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东之伊甸 作者:任池   文案:   三千年前的战士埋藏在雪山深处,三千年后的学者复活了他,将他培养成推翻残酷统治的武器。这究竟是他第一次醒来,还是第无数次轮回?   一个一半科技文明,一半古代神话的故事。   ---轻松向---   古代传闻中的黑发狂战士来到末世世界,加入了一个三无组织,从此开始含泪干起了考古的工作(大雾)。点击就看男主团伙吃吃喝喝周游世界。   WARNING   1.感情线非常不明显,基本可以视为无,其中一人已“死”,大约只存在于回忆。   三千年前(回忆线):木讷战神工具人攻 V 圣洁神明谜语人受   现代(主线):有个与受长相相似的傲娇AI,日常与男主互怼,两人无明确感情线,或许比较暧昧(26章以后出场)   封面来自AI绘画软件   *在文明即将消亡的世界里,遇到了金色眼睛的神*   内容标签: 科幻 异世大陆 末世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苍星 ┃ 配角:好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ISTP男主的故事   立意:无 第1章 SEVEN STARS   1   /   他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很久很久以前,在短暂的夏天里拼命爱过一个人,如今却连回忆都不剩下。   那是个怎样的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脑海里只匆匆闪现几片光影,像镜子的碎片,那个人的长发滑过指间,是金色,耀眼的太阳的颜色。   可是,什么是太阳呢?   他没有对太阳这个词的记忆。它是块纯粹的空白,就像砖墙上被抠下的砖,遗失了。   2   /   他在一间牢房醒来,眼前是一格一格菱形铁丝网,曾经被刷过绿漆的,不过早已锈蚀。牢房很小,潮湿,墙角生长着霉斑,头顶的灯管时明时暗。   他的上衣是一件白色背心,下身穿着一条蓝白条纹的布裤,没有鞋,铁链绑着他的手。他听到排风扇的轰鸣,铁丝网上蹿着电流,偶尔“啪”地一声,火星落在地上熄灭了。   一匹豹子与他对视。瘦骨嶙峋的豹子,皮毛早已失去光泽,眼睛却格外明亮。它蹲在铁丝网外,如同一位睿智的老者,让人觉得它好像在这儿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这时,远处传来口哨声,豹子起身,爪子踩着地面,步伐与尾巴摆动的弧度相合,显出一种古老的优雅。   有个人走进牢房,是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豹子一般琥珀色的眼睛,栗色短发梳至脑后,左耳一枚耳钉。他里面穿着件深咖啡色连帽卫衣,外面罩着黑色皮夹克,牛仔裤,侧面挂着两道裤链。   “抽烟吗?”这是他进来的第一句话。   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于是少年把一支烟递去,他用干裂的唇衔住了,少年帮他点火。   “知道上面的字怎么念吗?”少年指着烟盒上的品牌名。   “S-E-V-E-N S-T-A-R-S。”   “什么意思?”   “七星。”他吸了一口,感受着烟滚入胸腔,却没有涌起任何熟悉感,只是缓慢地说:“好像是个很老很老的牌子了。”   少年微微笑了,拿出一叠照片:“那么下面请说出照片上物品的名字。”   “茶杯。”   “眼镜。”   “电脑。”   “多巴胺。”   “麻雀。”   “粪便。”   “书。”   “枪。”   “Elvis Presley。”   照片放完,少年很满意。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星。”   “星?”   “你的名字。我们在敕达罕雪原发现你的时候,一同发现的还有一只刻有你名字的名牌,我们只看清一个‘星’字。”   “我们之前认识吗?”   “我叫云岸,现在我们认识了。”他说:“不过先生,从这里出去之前,你还得再完成一个小任务。”   “什么任务?”   少年给他一块白板,上面画了七座桥:“找出一条路线,可以不重复、不遗漏地一次走完所有的桥,最后回到出发地。”   他叼着香烟,烟灰掉在白板上,少年帮他吹开。   “这是柯尼斯堡七桥问题,欧拉解释过,不存在这样的一条路线。是不是?”   云岸抽回白板:“看来你的数学常识也提升到了新历十八世纪的标准水平,植入记忆还真他妈的省事。总之恭喜你,星,欢迎来到我们的美丽新世界。”   3   /   黑色摩托车,前宽后窄,夸张的造型,四筒排气管对着天空。它被停放在牢狱门口,一段下坡路的坡顶,背后弥漫着黄昏橘色的雾,而道路正前方的不远处,有一尊庞大的石佛像,下半身没入沙土,上半身倾斜一个角度,不断朝下落着沙。佛像慈眉善目,静默庄严,石质雪白,孤单而突兀地耸立在荒野之上,因为太过庞大而使人恐惧。   摩托车和人类在它面前,都如同蝼蚁般渺小。   “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这样的庞然大物,它们是殷亓文明的遗迹,属于三千年前的世界,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你还不知道吧,你是具老干尸。”云岸丢给他头盔,示意他上车,“你被冻在雪山深处,躯体、皮肤和内脏保存完整,杉木博士复活了你,并给你植入属于新时代的常识记忆。”   云岸吹了声口哨,豹子便走过来舔了舔他的手。少年从口袋里掏出鲱鱼罐头,打开来撂在地上,豹子立马凑上去狼吞虎咽。   “真是乖孩子。”云岸温柔地看着它,伸手抚摸它的脊背,继而抬头道:“豹子喜欢吃鲱鱼罐头,你知道吗?”   “不知道。”   “是么?看来这不属于‘常识’的范畴啊。”他笑得很开心,旋转发动机车。   亮闪闪的排气管里喷出两道浓烟。   “我们要去哪?”   “带你去见杉木博士。”云岸说:“让他告诉你有关这个世界的历史。”   摩托车载着他往坡底冲去,风在耳边轰鸣,橙黄色的天空中有一些线条状的浮云。这里没有太阳,只有属于日落的颜色,分外浓重的颜色。   身边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可他却通过植入的记忆把一切变得习以为常。三千年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呢?消失了,也许和太阳一起,被掷往同一座坟墓。   云岸看了眼后视镜中的他,问:“要不要听些歌?”   实际上他没有回答,但云岸已经开始放了:   感谢收听FM.82.99,下面的歌,致敬Nujabes   曾经意气风发的我们   绝不会彼此相爱   所以   请抓住   请抓住我的手亲爱的   给我这个悲伤的诗人   一个拥抱——   摩托驶过那尊巨大的佛像。巨大的阴影投落大地。   4   /   城市建在一个金属圆里。   他通过记忆知道这是所谓的“能量场”,每座城市都依靠“场”提供能量,能源物质为一种叫做eid(埃德)的矿石。eid是只有政府掌握的珍贵能源。   通过“场”供能有许多方便,只要在“场”中,一杯热水永远不会冷却、手机电量永远是满格、机器不需要充电加油、植物四季常青......诸如此类的好处还有很多。   城市名叫海文,谐音HEAVEN,天堂。   从绚乱的高架桥上驶过,城市已经入夜,光怪陆离的全息广告投影在他身上,他抬起头,看见一座直指苍穹的高塔。比起四周的造型简洁的玻璃建筑,这座高塔显然属于远古时期的文明。   数不清有多少层,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材质是最粗重的石头。每层都有翘起的屋檐,檐角挂了铃铛,屋檐上立着繁复的雕刻,举着火炬的神、长着翅膀的神,也许表现的是什么传说。一条巨龙从底一直盘绕至高塔顶端,鳞片清晰,栩栩如生。   除此之外,远古遗迹到处可见。   霓虹灯下耸立的球体,横亘在路中央的青铜碑、拔地而起的拱门......或残破不堪,或整洁如新,谁也不知道它们讲述着怎样的故事。   渐渐的,他们从城市一边驶往另一边,霓虹灯和遗迹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工厂一样的黑压压的楼房,格子般的窗户里亮着灯,有的灯暗些,有的灯亮些,有的是暖黄色,有的是青白色。楼房的轮廓和黑夜几乎融为一体。   摩托车拐进一条脏兮兮的小巷,他闻到了鱼的腥臭。   这是城市的D区,贫民窟,垃圾桶,臭水沟。   云岸下车推行,星也下了车。   “我帮博士带点晚饭,他一个人在家,肯定不会自己烧。”云岸说。   巷子很窄,很拥挤,但有一种粗鄙的亲切感。全息投影和高楼大厦不属于这里,巷子是黑暗的,但每家小店门前都亮着小小的招牌,有的挂着灯笼,野猫从屋顶蹿过。   麻辣烫、足疗、情侣酒店、理发店、酸菜鱼、火锅、烟酒小卖部、修车行。   云岸来到板鸭店窗前,卸下头盔,把额前的头发抓到后面:“老板,一只板鸭,肥点儿。”   店里打着红色的灯,照得一条条鸭子油光发亮,勾人食欲。   老板拎了一只鸭子,按在砧板上,拿刀簌簌劈了,整成两摞放进盒子里。他的塑料手套沾满油渍,没有脱掉就直接拿过云岸的钱,找回了零钱,云岸也不在意。   “博士喜欢吃板鸭,整个海文只剩他们一家了。”栗发少年把鸭子挂在车把手上,“你呢?喜欢吃什么?还记得吗?”   他摇摇头。   玻璃窗上映出他的脸。   一个憔悴的、瘦得像排骨的男人。漆黑的眼睛,漆黑的头发,头发已经很长了,凌乱地垂至肩膀,胡子拉碴,眼眶泛红,鼻梁上贴着纱布,左眼底下一道长疤有明显的缝合痕迹,胸口同样是一道疤痕。   你是谁啊?   他问自己的倒影。   5   /   住在贫民窟里的杉木博士手中捧着一本金色镶边的书。   《弥赛亚(Messiah)》。   这本书显然被他翻过多遍,尖角磨损,硬壳封面压不住翘起的内页。   “星,他就是杉木博士,复活你的人。”云岸介绍道。   杉木博士的住所是众多厂房式老公寓的其中一间,到他家需要穿过菜市场,踩过一地菜叶、鸡毛和杀鱼的腥水,然后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爬上六层。他家大门贴了一张褪色的倒福,是三年前买酸奶送的,门边的簸箕里绕了一团猫毛。   杉木博士是位非常儒雅的中年男士,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薄薄的金丝框眼镜,穿着泛黄的白色衬衫和灯芯绒长裤,右臂支着拐杖。他喝水的时候会用修长的手握住一只八棱柱形的玻璃杯,让人觉得十分古典。   “《弥赛亚》是一本伟大的诗集,可惜它的作者已经无从知晓。顺带一提,在这儿它可是本禁书。”杉木说。   星瞥了一眼男人手上的书,抬头看他:“我想知道我是谁。你为什么复活我。”   杉木拖着瘸腿坐下来,雪白的窗帘在他身后拂动,黑猫跳到他膝上舔舐毛发。   “一个月前,我们的团队在敕达罕雪原发现了你。你被埋在雪下三十米的位置,而你的背后则是我们寻找了十八年的东西,青铜门。青铜门内是一座神殿,里面埋藏着殷亓文明的珍贵圣物。因为你胸口的伤属于一击毙命,考古学家捷洛克认为你是被用来献祭的守门人,介于目前人类的智力无法解读圣物,我们采取了极端的方式——复活一个古人。”   “你是迄今为止被发现的唯一一具保存完好的古尸,虽然胸口有一道致命伤,但凭借现在的技术手段,复活你不是难事。为了方便沟通,也为了方便今后你在这个世界的生活,我们给你植入了新纪元的常识记忆。比如你知道手机、电视、全息投影的含义,知道怎么开枪、知道流行歌手的名字,有基础的化学知识,而这些在三千年前都是不存在的。”   “简而言之,我们赋予了你第二次生命。作为报酬,你需要向我们提供一些信息。”   星说:“可是我完全失去了三千年前的记忆。”   “孩子,记忆不会消失,只是一时遗忘罢了,总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这是一个长远的投资。”杉木递给他一块金属吊牌:“给,你的老朋友。”   他接过,放在手中端详。吊牌带着些许紫色,冷冷地泛着光,摸上去有种磨砂质感,顶部钻有小孔,拴着同样材质制作的链子。吊牌正面刻着他的名字,第一个字看不清了,第二个字是汉字的“星”;反面则刻了一只造型怪异的野兽。   “能想起来什么吗?”   “想不起来。”   “没关系,你至少还能记得些什么吧。”杉木给他拿来纸笔:“比如说,太阳是什么样子?”   他沉默了。   “可以画出来。”杉木推了推眼镜,双手交叉,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渴望的表情,就像一个教徒渴望看到他的神。   他握住铅笔,笔尖长久地戳在原地。太阳,明明曾经应该是多么熟悉的事物啊,现在却忘得一干二净。   过了许久,他说:“我只记得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他头发的颜色和太阳一样,是耀眼的金色。他好像是......我的爱人。”   --   作者有话要说:   *82.99FM是一首蒸汽波歌曲,可以搜到,好听。   *致敬Nujabes中,Nujabes是一位真实存在的歌手,日本著名hip-hop音乐制作人,已经不幸去世了。《混沌武士》配乐由他谱写,同样很好听。 第2章 WILDFIRE   1   /   在开满花朵的原野上   奔跑   太阳一样金黄的头发   雪白的长袍   2   /   “他好像是......我的爱人。”   星话音未落,一发清脆的枪响在耳畔炸裂,不知从哪出现的子弹击碎了窗户,窗玻璃像利刀扑面而来。   “趴下!”云岸大喊,把杉木博士推倒在地。   事发突然,星虽然搞不清状况,但也与他们一同卧倒。   只见窗外爬入两个身穿白色塑胶雨披、头戴防毒面罩的家伙,云岸果断地从沙发底下抄起枪打爆了他们的脑袋,血溅得一地都是。   “是白鬼,政府的雇佣军。”云岸说。   “他们找到这儿的速度比我预料的快。”杉木重新架好眼镜,擦了擦那上面的血迹。   这类情况他们似乎已经应对多次,都显得熟练冷静。   云岸探出半个脑袋,又快速蹲下身:“外面还有狙击手,不能留了。”   星蹲在他们旁边,看着那一枚钉入墙体的子弹,不知为何没有特别惊讶的感情。   “星,你带上这个离开,去爱伦坡酒吧找一个名叫龙的男人。”杉木将《弥赛亚》塞进他的手中,帮他握紧,“冰箱旁边有个垃圾管道,你从那里逃走。”   “你们呢?”   云岸架着枪:“我们可没那么容易死。”   “去吧。”杉木推了星一把。   于是星把《弥赛亚》别在裤腰带的后面,用先前云岸给他的夹克罩住了。他匍匐前进,忽然注意到杉木博士的右腿是一只机械假肢,上面钉着许多凹陷的弹孔。   他爬到冰箱边,掀开垃圾口的盖子,将整个身体塞了进去,感到自己像一只巨型垃圾在弥漫着恶臭的管道里翻滚,撞击铁壁发出一串轰隆隆的声响,最后眼前出现了光,他滚进一只垃圾桶。   费了一番功夫,他从垃圾桶爬出来,拖着脚步在D区穿行,看上去和街头流浪汉没有两样。拐角的游戏厅亮着红蓝两色灯,远远地,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滚珠声和气球爆裂的声音。   “喂,等一下。”路边一个持枪的卫兵拦住他:“你从哪来的?要到哪里去?”   卫兵一身深蓝色制服,带着鸭舌帽,肩上印刷着D08的字样。   “......我去买烟。”他垂着眼睛答道。   这时,玻璃碎片从高空坠落,群鸦飞起,卫兵抬头看了眼,只看到忽闪的灯光:“又是那帮家伙。最近雇佣军在抓人,我们暂时不能放可疑人员离开。”   “请通融一下吧,先生,他不是可疑人员。”一位陌生女子从后面走过来,突然挽住星的手,对卫兵解释道:“他是我丈夫,我们正要出门买东西。”   星很诧异,女人朝他笑了笑,掐了一下他的胳膊。星发现她的肚子挺起,竟然是个孕妇。   “我们就住在这栋二层,如果要查居住证的话,我们可以拿下来。”她摸着大肚子说。   也许孕妇的形象降低了卫兵的警惕,总之那人掂量一会儿,放下枪,挥挥手:“你们走吧。”   “谢谢。”女人挽着星朝前走去。   一路上,女人一直没有松手,星也没有甩开,他们走过漫长的小巷,被一盏盏路灯拖长影子,然后一起坐上一辆驶往人民纪念碑的公交车。   海文城所有车辆都是自动驾驶的,公交像一只淡蓝色的玻璃盒,人坐进去毫无实感。街道夜景在眼前一幕幕闪过,霓虹灯模糊成色带,不时有全息投影照在他们脸上,投影广告中的女人搔首弄姿。   孕妇在他旁边,黑发垂在胸前,两人很久间都没有说一句话。女子轻轻地抚摸着腹中胎儿,眼神却透着一股悲伤。   “你是‘韦弗党’的人吧,我知道的。”她突然开口。他们坐在公交车最后,四周空无一人。“我家楼上住着位韦弗党的博士,苏煌政府在到处追捕你们。”   他不说话。事实上,他脑海里没有任何对“韦弗党”一词的印象。   “虽然没有勇气加入韦弗党,但我一直希望为你们做些什么,为了孩子,也为了这个世界。”她目光带上了丝许光亮,转头看他:“先生,你们会做到的吧?”   “做到?”   “为我们带来光明。”她说:“我希望我的孩子出生在一个拥有太阳的时代。”   星望着这位萍水相逢的孕妇的眼睛,忽然感到一种无法言诉的哀切。   “请您一定要活下去。”孕妇说。   3   /   孕妇在第一站下了车,他则一直坐到底站。   人民纪念碑也是殷亓文明的遗迹之一,由青铜铸成,像一把插入土地的长剑。政府为了纪念在凯萨尔战役中死去的士兵,将它命名为“人民纪念碑”,但没人知道它先前是为了什么而建的。   星在纪念碑脚下驻足,苍白的光于碑身流淌,他觉得这里或许曾是祭坛,有许多使徒被斩杀于此。   对了,时间不早了,得找到爱伦坡酒吧。   他叫了一辆自助出租车,对车载导航说:“去爱伦坡酒吧。”   “好的,先生。本次行程预计二十分钟,您将在九点十八分到达。”   真是方便。   爱伦坡酒吧在海文城东部的C区,那里是著名的红灯区,有个名字叫“芙蓉城”。天上开始飘落细雨,车窗玻璃上蒙了一层雾。下车前,系统提醒他需要付款,对着扫描仪刷身份码便可。   身份码?他回忆了一下,卷起袖子,胳膊内侧果然有一道条码。看来杉木博士已经帮他把假身份安排妥当了。   滴。   账户户主名叫余永,看显示屏上跳出的照片,他们长得倒是几分相像。   谢天谢地,账户里的余额十分充足。星付完钱,下了车,罩上帽子遮挡雨水,双手抄进口袋朝马路对面的爱伦坡酒吧走去。   酒吧规模不大,外头伸出来一片赭红色的遮阳棚,落地窗里溢满了小鸡绒毛般的黄色的光,隔着玻璃便让人感到温暖。   他拉开门,把手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角落舞台装饰着气球,有一支黑人乐队演奏爵士,黑色燕尾服酒保在吧台后擦着高脚杯,靠窗的双人座坐了三桌,每张桌上都摆放着不同颜色的鲜花以及与之相配的餐具。酒吧墙上贴着田园碎花风格的墙纸,悬挂了许多黑白影星的照片和抽象画。   “你闻起来很糟糕,先生。”   一位身材矮小,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侍者来到他面前,一脚前伸一手按在胸前鞠了一躬:“请问这位鱼腥草味先生有什么需要?”   “我找一个叫‘龙’的人。”   “很遗憾,我们老板现在不在。”   “那我在这里等。”   “先生,你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弥赛亚。”他说:“弥赛亚。”   小胡子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好吧,请您稍等一下。”   没过多久,龙从楼上下来了。他留着一头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把,穿着件酒红色丝质衬衫,最上面三颗扣子解开,露出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坠,下身是一条复古的黑色阔腿裤,白袜子,黑皮鞋,打扮得像古老的摇滚明星。   龙帮他拉开椅子,两人在窗边坐下,男人打了个响指,让侍者送两杯白兰地。   “那么,你是谁?”龙笑眯眯地问。他虽然是黑眼睛黑头发,但五官轮廓如同西方人般挺拔深邃,笑起来很是好看。   星拿出那本《弥赛亚》,还有刻着自己名字的吊牌,一起推给他。   “老天,原来你就是星?那具三千年前的古尸?”龙看到信物,不由惊叹:“你被发掘出来后,组织里只有极少数的高层才知道你的相貌,若不是看到这些,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会见到你本尊。原谅我的冒昧,我太激动了,请问我能与你握手吗?”   星楞住,任由对方抓起他的手重重摇了三下。   龙握完手,痛饮一口白兰地,好不容易把自己激动的表情压下去:“好了,现在我们来谈些正事吧。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现在这个点应该在杉木博士家里,是不是博士遇到了什么?”   “有一些人拿枪冲进来,据说是政府的雇佣军,然后博士就让我来找你。”   听了这话,男人脸色阴沉:“怪不得博士到现在都没联系我。”   “他们会有事吗?”   “你很关心他们?”   “不是。只是他们还没把全部的事讲清楚,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很少。”   龙笑了,交叉双手:“你真是一个坦率的古人。