠山。凡人女子与人私奔,到底会让人看低。 永嘉灵性,心领神会的收下传音符,笑着道:“多谢仙姑。” 不过数刻的时光,十几辆马车全部装好,攸宁素手一挥,车队缓缓的升上天空,踏着银汉迢迢,去往蜀地。 那日夜里,许多建康人都看到了,挂着谢氏族徽的马车从他们头顶飞过。 数日以后,谢氏飞阁自立为王,割据蜀郡、广汉、犍为、南中、汉中、永安等十几座城池,在短短的五年之内一路南下,打回建康。次年三月称帝,永嘉公主为后,其子谢云禅被立为太子,因发源于蜀地,立国号为蜀,此为后话。 攸宁送走了永嘉一行人返回到牢狱之中,却见辩禅与陆离正对坐在牢狱内外两边。 辩禅垂眸道:“佛曰人生八苦,五蕴皆空,我如今才知,这苦在何处。” 陆离缓缓的道:“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亲如父子,近如夫妇,亦难得终生相守,又何况你与永嘉,不过是萍水相逢呢?” 他轻叹一声气,接着道:“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 辩禅蹙眉道:“既然如此,便是不必爱人尔。” 陆离微垂双眸,用平和的语气道:“不满足,既有所求,求而不得,岂不苦恼?一切烦恼,皆因不满足而来,一切业障,皆因起惑而至。学佛之人,广爱众生,心存慈悲,便是佛之教义。无论恪尽清规戒律,还是酒肉穿肠,存仁念,行善举,即是真佛。” 辩禅抬眸看向他:“如此说来,我并没错?” 陆离笑道:“谁说你错了呢?” 辩禅蹙眉道:“清规戒律。” 陆离缓缓的道:“生而为人,何能忘情?尝过了,知晓其中的美与丑,更能体会众生之求。” 辩禅多日在自己的苦逼之下,承受着心灵与肉体的双重折磨,才变成了这副模样,如今心中豁然开朗,终于释然一笑。 陆离缓缓的道:“看透世事先要看透自己,你了悟了,该继续上路了。” “南无阿弥陀佛。”辩禅双手合十,念了一声。 陆离微微一笑,一挥衣袖,辩禅消失在了心牢之中。 攸宁从角落转出来,笑着问:“尝过了,知晓其中的美丑,才更能体会众生所求,恩?”自鼻尖发出一声问话,笑意中隐带怒意。 陆离扬唇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缓缓的道:“我们不同。” “哪里不同?” 陆离笑道:“你我何曾如凡人般强求过天长地久?所行所言皆是随心而动,又岂会有痴念与愚妄呢?” 攸宁点点头,问道:“究竟凡人为何求天长地久呢?难道他们不明白,世上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 陆离笑道:“山谷易满,人欲难平,若参透了,凡人也就成仙了。”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牵起陆离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长舒了一口气道:“天快亮了,我们去吃碗馄饨再回客栈吧。” “好。” “吃完馄饨,再买几件衣裳?” “好。” 攸宁眸光一转,道:“买完衣裳,再去骑骑马?” “好,都好。” 她笑着道:“哎,如今才知道,做神仙的好处。” 陆离宠溺的摸摸她头上的青丝,笑着道:“亦然。” 第三百九十六章 紫瑛呕血 昆仑墟下七彩瑶池,山林间的妖兽成群结队,在这盛夏时分山间百花烂漫,昆仑墟上的冰雪却未消融。 在那高耸入云之处,是这世间最冰冷的去处。 天后紫瑛面带疲惫,一手托着腰一手扶着隆起的腹部在恢弘的宫殿里缓缓踱步,一旁陪侍的女仙在其身后七尺随时等待她的召唤。 她目光透过重重宫门看向外去,眉心微蹙道:“我想去看看紫藤花。” 一旁瑶姬笑着道:“天后,殿外森冷,恐对太子不好,咱们还是在殿内散步吧?” 天后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不是他的囚犯!难道现在在我的仙宫,也不能随意走动了吗!” 瑶姬赶紧上前几步拉住她的衣袖,天后的脚还未迈出门槛,她身子一软,靠在了瑶姬身上,缓缓的道:“瑶姬啊,我或许,活不了多久了。”她一边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一边轻声叹了一声气。 瑶姬眉梢一挑,在她耳边轻声道:“北真天君让您等他来接您。” 天后一咬唇,转眸看向她,眸中尽是狐疑。 瑶姬微笑着道:“天后该喝药了,咱们回寝殿好吗?” 天后抿唇蹙眉,跟着她往回走去。 躺在柔软温暖的睡榻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如约而来,她屏住呼吸一口饮尽。瑶姬递上干净的素帕,转眸对一众女仙道:“天后喝了保胎药该歇息了,这里有我,大伙儿先回去吧。” 一众女仙纷纷退下,殿门紧闭。 天后凝眸看着她,并不说话。 瑶姬微笑着道:“当年我危难之时,梵离居士出手相救,度我成仙。瑶姬一直对梵离居士心怀感念,此次接到天帝诏令前来侍奉天后,梵离居士提前对我交代了许多。北真天君很挂念您,并让我将此物交托与您,说您看了这件东西自然会明白。” 说着,她心念一动,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半块玉珏。 无瑕白壁上侵染了一滴精血,精血化开晕染出一小片红霞。紫瑛嘴唇微微颤抖,一把将玉珏夺了过来,她紧紧地攥着这半块玉珏,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北真第一次率兵出征抵御魑魅界进攻,临行之际,他将我的玉珏抢了半块过去,说是要当做护身符用。那一战他险些被妖皇鬼蜮谋害,这玉珏抵挡住了鬼蜮的一剑,却也染上了他的一滴精血。” 瑶姬随着她轻叹了一声气,缓缓的道:“北真天君重新领兵,天帝以天后的安危挟持天君,天君心里全都明白,也知晓您心中愁苦,遂让我传话给您,养好身子,等他来接您。” 紫瑛破涕为笑,却由于太过激动而清咳两声,随着她的清咳,这咳嗽竟然逾发剧烈。紫瑛脸色被憋得通红,身体微微颤抖。 紫瑛赶紧递上了一块素帕,紫瑛接过素帕挡在唇边,咳嗽渐渐停了下来,瑶姬接过帕子一看,那帕子中间竟然染上了一点鲜红的血迹。 瑶姬微微蹙眉,将素帕收入袖间,笑着道:“天后安心歇息,那玉珏一定要藏好了。” 紫瑛点点头,虚弱的躺下身子,闭上双眼。 瑶姬快步走出天后的寝殿,一道传音符飞出昆仑墟去,直朝着三界中心之地而去。 此时的天宫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天帝为何而发怒,太白仙君随一众仙官微微颔首俯身,额头上落下一滴冷汗来。 释天坐在宝座上,双手扶着两边的扶手,胸口不停的起伏着,双手越来越深的抠进把手。下方的仙官们逾发的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释天狠狠的一拍榻几,“砰”的一声,众仙纷纷一颤,悄然抬眸看向他。 释天怒目而视,指着他们吼道:“狐族遭蒙大难,为何你们迟迟没有上报于朕!” 他目光凛然扫过众人,气的站起身来,负手立在高台之上,蹙眉道:“狐族现已发出三界通缉令,朕身为天帝理应主持公道。” 众仙心有余悸,天帝打压狐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此时怎么倒全力帮助狐族缉拿血衣魔修了? 难不成又是为了借狐族之名,将魔族仅有的余者赶尽杀绝?或者,是真的在帮助狐族吗? 他们还各自想着这些,只听释天道:“太白,传朕口谕,由朱雀神君与玄武神君,各带领三万天兵,缉拿血衣魔修,不得有误!” “是!”太白仙君拱手回道。 释天斜睨向众仙官,一双毒蛇般阴翳的眸子隐含着笑意,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太白仙君捋捋银白的长胡须,眸光微微一定,转身走出门去。 身为近臣,他要有别人没有的许多特质,比如,忠诚,忠诚到在大战之中失去儿子也毫无怨言。比如,聪明,聪明到天帝只说了一句话,他就能够马上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 太白仙君只凭这两点,便是得到了释天为数不多的信任。 派出两个小童,分别去传达天帝的命令,他已经直接来到了南天门外等候两位神君。 南天门外浮云莽莽,他转眸看向崭新的匾额,他们都需要一个开始的理由,这个理由,只能由他来给出。 过不多时,两队兵马气势汹汹的集结在了南天门外。 朱雀神君陵光一身红色战甲,眉目间的英气隐含着一些激动。玄武神君真武一身黑色战甲亦是威风凛凛。 太白仙君负手而立,缓缓的道:“传天帝口谕,令朱雀神君、玄武神君各自领兵三万,三界缉拿血衣魔修,见之立斩不待。现下先行去往地府,查阅生死册,请二位神君立即行事。” 这是要夺酆都大帝的权啊! 陵光与真武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各自心中若有所思,时不待我,立刻启程。 自昆仑墟传来的传音符如约落到了攸宁手中,瑶姬详细的述说了天后的近况,攸宁越听越是满意,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喜意。 她眉梢一挑,一双眸子闪现出凛冽的寒光。 传音符化作烟消云散,她在半空打了个响指,将陆离的神识附在了传音符上:天后服用之药或有妖异,查证后,如实传达给北真天君即可。 她目送传音符飞出客栈,手指若有若无的抚摸着吉捌圆圆的脑袋。 吉捌抬眸看向她,问道:“尊主,天后会有事吗?” 第三百九十七章 何为时机 吉捌抬眸看向她,问道:“尊主,天后会有事吗?” 攸宁微笑着问:“重要吗?” 吉捌回不好这句话,只默默的觉得不自在。暗自换掉了天后服用的药物,给瑶姬仙子造梦,都是他去做的。 做了恶事的人心中大概都有些自责,正如现在的自己。他本是山间自由单纯的生灵,毕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好好的修行,可是如今... 攸宁轻叹一声气,缓缓的,用极其深沉的语气道:“人都会做不想去做的事,你若觉得自责,便怪我就好了。”她轻笑一声,如叹息般的道:“我本就不是圣贤好人。” 吉捌蹙紧眉心,严肃的道:“尊主是主人,主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坏对错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攸宁挑眉笑问。 吉捌回道:“问心无愧。”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道:“放心吧,她不会有事,还会生下一个天生神力的孩子。” 吉捌眸光霎时一亮:“当真?” 攸宁冷哼一声道:“本尊做任何事都有我的目的,多余的事,本尊不屑去做。” 吉捌喜出望外的重重的点头:“是的尊主。” 攸宁无奈的笑了笑,又问道:“你来偷懒的?不用看着阿醉?” 吉捌笑着道:“王一回来就一直紧随在阿醉身边,还有信芳不停的支使她,她早就应接不暇,哪还用看着?”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问:“尊主既然已经识破阿醉,为何不?”他说着这话,将圆圆的小手比到了自己颈前,做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 这圆润可爱的模样做这样的动作实在不相配,为了他的自尊,攸宁隐忍着笑意,憋笑道:“她还有用处。” 吉捌撇撇嘴道:“其实我明白的,只是想听尊主亲口说,尊主却偏偏不说出来。”心里暗自腹诽,不是不忍心杀她?干嘛找这些借口,还平白的让这么些人看管她的一举一动。现在的蜉蝣客栈比铁桶还严实,这里发生的事情,谁能传得出去?杀了也好,软禁起来也好,哪一样不必现在好?尊主啊尊主,如此口硬心软。 想来想去,尊主也就是顾念着与阿醉往常的感情,不忍心戳穿她,只能让人暗地看着她。但愿阿醉早些明白这一切,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 心里有些责怪,全然忘了方才听闻天后紫瑛呕血他自己又是是何等的惴惴不安。 她转眸透过窗口看向外面,她与安歌婚期将近,释天该是坐不住了吧。她扬唇而笑,真令人心急啊,他若不猛力一攻,怎么能让酆都大帝彻底与他撕破脸呢? 另一边,瑶姬收到“陆离”回传的传音符,立马将天后的事情传给了北真天君。 北真天君气得浑身发抖自是不提,他要紫瑛能够全身而退,他不能再等待下去了,一封传音符自他指尖飞到蜉蝣客栈之中。 是夜,安歌百无聊赖,遂幻作人身来到了攸宁窗外。 纸窗上倒影着他颀长的身形,他轻叩窗框两声,低声问道:“你还在等什么?” 攸宁放下手中的书简,抬手打开香炉挑弄一下熏香,缓缓的回道:“时机。” 安歌勾起唇角,眯着狭长的双眼,笑着问:“何为时机?” 攸宁扣上香炉盖,走到了窗户边,将窗打开。安歌站在窗外,微笑着将手中的酒壶递给她。 她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缓缓流淌,如同将人五脏六腑都烫了一遍。她舒心的呼了一口气,回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安歌微微蹙眉问道:“何必思量如此之多?兵者,诡道也。即便他天兵天将号百万,你也有我妖军助阵!” 攸宁轻轻的笑了,回道:“不要相信什么以少胜多,那些真能以少胜多之战也不过是借助风火之力,将少变强才赢取胜利。我要的是一击即中,是让他毫无反手之力,明白了吗?” 攸宁心中有数,以酆都大帝之鬼兵,添上安歌之妖兵,她大抵是能够十拿九稳的。但她不确定,是否释天还有后手呢? 并且,她不得不顾及圣哲的心情。 他让她一定要等到中秋,那么她就不能不等。等到中秋,他便有把握掌控凡人修仙者的这支力量,再集合暂躲在魑魅界的魔族力量,那才是真正的压倒性胜利。 如此,才叫做“人和”。 妖、鬼、魔同仇敌忾,往后的三界中,才能重有魔族一席之地啊。 安歌调笑着问道:“莫不是,你还想让佛国也掺和进来不成?”他眸光眺向门口蹲守的白狗,又转向她。 她微微怔了怔,笑着道:“要参与,但不要过多参与,有谛听一个表明他们的意见足矣。” “梵离呢?” 攸宁眸光一凛,冷声道:“谁说他要参战?” 安歌就知道,最后陪在她身侧的仍然是自己! 他灿然一笑,回道:“是否需要本大爷出面?” 她微微颔首,将眸光看向地面,心境條然意乱。 地府之中,以崔判官为首的数十名鬼差陆续被压到了酆都鬼楼中。 酆都大帝这一手打的措手不及,紧接着,神荼亲自领兵从崔判官的鬼府查起,抄捡出的奇珍异宝数额巨大不说,便单单是灵石就有上千万块,可想而知,这数百年以来,他贪污的金额该是查也查不清楚。 因为黑白令史两位一直以修为作为受贿,谁也差不清楚他们两位贪墨的数额,只得将他们先压着。 这时候,人人都羡慕起了陆判官,提早的急流勇退,真是聪明极了。 有了这几位位高权重的下了狱,其他的鬼差一时间岌岌可危,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只得上工时认真又卖命,下工后便急着将府里灵石炼化。 当太白仙君带领朱雀神君与玄武神君来到地府之时,一众鬼差已经惊若痴呆了,这两位神将,五六万天兵,气势汹汹的气氛,难道酆都大帝要出事? 酆都大帝没有想到,他这边才有动作,天帝就已经按耐不住了。究竟这内奸是如何通知他的? 太白仙君将陵光与真武暂时安置在地府城门外,只一个人带着两位仙童进了度朔山。 第三百九十八章 借刀杀人 太白仙君将陵光与真武暂时安置在地府城门外,只一个人带着两位仙童进了度朔山。 提早得到消息,酆都大帝咬牙切齿却装作懵然不知,照常如往日般的坐在竹林中听风饮茶。斯年来到酆都鬼城外,迎接太白仙君。 太白仙君一如往日,坐在九婴背上威风凛凛仙风道骨,看见斯年是个陌生面孔有些讶异,却还是捋须笑问道:“你家神荼郁律两位鬼将呢?” 斯年拱手含笑,彬彬有礼的道:“二位神将各有其职,卑职来迎仙君入城也是一样的。” 太白仙君微微点头,对身侧的小童道:“看好九婴,本仙去去就回。” “是。”两仙童颔首应下。 太白仙君双手一搭椅背,脚尖一点妖兽的脊背,旋身而起,眨眼间便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斯年略微弯腰,伸手道:“仙君这边请。” 太白仙君负手走在前,看着酆都城中鬼鬼和谐,笑着问道:“上回来酆都城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酆都城倒是一点也没变。” 斯年颔首微笑着回道:“酆都大帝治理有方,能在此安家,是我等大幸。” 太白仙君斜睨着他,含笑问道:“以前没见过你,你是何官职啊?” 斯年回道:“只是个文书罢了。” 太白仙君捋须道:“进退得宜,举止风度都好,不错。” “多谢仙君夸赞,斯年受之有愧。”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酆都大帝的鬼府纣绝阴天宫。 门口的鬼兵见到斯年纷纷颔首行礼,二人一路畅通的进了宫府直到竹林。 斯年微笑着道:“卑职先行退下了,仙君有吩咐只需轻唤便是了。” “好。”太白仙君转头走进竹林,郁郁葱葱的林子里,酆都大帝怡然自得,远远的瞧见了太白仙君,他泯然一笑道:“老仙君,好久不见了,今日怎么想起来见本帝?” 太白仙君拱手行礼,微笑着走上前去:“我这把老骨头来一趟不容易,你可得请我喝好茶。” 酆都大帝嗤笑一声,略点头道:“快坐吧。” 太白仙君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拿起茶壶自己斟了杯茶。 轻抿新茶,他露出微笑:“好茶啊。” 酆都大帝眸光微微眯了眯,笑着问:“茶喝了,说事吧。” 太白仙君微微一滞,紧接着,调笑道:“急性子。”他放下茶杯,面色忽然一沉,问道:“血衣魔修之事,是你默许的?” 酆都大帝抬眸看向他,回道:“狐族下的通缉令,与本帝何干!” 太白仙君嘴角微微一抽搐道:“天帝圣喻,令地府交出生死册,缉拿血衣魔修之事全权交于朱雀、玄武两位神将。” 酆都大帝眸光一寒,千万年来,这生死册都归地府所掌管,释天的手未免伸的太过了!这是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太白仙君微微一笑,捋着胡须道:“对不住了,酆都大帝!”最后一个字落下,太白仙君眸光一闪看向林外,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这股劲风,将榻几震碎,竹林簌簌而动,绿叶片片落下。 酆都大帝惊呆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这是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 太白仙君一口老血喷出来,身子倾倒在地上,尘埃扬起,他唇边展露出一丝笑意。活了太久太久了,他已经累了。 之玄,孩子,父神来了... 酆都大帝一掌击向竹林,那强劲的掌风直接击中竹腰,竹林片片不由得弯了腰,紧接着,又再次弹起,簌簌竹叶随风而落。 斯年自外走进来,拱手问道:“大帝,如何处置。” 酆都大帝愤然站起身来,一甩衣袖负手转身看向他,咬着牙根道:“释天,是你逼我的!”他斜睨向身后,嗤笑一声道:“他不知道这地府是谁管辖的?不自量力。” 他快步往林外走,路过斯年身边时,悠然道:“投入红莲业火。” 这是要太白仙君神魂俱灭了... 斯年抱拳躬身:“是。”微微顿了顿,又道:“那两个仙童和九婴呢?” 酆都大帝眉目没有一丝松动,咬着牙恨道:“仙童?自然要伺候太白仙君去。至于九婴,疯了几百年了,纵它去迷雾森林自生自灭去吧。” “遵命。” 酆都大帝踏上云霄,朝城外高飞而去。 不过片刻的光景便来到了蜉蝣客栈,他微笑着缓步落下来,对门外的安歌笑道:“安歌妖君真是雅兴,不嫌阳光太足么?若是晒晕了可就不好了。”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安歌一边恶寒,一边将猫脸转到另一边,老气横秋的道:“大帝,您挡住阳光了。” 酆都大帝微笑着道:“哎呀,抱歉抱歉。”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蹙起眉心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我有事,你快问我啊! 安歌不耐烦他这样子,百无聊赖的摇着尾巴问道:“大帝似乎有心事?” 酆都大帝蹙眉道:“先前听闻...”他看看四周,又蹲下身子,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问道:“妖族有秘方,只需玄武之骨与精血便能为鬼魂重塑肉身,是真是假?” 安歌眸光一眯,一爪支着脑袋,一爪勾上他的衣袂:“是真如何?假又如何?” 酆都大帝道:“实不相瞒,本帝身边的文书斯年,你还记得吗?” 安歌仔细想了想,似乎有,似乎有没有。 酆都大帝道:“便是为了报仇,留在地府做鬼妓的那位,后来被陆离度化,便留在我身边做了个小官。” 安歌这下才想起来,点头道:“想起来了,他怎么了?” 酆都大帝蹙蹙眉,看了谛听一眼,却发现谛听根本没兴趣,他低声道:“他的确是个可造之材,若是一直做鬼,顶多修成鬼仙,但无实体,不堪重任。恰巧玄武与朱雀来地府办事...”他迟疑一瞬,接着道:“我想为他造一副肉身。” 谛听竖起耳朵,转眸看向他,缓缓的道:“他是已死之人,生死册上无他的姓名,你想让他垂垂老矣化成枯骨亦有知觉?” 酆都大帝轻笑一声道:“我自有办法让他修成仙体。”转眸看向安歌问道:“这秘术,究竟有还是没有?” 安歌沉了一声气道:“大帝,这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的。” 酆都大帝微微一蹙眉,自言自语道:“是吗?可惜了...”站起身来道:“那也只能作罢了,我去寻陆离了饮酒了。” 安歌微微点头:“大帝慢行。” 第三百九十九章 杀人纵火 待酆都大帝走远,谛听转眸看向安歌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安歌噗哧一笑,上下打量着谛听,轻慢的道:“杀人纵火这等脏事我自己来就行了,您还是歇着吧。” 谛听沉了口气,挣扎着,缓缓的道:“不要败露身份。” 安歌笑着问:“你们佛国真是墙头草两面倒哪方也不得罪,不过,两面三刀至斯还能像你这么正义凛然当真少见。” 谛听轻哼一声道:“我佛国来清虚界只为弘扬佛法,若非为了三界和平,我们岂会插手。” “好好好,你有道理。”安歌喵呜一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送上门来的鲜肉,我的狮虎兽可饿了许久了,不知玄武是否合他胃口。”垂眸看向房檐下面,正巧信芳扭着小腰从前厅走出来。 他扬唇邪笑:“瞧,帮手自己出来了。”说着,他飞身一跃正落在信芳身后。 一阵劲风突如其来,信芳打了个冷战,蛇信子微微一荡,手指不着痕迹的摸向腰间。 安歌猛一拍他的肩膀,信芳旋身一闪,一道青光自腰间飞射而出,长鞭恍然割破空气般的朝着安歌身上甩去。 安歌提手一攥,信芳微微一怔,赶紧上前:“妖君,怎么是您?” 安歌手一松,微微甩了甩道:“你以为是谁?” 信芳不尴不尬,笑的如同老鸨一般:“近来不是有些乱么。” “你素来与攸宁亲厚,今儿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小忙。” 信芳连忙点头,扬唇一笑:“但凭妖君差遣!” 安歌斜睨他手上的鞭子,漫不经心的撇嘴道:“收起来,跟我走。” 等候在地府门外,陵光一如往昔的少言寡语,只坐在天马背上目视前方,如同一尊雕像。 真武转眸看向他,低声问道:“怎么还不出来?” 陵光摇头,抬眼看看天色,蹙眉道:“扎营。” 玄武斜睨向他问道:“不会出了什么差错吧?我进城看看?” 陵光翻身下马利落如风,缓缓的道:“你想和地府兵兵戎相见?”他转眸看看身后的天兵,失望的摇了摇头。 六万人就打上人家的家门?不是自不量力是什么? 玄武一撇嘴,他说的也有道理:“等到明日午时,若太白仙君没有带着生死册出来,我们便上书天帝。” 陵光点头,一举长戟道:“安营!” 一声令下,六万天兵整齐的回道:“是!”然后各自井然有序的开始干活。 天色渐晚,黄泉路上萧萧瑟瑟,彼岸花如期收敛花瓣幻为含苞,绿叶舒展着身姿,迎接着月光的洗礼。偶尔自天边传来几声鬼哭狼嚎,刮来一阵腥风。 真武盘膝坐在地上啐了一口:“鬼地方。” 一旁的天将微微一笑,习惯似的伸了伸舌头,转瞬之间又收了回去,轻颠了屁股一下,蹲下身来谄媚的笑着道:“玄武神君这话不假,可不就是鬼地方嘛!”他说着话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鬼气森森,咱们什么时候回天庭啊?” 真武蹙眉道:“别多嘴,该回去时自然回去。” “神君说的是。”神将眯着媚眼微笑着,从腰间的储物袋拿出一个酒囊双手奉给他:“神君尝尝,这是青鸟仙姑亲手酿的果酒,听闻,酿酒之水是昆仑墟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真武低低的笑了笑:“倒是稀罕物。”他接过酒囊对着口刚要喝,抬眼看见坐在对面营帐门口擦洗长戟的陵光,笑着问:“朱雀,喝酒吗?” 陵光抬眸看了看他,回道:“不必了。”说着转身回到营帐中。 真武自讨没趣满脸的不悦,神将眼眸含笑,轻声趴在他耳边道:“神君何必理那冰坨子,这是卑职孝敬您的。” 真武受用的点了点头,一仰头喝了一大口。 “神君再喝点。” 真武笑着道:“果然是好酒,记你小子一功。” 神将低低的笑了笑,眸光看向不远处,站起身道:“神君自饮着,卑职去巡防了。” “好,去吧去吧。”真武摆了摆手。 神将站起来,拱手躬身退了下去,直至走到了荒芜的黄泉路边,他的腰身忽而扭动起来,轻摇慢摆了几步,摇身一变幻作青衫飞身上云。 真武又喝了几口,顿时感觉头昏脑涨,下腹一阵紧急,慌忙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往远离营地的草稞里走了去。 背对着大道,解开下裤,一阵水声传来,真武不禁发出舒爽的轻呼声。 这时,一个调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问道:“神君,这可是黄泉路,那是彼岸花丛,您也太不拘小节了。” 真武背对着对方,抖了抖下身,一边慢条斯理的系裤腰带,一边笑着道:“行军打仗习惯了,只要不抬头,到处是茅厕,对不住哈。”正当他要转过头来之时,只听耳边传来一阵猛兽兴奋的狂吼声。 紧接着,一股腥臊的气味传来,他这一转头,正对上一张长满利齿的血盆大口。 事情发生的太紧急,真武心念一动,身上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化身为原形。这庞然大物乃是一只巨大的神龟,龟身上还缠着一条通体黑鳞的巨蛇。也不知二者究竟是合为一体还是各有所思,狮虎兽这一口便是咬在了神龟的颈部。 那巨蛇高高抬起身子,张开大口朝着狮虎兽身上咬去。 狮虎兽虽不如他庞大,但身形灵活,一边用嘴撕咬着神龟的脖颈,一边跳到了龟背上。安歌见情势不利,一伸手摸出了烟杆,烟杆在金光之中幻为巨大化。 只见他旋身而起,一烟杆朝着巨蛇七寸之处打去。巨蛇一心盯着狮虎兽,全没想到对方如此不要脸,竟然还会偷袭,生生的挨了一下。 巨蛇头昏脑涨萎靡了一瞬间,狮虎兽死咬着神龟的脖颈,几乎要将那脖子咬断,因为尝到了血腥味更加疯狂的在神龟背上左右跳跃,想要赶紧撕断它。 真武心间一惊,这是要他的命啊! 他心念一动,张开龟口,一股巨流大水自口中喷了出来,给了安歌迎头一击。安歌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双足轻点彼岸花叶旋身而起又冲上前来。 真武大吼道:“安歌妖君!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我的性命!” 安歌眯着眼睛微笑道:“我家尊主想借神君真骨与精血一用,又恐神君不允,实在是无奈之举。” “你个不要脸的!” 安歌抿唇笑道:“你敢骂本大爷?”他狭长的双眸射出寒光来,一烟杆狠敲在他的嘴上。 可怜神龟满口牙,用了上万年,如今却悉数掉了下来。 真武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呜呜咽咽的道:“你则反骨低贱的东西,森为森叟却自甘堕落到妖族为王,劳资就似死也不给你!”(你这反骨低贱的东西,身为神兽却自甘堕落到妖族为王,劳资就是死也不给你!) 第四百章 烧杀劫掠 可怜神龟满口牙,用了上万年,如今却悉数掉了下来。 它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呜呜咽咽的道:“你则反骨低贱的东西,森为森叟却自甘堕落到妖族为王,劳资就似死也不给你!”(你这反骨低贱的东西,身为神兽却自甘堕落到妖族为王,劳资就是死也不给你!) 安歌眸光一凛,心里暗道一声玩过火了。下一瞬,真武浑身一震,蛇头吐出烈焰灼灼,霎时间,这庞然大物浑身冒火。 狮虎兽一咧嘴的功夫四足发力猛然一蹦跳到了草地上,身上厚重的毛皮烧焦了一圈。 安歌低声笑了笑:“死都要死了还不与人方便,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他身形一晃如迷魂玄影一般,只隐约看见他抬起手臂,一阵强劲的掌风朝着真武的身体击了过去。 霎时间,火焰整团飘起,朝着不远处的营地砸了过去,冲天火光与惊呼声马鸣声胶着在一起。 安歌缓缓的走到了真武身边,那玉白的手掌并其为刃,只听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狮虎兽乖巧的叼着一个玉瓶而来,真武的精血顺着伤口滴进瓶中。 眼看着瓶子装满,安歌手掌一转,在真武的内府之中转了个个儿,一把扯出肋骨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狮虎兽将玉瓶放在他手掌中,安歌微笑着看着手里的东西:“这家伙生五子,却没一头纯种玄武神兽,往后世上再无玄武了,可惜可惜。” 他收起东西,转眸看向狮虎兽:“吃吗?” 狮虎兽转过头去哼道:“过火了,不吃。” 安歌无奈的轻笑一声:“有的吃还不吃,总有一日饿死你。”他指尖打了个响指,真武身上燃起熊熊火焰,火光映照着一头狮虎兽驮着一个形容俊美的男子悠然自得的走远。 火光渐渐熄灭,草地上只留下一团灰烬,冷风一吹,消散在漫天哀嚎之中。 酆都大帝此时正在蜉蝣客栈的前厅,与一众人饮酒作乐,斜睨向地府方向,隐约看到一丝红光,面色更加欣喜,举起手中酒樽道:“来,再饮一杯!” 过不多时,一个鬼差跌跌撞撞的跑进客栈:“大帝!大帝!不好了!安营在城外的天兵突遇天火袭击,死伤无数,玄武神君与太白仙君失踪不见,现在火势蔓延到地府了!” 酆都大帝眉心一蹙道:“是谁纵火!” 鬼差哆哆嗦嗦的冒着冷汗:“不,不知道。” “查!”酆都大帝一把将酒壶扔在地上,砰的一声摔个粉碎:“给本帝狠狠的查!” “是!”鬼差逃也似的转头就跑。 酆都大帝抬眼看着一众妖怪,泯然一笑:“诸位尽兴,今晚所有的酒钱都划到本帝账上。”说着,转身上了二楼。 一众妖怪面面相觑,紧接着,欢声笑语继续。 “砰砰砰”三声门响,攸宁放下手中的书简,微笑着坐直了身子:“请进。” 酆都大帝微微蹙眉一瞬,终究是推门而入。 “哟,酆都大帝,不是在楼下喝酒么?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酆都大帝手臂一甩,将房门关上,拱手行了个礼坐在了她对面的软榻上,沉默着,沉默着,缓缓的道:“尊主,我们,何时动手。” 攸宁勾唇而笑,那嫣红的双唇仿佛带着噬骨昧心的力量,这样美丽的弧度,带着得意,带着意料之中,带着明媚快意。 她双眸微微一眯,反问道:“大帝急什么?” 酆都大帝垂眸道:“太白仙君自毁修行死在我面前。释天在逼我,逼我交出地府大权。我不愿意。”他微微摇摇头,目光清明而坚定,隐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杀气。 攸宁微微一怔,目光垂下的瞬间震惊又悲痛,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她重新看向他微微一笑,轻叹一声气,缓缓的道:“大帝,还记得上次来,本尊对你说的话么?只要本尊在一日,你便永远是地府之主酆都大帝。此刻地府危在旦夕,本尊知晓你心中急切,但你必须忍耐,我们都必须要等。” 酆都大帝抿了抿唇,抬手将木盒拿出来,双手奉于她面前:“尊主,请受此目!” 攸宁长叹一口气,缓缓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是本尊再不接受你这一番好意,你恐怕便寝食难安了。” 酆都大帝抬眸看向她,慎而重之的道:“尊主,此目本就属于您,这千百来年释天想尽办法却依然无法掌控它们,这岂非上天之意?我今日才彻底明白,从前我一心求个安稳实在是大错特错,恳请仙魔共主,受了它吧!” 攸宁闭目一瞬,将木盒接了过来,缓缓的道:“为求你安心,我便收下了。还有一件事,替我感谢墨瞳,待到适当时机送她去阿鱼身边。” 酆都大帝终于露出笑容,拱手回道:“我明白,一定办得妥妥当。有件事要提醒尊主,谛听...他一定看得出,不仅是他,修为五千年以上的神仙,大抵都了解此中密辛。” 攸宁嗤笑一声道:“佛国才不会胡乱插手,至于那些神仙,再见之日便是决断之日,若一心叛我,我难道还要留情?” 她已经有了杀意,他一点也不怀疑,她绝不会手软。 她略微想了想,抬素手执起笔来,在一笺竹简上落笔,遒劲有力的字体,入木三分。她将竹简递给他道:“看完即毁。” 酆都大帝接过竹简,沉了一声气,闭目一瞬回道:“是,尊主。”说完,转身出门去。 酆都大帝手捏着竹简走出了蜉蝣客栈,再看一眼那寥寥数字,写着:界魂开启之日乃中秋。 别暮是信任他的,并且是真心与他共进退,否则,不会将此消息告知他。既然如此,他便再忍两个月,区区两个月而已。 他随手打个响指,将竹简烧了个干净,心中快意,微笑着登云而去。 房中的攸宁微微蹙眉看向紧闭的房门,心头忽来一阵凉意,眼眸酸涩不已,她紧咬着牙根吞下这种感觉。 双唇微动,唤道:“吉捌,来我房中等我。”又顿了顿,接着传音给信芳道:“明日起,开门迎客。” 第四百零一章 茶染芳华 攸宁抬眸看向榻几上那不起眼的木盒,抬指挑开盒盖,眼珠兄弟伸出细腿跳出盒子,一左一右的跳上了她的手掌:“主人,你还好吗?” 攸宁长舒一口气,反问道:“你们呢?” 左眼道:“日夜等待与尊主重逢之日,给释天那个叛贼添了不少麻烦。” 右眼附和道:“谁也拿我们没办法,酆都大帝那小子待我们还不错,教了容器高明的功法,为我们提供灵力,否则我们早就枯竭了。”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这便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将你们送还给本尊总不能送两个干瘪瘪的球儿回来不是?” 眼珠兄弟互相看了一眼,紧接着,迫不及待的化作两道金光跃入她的双眸之间。她闭目一瞬,适应着久别的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这双眸炯炯有神便如凛冽的寒剑一般,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刻意的将腰挺得笔直,高高的扬起自己的头颅,走出门去。 她缓缓踱步到他房门前,略沉了一声气,抬手叩门。 “咚咚咚”三声门响,房门自里面打开,陆离微垂眸光,唇角带着一如既往平和淡雅的笑容,轻声问道:“办完事了?” 攸宁点头进门,绕过屏风,笑道:“往素你惯会指使我为你烹茶,今日你帮我烹一次茶如何?” 他抬眸看看她的双眼,微微一怔,转而欣慰的一笑道:“我哪里是指使你,是你的茶艺高超,所以才让我食髓知味离不得你。”他几步走来,素白的衣袂飘散在半空,旋身坐在了她面前。 他低笑着道:“你若不嫌弃我手拙,那便试试吧。” 攸宁泯然一笑道:“梵离说自己手拙?记得我这磨墨的手法,还是受教于你呢,别谦虚了,快动手吧,我都等不及了。” 陆离轻声一笑,今日是躲不过去,他颔首自榻几上挥过衣袖。只见煎茶二十四器齐整的排列在檀木茶盘上,泥炉煨火,烧灼着少烟的银丝炭。 陆离挽起衣袖,一双骨节均匀而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茶具,低声笑道:“见笑了。” 窗外前庭中的柳树被夜风吹的簌簌作响,静雅的长廊下水声舒缓,曲栏贯穿客栈内外,只见那水微微荡起涟漪,霎时间满池莲花乍然盛放,满院飘散着莲花的冷香。 客栈房顶是卷棚歇山式檐角地平轻巧,檐下铜铃随香风摆动,发出清越的撞击声。谛听与安歌分别坐在素锦软榻上,于客栈最高之处俯视着院中分花约柳之境。 “得手了?”谛听问道。 安歌嗤笑一声灌了一大口酒,斜睨向谛听,将酒囊递给他:“这还用问?本大爷出手,何时失手过?” 谛听接过酒囊抿了一口,眉心微微蹙起问道:“这酒...不俗。” 安歌笑着道:“还算你有见识,告诉你,这囊酒是天后紫瑛身边的青鸟仙姑亲自酿的,当初衡珂便是喝了这酒饮得大醉才掀了人家的裙底。自那以后,青鸟再也没酿过酒。”说到这里,心中觉得可惜,忍不住骂了一句娘。 谛听破天荒的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道:“如此说来,这便是世上独一无二之酿了,你少离客栈,如何能拿到?” 安歌笑着道:“我可大方得很,托人送给玄武神君作“上路酒”的,他受用不得,便宜你我也不算暴殄天物了。” 谛听瞬间有一种被就噎到的感觉,面色一沉又推给安歌:“你喝吧。” “啧,穷讲究什么,别浪费啊。”他笑着接过来,舒适无比的躺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道:“若是如此度过残生,也不错吧?” 谛听想要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这家伙野心大的能吞象还装个屁! 当他转头看见安歌眯着眼睛,唇角那一缕笑容,这话却吞了回去,转眸看向满庭芳华,点头道:“是啊。” 安歌睁开狭长的眸子,笑着道:“初来此处时便一直想,这客栈名字太怪,陆离真是个会故弄玄虚的家伙。”他咧嘴笑了笑,接着道:“待久了,看得多了,反而觉得此名是如此贴切平实。蜉蝣,蜉蝣。你我何曾垂眸看过那般弱小之物?可对比起这世事浮沉、人生百态,你我,与那蜉蝣又有何区别呢?” 谛听扬唇一笑,轻叹一口气道:“你可知晓别暮此刻在想什么?” 安歌摇头,抬手道:“别说,她不想让旁人知晓的,我皆不想听。”他微微顿了顿道:“若知晓今生她依然会与他那般,倒不如在她还未觉醒之时便毁了她的魂魄。”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上次说,是她还未觉醒时,他已经感觉到了,他们今生似乎又要走在一起。 当时他便在想,若是,若是真的,他宁愿心痛一时,亲手毁掉她。可是,终究是没能狠下心来。 谛听侧眸看向他问道:“你们妖族不是掌握玄武精血,并将它作为无上至宝么?何必再杀真武?” 安歌笑着摇摇头:“我接手妖族之时,玄武骨血就已经不见了,否则真武倒是不必死了。” 谛听微微点头,看来是天帝收回去了。妖族为了名望而一直没有明说罢了。 一抹嫣红的衣袂停驻在下方的前庭,一闪而过。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中,陆离将炙好的茶饼取下来,放在泥炉边的纸囊上以防茶香散去。泥炉中的炭火渐渐势微,又抬手用火夹往炉中添炭,转手用炭挝将炭夹碎,火势再一次旺盛起来。 他拿起茶壶放于火上,执起水瓢自水方中取山泉水一瓢,倒入壶中。随着滋滋的水声冒起一阵白烟来,灼的他手背微微泛红。 攸宁一挑眉,撇嘴道:“梵离,你,你怎么还有这一面?煎个水还能灼了手?” 陆离面色微微泛红连带的耳垂也泛着粉色,泯然一笑道:“许久不亲自烹茶。”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接过了他手中的水瓢又舀了一瓢水倒入茶壶,这边放下水瓢拿起了茶饼掰开,取适量放入茶壶。 待泉水沸腾,抬手撇净浮沫,撒入盐花,见她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陆离低叹一声道:“结果还是你烹茶。” 攸宁抬眼看向他,笑道:“你炙的茶饼也不错。”然后转眸看向茶壶。 水沸三息,陆离将漉水囊放在盛茶汤的瓷盏上并将一块干净的素帕递给她。 攸宁接过素帕垫在茶壶把上,将茶水倒在漉水囊上。茶汤红亮,高高的流泻下来,顺着细密的网格沥到瓷盏中,雾气缭绕,热气融合着浓茶的清香雅意扑面而来。 第四百零二章 如狼似虎 水沸三息,陆离将漉水囊放在盛茶汤的瓷盏上并将一块干净的素帕递给她。 攸宁接过素帕垫在茶壶把上,将茶水倒在漉水囊上。茶汤红亮,高高的流泻下来,顺着细密的网格沥到瓷盏中,雾气缭绕,热气融合着浓茶的清香雅意扑面而来。 陆离微笑着将茶渣滓扫入渣方,茶具放入涤方,又将装满茶盏中的茶汤倒入杯中递给攸宁。 他一挥衣袖,将火炉渣方涤方等物收入储物袋,转眼间榻几上只剩下瓷盏与两杯茶汤。 攸宁双手举起杯,笑着道:“辛苦。” 陆离泯然一笑举起面前的杯子回道:“辛苦。”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饮茶。 陆离低声笑了笑道:“与卿同烹共饮,此茶似比往日更香。”他手臂一挥,窗子由内推开。 顿时,庭院中的莲花冷香漫入房中。 攸宁微微一抬眉梢,转眸看向窗外,哑然失笑道:“真美。” 陆离满意的笑了,缓缓的道:“结成同心缔成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贪心鬼,你都活了多少年了,还嫌寿短?” 陆离微笑道:“与你在一起,总觉得时光飞逝,不自觉的就...” 攸宁此刻才觉出,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究竟含有多少深意,眸光不自觉的就柔软了,唇角随之上扬明媚一笑。 她站起身来,缓缓踱步来到他面前,双臂搂着他的脖颈,身子一倾便坐到了他怀里,他下意识就揽住她的纤腰,垂眸看向怀中的女人。 二人各自心滞一瞬。 他微微蹙眉,问道:“你...” 攸宁歪着头看着他,小手顺着他的肩膀拂过耳垂再到他的眉眼之间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目光凝视着他,红唇轻轻扬起,微笑着道:“梵离,你真的堕凡了。” 陆离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的将那冰凉的手挪到了胸口处,平和的微笑道:“你也已经脱离魔道。” 她明知道,知道他另一半神识被尘封在识海之中,明知道这并非全部的他,但却不知不觉的沉溺在这种温情旖旎之中。 她闭上双眸,抬起头,将冰如寒霜的红唇吻在他的唇间。 他的唇,柔软、温热,与她的冰冷恰恰相反。 她迎着他的唇,将丁香小舌一闪而过般的舔过他的下唇,低笑着道:“旁人总认为你清淡如风佛心不移,只有我知道,你这清风于我,恰如山洪汹涌。除了我,谁也不能明白,谁也不明白我对你究竟如何,也不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便是你也一样。” 陆离听了这句话,顿觉一颗巨石狠撞在他心头。他忽然想起前世,前世他在细雨飘摇的那一日看着她赤脚越走越远,化雨为剑,劈断了亲手栽种的那棵高耸入云的梧桐树。 那种与生俱来的孤寂感,让他忽然感到难过,今日他却再一次的感觉到了。她,就像是一头在风雨中独行的孤狼,即便是怀抱着她,她却依旧孤身一人。 长久以来的压迫感,终在这一瞬间爆发了。他狠狠的抱着她,似乎想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如此,如此她便不会再孤单了。 攸宁眼眸噙着泪却没流下来,反手双臂抱住他,双腿攀上他的窄腰,露出霜白修长的小腿。他一臂抱着她,一臂转手抚摸着她露在外头的小腿,一路蔓延着到大腿处。 他单手抚上她的腰间,轻轻一扯,素白的束带在半空中飘着,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他素袖一挥,软榻四周一卷卷薄纱垂下。 她的衣襟歪斜着露出霜白健美的肩头,低笑道:“不公平。”说着,双手一扯,将他的衣衫拉到了腰间。 他的肌肤玉白,双臂小腹间线条分明,胸前粉樱似邀卿采撷一般。她毫不犹豫的垂下头,一口含住,用前齿轻轻的研磨着他。 他难耐的发出一声轻呼,低头吻在她眉心,瞬间反手将她推到在软榻上。 两束青丝散落在素锦上分不清你我,她抬眸看向他:“想不到你已经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可怕,可怕。” 陆离面色微红,咬着牙道:“卿卿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你已经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真可怕!” 陆离低笑道:“你如狼我似虎,相配,相配?”他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攸宁不由得低呼一声:“痛!” 转瞬之间,那啃咬变成了舔舐,他转圜到她耳边问道:“再说一次,你方才说了什么?” 温热的气息带着若有似无的檀香味涌入她的耳洞,酥痒的让人脸红,她低笑一声忙道:“你似虎我如狼,相配,相配!” 陆离低笑一声,俯下身去,一股灼热感于轻纱幔帐中悠悠升起。 隔纱看去,男子青丝垂落身体缓缓的侵略着女子。一声声低哑愉悦的呼声,如山涧奔流,将神魂贯穿。 天色即将亮起,陆离挽着她的腰进入睡眠,她轻轻的回抱他一瞬,转身拎起散落一地的衣衫披在身上。 他的面色微红,发丝凌乱的散在素锦上,呼吸平稳。 她目光看着他,蹙眉而笑,在半空打了个响指。不过数息的时光,房门开启,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入房中,绕过屏风停在幔帐之外。 攸宁展唇而笑:“咱们,给他一场梦。” 吉捌眨眼,透过幔帐看过去,眉心忽然一松,问道:“尊主,陆老板会难过的。” 攸宁歪着头看着他,微笑着道:“做你该做的事,不要质疑本尊。” “是。”吉捌垂眸,自口中吐出黑色的迷雾,黑雾穿透了幔帐,缓缓的将他们包裹住。 血腥味传到了陆离鼻尖,一股粘腻的感觉袭来。他张开双眸看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尸堆如山。 他垂眸看向自己身上,也不知他在这血泊里躺了多久,竟将一身白衣染得红透了。他站起身来看向山岗,影影绰绰,一个身披玄衣的银发女子正跨坐在白马背上,俯视着这些尸体。 他心口一窒,那是别暮。 一定是别暮。 光景一转,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周身忽然袭来寒气。 他举目看去,自己竟然到了昆仑墟顶。 只听哭声震天,数名女仙端着热气腾腾的血水穿行在宫殿长廊间。 他走上前去,微微蹙眉,问道:“发生何事?” 第四百零三章 美梦一场 陆离举目看去,自己竟然到了昆仑墟顶。 只听哭声震天,数名女仙端着热气腾腾的血水穿行在宫殿长廊间。 他走上前去,微微蹙眉,问道:“发生何事?” 一女仙哭着道:“天后难产,血崩而死!”说着,呜呜咽咽的走过去。 陆离又是一蹙眉,走到了众仙围拢的殿门外了,数名神仙见到他并未惊讶,纷纷自然的与他见礼。 南极仙君低声道:“听说是别暮,为了让天帝分心,竟提前给天后下了毒。先前天后每日喝保胎汤却日(日)咳血,我还没察觉到汤中有毒,这可怎么办...” 陆离忽然抬眸看向他:“你是谁,为何编出这样的话来诋毁别暮?” 南极仙君仿佛不认识他一般,蹙眉道:“别暮为了引北真对天帝产生恶意,又以此令天帝大战分心所以给天后娘娘下毒于保胎汤中,此事人人皆知,你还来问我?” 场景一转,来到了一千年前。 陆离站在营帐外,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太白,今日一别,你便要蛰伏到那叛贼手下,不得我令,不能返还。” 又听见太白仙君道:“尊主可否放我儿之玄一命?” 别暮轻笑道:“你不拿出诚意释天会信你?同样的话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太白仙君忍着泪跪下身来,长拜一拜:“尊主,太白此去,便是以命相搏也会完成尊主交托之事,请尊主安心。” 别暮化手为掌,取茶水幻为长剑,一剑刺下,血光喷射到了营帐之上。 陆离只觉得浑身冰凉,满目不信的退了一步,他身边静极了,除了自己的喘息声,便是胸口的心脏砰砰的跳跃声。 他满目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攸宁笑着道:“他害我魔族兵将死伤无数,让我被释天折辱如同蝼蚁,命丧九霄,我为何放过他?” 安歌低笑一声缓缓的道:“为了报仇,你竟愿意献身于他,你可知我有多心痛呢?” 攸宁微笑着问道:“此等俗事,你会在意?” 安歌恍然停顿了一瞬,接着问:“接下来呢?” 攸宁缓缓的道:“自然是让他为我所用,替我刺杀释天。” 半空中,金光四射,将陆离的世界照亮。 观音菩萨稳坐莲台,手持玉净瓶,一双微垂的双眸带着慈悲善意。 “梵离。” 陆离停滞一瞬,一撩衣摆跪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虔诚的回道:“弟子在。” 观音菩萨微笑着问:“本座让你看的,皆是埋藏于她心底的秘事,你还要执迷不悟下去么?” 陆离眉宇微蹙,回道:“我不信。” 观音菩萨叠指成莲指着他,怒道:“既然不信,你何不亲自查探?” 陆离垂头,回道:“弟子不信别暮会做出这般种种恶事,自然也不会去查。” 观音菩萨长叹一口气,缓缓的道:“本座只能助你至此,你若执迷不悟,本座也毫无办法,珍重。” 陆离睁开双眼,阳光刺入他的双眸,攸宁呼吸一深一浅,许是感觉到他的苏醒,更将头埋进他怀中。 他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蹙,下意识的抬手抚向她侧脸上的发丝。她忽然张开双眸,笑意盈盈的问道:“你做梦了?我听见你呼喊。” 陆离平和的一笑道:“没有。” “做梦便讲来听听嘛,小气。”她小嘴一扁,拎起一旁散落的衣裳裹在玲珑有致的身体上,转眸看向他道:“该用朝食了,我回房洗漱。”说着,扬长而去。 轻纱幔帐翩然而飞,她消失在门口尽头,耳边咯吱一声,房门再次紧闭。 他坐在软榻上,眸光垂至双手间,身边被熟悉的馨香包围着,他咬紧牙关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线,蹙紧眉心转眸看向那些轻纱,忽然愤而一挥手,纱帐條然消失。 他浑身颤抖着,不住的颤抖着,他抬起手来,敛起神识将双手握成拳头,转身的刹那猛然出拳,只听“砰”的一声,书架轰然倒塌。 鲜血一滴滴顺着玉白修长的手指滴落在素锦之上,血滴缓缓的顺着锦上花纹晕染开来。他无礼的闭上双眸,眉心那缕锁紧的思绪令人不禁想要伸手抚平。 门外的攸宁眨眨眼,露出一个难堪的笑容。她已经给了他抽身离开的理由和机会,为何他不抓紧机会呢? 明知是瞒不过他,明知他一定猜得出原委,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这么做了。她假笑着叩门,轻声问道:“陆离,下楼用朝食了?” 久久,他敛起气愤,平和温柔的笑道:“来了。” 再次开门,两人彼此都有些陌生感。 她侧眸看着他的手,咽下喉间的酸涩,抓着他的手在捧在胸前,垂头舔了舔,伤口便似有愈合之貌。 舔舔唇角,她微笑着道:“真是好血,与凡夫俗子大有不同。”随后松开双手,转头往楼下走去。 梵离,梵离。若是不走,她可要当真了啊。 听闻楼梯有动静,信芳颠着小翘屁股走到楼梯前,笑着道:“日晒三竿,我们都吃完了,我这就去把餐食再摆上。” 见攸宁与陆离一前一后的下来,他接着道:“明晚有阴婚要办,又得折腾一番了。” 攸宁抿唇坐在了榻几前,问道:“才开门就有生意上门,阴婚鬼宴还这么急?双方交换过龙凤帖了么?” 信芳轻吐蛇信子,一扭腰身,颠着小翘屁股笑道:“这两位急着投胎,正不知该怎么办好,恰好我们重新开业。赶是赶了些,不过,苏苏说愿意帮忙,人手也就够了。” 攸宁面色微沉,转眸看向四周,接着问道:“苏苏呢?” 信芳回道:“她要亲自去挑喜绸,已经出门去凡人界置办东西了。” “她...” 信芳微笑着吐吐蛇信子,扭身要离去:“她没事,还说现在就喜欢看喜宴,一定要帮忙才好。” 攸宁抬眸看了陆离一眼,却发现他并未看向自己,点头道:“我也来帮忙吧,阿醉要准备筵席,你和苏苏到底忙不过来。” “好。”信芳眼见着两个人气氛不对,忙道:“我去给你们端饭。”说着便赶紧扭腰走开。 陆离抬眸看向她,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攸宁抿唇笑了笑,回道:“好得很。” 陆离轻哼一声道:“那正好,今晚还来我这里睡吧,你来,便有美梦。”最后那美梦二字尤为加重,似从齿间硬挤出来一般。 攸宁面色一红,蹙眉回道:“好啊。” 第四百零四章 鬼去来兮 苏苏飞身于万里长空之下,脚下的云层渐渐变淡,抚摸着手腕上银白小蛇图腾唇角露出笑容,自言自语般的道:“明晚客栈又要办喜事了,咱们一定要买最美的红绸喜烛给他们。” “也不知凡人界哪一国的绸缎最好。” 耳边渐渐听得熙攘人声,她微笑着道:“不管了,就这儿吧。” 旋身稳落在城外,她拍拍身上的尘埃,整整衣襟,一蹦一跳的往城门处走去。 “长安?”念出城门匾额上的两个字,她微微一笑道:“便数这城的名字最平实顺耳。”举眸看向城内喧嚣一片,更暗自点头:“选这儿准没错。” 刚要进城,两名凡人侍卫挡住她的去路,一兵士冷脸道:“通关文牒。” 苏苏眨眨眼睛,尴尬的笑了笑问道:“你说什么?” 兵士微微蹙眉,一字一句的道:“通关文牒!” 她嘟着唇无辜的看着他,双手同时抬起,在两人眼前打了个响指,两兵士呆若木鸡,趁着这个空档,一闪身便来到了街市人流中间。 兵士问道:“方才...怎么了?” 另一个兵士摸摸后脑勺道:“你说什么?” “呃,没什么,可能是风大。” “屁的风大,七月天长安有什么风。” 兵士莫名其妙的转眸看向城里的车马如龙,啧啧道:“即便是皇子薨了也不见半点萧条。” 另一个兵士道:“七皇子是陛下最喜爱的儿子,他因病而薨,陛下下旨辍朝三日,大内以下宗室以上,不报祭,不还愿,穿素服。更恐他泉下寂寞,为他配了忠义侯府的小姐为阴婚,正经的让那位早夭的小姐入了皇家玉牒与七皇子合骨而葬,也足可见陛下对其喜爱之心了。” 兵士笑了笑道:“七皇子病了三年,死了倒是享福了。” 另一个士兵只觉得脊骨冒风,打了个冷战道:“别说了,白日里都觉得冒凉风,怪瘆得慌的。” 一股肉香钻进鼻尖,苏苏抬眸一看,是个小小的卤肉铺子,笑眯着眼睛走进铺子,指着最大块的肘子道:“我要这个。” 老板笑着用油纸包上肘子递给苏苏,苏苏递上数枚铜钱,将油纸包放入储物袋,转头问道:“这长安城里哪家铺子的绸缎最好?哪家铺子的喜烛最漂亮?” 老板微微一怔,蹙眉道:“小姑娘,你是外乡人?” 苏苏一努嘴:“你怎么知道?”上下打量着他,若非他身上没半点仙气,真要把他当成神仙了。 老板低声神秘兮兮的道:“当今陛下最喜爱的七皇子薨了,城里有哪家敢挑这个时候办喜事啊。” 苏苏点点头,恍然大悟般的道:“原来如此。”又问道:“我买这些东西会被抓吗?” 老板笑笑,真是个漂亮又单纯的孩子,指不定是哪家的小姐溜出来玩的。他低声道:“只要不穿就是了,买东西不会被抓,不过为免麻烦也莫要大张旗鼓惹人侧目。” 苏苏连忙慎重的点头,老板指着右手边的大街道:“你顺着主街往前走,绕过夜澜桥,看到一个素幡写着刘家绸缎铺,他家的绸缎都是上等货,小姐定然满意。哦对了,你需要的喜烛,他们家隔壁的杂货铺就有。” 苏苏点点头,谢过了老板便出门去。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捏面人、麦芽糖、霜糖果脯、馄饨、包子应有尽有,酒楼、青楼、赌场、医馆、杂货铺满目琳琅,卖首饰的、卖手帕的、卖绣活的比比皆是,宝马香车的有,粗布麻衣的也有,熙攘街市看得她眼花缭乱。 苏苏少来凡人界,此刻见什么都是好的,见一样买一样,有心想到那青楼中见识见识人间的风花雪月却被挡了出来,她也不强求,好玩的实在太多了。 此刻她才觉得,储物袋,真是世上最好的法宝,心里有些后悔若是唤上攸宁和阿醉一同来逛逛那该多好。 不一会儿便到了夜澜桥边,正要过桥,突然被人拉住,一个卖货的小兄道:“姑娘,这桥不让过人的,您若是要到对岸,便走前面那座桥吧。” “好好的桥放在这里,怎么就不让走呢?”苏苏狐疑的看向他。 卖货人摇头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知道,只是听说是三年前七皇子下令不许任何人走这座桥,还在那桥上雕了一株梅花,并在前面重新修了一座新桥。” 苏苏扁扁嘴,拱手道了谢,绕到前面过桥,终于来到了刘家绸缎铺。她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笑着来到伙计身边,低声道:“我要最好的红绸,办喜事用的,快拿来。” 伙计抬眸看了看,见她的神色,也没有多问,便道:“小姐稍坐一会儿喝点茶水,小的这就去拿。” 苏苏摆摆手,坐下身子,正在此时,一股凉到脊椎骨的寒气袭来,她下意识的转眸看向高高的柜台后面。 一个面色灰败的女子站在角落里,苏苏狐疑的站起身来走上前去,轻声询问道:“你...怎么滞留在人间?鬼差没带你走吗?” 女子转眸看向她,双手一撑坐上了柜台,两只小腿便在半空荡来荡去,一边笑一边道:“我在等人,我不走。”她一边蹙眉一边看向她问道:“看你的样子不像个鬼,为何你能看见我?” 苏苏抿唇问道:“你死了,你知道吗?” 女子低低笑了笑回道:“我是死了,又非傻了,怎么会不知道?”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接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苏苏回道:“我是妖族人。” 女子点点头微笑着回道:“妖族?”她笑了笑道:“在世时我常与师父下山捉鬼,妖族倒是也见过,却都是蛤蟆精金鱼精,你这么漂亮修为又高的倒是第一次见。”耳边传来脚步声,她抬眸看了一眼,是铺子里的伙计捧着绸缎走来。 “去忙你的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苏苏转眸看了看伙计,又转过头来,对女子道:“你是没有怨气的鬼魂,长久滞留凡人界会让你灰飞烟灭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可以保证安全等待你要等的人。” 女子摇头,透过纸窗指向外面道:“我们说好了在那座桥上见面,我走了他会找不到我。” 第四百零五章 夜澜一见 女子摇头,透过纸窗指向外面道:“我们说好了在那座桥上见面,我走了他会找不到我。” 苏苏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外面那座小石桥,啧舌回道:“听你的话,你在世时应该是个驱邪除鬼的巫蚬,你心里清楚,若久留人世灰飞烟灭了,还能等到他吗?而且,你长久滞留在这里,对这些凡人的运势和阳寿都会产生影响,身体弱的凡人碰到你,很可能寒气入体当场暴毙呢!” 女子微微蹙眉,缩了缩身子道:“我也没有只在这一家待着,隔壁的杂货铺也去的。” 一旁的小伙计走上前来,憨笑着道:“小姐,您要的红绸都在这里了。” 苏苏垂眸看了看,抬手抚向细滑的绸缎,点头道:“帮我包起来。” 小伙计忙不迭的到一边去,取出麻纸将绸缎包裹起来系上红绳。苏苏递上两锭银锭,拎起绸缎,转眸看向那躲在角落里的女子,问道:“伙计,你们店里最近生意怎么样?” 小伙计面露难色,低声道:“咱们刘家绸缎铺是长安有名的大店,可是最近三年也不知怎么了,生意突然一落千丈,掌柜急火攻心已经病倒了,不瞒您说,我们店就要典出去了。” 苏苏抬眸看向那女子,目光炯炯。 女子听了这话身子不由得一颤,惊讶的看向苏苏,蹙眉的瞬间,已经走了出来。 苏苏泯然一笑抬手一指,将女子魂魄收入囊中,一旁的小伙计似见到一阵白光闪过,想要再询问时,苏苏已经消失不见。 买了上好的红绸,又到隔壁店里买了红烛与龙凤烛,她不再耽搁时间,摇身一幻化作白光冲上九霄至上,踏云而去。 被她暂时安放在储物袋中的女子只觉得剧烈摇晃,跌坐在了一堆物品边上,仓惶了一瞬,扬声道:“我叫以泷,你叫什么名字?” “狐山苏苏。” 以泷笑道:“我小时就喜欢别人家的女子那些小名,听起来悦耳又响亮,娇娇、云儿、苏苏,那才像是女子的名字呢。” 苏苏低声笑了笑接着道:“被你这么一叫,我倒觉得自己这名字像是贵妇人养的小狗名字,我倒觉得你的名字好听,可是有什么含义?” 以泷笑道:“雨泷泷貌,是说下雨的样子。师父久居山中最喜欢山雨的样子,便为我取了此名。你呢?你又为什么叫苏苏呢?” 苏苏面色微微凝滞,接着笑了笑,回道:“老族长说,我的名字是苏醒的意思,蕴含万物复苏之意。”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各自思索之间,沉吟了许久,苏苏问道:“你在等什么人?” 以泷扬唇微笑道:“一个仗剑行走江湖的侠客。” 苏苏低声笑了笑道:“一定是很美妙的相遇。” 以泷顿了顿,嗤笑一声道:“其实也不怎么美妙。”她又笑了笑,接着道:“三年前的冬天,我和师父追着一个恶鬼来到了长安城。” 师父爱喝酒经常醉的睡在街头巷尾,不修边幅一身破烂布衣,满面胡渣,兼又生的高大异于常人,这一脸的凶相常引得孩童惊惧痛哭,俗家姓冯原本江湖上尊称其为冯道人却渐渐转变成了疯道人。 她低低的笑了笑,接着道:“说起来,我和他相遇,还全赖师父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呢。恶鬼食人心上百,修为高深。我和师父联合起来也未必是其对手,于是,师父便想了个计谋,提前在夜澜桥上设下圈套,让我假扮成酒醉的少年独行在夜里,勾那冤鬼来引诱我。” “师父!你怎么不去引诱那女鬼呢,你看看,你徒弟可是风华正茂的姑娘家,你怎么忍心让我去犯险呢?” 疯道人咧嘴一笑,拍拍以泷的肩膀道:“师父年事已高嘛,你总得学会自立!” 以泷撇嘴道:“狗屁!我不去!不去!” 疯道人一把拉住以泷的手臂就往桥上拖:“你放心吧,师父看着你,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没听汉国大学问家说过吗,人固有一死!” 以泷几乎是被他拖到了桥上,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哭喊道:“还有下一句,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呢!本姑娘还年轻,我不要死!” 疯道人双手如铁钳一般抓着她的肩膀,一边咧嘴笑一边道:“别怕别怕,死就是一下的事儿,一点也不疼,哈哈哈!” 正在此时,一个身穿玉色长袍的男子打马而来,他眉心微蹙,一手拦腰捞起以泷,一边策马一边喊道:“逼迫徒弟赴死,你这疯子还是自己去吧!” 骏马一颠一颠的,以泷的肋骨都要被颠断了,头晕目眩一口秽物呕了出来,如喷泉般扬了一路。 疯道人暗骂一声多管闲事,双脚如风般的追着马跑,一边跑,那双破烂的布鞋却彻底断了底子,气的他指着马骂道:“以泷!给劳资回来!臭小子,再见你劳资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停,停下,呕...呕呸...唔呕...师父,救命。” 男子只觉得右腿温热湿了一片,什么诡异的东西正顺着裤腿往下流淌,一股酸臭的味道萦绕在四周,一旁的百姓都捂着鼻子远远的躲开。 他一勒马缰,骏马嘶鸣一声终于停了下来。 “兄台,你怎么样?” 以泷顺着马背滑到了地上,一边抬手拍拍他的裤腿,一边惨笑着道:“早早知道,还不如乖乖上桥去,死得好看一点。”她又笑了笑道:“多谢你哈,我,呕...我走了。我劝你也快走,一会儿老东西追赶上来小心他打断你的腿。” 男子一收右腿,利落的自马背上蹦了下来,笑着伸出一只手来道:“在下李慕寒,还未请教兄台姓甚名谁?” 以泷抬眼正看见李慕寒裤腿上那一大片污秽的污渍顿时脸色一红,胡乱的将手搭在他手上,李慕寒略微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以泷歉意的笑了笑:“我是观里长大的并无俗姓,你便叫我以泷吧,感谢少侠救命之恩。” 李慕寒扬唇一笑,恰逢长安城里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瑟瑟袭来,一片片雪花在他肩膀上发着晶莹的亮光。就在这一瞬间,她抬眸看向他,正撞进一双如同远山般的眸子里。 李慕寒。 第四百零六章 风韵犹存 李慕寒扬唇一笑,恰逢长安城里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瑟瑟袭来,一片片雪花在他肩膀上发着晶莹的亮光。就在这一瞬间,她抬眸看向他,正撞进一双如同远山般的眸子里。 李慕寒。 她忽然耳鸣了,除了一颗心砰砰乱跳,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响动。她没来由的面色一红,微笑着看着他,斩钉截铁的问道:“李少侠,你救了我,我请你吃饭,如何?”是问话也是决定。 李慕寒扬唇而笑,点头道:“我们俩也的确急需找个地方换身衣裳,既然有人请自然是好。” 以泷微微一怔,也不觉得黠促,随即一笑道:“那个疯老头的银子都在我这里,走,咱喝酒去。” 二人进了客栈,以泷给了伙计一些钱请他帮忙买两身衣裳,二人各自到房间中沐浴更衣,月色初现华彩,二人对坐在凉蓬下不由一笑。 从前在山上无聊,以泷经常偷偷的去书局买话本子看,那里的小姐姑娘即便女扮男装也不被发现。不过今日到了自己身上,以泷终于明白了,话本子真的都是假的。 方才情势紧张,二人一路颠簸,他自是没有看出来。可此刻换上干净衣裳,又是心平气和的在吃饭饮酒,便是一身男装,她那玲珑面容与少女身姿却再也掩饰不住。 李慕寒低声笑了笑道:“早知是位姑娘,李某便该慢些打马才对。” 以泷捏着酒杯在榻几上敲了两下:“行啦,我皮糙肉厚,还得多谢你救我,否则那疯老头就把我喂女鬼去了,我敬你一杯!” 李慕寒笑着举杯,二人一饮而尽。 “过几日城外的梅林便都开了,不知到时候以泷姑娘还会在长安么?若是姑娘能留在长安,李某愿意带姑娘去踏雪寻梅。” 以泷泯然一笑回道:“好啊,我在初见的夜澜桥上等你来。” 李慕寒展唇一笑,从怀里拿出了一方素帕,抬手向以泷而去。以泷微微一躲,眸光中盛满了惊讶。 李慕寒微笑着攥住她的手腕,抬手擦拭着她的唇角,轻声带着调笑的道:“酒渍沾唇,真是不雅。” 以泷一抿唇道:“江湖儿女行事雷厉风行...哪来那么些讲究。” 李慕寒低声一笑,将素帕收入袖口中。 微风吹过街市,大片雪花飞舞在半空,在昏黄的灯光下恰如灼灼桃花。 他微微歪歪头笑着道:“下一次,我们不骑马,便散步去城外吧。” 以泷暗自咬牙,又想起自己吐在人家身上那一幕。 “摽有梅兮,其实七兮。求卿庶士,迨其吉兮。”他抬手抚去飘在她肩头的雪花,雪花冰凉触手消融。 “听不懂你说什么...” “当真?” 以泷转眸看向他问道:“大丈夫行事顶天立地,何必说那些酸文?” 李慕寒展唇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点头道:“好!你这姑娘生的好看,个性极对我的胃口,和我相处一番行不行!” 以泷抬手挠挠额头,正思虑着怎么回答他,“臭丫头!”只听棚外一声呼喊,转眸看去,正是师父来了。 她慌忙推着李慕寒道:“你快走吧,我师父来了。” “可是他...” “放心吧,他只是生的凶恶面孔,心比豆腐还软。” 李慕寒站起身来,刚要上马,又转头笑着道:“长安四季美景,唯独冬雪下的红梅最是撩人,待那日,姑娘可不要失约。” “我自是言出必行,不见不散。” 他翻身上马:“不见不散。” 马蹄飞驰着,朝着另一边奔去。疯道人跑的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以泷对面,拿起筷子在自己污脏的衣裳上擦了擦便夹菜吃。 “别看了,那臭小子都跑没影了。” 以泷转眸看向他,垂头一看,他竟是赤脚而来,惊愕的道:“你的鞋呢?” 疯道人撇嘴道:“跑坏了,钱都在你那里。” 以泷低声一笑,将跟前的酒菜推到他面前,回道:“快吃吧,吃完了去桥上把那女鬼解决了。” “你答应当诱饵?”疯道人抬眼看向她。 以泷道:“是,快吃吧,我去给你找双鞋。” 疯道人看着她的背影撇撇嘴,臭丫头。 过了不一会,疯道人风卷残云般的吃光了所有的酒菜,酒足饭饱还找了根竹签在牙间不停的剔,以泷将布鞋扔给他,道:“走吧。” 疯道人沉了沉气,道:“我做诱饵,你来擒鬼,能做到吗?” 以泷眸光一亮,眨巴着眼睛扑到了疯道人身边:“师父你放心,你若是死了,徒儿一定给你戴三年大孝,亲自送你的尸身回山上去风光大葬!” 疯道人突然后悔了,这臭丫头一向如此,他竟然心软,呸! “师父,你可不能后悔啊,人无信不立!” “行了行了,啰嗦什么。” 疯道人垂眸看看自己身上,撇嘴道:“我洗个澡换个衣裳。” “换什么衣裳啊...分明是拖延时间。” 疯道人没好气道:“那是个女鬼喜欢俊俏书生的,你当她是妓女什么人都能入眼啊!” 以泷捂着嘴低低的笑了笑:“师父人贵自知,怪不得你偏要我去引诱她。” 疯道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扭身上了楼去。过了不多时,伙计买来新衣送入房间。 以泷一边敲着门一边喊道:“师父,快点!天都要亮了!” “还捉不捉鬼了啊!你若是不捉我去睡了!” “大胡子?胡胡?俊俏的小老头?快出来让我笑笑嘛。” 房门“砰”的一声从里面被人猛地推开,疯道人一身黑衣如洗,身后背着一把古剑,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斜睨向她,厉声问道:“没大没小的臭丫头,你唤我什么?” 随着他说话,光滑的下巴微微动弹。棱角分明的脸仿佛鬼斧神工的雕像一般,配上这副略有些尴尬的神情,以泷诧异的道:“师父,您真是风韵犹存啊!从今以后,每日好生剃须!” “屁!我不。”疯道人瞪了她一眼往外走。 以泷笑着追上:“师父,为什么不喜欢剃须呢?凭借你这色相,若是好生打扮,像我这样的小姑娘大概是需要费些功夫,不过,若是骗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来给我当师母还是很容易的嘛。” 疯道人转眸看向她问道:“你很想要师母吗?” 以泷看着他严肃的神色,心里有些虚:“你高兴就行了。” 疯道人撇撇嘴,嘟囔着:“还算有点良心。”一边往外走一边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第四百零七章 生死有命 疯道人转眸看向她问道:“你很想要师母吗?” 以泷看着他严肃的神色,心里有些虚:“你高兴就行了。” 疯道人撇撇嘴,嘟囔着:“还算有点良心。”一边往外走一边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长安城初秋夜里,路上行人纷纷裹紧了外衣,不由得快步而行。 疯道人眸光一凛,单手解下剑囊,将古剑推到了以泷手中:“我已经在夜澜桥四面设下结界让那冤鬼法力大减,你看好机会,以中指血抹上剑身,一剑刺入她的心口。我这条命算是交到你手上了,你当心了。” 以泷眨巴眨巴眼睛,笑的像头小狐狸,回道:“师父放心吧,以中指血祭剑,再刺入女鬼心口嘛,我记住了。” 疯道人沉了一生气,转头走上桥去。以泷则躲藏到了桥边的绸缎铺门后。 疯道人解下腰间的酒囊,猛然灌了一大口酒,长叹一声道:“留恨城隅,关情纸尾,阑干长对西曛倚。鸳鸯惧是白头时,江南渭北三千里!”雪花落在他身侧,徒然增添几分萧瑟。 纵使他豪情万丈,以泷却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她怎么,怎么从这两句话中听见一丝难以排遣的痛呢? 看着今夜的师父,她几乎快要忘记以前他那副邋遢模样了。 待会儿一定要好好问问他,究竟为什么出家呢?又是为什么不喜欢梳洗呢?为什么要收养她? 正在此时,一个身姿缥缈的红衣姑娘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缓缓而来,她遥遥望着疯道人,眸中露出一丝狞笑。 “公子。”如莺轻呼让人不自觉的筋骨一酥。 疯道人身姿凝滞,转眸看向她,女子撑着乌黑发亮的油纸伞走上桥头,二人共撑一把伞。 雪花自伞边片片飘落,她双眼媚波含情,怯怯的问道:“公子,你可识得冯如卿?奴家的相公,他走了许久。” 疯道人眯了眯眼睛,努力的想要从那女鬼身上找到一丝的熟悉感,他蹙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梦贞。” 