虽然我知道的也不多,但会尽可能回答你的,有什么问题先生尽管问。”   4   /   ——WildFire,野火。   龙用钢笔在《弥赛亚》扉页内侧龙飞凤舞地写道。   “WildFire是我们名字,简称W.F,又叫韦弗党,是个反对苏煌政权的地下联盟。除了少数人,谁也不知道这个组织的领袖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实际规模,我们互相分散在黑暗里,通过一个又一个的暗号对接,至于我,只是杉木博士手下一名普通的线人罢了。”   韦弗党、苏煌政权、地下联盟、暗号......   星想着龙的话,脑子很乱,伸手关上冲淋器。   与龙成功会面后,男人在酒吧楼上给他找了一间屋子。他舒适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后,发现龙已经离开了。   冷色调的卫生间里有一面镜子,他对着镜子剃光胡子,又简单修剪了一下头发,从外貌估测着自己的年龄:肯定在二十五岁以上,也许二十九?也许三十?但不会再高。鼻梁很挺拔,眼窝很深,但不像龙一样显出一种古典的柔和,而是藏着隼鹰般的凶厉。   他拉开床头灯,偶然看见桌下放了三罐啤酒,便开了一罐喝起来,随手打开那本《弥赛亚》。   隔壁房间传来细碎的震动。于是他想起这是红灯区,寻求欢愉的人们不在少数。人们总是寂寞的,需要一些温暖的东西以获得瞬间的满足。   他的思绪飘了一会儿,目光回到书上。   “你知道吗?人类使用什么能源,就被什么所统治。以前的人们使用石油,而垄断了石油的就是世界的主宰,如今的人们使用eid,而垄断了eid的正是苏煌政府。他们用eid创造了新的世界,新的武器,可现在贫困区的人们还在用煤油灯与火柴,这就是科技阶级的差距。越是底层的人,越是无法反抗上层,因为科技的碾压,苏煌消灭他们,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龙的话在脑中响起。   原来这是一个以科技作为阶级而分化的社会,越是在顶层的人,拥有着越强大的技术,垄断着世间一切,越来越富裕,而卑微的民众只能祈祷他们的施舍,或是依附他们提供的能源而活,在贫穷与卑躬屈膝中度日。   星觉得这个世界很古怪、很奇异,最奇异的是这里竟没有了太阳的踪迹。   书翻到某一页,第一章的第十六篇,题目正叫《夏天的太阳》,体现了人们的某种怀念。   夏天   如果这条街没有鞋匠   我就打着赤脚   站在太阳下看太阳   我想到在白天出生的孩子   一定是出于故意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   5   /   第二天一早,龙开着一辆敞篷吉普在酒吧门前等他,打扮得像是要去热带度假。   星套上青灰色夹克,稍微梳理了一下头发,但看上去还是像个古怪的、忧郁的流浪汉。   “昨晚博士来电话了,他说他会在都哈顿等候我们。”   “都哈顿?”   “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镇,在沙漠边缘,没有eid能量场的庇护。他们从神庙中挖掘出的圣物就暂时摆放在那里,需要你协助我们进一步调查。”龙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辆吉普可真是老古董,外壳被漆成亮绿色,车载音乐需要放磁带。龙拉开副驾驶位置下的盒子,露出三摞花花绿绿的磁带,问:“喜欢听什么?”   “无所谓。”   “那好吧。”龙放了他爱听的摇滚。   敞篷吉普在一群无人驾驶的车辆中脱颖而出,一骑绝尘驶往城市边缘。   “你为什么老是看我?”在第二十次感受到龙的目光后,星终于忍不住问。   “抱歉,因为想到一个三千年前的人坐着我的车,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握住方向盘,黑发在风中飞扬,“你长得就像传说里的那种......我不知该怎么形容,或许你听过一个词,Ranger?”   “Ranger?”   “可以翻译为游侠、骑士之类的。”龙笑道:“我总觉得你应该佩上一把剑,再穿一身褴褛的黑衣,简直就是阿拉贡转世。”   这已经超出了常识的范畴,他不理解,却也没有再问。   一座白色的十字架无比圣洁地立在高楼之间,吉普从它底下钻过。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拉贡是《魔戒》中的角色。   *《夏天的太阳》是海子的诗。   *更新了世界观。 第3章 SENTINEL   1   /   都哈顿遗址。   一座废弃的房屋地下室。   年迈的考古学家戴着目镜观察盘中物体,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图案绘在羊皮本上。   “希丝维尔,你瞧,它多美啊。”老者发出一声慨叹,调节目镜焦距:“就像是送别亡灵的金蔷薇花瓣。”   希丝维尔扶着桌子弯下腰,她已经数不清多少次用目光端详这枚碎片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次端详,她都会被它来自三千年前的魅力所折服:   “是啊,真漂亮,我们永远打造不出这样的物品。”   “所以,对于古人,我们永远要怀有敬畏,他们的智慧是伟大的。”老者笑了,紫眼睛,白头发,笑起来像一杯醇厚的葡萄酒:“这便是我做了一辈子考古的原因。”   希丝维尔喜欢听捷洛克教授说话,喜欢听他用一些神奇的比喻将土里挖出的古物变得鲜活生动,喜欢听他追忆过去,或者谈一谈诗歌般的理想与未来。捷洛克教授曾在金裟城的学院教书,后来随着韦弗党东奔西走,用苍老的双手刨出了埋在雪山深处的神殿与星的尸体。   “教授,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希丝维尔盯着他的羊皮速写本:“您为什么一直坚持用手绘制图案,而不是拍照?”   “大概是因为......想把它们牢牢记住吧。”   “可是照片更加精确。”   “丫头,我的手也很精确。”捷洛克指着厚厚的本子,“已经是第三十年了。”   希丝维尔凑过去,悄悄拈起纸页一角:“既然如此可以让我看看吗?我猜您的本子上一定画了那个人。”   老人打回她的手:“你是说星?”   “嗯。”   “杉木博士明早与我们会合,到时候你会看到的。”捷洛克说:“那样的人值得亲眼一见,而不是看着画像幻想,傻丫头。”   她只好耸肩:“好吧,我承认您说的对,惊喜还是留给明天。”   “说实话,我也没见过他复活后的模样。”老人摘下目镜,悠悠端起桌上的咖啡:“我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三千年的前人类喜欢听什么歌?喜欢吃什么食物?夏天睡不睡草席?平时喝不喝咖啡?咖啡加不加糖?还有,他们是怎么做|爱之类的。”   希丝维尔也端起咖啡,都哈顿地处沙漠边缘,没有能量场覆盖,因此咖啡冷得很快,她用手徒劳地捂了会儿:“做|爱还不是一样,不管过几千年人类都是一样的做|爱。”   滴答。   这时,头顶有什么滴下来,正落进她的咖啡杯。   一滴刺眼的红在咖啡中迅速扩散。   血?   血!   希丝维尔抬起头,只见天花板上暗门的缝隙中不断渗出血水,一串接着一串地落在她仰起的脸上,黏黏的,温热的,腥臭。   考古学家们不知道,他们头顶,一场屠|杀已然展开。   一群白发黑衣的家伙突然闯入韦弗党在都哈顿的秘密基地,踹开铁门,以惊人的速度抽出长|刀,眨眼间已抹过了四五人的脖子。负责守卫的男人们从平静中惊醒,端起枪,可是已经迟了,对方的刀轻而易举地把机|枪一削两半,寒凛凛地像一道月牙。   这个时代还有人在用刀吗?是武士吗?   守卫们瞪大眼睛倒在地上,被银白色头发的人们以原始的方式终结了性命。   最后一个活着的韦弗党男孩瑟缩墙角,浑身发抖。他不敢相信刚才还在打牌喝酒的朋友,此刻全部成为了鲜血淋漓的尸体。   刀架上他的脖颈。   持刀的男人戴一顶黑斗笠,银发垂落至腰。   “圣物在哪?捷洛克在哪?”他冰冷地问。   2   /   “我猜杉木博士还没到,因为只有我们一台车。”龙看了眼手表,是上午十一点一刻。   “我们现在做什么?”   “在这里等他,或者逛一逛这座荒城。”   “逛一逛吧。”星起身。   刚进入沙漠区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两座白色雕像,是两个裸|体的女子跪在漫漫黄沙中祈祷,龙说,只有殷亓文明的技术水平才能建造出这样的庞然大物,让人觉得又圣洁又邪恶。   不过都哈顿不是殷亓文明的产物,它是一百二十年前一个繁荣小镇的遗址。现在大家都搬去了拥有eid场的大都市,星星点点的小镇被废弃也是常有的事。都哈顿镇子规模很小,主干道是一条石台阶,台阶两侧分列着平房。他们的房屋都是平顶白墙,看上去就像一块块的立方体,有的立方体顶上长着树,成为极其醒目的绿色。   “蓝天、白墙、绿树、黄沙,真是好地方啊。”龙戴上一幅深紫色太阳镜,皮鞋脱了拎在手上,赤脚往石台阶上走:“这样舒服多了,你要不要试试?”   星采取了他的建议,赤脚踩上台阶。一百多年前的石头被热浪烤得发烫,黄沙摩挲着脚趾,有点痒,有点硌脚,不过龙说得对,确实很舒服。   “没有‘场’的地方才是真正的自由,不过从现在起,我们得注意汽车的油量和手机的电量了。”龙笑着叼了根烟。   星问:“你说要我协助调查圣物,可什么是圣物?”   “哦,那是打开殷亓文明的钥匙。”   “......我不太理解。”   “好吧,我以为这属于常识领域。说白了就是,苏煌政府通过eid技术控制了一切,而唯一能打破他们垄断的就是研发出新技术,与之对战。现代科技的天花板已经被苏煌占据,所以我们转向古代。传说中殷亓文明十分发达,甚至能与eid技术抗衡,所以韦弗党的首领想通过复原殷亓科技从而抵抗苏煌。”   “所以说,圣物就是殷亓文明科技的——”   “启动开关吧,相当于。”龙晃了晃头,“就像一座eid能源塔,总要有个控制开关,才能将它打开。”   星点点头,逐渐理解:“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们的首领是什么样的人?”   龙掸落烟灰,一手插进口袋,回首眺望海文城的轮廓:“我也不知道,可能从没有人见过。”   “杉木博士也没有见过?”   “今天你的问题太多了哦,Ranger。”龙给他递来一支烟:“还是沉默寡言比较适合你这张脸。”   星接来抽,和龙一起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眺望远方,树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过了一会儿,龙说:“Helios(赫利俄斯),我只知道他的代号是Helios,太阳神。”   3   /   十一点半的时候,杉木博士和云岸来了。星很高兴再次见到他们。   “政府军把博士的家给拆了,不过还好我们没受伤。”云岸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看见杉木的眼神,又悻悻放了回去。他的脸上多了一些伤口,胡乱地贴着膏药和纱布,衣服和裤子都是破的,看上去像街头斗殴的不良高中生。   “他们的动作很快,我想我们的信息可能遭到了泄露。”杉木博士在少年的搀扶下跨下摩托,还是白色衬衫搭配着灯芯绒长裤,拄起拐杖说:“今天得尽快联系捷洛克他们,进行圣物的转移。”   “捷洛克教授在哪?”龙问。   “我有他的定位,和我来。”杉木带领他们走进白色立方体的之间的间隙。狭窄的巷道里,抬头是一条湛蓝的天空,两侧高墙上扎满弹孔,漆黑窗口如同幽灵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窗扉剥落,随风吱呀作响。   “奇怪。”云岸四周嗅了嗅:“好像有股血腥味。”   “是你自己身上的吧。”龙笑说。   没一会儿,他们走到一个拐角,光影被建筑物笔直的线条切割成许多条块。   “是血腥味。”杉木停下脚步。   转过弯去,前方,道路对面的一座小屋,大门开敞,黑压压地涌入一群苍蝇。小屋被苍蝇撑得密不透风,宛若机器轰鸣的嗡嗡声令人头皮发麻,空气中更是飘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   突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毛骨悚然的感觉爬满脊背。   手|枪上了膛,藏在口袋里,一步一步接近。云岸试探一下屋内的情况,继而猛地冲进去。   星最后一个进去,他看到满眼尸体。   一具具倒伏于地,死不瞑目,有的贴着墙,留下一块血手印和拖拽向下的血痕,像喷制的涂鸦。铁丝吊灯空寂地摇晃,咯吱咯吱,鲜血尚未完全凝固,舔舐着男人们的鞋尖。   “这里有扇暗门。”龙搬开尸体,盯着一处说:“被撬开了。”   暗门之下,地下室的灯还亮着,只见一位白发老人静静趴在桌上,血迹染红了毛衣。老人冷掉的手边有一只小小的玻璃皿,里面那片被他曾百般爱护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地上翻倒着两只咖啡杯,咖啡混着血液,呈现出一种深紫。   “捷洛克......”   杉木博士取下眼镜,揽过花白的头发。云岸还来不及搀扶住他,他就已经失声跪倒在地。   这时,书柜响了一下,从里面钻出一个神情恍惚的女人。她手指松松勾着枪,透过凌乱的金发抬头看他们一眼。   “混蛋,你们来晚了。”   4   /   沙漠中的夜晚很冷。   夜空并非全黑,而是深蓝,繁星点缀。龙和云岸把死者们一一抬出,放在新搭建的草堆上,星也提供了帮助。   捷洛克身上搭了一条毛毯,杉木博士将一枚硬币放在他手中,这是种古老的仪式,三千年前的古人相信死者握住钱币便可以安稳地渡过冥河。在这个时代硬币和纸币已经稀少,但黑市中交易的人们依然保留着使用实体货币的习惯,因此云岸身上有许多硬币,直到每位死者手上都放入一枚。   浇完汽油,龙示意人们退开,把他的zippo打火机扔了上去。很快,大火熊熊燃烧,火焰把草木烤得哔剥作响,将它们一点点软化、吞噬,火苗上蹿,形成殿宇般的笼罩,隔绝了生者注视死者的目光。远处的夜空被映照成绮丽的紫色,空气剥裂成块状在眼前上下波动,星感到一种灼热,以及沙漠荒原上一望无际的哀伤。   女人终于哭了出来,由极细的啜泣演变成嚎啕大哭,抱膝缩成一团,折断了跟的高跟鞋落在一边。   杉木博士说:“给我一支烟吧,龙。”   他吸烟的时候,镜片上反射着烟头的橘色光点。   “我们失去了捷洛克,失去了九位同志,失去了圣物,明天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他说。   “这听上去糟糕透了。”   杉木眼神平静:“也许吧,但我见过更糟的。”随后,他或许是佯装淡然地笑了一笑。   星看了一会儿,默默离开火堆,走到台阶上坐下,身后火焰映亮他的轮廓。   女人还在哭泣,不过声音弱了些,她穿着单薄的米色衬衫和牛仔裤,金发被泪水粘附在漂亮的脸上。星听着她的哭声,不由看了她几眼。   “你......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人。”女人好不容易仰起脸。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是星吗?”   他沉默着点头。   “那你应该明白身边的人都死了,只剩你一个活下来是什么感觉。”   希丝维尔曾无数次想象过与星相遇的画面,却没有想到是今天这样。   那时,希丝维尔被教授推进书柜,来不及反抗也来不及尖叫。她透过唯一的缝隙注视外面发生的一切:银发黑衣的陌生人冲入地下室,黑斗笠下缀满月牙形银饰,为首的男人薄薄的嘴唇开阖道:“圣物在哪?”   “神会惩罚你们的。”老人坐在椅子上,神情泰然。   “不,他们惩罚的是你。”长|刀干净利落地切入他的躯体,从胸口进,后背出,刀柄垂挂着的一缕白缨溅了血。   希丝维尔拼命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   捷洛克死后,陌生人带走了那块金蔷薇般的碎片。很久以后希丝维尔才明白过来,那时捷洛克在圣物与她之间选择了保护她。   而她明明只是个不成器的学生。   --   作者有话要说:   *删除了谜语人对白,更新了详细世界观。   *希望路过的朋友能戳个收藏!发电不易,感谢支持! 第4章 WARRIOR   1   /   纵使世人建造神殿   供奉千万座我的神像   它们都不是我   请我的骑士   我的信徒   我的爱人   我的神   以剑击穿陶土   2   /   “捷洛克,还有那些队员都死于刀伤,现在还有人用刀吗?”龙踩下油门。   吉普车发动起来,呼噜呼噜一阵滚筒洗衣机的声音,后备箱里塞着云岸的摩托。前面坐两人,后面坐三人,好在车厢宽敞,不显拥挤。   “一群武士打扮的东洋人,银发。”希丝维尔憔悴地裹着外套,脑袋随吉普车的颠簸而摇晃,像一棵萎靡的豆芽:“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是‘萨库瓦’。”杉木说:“有传言他们生活在龙游之地的沙漠,没想到是真的。几年前,一个老朋友还告诉我他在沙漠看见了持刀杀人的骑兵,与你的描述一致,白发黑衣。”   “萨库瓦?部族吗?可是书上没有关于他们的记载。”   “小姐,你应该明白书本只提供国家希望我们看到的内容。”   云岸问:“那他们为什么要抢夺圣物?”   “好东西总是很抢手嘛。”龙笑呵呵地回答。   杉木推了推眼镜:“我对萨库瓦的了解也很少,只听说是殷亓文明的遗族,历史悠久,有神秘的宗教信仰。总之,我们得尽快追上。”   “若是打起来,就凭我们五个人毫无胜算。”女人叹了口气。   “所以我正在联系海文城总部。”杉木指着自己腿上的无线电台。它看上去像一只黑色的宽盒子,上面有无数旋钮和按键,还有一寸狭小的液晶屏,电台天线则架设在汽车尾部。   “多亏上个月洗车的时候没把它扔掉。”龙瞥了一眼,继续驾驶:“这是最最原始的跳频短波电台,别人窃听不到的,现今只有我们和一些HAM发烧友才会用(HAM指无线电爱好者)。”   “但我总觉得很悬,沙漠里信号不好,我也不是通讯方面的专家。”博士十分苦恼地抓了抓头,通过一番艰难地操作,最后还是传出了一则经过加密的信息,“希望我们有好运气,说不定总部的人今天下午就能到。”   希丝维尔以手肘撑着头,望着他们苦涩地笑了一笑。她觉得眼前的男人们是很神奇的物种,在经历了圣物被抢、伙伴被杀,亲手埋葬了尸体之后依旧保持着平静的乐观。昨日的伤痛好像没有在他们心里留下很深的痕迹,抑或是留下了,但他们不会让人看见,也许心事全都抖落在烟灰里了,随着沙漠上的风散去。   只有星与众不同。他独坐在角落,低着头,手上翻动着捷洛克留下的笔记。   值得庆幸的是那只羊皮笔记本没有被“萨库瓦”们带走,它安详地沉睡在老人的口袋里,直到将要火化时才被杉木博士搜出。   黑发黑瞳的男人看得很仔细,一页一页翻过去,突然问:“这本我能留下吗?”   希丝维尔环顾四周,终于确定他是在询问自己。   “这是教授很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不会弄丢的。”他沉默的黑色的眼睛看过来,伤痕使眼角微微泛红。   希丝维尔觉得她不太有办法拒绝。   “好吧。”她妥协了。   “多谢。”星点点头,继续埋头阅读。   果然是个古人。希丝维尔心想:他在尽力模仿新世界人们的谈吐和礼貌,可总觉得生硬,有种疏离感。   这时,云岸凑到星身边,嘴里衔着一根没点着的香烟:“你在看什么?”   “嗯。我自己。”星无比淡然地说。   摊开的那一页上正画着他的尸体。   3   /   “你被发现时胸口有一道致命伤。”希丝维尔道,“我推测你经历了一场大战,但捷洛克教授认为你是被献祭的守门人。总而言之,你是被人杀死的。”   无论哪种说法,星都无法给出意见,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谁杀了他。   星长久地凝视着画中的尸体:干瘪的脸颊,枯柴般蜷曲的手指,脖子挂着名牌,面部朝上躺在雪地里,胸口的疤呈现黑褐色,躯体之下是一扇若隐若现的圆形青铜门,门上显露出一只巨大的兽脸。   这样的死亡姿态,怎么看都带着一股不甘。   “能想起来什么吗?比如杀你的人?”杉木博士问。   他摇头,合上本子收进贴身的口袋。   “没关系,日子还长。”博士拍拍他的肩,转而对云岸说:“大家都饿得很,再点一份披萨吧,追加五瓶可乐。”   少年点点头,拽下耳机去柜台点餐了。   虽然这很令人吃惊,但你没有听错——他们现在正身处一家披萨店里,而且还是连锁品牌,“约翰大叔披萨”。一望无际的沙漠上有座红壳加油站,这已经是件很酷的事了,更酷的是加油站底下居然有一家披萨店。   本来他们开着车穿越沙漠,希望去往传说中有萨库瓦出没的“龙游之地”,没想到半途远远地看见一块亮红色加油站招牌,就在此停下了。   约翰大叔披萨紧挨着加油站,像沙地里突然冒出的玻璃立方,四面都是落地窗,亮着红底黄字的招牌,二十四小时营业,有股机油味,旁边还停了一架乳白色的小型飞机。   由于沙漠资源有限,这里的披萨大多采用了人造食材,比如芝士灌心就是人造奶油制成的,培根也是人造猪肉,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吃得很开心。没有什么比沙漠里的快餐店更令人快乐的东西了。   披萨与可乐摆上餐桌,油光闪烁,香气扑鼻。   “卡路里万岁。”云岸高喊一声,开始狼吞虎咽。   “沙发万岁。”龙则半瘫倒在沙发上,悠悠举手补充道。   他们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城市,短暂地忘却了置身于被野兽和黄沙包围的荒原的事实。   披萨店里的顾客不少,大都是些黑人,有的留着雷鬼头,有的罩着面纱,说话的口音使人费解。星从常识记忆里得知黑人是这一带的常驻民,他们保留着自己独立的小镇,自给自足,几乎脱离政府控制,算是一群比较危险的家伙。   一转头,杉木竟已经和隔壁桌的雷鬼头男子交谈起来了。男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与瘦削苍白的博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博士在空中投影出一幅地图,而雷鬼头正嚼着披萨对地图指点,两人交谈甚欢,其他人什么都听不懂。   “这位先生说北边四十公里处有座名叫阿孔多的小镇,我们今晚可以在那儿落脚。”杉木帮忙翻译,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阿孔多是龙游之地唯一安全的小镇,别的镇子不欢迎外来人士,会把我们抓起来杀掉。”   希丝维尔说:“您再问问萨库瓦的事?”   黑人听懂了她的发音:“萨库瓦?”   “对,萨库瓦。”杉木点头,手脚并用地向他比划了些什么,同时嘴里滚出一串卷舌的音节,只见黑人沉思一会儿,回了一段卷舌更加浓烈的句子。   杉木向旁人传达道:“他们称那些人‘幽灵剑士’,是生活在沙漠深处的神秘部落,平时几乎不与外人来往,偶尔会到阿孔多集镇上买东西。对了,这位先生还说——”杉木咳了几声:“他的邻居是开酒馆的,昨晚就遇到了幽灵剑士们。”   “真的?”   雷鬼头动作很激烈,脸上写着“我说的话千真万确”几个字。   “他说,他可以免费为我们去阿孔多带路,不过前提是......”   “什么?”云岸搅着可乐里的冰块。   博士摊开手:“阿孔多崇尚武力,前提是我们之中有‘勇士’能打得过他。”   云岸没忍住,差点把可乐喷出来:“博士,你是不是又忽悠他什么了?”   “我只和他说我们是金娑学会研究殷亓文明武士文化的学者,然后他就主动提出了‘比武’一说,这可真是个古老的词汇。”男人斯斯文文地微笑着。   “凭博士你的蹩脚外语,他大概只听懂了‘武士’这个词吧。”云岸表示无语。   龙在一旁围观,吹了声口哨,恨不得赶紧来点刺激场面让他围观。希丝维尔则无奈地垂下头,她不懂为什么这些男人总是让事情变得复杂。   “让我来吧。”云岸主动提议,他是杉木博士的打手,已经习惯了为他处理一切需要武力的杂活。   于是杉木博士把少年的意思传达给雷鬼头,出乎预料的是他摇了摇头。   “他要自己挑选对手。”杉木耸肩。   听到这句话时,星突然折弯了自己手中的吸管,某种强烈的直觉牵引他抬起眼睛,正对上黑人男子的目光。   男人伸出粗粗的手指,指着星的方向。   这次星听明白了,听得清楚:   “You.”   4   /   比武进行中,他们站在披萨店旁边的空地,黄沙在脚边一阵扬起。   雷鬼头脱了夹克,只穿一件装饰着铆钉的背心,露出双臂小山般耸起的肌肉。他手背抹过唇,朝星抬了抬手。黑人的眼睛是十分明亮的,像匹蓄势待发的豹子,态度认真得让人没有退路。   “你会打架吗?”云岸表示怀疑。   星甩下外套:“试试。”   里面是一件发皱的黑色T恤,胸口挂着刻有他名字的吊牌,身上每一寸肌肉都修长利落,不算强壮,但绝不好惹,一看便是块硬骨头。星就这样迎了上去,走到黑人面前,定住,把凌乱垂落的头发以腕带扎成一把。   “为什么会选他?”云岸交抱双臂小声问。   博士笑着说:“大概是因为他看起来最能打。”   “可是,万一——”   “要是情况不对,你就上去帮忙。”他说:“我们不能让星受伤。”   “明白。”   雷鬼头做了一个“你先”的手势,但星坚决摇了摇头,很显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始。雷鬼头不再拖沓,步子拉开,红漆牛皮靴在沙地上一踏一拔,大喝一声,右手拧成拳头朝他勾来。   星看着他冲来,却感到莫名的平静,平静之后涌起久违的喜悦。不知为何,心里对肉搏存在一种原始的向往,自醒来后,他一直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片死寂,除了遇到子|弹和鲜血时才有突发的波动。   或许他的内心是嗜|血的。   眼见着对方的拳头就要抡到下巴,星却脚步一转,出其不意地避开。他拉开一段距离,也摆出进攻的姿态,轻轻地掂着脚步。世界在他脑海里渐渐沉淀,继而消失于黑暗,黑暗中只留下对手的眼睛。   在旁观者看来,星的眼神突然变了。剥开了以往的迷茫空洞,幽黑地,泛起一丝属于鹰或狼的锐利。   “是练过的。”龙衔着他的万宝路软红说。   黑人再次出手,星双臂交叉格挡了他的拳头,那人便用膝盖猛地顶向星的腹部,他预判了对方的动作,侧身翻滚,爬起来的瞬间推出左拳,猛擦黑人坚硬的胸肌而过。黑人拍拍被刮皱的背心,又是一组左右勾拳,出拳的力度和速度都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星格挡后退,凶猛的拳头不断击在他的臂上,而他的脑海中,却骤然回忆起一些碎片般的场景——   草原,大雪,雪沫翻滚,被冻得通红的脸颊,赤着上身的汉子,黑眼睛,耳坠为一对狼牙。   “喝!哈!”   他的视野剧烈地上下抖动,如同某些导演喜欢用的手持摄影,再加上抽帧,记忆里原本应该连续的动作具有了某种卡顿感,他晃得看不清对面那人的脸,只看到漫天飞雪。   黑人的拳头袭来——   如同昔日大雪中对面汉子的悍刀袭来——   回忆与现实逐渐重合,虽然他失去了记忆,但是他每一寸肌肉还记得。   这是个慢镜头,动作在星眼里破绽百出。   三、二、一。   星猛然滑步向前,如同弹射而出的虎豹,一把擒住他们的手腕,施力一扭,使他们整条手臂瞬间脱力。接着星拽住他们肩膀,以背部撞击对方前胸和小腹,双手拖着他们利落地向前甩去,只听“砰”一声,飞沙扬尘,黑人被过肩摔在地上,星一只脚跺了上去,踩住那人的喉咙。   场景交叠,记忆中的雪一直下,那时星也是这样踩着汉子的喉咙,听着他含糊不清地求饶。   “喂!可以了!住手!”   希丝维尔焦急的呼喊彻底打破了他的回忆,他抽离出来,回到现实世界,黑人大哥不断咳嗽,差点就要翻个白眼背过气去。   “你在做什么?”女人一把推开星,将黑人搀扶起来,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缓和气氛。   好在黑人大哥没有生气,而是兴奋地拍着手说:“Bravo!Bravo!”便要邀请他们去家里喝酒。   他在希丝维尔与龙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站起来,眼睛更闪亮了,拍了下星的肩膀,朝他竖起大拇指,用蹩脚的英语道:   “You’re a real warrior.”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星的死亡状况   *本快餐爱好者想说:发明炸鸡汉堡薯条披萨可乐的人绝对是天才! 第5章 EPHEMERAL   1   /   Badi son con di bairo   Badi son con rei ro ho   Badi son con di bario   Badi son con rei ro ho   落下的夕阳啊   请告诉我   爱与曾经的   遥远的过往   那些美好的回忆啊   请告诉我   ——《弥赛亚》第二章第一篇Sundaland of mind   2   /   “你大概曾是位战士。”杉木博士在电脑上录入数据,“皇家雍军、远东骑士、圣月会,那个时代活跃的团体很多,说不定你属于它们中的一支。”   风吹着衣领翻飞,星坐在吉普后座,平静地说:“也可能都不属于。”   “不过我们至少在你的身份问题上取得了一点进展。”   星沉默一会儿,继而道:“那时候我看到了大雪。应该是我熟悉的地方,我和另外一个男子搏斗,后来我杀了他。”   “雪?雪原在北部。”希丝维尔道:“不过三千年前北境是一片无人之地,至少目前来说我们没有发现有人类生活的痕迹。在距今约四千五百年前全球气候曾发生过一次剧变,人类迎来了长达一个世纪的冰河时代,据说那时有一支敕达罕人,后来——”   “对不起,我有点晕车。”   在希丝维尔的滔滔不绝中,星突然按住胸口,对着外面一阵剧烈的干呕。   “给他塑料袋!”龙抓着方向盘大喊。云岸赶紧给他找了一只从披萨店带出来的袋子。   男人的脸色十分苍白,黑发被汗黏在脸上,瘦得肋骨毕露的胸膛如同风箱般上下起伏,指甲牢牢嵌入了皮座椅。   “是我太聒噪了吗?对不起。”希丝维尔手无足措,歉疚而担忧地垂下头。   “是啊,你的历史小课堂我听了都烦。”云岸很不给面子。   “云岸,不要再说了。”杉木转过头,“都给我安静一点。”   少年被一向温和的博士凶了下,只好闭嘴。   前方的地平线上逐渐浮现出建筑物的影子,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没有落日的天空灼烧着一片殷红,像干涸的血迹。一座座波斯式样圆顶坐落在天空的幕布下成为漆黑的剪影,弧度柔和而神秘,而它们底下是笔直的墙体,墙上开了尖拱形窗,透着黄昏,如同一片明亮的星辰。   远远传来了歌声,还有手击小鼓的声音,集市收摊的喧哗,孩子们的嬉笑,犬吠。雷鬼头男人名叫胡列,他在前面驾驶着一辆小货车,从车窗里伸出手使劲摇了摇。   “阿孔多到了。”博士关上电脑,投在镜片上数据随之消失,变为两面光洁的玻璃片。   他们下了车,走进黄昏中弥漫着烟火气的沙漠小镇。路口嬉闹的孩子露出亮闪闪的目光,小尾巴似的跟在他们后面打量。街道两侧的集市已经收了,商贩们放下绣着彩色花鸟和藤曼纹的厚帘幕,柱上的风铃轻轻作响。   一只足球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在石板地上蹦了两下,正弹进星的怀里。他刚从晕车中缓过神,抱着足球,有点发愣地站在原地。   “Keya.(给我)”一个赤着脚的小男孩跑到他面前,笔直伸出手,细瘦的五指摊开。男孩穿着一件球衣,蓝白竖条纹10号,披在他身上宽大得如同圣袍,大约是偷穿了哥哥或父亲的衣服。   星微微笑了,把足球抛给他,男孩用足尖顶住,随即灵巧地衔着球消失在小巷深处。   街道上车来车往,不是汽车,而是原始的板车,上面驮着晒干的水果。这个脏乱的地方以它自己的方式异常繁华着,房屋拥挤、重叠,彼此扣住对方的间隙,以奇异的想象伸展出楼梯、遮阳篷、晾衣架以及迎风飘荡的床单,又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配色把它们随意地组合起来。   “Ranavido——!Ranavido——!”一个骑板车的黑人男子敲着铜锣大喊,嘹亮的嗓音回荡于整座街道。   云岸问:“他在喊什么?”   “快下雨了,让大家赶紧收衣服。”杉木说:“还有五天就是分昼日了。”   少年看了眼手表上的日期:“真的只剩五天了,我差点忘记。”   “分昼日”也属于新世界的常识之一。失去太阳,人们不得不用人造光源模拟阳光。这种人造光源依赖于巨大的eid能量塔,如今大陆上共有一百座,但由于同时启动能量塔所消耗的成本大大超过了苏煌政府所能负担的程度,所以他们制定了“新昼历”——把陆地按经度分为四个时区,每个时区有三个月可以享受人造阳光的开塔时间,其余地区则是黑暗。   人造阳光移向下一个时区的日子便被称为“分昼日”,分昼日前后气候不稳定,最常见的就是暴雨,沙漠暴雨在这个时代并不算稀奇。   “你应该知道‘分昼日’吧?”龙走到星边上。   星点头。   “所以要好好珍惜剩下的还有白天的日子。”他眯起眼睛看向天边绯红:“马上就连这抹红色也会消失不见。”   3   /   RED DRESS. 红色霓虹灯闪出这样几个字。   他们在胡列的带领下来到红裙酒吧,也就是男人口中幽灵剑士曾经出现的地方。   酒吧老板是胡列的邻居,留着个清爽的板寸,穿一件蓝色亮皮夹克,脖子上挂着一只老鹰吊坠。进门的时候才晚上六点,酒吧冷清,只有个露着大腿的女人绕着钢管练习舞蹈,老板则边吃坚果边看球赛。   “Hey!Guzz!”   两个黑人互相打了招呼,拥抱一下。经过胡列的介绍,那位名叫古兹(Guzz)的老板了解了他们的来历,便用一口流利的通用语与他们交谈起来。   “顺带一提,你的酒吧很可爱。”作为同行,龙自然是话最多的那位:“我喜欢它的原木桌椅和彩色玻璃吊灯,当然,还有那位跳舞女郎。”   古兹哈哈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除了舞女郎,我们的酒也很好。”   他拿出长靴形玻璃杯,给龙倒了一扎琥珀色的冰啤,上面泛着厚厚的泡沫。又转头问星:“先生要不要也来一杯?”   “On me.(我请)”胡列在一旁拍拍胸脯。   于是星就这样拥有了满满一杯啤酒,他捧着这只颇令人望而生畏的玻璃靴,犹豫片刻后仰起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翻动,很快杯子便见了底,被他重重放在吧台上,清脆的“咚”地一响。   “兄弟好酒量。”龙感叹道,对杉木:“博士,一定帮他把‘能喝酒’这条也记下来。”   “当然,这可是个重要线索,有关不同时代智人乙醇脱氢酶效率的研究。”他不知是不是开玩笑,总之摆出一幅一本正经的样子将之记录在案。博士的幽默有时候谁也琢磨不透。   等男人们喝的喝,聊的聊,终于,时候看上去差不多了,希丝维尔小心翼翼地举手提问:“那个......关于‘萨库瓦’的事情,希望您能多告诉我们一些细节。”   老板擦着杯子答道:“那天他们就坐在靠窗的座位,一直坐到凌晨三点,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身上有股血腥味,害得我后来喷了好多清新剂。”   希丝维尔脸色发白,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他们还在阿孔多吗?”   “不知道。”   “那他们聊了什么?有说要去哪吗?”   他笑道:“年轻的小姐,你要知道幽灵剑士向来沉默寡言,坐在那儿喝酒就像雕塑一般,把气氛都弄冷了。”   她还想再问,被博士轻轻按住手。博士起身,尽管装了机械腿,但行动依然需要拐杖的支持,他面带微笑,花白的头发增添了某种亲切感,缓慢挪到吧台前:“老板,我们对古老的剑术很感兴趣,或许您能告诉我他们居住在哪里?我是专门研究武士的学者,写了十年的书就差这一章,这趟若是见不到,终生抱憾。”   听了这话,古兹与胡列相视一眼,耸耸肩:“沙漠之东有座巨龙骨架,有人说他们从那儿来。”   胡列补充道:“但再往东走很危险,建议你们在阿孔多等他们来采购物品,一个月总会见到一次的。”   杉木摇了摇头,眼镜折出一线光:“恐怕......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空气陷入沉默,人们心头萦绕起难言的忧虑,烟头兀自燃烧。空落落的寂静中,只有电视上的球赛显得格外喧哗,电波嗞啦,还有仿佛从遥远世纪传来的欢呼——   “进球啦!五号球员奥良多·希奇!为我们踢入了全场第一个进球!”   “奥良多·希奇,这位今年只有十六岁的小将,第一次登上圣埃克球场,我们看到这是来自纳佩的一脚长传——”   云岸掐灭香烟,从沙发上起来:“奥良多·希奇?二十几年前的球赛?”   古兹放下手中被擦得锃亮的玻璃杯:“没错,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场,奥良多·希奇的初次崭露头角。”   云岸笑了,声音微弱地说:“可是大家全都知道这场球的结局了。”   球赛的精彩难道不在于它的未知么?永远不会有人猜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最后一刻前永远定不了输赢,就像一场轰轰烈烈的对赌。   “知道结局又怎样?知道结局才有意思。”老板忽然像个哲人:“黑人有一句老话叫做‘Dica tor reia’,生命是一场蝴蝶般的徒劳。每个人的结局都是死亡,但就算重复千万遍,我们都会像蝴蝶一样短暂而美丽地活着。”   4   /   晚上,他们在当地一家便宜的小旅馆落脚。虽然有五个人,但他们坚持只开一间房,惹得旅店老板看他们的眼神非常古怪。   “出门在外最好不要分开行动,妈妈没有教过你吗?”龙揉了揉云岸的栗色短发:“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晚上搞不准会出事。”   “我没关系,这不是队伍里有女人吗?”他说着瞥了希丝维尔一眼。   “我不介意。”她很坚定地说。   房间里共有三张床,大家分配结果是:希丝维尔一张、杉木一张、星一张,其他人睡地上。   星说:“没关系,我也可以打地铺。”   “别推辞了,就算我没床,你也一定要有床。”杉木博士语重心长:“毕竟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心血。”   “......”星一时失语。   杉木卷起右边裤管,以指节敲击银色金属腿,轻叹一声,云岸见状,立刻从包中拿出工具箱。   “博士,需要更换零件吗?”   “啊。”他抱歉地笑:“麻烦你了。”   少年坐到博士床边,打开足有三层的工具箱。那小子认真起来确实蛮认真的,微微皱着眉,修长的手指拈出机械腿关节处被磨损的钉子,又拧上新的,最后屏住呼吸把神经探针重新推入接口。神经重连的过程应该极其痛苦,但杉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零件更换完毕,他长长舒了口气:“谢谢。”   云岸摇头,帮他放下裤腿,动作很轻。   “十几年前在凯萨尔弄伤的。”杉木平淡地对星道。   “你当过兵?”   “是军医,但也上了前线。”他躺下,安详地交叉叠手:“不过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出其不意的是,植入在星脑内的常识记忆里竟然有关于凯萨尔战役的知识。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大战,苏煌击败了南部山区十几个反|叛组织,最终获得了这个世界的统一,付出的代价是三万名士兵的死亡。   博士摘下眼镜:“星,记忆是很神奇的东西,它是你的老朋友,永远、永远不会消失。”   “终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   星也躺下来,外面的雨开始下了,密不透风地敲击在人的心上。   天花板挂着一只老式吊灯,昏黄的光,吸引了一群飞蛾。   他眯起眼,灯光在眼前朦胧,直到视野铺满一片金黄。他把手贴在额上,手指微微拢住光线,触碰着吊灯圆形的边缘。   太阳。   太阳似乎是圆形的。金色的圆形。   那个雪白袍子的人在原野上奔跑,金色的长发轻柔地拂在他的脸上,有一股古老的檀木香。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引用自《sundaland of mind》,一首纯音乐。   *这章几乎没有变动。 第6章 RAVEN   1   /   在阿孔多的第一个夜晚希丝维尔难以入眠。尽管中途迷糊地睡过去几次,但每当触碰到梦境边缘,捷洛克教授被剑刺穿身体的场景便在脑海中再现,使她摸着急促的心跳惊醒。   她的床靠着窗,外面的雨一直下,玻璃上濛起深蓝色的水雾,除了几盏路灯的光,什么也看不清。她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躺着,男人们倒是睡得安稳,此起彼伏的鼾声让失眠的人羡慕万分。   留给他们追回圣物的时间不多了,当漫长的黑暗来临,没有人能够在沙漠上生存。   分昼日前,大雨如注。   轰鸣的雨声中,希丝维尔突然捕捉到一丝微妙的、突兀的声音。“砰、砰、砰”,像是雨点击打某个具有弹性的弧面,不是实心的。她的思维转得很慢,过了好一会儿,才推出一个再寻常不过却毛骨悚然的答案——   伞。   虽然玻璃一片朦胧,但不详的预感爬满全身。她仿佛看见窗外站了一道黑影,撑着伞,一动不动地注视屋里,伞下有一对幽灵般的眼睛。她觉得蹊跷,正打算掀开被子起身查看,这时,一只异常有力的手从身后猛地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在枕头上。   “!”希丝维尔发不出任何声音,偏过头,惊恐地挥舞手臂,死死掐住那个人的肩膀。   是星。   当她看清他时,手上的力气便松了下来,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男人猫着腰蹲在床边,脸上覆盖着阴影,只有眼睛是亮的。他放开希丝维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亮度调至最低的手机塞给她。   “我们被监视了。别出声。”手机屏幕上打着短短一行字。   希丝维尔感到一阵凉意,看了眼博士等人,发现他们都还睡着。此刻,除了窗外的监视者,星同样是个令人恐惧的角色:他是房间里唯一醒来的人,已经穿好了衣物,佩上了枪,而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希丝维尔竟然毫无察觉。   “拜托你。”男人又打出一行字,不过她不解其意。   只见星靠着床缘匍匐前进,一点一点挪到墙根,举起插在口袋里的手|枪。