疯道人微微蹙眉,他忽然抓住女鬼握伞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俗家姓名又为何知晓我亡妻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鬼柔若无骨的靠在疯道人身上,垂眸道:“冯如卿,你忘了吗,你的阿贞,难道你忘了我吗?可怜柳梦贞,到死都呼喊着你的名呢,而你却把她忘了。” 疯道人身体微微颤抖着,握着她手的那只手缓缓的扣向她细长的脖颈:“阿贞被恶鬼害死,那恶鬼,就是你吧?” 女鬼仰头一笑,旋身一转挣脱了他的钳制,黑伞落地,伞面上绽开了无数鬼脸,她单脚立在伞尖上,柔胰化为利爪,尖锐的指甲在夜空下散发着寒光。 “哈哈哈!冯如卿,你不是发誓为你的阿贞报仇么?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修为却没有一丝长进?罢了罢了,你便也不必修道了,便来我腹中与她相会吧!”话音落地,她飞身而起,脚下的黑伞陀螺般的旋转着,随着她冲向疯道人,那黑伞面里的鬼脸散发出狂暴的气息,纷纷挣脱纸伞朝着疯道人飞身而去。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以泷一把拔出古剑,剑囊落在地上,只见寒光一闪,她毫不犹豫的将左手中指在古剑身上抹了一把。 血光乍现,古剑吸收了血气通体散发出红光来,以泷双手举剑奔向桥头。 这一边,疯道人左右手交替这格挡,旋身而起一腿弹踢向了女鬼,女鬼长发如海藻般的变长,直朝着他脖颈上缠绕过去。 以泷上桥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她高喝一声:“恶鬼休狂。”接着,一剑刺向女鬼后心窝。 女鬼的头发缠着疯道人,她冷笑着转过头去,阴恻恻的道:“小姑娘,何必出来打打杀杀呢?既然你来找死,那我便不客气了。” 以泷面色惊恐的看着她,眼看着古剑刺在了一个鬼头上,鬼头冒出青烟,怪叫着消失了。 女鬼转头一把掐住以泷的喉咙,疯道人面色憋得发紫,呼道:“恶鬼,看招!” 女鬼下意识的转眸看向疯道人,疯道人一把黑狗血精洒向女鬼面门,女鬼惊呼一声,双手抚向自己脸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以泷一剑刺入女鬼心口。 女鬼痛呼怪叫,双眸赤红着将身体一挺,眨眼间便来到了以泷面前。 以泷震惊得双眸瞪得老大,鲜血顺着唇角滴落下来,她垂眸一看女鬼一爪插进她的胸口,并来回的搅拌着。 疯道人趁着女鬼法力忽然减退,一口咬上舌尖,舌尖血触到了女鬼头发上,女鬼发丝如被烧焦冒着青烟,如爬虫般的快速缩了回来。 疯道人一把抓上女鬼双肩,让她以极为诡异的姿态折断纤腰,他高喝一声:“去死吧!”说着,一把黑狗血精塞到了她口中。 女鬼疯狂的呼喊着:“啊!冯如卿!你无情无义抛弃妻女,冷血无情毁我修为,你不得好死!” 随着她疯狂的呼喊,女鬼的身体以如烟似幻的形态被黑伞吸了进去。 疯道人疯癫的跑到了以泷身边将她扶起来抱在怀中:“以泷,以泷,你还好吗?” 以泷唇间吐出大片的鲜血甚至带着血沫,落在雪地上恰如红梅。 她苍白着一张脸,笑着道:“他奶奶的,当真是阎王叫人三更死莫敢停留到五更,无论你我谁在阵中最后还是我死。” 疯道人哭丧着脸将她打横着抱了起来:“别说废话,劳资送你去医馆。” 以泷气若游丝的指着地上的黑伞,颤颤巍巍的道:“鬼,鬼器收起来,别让路人捡去。” 疯道人一咬牙,一脚把那黑伞踢到了结着一层薄冰的河面上:“去他奶奶的,谁爱捡谁捡。”接着,抱着以泷往医馆跑去。 以泷被颠的更想吐了,一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一边断断续续的道:“说,说好的闯荡江湖仗剑而行,你却没有半点侠义之心...还,还怎么把我教好。” 疯道人眼泪鼻涕流的到处都是,哇哇的喊道:“劳资错了!”说着抬眸一看,正是一间医馆。 “大夫!快救人!”将以泷放在了躺椅上。 大夫一见来人浑身是血也不敢问,赶忙跑过来。 以泷抓着疯道人的衣袖:“师父,快把鬼器,把鬼器收起来。” 疯道人一咬牙,恶狠狠的抓着大夫的衣襟,脖子上青筋必现,喊着道:“快救我女儿,她死了劳资把你大卸八块!” 第四百零八章 因缘际会 以泷抬眸看向疯道人,想要问问,为何唤她女儿,可疯道人已经如雷电般的跑了出去。 她扬唇一笑看向大夫,缓缓的道:“别怕,我就算是死了,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大夫面色这才平稳一些,颤颤巍巍的查看着她的伤口,却听她狠命的咳了两声,一口血噗的一声喷到了大夫前襟上,接着道:“大,大不了就是烧了你的店,卸了你的腿而已,别怕别怕。” 大夫心下一沉,哭丧着脸道:“姑娘,您别说话了,您一说话血就冒出来,让老身怎么查看啊!” 以泷乖觉的闭上嘴,暗道一声,真他奶奶的疼啊! 她闭上双眼,心想着,这辈子无父无母,到了这临死之际倒是有了个爹,也算是老天待她不薄了吧。 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不过,她若是死了,这疯老头一定要哭死,还有,还有李慕寒,说好了一同去长安城外看梅林,说好了不见不散的。 他该不会,该不会傻傻的等着她吧? 不知何时,她听见了一声鬼哭狼嚎声音,睁开眼睛时,自己便飘在半空中。疯道人一边抱着以泷哭,一边从怀里掏出各种刀来扔在地上:“你自己选!自己选!” 大夫跪在地上,全身都瘫了,一边求饶一边道:“令嫒送来时心脏便已经被捣碎了,老身如何能救啊!” “以泷!冯以泷!你给劳资活过来!” 以泷双手环抱着前胸,轻轻的飘到了疯道人身边:“我都已经死了,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劳资的占我便宜了?” 疯道人一抹眼泪看向她,那眼泪就像泉眼般的不住往下流淌:“我本来就是你老子!” 以泷轻叹一声气,抬手摸摸大个子的头,柔声道:“别哭了,死都死了,哭有个屁用。” 疯道人抬眸看向她,一抹眼泪道:“当年我抛弃你们母女出去云游四方,回来时你娘就死了,许是看你太小不够塞牙缝,那恶鬼放过了你。我就是怕你问起我,你娘去了哪里,所以才不敢告诉你我就是你老子。” 他哭丧着脸道:“当年是我不对,以泷,今日也是我不对。你们娘两儿遇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以泷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了,这么大个子哭成这样也不嫌难看。你得去九华山一趟,把鬼器送去炼化了,否则他日必定为祸人间。” “你,你呢?” 以泷笑着道:“我得留在这儿等人。” “你都死了还等什么人?”他微微顿了顿问道:“是不是白天遇上的那个臭小子?” 以泷抿唇道:“我想再看他一眼,爹爹。” 疯道人一撇嘴,不吭声。 “爹爹?” “干什么!”他冷声回道,恍然忘了方才那出鬼哭狼嚎了。 “好爹爹,我知道生魂不能久留人间,你把定魂丹给我,好让我多维持一段时日。” 疯道人听了这话,又想起了以泷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他沉着脸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她。 “等我办完事回来接你。” 以泷笑着道:“我都死了,你就别来烦我了,若有机会便寻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结个伴,等我看完了李慕寒就去投胎。”她微微一笑,抱住了他:“疯老头,忘了我和娘吧,生死有命,这些都怪不得你。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你挂念我们。” 恐怕,也只有这样的爹才能养出以泷这样豁达的性格。 她不恨也不怨更不想让任何人为她牵肠挂肚,只是想要达成这最后的心愿,再看李慕寒一眼。 大夫着看对着空气自说自话,一会哭一会怒的疯道人,眼泪都已经流下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那心都捣碎了,他是大夫,又不是神仙,怎么还得搭上一条命给这疯道人呢啊! 正在此时,疯道人站起身来,抱着以泷的尸体走出门去。 苏苏坐在云上,一手杵着下巴问道:“所以,你就为了看一眼吐了人家一身的少侠一眼,便在那离夜澜桥最近的绸缎铺等了三年?” 以泷笑了笑,面色又沉了沉:“可惜,三年了,他还是没有来。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他已经死了呢?但是又怕他会来,也不敢随意走开。” 苏苏笑着回道:“有一对儿夫妻失散了二十七年,就在前几日在蜉蝣客栈重逢了,又一起去投胎。你跟我走便是对了,放心吧,老板会帮你的。” “蜉蝣客栈?世上真有这么一个地方?从前听师父提起过,可惜他也没有真的去过那里。” 苏苏微微一笑道:“当然有,只不过鲜少有凡人来到这里,也就自然被当做传说了。” 以泷长叹一口气:“若是真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脚下浓雾满布,隐约间能看见歇山式的房顶,耳边传来清越的檐铃声,苏苏微笑着道:“抓紧了,我们到了。” 以泷闻言赶紧抓住了一边的大箱子,只觉得一阵颠簸后,眼前忽然光明袭来,再睁开眼睛,她已经站在了客栈门口。 只见一只黑猫抬眸看了看,懒洋洋的问道:“你从哪儿捡回来的女鬼?” 苏苏笑着颔首,乖巧有礼的回道:“安歌妖君,这是在绸缎铺捡到的。” 一旁的白狗用极不匹配的庄严的目光看向以泷,微微点头道:“你们家里有佛缘,不知哪位亲人皈依佛门了?” 以泷微微蹙眉,大呼一声:“坏了,该不会是臭老头当和尚去了吧!” 谛听一怔,伏耳听地,接着抬头看向她,微微摇头道:“我看错了,你莫要想多,快进门歇息吧。” 苏苏狐疑的看了看谛听,颔首道:“我们先进去了。”说着,拉着以泷进了门去。 安歌抬眸看向谛听问道:“你竟会看错佛缘?” 谛听趴在地上,沉声道:“她父亲冯如卿在三年前带着一件极其危险的鬼器到九华山,为了炼化鬼器,祭身于器,终以正气将恶鬼之气驱散。” “恩?后来呢?” 谛听缓缓的道:“地藏菩萨见其舍身为人,为他供奉了一盏长明灯,如此,便有了佛缘。其父之功德也为她换来了与苏苏的相遇,化解她三载苦侯。” 安歌啧啧舌道:“原来如此啊。” 第四百零九章 来的正好 苏苏与以泷踏上长廊,只见两边莲花开放正盛,一股股冷香袭来,让人心驰神往。以泷笑着道:“这客栈竟然这么美。” 苏苏一抬眉毛问道:“你们凡人以为蜉蝣客栈是什么样?” 以泷回道:“说是三界生灵皆能来往,客栈好人坏人都能来,只是不许动武。可你想想,妖鬼都能去的地方,可不得是鬼气森森的吗?” 苏苏低低笑了笑:“你说的倒也没错。” “苏苏,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凡人界不好玩吗?”信芳站在门口笑着问。 苏苏笑着道:“特别热闹啊!信芳呐,你是没见到,那长安城里,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路边卖什么新奇玩意儿的都有。”她心念一动,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他:“呐,给你带的好吃的卤肉,你快趁热吃吧。” 信芳微笑着接了过来,打开纸包热气腾腾的肉香味扑面而来,他吐吐蛇信子泯然一笑:“谢谢。”转头扭着细腰进了门去。 以泷抬眸看看他,又看向苏苏问道:“他怎么不太高兴。” 苏苏微笑着回道:“是我做了多余的事,让他想起了他大兄。” 以泷看到了,在苏苏温柔的笑容下,双眸隐含着一丝伤痛,她没有追问下去,反倒问道:“你是这里的人?见你买了喜绸定是要办喜事,我来帮你布置吧。” “好啊,我们正缺人手,你来的正好。” 二人进入到了前厅之中,攸宁早已等在那里。 一见苏苏身边之人,她调笑着道:“咱们苏苏出门一趟便能拐回个小美人儿,真是厉害。” 苏苏微笑着道:“这是以泷,要等个人,我便自作主张带她回来了。” “行了,来了便是缘分,不用解释。” 苏苏赶紧竹筒倒豆子般的把储物袋里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拿起一对玉镯递给攸宁,低声道:“小姐姐戴这个一定好看极了。” 攸宁接过玉镯摸摸她的头:“真漂亮。” 那一边,阿醉从厨房里挑帘出来,笑着走上前来:“小苏苏,有没有我的份啊?” 苏苏拿起一个红宝石簪子递给她,笑道:“一看见这簪子就想起阿醉小姐姐最喜欢穿红衣,若是再配上这簪子,一定艳压群芳!” 阿醉眸光一闪,双手接过簪子将它捧在手心,仿佛这簪子有千斤之重,转瞬之间她條然一笑戴在头上。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微微晃晃头,宝石相击相互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她泯然一笑道:“这可是我头一回收到礼物,往后咱们再有什么事还派苏苏出去吧。” 攸宁转眸看向她沉了沉气道:“你说得对,就这么定了!” 几个女孩哄然而笑起来。 以泷身手敏捷,和众人一同合力将喜堂布置妥当,再晚些时候又一起用了昏食,攸宁安排她暂时住在了苏苏隔壁房间,以便两个女孩子聊天玩闹。 无论攸宁再怎么祈求,天色还是如约暗了下来。 她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他门前。刚才到门口,忽然房门大开,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拉进了房间。 转眼之间,她便来到了软榻上。陆离垂眸看着她,问道:“尊驾倒是守信用,没让我亲自去找你。” 攸宁心下一横,抬手揽住他的脖颈笑着问道:“怎么?食髓知味了?” 陆离抬起手来,攸宁心惊肉跳的看着他,怎知,那手直接越过了她的身体,拉起了锦被回手将她牢牢的裹紧,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那条锈红色的腰带,在她上臂间捆了个结实。 陆离上下打量着她,满意的点了点头,抬手拿起一旁的玉枕,搂住她的头,将玉枕放到了脖颈之间。 他转身到了榻几另一边,神态自若的挑挑灯芯,安然坐下身拿起书简看了起来。 “梵离!” 攸宁瞪着眼睛看着他挣扎了一下。 陆离头也不抬,卷了卷书简,缓缓的用平和的口气问道:“如何?” 攸宁蹙眉道:“放开我!” 陆离扬起双唇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灿然而笑。他抬头看向她,柔声道:“累了一日,快睡吧。” 攸宁扁着嘴气的胸口不停的起伏,面色微红着道:“你,你将我捆起来,我怎么睡!” 陆离缓缓的道:“我的确说过不求天长地久,但却也说过,若非死别绝不生离。你若记得我说的每一句,就不会暗自做那些小动作。”他條然一笑,接着道:“这是惩罚,你不喜欢?” 随着他一挑眉一微笑,攸宁只觉得牙根痒痒,大呼小叫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竟敢欺负我!” 他就那么冷静的微笑的看着她,似乎在说,那又怎么样呢? 她气的大口喘气:“你等着,若是有机会,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咬断你。” “咬断什么?” 攸宁微眯着双眼,微笑着扫视着他的下半身,舔舔上唇道:“你猜猜?” 陆离笑容一滞,霎时间面色陡然而红,嘴角抽搐着道:“若非亲身体验得知你是初夜,我,我...” 攸宁轻哼一身,用尽全力一扭身,背对着他闭上双眼,竟真的睡了过去。 攸宁闭上了双眼,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为何不能顺着她的心意离她而去呢,梵离啊梵离,不是说好了只要她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做的吗? 为何不纵容她。 身后传来一声同样沉重的叹息声,世界陷入一片冷寂。 窗外月色正浓,阿醉双手持金银板斧,红衣如霞,于前庭中舞的虎虎生风。 安歌闲坐在水边的鹅颈椅子上,不由的拍了拍手,赞了一声:“好俊的功夫。” 阿醉旋身而起,一斧祭出直朝着安歌的面门飞去。 安歌淡然的随手一接,将斧头又扔了回去,阿醉一转身抬腿踢了斧柄一下,在斧头飞上半空之时,她纵身一跃,将斧头再次握在手中。 安歌眯起狭长的双眸,勾唇笑道:“玲珑身姿,可这斧头却舞的凶猛,你若修为再高些,这斧头的实力才能真正发挥。” 阿醉微笑道:“我只是个无实体的器灵,现在连原身都消失了,只能附在一个可笑的仙葫芦身上。你认为,我的修为还能增进?” 世间万物修炼到底都离不开原身,原身强大了,修为才能强大。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这些兽身原形之人在情急之时第一反应便幻回原身。 安歌听了她的话也是点了点头,回道:“刻苦总是没错,你若留在这客栈内只在灶台间转圈,那修为可就更堪忧了。” 阿醉抬眸看看他,微微一笑:“是啊,或该离去了。”她随手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酒囊扔给他,转身一边往厅里走,一边道:“我新酿的酒,先请妖君尝个鲜。” 安歌挑眉一笑,掂量掂量酒囊,在囊口又闻了闻,终于一笑,开启囊口的木塞子喝了起来。 第四百一十章 相逢已晚 次日一早,攸宁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束缚早已经解开,锦被安然盖在她身上,她转眸看向一边,竟发现陆离并不在房间中。 坐起身来,一片薄薄的木笺无声的躺在榻几上。 傍晚归来。梵离。 攸宁将木笺收入囊中,念了个清洁咒,神采奕奕的走出了房间。 以泷将带着喜字的灯笼挂在客栈门外,苏苏将另一只灯递给她道:“这个,挂在上面一层。” “好。”以泷接过灯来,将喜字摆在外头,然后将灯笼挂在了方才那盏灯笼上方。 挂好了灯,以泷跳下横梁,苏苏将喜绸的一端递给以泷,飞身一跃,只见大红的喜绸如云霞般在半空扬起,众人不自觉的看向它,脸上亦是浮现微笑。 傍晚之时,最后确定好了喜宴的菜色与宾客名单,一众伙计于客栈门外等待迎接一对新人的到来。 攸宁看看天色心想着陆离究竟去了哪里,都已经到了傍晚也不见他人影,脸上不自觉的有些愠怒,手中的衣袖搓揉的不像样子。 落日余晖几乎是在一瞬间暗下来,天边只剩下一丝红光,陆离自天边缓缓而归。 攸宁抬眸看向他,蹙眉道:“客人就快来了,你可真是将客栈都扔给我了不成?” 陆离蹙眉一瞬,脸色略有些黯淡,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化为温柔平和的笑容,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近来是我不上心,累坏你了,晚上...我给你松松筋骨。” 分明是一句好话,可是听在攸宁耳中却变成了意有所指一般,她面色陡然一红,瞠目结舌的道:“你,你...” “我怎么了?” 攸宁一咬唇,转过身跑进前厅去。 陆离无辜的转眸看向她,忽然感到身边投来数道不怀好意的眸光,他脊背一僵,强忍着不回头去看他们,负手走进门去。 外面隐约传来喜乐声,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众人不再黠促陆离纷纷抬眼看去,就在这一瞬间,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皎洁的月色照亮了天地。自路尽头行来一众身穿红衣黑帽的队伍,队伍前面数十鬼差,身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骑在枣红骏马之上。 八人抬的喜轿中,新娘含羞带怯,喜帕下的双眸带着隐约的兴奋,两只玉手攥着苹果,手心却已经隐隐的出了一层薄汗。 以泷遥遥的看着喜队走进,面色一点一点的凝滞,衣袖中的双手渐渐的握紧,众人往前走了几步去迎接喜队,苏苏跃跃欲试的拉着以泷:“走吧走吧,新郎新娘都到了,咱去看看踢轿门,迈火盆。” 以泷被她拉着来到了最前面,新郎双手勒进马缰,一收腿一旋身利落的下了马,他微笑着来到了喜轿前面,温柔的将轿门打开。 新娘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踢门声,心里正在诧异之时,只觉得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紧接着身子一失重,已经被人抱在了怀里。 她垂眸一看,抱着自己的人身上一袭红衣,心里便已经知晓了是谁,面容娇羞一红,顺从的靠在了他肩头。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娇娇,你我自今日起便是夫妻,夫妻自当同进退,你要跨火盆,我便抱着你一同夸。” “妾身多谢夫君爱佑。” 新郎展唇一笑,转身跨过火盆去,下意识的一抬眸。 以泷本想嚎啕大哭一场,心下又觉得实在令人笑话,正左右为难时,那双如远山般的眸子撞进了她的眼中。 她微微扬起双唇,略点了点头。 新郎,或许该叫他李慕寒吧。他怔怔的看着她,诧异了一瞬,半张着唇眉心拧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一旁的媒人上前,将花团两端分别递给二位新人,李慕寒轻轻的将新娘放到了地上。 苏苏用手肘拐了拐以泷:“一、二、三!” 三声数完,两人一拉吊绳,霎时间,无数花瓣从天而降,姹紫嫣红随风而飘,众人沐浴在花雨之中纷纷不住的拍手叫好,或是上前恭贺。 李慕寒木然的看着以泷,牵着新娘走入了前厅。龙凤烛燃起袅袅青烟,蜡油滴下汇成如泪的形状凝结在蜡身上。 苏苏拉着以泷到宾客席上坐了下来,嬉笑着道:“幸亏你在,否则真是办不到如此完美。” 以泷微微一笑:“是吗?” “一拜天地!” “二拜酆都!” “夫妻对拜!” 只听一声“礼成”,新娘被搀扶着到二楼客房去。 以泷拿起了酒壶来,默默的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抬手拿起了酒杯放在唇边一饮而下。过了不一会儿,新郎新娘换上了常服,二人相互扶持着来到前厅敬酒。 “夫君。”新娘抬眸看向他,问道:“你认识那姑娘么?” 李慕寒微微一怔,转眸看向她,微笑着回道:“曾有一面之缘。” “既是相识的,咱们便先去给她敬杯酒吧。” 李慕寒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她面前的,新娘微笑着举杯道:“姑娘,多谢你来参加我们二人婚礼。” 以泷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恭喜。” 正当李慕寒仰头喝酒之时,以泷一抬手,将那杯酒倒在了地上,新娘微微蹙眉转眸看向李慕寒。 以泷将酒杯轻放在榻几上然后抬眸看向新娘,微笑着道:“李夫人,此事与你无关还望见谅。我生前曾与李公子有过一个无足轻重的约定,所以,有几句话想要问问他,可否请你通融我半刻时光?” 新娘抬眸看看李慕寒,转而温婉一笑,微微福身行个礼,缓缓的道:“来时路途遥远,妾身的确累了,这便先下去歇息片刻。”她转眸看向李慕寒接着道:“夫君,完事之后来寻我。” “好。”李慕寒微微点头。 以泷轻呼了一口气,转而跪坐在软榻上,略一伸手是请他坐下,另一边则抬手又斟了一杯酒。 李慕寒坐下身来,抬眸看向她,缓缓的道:“与你相约的第二日,我便生了急病。” 以泷抬手制止,微笑着道:“方才那一杯酒,是祭我的一厢情愿,酒既然没了,便当作这三年皆随风而散吧。”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三杯了缘 以泷抬手制止他的解释,微笑着道:“方才那一杯酒,是祭我的一厢情愿,酒既然没了,便当作这三年皆随风而散吧。” 她再次举杯,眸中带着闪烁,微笑着道:“这一杯,敬我们重逢之喜。” 李慕寒喉间哽咽,蹙着眉与她举杯,二人看向对方,一饮而尽。 以泷又抬手为二人斟酒,嗤笑着自己自作多情,缓缓的道:“第三杯,敬你和她大婚之喜。” 酒杯搁在唇边,她又是一笑,将酒杯“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去你的大婚之喜!”她飞身而起,一把抓住梁上的红绸,随着她双足落地,红绸翩然而落。 她双肩颤抖着道:“本想好生祝你幸福,奈何我本就是个心胸狭隘的,实在是做不到宽容大度。”她转眸看向李慕寒微笑着道:“摽有梅兮,其实七兮。求卿庶士,迨其吉兮?李慕寒,我这三年的等待,全是为了这十六个字!我生时与你相约,死后也不曾忘记这誓言。你记住,如今,是你负了我!” 李慕寒看着她那微笑的唇角,缓缓的道:“终究是我对你有愧,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以泷嗤笑着,嘲讽的看着他,松开手将红绸扔在了地上:“原来,我等的就这么一句有愧,也好,断的干净。” 以泷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蜉蝣客栈,这里,亦或凡间,再也没有她的等待与牵挂。 李慕寒默默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温柔而自然的笑容,恰如当年。 他转身对一众宾客拱手道:“各位见笑了,慕寒去接夫人出来,再与诸位痛饮几杯。”他彬彬有礼,措辞诚恳,谁也都看得出他的隐忍,众人纷纷哄笑道:“别把新娘子藏起来呀,快请出来让我等饱饱眼福吧!” “就是,就是,这小子真是小气!” 李慕寒微微一笑,又是拱了拱手,转身上楼去。 客房中,新嫁娘温柔如水,默默的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耳听得身后叩门,一声温柔的呼唤道:“夫人,请出来吧。” 新娘缓缓起身,将房门打开,抬眸看看他的身后问道:“那位姑娘呢?” 李慕寒微笑着回道:“以泷...她投胎去了。” 新娘迟疑片刻,问道:“夫君就这么让人家去投胎,未免太也无情。” 李慕寒面色微微一沉,道:“你我合骨而葬,你是入了皇家玉牒的皇妃,我已注定负她,不能再负你。” “夫君。”她抬手握住他的手,低眉道:“是我多言,你莫要发怒。” 李慕寒反手握住她的手:“走吧,宾客都在等着我们。” 两位新人再次来到了前厅,这一回,众位宾客可没有放过李慕寒,纷纷拉着他灌酒。 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这一夜,李慕寒酩酊大醉。 喜宴如同一场闹剧却也算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夜空之下,攸宁与陆离赶到了地府。 “我们去做什么?”攸宁拉着陆离的衣袖问道。 陆离转手拉住她的手,将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一边急匆匆的进城门,一边道:“她是个活的透彻的人,不该带着遗憾离开。” 攸宁疑惑,却随着他一路狂奔到了奈何桥边。 忘川河一如既往的脏臭令人难以忍受,但是两个人却都没有在意。就在孟婆的茶寮边,攸宁看到了以泷。 她正拿起茶碗准备喝迷魂汤,见此情景,攸宁隔空一握,以河水为剑脱手而出,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柄黑灰色的剑直穿过茶碗插入了一旁的木柱子上,又在霎时间化为河水落在了地上。 以泷,以及孟婆等人纷纷转眸看向攸宁这一边,二人不再耽搁转眼间便来到了以泷面前。 “你们,来送我?”以泷疑惑的问道。 陆离深吸一口气道:“有些事情他没来得及...也或许是情势之下不能说出口,但你还是应该了解。” 以泷抬眸看向陆离,又看向攸宁:“已成定局,还有什么需要知晓的呢?” 陆离素袖一挥,三人霎时间转入三年以前。 长安的夜,飘雪如絮。 皇宫的甬道悠长,在夜色之下,一幢幢的琉璃屋顶就如同巨兽的牙齿。行走其中的人,便如一步步踏入巨兽口中。 “老七!”黑暗中,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 李慕寒不假思索的勒进马缰,旋身下马,笑着走到黑暗处:“大兄!” 大皇子微笑着抬手掸掸他肩头的积雪,从宫娥手中接过灯笼,摒退了一众下仆。转眸看向李慕寒笑着道:“夜深了也不见你回来,跑到哪里野去了?小心父皇知道又要骂你不学无术。” 李慕寒笑了笑道:“大兄,这不是有你帮我挡着么,我怕什么呀。” 大皇子笑了笑,回道:“这次我可救不得你了,父皇在正阳宫等你,快去见父皇吧。”说着,他递上一个食盒道:“这是你皇嫂亲手熬的参汤,快拿去给父皇赔罪。” “谢谢皇兄,谢谢皇嫂。”他接过食盒,当下打开食盒拿出汤盅,热气腾腾的参汤味道暖人心脾。 大皇子笑意盈盈的送走他,阴影处,双眸晦暗不明,唇角划起了一丝笑容。 李慕寒拎着食盒,冒着鹅毛大雪来到了正阳宫门外。宫门外的侍卫站姿如同石雕,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寒雪吹打着黑铁盔甲,寒光凛冽。 “七皇子到!”声如洪钟的侍卫高喊一声。 李慕寒错愕的看着侍卫,嗤笑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如此奇怪。” 宫门自里面打开,身着黄袍的皇帝坐在殿中,一盏盏宫灯将大殿照的灯火通明。他疑惑的走进殿门,将食盒递给内监,一撩衣袍,双膝跪地,拱手道:“儿臣参见父皇。” “恩,起来吧。”皇帝放下笔,抬眸看向他,斜睨向内监手中的食盒问道:“那是什么?” 李慕寒不自在的笑了笑道:“参汤,给父皇补身子的。” 皇帝哼笑一声,转眸看向内监,微微抬手,内监得令垂头带着食盒走到花屏后面。 “父皇?” 皇帝抬眸看向他,道:“今日又提了立储之事,你猜朝臣如何议论?” 李慕寒耸耸肩,毫不在意的道:“反正与我无关,这无论立长立贤都该是大皇兄才对嘛。” “是吗?”皇帝微笑着问。 第四百一十二章 帝王心术 皇帝抬眸看向他,道:“今日又提了立储之事,你猜朝臣如何议论?” 李慕寒耸耸肩,毫不在意的道:“反正与我无关,这无论立长立贤都该是大皇兄才对嘛。” “是吗?”皇帝微笑着道:“可朝臣们并不向你这般,反而纷纷举荐你,说你乃是唯一的嫡子。说你年少有为,平定了东夷战乱,免去大唐未来数十年的战争之苦。说你自幼贤德,恭敬兄父,说你胸有沟壑,三言两语便大退北蛮扰唐之患。” 李慕寒双眸微微一定,慌忙拱手跪地道:“父皇乃是盛世明君,儿臣只是尽臣子的本分。” 这时,画屏后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瓷碗落地而碎的声音。李慕寒转眸看去,内监慌慌张张的弓着腰跑出来,双膝跪地,颤颤巍巍的道:“陛下,参汤...参汤...” “说!给朕大声的说!”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拍案而起。 内监哆哆嗦嗦的将头杵在地上,嘶声喊道:“有毒!参汤有毒!” “混账!”皇帝“砰”的一声拍向案几站起身来,他一把拔出侍卫的佩剑,三步并作两步自台阶上跑下来。 剑尖直指着他,厉声喝道:“逆子,你要弑君!” “父皇!这不可能!参汤是皇嫂亲手熬的,儿臣怕您气恼我出宫游玩才拿来赔罪,怎么可能有毒呢!” 皇帝一脚踹在李慕寒的心口:“若非慕阳早早揭发,朕万想不到你这狼崽子竟如此歹毒!如今事情败露竟还妄想狡辩拖你皇兄下水,你告诉朕,告诉朕,究竟父皇要如何对待你你才不会如此伤父皇的心?”说到最后,皇帝已然痛心疾首到了极点。 宫门外传来声声惊呼,紧接着刀剑相交的声音传来,火把舞动映得人影混乱。守门侍卫仓惶的跑进殿来拱手道:“禀告陛下,七皇子府军三千闯到朱雀门外了!”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双眸如寒剑般的看向李慕寒,厉声问道:“你还有何辩解!” 李慕寒双肩瞬间一颤,面色苍白并盛满了不可置信,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皇帝咬着牙,道:“杀!将这些叛贼诛杀殆尽!” “是!”侍卫转身出门,颔首的瞬间唇角展露一丝微笑。 这一夜长安城丝毫不见往日的喧嚣,家家户户紧闭门户。朱雀门外将军对垒,声声马嘶,铿锵剑戟,火把照耀之处皆是一片血光。 正阳宫前,李慕寒木然的跪在石阶上,风雪吹打着他的脸颊耳边偶尔传来激昂的鼓声,他终于明白了。 “咯吱、咯吱”一双染血的白靴踏着雪地缓缓而来在他面前站定,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皇子阴恻恻的笑了笑,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道:“七皇弟,从小,父皇便偏爱你,只因为你是从皇后肚子里生下来的便高我一等?无论我怎么贤德,无论我如何刻苦,无论我对你多么友爱,都抵不过一个嫡字。七弟,听皇兄的话,你便认命了吧,算大皇兄求求你,好吗?” 冰凉的雪花从衣领间飘入脖颈,真凉啊。李慕寒缓缓抬眸看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懂。” 大皇子微笑着道:“你不懂?这,便是帝王术。你不必懂。”他缓缓的蹲下身子,将沾满了鲜血的手抚上他的面颊。 他略挥了挥手,不远处的侍卫捧着木盒走上前来。大皇子侧眸看了看,指尖一挑,木盒打开。一颗人头赫然在他眼前。 李慕寒双眸盛满了惊恐与愤怒,他猛然站起身来扑到了人头面前:“母后!” “李慕阳!你这个畜生!”他嘶吼着冲向大皇子,一旁的侍卫一拥而上,一边押着他的双臂一边将长戟架在他的脖子上。 “骂吧,你除了撒泼,还能做些什么?”大皇子轻蔑的笑着将脸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放心,皇兄舍不得你死,皇兄会想尽办法,让你活着,活到我登基的那一日。”他狂妄的大笑着,转身离去。 “父皇!儿臣冤枉啊!冤枉啊!” 往后的三年囚禁岁月,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李慕阳的笑声始终萦绕在他耳边,成为了他永远的梦魇。 “皇帝敕曰:皇七子李慕寒,德行有亏,骄纵无礼,疏悉臣仪,不思敬君,褫夺皇子仪驾送皇陵思过,永不召回!” “皇弟,好好的在李氏祖宗面前思过吧。” 李慕寒挣扎着要冲上前去:“父皇!儿臣冤枉啊!参汤是皇嫂熬的,府军早已被大皇兄暗箱操控,儿臣真的冤枉啊!父皇,母后无罪啊!父皇!” 大皇子眸光一凛看向侍卫,侍卫领命上前,一块破布塞住了他的嘴。李慕寒脸颊憋的通红,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慕阳。 李慕阳唇角微勾,道:“先皇后娘娘以死明志,皇兄再三哀求,父皇才免了你的死罪,为了给你保留名声,未将你的罪行公诸于天下,你若是死了,先皇后娘娘岂不是白死了?你若再胡言乱语,你的老师,你的那些江湖上的狐朋狗友,便一个也别想活,明白了吗?” 李慕寒越过他看向紧闭的宫门,那宫门纹丝未动,恍若无人一般。 他终于放弃了,帝王心术,原来,无情便是帝王心术啊,他面色惨白,终于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见他点头,李慕阳舒心的出了一口气,问道:“念在你我兄弟一场,皇兄可以答应你最后一个请求。”他一挥手,侍卫将李慕寒口中的破布揪了出来。 李慕寒心如死灰,微微一笑,道:“我曾与朋友相约在夜澜桥见面,如今,恐怕是不能赴约了。请帮我雕一株梅花立于那桥上,可以吗?” “可以!”李慕阳勾唇笑着道她大吼道:“七皇子的话没听到吗!还不去夜澜桥上雕梅花!不但如此,从今以后,再不许任何人踏上此桥!” “是,是!”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侠李慕寒,“死”于这个寒冷的冬日,取而代之的,不过是为了不辜负母亲因他而死的一具行尸走肉。 晦暗的皇陵地底,终日游荡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守陵人,一身烟灰长袍破破烂烂,一盏油灯灯芯如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地府新貌 以泷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方才她没有哭,可是这一刻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不顾一切的冲到了李慕寒身边想要抱起他的身体,她只是想要给他力量。 可是,她的手却直接穿过了他。 她一次次的去抱他,可却无法触及他一丝一毫。 恢弘巍峨的皇宫经过血夜的洗礼,迎接着初生的金乌,除却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恍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皇宫中传出秘闻,当今陛下最疼爱的七皇子李慕寒被太医院诊断为“体中风邪,瘫痪不用,终身不瘥。” 三年蹉跎,李慕寒早已瘦成了一副骨架,这一年初秋,长安城外枫林如火,他无声无息的死在了皇陵地底。送饭的侍卫发现他的尸体没有丝毫惊讶,只用一席草帘将他的尸骨送回了皇宫。 皇帝错愕的看着面目全非的尸首,这,是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儿子吗?他颤抖着从高坐上站起身,一步一顿的走到了腐败发臭的尸首边上。 他不能相信,不能! 他猛然将草席全部掀开,一封信笺自他袖口中掉了出来,他急不可耐的打开信笺想要寻找儿子不臣的蛛丝马迹。 他失望了,这信上没有丝毫的怨怼,也没有丝毫的怀念,只是平铺直叙般记载着他年少时的事情。 景耀十二年一月,大雪,母后到城外的相国寺上香为大唐和父皇祈福。这年的梅花盛放,红梅白雪浅红雪白,母后叫人折了一枝梅花带回宫,说要让日夜操劳的父皇看一眼盛世长安以外的美景。母后说,与心爱之人并肩而立笑看梅雪,是世上最长情的事,我寻到了那个姑娘,却没能带她去看一次。 景耀十三年四月,大晴,祭祖大典后便是春猎时节,父皇恍然老了些,怕寒得很,我与几位皇兄一起为父皇猎了一头黑熊,母后用黑熊皮点缀上鹰羽,亲手为父皇缝了一件大氅,不知父皇穿起来是否暖和? 景耀十五年九月,北方蛮夷来盛都拜见,名为朝拜,实为示威。我召集了所有客卿出谋划策,想出了借助东夷之手扰乱北蛮边境的方法,果然解决的北蛮不臣之心。可是,父皇却不太高兴,为什么? 景耀十九年十二月,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只是,还想再与母后看一次梅雪美景,再与父兄围猎一次,若有机会对以泷兑现诺言,那该多好... 景耀二十一年七月,吾父吾母,吾乡长安,别矣。 皇帝颤抖着抱起瘦骨嶙峋的李慕寒,不顾他身上腐臭的味道,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头,悲憾的痛哭着,脑海中无法抑制的想起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扯着他的头发骑在他的脖颈上,欢欣的呼喊着:“父皇,骑马马。” 空旷辉煌的大殿中,传出呜呜咽咽的痛哭声,伴随着年华垂垂老矣的白发,那苦涩的眼泪沾满了衣襟。 “吾儿!慕寒!” 这一声痛呼,久久回荡在深宫内院,恍如召唤着久别的孩子回家。 以泷回到了孟婆的茶寮,左右坐着攸宁与孟婆,对面正是陆离。 她眼泪一边流一边讷讷的道:“摽有梅兮,其实七兮。求卿庶士,迨其吉兮。他终究不是故意欺我,不是故意欺我。” 以泷明白,此刻的他已经对另一个女人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往年那个打马飞驰意气风发的少侠再也回不来了。 于他,那是年少时的一段短暂的霜雪之梦,纯洁,并带着微凉。 于她? 她会记得,那年霜雪迷眼的冬天,一个有着一双远山般双眸的侠义少年,曾经与她许下踏雪寻梅之约,哪怕他没有如期赴约。 她无怨无悔,抬眸看向二人,微笑着道:“帮我对苏苏说一声,谢谢她的出现,才让我悬崖勒马。若是来世有缘,希望能再与她相识做无话不谈之友。”她舔了舔嘴唇,接着道:“若是,若是你们见到一个名叫冯如卿的道士,帮我告诉他,就算他法力低微还无侠义之心,我和娘遇上他,也不是倒了八辈子霉,感谢他将我养育成人。” “好。”陆离微微点头。 她眼圈红着,眼泪打着转,转眸看向奈何桥边那些等待上望乡石的鬼魂,灿然一笑。 她转过眼来看向他们,孟婆已经适时的又倒一碗迷魂汤送到她面前。她垂眸接过汤碗,低声问道:“喝了汤,就都不记得了吧?” 谁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她笑了笑道:“分明处处不圆满,可还是觉得留恋。人活一世,当真欲求越多越不容易啊。”话音落下,她已经将汤举到了唇边,再没有丝毫犹疑一饮而尽。 长梦落暮,世上或许再也无人记得这个如山间细雨,快意又多情的女子。唯有凡间那昼夜喧嚣繁盛的长安城,依然有那么一座无人踏足的桥,无论春夏秋冬总有一枝石雕梅花傲立不倒。 如梦似幻,佳期如梦。 攸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赤子之心终究敌不过帝王心术。” 孟婆旋身坐到了攸宁身侧,一边将茶水推给他们,一边道:“凡人的事过去就算了,说说你们,最近你们很少来地府,冤魂一下就多了起来。” 陆离微微垂眸,平和的道:“酆都大帝整顿地府初见功效,我们也不好总来添麻烦。” 孟婆低低的笑了笑道:“说起这个倒是真的,我这破茶寮本就没什么油水,巴不得那些魂魄痛痛快快的饮汤别给我添麻烦。牛头马面那兄弟二人可就惨了,当真是被查了个底朝天,没收了全部家财,贬为普通鬼差了呢。崔判官倒了,一大批他亲信的鬼差也跟着被连根拔起,啧啧,太惨了。” 她媚眼一转,接着道:“倒是大帝身边的那个文书斯年,接手了崔判官的事务,只差一纸文书就算是走马上任了,想必,不久以后判官府就要改姓斯了。也不知大帝怎么就下定决心了呢?” 攸宁默不作声,拿起茶杯来抿了一口。 陆离回道:“这是好事。” 孟婆长叹一口气道:“廉洁奉公是好,人人自危也是好?”她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前两天那场大火,将玄武神君和太白仙君烧死在地府,上面震怒,听说要派人来查呢,地府的差事越来越不好做了。” 攸宁眯了眯眼睛,微微一笑道:“这些烦恼皆是酆都大帝的,管他怎么愁掉头发,咱们便做个闲人就是了。”她低低的笑了笑,接着道:“阿醉新酿了好酒,有空来尝尝。” 孟婆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好了,出来许久了,也该回去干活了。”攸宁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埃。 正在此时,一双枯瘦的手突然拉住了攸宁的裙角,这双手,从忘川河中伸出来带着污脏恶臭。 “女仙!我妹妹就要死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妹妹啊!”一个嘶哑如同老妪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就像是老风箱一般带着苟延残喘的气息。 第四百一十四章 鲛女泣珠 一双枯瘦的手突然拉住了攸宁的裙角,这双手,从忘川河中伸出来带着污脏恶臭。 “女仙!我妹妹就要死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妹妹啊!”一个嘶哑如同老妪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就像是老风箱一般带着苟延残喘的气息。 攸宁转眸看去微微蹙眉,沉声问道:“你为何不肯饮孟婆汤?既然当初不肯投胎,被判入了忘川河受罚,便是不属于三界之中,一个等待灰飞烟灭之日的物件,明白了?” 女鬼在忘川河中日夜被剧痛折磨,苍老的满面沟壑,污脏的忘川河水顺着脸上堆积的皱纹肆意流下,她想一跃而起,却只露出半条被河水泡的腐烂发臭的鱼尾。 她瞪着浑浊的双眼,大吼道:“我不肯投胎,是我活该,只是我投胎了我下的诅咒就要失效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我妹妹没有错啊!女仙!女仙!” 只见一道长鞭甩了过来,鞭痕所过之处露出一道森森白骨。 鬼差走来,大骂道:“滚开!”一边又一次的扬起了鞭子。 老妪没有松开手,死死的拉住攸宁的裙角哭喊着道:“求求你们了啊!我妹妹是无辜的!你们大发慈悲救救她吧!” 攸宁冷哼一声,垂首一扯,只听一声清脆的裂帛声,那女鬼手中只剩下半片衣袂。攸宁轻慢的看向她道:“我又不欠你,凭什么帮你。” 女鬼喊道:“有钱!我妹妹有钱的!她一滴眼泪便值千金不止啊!” 攸宁抿唇,转身离去,陆离凝眸看了看那老妪微微摇摇头。 出了地府城,天色微亮。攸宁抬眸看着晦暗不明的天空,问道:“日出月落,日落月出,这世上最可怜的,难道不是日月么?如此说来,世上可怜之人何其多矣,救得过来么?” 陆离转眸看向她,略微垂眸,用平和的语气道:“所以,你还是想去看看那女鬼的妹妹有什么事?” 攸宁微微蹙眉,为何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便能击中她内心的声音呢? “不救,只是看看。” 陆离无奈的笑了笑,缓缓的道:“那便去看看吧。” 南海之外天地混沌不明之处,生活着三界间最与世无争的种族,名为鲛族。鲛人人身鱼尾,男背有鳍生黑鳞,天生神力齿爪尖锐,女性柔,鳍色缤纷,背鳞软而韧。出水化为人形,法力尽失,离水而居可活十年。 鲛人善织纱,纱轻若云柔若霜,名为鲛绡纱或龙纱。鲛人泣泪成珠,暗夜能照,千金不换。鲛人油膏制成烛火,一滴可燃数月不灭,又因制作鲛人油膏工序繁杂,故此油膏价值更高,曾有凡人买卖鲛人烛半寸,获三千金珠... 云层莽莽,他们来到了南海的尽头,这里没有日升月落,终年是迷雾缭绕在海面上。二人无法探清前路,只能下到陆地上步行。 耳边传来车轱辘压过土路的声音,一驾马车由远至近悠然行来。两人便等在路边,两道微弱的灯光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从雾里钻出了一辆珠玉琳琅的华贵马车。 只见马车中伸出一只消瘦枯干的手臂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车夫勒进了马缰,骏马漫不经心的停下了步子。 那消瘦的手臂撩开车帘,只见一个形容如同干尸般的青年男子朝着两人微微一笑:“二位可是路过的?” 陆离微微点头,垂眸回道:“我二人要去南海会见好友,一时不查,迷失在雾中找不到出路。” 马车前头两盏昏暗的灯笼,让双方能勉强看清容貌。那男子眼窝深陷着,两颊干瘪的如同一层皮一般,他微微一笑回道:“二位有所不知,此地常年雾气缭绕不见日月,天色越晚,雾气越浓,朝起之时,雾气最淡。故此,我们用雾气浓淡辨别白天黑夜。” 不过两句话,男子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他长长的喘了两口气,接着道:“今日天色已晚,二位恐怕是找不得出路了,若是不嫌寒舍简陋,便来我家中过夜吧。” 攸宁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公子一片好意,我们若是不从倒是不对了。”她侧眸看看陆离,又转头看向他,接着道:“那便请带路吧。” 男子微微一笑,露出血红色的牙花子,在昏暗的灯笼下更显得渗人了。他摆摆手,艰难的挪了挪身子:“客人请上车吧,夜里雾大,万一不慎跌落海崖,那是要出人命的。”他微微顿了顿解释道:“二位可能不知道,此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地势险峻。” “那就叨扰了。”陆离谢过,拉着攸宁上车去。 马车在此驱动,车里坐了三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男子低声咳了咳,面色才显得红润了些,虚弱的拱手道:“在下申屠氏,单名一个凤字,还未请教二位远客名姓。” 攸宁略微展唇微笑,眸光露出一丝善意,问道:“原来姓申屠,真是缘分。”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申屠凤略有些疑惑。 攸宁传音给陆离道:“千年之前我陪陵光巡视三界,曾遇到过申屠氏的祖先舜帝,那可是一位刚毅聪明的人皇,没想到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早已入了轮回道而我却在此遇到他的后人,难道不是缘分吗。” 陆离泯然一笑传音回道:“凡人界少有申屠氏,原来是迁居到了南海尽头隐居。”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回道:“在下陆离,这是我的夫人攸宁。” 申屠凤略咳了两声,微笑着回道:“原来客人是夫妇二人,那便将两位安排在一处歇息吧。”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暗自捏了陆离腰间一把,笑着回道:“多谢。” 陆离忍着痛也不吭声,只在暗处在她手心轻轻挠了挠,传音问道:“他的阳寿快到了。” 攸宁轻哼了一声,然后沉声回道:“便是不用你的法眼,凡夫俗子的肉眼也看得出来,他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力了,只是我有些好奇,他怎么会虚亏到这个地步呢?莫不是前天不足之症?” 陆离回道:“此虚亏乃是人祸而非天造。” 第四百一十五章 鲛人油膏 陆离回道:“此虚亏乃是人祸而非天造。” 攸宁一撇嘴,抬手抓住申屠凤的手腕,申屠凤面色略红:“夫人...” 攸宁冷声道:“我医术精湛,让我来给你医治一番,好让你多活些时日。” 申屠凤眸光忽然一亮,手微微颤抖着道:“当真?”他眸光亮了亮,随即想到这病的来由,自嘲的笑了笑。 普通医者如何能医得好他? 他微微点头道:“那就劳烦夫人了。” “叫我攸宁,再喊夫人我就让你死的无声无息,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 申屠凤立马改口道:“好,多谢攸宁。”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与他那枯干的手腕上轻转皓腕化手为掌,只听一声如细箭划破长空的声音,一道暗红色的光芒自她掌心流溢而出,她掌心对着他的掌心,将自己的灵力灌入他的经脉之中。 车厢被暗红色的光芒照亮,在那灵力一点点的充盈之下,申屠凤的容貌渐渐的发生变化。 他的面色逐渐转变为健康的麦色,双颊红润,眉眼随之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待到她收回手掌之时,他已经变成一个容止英俊温柔的中年人。 他感觉到了,力量在他的血脉之间流溢叫嚣着,他浑身散发着活力与新生。 他缓缓的握拳又松开,再次握紧双拳,他扬唇笑道:“多谢仙人赐我重生!”他狠狠的拍打着车壁道:“老刘,快,快回寨!今晚设宴,款待贵客!” 陆离垂眸看向她,微微摇摇头笑着道:“说好了来看看而已。” 攸宁撇嘴道:“我与他祖先有交情,三界天宽地广,申屠族归隐至此我还能碰上他的嫡系子孙,怎么能任其自生自灭。” 陆离抿唇一笑道:“那鲛人女鬼的妹妹,或许就在村寨中。” “这该死的天气连路都看不到,等寨子里静下来,我们马上去找。”她侧目看向车外,目光有些忧虑,全然忘记了方才说的“看看而已”。 一刻有余,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申屠凤还沉浸在不可置信当中,却犹为兴奋,他笑着道:“到寨子里了,二位请下车吧!”说着,撩开了车帘。 就在他撩开车帘时,攸宁目光转向外头,目光所及之处,是千百盏灯笼串成的火龙,在明亮灯火的照耀下,村中的景物也被照亮。 一幢幢精致的高脚竹楼,竹楼大抵都是上下两层,外侧栏杆上站着几个青年女子,笑容满面的看着三人。远远看去,竹楼倚海而造,巧夺天工,韵味悠远,古朴雅致。 三人分别下了马车,迎面走来一群衣着上乘的老人,车夫张着嘴,手舞足蹈表现的很是高兴,打头的老人笑了笑,拍拍他肩膀道:“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去和厨房知会一声晚上我们开宴会,快下去吧。” “哦哦哦。”老车夫笑着牵过马车,往寨子里走去。 申屠凤抬眸看向老人,笑着道:“祭司长老,仙人将我医好了。” 老人笑着拍拍他的手臂,欣慰的点头:“好啊,好啊!好了就好!” 申屠凤转头将攸宁与陆离请到人前:“这位是攸宁,这位是陆离。” “老朽多谢二位仙者救了我家凤公子。”说着,他拱手作揖。 分明是祭司,为何却称他为公子呢?攸宁有些疑惑却没有问。 老人却是个有眼力的,他笑着捋捋胡须道:“早先申屠氏嫡系皆迁居到外海去,凤公子乃是村中唯一的申屠氏嫡系。多年来为村中劳心劳力更加德高望重,是以,村中无论长幼皆尊称他为公子。” 攸宁淡淡的“恩”了一声,回道:“我二人途经此地迷路,并不想对各位多做叨扰,所以宴会便不必了,若能提供住所让我们待到天明,那便是感激不尽了。” “这...”老人一时间有些难堪。 陆离接着道:“我们夫妻二人修道多年,早已不食五谷杂粮。” 老人微微一笑捋须道:“仙者,既是宴请我等又怎会献上五谷杂粮那种凡俗之物呢?” “如此说来,是有宝物了?”攸宁眸光略微有些凛冽。 申屠凤一蹙眉,对着老人摇了摇头。老人见状尴尬的笑了笑:“我等山野村夫,哪里见过什么宝物,近海鱼虾倒是不少的。” “那便算了吧,还是让我们先住下吧。”攸宁转眸看想陆离,她清楚的感觉到了一丝灵力在这山村中萦绕着。 申屠凤见状忙上前打圆场,笑着道:“既然仙者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二位歇息了。”他伸手道:“二位这边请。” 攸宁与陆离随着申屠凤往寨子深处走去,每家每户门前都晾着一些薄如蝉翼的绡纱。 二人的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二位,这处竹楼是我的老居,风景与用具皆是最好的,今夜便住在此处好吗?” 陆离微微颔首,垂眸道:“多谢。只是我们住在此处,你住何处?” “我早已不在寨中居住。二位早些歇息,申屠便不打搅了。”说着,申屠凤拱手道别,转身离去。 二人登上竹楼的楼梯来到了二楼,随手推开一间房走了进去。 攸宁抬眸看向那长久不息的烛火,唇角微微扬起,缓缓的道:“凡人界三千金珠半寸的鲛人油膏,这里竟然遍地都是,当真是奢华无比啊。”她站到窗前推开窗口,一边看着万家灯火,一边笑问道:“那女鬼的妹妹在哪里?”伸手指向外面的灯火接着道:“是那根烛,还是哪一根?” 正在此时,由远至近传来了深浅不一的一串脚步声,二人交换目光的瞬间,人已经到了门口,响起了急促的叩门声。 陆离素袖一挥,房门大开,只见那哑巴老车夫正站在门外。 “你,叫老刘对吗?”攸宁问道。 车夫连连点头,走进门来便跪在了地上,他一边叩头,一边流着泪,“通通通通”他的额头狠狠的磕在地上,嘴里呜呜怪叫着,急的满头是汗。 陆离微微蹙眉抬手扶起他的手臂,道:“你有何事?” 老车夫口不能言,抬眸四下张望,看到书案上的纸笔,连忙用手比划,意思是说想要写下来。 陆离点头道:“好,你来写。” 老车夫连连作揖,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来到了书案前。 第四百一十六章 海上奇遇 老车夫连连作揖,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来到了书案前。 只见他抬手摸向笔,手微微颤抖,停顿了一瞬间,终于以笔沾墨在素白的宣纸上写了起来。 老刘生于贫苦人家,自小便被卖于医馆做工,因家中排行第五,便被称为刘五。十年以前,医者弥留之际将他送与一位姓申屠的好友,此人便是今日的申屠凤。 挥别了送别的老医者,随着新主登上了前往南海的大船。平稳航行数月,一日夜里,刘五端着刚做的餐食打算回船舱送给主人,正在此时,他听到了砰砰的敲击声。 他心中害怕又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于是便试探着来到了船边查看。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穿着华贵薄如蝉翼的半打锦衣趴在船板上,奄奄一息的看着他。 他立马将手中的餐食放在地上,脱下了外裳披在女子身上,双手托着女子的肩膀将她拖出了水面。这一拖不要紧,随着水花飞溅,女子的下半身也露了出来,那竟然是一条丹红色的鱼尾! 他惊愕之下双手一松,鲛人女孩“砰”的一声摔在船板上。 少女尾部微微抽打着木质船板,他展目看去,那鱼尾上竟然不知被什么撕咬的露了白骨,方才水深没看清楚,此刻到了船板上才看出来,鱼尾潺潺流血,少女嘤嘤哭泣,泪珠掉在船板上化成了一颗颗在夜里散发莹润光芒的珠子。 “救救我,求你。” 刘五刚要喊出声来随即微微蹙眉,心越跳越快,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朝着大脑涌了过去。他半张着唇看着她,似乎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喉咙。 到底是跟随医者半生心怀仁义,他咽了口唾沫闷声道:“好。”他的眼睛不时朝着少女玲珑的身上看去,喘息越来越重,咬着牙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小瓶子,打开药瓶将金疮药洒在少女的鱼尾上。 鱼尾冰凉,鳞片落下散发着莹莹光芒,他忍着心里的害怕,撕下衣裳下摆将鱼尾包扎好。 他稳稳心神,脸色也恢复了平常,低声问道:“你是住在海里的巫女吗?” 少女面色略微和缓,听了他的话低声笑了笑道:“不对哦,我大姐姐是鲛巫女,我还太弱小,不能担当巫女重任。”她侧眸看看地上的珠子,抬手将珠子拢到了一起送到他面前,笑着道:“谢谢你救了我。” 刘五连忙伸手将珠子接了过来,低头一看,这珠子越看越好看,比夫人小姐们戴的珍珠还好看呢! “再见!”只听少女一声道别,哗啦一声水声传来,再看向水里,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刘五心中惴惴,将珠子揣到了怀里,慌忙用那少女落下的自己那件破衣擦洗船板,片刻的功夫,将船板擦洗干净,将衣裳扔到了海里。 “刘五,你在做什么?你家主人喊你呢!”船家好奇的看着他。 他面色一红,转手端起了地上的餐食,低头回道:“船板上有水,方才滑了一跤,衣裳掉下去了。” 船家低声笑道:“快快送饭去吧。” 即将到达南海边界,这夜迷雾缭绕,船家忽然敲响了鸣铃,他急忙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船家面色灰败,冷汗隐隐,微微颤抖着道:“雾气太大,实在是找不到线路了。” 一时间,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船上炸开了,美艳的妇人惊恐的抱着孩子瘫坐在了地上,接着,孩子不明所以的大哭起来。 申屠凤眸中夹杂着隐忍的不耐烦,船上霎时间乱作一团,孩童的哭闹声,妇人悲戚的哭声,男人的叫骂声。就在这一团乱麻之际,远处传来了轻灵的歌声。 这歌没有词,就像少女闲来无事的轻哼,却如同天籁般的悦耳。迷雾缭绕的海面上传来一道淡淡的光芒,正是那歌声来源之处。 众人就在听到这歌声的瞬间不约而同平静下来了,船家噗通一声跪在了甲板上,双手合十念叨着:“一定是妈祖娘娘显灵!感谢妈祖娘娘大恩大德!”连叩了三个头,他调动船舷,朝着光芒来源之处驶去。 随着船急速前行,那光芒也不断前行,无论船如何行进,迷雾中的身影却始终看不清楚。也不知过了多久,船家忽然眼前一亮,隔海之处,无数的火把连成一条火龙。 快要到岸了! 申屠凤双手把着船身的木板,隐隐约约的,在那迷雾中间,五道色彩缤纷的淡光跃出水面,在半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又落入水中。 那是,那是半人半鱼,传说中的鲛人啊! 他提灯喊道:“何方神仙,何不显出真容?” 一个红发鲛人低低的笑了笑,一边浮浮沉沉一边笑道:“大姐姐,方才那个凡人叫我们妈祖娘娘呢?” 为首的黑发鲛人笑道:“不要顽皮。”说着,她转眸看向右边略微矮小的鲛人道:“如了你的意救了他们,可不许再闹了。” 小鲛人游到了黑发鲛人身边,谄媚的娇笑道:“谢谢大姐姐。”说完,她抬眸看向船上,却没有靠近。 她的眼睛晶亮,如同黑夜中的宝石一般闪闪发光,甜甜的一笑隔着迷雾喊道:“医者,谢谢你帮我治好了尾上的伤。”她转眸指向前方道:“前面就是陆地,你们快上岸吧。” 刘五浑身一颤,抬眸看向身边的申屠凤,那目光带着求饶。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边以头触地一边道:“主人,贱奴无意间遇到她,见她受伤便帮她医治,没能及时禀告主人,求主人责罚。” 听闻此话,小鲛女微微蹙眉,抿唇将一匹薄如蝉翼的鲛绡纱抛到了船上,小脸微微泛红着道:“谢谢你的仆人救了我,这纱便当做谢礼吧。” 申屠凤猛地抬手,众人纷纷惊恐的看着他,却见那手轻轻的拍在了刘五肩膀上:“你做了善事,我为何责罚你呢?”说着,他反手指向小鲛女道:“这纱是你织的吗?真美。” 小鲛女面色微红,扬唇笑道:“也没有那么好...既然你们已经脱险我们就走了,再会了。”说完,她拉着身边的女子道:“几位姐姐,我们回去吧。” 五道淡光一闪而逝,鲛人游入深海之中。 申屠凤微笑着俯视着刘五问道:“你救了她,她是否送了什么东西给你?” 第四百一十七章 恩将仇报 申屠凤微笑着俯视着刘五问道:“你救了她,她是否送了什么东西给你?” 刘五不想说,可东西就在他身上,一搜便知。他颤颤巍巍的道:“一袋泣珠,主人,奴愿意把泣珠献给您一半,只求您能放奴回家去。奴今年已经四十岁了,求主人看在奴年老的份上,收下半袋珠子便让奴回家吧。” 申屠凤展唇而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善的扶起他:“你怕什么,我不会抢你的东西,待到岸上脱险,我为你安排离开。” 这样的话并未让刘五放心,他不时的摸摸放在胸口的那袋珠子,分明是自己得来的凭什么要分给旁人一半。 还有,若他真的放了自己倒也罢了,若他见财起意呢?刘五心里不安极了,随着船离岸边越来越近,他的心越来越不安,他坐在船板上低眉顺眼的看向船舱里,目光露出一丝杀意。 若是就此将他杀死,他便自由了。 “刘五,想什么呢?到岸了,快帮主人拿包袱。”船家拍着他的肩膀道。 刘五浑身一颤,暗自咬咬牙,垂头走进船舱里背起地上的包袱。半刻之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岸边,村里男女老少早已等在那里各个惴惴不安,见申屠凤回来,众人纷纷迎接。 “公子,这一趟收获如何?”老祭司问道。 申屠凤缓缓的道:“收获颇丰。” “真的吗?不愧是凤兄兄,粮食和布在哪里?”一个小姑娘问道。 申屠凤抬眸看向她,回道:“去时遇上暴风雨,船上的草药都被海水浸泡,血本无归。” “啊?” “天哪!”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攒了一年的药材啊!就这么没了!” 一时间无数的怨声从四周响起,老祭司上前问道:“凤公子,你方才分明说了收获颇丰,可这药材都没有了,寨子这一年可怎么办啊。” 申屠凤微笑着将鲛绡纱拿了出来,在火把的照耀下,这鲛绡纱显得清透柔软,一个小姑娘忍不住偷偷的摸了一把,那感觉,就像是摸到了天上的云彩一般。 “这匹鲛绡纱价值远高于那一船的药材,待天色明亮之时,我再乘船去外海贩卖,换的钱足够我们一年的米粮了。” 刘五一边拎着包袱一边接过了鲛绡纱,一个趔趄没有站稳,两三颗晶莹闪光的珠子掉在了沙滩上。 还没等他蹲下身捡起泣珠,一旁的小姑娘已经先一步看见了。她笑着将珠子捡了起来:“凤公子,这是什么宝贝?” 寨民被这一声童音吸引,纷纷看了过去,这一看便是大惊。刘五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般,冰冷的海风带着咸腥味儿萦绕在他鼻间,似乎就在这一刻,他开始厌恶起了海水。 那深不见底的如同深远的大海,那深蓝色的蕴藏着无数秘密的大海,那如影随形的海浪声,那腥臭的海水味,无一不让他感到浓浓的厌恶。 一个壮汉猛的扯过刘五的衣领,霎时间,无数的泣珠如玉珠罗盘般的掉落在地上,掉在地上的泣珠在火光下散发着七彩光芒,晃的人眼睛直酸。 下一瞬间,无数的寨民扑到了沙地上。 “我的!”一个老妪一胳膊将旁边的小女孩推到。 小女孩哇哇大哭,一个壮年男子一脚踢在老妪身上,珠子还没落地又被另一个人抢去。老妪来不及哭喊,直朝着那人扑了过去,全没了往日的行动迟缓... 刘五的眼泪滚落,那是他打算给自己赎身的珠子,那是他下半生的自由。这些寨民欢笑着争抢着这些珠子拿在手里把玩,互相询问这东西要值多少钱。 刘五浑身打了个冷战,再看向申屠凤,压低声音问道:“主人,您说了不要奴的珠子。” “我何曾要过?”申屠凤微笑着问道,就似邻家少年般澄澈的目光,却气的刘五浑身止不住的打颤。“诸位,那珠子乃是旁人赠予老刘的谢礼。” 祭司站出来道:“凤公子,我等久居南海边际,早已听闻鲛人的传说。这珠子分明是鲛人泣泪所产,怎能算是这低贱仆人的东西?换句话说,便是这仆人也是归公子所有,村里一向是共同生产,共同平分劳动所得,公子...”言外之意,这仆人是你的,他的东西自然属于你,村里都是有好东西就平分,难道你要独占好处吗? 他抬眸看向众人问道:“你们说对不对?” “对!” “对!” “对!” 寨民们异口同声的欢呼着,看向刘五时那不屑一顾不言而喻。 刘五眸光一转,一咬牙,又堆满笑容看向了申屠凤,跪着前行几步,趴在他脚下谄媚的道:“主人,我曾经救过鲛女,如果我遇险她一定会来救我。到那时,我们齐心协力将她抓住,这些东西不就要多少有多少了吗!” “哦?”申屠凤微微蹙眉一瞬,又展开笑容:“她们才将我们解救,你却愿意假装遇险让我们抓她们?” “愿意!奴愿意!只要事成之后主人放奴自由,把那些珠子还给奴。奴什么都愿意做!” 祭司走上前来,劝说道:“凤公子,那一船的药材都没了,如果不找补回来,寨民这一年都没有米吃了。” 申屠凤已经拿出了鲛绡纱,可见了这些东西,他们却产生了更大的野心。他嗤笑了一声,缓缓的道:“无教不成器,古人诚不欺我。”他在嘲讽祭司,嘲讽寨民,嘲讽刘五,却也是在嘲讽自己无能为力。 夜半时分,一艘大船驶出了岸边,刘五坐在船尾处,目光流露出一丝恨意。 申屠凤提灯站在他面前,微笑着道:“你不后悔?” 刘五笑着道:“怎么会呢!”明知那船四周皆是渔网设下的陷阱,明知道却疯狂的呼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海面上回荡着他凄厉的呼喊声,如同远处也有同样的一个人发出呼喊一般。 申屠凤微笑着道:“她若不来救你,你的舌头也就没什么用了,那又何必留着呢?” 刘五浑身颤抖,目光惊恐的看着他,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一般,指尖冰凉的发麻。 他嘶声裂肺的喊道:“救,救命!鲛人!我救你一命,你不报恩,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这一辈子也没说出过这么狠毒的话,如今喊出口来却如此顺当。 正在此时,一道道色彩缤纷的淡光跃出水面,申屠凤眸光一亮,略微迟疑一瞬间,喊道:“收网!” 第四百一十八章 道尽始末 一道道色彩缤纷的淡光跃出水面,申屠凤眸光一亮,略微迟疑一瞬间,喊道:“收网!” 一声令下,船边的渔网同时收紧,火把亮起的瞬间,几声重物坠入水中的水声传来。火光之下全是狞笑。 跃水而出这一瞬间,她们终于露出真容。五个鲛人皆是女子,她们身姿修长,肌肤霜白,美貌举世罕见。 最年长的是一个黑发鲛女,身姿凹凸有致,如海藻般的秀发遮挡着绡纱下的胴体。最小的鲛女气的嘴唇发白,面色泛青,秀丽的容貌中带着恨意的眼神,若非此刻渔网捆着,她一定要张牙舞爪的冲上前来。 她们浮在水面上,黑发鲛女大骂道:“我妹妹好心引你们到岸边,你们竟然设下陷阱抓我们,我要你们陪葬!” 她“啊”的一声大吼了出来,身上软而韧的背鳞顿时坚硬溢满了全身,祭司长老躲在申屠凤身后,略微露出一点头,高喊道:“鲛人离水失法术,快把她们拖出来!” 寨民齐心同力将鲛女拖出水面,黑发鲛女已然化形,她怒而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狠狠的撕扯着渔网。 渔网在她手中如同破布一般被撕碎,眼见着她一跃而起如鬼魅般的从上前来,一众寨民早已傻了眼。 黑发鲛女一口咬在了申屠凤的喉间,千钧一发之际申屠凤反手将手里的匕首刺向她,正中胸口。 黑发鲛女瞪大了双眼,鲜红的血将他的衣衫染红。 申屠凤一把将她推开,冷笑着将匕首拔了出来,并在她背上抹了两把。 “我以鲛巫女的名义诅咒你,诅咒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每活一日便要承受白蚁噬心之苦...” “噗”申屠凤反手将匕首再一次刺入她的后背,黑发鲛女瞪大了眼睛,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鲜血喷溅得一片血光。 “大姐姐!” 四只鲛女哀切的呼喊着,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淌,落地便成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泣珠。 一众寨民扔掉火把,蹲在地上疯了一般的争抢着。不远处的刘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他都做了什么。 小鲛女怒目看向他,怒吼道:“割掉他的舌头!打断他的腿!否则我们姐妹绝不会为你们产泣珠!” 申屠凤展唇一笑,缓缓的走到了小鲛女身边,抬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泣珠,织纱,只要一年,我便放你们姐妹回海中。” 小鲛女紧咬着牙根,转眸看向他:“你会遭报应的!” 申屠凤脖子被咬上,鲜血顺着淡蓝如洗的衣领流下来,他的血,鲛女的血混杂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他状似无意的握着她的手腕,强行让她摸了摸他脖子上的血,微笑着道:“与让我的族人活下去相比,我遭报应又算什么呢?”他转眸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刘五,微笑着道:“没听见我们的财神说话么?将他的舌头割了,腿打断。” 一旁的寨民齐声应下,一同向刘五靠拢。 刘五写到此处,面色中露出一丝的歉意又夹杂着难以磨灭的恨,他又簌簌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一切皆是申屠凤所逼”。 他放下笔,转过头来不住的作揖,似乎在恳求着什么。 陆离微微垂眸,平和的问道:“你想求我们带你走?” 刘五眼泪闪烁,重重的点头。 攸宁看着刘五,心情有点复杂。在什么报酬都没有时,他曾出手救鲛女,在得到丰厚的报酬后,他又出卖了鲛女。 人性本善?人性本恶?凡人界的儒家学说主张人性本善,而法家学说却主张人性本恶。这是千古以来凡人一直追逐求问的问题,可便是神仙也无法回答。 刘五的确曾有善良的行为,但却那么轻易的被贪婪迷住了眼睛又是为什么呢? 人性,究竟是善是恶? 攸宁转眸看向陆离,恐怕,他这种人的存在便是为将人心中善念挖掘的吧。她又想起陆离曾对她做的一切,从另一个角度说,他曾经的出卖,不也教会了她用另一个角度看待世事吗? 若没有他的度化,她会是如今这般吗? 她低低的笑了笑,问道:“告诉我,为什么申屠凤没有放你离开,又是为什么十年已过那些鲛女却没能离开这里?” 刘五眸中闪过一丝恨意,抬手又拿起笔在纸上写字。 “我口不能言,腿脚不便,寨民抢光了我的泣珠,我不能走。至于那些鲛女,既然还活着,还能织纱泣珠,谁会放过她们?” 攸宁微笑,问道:“如今你为什么又愿意走了呢?” 刘五不回答,看了看攸宁,眸光中有些隐忍的不耐烦,写到:申屠凤快死了,那些寨民一定不会放过我,再留在这里会被苦工累死。 攸宁唇角微微一抽,还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陆离微微蹙眉,点头回道:“我会送你到海边,那里有一艘小船,船上有水和干粮,能否离开便看你的造化了。” 刘五没有了刚来时的客气与感激,只是拱了拱手,堆着虚假的笑容。 陆离素袖一挥,刘五消失在了房间中。 攸宁抬眸看向他,道:“若是我就将那船凿个小洞,他刚出发自然不能发觉,等到发觉时便为时已晚。” “就这般气吗?” 