他后背紧贴着墙,这个位置不容易被外界发现,同时使他获得一个更加巧妙的视角,可以看见隐藏在窗边的Watcher(监视人)。   绝对是个士兵。希丝维尔蒙着被子不敢出声,从他的动作做出判断:三千年前,一台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后来不知为何成为青铜门的祭品。   窗外人也十分敏锐,似乎感到了屋内的变化,雨伞的位置有了移动。随即,希丝维尔看见一张惨白的怪脸从氤氲雾气中逐渐浮现出来,贴上窗,像一张毫无血色的□□,眼睛是诡异的银灰色,白发如同绳索般垂落。   幽灵剑士!   她攥住床单,拼命压制着自己的颤抖。   星在黑暗中持着枪,几乎没有一丝呼吸声,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猎豹。他在等待一个时机。窗外的“幽灵”目光扫过床榻,扫过发抖的希丝维尔,慢慢地、慢慢地朝男人隐蔽的角落转来,终于,笔直地望进星的眼睛。   就在这时枪声响了。   “砰!”   一声果断的厉响击碎玻璃,屋外的雨声骤然涌入,轰击耳膜。这下,所有人都被炸醒了,杉木、龙以及云岸虽然不像星那样机警,但同样拥有着惊人的素质,上一秒还在熟睡,下一秒,几乎是同时从床上、地上弹跳起来,抄起藏在枕头底下的家伙,三管漆黑的枪|口刷刷对准窗户,手指已经搭上机板。   但他们还是迟了一拍,只见玻璃碎片与雨水混杂成一片闪动的深蓝模糊视线,白发剑士轻盈地空翻跃开了子|弹轨迹,跳上屋顶,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我去追!”星紧随其后翻出窗外,希丝维尔坐起身时,只来得及看到他一闪而过,掀起两扇白窗帘。   “怎么回事?!”杉木博士爬了起来,按住因为动作太大而拉扯作痛的机械腿。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大家这才想起提问。   “是幽灵剑士。”希丝维尔惊魂未定,这时候,她才明白星的那句“拜托你”是什么意思——“拜托你与大家解释”。于是,她尽可能地概述情况:“我们被幽灵剑士监视了,星第一个发现,他出去追了!”   杉木博士没有废话,戴上眼镜:“都起来,马上恐怕有一场硬仗。”   龙与云岸穿戴完毕,背上包,希丝维尔则匆匆裹了一件外套,袜子都来不及穿,把头发胡乱地扎了一束,云岸交给她一把|枪:“保护好你自己。”   她点头。   “云岸,你去找星。”博士说。   “那您——?”   “快去!”他吼道,瘦弱的背影透着一股不可违抗的威严,让人想起他不仅是个神经学博士,更是一名经历过凯萨尔的老兵。   少年遵从他的旨意。然而,他前脚刚从窗户跳出去,后脚,就有一群戴着黑色头套的暴|徒破门而入,将剩下的三人团团包围——时间点卡得密不透风,这一切像是安排好的,他们被人算计了。   “你们几个政府通缉犯的人头很值钱。”对方为首那人用通用语说。   黑头套们共有六人,手中端着加利尔ACE突击步||枪,看纹身和项链等装饰像是本地居民。他们押着酒吧老板古兹和雷鬼头的胡列,但并没有把他们俩作为人质的打算,而是踹倒在地,以麻袋套住头,在哭喊求饶声中一枪一个,直接崩掉了他们的脑袋。   下午还谈笑风生的伙伴,如今,成为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希丝维尔感到胃部一阵痉挛,她想吐,但没让自己吐出来。   “接下来场面会很难看。”龙与她背靠背,似乎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我不怕。”希丝维尔握紧了手里的枪。   她准备好了去杀人。   2   /   星在雨中奔跑,追着对方的脚步在楼宇间穿梭,他感到一种畅快。   空气吸入肺部,胸腔扩张,冷丝丝的风刺激喉咙。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跑起来居然可以这么快,奔跑带给他某种熟悉感,像是来自血液的涌动。   当时,发现幽灵剑士时,身体快于大脑做出了选择,所以他冲了出来。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驱使着他一样,他从那人身上嗅到了来自三千年前的、熟悉的味道,于是想拼命抓住这些蛛丝马迹。   一座陈旧两层小楼,外壁被刷成黄色,有着木质地板和马蹄形拱门,彩色拼花玻璃,屋檐上悬挂叶片形风铃。这是阿孔多北边最后的建筑,剑士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停下脚步,转过身,似乎在等待着星的到来。   黑斗笠,银发,古代武士装束,缀银腰带勾勒出挺拔的身段。他抽出鞘中那把弯月般的长刀,按住刀柄,刀尖抵着地面。   “你为什么一定要紧追不放呢?”他对着蓬头垢面的星,笑了,显出一种从容。   “圣物在哪?”男人提枪一步一步靠近,他们的声音在雨中都显得十分喑哑。   “我又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黑衣人举起刀,斗笠下露出的眼睛寒光闪逝。   星知道逃不过一场搏杀,在一个漫长的停顿中,冷不丁抬手朝对方放了两枪。黑衣人动作迅捷,踏着无形无影的步伐躲过子|弹,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般冲了过来,刀从手里送出,直推他的胸口。枪|械在近战中毫无优势,特别是面对突如其来的猛冲,但星没有慌乱,敌人越近意味着越容易瞄准,他再次开|枪,为了避开子|弹,黑衣人不得不收敛刀势,被迫改道的刀削断了走廊右侧的栏杆。   对方不是好惹的主。   经过短暂的交手,他们彼此都确认了这一点。   黑衣人的刀很快,比之前多了几分杀意,星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凭借直觉开|枪,可惜这次很难打中,其中一颗子|弹击碎拼花玻璃窗,房间里传来的女人和孩子的哭叫令他一时慌了神,正是这时,对方来到他面前,衣摆如黑色波浪翻滚,刀光一闪,他的枪已然断了头,成为两段废铁。   星摔倒在地,抬起脸,刀尖刮擦他的发丝而过,他看见那人银灰色的双眸,瞬间想到了死亡。好在这个念头转瞬即逝,骨子里冲起的求生欲使他朝后爬去,抓起地上一截残断的铁栅栏。   “你想用这个对付我吗?”剑士将斗笠往上抬了抬,帽沿不断坠下的雨水切割着视线。   星没有回答,只是以双手握紧铁杆,站起身。   “我不喜欢占人便宜。”剑士把刀反转过来,逆刃而持:“况且我的目标不是你,而是那个叫杉木哲郎的,他知道太多东西。”   “......”   “我劝你还是放弃,我们才是圣物真正的守护者,继承的是神的旨意。”   什么神不神的,神早该换了。   星不予理睬,直接拽起杆子往下抡去——他不知何时对圣物有了强烈的渴望,也许是来自博士的说教、也许是来自记忆的指引。总之,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回来,找回来,找回来。粗野且执着。   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是为了自己。   剑士以刀背与他相击,一阵琅琅脆响,金属碰撞甚至擦出火花。换了铁杆为武器,星使用得更为顺手,毕竟是来自殷亓文明的古人,而那个时代属于冷兵|器。他越战越凶,昔日雪场上搏斗的感觉管穿全身每一道血脉。   “你剑术一定不错。”连续交换了十余招,对方荡开他,向后跃至走廊边缘。   “你也不错。”他沉声道。   不过,短暂的平和气氛很快被打破了。   “星——!”   一声大喊,随后是“砰砰”两声枪|响,黑衣人左右闪避,斗笠被击翻,偏头,瞧见楼下一名栗色头发的少年。   “你的朋友来了。”他对星静静笑道:“改日再会。”   黑衣人收了刀,像一只乌鸦,眨眼间消失在层层拱门的尽头。星追过去时,什么都不剩下。   3   /   “往东!”   车灯刺破雨幕。   吉普拉起外篷,在阿孔多狭窄的道路上横冲直撞,后面追着一辆铁皮军车。杉木帮希丝维尔缠上绷带:“还好伤得不重。”   “我没事。”她擦了把汗。   “第一次开枪?”   “嗯,第一次。”   “往后还会有更多机会。”   “我并不期待。”   他们三人能冲出包围几乎是个奇迹,多亏了龙藏在衣袖里的两枚烟雾|弹。此时,他们正一边躲避追捕一边搜寻星和云岸。   “看到了!在那里!”希丝维尔大喊:“开过头了!他们在街道对面!”   龙猛打方向盘调转车头,一个神龙摆尾似的转弯。只见云岸和星呆呆地站在街边,浑身湿透,活像两个出门看电影打不到车回去的可怜大学生,在这个紧张得如同动作电影的氛围里显得十分喜剧。   “我靠,我瞧他俩还挺悠闲。”龙把喇叭按的哗哗响。   云岸朝吉普车挥手,龙放慢车速但没有停下,他们两人像两只泥球一前一后滚进车厢,被龙一脚油门带着飞驰而去。   云岸上车后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追在屁股后面的军用车:“怎么?被满世界通缉了?”   “是啊,第几回了?”杉木问。   “第八或者第九次了吧。”少年敲敲玻璃:“龙,开窗,我放RPG(火箭助推榴|弹)。”   座位底下确实藏有这么个玩意。少年架起火箭筒,将助推器旋入后端,然后把火箭|弹装填其中。   “确定要放吗?”   “嗯。”他点头。   “那好吧。”龙为他打开窗户。   走到这一步,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温文尔雅的选择。   ——轰!震天巨响。   火箭|弹击中敌方汽车前座,掀起一场极其壮丽的、赤色的爆|炸。他们小小的吉普驶出身后分崩离析的火焰,车尾拖拽一道长烟,一头扎入前方的茫茫雨夜。   --   作者有话要说:   冷兵||器还是非常有魅力的。对于武器装备的了解全部来自于游戏(请谅解俺的不专业) 第7章 RUIN   1   /   不知是该说幸运还是不幸,他们成功甩开了阿孔多雇佣军,但在逃亡途中无线电台被摔得四分五裂——这意味着他们再也收不到来自总部的讯息。   杉木博士戴着一枚锈迹斑斑的水滴型徽章,他当兵时用的,上面还刻有“WR/FF-BD373”的字样,是个现已绝版的小型信号发射装置,可以用来发送定位,博士把它称为“最后手段”,祈祷总部有人能捕捉到它的信号。   “‘最后手段’?其实这一招您经常用吧?”龙提出质疑。   “说来惭愧,好像确实如此。在萨默力、墨河与金裟城躲避追捕的时候,都是靠它才活了下来。”杉木说着,把胸针别在衬衫领子上:“就像护身符一样。”   “那是谁在接受您的讯号?”   “一个老战友,他比猎犬还灵,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在鬼门关找到我。”杉木笑了笑。   “看来您很信任他。”龙说:“我们五个人的性命都托付给您这位战友了。”   “不要这么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毕竟这只是‘最后手段’。”他再次强调,在空中投影出地图,将的移动轨迹用红线标记出来:“预计今天下午三点可以到喀尔,我们在那里稍作休整。”   车辆颠簸,前方并不是平坦的细沙,而是坑洼的碎石沙砾,他们正在深入沙漠腹地,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星窝在车厢角落,因为颠簸不得不合上捷洛克留下的笔记,他刚才盯着上面圣物残片的素描看了许久。   马上,他们就要进入龙游之地。“龙游之地”可以广义上指这片沙漠的全部,也可以特指他们即将穿越的八千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的区域。它的名字是从沙土里挖出来的、被铭刻在古老的石板上的,后人在石板出土的位置立了一块黑色方尖碑作为纪念。   远远地,他们已经看到了那块耸立在天地间的方尖碑。它的效果有点类似《2001太空漫游》中出现的石碑,拥有着绝对完美的立体造型和纯粹的黑,像来自时间深处的指针,碑身四面刻满了用不同文字书写的赞歌。   “这是我们能看到的最后一个现代作品。”希丝维尔说:“前面都是无尽的荒漠和殷亓文明的废墟。”   “你说错了,明明还有别的现代作品。”云岸站起身,指着碑前分散往不同方向车辙印:“东边那道最深的,是野骆驼探险队三十三年前留下的,中间的是eid核试验队留下的,最西边是游吟诗人赛默留下的。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好多条,每一条都属于想要征服沙漠的探险家。”   杉木博士拿起相机为眼前的车辙印照了一张,白衬衫被热浪吹拂:“你比我懂行,它们很漂亮,就像云室里粒子穿梭的轨迹,也像星辰的轨迹。”   “那么,小探险家,你说说我们应该选择哪条?”龙扬起墨镜。   “既然是去寻找龙骨和萨库瓦,自然走一条没人走过的新路了。”他对照地图,伸手指了个方向:“就向着那里怎么样,远处有座沙山。”   于是,龙踩下油门,吉普滚动着灰烟朝天空的幕布中那抹羊羔脊背似的沙山驶去。星向后张望,注意到土地上正被他们压出一道崭新的、松软的轨迹,方尖碑越来越远。   “取个名字吧。”希丝维尔突发奇想地说:“给我们路线取个名字?”   “野火。”龙头也不回道。   他说的对,野火是个好名字。   走过的地方,野火蔓延,生生不息。   2   /   距离分昼日仅剩九十一小时。   喀尔。   长风卷起尘土,剥落的石块在脚边轱辘轱辘滚动,声音如同陶土风铃。雅丹地貌的风蚀痕迹在眼前展开,一座座犬牙状或鲸背状的丘壑静伏原野之上,其中有一座剪影看上去颇像狮身人面兽,背部驮负着曾经殿宇的断壁残垣。   喀尔是龙游之地第一城,距离他们目的地“龙骨遗迹”还有一天左右的车程。希丝维尔披着一条深红色卷草纹围巾,流苏飞扬,颇有几分异域风情。她的关注点落在建筑遗址上,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亲眼见到在考古学界大名鼎鼎的“朔阙”,曾经的殷王朝北都。   她三步并一步地朝向往已久的古建筑跑去,徒手攀上石丘,站在高处看风景美极了,长烟般的云,红白交替的石头纹理,殿宇前一座神像剑指东方,亘古不变。她看得入了神,没注意到脚下的凹凸不平,不小心一脚踩歪,整个人重心朝前砸去。   不好,这下肯定要摔个狠跤,她徒劳无益地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扑向大地,这时,却有人托住她的胳膊,沉稳的一下,扑通把她扶住了,随后很快撤去。希丝维尔眼前是那个黑发乱糟糟的古人,眸子点了她一下:“小心。”   她不争气地红了耳根:“......多谢。”   龙和云岸在清点车上的装备,杉木博士在四处拍照,只有星和她一样爬到高台上考察,斜背着一把黑|枪在皲裂的石柱间穿梭。   “你知道这里古代是什么地方吗?”他摸过墙体,静默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发出提问。   希丝维尔受宠若惊:“啊,学界认为这里是三千年前殷国北都,朔阙。”   他微微歪头,显出不太理解的模样。   她便解释道:“殷国是当时东陆最强盛的统一国家。它有四个东南西北四个都城,这里靠北,是北都,名字叫‘朔阙’。”   星若有所思,兜兜转转一会儿,找了块地方坐下来:“还有呢?”   “你还想听?”希丝维尔怕自己讲得太多惹人烦。   “想找回一点记忆。”他点了一支烟。   女人也坐下,坐在他身边,高高的风蚀沙丘,背景是流云舒卷的天空。她注意到星的眼神总是忧郁的,好像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清了清嗓子:“北都坐落在连接东西大陆的商道上,商业繁荣,积金如山,因为金币清脆的声音所以又被称为琳琅城,由战神商摩羯守护。那时候龙游之地不像现在一样黄沙遍布,而是块土壤肥沃的平原,人们在田地里耕种小麦与玉米。”   星听得仔细,甚至摊开笔记本做了些记录。希丝维尔十分诧异,她第一次获得这等教授般的尊重,有些无措地理了理头发。   这时,一阵风刮来,送来龙响亮的声音:“嘿——很抱歉打扰——不过那边的两位能不能别腻歪了——我们该出发了——!”   希丝维尔窘迫地弹起身,星倒是毫不在意,把本子一收,拍拍裤子上的碎土。   “你不走吗?”他见女子还停留原地。   “嗯?嗯,马上走。”她低下头,跟上星的步伐。   希丝维尔边走边打量那人:他背影高挑,透着一股利落。这股利落令她觉得遥不可及。   3   /   白鸟以翅尖划过昼宇,赤色沙漠狐朝流星坠落的方向奔跑,野狼狩猎羊群,远古的太阳神走过杜亚特第六扇门,而泪水在疾雨中消散。我们逃离命运,手里攥着昔日的幻境,在黄昏时分做着属于黎明的梦。   ......   他的名字叫红河,不记得自己在沙漠里生活了多少个年头,随身带着一只收音机。   年代久远的沙哑的歌声荡了出来:   一眼望不到边   风似刀割我的脸   等不到西海天际蔚蓝   无言这苍茫的高原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   可你跟随那南归的候鸟飞得那么远   爱像风筝断了线   拉不住你许下的诺言——   实际上这是一首粗糙的歌,但他很喜欢,他从城市出走的时候,就已经永远放弃了精致,尽管他依然是热爱读书的——他的背袋里常年揣着一本《战争与和平》,有人说它是本武侠小说,那说的对。   红河是个拾荒者,如果要加个定语的话,便是龙游之地唯一的拾荒者。一件破旧的军大衣罩在身上,袖口漏了棉絮,肤色黝黑里面透着钢铁般的红,眼睛陷进皱纹里面去,那些皱纹是风沙拿刀刻的。   “欢欢,欢欢!”他站在沙丘之上嚎了一嗓子,从北边跑来一头雪白的小羊。小羊的尖角刚刚冒了头,脖子上系着红色与黑色交织的绳,像一朵云在地上飘。   “你跑到哪儿去了?马上就要天黑了。”红河揉揉它的耳朵:“天黑了不归家,多危险。”   小羊蹭他的手,男人看到它嘴巴边上的毛沾了些脏污,于是摸下来放在鼻子底下闻,竟然是血。这股不详的气息使他身体猛地一颤,二话不说拧亮了手里的煤油灯,牵起羊羔朝北方走去。   “欢欢,你带路,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羊跑得摇头甩脑,很欢快地跳起来。它是一只过早得离开了母亲的羊,年纪又小,没有谁教给它什么是危险。沙漠上是有胡狼的,也许这只羊崽儿还没见过,但红河已经见识了多次,他敢肯定,那些血是胡狼的血。曾经的某个冬天他为了取暖,剖开一匹胡狼把自己的双手浸入它的血液,那种腥烈的气味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沙丘呈现一条简洁的弧线,一人一羊行走在黑夜包裹中,煤油灯亮起昏黄的光晕。   没过多久,红河便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不远处的丘壑里停着辆宽轮厚背的越野车,车灯明亮刺破黑暗,几道黑黢黢的影子立着、摇晃着、时而奔跑着,手电筒光束急促地扫来扫去。光勾勒出胡狼的影子,共有不下二十只,它们饥肠辘辘,已经包围了车边的人类。不断传来枪|响,每一声都在辽阔的天地间回荡,枪|火是如同烟花的橘红,转瞬即逝,有狼倒下,也有狼扑上去,他们的缠斗不止。   风把红河的军大衣吹起来,男人驻足看了一会儿,明白了胡狼血的来历。也许是在荒野待得太久,他一时不能做出决定——到底是帮人还是帮狼,抑或是做一个旁观者?就在这时,有人朝他招手了。   那个人爬上了车顶,高高伸长两条手臂使劲地摇晃,手电光也跟着一晃一晃地照在红河脸上。   “救命——!救命——!帮帮我们——!”   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红河解下猎|枪(来这里的第二年他自己制作的),瞄准前方某匹狼影,开了一枪,收了手。一枪足矣,那些胡狼熟悉他的火药味道,就像兔子熟悉猎人的脚步声一样,很快就会散去。果不其然,狼群阵营发生了骚乱,它们拉开步子在外围飞快地兜了一圈,留下几声嚎叫后四散而去。   刚被他救下的人们朝他走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沙,小羊不安地把他往后拉。   “等一下。”红河止住小羊。他想看看那是些什么样的人。这里是龙游之地的深处,已经许久没有人类进入了。   先是传来叮叮当当枪|械碰击的声音,接着是粗重的呼吸,还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股来自鲜活生命体的汗味和热气扑向红河。   “有人受伤吗?”他第一句便问。   走在最前面那人有一双落拓的黑眼睛,半边夹克沾满血:“有。”往边上退了一步,露出身后一位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他被少年搀扶,一瘸一拐,咬着牙。   红河道:“随我走吧,我那里有一些酒精和绑带。”   “谢谢,多亏您。”受伤的男子与他握手。他比之前的黑眼睛客气得多,也显得更通人情世故,红河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总之,先去我那里处理伤口吧。”他又钝拙地重复一遍。   “可能您也处理不了......”   男人露出一个遗憾的微笑,揭开被撕裂的裤子——那是一条被利牙洞穿的机械腿,各种零件散落下来,仅凭神经导线连接,摇摇欲坠。机械腿中央被挖了一个大洞,蹿跃的电流闪烁着淡蓝色的光。   --   作者有话要说:   1.杜亚特(Tuat):古埃及神话中等同于地狱的地方,第六扇时间之门后为永恒的黑暗。   2.红河听的歌为《西海情歌》-刀郎 第8章 WORSHIP   1   /   THE FIRST MORNING OF CREATION WROTE WHAT THE LAST DAWN OF RECKONING SHALL READ.   —— OMAR KHAYYAM   2   /   离开喀尔,他们在夜幕降临时遇到了狼。胡狼是沙漠上最为出色的掠食者之一,它们身材瘦削,嘴长而窄,上下四枚犬牙足以刺破犀牛皮。   一开始,只是听见窸窣的脚步声,好像风压着小草,可是这里并没有草。龙开始觉得不对了,这时,顶蓬上传来“咚”的一声,他通过后视镜看到车后面跟着一群闪烁的绿眼睛,那无疑是饥肠辘辘的狼群。   “快踩油门甩开它们!”杉木指挥道,但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凹凸不平的雅丹地貌中车速快起来很容易侧翻,刚把车上的狼甩下去,他们的车轱辘就压到了一块翘起的石头,在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中旋转漂移,轰隆陷进了沙坑。   狼很快围了过来,不过它们不敢靠近,只停留在远处观望。龙和云岸下车,套上防护服,一手提了一支马莱步|枪。星随后也下去了,车内只留下杉木博士和希丝维尔。龙本是打算用火吓走胡狼的,可是他没走多远狼群突然发起了进攻,一只狼从身后蹿来差点咬断他的脖子,他不得不开枪,从而掀起一场人类与野兽的混战。   处于混战中心的三个人都没意识到此刻最危险的其实是吉普车内的人。   狼一般集体行动,但总有那么几只独来独往,它们盯住了看上去最容易下手的希丝维尔。直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传来时希丝维尔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抄起手边的枪往狼的口中捣去,她成功了第一次,可下一匹狼紧随其后地蹿进车厢。   车厢狭小,对她来说逃跑已经太迟了。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闪在她面前,帮她硬生生抗下一击——狼牙已经嵌入了那人的小腿。   “博士!”她惊呼。   男人抡起拳头往狼的鼻骨砸去,鼻子是所有狼类的弱点,可它们不会轻易放弃。胡狼咬开了金属接合处的螺钉,杉木哲郎摸到靴子里的匕首插|进狼的头骨,奋力下推,一阵电流猛地蹿出来,狼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嚎叫,一边下滑一边撕裂所经之处的所有零件,内部神经导线爆裂而出像一捧绽放的礼花。终于,胡狼的尾巴垂下去,不动了,但獠牙还钉在分崩离析的腿里。   杉木用手把它的嘴掰开,镜片上溅满了热烘烘的血,以白袖将它们抹去。   ......   “给我一针吗啡,车后备箱就里有。”此刻,晚上八点半,杉木躺在桌上,面朝一盏煤油灯。   “我都全部拿来了。”云岸把工具箱和医疗急救包放下,受伤的不是他,但他脸色比杉木还难看。   现在他们位于红河的小屋,一座由飞机残骸改造的房子里。洛克希德P-38号飞机,是战争年代常见一种小型截击机,两侧机翼和机尾都被拆解,搭建成一个勉强十平方米的、可遮风避雨的三角锥形空间,屋内除了一张吊床一张桌子和几只水桶外再无他物。   杉木博士打了吗啡,疼痛感稍微缓和,云岸则帮他处理千疮百孔的机械腿。少年手里架着钳子剪刀螺丝枪,然而真正面对伤残处时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他有些急迫,有些难过,一贯轻松的表情消失了,咬住下唇,像考古学家对待丝帛那样将他的右腿无比小心地抬起来,再放到自己膝盖上,额头和鼻尖缀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   红河一旁看着,叼着一只漆黑的烟斗,在灯光中眼睛忽地闪了一下。   “他是你儿子?”男人问。   杉木转过头,略显诧异:“不是。”   “......挺像的。”   “长得像?”   红河摇摇头,只是沉默地吸着烟。于是杉木笑道:“我哪有这么好的儿子。”   “博士,别说话。”云岸掸了他一眼,钳子嵌入第一个神经接口:“休息。”   “好吧好吧。”头发花白的男子无奈叹了声。   红河从水桶上(他把水桶当椅子)站起,打算为这群人准备点吃的。他半个月前去过集市一趟,翻箱倒柜找出来三份速食米饭、一袋土豆、五枚鸡蛋和青辣椒。   “我去烧点东西。”他手里捏着几个土豆说,“你们看起来都还没吃饭。”   龙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谢谢,要不我来帮您打下手?”   红河不要人帮忙,也不要人道谢,只是做着自己认为理所应当的事。一个人在土炕里生了火,放上铁锅,用废报纸扇风促进燃烧,继而取下挂在墙上的刀,一点一点削刨土豆。他的动作稳健,那双粗糙的手一看便久经风霜,皮色是深棕,肉色是紫红,比一般人手指要粗些,指甲盖扁而钝,老茧使得掌心坚硬。   偶尔,他抬头看一眼桌边: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歉疚地握着杉木博士的手,声音微弱,如同即将断掉的细绳。   “对不起.......”煤油灯光在她脸上摇晃。   “假肢没了还可以换,真的可不行。”杉木笑着说。   女人哭了。名叫“龙”的高个子、衣领开口很大戴十字架吊坠的男子过去安慰她,拍拍她的肩膀。红河看了一会儿,视线移开,挪到角落里坐着的黑眼睛身上。黑眼睛不说话,鸦羽似的睫毛低垂,徒劳无益地擦抹衣服上的血迹。   他们不像是一般的旅行者。红河把土豆切丝,开口问:“你们来龙游之地做什么的?这里已经深入腹地。”   龙接过问题:“找‘萨库瓦’。您听说过吗?据说他们居住在有巨龙骨架的地方。”   “萨库瓦,幽灵剑士。”红河指了指东方:“巨龙骨架不是他们住的地方,仅是个入口罢了。”   “入口?”   “通往焦土之城的入口。”锅子烤热,男人往里面浇上一点油,把切好的土豆丝洒进去,冒出呲啦一声:“焦土之城才是他们的居所,曾经的殷国战神殿遗址,像圆形斗兽场,里外各有三道门墙。城外环绕着神像,神像足有二十层楼房那么高,穿过龙骨你们大概就会看见。”   龙交叉双手:“您对那儿很熟悉。”   “因为它我以前的目的地,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他头也不抬地炒着菜,似乎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了解它的一切,却没有亲眼见过。”   “您从哪里来?”   “阿尔法城。”   龙笑道:“阿尔法城到龙游之地几乎跨越了整个大陆,而从这里到您说的地方不过半天。”   “我知道,可是我走不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儿子死在这儿。”红河平静地说:“渴死的。其实他再挺住一公里路就能发现这座飞机残骸,机舱里的储备水足够我们喝七天七夜。”   闻言,大家都沉默不语。青椒土豆丝炒好了,红河将它们倒进塑料小碗,热气腾腾地散发着令人怀念的家常菜的香气。速食米饭里附赠了三副餐具,红河拆卸下来分给几人:“虽然不够,但凑合着用吧。”   3   /   夜深了,大家在这个十平米的小屋里拥挤地入眠,可能是今天一天周转太累的缘故,他们都睡得很沉,不过星除外,他头靠机舱壁发呆,依稀听到外面传来歌声。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   可你跟随那南归的候鸟飞得那么远——   不知道为什么,星听到“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一瞬间竟然有股想哭的冲动。他觉得这首歌只适合在荒原上奔跑,只有当一个人装满沉甸甸的故事和回忆时才听的明白,才会觉得它好听和悲伤。   他想啊想,想起那个曾经爱过的人。   从地上爬起来,撩开帘子出去。沙漠的夜晚很冷,夜空很干净,红河也没睡,生了一捧篝火,跪在篝火旁对着什么祈祷。火苗摇曳,如同坠落在地上的流星,小羊静静地窝在他的脚边。   星看见汉子面前摆了一只小小的陶土神像,颜料剥落,被风沙侵蚀了许多,大约是件古物。神像从头到脚都披着长袍,脸上不知是盖着面具还是雕刻粗略,双手交叠按在胸前显得慈悲,却又像一只被束缚的蛹。   星在他旁边蹲下,没有出声,看着红河手心朝上磕了三个头,头发上黏满沙土。   “从前我是不信神的。”祷告完毕,红河转过来说。他扒了些烟草装进烟斗,借着火点着了:“只有被命运狠狠锤过一遭人才会信些什么......小伙子,你也不睡?”   “睡不着。”   “心在思考的时候就会睡不着。”   星叹了口气,感到胸前刻有他名字的吊牌滑过肌肤,留下一道冰凉的印记。这时,小羊轱辘轱辘跑到身旁,眼睛湿漉漉的,好奇地打量他一会儿,低下头舔舐他的手背。星笑了,反过来挠它的脖子上的软毛。   “这只羊很乖。”星显出久违的温柔,朦胧地记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也摸过羊羔。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没舍得杀了吃。”红河说。   小羊从星手里跳开,一跃扑向红河。男人抱住它,扶正刚被它打翻在火堆里的神像,狠狠拍了下它的屁股:“造反了,神像都差点被你烧着。”   “这尊神像看上去很古老了。”星的目光落上去。   红河把它摆放在地:“埋葬我儿子的那一天从土里挖出来的,上天冥冥之中的指引罢。”   “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星长久地凝望:“他是什么神?”   “东陆术士梁师衡,史书记载中的最后的祝司。”红河吐出一口烟:“传说他戴银面具,身披白袍,来如流水,逝如长风,手里攥着蔷薇花,在日月星辰的指引下跨越大陆。”   “听上去很厉害。”   “是啊,三千年前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象征着光明,是黑夜中的旅人与亡灵的守护者。”   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说不清,好像心脏深处什么东西在颤动,胃部也酸酸地瑟缩起来。   “对了,三千年前梁师衡做了一个预言,预言了我们的今天。你想听么?”   他眼神表现出想要。   “「那时候所有的星星都将湮灭,太阳的光辉消失于大地,人类的记忆被抹去,一切陷入沉寂,魔鬼与天神合二为一」。”红河的声音抑扬顿挫,继而渐弱:“两年后,他就带着殷亓文明永远消失了,只留下无人能解的遗迹。”   “为什么消失了?”   “史书上说是因为天灾。”红河望向天际:“传说他为了躲避天灾,带领全体人类撤离到了某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或许他在等一个人跨越一切,找到他消失去了哪里。”   4   /   广阔无垠的沙漠、荒野、雪山,梁师衡赤脚走过,吟诵着无人能解的歌谣。   他行走在漫长的路途中,金发燃烧像一捧火炬。   祝司的职责,便是通过星辰推演人类与国家的宿命,他是强大而又智慧的术士,与此同时他也是大地上最孤独的人。   星闭上眼睛,又看到了梁师衡。   一片金黄的麦穗,赤脚奔跑,时而遥远时而接近。这次他多看见一些东西,他看见白昼过后的黑夜,那个人的金色长发缠绕他的肌肤,抚摸着他的脸颊温声细语:   现在,我们都还年轻,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想变成天空中流行的云,想变成青崖间的麋鹿逍遥远去。可是,我们终会在夏天结束之时分别,到时候请把马儿的缰绳解开吧,如果你想起我,就去远方找我,我会在一个开满蔷薇花的地方等你千回万回。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有关天灾的部分   *两年前我好文艺,好意识流orz 第9章 INCENDIES   1   /   易拉罐反射着刺眼的人造日光,在五十米开外的一块石头上安然独立,轮廓被热浪模糊得有点变形。希丝维尔右手握枪,左手握着右手努力不让自己颤抖,眯眼瞄准后接连放了三枪。   砰砰砰。   遗憾的是易拉罐没被打中,外包装上虚拟歌姬的可爱笑脸像是在嘲讽她,艳红的短裙更具有某种挑衅意味。希丝维尔不服,她和它杠上了,擦擦汗,再次装弹瞄准。她想要变得独立,不想再做大家的拖累,也不想别人因为保护她而受伤。   “她练枪练得还挺认真。”龙从小屋里钻出来,舒展舒展因一夜蜷缩睡姿而酸痛的腰背。他的话是对星说的,小屋外伸展出一片由帆布搭成的遮阳棚,星和龙都在它的阴影之下。尽管沙漠气温很高,但一旦找到阴影遮蔽就能立马凉快下来。   星抬头瞥了眼,鼻腔里嗡出“嗯”的一声,又低头做他自己的事情去了。面前是红河用沙土夯建的小型神龛,陶土神像静静摆在那里,底下散落着一些烟灰。星用炭笔把神像的外型描画下来,记录在捷洛克留下的羊皮本上。   “兄弟,没想到你还会素描。”龙饶有兴趣地俯下身,捏着下巴打量一会儿:“这是祝司梁师衡。”   “你也知道?”   “当然,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这个老神棍留下的烂摊子。”男人笑着,贴着小屋外壳坐下,往口袋里摸烟却摸了个空,只得无奈地擦擦裤子,“如果不是他带着殷亓文明突然消失,就不会有今天被苏煌政府到处追杀的韦弗党,也不会有我们。”   星坐直身子,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我的常识里没有关于韦弗党如何建立的知识。”   龙终于从上衣口袋里摸到了烟,放进嘴里点燃,习惯性地嚼了一下:“那是肯定的,毕竟常识记忆是个批量化插件,是根据普通居民的知识体系架构出来的,市面上很多机器人和你植入的是同一套系统。”   “......可我不是机器人。”   “不要介意,当时专家们也是为了图个方便,毕竟定制化记忆实在太昂贵,性价比不高。你想要了解什么,现在我知无不言地告诉你就是。”龙给他递烟:“来一支?”   星拒绝了。   “你直接告诉我韦弗党的事吧,简单一点。”他把手臂搭上膝盖,黑发被带着碎沙的风簌簌吹开,句子一如既往地短促。   龙觉得星也许是对“机器人”的言论有所不快,于是出于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星只是用一种谁也读不懂的幽沉目光盯着神像不动。   “好吧好吧。”龙轻咳两声,伴着远处希丝维尔此起彼伏的枪声呼出一口,开始叙述关于韦弗党建立的那个遥远的故事。   “半个世纪前,一些研究殷亓文明消失之谜的学者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殷亓文明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湮灭无踪’,而是集体逃逸到了某个地方。   “法力强大的祝司梁师衡无疑是这次‘文明逃逸’事件的主导者,金裟城图书馆遗址出土的泥板写道,他生前花费十年打造了四件圣物埋葬在大地深处,圣物可以用来重启殷亓科技,于是学者们想它或许也可以用来沟通——比如向逃逸的殷亓文明发射讯号。   “本来,这只是一个学术探讨事件,但他们越查越深,试图联系殷亓人,让他们回来取代苏煌,影响到政权稳固。苏煌开始大肆捕杀学者,之后,不满政府的流亡学者建立了韦弗党,并追寻圣物的下落。   “队伍逐渐壮大,但很长时间还是一无所获,终于,有人在雪山发现了线索。又通过几十年,研究员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们终于找到圣物、神殿和你。说实话,我们看到圣物时既兴奋又失望,因为我们根本无法启动它,圣物上的图案也完全无法解读。”   “所以我们复活了你。”龙在沙土上按灭烟头:“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星听了大段讲述,一时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不过总之,他对自己的处境和这个新世界的历史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我以为你们是个讲究科学的组织。”他想了想说。   “我刚才的讲述有什么不科学的地方吗?”   “万一最初的假设就是错的呢?万一圣物其实没有作用呢?你们完全没有重视实业的发展,通过一种追溯过去的方法试图改变未来。”   龙呵呵笑了,毫不在意:“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信仰’吧。一旦你决定为某份事业献身,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退路了,也没有那么多万一,只有一直往前,走到黑走到死走到道路尽头。”   “信仰?”   “我猜现在的你没有。”   星垂下眼睛,目光徘徊在笔记本上的一页,拇指微不可察地抚过那一页上的炭笔痕迹。   龙凑过来:“还是你画的?”   在梁师衡神像左边一页,画有一个麦田里的纤长背影,炭笔无法表现出耀眼的金黄,但传达出一片轰轰烈烈如梦境般的斑驳光影。   星点头。   “之前认识的人?”   “是的。”   “听博士说你还记得你的爱人。”   “嗯。”细沙落在纸页上轻声作响,星将它们拂去:“不过已经过去三千年了。”   三千年,人早就成了灰。   龙有点看不过去:“我在海文城认识不少好姑娘,回头介绍一个给你。You will find happiness with a new love.”   星笑着,把笔记本合上。   骑母马的好姑娘   黑眼睛的好姑娘   裙子白又长   我有一只小羔羊   带着绳索去流浪   叮叮当当叮叮当   做风与光的君王   2   /   他们推出沙坑里的吉普车准备再次出发。杉木博士的右腿经过修理已经基本恢复了功能,不过少数神经零件的损坏导致他的动作比以往更为僵硬,几乎脱离不了拐杖。   “云岸,把捷洛克的学生喊回来,别让她继续浪费子弹。”杉木拍了一下少年的后脑勺,像放跑一匹小马驹。   希丝维尔还在射击,云岸双手插兜过去:“练得怎么样了?”   “十次能打中一次。”她放下肌肉僵疼的胳膊。   “打那个易拉罐吗?”   “是啊。”   “这不是很简单?”云岸拿过她的手|枪,挺直了背侧身站立,眯起右眼用左眼瞄准。只听清脆一声,罐子从石头上仰面倒下,落在被她打废的一堆罐子里。   “这款枪不适合女生,后座力太大,你拿不稳的。”他手指穿在扳|机环里转了一圈,丢回去:“还有瞄准的时候枪|口往下压一点,这样开|枪时才能正好命中靶心。走吧,我们要出发了。”   希丝维尔好不容易接住枪,眼前的男孩子明明比她小上几岁,却表现得比她成熟得多,还屡次撅着嘴宣示对她的不满,让人有些恼火却不得不服气。   “我......我也想学射击......还有格斗。”她擦过额头上的汗,单薄的衬衫被汗湿紧紧贴在身上,继而又被一阵热风吹鼓,两侧脸颊皮肤被灼晒得火辣辣得疼。   “你想让我教你?”   希丝维尔可没这么说,不过既然云岸提了,她就顺水推舟地点点头。   没想到那小子非常欠揍地“切”了一声,扮个鬼脸道:“我才不教女人呢,女人最麻烦了。”   希丝维尔不说话,拿起脚边最后一个易拉罐朝他的背影砸去,云岸敏捷地跳开了,清爽的栗色短发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依旧双手插着口袋,朝她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接着跑向杉木博士和他们的吉普车。   杉木正坐在车前盖上查看地图,把巨龙骨架周边地区放大:“龙骨以东有一片区域的卫星图像是模糊的。”   “那就是焦土之城,你们要找的萨库瓦住的地方。”红河指点道:“那一块有信号屏蔽磁场,任何电波都到达不了。”   “不错,和我的猜想一样。”杉木推了推眼镜,与红河握手:“多谢你的帮助,这台摩托车我们带着累赘,现在就交给你了。”   刚跑来的云岸正好看到这一幕:“这不是我的摩托吗!怎么说送人就送人?”   杉木一把按下他的脑袋:“别闹,有正事拜托人家。”   红河举起指缝间夹的纸条:“分昼日之前骑摩托赶到阿孔多,把这张纸条交给你们的伙伴,没错吧?”   “对。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会打扮成流浪商人,手边放着一本金色封皮的《弥赛亚》。”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们的。不过——”红河把纸条放进贴身口袋,扬起头,带着好奇与疑问看向他们几个:“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杉木哲郎没有立即回答,敛下头轻声地笑,招呼云岸和希丝维尔上车。   “嘿,出发了,一路向东!”   星正在抽烟,此刻掐灭烟头,背起漆黑的枪|杆,帮清瘦的中年男人拉开车门。龙坐在驾驶位,旋开音量旋钮播放一首摇滚,方向盘前堆着一叠鲱鱼罐头和万宝路,后备箱则里塞满了啤酒、枪和子|弹。   踩下油门的那一刻,杉木回头,对红河招手道别。希丝维尔也转过头,金发拂过视线,披在头上的围巾冷不丁被风吹掉,像一只红色的飞鸟在天空盘旋。   3   /   焦土之城。   