攸宁握着拳头道:“若不是你在这里不好意思,我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才消气。”她面色一转,有些势弱的道:“我知道我无权审判他,请问,仙魔共主能否审判他?” 说着,她一扬头,摆明了不讲道理。 陆离微笑着道:“仙魔共主连这般芝麻小事都要管。”他抬手在她头顶摸了摸,接着道:“难道你想累死不成?” “不管便不管嘛。”攸宁撇撇嘴,又问道:“你说,他能逃走吗?” 陆离微笑着道:“你还真想赶去凿洞?”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道:“凡人的事,见了便管管,都已纵他离开,我难道真闲的没事做去与他计较毫厘啊。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法眼管不管用。” 陆离微笑道:“申屠凤仍有善念,虽事关鲛族,但还是应该给你那位故交的后裔一次除去心魔的机会。” 攸宁低笑道:“你不让我管,我便不管了,你自己去吧,我在房里等你回来。” 陆离泯然一笑:“好。”转身飞出竹楼。 第四百一十九章 极尽羞辱 夜里,申屠凤的竹楼外,一曲无词的小曲袅袅响起。 申屠凤将小小的鲛女抱在怀里,轻嗅着她身上由来已久的馨香:“阿蓼,我的病好了。” 她缠绕着他的头发,低声问道:“病好了,又如何?” 申屠凤微笑着问:“十年了,你仍恨我至斯?” “是啊。”阿蓼抬眼看向他,那双黑黝黝的如同暗夜中宝石一般的双眼盛满了笑意,缓缓的道:“你亲手杀了我大姐,将我与姐姐们关押在这里,我会不恨你?既然从不打算放我们离开,当初又为何要承诺一年之期呢?” 申屠凤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闭上双眼,再睁眼便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是我自私,想将你们利用殆尽,所以,即便是到了一年之期也不肯放了你们。” 阿蓼微微勾唇而笑:“所以啊,我便是死也不会饶恕你,我恨你,恨不得你死十次!” 申屠凤不可否认,这句话将他打的粉碎,即便是再怎么伪装不在意却不自觉的蹙眉一瞬。 他抬手抚摸着她的发丝,眼中充满了爱怜,微笑着道:“往日我病重,你又为何将血喂给我喝让我续命?” 阿蓼笑着道:“大姐死前说过,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怎么会轻易让你死呢?” 他又是一滞,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榻几,茶盏香炉滚落在地上,香灰散了满地都是,与茶水混在一起,看着污脏不堪。 阿蓼抬头看着他:“打啊,你打我啊!你明知道那些寨民是怎么对待姐姐们,你明明知道!但是你却从来没有管过!申屠凤!我对你除了恨,再没有一丝感情,你听懂了吗!” 申屠凤转眸看向她身后,那条巨大的锁链,将她拷在这间房子的地基中。 他展唇一笑:“阿蓼,恨我吧。” 陆离缓缓的叩门,门里的申屠凤微微蹙眉,扬声问道:“谁?” “陆离。” 申屠凤有些诧异,将阿蓼放在软榻上,起身整整衣襟,打开房门。 “仙者,您怎么来了?” 陆离并没有回答他,只一挥素袖,霎时间,将申屠凤连同阿蓼带到了幻境之中。 十年前的抓捕后,寨民们将黑发鲛女的尸体也带回了寨子里。 当日夜里,四个鲛女被关在柴房中,外面的寨民架起了高炉。炉中火熊熊燃烧着,大锅里的水也渐渐滚沸。 只见一个大汉手起斧落,将黑发鲛女砍成了五段,五段血淋淋的尸首被投入锅中。不过一会儿,黑色的鳞片翻腾起来卷了边儿,鲛女肉泛白,整个寨子里散发着肉香味儿。 一旁的寨民虎视眈眈的看着大锅,祭司笑着道:“此肉不可食,而是要置于水中待其腐烂,肉腐而溢出油脂,将此油制成油膏便是传说中的鲛人烛,一滴可燃数月不灭,以后我们寨子再也不必夜不能行。” 申屠凤隐隐的作呕,强压着身体不适低声道:“祭司,此法是否过于残忍?” 祭司笑着道:“鲛人油膏由来已久,此非我族类,与猪羊有何分别?凤公子莫不是看她们生为人形而生恻隐之心?” 申屠凤蹙眉,拍案而起道:“祭司明知她们生为人形,你不觉得此行有碍伦常!” 祭司长老捋捋长须,满不在乎的道:“有了她们,我们寨子往后十年都不必挨饿受穷,伦常?伦常能当饭吃吗!” 申屠凤只觉得一股甜腥涌上喉头,他极力的控制着,鲜血从他唇角缓缓滴落下来,紧接着,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干瘪下去。 他垂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听到了自己骨骼摩擦的声音,这双行将就木的手,是他的。 恶有恶报,何况这般的现世报? “鲛人女巫的诅咒...”一个寨民颤抖惊恐的看着他。 祭司长老一挥掌道:“她只诅咒了凤公子一人,大家莫慌!剩下的几个鲛人离开水便不能使用法术,大家不必害怕!” 这个疯狂的夜晚,申屠凤终于感到后悔了。他一时的贪婪,以族人生存的名义产生的贪婪,将族人推入了更加罪恶的深渊,也将这几个鲛女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洪流。 他双膝跪在地上,行将就木般的脸上纵横着浑浊的泪水:“放了她们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想办法补齐大家的损失,放了她们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不能放!如果将她们放回去,她们一定会报复的!” 一个大汉把心一横道:“绝对不能放!” 祭司笑着道:“快将凤公子扶回去歇息吧。” “是!”十几个寨民一拥而上,将申屠凤抬了起来。他用尽全力的挣扎,怒吼道:“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们都会遭报应的!” 为了防止鲛女逃跑,寨民为她们单独造了一所房子,将重重的锁链一头埋进地基一头焊死在她们的腰上。 她们可以在这所房子里面自有行动,却不能跨出房间一步。 圆形的石片打磨成纺轮,中间一柄短杆,这样简单的器物便是她们纺织鲛绡纱的纺车。终日在这房间中,卷绕捻合丝线。 炎炎夏日连绵不断的细雨整整下了十几天,房间中密不透风热的四个鲛女薄汗沾衣。 月白色的薄纱衣裳紧贴着脖颈,一动便是满身的汗水,粘腻的让人浑身不自在。寨子里的泼皮素日便爱游手好闲,这日也不知怎么便逛到了鲛女纺织的房子附近。 满脸麻子的粗汉子调笑着道:“都说鲛女貌美世间罕有,性情温顺柔和,那日她们被抓到这里一直都是捆在麻袋里也没看清楚,不如今儿进去看看?” 矮个儿的小子道:“祭司说过,除了来取纱和泣珠的人,不让任何人来看鲛女。” 高个儿黑脸的壮汉道:“我们便看一眼又怎么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人眉眼一转便达成了共识,悄然来到了糊得严严实实的纸窗边上,也不知是谁先戳了一个小洞,三人争先抢后的朝里面看去。 四个鲛女,环肥燕瘦,高挑苗条的有,娇小美艳的也有,特别这几个鲛女只穿着薄衫,又因为太热了,便将发丝盘在了头顶上,他们眼看着,汗珠顺着而后流下来,隐没在半立着的领口之间。 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麻子低吼一声:“干!他奶奶的,死了也值!” 说着,他一把抓破了窗纸,单手一撑窗框,破窗而入。 四个鲛女立马感受到了危险,阿蓼一把将纺锤拔了下来,站在三个姐姐面前,怒目而视道:“谁敢过来,我就戳死谁!” 两人随后跳窗进房,三人低笑着,不由分说的扑向鲛女。 鲛女本就柔弱,此刻法力全无,哪有一丝反抗的机会。 哀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寨子,众村人生怕鲛女逃跑,纷纷朝着房子这边跑来。 第四百二十章 人间地狱 满地破烂的衣衫,鲛女身上莹白的肌肤刺痛了寨子里男人的眼睛,申屠凤匆匆赶来,见这一地的惨状不由得怒从心起。 “你们在做什么!” 麻脸提着裤子站起身来,意犹未尽的看着鲛女笑道:“凤公子,这鲛女滋味不凡呐!” “畜生!”他颤颤巍巍的指着麻脸。 祭司终于姗姗而来,他心间也是一惊,接着,面色如常的道:“都散了吧,散了吧。听凤公子的,往后谁也不许来这里。” 申屠凤哪能信他们的话,将祭司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道:“将她们放了,否则,我定要将你们绳之于法!” 祭司捋捋长须道:“凤公子别急,这些鲛女说白了也不过是畜生罢了,你若是喜欢,便带一只回家去,此事全当做没看到,大家都是同族,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是?” 申屠凤蹙眉一瞬,轻咳了几声,面色微微泛红,他咬着唇道:“我再说一次,放了她们!” 祭司回道:“不能放啊,放了她们若是回来寻仇,我们整个寨子可就遭殃了。凤公子,我们尊您敬您,您若是实在要主持公道,那我们对您也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您想清楚了。” 申屠凤久久沉吟,指着年纪最小的阿蓼道:“我要她。”说完,转身踉跄的离去。 祭司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张罗道:“听到了吗,快将那个小鲛女送到凤公子家,对了,那铁链一起埋进地基,不可敷衍了事。” 那一天夜里,红发鲛女用纺锤刺死了一个悄悄潜入房间的男人,用那根沾满肮脏鲜血的纺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自那日开始,不时的便有寨子里的男人结伙悄悄的去鲛女房中,凄厉的哀叫声逐渐变成了木然的顺从。 一年之期?便也不必再提了。 阿蓼每每看着申屠凤时,总想起那日他在船头指挥寨民抓捕她们的样子。他行将就木枯槁如枯枝一般,总喜欢将她整个抱在怀里,就像她是个玩偶一般。 她恨他,她不肯让他死去,只要见他病重不能起榻便用自己的血来喂食他,努力的为他延长寿命。若世上真有以救人来报仇,她便是一个吧。 幻境之中,申屠凤转眸看向阿蓼,微笑着道:“终究是我害了你们,若我当初将刘五杀了,便没有这些事情。我的确曾经贪心过,也想要救你们,可一切都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陆离手臂一挥将他们带出了幻境,阿蓼还在想,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申屠凤。 伤害,是可以抵消的吗? 陆离微微垂眸,缓缓的道:“善恶有报,福祸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贪婪与欲望已将此寨拖入地狱,此地已非人境,便离此境如何?” 阿蓼轻笑一声,转眸看向申屠凤:“你说呢?” 申屠凤微笑着抬手,想要摸摸她顺滑的头发,只是那手搁在半空却怎么也无法安心的触及她。 陆离素袖一挥,将阿蓼腰上的锁链打开,道:“十载已至,再不回海中,你可知你会如何?” 阿蓼垂眸看着地上锁链:“多谢仙人为我解开锁链。此间善恶是鲛族与人族之事,可否由我亲自解决?” 他本就不该管凡人的事,但见阿蓼平静至极的模样,心里却又有些不想就此放手。 另一边攸宁站在浮云之上看着下面的小船渐渐灌入海水,船上的凡人一边手忙脚乱的往外舀水,一边呜哩哇啦的嘶声怪叫着表达着心里的恐惧与愤怒。 攸宁展唇而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觉得舒爽,腾云循着寨子找去。看着下方鲛人烛燃成火龙般的寨子,她微微扬唇而笑,转手为掌,化海水为长剑握在手中。 她歪歪头看着下界,长剑脱手而出,利刃切开空气发出声声剑鸣,只听空气中传来“啪嗒”一声脆响,剑身划过绑着鲛油灯笼的细线,霎时间,一盏盏灯笼垂到了地上,掉在了竹楼上,或滚到了茅草堆上。 火,在一瞬间“砰”的一声烧了起来。 随着火烧,那连通了整个寨子的灯火更多的掉落下去,便是救得来一边救不来另一边,人声畜声欢腾着,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 循着陆离所在的方向找去,正听见鲛女的那句“多谢仙人为我解开锁链。此间善恶是鲛族与人族之事,可否由我亲自解决?” 攸宁悠然自得的从门边转了出来,她背着手,笑着道:“我来了。” 陆离微微有些诧异:“不是说好在房中等我?” 攸宁眯着眼睛笑道:“左等右等也不见你回来,外面着了那么大的火,我再不来便是被烧死了也没人理。” 陆离心念一动,忽听各处传来的哀嚎声,他微微蹙眉一瞬,道:“不好,还有两个鲛女在寨子里。” 阿蓼心间微微一惊,转眸看向陆离恳求道:“求仙人救我两位姐姐!” 陆离微微点头,拉起攸宁便朝着寨里飞身而去。 阿蓼追到了门边看着两人越飞越远,耳边却传来“噗呲”一声闷响。她下意识的转眸看去,只见一柄匕首刺入了申屠凤胸口。 他身体一边倾斜,一边手扶着榻几坐了下来。 阿蓼想也没想扑到了他身边:“你,你为什么!” 申屠凤微笑着抬手抚向她的发间,缓缓的道:“当初,我便是用这柄匕首杀了你大姐。”鲜血从他唇间流了下来,他轻轻的用衣袖擦去唇边的血,微微皱眉,又笑了:“如今,才是真正的恶有恶报。” 阿蓼眼泪夺眶而出,摇着他的肩膀问道:“既然你早就不想留在这里,为何又不离开!” 申屠凤微笑的看着她,没有回答。 “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手,一点点从她发间滑落下来,双眼看着远处山上的火光,瞳仁再也没有动过。 “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为什么要带着我生活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申屠凤!” “你,你真是个狠心至极的人,连让我报仇的机会也不给我。你,你倒是活下去啊!” “不看着你痛苦,不让你备受折磨,我,如何留在你身边。” 第四百二十一章 凿船纵火 一片痛苦哀嚎声中,一个个浑身着火的人从竹楼里跑出来,高火相映那人似乎生着一脸的麻子,他身上的火沾染着鲛人的油膏,听说,那油膏一滴就能够燃烧数月而不灭呢。 山边的一座四面密封的房子里,攸宁与陆离一人带着一个鲛女飞身而出。燃烧的大火,将整个寨子都湮灭在火海之中。 当四人从寨子回到山外的屋子时,阿蓼怀抱着申屠凤的尸首,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表情。 天亮了,浓雾渐渐散去,在一片灰暗的薄雾中,三个鲛女终于再次回到了大海之中。 阿蓼转眸看向山上那经久不灭的大火,微笑着问:“仙人,为什么凡人与鲛族的血都是红色的心却不一样?” 陆离垂眸一瞬,回道:“唯心所现,唯识所变。” 攸宁轻笑一声道:“他是说,他们心中只有猪羊,所以见什么都是猪羊。我倒是有几句话嘱咐你们。” “仙姑请讲。” 攸宁顺着阿蓼的目光看向山上的火光,眸光凛冽如同寒刃,缓缓的道:“清虚界创世至今已有万余年,天地广阔种族繁盛,各族之间误解不断,但在未来,一定会有一位明主出现,开创清虚盛世,使得各族相互了解和平相处。无论哪一族,有好人便有坏人,人性善恶参半,只是看哪一半占了上风罢了。不要对人性抱有那么大的期望,但也不需要抹杀所有的人。鲛人寿命长达五百年,这十年便当作上了一课,换个角度去看,他们至少教会了你们防备之心。待人诚恳,但不要失去戒心,望你们前路光明。” 说完这段话,她转眸看向三个鲛女,素手一挥,掀起了惊涛骇浪,便当做以此浪送别她们踏上归家之路。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前路再会!”她双手拢在唇边高声喊道。 只见三个鲛女跃出海面,七彩缤纷的背鳍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恰如雨后的彩虹,朝着大海深处潜去。 海风习习,二人踏上自己的归途。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展露出温和的笑容,诚心的道:“尊驾。” 她扬头看向他:“如何?” 他闭目一瞬,舒心的一笑,缓缓的道:“今日我有些...歉意。” “歉意?为何?”她扬眉问道。 他沉吟了一瞬,回道:“那日你道这世上无人懂你,我今日才明白你那话的意思。仙魔共主,便该是你这般。从前是我看低了你,我向你认错。”他慎而重之的抱拳拱手,微微颔首,表达自己心中的敬意。 她转眸看向翻涌云海,微笑着道:“轮回三世终于明白自己夺那位置为了什么,明白父神母神创世之衷,也才明白,那高座于清虚界代表什么。”她转眸看向他,接着道:“从前我恨恶释天,如今,这恨却也淡下来了。若无他,我哪有机会看清看明这些呢?” “听尊驾这意思,是打算将来放释天一条生路了?” 攸宁微笑着看向他:“死何其容易?可他死了,时间久了,人们便会忘记他,若他的死只能为我带来一时解气那便是便宜了他。我不但会放他一条生路,还会让他活的长长久久,让世人铭记反叛的下场。” 陆离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由来已久的重负。他微垂着双眸,缓缓的道:“尊驾善恶有度,胸怀广阔,行事自成一派,一代明主非卿莫属。如今看来,恐怕已不需陆离度化。” 攸宁淡然一笑:“居士言下之意,是要成佛西去了?” 陆离泯然一笑:“心存慈悲便是佛,千年以前,我的确是在意过那些名号,可现在倒觉得可笑了。度人便是度己,学佛之人常将此话挂于嘴边,我倒也是近年来才悟透真意。” “那便不要走了。” 陆离微微挑眉,调笑着问道:“不走,等尊驾再来给我造梦?” 攸宁暗自咬了咬唇,只停顿了一瞬间便身子一歪,他手疾眼快的揽住她的肩膀,不明所以的垂眸看着她。 她哀哀糯糯的抬手搂着他的肩,委屈万分的道:“别暮只是不忍居士徒然荒废修为,错过了成佛机缘,可你不愿走。”她垂眸一瞬,深呼了一口气,将头靠在他的肩头,缓缓的道:“那便别走,本尊不会再给你机会抽身,你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 她的眼眸清亮中带着一丝狡黠,狡黠中透着一缕毫不掩饰的委屈,她的眼睛中有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也有无人读懂的思绪。 他爱她这双眼睛,爱她娇柔也爱她刚毅。爱她如猫儿一般的撩拨她,也爱她倔强的推开他。爱她热情如火,也爱她冷如陌路。爱她惯用的小聪明,也爱她的大智慧。 他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睛,又一次的败下阵来,不忍心再揶揄她几句,喉咙上下滚动一下,回道:“青山朝别暮还见,世上却只有唯一一个别暮,梵离有生之年,定要霸着你绝不让你有机会推开我。” 他握着她的手,接着问道:“昨夜你都做了什么?” 攸宁支支吾吾的微微一笑:“什么?” “凿船了?” 攸宁一努嘴,将头转到一边,斩钉截铁的道:“没有!本尊仙魔共主,怎会理睬那些芝麻小事!” 他声音沉稳,接着问:“纵火了?” 攸宁笑了两声,扬着脖子义正言辞道:“我在你心里怎么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再说我可不理你了!” 他微微摇头道:“再造杀孽,你便不怕...” 她一转头,踮脚吻上他温软的双唇,将他的话吞入腹中。事实证明,这一招真的很管用,他不自觉的闭上双眸,抬手揽住她的腰身。 二人进行的如火如荼,攸宁胸口不可抑制的起伏着,面红耳赤的推开他,眼眸飘乎了半刻,道:“快,快回客栈。” 陆离咬了咬**,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只见他素袖一挥,再睁开眼睛二人已经在他房间中。 攸宁“砰”的一声跳下来,一旋身坐到了软榻上:“瞧你,猴急。”那媚眼轻扫,应和着她微微凌乱的发丝,不经意敞开的衣襟,显得没有任何说服力。 陆离低笑,展开双手邀她入怀。 攸宁无奈的笑了笑,又重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双腿如藤蔓一般的缠上他的窄腰,一双手臂勾着他的脖颈低笑。他双臂环在她的腰间,旋身一转坐到了软榻上。 她笑问道:“你,那夜留书离去,去了哪里?” 第四百二十二章 白泽仙宫 陆离低笑,展开双手邀她入怀。 攸宁无奈的笑了笑,又重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双腿如藤蔓一般的缠上他的窄腰,一双手臂勾着他的脖颈低笑。他双臂环在她的腰间,旋身一转坐到了软榻上。 她笑问道:“你,那夜留书离去,去了哪里?” 陆离微微垂眸,面色平和的回道:“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在客栈满一百年便为你重塑肉身,难不成你忘了不成?哎呀呀,你若是忘了应该早让我知晓,也免了我昨夜四处去求问。” 攸宁摘下他的发冠,以手为梳,轻轻的拨开他的发丝,然后又忽起玩心,扯住一绺头发编起了小辫子。 “什么?你不知道如何重塑肉身?” 陆离低笑道:“神仙也并非什么都能做到,何况我这半吊子。” “你是半吊子?半吊子敢砸南天门匾额呢!” 分明被她揶揄,他却还是笑了出来,回道:“当初想着先留下你再想办法,总归有一百年的时间,可如今你危机在即,我总不能让你用这副仙藕身子去号令三界啊。” 攸宁一心给他编辫子,听到此话还是不由得动了心,抬眼看向他问道:“办法想到了?” “有两条。” “哪两条,别卖关子了。”她嘟了嘟唇不满的道。 陆离微微一笑,抬手握住她的手,垂眸看着自己身前的辫子哑然失笑,回道:“一,是以玄武真血为血肉,用玄武骨生白骨。可玄武被烧死在地府了。” “另一个办法呢?”她的眼眸晶亮,充满了向往。 陆离微微一笑,抬手摩挲着她的软发,她的头发那么顺滑,那么柔软,摸在手里冰凉一片,他不由得扬唇而笑。 他缓缓的道:“第二个方法简单,我可以做到,放心,你的肉身我一定会还给你。” “需要什么天材地宝?我可以让圣哲和安歌帮我找,或是狠狠的敲酆都大帝一笔。” 他低声笑道:“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不必你操心了。” 攸宁眯着一只眼睛看着他,撇了撇嘴,似是探寻。陆离一阵心慌,舔了舔唇问道:“看为夫做什么?” 攸宁笑了两声道:“你说,父神母神是不是特别恨玄武?否则为何指明了他的骨血能重塑肉身啊?哈哈!” 陆离抬手勾了她鼻尖一下:“你啊你。” 攸宁伸展双臂,状似不经意的道:“忽然觉得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陆离不禁又是一阵心慌。 攸宁猛然一扑,将他压在身下,她的发丝顺着侧脸滑到了他的侧脸,她不经意的抬手将头发拢到了耳后,小巧圆润的耳垂儿,在灯火的照耀下似透明一般透着粉嫩的红肉。 沿着她的耳朵看下去,修长洁白的脖颈如莹似腻,他的呼吸渐渐加重着。 她俯下身子,轻声在他耳边道:“这次,我要在上面才算公平。” 她垂头吻上他的眉眼之间,他微笑着闭上双眼,她手指尖描绘过他的轮廓,声音显得有些嘶哑:“梵离,你是不是涂了什么毒药?我,我病入膏肓了。”她沿着他的脖颈印下细密的吻。 一双冰凉的手扒开他的衣衫,她一边紧抓着他的衣角,一路沿着他身体的线条轻轻的啃咬着。手指顺着他的肩膀一路向下,最后握住他的双手。 陆离的胸口不停的起伏着,面色微微泛红,咬牙忍了半刻,心中已经如火烧的一般,呢喃了一声:“你这磨人的,下次再公平吧。”说着,他反手搂住她的腰,瞬间乾坤倒转,她惊魂未定的瞪着眼睛,只觉得身上一片凉,衣裳已经被褪到了腰间。 “陆离你!” “别说话!” “你!你不检点!” 陆离俯身吻上她的双唇,如山洪倾泻般的疯狂缠绵索取,将后面的叫骂吞下腹中。 攸宁羞愧的闭上双眼,身上如同被千百根软毛扫过一般酥麻,暗自叫道,这家伙学的太快,性子太野,若再这般下去,她便被毒死了。 远方山脉连绵起伏,江水浩浩荡荡一望无际,正东方毓秀钟灵的神山上,悬崖峭壁直立如削,两侧林间树影婆娑,猿啼乌吼为这云上之山平添生动。 白泽仙宫雄伟的耸立着,门庭两侧蹲着两头噬犼恶兽守门,高楼檐下悬挂着一排古朴的长棱红灯笼。 鸢霞元君身披霞彩光芒缥缈而至,轻叩巍峨的宫门,不多时,宫门打开。 仙童恭顺含笑:“三姑奶奶来了,大爷都等急了。” 鸢霞元君微微颔首,抬起皓腕,身后伺候的仙娥上前将礼交给仙童。 仙童颔首接过,鸢霞元君微挑秀眉问道:“今年,二爷可来过了?” 仙童摇头道:“只仟间大爷送了礼来,二爷却没露面。三姑奶奶不常来,大爷和主母都念着您呢,这回可要多留些日子。” 鸢霞略有些失望,又问道:“行了,灵均可在?” 仙童摇头道:“少主人有事,去寻人开解了。” 这时,里面走出两个男子,前头的一身舒华玉色宽袖长袍,眉眼间尽是温和,正是鸢霞元君结拜大兄白泽族,七绝。另一个,一身玄兰锦裳衣身玄绣桂花点缀,长身玉立,容止清雅一表人才,却是她不认得的。 鸢霞笑着上前,微微颔首道:“大兄,还好吗?大嫂生辰我没能及时赶回来,这便备了厚礼给你们请罪呢。” 白七绝笑道:“你大嫂才念你,你这便来了。”他微微顿了顿,转手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族弟白流染,还未婚配。” 还未婚配,四个字咬的极重。 鸢霞心里不由得打怵,脸上却没表现出来,疏淡的颔首点头,对白七绝道:“鸢霞去给大嫂赔罪,昏食再来与大兄说话。” “呃。”白七绝点点头。 鸢霞逃也似的几乎是跑进前厅去,这些年也不知怎么了,这脾气好的大兄竟然热衷于给她介绍男仙起来,真是怕了他。 鸢霞走远,白七绝转眸看向流染,问道:“我这三妹容貌艳丽四射,脾气耿直,若你们能结成良缘,那真是亲上加亲。” 流染颔首而笑,回道:“往年我自在惯了,如今倒也想寻一善解人意之女结伴而行,但听闻鸢霞元君与妖族之王...流染还是也不好夺人所爱。” 白七绝自来语速就慢,此时更是慢到了一个制高点,缓之又缓的道:“鸢霞年少之时的确心慕二弟,也为他育有一子一女。今时不同往日,她也该走出梦境了。”微微顿了顿,探寻的问道:“难道,你在意她曾生育?” 第四百二十三章 醉芳大战 “难道,你在意她曾生育?” 白流染展唇笑道:“我没出力却得了两个孩儿,这是占便宜,怎么会介意呢。”他转眸看向前厅中正与七绝之妻谈笑风生的鸢霞,面色微微泛红道:“只怕元君不喜流染。” “我果然没看错你。”白七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鸢霞是人族修仙,心中多少存了些凡人的执念,我来为你说合。” 白流染拱手道谢:“那便多谢族兄了。” 蜉蝣客栈庭院莲花盛放,柳条依依,阳光正艳。 门廊处,安歌斜坐在那儿一手握着些石子,另一只手拿起石子轻轻抛于水面,石子在水面上连蹦了三下沉入水底。河面上泛着点点涟漪,一只青蛙偶然路过,低声鸣叫着蹦到了另一片荷叶上。 阿醉端着一壶酒漫不经心的走过他身边,将酒随手放在他旁边的栏杆上。 安歌左眼微眯叫住了她:“将我醉倒,对你有什么好处?” 阿醉抬眸看了一眼二楼的房间,转眸看向他,微微颔首道:“方才攸宁要的酒,我本想给她送去,可房门紧闭,里面...有些怪,大概是不方便进去。见安歌妖君在此便随手送给您喝,您若不喜欢,我拿走就是了。” 安歌面色略微沉了沉,斜睨向那酒壶,咬着牙抬眸看向她,他顺手一扯,将她抱在了怀里。 阿醉微微挣扎了一瞬,安歌垂眸打量着她,低笑着将唇凑到了她鬓发之间轻轻的嗅了嗅,许是因为满意,他微笑着问道:“听说,你还未开情窦。如此妙的身子,倒是可惜了。” 阿醉蹙眉挣了挣:“妖君,请自重!” “自重?将这些话传给我,你居心何在?难道不是想趁机投怀送抱?” 阿醉微微蹙眉,面颊泛红,回道:“妖君想多了,阿醉一介器魂,怎敢高攀?” “阿醉!” 不远处,信芳站在门前喊了一声,阿醉接机站起身来。 信芳面色微沉道:“客人点的菜呢!” 阿醉斜眸看了看安歌,面容薄有怒气,回道:“来了!”她快步走回前厅门前。 信芳一把抓住她的手,阿醉眉心一蹙反手要挣脱,信芳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的紧抓着她的手腕,沉声道:“还记得美莎么?还有那鸢霞元君。你是个姑娘,做事要考虑周全。虽然客栈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但也还不需要有人出来卖色相招揽生意!” 阿醉抬眸看向他,目光凶恶,一把挣脱的他手,右手握拳直朝着信芳脸上打去。信芳旋身抬臂一挡,嗤笑道:“怎么?被戳中要害,无地自容了?” 阿醉利落的收回手臂,狠瞪了他一眼道:“劳资天生地养,轮不到你来教训!跑你的堂,少招我!” 她冷哼一声,转头进了前厅,肩膀狠狠的撞上信芳的肩膀。 信芳咬着牙转眸看向她,就在这一瞬间,他身子一软便顺势倒在了地上,拉长了音的喊道:“哎哟!好痛啊!杀人啦!” 客人纷纷起身看向他,他双腿交叉着,一手撑着地,一手抹在眼前,眉梢一挑,小细腰一扭,蛇信子在半空荡了荡,哀哀切切的喊道:“穿红衣的小姑娘!你你你,撞伤了人就想跑么?” 阿醉身形一滞,她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到令人发指之人。 她转眸看向他,缓缓的将双手叉在腰上,晃晃悠悠的走到信芳面前,冷笑了两声,双手交替着松了松腕上的束带:“反正也冤枉了,倒不如直接弄死你来的划算,若是将你烹了也能为客栈省下一笔丧葬费,虽然骚了点,多放些葱姜大抵能盖得住。” 她阴恻恻的笑着,蹲下身子,食指挑着他的下巴,微微挑起双眉问道:“炒爆溜炸烹煎焖,你喜欢哪种?段丝丁块片条泥,你钟爱哪般?”她歪歪头,轻哼了一声,痞气的将手指滑到了他肩头,轻轻掸了掸他肩上的柳絮:“对了,你的原形很大吧?我们换着来,劳资保证,让你挨个的享受遍。” 信芳微微一怔,蛇信子就那么耷拉在唇角,面色青了又白,这赶上十八般武艺了吧。 紧接着,他媚眼一送,直接躺在了地上,他一手撑着头,一手顺着自己身体的曲线滑动着,微笑着问:“你想对我怎么样?用你那双细软的小手,在我的胸前,小腹,双腿上来回的揉捏...然后张开你的双唇,舔过我每一寸...呃。”他享受至极的闭上了双眼,脸上的表情勾魂摄魄已经不能用猥琐来形容了。 阿醉双肩微微颤抖着,垂着头站起身来。 信芳感到空气忽然被人抽干了,一股窒息的感觉向他袭来,下一瞬他睁开眼睛的瞬间,阿醉横跨过他的身体,只见雨点般的拳头落了下来。 “啊!救命啊!” ...... 客人们瞬间从他们身边溜了出去,阿醉骑在他身上一边揍一边骂:“占劳资便宜是吧!嘴贱是吧!今儿劳资不弄死你就白活了!” 信芳惊愕的蛇信子抻长了直直的伸出去,挣扎着爬向外面,阿醉一把抓住他的发髻。 “诶疼疼疼!泼妇啊你还扯头发!腰腰腰!断了断了!” 阿醉对准了他的鼻子“砰”的一拳正中要害,信芳的鼻血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委屈的扁着嘴,大吼一声:“苏苏!攸宁!老板!阿醉打我!” 刚走到门边的苏苏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捂着眼睛转头就走“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那,那个,请问...陆老板在吗?”一个相貌青涩的少年问道。 “不在!”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道。 信芳扭着腰儿,伸手抓起一旁的花盆就朝着阿醉打去,阿醉闪身一躲却也从压制他而躲到了门边。花盆落地砸的粉粉碎,阿醉不甘示弱的一个闪身来到了一旁的榻几边上,抄起碗碟便扔向信芳。 信芳旋身而起躲到了另一边的榻几后面,一拉榻几,将榻几面朝外,挡住了那些碗碟。两人各自占领一侧,让出中间的路,如楚河汉界一般开战。 少年眼睛看看阿醉又看看信芳忙的不亦乐乎,又问了一声:“在下白灵均,求见陆老板有急事!” 第四百二十四章 白泽来访 少年眼睛看看阿醉又看看信芳忙的不亦乐乎,又问了一声:“在下白灵均,求见陆老板有急事!” 这边乱战的两人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前厅中碗盘满天乱飞,打得昏天黑地互不相让。 白灵均嘴角一抽,旋身一跃来到了二人中间,也不知从哪边突然飞来横盘正朝着白灵均脸上砸了过来,他双眸一瞪咧着嘴呲牙脸上的表情惊惧的夸张,他一口咬住了盘子。 身边无数道碗盘迎面而来,白灵均不自觉的露出了身后厚重的长尾。他单手解下长剑,手持剑身,上蹿下跳着将碗盘各个击碎。 纯白色的长尾毛尖在风中微微颤抖,他气的面色泛红,咬牙切齿的将手中的碗盆重重的放在一旁幸免的榻几上,恨恨的道:“二位这般斗下去,我那好友便要被恶鬼叼走了!” 这时候,安歌手端着长烟杆,一边慢悠悠的走进来,一边邪魅一笑,将烟雾吐出口外,垂眸打量白灵均一圈,笑问:“白泽族?” 白灵均扬唇一笑,连忙上前抱拳道:“见过叔父。”他声音清脆又明亮,与这副青涩少年的模样甚是相配。 安歌确定了,随即明朗的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烟杆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作沉思状,两息的时间,他重新抬头笑着道:“我和你父神大概有一千年不见了,上回见时你才刚出生,你这小子倒是机灵,竟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白灵均微笑着回道:“父神常提起您,只一见您这三界独一无二的法器,与一身风流气度便认出来了。父神他很想您。” 阿醉悄然来到了信芳身边,用手指轻戳了他腰间一下,低声问道:“赤血虎乃是上古神兽,白泽亦是瑞兽,怎么从未听过他们之间有亲戚呢?” 信芳用手遮着嘴,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是结拜兄弟。没听妖君说吗,已经一千年没见过那小白泽的父神了,大抵是两人发生什么事了。”他双眸微微一转,蛇信子荡了荡,低声笑了笑:“当初结拜的还有鸢霞元君那位人族上仙,后来,安歌妖君与鸢霞元君生了一对龙凤胎。” 说到此处,他已经猜了个七八分,联想一下仟间的年岁,大概也对得上,他点了点头逾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阿醉做了个“哦”的口型,点点头又看向这对叔侄,她微微顿了顿又转眸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信芳,为何他会知晓这么多事呢?奇怪,太奇怪了! 信芳忽然反应过来,他们方才不是还在打架的吗?这一会儿,怎么不知不觉的就好了呢?最奇怪的是,他们自然的就好像从没斗气一般。 信芳想着,阿醉又戳了戳他的侧腰,道:“咱们...似乎砸坏了许多东西。” 此话一出,信芳浑身的血都凉了,他瞠目结舌的看着满地狼藉,一咬下唇。 阿醉轻咳了两声,转头就往厨房跑去。 “你!”信芳瞪着眼睛指着她的背影,却听安歌唤他。 “信芳?” 信芳扁着嘴,扭着小腰转身来到了他面前,颔首道:“妖君有何吩咐?” 安歌道:“此子在店中的费用都算在我的账上。” “是。”信芳暗自腹诽,就好像您付过灵石似的。却是微抬眉梢,媚眼流转,笑着道:“请上楼来吧,老板在楼上。” 白灵均双手抱拳对安歌道:“叔父,若是得闲便来看看父神吧,他常念叨您呢。” “好了好了,快上楼去吧,别耽误了救你好友。”他潇洒的扬扬手,头也不回的又出门去了。 信芳带着白灵均走上二楼,来到了最后的一间房门前,他轻叩房门喊道:“老板,白泽族灵均来访。” 房间里的陆离额头上薄汗隐隐,双颊连带着耳垂泛着粉,一手扶着她腰身上细滑柔腻的肌肤,一手撑在榻几上。她的双腿如藤蔓般的盘亘在他的窄腰上,二人随着极快的律动微微颤抖,只听他一声闷哼,二人如脱力般的相拥在一起。 门外的信芳略有些诧异,又抬手叩门...“老板,白泽族来访。” 攸宁脸如火烧,难堪的无地自容,一边抬手扇着脸上的潮红,一边手忙脚乱的扒拉着散落在地的衣裳。 陆离咬着牙,暗恨客栈太忙,低声道:“夜里...我去找你。” 攸宁憋着红润的俏脸,眼眸如水般的看着他,一边慌乱的穿着衣裳,一边勉强的回道:“啊,来,来也行。” 陆离低低的笑了笑,随手捡起素白的寝衣,旋身一摆,将二人的衣裳都换好,又推开窗让满室旖旎渐渐散去。 攸宁垂眸看着身上月白色的宽袖杂琚裙,暗自懊恼,怎么连衣裳也穿不好了,难道是中毒过深,脑子不好使了... 室内的幔帐帷幕随即消失,榻几上燃起淡淡的檀香,檀香如线袅袅升起烟雾,又添上一壶清茶,便是满室的雅致高远。 攸宁垂头道:“我先回去了。” “我们哪处见不得人,何必躲藏,徒惹人遐想。” 攸宁走到一半,转眸看向那人,却见他已经素手斟茶,云淡风轻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她微敛神色,转过屏风将门打开。 信芳正将耳朵贴在房门上,房门却已经打开,他连回转的余地也没有,堪堪的僵了半息收回荡在半空的蛇信子,笑着直起身子:“要备茶吗?” 攸宁抿唇笑道:“不必了,你去下面忙吧。”转眸看向白灵均,微微颔首道:“久等了,请进。” 内室与房门间隔着屏风,信芳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微微扬眉有些失望,送二人进了门,将房门关上,转身离去。 攸宁径直坐回了软榻,白灵均拱手行礼道:“见过陆老板,在下白灵均。” 陆离微微垂眸,平和的笑了,道:“坐吧。” “是。”白灵均大大方方的坐到了榻几前,攸宁抬手为他斟了一杯茶,他点头谢过。 “说说吧,堂堂白泽族,怎么想起来我这处小店了呢?”陆离微笑着问。 第四百二十五章 少年如玉 “说说吧,堂堂白泽族,怎么想起来我这处小店了呢?”陆离微笑着问。 白灵均抿了一口清茶,蹙眉一瞬,回道:“此事说来话长,事出紧急,灵均便长话短说了。” 他沉吟一瞬,缓缓的道:“数日前母神生辰,提出想要吃凡人界做的芙蓉酥,于是我便下界去买。无意间来到一间小店,遇上了那买糕的小子。” 那日天色已晚,蜀地无名之山脚下的小镇,凡尘炊烟袅袅,偶然几声狗吠,似是唤回晚归的主人。 “老板,给我一盒芙蓉酥!”白灵均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旁边一个毛头小子与他说了同一句话。 少年身穿淡青色的粗布长衫,手持一柄古朴的折扇,扇子半开,挡住了白灵均的手。 老板为难的看着两人道:“二位,不好意思,这芙蓉酥只剩下一盒了。您二位同时来此,若不商量一番?” 白灵均比那小子高上一寸,却刻意垂眸看着他道:“我出双倍银子买!” 那少年轻蔑的看着他,转眸看向老板,以半开的折扇轻轻的扇了胸口几下,不急不缓的道:“您家这芙蓉酥在咱们镇上已经有百余年历史,一盒芙蓉酥向来是八文钱,难道老板今日要破例?可别因为区区八文钱失了您百年老店的声誉!” 老板张了张唇,连忙回道:“小公子说的极是,小店的芙蓉酥自百年前便卖八文钱,别无二价,二位还是自己商量吧。” 白灵均吃瘪,努了努嘴道:“今日是我母亲寿辰,她老人家就想吃芙蓉酥,小兄弟,你便把糕让给我吧。” “巧了。”他转手将扇子“啪”的一声利落的折起,倒持扇柄,拱拱手回道:“小子无父无母,全赖婶娘一家抚养长大,今日是婶娘的寿辰,我定要送她虽爱吃的芙蓉酥作为寿礼。”他双眸上下打量白灵均,以扇头点了点他,接着道:“兄台一身华贵不凡,送与母亲的寿礼怎能是这般简单,还是让我这升斗小民买了吧。” “嘿!”白灵均不忿的出了一声,咬着牙道:“你是要跟我争到底了?” 少年笑了笑,负手而立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若为孝道不拘此节。” 白灵均微微蹙眉,心想着,自家的母神是母亲,他却比自己可怜,无父无母,由婶娘养大。二位母亲皆是同日生辰,自己堂堂的神兽白泽一族,让他一让又有何妨,大不了择日再来凡间采买就是了。 听他说话,只觉得这小小少年言辞缜密,似是读过书的孩子,再看他一身粗布衣裳,手中的扇子却是件好东西,心中更起了疑惑。 白灵均心中一时玩心大起,故作老成的负手问道:“你读过书?” 少年扬头回道:“上了几日学堂。” 白灵均笑笑,回道:“好,今日我便替你那婶娘考考你,你若答得上来我的问题,这芙蓉酥我便让给你。” 他一撩衣摆,一拱手,动作犹如一气呵成:“兄台请问!小子若答不上来,此糕拱手让你!” 白灵均撇嘴一笑,轻哼一声道:“区区小儿倒是痛快,若答不上来,可莫要哭鼻子。” 少年笑道:“诗辞对联,论国论理,您只要问得出我答不上来,便算我输。” “天下安定,国家无事,战攻之具可修乎?守御之备可无乎?”白灵均英眉微挑,笑得得逞。 少年不急不缓的踱了几步,站定身子,他半开着折扇扇着胸口,淡青色的粗布长衫微微扬起,不急不缓的道:“战攻守御之具尽于万民,工事之具可为农垦亦能为刃!善为国者,取于万民,兴旺六畜,开农垦地,居所安定,丈夫治田有功,妇人织纫有尺,乃富国强兵之道也。” 白灵均眼眸一亮,眼底尽是欣赏,微微蹙眉一瞬,接着上前一步问道:“战时为攻,战息为民?未免太也理想!愚民不得教化,若生异心,国家岌岌可危。不通。” 少年嘴角略微一撇,眼眸看向地面上的石子,他一撩衣袍蹲下身子,将那折扇好生收入袖中,双手一拢,将石子扫到面前来,随手捡出五枚石子摆成了一排,仰头看向白灵均道:“把农户以五户编成一伍。”又挪出一颗石子道:“每一伍设一长,十伍设一里,十里设一吏,这般户籍制度可作为军官制度参考,化零为整有何难?” 他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微笑着道:“至于兄台所言之民有异心。”他轻笑一声,自袖中取出折扇,于胸口半开扇子轻摆凉风,缓缓的道:“无疏其亲,无迨其众,抚其左右,御其四旁。敬之无疑,天下和服。” 他说,不要疏远宗亲,不要怠慢百姓,安抚周边邻国,控制四方势力,国君无所迟疑的敬奉这些原则,天下就会和顺服从。 他转眸看向糕铺的老板,将袖中仅有的八文钱递到老板手中,老板也心悦诚服的笑着将芙蓉酥双手送到他手中。 老板笑道:“小儿言之凿凿,句句有理有据,他日必成大器。” 少年接过糕点,笑着拱拱手道:“那便等大器之君慧眼识珠罢。” 老板不禁笑着指了指他,道:“如此,今日这糕便当小店送与你,公子大成之日能替小店题字一副便可。”他将八文钱重新塞到少年手中。 少年却笑着不接受,回道:“只怕小子这一肚子学问都是空费词说,老板还是收下钱免得被我空谈欺骗。”他低低的一笑,拎着糕点转头就走。 白灵均高兴啊,这小孩也太有灵气了,他微微一滞,紧追几步:“哎哎!” 少年不但不停下脚步,反而更快的朝家里走去,白灵均也没感觉人家不爱搭理自己,笑着跑上前,道:“我姓白,名灵均,你叫什么?” 少年蹙眉道:“便是你追上我来,我也不会将糕让给你。” 白灵均一咋舌道:“行了你,我愿赌服输不会再和你抢,这糕我明日再买就是了。” 少年这才露出笑容,回道:“我叫云隐,还没取字号。” “云隐。”白灵均念叨了一遍示意自己记住了,他笑着道:“你婶娘将你教的很好,来日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府上拜访。” 云隐尴尬的嘿嘿一笑,道:“灵均啊,其实你不必凡事如此认真...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白灵均乃是神兽白泽族,能退鬼怪,通过去,晓未来,上可探天文地理,下可晓人情世故。他素来是不屑对旁人行刺探之神通,可就在云隐说方才那句话,他却探知了,这小子骗了自己! 堂堂白泽族,竟然被一个凡人小孩子骗了,这岂不是奇耻大辱吗! 白灵均咬牙切齿的道:“小子!你骗我?” 云隐见他动了怒,连忙抱拳赔罪道:“我是天煞孤星入命之人,可这芙蓉酥是一定要买的,不得已才...” 白灵均咬了咬唇道:“告辞!” 云隐瞅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脸上也露出一丝落寞,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提着芙蓉酥往回家走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与鬼同行 云隐瞅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脸上也露出一丝落寞,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提着芙蓉酥往回家走去。 推开破落小院的门,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房间中飘飘忽忽的出来了一个女鬼。 她头发遮着脸,一身惨白的衣裳空空荡荡的飘散着,阴恻恻的问道:“芙蓉酥买回来了?” 云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寒气从尾椎之冲向后脑勺,这女鬼已经赖在这里半个多月了,可他还是难以适应。 “给,给,买回来了,我回去读书了,你可别吵我了。” 他一把将芙蓉酥塞到了女鬼手中,恨不得再生两条腿,逃也似的冲进了偏厅。 将房门重重的关上,他忍不住扒在门边,透过破损的窟窿看向外面,只见女鬼拎着芙蓉糕在庭院中站了许久,转身飘到了树下。 他长呼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掂量掂量干瘪的荷包,再也没有一文钱了。可女鬼还在,明日定然还要吃芙蓉糕,明日得再去街市上卖字才行。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他无奈的长叹了一声气。 随着他这一声叹息,一声喷嚏在他耳边响起。霎时间,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身子僵直着转过头去,一张老得满脸皱皮的男鬼正咧着嘴,笑着看着他。 云隐欲哭无泪的向后缩了缩身子,无辜的眨巴着眼睛,哭丧着脸喊道:“你是谁啊!” 老鬼腆着脸笑笑,又向前倾了倾身子,几乎欺身在他身上,用响亮的声音道:“你猜!” “鬼才猜得到!” 老鬼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眼珠子一时不查从眼眶中骨碌碌的掉到了地上。 “刮目相看,刮目相看,这样都能猜到我是鬼,你这小子挺厉害的嘛!” 骨碌碌,两颗眼珠子滚到了云隐脚边,他厌恶的踢了两脚,一气之下反而不觉得害怕了,转身三两步走到了陈旧的榻几边坐了下来。 “说!来我家干什么!” 老鬼一咋舌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这小子不厚道,怎么敢踢老人家的眼睛呢!” 云隐咬着痒痒的牙根回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倚老卖老之辈吾不从!” 老鬼脸色忽而铁青,浑身散发着怨毒的气息,一条长舌从口中垂下,身边破破烂烂的幔帐被这股风吹得乱颤。 “小子,你活腻了!” 云隐脸色霎时间一白,吞了口唾沫,僵着脖子道:“我错了还不成嘛!”说着,他鼓着双颊蹲在地上将两颗眼珠子捡了起来,强压着自己胸口翻涌的恶心,将头转到另一边,闭着眼睛道:“给您!” 老鬼轻哼一声,不屑的道:“看不着。” 云隐转过头呲着牙,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暗骂这老鬼不要脸,狠狠的将那眼珠子怼回了他眼眶中。 老鬼眼珠子急速的转了一息,终于调整回来,云隐拍着自己的小胸口,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老鬼身心舒爽,往旁边落满了灰尘的太师椅上一躺,竟舒适的双腿一叠,翘起了二郎腿,慢悠悠的道:“听说你这儿住的舒服,我来住几天。” 云隐不情不愿的问道:“几天?究竟住几天你才走啊?” 老鬼拉长了声:“恩...那得住得舒服才行,这样吧,你给我盖个新屋,看你小子穷酸,也不必多华贵,三进三出的院子就行。” “你当我这儿是钱庄啊!”云隐登时就急了,站起身快步走到老头身边:“我没钱!外面那女鬼每天要吃芙蓉酥,你可知道一盒芙蓉酥要八文钱啊!八文钱够我吃上三五日的粟了!我现在浑身上下一文钱都没有,夜里得写上几幅字,明日一早到集市上去卖了换钱才能买芙蓉酥。你倒好,来了便要房要地,你怎么不要我的命啊!你别逼我,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变成鬼,把你们都赶出去!” 说这话时,云隐又委屈又气愤,血气翻涌着,恨不能一口老血喷死这不要脸的老头子。 老鬼一撇嘴,脸色顿时铁青,将浑身的怨气都释放出来,仿佛要将云隐吞掉一般。 正在此时,云隐又哭了,他呜呜咽咽的道:“我一个孤儿,无依无靠,活着已是不易,要给邻家洗衣,要卖字卖画,才能供得起自己上学堂,你们要找倒是找那些大富大贵的啊,欺负我一个孤儿,还要不要脸!” 老鬼砸吧砸吧干瘪的嘴唇,收敛了怨气,为难的道:“要不然,你借个车,上山砍些木材,回来以后,我用些法术,帮你盖房子还不成嘛。” 云隐眼泪挂在睫毛上,可怜兮兮的伸出双手,这双小手柔弱又生着许多的老茧,他哽咽的问:“你看我这模样,像是能砍木材的吗?称得上材的树,最少都要二十年树龄,三个我也未必能砍一棵回来,你,你逼我死,我死给你看!” 说着,他站起身来就往老鬼身上撞去,那视死如归的模样,恍然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老鬼一瞪眼,眼珠子骨碌碌的又掉了,慌忙摆手道:“行了行了!大不了你买些树种花草回来,我再施法,把你家拾叨出来,让我看得过眼就行了!” 云隐一个急刹身子惯性的摔倒在了地上,不情不愿的道:“就,就这样吧。” 老鬼丧气的撇着嘴,暗恨这小子太穷,也不敢再逼他,只得自己蹲下身子摸索着,满地乱爬算是找到了两颗眼珠子,将眼睛安上,也不爱看云隐那丧家犬的模样,搬起太师椅道:“这椅子我要了!”说着,踱出门去。 云隐盘算着,每日不能断的芙蓉糕,又添上树种、花草,怎么也得一两银子才能够,他一幅字也就能卖三文钱,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文钱,这得卖多少幅字才能赚回来啊。 想来想去,还是画能多卖些钱,又想到自己这倒霉催的,养自己都是个事儿,平白无故的添上了两个鬼,真是要了命了。 心烦意乱的在书案前潦草的勾了几笔,竟气的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天已经蒙蒙亮,云隐打了个哈欠,这一夜也没睡好,双眼通红的看着破落的房间,暗自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走出门去。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与神成友 再一睁眼天已经蒙蒙亮,云隐打了个哈欠,这一夜也没睡好,双眼通红的看着破落的房间,暗自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走出门去。 拨开自青石板缝隙间长出的杂草,打来井水洗了把脸,又用清水漱漱口,拿起往日写画之作,背上竹篓出门去。 来到了集市,云隐娴熟的摆上摊位,将书画挂好,一手执扇,一手执书,蹲在摊位后面看起书来。 白灵均前一日没能买回芙蓉酥,今儿算是起了个大早便下界来,买了芙蓉酥也难得来凡间一次,索性就在集市上逛了起来。 打不远处走来一个小吏,沿着街市商贩挨家挨户的讨要人事,正巧看见云隐的摊位,小吏理直气壮的走了过来,“啪”的一声拍在摊上。 云隐抬眼看向他,先是一蹙眉,紧接着,将书放在一边,半开折扇扇扇胸口,抱拳笑道:“官爷,喜欢哪一副字画尽管挑选,小子双手奉上不取分文。” 小吏吭哧一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滑快,不过,爷不喜欢你这些酸物。” “哟。”云隐笑了笑,道:“原来官爷不稀罕这些,也对也对,小子不过上了十年学,的确入不了官爷高目。” 这话明为褒赞,暗指小吏不懂书画,简直可笑。 自古以来有些才学的人大抵都有这个毛病,说白了便是,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可以看不起我的“作品”,如果你看不起它,我就怼死你。 小吏出来混也不是一日两日,哪能听不出来他这话的意思,暗自咬牙生恨,看向云隐手中的折扇,这扇子样式古朴,他虽然不懂扇面上的画,却看得出,这扇骨乃是紫檀木,这一把扇子可是他一辈子也买不起的。 他一愣神的功夫,抬手就抓那扇子:“小子,今儿算你有运气,爷不和你计较,这扇子权当你给爷赔罪了。” 云隐哪肯给他,连忙双手抓紧了扇子道:“我这摊子上的书画随你挑选便是,这扇子万万不能给你。” 小吏一咬牙,抽出腰间的锁链便道:“爷现在不要你的孝敬了,我看你这画有谋逆之疑,要带你回衙门问话!”说着,抬手就去抓云隐的手腕。 事实上,他也没想要告他什么谋逆,只是想先将云隐控制起来,等人押到了衙门,不信他不乖乖把扇子给自己。 云隐被铁手一抓,暗自咬牙却不喊疼,不急不缓的道:“官爷要抓人总得有些凭据,小子之画皆是花鸟鱼虫,何来谋逆一说!”他强行镇定着,大声喊道:“路过的大叔大婶都来看看,给小子评评理啊!” 人们少娱乐,自来就爱凑个热闹,一听云隐的喊叫声,纷纷围拢过来,白灵均看人群都往一处聚集觉得有趣,一边跟着众人围拢,一边问身边的老叟道:“叟,前头有什么事啊?” 老叟笑道:“便是素日欺压我们的衙门小吏,今儿碰上了个硬骨头的小子,咱们都去看看热闹。” 硬骨头的小子? 白灵均扬唇一笑,点头道:“有趣有趣,都言民不与官斗,我倒也想看看这硬骨头能不能把小吏的牙硌掉。” 小吏一见人多了,暗道这小子太滑,可现在骑虎难下,他转眸看向云隐的画,双目定在一副猛虎咆哮图上,低低的一笑。 “这幅画,便是你谋逆的证据!”小吏放开他的手,伸手就把猛虎咆哮图给摘了下来。 云隐向来擅长画虎,这幅画也不是第一回画了,他瞪着眼睛,气的脸通红,问道:“官爷莫要信口开河,此图哪有谋逆之意啊!” 小吏轻蔑的一笑,缓缓的道:“错的不是画,而是你题的词。” 云隐嗤笑一声上前去,以扇为指,逐字逐句的念道:“磨尔牙,错尔爪,狐莫威,兔莫狡。饮来吞噬取肠饱,横行不怕日月明,皇天产尔为生狞。前村半夜闻吼声,何人按剑灯荧荧。”他双手抱拳问道:“官爷,敢问此词何处不妥?” 小吏道:“当今陛下生肖属兔,小子,你画这图,是要取谁的肠子吃个饱?” 云隐双眼一翻,气得拆点背过气去,哭笑不得的道:“此词乃是帝师所作,小子觉得词意白话却生动的紧便题在了画上,官爷若是觉得词不好,不如上奏朝廷,告帝师一个谋逆之罪吧!”说着,他手臂一耸,留下一个大大的白眼便拿起摊子上的书,蹲回地上看书去。 小吏瞠目结舌的看着他,顿时满面羞红,帝师也是他能告的?上奏朝廷,他配吗? 老叟笑着喝着倒彩:“帝师今年已年逾古稀,官爷,给帝师一次面子,便放过他老人家吧!” “哦!哦!哦!” 一旁的民众早就恨得牙痒痒,此刻哪能放过小吏,趁机一同欢呼喝彩。小吏灰头鼠脸的逃出人群,头也不回的跑远。 云隐这时才悄然抬眸看向小吏逃窜的背影,暗道一声幸运,若是题了旁人的词,今儿恐怕真要被污个谋逆之罪,那他可就真是倒霉到家,不如一头撞死来的痛快了。 人群渐渐散去,白灵均从人群中走向云隐,笑眯着眼问道:“此词当真是帝师所作?” 云隐心下一惊,又觉得声音熟悉,抬眸看向他。 他暗自呼了一口气,回道:“当然,只不过,是唐国帝师。”他黠促的一笑,双手合十,俏皮的道:“感谢唐国帝师,冥冥中救了小子一命。” 白灵均乐不可支,全忘了云隐骗他的事,一边拢着他摊子上的书画,一边道:“收摊,我请你吃饭去。” 云隐面露难色道:“不行...书画还没卖完。”晚上没法和那两鬼交差啊。 白灵均笑道:“你这小子有意思,看你便觉得像极了等待展翅的雏鹰。”忽觉得自己夸的太多,他努努嘴,道:“你的书画我样样喜欢,便趁你未成名之前收藏了,你都给我包起来吧。” “你,你当真是喜欢我的书画?”云隐有些不敢置信,往素那些买画买字的人都很挑剔,卖出的也大多是字帖比较多,像白灵均这样的,简直是上天派下来解救他的。 第四百二十八章 雪上加霜 (感谢彷徨居士和氏璧打赏,特加一更,同时也感谢苏摩、醉醉等等一直支持苏苏的伙伴们,因为有你们,所以才有一直坚持的我。) “你,你当真是喜欢我的书画?”云隐有些不敢置信,往素那些买画买字的人都很挑剔,卖出的也大多是字帖比较多,像白灵均这样的,简直是上天派下来解救他的。 白灵均笑了笑,道:“单说你这猛虎咆哮图,神韵气度都能有五分,在你这年纪能有这样的笔法已然是少之又少,还不值得我买吗?”他转念一笑道:“别学那些酸儒,说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我是当真欣赏你,再来,书画填不饱肚子,米粮却能。” 云隐微微一笑道:“我本也没想说那话,不过你一次买这么多书画还是让我心里不舒服,这样吧,我替你画一幅肖像,不收你的润笔费,权当以朋友之谊相赠如何?” 白灵均泯然一笑道:“依你,还不快帮爷把书画装好?”他学着方才那小吏的语气道。 云隐低低的一笑,忙将所有的书画都撞装到了竹篓里面,转身将竹篓递给白灵均道:“这竹篓你回头再还给我吧。” 白灵均暗自翻了个白眼,他买了这么多书画,这么个破竹篓还惦记着让他还。 他接过竹篓背在身上,招揽着云隐道:“你想吃什么?” 云隐咧嘴一笑:“肉。” “你倒是不客气。” 云隐笑着启扇半折,于胸口略微闪了两下回道:“你诚心待我,我若和你客气,不显得小家子气吗?” “行行行,我不和你斗嘴,兄带你吃肉去。” “你怎么就成了兄?我们还是平辈论交吧,灵均。” 白灵均心想,我大你五百岁,没让你叫祖爷爷就不错了,这小子还不乐意。 云隐说完却笑了,白灵均看起来足有二十多岁,自己可不得唤人家一声兄长嘛,却是摇头晃脑的不肯如他的意。 二人穿行于闹市之中,你一句我一句,越聊越投机,日暮之时,相约第二日再在集市会面,这才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去。 窄巷中,一个黑漆漆的人影随着云隐一路尾随。 云隐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故意压低的脚步声,不由的心下一滞,可别是又碰上什么孤魂野鬼了吧,他越走越快,恨不得脚下生风。 好容易到了家门口,这时候,自身后传来数道脚步,他转眸看去的一瞬间,一个麻袋迎面袭来。 云隐下意识的呼了一声,身子蜷缩着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顿闷棍朝着他身上如雨点般的打了下来。 “小子!让你威风!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爷的拳头硬!”小吏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一招手道:“打!狠狠的打!” 云隐浑身被打的发木,都不知道捂哪处好,大喊道:“打死我!打死我也不求你,你白日里才与我冲突,夜里我便失踪不见,明日我大兄寻不到我去官府报官,看你怎么脱罪!” 小吏一笑,道:“报官?衙门口朝南开,有口没钱别进来,你还指望白日里和你在一起那小子给你报仇不成?” “我大兄有权有势!出身京都贵族!你区区一个小吏,得罪我大兄,我看是你不知死活!” 小吏微微一怔,正在此时,一个黑影飘然而来。 黑影站定在小吏身后,缓缓的吐出长舌,轻轻的舔弄了他的脖颈一下。 小吏对面的泼皮早已吓的眼神涣散,纷纷抖如糠筛。小吏摸了摸脖子,只觉得而后传来阵阵凉意,一股子如寒冰般的气息自他尾椎冲上后脑勺。 他一呲牙,转眸就骂:“谁他奶奶的...”就在他转眸的一瞬间,那一群泼皮无赖鬼嚎:“啊!!!”接着,连滚带爬,转头就跑。 小吏脸前,一个身穿破烂战甲浑身是血的鬼魂将红舌划过他的颈间。 “来陪我啊!”鬼魂伸出生着黑色尖爪的双手朝着小吏颈间掐了过去。 “娘,娘嘞!”小吏双眼一翻,下裤湿濡一片一股子臊味滴滴答答的传来,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唇边白沫翻涌着。 云隐艰难的抬起手从麻袋里倒退着出来,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他抬眼看看站在一旁的鬼,无奈的长呼了一口气,翻了个白眼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更潦倒了?” 男鬼身上的战甲似乎比一年前更破旧了,大片的鲜血将他的甲胄晕透,满头凌乱的发丝似乎还粘连在一起。 男鬼苦着脸道:“我的尸身找不到,心愿未了不能投胎,我也不想来麻烦你,可是无处可去。” 云隐苦脸叹了一口气,狠狠的踢了那小吏一脚,这一牵扯却疼得自己龇牙咧嘴。男鬼微微蹙眉,上前扶他。 云隐抬眼看了看他,沉默了数息,认命的将手放到他手上,这边男鬼推门扶着他进了家门,低声问道:“你这院子怎地又多了两鬼?” 云隐轻哼了一声道:“是啊是啊,本就是天煞孤星命还招鬼,若非怕旁人将我看做疯子,我定要坐于门口典了你们。” 男鬼听了不但没气,反而笑了笑,将头发撩到了耳后,回道:“哪能呢,除了你,旁人也看不见我们啊,否则也就不找你了。” “你还挺自豪...嘶?”云隐一激动,扯了嘴角,疼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男鬼将他带进房间安置好,又把药送到他面前,默默的离开。 “云隐...我的芙蓉酥呢?”女鬼忽然出现在他榻前,阴恻恻的问道。 云隐与白灵均玩的兴起,竟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他顿了顿回道:“今日没有芙蓉酥,明日再买给你。” “好吧。”女鬼失望的嘟了嘟唇,抬眼看他,问道:“怎么受伤了?” 云隐手扶着额头道:“我累了,求你,今晚不要再来吵我,让我歇息一晚好吗?”说着这话,一半恳求,一半薄怒。 女鬼抿了抿唇,刚要离去,昨晚刚来的老鬼突然来了,扬声喊道:“树种呢!花苗呢!你小子果然不牢靠!昨儿都说妥了!人无信不立,像你这般的,以后长大能成什么气候!不过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滚!”云隐大吼一声,连身上的伤也顾不得,他抓起身边的破木枕就朝着两个鬼砸了过去。 “我好不好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这儿就这样,不想住就滚!都滚!”连说了三声滚,云隐急火攻心,这一气便晕了过去。 老鬼一蹙眉问道:“这小子吃错药了?”说着,走上前去查看。 女鬼身子微微颤抖,道:“受了伤心里委屈,大概是发热了,我去打盆井水给他降降火。” 老鬼点了点头,伸手一指,将太师椅挪到了云隐榻前坐了下来。 “这小子,还是睡着可爱些。” 第四百二十九章 白泽驱鬼 白灵均抬手端起微凉的茶杯,抬眸看向攸宁和陆离,微微蹙眉道:“我这人自来不喜这身神通,你们说,通人心又有什么好处呢?” 攸宁低笑道:“说起来,你白泽族的神通与谛听倒有相似之处。” 白灵均没有反驳,接着道:“次日我去市集,等到了半晌也不见云隐来赴约,想起他昨日得罪了小吏,心中着急,便探听了他的心声,寻到了他家。” 白灵均暗念一道隐身符,自那喧闹集市中急速而行,不消片刻便来到了云隐家门外。 刚一到了这破落庭院外,他心念一动,微微蹙眉,手指尖轻轻一挑,门锁條然落地。他沉默了一息,推门而入。 青天白日,三鬼隐匿在阴气最重的老井中,只听外头一声轻响,三鬼相互交换目光,一道霸气至极的凛然正气迎面而来。 “啊!” 三鬼痛苦哀嚎,面容扭曲,浑身散发着缕缕青烟。 房中歇息的云隐被这哀嚎声突然惊醒,他心间微微一惊,强忍着身上疼痛,赤足下了榻跑出门外。 白灵均抬眸看向云隐,旋即侧眸看着老井,蹙眉道:“谁伤了你?是否与这三条恶鬼有关?” 云隐敛神,蹙眉上前道:“灵均,什么鬼不鬼的,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白灵均皱着眉道:“这庭院阴气炙盛,活脱脱的就是一座鬼宅,你居于此处不是一日两日,难道没发现有鬼出没?” 云隐怔住了,白灵均竟然能察觉那三鬼的存在,他沉吟了一瞬,无奈的道:“我也不知为何,这几个鬼就缠上我了,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 白灵均轻哼着一笑,道:“不肯离开?”他眸光一凛,缓缓的道:“云隐,闭上双眼,不要看我。” 云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见白灵均上身前倾,伏地化形,眼前银光一现,一头通体雪白,脚踏祥云的巨兽赫然出现在眼前。 它头顶羊角,牙齿尖利,四蹄若虎,白色长尾毛厚而软。它一脚踏上井沿,垂眸看向井中,“嗷”的一声威吓,井中传来阵阵哀嚎。 “云隐!救命啊!” “不要,不要!” 白灵均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他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白泽巨兽,第一反应竟是:他一定是疯了,否则为何与他交往的不是鬼怪就是神兽? 老井中的哀嚎声将他拉回了现实,他顾不得害怕,几步跑到了白灵均脚边,一把抱住他踏上井沿的前蹄,急道:“他们从未害我,白兄快别伤他们啊!” “仙人莫要毁我等魂魄!我等只是心愿未了不得投胎的野鬼罢了,并无害人之心呐!”井中传来了老鬼的喊声。 “仙人莫要发怒,我等这便离开!”女鬼声音传来。 白灵均摇身一变,幻回人形,他狐疑的看向云隐,又微微侧眸看向老井,闭目一瞬感知到了三鬼已经借水井逃走,同时却又被他探得因缘。 他缓缓的道:“云隐,你这事我管不得,但有一人却能管,我这便去求那人来解你之忧。” 白灵均摊手道:“如此这般,我便来了蜉蝣客栈求助。” 攸宁歪歪头问道:“你何不亲自去帮那几位鬼魂完成心愿,送他们离开凡人界?” 白灵均懊恼的挠了挠头道:“我能解一时,却不能保云隐一世啊,这事于我真是难办。” 陆离沉吟一瞬微垂双眸,手指轻捻着衣袖,平和的道:“此事,我们会去处理。” 白灵均笑了笑,心里却始终感到内疚,轻呼了一口气,抱拳道:“多谢。”说完,他解下腰间的储物袋放在了榻几上,缓缓的道:“这份辛苦费便由我来出。” 攸宁笑着道:“往后你还会去寻他吗?” 白灵均略微想了想,摇摇头道:“得此良朋本应珍惜,但天道如此,我与他朋友之缘只能到此了。” 攸宁沉默了一息道:“一切因缘生,一切因缘灭,到底是有道理的。” 白灵均再次谢过二人,离开了蜉蝣客栈。 陆离转眸看向她:“你怎么看?” 攸宁努了努嘴,道:“循循善诱吧。” “也好。”陆离一挥素袖,二人消失在原处。 攸宁抬眸看看那静静伫立的山水屏风,长袖轻摆,屏风面上隐隐的现出了如水波般的涟漪,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其中。 二人再次踏出,已然站在了凡人界的小镇集市上。 一个身穿官服的小吏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从他们身边跑过,一身的臊臭味险些将攸宁掀翻了,陆离侧身一挡,半环着将她护在身前。 待小吏满口污言秽语的跑远了,陆离这才让开身子,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袖边道:“抓着。” “恩。”她自然的抓住他的衣袖,低低的笑了笑看向陆离道:“那小吏竟吓疯了。” 陆离平和的道:“咱们置办些东西再去寻云隐吧。” “好。” 两人便如凡人的夫妻似的一同采买物品,再寻无人之处将东西悄悄装到储物袋中,逛累了便在路边的茶寮喝碗茶水,聊上几句闲话。 夕阳染红了天际,二人慢悠悠的来到了云隐家门前。 攸宁推开院门,入眼是一棵干枯的桐树下陈旧的太师椅随风微微晃动,野草自石板间疯也似的生长,竟然漫过半膝,老井边上生着一层厚厚的青苔,一丛零落花枝依墙倾倒。 云隐听见外面传来响动,抬眼看看天色,这才发现天色已暗,以为那三鬼又回来了,心头窃喜又有些无奈。 他将毛笔扔进笔洗,顺手端起案上的油灯走出门来,不耐烦的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攸宁低笑道:“又?你以为是谁来了?” 云隐看着陌生的两人微微一怔,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你们是谁!怎么随便闯人家的院子!” 攸宁扬唇笑道:“白灵均请我们来的。” “灵均?”云隐神色略送,泯然一笑道:“既然是灵均请来的,那便请进吧。” 二人随着云隐进了门,昏暗的油灯下,赫然是画了一半的白泽图。云隐卷起画轴,又将笔墨纸砚收起来,又将那古朴的折扇收入袖口,从架上拿来茶具,忙活了半晌道:“二位请喝茶。” “多谢。”两人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陆离微笑着看着云隐,微垂双眸,和缓的道:“你可知,那三鬼因何来寻你?” 第四百三十章 为鬼还愿 陆离微笑着看着云隐,微垂双眸,和缓的道:“你可知,那三鬼因何来寻你?” 云隐微微蹙眉,摇头道:“小子从不认识那三鬼,我最早得知自己能视鬼是一年以前,那男鬼突然找上我,偏让我帮他寻找尸骸,让我替他下葬,最初我不愿意,到后来见他可怜也想帮他早日脱离苦海去投胎转世。可他连自己的姓名籍贯也说不清楚,我又能怎么办。过了不久,他便离开了我家,直到昨夜又重新回来。” “那个女鬼是数月前来的,不要香烛却要日(日)食那芙蓉酥,小子虽穷困,但也尽力满足她的愿望。那老鬼最是无耻,来了便向我要三进三出的屋舍,小子实在无力供给,相商之下便说好要将我家这老院子好生拾叨一番让他住下。” 云隐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道:“他们也是可怜,可为何偏偏找上我呢!” 陆离缓缓的回道:“许多年前,弗加沙王诵读了《十二因缘经》,体悟了昔日追求的五欲之乐便是烦恼的来源,于是,弗加沙王将王位传于王子提法出家,发心追随佛陀修行。一日,他前往王舍城乞食,却被一头母牛用角抵死。牛主大惊,认为母牛不详,将牛转卖给他人。买主是个小贩,要牵牛回家,这一牵却被母牛从背后撞死。买主的儿子非常气愤,立刻将母牛杀死拿到市集贩卖,一个农人很喜欢吃牛头,便将牛头买了并用扁担担回家去。天气炎热,路上他见到一片树荫,便将牛头挂在树上,自己坐在树下休息。拴着牛头的绳子突然断开,牛头直坠正砸在了农人头上,此人当场死亡。” 云隐微微蹙眉,迟疑地问道:“一头母牛,竟然一夕之内杀死三人,这真是奇闻。” 陆离微笑道:“并非是奇闻,而是罪报。前世,三个商人一同行商,路途遥远便寄住在一位孤苦老妇家中过夜。寄住本应付食宿费,但三人见老妇孤苦无依便想赖账,趁其外出时离开。老妇听闻此事心中不甘,追上三人讨要钱财,三人拒绝,见四下无人,竟将老妇活活打死。当时那位老妇便是如今杀人的母牛,而那三个商人,转世成了弗加沙王、小贩和农人。” 云隐沉吟着道:“真是一段恶缘,伤人伤己啊。”他转眸的瞬间心中忽然一惊,问道:“难道,这三鬼是来寻我讨债的?” 陆离泯然一笑道:“既相遇便是缘分,善缘还是恶缘,应由你来判断。” 云隐微笑着道:“我与他们虽然人鬼殊途,他们也的确扰我清静,但却从未害我。昨夜我遇袭,男鬼救我,女鬼与老鬼照顾我。只是如今即便我有心帮他们完成心愿,他们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攸宁笑道:“这有何难。”说着,看向陆离。 陆离平和的一笑,道:“既然是帮助他人完成心愿,那便准备稳妥吧,我去寻他们回来。” “多谢!”云隐拱手道谢。 陆离转身出门,悠然踏云而去。 攸宁心念一动,自储物袋中取出来时备下的东西,树种、花种、打扫的用具堆了满院子都是。 云隐扬唇而笑,起身将衣角掖到了腰间,重新确定的看了看袖子里的折扇,然后拿起扫帚便开始了打扫。 攸宁微笑着一挥手,霎时间庭院中拉起了数条细线,线上坠着精美的灯笼,将庭院照亮。然后蹲在草丛中拔起野草来。 云隐扫完庭院便开始收整花丛,攸宁斜睨一眼,问道:“那是什么花?” 云隐微微摇头道:“我从未见过它开花,倒是不好判断。” 二人合力将破损的墙头重新砌好,又给老门刷了漆,更换窗纸太麻烦,攸宁便用些法术修整好。 干完了这一切,整个庭院已经焕然一新,时至夜半却还不见陆离回来。 攸宁侧目看向云隐问道:“今日的芙蓉酥你买了吗?” 云隐难堪的摇摇头:“没有。” “待会儿那女鬼回来你怎么向她交差?这回就由你亲自做吧。” 云隐点头应下,道:“那男鬼的尸骨该怎么办?” 攸宁看看云隐,这小子才十几岁,实在不适合干刨尸这种事,无可奈何的道:“等我。” 眨眼之间,攸宁已经消失在眼前,云隐怔怔的看着空气,木然的笑了笑,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各种形态的鬼,瑞兽白泽,如今又来了两位仙人,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松了一口气,笑着扛起墙角的面粉,走到厨房去。 月黑风高,一个身着湛蓝色衣裙的高挑女子飘在乱葬岗上,她眉心的嫣红莲花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只见他手指一点,一座无名老坟微微摇动。 月光之下,一具挂着些许肉丝,身穿破旧战甲的骷髅跟在女子身后走了几步,忽然消失在了坟头... 棺椁停放在云隐家的庭院中,里面的骷髅换上了下葬丧衣,纸花条条垂在棺前。 云隐端着刚出锅的芙蓉酥走出门来,惊讶的道:“这么快?” “还需要怎么样?”攸宁坐在太师椅上,翘起脚来,漫不经心的道。 云隐心中直叹,将芙蓉酥放在了小石桌上,不远处的天际,陆离一袭白裳飘然而至,身后跟着三个面容和善的野鬼。 他径直来到攸宁面前,牵起她的手道:“咱们去看看云隐画的白泽图。” 攸宁泯然一笑随他进了房去。 庭院中只剩下云隐与三个相熟的野鬼,他上下打量他们,迟疑了一瞬,问道:“灵均吓坏你们了吧。” 老鬼飘荡着身子,坐在了太师椅上,撇着嘴道:“我们已经如了你的意离你远远地,你还托人找我们做什么?” 云隐瞪了老鬼一眼,道:“房舍已经翻新过了,你且看看满不满意。” 老鬼轻哼一声,举目四望,再没吭声。 云隐拿起石桌上的芙蓉酥,双手送到女鬼面前,双颊微红,道:“这是你要的芙蓉酥,你尝尝。” 女鬼撩开眼前的头发,闭上双眼,轻轻的闻着芙蓉酥的香味。 在女鬼闻着芙蓉酥香味的片刻,原本油光清亮的糕点中缓缓流出肉眼可见的气流,随着气流被她吸取,芙蓉酥已经变得黯淡无光,油水尽失,硬的像石头一般。 这一次,她终于满意的笑了。 云隐放下盘子,将折扇揣到袖中,拿出了条孝带系在了腰间,缓缓走到男鬼面前,道:“鸡鸣以后,云隐送你入土为安。” 男鬼看着云隐,双肩微微颤抖,哽咽着道:“小子,谢谢你!” 房间中,攸宁重新打开云隐未画完的白泽图,低笑着道:“这小子倒真有才学。” 陆离眼看着攸宁提笔,按住了她的手道:“若沾了你的仙气,画作成精怎么办?” 攸宁一咬唇,微微点头,搁下了笔道:“他们会乖乖离开吗?” 第四百三十一章 深情如海 攸宁搁下了笔道:“他们会乖乖离开吗?” 陆离泯然一笑,手臂一送,庭院中那干枯的桐树霎时吐芽生枝,粗壮的树干渐渐变得笔直,圆锥状的树冠繁盛着、茂密着、一朵朵乳白色的桐花幽然绽放。 墙头的花丛向上伸展着扶疏枝干,梢头翠绿如席,大片的绿叶之中,肉眼可见的,迅速伸出粉白相见的花苞。随着花苞绽放,浅红或纯白的芙蓉花相映益妍。 云隐身子一滞双臂垂下,古朴的折扇“啪嗒”一声掉落在青石板地上。他下意识的迅速蹲下身子捡起扇子,记忆汹涌袭来。 隐约之间,他仿佛看见,芙蓉花绽放的庭院中,美丽的妇人站在花丛中朝他招手,一袭战甲的儒雅男人翻身下马,折扇从腰间落地,一个咿呀学语的稚童蹒跚着走上前去,蹲在地上捡起扇子。 男人抱起稚童,将扇子收了回来:“等你长大爹爹给你买更好的。” 一旁坐在树下太师椅上,两鬓斑白的和善老叟笑着站起身,道:“隐儿喜欢你的扇子,你送给他就是了,还藏个什么劲儿。” 男人扬唇而笑,展露洁白整齐的牙齿,将扇子别到了孩子腰间:“好好好,隐儿喜欢,爹爹送你就是了,不过你可要记住,一定要好生保存。” “隐儿记住了。” 美丽的妇人折下几枝娇艳芙蓉放于篓上,缓步而来,道:“隐儿乖,娘亲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芙蓉酥。” “哦!哦!娘娘最好!隐儿喜欢芙蓉酥!” “那隐儿喜欢娘亲吗?” “喜欢。” 男人略有些吃醋的追问道:“隐儿只喜欢娘亲不喜欢爹爹吗?” “喜欢,隐儿喜欢。” 时光涌动,男人外出便再也没有回来,妇人失魂落魄的披散着头发,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跌入了老井。老叟连失两位亲人,一口血喷了满地,郁郁而终。 年少的云隐不愿相信至亲接连离世,忘记了所有的往事。 女鬼微笑着看着云隐,缓缓的道:“隐儿自己也能做糕了,娘放心了。” 男鬼哽咽着道:“隐儿学贯两酉却不恃才傲物,爹爹安心了。” 老鬼长叹一口气从太师椅上走了下来,敛起了顽童似的嘴脸,展目看着满庭芳华,欣慰的道:“院子修好了,隐儿可以娶媳妇儿了。” 凉风袭来,桐花、芙蓉与那棺椁边的纸花齐齐飞扬,一阵青烟中传来铁链相击之声,两个鬼差迎面而来。 “该上路了!” 云隐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热泪潸然而下,重重的叩了三个头:“隐儿送爹、娘、祖父!爹!娘!祖父!来世再见!” “嘭嘭嘭”接连三声叩头,庭院中只留下花瓣一地,云隐扁着嘴,挺直了腰背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眼泪重重的砸在青石板上,如有千斤之重。 攸宁和陆离相依着看着那少年,久久,他抬袖抹了抹脸重站起身来。 “二位仙者,请稍候片刻。” 二人微微点头,便站在庭院中等着他。他几步走进房间中,展开白泽图提笔沾墨如行云流水。 芙蓉花丛前,落英缤纷若霞,一头通体雪白脚踏祥云的巨兽,长尾傲然扬起,虎躯微伏,光影下的雪白毛针随着微风微微摆动。 云隐看着图画微微扬唇而笑,提笔落词:白泽鼓歌震八方,达知天地万物精。寒栖芙蓉扫六合,踏云狂笑四方客。 他微微摇头,呼了一口气,将名字落款。 他的亲人担忧他不能照顾好自己,以鬼魂之身守在他的身边。他的朋友爱护他,与他论诗家国。 如今,他的亲人放心离去,他的朋友也不会再来。 他仿佛失去了一切,再次的孑然一身,但在他心里,却又拥有很多很多。 小心的卷上画轴,又将折扇与画一起交给了攸宁。 “劳烦仙姑将这两样东西送给灵均。”他拱手颔首道。 攸宁接过东西问道:“这折扇也一并送给白灵均?” 云隐微笑道:“这折扇与他们的情谊一同存在我心中,如今我已不需日夜带着了。此扇送与他,愿他乘风晴空万里,扶摇直上九霄!” “好。”攸宁微笑着看着他,这小小少年,很好。 二人挥别了云隐,踏上云霄。 再次回到蜉蝣客栈,安歌与谛听正在长廊上谈天饮酒。攸宁将东西递给安歌道:“这是给白灵均的,妖君得闲时送一趟吧。” 安歌微微蹙眉一瞬,东西已经塞到了自己手中,他抬眸看向她道:“让信芳跑一趟吧?若是不行,我派狮虎兽送去。” 攸宁笑道:“那可不行,你和白七绝不是结拜兄弟么,也是时候见见了。” 安歌嘴角一撇,捧着画轴和折扇,回道:“你是不知道,那家伙简直食古不化,我不见他还好,只要一见面,他定要唠叨个没完。” 攸宁轻笑着道:“白七绝可是三界间出了名的好脾气,你能惹得他对你唠叨,那定是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正需要他给你掰正了。这两样东西重要的紧,你可别让它们有什么闪失,到时候,惹得白灵均伤心难过,白七绝更不饶你。” 安歌无奈又敷衍的点了点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亲自去送行了吧!” “恩,行啊!”攸宁转眸看向谛听微微颔首,转而笑着随陆离离开。 眼看着攸宁走远,安歌撇着嘴酸道:“瞧瞧,瞧瞧,真是欺负老实人。” 听了他的话,谛听不由的恶寒,眼梢瞟了一眼不远处那一袭红衣的阿醉,不咸不淡的道:“你莫要提老实人,听着窝心。” 安歌轻哼一声道:“真是懒得去见他,惯见他那副懒散的样子就觉得人生大抵就那般了,什么也不做便很好。每每如此想就让我更绝了多见他的心思,再添上那件事...”说起那件事,他眯了眯狭长的眼睛,长出了一口气道:“得了,我就趁夜还未亮赶紧送到他仙府门外,省得见他。” 谛听听他絮叨也是心烦,连忙摆手道:“快动身,我和你一路。” “你是神兽我也是,咱们俩能不能互相信任点,我早去早回,你跟着我去做什么。” 谛听早他一步站起身来,泯然一笑,缓缓的道:“不能。”眼梢又不自觉的瞥了阿醉一眼,微微蹙眉道:“你与阿醉近来走的也太近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盗取玄骨 谛听眼梢不自觉的瞥了阿醉一眼,微微蹙眉道:“你与阿醉近来走的也太近了。” “怎么近了?本大爷还嫌不够近呢。”安歌手端着长烟杆,轻轻的吸了一口,缓缓的道:“这姑娘性子简单粗暴,很有意思的。” 谛听暗自瞪了他一眼,这时,信芳自门里走了出来,他一手搬动着半人高的空酒瓮,一手将锄头扛在肩膀上,笑着道:“阿醉新酿的酒好极了,客人们都很喜欢呢!” 安歌见他费力,抬手轻指,那酒瓮條然飞起,朝着不远处的空地稳稳落了下去。 信芳手上一空,吐吐蛇信子,扛着锄头扭着小细腰走到了安歌二人面前,微微颔首,道:“二位这是要去哪儿?” 安歌沉声带着不满道:“白泽仙宫。” 信芳低声笑笑,将锄头拄在地上道:“那妖君慢行。”垂首的瞬间,紧盯着安歌腰间的储物袋,旋即,他重新面带微笑的看向二人。 就在他正欲转身离去的瞬间,脚下不知踩了什么,身子一倾又被身前的锄头绊了腿,直朝着谛听面前倒了下去。 谛听躲闪不及被他正扑了个正着,他身子往后一倾将信芳拦腰截住,两人以极为曼妙的姿势停在半空。 安歌“噗”的一声笑的前仰后合,指着谛听道:“你这笨狗,往素倒是一脸正气凛然,如今是吃斋吃够了,连男人都不放过了,哈哈!” 就在这个半息的空挡,信芳站直身子,手却不经意的掠过安歌腰间,一边手忙脚乱的拍着谛听身上本不存在的尘埃,一边连连弓腰道歉。 “谛听大神抱歉抱歉。”双手交叠,将储物袋收入袖间。 谛听沉声道:“小事而已。”又抬眼看向安歌道:“还不快走!” 信芳站直了身子,面色带着惊慌,看着二人转身踏云而去,他唇间划起鄙夷的笑容,转眸看向二楼的灯火。 阿醉略微扬了扬眉,指尖轻挑,将依树而埋的酒瓮启出,沉声喊道:“信芳!搬酒!” 信芳转眸看向她,一个俯冲,脚尖踏在临水栏杆上,飞身而起。他脚尖踏过水面,泛起点点涟漪,青衫微动,稳稳的落在了阿醉面前。打个哈欠将锄头扔到了一边,靠着酒瓮坐了下来。 信芳伸着蛇信子,没精打采的道:“歇歇再做吧。”说着,他媚眼流转,叠指轻叩旁边的酒瓮道:“你这些酒我连尝也没尝过,还是待我伸伸腿再搬吧。” 阿醉一撇嘴,斜睨着瞪了他一眼,微微垂下头别扭着道:“你房中的榻几上,我放了一壶酒,本想等你干完活儿再告诉你。” 信芳诧异的挑了挑眉,随即不自觉的笑了一下,又板着脸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转身抱起酒瓮,嘟囔着道:“这还差不多。” 阿醉暗道自己多此一举,道:“快点,前厅的客人都等急了。” 他沉默了一瞬,恍若未闻,抬眸看向她问道:“阿醉,如果给你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你愿意重活一次吗?” 阿醉微微蹙眉,闷声道:“重活?这儿离轮回道近,你想去我送你。” 信芳少有的平静,只扬眸看着不远处盛放莲花的水面,那双惯常媚波流转的眸子竟清亮的不含一丝媚意。 他鄙夷的笑了,又问道:“愿意吗?” 他这么的认真,阿醉倒是踌躇了。 她细细的观察着他的神色,终究没能看出什么怪异。沉默着,她恍然笑了,道:“我只是个没有实体的器灵,有时我会想,为何有人生下来便有仙人血脉?为何有人出生便能坐拥三界?在那些人眼中,我这样的东西,算是人吗?”她侧眸看向信芳,鄙夷的笑着:“再不济,你还有个肉身,我连你都不如。” “哎!你这话可就有点伤人了!什么叫连我都不如!”信芳瞪着眼睛,也不过一瞬,又撇嘴气恼的看向一边。 阿醉沉了沉气,坐到了信芳身边,道:“我口不择言,算我错了。” 信芳咬着下唇,迟疑的将袖中的储物袋递给她。 “拿着,离开清虚界,走得越远越好。” 阿醉微微蹙眉,没有伸手去接:“你这是什么意思?” 信芳将储物袋直接塞到了她手中,站起身道,不经意的抬眸看了看二楼上那熄灭的烛火,又看向她道:“你近来与安歌妖君走得近,难道不是为了这件宝物?老板大概已经和她歇下了,拿着它,走的越远越好。此事皆是我的安排,若你太蠢被抓便全都推到我的身上,听明白了吗?” 阿醉呼吸急促,身体微微颤抖:“使用的法门我不知道,拿了又有何用。” 信芳一咬牙,催发心念,自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枚玉简放到她手中。他喉头耸动着道:“这本是我为之玄盗来的,可惜他却没有福分消受,拿着,走吧。” “为什么帮我?” 信芳咬了咬唇,敛着目光道:“老板他们早已发现你来客栈乃是心怀鬼胎,只是攸宁不愿与你撕破这层,她从来都不是良善之人,再留在此处,你终究难逃一死。” 阿醉眸光微微闪烁,往素的伶牙俐齿一点不见,她不懂,为什么他要帮自己,为什么他知道自己想要重塑肉身,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又那么的难过。 但她知道,她重生的机会来了! 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多谢。” 信芳微蹙眉心,头一回弃了往日的柔媚之态,慎而重之的道:“万事小心。” 阿醉一扁嘴,忍不住扑上前去,狠狠的抱了抱他,忍着双眼酸涩,略有些哽咽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这样放我走,安歌妖君不会放过你的。” 他眼眸闪烁猛然抬眸看向她,嘴唇微微颤抖着道:“啰嗦什么!走啊!” 阿醉咬着牙根,一把抓上他的衣袖:“跟我一起走!” 信芳迟疑了一瞬,垂眸看向她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笑着道:“我做这些并非为了你,而是为了替之玄报仇,我这颗心早在一千年前之玄陨落便已经死了,你不必感激我,也不要做多余的事。” “信芳!你若只为了给什么之玄报仇,大可以盗来玄武骨血便毁了,如今却给了我,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丝毫动容?” 他轻声一笑,转手拨开她的手臂,媚眼翻转,缓缓的道:“没有。” 第四百三十三章 白泽七绝 “信芳!你若只为了给什么之玄报仇,大可以盗来玄武骨血便毁了,如今却给了我,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丝毫动容?” 他轻声一笑,转手拨开她的手臂,媚眼翻转,缓缓的道:“没有。” 阿醉眉心微滞,转而释然一笑:“厨房里有我包的豆沙香蓉汤圆,按你的口味,少放猪油多放糖,你夜里饿了自己煮来吃。”说完,她毫不犹豫的飞身而起踏云离去。 寒冰包裹的心,在这一瞬间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信芳怔怔的蹙着眉抬手抚上心口,下意识的抬眸看向天边。 月似镰刀,阿醉转眸看向这座可通三界的小小客栈,那古朴的歇山式屋顶青瓦林立,檐下风铃随风轻摆,发出清越动人的脆响。心中暗道一声珍重又念上一句抱歉,握紧了手中的储物袋和玉简,再也没有回头。 信芳空站在那里,双手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许久,凉风拂过。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垂头搬起酒瓮走回前厅去,来来回回十几趟总算是把酒都搬到了前厅。 且说安歌与谛听飞身出了客栈,朝东方飞身而去数刻时光,只见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赫然便是白泽仙宫所在。 二人来到近前,稳稳的落在仙宫门外。 头顶镰刀弦月,远方山脉连绵起伏,江水浩浩荡荡一望无际。身后悬崖峭壁直立如削,两侧林间树影簌簌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天边传来高昂的猿啼声,让这夜显得更加神秘。 白泽仙宫雄伟的耸立着,门庭两侧蹲着两头噬犼恶兽守门,高楼檐下悬挂着一排古朴的长棱红灯笼。红光的照耀下,平添几分巍峨气势。 安歌沉了一声气,挑挑额角为微卷曲的发丝,道:“白七绝似乎不在,咱们改日再来。”说着就要转头离开。 谛听哪容他临阵逃脱,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拎住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抬手叩门,里面立即传来应答声:“何人夙夜来访?” 安歌一呲牙狠瞪了谛听一眼,不耐烦的瞥了瞥门缝里,将身子站在中间让里面的人看清自己,沉声道:“我!” 看门小仙微微一怔,一边开门一边欢喜的朝里面喊道:“二爷来了!” 打开门来,安歌自齿间溢出个“恩”字,接着问道:“你家大爷呢?” 方才看门小仙那一声喊,仙宫里灯火纷纷亮起,不断的有人从门里探出身子来,数十仙娥聘婷而来。 小仙道:“大爷在书房和三姑奶奶闲谈呢。”他转眸看向门里,一边让开身子。 仙娥纷纷上前,衣袂鬓香一时间将安歌团团围住,脂粉堆里不断的传来问话。 “妖君,您五百年没来了呢,是不是忘了三彩?” 又一个美貌的仙娥问道:“妖君,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呢?” 安歌两臂被数名仙娥拉扯着,身不由己的往里走,他转眸看向谛听做着求救的口型。 谛听这才明白,敢情儿他在这白泽宫留了这么些情,难怪他那么不情愿来这里。想想自己的职责,也不好不出面。 谛听单手半握着拳,重重的咳了两声。 “安歌妖君,此来是办正事的,你该收敛些。” 众仙娥微微一怔,手上不自觉的就松了,安歌趁机逃脱,一边拉起谛听的手臂往里走,一边敷衍着那些仙娥:“等本大爷办完事情再来与你们诉情。” 谛听被他拉着走,不由得吭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一本正经的道:“这便是现世报,你欠下的情债太多,罪孽深重啊。” 安歌眸光一凛,一本正经的道:“你这叫污蔑!活脱脱的污蔑!你这笨狗怎么懂得,本大爷对每一个女人皆是发自内心的挚爱,何来罪孽一说?”他轻慢的瞪了他一眼,自然的摸向腰间。 一息之间,安歌的手摸着空荡荡的腰间怔住了,他如遭雷击般的转眸看向谛听,恨恨的道:“坏了。” 谛听也没在意,漫不经心的问道:“如何?又想起哪一位红颜知己了?” “不是!笨狗,本大爷的储物袋遗失了。” 谛听猛地一转头看向他的腰间,问道:“是不是方才与那些女仙拉扯间掉在地上了?” 不远处的女仙还没散尽,安歌谛听旋身而起,几个击落来到门口的位置。安歌咬着牙,目光从每一个女仙身上掠过。 “谁看见本大爷的储物袋了?”他的声音和缓却含着怒意。 几个仙娥被他这神情镇住,纷纷不自觉的往后退着。 “现在拿出来,我便当你是在同我玩闹,若被我搜出来...”他唇角扬起邪魅的笑容,狭长的眼眸眯着射出寒光。 “你搜出来,又如何?”一个温和缓慢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安歌便是听这疏懒的脚步声也知道,白七绝来了。他微微蹙眉,转眸看向白七绝,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反而极自然。 “我那储物袋中有世间绝无仅有的宝物,对你们没有任何用处,谁拿了,还给我。” 白七绝一身玉色薄衫,眉眼温润譬如暖玉。他便是自有风雅的一个人,神态,言语,甚至行路较之常人也慢上半拍。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对这个人产生一丝恼怒,相反,看他的一言一行那都是一种享受。让人感觉,人生如他疏淡便是最好的。 一众女仙微微颤抖着,谁也不肯承认。白七绝迈着舒缓而风雅的步子缓缓的走上前来,朝着谛听微微拱手,然后二话不说拉起安歌的手腕便往回走。 安歌心急那储物袋中的玄武真骨与精血,一边挣脱一边道:“大兄!那储物袋中的东西很重要,若是丢了,本大爷一番心血都白费了!”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白七绝总算是松开了手,微微蹙眉问道。 安歌说什么也不能让白泽一族在局势未明时掺和到这事中,他抬眸看看谛听,趴在白七绝耳边窸窸窣窣的说了几句话。 白七绝初听之时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目光游离着不停的瞟向谛听,最后,他泯然一笑道:“如此说来,的确得找回来,否则便麻烦了。”他朝着谛听点点头道:“谛听大神放心,七绝一定尽力帮安歌寻回储物袋。” 他转过身对两个伺候的小童和颜悦色的道:“去逐一询问方才的仙娥,定要问出二爷储物袋的下落。”说完,他略抬衣袖,眼眉弯弯,恍然一笑。 “是。”两个小童脆生生的应答着,然后转身离去。 谛听明显感觉到了气氛有些暧昧,那白七绝竟窃笑...窃笑... 他一把拉住安歌压低声音问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安歌一边摇头一边道:“不可说,不可说,说即是错。” 第四百三十四章 阿醉新生 白七绝笑道:“如此可满意了?你几百年不来,来了便要给我添麻烦,进屋等消息吧。” 安歌点头笑了,自然的抬臂揽着白七绝的肩膀,顺势拍拍他的胸口问道:“我忙,这不是一闲下来便来看你了,瞅你,年纪一大把心胸还这么狭窄,记仇可是要老得快的。” 白七绝轻轻推开他的手臂,飘然入前厅,一旁自有仙娥伺候茶点,三人分别落座。 安歌将手中的画轴和折扇放在榻几上道:“旁人托我带给你家灵均的。” 白七绝抬手打开画轴,只见一头威震八方的白泽神兽跃然纸上,神韵灵气兼具雅性,眼神威吓中带着些许青涩稚气,活脱脱便是白灵均的翻版。 他微微蹙眉一瞬,淡然一笑卷起画轴,缓缓的道:“玉衡宫廉贞星君下界辅佐人皇谢氏,数数年岁还有五十六年才能回来,待他功德圆满返回上界,我再带小儿上门道谢。” 他淡然一笑收起画轴,抬眸看向安歌问道:“你多久没见过鸢霞了?” 安歌目光微垂,斜勾唇角,道:“不要过问我的私事。” 白七绝痛心疾首的看着他道:“你们一个是我二弟,一个是三妹,她一心痴慕于你放弃修炼为你生下一子一女,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可她并非我心慕之人!她做这一切皆是心甘情愿!本大爷可有逼迫她半分!我是看出来了,她是你的金兰义妹,我倒是自作多情插了一脚,既然你如此心疼她,何不纳了她!”安歌一拂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花团锦簇的屏风后缓缓的走出一个女子来,身披霞光的女仙丢了魂一般面朝门外,她眸光闪烁着,也不转头,就这么木然的看着门外越行越远的那抹玄紫身影。 “他就这么厌恶我?”问旁人也是问自己。 “鸢霞。”白七绝伸手想要安慰她,却又发现,在这情景下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自讽的笑了笑,转眸看向谛听问道:“佛国能度愚痴,为何却不能度浪子?” 谛听捻着颈上的佛珠,久久,回道:“他,除了自己谁也不爱,望你早日回头。”说完,他轻叹一口气,拜别了白七绝。 冷风吹过,鸢霞衣衫翩然而飞,她的神情脆弱又坚强,隐忍着双眸的酸涩,道:“若流染还愿意娶我,但凭大兄做主。” 白七绝是真心想要为她撮合婚事,可却是希望它心甘情愿而非如今负气冲动。 “鸢霞你要想好,你可知这话的意思?” 鸢霞勾起一侧唇角,笑着答:“痴迷了这许多年他仍不喜我,现在连我的孩儿也厌恶我,若再不醒来,恐怕连我自己都要恨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的眼泪仿佛闸水泄流一般的淌了下来。 “这三界美人如云,我从前只当他没有看够,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同的!我是与众不同的!待他看够了繁花锦簇,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我们一家四口过逍遥日子。甚至他当众对攸宁女君下跪求婚也不相信他心不在我,今日才明白,才明白,他根本从未对我有一丝情义啊!”她呜呜咽咽,前言不搭后语,伤心欲绝的几乎是哭喊着说了这一番话。 “大兄!鸢霞好委屈...” “他为何不早早与我挑明,为何,为何不告诉我?” 白七绝心痛不已,缓步上前,揽过她的头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莫哭,莫哭,从前你被他那身俊美皮囊遮住了眼,看透了就好。流染是我族中才俊,他一定不敢委屈你。大兄答应你,一定为你办一场举世无双的婚礼。” 谛听飞身出了白泽仙宫,安歌正在云上等着他。 一身玄紫的衣袍在镰月下散发着淡淡的华彩,他略垂着头,目光正在阴阳交错的暗影处,双唇紧抿着,闻听谛听赶来,他抬眸看向他。 谛听看到了,这一瞬间,他的神色黯然。 “磨磨蹭蹭,快点。” 谛听眉梢微动,问道:“急什么。” 安歌蹙眉道:“储物袋不见了,还不沿路找找,别暮的肉身可不能落空啊!” 谛听道:“方才你说那话,便是给鸢霞元君听的吧?”不是他妄自揣测,而是方才他那神情,已经暴露了一切。 安歌嘴角微微向下,问道:“我曾喜欢过她,现在不想她再为我荒废年华。” “为何不能好生谈谈,偏要如此伤她?她毕竟是你两个孩儿的母神。” 安歌长叹了一口气道:“她性子太拗,说不通的。我早就与她言明,除了别暮,我不会另娶他人,即便是她也不行。” 谛听撇嘴道:“莫要故作深情,本座看得到你的心思。”他缓缓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要娶的,是仙魔共主和那消失已久的界魂。” 安歌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愤而转身道:“快找储物袋吧!真傻,本大爷傻透了,笨狗岂会懂得何谓真情,对狗弹琴比对牛弹琴还要傻。” “诶!蠢猫,方才你对白七绝说了什么,他怎么突然就同意帮你找储物袋了?” “真想知道?”安歌勾唇眯眼邪魅一笑。 谛听心生不好的预感:“说。” “本大爷说,谛听大神作情诗千首,誊于笺上,暂放在我的储物袋中,若此物流传出去,啧啧啧...” “安歌!” 安歌早已做好了准备,转身飞身而去数百里:“情诗千首...哈哈...”得逞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下,久久留有余音。 西方异界的荒地,阿醉脱下一袭红衫,将玄武精血涂抹全身,盘膝坐在草地上。 沾满玄武精血的玉简轻轻的抵在额头上,一连串咒语如同双双铁拳击打着她的神魂。她紧咬着牙关,一声痛也不喊。 这痛觉越来越强烈,忽而,她全身猛然一震。一声嘶吼惊便四野,她全身的经脉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扯断了一般,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小小的仙葫脱体而出,“砰”的一声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玄武真骨在淡淡的红蓝相间的光芒包裹下升到半空中,阿醉感觉灵体被扯碎了似的,这种痛,像是千军万马轧着她每一根骨头,在这无情的撕扯辗轧之下,她的面容扭曲变形着,真骨颤抖着,光芒乍现,垂在她的头顶。 在漫长的煎熬中,阿醉渐渐的感到麻木,痛到麻木,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她本是天地间生出的精怪,她向往自由无拘的生活。 一群好友,两板大斧,三杯水酒,天地任她徜徉。 真心实意与他们相处,只做个简单的厨娘,在那蜉蝣客栈中为三界之人烹食,这样的生活,她是否已经得到了? 那个在危急关头将她支开,独自面对玄清几乎被打得魂飞魄散的攸宁,她那么信任自己,即便知晓她受命于释天也不愿伤害她。 那个整日与她吵架拌嘴,假装打不过自己的信芳,他贪吃极了,最喜欢她亲手做的汤圆。 吉捌,每天陪她在厨房中,单纯的苏苏,冷面心热的若华。 若不是她,若华怎么会死?苏苏怎么会伤心度日? 她头上戴着的红宝簪子,还是苏苏去凡人界为她买回来的! 是他们,是他们,是他们让她感觉自己并非微不足道,让她感觉每一天都在期盼阳光照射大地,期盼未来。 那年在巫山地界,山峰穿透云霄,连绵不绝。山峰之间夹着蜿蜒的河道,悬崖峭壁,怪石嶙峋。 正值秋日,山林间的枫树通红的连成大片,远远看去,就像烈火一般,猿啼兽吟近在咫尺,吹过山风,像是烈火熊熊燃烧。 她与攸宁立于高枝,她问她:“等回了客栈兑现那一顿饭,你准备去哪?” 她笑着道:“天宽地广,何处不行?” 攸宁嗤笑着,充满的羡慕的看着她说:“你这家伙,真是洒脱,让人又爱又恨。” “我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倒是更羡慕你,心里还有所记挂。” “不如留在客栈?” “不说三千界,便是清虚三界,我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何必留在一个地方呢。” 自由,她是否曾经唾手可得? 那么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啊!!!”一声嘶吼,玄武真骨自她的天灵盖没入体内。 “咯吱、咯吱...”她的身体内,不停的有骨头生长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中,是天下间最极致的酷刑。 一道强光骤然升起将整个世界照的通明。荒地上,遗留一袭红衣,月光下阿醉雪白的肌肤如同透明一般。 她微微侧目看着自己的身体,她的指尖划过手臂,温软的触感让她狂喜不已。 她这一生,第一次有了真正的骨肉,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奔腾汹涌的声音,这是生命的力量! 她的双眸闪烁着,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喃喃自语道:“对不起,这份信任,我终究是辜负了。” 她狠狠的握着拳,骨头发出极尽碎裂的声音,狂风乱舞。 她分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又为什么,为什么感觉失去了全世界? 第四百三十五章 突生变故 随着西方异界那一道强光升起,陆离嘴唇微微颤抖,手中的茶杯一松掉在了地上,茶水淋漓染出一片水渍。 谛听与安歌一路从白泽仙宫找回了蜉蝣客栈,却仍然一无所获,待到白七绝传音符传来,告知其储物袋并未找到之后,安歌与谛听心中咯噔一下,终于意识到了,储物袋竟然凭空消失了! 二人相商不下,唯有去找攸宁与陆离想办法。 说明来由之时,攸宁神情一滞,心下一沉幽幽的道:“阿醉...还在吗?” 楼下,信芳心念微微一震,扬唇而笑,他成功了。 一桌客人正好用完了饭,召唤道:“伙计!算账!” 信芳赶紧拿起高台上的账册看看,慌慌张张的跑到客人面前:“三块下品灵石。” 客人微微蹙眉道:“白蛇不在了你们怎么也不再请个伙计,哪有跑堂的兼着算账的道理。” 信芳眼眸一凛,不过一瞬间,又转而和善的道:“客官说的是。”接过了三块灵石,送走客人,信芳转眼看看前厅高朋满座。 恍然看到那柜台后面还有一个穿着素衫的冷峻男子,他垂着头,一手飞快的拨弄着算盘珠子,一手不知在写画着什么。 他微微一笑,目光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默默的收拾碗盘,半个时辰后,转身朝二楼走了上去。来到二楼最末尾的那间房门前,叠指叩门。 众人转眸看向门口,攸宁衣袖一挥,房门“砰”的一声大开。 信芳停顿了半息时间,挺直了腰背半丝妖媚不见,朗然进门。 攸宁勾唇看着他,微笑着问道:“阿醉呢?” 信芳微扬下巴,声音如同玉打冰凿般清亮,缓声道:“我放走了。”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以真容真音对人。 纵阿醉离去,玄武真骨精血遗失,下面的便是不必再说了。 谛听迟疑的道:“方才离开客栈前,信芳曾差点摔倒,本座扶了他一把,当时场面混乱。” 安歌面色一寒,條然上前,一把抓住信芳衣襟暴怒道:“你这小妖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到本大爷头上,你真是嫌命长了!” 谛听却问道:“没有修复肉身的法门,她要那玄武骨血又有何用?”略迟疑一瞬接着道:“除非,你知晓妖族流传的重塑肉身之法?” 信芳被安歌紧抓着衣襟,脖子后倾,侧目看着攸宁笑着道:“一千年前你毫不留情的杀了之玄上神。我真傻,直到前几日太白仙君陨于地府红莲业火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可笑我居然还曾试着原谅你,今日我毁了你重塑肉身之念,你恨我吧?反正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也不必再惺惺作态假做好人下去,来啊,杀了我吧!” 陆离踌躇着,思量着,不断的说服着自己。 他始终不想过多的去了解她私下里做的事情,说服自己她做事自有自己的考量,甚至拒绝用法眼去刺探她心中深藏的秘密。 可当信芳将话挑明,他再也躲闪不得。恍然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他转眸看向她,那双清亮璀璨的双眸带着与生俱来的悲悯。 声音轻若呢喃问道:“别暮,太白仙君究竟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释天怎会让他自绝于纣绝阴天宫,这无异于与酆都大帝擂鼓邀战,他本不至于如此的。” 攸宁眉心微滞,目光毫不退让的迎上他的眼神,缓缓的站起身来,抬眸看向窗外,声音沉着冰寒的不带一丝情绪道:“猜不到么?还是想听本尊亲口承认?”她忽而转眸看向他,嫣红的双唇扬起晦暗不明的弧度,毫不犹豫的道:“没错,太白仙君是我的人。” 她的双眸如同一双凛冽的寒剑,陆离看着这样冰冷的她心头不自觉的一窝,他几乎能够确定,若他反感或质疑,她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陆离抬眼看向信芳,问道:“如此说来,千年以前,你亲手杀了之玄上神,便是为了安排他的父神太白仙君蛰伏于天帝身边?” 攸宁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我早已提醒过你,你忘记那夜的梦境了?原来你并非是支持我的做法,而是根本从未相信那是真的,对吗?” “对吗?”她目光炯炯,毫不退让的看着他,带着一丝期待,一丝惊慌。 陆离蹙紧眉宇望着她,又问道:“所以,你当真为了让北真天君死心塌地,因而利用紫瑛,不顾她怀胎体弱给她下了毒?为了让太白仙君蛰伏于天帝身边,杀了他的儿子?为了收服酆都大帝,让太白仙君假做天帝之令而监视他,甚至自绝于他面前?” 一连三问,攸宁宽袖中的双手渐渐握紧,直至指甲嵌入掌心,神色不改反问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何不可?只许释天大逆不道,不许我谋划算计?” 陆离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他咬紧了牙关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追问道:“我呢?尊驾与我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惊天计谋呢?” 攸宁垂眸看向他拉着自己的手,这双温柔拂过她眉眼之间的手,修长而骨节均匀,如今手背却暴起青筋恨不得将她的手折断。 “你的妙莲心没有告诉你?你的法眼瞎了吗?你能看透世事却看不透我的所作所为?梵离,你凭什么认为本尊可以原谅你的背叛,你可知我有多恨你!”她抬手拔下了发间的白玉簪子,一把摔在了地上。 “咔哒” 簪子应声碎裂。 陆离垂眸看着那断成两截的白玉簪,仿佛碎的不是簪子,而是他们之间努力维系的感情。他的手條然一松,倒退了两步,失魂落魄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边点头一边自嘲的笑着:“没错,没错。”他长叹一口气,接着道:“你当真是仙魔共主,这三界间无你所不用之人,无你所不谋之事,释天哪里是你对手,这天帝合该你做。” 攸宁微扬下巴,笑容不改,缓缓的道:“梵离,不要用这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本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否还要与我在一起?” 第四百三十六章 报应不爽 攸宁微扬下巴,笑容不改,缓缓的道:“梵离,不要用这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本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否还要与我在一起?” 陆离微微摇头缓声道:“我梵离区区一介佛修,竟有资格在尊主面前做选择,多谢尊主抬爱。” 攸宁没有说话,她淡然的笑了。 他微微点头心中了然,径直走向门口,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双肩一松,待门轻声打开脚步声越来越远,空荡荡的房门在风中来回摆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谛听与安歌面面相觑,原本是捉住了信芳,怎么这两人倒争吵起来了。 攸宁轻笑了一声,抬眸看向信芳,双眸漓着泪,微笑着问道:“你,如意了?当初我还未觉醒时,你以重塑肉身之法策动我接近他,便是为了想要看今日这一幕对吗?” 她舔了舔干涩的上唇低笑了两声,笑容带着一些邪意,一边点着头,一边道:“自来了此处,你处处照拂我,我本不愿让你伤心,试图让你忘记之玄,看来倒是本尊多事了。只可惜你的计划对我并无折损,有无肉身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信芳看着她的表情,竟然没来由的心虚,他咬着牙怒道:“哼,事到如今还硬撑些什么,你不需要肉身?没有肉身便是没有根本,靠着这仙藕身子,你能做什么!大不了是一死,我既做了这事,便是不怕死的!有什么招数就使出来!” 攸宁转手为掌,只见那茶盏中的水化作一道流光被她收入掌中,幽幽的红光之间,那流水幻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开刃寒剑。 她眉心的红莲仙腾散发着幽光,一头青丝以肉眼可见之貌幻为银丝,银色的发丝在半空中飘然。攸宁,啊不,别暮那双总带着明媚光泽的眼睛,寒光凛凛,让人一看,遍体生寒。 不过初秋的季节,房间中却冷得让人不住的打寒颤。信芳浑身颤抖,面色條然一白,这股杀气,这股迎面袭来的铺天盖地的杀气就像飓风卷起的利刃毫不留情的剐剖着他的灵识与魂魄... 她双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信芳内府中的灵识如断弦般根根迸裂,他痛苦的跪下双膝,面容五官扭曲在一起,自唇齿之间发出诡异的怪叫声。 只听这叫声,便知这痛彻身心。攸宁双眸渐渐变成血红色,她一脚踹在信芳的肩窝处,信芳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颓然倒地。 他额头上满是汗水,苍白扭曲着脸,伸出蜷缩成勾爪的双手:“好,好!再来!” 攸宁轻抬手腕,将剑锋抵在他的喉间,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他,并用冰寒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问道:“你想死?呵,死是世上最容易的事情,你的肉身,是本尊亲手所造,本尊不让你死,本尊要让你活着,独自一人,悔恨的活在这世上。” 上一次他死的糊涂,根本没有体会到死的恐惧。可这一次,她分明说了不会杀他,他却感觉到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停止流动,感觉到濒死的恐惧。 他浑身颤抖着却不肯讨饶,那充满惊惧的双眸只有银发飘舞的身影,他的瞳仁放大,已经感觉到那逼在他喉间的寒剑轻轻颤动。 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没想到吧,就是我这个让你毫不在意的小小蛇妖,毁了你重塑肉身之念,令你与老板分道扬镳。你这么恨我,何不一剑将我杀了?” “好!”攸宁猛地起身,三步来到信芳面前,一边推开安歌,一边咬牙道:“好个正义凛然!好、好、好个忠贞不渝的信芳。本尊倒真是不知,究竟欠了你与之玄什么!我不杀你,但你这一生一世,都别想寻到之玄的转世,本尊说到做到。” 攸宁扬唇露出一个邪意而残忍的笑容,挥起衣袖,山水屏风上泛起点点涟漪。 信芳刚要问话,攸宁提手拎起他的身体朝着屏风一摔,只听如纸张撕裂般的轻响,短暂的黑暗,他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他抬眸看着四周,周遭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声响。 突然间,光芒四射,雪白的亮光让人睁不开眼睛,信芳趴在地上不由得抬袖遮眼,大声问道:“别暮!你耍什么花招!” 不远处,一个清亮的男声传来,他含笑道:“哪儿来的小青蛇?” 这声音,如同雷击一般撞在他的心头,信芳喉间哽咽,双眸不自觉的红了,刺眼的光亮渐渐消退,他身体僵直着。 他想要马上就拿开眼前的衣袖去看看,可又怕这只是一场梦所以迟疑。 他缓缓地缓缓地透过衣袖看向前方,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茂密的山林之间,而那一身丹虹衣衫的男子就那么站在草地上。 草地上,一条细细的草痕,青蛇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似的光。 青蛇吐吐蛇信子,轻轻舔过他的指尖。 信芳望着那衣似丹虹的男子,他淡金色的发,他英气的眉眼,他黠促的坏笑。再一次的僵在那里。 攸宁面容冰冷,眼神凛然,终于想通了关于信芳的一切。 初次见她,他便打算趁机吞了她的魂魄,可事实证明即便还没有觉醒,他也奈何不得她,所以只能假装没有认出她来,假意待她亲厚接近她。 与她打赌,引她关注陆离。将从妖族盗来的法门交给阿醉,阻止她重塑肉身。 这一切,皆是为了千年以前被她“亲手所斩”的之玄上神。 信芳嘴唇微微颤抖着,牵强的划起一丝笑容,他半张着唇,久久,回道:“当年你救我一命,但我知道,那是因为你心虚!你害怕报应!” 攸宁低笑了两声,他真是不了解她啊,她会在乎什么因果循环轮回报应?她嗤笑着,顿了顿道:“我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唯有杀之玄一事,我从未后悔。”她闭上双目已然不想再与他多说一句话,转身朝镜外走去,一挥衣袖道:“你自己去看个明白吧。” “你方才说之玄的转世,他,他投胎了对不对?” 攸宁微笑着看着他,缓缓的道:“你的记性真差,本尊方才说过,你这一生都寻不到他了。” “别暮!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毫不在意,悠然转身退出了善恶业镜,回到了房间中。 第四百三十七章 茕茕独立 安歌与谛听还等在原处,攸宁缓缓的坐回软榻,道:“不要去追阿醉。”这话,是对安歌说的。 安歌气息渐浓,双拳紧握道:“这个也不杀,那个也不碰,你究竟想怎么样!你就打算带着一身可笑之极的仙藕去与释天争三界?” 攸宁抬眸看向他,面上薄有愠怒,一字一句的道:“本尊说了!不许追赶阿醉!别说是这一身可笑之极的仙藕,便是我只剩下一魂一魄,这清虚界我也夺定了!不需要安歌妖君来指正!” 安歌错愕的看着她,苦笑道:“别暮!你没良心!我心心念念为你考虑,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的冷酷,全都用在了我身上?没有肉身,只需小小的降魔灭魂杵就能将你打的魂飞魄散,你给我清醒点!” 攸宁目光微微一闪,略微颔首道:“阿醉已然脱胎换骨,即便找到她也于事无补,难不成你让我去追着杀了她?”她摆了摆手,扶着额头闭着眼陷入晦暗,久久,才道:“一切都是命数,你让我静静吧。” 安歌看着她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似的,他敛眸道:“我就在屋顶守着你,若有事,唤我就是。” 攸宁略微迟疑了一瞬间,心念一动一枚玉佩摊于掌心,她嗤笑着摇摇头,暗自道,还是心软了。然后将玉佩递给安歌道:“待信芳从善恶业镜中出来,便将这玉佩给他。” “好。”答应下来,安歌一转身,走出了房门。 谛听叹口气,道:“你与梵离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我知道,不必你提醒。” “知道,为何还要...” 攸宁轻哼一声,幽幽的道:“是啊,为何呢?”大抵,也就是不信命,总想要争一争夺一夺吧。 谛听怔怔的看着她,终于明白为何旁人总说她口硬心软,分明爱的彻骨,又要说那些伤人的话,他竟有些可怜她,为人坦诚一些,何至于如此。 不说陆离,便说这信芳。 怀着毒辣的心思骗取她的信任,她是真的想要一剑结果了他,可又不忍心下手,便说些狠话来威吓他。 说是永远也不会让他寻到之玄上神的转世,却千方百计的要让阿醉留在客栈,即便得知她是天帝派来的奸细,也不肯下手击杀。 这别暮的狠辣,只对触及她底线的人,譬如,释天。 而这些以朋友之名围在她身边,不怀好意之人,她却无法果断了。 如此想来,他便更加可怜起她来。甚至,为她感到一丝委屈。他曾对地藏王菩萨说过,他看不透这个人,如今,却明白了。 她真是一个简单至极的人,她哪里是什么邪魔外道,不过是个寂寞可怜只会说些狠话的小女孩吧。 可他们,这些曾经不看透的人,却一个个的刺伤她,让她更加寂寞。没有谁生来便想要孑然一身,她身边埋藏着太多复杂的心思,她若不用那些狠厉之言保护自己,如何生存。 生为仙魔共主,她的一生,注定孤独。 他微微摇头,想要多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发现对于现在的她,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的。他那严正慈悲的目光带着一丝柔软,道:“梵离,他会回来的。” 攸宁闭着眼,手扶着额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本就不在一条路上,我的强求,会害了他。” 谛听微笑着道:“世上从无一物,是仙魔共主不可一争的。” 攸宁嗤笑道:“谛听,你说,我究竟对不起谁了呢?释天、商焕、圣哲、陵光,他们代替父神母神抚养我长大,我待他们,如兄,如友,如父,视他们为至亲。他若想要这三界,为何不与我说,偏要欺压狐族,伤害魔族,逼我退让?” “斩我臂膀,一心想要我泯灭的,是我最亲的人。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千年前斩了我的头颅,让我死的那么痛快。你可知三百年前我被他所擒,他用七日七夜,将我的灵识抽空,用千斤重锤活活将我的头颅击碎。你可知听到自己头骨碎裂是什么感觉?那七日七夜,我一声声的质问着梵离,他为何要欺骗我,为何要这样对待我。我恨梵离,更恨释天,我真的想要问问,问问他们,我究竟对不起谁了...” 她的眼泪顺着侧脸滴下,正落在面前的茶杯。 泪水落下,泛起茶水上丝丝涟漪,这样痛彻心扉的苦,让她的双肩不住的颤抖着。她委屈,她难过,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最亲近的人,她最信任的人,偏偏要这样揉碎她的心。 她紧咬着牙根,重新睁开双眼,双手擦去脸上的泪水,那双噙满了苦涩的眸子坚定不移的看着前方。 她双唇扬起,笑着道:“你们大义凛然,一身正气,你们心怀慈悲,普度众生,个个都是忠义良善之辈,我别暮,便来做这令人生恨之人。” 谛听暗自摇摇头,他们佛国,竟成了欺负小女孩的帮凶。他缓缓走上前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和颜悦色的道:“孩子,我,我们错了。” 攸宁双眸清亮,露出明媚的笑容,道:“对,你们错了。这是我父神母神创造的清虚界,没有谁比我更爱护它。可千年以前,你们为何不站出来呢?” 眼睁睁的看着释天抓住魔族老幼,以此胁迫她自绝,眼睁睁的看着也是一种罪过。若是从前,他可能会正气凛然的道:因为你让人看不透,我们不知道你会给清虚界带来什么样的未来。 可今日,他还能说这样的话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谛听依然道:“我们错了。但现在改正为时不晚。” 他站起身来,退出门外,将房门轻轻闭合。 攸宁抬手偕去眼角的泪痕,错了,错了又如何?能减轻她一丝的冷意,还是能抚平一丝她承受过的苦难?世间哪有后悔药可吃的? 她望着镰刀弦月,喃喃的道:“有多恨?总归是爱多一些。” 自言自语,轻如风中呢喃。 第四百三十八章 流光抛人 她望着镰刀弦月,喃喃的道:“有多恨?总归是爱多一些。” 自言自语,轻如风中呢喃。 他们,都是这世间少有的固执到极点的人。他们都曾竭尽所能的去迁就彼此,可迁就终究只是迁就。于心底的那些执念却永远无法改变。 别暮从来不想让他变成自己这般,若真的变了,他大概也就不是自己钟爱的梵离。 说明了也好,早些离去也好,现在抽身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吧? 攸宁双目缓缓的闭上,迈着沉着的步子来到书阁前,取下了琴盒。坐到了软榻上,她抬手执起茶壶缓缓的斟茶。这手微微颤抖着,她咬着牙根放下茶壶转手拿起茶杯。 斜睨着琴盒,单指挑开盒盖。 她闭上双目,想起那日南海崖边,他一袭白衣为她抚琴。她双手搭在琴弦上,轻勾慢捻,指间的调子是一段漫长漫长的幽思与晦暗,琴声呜呜咽咽如诉如泣。 安歌来到屋顶,出奇的是谛听只是回到了门外,却并未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月华如洗,一袭玄紫锦衣在瑟瑟秋风中猎猎作响,耳边传来充满萧瑟的琴声,他的心仿佛被利爪搓揉一般。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手中的烟杆冒着缕缕青烟,一时无言。 善恶业镜中的信芳如同一个旁观者,看着男子英眉略微一蹙,抬手摸向小蛇的头顶,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禁扬唇而笑,自言自语道:“真是冰肌玉骨,晚上抱着睡一定很凉爽。” 呸!哪条蛇身上不凉!青蛇暗自腹诽着。 他静静的跟在男子身边,低声唤道:“之玄。” 之玄微笑着蹲下身子,将小小的青蛇收入掌中,乘上银龙雕花宝车朝着天庭仙宫而去。 香风吹落九华山上的万丛优昙,一片片落花缤纷于空,青蛇抬眼看着他,开口问道:“上神要带小妖去哪儿?我大兄还在山上呢。”他的声音如玉打冰凿般的好听,让人不由得浑身透着舒爽。 之玄惊讶的英眉一动,问道:“你修为几何,竟能通人言?” 青蛇回道:“我与大兄常卧道场听经颂佛,灵智早开,能通人言不能化形。” 之玄啧舌,真是灵山秀水出神通,观这小蛇不过百年修为,未曾想竟是佛祖开启灵智的灵妖,他点头道:“你既遇上我便是你的机缘,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修行吧。” 青蛇张着嘴,蛇信子不知不觉流到了嘴角外,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笑问:“上神,能带我大兄一同走吗?” 之玄指尖轻点它的额头道:“它自有它的机缘,凡事不可强求。” 青蛇吐吐蛇信子,俏皮的问道:“上神,管饭不?” 他眉心微微蹙起,郁结于那双英气勃发的眉宇之间,缓缓的道:“不吾知其亦己兮,苟余情其信芳。自今日起,你便叫做信芳。” 青蛇笑着问:“上神,我听不懂,我就想问问,您那仙宫管饭管饱不。” 之玄长叹一口气,缓缓的道:“无人知晓我也无碍,唯我心馥郁芳柔便可。你的名字,便是馥郁芳柔的意思。至于你的五脏庙,我会管的。” 青蛇吐着蛇信子道:“管饭就行。”它反复念叨着:“信芳,信芳,我有名字了。”它抬眸看着他,微微颔首用冰凉滑腻的蛇信子“嘶溜”一下,舔了舔他的手指尖:“谢谢上神。” 之玄上神乃是太白上神之子,太白上神曾辅佐仙尊治理三界数百年,如今释天暂代天帝,父子二人尽心尽力,堪称仙界楷模。 这座元庸上清宫便是仙尊在世时赐下的,宫府虽不大却是雅致得很,父子各掌一殿。东殿住着太白上神,西殿住着之玄上神,各自为宫却又相互想通。 银龙雕花宝车缓缓的落于西殿,信芳展目看去,满眼的劲松看得眼睛直冒绿光,在这一片劲松之间,传来一个娇糯又清亮的女声:“之玄上神这是去何处了?” 它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容貌妖艳的女子款款而来,她上身穿着烟波紫色的褙子内搭着淡紫抹胸,下裙曳地,烟紫色的宽褶襦裙裙角绣着一株嫣红的枝蔓,怒放的花朵娇媚将这一身华衣显得更添风情。 她走起路来一摇三摆,当真是花枝乱颤,步步生姿。 之玄扬唇一笑,自车上一跃而下,一手揽住那女子的纤腰,俯身于她鬓边落下一吻:“怎么,怨着我了?” “渥丹不敢。”她微微垂头,面颊却泛起诱人的红晕。 他猖狂的笑着:“不敢?嗯?”他一把将她打横的抱起来,垂眸看着她道:“言不由衷的妖精。” “上神!此处人多...” “那又如何?”他垂眸看着她,她面颊泛着红,羞愧的恨不能将脸埋进他的胸口,他心头一窝哪里舍得她如此难堪?只抱着她往长廊尽头走去,头也不回的道:“将青蛇信芳带到我的寝殿。” 信芳还在发怔,却听见之玄低声对她道:“青蛇体凉,可医我的热病。” 长廊两侧的素白纱帐随着仙风飘扬,一袭丹虹衣袍的英俊上神抱着紫衫女仙越走越远,信芳看的如痴如醉,这就是凡人说的郎才女貌吧? “小青蛇,发什么愣,跟我走啊?” “啊?哦!”信芳蜿蜒爬行着下了车,跟随在引路的仙童身后。总有一天,它一定也能化形,和这些仙人一样能走能跳还能腾云驾雾。 可是眼下,它只能认命的跟随在小仙童身后,比这孩子还矮上许多。 夜深了,清洗干净的信芳躺在睡榻上,渐渐的放下了兴奋,熟悉了周身萦绕不断的香气,沉沉的陷入睡梦。 夜半时刻,一个身影带着淡淡的酒香爬上了睡榻,信芳惊醒抬眼看去,只见之玄上神双颊陀红,醉眼迷离的看着它,微笑着一把将它搂在怀里。 信芳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之玄眯着眼睛看着它,微笑着道:“果然很凉。” 信芳又扭了扭,蛇信子舔了舔他的手指尖道:“上神,您,您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莫扭了。”他微微松了松手臂,蹙眉道:“若是化形,便化成女身吧。” “为什么?” 他笑着道:“若让旁人知晓本上神搂着雄蛇妖睡,会被人误以为有龙阳之好的。” “什么是龙阳之好?” 第四百三十九章 龙阳之好 “莫扭了。”之玄微微松了松手臂,蹙眉道:“若是化形,便化成女身吧。” “为什么?”信芳狐疑的问道。 他笑着道:“若让旁人知晓本上神搂着雄蛇妖睡,会被人误以为有龙阳之好的。” “什么是龙阳之好?” 他闭上双眸,不厌其烦的道:“龙阳君是凡人界的一个男人,与魏王相爱,两男同床共枕,甚为恩爱。后人便用龙阳之好来形容两男相恋,这其中还有个小典故。” 信芳睡足了,此时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追问道:“典故?什么典故?” 他轻声道:“有一日,魏王与龙阳君同舟垂钓,龙阳君运气极佳钓了十几条鱼,魏王正要恭喜却见龙阳君坐在船头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哭?” 之玄不自觉的笑了笑,回道:“是啊,魏王问他为何哭泣,龙阳君回道:臣之始得鱼也,臣甚喜,后得又益大,今臣直欲弃臣前之所得矣。今以臣凶恶,而得为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于庭,辟人于途。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闻臣得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趋王。臣亦犹曩臣之前所得鱼也,臣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出乎?” 他微微垂眸看向信芳,却见它眨巴着眼睛,明显是一句也没听懂的模样。之玄深觉好笑道:“龙阳君说,他先前钓了一条鱼很是欢喜,后来鱼越来越大,他便想将先前的小鱼扔掉。四海之内美人数不胜数,他害怕魏王终有一日会将他像那小鱼一般丢弃了,所以便哭了。” 信芳这才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那魏王呢?他怎么回答的?” 之玄缓缓的道:“有敢言美人者诛。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向魏王进献美人了。” 信芳欣慰的笑了:“所以,龙阳之好是个忠贞不渝的爱情典故对吧?” 之玄“...”沉默良久,沉声道:“无论如何,你必须化形成女子,另外,明日起跟我去书房读书。” “哦。”信芳将冰凉的头搭在他的手背上,眯着眼睛笑了,真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整日跟在他身边了。 之玄的指尖若有若无的划过它的身体,他已经完全迷恋上这种冰凉的触感,并且,这感觉来源之物,是个有趣的小东西。 清晨微曦照进房间,渥丹捧着洁身之物站在一众仙娥最前面,今日,她穿着一袭彩色晕染的曳地长裙,每走一步皆是摇曳生姿的模样,那腰儿细似纸折,那身子软若无骨,那一摇一摆的步调,就像是华美妖冶的舞步一般。 “上神休息的好吗?” 之玄微微点头,任由她拿着打湿的面巾为他洁面。 她侧眸看向睡榻上的信芳,低笑着道:“是蛇妖呢,青色的蛇,也太常见了。” 信芳微微睁开眼睛打量着她,冷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一边去,你还是女人呢!更常见! 之玄回道:“常见便很好。” 信芳抬头看他,得意的吐吐蛇信子。 朝食过后,它随他在书房中读书。说是读书,但它一闻那熏香味道就没来由的困乏,书简上的字仿佛会游走的小虫子一般,没过多一会儿便恨不得靠在笔洗边上睡觉去,只怕之玄不高兴,便悄然看向他去。 之玄手持书简半卷遮住了半张脸,眉眼淡笑,炯炯双眸流转清隽盈盈,淡金色的发丝像极了下晌那不刺目的阳光,额前几缕发丝随熏风浮动,他一袭丹虹锦衣松散的穿在肩上,俊挺身姿如劲松一般,说不出的超凡脱俗,道不尽的玉树琼楼。 它怔怔的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好耀眼啊!蛇信子不知不觉的流到了唇外,口中的涎液晶莹剔透顺着蛇信子淌在了书案上,数息,竟然流成了一滩。 恰逢之玄抬手取茶不得抬眼看去,正瞧见一条小青蛇嘴角垂涎三尺的看着他,书案上留下一滩可疑的晶莹液体。 “方才用过朝食,你又饿了?” 信芳怔怔的点头。 他轻笑道:“想吃什么?” “之玄上神。” “嗯?你说什么?”之玄面色微红,错愕的问。 信芳这才回神道:“不是,我是说,之玄上神,我想吃肉。” 之玄轻呼了一口气,暗笑自己多想了,道:“好,吃肉去。” 信芳面前整桌的宴筵,它一刻不停顿的扑了上去,急不可耐的大快朵颐。肘子肉,牛腱子,这是...玉米糊糊?粗粮细做竟如此美味啊? 它吃的肚儿圆圆,仰卧在庭院中最高大的松树上晒着太阳,目光微垂就能看见手持书卷半遮玉面的上神。 饭菜也香,秀色又如此令人垂涎,世上再没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加快活了。 “信芳,本神让你沉心静气打坐,你在做什么?”之玄头也没抬,轻声问道。 信芳慌忙盘桓身子,双目紧闭,假装入定没有听到他说话的样子。 不远处走来袅袅婷婷的仙子身影,渥丹送上清茶点心,笑道:“上神,书便那么好看?” 之玄放下书卷,双臂一伸,渥丹知晓其意,不紧不慢的上前来玉臀半坐在了他的膝盖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鸟依人又勾魂摄魄。 之玄怀抱着她,面容却越来越沉,抬头从袖口拿出一枚玉佩放到了她的手心,笃定的道:“终有一日,我会光明正大的将你迎娶,做元庸上清宫西殿的主母。” 渥丹眉眼微垂,手握着冰凉的玉佩,泯然一笑:“这算是定情信物?上神,您知道,我不在意的。只要你整颗心,足矣。渥丹身似浮萍,在这乱世到来之际,唯有随波逐流,幸得上神不弃,更为渥丹搅入风云诡变中。我...我拖累你了。” 之玄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立时道:“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出身不好,本神就给你好出身,释天逼你来策反我,我就如他的意,这世上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这块玉乃是储灵石,内储本神三百年修为,若将来有危难之时,可为你所用。” 渥丹微笑着将玉佩挂在了修长洁白的脖颈上,回道:“我会贴身收好的,旁的都是小事,只怕...太白上神不容渥丹。” 之玄这才有些迟疑,凝滞了半晌轻叹一口气,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回道:“释天大势所趋,父神,他会想明白的。” 第四百四十章 妖族之夜 信芳不懂,这个英俊不似凡神的之玄上神为何会这么傻?这个女人分明是在利用他,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它心里又急又气,但却明白,自己初来乍到,若跑到之玄面前说渥丹的不是,那便是搬弄是非,反而会令人厌恶。三百年修为啊!三百年啊!有了这三百年修为,它大可以化形了呢! 它暗自咬着牙发誓,决不能听之任之,之玄上神可是它的长期饭票啊!他有个三长两短,它可怎么办? 是夜,之玄上神再一次喝的酩酊大醉,醉意阑珊的回到卧房,躺在睡榻上,自然的搂过信芳冰凉的身子。 “上神?” “嗯?”黑暗中,他闭着双眼,轻声回答。 信芳低笑了两声,问道:“您为什么喜欢渥丹?” 之玄上神怔了怔,睁开眼睛看向它:“你看出来了?” 信芳点头,追问道:“是因为什么喜欢她?因为她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像花枝一样?还是因为她容貌艳丽夺目?” “恩...”他迟疑着,的确不好解释,便点头:“你说的没错。” “上神,渥丹是不是因为什么目的才接近您的?为什么我一看见她就不能平静?您知道的,妖族自来能体味旁人的善恶与情绪。” 之玄微微蹙眉道:“睡觉。” 看来它问对了。 它将头缩回来,挪到他手臂上,怎么办呢? 房门突然叩响,门外一个仙君垂头低声道:“之玄上神,斩螭与疆纵已经出发了!” 斩螭与疆纵,这又是谁?信芳抬眸看向之玄上神,只见他忽然睁开双眸,一边松开抱着它的手臂,一边條然坐起来。 它看着他,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遗弃的锦被...不,就像是旧了的衣裳一样不被需要。他急匆匆的推门而出,房门再次关合上。 木质房门的明纸上倒影着两个人影,之玄迟疑着,眸光闪烁,胸口不停的起伏着,眉眼之间尽是焦灼:“他们两个,能解决掉她吗?” 对面的仙君微微摇头道:“仙魔共主法力深不可测,但斩螭与疆纵已经是我们能寻到的最好的杀手,希望能够一举成事吧。” “如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信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在密谋杀害仙魔共主?乖乖...它这才明白一切。 原来,天庭宫变了,所以,前段时日才会听说仙魔共主派魔主来妖族商谈?那么,之玄上神这是为了渥丹那个满脸心机的女人背叛了尊主? 信芳眉眼一转顿时计上心头,因兴奋而觉得口干舌燥。它盘桓着身子,蜿蜒的爬出窗口朝妖族而去。 月光之下,青色的小蛇顺着熟悉的小路悄悄的入了妖族境地,它知道,风云即将变幻。 那位安歌妖君才接管妖族不久,在仙魔共主遭到暗杀的今夜,一定没有人会注意到,妖族至宝遗失。它低笑了两声暗道自己运气好得挡不住! 有了玄武骨血塑造肉身之法,它何必去费力修炼?过了今夜,它就能化形了,待它化形再与那渥丹挑明,让她远离之玄上神,就这么办! 莹润的月光下,忽而一阵狂风迎面吹来,信芳敏感的觉察到了,这风中带着强烈的杀气与血腥气,当下蜿蜒着身子爬到了树梢上躲避。 果然,不肖三息的时间,耳边传来一阵利落的马蹄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的还有女子狂放肆意的笑声与男人哀嚎的求饶声。 信芳将身体尽量的躲藏在树杈之间,透过枝叶看向下面,之间一袭玄衣的女子身骑白马而来,她一头银白色的秀发神采飞扬,眉心那嫣红的莲状仙腾已经说明了此人的身份。 她的肌肤柔润似霜白,双眸微眯斜睨向手中的麻绳,那麻绳后面吊着两个已经被拖行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男人。 她扬唇微笑,勒紧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两只前蹄踢向前方却生生的收住脚步。两个面目全非的男人因惯性而直直的撞到了马腿上,骏马一怒,狠狠的一踢,又将两人踢飞到半空。 别暮手臂一扥,将两人拽了回来,两人摔倒在地上满面满身是污血,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们还尚存一息。 她轻轻的松开麻绳,绳子落地,她笑着道:“之玄上神对本尊下杀手了?看来已无话可说矣,只可惜他一身好修为,却被一个奸细所欺骗,罢了,如此愚不可及,他便也不必活着了。” 她手持缰绳,双腿一踢马腹,调转回向,幽幽的道:“解决了。” “是!”不知从何处蹦出了一个雍容面目的男子,手起又落,将斩螭与疆纵打得神魂俱灭。 这人太熟悉了,正是原妖族之王,狐族商焕啊! 信芳恨不得生出双手来捂住自己的呼吸,怎么撞到了这些神仙打架。 商焕温柔的略微抬眸看向树枝笑了笑,转而追随别暮而去。信芳发誓,商焕一定是看见自己了! 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走!来都已经来了,怎么能放过大好机会空手而归呢! 它一想方才别暮那清冷绝尘的身影,想起那副艳丽容貌浮现起邪意笑容,它感觉到了,她已经对之玄上神动了杀机。它一定要将之玄上神拉回来,绝对不能让他再错下去,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心中定了下来,它顺着树干爬下来,朝着禁地而去。 在这个慌乱的夜晚,妖族守备较之往日更严,幸亏信芳还未化形,气息疏淡不易被发觉,它悄然爬到了一个护卫腿上混入禁地。 当它逃出妖族返回元庸上清宫之时,它忽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帮那位上神?他若是死了,了不起它便回九华山呗?可它却不想让他死,就像关心大兄?也不对,那不是一种感觉的。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渥丹的门外,窗口间,看见她正放下鬓梳,掌起烛火来到了睡榻前。 信芳眼看着她吹熄烛光,躺下身躯。它鬼使神差的从窗口爬进她的卧房,这房间总带着一丝香气夹杂着丝缕酒香,让人不自觉的沉溺其中流连忘返。 它悄悄爬上她的睡榻,垂眸看着熟睡的渥丹。不自觉的叹了一声:“是真美啊!” 渥丹忽然睁开双眼,双眸盛满了嘲讽:“小青蛇,你在羡慕我吗?” 第四百四十一章 指触成魔 渥丹忽然睁开双眼,双眸盛满了嘲讽:“小青蛇,你在羡慕我吗?” 信芳微微一怔,慌张的往一边躲避,渥丹唇角微勾,一把抓住它的尾巴,轻蔑的道:“早就看出你不是好东西,我这就将你鬼鬼祟祟来我房中的事告诉之玄,看之玄不将你打出仙宫去!” “别,别...”信芳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说出去,之玄上神那么爱渥丹,一定会听她的谗言的!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你不要再害之玄上神了!仙魔共主已经对他有了杀意,他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位尊主啊!你放弃吧!” “你都知道什么了?”渥丹忽然一滞,双眸间夹杂着一丝血腥的气味。 信芳敏感的察觉到了,它不由得缩缩脖子道:“天帝派你来勾引之玄上神,希望通过你让之玄上神与太白上神归顺,之玄上神还为了你派人暗杀仙魔共主,已然是触了那位尊主的逆鳞,再不收手...他们父子都危险了!” 渥丹缓缓的扬起艳丽的笑容,她一边悄然摸向腰间的匕首,一边拎着信芳安抚道:“我爱他啊,我怎会害他呢?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 一抹寒光从她腰间闪过,信芳双眸一滞,心知自己若再不懂定会被这佛口蛇心的女人杀死。正当渥丹要抽出匕首的一瞬间,信芳奋力一仰头,一口咬在了她的喉间。 鲜血霎时间溢满了它的口腔,信芳仓惶的逃出门去。 这时候,一个从容雍雅的身影突然出现的房中,一掌打在渥丹头顶。 随后,商焕神态自若的来到了之玄的房中。 之玄浑身一颤,拱手微笑彬彬有礼的道:“商族长。” 商焕笑容不改的道:“关于你的事,尊主一清二楚,今夜斩螭与疆纵已然伏诛。” 之玄笑容有些僵硬,这个结果他早已有预感,只是,这些事还是要去做的不是吗? 紧接着,那从容安雅的声音道:“渥丹亦已伏诛。尊主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看在你父神之面,今日我们帮你绝了后患,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之玄已经听不到他后面的那些话了,只瘫坐在软榻上,仅仅一瞬间,夺门而出。 逃出门去的小青蛇害怕的浑身颤抖,生怕渥丹再追赶出来,独自在外面瑟瑟发抖了许久却没听见什么动静,于是,它悄悄的爬回了渥丹的房中。 房间中只剩下一件薄衫与一枚玉佩静静的躺在地上,而渥丹的尸身却不见了。 鬼使神差的,信芳将额头抵在玉佩上,瞬间,淡金色的流光缓缓流淌进了它的四肢百骸,当它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自己已经化作女身傻傻的跪在空荡的房间中。 她光着身体,将那玉佩握在手心,接受着月光的洗礼,一步一步摇曳生姿,走进了他的卧房。 她双眉弯弯如柳叶,檀口琼鼻风流无限,身姿柔软如同无骨,走起路来一摇一摆风姿绰然,正是他喜欢的那副模样。她的发丝垂在微微起伏的胸口,侧卧着躺在了他身边,吐吐蛇信子,微笑着道:“之玄。” 之玄上神睁开双眸看向她,狐疑了一瞬间,问道:“何时化形的?” “方才。” 他的眉目中没有一丝情欲,反而非常平静,抬手揽住她冰凉的身体,长出一口气道:“幸好。今夜总算还有一件好事发生。” “怎么了?”信芳问道。 他眼眶泛红道:“渥丹死了,我恐怕也将不久于人世了,待我百年之后,你便回九华山去吧。” 信芳双眸微微闪烁,将他环抱在自己胸前,轻抚着他那淡黄色的发丝,她的双眸充满了惊惶无措,只能强自镇定的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即便你死了,我也能救你回来。”她已经拿到妖族至宝了啊,只要他有一缕魂魄,她就能救他。 之玄英挺的眉宇含着笑,如抚慰孩子一般的道:“好,我若出事,你来救我。” “渥丹...” 之玄闭目道:“不要说。” “我要说!”信芳坐起身子,望着他,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她描绘着他的轮廓抚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侧脸和下颌。 “玉佩我抢了,渥丹被我杀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之玄扬唇微笑着抬手捉住那来回撩拨于他脸上的小手,将这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缓缓的道:“抢也抢了,杀也杀了,早些歇息吧。” “那,那你呢?” “我?