一片被烈火焚烧的废墟,一座遗忘之城。原本它和殷亓文明留下的其他遗迹一样,通体洁白,像上帝遗落在大地上的一枚指环。经历了爆|炸与大火后,它变成现在的焦黄色,石柱残断,墙体开裂,古老的文字模糊不清,废墟之间蹿出蓬草。六层环墙间形成迷宫,一道一道拱门互相嵌套,围绕着最中央的一棵被漆成白色的古树。   白发黑衣的萨库瓦们住在这座巨大的迷宫里,他们失去房屋,在岌岌可危的墙体内搭床架铺,透过墙壁裂缝窥伺外面的世界,就像被关在斗兽场牢房里的角斗士。   这里看到的天空和三千年前的天空是否一致?鸟儿飞过,没有留下痕迹。天空如同沙子一般粗糙干净。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又在写日记了,苏安。”银灰色眸子从天空转回来,男人的目光落在光线昏暗的屋内一位短发女子身上。   苏安抬头微笑,皮肤雪白,眉毛和睫毛也雪白剔透。萨库瓦们天生便拥有一种冷峻气质,苏安也是如此,她是一位成熟漂亮的萨库瓦,和其他人一样不喜欢笑,只有面对沙诺才会像现在这样抬起唇角。   她戴着一副黑色蕾丝花边手套,用一支出水并不流畅的钢笔记录这一周的状况。她的日记全部写在废报纸上,经过裁剪装订成册,被她随身携带着奔赴每一场战斗。   日记上写道:   我们在都哈顿杀了人,抢回圣物。   在阿孔多,沙诺请大家喝酒,第二天杉木哲郎的队伍就追上来了。   我冒充政府特|务,雇佣了几个暴徒追杀他们,未能成功。沙诺不听劝阻,和对方一个黑眼睛的战士交手,还好他没有受伤,之后我们一起回家。   家里还是和原来一样,圣物虽然不是我们想要的那块,但也算守护了祝司的遗产。   很想念那天喝的酒。   寥寥几句,能让她回忆那一天发生的事就行了。她喜欢写日记,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人会记得他们,只有写在纸上才能给人留下念想。   名叫沙诺的男人站起身,天花板很低,他不得不弓着身,银发滑过黑衣,从脊背两侧落下。他帮苏安点亮油灯,然后拿起镌刻满银花的长|刀安放在腰侧。   “你要出去?”苏安放下笔。   “去看一眼圣物。”男人把门拉开一条缝,长长地叹了声:“我感觉「他们」快要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有关“圣物”的世界观。 第10章 FALLING DOWN   【萨库瓦回忆篇(I)】   1   /降临   不管过去多久,沙诺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降临在他们头顶的庞然大物,而且他知道每一位幸存的萨库瓦都是如此。   一开始,它还是小小的模样,光洁的白色椭球,上面长着一只眼睛似的黑孔。它的底部有弧度,却能够在沙土里站立得稳当,如同一只鸡蛋坐落在环形城墙之外,与守护城墙的神像长久地对视。它从沙诺祖父母那个年代就存在着,雨后春笋般突然冒了出来,一开始大家恐惧不安,后来变得习以为常,到了沙诺这辈,孩子们已经可以爬上城墙坐在瓦顶上指着它编撰故事了。   沙诺说那只奇怪的蛋是西方之神所生,就像母鸡下蛋一样,还模仿了几声鸡叫。别的孩子说他渎神,他却满不在乎,因为他是一个特别的萨库瓦,一个八岁时被选为银鸽骑士的人,在这座环形城池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允许的。   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蛋壳里蕴藏着多么恐怖的灾祸。   事情发生的一天清晨,萨库瓦们像往常一样劳作,男人练刀,女人在露台上晾晒衣物,风吹过,衣服就像黑色的旗幡飘摇。沙诺和苏安又偷偷攀上城墙,沙诺在玩他新做的弹弓,希望能够打下飞鸟,而苏安坐在他旁边写日记,那时女孩的头发还很长。   沙诺把弹弓对准天空,将皮绳拉到最满,拉到不能再拉,指头被绷得胀疼。他闭上一边眼睛,皱起鼻子,因为肌肉疼痛而有些表情扭曲。他一边保持动作一边祈祷着鸟儿快快出现,老天好像听到了他的呼唤,就在这时,一片巨大的阴影遮住日光——   沙诺楞住了,仰着纤细的脖颈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不是鸟,而是一片纯黑的椭圆,驮负着闪光的楼阁朝他们缓缓而来,像一只在天际遨游的、吞噬光明的巨鲸,大地上的空气为之颤动。它实在太过巨大,沙诺从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物体,比每年分昼日上演的“日全食”还要震撼。只见光明一点点消失,黑暗笼罩在男孩女孩的脸庞上,继而笼罩住整座环城。   巨鲸完全停在他们头顶了。   “这......这是什么......?”沙诺退了一步。   苏安抱起日记本,不安地说:“好暗。”   男孩把她挡在身后,在衣袖下默默抓住她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的,粘着一层汗。这个庞然大物显然超出了人们的认知,萨库瓦们停下手里的活,纷纷困惑地仰望苍穹,现在看来他们就像一群引颈受戮的羔羊。   巨鲸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讨论着它是不是神的化身,抑或是一片从远方飘来的乌云。突然,黑色椭圆中间展开一道裂口,紧接着一枚长长的圆柱体落了下来,拖着一条燃烧的火焰尾巴,刹那间照亮了黑暗。   “是流星!”一个孩子指着上空兴奋地喊。   圆柱体穿过云层,云朵被接连映亮,火光在萨库瓦们睁大的眼睛里闪跃。沙诺的眼皮疯狂跳动起来,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流星,而是会给他们带来灾祸的邪恶的东西。他抱紧苏安,把女孩的头按进怀里,用尽全身力量向所有人大喊:“趴下——!趴下——!”   轰隆——!   苏煌F11-7式轰炸弹钉入土地,一阵猛烈的冲击波席卷而来,火焰瞬间吞噬整座城池,让他们过往熟悉的一切分崩离析。   2   /银鸽骑士   “你知道萨库瓦是什么意思吗?”   洁白的城墙,洁白的殿宇,洁白的瓦片、飞檐,洁白的鸟儿,洁白的光,一切都像一场披着白纱的轻盈的梦。   银发女孩用小石块在地上写道:“SAKURA。SAKURA就是樱花。”   她声音稚嫩,如同铃铛轻轻地摇晃。   环城中央的圆形空地上生长着一棵樱树,一年四季常开不败,花瓣落满汉白玉石铺成的地面,积成了厚厚一层。苏安写下这串古老的音节时,东风吹了过来,花瓣从她的指间穿过,有几片碰到她的手指,便停留下来,缀在她刚写成的字上。   这儿原本不叫焦土之城,它有自己的名字,掖兰城。六层环墙通体白色,保留着三千年前东方古典造型,每一片翘起的屋檐下都悬挂银铃。它在荒芜沙漠深处孤单地继承着殷国文明,男人弄刀,女人染布,一座与世隔绝的桃源。   “所以这棵大樱花是谁种下的?你问过你爸爸了吗?”沙诺踢着石子一路来到树下,苏安的父亲是祭司,天底下所有事情他都知道。   “是一位美丽而神圣的金色之人。”这时,身着绣满银鸽的黑袍、以兜帽盖住长发的祭司从身后走来,大手揽过沙诺和苏安的肩膀。苏安回过头:“爸爸!”   “嗯。”男人脖子上挂着一只吊坠,继续说,“曾经这里是繁荣富饶的东陆,是祝司梁师衡的故乡,他亲手种下这棵树,象征东之彼岸。”   “东之彼岸?难不成还有西之彼岸?”沙诺问。   “当然。那在与东陆大海相隔的西洲,是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梁师衡刚满十二岁便被皇帝送了过去,但他一直非常怀念家乡。他说世界上有两条路,一条从西到东,是黑色之路,象征战争与受难,另一条从北到南,是金色之路,象征光明与幸福。我们既要走黑色的路,又要走金色的路。”   “他可真是个麻烦的人。”   “嘿呀,沙诺,你不能说祝司的坏话。”男人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是族里最有天分的男孩,等你再长大些,银鸽骑士的封号便是你的。”   “银鸽”是萨库瓦族图腾,银鸽骑士象征着“圣物守护者”,是从古老时代一直延续至今的封职。梁师衡曾将一块圣物残片托付给他们,并定下两条约定——其一便是萨库瓦族人必守护圣物世世代代。   圣物埋在樱花树下,树干上系着一道金色的带子。沙诺夜以继日地习刀,逐渐地,他挥起刀时感觉眼前出现了许多圆形轨迹,他踏着轨迹前进,手腕微转,刀刃也旋转相应的弧度,原本生涩的动作变得流畅自如。八岁那年,他的刀法已超越了所有同龄人,依照惯例,祭司赐予他象征身份的、由珍贵银色陨铁打制的长刀。   被加封银鸽骑士之后,每当他握住刀柄时便能看到一个幻象。幻象中有位金发的少年站在树下,樱花吹满白袍,他身边立着一位高瘦的萨库瓦,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一看便庄严冷峻。他为金发少年披上大氅,道:“祝司大人,该离开了。”两人站了一会儿,随后一前一后走入朦胧的白光,那位萨库瓦似乎回头看了沙诺一眼。他们都是一样的灰眼睛,一样的刀。   这是谁的记忆......是谁的记忆呢?是刀的上一任、上上任乃至最初一任主人的记忆么?   沙诺还小,在无忧无虑的年纪,不明白幻象的含义,只能按住脑海里不断涌动的浮沫。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是每一代骑士铭刻在血液里的、有关民族与道路的回忆。   3   /远方的路   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掖兰城内放风筝。他并没有太大的奔跑空间,因为环墙与环墙之间的巷道十分狭窄,抬起头,可以看见被开敞的雕花窗,仿佛蝴蝶翅膀一般。   “哟,这是谁家孩子啊?”窗口的女人笑道。   他一口气跑了好久,脏脏的小脚拍打在石板上,红风筝飞出高耸的围墙,从狭窄的空间飞入高空,自由自在。男孩吸引了许多其他的孩子,他们一路追着风筝奔跑,笑声在巷道里回荡而久久不散。   突然间,他们的笑声停止了,只见风筝勾在了一根晾衣杆上,黯然失色地垂下脑袋。   “啊!你快想办法救风筝!”   “别吵啦,它卡在那么高的地方我们都上不去嘛。”   “不能用力拽绳子,会把线拽断的。”   “那该怎么办呐?”   孩子们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还未有定论,这时,比他们稍微年长一些的沙诺正好路过。他穿着束身黑衣,腰带是一条镶嵌宝石的银缎,腰侧悬着陨铁刀,从一群瘦弱、肮脏的孩子面前走过,就像是野鸡里出了一只凤凰。   “喂喂,那是沙诺吧!”   “听说沙诺会哗的一下飞起来。”   “对啊,他是最厉害的银鸽骑士,我们可以求他帮忙。”   “沙诺会理我们吗?自从加封之后他就没有再和我们一起玩过了。”   “总得试试吧。”   于是,带头的孩子拉住他的衣袖,恳切地喊道:“沙诺。”然后指了指头顶的风筝。   沙诺停下,顺着他的指的方向望上去,那只可怜的风筝完全被衣架缠住了。沙诺哼笑一声,回过头盯了那群野孩子一眼,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抱歉,祭司大人告诫我不要和平民一起玩。”他把那人的黑黢黢的小手从华美的衣袖上推开。   孩子茫然地看着他,嘴唇哆嗦出一句:“沙诺......”   沙诺交抱双臂,再次望了眼风筝,随即冷淡地移开视线,在众人的注视中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有点欠揍,但大家都不敢相信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一定是“圣鸽骑士”的称号让他得意忘形了。   “喂沙诺,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被他甩在身后的人攥紧拳头,涨红了脸,未脱稚气的声音却比什么都有穿透力:   “你不过只是掖兰城中的骑士,掖兰城在大地上比最小的蚂蚁还要小,墙外的世界你根本就没有见过吧!”   猛地,沙诺感到心里中了一箭,晃了晃,脚步变得滞重,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维护自己骄傲的背影以及高高扬起的头颅。   ......   傍晚时分,沙诺和苏安坐在最外一层墙上,黄沙被风吹起皱纹,地平线是一道镶嵌着金边的长弧。   “你今天看起来不开心。”女孩抱着膝。   “苏安,你说外面是什么样子?”   “嗯?”   沙诺眉头皱起,染上一种他平时不常有的忧郁:“我们的世界中央是樱花树,樱花树外面是六道环墙,墙外面是四座代表四个方位的神像,神像外面是沙漠。可是沙漠总该有个尽头,沙漠外面又是什么呢?”   “我听说是‘城市’。”   “城市?”   “我也不清楚。”她的睫毛闪了闪:“那都在很遥远的地方了。”   “你想去看看吗?”   “嗯?去看......去看什么?”   “城市啊!我问你想不想去看那些城市!”男孩子很用力地说,奋臂指向远方:“掖兰城比大地上最小的蚂蚁还要小,我们当然应该出去看看。”   “怎么出去?”   “等以后我带你,我们一起去远方的‘城市’!”   苏安先是楞了一拍,接着笑了,银发飞扬,手里的旧报纸哗哗作响。   沙诺窘迫地红了脸:“嘿,你不要笑啊,我是认真的!”   苏安努力抿了抿唇,又扑哧笑出来。沙诺第一次看到这么快乐笑着的苏安,所以他决定了,一定要带她出去。   那时,他们的眼睛里缀满天真梦想,一颗一颗璀璨地闪烁着。   4   /焦土之城   美好的童年到这里为止,后来他们真的去了远方——以另一种方式。   下面,我们把视野从渺小的掖兰城转移到整个世界,看看他们封闭文明时别的人在做些什么:   早在五十八年前,苏煌政府在沙漠进行了eid核试验。核专家意外探测到了掖兰城的存在,并派出213号机器人进行监视,那便是萨库瓦们一开始看到的“鸡蛋”。   “鸡蛋”完美地执行着任务,直到一批学者建立了韦弗党,这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它直接导致了苏煌对萨库瓦的进攻。   韦弗党的目标是寻找圣物沟通殷亓文明、推翻苏煌统治,显而易见,政府不会让他们成功,双方都展开了搜寻圣物的行动。而此时,“鸡蛋”提供的数据显示掖兰城一直以来存在着异常能量波动,苏煌科学家推测了两个可能的圣物埋葬点,其中之一就是掖兰城。   可以说当韦弗党人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时,拥有庞大数据资源的苏煌政府就已经掌握了圣物埋葬点的具体坐标,这一事实令人绝望。他们率先出动,秘密派出“巨鲸号”飞船降临掖兰城上空,把一座跨越三千年的古老城池轰为一摊焦土。   F11-7式轰炸弹硬生生地炸开了萨库瓦与外界的联系。   桃源之梦破碎,掖兰成为焦土之城。穿着白色塑胶雨衣面戴防毒面罩的士兵挖走圣物,樱花树也在那一天枯萎。沙漠上降了一场大雨。   沙诺从废墟中爬出来,遍体鳞伤。他看着凋零的古树,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守护的空头骑士。 第11章 EXODUS   【萨库瓦回忆篇(II)】   00000   /   霓虹灯照不到的街头巷角,潮湿的空气,永远不停歇的雨。   垃圾堆里有一台老式电视还在孜孜不倦地播放娱乐节目,音色沙哑恐怖,就像被拧住脖子的老太婆,而画面上的主持人带夸张的小丑面具,鲜红的嘴唇一直咧到耳根子下面。他翘起一根手指,右半边脸紧贴镜头,眼睛被诡异地放大,脸上条条皱纹清晰可见。   “三千年前文明集体逃逸?他们逃去了哪儿?为什么从历史长河里突然消失?神秘祝司留下的圣物究竟给人类带来了什么信息?吼吼——欢迎来到汤姆叔叔无话不谈的月亮小屋——我是汤姆·思姆,二十四小时期待您的致电!”   “你好汤姆,我第一次打电话,有点紧张。”   很快便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小丑象征性地举起红色话筒夹在耳边:“没关系的亲爱的朋友,我会用最热烈的掌声鼓励你!”他在舞台上一边蹦跳一边鼓掌。   对面有点生涩,可以想象他或许正在不安地摩挲着裤子,然而之后,他说的话却是语出惊人:“......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希望人类不要再对圣物进行毫无意义的追寻了。”   小丑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荧光绿发套在脑袋上颤抖,依旧嬉皮笑脸:“亲爱的,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难道你是死火政府(即苏煌政府的谐音,反政府者对它的称呼)派来的小间谍吗?”   “你是说苏煌?当然不是。对于他们我只想说一句话——”那头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无比,几乎是对着话筒一字一字地低吼:   “去他妈的。”   1   /九岁   伟大的神灵指引   我们踏上黑色之路   神圣之环(指掖兰城)中央   树已枯萎   远去兮   远去兮   我们注定被旧日流放   人造日光移往下一个时区,沙漠上黑暗降临。黑暗降临后天际是一片孤独苍凉的深蓝,废墟是深蓝中耸立的漆黑的剪影,沙丘隐约显出丝绸般的柔白,长风卷席沙砾,从人们脸侧刮擦而过。   天地之间,人类是几条短短的竖线,一个踩着一个的影子行走在沙丘脊背之上,在队伍最后留下一道蜿蜒的足迹。男孩披罩着黑色麻布斗篷,几丝银发飘了出来,他惶惶不安地回过头去,最后看一眼曾经的家乡。   这一年   萨库瓦们被迫离开掖兰城   分散成五支队伍   一支留守孤城   另四支去世界各地寻找被抢走的圣物   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   沙诺朝西走。从古至今,世界的海面上只存在着两块大洲,一块叫东陆,一块叫西洲,两陆之间相隔古特拉斯洋。它们的形状像两条首尾相咬的鱼,东陆鱼头朝上,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往南方,那里全是群山密林。西洲鱼头朝下,尾巴延伸至北方,北方是荒芜的雪原。   面对地图,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有人说东陆海边有一座贝塔城,是护卫首都的七座卫星城之一,苏煌政府在那里建了一座巨大的堡垒,也许他们可以去贝塔城碰碰运气。   2   /十六岁   城市远处耸立着三座高大的冷却塔,顶端航空障碍灯的绿色灯光穿透雨幕,以五秒一次的频率闪烁着。贝塔城有一个特别之处,从低处看,你会发现这座城充斥着肮脏的肠脏,但是从高处看,一座座政府规划的建筑体尽然有序,像停泊在海面的巨轮,殷亓文明的遗迹穿插其中。   已经十六岁的沙诺站在居民楼顶一条向前伸出的电线板上,他走到电线板最前端,如同即将跃起的跳水运动员,周身空荡荡的。但他当然没有跳跃,只是抖了抖头发上的雨,把黑夹克的帽子戴起来,双手插进口袋俯瞰贝塔城的全貌。风和雨都在他脚下呼啸。   “现在几点了?”他问。   “还有一分钟。”苏安从身后走来,和他一并站在城市高处。   “其实你可以不用动手的。”   “没关系。”苏安把袖剑安装在腕上,拉下衣袖盖住。你可以发现这时她的动作已经相当娴熟了。   他们把头发全部染成了黑色,又戴上黑色瞳贴,从外表上看与常人无异,无非是两个流浪街头的少年。他们的衣服全部来自垃圾桶,黑色连帽夹克衫背后分别印着“FUCK ME”和明黄色笑脸,都穿着破洞牛仔裤,还有颜色不一、显然是拼凑而成的帆布鞋。   他们的视角可以清晰地看到底下的巷子以及附近五六条街道,沙诺望见一个男人从红壳地铁站里钻了出来,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胸前的克拉夫蓝领带显示他是政府部门的员工。苏安也戴起帽子,蹲下身,表盘内的指针嗒嗒作响。他们在等待。   终于,男人拐进他们监视已久的巷道,沙诺做了个手势:“出发。”   苏安从高台一跃而下,踩着电线、晒衣架以及空调外机轻盈地落了地,正落在男人前方,挡住他的去路。抱着公文包的男人大吃一惊,在他面前,雨水把狭窄的巷子模糊成了一块蓝色的方块,方块中央站着纤长的黑衣少女,袖口露出属于刀尖的寒光。   少女头戴黑帽,看不清脸,却能感到一股杀意扑面而来。男人惊慌失措,掉头就跑。然而就在转过头时,他绝望地发现自己身后跳下另一个人,帆布鞋踩进积水坑里噗呲一响,那人在袖口擦了擦匕首两面,把夹克拉链拉到最高,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哗啦——   电线杆上的麻雀飞起。   尖叫声停留在男人喉间,转眼,阴暗的巷子里多了一具尸体。尸体温热,白衬衫和克拉夫蓝领带前绽开一大捧血迹,血混着雨水一起流入下水道,在那里面咕噜咕噜地滚起泡沫。沙诺在男子眼睛上划了一刀,割破植入在瞳孔里的微型记录仪,苏安则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电脑,用衣服包裹起来。   “走吧。”   刀上的血迹很快被冲淋干净。   他们终于来到了城市,而城市不是他们童年时想象的模样。   3   /十六岁(下)   IKAE是个温暖的地方,它是全球最大的家居用品连锁商城,向城市居民销售沙发、床架、厨房用具、照明灯等标准化产品,当然,沙诺和苏安喜欢这儿仅仅是为了它免费的热狗和甜筒、还有不限时长可坐的沙发。   