要给渥丹报仇。” “你要杀我,我没有怨言。” “傻孩子,你怎么杀得了渥丹呢?” 信芳微微蹙眉,无法理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来到幻境中的千年以后的信芳却终于明白了。看着这一幕,怔怔的握紧了双拳,竟然...他一直在怀疑,为何自己咬了渥丹一口,她竟然就死了甚至尸体也不翼而飞,原来是她派人来解决了! 一切都没有熄灭之玄反叛之心,反而更加激怒了他。 她每日摇曳着腰身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总希望自己可以抚平他那英挺眉宇间的愁绪。 之玄总是喜欢看着她摇晃着腰肢的模样,喜欢看她吃东西时,双颊被塞得鼓鼓的,一咀一嚼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幸福表情。 因着他的喜欢,她便习惯了恍若折腰的走路姿态,也越来越贪食。 其实,她不需他做什么,只要夜夜被他抱在怀里,终日跟随他在书房与庭院之间,那就是她的幸福。 直到,大战来临。 “之玄上神,你好吗?”信芳一打响指,将一枚传音符送了出去。 不久以后,一道传音符飞到她面前,传来熟悉的悦耳声音:“我很好,你,今日吃饱了吗?” “吃饱了,吃饱了,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见你。” “等我为渥丹报了仇就会回去见你,届时,带你回九华山见见你大兄。” 信芳低低的笑了笑,又传音道:“热病怎么样了?” “但无冰肌玉骨凉身,难过得很。” “那,那我去陪你?” “哈哈,太危险了,不要来,你若来了,我便不要你了。” “唔...那我不去,你早些回来。” “一定,一定。” 第四百四十二章 爱恨斑驳 不久,之玄上神被俘虏的消息传了回来。 太白上神带领一队人马火速抵达东海前线,信芳也混在侍卫之中来到了这里。尾随着太白上神来到了仙魔共主的营帐之外。 透过影影绰绰的灯光,众人的影子倒映在帷帐上面。 “尊主!你看看三界血流成河,你难道就不愧疚吗!渥丹只是个柔弱女子,却沦为你与天帝争斗的牺牲品,这是什么道理!”之玄跪在地上大喊着。 “你要讲道理?本尊便与你说说道理。渥丹是释天派去的细作,我派人杀了她,这是天经地义的。你为保全她而派出斩螭与疆纵来暗杀我,两人被我杀死,这就是天命所归。今日,你冲冠一怒为红颜,提剑亲自来取我性命又被我擒获,这便是天理报应!” 别暮眯着眼睛勾唇邪意一笑接着道:“想要血债血偿,本尊想,你大概没有这个机会了。” 太白上神老泪纵横跪倒在地:“求尊主网开一面吧!” 别暮红唇微扬,道:“网开一面?若本尊死于你于手中,谁会对我网开一面?记住你的职责。”她转眸看向之玄,目光森寒而无一丝温度。 之玄眉宇微蹙,“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请尊主赐我自刎。”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不配自刎。”别暮眼也未眨,转手为掌,一剑刺穿了之玄的心口。 鲜血喷洒在帷帐上,红的耀眼。 帐外的信芳瞬间泪流满面,她念叨着:“饭没了...”她紧咬着双唇,转身朝着野外跑去,来得及,来得及,她有玄武骨血,一定能够救回他! 之玄身体微微颤抖着,身子倾倒在太白上神怀中,唇角流出潺潺的血液:“父神,孩儿因情失节,其罪当诛,但我做的一切,我都不曾后悔。请您不要想起孩儿,二弟三弟,会照顾好您的。信芳...帮我送她回九华山,那里有她的兄长。” 野外的信芳一次次凝神寻找着之玄的魂魄,却一次次的落空,她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他才刚死,鬼差哪里来得及拘捕魂魄,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她再一次凝神静气,盘膝坐在地上,双腕交错着凝聚灵气,额头布满了薄汗,再次将记录咒术的玉简贴合在额头,一双莹润薄唇念叨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周身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吵闹,她能听到空气中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这无数耳语中,她奋力的用灵识去搜索着之玄的声音。 “之玄,之玄,快出来,快出来,我就要支撑不住了,快出来,快出来啊!” 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喉间哽咽着,念叨着,哀求着:“之玄上神,快来我这里,给我点回应,求你,求你,不要,不要死...” 饶是时隔千年,看着幻境中的自己,信芳仍然止不住的泪目,他低声道:“之玄,为何,为何你不来呢?说好了让我救你的,为何却不来呢?” 一心都在凝神寻找之玄的信芳还在急切的寻找着他的魂魄,于她身后却缓缓行来一人,腥风携过,吹乱了草地,随风而来的寒剑,但无丝毫犹疑。 冷剑刺入她的后心,她还没来得及转头看上一眼,便倒在了血泊中。血泊当中,信芳不可置信的垂眸看着自己的胸口,窈窕曼妙的腰身横卧于青翠如茵的绿地上。 她的唇齿间潺潺流淌出血红的沫子,她双目湿润,手中的玉简却握得紧紧的。 “之玄上神。” “信芳来救你了。” “你答应,答应我,会带我回九华山看望大兄的。” “说好了,准我吃你一辈子。” “上神,是不能骗人的。” 信芳从前没有看见想要杀她的人究竟是谁,可此次在幻境中却看得清清楚楚。 一身素白衣裳的太白上神,今日的太白仙君。 他老泪纵横的提着剑,鲜血顺着剑锋潺潺流到地面上,染红了一片草地。他悲痛欲绝又咬牙切齿的看着信芳的尸首,怒骂道:“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儿子死!若非你这蛇妖令我儿分心,他岂会被擒!我的儿子不在了,你也去陪他吧!” 信芳心口一滞的瞬间,看到自天边飞来一袭玄衣的别暮。 别暮蹙着眉看着太白上神,不由分说的将信芳抱了起来,一边将自己的灵力度给她,侧目看见散落在地上的玄武骨血,竟一刻没有迟疑的将玉简抵在额头。 他看见,漫天的白光,他飘飘袅袅的附在玄武骨血上,重新有了一具肉身。 “为什么救我?” 别暮将小小的青蛇放下,缓缓的道:“好生修炼,早日修回人身,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杀了他,又救了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总有一日,你也会尝到爱人离去的痛苦,我会将今日的痛加诸到你身上,千倍万倍的还给你,我一定,一定会的。” 别暮撂下青蛇站起身来,她微扬着头,不可一世的笑着:“本尊仙魔共主,岂会拘泥于情爱小节,你走吧。” ...... 太白上神丧子的消息传遍了三界,他割断衣袍表示与仙魔共主绝断,自此效忠释天,仙衔降为仙君亦在所不惜。 数日后,商焕带着太白仙君来到了狐山秘洞,经过阴暗不明的勾勾栏栏来到了一处石室。 身穿丹虹锦衣的人,正以长剑在石壁上刻画着卷卷长文。太白仙君双目充满了惊讶,忍不住泪动着喊道:“之玄!” 那人转眸看向他,英气的双眉微微一挑,笑着道:“父神。” 商焕沉声道:“为了不露出马脚,之玄上神到底伤了元气,尊主寻回他的魂魄,又为他度了修为,但,怕只有三五百年的寿命了。” 之玄缓缓上前,拱手对二人行了礼,沉声道:“我罪有应得早就该死,是尊主大慈允许我在狐山养伤,商焕妖君请替我感谢尊主。” 太白仙君没想到,他竟然能再次看见自己的儿子,他双手拍拍他的两臂,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强忍着眼泪夺眶而出,红着眼睛语不成调的道:“知错就好,知错就好。” 商焕轻叹一口气道:“之玄上神背叛尊主三界皆知,尊主若不这般做,会引起军心涣散的。你们父子相聚,我去门外为你们看守。” 太白仙君双膝跪地道:“太白,太白惭愧,竟然误会尊主了...多谢尊主大量。” 第四百四十三章 看遍秋月 父子相互倾诉自是不提,此时,释天已经设计擒获魔族老少三千余人,以此逼迫别暮自绝。再次走出狐山秘洞的太白仙君,主动请缨、将计就计,蛰伏于释天身边,为别暮打探军情,等待她归来之日。 商焕与太白仙君分别返回各自阵营,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引红莲业火焚烧九霄天庭,别暮被谛听斩杀,北真天君悔不当初怒杀神将等等后续。 之玄上神没有再去寻找信芳,从商焕口中得知了它已然回到九华山重新开始修炼,如此也就安心了。 信芳至今仍然不明白,他与她,当年那些不明所以的情愫,究竟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来,当日救了自己,尊主曾经说过,待他修成人形以后,会告诉他究竟为什么救他。 退出善恶业镜,再次来到客栈中,他慌忙跑出门四处寻找着攸宁的身影。 安歌站在房檐上,唤道:“你出来了?” 信芳猛然转头看去,仓惶的问道:“尊主呢?” 安歌抬手一扔,信芳下意识的一接,正是当年之玄送给渥丹又被他抢去的那枚玉佩。 安歌道:“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 信芳垂眸看着玉佩,放出一缕灵识探入其中。储灵石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一个半透明的,身穿丹虹锦衣的身影赫然立于他面前。 “之,之玄...”信芳鼻尖一酸,眼泪瞬间涌上眼眶,喉间酸涩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之玄微笑着看着他,假做愠怒道:“到底还是修炼成了男身,本神的一世英名啊。” 信芳破涕为笑,抬手想要抚摸他,但却知道,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缕遗留人间的神识,收住的手问道:“你,何时陨落的?又为何不告知我尚在人间的消息,你可知我这一千年是怎么过的。” “知道,都知道。也曾经去看过你,只是,到死也没敢与你相认。” 信芳不由得握紧双拳,问道:“你对我,和渥丹相比,究竟更喜欢谁?” “我曾真心恋慕渥丹,对她有责任在身。” 信芳微微蹙眉,秀雅的面容微微一滞,眼眸中尽是失望,紧接着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只是,却无耻的移情别恋,被你所吸引。但责任在身,虽知大抵是会死在战场上,还是要去为她报仇,你明白了吗?” 信芳抿着唇,眼泪扑簌簌的就流了下来,骂道:“真无耻。”说着这样的话,他上前一步,仿似之玄还有身体一般,抬起手来,环抱着他,假装自己还能靠在他胸前,将头在那虚空的位置微微磨蹭,道:“你送她的玉佩我抢了,你爱的女人被我一口咬中喉咙,有敢言美人者诛。” 之玄想起来了,那是他给他讲的,龙阳之好的故事。魏王独爱龙阳君,对天下下了御召,不许任何人给他进献美人,违令者斩首。 “信芳,你的名字,便是我的期许。今日以后,忘记我吧。” 苟余情其信芳,信芳,是馥郁芳柔的意思。 他渐渐的消散着,信芳的眼泪砸落在地面上,他点着头回道:“忘记,你说的倒是容易,走的倒是潇洒。可我怎么能忘记,怎么能忘记你?” 恍然间,他仿佛回到了元庸上清宫西殿的书房中,之玄一身丹虹锦衣松散的穿在身上,手持书简半卷遮住了半张脸,眉眼淡笑,炯炯双眸流转清隽盈盈,淡金色的发丝随馨风轻柔而飘动,一条青色小蛇垂涎三尺的看着他。 熏风拂过,烟消云散。 “之玄。”他已经不在了,信芳紧握着这枚玉佩,恍若大梦初醒。“死去的人并不一定要被遗忘,我,会带着你的期许走完余生。” 房间中,攸宁拿起榻几上的书简垂眸看去,书简上的字如同蚯蚓般来回蜿蜒而行,她微微摇摇头,再次收敛神识的看,眼神却随着字不能定神。 她的手越攥越紧,越攥越紧,突然,她猛地将书简砸向书阁。只听砰的一声,书阁自中心点拦腰断裂,林林总总数千卷书简散落一地。 她愤而站起身,一脚将榻几踹倒,纵身飞出窗外,脚尖轻踏栏杆飞身上到屋顶。 安歌见她竟咧嘴笑了:“怎么不奏琴了?” 她微微点头,面似冰霜的道:“没有情致。” 他轻哼一声,低笑两声道:“尚好尚好,方才我差点以为别暮只剩个仙腾,芯儿却换了个深闺怨妇呢。” 攸宁转眸看向他道:“你见到鸢霞元君了?” 安歌诧异了一瞬,这话头拐得可够急的。难怪她偏要让他去白泽仙宫,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他神情一黯,回道:“原来如此,只可惜你的愿望要落空了。”他抬眸看向正当空的镰月,嗤笑道:“时间过得还真快。” 他在提醒她,中秋就快到了。 魔女攸宁与妖王安歌的大婚之期也要到了。 攸宁微微一笑,却并未接下他的话,转而问道:“阿醉倒是胆大,只是,东西若在谛听身上,她定不敢打这种心思。” “呵,你真当本大爷精虫上脑专吃窝边草?” 攸宁唇角一抽,没有回答。 安歌见状不由的一抽气,恼羞成怒的道:“都说了我当真没有对她起心思,你怎么不肯信我呢!” 她撇嘴并不想与他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只道:“你该给她一个交代。”这个她,自然是指鸢霞。 “行了,别管我的事,倒是你,就这么放任梵离离开?” 她咬了咬下唇,缓缓的道:“这地方是他的,要走也该我走。” “你要走?”他诧异一瞬,接着问:“你要去哪?他呢?他问起该如何回答?” 他? 她双唇扬起艳丽的弧线,回道:“重要吗?”她微笑着道:“这段时间是紧要关头,我的行踪不该有人知晓。” 还真是谁也不信,安歌低笑道:“啧,女人心海底针,你这女人的心,恐怕有十个海那么深。” 攸宁对陆离已然是心灰意冷,饶是没有另一半的神识,他仍然无法接受她的全部。他们,彼此都不想要拖累对方,或许分开是最好的方式。 而她,也该去看看圣哲了。记得这一世见到他时,他的面色一直不好,头发也全都白了,她得去问个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四十四章 吹彻风月 安歌扬唇邪魅一笑,问道:“别暮,是否即便不是梵离,也终究不会是我?” 攸宁低笑了两声道:“与界魂相比,我重要吗?” “你以为,我对你如此,皆是为了界魂?” 她摆摆手道:“若我只是我,从来都没有仙魔共主,也没有仙魔共主所掌握的界魂,你会对我如此“真挚”?”她轻笑道:“恐怕,我与美莎,与鸢霞元君,都没有什么差别吧。” “究竟如何你才能真的相信我一次,就不能信我一次吗?”他忽然觉得自己竟然如此不善言辞,如此蠢笨,面对这样诛心的质问,他无法反驳,无所适从,只能这样恳求。 他已经将自己放到了如此卑微的地步,她怎么能这般糟蹋他一番心意? 攸宁道:“若非梵离,我怎知何为情爱,又哪来的什么旁人呢?”她再没有多说,脚尖一点房檐,飞身直上九霄,踏云而去。 安歌竟然气的笑了,笑别暮身为仙魔共主竟耽于情爱,笑梵离自恃清高伤透了她,笑自己从头至尾连个陪衬都算不上,笑天下众生为情所喜为情所恼。 苍穹以上,攸宁开启了善恶瞳,腰身一转消失在了清虚界。这一走,再归来,便是泯灭,或重生。 魑魅界的妖宫,烛火通明随风摆动,映照着富丽堂皇的空旷大殿。 圣哲穿着素白的单衣,烛火之下的脸庞白的几近透明,他虚弱的躺在榻上,只觉得一阵强有力的神识如穿透他的神魂一般猛烈而来。 心下微微一震之际,殿门发出“吱呀”一声长吟,攸宁一头银白的发丝披散在身后,一身玄衣,她淡然的浅笑着,眉心的红莲仙腾散发着淡淡的红色光晕。 圣哲先是一怔,紧接着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他的胸口不停的起伏着,他苍白的脸色泛起红光,如同新的力量注入了枯槁的生命。 “魔族圣哲,恭迎尊主归来!”他单膝跪地,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攸宁望着他一头银发,一边扶着他的手臂让他起身,一边问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与尊主一样,不是很好吗?”他笑着道。 攸宁眉心微蹙,面上薄有愠怒道:“本尊是天生银发,你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圣哲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攸宁,双眸一时间有些酸涩,长叹道:“你啊你,也不知早些来看我,整日藏在那蜉蝣客栈。梵离,梵离那家伙,你还没有看透他吗?和他在一起,你的脖子不凉吗?我总想着以毒攻毒,让你早些去到他身边,好在觉醒前能够认清他的真面目,奈何还是让你中了他的圈套。”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攸宁沉了沉气,凝眸看着他,忽然心口一滞,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将神识探入。 圣哲,圣哲的识海,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的意思,就是什么也没有。 难怪他许久不去蜉蝣客栈找她,他现在的身体,连个凡人也不如。一个生为神体的魔族之主,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圣哲缓缓的收回了手臂,道:“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近几年越来越差,直到前几日,灵力耗空了。” 灵力耗空了。 攸宁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你还没娶媳妇儿,本尊曾答应你,待三界局势稳定要找个好姑娘管着你。”她沉吟片刻,重新抬头看向他道:“不如我嫁给你吧。” 圣哲讷讷的看着她,目光早已柔软得一塌糊涂,笑着道:“陨落以前能再看你一眼,就像现在这样和你好好的说上几句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娶你,还是算了,九泉之下,我想要得片刻宁静。” 说什么九泉之下,他耗空了灵识...连凡人都有一丝灵识,他却没有,还哪来的去什么九泉之下呢? 攸宁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就像小时候。 “那时候,他们见我双眸威力不凡,都不敢抚养我。你是第一个将我抱在怀里的人,你自来小心眼,对我却从不生气。我往你的茶杯里投虫也不恼,趁你修炼给你梳妆也不恼,把你的新鞋踩黑也不恼,往你身上抹油彩也不恼,放走你养的鸟儿也不恼...”她眼泪不可抑制的往下流,哽咽着。 接着道:“只是我爱上了梵离,导致魔族再受重创,你才恼了我。” “是你被释天抓走,我却无能为力,所以才恼了。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我太没用了,辜负了仙魔二尊的嘱托。” 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流,攸宁自然的牵起他的衣袖,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 圣哲哑然失笑,道:“你不来还好,才刚来又毁了我一件衣裳。”说这样的托词,他想要抽出手臂转身去擦擦眼角。 攸宁死死的抱着他的手臂道:“明日我陪你去逛逛市集,当初让你趁乱攻占魑魅界,我自己倒是还没来看过呢。”她想要尽可能的好好陪伴他,就如同她初生时他的陪伴那样。 “魑魅界妖皇做拥三界,我也很少去看凡间,明日我们便一起去看看他们的风土人情。” 攸宁笑了笑问道:“说起来,那位妖皇鬼蜮呢?” 圣哲道:“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想着有一日接替我侍奉尊主呢。” “我记得他可是敢掐我的脖子呢,这样胆大的人,我可不敢放在身边。”攸宁漫不经心的道。 “哦?那我打骂你,趁你没觉醒狠狠的欺负你,还杀了你的师兄乔木,便是更加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攸宁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滞着,抬眸看向圣哲问:“为何偏要杀了乔木不可?” 圣哲想说,他不能任由别暮这般漫无目的的修行下去,他必须要开启她体内的另一面,他自头发变白的一日便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他无法等待下去。 而那个凡人修仙者,他整日陪在她身边,他恰好需要一个触发点,恰好觉得他很碍眼,所以就假冒释天的人杀了他。 第四百四十五章 圣哲之心 遥记那日在山巅,他曾与陵光说过:我不能亲眼看着尊主登上天帝之位,的确可惜。 别暮觉醒之日,便是圣哲身死之日,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他刺伤她,侮辱她,伤害她在乎之人,让她再无后顾之忧。他亲手将她送到梵离身边,想让她在觉醒后惊觉悔恨。 而今,这一步一步,他都做到了。他相信,这一次别暮定能夺回三界,而自己这纠缠了她三世的执念,终究要划下句点。 他笑得从容回道:“不过是个凡人修仙者,我杀他,需要理由吗?” 攸宁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虚弱的身体,久久不语,最后回道:“是啊,杀便杀了。改日你身体好起来,只要你愿意,我陪你再去大杀四方。” 问出那一句话的瞬间,她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听到他那样的回答,看着他今日这般模样,让她怎么再去追究? 他是活不长了,也根本就不想活了。 圣哲一时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错愕的看着她,讷讷的道:“你,还是别暮吗?” “是,也不是,只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比如...珍惜对我真诚之人,不留遗憾。” “梵离...他终究是度了你的。”圣哲留下这么一句话,艰难的撑起身子往外走去,神色黯然的道:“今后这间寝殿就是你的,我去偏殿休息了。” 圣哲后悔了,他不该,不该将她送到梵离身边。 攸宁推开殿门,打了个响指,掐个诀传音给雅亮让他立刻到魑魅界来见她,一刻也不可耽搁。 等了小半个时辰,雅亮急匆匆的来到了她面前。 “属下见过尊主。”雅亮额上薄有细汗,雍容安雅的行了礼。 攸宁略一挥手让他起身,开门见山的问道:“圣哲究竟怎么了?” 雅亮本想转圜些时候想办法遮掩过去,可却没想到他们的尊主这般急性子,竟懒得和他周旋。无奈之下,他只能沉声道:“多年前尊主转世投胎,借凡人之体降世。佛国之人梵离先一步寻到了您,将您封在了善恶业镜之中。” 损梵心经是别暮重生的关键,这世上只有她能够修炼此门功法,也唯有她能获得最后一层的法门,重生。 只要损梵心经在世,只要她还存有心念,她便能够重归。 在别暮第二次重生之前,为了让她早日降世,圣哲明知这般会毁了自己的神体,却将灵识祭给损梵心经,以此为媒,缩短了她重生的时间。 这就是为何别暮第一次重生觉醒花费了七百年,而第二次觉醒至今却不过三百年。 事实上,是两百多年前她便降世了。自此,圣哲的头发便被别暮遗留在损梵心经上的力量影响,变成了银色,神体也一日日的衰败下去。 两百年前别暮重生的一瞬间,圣哲分明感受到了她的降临,可到了凡人界的金沙村却遍寻不到她的踪迹,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转眼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圣哲失望又害怕,遍寻三千界无果已是百年以后。 他万般无奈之下,寻到了界魂的下落,通过界魂得知别暮被困在蜉蝣客栈“善恶业镜”之中。 他赶到蜉蝣客栈,这才惊觉客栈的陆老板竟然就是千年前的梵离。他背对着善恶业镜看着梵离,缓缓的道:“难怪一百年来我费尽心力寻不到她的踪迹,将她封印在善恶业镜中,亏你想得到。” 陆离微垂着双眸,面容冷若冰霜的回道:“至少,天界不会追杀她,她能够长久的活下去。” “你觉得这样算是活着?若这般算活着,那倒不如让她灰飞烟灭吧!”圣哲气急了,一把穿过善恶业镜抓向她的手臂。 陆离條然起身,纵身一跃挡住了圣哲的手臂,二人上下翻飞在房中斗了起来。 圣哲气啊!他以自己的身体为祭,换得她早日重生,就这么被梵离荒废了一百年啊!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他捧在手心里的别暮,他珍视珍爱的别暮,就这么被他封印在善恶业镜中保持着婴孩的模样苟延残喘! 他说什么?活着?长久的活着? 不能一战,不如立时死去的好!那才是他的别暮啊! 上一世别暮已经因他而死,他怎么敢再蹉跎她!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爱她!圣哲越想越气,前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招招要取陆离性命。 正在此时,庄严而慈悲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此生故彼生,此起故彼起;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一切因缘生,一切因缘灭。我将她的元神一分为二,散于世间,是正是邪,全看她个人造化,待到时机成熟,再做了断,如此,可稳妥?” 圣哲指着佛祖的鼻子骂道:“你们有这么好心,当年就不会坐视不理!将尊主害成这般模样,又装作好人,你当我会信你吗!” 陆离却蹙眉对佛祖道:“天帝察觉了。” 佛祖微笑不语,转头问圣哲:“你现在,能护得了她?” 圣哲越过佛祖看向他身后的婴孩,两百年了,他费尽心力才找到她,可他却无法保护她直到觉醒。这一瞬间,他的目光无奈又悲凉。 他垂下了手,双肩不自觉的耷拉下来,道:“别暮,永远都是别暮,无论是善是恶。什么元神一分为二,我决不答应。但你若能保证她安全长大,我这便退出清虚界。” 佛祖微微点头:“好,将仙魔共主交给本座吧。” 圣哲蹲在地上,将婴儿抱在怀里,就如同两千年前,他第一次抱着她柔软的小小的身体一样。他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将损梵心经塞到了襁褓之中,低声在她耳边微笑着道:“小别暮,快快长大,一定要快快长大。” 他将襁褓送到了佛祖手中,跟随他到了灵塔峰下,从此,别暮成为了玄清真人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女弟子。 她成为了拥有仙人血脉的修仙者,随她而来的损梵心经,被灵塔峰束之高阁贬为魔功,万万不许门人修炼,尤其是她。 攸宁沉着脸,问道:“他灵识尽失,为何不及早通报本尊。” “这...魔主不许啊,他怕您为他分心,严令属下不可向您透露真相啊。” 雅亮能体会到圣哲对尊主的感情,那种一切为你,又不愿拖累不愿打扰的感情,正是为了这份真情,他才敢一直对她隐瞒下去。 攸宁面沉似水,摆摆手道:“本尊知道了,你回去吧,不要让圣哲知道你来过。” “属下告退。”雅亮拱手拜了一拜,退出大殿。 第四百四十六章 黑白相博 她就那么枯坐在空寂的大殿里,体味着圣哲的孤寂。这一坐便是一夜,初升的金乌照亮殿门,阳光从门上的明纸投落在地面上,三声叩门。 门外响起少女的声音:“尊主,魔主吩咐婢子前来伺候您沐浴更衣。” 除非必要时刻,她都不喜运用清洁咒,而是喜欢真实的泡在热汤中清洁,连这细枝末节的小事他都记得。 “进来吧。” 沐浴更衣后,攸宁神清气爽的走出殿门。阳光之下,圣哲身穿淡金色的锦衣,一头银发以月白织金带子规整的束成一髻,面色虽苍白双眸却很有精神。 “圣哲真俊俏呀。”攸宁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圣哲沉了沉气,低低的笑了两声道:“尊主...别闹。” 攸宁窃笑道:“脸皮真薄。”说完,她转手为掌,圣哲躲也没躲只是双唇紧抿着,半空中淡红色的光晕以肉眼可见的流光华彩缓缓没入他的胸口。 圣哲面色略微转红,攸宁利落的收回手掌,负手往前走去。 “尊主。” “恩?” 圣哲舔舔略有些干涩的上唇道:“我的灵力已经耗空了,往后莫要浪费灵识,没用的。” 攸宁走在前头,淡然的道:“我度给你灵力,那是因为我想要给,有用亦或无用都要给。” 这个说一不二的个性,这个口硬心软的模样,圣哲不禁一笑,她还是别暮。 既然是闲逛,两人便真的不乘车不骑马,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来到了魑魅界凡间的巫咸国晃悠。魑魅界与清虚不同,这里人、妖混居习以为常。 街市上经常能见到长相奇怪的妖族若无其事的吆喝贩卖,圣哲始终走在她身后,她急他便急,她缓他便缓,不逾越也不卑微。 走累了,便在路边的茶寮喝上一杯凉茶,身边偶然有半人半妖的小孩子嬉笑玩闹。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气氛自然而和谐。 不远处的角落,一个老人摆着棋台独自下棋,一时间觉得有趣,攸宁走上前去含笑问道:“老人家,我可以坐这里吗?” 老人抬头看看她,微笑着拱手道:“若是愿意与我手谈一局,你们的茶钱便由我来结。” 攸宁侧目看看圣哲,道:“有人请喝茶。” 圣哲笑着摇摇头,真是顽皮。 茶寮老板正巧出来添水,见这情景便道:“仙姑,这位是我们茶寮一宝,百年以来已经胜了三千七百六十三局,从没有败绩。” “哦?”攸宁更加有了兴趣,转过头来问道:“老人家,你说我赢了你便请我们喝茶,你若赢了,我也请你饮茶,这样公平吗?” 老人轻声笑道:“好吧好吧,就听你的。” 攸宁圣哲入座,她笑着低声道:“老人家,我可只有两只手,你也把袖子里的六只手收回去四只吧。否则我赢了,你面上不好看,我若输了,一定要骂你。” 老人一听这话,面色略有些难堪。他是蜘蛛妖,修为极高,能看出他真身的人,百年以来她是第一个。 见到攸宁落座,茶寮老板忙敲起铜锣喊道:“有人应战溯璇老人啦!” “嗡!”周身响起无数的声音,摊贩路人纷纷聚集到了茶寮前面。 不知哪里跑来的一个小孩站于茶寮前面,手指一拉吊绳,一块大大的帷幕顿时落下来。帷幕上正画着棋盘,一旁来了几个孩子搬来板凳和手掌大小的木质黑白棋子。 攸宁略有些惊讶:“这阵仗,够大的啊。” 溯璇老人捋捋胡须道:“因为,我若是输了,不但会请你们喝茶,还会死在这里,而外面那些人都想看看我究竟什么时候会输。” 攸宁微微蹙眉侧目看向圣哲,圣哲问道:“为什么?” 溯璇老人笑着问:“我自来只喜爱下棋,不喜爱交友,你知道原因吗?” “你说。” 他捋捋须道:“下棋只讲策略而不必谈人情,而我又不通人情。所以,我的事你不需要过问,我正盼着早些再输上一局。” 攸宁略微挑眉,邪意的一笑,回道:“三千界三千佛,能度自己的只有自己,你不愿走出来,遑论是谁也难解你的心结。既然如此,那你死吧。” 他执起黑子,侧目看着她,落于小目位,状似不经意的问:“你...是仙族还是魔族?” “你猜猜。”攸宁提手落下白子于星位,圣哲递来茶水,她微笑着接过来抿着茶。 二人一来一往,已经下了十几手,外面帷幕制成的棋盘上也将棋局摆给围观之人。 溯璇老人歪了歪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落了子,道:“仙族大抵都是些假道学的家伙,听你说话,还是像魔族多一些。” 攸宁努努嘴,提手落子逼向老人,漫不经心的道:“偏颇。” “啧。”老人又瞅了她一眼,缓缓的落子,试探的道:“难不成是仙族?” “行了,别猜了,你猜不出来的。说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 溯璇老人咧嘴笑了笑,暗自腹诽攸宁真是爱多管闲事。“三三位,披肝沥胆。”他落子念出棋位。 攸宁微微摇头,真是个攻守兼备的对手,难怪他一百年来战无不胜,她泯然一笑执白落子:“三五,剑走偏锋。” 老人双眼一亮,笑容浮现,略有些得意的道:“三七,吃你一子。” 攸宁并不介意丢子,微笑着落子于棋盘:“四二,直捣龙穴。”那枚小小棋子落下的极缓极缓,溯璇老人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当,竟然为了吃一子而让她的子形成了气候,失掉了好不容易抢占的金边啊! 老人额头冒出些许冷汗,再看攸宁时不敢掉以轻心,整个人的状态徒然大变,正襟危坐的面对她。 “你,真的想帮我?” 攸宁侧目看看圣哲,转眸又看向溯璇老人,笑道:“闲着也是闲着。” 溯璇老人笑笑道:“你的个性,真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一个让我既爱又恨的朋友。” 他闭目静思一瞬,抬眼看向她,那眼神复杂,仿佛透过眼前的攸宁去看另一个熟悉的朋友。 第四百四十七章 棋痴落凡 溯璇闭目静思一瞬,抬眼看向她,那眼神复杂,仿佛透过眼前的攸宁去看另一个熟悉的朋友。 溯璇泯然一笑缓缓的道:“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帝尧与帝喾葬于海外狄山,百年以前,师尊蒙山老祖携徒前往拜祭,独留下我一人看守蒙山。” 蒙山老祖即是蒙山山神,收门徒一千八百人,溯璇却是这一千八百之中最令他厌恶的一个徒弟。溯璇向来痴迷对弈,于蒙山修炼七千余年,除却听蒙山老祖讲经论道,大部分时光便是与师兄师弟手谈拼杀,亦或研究棋谱残局。 想当年,无忧无虑,仰受天地日月精华,当真是不知人间何物。 溯璇痴棋人尽皆知,这本不是什么坏事,可坏就坏在他每每与人对弈必要与人做赌,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取胜不可。 也正是因为他这份强于常人千百倍的好胜心,让蒙山老祖厌恶不已。 这一次蒙山老祖出山拜圣,独留他一人守山,便是希望他能够自省。 拜别师尊与一众师兄弟,溯璇合上山门的瞬间,山门下面的华表(标志或装饰用的木柱)开口言语道:“溯璇。” 溯璇疑惑的看着华表,许久才道:“原来你是修炼千年的木精?我师尊门徒广多,我又从未出门,你如何识得我?” 华表眯眼笑笑回道:“听说你的棋艺举世无双,我倒是知道一个棋艺同样盖世无双之人,你难道不想和他手谈一局分个高下?” 一听说有棋艺高超的人,溯璇早就忘记了师尊交代的守山之责,连忙拱手有礼的问道:“木兄,敢问那棋艺高超之人在哪里啊?” “女丑国北面有一个巫咸国,巫咸国的神巫有一个小儿子,他的名字叫做巫黎,听说他的棋艺盖世无双,整个巫咸国没人能战胜他,你还不快去与他一战?” 溯璇咧嘴一笑,拱手道:“多谢你!我这就去了。”他转身关上了山门,急不可耐的往山下跑去。 这时候华表身后转出一头花斑狐狸,花斑狐狸眯眼笑着:“嘿嘿,这傻蜘蛛真去了?” 华表吭哧一声笑了出来,回道:“巫黎掌管通天神木,他们两个一心下棋,到时候咱们顺通天神木而上,也当一回神仙。” 花斑狐狸,眯眼笑着道:“只要到天上去,我就不用再在这深山里修炼了,那岂不是一步登天!”说着,它转身朝着下山的路追赶溯璇去。 华表一见它丢下自己跑了,登时就急了,大喊道:“花斑狐狸!你答应了只要我骗过溯璇,你就背着我一起去,你怎么可以背弃誓言!” “誓言值得几个钱?我背着你还怎么爬通天神木,傻蛋。”花斑狐狸不屑的嘲笑华表太傻,再一次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山下跑去。 华表气得哇哇大叫,直诉花斑狐狸不讲信用实乃小人云云... 但说溯璇抛下蒙山老祖的托付下了山,日夜兼程,骑了马又上了船,经历风吹雨打,日晒风吹,足足过了一个多月,终于赶到了巫咸国。 王城内外人妖混杂,他来到巫殿门口,彬彬有礼的拱手对守卫道:“我是来自蒙山的妖修,想要拜见巫黎。” 守卫上下打量着他,只见他一身风尘仆仆,衣衫下摆竟然还不知怎么刮了个大洞,斑白的胡须上沾着可疑的污渍,简直不要太脏啊! 真当谁都能见王族的吗! 守卫大怒道:“滚开!” 溯璇不解的又上前一步道:“听闻巫黎棋艺盖世无双,我特意从蒙山赶来,想要见识见识,请你通报一下让巫黎决定是否见我可以吗?” “走开走开!与王子对弈的那都是来自三千界的国手们,你算是什么东西?一个乞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还妄想与王子手谈,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快走快走!再不离开,别怪我将你拿去天牢!” 溯璇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哪能就这么被赶走呢? 他急,可有一个人比他更急,那便是从蒙山一路跟着他来到巫咸国的花斑狐狸。 花瓣狐狸见此情景,明白如果这样下去,溯璇根本进不去巫殿,它自己更难接近通天神木。它眼睛一眯,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计上心来。 只见花斑狐狸摇着厚实美丽的大尾巴走到了溯璇身边,它笑眯眯的问道:“难道你就是蒙山棋艺第一的溯璇老人?” 溯璇微微一怔,难道巫咸国的妖怪也听过自己的大名? 他心里有些得意,点头问道:“你是谁?” 花斑狐狸回道:“方才我在旁边都听明白了,你是想要与巫黎手谈一局才来到这里的吧?” “没错。”溯璇愁眉不展,抖抖衣袖道:“可惜这里的人不容我进门去,真是扫兴。” 花斑狐狸泯然一笑道:“我有个办法,一定能让你见到巫黎,你想听听吗?” 溯璇一时间喜上眉梢,连忙蹲下身子与花斑狐狸平起平坐,笑问道:“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花斑狐狸回道:“你看那边有一个茶寮,我们就在那里设棋局。这茶寮离巫殿如此近,待你名声大振,巫黎还不自己来见你?” 溯璇眼光一亮,不由得拍手叫好:“不愧是狐族,果然多智!” “只是...”花斑狐狸迟疑着不往下说。 溯璇一见它为难,忙问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花斑狐狸眼珠一转,笑着道:“既然是设棋局,那必要有个彩头,否则谁会来与你下棋呢?”它眼睛上下打量溯璇,道:“不过不看你,恐怕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够引人动心吧。” 那不是废话吗!溯璇在蒙山修炼七千年,又岂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略微思考了一瞬,捋捋胡须道:“有。” 花斑狐狸正想办法,突然听他这么说,满脸的不信任,狐疑的问道:“你?有值钱的东西?” 溯璇道:“七千年的妖丹一枚,算是世上少有的至宝了吧?” 棋痴,真是个棋痴啊! 苦苦修炼七千年的妖丹,竟然也能拿来做棋局的赌注,不知他是太自信,还是真的痴到了连命也不要的地步? 第四百四十八章 开局做赌 “好!有魄力!就凭你这份魄力,这件事我要管到底!”花斑狐狸哪能不肯呢,一边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三五枚灵石递给溯璇,一边道:“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你先用这几块灵石去买身衣裳换上,再念个清洁咒打理打理自己。我去那茶寮替你安排好,等你回来,咱们就开始大杀四方!” “多谢胡兄弟!”溯璇拱手道谢,然后道:“我去去就回。” 花斑狐狸善意的微笑着看他匆匆离去,转身来到了茶寮之中。 茶寮老板见有客来访,连忙迎了出来,哈着腰问:“胡兄弟,喝茶里面请。” 花斑狐狸矜贵的点了点头,来到了茶寮角落处座下,人模人样的眯眼笑着道:“老板,我这里有一笔大买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发笔财呢?” 商人重利,一听了这话连忙更加殷勤的给花斑狐狸倒茶,小意逢迎问道:“胡兄弟,到底有什么大买卖要便宜小人呐?” 花斑狐狸抬眸看看四周,故作神秘的道:“我兄长是一位修炼七千年的蜘蛛妖,他精通棋艺但求一败,今日来到巫咸国想要设一个棋局,以自己七千年妖丹做赌注,你说,这算不算大买卖?” 七千年的妖丹,这若是不算大买卖,他可真就不如去撞豆腐死掉算了! “算,算啊!” 花斑狐狸很满意老板的回答,接着道:“来与我兄长下棋的人,也不能白白的来对吧?所以,每一人挑战,需要付给我十块下品灵石。若是赢了,十块下品灵石我双手奉还,并送上我兄长七千年妖丹。若是输了,这十块下品灵石就权当是给我兄长买茶喝,概不奉还。” 茶寮老板微微蹙眉问道:“好是好,想来你兄长的棋艺的确是很高超,可是钱都让你们赚了,我还得提供场地,我赚什么钱啊?” 花斑狐狸笑着道:“真不知你这人是怎么做生意的,你想想啊,待会儿,你准备一块大帷幕放在茶寮前面造势,里面对弈,你就找人在外面摆上棋局供人观赏。到时候指不定吸引多少人来你店中喝茶观看呢,这难道不算赚钱?你若是不愿意,我这就走,就去你对面的茶寮问问,看看别人愿不愿意做这生意。” 茶寮老板一想,自己店里生意本来就是半死不活,若是这棋局真的能吸引客人,他的生意自然起死回生,若是不能...那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座位放着也是放着嘛。 “好,我答应你了,但每应战一人,我还是要收三块下品灵石座位茶位费,这样你总没有意见吧。” 花斑狐狸哪肯把钱分给他,面色一下子就不好看起来,心里暗骂茶寮老板贪财不义,商人果然重利云云,不情不愿的道:“一块。” 茶寮老板蹙眉道:“两块!” 花斑狐狸眸中带火:“一块!” 茶寮老板低声笑了笑道:“好吧,就听你的。” 花斑狐狸见终于谈妥了,便摆摆手让他去准备棋局,自己坐在这里喝茶,心里美得不亦乐乎。这下子,不但能有机会上天做神仙,还能再赚上一笔钱,这个溯璇真是他的贵人,贵人呐! 就是...有点头脑简单。 溯璇去到最近的一家成衣铺,买了一件青衫大袍换上,又用清洁咒把自己打理好,一刻也不想耽误,赶忙跑回方才的茶寮,一进茶寮,花斑狐狸忙朝他招手:“兄长,我在这里!” 溯璇喜滋滋的走上前来坐在了狐狸对面,狐狸给他斟茶他也不喝一口,忙问道:“怎么样?谈妥了吗?” 花斑狐狸微微蹙眉一瞬,神情为难的道:“谈是谈妥了,只是...” “出了什么岔子?”溯璇面容立马紧张了起来。 花斑狐狸道:“兄长你不下山不知道啊,凡人最是重利,特别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商人。我好说歹说才说通了他,可他却要收每个来应战的人二十块下品灵石作为茶位费,所以,咱们这个棋局得收费。” 溯璇缓缓的点了点头,问道:“二十块下品灵石,也不算贵,咱们用人家的地方,收点钱也是应该的。” 花斑狐狸道:“可咱们俩不一定要在巫咸国逗留多久,我的盘缠也不多。” 溯璇懒得理会什么钱不钱的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笑着道:“你我萍水相逢你却如此帮助我,我相信你,胡兄弟,你看着收钱吧,只要管我的饭就行了。” 花斑狐狸拱手,一本正经的道:“兄长大贤,小狐定不负所托。”心里笑的早已开了花了。 人来妖往的巫咸国,街市上喧闹纷杂,车水马龙缤纷耀目。 茶寮老板一勾拉绳,一卷帷幕赫然垂下,帷幕上横纵十九条线,交错成了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仿周天之度数。 两个小童一人捧着一个巨大的竹编棋篓而来,分别装着特制的大号黑白棋子。 花斑狐狸灵巧的起跃,跳上栏杆,高声喊道:“闲看数着烂樵柯,涧草山花一刹那。七千年来棋一局,仙家岁月也无多。各位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儿们,请往这边看一看瞧一瞧。” “你这小妖是谁?让我们看什么啊?”围观的人们纷纷问道。 花斑狐狸笑着拱手,彬彬有礼的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兄长。” “那你家兄长又是谁?” 花斑狐狸道:“蒙山老祖座下弟子,棋艺举世无双的溯璇老人,便是我家兄长!” 蒙山老祖虽然不出世,但他的名号还是很好用的,再一听花斑狐狸那故作高深的口气,众人也不再起哄,反倒小心翼翼的问道:“溯璇老人来巫咸国有什么事?” 花斑狐狸道:“溯璇老人自今日起做客巫咸国广邀诸位前来手谈,以自己修炼七千年的妖丹作为彩头只求一败!” 七千年的妖丹啊! 七千年的妖丹啊! 真是败家!大手笔! 只听“嗡”的一声,人群如同油锅滴水一般炸开了,人们跃跃欲试的问道:“是真的吗?赢了溯璇老人便能得到他七千年的妖丹?” “没错!”狐狸斩钉截铁。 “我!我要去试试!” “我也要试一试!” “你都不会下棋...” “那又怎么样,万一赢了呢,那可是七千年的妖丹啊!” “我也要试一试!” 花斑狐狸双手轻轻按下,用从容的口气道:“大家稍安勿躁,现在在茶寮排队,一人缴纳三十块下品灵石就可以报名,报名成功我会给大家号码牌,喊到您的号码便可进来与溯璇老人对弈一局,对弈的过程,茶寮老板会在外面的帷幕上实时为大家展示,绝对童叟无欺!” 第四百四十九章 通天博弈 三十块下品灵石? 旁人的反应倒是不大,大家都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小小的付出博的是千万年的富贵啊,反倒是茶寮老板面色不好看。 他一边瞪着花斑狐狸,一边腆着笑脸道:“大家若是怕错过号码,尽管来小店里休息等待,小店的茶水点心也是一绝啊。” “好啊,好啊,先给我报个名!” “我也要报名!” “我先来的!” “我先来的!” 任外面吵闹纷扰,独坐在角落的溯璇也不在意,巫黎,他的棋艺到底怎么样呢?真希望能够早些见到他啊! 就这样,小小的茶寮门里门外排起了长龙,人人都想碰碰运气,人人都想要试一试,万一能够侥幸赢了,七千年的妖丹就是自己吃不下也能卖个大价钱啊。 与溯璇对弈之人棋艺参差不齐,却无一不败在溯璇的棋盘之下。于是便形成了更加热闹非凡的气氛,人们兴高采烈的进门黯然出门,见到排队的长龙又一次准备好钱财想再来一次。 短短的三日之内,这个消息传遍了王城,甚至有人从城外赶来观棋亦或下场。 整个巫咸国的气氛犹如日照中天,人人不思疲累的思考棋局,田里的庄稼无人打理,做买卖的铺子大门紧闭,做工的不去上工,收税的不入公门,平民与贵族茶饭不思,只一个信念,那就是赢过溯璇老人! 这一日,溯璇已经有些等烦了,毫不费力的打败了一个妖族棋手。这时,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翩然进门来。 溯璇头也没抬,只伸手道:“请坐。” 少年淡雅的一笑却没有坐在对手的位置,反而坐在他侧面的榻上。 溯璇略有些狐疑,抬眸看向他,问道:“你,不是来下棋的?” 少年微笑着道:“听闻国中来了一位棋艺高手,我想来见见你,所以就来了。” 溯璇蹙眉道:“若不是下棋,那便请回去吧。” 少年怔了怔,泯然一笑道:“此处太过繁杂不适合静思设局,今夜子时会有马车来接先生,届时小子愿与先生搏杀一盘。” 溯璇笑道:“看来你与外面那些人不同,好,我答应你。” “告辞。”少年起身,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溯璇问道:“先生,输赢真的很重要吗?” 溯璇笑道:“自然,棋盘上搏杀,攻守难料危机四伏,即便前面输掉一百次,最后一手胜了,那便是胜者。若不求胜负,何必对弈?” 少年笑了笑:“好吧,那我就静待先生了。先生养好精神。”他指了指外面笑道:“可别累坏了身子,不能赴约。” 溯璇点头称是:“我不会失约的。” 少年离开后,溯璇找来花斑狐狸,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于它,说明今日下午需要休息,不能再与人对弈。 花斑狐狸闻言心中一喜,笑道:“兄长啊,我的傻兄长,那人,你难道猜不出来是谁?” 溯璇摇头道:“我猜他是谁做什么,不过是约好了一起对弈罢了。” 花斑狐狸暗骂溯璇头脑不转弯,一跃跳上榻几道:“那是巫黎啊!是你一直等待的对手啊!” “当真?”溯璇眼光一亮,欣喜不已。 花斑狐狸道:“兄长,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只是有些不好开口。” “好兄弟,但说无妨!” 花斑狐狸故作姿态,吞吞吐吐的道:“我,我自小生在深山,做梦都想进巫殿见见世面,今晚对弈,兄长可否带上小狐同去?” “这有何难!”溯璇自榻上起身道:“巫黎言今夜子时来马车接我,到时候你与我同去,旁人问起,就说你是为我侍棋之人。” 花斑狐狸拱手拜谢道:“多谢兄长!” 溯璇乐不可支,也不做多想,自顾自上楼去沐浴更衣,打坐养神,静待夜晚的降临。 攸宁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篓,棋子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端起茶杯慢悠悠的抿了一口,问道:“所以,你就带着花斑狐狸去了巫殿?” 溯璇抬头看看她,自责的点了点头,道:“当晚子时,马车果然来了,我带着花斑狐狸登上马车,终于在巫殿内院与巫黎对弈,那场大战当真是酣畅淋漓,我们坐在通天神木半腰处的高台,两耳闻风,心无旁骛。”他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的浮现着兴奋与动容。 攸宁微笑着听着他的讲述,想象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因棋而相遇,那一定是让人终生难忘的经历。 明月当空,通天神木高耸直插云霄,就在这不染凡俗的高台上,溯璇与巫黎各自思索,全身心都在眼前这小小的棋盘之上。 而在他们彼此心中,却将这盘棋化作千军万马,他们能听到,战马嘶鸣。他们能听到,寒风猎猎。他们能闻到,血染尘沙。他们能看见无数的阴谋阳谋指点江山,在这酣畅淋漓的博弈当中,他们看到了彼此的心性与坚韧。 正当他们全然投入之时,花斑狐狸悄然抬眸,它的目光顺着通天神木往上看去,一般粗细的木柱顶天立地,这是它唯一的机会。 压抑住心里的叫嚣欢唱,它侧眸看向如同入定般的两个人,眯起眼睛微笑着。只见它四足发力轻盈一跃便是十丈高,立爪勾在木柱上,万里无云的天空缓缓的凝结着浓雾。 浓雾骤起的瞬间,天空中电闪雷鸣。 花斑狐狸雀跃着,小心翼翼的压低身子一起一跃,顺着通天神木蜿蜒而上。 随着花斑狐狸攀爬,它离天际越来越近。而高台上的两人也已经经过漫长鏖战,进入了最后的厮杀当中。 溯璇叠指捏着白子,手腕一抬,将棋子落下。 巫黎心里暗自赞叹,思索了片刻,捏着黑子,落于白子边。他抬手,想要喝上一口茶。手悬了半晌却没有接到茶杯,心中一时间有些烦闷,蹙眉抬眼。 这一看,却发现花斑狐狸不见了,茶壶还在泥炉上“嗡嗡”作响,泥炉中的柴火发出“啪、啪”的燃烧声。 他狐疑的环视四周,诧异的发现通天神木上面有一个隐隐约约即将远离视线的影子。 第四百五十章 胜负已分 “溯璇!” 溯璇还陷入在棋局当中,被他这一唤浑身一激灵,抬眸怒道:“作甚!” 巫黎指着通天神木问道:“你来与我对弈,就是为了让你的兄弟爬上通天神木?” 溯璇还在云山雾罩不明所以,可却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上面看去,只见那近天咫尺之处,花斑狐狸轻松的跳跃着。 他大惊失色喊道:“胡兄弟!快下来!” 花斑狐狸听到下面的喊叫置若罔闻,反而加快了脚步,心里暗自得意骗过了所有人。 溯璇急的团团转,忙解释道:“胡兄弟一定是好奇才上去看看。” “骗子!” 巫黎早就打探清楚了,溯璇与花斑狐狸同样从蒙山漂洋过海而来,在巫咸国一直相互称为兄弟,他暗自骂自己蠢笨,竟然被这蜘蛛精给骗的团团转。 再看向溯璇的神情已经再无一丝善意,他冷冷的道:“自今日起,你就留在巫咸国下棋吧,那茶寮会一直有你的一席之地,直到你输棋为止!” 溯璇微微蹙眉,惊慌的问道:“你,你想让我死在巫咸国?” “恩,你死吧。”巫黎抬眸看向通天神木,低声笑了笑道:“在这等着为你的胡兄弟收尸吧。”说完,他转身要下高台去。 溯璇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道:“我轻信于人是我不对,你罚我守着那茶寮直到输棋我也认了,但眼下这一局总要有始有终啊!” 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完成残局,溯璇已经是以棋为生了。 巫黎一把耸开他的手,转身道:“我不与骗子对弈。” 圆月有缺,乌云遮蔽天地。阴沉而逼仄的气氛中,空气都难以流动。上空电闪雷鸣,只见一道靛蓝之雷轰然而至。 上空传来“嗷”的一声哀嚎,紧接着,一个浑身漆黑的影子轰然坠落。 花斑狐狸身上皮毛早已烧焦,也不知是雷劈所致还是摔落的原因,七窍之间无不流血。它奋力的睁眼看着通天神木消失于云霄上空的那个黑点,眸光哀怨又不忿。 许久以后,巫黎已经离开,溯璇呆呆的看着棋局,又看向死不瞑目的花斑狐狸,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花斑狐狸烧焦流血的尸体被挂在城中许久,直到被烈日炙烤成了干尸才被卫兵扔到乱葬岗上。 自那日起,溯璇便留在茶寮,刚开始他还心心念念着有一日巫黎可以原谅他,再来与他把那半局下完,可是日子久了,这种感觉也渐渐的平淡了,一种无人知晓的寂寞感常常侵袭,逾发清晰。 执着的人,多死于自己的执着。 溯璇,只求一败。 攸宁叠指捻着棋子,迟疑着将那棋子在手中把玩,她凝眸看着他问:“胜负,对于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溯璇捋捋长须想了想,回道:“于我而言,胜负不过是表象。我只觉得,若为强者而亡,若亡于棋盘之上,便是不虚此生。” “你恨花斑狐狸吗?” “已经过了百年,恨或是不恨,也就无谓了。” “巫黎呢?” “呵。”他笑了笑,斩钉截铁的道:“恨。” 他恨巫黎,却不是恨他将自己禁锢于巫咸国一百年,而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与他下完那半局棋。 恨,却也爱着。 爱巫黎,与他棋逢对手。 攸宁将那颗被手握得发热的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七五,寸心寸劫。” 溯璇重将目光放到棋盘之上,微微蹙眉落子:“十二七,休渡九霄。” “九九,大患若身。” “十十,无物之像!” “九四,归根曰静。” “七三,往而不害。”溯璇的神情越来越兴奋,他再也没有抬眸看向她,只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 此刻的二人早已听不见周身的熙熙攘攘,恍若来到了一处清净世界,他们便是棋盘上的黑白子相互搏杀。 “八七,过而不往!” “八六,天下有道!” 此刻外面的茶寮老板也感受到了这场战局的激烈,从没有人能与溯璇老人下这么久的棋,他虽然不精通棋道,但经历了一百年的耳濡目染,他也能看得出来,两人生死相搏不相上下啊! 传棋的孩童累的满头大汗,奔走于茶寮内外,蹲守在门外的围观者们也纷纷捏了一把汗,暗自握紧了拳头。 棋童再一次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围观妖怪拉住孩子急的双眼赤红问道:“里面怎么样了?白棋,白棋怎么下的!” 孩子一把耸开他的手跑到茶寮老板身边,气喘吁吁的道:“白棋第一百二十一手,七九!” 茶寮老板赶紧拿起巨大的棋子,朝着帷幕制成的棋盘上一扔,那白棋稳稳的落在棋盘上,围观众人纷纷拍手叫绝。 人群中一个巫殿守卫记下了棋路,转身匆匆跑到庑殿门口将消息传递进去,又有另一个守卫接替他跑到茶寮外等待下一步的落子。 这时候,又一个棋童从里面急匆匆的跑出来:“黑棋第一百二十二手,八四!” “白棋第一百三十五手,中腹!” “啊!”围观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黑棋第一百五十二手,不为而成,九六!” 溯璇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他与她置身于棋盘之上,他能看到,自己身边的黑甲战士已然被围困的不能进退。 而与他相对的白甲战士步步紧逼,或攻或守,绝不留有一丝余地。 太痛快了! 旗鼓相当,太痛快了! 他仰天长啸! 太痛快了! 他挥起手中的棋子,招招皆是杀招,攸宁寸土不让,寸土必争,她的额头不知不觉晕出了一层薄汗,一双凛冽眸光充满了战意。 只见她挥袖抬腕,白棋直朝着溯璇的咽喉射去。 溯璇眼看着这枚棋子朝自己的要害杀来,双手微微颤抖着,手里还未落下的一把棋子缓缓落于地面。 一枚,两枚,三枚,四枚,七枚,八枚,一颗颗棋子,映射着他这一生不败的战局。 一往无前的溯璇,他笑了。 畅快的大笑着。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败了!” “我败了!” “我终于败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圆满人生 “我败了!” “我终于败了!”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一滴滴眼泪顺着布满沟壑的苍老的面容落于前襟,他痛哭着,像个孩子。 命运,给予每个人独特的人生。 溯璇这但求一败的癫狂人生,终于划下了句点。他流着眼泪微笑着吐出了自己修炼七千年的妖丹。 一颗半黑半白的,散发着莹润光芒的妖丹落在了攸宁的手中,溯璇起身,拱手朝着攸宁行了一礼,慎而重之的道:“多谢。” 攸宁畅然而笑道:“当真是畅快淋漓!”她侧目看向一旁的茶寮老板道:“为溯璇先生斟茶!” “恩?恩!是!”茶寮老板微微一怔,然后赶紧去提壶斟茶,送到了溯璇手中。 攸宁笑着道:“你输了妖丹,我请你喝茶,算不得占了你的便宜,若千百年后再相遇,你可不能记仇。”她眸光清亮,神情自然,恍若妙龄少女不谙世事。 溯璇点着头接过茶杯,这是他与这世界告别的茶。他抬眸看向茶寮外,那森森巫殿,凝眸抿唇,恍若思量着什么。 攸宁笑道:“太极之圆,一阴一阳,一黑一白,恰如你手掌下的棋局,不断的增长与消减。”她一手抓了一把棋子,黑白掺于股掌。 “圆,是完整,完美,是永恒,是生生不息,延绵不绝。是起始亦是终点。可这世上哪里有完美的圆呢?即便是佛,亦有度尽天下苍生的愚妄,何况是你我。不完整,不完美,才是真人生。” 溯璇谓然一笑,道:“得卿为知己,我这不完整的人生,也该满足了。”他吹吹热茶,再无顾及的饮下。 转而将茶杯放在棋盘边,他微笑着,在黑白相间的光彩之中,于众目睽睽之下,变回了一只小小的八腿蜘蛛。 无神识,无修为的八脚蜘蛛顺着墙沿消失在众人眼前。 外面围观的人群,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悲痛的哭嚎声,紧接着,哭声如水流一般的蔓延开来。他们为他而欣喜,为他而流泪。若问为什么流泪欣喜,或许没有人说得清楚。 把玩着这颗妖丹,身后传来疯跑而来的脚步声。 巫黎状若癫狂的看着留在地上的一袭青衫,与那已经完结的棋局呆若木鸡。他嘴唇微微颤抖着,问道:“他走了?”是问话,也是肯定。 攸宁长叹一口气,拍拍两袖站起身来,回道:“他完成了一生所求。” 巫黎讷讷的点了点头,眸中有惋惜,也有悲哀和后悔,黯然离去。 溯璇不知道,通天神木半腰处的高台上,那里日夜有人把守打扫,唯有那半局棋布满了尘埃,从没有人碰过。 独立于棋盘前的巫黎再也无法完成此局,他抬眸看着高耸直插云霄的通天神木,多希望能够回到一百年前的夜晚。耳边恍然又传来溯璇与他不约而同的大笑声,他轻轻摆摆手道:“将棋局收拢,棋盘装殓。” 棋童大惊失色,低声问:“王子,为什么收起来?” 巫黎转身道:“再也没有能与我对弈之人,哪怕,他是个骗子。” 攸宁将那颗妖丹送与圣哲,圣哲笑着道:“这是尊主赢回来的,是尊主的战利品。” 攸宁苦笑着道:“险些送了半条命,我可再也不想下棋了。”她再次将妖丹塞到他手中道:“也不想回忆起那局棋,太伤神了。” 圣哲“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妖丹,七千年的妖丹虽然不能救他的命,但却能让他短暂的恢复一些灵识,总不至于做一个处处让人照顾的废物。 攸宁吸了吸鼻子,当真如同劫后余生一般,笑眯着眼眸道:“饿了饿了,吃饭去。” “尊主想吃什么?” “恩...炙鸭吧!” 圣哲笑道:“尊主的口味没变,从前你也喜欢浓油赤酱的红烧肉、笋干烧肉、草头圈子,如今添了一样炙鸭。” 她神色一恍然,眼前仿佛掠过了一抹胜雪白衣,微微一怔,她的眉心微蹙,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大块。 “尊主?”圣哲看出她眸中的黯然。 她转而一笑道:“被你说饿了,走吧。” 他知道这份黯然的来源,也不多问,便由着她表现出欢欣模样,仿若真的很高兴一般点头。 明月当空之夜,陆离离开了蜉蝣客栈,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面对攸宁。 耳畔传来如诉如泣的琴音,他挣扎着,心却不由自主的随着那琴声而高低起伏,他走回客栈时已经是第二日天明。 信芳再也没有颠着屁股抛着媚眼,而是如寻常少年一般,行路带风的迎上前来。 “老板,你回来了,要备茶吗?” 陆离垂眸看向他的腰间,瞧见了那枚玉佩,微微点头。 “好,我这就去备茶。” 陆离转眸看向二楼,她的房门紧闭着,他感受不到一丝关于她的气息。心神不自觉的一阵起伏,他凝聚神识整个客栈都找不到她! 安歌慢悠悠的走来,眯着狭长的眼眸微笑着道:“她,去备嫁了。” 陆离瞳仁一缩,條然转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道:“你说什么!” 安歌由着他愤怒,笑容不改的道:“对啊,你分明知道,你与她不是一路人,我们才是走到最后的。”他啧舌笑看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缓声笑道:“没想到佛修陆离也会愤怒,可笑可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陆离胸口不停的起伏着,苍白的脸色变得愈加惨白,抓着他衣襟的手指发青,目视着他的双眸,久久,他松开了手。 他转身就走。 安歌笑着在他身后调笑道:“怎么,你放弃了?放弃了也好,免得我多浪费唇舌。” 陆离侧眸看向他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她不会的,不会的。 安歌笑的逾发猖狂,回道:“好好好,不信便不信吧,待到中秋你便明白了。” 陆离的身影一滞,一拂袖走入前厅。 信芳正端着茶走出来,看见苏苏百无聊赖的坐在榻几前,问道:“你要喝茶吗?” 苏苏摇头道:“小姐姐去哪了?阿醉去哪了?怎么一个个都不在?” 信芳抿着唇放下一碟香甜的点心,转而将茶放在了陆离面前,低声道:“尊主...她去哪了?” 陆离喉咙干涩,抿了一口茶,喃喃的道:“我,伤了她的心。” “我也是。”信芳自责的垂下了头。 第四百五十二章 起乩卜情 陆离眼光一闪,看向苏苏,问道:“你想见小姐姐吗?” 苏苏放下手里的点心,扑棱扑棱嘴角的点心渣,重重的点头,挪动小屁股坐到他身边,问道:“老板,你知道小姐姐去哪了吗?还有阿醉姐姐,她们去哪了,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陆离微微垂眸,下意识的蹙眉,于那双充满了慈悲的眼中透出一丝懊悔。 他道:“阿醉自由了,不会再回来了。攸宁她消去了我种在她身上的印记,我找不到她,但是你能。” 苏苏狐疑的抬眼:“我能?” 陆离心知自己失言,舔了舔唇掩饰着,微笑平和的道:“我是说,我和信芳气走了你的小姐姐,恐怕她不会原谅我们,所以你和我们一起去找她好吗?” 苏苏欣然点头:“当然好,我们这就走吧!” 信芳面露难色道:“老板,店里来了个什么占卜师,说让我们替他寻人。” 从后面的楼梯正走下来一个脸上画满油彩的男人,他身形异常高大巍峨,手持雕刻着奇怪图腾的手杖,手杖上挂着朱红色的流苏,他微微弯腰走了下来。 “他说的占卜师,就是我。” 这人生的实在高大目测起来怎么也有九尺,绘着油彩的脸依稀可见眉目如星,露在外面的手肤色略黑,泛着健康的光泽。 他微微一笑,露出异常洁白的牙齿:“我叫江弋,井宿界,司幽国人士。” 苏苏站起身来斜睨着江弋,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油彩,江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不高兴的道:“姑娘自重!” 苏苏也不在意,捻了捻手里的朱红油彩,转头看向陆离,调皮的道:“老板,擦得掉。” 陆离淡然一笑,道:“苏苏,信芳你们去准备出门,我与江弋去去就回。” “好!”苏苏脆生生的回答,和信芳转身上了楼。 陆离抬手斟茶推到了对面的榻几,缓缓的道:“请坐。” 江弋转身坐在了他对面,将手杖放在身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放下茶杯,便道:“我想找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百鸟。” “你们司幽国人生来既能占卜,只是能力有些差别罢了,若想寻人,何不寻找国内有能力的占卜师?” 江弋微微蹙眉道:“我曾占卜过数次,也曾求过其他占卜师,但却连她的吉凶都无法预知。” 陆离点点头:“无人能占卜到她的任何消息?” “恩。”江弋面露愁色,徐徐讲道:“三个月以前夏觞节。”他微微顿了顿,解释道:“便是你们清虚界的夏至节,在井宿界叫夏觞节。” “恩,我知道了,你继续讲。”陆离微笑着帮他又倒了茶。 江弋神情带着笑,一双寒星般的双眸变得温柔,他很不习惯坐榻,便翘起了一条腿,将左臂搭在膝盖上,道:“司幽国国训,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这十二个字便将小小的占卜,对于宏观世界的重要性讲明。一个微小的占卜结果,对人的一生,乃至一个国家的影响不可预料。每年的夏觞节,全国所有的注册占卜师都会汇聚在咸英山,为司幽国和井宿界进行为期七日的占卜与祈福大会,此盛典便是响彻三千界的“祓禊(fu xi)祭”。” 占卜师的等级评定,在这祓禊祭的最后一日进行公开的评测。 若想知晓初见的占卜师是什么等级,一是看他脸上的油彩颜色,赤橙黄绿青靛紫,紫色为最高等级,共为七级。若这人并没有抹油彩出门,那就看他的手杖,手杖上的流苏颜色对应着他的等级。 江弋出身平民,他父亲毕生的希望是成为一名注册占卜师,但可惜的是,一直到他离世也没能通过祓禊祭的评测。 父亲临终之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江弋身上。于是,在这个繁花盛开的季节,江弋孤身一人背起行囊辞别故里,踏上了去往祓禊祭的旅程。 就在他离开家乡的第三夜,因为没能赶上宵禁时间无法进城,只能在野外露宿。他爬到了树上,勉强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 就在半梦半醒之际,眼前仿佛闪过了一道猛烈的强光,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响声就好像在他耳边炸开一般,江弋忘了自己睡在树上,吓得猛的坐起身来,一咕噜从树杈上摔倒了地上。 “腰、腰...”他疼的龇牙咧嘴,抬眼一看,自己竟然跌倒了一个巨坑里,浓雾迷蒙之间,一个娇小的少女背着光朝他走来。 “来人可是师魁?”一个清灵的声音传到了他耳中,江弋抬眼看着那个迷雾中走来的少女,大喊道:“你,是人是鬼!” 少女背后的强光條然消失,迷雾渐渐散去,一个娇小灵秀的少女眯着眼睛看着他:“你,你是江师魁吗?” “尸傀?你才是尸傀!”江弋捂着腰费力的站起来,这时才细细打量这女孩。 却见这少女,穿着水染蓝色的素裙,一头柔软的褐色头发盘成利落的螺髻。少女眯着眼睛笑,捂着嘴笑,绷直了两条细溜溜的小腿蹦了两下道:“不是这个尸傀,是姓江的占卜师魁首。” “我是姓江,但却不是什么占卜大师,我想你找错人了。” “你说你姓江,那你是不是叫江弋?”少女问道。 江弋心里有些惊讶回道:“恩。” “我叫百鸟!特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找你的。” 江弋更狐疑了,他从没见过这个奇怪的女孩,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我当然知道你,你占卜的预言全井宿界的人都知道,便是师魁这个称呼亦是自您开始才有的。” “胡说!我根本就还不是占卜师,怎么会下什么预言,还全界人都知道,简直是信口开河!”他笃定了自己碰上了骗子,抬头看看天色,决定到城门边等着开城门就进城,尽快甩掉这个小骗子。 “师魁别走!”百鸟拎起裙摆追赶着他,绕到了他旁边看着他英气的眉目,微笑着道:“原来现在的你还没有通过占卜师评测。” 江弋哼了一声道:“并非所有的司幽国人皆是占卜师,也并非人人都没有自知之明。你一个好好的小姑娘有手有脚,做什么营生不好,偏要以行骗为生。”他摸了摸干瘪的荷包,硬是摸出来几文钱。 他突然驻足,将钱摊在手心,脸色微红的道:“我只是个平民,不值得你一骗,这点钱你拿去吃饭,别再跟着我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捡个祖宗 百鸟看着他那只大手里面的几文钱,怔了怔,将钱拿了起来,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道:“除了骗,我什么都不会,你若是真的好心,那就让我跟在你身边。” 江弋蹙眉道:“我都说了我没有钱,能不能坚持到咸英山赶上祓禊祭都不知道,你跟着我会吃不饱饭的。” 百鸟眯着一双闪着星光的眼睛,狡黠的笑了笑道:“能赶上的。”她仰起头看着他问道:“那你能通过占卜师测试吗?” 江弋点头道:“那当然!” “对啊,等你通过了占卜师测验,就可以在全国各个行馆白吃白住,还能得到国家给予的薪俸,到时候身为你的助手,我不就不愁吃喝了吗?”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看我这副模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担,如果不行骗,那就只能去楚巷倚门卖笑为生了,你忍心看着大好年华的小姑娘落入那种地方吗?” 江弋无话可说,他抿着双唇,低着头定定的看着她,憋得满脸通红。 百鸟眨巴着眼睛,笑的像只小狐狸。 “那也不行!”江弋转过巍峨的身躯,大步往前走去。 白鸟哪能容他就这么走了,赶紧小跑着追赶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江弋更是加快脚步,他生的比一般人高大很多,腿也长,而百鸟却是女子之中更娇小的那一类,他迈上一步,她便是跑三步也追不上。 很快,百鸟累极了,她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咬牙,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哎哟!”她娇软的痛呼一声,然后坐在了地上,痛苦的皱着灵巧的琼鼻,额头上全是汗,她痛苦的捂着脚踝,低低的痛呼着,还带着些压抑的神情。 听到身后的声音,江弋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下来,似乎在等她追上来,他越走越慢,却发现身后那小跑的脚步声没有了,他转眸看去,正瞧见她流着眼泪坐在路中间。 江弋抿唇蹙眉,大步的朝她跑去。 “你怎么了?”高大巍峨的身影立于身前,百鸟低低的笑了笑,然后绷紧了双唇,带着委屈的哭腔道:“我没事,不用你假好心,你急着走,那你就走吧,不要管我了啦。”这浓浓的委屈,带着一丝娇嗔的意味,听得让人心痒痒的。 江弋蹲下身来,看她一直揉着脚踝,心知她扭了脚,抬手抚上她细小的脚踝。 百鸟下意识的红了脸想要缩回腿,江弋抬眼看看荒无人烟的土道和树林,道:“这里是城郊,夜里有槮狼出来活动,你坐在这儿,不怕被妖兽叼去?” 百鸟咬唇不吭声,腿僵直着任由他查看。江弋瞪了她一眼,垂眸看向手掌中的小脚。他从前也看过村里姑娘洗衣裳时露出脚踝来,但却没见过这么细小的脚,搁在手心上,就好像是玉雕的玩具一般。 他生怕将这脚不小心碰坏了,轻轻的用指腹揉捏着,不自觉的气息越来越重,确定没有大碍,他放下她的脚踝,道:“没有伤到骨头,休息两天就好了。”说着,他转过身子背对着她。 百鸟看着他宽厚的脊背,问道:“你干什么?” 江弋道:“你不是扭了脚不能动?我背你,还是...你想留在这里被妖兽叼走?” 百鸟窃笑着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江弋转手将背囊递给她:“你拿着。” 百鸟接过背囊将它绑在身后,又一次将手臂绕过他的脖颈,江弋反手绕过她的双腿将她背了起来。 这么轻?这孩子家都吃不饱饭的,也真是可怜。 他轻叹了一声气,背着她往城门方向去。 “江师魁,你今年多少岁了?” 江弋没好气的道:“小麻烦鬼,不要叫我尸傀。” “好好好,脾气真臭。”她暗自瞪了他一眼。 江弋道:“三十一岁。” “什么?” “你问我多大年纪。” “哦。”百鸟笑着道:“对,没错,你第一次参加祓禊祭,正是刚过而立之年,世人皆称江师魁大器晚成。”她低低的笑了笑道:“那我就叫你江大叔。” 这小姑娘也就十几岁,按道理说,她叫自己一声大叔也没什么,可他听在耳朵里怎么就觉得有些刺耳呢? 他不满的“哼”了一声。 “不乐意?”真难伺候...百鸟眼睛转了转,笑道:“那就叫你小叔,怎么样?” “哼!”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个称呼,便让他觉得他是她夫君的弟弟似的,怎么能乐意? “还不乐意?”她不满的低声道,然后问道:“难道,你想让我叫你哥哥不成?弋哥哥?” 这一次换百鸟浑身恶寒了...江弋却露出异常洁白的牙齿笑了:“好。” 百鸟刚要反驳,却听他说道:“留在我身边也可以,但男女有别,总不能一直在一起,对你的名声不好。这样吧,我教你些占卜术,等你通过占卜师评测,我们就分道扬镳。” 一听他终于肯将自己留下,百鸟欣喜不已,真是个难搞的家伙!她笑的甜甜的,娇弱的拉长了音道:“谢谢,弋哥哥。” 江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听着她这声音就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爽,他暗自笑了笑,脸红的连带着耳根都红透了,只不过他肤色深又逢暗夜并没有人看得出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城门一开,他便背着她进了城。 短暂的在客舍休息两个时辰,二人买了两个馒头又继续朝着咸英山走去。 背着百鸟走了大半天,江弋侧眸问道:“你试试下地走走吧?” “不行!”百鸟笑着道:“人家的脚还没好呢,都怪你走得那么快,让我扭伤了,你说,这怪不怪你?你该不该负责到底?” “该!”他真是活该。 江弋其实能感觉到,她的脚根本就没事了,但从这一翘一翘悠闲的模样就看得出,虽才认识半天,但他也看得出,若是真的疼,这小姑娘定要哭天抢地泪眼朦朦的委屈个不停,还能像现在这般哼着小曲咬着馒头? 突然之间,百鸟娇躯一震,面色一慌将馒头揣在了怀里,翘着腿喊道:“别走了!别往前走!” “又怎么了?”江弋暗自腹诽,他这哪里是找了个助手,分明是捡了个小祖宗啊! 第四百五十四章 路遇尸傀 突然之间,百鸟娇躯一震,面色一慌将馒头揣在了怀里,翘着腿喊道:“别走了!别往前走!” “又怎么了?”江弋暗自腹诽,他这哪里是找了个助手,分明是捡了个小祖宗啊! 百鸟慌忙拍着他的腰背道:“我感觉到,前面的村子有一股很大的煞气,别进村子!” 江弋半信半疑的道:“就算是占卜师也得拜神起乩烧龟壳才能做出预言,你这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抬眼看了看,恍然间看到了一个村妇端着木盆从村口走过,他转头看向她没好气的道:“看见了吗,那不是有人吗。” 说着,他又继续往前走。 “不行!”百鸟喊道:“不行!不能进村子!” “不进村子投宿,你今晚还要露宿野外不成?”江弋没好气的道。 百鸟浑身颤抖的缩在他背后,一双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裳,道:“我,我害怕。” “有我在,怕什么。”江弋挺直了胸膛,大步朝着村里走去。 “嗷...”一声怪叫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江弋背后一空,他转眸看去,只见百鸟被一个人抓着肩膀正往旁边的山林里拖去。 “啊!!!弋哥哥!救命!”百鸟一边被人以极快的速度拖走,一边死命的挣脱着。 江弋想也没想,直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那怪人跑的极快极快,饶是江弋腿长人高,但不过一刻的时光却被落在了身后。 百鸟吓得浑身颤抖,身上早就被树枝草丛刮伤,嘶声大喊着:“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很快,天黑了,江弋拖着疲惫的身子漫山遍野的寻找她:“百鸟!” “百鸟!” “百鸟!” 深夜的山林里,妖兽怪叫声此起彼伏,那些习惯了昼出夜伏的野兽在黑暗中闪烁着碧绿的眼眸虎视眈眈。 只听不远处传来似小猫般柔软的呼喊声:“弋哥哥!” 江弋眸光一亮,顾不得野草荆棘剐蹭,直朝着更黑的地方跑去。 百鸟整个人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着蜷缩在山洞里,洞里一片漆黑,他循着她压抑的哭声在角落里找到了她。 “弋哥哥!”她猛然扑进他的怀里,他心神荡漾了一瞬,慌忙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百鸟,你怎么样了?那个怪人有没有欺负你?” 百鸟满脸都是眼泪,狠狠的摇头道:“没有,没有,他把我扔在这里就跑了,我脚扭伤了走不了,一直在等你来,又怕你不来救我,呜呜...” “好了好了,别怕,我这不是来了吗。”他一边将她更用力的抱在怀里,一边安慰着他。整颗心都被她哭乱了,软成了一滩水似的。 正在此时,洞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来的快,说话间就到了洞口,江弋微微蹙眉,将她放回了山洞的角落,一边抽出了藏在护腿里面的匕首,紧张的不敢呼吸。 百鸟捂着嘴,不敢发出一声来,怪人渐渐逼近,江弋在黑暗中将后背靠在了石壁上,握着刀柄的手心微微发汗。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江弋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分明冒着汗却感觉四肢发凉。 怪人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地上,扬起头在空气中闻着味道。 “嘎!”这一声怪叫充满了欣喜,就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一般,他转身猛地朝着江弋扑了上去。 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黑暗之中,怪人长大了嘴朝着江弋的肩膀咬去,而江弋的双手都被怪物死死的压住。 他感觉像是被一具骨架压着一般浑身发疼,可偏偏他的力量极大,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 就在他即将咬上江弋的电光火石之间,百鸟猛然站起身来,一把从他背后抱住了他。 怪人懵了一瞬间想要回头去咬百鸟,不自觉的松开了扼制江弋的手,江弋一刀刺进怪人的腹部。 怪人“哇哇”的叫了两声,紧接着,转身朝着百鸟咬去,江弋一见此情景,抬手就从他背后勒住他的脖子,两人滚到了地上。 匕首掉在地上,百鸟颤抖着手捡起匕首站在一旁,想要等待机会刺那怪人。可江弋和怪人近身肉搏,一会他压住他,一会儿又调转过来,根本就没办法控制住怪人。 百鸟咬着唇,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扯住了怪人的手臂用匕首狠狠的一砍。 怪人迷蒙的看着自己的手臂,一大片肉被削掉,就在他发怔的一瞬间,百鸟在他背后一把扯住他的发髻,用匕首狠狠的砍在他脖颈上。 匕首小,百鸟的力气小,这么一下只是让怪物暂时失去了战斗的意识而在想发生了什么。百鸟扔下匕首,侧目看向江弋:“火折子!烧他!快!” 江弋慌忙摸索着怀里,拿出了火折子,重重的吹了两下一把将火折子扔在了怪人身上。 怪人这时候才发出了“嗷嗷”的怪叫声,火越烧越大,怪人站起身来,朝着洞外跑了出去。 白鸟梗着脖子,浑身颤抖着,脚一软瘫倒在地上。 “百鸟,百鸟。”江弋将她抱在怀里,一双英气的双眸充满了惊惧。 百鸟牵强的笑了笑:“没事了,没事了,幸好你没事。”说完,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江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娇小的女孩子,她是怎么有勇气冲上来的,拼了命一样的保护他。他将背囊收拾好挎在身后,将她抱起,往山下走去。 又一次路过那个小村子,这一次他真的没有进村,选择了另一条路走。 他一刻也不敢停,想要尽快找个地方给百鸟看看伤势,让她好好的休息一番,这一走便是一日一夜也没能找到一座城池。 他累的筋疲力尽,一双眼睛熬的通红,金乌交替明月,江弋来到了一处水边,将百鸟安放在水边,自己到河边取水。 阳光洒落大地,百鸟手挡在眼前,阳光透过她指缝驳落在脸上,阳光尽头,江弋蹲在河边正好转头看向她,目光充满了担忧。 他的身形那么高大,就像山一样的让人没来由的感到安全。她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敞开了一扇门,这种心脏骤停的感觉,是什么? 第四百五十五章 相见相别 “你醒啦!”江弋拎着水囊来到她身边,一边蹲下身子,一边打开水囊,行云流水般的将她上半身扶起来把水递到了她唇边。 她微垂眼帘,双手抱着水囊,喝了两口,声音似蚊子般的细微:“弋哥哥。” “恩?” “我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江弋回答着,然后去查看她的脚踝,百鸟拦着他的手,五官一皱,却道:“我不疼了。” 江弋讪讪的收回了手,问道:“那天遇到的是什么怪物?” 百鸟脱口而出道:“尸傀。” “师魁?占卜师的魁首?” “不是。”百鸟道:“是真正的尸傀,行尸走肉。死去多时的人被下了咒术,或是被葬在极阴之地都有可能会变成尸傀。他们魂魄已然投胎,但肉身却活着,没有痛觉,没有感情,只能砍掉头颅或是火烧才能死,身上携带极强的煞气,以生肉为食。” 江弋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百鸟眯着眼笑,心想说,是你撰写的书流传下来的啊。 江弋略微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古朴陈旧的小龟壳,龟壳拿在手里擦了又擦,递到了她面前。 “看得出你很有灵悟,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占卜师。这件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却是家父流传下来的老物。它,代表着我的梦想,现在我将它送给你。” 百鸟接过了龟壳一双小手抚了又抚,爱不释手的道:“为什么送给我?” 江弋一时间红了脸,挠了挠脑袋回道:“你救了我的命。” “只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也不是...就是想给你,我,等我以后成为大占卜师,我再送你更好的。” 百鸟一时间止住了话,她微笑的闪动着灵秀的双眸道:“翻过这座山就到咸英山了,咱们快走吧。” 江弋狐疑的看着她,问道:“我给你取些水洗洗脸?” “啊?不用。”她垂下头,道:“等到了咸英山,我就回家去了,不用收整了。” “你要回家?”不是说好了跟在他身边的吗? 百鸟眸光闪动,强撑着扭伤的脚往前走,不想让他看出一丝来,胡乱的道:“恩,对,我家就在咸英山下的村子。” “你怎么从未同我说过?那村子叫什么?” 百鸟垂头胡乱的道:“小南村。” “回家...也好。”江弋一时间陷入了空寂,气氛突然变冷了,他不喜欢这样,又道:“我可以去你住的村子看你吗?” 百鸟咬了咬唇道:“别来,我爹娘对我管教很严,如果知道我在外面同男人在一起,会打骂我的。” “恩,也对,这对你的名声不好。”他垂头:“那以后还能再见吗?” 百鸟扬起笑容,笃定的道:“会的,一定会的,诶呀。”她脚下一疼,差一点摔倒。 江弋一把扶住她,百鸟面色苍白着,额头上冒着一层薄汗,他下意识的摸向她的脚踝,竟然肿成这样了! 他二话不说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百鸟挣扎着道:“我不疼了,真的不疼,让别人看见会误会的。” 会误会? 江弋蹙着眉道:“等下了山,我就放你下来,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名声!”说着这话已经带了怒气。 百鸟不敢让他触碰自己,她真的怕,怕自己对他生出别的心思来。 她不能影响他,绝对不能。 可是,她却将头靠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喃喃的低声道:“弋哥哥,你会忘记我吗?” “不会。” “那若是我忘记你了呢?” “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 她回手双臂搂着他,将脸搭在他肩膀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这个表情,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他们都希望时间可以慢一些再慢一些,他已经尽量的放缓了脚步,饶是如此,太阳下山之前他们还是下山了。 江弋按照约定将她放到了地上,垂眸问道:“你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百鸟抬眸看了看,道:“我想吃...馒头。” “就吃馒头?你都要回家了,想吃什么尽管说。” “真的,只想吃馒头。”她抬眸看向一边道:“我脚不方便,你送我去那个茶寮坐着,我在那儿等你买馒头回来。” 江弋小心翼翼的抚着她,生怕再将她弄伤了,便是举起几百斤的重石他也毫不费力,可是扶着这个娇娇软软的女娃娃,他却浑身是汗。 好容易将她安置在了茶寮,他转头去买馒头。 百鸟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看着他跑走的背影,一股遗憾冲上心头,她放下茶钱,转头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街头。 讲到此处,江弋闭上了双眼,布满整个脸的红色油彩遮不住他的寂寞,独处在喧嚣的人世,跑遍了咸英山下所有的村落,他却没能找到小南村。 无数次的起乩占卜,却找不到她一丝踪影,她就这么消失了,正如来的那般突然,消失也成了一个谜。 他睁开双眼,问道:“听说清虚界的蜉蝣客栈为人答疑解惑,所以我就来了。我不想要打扰她,只是想再见她一面,知道她去了哪里,问问她过的好不好,仅此而已。” 茶已经凉了,陆离指尖绕着茶杯边沿划了划,双唇紧绷着道:“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但是只有一刻时光。” “可以!”江弋露出激动的笑容。 陆离接着道:“她可能不会记得你了,见了此面,为了你们好,我必须要将你关于她的记忆也抹去。” 江弋微微一怔,迟疑着,道:“一定要忘记她吗?” “是。”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江弋迟疑了许久,道:“不行,我不能忘记他。” 陆离道:“我知道,若此行你不能得到一个答案,这一定会变成你的心结,影响你的一生。那么,我就带你去看看她究竟为何而来。” 江弋点了点头,拿起了手杖道:“那就有劳了。” 陆离转而起身,只见他素袖一挥,两人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一阵读书声从宫殿里传来。 江弋有一种感觉,百鸟就在里面,他随着自己的感觉走进了宫殿之中。 第四百五十六章 似是故人 江弋有一种感觉,百鸟就在里面,他随着自己的感觉走进了宫殿之中。 一个留着长长白须的老者脸上抹着紫色油彩,坐在书案后面,下面坐了十几个穿着富贵的少年少女。他一眼就看到了百鸟,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锦衣,双手托腮百无聊赖的听着老者讲课。 老者身体虚弱的清咳了两声,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身穿贵装的皇帝急匆匆的走进门来,穿过江弋的身体走到老者面前。 皇帝微微颔首行了礼,然后焦急的道:“刘师魁!茁国发兵百万大军攻来,请您快快起乩救救司幽国吧!” 幻境突然一转,白须老者持手杖在点着一盏油灯的昏暗房间中起舞,地上绘着巨大的怪异图腾,油彩下的脸越来越苍白,突然他唇边溢出一丝血迹来,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忙隔着门问道:“师魁,您怎么了?” 白须老者气喘吁吁的道:“快,快找一个占卜师来!” 百鸟蹙眉一瞬,推开门道:“师魁,我来!” “不行!你是尊贵的公主!” 百鸟道:“国破家亡在即,哪里有什么公主!需要我做什么,师魁快说!” 白须老者怔了怔道:“我的能力有限,怕是难请神兵前来相助,只有我的师父可以做到。”他解下脖子上的玉佩递给她道:“当年我师父被尸傀咬中,虽然勉强活了下来却染上严重的尸毒,不过天命之年便与世长辞。现在我送你回五十年前,你要在他被尸傀咬上之前将他救下来,如此他便不会早亡,那么他就可以将神兵请来。这块玉佩只能穿越时空一次,你一定要在五日之内回来,万万不能留在那里。他的名字叫江弋,切记,除了救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一个微小的变化,有可能给现在造成极大的影响,切记,切记。” 白须老者勉强盘膝而坐,念着不知名的咒语,在一片白光之中,百鸟消失在了原地。 陆离缓缓的道:“原本你该在那处村落与尸傀相遇被咬伤,后来虽然被人救起却落下了病根,活不过五十岁便撒手人寰。虽然只有五十年寿命,但你的占卜术高超被司幽国奉为师魁。你死以后,大徒弟继任为新的师魁。司幽国遭遇战祸,为了请神兵降临拯救司幽国,百鸟跨越五十年来到过去,将你救起。为了不影响宏观世界的变动,百鸟会将与你相遇的经历全部忘记,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 江弋低声问道:“后来,我真的救了司幽国吗?” 陆离微笑着道:“你的人生,要你自己去经历,能否拯救司幽国,端看你的修行了。” “我,明白了。”他转眸看向幻境里娇小灵秀的百鸟,目光中尽是留恋,五十年后,他便是八十有一的年纪,她却正是青春年少。 这种跨越时光的距离,是凡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冲破的。 他深感坠入命运之轮,这种无法摆脱的无力感令他升起一份浓浓的悲怆。 “我明白了,自今日起,我一定会努力修行成为师魁,待到五十年后,拯救司幽国。” 于是,那个娇软的喊着他弋哥哥的少女,他永远都不可能触及。 可是,为了五十年后的相遇,他会努力的活下去,努力的成为师魁,即便那时他已经垂垂老矣满头白发,他依然会努力的,为了重逢而奋斗。 这个深夜里,脸上涂着朱红油彩的男人离开了蜉蝣客栈,无人知晓他以后的岁月将如何度过,也无人知晓司幽国的未来究竟如何。 至少,还有希望。 陆离负手立于庭院之中,道:“信芳、苏苏,我们去寻攸宁。” “来了!”二人齐声回道。 客栈再次只剩下了谛听与安歌,安歌咬牙切齿的道:“这店成了给我们俩开的了,本大爷堂堂妖王,他用起来倒是毫不手软!” “本座堂堂大愿地藏王菩萨座下神兽,也不见他用起来有什么客气的痕迹。” 安歌转眸看向他,啧啧道:“你什么意思,本大爷不如你高贵还是怎么着,谁还不是神兽似的!” “好好,你是神兽,你是公主,你是最大最大的王...”谛听幻作少年僧人的模样,清冷绝尘,垂眸闭眼,根本不想要理他。 这家伙奇怪的很,往素他不是应该拦着陆离的吗?怎么自从上次他去寻过地藏菩萨回来以后,对别暮和梵离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丝放任不管的意味? 还有,谁是公主啊!最大最大的王又是什么! 这家伙现在是连和自己吵架都不走心了是不是!看不起人是不是!成心的恶心他是不是! “嗷呜!”安歌跃起的瞬间化身成赤血虎扑向他,血盆大口咬向他喉间。这赤血虎漆黑毛皮闪着油亮的光芒,浑身花纹相较于皮毛之色更黑几分,如同不知名的符咒图腾绘于全身。一声虎啸响起,利爪已经几乎抓上了谛听的双肩。 就在这一瞬间,谛听四足蹬地幻作虎头独角,龙身狮尾的巨大异兽。 两兽相互扑打,客栈楼上的客人纷纷打开窗户,一边害怕一边兴奋的看着两兽相斗。 扑腾、扑腾、扑棱棱...... 吉捌缩在前厅门里与地龙妖手拉手,严肃冷静的道:“不知道二位大神赔不赔得起。” 地龙妖浑身颤抖着,细声轻语的道:“哎呀,攸宁女君回来一定要狠狠的修理他们了。”言语中竟有些同情这两个沉迷打斗不能自拔的神兽。 且说陆离、信芳与苏苏三人出了蜉蝣客栈,登云直上九霄去。 “老板,我们去哪里找小姐姐?”苏苏扬起小脸问道。 陆离平和温柔的道:“我也不知该去何处寻她,她恼了我和信芳,定躲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不如你闭上双眼,随便指一个方向,我们便循着你指的方向碰碰运气。” 苏苏转眸看向信芳,板起脸问:“为什么惹恼小姐姐?平常你不是待小姐姐很要好的吗?” 信芳本就愧疚,一听这话更是红了脸,一边求救的看向陆离,一边想着什么借口敷衍。陆离呢?竟然假装没有看见似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信芳一撇嘴,回道:“没什么,是我气量小又不明白尊...攸宁的苦心与难处,误会了她。现在我都明白了,所以要去求她原谅。” 苏苏点了点头却道:“小姐姐一定会原谅你的。” “是啦是啦,一定会原谅我的。” 苏苏不上双眼,眼前不知为何闪现起一点光芒,她在迷雾之中看到了一座宫殿,一座城墙。 “巫咸国。”她扬起笑脸道:“小姐姐在巫咸国。”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天后产子 苏苏闭上双眼,眼前不知为何闪现起一点光芒,她在迷雾之中看到了一座宫殿,一座城墙。 “巫咸国。”她扬起笑脸道:“小姐姐在巫咸国。” 信芳心中升起一丝不解,传音问道:“老板,苏苏怎么会找到尊主?” 陆离抿唇看向苏苏,平和的微笑道:“魑魅界的凡间巫咸国,我们就去那里碰碰运气吧。” “好!”苏苏笑容纯真。 一行人各怀心思,陆离一挥衣袖,三人消失在了清虚界。 与此同时,天界的宫殿中,仙娥鱼龙贯出般的来往于华美的宫殿长廊之间。 释天急得从座椅上多次站起身询问道:“天后怎么样?” 仙娥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一旁等待的北真天君侧眸看着释天,道:“天帝想要问天后怎么样,还是想问天子有没有诞生?” 释天眉心一蹙,冷哼着道:“无论是哪一样,都与你无关。” 北真天君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回答,再也不会因此而暴怒,他微笑着道:“怎么会无关呢,紫瑛是我的姐姐,她产下的是我的侄儿,如何无关?” 事实上,在北武帝君陨落之前,已经将北真与紫瑛两魂融为一体。从前不知北武帝真意,他只当是父神偏爱紫瑛,生怕自己会伤害背弃自己的紫瑛,所以才这样做。 可当他知晓了北武帝曾对紫瑛下手,而北武帝最终也是死于紫瑛之手,他终于明白了。 北武帝真正想要保护的,是自己。 对父神,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遑论紫瑛?他只是想要尽自己所能保护她,让她过得幸福一些。 但释天,释天他竟然对身怀有孕的紫瑛下毒,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他。 他蛰伏着,等待着别暮一举反击之日。他心如火焚,生怕在此期间紫瑛会再受伤害。可他只能靠着瑶姬在紫瑛身边为自己传递消息,只能在这殿外为她祈祷。 为了永绝后患,他必须等待! 释天冷哼着转过脸去,转而轻笑道:“亏得这孩子来得晚,若是在千年以前,朕真要怀疑她肚子里的骨血究竟是姓“北”还是姓“释”了。” 说了这番话,那双如毒蛇般的双眼露出残忍的光芒,紧接着道:“天君别误会,朕说的北,是北武帝,而非北真。” “你!”北真天君当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此的折辱紫瑛,他就畅快了吗?他不知道里面那个疼得撕心裂肺的女人,是在为他产子吗? 释天舒爽的轻哼了一声,不可一世的道:“别用这样恶毒的眼神盯着朕,朕身为仙族,通晓这世间一切真理。朕不在意紫瑛的过去,因为人无完人。即便她现在心中仍然装着你,朕也不在意。因为,能拥有她万万年的,只有朕。” “但是。”他的目光骤然生变,阴恻恻的笑着道:“朕不许你觊觎她,你若识相,便找清自己的位置,那么你就是天界的战神,朕便是你的姐夫。你若不识相,你。”他指着惨叫来源之处接着道:“她,都要死。朕会将你们剁碎,一个送到天南,一个送到海北,让你们死生不复相见。” 他低笑了两声,笃定的道:“世间能想到如此办法之人,复有凡几呢?” 北真从未与释天如此开诚布公过,他隐忍着,嘴唇微微颤抖着,拱手垂首道:“天帝威武。只要您在一日,您便是臣的姐夫,这谁也无法改变。” 前提是,你在。 他心间为紫瑛难过,她怎样与如此泼野阴狠的家伙共度了一千年啊,难怪她要久居昆仑墟,当真是眼不见为净。 释天全然没有在意他的深意,只是舒爽的叹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将积压多年的恶气吐了出来,耳边的惨叫声越来越激烈,他阖上双目,静心凝神。 北真天君还维持着方才垂头的姿态,口中的嫩肉早已咬破,他要等,要等,要一举将释天泯灭! “天后娘娘生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只见外面漫天的红光,无数的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发出声声如玉碎般的鸣叫。 北真天君拉住过往的仙娥问道:“母子平安吗?” 仙娥激动欣喜的点头:“回北真天君,天后产下健康的天子,母子平安!” 北真终于松了一口气,微笑着松开了双手,退出宫殿之外。 数名娇美的仙娥走上前来,纷纷围在释天脚下:“恭贺天帝!” 释天笑容浮现,站起身来,拉过眼前的一位仙娥揽入怀中,笑道:“走,我们去看看天后。” 仙娥娇羞的垂下头,托起释天的手臂,随着他走出门去。一众人浩浩荡荡的来到紫瑛生产的殿门前,释天眸光阴翳牵着貌美的仙娥缓缓踏入充满了血腥味儿的寝殿。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震耳欲聋,整个宫殿微微摇晃着,榻几上的水盆顷刻间倒在地上,水流满地。 释天一怔,这孩子... 他急切的上前几步,从紫瑛枕边抱起了初生的婴儿,婴儿睁开浑圆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充满了探究与阴狠的眼神。 婴儿一惊,轻轻的推却释天。 只是这轻轻一推,释天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面色愈加不好。一旁的乳母见状连忙上前,点头哈腰的说着吉利话:“天帝之子天生神力,百鸟来朝,漫天红光,真是祥瑞啊!” 释天垂眸看向紫瑛,紫瑛额上带着一指宽的素兰抹额,身上的衣衫已经换过了整洁如新的,苍白着一张脸,勉强的笑了笑:“天帝,孩子,生的如何?” 释天嗤笑道:“像你。” 乳母在一旁道:“女儿像父,男儿像母,都是有数儿的,天后生的绝色之姿,像天后多好啊。” 释天眸光一暗,抬手一掌掀翻了乳母,乳母胸腔被狠狠的一掌打得内脏惧裂,身子软瘫在了地上,了无生机。 “将这长舌妇拖出去,喂狗。”释天目光阴沉,看向初生的婴儿道:“你若不听话,那就是你的下场。”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为母则刚 “将这长舌妇拖出去,喂狗。”释天目光阴沉,看向初生的婴儿道:“你若不听话,那就是你的下场。” 婴儿惊惧的忘了哭泣,浑身颤抖着张开手掌,想要紫瑛抱一抱。 释天的脾性越来越怪,也越来越残忍,紫瑛搂过孩子的襁褓道:“天帝事忙,我与孩儿便不在此多留了,稍后我歇息妥便回昆仑墟。” 释天轻笑着摆摆手,他身后的仙娥走上前来垂头待命。 “你走可以,但不能带走孩子。”他转眸看向仙娥道:“重新找个乳母,将孩子带回你宫里抚养。” 紫瑛怔住了,紧接着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紧紧的抱着孩子,双眸噙满了泪,悲愤的道:“这是我的孩子,你怎么能将他带走!他才刚出生,怎么能没有母亲陪在身边!” 释天道:“谁说这是你的孩子?”说着朝那仙娥使了个眼色。 仙娥心中害怕,但却点了点头,上前要抢紫瑛怀里的襁褓。 紫瑛哪能从她,双手死死的抓着襁褓怒目而视道:“你住手!再敢抢夺,我便灭你神魂!” 仙娥浑身一抖手不自觉的就松开了,释天见状一把推开仙娥:“没用的东西!”说着,他亲自上前,抓住婴儿露出襁褓的一只手臂,恨恨的道:“松开!” 紫瑛噙着泪不肯松手,哀求道:“不要,不要将孩子带走,求你,释天。” 释天眸光坚定不移的道:“再不松手,我便扯断他的手臂,你想要自己的孩子一出生便没了手臂,然后恨你一辈子?” 这威胁的话,令紫瑛如同置身冰窟,她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手指微微颤抖着,最终松开了襁褓。 释天夺过婴儿垂眸看着他,缓缓的道:“自今日起,你便叫做鹰扬,天下鹰扬之鹰扬。”说完此话,他将孩子送到身后仙官手中,再也没看紫瑛一眼,抬足出门。 大殿再一次静下来,除了地上那已经丢了命的乳母,便只有瑶姬陪在紫瑛身边。 瑶姬蹙眉问道:“天后,我们何时回昆仑墟?” 紫瑛紧咬着牙关扬起头,道:“不回了。” “不回了?” 紫瑛点头道:“就留在天庭。释天不允我抚养鹰扬,但我不能抛弃我的孩子独自躲开。留在天庭,至少我还有机会能见到他。” “天后,天庭危机四伏,天帝喜怒无常,您...” 紫瑛抬眸看向瑶姬,缓缓的道:“这段时日多谢你陪伴,但我已经决定了,若是龙潭虎穴我便劈龙斩虎,只要能见到我的孩子,无论多么厌恶,都要留下。” 为母则刚,此言绝无虚词。 瑶姬点头回道:“好,那我便陪天后暂时留在天庭,您养好身子,咱们来日方长。” “恩。”紫瑛却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她微笑着道:“既然不能好聚好散,那便容我这莹莹白蚁,再溃一次千里之堤。” 上一次紫瑛下定决心要复仇时,她婉转缠绵于释天身下,终究亲手绝了北武帝的神魂。 且说陆离一行人即将抵达巫咸国,途经巫咸国北边的女丑国,决定先在此处暂时歇息片刻。三人翻身下云朝着女丑国王城而去。 城门外明显有布防的痕迹,身穿甲胄的卫兵整齐有序的在大街上巡防,沿街的商户几乎是家家关起了大门,见这情景信芳道:“咱们休息片刻快离开吧,这女丑国恐怕是要打仗了。” 陆离点点头,垂眸一瞬,抬眼看向与三人擦肩而过的一位老者,神情一滞。 苏苏看看陆离又看看行色匆匆的老者,狐疑的问道:“那个老爷爷怎么了?” 陆离的双眸散发着平和与慈悲的气息,缓缓的道:“你们先找间店歇息,我去去就来。” “老板...”信芳刚想说要一起走一趟,而陆离已经转身追向那远去的老者。 没办法,信芳转过头来道:“走吧,我们去休息。” “恩。”苏苏看看远去的陆离,随着信芳继续往城内走。 苏苏垂着头,情绪略有些滴低落,低声道:“信芳,往后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不要让若华,还有我担心你。” 信芳微微一怔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苏笑着摇头:“没有,只是我乃是狐族族长,不可能一直留在客栈,我怕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照顾不好自己。” “放心吧。”信芳笑道:“人生总有聚散,我明白的,待到那时我会去狐山看你的。” “恩!” 迎着日光,苏苏那一头褐色的头发闪闪发光,粉妆玉砌的面容如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荧光,这笑容灿烂,恍如在那清澈高远人迹罕至的高原,绽放着的格桑花圣洁顽强,如阳光般照射到人心底。 陆离紧跟着老者来到了王城府衙门外,正要上前去,这时从街角跑来一少年,少年身穿着粗麻布的短打衣裳,因为跑得太急而面色微微泛红。 他气喘吁吁的拉住老者的手臂,喊道:“伯父!您怎么来了府衙?” 老者显然没有想到会在此见到少年,神情微滞,反手拉住少年的手臂,语重心长的道:“思齐,你快回家去。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惹上了朱厌,你会没命的!” 少年刚要开口,老者目光却变得有些威胁的意味接着道:“思齐!你若不听我的话,那便是不认我这个伯父了!那你说的那些,要照顾我和君瑶一辈子的话,也就都是假话、废话、空话了!” “伯父。”楚思齐眸中尽是苦涩,连唇角那微笑也显得凄苦,他死死的抓着老者的衣袖道:“唯有此事,思齐绝不相让。” 此刻,老者身后一团飘乎的怨气,正龇牙咧嘴的对着二人威吓侵袭。 这怨气实在太大,不但他周身皆是一团黑压压的雾气,连带着老者与少年也是黑云压顶。若无陆离出手,今夜子时之前,这两人都要丧命了。 他眉眼清冷而平和再不迟疑,携着一身清隽一边缓缓的走向二人一鬼,一边轻挥衣袖。 素袖划过半空,气息紧迫的王城街道幻成了一片深深山林。 “这,这...”老者与少年交换目光,纷纷看向突然出现的陆离。 第四百五十九章 恶兽朱厌 楚思齐上前一步,将老者护在了身后,温文尔雅的拱手弯腰道:“阁下是仙是魔,为何将我与伯父带到幻境之中来?” 陆离垂着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平和的道:“老者,他是凡人,看不到冤魂,难道您看不见吗?” 老者心下一惊遍体生寒,心知遇到了仙者,忙拱手道:“仙人有何指教。” 陆离道:“女丑国国运已至,恐怕无暇管理你们之间的事。若是不介意,你们三人的恩怨便由我来断吧。” 说着,他抬起左手,两指并拢在双目前划过,法眼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整个人似乎都被笼罩在佛光之中。 这是在向他们说明身份了。 楚思齐不识,老者却浑身一颤,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居士。” 陆离微微点头道:“请起。”他缓缓的踱了几步,道:“若让你们三人来述说,那定是各有说辞,便让我们一同看看事情的始末,谁善谁恶,便是真相大白,百口莫辩。” 说完此话,陆离抬眸看向山林的不远处,只听少女笑声清亮悦耳,阳光在其身后,将她的影子倒映在驳落的树影之间。 海内有座小次山,小次山上居住着一只恶兽,名唤朱厌。其状如猿,白首赤足,见之兵变。山下的山民知晓朱厌时常会作乱,为保山民安稳,便与朱厌相商,每隔一个月便送上一名美貌女子供其享用。 时日一久,小次山上白骨森森,青鸦闻白骨尸气而来,青鸦一家在小次山安家落户。 荒坟无人见白骨,新城有树啼青鸦。 世人皆以为青鸦乃是不详的象征,须知,世间万物之寓意不过是凡人臆想所生。青鸦常出没于孤坟野地之间,那是为凡人守护尸骨不被野兽侵害。 于山林间独自行走的少女便是青鸦成妖所化,青鸦君瑶见惯了红颜白骨也就不觉得害怕,一边哼着歌,一边将今日从山上搜集来的白骨拢成一座坟,算是为这可怜的女子安葬了。 她用肥腴嫩白的小手扑棱着黄土,轻叹一口气,看见林边生着一丛野花,便站起身来到花丛边,手脚轻快的将野花采撷到竹篮中,转身准备下山去。 于深林处,一双灵动双眸一瞬不瞬的瞅着君瑶,他唇边化起一丝不可一世的笑容,暗自腹诽,这小丫头还埋上瘾了,我偏要把骨头挖出来,看她能奈我何。 心里想着,他已经负手从树后走出来。 长身玉立的少年,脸上尽是调笑顽皮的神色,这么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偏偏右边多长了一颗小虎牙,如此一来,这如玉少年便平添了一股稚气。 他脚尖踏地旋身而起,她只听见一阵劲风传来,转眸看去,正瞧见朱厌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两人的鼻尖轻轻摩擦而过。 青鸦君瑶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双手捂着鼻子羞恼道:“你是谁!怎么敢来小次山上,你不知道这山上住着一头恶兽,吃人的恶兽!” 朱厌心下觉得好笑,我是恶兽? 吃人是吃人,可人不就是用来吃的吗?我这么彬彬有礼,还与那些人商量,每隔一个月才吃一只,已经算是很吃亏了好不好! 这小青鸦分明是妖,怎么还生了一副凡人的心肝,不行不行,太给妖族丢脸跌份了,说什么也得给她掰正了。 可她分明对自己怀有敌意,若是一开始就与她言明身份,那一定要把她吓跑了,心下有了计较,他故作疯癫的半张着唇,一道晶莹剔透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啊呀呀呀!恶兽,你是恶兽!” 此话一出口,君瑶才明白,眼前这个家伙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可她方才分明看见他眼底的神色,那怎么也不像是傻子来的啊。 君瑶不敢确定,便道:“小弟弟,你怎么来山上的?” 小弟弟...朱厌想了想,我家世代住在这里,因为保证纯正血统的原因,到了他这一辈就剩他一个人了。于是回道:“要来了。” “要来的?”君瑶狐疑问道:“你是说,你们族里分领地,你要了小次山作为领地,是吗?” 就算是吧...朱厌有些汗颜,自己这傻子扮的越来越真切了,特别是有一个能“听懂”自己胡言乱语的傻女人在。 朱厌狠狠的点头,展唇而笑,露出稚气的小虎牙。 君瑶一翻白眼,这个傻子,世上怎么会有人要一座被恶兽占领的山作为领地呢,他这脑子不好使,他族里的人也够恶毒。 思及此处,她无奈的道:“朱厌的胃口奇大,我与爹搬来这里都不敢吃山上的东西,看你穿戴整齐应该是才来山上,过几日无人管你,你会被活活饿死的。” 怕什么饿呢,过两天山下就送人来了。朱厌暗自腹诽,面上却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哎哟,你竟然能听懂我的话啊?”君瑶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抬手摸摸朱厌的头发,目光仿佛看着一个小孩子。 这一触,朱厌愣住了。 这是他一辈子头一回被这么轻柔的抚摸,这样柔软的、温暖的、带着馨香味道的触感,真让人着迷啊。 他这样想着,伸出修长的双臂拦腰环抱住了君瑶的纤腰。 “啊!”君瑶轻呼一声,面色泛粉,愠怒道:“你做什么!” 朱厌一脸坏笑,将脸贴在她的小腹部,不停的摩擦着,摩擦着,断断续续的道:“摸摸,要摸摸。” 君瑶张着双臂不敢放下,急的想要跺脚,但听他这般说,又不忍心。 他不过是一个脑子不好使,被族群放弃的孩子而已。她渐渐平复了心情,生涩的将小手放在了他的头上。 一下、两下、三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方才吃过丰盛的午餐,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女人的抚摸,朱厌觉得自己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儿了。 咂摸咂摸嘴,他憋着坏,抬手以两指轻轻的在她秀美的腿上游走,一点点,一点点的顺着她的腿爬到了腰间,忽然,他将魔手伸到她挺翘的玉臀上。 君瑶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就这么一瞬间,她嘶声大吼道:“啊!!!”飞鸟从林间振翅高飞。 就在同时,她下意识的一脚踹在朱厌的胸口。 第四百六十章 借你胆子 君瑶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就这么一瞬间,她嘶声大吼道:“啊!!!”飞鸟从林间振翅高飞。 就在同时,她下意识的一脚踹在朱厌的胸口。 朱厌也没防备她,突如其来的一脚将他踹到了数丈以外。呃...朱厌在地上打了个滚,索性就赖在那儿。 君瑶怒气冲冲的走上前来,指着赖在地上不起身的朱厌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什么不好,偏要学那些登徒浪子!你长好脑子了吗你!你身上长全了吗你!这片山除了朱厌就我最大,你打听清楚了吗!敢摸我的...”后面两个字被她生生的吞了回去,接着骂道:“我看你是不想混了!” 呀呀呀,除了我,她最大啊?还真是,这山上就他们俩人,可不就除了自己她最大么,这话没错,一点没错。 朱厌一脸的惊恐,一边往后缩着身子,一边垂头暗笑,生怕她看出端倪,肺都要憋炸了。 君瑶得意洋洋的仰着头,转身双手叉腰,一脚踏在了一旁的石头上,不拘小节的模样煞是可爱,颇有些披靡天下的感觉道:“我叫青鸦君瑶,以后你就跟我混,我罩着你,这山上除了朱厌谁也不能欺负你。” 朱厌不语。 君瑶扭腰转眸看着他,笑着问:“怎么样,怕了吧!我借你个胆子,你还敢摸我的...吗!” 朱厌一听这话双眸一亮,抬手就是一摸,这个软啊,这个肉感啊,这个挺翘啊,真是越摸越上瘾了。 君瑶一惊,提腿往后退了数丈,双手捂着屁股,这一次换她一脸惊恐了。 她心脏扑腾扑腾的跳个不停,一边羞红了脸,一边想要骂他,可话到嘴边,她竟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朱厌委委屈屈的道:“是你让我摸的,还借了我一个胆子呢!” 君瑶二话不说转身就跑,看着她一溜烟的跑下山,朱厌低低的笑了笑,双手叠在后脑勺躺了下去。 气急了,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来了,啧,这贱手,想摸也得悄悄地啊,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脸皮薄嘛... 青鸦君瑶回到家中洞府,正逢父亲青鸦酉在给花园浇水。她脸红得似煮熟的虾子,头也不抬的跑进房中。 青鸦酉觉得奇怪,放下花洒进了洞府,抬手叠指叩门问道:“君瑶,你怎么了?” 君瑶慌张的像是做了小偷一般,一边按耐住心脏砰砰直跳,一边回道:“没事!” “没事?那你像兔子似的跑回房里做什么?快开门,让爹看看!” 君瑶怎么说?爹,我被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摸了屁股,还是两次? 说不出口啊! 她回道:“没事儿!方才下山走得急,衣裳刮坏了...”停顿了两息,接着道:“爹我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开饭!” 一听女儿衣裳刮坏了,青酉这才明白,他笑着道:“饭已经做得了,你换好衣裳就出来吃饭。” “好啦好啦,知道啦,您在这儿我不好意思。” 青鸦酉哼笑了一声,摇摇头离开。 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君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的倒在睡榻上,想起方才那一幕脸色瞬间涨红。 她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吐着舌头一边翻白眼低声道:“我死啦,我死啦,丢死人了!” 觉得自己无聊至极,她捂着脸,蜷缩着身体,口中哼哼唧唧的乱喊着。 过了不一会儿,她换上一身衣裳重新走出门来,青酉已经将最后一碟菜放到了榻几上,召唤道:“快来吃饭,每日吃饭都要请,真是欠了你的。” 君瑶笑眯眯的坐在软榻上,端起碗来一边扒拉着饭一边道:“人家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儿,咋地,给小情人儿做个饭吃,爹不乐意啊!” “腆着脸说...你都多大了,还不张罗成婚,你瞧瞧人家胡家的女儿,只要一成年就自己去找男人。别说是俊俏书生,就是个雄兔子也没见你带回来一只。咱们青家差什么了,你就不能给我长长脸,别让我一见胡家人就被问东问西,丢人现眼,好像我家女儿嫁不出去似的。” 君瑶早就听惯了他这番话,恍若未闻脸皮奇厚的继续吃着饭,小嘴巴一刻不停,双颊一鼓一鼓的,嘴里吧唧吧唧,吃的香呢! 一见她这副厚脸皮的样子,青鸦酉连连叹息:“真是欠了你的。” 君瑶夹起一颗豆子,笑眯眯的道:“爹,你别逼我,等哪天我就勾搭个俊俏男人弃你而去,看你到时候哭都没人理!” 青鸦酉浑身的血都涌上脑袋,只觉得要被气抽了,一拍桌子道:“行,青鸦君瑶你好样的,有能耐你一辈子别嫁,看咱俩谁耗得过谁!” “诶!”这一声,答的那叫一个清脆。 青鸦酉两眼一翻,登时倒了下去。 君瑶微微一怔,缓缓的放下碗筷,悄然来到他头顶蹲下身子,双手拢在嘴边,垂头对着他的耳朵:“啊!!!” 这高声一喊,青鸦酉惊的浑身一颤,登时跳了起来,转头指着她道:“青鸦君瑶!” “诶!在呢在呢!”她笑眯眯的站起身,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小意道:“怎么还真生气了呢,我这不是怕你真气晕了嘛,好啦,别气了,别气了,我早点嫁出去就是了。” 青鸦酉努嘴:“当真?” “当真。” 他这才咧嘴一笑:“好,吃饭吧。” 父女俩中心坐下来,终于可以好生吃饭,君瑶道:“爹,明日多做一碗饭。” “怎么了,你不够吃啊?不是爹说你,你也不能吃得太胖了,现在的男子都喜欢瘦一些的姑娘,咱们本就不出众,再吃成胖子就更嫁不出去了。” 君瑶自动过滤了那些嫁不出去的话,揉着脸,嘟着嘴,委屈的问:“爹,人家长身体的时候,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见君瑶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青鸦酉瞬间心软,道:“行了,知道了,明日起每餐多加一碗米。” 君瑶讨好的道:“把饭菜装进篮子里,我带去山上吃。” 青鸦酉刚想再说两句,正撞上乖女儿那副讨好的神情,直接败下阵来,不情愿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月色如洗,朱厌抱膝坐在山头上,百无聊赖的晃着身子,嘴里吭吭唧唧的乱叫着:“小娘子来呀,我好无聊呀,我错了,再不摸你的屁股了还不行嘛!”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丑的不吃 月色如洗,朱厌抱膝坐在山头上,百无聊赖的晃着身子,嘴里吭吭唧唧的乱叫着:“小娘子来呀,我好无聊呀,我错了,再不摸你的屁股了还不行嘛!” 青鸦君瑶早已没心没肺的入睡,哪能听到他这一番话,朱厌气势汹汹的蹦了起来,扛起手边的锄头,一脸的进步青年模样,壮志雄心的道:“好!继续挖坟!一定让你明日回不去家!” 于是,月色下,一身素兰锦缎的如玉少年吭哧吭哧的挥舞锄头,誓要一夜间把所有的坟都掘个遍不可。 次日一早,青鸦君瑶踩着朝阳,挎着竹篮子,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上山来了。 不过这一次她可长了记性,一定要注意那个脑子不好使的手,绝对不能让他再轻薄自己清白如玉的屁股。 远远的看见上上一个连着一个的坑坑洼洼,君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提着篮子飞奔到了山上,只见这满目疮痍,白骨与黄土被翻腾得分不清。 她憋着气,低声咒骂着:“朱厌,死朱厌,等你哪天落到我手里,看我不把你剥皮抽筋。” 朱厌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她身后,满意的点点头,好好,就这样,很不错。 “姐姐。”他舔了舔右边的小虎牙,努着嘴,一脸的痴呆。 君瑶猛一回头,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看着他:“你...”他一身的黄土尘埃,俊俏的脸上还沾着污泥,两眼直愣愣,眼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朱厌撇着嘴道:“我现在是朱厌的手下了,这山就是他让我挖的。” “什么?”君瑶大惊失色,微微颤抖着道:“你说什么?” 朱厌用清澈的眼神看着她,回道:“我也不愿意,我都说了,我是有人罩着的,我老大是青鸦君瑶,他还让我带你去他洞里呢。” 君瑶脸色铁青,瞪着眼睛“扑腾”一下坐在了地上,紧接着便哭了,她一边抱着朱厌的腿一边哭着道:“你这个脑子不好使的,你当他手下就去当呗,带上我干什么啊,朱厌最爱吃小姑娘了,你还要带我去见他,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其实,也不是。朱厌很挑食的,丑的不吃。” 君瑶脸色一变,眼泪还噙在红嘟嘟的面颊上,狠瞪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朱厌扁着嘴道:“我是说,朱厌只吃人,不吃妖。就像是人,不也吃动物的嘛,在朱厌眼里,人就是动物。妖不同啊,和朱厌有些血缘关系的,他不会吃的。” 君瑶撇着嘴道:“脑子不好使的,你被骗了!他现在也就是利用你所以不吃你,但是我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他是不会放过的。” 都说了,丑的不吃!还这么肥,多腻口... 朱厌垂眸瞥向那小篮子,一股股的饭菜香味钻进鼻尖,他手指一挑,一看里面装着饭菜,便道:“你若是把这个给我吃,我就告诉朱厌没见到你。” “这...” 见她不愿意,他一沉气,接着道:“还帮你一起埋那些尸骨。” “成交!”君瑶扬唇一笑。 朱厌捧起碗来,手握着筷子,面露难色,问道:“这玩意,怎么用?” “你不会用筷子?”君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是不会用筷子,至于笑成这样吗! “你教我一次,我就能学会。” 君瑶暗道,他脑子不好使脸皮却薄的厉害,不能歧视他。她接过他手里的筷子,轻巧的用食指和中指分开两根筷子,食指轻轻一动便夹起了一颗豆子。 见她夹起豆子,朱厌连忙张开嘴,君瑶嬉笑着将豆子扔进自己口中,咯嘣咯嘣,嚼的可脆。 “好吃吗?”朱厌可怜兮兮的问。 君瑶又夹了一颗豆子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我尝尝再告诉你。” 朱厌再也不信了,他一把夺过筷子,学着她的模样分开两根筷子,一下子将筷头杵进了盘子,豆子圆润的滚得到处都是。 他试验着夹豆子,可却掌握不好力度,分明是轻轻一夹,豆子却飞了起来。 君瑶看不过,想也没想就握上了他的手。朱厌侧目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狠狠的屏住呼吸,生怕吓跑了她。 君瑶握着他的手,轻柔的道:“你看,这样,这样,轻轻地,不要太用力,你看,夹起来了吧!” 她呲着小牙,笑的甜美。 朱厌脸色飘过一缕可疑的红晕,慌乱的点着头,手上的温软突然消失,君瑶坐回了他对面,笑道:“快吃吧,我爹炒的豆子可好吃了。” “恩。”朱厌笑着端起饭碗,米粒扒进口中的时候,一股香甜在唇齿间溢开,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她:“好吃诶!” “你不会是,第一次用筷子,第一次吃米饭吧?” 朱厌点头,又扒着饭。君瑶微微蹙眉,眼神有些柔软,拿起另一双筷子,把菜夹到了他碗里:“多吃点,我让爹多煮了一碗饭,够你吃的。” 朱厌口中吃着香甜的米饭,心像是浸在蜜里,这个圆润的小娘子,是朱厌的。 他也不懂自己的这种心情,只是想要一直和她在一块,就算不给他吃人也可以,有米饭,谁喜欢吃人啊。 血渍呼啦还哇哇叫,动不动就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脏死了,想想都烦。 他抬头瞅着她,不憨厚的笑了笑。青鸦君瑶也笑了,这人真傻,笑什么啊。 饱餐一顿,朱厌打着饱嗝双臂交叠在脑后就地躺在了地上,添上的云朵变幻莫测,他最爱这样看着蓝幕下柔软洁白的云朵。 君瑶收好了碗筷,半蹲着问道:“我们该干活儿了。” 朱厌打了个哈欠,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道:“躺会儿。” 君瑶被他拉的一趔趄,“扑”的一下跌坐在地上,她扁着嘴捂着小粉臀道:“你怎么就跟我的屁股过不去。” 朱厌嘿嘿笑了两声,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道:“你试着躺下来,能听到许多站着的时候听不到的声音。” 君瑶半信半疑的侧卧在了地上,朱厌抬手推了她的脸一把:“看天,别看我。” “谁看你了,脑子不好使,脸皮还厚,没救了。”她面色绯红的仰卧着,看着天上的云。 第四百六十二章 奸计戳穿 君瑶半信半疑的侧卧在了地上,朱厌抬手推了她的脸一把:“看天,别看我。” “谁看你了,脑子不好使,脸皮还厚,没救了。”她面色绯红的仰卧着,看着天上的云。 朱厌睁开眼睛,笑问道:“你看那云像什么?” 君瑶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回道:“汤圆。” “啧。”朱厌咧着嘴露出了一颗小虎牙,满脸嫌弃的道:“姐姐,你真煞风景,没有一点风花雪月。” 君瑶这就不服了,她猛然坐起身来,叉着腰问道:“那你说!像什么!” 朱厌笑眯眯的道:“猪油。” 君瑶点头,认真的道:“你别说,还真像。” “对吧。”朱厌笑着,得意极了。 和暖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君瑶不自觉的眼皮打架,心里想着下晌还得把那满山的尸骨重新安葬,一定不能睡,不能睡,不睡,睡。 不到两息的时间,浅淡的鼾声响起,她的呼吸平稳,脸上还挂着安心的笑容。 朱厌侧目看着她,暗自腹诽,能吃能睡,真是好养。他几乎毫不怀疑,这样傻的小娘子,恐怕他随便想个什么理由,就能把她拐回家去了。 但是他不想,他希望,永远也不让她知道自己是谁。那个她记忆中食人恶兽朱厌,绝不是她眼前的自己。 他微笑着抬起手来,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的在她脸颊上戳了一下。 真软啊。 他正低笑着,却发现她脸颊上留下了一点红痕。怎么这么嫩,让人都不忍心再碰一下了。 可方才那一下的触感却留在他的指尖,如小虫爬过一般的酥麻感,让他怎么也无法按捺住心情。 就一下,就再戳一下,一定轻轻的,不留痕迹的。 他傻笑着抬起手来,顺着她脸颊的弧线,轻轻的一撩。她的面颊丰满,这么轻轻一撩,面颊上柔嫩的肌肤轻轻的抖动。 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微微皱起眉心,柔润的双唇微微嘟起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朱厌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事实上,他的确是涨红了脸。他想吻她一下,心里这么想着,他垂下身子,双唇相触的瞬间,他闻到了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味。 这双唇柔软的一塌糊涂,他想要离开,但却无法命令自己的身体。原本的轻吻,变成了无法自拔的深吻。 他伸出舌尖想要撬开她的唇齿,青鸦君瑶正在睡梦中,仿佛闻到了一丝肉香味,也不知什么东西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诶,是鸭舌头吗? 心里喜滋滋的道,鸭舌头好吃,紧接着想也没想就咬了下去。 “诶呀!”朱厌猛然惊醒,如被电击一般的离开她的唇,舌尖疼的发麻。 这低声一喊,君瑶睡意醒了七分,揉着眼睛问:“爹,你怎么趁人家睡觉往人家嘴里放鸭舌头呢?” 朱厌...我是鸭舌头。 她揉着眼睛看着他,忽然就清醒了,放下手问道:“方才,怎么了?” 朱厌道:“你睡着觉忽然扑到了我身上来,一边舔我的脸,一边咬我的舌头,还乱叫什么鸭舌头!” 君瑶双唇紧抿着,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红了脸,不可置信的道:“怎,怎么会?” 朱厌可怜兮兮的揉了揉眼睛:“趁我睡着,你就想霸占人家的清白,嘤嘤嘤。” “呃...”君瑶抬手想要安慰他,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来:“对,对不起,我,我,我错了,那个,那个,你别哭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假哭的朱厌透过指缝看向她,问道:“怎么负责?” 君瑶思索了一瞬,回道:“我总不能让你也咬我一下吧!” “好,我同意了。” “恩?什么?” 朱厌把手放下来,如同哄骗小孩子的人贩子似的,微微扬唇露出了稚气的小虎牙,一脸的坏笑道:“你让我也咬一下,我就原谅你。” 君瑶还在衡量,这算什么事儿啊。更在想,如果被他咬了,一定疼死人了。 朱厌一把抓住她肥腴的小手,轻轻一扯,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还没等她反应,一张俊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抚在她的脑后,一俯身将双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这股香甜的奶香味,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再次探出舌尖轻巧的撬开她的唇齿。 君瑶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软的像没有骨头的八爪鱼,两只手不自觉的回抱着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出气,只觉得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悄悄的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 她全身被他那轻狂而野性的气息所包裹着,这种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压倒了,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朱厌察觉到了,这个浑身僵直的小娘子,悄悄的探出了自己的丁香小舌。他得到了莫大的鼓舞,用自己的舌尖去撩她,勾她,诱她,正当她沉溺在这奇妙的感觉之时。 他倏地收回了舌尖,意犹未尽的在她柔嫩的唇上舔了一下。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兽血沸腾,他害怕了,他怕他一不留神就把这小娘子吃干抹净。她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能吓坏了她。 久久,君瑶偷偷的睁开眼睛,双颊粉红的问:“你,是在非礼我吧?” 朱厌想要放肆的大笑,却歪着头,恍若不明白她说的话。 君瑶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心念一动,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把锄头。一边拎着篮子,一边扛起锄头,飞快的跑向深深的山林之间。 小娘子羞恼了。 朱厌站起身来,扑棱扑棱身上的灰尘,饶有兴致的随着她走进林荫密布之处。 “你生气了?” 君瑶一边狠狠的刨着地一边恶狠狠的道:“骗我。” 朱厌转到她面前,弯下腰抬头瞅她:“别生气了。” 君瑶侧过身子,气哼哼的道:“滚开!” 朱厌连忙绕到她身前,小意的道:“我错了还不行嘛。” 君瑶撇过脸去,手拄着锄头道:“为什么骗我,你根本不是脑子不好使的!” 不骗你,怎么吃你的豆腐。 朱厌笑眯眯的露出虎牙,如玉少年脸上覆上了一层阴霾与神伤。 君瑶久久得不到回答,悄悄的抬眼看向他,却见到他那副表情,语气不自觉的就软了:“你怎么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食人之论 朱厌笑眯眯的露出虎牙,如玉少年脸上覆上了一层阴霾与神伤。 君瑶久久得不到回答,悄悄的抬眼看向他,却见到他那副表情,语气不自觉的就软了:“你怎么了?” 朱厌苦笑着道:“我犯了错,被家族扔到了这里不能离开。知道这山上住着一头恶兽,我若不装傻扮痴,怎么能逃得过他的獠牙。” 君瑶心口一滞,扔下锄头。 “你又骗我!” “我没有。”他斩钉截铁的道。 “真的?” “真的!” 为了圆一个谎,他只能无限制的编造更多的谎言。 君瑶咬了咬唇,忽而想起方才那一幕,面色绯红的道:“以后不许骗我,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我们想办法,让你的家族原谅你。” “好。” 她甜甜的笑了:“咱们干活儿吧,这些女子太可怜了,被朱厌吃成了残肢白骨,我们把她们好生葬了,让她们早日脱离苦海。” “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没有名字。”他的确没有名字,他这一个族群皆是朱厌,可那不是名字。 “哪有人没有名字的,又不是没化形的。”她想了想,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好啊。” “你就叫,无双,好不好?无双就是独一无二的意思,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无双,独一无二的无双。” “我是,独一无二的?” 君瑶叠指敲了他额头一下,笑着道:“当然了。” “好。”他有了名字,他叫,朱厌无双。 日落西山,青鸦君瑶提着小篮子,哼着小调,踩着自己的影子下山去。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那个她口中残忍的恶兽就是他,她会怎么样? 自那日起,君瑶每日带着饭菜上山来,她在岸上生火,他在河里摸鱼,他在下面托着,她踩着他上树摘果子。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又到了山民送人来的日子。 山民们捆绑着一个少年,他幻为原身,一头身高十尺,白首赤足的巨猿。 “朱厌大神,山里的姑娘都跑光了,这一次就送一个少年来可以吗?这个少年也是一样的很柔软香甜,不信您尝尝。” 朱厌垂眸看着满面惊恐的少年,冷漠的道:“人放下,你们走吧。” “多谢朱厌大神!”一众山民纷纷叩首感谢,转身就跑。 “你这个吃人的恶兽,你会遭报应的!”少年大声呼喊着,身体狠狠的扭动想要挣脱绳索。 朱厌垂眸看着他,如同看着蝼蚁一般的眼神,道:“闭上嘴,否则我现在就吃了你。” 君瑶提着小篮子哼着小调上山来,遍寻两人往日常玩耍的地方却找不到他,心下不由得有些急了,他该不会是遭了朱厌的毒手吧! 心里冒出了这个念头,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眼眸中噙着泪,带着哭腔的喊道:“无双!无双!你在哪里!应我一声!无双!” 朱厌才打算剥了这小子开餐,一听到君瑶的喊声,抬头往外一看,天色大亮,他竟然忘了君瑶了。 他摇身一变,幻作往日的少年模样,转眸看向那战战兢兢的少年,头也不回的出门去。 “我来了,我来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朝着君瑶跑了过去。 “你去哪了啊!我还以为你被,被...” 朱厌笑着道:“被朱厌煎炸烹煮了?” “恩。”君瑶点头。 朱厌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深嗅了一下她身上的奶香味,心情大好,道:“也许,朱厌可以不吃人的。” “那怎么可能!” 朱厌微笑着道:“他现在很信任我,而且,人肉并没有那么好吃。如果我劝一劝他,也许他就不吃人肉了。” “当真吗?” “恩。” 朱厌想了想,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朱厌不吃人,你愿意和他做朋友吗?” 君瑶也很认真的想了想,一边放下小篮子,一边道:“就算他不吃人了,那也是恶兽,见之兵变的恶兽,我可不敢和他做朋友。”说着,她拿出饭菜来,将碗筷递给他。 “尝尝,这是我打的小兔子,我爹给做了个一兔两吃,红烧,碳烤,你看看哪一样比较好吃。” 朱厌扒着饭,夹起了一筷子兔肉,嗤笑着道:“即便是你,不也吃肉的吗?兔肉,人肉,都是肉,都不是我们的同类,有什么不同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君瑶头一回放下了碗筷,她很认真的道:“那我问问你,为什么你修炼多年,要幻作人形,口吐人言呢?” 君瑶接着道:“因为人,他们有感情,有智慧。会哭会笑,兔子能哭能笑吗?” “你说的不对。”朱厌笑着道:“我只问你,你抓那兔子,它跑不跑?你爹宰了兔子,它怕不怕?动物就没有感情和智慧?” 君瑶有些生气了,双颊微微泛红鼓起:“那你说!我们为什么化形为人!” 朱厌道:“我们不是化形为人,而是化形为仙。仙族之形态才是我们追求的,人之所以拥有与仙族同样的外表,那是造物主赐予的。从本质和种族上划分,他们本就是食物链底端的肉类。” 君瑶瞠目结舌的看着他,眼泪吧嗒吧嗒的就掉了下来,呜呜咽咽的道:“可我们既然能拥有同样的外表,那就不该相食啊。” “好好好,我吃米粮不吃人的,你哭什么。”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将碗筷递到她手中。他坚信自己的想法,但他并不想再吃人了。 其实,兔子、羊、猪都很好吃,何必麻烦呢? 山顶洞府中的少年急得满头大汗,全身蠕动着挪到了桌角,那桌子上正放着一把匕首。他用肩膀狠狠的撞了桌子腿一下,匕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一时间大喜,奋力的挪到了匕首边上,一手反握住它,不过几下就将绳子割断。 此时他后背已经湿透了,握着匕首悄悄跑到了门边左右看去,并无人在此。 他猫着腰逃出了朱厌洞府,没命的朝山下跑去。 终于来到了山脚处,却不敢回村子,如果被那些山民发现了,一定会在此将他五花大绑送回去的! 正踌躇之时,不远处走来一个背着竹篓的老者,正是青鸦酉。 第四百六十四章 人妖结亲 终于来到了山脚处,他却不敢回村子,如果被那些山民发现了,一定会在此将他五花大绑送回去的! 正踌躇之时,不远处走来一个背着竹篓的老者,正是青鸦酉。 青鸦酉见那少年满面苍白惊惧的看着四周,心中狐疑着上前去:“孩子,你怎么了?” 少年身子微微一颤,道:“大叔,大叔救命,朱厌要吃我!” 一听这话,青鸦酉心头一震,忙道:“走走走,去我家,去我家!” “多谢大叔!” 用过饭后朱厌与君瑶手牵着手在山林间散步,见路旁野花开得正好,朱厌上前摘下一朵别在她的鬓角。 君瑶脸红红的,抬头问:“好看吗?” 他低笑了两声道:“恩,花很好看。” “我是说我好不好看!”她跺了跺脚,脸色一沉,双唇微嘟。 朱厌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好不好看呢? 见此情景,君瑶面色更红了,气鼓鼓的转身:“不好看就直说。” 朱厌转到她面前,略微低头,飞快的在她额头吻了一下,然后猖狂的大笑道:“偷个香,窃个玉,老天待我不薄啊!” 君瑶并不讨厌他的轻吻,反而,心里滋生出一股喜悦,头昏沉沉的问:“你说,谁是香,谁是玉?” “自然是我的君瑶。” “你的,君瑶?” 朱厌点头,自然的道:“那当然,不是我的,还会是谁的呢?”他顿了顿接着道:“你这么胖...丰腴,除了我艺高人胆大,世上还有谁敢要你。” 前半句话恁么动听,可后半句怎么听起来那么刺耳呢? 君瑶气鼓鼓的道:“无双!你敢嫌我胖!” 一见她生气,朱厌连忙疯跑,一边跑一边喊:“胖娃娃君瑶,是无双的!” “你还敢说!” “哈哈哈!胖娃娃君瑶,是无双的!是无双的!” “无双你站住!你再不站住,我明日不给你带饭吃!” “我不我不,我偏不站住,你舍得饿着我就不带。” “无双!” 漫山遍野,传遍了少年与少女的欢笑与娇嗔,二人跑过之处,惊起一行行飞鸟,林间的妖兽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纷纷跟随两人奔跑着。阳光落在他们周围,将快乐溢满尘世。 日落西山,君瑶挥别了朱厌,下山回家。 心里还想着白日里无双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祈祷着,如果朱厌真的能放弃吃人肉,那山下的村民就得以解脱了,希望他能做到吧。 想着无双的模样,她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满面的娇羞。 “君瑶,快来,咱们家来客人了!”青鸦酉抬手招呼着。 少年抬眸望去,正看见一袭翠色衣裙的君瑶,心底升起了一个念想:好可爱的姑娘啊。 他讷讷的站起身来,彬彬有礼的道:“楚思齐,见过姑娘。” 君瑶狐疑的看向父亲,问道:“这是人吧?” 青鸦酉道:“他本是上京赶考的秀才,途径此地被山民绑架,送到了山上的朱厌洞府,亏得他聪明机智,竟然趁朱厌不注意逃了出来,我见他游荡在山下便带回家了。”说着,他不住的给君瑶使着眼色。 那眼神就像是说,机会来了,快迷住他! 往常父亲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只是不耐烦,但这一次却升起了一丝怒意,她蹙眉道:“爹!明日一早送楚公子下山吧,人家还要赶考呢。”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去,连晚饭也不想吃了。 青鸦酉面色微怒,心里暗骂君瑶不知好歹,送上门的男人干嘛不要! 转眸看向一表人才的楚思齐,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和善的笑道:“楚公子,小女顽劣,你别在意,咱们吃饭吧。” 楚思齐举杯道:“思齐多谢伯父出手相救,这一杯容小侄敬您!” “好好好,没事就好了。”二人举杯畅饮。 楚思齐微笑着道:“伯父...不知令嫒,令嫒是否婚配?” 青鸦酉一怔,笑道:“没有!” “那,那...那令嫒可愿与人族结亲呢?” 青鸦酉笑道:“我们魑魅界,人、妖成婚由来已久,只要她愿意,都好说。” 楚思齐扬唇一笑,他转眸看看君瑶的房门,再次拱手道:“小侄愿与令嫒结亲,请伯父成全。” 这,简直就是天降喜事。 他不过是在山脚附近采药偶遇了楚思齐,那楚思齐也只见了君瑶一面就喜欢上她,苍天有眼呐! 他青鸦酉的女儿有着落了! 青鸦酉心里高兴,面上却平淡,微笑着道:“我自来不多插手君瑶的私事,这件事她若是答应,伯父就为你们操办。” “多谢伯父,小侄一定会努力让君瑶小姐答应的!” 房里的君瑶听着二人的话心里烦闷不已,脑海中不止一次的闪过无双的身影。她面颊滚热,四肢发凉,她不想嫁给外面那个才见了一面的人,若非要嫁人,非要嫁人的话,为何不嫁给无双呢?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她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对,嫁给无双! 她一把推开门,气得双颊微红,怒气冲冲的道:“我不嫁!