热狗和甜筒虽然免费,但还是要凭借购物票据去窗口领取。他们没有身份码,也谈不上消费,不过他们很快学会了和其他流浪的孩子一样,站在出口处的玻璃垃圾桶边出卖可怜。   晚上七八点,以IKAE明黄的墙壁为背景板,门口等待的孩子排成了一条五颜六色的长线。他们中有的伸出枯瘦的小手,向每一个路人含糊不清地乞讨:“行行好吧,给我们一份小票吧。”也有人只盯着看上去最容易得手的目标,死缠烂打地跟在后面啜泣;沙诺和苏安与所有人都不同,他们什么都不做,只安静地倚靠墙壁,在有人走过时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投去一瞥。   每次,他们得到的购物票据都是最多的。   沙诺拿一沓票据换来六个热狗和两个甜筒,两人坐在沙发上狼吞虎咽。IKAE的热狗真的不错,先前他们在掖兰城时从没吃过这么(高热量又)使人快乐的食物。面包外皮油光发亮,咬起来十分松软,夹在其中的烤肠虽然瘦了些,但是被熏烤得香气扑鼻,上面还洒满了葱末。如果可能的话,他们真想在IKAE过一辈子。   沙诺和苏安一般下午六点到达IKAE,尽可能地捱到商场关门时间,仓库整理员推着大宗货物在他们眼前穿梭,而其中总有一人负责驱赶流浪汉。有时,他们碰到的是一个十分粗鲁的胖子,口袋里有一只拆卸货物的扳手,所有小鬼都尖叫着一哄而散。胖子最喜欢找苏安麻烦,为此,沙诺还在他的鼻子上留下了一个不小的拳坑。   每当德彪西ArabesqueNo.1钢琴曲响起,他们就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今天请他们离开的是一位温柔的大姐姐,她会对他们投来怜悯的目光,但不会做些什么。   十六岁的少年和少女走出灯火通明的IKAE,穿过茫茫雨夜,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走上城市边缘一座小山坡,那里散落着的几台空心圆形机器便是他们过夜之所。这些机器是eid能量环组件,损坏被遗弃于此。沙诺钻进去,苏安也钻进去,雨点敲击在铁壳上声音十分清脆。   点亮小夜灯,沙诺打开被他藏在角落里的电脑,也就是那台他们抢来的、有权限登入苏煌政府内部网站的电脑。沙诺下载了一个数据包,打开有一份详细的工作人员名单,由于数据过于庞大且没有检索功能,只能一行一行地翻找。   他总算找到了熟悉的名字:“扎伊”和“马尔科”。那是他的先辈们所用的化名。当时来到贝塔城的萨库瓦共有四人,他们计划从最年长的开始,一个接一个混入政府内部打探圣物的消息,可结果是,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   扎伊和马尔科已经失联七个月了。   苏安问:“他们还活着吗?档案怎么说?”   沙诺扫过屏幕,红色的“DEAD”映入眼帘。他们死了,谁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尸体也许如同都市传说所说,被丢入了“堡垒”底下的焚烧炉。   意料之中的答案,只见少年叹了一声,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平静如同将为死囚套上绳索的牧师:   “下一个...轮到我。”   4   /二十二   后来,在贝塔城,沙诺认识了一个女人,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在苏煌政府内部工作,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有种特别的、成熟的韵味。   她很喜欢沙诺,时常邀请他吃饭,喝酒,然后把他带回家。女人住在A区(高级住宅区),黑白两色的房间,只有床单是海水一般的蓝。她在门口脱下高跟鞋,对着墙上苏煌的徽章——一座高耸的巨塔,进行每日的例行朗读工作,朗读完毕,她就把眼睛里的微型记录仪调成私人模式。   沙诺和她上床,那年他二十二岁,这种关系持续了很多年。他从不和苏安提这些,他说自己在政府内找到了一份轻松的工作,然后用女人给他的钱帮苏安在D区租了一间房子,有时间便会过去看看。与女人做|爱时,他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的雨,却要表现出投入的姿态。后来,他成了许多A区女人的玩物,一具一个电话便能随叫随到的年轻肉|体。   她们发出颤音,而沙诺挺起身子,向天空扬起头颅,讽刺地是他竟然看到了那只红风筝,那只童年时他不愿帮助别人拿下来、缠绕在晾衣架上的红色风筝。   银鸽骑士、樱花树、掖兰城......它们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而他确实还是一个“骑士”,有人愿意买他,他就骑上去。不过,在混沌不堪的日子里,他扪心自问,自己一刻不曾忘记那个幻象。   树下的金发少年和萨库瓦啊,好像在提醒着他“要走上金色之路,必先经历坠落的阶段”。   他目标明确,他的顾客清一色都是在体制内工作且地位不低的人,她们手里掌握着不少情报。沙诺比他的先辈都要聪明,选择了一条最肮脏也是最有效的道路。毕竟他可是银鸽骑士,沙诺望着自己的双手笑了,银鸽骑士,持剑的圣物守护者,掖兰城里最值得骄傲的少年啊——   他还在吗?还在听吗?他知道他一定在的,在城内、在心间、在沙漠的风中,一定还是那样骑着白马,挎着长|刀,银发像飞扬的旗帜吧。   他满足地笑着倒在床上,眼前好像出现一片深蓝色海域,海里闪烁着意义不明的神圣光辉。   ...   终于,沙诺三十三岁时,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出现了。   “什么?韦弗党的人发现了另一块圣物?”女人从床上爬起,背过汗涔涔的身子接起电话:“该死,这玩意到底有多少碎片。”   --   作者有话要说:   /   带大家捋一下时间线:   五十八年前:eid核试验,“鸡蛋”出现在掖兰城外   三十三年前:沙诺出生   三十年前:做出“文明逃逸假设”   二十九年前:捕杀学者   二十七年前:W.F.建立   二十五年前:凯萨尔战役   二十四年前:轰炸掖兰城,此时沙诺九岁,刚被加封骑士一年,苏煌取得圣物I   十八年前:W.F在雪山发现线索   大约一个月前:W.F发现圣物II、星被复活   也就是说W.F比苏煌落后了整整二十四年,不过没关系,他们有男主角。   /   目前出场的人物   W.F成员:杉木哲郎、云岸、龙、星、希丝维尔、捷洛克(亡故);   萨库瓦:沙诺、苏安、大祭司(苏安的父亲);   沙漠居民:红河、胡列(亡故)、古兹(亡故);   苏煌政府:****   活在台词里的重要角色:梁师衡、Helios(W.F首领)、传说中的杉木的老战友、沙诺幻象中和梁师衡一起的萨库瓦 第12章 EVE   1   /   萨库瓦之于世界,有如锈迹斑驳的机甲下一朵纤细的花。深夜,苏安独坐窗前,食指轻轻叩击桌面,脸上晃动的油灯的影子。凉风从窗外滚入,掖兰城还未遭到轰炸时,原本家家户户都有雕花窗扉,如今只剩下形状不整的孔洞。   苏安的世界总是很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夜色从半空坠落下来,在她的眉间一晃,落于银色的眼睫。人们是可以想象这样的画面的,经历炮火的焦土之城一间小屋,窗外没有草木,只有望不到尽头的苍蓝天空,屋内亮着橘黄的灯,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阴影浓重,空气里弥漫着焦油味道。银发女子坐于画面中央、一把古老的木椅上,黑色裙摆点地,像一些无病呻吟的现代诗里写的那样美丽而寂寥,阖上眼,透过稀疏的铁网唤回往日的幻影:   男孩和女孩手牵手在城内奔跑,多么漫长的路,穿过那些刻满铭文的拱门,男孩一蹦一跳地念诵起歌谣来了,带着清朗的回声:“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大马,带把刀,走进城门瞧一瞧......”   忆及此处她便笑了,倘若一个人的回忆有声音,也许它此刻正乘着风飘去沙诺耳边。   今夜是个月明之夜,沙诺站在现今残缺了三分之二的拱门下,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烟。他偏爱焦油味呛人一些的烟。   “沙诺哥,这次你辛苦。”那位萨库瓦说:“过了二十几年,总算是找回来了。”   “别太高兴,不是我们弄丢的那块。”   “圣物本来都是同源嘛,相信它也会带领我们重新走向复兴之路的。”   “你可以骗自己,但骗不了神。”男人抖落烟灰:“这一份算是赎罪,天下所有圣物萨库瓦一视同仁地守护。而被苏煌夺走的我们的那一份,总有一天我也会抢回。”   “你还要回贝塔城?”   “嗯。”   “可是......可是这么多年我们连它的第一层壁垒都突破不了,苏煌他妈的就是个无底深渊,你应该见过城市中央的‘堡垒’吧,连飞鸟都会撞死在那上面。”   “别聊这个话题了。”沙诺心意已决,只是衔着烟微笑着拍拍那人的肩膀。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野兽嚎叫。   沙诺便抬起头问:“一切都部署好了么?”   “部署好了。他们刚去野外逮了两匹凶猛的黑豹,城楼上安排了哨兵站岗,圣物已经埋回树下,剑士们全都把刀剑磨得雪白发亮。万事俱备,就等那五个人韦弗党找上门来。”   “还不够,再吩咐他们在高处装上锁链和网,我想他们明晚差不多会到。”男人把烟头掷在地上,审视般地盯了许久,最后狠狠跺上一脚,碾灭了:“一切觊觎圣物的人都得死。”   “杉木哲郎还有上次与你交手的男人呢?”   细思片刻,做了个割颈的手势:“他们也是。”   对面握住刀柄,站正:“是,我知道了。”   短暂的寂静中,突然有个家伙横冲直撞地跑来,被石子绊了一跤猛地扑住沙诺的小腿。他灰头土脸来不及清理,直直扯着沙诺的衣服,满眼激动地说:“喂!你们快来看!樱花树开花了!樱花树开花了!”   “什么?”和沙诺站在一起的那人差点把香烟吞进肚子。   “真的!樱花树!活了!”他张开双臂。   城墙上出现一排剑士,齐声喊道:“沙诺,快来看啊——!”   沙诺感到心头一动,疾步至中央庭院,只见枯萎了二十四年的焦黑树枝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粉色,在月光下轻盈地晃动。黑袍老祭司手拄拐杖,宣誓般地对天吟诵:“他们即将复活,他们即将复活,先祖与圣灵,请让神圣之树光芒永存,引导一个伟大的民族复兴!”   沙诺走近,看那枝头上初绽的花苞,像襁褓中酣睡的婴儿。他伸出手却不忍触碰,在几个瞬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城墙上,剑士以长剑敲击盾牌,震耳欲聋的咚咚声响彻云霄,他们迎风高歌,歌唱着古老的节日歌谣:   我的马儿们归来   一百匹马儿归来   嘶叫着归来   欢腾着归来   请一定要对着东方起舞   嘿嘿耶哟   请一定要对着东方起舞   ......   2   /   接近目的地:焦土之城。   剩下的路汽车不能走,他们五人带齐装备和食物,此刻正徒步穿过传说中的巨龙骨架。   分昼日前最后一个夜晚,月光呈现一片浅紫,龙化石静默地躺在沙漠中央,脊柱从头顶掠过形成天然拱门。在月光的笼罩中,它像极了从前殷国的洁白宫殿,那些肋骨是通往祭坛或神殿的爱奥尼亚式立柱。   传说中的动物,就算死去也会留下千年不朽的优雅。   月光穿插于骨架之中,在星的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条纹,他抬头,光影随着步伐移动,像流淌的面纱。   希丝维尔望了几眼天边,闷声跟上男人们的脚步,过了许久才说:“总部会来人吗?”   杉木理所当然地点头:“会,当然会,毕竟是丢了圣物,我猜他们甚至会开着最有排面的琉丝号飞船过来。”   “那我们现在的计划是...?”   “进城。”   “不等总部?”   “不等总部。”   “真的?就我们五个?”希丝维尔虽然从他们坚定的脚步明白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道:“这样...我们可能会...会....”她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把“死”字给嚼出来。   博士知晓她的意思,于是提了个问题:“几乎所有作战里都会有一支‘先头部队’,他们是存活率最低的队伍,一旦冲出去了大概率只有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古往今来打头阵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希丝维尔想了会儿,说她不知道。   “有自愿的,也有被安排的。一种为了荣誉,一种是因为不得不承担。”男人推了推镜片。   希丝维尔不说话,他们走出龙骨,爬上一座缓坡,沙漠静得很,除了脚步声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现实不像《黑鹰坠落》和《拯救大兵瑞恩》,任何组织都不会为了营救个体而行动,人们往往忽略一个显而易见却内涵深刻的事实:一场仗中,总得有人当炮灰。   “你想为你的老师捷洛克报仇吗?”   “想。”   “那就好。”杉木朝她微笑。   希丝维尔承认她被说服了,萨库瓦是他们必须要亲手解决的敌人,无论代价。但是,对生命的不舍让一阵悲哀从心头绽开,苦涩地渗入全身每一个角落。   “喂,抬头。”这时,云岸拍拍她的肩。   她应声抬头,倒吸一口气。一座令人瞠目结舌的神像拔地而起,强烈的视觉震撼瞬间冲淡了胡思乱想——   只见神像耸立天地之间,对他们来说几乎顶天立地,身体呈现一个“S”型跪姿,头部断裂落至地面,被黄沙掩埋一半,露出一只细长慈悲的眼睛仿佛在凝视来客。它颈部留下一个面朝月亮的切面,身体奇迹般地保持着建造之初的光洁,双手前伸,手心向上,虔诚捧起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倒置四棱锥,有如上下颠倒的黑色金字塔。   相比于它,置身于脚下人类是何其渺小,何其微不足道。她突然明白人类对于远古的痴迷,那简直像个神创的纪元。   希丝维尔全身爬满鸡皮疙瘩,几乎站不稳:“......这、这是他们造出来的?”   “殷亓文明的技术。”杉木没有拍照,而是用眼睛感受着一切:“看到这些,此生便足够了。”   星也感到一种巨大的震动,身体似乎与它产生某种共鸣,吊牌滚烫地贴着胸口,心底翻涌起一些波澜壮阔却无法言述的情感。这些情感提醒着他,他来自辉煌的过去、太阳的时代,某些记忆在脑海里逐渐成型,好像建筑师的第一张草图,初步勾勒出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轮廓。   “你瞧,他们在炫技呢。”杉木手指向那座倒置的金字塔:“天知道殷国人是怎么让它悬浮起来的,而且悬浮了三千年依旧没有落下。”   “倒置的三角,祝司梁师衡的图腾。”希丝维尔说。   “考古学家,帮我们翻译一下神像底座的文字吧。”   希丝维尔跑上前,小心擦去覆盖铭文的黄沙,高声朗读道:“由此进入诸神之界,来者放下所有欲念。”她是古文直翻,略显生硬,但把意思大致传达了出来。   「由此进入诸神之界,来者放下所有欲念」这是一句独特的铭文,她读过许多文献,只在两个地方见过——一个是这里,一个是发现星尸体的神庙中。   一个预感在她心里陡然升起,难道萨库瓦与圣物有什么关联?或者他们与星有什么关联?萨库瓦抢走圣物的目的是什么?她往下看,那里刻有这座神像的名字,守护西方的巨人。   “博士,我们现在前进吗?”龙提问,他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焦土之城。六层环墙守卫着它。   杉木哲郎把目光从神像上移下,与它埋于沙中的眼眸对视:“前进。”   队伍继续前行,希丝维尔一步三回头地目送神像,星跟随他们,却突然被杉木叫住了脚步:   “星,你就留在这里。”   “?”   “你不用和我们一起,你在这里等待总部,与他们取得联系。”杉木使用了命令的口吻。   “为什么?”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与世界割裂开来,内心是不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正在酝酿之中的愤怒。   “因为我们的人手足够了。”   “根本不够。”星道:“每次遇到危险你都让我先走。”   “你是我们花了很大的代价——”   “复活的千年古尸是么?”   “看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杉木朝其他人招手:“好了,我们走。”   “等一下!”星想追上去,然而就在他刚迈出第一步时,脚踝好像缠住了什么东西,牵着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这下可摔得不轻,毫无防备的男人痛苦地蜷缩成团,剧烈咳嗽起来,被某种力量朝后拖拽。   “对不起了。”杉木站在他面前。   星朝脚踝看去,那里不知何时卡了一个脚铐似的铁环,正把他拉向埋放在沙土里的小型磁力盘。   “这是卡梅隆磁力约束装置。”杉木解释道:“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星以胳膊肘抵地,徒劳地向前爬行,伸手抓住杉木的裤脚,但只来得及抓到一点。   “不要。”他死死抓着那人包裹在机械腿外的灯芯绒裤管,眼睛透过凌乱的黑发:“不要。”   杉木使了个眼色,龙和云岸便把星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星抓得很紧,就像狼死咬着猎物,龙和云岸心里都不是滋味,只能以目光安慰这个男人,可星却毫无接受安慰的意思。终于,星被迫脱了手,被磁力朝后猛地一拉,下巴在黄沙上拖出一道长痕。   咔哒。   清脆的声响。铁铐吸上了磁力盘。   “你只是无法行走,但手和身体都可以活动。”杉木将几个罐头留给他:“别饿着。”   人们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沉默的星突然爆发了。也许是狼犬终于对他任人支配的处境怀有不满,也许是镣铐的限制使他极度不爽,总之,星突然站起来,以头狠狠地撞击了杉木哲郎,两人一起滚在地上。   “住手!星!”云岸和龙一前一后拉住他。   “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解码圣物的工具?我不是机器!我是人!我上过战场打过仗!我不需要女人、老人和少年用命来换我!”他鼻梁上伤口开裂,如同发泄三千年的所有不甘:“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或者,利用我,那我宁愿永远不要来到你们的狗屁新世界!”   杉木一时失语。   “我也有想寻找的东西,我感觉它离我越来越近,好像就在城里。”星试图揪起他的衣领,但失败了:“我不懂你们韦弗党的说教,也不懂你们的信仰,我只是想找回记忆...你明白吗?不要在这里拦下我!”   杉木哲郎稍稍低下头,镜片反射的光遮住了他的表情。龙和云岸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拖住星等待指示。   良久的沉默后,杉木道:“云岸,龙,希丝维尔。我们走。”   被点名的三人互相交换眼神,然后看了看星。最后,他们无言地带着窸簌的脚步离开了,风又把他们的脚印给吹散了。   星孑然一身留于孤独的荒漠,像一只腹部受伤的兽,在人去楼空后的寒冷中慢慢裹紧自己。短暂的爆发过后,剩下的是一片虚空,唯有脚踝上铁环跃动的蓝光像个活物。庞大的无头神像依旧捧着那只悬浮的倒金字塔,而它的阴影之下,一具被捆住的躯体,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第13章 DARK NUMBER   1   /   城楼上哨兵调整焦距:“他们来了,一共四人。”   “少一个?”沙诺迎风而立,银发用黑缎束起,伸手接过递来的望远镜。   “或许是死了。”   蚂蚁般渺小的四人朝掖兰城走来,没有统一的着装,也没有统一的武器,看上去就像零散杂兵。望远镜传输的图像让杉木的脸蒙上一层噪点,不过可见他表情平静,目光蕴含着某种笑意,甚至几次朝镜头的方向望来。   “为什么这么忌惮杉木哲郎?我瞧他不过如此。”哨兵说。   沙诺放下望远镜:“在苏煌的通缉名单上位列深红,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很危险的意思?”   “说明他从来没有失手,哪怕是面对苏煌的追捕。”   闻言,哨兵轻轻“啧”了一声。   掖兰城进入战备状态,家家户户熄灭灯火,整座城市一片漆黑。人们窝藏于墙后,透过孔洞从高处窥探。   城墙之下,三位女子一径短发,背上两把刀斜插成“X”型。她们身着便于作战的紧身衣,高开叉的裙,修长的大腿上绑着匕首,如同在后台等待开幕的歌手,高跟鞋拍踏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红唇间衔着吸到尽头的烟,交叉双手舒展身姿。   “今晚来的都可是贵客哦。”