爹!明日一早,赶紧送人家下山去!” 说完,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楚思齐羞的满脸通红,他从没被人这么不留余地的拒绝过,他生的一表人才,哪里配不上这乡野村姑了! 青鸦酉也是尴尬,赶紧给他倒酒:“贤侄饮酒,别与她一般见识,小孩子家家不懂事,等她想明白了一定会同意的。” 楚思齐微微颔首,回道:“伯父放心,思齐并没有生气。”贱女人,终有一日你会哭着喊着求我! “啊哈哈,伯父果然没有看错你,来,咱们再干一杯。” “伯父请。” 房间中的君瑶气的绕着圆桌团团转,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她都已经拒绝的很明显了!爹也真是的,就这么恨她不嫁人吗! 她咬着唇坐在了桌边,按捺着心里的不快,祈求两人快快将饭用完。 月华初升,外面终于渐渐静了下来,君瑶悄然走出了房间朝着小次山上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夜里上山,往日常怕着朱厌,可听无双提起他得到了朱厌的信任,心里也就有了底。 紧随其后,楚思齐悄悄的跟了出来,此时的他只是觉得君瑶这么晚一个人跑出去会有危险,想要在她身后保护她。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女孩似乎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纯真,她一定有秘密。 君瑶来到了山上两人常见面的地方,呼喊着:“无双!无双!我有急事!你快来见我啊!” 第四百六十五章 恶念断魂 紧随其后,楚思齐悄悄的跟了出来,此时的他只是觉得君瑶这么晚一个人跑出去会有危险,想要在她身后保护她。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女孩似乎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纯真,她一定有秘密。 君瑶来到了山上两人常见面的地方,呼喊着:“无双!无双!我有急事!你快来见我啊!” 朱厌发现那人逃跑并没多想,反正他也不想吃了,正百无聊赖的自己玩儿绳子,突然听到了君瑶的呼喊心中一喜。 疯跑出了洞府,朝着声音来源之处而去。 远远的瞧见君瑶独自一人在水边等着他,他悄悄走上前去,将手挡在她眼前,怪声怪气的道:“小姑娘,你找谁啊?” “讨厌。”君瑶扯开他的手,满面焦急的道:“无双,你跟我回家去吧。” “回家?”朱厌笑容凝滞在唇边,有些不敢相信。 “恩!”君瑶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我爹给我找了个凡人,想要让我嫁给他,我不愿意嫁给他,但是愿意嫁给你。你如果想娶我,那就跟我回家去吧。” 小娘子往日经常娇羞,可今日却没有一丝退缩,她那么勇敢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将自己的心对他坦诚。 他,朱厌无双,真的可以与人成婚吗?这个小娘子,他很喜欢,他不能让旁人夺去。 可是,他是朱厌啊!她最害怕,最厌恶的恶兽朱厌。 这一瞬间,他想要将一切坦诚,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迟疑了一瞬,他抬手抱住了她柔软的身子,垂头轻吻她的头发,缓缓的道:“给我一夜的时间,明日,我会向你坦诚所有的秘密。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娶你,对你好,一辈子。” 君瑶松了一口气,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舒心的道:“好,明日清晨,我还在这里等你。” “天色太晚了,你快回家吧。” “好。”君瑶抬眸看着他,那双灵动的双眼,映着他的如玉身子,他略带稚气的笑容。 目送着君瑶离去,朱厌纵身一变幻作原形,几个起跃,朝着山顶而去。 躲在树后的楚思齐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万万没想到,君瑶竟然与朱厌那恶兽有私。表面上冰清玉洁,私底下肮脏不堪的女人! 真让人厌恶! 他轻声笑了笑,跟着君瑶继续往前走。 君瑶并没有立即回家,她一想到家里有一个陌生男人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就浑身不舒服。幸好还有无双,只要等到天亮,她就要带着无双回家去,父亲不过是想要让她尽早嫁人而已,一定会答应的。 到时候,那个楚思齐自讨没趣自然就离开了。 以后,她会和无双和父亲一起生活,他们会生娃娃的吧?无双生的那么好看,他的娃娃一定也好看。想象着将来的生活,她唇角露出甜甜的笑容,恍如身边的空气也变得香甜了似的。 没有是是非非,没有凡俗侵扰,他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楚思齐悄悄的来到她的身后,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呵气在她耳边问道:“猜猜我是谁?” 君瑶心下一喜,软糯的道:“方才试过一次,你又来了。” 楚思齐捂着她的眼睛,怪声怪气的道:“我又来了,你不喜欢吗?” “喜欢。” 他单手解下了腰间的束带,怪声在她耳边道:“不许偷看。”然后将束带绑在了她眼前。 紧接着,他脱下了自己的衣衫,抬手取碰她的双肩,顺着她的肩膀摸到了胸前。 君瑶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浑身颤抖着道:“你,你做什么。”她全身心都是喜悦与害怕,哪里还会分出灵识来辨认来人究竟是谁。 见她并未发觉,楚思齐轻轻扯开了她的衣裳,一把将她扑倒在地上:“自然是与君瑶做快乐的事。” 甜腻的气息包裹着君瑶,她喜悦的不能自已,感受着他的触碰,浑身酥软的仿佛没了骨头。身上的衣裳被剥干净,她身下一凉,怯怯的道:“我,我怕。” 不要脸的女人,装什么! 楚思齐气息起伏着,身下一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啊!” 他耸动着身子,露出愉悦而残忍的笑容,月光的照射下,树影与他的身影驳落在一起,仿佛头上生出了两个恶魔一样的角。 “你是谁?你不是无双!你是谁!”君瑶突然大喊大叫起来,想要挣脱他。 楚思齐心里突然一乱,方才只顾着快活,也没有多想,可此时激情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如坠冰窟的感觉。 如果她逃走了,她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还有她的父亲,再加上山上那头恶兽,他一个人族在劫难逃! 他伸手一摸,摸到了白日里从朱厌洞府里拿来的匕首。 君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更加死命的挣扎,她转手为掌,两只手幻为利爪直朝着楚思齐心口抓去。 楚思下意识的一闪躲开了一击,再也没有迟疑手起刀落,匕首刺穿了君瑶的喉咙。 一股鲜血直接喷射到了他脸上,君瑶还来不及叫一声,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来。 楚思齐更加兴奋了,全身的愉悦到达了顶峰,他狠狠的撞击着她的身体,大骂道:“私会男人!不要脸!你不嫁给我,我偏要骑着你!你可知道和你私会的人是谁?那是恶兽朱厌!还什么无双?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我要剥了你的衣裳,让你暴尸荒野,让你父亲亲手去杀了你心爱的无双,哈哈哈哈!” 君瑶了无生息的倒在血泊中,随之而来的鬼差用铁锁链将她的双手拷住。 “你们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别闹了!你阳寿已尽,世上的事情再也与你无关了!”鬼差硬生生的带走了她。 她不甘心啊! 她不甘心啊! 不远处,楚思齐摆弄着自己的肉身,仿佛那就是他得来的玩具一般。 她听到他说:“为什么不肯嫁给我呢?都怪你!若是你答应嫁给我,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呢?都怪你!都怪你!” 她怨气冲天,因为这怨气,捆在她手腕上的锁链渐渐发热灼烧着她的魂魄。她撕心裂肺的高喊一声,竟然硬生生的从魂魄中分出了一缕怨气逃脱而去。 第四百六十六章 阴谋诡计 再说楚思齐,将她的尸体拖到了与朱厌相约见面的河边,又清洗干净脸上的鲜血,穿戴好衣裳,若无其事的回到青鸦洞府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楚思齐听到了外面有响动,知晓青鸦酉已经起来了,连忙起身出来,彬彬有礼的道:“伯父早啊。” “思齐啊,起得真早,昨夜睡的怎么样?” 提起昨夜,楚思齐不由的想起那莹白肌肤上白浊的液体和鲜红的血液相互交融,他抑制不住的感到兴奋,笑着道:“好极了。”他举目四望,问道:“君瑶小姐呢?” 青鸦酉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大概是还没有起来。”他微微顿了顿道:“我家君瑶自小娇惯,你们若是成婚,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她,包容她。” “伯父放心吧。”楚思齐微笑着道:“只要小侄能够娶到令嫒,一定会照顾她还有您,照顾你们一辈子。” “好,好!” 楚思齐笑着道:“小侄出去转转,伯父一起吗?” 青鸦酉点头道:“我正好想到山上采些药,咱们同去吧。” “那太好了,思齐也识得几样药草,说不定还能帮上您呢。” “哦?那真是太好了。” 一人一妖背着药篓缓步走出去,朝着小次山上而去。 朱厌思考了一整夜,他知道,如果想要真正无忧无虑的与君瑶在一起,那就必定要坦白一切。无论她生气还是害怕,他都要遵从她的决定。 若说不紧张,那是假话。 他穿上了最好的衣裳,一套素兰锦缎的衣袍,衣领处绣着凡人喜欢的竹子花纹。踩上银丝掐边的黑靴子,将扇子斜插进腰间的束带中,拎起从林间打来的野味作为给青鸦酉的见面礼。 鲜少照镜子的少年站在铜镜前面,朝着镜子咧嘴一笑,这一笑,露出了略显稚气的小虎牙。 她爹会不会不喜欢这颗牙? 他抿了抿唇,微微蹙眉道:“有备无患。”说着,他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抬手捏住嘴角的虎牙。 他气息一滞,呼吸有些不稳,一咬牙一跺脚狠狠的一拽。 “噗”的一声,牙齿连根拔起,涌出了一股子鲜血。 他疼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随手将虎牙扔在了地上,拿起茶杯漱了漱口。重新站在镜子前面,再次露齿一笑。 没有了这颗虎牙,他笑的有些不自然,但抛去了那一分稚气,整个人看起来便更加素雅端方了。 他满意的笑了笑,提起地上的野物,走出门去。 一路上,他心绪不宁,一会儿怕君瑶得知他的真身会害怕,一会儿又怕君瑶的爹会不喜欢他,心里焦急,但这段路却并不长,眼看着就到了河边,突然一声痛哭声响起。 他心口一滞,这哭声苍老而悲痛,正来自河边。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纵身一跃飞跑到了河边。 君瑶的尸体上片缕不着,一头柔软的青丝如水一般随着河水而流动,鲜血已经干涸了,她喉间的伤口狰狞着向外翻着白肉。 青鸦酉抱着君瑶痛哭着,嘶吼般的怒喊道:“是谁!是谁糟蹋了我的君瑶!是谁害死了我的女儿!” “君瑶啊!我的君瑶啊!” 楚思齐面色如水,刻意的表现出一丝悲痛,他脱下了身上的外袍披在君瑶身上。安抚着青鸦酉道:“伯父,您节哀啊。” 他微微顿了顿道:“这么早,君瑶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在等人?” “你说什么?”青鸦酉双眼赤红看着他。 朱厌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啪”一声,手上的野物掉在了地上。他疯了一般的跑到了青鸦酉面前,一言不发狠狠的推开了他将君瑶的身体夺过来。 他镇定的可怕,只是垂眸看着怀里冰凉的尸体。 “君瑶?你醒醒。” “青鸦君瑶,不要再闹了。” 他的语气和缓,就像是往日他们在一起打闹时一般,他的面色渐渐发白,抱着她尸体的手渐渐收紧,那双叩着她手臂的指尖因太用力而泛青。 “说好了今日去你家提亲,你这是在做什么?” 君瑶,死不瞑目,她的眼睛睁得那么大,脸上还带着临死前恐惧与诧异的表情,眉心郁结着一股难以令人发觉的黑气。 青鸦酉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个混小子突然冒出来抢走了自己的女儿。他怒目而视一把抓起君瑶的手臂:“滚开!” 一旁的楚思齐惊惧的道:“伯父!他,他,他是朱厌!食人恶兽朱厌!” 青鸦酉神情一滞转眸看向他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昨日他还要吃我,后来似乎有事突然离开,这才给了我机会逃跑,伯父你相信我,他是朱厌!” 他转头捡起地上的匕首道:“这是他的匕首!昨日我在他房里亲眼看见的!是他杀了君瑶!”他脸色一挎哭道:“可怜的君瑶啊,竟然被这吃人恶兽女干杀了!” 一听他提起那两个字,青鸦酉怒从心起,一把抓起朱厌的衣领,逼问道:“是你杀了我的女儿!” 朱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将君瑶的尸体抱的紧紧的,搂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伯父,你看,他默认了!” 青鸦酉转手为掌,污漆漆的雾气自他手掌升起,他一掌打在朱厌肩膀上。 朱厌抱着君瑶被打出了数丈,口吐鲜血。 青鸦酉一跃来到他面前喊道:“放开我女儿!” “不,不。”朱厌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君瑶,朱厌的。谁也不给,是我的,是我的,谁也不给。” 青鸦酉气急了,再次抬掌,这一次,他是下了杀手了! 他手掌凝聚着浓黑的雾气,举掌道:“你这个畜生放开我女儿!” “不给,不给,君瑶,朱厌的。” 他一咬牙,挥掌直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君瑶的尸首突然迎着青鸦酉的手掌而去。青鸦酉根本没有回转的时间,那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君瑶的尸首上。 第四百六十七章 凡肉几何 青鸦酉一咬牙,挥掌直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君瑶的尸首突然迎着青鸦酉的手掌而去。他根本没有回转的时间,那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君瑶的尸首上。 君瑶再次躺在了地上,一股浓重的怨气,以黑雾的形态从她眉心飘了出来,怨气想要再次冲进尸首,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了。 朱厌愤而幻成原形,一头高大的白首红掌巨猿,他一声哀鸣,声音刺耳而尖锐,直射进人的灵识心神。 楚思齐受不了这样的攻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就连青鸦酉也呆怔了,心神中某一根砰的一声断裂,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朱厌爬到了君瑶的尸首边上,再次将她抱了起来,口中却还是那一句:“君瑶,朱厌的。” 没有了这一股怨气支撑,君瑶换换的变化着,幻为一只死去多时,早已经僵硬的青鸦。 朱厌隐忍着,隐忍着,眼泪从眼角倏地流淌下来,喉间一阵咸腥,他将呕出来的血生生的吞了下去,就这么用双手捧着青鸦,念叨着:“君瑶,朱厌的。” “君瑶,朱厌的。” “君瑶,朱厌的。” 他朝着山下走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 欺辱君瑶,该死! 君瑶死了,你们统统都要去陪葬! 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君瑶,但他不打算放过一个人,他要杀光山下的村民,让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朱厌下山啦!” “大家快跑啊!” “救命啊!救命啊!” 无数的村民慌乱的四下躲藏逃跑,朱厌高喊一声:“啊!!!”紧接着,他冲进了山村里,一脚踩死数人,一把抓起数人,他眼中的不是人,只是一些面目可憎的动物而已! “杀!杀!杀!” 他一脚踹翻了墙边的火油,抄起火把扔到火油上。大火“蹭!”的一下窜了起来,燎过了他的毛皮。他毫不在意,转而追赶逃跑的凡人。 青鸦酉听见了山下的惨叫声,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他一刻不停直奔数十里外的王城,一定要找人来阻止朱厌! 随后醒来的楚思齐已经置身于无间地狱,他刚想要趁乱逃跑,可转念一想,若是去王城揭发朱厌的罪行,或许对他此次赶考有大用处呢!于是,他换上了村民的衣裳,牵了一匹马,直奔王城府衙,就在府衙门外遇上了青鸦酉。 幻境之中,楚思齐面色惨白,心里不断的重复着两个字:完了。 青鸦酉转而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怒目而视吼道:“你怎么敢如此对待我的女儿!” “都怪她!是她不要脸和朱厌勾搭成奸!如果她答应我就不会这样了,如果她不和朱厌勾搭在一起我就不会杀她!都怪她!都怪她!” 青鸦酉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楚思齐“噗”的一声吐了一口血,身子直被打退了数丈远。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牙齿森森,上面沾着血,他笑了。 “哈哈哈,就算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畜生!”青鸦酉一个起跃来到了他面前,一脚踹在他背上,紧接着,雨点般的拳脚朝着他身上打去。 陆离挥了挥手,始终跟在青鸦酉身后的那一团怨气飘然来到身前。 他抬手叠指,将淡金色的灵识输送到了它身上,平和的问道:“你是害怕楚思齐伤害你的父亲,所以跟在他身边对吗?” 接受了陆离的灵识,怨气在半空中飘着如被净化了一般颜色渐渐变淡,幻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少女。 君瑶点着头,眼里噙着泪,转眸看向不断踢打楚思齐的父亲。 这股怨气中并没有君瑶的魂魄,所以不能言语,她伸出手掌示意陆离她要写字。陆离伸出右手,君瑶咬了咬唇,用指尖一笔一划的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 无双,不要自责。 她朝着陆离微微一笑,然后低头,又写了几个字。 青鸦君瑶,朱厌无双的。 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她,并没有害怕和惊慌。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无双,是个稚气的如玉少年,即便他曾以人为食,仍是她心目中,独一无二的。 这是君瑶留在世上最后的两句话,是她最后的期望。淡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幻境,青鸦酉不由得停下了踢打朝着这边看来。 “君瑶!” 君瑶转眸看着他,飘然来到他身边,如往日安慰他那般拍着他的双肩,然后将头靠在了父亲肩膀上。 青鸦酉潸然泪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离唇齿微颤,念出了一段往生咒,在庄严的佛光之下,君瑶安然闭上了双眼,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在幻境中。 陆离衣袖一挥,幻境骤然消散。 楚思齐趴在墙角满脸的鲜血,只见出气不见进气,陆离缓缓的踱步来到他面前,他垂眸蹙眉问道:“你可悔了?” “嘿嘿。”那张扭曲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陆离毫不犹豫的抬掌,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震天动地,周围的人被这巨响吓了一跳。楚思齐肉身已经被掌击成了肉泥,灵识尽散。 “居士。”青鸦酉没想到,佛国居士竟会杀人,惊讶的微微颤抖。 陆离扬起头,缓缓的道:“有情,魔可成人。无情,人可成魔。”无药可救之魔,神佛难容。 “那朱厌...” 陆离缓缓的道:“十日国即将攻入女丑,你走吧。”说完,他腾空而起朝着小次山飞身而去。 小次山下村民死的死逃的逃,朱厌坐在死人堆积而成的村落中,看着手中了无生机的青鸦目光呆滞。 陆离自远处飘然而至,他缓缓的走到他身前,平和的问:“朱厌无双,你可体会到了至亲离去之痛?” 朱厌没有回答。 陆离接着问:“你的愤怒,让君瑶复生了吗?” 朱厌眉心微蹙,仍然没有回答。 陆离道:“往日你所食之人,皆如青鸦君瑶今日,君瑶有你也有父亲,而那些人,同样有爱人有亲人。今日杀害君瑶之人,恰如往日的你。如此,你还坚信,你所食之物,不过凡肉吗?”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不如一醉 “如此,你还坚信,你所食之物,不过凡肉吗?” 朱厌身形一点点的变化,重新幻为了人形,一个端方素雅的少年。 他猛然摇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委屈的道:“君瑶不喜欢,我已经答应她,再也不会以人为食。” 陆离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杀害君瑶之人已被你手刃,她也已经要转世投胎了,她不愿你自责,并让我告诉你,青鸦君瑶,朱厌无双的。” “她,她原谅我了?她不怕我?她依然喜欢我?” 陆离点头。 朱厌咧开嘴笑了,像个孩子。 陆离道:“过往的数千年,你修炼了人形,增长了修为,往后的数千年,你可愿学着做人?做一个,青鸦君瑶心目中的人。” “我愿意!” 陆离踌躇一瞬,道:“葬了君瑶,随我走吧。” 朱厌不知道陆离是谁,但他认得他的眼睛,那是一双佛的眼睛。 在十日国攻入女丑国的这一日,朱厌无双将君瑶葬在了小次山上。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笨拙的将它折的整整齐齐放在了她的身边。 他对着孤坟道:“君瑶,我会回来的。等我回来的时候,我想我一定已经成为了一个人,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会永远的陪伴你。” “君瑶,朱厌的。” 略带稚气的如玉少年随着陆离来到了凡人生活的地方,十日国占领了女丑国,成车的尸首被源源不断的载出城去。 可是,不过半日的时光,城里再次熙攘,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陆离找到了信芳与苏苏,四人登云而去,转眼间便来到了巫咸国。 朱厌无双什么都没见过,可他却知道怕陆离,也不敢问,只是用余光不断的打量着信芳和苏苏。 苏苏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厌局促的道:“无双,朱厌无双。” “我叫苏苏,这是信芳。” 信芳也朝着他点点头,笑着道:“老板,这不会是你拐来的新伙计吧?” “不是拐的,是我想跟来的。” “那你胆子还真的很大,你不知道啊,我们店里,不怎么给工钱呢。” 朱厌笑了笑,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我就是想看看人到底是什么,到底人和妖,仙,魔是不是一样的,工钱无所谓,反正我有得是钱。” “有得是钱?” “对啊!”朱厌一抬手,扔出了许多上品灵石,灵石有的掉在苏苏和信芳手里,有的掉到云下,他眼也不眨毫不心疼。 陆离泯然一笑道:“小次山盛产灵石。” 朱厌咧嘴一笑:“小次山是我的。” 信芳和苏苏纷纷瞪大了眼睛,嘴巴长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老板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需要工钱的伙计,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信芳这样传音给陆离。 陆离嘴角微微上扬:“你可想好了如何对攸宁认错?” 信芳神情一滞,苦着脸摇头,道:“老板,你想好了吗?” 陆离不语,朱厌问道:“攸宁,是谁?” “呃...”信芳迟疑了一瞬,搂过朱厌的肩膀道:“你只要记住,不要招惹她,那就性命无虞。若能真心与她成为朋友,那便是你一辈子的福分。” 苏苏嘟着嘴道:“别说那些奇怪的话,好像小姐姐是食人恶魔一般。” 朱厌脸色一白,下意识的看向了陆离。陆离低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他的本意是希望陆离替他交好他们,但却发现他根本没有伸手的意思。朱厌一撇嘴,那就别怪他了。 他坦诚的露出略显稚气的笑容,道:“我从前是食人的,但是往后不会再吃了。那位攸宁...也曾经食人吗?那我倒是可以与她交流一番。一般来说,男人的肉比较有嚼劲,女人的肉酥软,孩子的肉太易烂...” “你...你真的假的啊?”信芳瞪大了眼睛问道。 苏苏一脸的惊恐,下意识的躲到了陆离身后。 朱厌见此情景低低的坏笑了一声,缓缓的道:“各位,承让了。往后可要多多指教。” “指教,指教。”苏苏和信芳纷纷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这样的恶兽,谁敢不好好指教? 朱厌意料之中的笑了笑,初入其中,先用金钱收买,再用威胁恐吓,不信你们敢欺我。他这充满稚气的笑容,俨然藏着一个一日十二时辰不停憋坏的灵魂。 恍然间,苏苏微微蹙眉,抬眸看向陆离道:“小姐姐,就在下面。” 陆离神情一转,道:“走!” 夕阳西下,仙江楼上。 远山疏影谢落,翠屏叠嶂。江水汤汤,奔流向前。落日余晖洒落江面,远处的渔船上传来古朴的歌声。天地万物分明流转却又像是静止一般。 攸宁斜倚在栏杆处,手指捏着酒壶把儿悠然道:“如今方知,为何神仙都想要做人。但可笑的是,人却都想成仙,你说怪不怪?” 圣哲笑道:“属下犹记,前几日,尊主才对溯璇老人说过,不完整、不完美,才是真人生。” 攸宁嗤笑道:“那是劝旁人的话,真能这么通透豁达的人,世间难寻。” “不如尊主就做这世间第一通透豁达之人?” “不。”攸宁转眸看向他,笑着道:“执迷不悟,亦是真人生。”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攸宁道:“这回明白了吧,人嘴两张皮,说说罢了。” 她唇角微勾,仰起头来,拎起酒壶,酒水晶莹如长鲸吸水般流淌到她的口中,酒水偶然溅起正滴在她的脸颊。 酒水划过喉咙,辛辣,反而让她头脑更加清醒,然而她的面颊却被烧的灼热,晃晃酒壶,空空如也。江风迎面吹来,将这灼热拂去大半。 她略歪着头靠着栏杆静静的站着,腰背挺得笔直,唇角的笑容直到眼底。 “爱欲令人忧。”她摇了摇头,随即足尖一点,飞身直上,半空之中,她的双臂拉直,这一跃便到了水面上。 圣哲低声笑了笑,还是那么爱玩,见她高兴,便就由着她不去制止。 第四百六十九章 重聚仙江 攸宁脚踏水面如同飞凫,泛起江面点点凌波,裙角摇曳似雾轻柔,高挑的身姿当真是纤秾合度,修短得宜,她脸上扬起自然的笑容,这一笑,恰比晚霞艳光。 仙江两岸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惊叹不已。 橙红色的太阳渐渐的沉入江面,就在这日月交替的瞬间,天地陷入一片黑暗,只听“砰”的一声,仙江两岸同时燃起无数道焰火。 攸宁踩着江水神情微滞,忽然,她脚尖一点飞身之上九霄。 烟花带着一股猛烈的气息冲上云霄,只不过刹那的时光,火树银花潸然绽开,她扬唇而笑,在半空中转了个圈,衣袂发丝翩然而飞。 七彩斑斓的烟火喧闹了夜空,灿烂而短暂的烟火让人迷恋,就在天空中的烟火即将消散之时,耳边响起“嗖嗖嗖”数声烟火一飞冲天之声,那刚才要平静下来的夜空再次绽放华彩。 身边众人纷纷围拢到了栏杆边上驻足观瞧,曾经,她与他也并肩看过烟火。 第一次,是他们去凡间,他一边放着烟火一边告诉她,一切皆为虚幻。 第二次,她假装失忆后,他带着她去了鬼市参加夏至节,并送了她一支发簪。 她心念一动,飞身朝着仙江楼而去。 “尊主玩够了?”圣哲微笑着问。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圣哲,你说,这世上的喜怒哀乐有什么大不了?浊酒一盏,还不都抛得干干净净,又哪来那么多烦忧?” 圣哲点头笑了,却见攸宁身形略微晃了晃,他有心上前扶住她,但见她手扶着栏杆坐了下来,双手堪堪的搁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圣哲啊,本尊想了想,你迟迟不成婚也无怪于你,想来你那命定之人还未出生吧,耐心等等,总会遇到的。” 她心念一动,从储物袋中拿出来数箱的灵石,重箱落地发出“砰”的一声,她坐起身子,手指一挑。 “给我拿最好的酒!” 圣哲看出来了,她,喝醉了,顿时哑然失笑。 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道:“好好好,属下这就去取酒来,尊主稍候片刻。”说着起身走出门去。 他走出门,将房门紧紧合上,招来伙计道:“待会儿找个姑娘,送床锦被进去。” “是!”伙计应了下来。 圣哲起身到隔壁雅室就寝。 攸宁坐在那儿,其气凛然,其形浅醉,自言自语的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笑了笑,却从储物袋中将碎成两段的白玉发簪握在手中。 再见烟火,是她独自一人,捧着破碎的发簪。 信芳点燃身边的烟火,看着一道道烟火飞上天际,侧目问道:“老板不上去吗?你看尊主,她很喜欢这烟火。” 陆离远远的隔江看着她,回道:“我即将远行。”他转眸看向信芳接着道:“你,能够将蜉蝣客栈继续守下去吗?” 信芳微微一怔,陆离从不多言,但他的每一句皆是字字真言,他说要远行,并将客栈托付给自己,那便是归期未知的旅程。 他垂下头道:“我只怕,做不好。” 陆离摇头道:“只要怀有仁心,这客栈谁都能开得好。朱厌虽是恶兽却有悔过之心,他法力高强,会给你很大的帮助。西灵天君,南极天君皆是我的至交好友,我离开后,他们会时常来看你。若有急情,也可去找酆都大帝。地藏王菩萨尚在九华山修行,暂时不会回归地府,所以谛听会留在客栈的。我房中的屏风原本属于别暮,名为善恶业镜,此镜可通晓前生后世,亦能设幻境在其中度日。”他拿出一枚玉简递给他。 信芳接过玉简,陆离接着道:“若真的碰上了祸事,可以躲在善恶业镜之中,玉简中记载了使用方式。若你还是放不下之玄之事,那便去求得别暮的原谅,她,心软,终究会告诉你的。前路迢迢,但乾坤已定,所以,我的这些唠叨大概也都是胡思乱想,你不必生惧。” 信芳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老板,你在做什么?只是远行,你不必交代这么许多。” 陆离微微一笑道:“有备无患。” 烟火绽放的夜幕之下,人潮嘈杂的街头,陆离一身白衣胜雪,缓缓的走向了仙江楼。 这一刻,信芳很想要叫住他,他突然想要把手里的玉简扔掉,告诉他,他做不到,他守不住蜉蝣客栈,没有陆离,就没有蜉蝣客栈啊! 他不想,与这个眸光似佛的男人诀别。 陆离越行越远,两岸涌动的人群淹没了他的背影,信芳,再也看不到他了。 陆离短暂的驻足,神识一动视己内府。于神识深处,他寻到了抛弃已久的另一半神识。两个白衣胜雪面容一般无二之人面对着面。 “你回来了?”他面无表情,淡漠的垂眸问道。 “是。” “早知要回来,何必承受世俗纷扰?” “因为,没有你,我无法完成对她的承诺。” “你!执迷不悟!” 陆离微微轻笑,笑容鲜少的,带着一丝轻蔑。他翻手为掌抓住那一半神识,就在这一瞬间,两个神识融为一体。 熙熙人潮之中,他再次睁开双眼,对于旁人不过是停驻了一瞬间似的。他的脚步更加沉稳,气度更加清冷,面容更加庄严。 他登上仙江楼,一步、一步、一步,走得脚踏实地。站在有她的门外,终究抬眸看了一看。 眉梢微挑,他挥袖而过。 街市上的人群停止了走动,随风而动的江水停止了流动,绽放的烟花定格在最绚烂的一瞬,他推开房门。 攸宁倚靠在栏杆上,碎裂的玉簪掉在身侧,眸光闪动看着漫天的烟花。陆离一身清冽,蹲下身子,手指拂过玉簪,簪子在淡淡的金光中重新变回了原貌。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漠清冷的恍若无爱无恨,端端正正的将玉簪插入她那一头银发之间。 他抬眼看着她的双眸,时间就定格在这一瞬间。攸宁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传音给他,斩钉截铁的道:“你走。” 第四百七十章 以身换身 “你走。” 陆离抬起手,那双素白而骨节均匀修长的手,在她发鬓间轻轻的揉了揉,仿佛在安慰她一般。她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看着与往日一般无二的容颜,却感觉到,他变了。 较之初初相见时,更加的了无牵挂,无悲无喜。 她感觉到,他在机械的做着早已经安排好的事情,触摸她,令他感到不适。这一拂,看起来是安慰,却更像是与她道别。 “陆离你在做什么,将禁制解开。”她传音道。 他并未回答,上前一步,一只手臂揽在她的背后,另一手臂穿过腿窝,就这么将她抱了起来,素袖掠过,是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她目光看着他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素衣,那副睥睨众生的神情,心里没来由的发闷,沉了沉气传音道:“痴念太多,妄念太盛。性有巧拙,可以伏藏。” 他的神色不改,只是垂眸看向她。 攸宁目光凛然,带着一丝冰寒怒意:“你走吧,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他面色平和如水,没有一丝情感,仿若他抱着的不是往日青丝交缠的女人,只是芸芸众生。 他这目光,她太熟悉了,她心间微微一颤,传音道:“你将另一半神识拉回来了?”她想了想,他大概早就发现神识少了一半,那又为何不早将神识拉回来呢? 陆离摇身一转,消失在了魑魅界。 人们再次欢声笑语,天空中的烟花绽放又消散,仙江楼里的圣哲发疯般的寻找着攸宁。 但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攸宁再次抬眼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声痛苦的哀嚎声,浓重的血腥味疯狂的涌进她的鼻尖,她狐疑的看着他,为何要带她来到地府? 四周皆是受刑的恶鬼,于这刑场中间却有一圆形高台。 酆都大帝带着斯年站在高台下,陆离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微微颔首,然后道:“有劳了。” 攸宁想问,什么有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酆都大帝眸中带着一丝不忍,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你再想想,再想想吧。” 陆离摇头道:“今夜已是八月初十,不能再等了。”说完,他怀抱着她纵身一跃飞上高台。 攸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目光逼视着他,似乎在威胁他将禁制松开。传音道:“你放开我,不要碰我。” 这八个字,平和却带着疏离冷意。 陆离恍若未见,垂眸道:“好,放开你,不碰你。”说着,便将她稳稳的放在了高台上。 “你已觉醒,我无法将你神魂催眠,得罪了。”说着,他蹲下身子。 攸宁目光闪烁,传音略微颤抖:“梵离,送我回魑魅界。” 他垂眸看着她,微微扬唇,似乎在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太勉强,她梗着脖子传音道:“不要自作主张。” 他猛地出手,一掌击在她的后脖颈。 攸宁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抽出匕首,在自己手臂上一划,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他右手叠指,在手臂上抹了一下于半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血色符咒。 奇异的符咒闪烁着幽幽的金光,充满了光明的意味,然后幻作一个半透明的结界罩在了她身上。他垂眸看向酆都大帝,微微点头。 酆都大帝大喊道:“这就是你的办法吗?等她醒来,她会怎么样?梵离,你想清楚!” 梵离素衣飘荡,目光依旧睥睨苍生,平和的道:“纵饿鬼。” 酆都大帝抿唇看着他,双眉拧成一股,眼眸含泪,咬着牙抬起手,那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这停住的瞬间仿佛经过了千山万水。 “纵饿鬼。”梵离又道,语气坚定。 酆都大帝双眸一闭,手掌挥下。 一旁的鬼差得令,纷纷同时催动灵识,就在这一瞬间,捆绑着三千饿鬼的锁链落在地上。 锁链落地,掀起缕缕尘埃,清脆的响声入耳,紧接着,三千饿鬼发疯似的循着清甜的鲜血味朝着陆离扑了上去。 “吭哧”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梵离眉心微蹙,苍凉的冷风拂过他的眉眼发丝,他的腰背如一座山峰,凛然不动。 接着,又一只饿鬼攀上了高台,他利爪狠狠的扒着他的手臂,啃了上去。 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鲜血已经染红了素白的衣身,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无数的饿鬼扑在他身上啃噬着他的骨血。 高台上已经被恶鬼占领,他们绕开笼罩着攸宁的结界,你争我夺,片片染血的衣袂飘在半空,一段修长的手指被啃得只剩下骨头扔到了高台之下。 一些饿鬼难以上前,竟开始相互撕咬,争夺着啃咬他的机会,也有一些从下面的空隙钻进里面,弯下身子用嘴去接他流下来的鲜血与碎肉。 饶是那些见惯了血肉模糊的鬼差,见此情景却都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们都无法体会这种疼痛,只是看着饿鬼一轮一轮的扑上去,听着尖牙利齿啃咬人身的声音。 人群后面,黑白令史,牛头马面,孟婆,一众鬼差判官纷纷不忍直视,孟婆低声抽泣着,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喃喃的道:“这是为什么啊,究竟是,究竟是为什么。” 黑令史也流下眼泪,咬着下唇不让哭声放大,低声道:“最博爱之人,将一生之爱融于一人身上。” 马面苍白着一张脸,眼眶湿润着道:“度得了千万众生,他怎么就度不了自己呢?” 白令史摇头道:“这是何苦啊...” 一旁的鬼差纷纷压抑着哭声,低低的呜咽声与啃噬肉体的声音被风交融在了一起。 牛头“哇”的一声痛哭出来,一边用衣袖狠狠的擦着脸,一边喊道:“陆老板!你放心吧!蜉蝣客栈,有我们在,永远都会开门迎客!” 原本压抑哭声的一众鬼差,在这一声痛哭传来之后,一个,一个的跪在了地上。哭声渐渐的越来越大,饿鬼受刑的刑场,跪满了鬼差,他们痛哭着,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啃噬殆尽。 最可恶的是,将这些饿鬼带到此处的,是他。安排今日这祭典的,是他。他心甘情愿!他们能怎么办!怎么办! “陆老板!” “陆老板,呜呜呜...” “陆老板!” 酆都大帝身后的斯年,缓缓的跪在了地上,随着一众的鬼差一声声的呼喊:“陆老板,陆老板,陆老板!” “陆老板!” 第四百七十一章 舍身成佛 斯年缓缓的跪在了地上,随着一众的鬼差一声声的呼喊:“陆老板,陆老板,陆老板!” “陆老板!” 悲伤的气氛到达了顶点,哭声震天动地,酆都大帝面色惨白的看着高台,咬牙切齿的高喊道:“你这家伙,惯会欺我心软!三百年前你诱她被擒也躲在我这里大醉,三百年后你还让我眼看着你做这种事,梵离!你去死吧!” 空气中流动着更浓重的血腥味,那些吃过梵离血肉的饿鬼,在淡淡的金光之中变回了寻常的魂魄。 酆都大帝眼泪再也止不住,他低低的自言自语道:“梵离,你成魔了,别暮就是你的魔。她令你生了蛊疾,可她对你,就真的比你少吗?你都不想想,她该怎么面对你为她换来的这具血肉之躯。” 他闭上双眼不忍再看,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饿鬼群中那人,身上的血肉一点点的,被疯狂的啃噬着,缕缕青丝沾染鲜血随风而去,他恍若已经死去,没有半点回音。 不过半刻时光,三千饿鬼将他的身体啃噬得只剩下了一具白骨,饿鬼食其血肉变成了正常的魂魄,纷纷退散到了高台之下。 在无数的哭声中,天边传来喜乐佛音,美妙的佛乐响起,飞天女仙自远处飘然而来,她们时而抬腕时而弄琴,缥缈宽袖挥洒之间,尽是曼妙仙姿。 漫天的彩带飘飘,鲜花飘洒,佛国一众佛陀尊者纷纷来到了地府,他们额心的佛印鲜艳,宝相庄严,慈悲光明。地上跪满鬼差或鬼魂,天边的佛陀高坐莲台,一边是痛哭不止,一边是佛乐飘飘,分明同在一个空间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释迦牟尼佛微垂眼眸,一众佛陀唇齿微动,淡淡金光流动,往生咒文以肉眼可见的形态连成串飘落在地府上空。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多吔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伽利。娑婆诃。 佛光照耀梵离一身的白骨,他转头看向双臂紧闭的攸宁,没有眼珠,却饱含深情。 一瞬间,自那三千恶鬼身上绽放出更浓的金光,周围的佛光渐渐暗了下去,只见被净化的饿鬼身上飘起一个个光点,越来越多的光点飘到了半空,最后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团。 光团飘飘摇摇来到了高台之上,在触及结界的瞬间,结界消散了。光团没入攸宁身体之中。 攸宁能感觉到,她体内发出“咯嘣咯嘣”骨头生长的声音,她能感觉到血脉、皮肤焕然新生。 于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身体飘在半空中,银色的发丝随风飘舞着。 当金光散尽,他兑现了初见的诺言,她拥有了一副血肉之躯。 梵离的白骨,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风拂白骨,化成一片白色碎末随风而去。 攸宁缓缓睁开双眼,恰见那白色粉末随风而去,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于那虚空的一瞬,她仿佛又攥住了他的手。 他的这双手,骨节均匀而修长。 它曾虔诚礼佛,曾擦拭佛龛,曾捻过念珠。它拂过七弦琴,执笔浓墨,度尽苍生。它抚弄她的发丝,牵过她的手,为她烹粥。它砸过南天门,打过玄清,也曾为他自己画情为牢。 攸宁攥着那一缕粉末不肯松手,凝望着半空,恍然他就在这里。 “梵离,别走。”她恳求着。 下一瞬,她手中的粉末自她指间消失,泯然于三界之间。 酆都大帝身子一歪,险些跌倒在地上,斯年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酆都大帝望着释迦牟尼佛微微颔首,然后问道:“佛祖,梵离他...” 释迦牟尼佛垂眸而笑,抬手指向旁边,酆都大帝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朵空置的莲座。 他不解的看向释迦牟尼佛,他依然笑而不语。酆都大帝再次转眸看去,不禁发出一声低呼。 在那高高的莲座上,赫然坐着身披金色袈裟的梵离。 “梵离修行千年普度三界众生,下界历劫,终舍弃肉身,以小爱成全大爱,功德圆满,赐封妙法莲华佛。”庄严而光明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梵离执手于胸前垂眸道:“南无阿弥陀佛。”他神情庄严,不带着一丝凡俗爱恨,仿佛已经忘记了前尘。 飞天女仙奏乐,赞叹佛事,飞行于虚空,欢唱着真善美。 攸宁握紧了双手,环视着四周的魂魄,三千得度魂魄虔诚的跪拜着,与那飞天妙音融合在一起,多么欢喜的一幕,当真是皆大欢喜。 她看向天际,在那一众佛陀中,一眼便看到了他。 她唇角微扬,笑着问:“梵离居士,功德圆满,修成佛体,归天西去。我别暮受你恩惠,便是自此以后,不能爱你,更不能恨你,这便是你所想所愿,对吗?” 梵离垂着双眸,缓缓的用异常平和的语气道:“你我凡俗有别,一切过往,望施主早日解脱。” “恩。”她点点头,很是赞同,语气和缓的道:“说的好,做的绝,梵离真是不错,你,比我强得多。” 她微笑着颔首,屈下一膝。 众人都惊呆了,别暮,仙魔共主单膝下跪,她在做什么? 她笑颜不改,将另一只膝盖弯曲下来,双膝跪地望着他,缓缓的叩下头颅,她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就如凡人求佛一般虔诚。 紧接着,她双手撑在身前,再一次狠狠的将额头叩在地上“砰”。 “我,不要肉身。”她的声音哽咽却不让眼泪流出来,她挺直了腰背如松如竹,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她再次弯下腰叩首“砰!”额头磕在地面,掷地有声。 她挺直身躯,微笑着,字字清晰的道:“求妙法莲华佛,收回恩赐。”又一次叩头。 “砰!” “求妙法莲华佛,收回恩赐。” “砰!” “求妙法莲华佛,收回恩赐。” “砰!” “砰!” “砰!” 随着一声声的叩首声,额头磕出了一片鲜血也浑然未觉。 “砰!” “砰!” “砰!” 释迦牟尼佛暗暗叹了一口气,道:“施主乃是仙魔共主,不该囿困于情爱小节,梵离已回归正途,您也该如此。” “闭嘴!”攸宁倏地起身,一手指着他,怒吼道:“谁许你说话!” 她转眸看向梵离问道:“你,当真要成佛而去?” 她的语气忽然放缓,眼眸闪烁:“我只听你这一言。此问过后,你若应我,我们一同离去。你若不应我,我此生此世,来生来世,绝不再叨扰你一分一毫。” 第四百七十二章 飞凫不再 别暮转眸看向梵离问道:“你,当真要成佛而去?” 她的语气忽然放缓,眼眸闪烁:“我只听你这一言。此问过后,你若应我,我们一同离去。你若不应我,我此生此世,来生来世,绝不再叨扰你一分一毫。” 她目光炯炯的望着他,带着期盼,也带着害怕。 梵离始终垂眸,仿佛心中已经再无一丝红尘情爱,眉目之间带着慈悲,也带着脱离凡尘的不近人情,用平和的语气道:“本座已然成佛,至此脱离凡俗,施主,放下吧。” 一众佛陀纷纷离去,消失在地府。 攸宁望着空无一物的天幕,浑身一软,瘫坐在高台上。 放下吧。 他对她说,放下吧。 “尊主!”酆都大帝脚尖点地纵身一跃来到了高台上,一把扶住她的手臂。 攸宁抬手拒绝,站起身来。 “别,别扶我。我很好,我无事,我很好。”她孑然一身,却说,她很好。 她繁霜染面,深吸一口气,停驻着,凝望着苍天,缓缓的呼出气来。身姿蹁跹骤然一跃,下了高台,一步一步的往刑场门口走去。 他不是说过,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而如今,他弃了这一切诺言,又该怎么算? 刑场中的酆都大帝挥挥手道:“将这三千魂魄带至轮回道,等待投胎转世。” “是。”斯年微微颔首,转身去安排。 忽然,一阵疾风自刑场门外席卷而来,地上的沙尘被卷成风涡,火把骤然而灭。别暮大吼一声:“你要度它们,本尊偏偏不让你如意!” 她额心的红莲仙腾似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着,转手为掌,她足弓一点,曼妙的身影凌空而起,左路攻上,她脚尖点地,手腕一转抓起两个魂魄,眸光凛冽不带一丝温度,几乎没有迟疑,双手一握。 只听“砰”的一声,魂魄竟被她生生捏碎。一众鬼魂有的吓得疯狂哀嚎四处逃窜,有些却连跑都跑不了,干脆颤着身子原地跪了下去。 她直冲着空中而去,步履虽美,却带着凌厉的剑锋,似要将空气也劈成两半一般,转手一抓,又将数个魂魄捏在了手中。 溢满血腥味的刑场再一次陷入无尽的恐慌中“砰砰砰”几声,魂魄碎裂。 她一个旋身,脚尖带起零星的尘埃,转身一瞬,三五只魂魄被她掐住脖颈,只听“吱啦”一声,魂魄被扭曲撕碎,一声声恐惧哀嚎惊天动地。 酆都大帝瞠目结舌却不敢上前去,顶受着腥风血雨隔空喊道:“你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梵离已经将他们净化,他们就是他的血肉!” “从始至终,他想救的,想度的,不过是你一人!” “梵离他宁愿用自己的肉身换你再世为人,为你舍弃了肉身也舍弃了感情,你却如此糟蹋他!” “你怎么能,怎么能罔顾他一片用心,你怎么能这么做!” 别暮,她歪着头看着被她攥在手中的魂魄,笑容明媚并带着一丝邪意问道:“你说,与你们相比,该死的是我吧?” 魂魄颤颤巍巍的不知该怎么回答,酆都大帝纵身一跃站在了她对面,道:“即便你今日屠遍地府,他也不会再来,他只会恨自己没能度你!” “啊!!!”别暮咬牙大喊,将手中的鬼魂撕碎。 “你!”酆都大帝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低声道:“疯了。” 她抬眸望着飘散在半空的残破魂魄,始终挺直的腰线微微弯了弯,她一败涂地,低声问道:“世上疯狂荒唐之人数之不尽,为何就不能容我疯一次呢?”这语气很是委屈,音调绵软而悠长,让人不自觉的就心软了。 他转手打了个响指,一封竹色小笺摊于掌心。“这是他留给你的。” 别暮眸光略闪,酆都大帝抬手去扯她的衣袖道:“你至少看一看他想说什么。” 她手指微颤,接过了他递来的小笺。 当小笺落入她的指尖,它散发出莹莹光泽,一行行笔体挺拔的小字缓缓的现于笺上。 别暮凝眸看去,这是陆离的字。 吾爱别暮,映字如晤。 自别离,吾踏遍三界,常忆及与卿两世之缘。 那日战场初见,卿身披玄衣,跨骑白马,还似昨日。与卿相处,常觉亏卿、欠卿,每每思及此处,便觉肝肠寸断。 此刻,吾正独自泛舟巫山江面,轻舟袅袅,映照两岸青山,风月如初。 回望数千载沉浮三界,两拳空空。唯与卿携手匆匆数月,胜却人间无数。 于我房中书阁之间有一物,务必予卿,望速速一见。 她手指颤抖着看着手中的竹青小笺,轻笑一声道:“不疯便不疯吧。原来饮罢浊酒,终不能无爱无恨。” 他早已经处处算好了,笃定了她不会为此大开杀戒,笃定了她不会辜负他一片用心毁了肉身,笃定她即便不能爱他,也不会恨他。 他偿还了前世亏欠她的一切,他们两不相欠了。 梵离、梵离,最良善之人是你,最狠心之人,亦是你。 别暮的愤怒渐渐平息,转手为掌,源源不断的血红色灵光洒落在那些魂魄身上,魂魄在半空中如拼图般的重新集结在一处。 别暮挺直了腰背,望着半空中重为人形的鬼魂收回了手掌,转身走出刑场。 “你去哪儿!” 别暮没有回答他,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裙角翻转如浪,只身走出了地府。 黄泉路上,两边路堤之下开满了繁盛妖娆的彼岸花。不知是从何处,一声声划破长空的响动传来,无数的烟花在忘川河两边升到天空。 绚烂多彩的天幕下,别暮狠咬着下唇,强忍着自己的悲痛。烟花多姿,映照着她一人长长的背影。 “你来了。” “我叫陆离,你称我为陆老板即可。” “攸宁,原先拜在灵塔峰,玄清真人门下。不过现下,只是攸宁。” “可有心愿未了?” “无。” “你若愿意帮我打理客栈,引渡生魂,为期一百年,我为你重塑肉身。” “好。” “老板,作为你的新伙计,可以提个意见吗?” “说吧。” “那个客栈的名字,虫虫客栈,不好听也不好看,若不,我们改改吧...” “是蜉蝣客栈...” “分明是虫虫。” “攸宁,我房中有许多书,你可以来借阅。” “可是客栈的名字...” “蜉蝣楚楚,朝生暮死,一如世间百态。我的客栈,叫蜉蝣客栈,你若记不住,扣月钱。” 第四百七十三章 此情不悔 别暮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了客栈,她无视了所有人的问话,只径直走进了他的房间。她环视着房中的摆设,露出凄美的笑容。 一张竹色小笺,静静的躺在榻几上,她旋身坐在软榻上,拿起了小笺。 卿若见此字,大抵是原谅了我的自私。 别暮、别暮、别暮、别暮、别暮,若有来生,换你来寻我,可好? 她将小笺握在掌心,转眸看向书阁,一个小小的木盒就在她手边,她将木盒拿在手里,打开盒盖。 一缕闪烁着莹润金光的神识正在其中,别暮笑了,他这样的人也会算错?他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佛,还以为自己会去投胎。 可别暮舍不得将神识丢弃,她伸手将那一缕神识没入指尖。 便当作,他还会回来吧,待到那时,她凭着这缕神识定能寻到他。 “嘭嘭嘭。”三声门响,苏苏走进门来,她垂着头,送上一枚竹青小笺:“老板说,若是尊主回到客栈,便将此物送与你。” 别暮站起身,将小笺接到手中,苏苏转身走出门去。 金光流转,挺拔的字迹显现。 人无信不立,既答应了要去寻我,便不得反悔。九华山道场,还有最后一言。 别暮露齿而笑,独自坐在窗边软榻上,看向窗外半圆明月。仿佛他还像往常一样与她对坐,她抬手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对面,然后无声的举杯,在半空中虚晃着碰了一下,抿了一口茶。 她将腰间的储物袋解了下来,将三枚小笺放了进去,然后站起身,将储物袋送入善恶业镜。最后环视了那间房一眼,扬头走了出去。 “咔哒”房门轻合,合上了,往事重重。 她踏云而去,在神识迷蒙之间来到了九华山道场。 天际黯淡无星,地藏比丘却没有安歇,坐在案前释义经书。 别暮轻叩房门,地藏比丘起身来开门。 他在门里,她在门外,地藏比丘略有些诧异:“施主,更深露重,夙夜而来。”地藏比丘侧开半身:“请进吧。” 一俗一僧对坐在榻几两边,地藏比丘抬手斟了一杯热茶送到她手边:“请。” 别暮从善如流,拿起茶杯,在唇边轻抿了一口,顿时心间稍微和暖,而这屋里所焚的若有若无的檀香味,也让她眉心渐渐舒展。 地藏比丘从榻几下面的小抽屉拿出一盘素食小点,微笑着道:“夜半之时不宜烹食,先用些点心垫垫。” “多谢。”她也真的伸手去拿了点心,认真的吃了起来。 见她平静,地藏比丘不再理她,再一次揽着衣袖,拿起笔墨释义经书。 别暮一口一口将点心放到口中,认真的咀嚼着,丝丝的甜意溢满唇齿之间。 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这眼泪,更像是从眼眶中滚下来的,无论她再怎么强忍,再怎么不肯,它都依然我行我素。 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衣襟上,落在榻几上,落在茶杯里,落在手里的点心上。 她将一块点心吃光,抬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又一次拿起了点心吃起来,泪如雨下。 眼泪蔓延着,她静默无声。 地藏比丘低声笑了笑,从袖中拿出手帕放在她面前。 别暮一口将点心塞到了嘴里,双颊鼓起,拿起茶杯顺了顺,抬手将整盘的点心抱在怀里像是怕他抢走,另一只手抓起点心整块的塞到嘴里,眼泪顺着脸颊流到点心上,她渐渐的难以压抑,从唇齿之间溢出一声声低号。 地藏比丘抿了抿唇,这孩子,怎么看起来如此可怜。他眼圈略有些泛红,又为她倒了茶:“别噎到了。” 别暮的手上沾着点心碎末,一把抓起茶杯咕噜噜的喝了一大口,埋下头,用手扒拉着点心恨不得一下倒进嘴里。 “慢点,慢点。”地藏比丘轻叹一口气,抬手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脸。 别暮将脸埋进点心盘子不让他看,她的双肩颤抖着,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声的悲鸣。带着哭腔的道:“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从我进蜉蝣客栈的那一刻起,他就打定了主意...” “答应百年以后为我塑肉身,便是报着今日所行之念。” “他说了除却玄武骨血还有一法能塑肉身,那法子很简单,不需要任何灵药法宝,我怎么就没多问一问...” “转脸之间便成了无爱无恨的佛陀,他当真心狠。” “梵离...究竟,你是为了还债而来,还是仅仅为了将我度化?” “梵离、梵离!” 她撕裂了所有的坚强,一声声质问,间杂着一声声的哭嚎。她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剧烈的痛苦,一手拄着软榻,一手垂在身前嘶喊着:“你到底,爱过我几分!” 她哭的伤心欲绝,地藏比丘却朗声笑了。他缓缓的摊开掌心,一枚传音符在半空飘到了她的面前。 “我爱你。” 这个声音,饱含着深切,平和而温润。然后,传音符化作一阵青烟,消散于空。 别暮猛然抬起头,双唇微颤的看着地藏比丘。 地藏比丘轻叹一口气,转眸看向窗外:“我从未见过一人,对另一人如此挚爱。”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对她说,我爱你。 他,爱她。 她轻声呵笑,然后垂下头,兀自点着头,双唇紧抿着任由眼泪肆虐,轻声呢喃道:“我,也爱你。” 地藏比丘又笑道:“闻听你的威名已有千百年,却未想到初次见你竟在此情境。” 别暮微微颔首道:“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 “要谢的有许多,譬如,往日我与梵离有所纠缠,但你却并未出面阻挠,待到后来,连谛听也放之任之,甚至有了撮合的态度,大概都是出自你的授意。” 地藏比丘淡然一笑道:“这是你们之间的因缘,旁人本就不应插手,若为此,你大抵不必言谢。” 别暮接着道:“那么,释天授意佛国出面监视安歌妖君,谛听却封锁一切消息,一字也不曾向释天透露,也应该感谢。” 地藏比丘道:“佛国不受三界管辖,我们只不过是顺其自然。” 第四百七十四章 两不相欠 别暮问道:“我不懂,为何千年以前你们要对我离弃,如今却又对释天倒戈相向。” 地藏比丘道:“一切皆因因缘际会,千年以前,谛听本意是去度化战场英灵,但见你之胸怀,不忍你被人背后击杀,遂才出手。也因此杀孽,他难以释怀,我只能派他去辅佐你,为他洗净愧疚,也为你抵挡些风浪。” “如此说来,倒的确是缘分使然。”她泯然一笑问道:“你这里,有酒吗?” 地藏比丘微笑道:“尚有一些佳酿,我不常饮,所以,大抵都是陈年老酒。”他站起身来到了一旁的储物室,开启小门,不过一会儿便一手拎了两坛酒出来。 他将两个空碗放在自己与她面前,抬手开启了封着酒瓮的盖子,逐一倒酒。 别暮举起碗来:“多谢。” 地藏比丘亦举起酒碗,老酒过喉,辛辣刺鼻,味道很是呛人。她微微蹙眉的瞬间,酒水淌过喉咙直达腹中,像是烧了一路一般。 地藏比丘道:“难怪谛听也看不透你。” “是吗?谛听看不透我?” “恩,我本以为,梵离走后,你会杀去佛国。” 别暮笑问:“既然如此,又为何还是听之任之?” 地藏比丘道:“因为我更信任梵离,知道他一定有把握你不会那么做。” “地藏,心是什么?它分明只是供养我们的脏器,为何会痛?” “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 “我不懂。” 地藏比丘又为二人倒了酒,别暮狐疑举碗,喝下了酒。 他缓缓的道:“你的心是什么样,你的世界便是什么样。你周身的万事万物,皆因你那颗心而起。苦也因心而起,乐也因心而起。迷也因它,悟也因它。比起释天,你那颗心才是更大的敌人。旁人对你的辜负与伤害令你痛苦,旁人对你的善意与钦慕令你欢欣,可不论是痛苦还是欢欣,都令你的心,更加执着,也病得更重。” 别暮注视着他,问道:“我该怎么办?” 地藏比丘道:“不被邪恶所侵扰,不被善意所阻碍,战胜心的牵绊。” 别暮问:“你是让我做一个无悲无喜的傀儡?” 地藏比丘道:“是超越悲喜,不被其掌控。” “我做不到。” “我知道。”他淡然而笑。 别暮笑问:“那为何还要与我说这些呢?” 地藏比丘道:“此刻,你不过是想要有人陪伴,我说的话是什么,大概并不重要。” 二人相视而笑,别暮道:“你真是善解人意。” 地藏比丘道:“还是再饮一杯忘忧酒罢!” “你们佛家说,当下即佛,说众生皆有佛性,人人皆能成佛,这是什么屁话。我怎么不见那市井百姓成佛,怎么不见凡夫俗子成佛,怎么不见草木妖兽成佛?” “当下即佛是屁话,若与众生皆有佛性连在一起却不是。那是指人人生来平等,都有平等的机会成佛。但若真想成佛,那必要修心。你可见到市井百姓修心?见到凡夫俗子修心?见到草木妖兽修心?不修心,何以成佛?所以才说,迷者众生,悟者成佛。” “你是菩萨转世,怎么还口吐俗言,也不怕犯戒!” “戒律在人心中,你真迂腐。” “你说我迂腐?” “没错。”地藏比丘扬唇微笑,原来,这就是仙魔共主。 别暮道:“我要借你的道场用一用。” 地藏比丘道:“不借。” 别暮一撇嘴道:“大度点!” “好吧。”他淡然的点了点头。 别暮站起身:“多有打扰。”说着,转身走出他的房间。 地藏比丘轻呼了一口气,三界,平安了。 别暮坐在空荡荡的道场中间,指尖轻打响指,嘴唇微微念了几句话,数道传音符自九华山地藏道场飞散出去。 她静静的盘膝而坐,她闭上双眼,耳听着清风拂过之音,鼻尖嗅着檀香味道。 她允许自己痛苦悲伤,但却不允许自己无限制的沉溺其中。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体会到身上的温度,她不再是冰凉的,不再是不怕冷的仙藕了。 即便他已成佛,已不需要她再去寻找,她还是会静静的等着他归来。 她看着对面的蒲团,便当做他正在自己面前。 “梵离,是非恩怨,其实本尊早已经放下,真正放不下的人,是你。那日对你说的恨,都是假话,全都是假话,你不要信我。与圣哲在一起这几日,我反复斟酌,总觉得是我误了你几百年...我总是狠话说绝,总想洒脱一些离你而去,却没想到,最后分开是你做了决定。” 她这样说着,露出明媚而邪意的笑容,那眼梢微挑煞是灵动,就仿佛他就坐在自己面前。 “你还记得那十日讲经吗?其实,我很喜欢听你说那些故事,也很喜欢你暗自感叹我朽木难雕的模样。那日被我砍断的梧桐树,事后让我后悔极了,但因你在,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也就没再栽一棵。对了,那次我假做受伤,你急得失了分寸,抱着我杀上天庭,打伤了那么多天兵天将,还将南天门的匾额砸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动。还记得你第一次吃馄饨吗?那次咱们去凡间遇上仟荼作怪,对,没错,就是张家酒庐那次。那老叟煮的馄饨真的很好吃,当时我还想,等以后,咱们再去吃一次,还吃同一碗。” 她笑着叹了口气,接着道:“无论如何都牵扯了你几百年,我该满足了。至此以后,咱们前几百年的牵绊,就此揭过。你做你的佛,我为我的魔。” “咱们,两不相欠,两不相干。” 她咬着牙根,闭上双眼,眉心一松,终究是放下了。 命运,无人能触摸得到,又人人置身其中。 她深呼了一口气,看到苏苏与信芳还有个恶兽并肩而来。 “尊主!”信芳与苏苏先后下了云小跑着来到她跟前。 别暮侧目看向笑容稚气的少年问道:“你是谁?” “朱厌无双。”少年笑着答。 信芳道:“这是老板给客栈新招的伙计。” 第四百七十五章 长剑当鸣 别暮侧目看向笑容稚气的少年问道:“你是谁?” “朱厌无双。”少年笑着答。 信芳道:“这是老板给客栈新招的伙计。” 别暮“恩”了一声,并没有多理信芳。 苏苏看着她一头银发,心知那一日即将到来,尊主已经不再隐藏身份。她微笑着道:“尊主。” 别暮微微蹙眉道:“你,回狐山去。” 苏苏摇头,道:“不能走,苏苏已与族中交代好了,尊主不要枉费了商焕族长的一番心愿。苏苏能活这一世,能遇到尊主,若华、老板、信芳、阿醉姐姐,还有那么多传奇的人们,这已经是大幸。现下缺的,便是与尊主一同披肝沥胆一次,杀个痛快!” 这孩子,都知道了。 别暮虽然不忍心,但却知道,苏苏绝不会离开。她胸口起伏着,摸了摸苏苏耳边的秀发,道:“我懂了。” 信芳和朱厌看着二人的互动很是不解,他突然有些奇怪,老板也交代后事,苏苏也交代后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暮道:“信芳、朱厌,你们回客栈吧,记住,无论接下来发生任何事,一定要守住蜉蝣客栈。”她抬眸看了看信芳道:“中秋之夜一过,你便去巫山等。” 信芳面色微红,心中却也是一跳,他拱手跪下双膝道:“尊主,往日是我小人之心,求您原谅小妖。” 别暮微笑着看着他,他的眼眸像碧玉,那是蛇类特有的眼睛,一如当年宝马一般。 她胡乱的揉了揉他头顶的发丝,道:“渥丹的转世,便是子佩。前世她因你而死,心怀不忿,投胎以后仍不放弃报仇,所以害得阿醉毁了器灵的原身。” “尊,尊主,你是说...”信芳心脏骤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别暮扬唇而笑道:“之玄前世喜丹虹之色,投胎以后仍然记得。阿醉,不最爱穿红衣?她不记得曾养了一条贪嘴爱吃的青蛇,但却潜移默化的学了一手好厨艺。阿醉与我一样,最喜爱巫山风光,她一定会回去,待一切安定以后,你便去巫山等她,带她回客栈。” 她低低的笑了两声,接着道:“只不过,她这一世不再喜爱风情曼妙的女子,你可要阳刚起来。” 信芳重重的叩了个头,更加羞愧的道:“尊主,信芳糊涂。” “走吧。” “尊主。” “走吧。”她闭上双眼,不再看他一眼。 信芳激动的热泪盈眶,他与之玄,终究没有断了缘分,终究有了再续前缘的机会。他笑着站起身,朝着她拜了又拜,带着朱厌离开道场。 过了不多时,东边飘来一阵祥云,别暮一动不动的盘膝坐在那里,连眼睛也没有睁开看一眼。 东岳卿君金虹氏远远的看见别暮那一头银发,心下一惊,这位尊主觉醒了?可她觉醒后为何要找自己呢? 心里狐疑,但他又有一定要来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降下来。 东岳卿君与她隔着五尺远,他彬彬有礼的拱手行礼,然后盘膝坐在了她对面。 别暮也不睁眼,只缓缓的道:“阿沧女神近年来可好?” 提起妾室阿沧,东岳卿君虽面容冷淡无表情异动,心里却充满嫌弃厌恶,回道:“她很好。” “恩。”别暮接着道:“她好,女夷大概就不好了。” 东岳卿君与司花女神女夷相恋成婚,可天帝却赐下妾室阿沧,致使二人夫妻离散误会渐深,到了如今,女夷已经撕碎婚书,不再承认自己是东岳夫人。 东岳卿君道:“尊驾,可有良策?” 别暮道:“今日回转东岳,请西岳,南岳,北岳,中岳四位卿君到东岳饮茶小住,待到时候到时,再放他们回去。东岳乃五岳之首,若其他四位卿君不肯赴约,或是执意离去...你懂吗?” 东岳卿君心性简单,但却不是心智不全。他略微一想,大概,三界要再乱一次了。他也不多问,只是站起身来,再次拱手道:“金虹氏领命。” 五个字,将自己归到了别暮的阵营。 别暮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回道:“回去吧,待一切平息,再接女夷回山。” “是!”东岳卿君转身驾云而去。 与东岳卿君擦肩而过的,是朱雀神君陵光。 陵光与圣哲相商,身负重伤回到天庭,重得释天信任,带兵三万把守南天门。 别暮就这么坐着看着一身赤甲的陵光,陵光微微颔首,然后几步来到了她面前:“尊主,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很好。”她扬唇一笑。 陵光眉心微蹙,眼中尽是心疼。她的脸色惨白,连双唇也没有一点颜色,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布满血丝,银发垂在双肩,却没有往日的光泽。 陵光心酸的看着她,咬着牙问:“尊主,是不是梵离?” 别暮摇了摇头,脸上又挂起笑容:“我本丢了肉身,他还为我重塑肉身了,不要对他有敌意,过去的事也该放下了。” 陵光心中讶异,原本以为安歌将玄武围剿,那肉身也该是安歌来造,却怎么变成了梵离?但见别暮失魂落魄又强作镇定的模样,他点了点头,赞同的道:“好,尊主说放下,我们就放下。” 别暮道:“陵光,自从玄武神君陨落以后,北天门由谁接替管辖?” 陵光回道:“释天升任黄龙为四大神君之一,接替了玄武把守北天门。” 黄龙啊...原本不过是个下品小仙,看来释天真是无可用之人了,只能提拔这些小仙成为心腹。 别暮道:“不管他,四日以后戌时一到,我会让人去将东、西、北三座天门控制起来,你只需要将南天门大开,其余的都不必管。” 陵光点头:“我明白了。” “依你之见,在天庭,释天能掌管的兵马有多少?” 陵光微微蹙眉道:“除了四方神君各自领兵三万,还有北真天君二十万,掌马灵君十万,西灵天君五万。” 攸宁点头:“我明白了,你回去吧。” “是!”陵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别暮,这世间无人能将你打倒。” “我知道。”她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别暮喉间一片甜腥,一口血险些涌出来,她咬着牙咽了下去,没让他看出一点端倪,可当他离去,她的肩膀却有些松下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 蓄势待发 别暮喉间一片甜腥,一口血险些涌出来,她咬着牙咽了下去,没让他看出一点端倪,可当他离去,她的肩膀却有些松下来。 苏苏蹲下身子查看,问道:“尊主,您怎么样?” 别暮微微摇头,道:“我,没事。” 这时候北真天君远远的望到了别暮,他一纵身,自云上翻了下来。 “别暮,你的头发...你的肉身?” 别暮摆摆手道:“怎么样?” 北真天君畅然大笑:“好!太好了!” 别暮道:“我且问你,你麾下的二十万天兵,能听你指挥的有多少?” 北真天君微微蹙眉道:“五六万,但若真的打起来,剩余的那些也未必会拼死搏杀。” 别暮点头道:“好,你且回去做准备,四日以后,酉时三刻,你务必要将东西北三座天门看管住,你能做到吗?” “可以。” 别暮点头:“回去吧,神魂不可离体太久。” 北真天君微笑着站起身,拱手道:“四日以后,我等你来。” 三日以后,雷始之夜。 安歌和仟间带领妖族大军,取道南北两边,驭水而去,无声无息的抵达南海和北海。 由雅亮集结的人族修仙宗门一举迸发,分别由雅亮与舜英兵分两路,攻向东西两海。 此时妖族兵强马壮,人族修仙宗门但求将来战争平定后封仙,更是勇猛。东西南北四路大军,水陆万里气势汹涌,率先攻打下界兵马最为强盛的四海。 这一次成功的突袭,因是在雷始之夜,便成为后来流传清虚界数千年的“雷始之战”。 安歌身骑生有两双翅膀的狮虎兽莅临南海,他在南海海崖之上迎着海风,举起兵刃,高喊道:“儿郎们!随我杀入龙宫!待大战以后,迎娶妖后!” 下属的一众妖军热血沸腾,一千年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杀龙王!迎妖后!” “杀龙王!迎妖后!” 安歌大笑一声:“杀!” 震天动地杀声从四周响起,黑压压的一片妖军不知究竟多少,一涌入海。 南海海面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的妖军与水军浮尸海面,将海水染成水红色。 另一边舜英带领一众修仙宗门到达了西海,先行来到了西海海牢,将嬴予救了出来。 听明舜英等人的来意,嬴予主动请缨道:“现任的西海龙王乃是原来的淮水龙王,老龙王向来治理有方,更是自仙魔二尊在世便兢兢业业恪守本分,不如让我去与他劝降。” 舜英踌躇之时,宝马占领了嬴予的肉身,道:“只要是为攸宁,我一定会鞠躬尽瘁,若不能劝降,我必杀之,为你等开辟战局。” 舜英知晓他与别暮主仆多年,感情深厚,终是点头应下。 嬴予与宝马共用一身,与西海龙王讲明道理。得知仙魔共主觉醒归来,西海龙王几乎没有迟疑便答应绝不为天帝出兵。 如此一来,西海便算是没受任何折损的保留了下来。 另一边雅亮携带数十万人族修仙者赶至东海,东海龙王在睡梦中听到外间呼声震天,连外衫也没来得及穿便提剑赶出龙宫。 水族兵将奋起反抗,雅亮身先士卒,往日那雍容典雅的衣衫早已染红,朝着身边的修仙者喊道:“杀这一次,博他个万万年的安康荣华,给我杀!” “杀!!!” 全然没有准备的四海,进退无门,被强势碾压。 大战整整打了一日一夜,最后,除了谈和的西海龙王,与弃甲投降的南海龙王得以保全,东海龙王战死,北海龙王见大势已去,以身殉海。 第四日的酉时刚过,日近黄昏,正是日夜交替的时辰。 圣哲带领的魔族兵将通过善恶业镜瞬间集结到了蜉蝣客栈,与斯年带领的鬼兵成功汇聚在了一起。 九华山的道场,别暮方才沐浴过,穿上一身右衽交领的玄色衣裳,赤黑色的衣裳上身紧紧包裹着她的腰身,下裳宽大及脚踝,腰间束着一条金线掐边的赤黑色束带,又在上身套上一件妖兽皮毛所制成的皮革马甲。 她的身姿高挑,腰身纤细,一头银发束成一髻,仅簪着一支白玉发簪。貌若芙蕖出渌波,神若华松纨游龙。 苏苏一身玉白甲胄,为她披上猩红色的大氅,她转眸看向苏苏,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苏苏扬唇微笑,点了点头,然后道:“尊主,狐族永远是您的家。” 别暮爱怜的看着她,上前一步,紧紧的抱住她:“苏苏。” “狐山苏苏在!” 别暮抚抚她的背,道:“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狐山苏苏,荣幸之至。” 二人走出房门,地藏比丘正站在台阶下,他看着二人,不禁暗叹,风华英姿! 他合掌于胸前,道:“祝仙魔共主凯旋三界。” 别暮微微颔首:“望地藏菩萨,早归地府。” 二人相视而笑,别暮与苏苏凌空一跃,踏云而去。 蜉蝣客栈中,朱厌目瞪口呆的戳了戳信芳的手臂,问道:“这是要打仗吗?我能去吗?我修为很高的!” 信芳斜眼瞪了他,没好气的道:“连我都轮不上,能轮到你?” “那不一样,你修为低啊!” 信芳撇嘴道:“修为高你回小次山去啊,在我们店里做什么。” 朱厌咧嘴一笑,道:“我才不走呢,我还等着你把媳妇儿找回来,吃几天像样饭菜呢,哼...” 远远的,别暮与苏苏降临蜉蝣客栈,她们望着这歇山式的青瓦屋顶,听着那熟悉的檐铃声,各自若有所思。 “尊主回来了!”圣哲一眼就看到了她,几步上前迎上。 别暮微笑着道:“圣哲,咱们杀上天庭!今日起,魔族再也不必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重新夺回清虚界的一片天地!” 圣哲因激动而面色微微泛红,道:“临死之前能看着魔族重归清虚界,我死也瞑目了!” 别暮转而看向斯年道:“鬼兵,准备好了吗?” “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尊主放心。”斯年彬彬有礼的拱手回道。 别暮看着黑压压的一片魔兵与鬼兵,缓缓的道:“本尊稚年之时,最爱骑马,总梦想着有朝一日,身骑白马,于万军阵前厮杀。”她轻轻的笑了笑,下首的魔兵与鬼兵纷纷看向对方不解其意。 第四百七十七章 杀上天庭 别暮看着黑压压的一片魔兵与鬼兵,缓缓的道:“本尊稚年之时,最爱骑马,总梦想着有朝一日,身骑白马,于万军阵前厮杀。”她轻轻的笑了笑,下首的魔兵与鬼兵纷纷看向对方不解其意。 她接着道:“后来的这一千年,本尊尝尽了打仗的滋味儿,也终于知道战争给各族带来的伤害永远难以磨灭。每一个奋战在前线的英雄,他们的家中都有妻儿老小,翘首拭泪盼着他们归来。今次我再次动兵,是为了三界各族平等相处,为了让长久远离家乡的游子们得以归来,为了给那些在战争中拼死搏杀的英灵一个交代!今日以后,愿清虚永享太平,三界和平相处,你们,愿不愿意?” 这一番话说的并不慷慨激昂,但却如一杯热茶暖了所有人的心,平等相处啊! 仙、魔、人、妖、鬼,平等相处,共享太平。 “愿意!” “尊主,我们愿意!” “愿意!” 妖兽嘶鸣,秋风凛冽,圆月之下,别暮眸光凛冽,带着睥睨天下的坚毅,眉心的红莲仙腾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她转手为掌,取忘川河水为寒剑,手举长剑直指天庭,厉声喊道:“杀!” 紧接着,一条银白巨龙从西方天际飞来,银龙的鳞片在十五的圆月之下闪闪发光。 宝马大喊道:“攸宁!上来!” 别暮灿然而笑,腾空而起,稳稳的立于银龙背上,直朝着九霄一往无前。 圣哲跨上生着独角的天马紧随其后,无数的魔军鬼军朝着天宫进发。 南天门外,陵光身披赤甲,一双英眉直插云鬓,眼眸如同寒星闪耀,身后是三万天兵,大开着南天门迎接别暮入天庭。 凡间的中秋节,正是上界的祭月节,释天大摆筵席招待仙官。 弦歌飘过楼阁高台,他高坐天帝之位,左侧的紫瑛盛装打扮雍容华贵,右侧的仙娥怀抱天子鹰扬亦是娇媚无双。 高阁下面银河般的素锦铺了一地,一众仙官脚踩着素锦欢声玩乐。 他满意的看着这场景,侧目看看紫瑛,一双毒蛇般的眼睛露出一丝得意,只要鹰扬在,她便永远会留在自己身边,永远。 紫瑛察觉到他的目光,微笑着举杯道:“天帝,臣妾敬您一杯。” 释天得意的接过她手中的酒,紫瑛转手拿起另一杯酒:“干杯。” 她以袖遮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转眸看向天边圆月,将头靠在了他肩膀上,笑着道:“天帝,你看,今夜的月色多好啊。人月两团圆,当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紫瑛往日对他也是温柔,但却不会如此如水一般的让人动心,他心弦一动“恩”了一声算是回答。 正在此时,隐约的杀喊声传来,黄龙神君浑身浴血,连滚带爬的摔倒在了素锦上。 “怎么回事!”释天猛地站起身来,怒目而视,手里的酒杯差一点摔了出去。 一旁的数名仙官上前查看,将黄龙神君扶了起来,黄龙奄奄一息,颤抖着手指着外面:“北真天君,谋反了...” “什么!”释天猛然转头看向紫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干的好事!” 紫瑛泯然一笑道:“我只是弑君,并未谋反。” “你说什么!”释天脑袋“嗡”的一下懵了,转头看向怀抱孩子的仙娥,伸手就要将孩子夺过来。 岂料那仙娥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释天瞪大了眼睛:“你敢忤逆朕!” 紫瑛微笑着道:“海儿,将鹰扬给我。” 那仙娥垂头,根本不看释天一眼,绕过他来到了紫瑛身后,双手将孩子奉上。 紫瑛抱过孩子,垂眸看着玉雪可爱的稚儿,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夺我的儿子,若是你还记得北武帝之死,更不该如此逼迫我。”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释天血气上涌,一分法力也施展不出,他大怒道:“速传四方神君去应战!” 黄龙道:“反了,都反了。” “嗡!” 庭院里一众仙官瞬间如同炸开锅了一般,只见长袖飘飘玉树凌乱,方才的风雅喜乐半点不见。 释天转眸看向身后的神将道:“速传四海龙王,五岳卿君带兵前来支援!” “是!”神将转身去传令。 别暮一身玄衣脚踩银龙,那便是天生的王者,她一剑刺入苍龙神君的胸口。仰卧在地上的苍龙神君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唇角咕噜咕噜的流下鲜血,血洒在她的衣角,将玄衣染得更深。 长剑一出带起一片血雾肉沫,鲜血还未落地,她旋身一转,一掌击向数十天兵。 “砰”的一声,天兵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剑锋撕风,发出嗡嗡的剑鸣,美轮美奂的天宫早已变得触目惊心。 圣哲一剑刺进一个神将身体,紧接着一脚踹在他胸口,那神将飞身而起,被踢到了数丈之外。 “尊主!这里交给我,你们进去吧!”斯年浑身浴血高喊道。 别暮微微点头,转头道:“我去取样东西,这里交给你们!”说着,她转身朝着天宫最高的地方御龙而去。 鳞次栉比的琼楼玉宇,那是她曾经熟悉的议政殿,她翻身下龙,道:“宝马,帮我守好门口。” “好,你放心吧!” 别暮微微点头,推门而入。 空旷的大殿,四壁金光闪烁,四根擎天红柱分别立于四角,朱红的毛毯直通向那高位之上。 三百年前释天抽干她的灵力,放置在储灵石中。不是他不想要据为己有,而是强大的灵力在他体内与原先的灵力不相融,最后,会将他的筋脉震断。 权衡之下,他便将这块储灵石安置于龙座之下,始终没敢动用。 别暮脚踩在红毯上,她不明白,这龙座究竟有什么魅力?她呵笑一声,一跃而起来到龙座之前,转手一剑将它劈成两半。 一块莹润的碧绿储灵石散发着淡淡的红光,赫然呈现在眼前,她拿起储灵石,心念一动放进了储物袋中,毫不留恋的转身而去。 走出大殿,宝马正等在那里,圣哲、苏苏携带一支魔兵赶来。 “尊主,你来这儿做什么?”圣哲狐疑问道。 别暮微微一笑翻身站上龙背:“先杀敌,此事以后再说。” “好。” 第四百七十八章 旧友操戈 出了议政殿,一路上无数的天兵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别暮眼也不眨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已经红了眼睛。就连苏苏那身玉白衣裳,也早已经被鲜血染得血迹斑斑。 苏苏畅快的大笑着,旋身一跃,一剑刺进一个天兵身上:“尊主!天兵不行啊!” 别暮笑道:“真是,不行啊!” 两人的对话不但没有激起天兵的斗志,相反,这从一开始就被压制的天兵大军被吓得连剑也拿不稳了。 于是,一众鬼兵魔兵轻蔑的笑声从四面响起。 由魔兵和鬼兵组成的大军众志成城,那是以死相博的!和这些三百年没打过仗,又被突然袭击的天兵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 一众天兵只听前面哭嚎声音越来越大,后面涌出来的人便萌生退意,一些天兵甚至趁乱闯进宫殿抢夺财宝打算逃跑,又因为抢夺财宝而自相残杀起来。 匆匆赶来的西灵天君见此情景目瞪口呆,不得人心啊,当真是不得人心。 他一声令下:退回天庭以外待命。将方才赶来的援军再次带走。 事实上西灵天君的退兵并不皆是因为先前梵离的嘱托,更多的,是因为大势已去,他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退出战局,迎接仙魔共主回归,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些新被释天提拔起来的神将本就修为不佳,又是被凶猛的鬼兵、魔兵两面夹击,死的死逃的逃,抱头鼠窜,凄惨至极。仅有的一些忠心于释天的兵将,无奈之下只能退守到宴会庭院以外。 别暮与圣哲、苏苏带领一支魔兵,气势汹汹的来到庭院外面,她纵身一跃跳下龙背。 一众天兵纷纷后退,被她吓得浑身颤抖。 “本尊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让路,还是死。” 她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根本就没把这万把天兵放在眼里,神态朗朗,挟带一身睥睨气度。 那些被吓破胆的天兵却抖得更厉害了,“哐当”一声,一个天兵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颤抖着双腿跪在地上:“求尊主饶命啊!” 然后,更多的天兵放下了兵刃,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气。别暮微微点头朝着庭院走了进去,那些天兵识相的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别暮侧目看着庭院里的楼阁流水,如入无人之境。 苏苏反手拿着剑,娇糯的笑着道:“尊主,我们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别暮笑道:“他们可有三十万天兵,我们怎么能算是欺负人?” 苏苏摇头道:“不是三十万天兵,是三十万木头疙瘩。” 听了她的话,圣哲也不禁笑了起来,这个孩子,说的真贴切。 释天远远的看着她与圣哲和苏苏一同走进来,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连忙转头问道:“四海水兵呢?五岳大军呢?” 他身后的神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不回答。 别暮悠然一跃来到了楼阁之上,脚尖一点栏杆,来到了他面前,负手看着他眸光含笑,一身的傲骨铮铮,不染凡俗。 “原来你还在等他们来救你?” 释天瞪着她,一拍龙头想要站起身来,怎奈胸口血气翻涌,两眼一番差点晕厥过去,只能坐了回去。 他捂着胸口,垂着头,气喘吁吁的道:“五岳卿君与四海龙王早已得到消息,这便赶来,你休要发狂!” 别暮看着他笃定的模样,一双善睐明眸露出笑意,缓缓的道:“五岳卿君,现在都在东岳山上喝茶下棋,恐怕是不能赶来营救你了。” 释天浑身一震,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别暮扬唇一笑,一双凛冽寒眸看得他遍体生寒,慢悠悠的道:“这就怕了?我还没告诉你,你的东海龙王战死了,西海龙王主动投诚,南海龙王弃甲投降,最忠心于你的便是北海龙王,见大势已去,以身殉职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释天双眼赤红的看着她,转而又看向一边的紫瑛喊道:“毒妇!都是因为你!” 别暮侧身一挡,将紫瑛挡在身后,假嗔道:“你...中毒了啊?”她侧目看向紫瑛。 紫瑛怀抱着孩子,咬牙道:“我怀胎十月,历尽千辛万苦产下鹰扬,他竟然将我的孩子抢走。是他逼我的!” 别暮抿唇转头看向释天,啧啧的道:“想杀你的人,比我想象的还多。”她长叹一口气,目露悲哀同情,问道:“权利的滋味儿,就那么好吗?” 释天血气上涌,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激烈,别暮抬腿一踢狠狠的踢在他胸口,释天连半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别暮旋身一转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将长剑插在地上,又问一遍:“权利的滋味儿就那么好吗?” 释天一双眼眸阴翳,一手捂着胸口,昂着头道:“呵,你嚣张什么!不过是有个好出身,朕做了千年天帝,全凭自己的能耐!” 别暮耸耸肩,踩着他手的脚更用力了,面容上挂着明媚的笑容:“你说的没错啊,我就是有个好出身。” 她眸光一转,笑容一点点凝滞,接着道:“原来,你还记得本尊是何人!”她猛的拔出地上的剑,一剑嵌入他的手掌。 “呃啊!”释天疼的五官扭曲,手指头泛着紫红色,他痛呼一声道:“别暮!你没良心!朕抚养你长大,你怎么敢如此对待我!” 别暮听了这话,眼中更添厌烦,蹙眉道:“你居然还记得!”她转手拔起剑来,一剑刺入他的左眼。 “啊!!!”鲜血喷射而出,释天疼的浑身蜷缩着。 别暮“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逼问道:“你竟然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情谊!若非安歌尽力保全,商焕便被你斩首了!饶是如此,你不肯放过他,将他关押在地府八百年,害得他缠绵病榻而死!” 她倏地指向圣哲道:“那是圣哲!魔族之主!你们一同长大的!你却险些将他赶尽杀绝,令他不得不藏身魑魅界,不敢光明正大的在清虚界行走!” “你让我死还不够,偏要将我的眼睛挖出来,将我的尸首挂在南天门!你将我关在诛仙枷七日七夜抽干我的灵力,让我被千斤重锤砸死!” “释天!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释天!” 第四百七十九章 以绝后患 遥记少年之时,他们常驾着龙车出游,于浮云莽莽之上俯瞰人间风月,何等快意。 明月、艳阳、乌云、疏雨、霜雪、清风。 他们曾一同击杀邪魔,一同祭拜天地,一同纵情饮酒,一同抚琴放歌,一同看遍世事繁华,一同悲泣山海倾覆。 到头来,又如何? 释天一手捂着左眼,鲜血从手指缝间流了一地,爬行着紧紧抓住她的脚踝,身子微微颤抖道:“别暮,你放了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你放了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你看,你转生这么久,我不是也没对你下杀手吗?对不对?我还是念着旧情的,真的!” 紫瑛嗤笑道:“他以为有梵离看管你定无差错,又见你和安歌妖君订了婚,认为你一直没有觉醒,又因为安歌妖君掌控着清虚界的界魂,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怎么会派那么多人去监视你呢?” 别暮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解释?” 释天目光猛然看向紫瑛如毒蛇一般,怒吼道:“毒妇!你闭嘴!和养父**的贱货!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你说谁是贱货?”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北真天君带着一大批人马冲了进来。 别暮原本想过要放释天一命,但今看来,他是彻底活不成了。 她垂眸看着释天,一双明眸似看透了世事沧桑,缓缓的问道:“你是真心喜欢紫瑛的,对吗?” 这一问,释天愣住了,紫瑛愣住了,连北真也愣住了。 久久,释天呵笑道:“有没有,谁知道呢,都说她是天凤之命,其实我并不信。”他咽了咽喉间涌上来的鲜血,身子一松,平躺在了地上。 别暮转眸看向紫瑛,缓缓的道:“我想,你连我这货真价实的仙魔共主都不信,又岂会相信什么天凤之说呢?但你还是将她留在身边,即使知道她心里装着北真,为了躲避你搬到昆仑墟那极寒之处,仍然不放手。” 紫瑛眉梢微动,却并没有看释天一眼。 别暮轻笑了一声道:“他将你的孩子夺去,却是为了让你留在天庭,不能回昆仑墟去。”又转过头看向释天道:“她从来不属于你,就如这三界之主的位置,从来不属于你,强行夺去,又怎么会有好下场呢?” 释天怒吼道:“我不信!我不信命!仙魔二尊陨落以后,天界一直由我打理,我便是坐实了天帝之名又如何!我要做天帝!我要娶紫瑛!我都做到了!” 别暮道:“可是这么多年,你不是整日都活在恐惧中吗?怕北真夺走紫瑛,怕我重生觉醒,怕三界仙官不臣服?又有哪一日,你心安理得过?你不信命,我也不信命,可我们有哪一个人,不深陷命运之网中?” 释天呵笑道:“你说的对!那又怎么样!这一千年,至高无上的权利,三界最美的女人,我都得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这笑声中带着一丝悲鸣,让人心寒。 别暮缓缓的道:“若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这条路吗?” “为什么不?”释天转过头看向她,笑着道:“我已经得到过了,为什么后悔?”他越过她看向紫瑛,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道:“这一千年,你有没有一刻,曾经真心对我?” 紫瑛撇过脸,没有回答,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呵呵。” “哈哈。” “哈哈哈哈...” 他自嘲的笑着,抬手想要触摸别暮坐着的黄金龙椅,他的手指染着血,奋力的向前,一股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整个人向后仰去。 他的手落在地上,微微颤抖朝着龙椅的方向,目光却看向紫瑛,毒发而亡。 毕生追求的两样东西,最终却没有一样抓得住。 释天的魂魄从天灵盖飘了出来,别暮一打响指,一串红莲业火赫然立于她的指尖,她深吸一口气道:“为绝后患,你没有机会了。”说着,红莲业火熊熊燃起,将他的魂魄引燃。 释天的魂魄被烧灼的片片破碎,在痛苦的哀嚎中,随风而散。 终于,一切尘埃落地。 别暮坐在这金灿灿的龙椅上,手扶着龙头扶手,轻蔑的一笑,什么好东西,值得他如此。 她转眸看向紫瑛,微笑着道:“让我看看鹰扬好吗?” 紫瑛点点头,将婴孩抱给了她。 别暮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垂眸看着他,鹰扬不怕生,竟朝着她“咯咯”的笑了起来,那一对清澈的眼眸看得别暮心头一软。 她俯下头在鹰扬耳边轻声道:“鹰扬,你的父亲做错了事,但你并没有错。但愿我送予你的这一身神力,可以让你在以后,披荆斩棘,成为永不言败的英雄。” 婴儿还听不懂她的话,只是觉得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痒得很,所以笑的更加高兴了。 她低低的笑了两声:“真是个爱笑的孩子。”她站起身来,将孩子送还到紫瑛怀中。 别暮俯视着高阁之下的仙官与各族兵将,沉声道:“释天叛乱已定,天帝之位...”她迟疑了一瞬,下方的一众仙官纷纷跪倒在地,几乎要喊出天帝万岁之语。 她微微一笑,指向北真天君:“由北真天君继任。” 所有人都怔住了,北真惊的瞠目结舌:“别暮!你这是做什么!这天帝之位该由你继任!” 她一摆手道:“此事我早有决断,不必再谈。”侧目看向圆月,她微微一笑道:“封帝大典等事宜,由你们自行商谈。” 她转眸看向圣哲和苏苏道:“咱们走吧。” “尊主,我们去哪?”苏苏笑着问。 别暮想了想,道:“叫上陵光,先去狐山看看商焕的墓,然后,去魔族领地,或许也可以去巫山,天大地大,何处不行?” 那一夜,大批的魔族离开了魑魅界,终于返回久别的家乡,听说有一个名叫三叶的鹤妖从东岛界而来,在魔族住了许久才被夫君接走。 地府大摆筵席,犒赏鬼军。 西灵天君成了新的天界战神,钱塘龙王帝姬阿鱼钦羡仙魔共主,自请四方神君之位被驳回,于是便留在天兵军中,打算一步步往上升。 唯有妖族的气氛,降至冰点。 仟间侧目看向安歌,问道:“父王,我们怎么办?” 安歌眯着狭长的双眸,唇角掀起一丝讥讽的笑容,手端着修长的烟杆猛吸了一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道:“她答应过,待大战之后会将界魂给我的,别暮一向言出必行,这一次却食言了。” 第四百八十章 三界初定 妖族的气氛,降至冰点。 仟间侧目看向安歌,问道:“父王,我们怎么办?” 安歌眯着狭长的双眸,唇角掀起一丝讥讽的笑容,手端着修长的烟杆猛吸了一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道:“她答应过,待大战之后会将界魂给我的,别暮一向言出必行,这一次却食言了。” 界魂掌控清虚界的命脉,界魂在,清虚在,界魂灭,清虚灭。执掌界魂,便是执掌清虚界。更可气的是,他浴血奋战为的是给她争三界,她即便不想要了,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给北真天君? 她答应过将界魂给他,她不可以食言! 安歌将烟杆在榻边敲了两下,里面没有烧完的烟丝掉在地上,他站起身来微笑着道:“她不来送,我只能厚颜去要了。” 别暮、陵光、圣哲、苏苏,四人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面前的坟冢便是商焕。 别暮身穿湛蓝的素裙,瑰姿艳逸,抬手放在石碑上,如同拍着他的肩膀,笑容明媚的道:“咱们赢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商焕已经去了几百年,这坟冢中躺着的不过一具白骨而已,但人都是这样,他们需要这么一个寄托怀念的地方。 苏苏将酒杯斟满依次递给三人,四个人端着酒立于他坟前,圣哲脸色有些苍白,笑着道:“老狐狸,这几百年很寂寞吧,我很快就去陪你了。” 他们的对话,就似商焕真的立于他们面前似的,恰如年少。 别暮微笑着想,若是商焕当真在场,一定会说:你想死?随你、随你。 陵光与别暮眉心微蹙,陵光道:“别乱说,那七千年的妖丹怎么也能让你支撑几年,实在不行我们再去找妖丹,三千界这么大,总有办法的!” 圣哲道:“苟延残喘不如痛快死去,若真活成了那样,我还不如解了腰带吊死在这儿。” 别暮深吸一口气,狡黠一笑道:“今日咱们老友重聚,别说这些了,圣哲想死嘛,随他去。” 陵光低低的一笑道:“对对,咱们随他去。” 圣哲面色微红道:“尊主,你怎么都不劝劝我!” 别暮撇嘴道:“就是不劝,你能怎么地?” 四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举起酒杯深鞠一躬,将酒洒在碑前。 不远处,十几只色彩各异的狐狸奔跑而来,微风拂过草地,一只生有三条尾巴的红色狐狸摇身一变幻作一个活泼俏丽的小姑娘,紧随其后一条白狐幻作少年,紧接着十几只狐狸皆变成了人形。 一众狐族少年少女朝着四人一拜,乐容和阿篞携手上前,她微笑着道:“苏苏族长你好久没回狐山了!” 苏苏扬头道:“我不回来,你和阿篞不还是过得很好?” 乐容脸色微微泛红,俯身在苏苏耳边道:“我怀小狐狸了。” 苏苏怔了一瞬,转而露出喜色:“真的吗!”她转眸看向阿篞道:“你真行啊!哈哈!” 阿篞泯然一笑,回道:“这不算什么。”可脸上那得意的神色,一点也不像是谦虚的模样。 “尊主!你抛下本大爷出来游玩,真是不近人情啊。” 天边传来清亮而带着笑意的声音,别暮抬眸看去,安歌一袭玄紫锦衣,风流如同琼楼,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别暮微微蹙眉,转而不露痕迹的将苏苏拉到了身后,露出明媚的笑容,道:“三界初定,安歌妖君竟如此得闲?” 安歌手端着修长的木质烟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走上前来,风流不羁的扬着头道:“有仟间在,本大爷何必费力亲力亲为呐。” 一旁的狐族少女一见安歌,一面是崇拜妖王,一面是被他俊美邪魅的外表迷住,纷纷红着脸悄然靠近。 安歌一抬眸,看向别暮:“中秋之期已过,咱们的婚事也该进行了,和我回妖族吧。” 圣哲陵光眸色一凛,上前一步挡在了别暮身前,圣哲蹙眉沉脸道:“你胡说什么!尊主怎么会下嫁于你!” 安歌笑而不语,眯着狭长的双眼,越过两人看向别暮:“嫁娶之事,的确是我们设下的计谋,不提也罢。但界魂,我记得是尊主亲口答应送与我的。” 别暮微微蹙眉,一把推开圣哲和陵光,道:“安歌,此处是狐山地界,不要闹事。你想要的东西不在此处,你跟我来。”她转眸看向陵光和圣哲,道:“你们去魔族领地等我。” 就在她即将离去时,圣哲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一切小心。” 别暮微笑着看着他,转手一把抱住他,低声在他耳边道:“三百年前释天将我的灵力抽空,置于储灵石中。他体内有原先的修为,不敢吸纳它,但你灵力已然耗空,可以受用。待到魔族领地,让陵光为你护法吸纳灵力,我去去就回。” 她微笑着松开了手,将腰间的储物袋解下来放在他手中,低声嘱咐道:“损梵心经被我藏在善恶业镜,日后若需修行自可去取。” 随即,她转身拥了拥陵光道:“替我看着他,不许他轻言放弃。”说着,她一转身,腾空一跃直上九霄。 安歌微微一笑,紧随其后踏云而去。 一众狐族纷纷不明所以,乐容问道:“族长,妖王要界魂做什么?” 苏苏蹙眉不语,圣哲冷哼道:“还不是妄想那九霄至上的龙椅!”说完,他看向陵光。 陵光道:“清虚界不能再乱一次,不知尊主她打算怎么办。” 圣哲蹙眉道:“他伤不了尊主,我们先回魔族等别暮,若他敢有动作,我们便一举发兵指向妖族。” 二人目光交视,点头,随即凌空而去。 苏苏蹙眉的瞬间,眸光低敛,道:“阿篞,帮本族长召集两位长老以及所有狐族子民到祭坛聚集,我有事宣布。” 狐山之外数百里的无名山巅,别暮站在山崖边上,转眸看向安歌。 安歌负手而立,面沉似水,问道:“为何让北真继任天帝?” 别暮道:“你想问的,是我为何没有让你继任天帝吧?”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其一、北真是天界战神,在天界拥有一呼百应的能力,能够迅速的稳定三界的动荡。其二、北真心性纯良仁厚,能够让各族平等生活,免遭战火离乱。其三、他与紫瑛痴缠千年,但有了释天在先,又有鹰扬在,他们便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千万年以后,他会再重选天帝,而不是将清虚界传为一姓之界。其四、他是本尊点的天帝,名正言顺,坐得稳妥。” 安歌的面色越来越沉,道:“他一呼百应,心性仁厚,我便不能吗?” 第四百八十一章 反目成仇 安歌的面色越来越沉,道:“他一呼百应,心性仁厚,我便不能吗?” 别暮微笑着道:“你?既然你问了,那我便与你说说。未免仟间仟荼争夺妖王之位,你能将仟荼扔出妖族,甚至不认她为女,放任仟间对其赶尽杀绝。虎毒不食子,你可有一丝仁厚?为夺得清虚界,你隐忍千年对我言听计从,以痴情恋慕的面容蛊惑我,足可见你心思深不可测。我将天帝之位交给你,待到你陨落之际,你定将位置传给仟间。我让你一家坐大,让清虚界成为你传家之物,等待数年以后仙族、魔族被打压,让清虚界沦为妖族、兽族的天下?” 她微笑着问:“我说的这些,你认为哪一点是我凭空捏造的?” 安歌轻笑一声,道:“千年以前你找到我,应允将以界魂为交换,让我设法帮你保全商焕圣哲以及两族的安危。我承认,当初我的确是被界魂迷惑,答应了你的要求。” 他牵强的扯出一个笑容,接着道:“我以界魂威胁释天,将你的尸首带回妖族安葬,守了你的墓碑七百年。你终于重生,答应了我的求婚,我这一辈子也没有像那日那么高兴过。你怎么就确定我对你没有真心?” “我且问你,我不认血亲,我无情无义,我贪恋权力,但我可曾害过你一分?” 他自嘲的笑了笑:“对,我带着信芳围剿玄武,取得玄武骨血之事迟迟没有告知你,可我只是想等到中秋之夜,作为礼物再送给你。” “你可知道,当你与梵离出双入对之时,我在一旁观瞧,是什么感觉?你从来都不顾及我的心,从来都,没有多看我一眼。我的心,就不会痛吗?你,将我一番真心践踏的一文不值!” 他凝眸看向她,问道:“你根本就不打算将界魂给我,对吗?” 别暮摇了摇头,道:“没错。” “哈!”安歌大笑一声,紧接着举起了烟杆指着她道:“那我这一千年算是什么!你骗我,别暮,你骗我!你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无边的杀气席卷而来,将安歌周身的落叶卷起,一股浓浓的杀气形成了铺天盖地的狂风。安歌立于那风口之中,紫衣猎猎,目光冰寒邪魅,他狂笑道:“别暮,动手吧!” 别暮就那么看着他,一身湛蓝的衣裙随着杀气卷起的狂风而飘动,她扬起艳丽的双唇,明媚的一笑道:“我的确骗了你,杀了我吧。” 她缓缓的转身,面对着万丈悬崖,安歌站在她身后,苍凉的大笑着:“别暮,你怎么可以如此欺负我,你拿起剑来!” 别暮闭上双眼,背对着他,傲骨铮铮,字字清晰的道:“动手。” “你当我不敢杀你?你当我不会动手?别暮,你看错我了!”他手臂颤抖着,大喊一声:“啊!!!” 之间他凌空而起,杀气骤起,一旁的树木被狂风吹断,落叶倒转,一股剽悍的劲风随着他手中金光闪烁的木质烟杆朝着她背后击去。 正在此时,一道清丽的身影匆匆赶来,苏苏在半空中看到安歌朝着别暮动手,想也没想祭出长剑,长剑破空而出,直朝着安歌手臂而去。 只听“噗呲”一声,长剑嵌入他的手臂。 安歌根本就没想躲,他那一柄长烟杆“砰”的一声砸在了别暮脚边。 别暮闭着眼睛,身子一动不动,苏苏落在她身前。 “你在做什么!”苏苏莹白的面容气得通红,怒吼道。 安歌瞪着眼睛道:“你滚开!” 苏苏伸开双臂挡在别暮面前,斩钉截铁的道:“你要的东西,在我的元神中。” 别暮骤然睁开双眼,一把拉住苏苏的手腕喊道:“谁让你来的!滚回狐山去!” 安歌挑染一笑,不可置信的看向苏苏问道:“你说什么?” 别暮一把将苏苏推开,道:“安歌,苏苏只是为了救我胡言乱语,你不许对她动手。” 安歌收回手臂,拎起了兵器,左手握在插入手臂的利刃上,鲜血潺潺而流,他猛地一拔,将带血的长剑丢在了地上。 “安歌妖君!”苏苏大喊道。 “闭嘴!”别暮怒目而视。 苏苏目光坚定接着道:“一千年前尊主将界魂交给商焕族长,族长为了界魂不被发现便将它融入我体内。” 别暮紧咬银牙,抬手就要去抓苏苏,怎料安歌上前一步挡住了她。 苏苏接着道:“至此,尊主生,我便生,尊主灭,我便灭。轮回至今,尊主这一世不过一百二十岁,我也是一百二十岁,你明白了吗!” 别暮气得浑身发抖,凝眸看着安歌,一字一句的道:“你若敢碰苏苏一丝一毫,我叫你永不翻身。” 苏苏看向别暮,又看向安歌道:“除却轮回转生和第一次化形,你可见过能够自由变幻性别的妖!你可见过一百二十岁的狐妖,生有九尾的!我死,尊主就不会受伤害。你想要界魂,那便来取我性命,不要为难尊主。” 别暮眉心微蹙,安歌却笑了:“没错,狐族每修炼一百年才会长出一条尾巴,而你却生来九尾,是因为界魂的缘故,所以带着前几世的修为转生,对不对?”他抬眼看向别暮道:“商焕真是个狡诈的老狐狸,任世人如何想破头也想不出,界魂竟然藏在一个狐妖的元神之中。” 别暮怒目看向苏苏道:“我再说一遍,你给我滚回狐山去!” 苏苏执拗的摇头,眼泪噙在眼眶中:“族长说过,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护在尊主身前,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 别暮软声道:“我欺骗安歌在先,是我不对,这件事终究要给他个交代,你让开!” 苏苏寸步不让,甚至挺直了腰似要与她对峙到底的模样。 别暮气得浑身颤抖,她一脚踹在了苏苏胸口,苏苏被踹的腾空而起,摔到了一边。 别暮转眸看向安歌道:“你别逼我!” 安歌嗤笑一声,转身朝着苏苏而去。别暮双手握拳,倏地凌空而起,转手为掌朝着他背后击去。 安歌侧身一躲,脚尖划地后退了数丈,他高声一唤:“狮虎兽!仟间!” “嗷!”一声兽吟从天而降,生着两双翅膀的狮虎兽从云间奔了出来。紧随其后,仟间慢悠悠的从林间闪了出来,一枚隐息符缓缓自燃了起来。 “把那小狐妖的元神挖出来!”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三界倾覆 “把那小狐妖的元神挖出来!” 别暮斜睨向狮虎兽,纵身一跃,手起掌落,狮虎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一掌击在了它头上,狮虎兽哀嚎一声“嗷呜!”七窍流血,浑身抽搐着躺在了地上。 别暮转头看向仟间,电光火石之间,仟间一把将苏苏扯到了身前,正在此时,安歌朝着别暮猛然一击。 别暮转身一掌对上他的兵器,苏苏被仟间抓在掌中,掐着脖子,她嘶声力竭的喊道:“不要再打了!安歌妖君!” 别暮脚尖踏地,步步上前,身子一弯捡起了地上的长剑,长剑在手仿佛瞬间镀上了一层红光。她足弓一点,曼妙的身影凌空而起,左路攻上。 安歌没料到别暮当真对他下杀手,原来,在她心中,他连苏苏都不如!一时间,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郁愤难当,他眸光森冷抬手便朝着她的头颅击去。 她脚尖点地,手腕自然的挽了一个剑花,安歌向后一弹,单腿滑出数丈,她步步紧逼,两个剑花,三个剑花,四个剑花,直冲着他胸口而去。那步履宛若飞鸿飘摇,剑术却带着宏大气势,凌厉的剑锋,似要将空气劈成两半一般。 她腰身一转右路攻他下盘,一个旋身,转身刺向地面,剑尖飞舞之间,带起零星的落花,翻身而刺。 安歌眸光晦暗不明,下意识的抬手格挡,谁料,别暮忽然一转身,剑锋划破长空朝着仟间而去。 她的剑没有刺入仟间体内,只见她双眸一闪动,仟间骤然消失在了原地。安歌咬紧牙根也不管仟间去了何处,幻手为爪直掏苏苏的胸口。 别暮一怔,他竟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了!紧接着,满目的鲜血,安歌一回手将苏苏的元神拉了出来。 淡蓝色的光晕中,浑圆的元神包裹着界魂。 “苏苏!”别暮纵身而去,双眼赤红,接住了苏苏的身体。 苏苏脸上露出一丝一如往常的单纯笑容:“我,我本就不是为自己而活。上天怜悯我,让我爱过,恨过,释天死了,若华大仇得报,我不委屈,真的。终于,终于,解脱了。” 别暮搂着苏苏的身子,感受着她的体温一点点消逝,怒吼道:“你为什么要来!你叫了我姐姐,叫了我尊主,却为何不听我的话!你若是不来,他到底不会杀了我,你也就不会有失!你这个傻孩子!傻孩子!为什么要来送死...” 苏苏一头褐色的发丝披散在胸前,散落于地面,鲜血从她胸口的空洞流了满地,可怖的伤口让人不忍直视,她大口的喘着气道:“小姐姐,你别哭,苏苏不懂,不懂你们的心思计谋。但苏苏知道,不能,不能让任何人伤了你。” 她微笑着,抚上手腕的白蛇图腾,目光看向湛蓝的天空,微笑着身子向虚空之处抓了抓拼力喊道:“若华!” 下一瞬,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别暮怀中,缓缓闭上双眸,喃喃道:“来接我了。” 别暮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一片银光四射之间,幻为一条银白色的小狐狸。 鲜血染红了它的毛皮,一双澄澈的眼眸缓缓阖上,身后那九条毛茸茸的长尾最后幻为一条,了无生息。 别暮的心都碎了。 她不愿意苏苏为她牺牲,可到了最后,她还是死了。 她紧咬着牙根,双肩颤抖着将苏苏放在地上,抚摸着它柔软的毛皮,恍若看见那条小狐狸从房梁上跳下来,娇娇软软的喊着:“小姐姐,快接住我!”然后一头扑进她怀中。 “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 安歌全神贯注的看着界魂,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痴痴笑容,他癫狂的大笑着道:“别暮,我得到了!界魂,我得到了!” 他手举着界魂道:“我得到界魂了!清虚界是我的了!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便封你为天后!” “可恶!!!”别暮提剑朝着安歌而去,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她纵身一跃冲了上去,剑锋直挟劲风,眼看着就到了安歌胸口。安歌左手握着界魂,右手持烟杆抬臂一挡,别暮剑气带着浓浓的杀气,两器相击发出“锵”的一声,安歌手中的烟杆被剑气所激略有些弯曲,“嘶啦”一声嗡鸣,别暮长剑划过他的烟杆回转手臂,猛地一砍! 鲜血喷溅而出,血肉横飞,剑锋将他的右臂齐肩斩断。 “呃啊!!!”安歌的右臂落在了不远处,他五官扭曲着,咧着嘴喊道:“别暮!你当真要杀我!” 别暮没有回答,又举起剑来,大开大合气派宏伟,安歌心下一惊,只能强行躲闪,她每一剑刺出必将他衣衫划破连带着划出一道长口子。 山石崩裂,天色黯淡,仿佛马上就要下一场大雨了。 “砰”的一声,安歌身边的巨石被剑劈开,她一招招势如破竹,安歌额头见汗,不住的后退着,直退到了悬崖边上。 别暮剑指着他,神色异常冷静,一字一句的道:“将界魂交给我,你我之间的恩怨,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安歌眯着狭长的眼眸,脸上不知何时喷溅着一道鲜血,他微笑,挑眉,缓缓的道:“我说过的,不能得到你,我宁愿毁了你。为何,你从不记得我说过的话呢?” 别暮眉心越蹙越紧,安歌冷笑着,转眸看向手里的界魂,那淡淡的幽蓝色光芒,真是美丽啊,让人都移不开眼了。 下一瞬,他左手“砰”的一下将界魂捏碎,一片片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界魂片片碎裂。 “得不到的,不如毁掉!不如毁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漫山遍野回荡着安歌癫狂的笑容。 天空骤然一暗,乌云遮蔽住了阳光,漆黑一片之下,黑云压顶几乎要将整个世界摧毁。脚下的陆地“轰”的一声崩裂,山峰剧烈的震动着。 此处之外,人间处处山崩地裂,仙界灵气倒流仙岛颠覆,美轮美奂的宫殿在剧烈的摇动之下轰然倒塌,妖族山摇地裂,无数的妖兽疯狂的四处逃窜,冥界的鬼魂冲破了地府冲上阳界。 三界,倾覆。 第四百八十三章 舍身护界 别暮叠指成莲,眉心的红莲仙腾犹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着,她一伸手探入安歌的神识,转手一扯,将他三魂七魄中的除秽魄拉了出来,转而一掌击在安歌胸口,安歌身体猛地弹出悬崖去。 “别暮!” 别暮站在崖边看着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幻为原形,黯然道:“去了除秽,将你的恶去除,不再妄想清虚界。断了你的一臂,报了苏苏丧命之仇。” 灵识一动,将仟间从虚境中拉了回来,仟间双眼迷蒙的坐在地上,显然已经被吓得失神了。 “我欠你的承诺。”她环视着满目疮痍的清虚界,目光苍凉而悲痛。道:“你毁了的清虚界,我来替你赎罪!!!” 她手指一转,一抹红莲业火燃于指尖,张开了双臂,仿佛怀中拥抱着她深爱的清虚界。 “父神,母神,别暮来了。” 随着界魂支离破碎,佛国之地彻底颠覆。妙法莲华佛佛光忽然一暗,梵离眉心微蹙,神识中的一缕发出了撕裂般的疼痛。 一瞬间,他恍如看见别暮痛苦的在红莲业火中焚烧,他心间某一处像要坍塌了一般,脸上忽然一凉。 他抬手以指尖轻触微凉之处,垂眸一看,是一滴眼泪。 他的心口,仿佛被揉碎了,方才红润的面色,渐渐苍白。 他自莲座上起身,转手将念珠规规整整的放在莲座之上,转身要走。 释迦牟尼佛指着他道:“妙法莲华佛,随我等撤出清虚界。” 梵离没有回头,他猛然一扯身上的袈裟抛在半空,眉心之处的佛记渐渐消失,幻一袭素衣不染纤尘。 “佛祖,弟子有负于您,不配成佛。”说完,他摇身一转,毫不留恋的离开佛国。 别暮垂眸看着指尖的红莲业火,双眸氤氲着带着济世悲悯,双唇微微上扬,似乎用尽整个生命露出一个明媚又艳丽的笑容。 这笑容美,带着一丝温柔,携着一份沧凉,含着一缕遗憾,恰如笼罩着远山的浓雾间,缓缓回落的夕阳。 “砰!” 一声巨响,红莲业火焚烧着她的身体,从那被焚烧的身体之中,散发出一枚枚淡红色的光点,光点飘散于空中,散落在三界各处。 别暮闭上双眼,似乎感受不到这霸道狰狞的疼痛。 “梵离,我要食言了。不能去找你,你可不要,恼我啊...” 她的身体,幻化成一点点淡红色的光晕,那含笑带泪的面容,逐渐消失。 别暮,形神俱灭,泯然于三界之间。 终究以身殉界,重补了界魂。 顷刻之间,山峰停止了震动,河水不再倒流,仙界的灵气忽然悬停泄出,天上的乌云缓缓散去,一切戛然而止,清虚界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梵离面前是冲天的火光,一朵朵红莲在业火之中焚烧,越开越盛,盛极而衰。 他抬手触及那红莲,血红的莲花化为碎末,一颗崭新的晶莹剔透的莲形界魂,界魂内心似染了一抹血色,散发着幽幽华彩,落于他掌心。 “别暮!”他唇齿颤抖轻声呢喃着,继而变成了疯狂的嘶吼:“别暮!” “三界倾覆,关你何事!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别暮!” 眼泪滑落,滴在晶莹的界魂之上。他双手捧着它,眉心紧蹙着,闭上了双眼。呢喃着道:“我,等你回来。” 即便她形神俱灭,他仍抱着执拗的想法,她一定会回来,他带着她修补的界魂,踏着沉重的步子,朝着落日之处走去。 一身胜雪白衣不染纤尘,却带着佛祖也不度尽的执念。 他明白,她没有杀安歌,便是希望给他机会。他遵从了她的希望,除了向北真圣哲几人说明,便将此事彻底的掩盖了下来。 自那日起,仙魔共主消失了。消失,而非形神俱灭。 无论多少人问起,他总是淡然的道:别暮,很快就会回来。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 凡人界的立冬之日正是上界的寒衣节,鸢霞元君与白流染的婚期就在这一日。 鸢霞元君穿着大红的嫁衣盛装坐在铜镜前,她曾日夜盼望着穿上它,但,却不是为了白流染而穿。 “咚咚”两声敲门声响起。 一旁的侍婢上前开门,门外正站着一个优雅温柔的青年男子,侍婢看得脸色一红,怔了一瞬问道:“仙人找谁?” 仟间微笑着道:“我找母亲。” “母、亲?”侍婢迟疑了一瞬,看向门里。 鸢霞元君心下一惊,赶紧起身迎了出来,只见仟间微笑着侧开半身。 安歌穿着一身玄紫锦衣,抬手将一个锦盒递给她。 鸢霞元君面色薄有愠怒,反手一推,将那锦盒拍到了地上,随之落地的还有半截白藕。鸢霞怔住了再看向安歌,右臂尽失。 他尴尬的面色微红,低声嘟囔道:“这玩意儿果真不结实,还得请陆离给我重装一只。”接着,他弯下腰捡起了仙藕收入储物袋,单手捡起了锦盒又递到了她面前。 “听说你今日成婚,趁着新郎还没到,我带着孩子来给你添一份妆。” 鸢霞怔怔的看着他,目光中露出一丝难掩的心疼,道:“你的手臂呢?” 安歌抿唇,一双狭长的眸子微暗,随即,自命风流的扬起头道:“碍事,砍了。”然后将锦盒塞到了她手里道:“这是我和仟间的一份心意,你收下吧。” 鸢霞微微点头道:“好,我收下。你今日来若只是为了送礼,那东西我收到了,你请回吧,我不希望流染见到你误会什么。” 安歌点头,笑着微微颔首,接着道:“往年,我伤了你,是我的错。望你往后的万万年,都能平安喜乐。若是遇上难事,尽管来妖族找我,或者仟间,我们不耽误你了,这就走了。” 仟间朝着鸢霞微微颔首,随着安歌往外走。 鸢霞多想叫住他,再问一次,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可她没有,她的心早就在白泽仙宫那一夜死了,她就这么扶着门看着他走远。 走到洞口的安歌突然停驻了脚步,鸢霞心中一喜,安歌转头道:“若是见到仟荼,告诉她,父王等她回来。” 鸢霞知道安歌自来就不喜仟荼,她忽然发现他变了,心里某一处的执着,似乎就随着他的渐行渐远而离散了。 她微微一笑,或许,白流染的确是个良配。 她呢喃道:“也祝你,早日觅得良缘,平安喜乐。” 婚礼,在白泽仙宫举办,主婚人自然是白七绝。 下首这一对良配,一个是他结拜几千年的妹妹,一个是白泽族的堂弟,他微笑点头:“一拜天地!” ...... 第四百八十四章 清虚新貌 时光荏苒,又是百年。 暖阳和煦,天空澄澈,云卷云舒之间流溢着舒雅风情。蜉蝣客栈水边的垂柳绿意如茵,雪白的柳絮飘散在半空,偶有成团的白絮挂在檐角,像极了盛放于檐上的白莲。青瓦林立,檐铃清越,颇有宁静气韵。 忙完了昏食的饭口,朱厌百无聊赖的坐在水边的圈椅上,淡然的拿起茶杯漫不经心的吹了吹,皱皮女鬼瑟瑟的瘫在一边,苦着脸道:“我真的没有和老板告状,你再逼问我也没有用。” “哦?”朱厌低笑着露出了整齐的八颗牙齿,笑容稚气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年,眼眸中却带着一丝邪意。 只是这淡淡的一个“哦”字,皱皮女鬼脸色更惨了,身子一滑便倒在地上。 “不信你去问信芳。” 朱厌轻哼一声道:“既然你没有告状,那这次就算了。” 皱皮鬼心下一定,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是。”朱厌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手边,皱皮鬼身子一凛。 朱厌站起身来俯视着她道:“若再有下一次,可就不仅仅是一个鸡蛋黄的事了,到时候我就把你菜里的蛋清都吃光,记住了吗!” 皱皮鬼眼眸一慌,身子一滞,他,他说什么? 这个恶兽,说,下次不仅吃她的蛋黄,连蛋清都吃光,而不是说一口吞了她?她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大摇大摆的走进前厅转进厨房,一咬下唇,这个小子! 这个坏小子,偏想看她吓得瑟瑟发抖,绝对是故意的! 这都多少次了,她怎么每次都被他吓成这样,一张老脸都丢干净了,她欲哭无泪的爬起来坐到了圈椅上,突然有些想念口硬心软的攸宁,那位传奇的仙魔共主。 攸宁,就这么消失了,无人知晓,无影无踪。偶然闲谈时,她和那些妖怪也会问起信芳等人,但无一例外,得到的回答皆是摇头。 遥想百年前的秋天,那场惊天动地的灾祸,每一个清虚人都仍觉得触目惊心。 那场颠覆天地的大灾难,来的快去的也快。新继任的天帝也一直没有给出个原由来,但每年灾难那一日,却都会举行盛大的祭天大典。依她看,那不像是祭天大典,倒像是在祭拜什么人似的。 这一百年,清虚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钱塘帝姬阿鱼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天庭上下的认可,荣受四方神君的一席之地,号青龙神君,掌管东方七座星宿,执兵三万掌东天门。 这一下钱塘龙王可高兴了,在蜉蝣客栈整整摆了七日七夜的流水筵席,宴请天地人神来者不拒,那大嘴咧到了耳根,笑得合不拢嘴。每每看见陆老板都硬拉着他的手不放,直说阿鱼懂事了,都要感谢陆老板和仙魔共主的点拨云云。 其实这一次被提拔的还有仙魔共主的坐骑宝马,宝马转世投胎到凡间修仙宗门。从投胎到飞升、至擢升为白蟒神君,接掌北方七座星宿,都在一百年之间进行。外间都传言他是走了后门的,不过谁让人家是仙魔共主的坐骑呢,又有谁敢置喙一句? 与青龙神君相比,人家一点也不恃宠而骄反而低调得很,擢升白蟒神君何等的喜事,只不过在客栈摆了一桌,宴请了些熟识的仙友罢了。 还有,魔族重归清虚界,与妖族、仙族、人族一样,各有领土。某一日,魔族领地突然红光大盛,圣哲魔主一夜之间白发变青丝,修为暴涨,堪称三界之首。 魔族扬眉吐气,短短数年急剧繁衍。现在的魔主最爱做的事,便是抱着族中新生的胖娃娃满三界的晃荡,逢人便说,谁家的孩子生得类他,日后大有所为。 有人问:“圣哲魔主,你为何不早日结成仙侣,亲自上阵?” 魔主道:“东岳卿君家新生的那小姑娘不错,等她长大再说。” 此言一出,吓得东岳卿君与女夷夫妇俩整日到处藏女儿,恨不得把姑娘锁到金笼子里,死活也不让圣哲看见。 圣哲也不脸红,每逢初一十五便准时到东岳做客,无论那夫妻俩将女儿藏在哪里,他必然能够轻易找到,并拿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逗得她咯咯直笑。 现在圣哲再去东岳,夫妻俩拦都拦不住,那小女孩必要娇软软的扑进圣哲怀里,奶声奶气的道要做魔后,气的那夫妇二人欲哭无泪,唯有听之任之。 这边妖族也有喜事,安歌妖君之子仟间亲自游遍三界,终在凡间某处寻回了亲妹,听闻兄妹相认那日,二人抱头痛哭,场面感人。 距离清虚界最近的魑魅界,日渐强盛,奇怪的是,妖皇鬼蜮却亲自来此,与天帝详谈三日。最后,两界结成友邦,定下万年不战之约。 随着此约昭告三千界,临近的七八小界也坐不住了,纷纷急三火四赶来清虚界表明忠心,立下不战盟约。此盛事达成以后,清虚便成为了三千界和平楷模,令外界之人产生无限向往,纷纷远道迁来...... 客栈二楼的房间中,陆离静坐在榻几前,西灵天君、酆都大帝和南极天君吵嚷着。 酆都大帝“啪”的一声把酒杯摔在榻几上,面色愠怒:“谁把炙鸭都吃光了!”问着这话,他那带着三分醉意的眼睛却直直的瞟着陆离。 陆离瞪着眼睛,无声的摇摇头。酆都大帝探寻的看着他,转而看向西灵天君。 西灵天君双手拢袖道:“你看我做什么,本天君还会贪你那一口炙鸭不成!” 南极天君还是那副双眼无神的模样,眼神飘乎着打了个酒嗝,道:“一只鸭子而已,改日我让小童多烤两只便是了,你们能不能有点做神的样子,没得让人笑话。”说着,他看向陆离:“是吧!” 陆离嘴角微微动了动,点头,却没开口。 酆都大帝狐疑的看着他,抬手去扶他的肩膀:“陆离,你张嘴!” 陆离面色微红转过身子将脸面对外面,不停的咀嚼着。 “陆离!炙鸭又是你偷吃的对不对!这一百年你这毛病怎么添了这么多,每每与我们见面必定要南极带炙鸭来,又趁着我们不注意偷偷吃掉。你脸红不红,红不红!” 第四百八十五章 炙鸭好食 陆离咀嚼着炙鸭,只觉得齿颊留香,他一边挣脱酆都大帝一边双手拢在嘴上努力的嚼着。嚼着嚼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蜷缩着身子躺在软榻上,背对着三人,低声压抑的呜咽着。 酆都大帝倏地收回了手,无辜的看着身旁两人,道:“不是...我没...” 南极天君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安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们...我们也帮你寻了她的转世,可找不到啊,真的找不到。你也该放下了。” 酆都大帝暗自叹了一口气,三分醉意荡然无存,迟疑的道:“我,我还是去南极那儿给你抓鸭子吧。” 西灵天君想象着酆都大帝,一袭白衣扑倒在池塘边泥泞的小路上,追鸭子的模样,不合时宜的笑了笑。 抬眸看向陆离那样子,又笑了,道:“我活了几千年,就没见过你这种神仙。你往素在旁人面前不是很淡然,很笃定她会回来的吗?找遍了三界却寻不到她的蛛丝马迹,若非她故意躲你,那便是真的没能归来。你该明白,该放弃了。” 陆离缓缓的坐了起来,恍如刚才睡醒的人似的,依旧是往常那疏淡平和的模样,问道:“你们怎么会在此?” 三人面面相觑,继而同时翻了个白眼,见过装傻的,就没见过他这么死要面子,还把旁人真当成傻子的人! 陆离耳垂泛红,抬手斟了一杯酒饮下,然后站起身道:“我要去凡人界办事,你们...自便。”说完,他朗然走出门去。 酆都大帝隐怒而笑,道:“我若再来,绝不理他。” 南极天君斜睨向他,道:“我,还是护好我的鸭子吧。” 西灵天君道:“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上上上上次...你们也是如是说。”说完他长出一口气,道:“今日尽兴了,下次找机会再聚,告辞。” 陆离缓缓的从楼上走下来,柜台后面的信芳放下笔墨算盘迎了出来,问道:“老板,何事?” 陆离抬眸看向外面的皱皮女鬼道:“凌英儿夫君阳寿已到,我们一起去接他吧。” 信芳呵笑了一声,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她欠了百十来年的房钱,总算有人来还这笔烂账了。” 陆离平和的笑了,侧目看向柜台上面的毛笔,笔头都咬烂了,问道:“怎么,很多陈年烂账?” “恩!”信芳一沉气道:“多到想不到。”他眉梢一挑看向一边围坐着的妖怪,咬牙切齿的道:“还有些家伙还不上账,干脆赖在这里不走。” 那一群妖怪纷纷交错目光,转头就跑,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离转身坐在软榻上,问道:“总账,我们亏了吗?” “奇就奇在这里。”信芳坐到他跟前,笑着道:“那么多笔烂账没结算,总账却并不亏损,盈余嘛...也就几文钱,给我们几个结了每个月的工钱,也就不剩了。” 阿醉一手撩开厨房的帘幕,怒气冲冲的将锅扔在了地上,满面的气愤道:“信芳!你赶紧管管朱厌无双!我给客人做的菜,都叫他吃光了!” 信芳一脸的无辜,忙小意的站起身迎上去,委委屈屈的低声道:“又不是我让他吃的。” 阿醉双手叉腰道:“你还有理了?”气势汹汹,明显的不想讲理的模样。 阿醉碎碎的嘟囔着:“一个贪食的就够了,又来了一个更甚的,做多少也不够吃,还让不让人活了。当初我在三千界游山玩水好好的,偏你堵在巫山把老子打晕了掳回来,你说的以后有什么事都替我出头,这会儿是全都忘了。不干了!走了!回巫山!” 信芳五官都纠集在一起了,这姑娘真的是清隽盈盈的之玄上神转世吗,怎么倒像是个来讨债的。 他腆着笑脸,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软榻上,又斟了茶捧到她面前:“消消气,他也没什么其他的爱好,就别拘着他的口腹之欲了,大不了以后他想吃什么,你叫吉捌给他做就是了,看他还吃不吃得下。” 他斜睨向陆离,一脸的求救模样:“你看,老板还在这呢,别气了。” 阿醉微微一怔,转头看向身边,这才看见陆离。 她面色微微泛红,抿唇道:“老板...” 陆离低低的笑了笑道:“恩。” 阿醉微微蹙眉,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陆离微笑着道:“不了。”说着,他将茶杯推开,站起身道:“走了,去凡间。” 一听要去凡间,朱厌猛地从厨房冲了出来,嘴角的菜汤还没擦干净,瞪着澄澈的双眸,眨啊眨啊的。 “老板,我也要去!” 陆离侧目看向阿醉,阿醉顿时肃然起敬,目光充满了感激,悄然竖起拇指,真厉害。能把这小子从厨房揪出来的,也就只有老板了。 吉捌一蹦从锅台上跳下来,迈着沉稳的步子,将香菇头从帷帐间探了出来,严肃认真的道:“轮到我了。” 谛听手捻着念珠,缓缓的走进门来。朱厌见状扁了扁嘴,目露凶光道:“你也要和我抢不成?” 谛听懒得理他,沉了一声气,气定神闲的道:“恩。” 恩? 朱厌一撇嘴,摇身一变幻作一只浑身生着白毛,唯手掌和脚掌为赤红色的小猴子,纵身一跃,灵活的扑到了他肩膀上。 就在这刹那之间,谛听幻作一只白狗,一猴一狗就这么扑咬撕扯起来。 陆离简直不忍直视,摇头扶额,最后道:“都去。” “哈?”朱厌和谛听同时停了下来,惊讶的看向他。 陆离起身道:“今日便当做休沐,关店,都去。” “是!”朱厌笑嘻嘻的应了下来,一边朝外面跑去,一边幻成了身着玉色锦衣的翩翩少年。 陆离走出店门,将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白披风递给皱皮鬼,道:“凌英儿,穿上它,我带你去接你夫君。” “当真?”她等了一百四十年了,他,他来了。可她又泛起一些心酸,算算年岁,他也不过一百六十岁却阳寿已尽,到底是没能修成上仙。 她赶紧接过披风罩在身上,心念一动,容貌在淡淡的幽光之中幻为了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她等这一日,太久了。 后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以及飞空骤起的衣衫摆动声,陆离微微一笑,拉起了一旁的女鬼,直上云霄。 “老板...”凌英儿略垂着头,欲言又止的道。 陆离淡然“恩?” 她道:“您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容貌怎么样?衣裳合身吗?会不会显老?” 陆离果真侧目上下看去,认认真真的扫视了一遍,回想着她往日满面沧桑的模样,道:“较之往日,甚好。” 第四百八十六章 故梦重归 凌英儿似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我那时候才十七岁,子离也就二十岁,在师父的主持下,让我们俩结为夫妻。我活着的时候很挑嘴,爱吃蛋黄,不爱蛋清,每每食用鸡蛋,子离必是把蛋黄都放在我碗里,过了许久我才在同门口中得知,他,竟然与我一样,不爱蛋清的。” 脚下浮云莽莽,她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脸上浮现出少女般娇羞的红晕,接着道:“老板知道我为何那么害怕魔族和魔道修者吗?” 陆离摇摇头,凌英儿面色渐渐沉了下来,道:“那一次,我们宗门师兄弟们分成六路下山历练,去到了凡间,我与子离各带领一队去了不同的方向。我们听闻凡人界的一个村庄常有妖魔作祟,于是便赶去那处。我亲眼看见身披血红斗篷的魔族人杀人饮血,那些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站在最前面的人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长着一双毒蛇一般的眼睛。我和师兄弟们奋起反抗想要保护那些凡人,可最后,却都死在了那一战中,无一生还。” 她目光中充满了惊惧,接着道:“他们的首领原本是要将我们的魂魄都吸食,幸好我跑的快,逃到了客栈来。至此,我连和他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她面色渐渐和缓,接着道:“也不知他这么多年有没有重结仙侣。” 陆离轻叹了一口气道:“血衣魔修,再也不会有了。你的夫君,他也没有重结仙侣,否则我也不会让你留在店中等了他这么多年,所以,放心吧。” 凌英儿眸光晶亮,笑着低下了头:“我就知道,他也在等我。” 二人身后不时响起欢快的笑声,她转眸看去,黯然道:“真舍不得你们。” 陆离道:“人生总有聚散,何必因此感伤,说不定不久以后我们还会重逢。” 凌英儿拍着胸口,满脸害怕的模样:“那就不必了,凡到蜉蝣客栈者,皆是世间不如意之人,重逢...能免则免吧。” 陆离微笑着道:“这...命运,谁说的准呢。” 凌英儿可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话头一转问道:“攸宁女君还会回来吗?” 虽然他们都闭口不谈她的去向,但在她心里,早已经笃定了仙魔共主陨落,老板伤心之下,才会放弃成佛回归客栈。 陆离眸光略有些黯淡,他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线,久久才道:“会。” 一百年,一千两百个月,三万六千五百天,四十三万八千个时辰。 对于旁人弹指即逝的一百年,对于他,却是无数个煎熬的日夜。 蜉蝣客栈二楼的那间房,始终燃着一盏不肯熄灭的烛火。照亮了三千界无数断肠人的归处,却没能将她回家的路照亮。 他时常将她修复好的界魂放在案前,为它奏一段琴,画一幅画,为它念上几句佛经,或是聊上几句闲话。 思绪忆及往年的她,或笑或哭,或怒或悲。 当弦歌落罢,空荡的房间中,只留下孤身一人,他才真的明白,那些她独自一人面对的日夜,她苦笑着说自己很好,究竟是何滋味。 若非死别,绝不生离,竟然成真。 见他发怔,凌英儿知晓自己多言了,她咬了咬下唇,道:“老板,浮生意趣,也非全因情之一字。再说,即便是陨落了,也有投胎转世,攸宁女君一定会回来的。” 投胎转世? 陆离咬着自己内唇,双眉蹙紧,微微点头。 过了不多时,他缓缓的道:“到了,我们下去。” “好。”她每说一句话,他的脸色就变得更黑,现在已经不敢再说话了,生怕自己又戳中些什么。 脚下云层渐散,这是凡间一处南方小城,脚下的城池随处可见波光粼粼横纵贯通,一艘艘小舟画舫红飞翠影,岸上似乎在举行什么盛大的庆典,笙歌鼎沸,人流比肩叠踵,大有连衽成帷之势。 凌英儿微微蹙眉道:“今日是上巳节,他竟陨落于今日了。” 转眼之间,一众人稳稳的落在了一处空院,院落两进小巧精致。女鬼朝着唯一燃着灯的一间房走了过去。 穿门而过,多年不见的那人已经垂垂老矣,一头雪白的头发,却如当年一般一丝不苟的束成一髻。 面前摆着一盘小菜,他缓缓的放下了竹箸,将碗推开,转身,颤颤巍巍的躺在了睡榻上。 “英英,是你来接我了吗?” “咳咳...说好了若有陨落的那一日,容我先走,你却食言了。待你不在了,我才明白,早走的,享福。” 他的声音苍凉,不知这么多独处的岁月,究竟包含了多少的凄苦。 他微微一笑,闭上了双眼:“英英,我来了。” 一旁的凌英儿坐在他的榻边,于那睡榻之上,子离的魂魄飘散而起。 凌英儿眼眸含泪,笑容却恰如当年,没有一丝改变,张开双臂与他紧紧相拥。 “子离,我们终于,重逢了。” 门外,陆离抬眸看向漫天星辰,身后一众伙计感受他身上浓浓的清冷之意也不说话。这时候鬼差已经来到了此地。 “陆老板。”两个鬼差颔首拱手行了个礼。 陆离点点头道:“他们久别重逢,容他们些时间团聚可以吗?” 鬼差笑着道:“陆老板的面子自然要给的,就鸡鸣之前如何?” 陆离微笑着颔首:“多谢。”随后他转头看向身后众人道:“今日恰逢凡间上巳节,你们便各自顽去吧,明日鸡鸣之前回客栈便可。” 信芳道:“不了,我陪老板。” 朱厌无双扬起略带稚气的笑容道:“我也不去,街上人挤人,有什么好玩的。” 陆离笑道:“聒噪,你们不走,我走!”他转身就慢悠悠的出了院门。 信芳这才转眸看向阿醉,笑眯眯的道:“走吧。” 阿醉哪里理他,径直朝门外走去:“别跟着我!” 信芳锲而不舍紧追其后:“不跟不行,凡间有一妖兽名曰色狼,专逢人多之时朝着美貌单身女子实行“咸猪手”之妖法,不得不防呐。” “呸,我才不信。” “真的!” 随着二人离去,后面的众人也纷纷结伴离去。 街市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一盏盏五彩斑斓的灯笼下,照亮了无数张笑颜。陆离分明置身其中,却又与周身的热络格格不入。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氤氲在胸口,久久萦绕,使得他神情更加苍凉。 河岸桥头,一个身着素衣的男子,容色淡然的站在那里。与之相对的,一个容貌娇美的女子肃容以对,眸光带着毫不在意的冷漠。 “有人要跳桥,快去看看!”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批的凡人纷纷涌向桥下。 “怎么是个男的?” “别跳啊!有事好好说!”一个老人伸手阻拦。 那男子没有看向人群,只看着对面的女子,道:“你究竟,是否要与我回去?” 女子望着他,轻声哼笑道:“从前我也曾问过你一样的话,可你是如何回答我的。” 男子面色更沉,却是没能回答。 女子微笑着,转眸看向漫天华灯,回道:“你说,从前的一切,皆是错。还报我救命之恩,你我便应该再不想见。若早知再不想见,你又为何牵我的手?为何替我抹泪?为何放下手里的剑替我烹食?为何不顾满身的伤还要替我出头!为什么要给我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又亲手去打破!我哭、闹,跪在地上挽留你,但你还是走了。我曾经那么真实,不顾一切的爱你,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你走以后,我浑浑噩噩的度日,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似乎不再在意你的去向,不在意你如何看待我,甚至除了这一身素衣,想不起你的容貌轮廓了。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嫁人,你现在来,是打算再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再抛弃我第二次吗!” 人群中一个男人喊道:“弃了人家小姑娘,等着人家要嫁人了才来找,兄弟你真行啊!”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随之而来。 男子的面容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痛,他负手立于桥头,蹙眉道:“我绝不再弃你,随我走吧。” 女子轻笑着看着他,道:“你若真心,何不如我当日那般,跪下挽留?” 男子身形一滞,眼眸中带着一丝愠怒,冷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从前是我错,伤你在先,可你...”他胸口起伏着,脚尖微微挪动,似要离开。 陆离轻呼了一口气,忽而腾空而起,如剑锋乍现一般出现在男人面前。一众凡人纷纷惊呼:“侠客!” “看呐!是个侠客!” 他面对着男人,神色平静,缓缓的道:“过了今日,你便再也没有机会。”他多希望她回来,如这女子一般的给他一次机会! 男人蹙眉:“你是谁!我与她的事,无须外人插手!” 陆离略微勾唇笑了笑,不只是在讽刺面前这个男人,亦是在讽刺自己。他指尖一转,朝着男人的膝窝弹去,那男人只觉得一痛,下意识的弯了腿,仿佛即将要跪下的模样。 陆离低声道:“如何选择,端看你自己了。”说完,他足弓点地,身子一跃而起,没入人群。 “抱歉,请你原谅我。”男人顺着微微弯折的膝盖,跪在了地上。 “你...”女子微微一震,瞬间眼泪晕满了眼眶,她几步跑到了他身边扑进他的怀中,男人紧紧的拥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再也,不分开。” 就在这时,只听耳边响起“嗖嗖嗖”数声响动,河岸两边骤然盛放着火树银花。黑夜之中,天空绽放着姹紫嫣红,绚丽如烂。天空仿佛点缀着无数颗耀目的宝石。 转瞬之间,人群纷纷朝着河边涌动。 烟火燃尽,天幕再次恢复了平静,陆离微微一怔有些失神。 一道烟火再次划破长空直上九霄,绽放华彩。就在这刹那间,陆离心神忽然一荡,储物袋中的界魂散发着幽幽的红光,他下意识的转眸看去。 在那车水马龙的街市尽头,一个背剑少女突然被照亮。那少女云鬓峨峨,容貌昳丽,风采翩然,眉心一朵红莲仙腾倏地绽放,更衬的她风姿如流风飞雪一般。 一旁有人喊道:“神琇!快过来!师兄们都登上画舫了!再贪玩可就不等你啦!” 少女微扬双唇,皓质呈露,声如碎玉:“我来了!” 完结感言 经过八个月的创作,《蜉蝣客栈》终于迎来了完结之日,不知这个开放式的结局,大家是否喜欢? 这八个月,客栈的均定成绩时好时坏,我工作调动,从深圳到了北京漂泊,又逢公司内斗惨败,重病加身,黯然回到家乡养病,一系列的糟心事,让我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喝凉水塞牙缝,哈哈...真的,很艰难。 不知大家是否能体会,在这样情境下的我,每一次看到有朋友投票留言打赏支持的时候,带给我多大的动力。 我们分明互不相识,却因为这一本小说相遇了。无论是初发新书时的长评支持,还是二月“月票大战”争榜时的鼎力支援,还有那些细水长流的默默陪伴,都是我坚持下去的理由。 所幸,苏苏总算是不负所望,坚持着写了下来。 回首两本作品,仅仅发表的时间就长达十七个月。这十七个月,苏苏没有断更一日,没有请假一次,我想这就是我对大家无声的回报吧? 客栈虽小,胸怀广大。 不知道有没有读者朋友数过这本小说中究竟串联了多少个故事,说实话,我自己也数不清楚了。 若有哪一个故事,是让你感怀至深。若有哪个人物,让你觉得窝心,让你记忆深刻。如果有,哪怕是一个,对我来说都是极大的安慰。 关于这些剧情,只有溯璇老人这位独孤求败我需要再重申一下,苏苏围棋臭的不行,所以那段算是纯属意淫,没得半点棋艺可讲。 回想这些一段段的传奇与爱恋,我想要举出一个最让我窝心的角色,比如苏苏与若华,比如桃其与君顾,还有不让人省心的安歌。 想来想去,太多了...九令公主、永嘉公主。同是公主之身,却是全然不同的两个女人,两副心肠,她们没有不约而同的选择为爱献身,为国奉献,但却是活生生的人啊。 绎心、惠惠、以泷、女夷、无归夫人、青鸦君瑶,一个个形象不同的女人,她们或痴、或傻、或嗔、或怒,起于我的笔下,也因不同的选择,而拥有不同的结局。 云清池、四时、炼山、张老板、西岳卿君、甚至是被夺去意识以后的玄清,也并非世间男儿皆薄幸,他们或许被爱恨钱权支配,却都各自有他们的苦衷。 我写过高高在上的皇子公主、上神女仙,也写过卑微如尘的**屠夫、山野小民,写过战场厮杀,也写过市井沧桑,写了山海经中的奇异世界,也写过山精妖怪的爱恨悲欢。 或许文笔与表达上还有许多不足,但我只想说一声,我真的用心了,也尽力了,我无怨无悔更为此书感到万分欣喜。 我曾给自己立下目标,让《蜉蝣客栈》成为现代版的《聊斋志异》,目标似乎过于远大了,哈哈...也不知道完结以后,会不会有多点人来看一看,香菇。 言归正传,善者之所以为善,恶者之所以为恶,皆是一颗人心在作怪。 我写了太多的轮回与因果,道了太多的理与情,可说到底,我一样也如文中众生一般,深陷在这茫茫欲海之中,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更无法更正曾犯下的错误。 说实话,这本书,我还没写过瘾。心里甚至在描绘,在不久的将来以另一个视角去再写一本类似的小说。或许不久以后,我将重拾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本想潇洒的打上两个大字:完结! 但却不知不觉的说了这么多,我该改名叫唠叨苏了...接下来介绍一下下本小说。 关于下一本书,与前两本小说又是完全不同的画风了。讲述的是一个身带残缺的现代人,穿越到大明嘉靖年间,从寒门农户之子一路奋斗的故事。 对,你没看错,的确是男主文。 这是苏苏第一次尝试用男性视角写书,对于这个人物的设定,一开始我有很多想法,到最后特定他是一个坚韧并善于计谋的人物。 他能屈能伸,式微之时会借力打力,成就之时会感恩回报。但他依然不是完人,他依然有缺点,我当真不善于描写十全十美的主角,哈哈。 希望去到主站,大家能够依然支持我,此致,鞠躬感谢所有读者,因为你们一路陪伴,才有我的永不放弃,我爱你们,我会将自己的爱融入文字之间。 再次,深深的感恩。 深深的感恩。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