领头的笑说:“轮到我们出场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们回头,见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走来,腰间一长一短两支剑流淌寒光。   “小苏安,你来晚咯。”   “抱歉。”女子甩开银色短发。她的眸色比所有人都要浅些,一道疤从脖颈裂至胸口,那是在贝塔城留下的伤,所以之后她总是穿高领衣裳。   “我还是第一次见祭司的女儿去杀人。”   “我也是第一次见萨库瓦的女人拿起刀。”   她们相视一笑,废墟之上一抹艳丽的亮色。   与此同时,杉木哲郎走到焦土之城门口。说是门其实并不准确,因为那是由两根倾倒的石柱搭成的三角。   “准备。”   随着博士的指令,他们将非侵入式神经刺激装置放入耳蜗,一股电流从左耳传至右耳,令人精神一振。这能给他们带来持续性的神经脉冲刺激肾上腺激素分泌,在作战中十分重要。   “拿出你们最好的状态。”   “是!”   杉木哲郎按下手表上的倒计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等待。   焦土之城宛如一座巨型迷宫,参差不齐的石墙阻隔视线,墙上刻有碑文和图案,但它们诉述的故事已经无从知晓。   他们的脚步很轻,手电光刺破黑暗,有时照到墙上一些獠牙毕露的画像,希丝维尔只能猛掐自己手背:“喂,拜托,你可是专业的,经历了那么多古墓的洗礼怎么还在怕?”她心里自我批评,但是不得不承认,城内有种特别的氛围,好像什么东西在等待他们。   “安静得不正常......”云岸小声嘟囔,总觉得有人监视,频频向四周查看。焦土之城到处表现出诡异,他逐渐发现这里的受损状况绝不仅是经历了大火,而更像是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少年刚打算上报,没想到杉木博士突然刹住脚步,他一头撞上他的背。   “喂,你们看。”第二层与第三层墙之间,博士向上照亮了一个圆形弧面。这可能是个倒塌的屋顶,上面布满弹孔,像一只被油烟熏过的石榴,看着触目惊心。   “还记得外面那座无头神像吗?”杉木说:“它的头不是自然掉落的,而是被激光切下的,和这里的弹孔属于同一时期。”   云岸恍然:“也就是说我们之前有人来过?而且还是大张旗鼓地来过。”   “苏煌的杰作。”博士沉声道。   话音未落,黑暗之中忽然热浪翻滚,一支爆|炸箭从热浪漩涡中拉展锋芒,以惊人的速度射|向几人,希丝维尔转头,箭尖在她瞳孔中无限放大。   “小心!”博士大臂一挥把她挡在身后,右手与火光相迎,五指张开,一面由六边形小块组成的半透明屏障在头顶飞速展开,形成半个球壳。爆|炸箭撞在壳体上轰然碎裂,迸溅的火星在壳表面如同水滴般下滑。   蜂窝球,W.F自主研制的便携式防御装置,一般佩戴在腕处。手掌张开的瞬间刺激装置喷射出苯马溶液,该溶液能在空气中迅速形成屏障膜,但最多只可维持三十到五十秒。   “云岸,十点钟方向!”杉木一边抵御爆|炸一边命令。   少年架起机枪扫射,希丝维尔起先疑惑那里并没有人,然而她分明听见子弹打入墙体的声音,以及其间夹杂的簌簌脚步。原来黑暗中一直有人守株待兔。敌暗我明,大家揣测下一秒敌人会从哪里出现,像点球时的守门员一样提心吊胆。   咚!   只见一双高跟鞋唐突落在壳体之上,朝上望去是女人丰腴的长腿,直直深入裙摆内部,哪怕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这场面依旧给大家带来了不小的震撼。蜂窝球时限已到,女人丝毫不慌,随着它的融化笔直地扎于地面,举起刀在头顶耍了个花。   “欢迎光临。”   她唇角绽放一丝甜得发腻的笑,招呼身后走来两个打扮相同的女剑士,拔刀动作妩媚悠长、游刃有余,火光未经邀请便在她们的银发和皮肤上肆意游走,使她们显得愈发迷人也愈发危险。   杉木保持着老兵应有的冷静,甚至面不改色地对龙开了句玩笑:“女剑士,是你喜欢的类型哦。”   龙苦笑:“可惜今晚氛围不好。”   女人的手缓缓移至胸前,似乎在刻意吸引着目光,忽然那只手中魔术般地变出一片飞|镖。这回希丝维尔有所准备,小恐龙造型的高强聚乙烯手套,恐龙嘴巴一张一闭,完美咬合住飞|镖,还发出“吧唧”一响。   成功了!她心里炸开了花。虽然说出去有点丢人,但是她真的非常非常兴奋。   可惜,她卑微的兴奋只持续了零点几秒,她的队友甚至来不及吐槽,一股波澜壮阔的寒气就从身后袭来,使人心脏骤缩。那是极其凌厉的一砍,从四人头顶堪堪掠过,若不是博士再次放出蜂窝球,恐怕他们所有人的头颅就要被当场收割。   锋刃被球壳弹开,弧光一转,先见刀尖刺入黄沙,接着是一位女子的身影。她从刚才那一刀中收回力气,有些喘息,与别人不同披着一件黑斗篷,拥有独特的禁欲气质。她冷淡瞥了他们一眼,似乎对自己的失手感到不满。   “干得不错,苏安。”女剑士鼓励她。   “还差一点。”女子收了刀,银灰色的眼睛似无法融化的寒冰,凝聚着强烈的敌意:“接下来陪你们玩点别的。”   只见她抬起包裹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轻打一个响指。   杉木脸色一变,大喊:“不好!”   突然间人们脚下黄沙凹陷,身体被流沙吞噬不受控制地下坠。在迎接他们的无尽黑暗之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的嚎叫。   2   /   星微微一颤,从睡梦中醒来,他的半边脸已经埋入沙土,嘴里泛起一股腥咸。现在天刚蒙蒙亮,西方巨人的神像被阴影笼罩,而地平线升起的晨光为它镀上赤色镶边。   头顶鸟儿飞过,拍打翅羽的声音清晰可闻。   身体酸痛,喉咙沙哑,他爬起来看了眼脚踝处的铁环,尝试掰了两下,不动,于是再次躺倒,面朝云朵被照亮成粉色的天空。这是分昼日最后的日光,带着一抹绝望的颜色。   刚才,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一个在黑夜中大雪纷飞的男人,身负长|枪,猩红的旗帜在他头顶飘扬,一只鹰栖在他的肩上。男人和星一样拥有最沉最黑的眼眸,但他的眼眸中却有一股被世人遗忘已久的疏狂。   过了很久,星才模糊地意识到,那好像就是他自己,那么遥远而又那么熟悉。可是,现在的他身着破旧夹克,未梳理的头发散乱地覆盖脸颊,整个人像条沙漠上濒死的鱼,翻着白肚皮奄奄一息。如果给他一面镜子,他会发现自己简直像一具骷髅,或是宣传画册上的吸食毒|品的瘾君子——颓废至极。   “算了......”他淡淡地想,打算浑浑噩噩地再睡一觉,这时,他出现了幻听。   “为什么放弃,星?”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质问:“你曾是那般狂妄不羁,像鹰隼张开它巨大的双翅般使我惊异,人人都羡慕你的疯狂和勇气!而现在的你,却甘愿在这里苟且偷生,这是何其悲哀!”   他朝空中虚握一把:“......你是谁?”   “你会像想起其他人一样想起我。”那人逐渐显露出轮廓,是位身披狼毫头戴骨饰的老者,颊上有两抹红漆。星觉得他们似曾相识,或许是他童年时遇到的某位长者。   “好好看着你曾经的模样。”老人说着,把手盖在星的眼睛上,使他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如果你的命运落在远方,就去追吧,去追寻你自己的名字!永远不要遗忘!”   说罢,他在他眉间轻轻一点,温暖随之消失。星猛地睁开眼,天空依旧是那几朵云,老人和他遒劲的话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拍打双颊,疼痛感使他完全清醒,他意识到那些都是梦、是幻觉,不过血液中开始翻涌起一个难以抑制的强烈念头:他要出去!   四肢忽然恢复了力量,星一个激灵坐起身,把碍事的头发捆起来,从旁边捡了块石头朝脚铐砸去。“铛!铛!铛!”,石头崩裂为许多碎块从他指缝间滚落,而脚铐却光洁如新。   没想到沙漠里的石头这么不经操。他有些愤然,抓起另一块石头,然而每次结果都一样。于是星转向卡梅隆磁盘,试图将它抬起。不知什么原理,磁盘牢牢嵌在土里纹丝不动,他断了一枚指甲还是没能成功。   就在这时,星看到了胸口闪着微光的吊牌。他犹豫一秒,把它取下一圈一圈缠绕在手上:未知的材质,寒冷的磨砂质感,黑中泛着深紫。   “或许有用。”星这么想着,将它推入脚铐拼合处的缝,试图以此撬开。他珍惜这枚牌子,所以并没有特别用力,但此时奇迹出现了,吊牌在脚铐上留下的清晰的划痕——这是高硬度的表现。   星觉得不可思议,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巨大神像手中倒置的金字塔,披着神圣的晨曦浮于空中,也是同样黑中泛紫,表面略显粗糙的模样。他有种直觉,金字塔与他的吊牌说不定是同种材质:   一种来自三千年前文明的黑科技!   他忽然充满信心,紧握吊牌举过头顶,继而挥刀似的猛地砸下。电光火石间,一阵如同爆|炸般的冲击波从接触面传来,把男人整个儿掀飞出去。他耳膜嗞嗞作响,在黄沙里滚了十几圈才勉强停下。起身,脚铐已经脱落,连卡梅隆磁盘都从土里震出,红灯闪烁,不停地报着错:“WARNING!WARNING!”   对于一个吵闹的机器,一个处于暴躁状态的人的做法是:踹上一脚让它闭嘴。事实上星也这么做了。刚才的爆|破出人意料,磁力装置按理说不该会产生这么大的力,不过星无暇顾及,简单琢磨清卡梅隆磁盘的用法,就把它一股脑丢进口袋。   「如果你的命运落在那儿,就去追吧,去追寻你自己的名字,永远不要遗忘」   星在沙丘上远眺焦土之城,一道绯红的晨曦正撕裂夜幕,在东方刺出耀眼的光芒。手心吊牌残存一丝余温,他用拇指抚过上面一笔一划,重新戴上脖颈。   踉踉跄跄地,他拖着麻木的腿跑了几步,继而越跑越快,夹克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他要找回那遗失的部分。   3   /   Keep me from the cages   让我逃离   Under the control   受控的牢笼   Running in the dark   在黑夜中奔跑   To find East of Eden   寻找伊甸之东   ——《弥赛亚》第三章第五篇 East of Eden 第14章 LOCK   1   /   咚咚,咚咚,心脏急速搏动,野兽的嘶鸣若隐若现。   他们身陷一个地下囚牢,冷飕飕的风送来血腥味道。这里应是用来关押叛徒的地方,萨库瓦们继承了古代森严的礼法制度,刑罚手段残忍,一排排锈蚀的刑|具正在墙上龇牙咧嘴。   杉木哲郎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被一条铁链绑住,另一端锁在墙角,他的活动范围只限四分之一个圆,而环顾左右,其他人也是同样如此,他们被分别绑在四个角落,完全无法协助彼此。   “真是天道好轮回....”他感叹道。   两对幽绿色眼睛从深处显现,黑豹逐渐显现出全身,喉咙里滚着低吼。“怎么样?我倒是很喜欢看人类与野兽的搏杀。”女剑士们站在头顶观台,云端看戏般地绕弄头发,她们打算在豹子之后再对四人执行裁决,以免提前脏了手。   “云岸,你不是养豹子的吗?”龙朝他对面的少年喊道。   “你他妈的管这叫豹子?”   它们比一般的猎豹足足大上两倍,体格更像老虎,爪尖锋利,两枚獠牙让人觉得被咬上一口恐怕会当场死亡,而且最糟糕的是,它们正处于饥饿状态,随时有可能对人类发起攻击。此刻团队无法协作,枪械也在掉落的过程中不知滚去了哪,唯一的方法就只有人与兽一对一肉搏。   真是糟透了。云岸忽然想起自己衣服后面还藏了一管枪,悄悄把一只手移向身后打算出其不意地抽出。可他的小动作被黑豹敏锐地发现,就在他拔|枪的瞬间,一匹饥饿的豹子朝他飞扑而来,利齿衔住枪|管撕咬。   “云岸!”希丝维尔大叫一声,牵着铁链一动。   云岸被它拍击在地,拼命抵挡,机械在猛兽面前显得无比脆弱,豹子带来的挤压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枪|口朝墙一顿猛|射,留下一道白花花的弹孔,黑豹的牙齿嵌入机械,很快像咬饼干一样把它咬断了。   杉木博士从靴里摸出匕首,云岸转头:“别过来!”然而博士还是不依不饶地掷出了匕首,自己却被另一匹黑豹从身后扑倒,巨大的冲击力使他的眼镜在地上碎成残渣,几块碎片直接刺入了脸。   一刹鲜血四溅,希丝维尔看呆了,倚靠墙壁滑下,捂住嘴发不出声。龙一边捶击铁链一边焦急地朝上喊:“喂,我们可以谈判!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苏煌也攻击过你们是不是!”   苏安冷冷地说:“你们有什么条件和我谈?圣物本来就不属于你们。”   “我们有......”他楞了一拍:“我们有你绝对想象不到的筹码!我们复活了——”   “闭嘴!龙!”杉木艰难地吼道,头被豹子按在爪下,眼神示意他不要说。黑豹撕扯杉木的衣裳,在他背部留下三道爪印,男人疼得大叫一声,龙试图搭救,但他所能做的只有拿起衣兜里的打火机朝野兽身上砸。   “真是可怜。”苏安评价道。   云岸好不容易踢开豹子,抄起匕首往它颈部猛刺,豹子便调转方向朝希丝维尔跑去,少年见状,一把扯住它的尾巴,吼道:“你的对手是我!”然后他们近乎扭打在一起,野兽身上的腥臭弥漫了整座房间。   希丝维尔蜷缩起来,双手抱住头,对眼前的一切她什么也做不了,眼泪不争气地流,她多么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她还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听捷洛克讲他们如何挖掘泥板和破译文字的故事。   可是一切都荡然无存了,从他们取得圣物的那一刻,过往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大哭出声,如同游乐园里找不到父母的孩童。她的哭声和野兽、人类的嘶吼混在一起,把地下室填充得像个人间地狱。   就在这时两道枪响穿透黑暗,匍匐在杉木身上的豹子忽然发出凄惨的悲鸣,向右歪斜栽倒在地,鲜血淋满了墙壁。只见一道银光掠过,清脆的“咔哒”一声,压住云岸的豹被一只铁环锁住,转眼间就被拉了出去,少年忍不住惊呼:“卡梅隆约束装置!”   卡梅隆磁盘紧随其后飞旋而来,精准地击打在一位女剑士胸前,她摔落至地,猛地咳出一口血,而被套上铁环的黑豹受到巨大磁力的牵引直朝女剑士滑去!   眼看豹子就要伤到她的朋友,苏安从高处一跃而下,挥刀斩下它的脑袋。但苏安疏忽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刀也是铁器,等她反应过来时,刀已经脱离了手,牢牢地吸在卡梅隆磁力盘上,任她怎么拽也拽不下来。   “谁?”她猛地回头。   一个黑发男人悄无声息落了地,食指抹去鼻梁上开裂伤口的血,希丝维尔颤抖不已,抬起头:“星?”   “苏安,闪开!”另两名女剑士对男人发起进攻,他只是轻轻侧身避过,冷眼看着这两位女士的刀吸上磁盘以及之后她们懊恼的神色,似乎还很是挑衅地笑了一笑。   苏安记得这个人,他与沙诺交过手,不是好惹的对象。趁他还没有进一步动作,女人命令道:“撤退!”   星不加挽留,目送她们消失在黑暗里。一个愤愤不平的女剑士不忘在最后关头把吸了四把铁剑的磁盘朝星砸来。这一击颇为精准,磁盘擦着男人脸颊而过,呼啸着钉在后面的墙上。囚室恢复了平静,而背着枪的男人扫视四周,道:   “不是说人手足够了吗?”   “星!!!”“星!!!!”龙与云岸激动万分。   男人帮他们砍断锁链,在杉木哲郎面前蹲下。博士肩上一片血肉模糊,衬衫被撕成了布条,抬起浮肿的脸与他对视。   “很高兴你来了,星。”   “我也很高心您还活着。”   博士停止手表上的倒计时:“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是么?本来我可没这个打算。”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云岸踢开豹子尸体,将杉木架起,对星解释道:“每当博士遇到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状况时,都会假装镇定地这么说上一句。”   “小子,你又拆我的台。”他虚弱地在少年脑袋上拍了一下,气氛恢复了以往的轻快。   “你们的伤怎么样?”   “我还好,不要紧。”云岸已经扎紧袖子止血,他背部和手臂受伤,虽然看着触目惊心,但所幸没有伤及动脉。   “博士呢?”   “咳咳,我也不要紧。有神经刺激装置的作用,暂时感觉不到疼痛。”说罢,他无奈地看了看衣不蔽体的上半身:“就是得裸|奔了。”   星觉得其实杉木哲郎伤得不轻,但是既然他自言没事,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相信一个成熟老兵对于自己身体的判断力。   “嘿各位伙伴,现在有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我们失去了武器,大家身上都还剩点什么?”龙扯着嗓子问。   “四把刀和卡梅隆,如果你们会用的话。”星指向陷入墙体的磁盘。   “有总比没有强。”龙走过去,没想到磁盘突然冒起一股黑烟,在他面前当场报废,刀剑叮呤哐啷地落在地上。   “不会吧!”龙悲痛道:“这么有用的磁力盘说没就没啊!”   “星既然都能逃脱,我看它其实也不是那么有用。”杉木笑道。   云岸好奇地问:“对了星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这套约束装置我也被教育过一次,差点疯掉。”   星学会了卖关子:“你猜。”   “那算了,我懒得猜。”   “等回海文城再告诉你。”星将仅有的一把机|枪挎上肩。   “星,之前真是对不起了,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龙态度诚恳地向他道歉:“不过要是换我被锁在那儿,我可能会想揍人。”   “我不是为了你们才来的,我是为了自己。”他投去轻轻一瞥,道:“而且我也很想揍人,不过不是现在。”   “呃。”   “当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到出去的路。”他说着敲击墙壁,径直走入牢房深处:“进来时是通过流沙坑,那个机关只允许单向通行,我们无法原路返回,不过刚才萨库瓦朝这边走了,说明这里有另外的出入口。”   星说的没错,他们得尽快离开这个阴森之地。于是几人绕过黑豹的尸体和血迹,借着微光在地下囚室搜寻,这时,云岸注意到希丝维尔一直在掉队,脸色惨白得不正常。   “喂,你怎么了?”他回头问。   希丝维尔只是默不作声。   云岸觉得她是被刚才的豹子吓懵了,便安慰道:“没关系,现在有我们,星也回来了不是么?”   希丝维尔还是不说话,没一会儿,她突然崩溃地跪下来,埋头痛哭:“我们不可能活着出去了......不可能......我们都会死在这儿......”   这下云岸可不高兴了,他最讨厌女人哭和丧气话,猛地扭过头去:“无聊。”   杉木哲郎走到她跟前:“丫头,哭够了没有?哭够了还得继续往前走。”   “我......”她哽咽几下。   “记住,永远不要说‘死’,我们没有那么容易赢,但也没那么容易死。就算我们不行了,后面还有总部是不是?红河会把我们的消息带到的。”   希丝维尔意识到自己失态,擦着眼泪:“抱歉,请再给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如果你相信我,我就向你保证:我们不会输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输过,苏煌可是把我列在了深红危险级别。”   希丝维尔懵懂地抬起头,泪光模糊了视线,她看见杉木哲郎朝她伸出手,那只手上布满老茧和血污。   “我说过,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希丝维尔被他拉起,踉跄了一步,杉木哲郎拍拍她的肩。杉木和捷洛克不一样,他一点也不温柔,不够风趣,有时候还格外狡猾,可他的每一次握手、每一次拍肩都能给人带来力量。   于是,希丝维尔咽下最后的泪水,双手交握,以唇轻吻拇指祈祷,金发散落在她的肩上:来自西方与东方的诸神啊,远在天堂的父母和老师啊,如果你们能听见,请保佑我们吧,请给我们带来最后一线希望。   这时,星已经找到了一条垂直向上的竖井,他站在一缕雪白的光束中,微光把他的黑眸映得纯粹透亮。他朝大家招了招手:“喂,这里有光。”   这条竖井能带领他们通往地面,但其中的升降装置已经被恶意损毁了,竖井很高,从下往上张望只能看见眼球大小的一点光斑,那就是出口。   “怎么办?”   “爬呗。”龙双手叉腰,十分乐观地说。   “怎么爬?我们没有绳子。”   “兄弟,或许你听说过一种最近流行的户外运动叫徒手攀岩吗?”   2   /   就在韦弗党艰难地向上攀爬时,他们头顶,掖兰城最中央的樱花树下列满了剑士。天已经完全亮了,今日阳光格外惨淡,像白蒙蒙的一层雾。   “沙诺,他们快要到了。”苏安前来通报。她已经安顿好了受伤的女人,准备加入接下来的战斗。   “我知道。”   “而且他们多了一个人。”   “谁?”   “上次与你交手的男人。”   沙诺表情阴沉下来,凝视着地上那扇虚掩的洞口。数十名萨库瓦全副武装,严正以待,淡粉色花瓣飘落在他们的黑衣与银发上,古老的东方味道。沙诺穿上昔日银鸽骑士的白衣,黑色中唯一一抹白,手握银色陨铁打制的长|刀。他已等待良久——只要韦弗党的人从这里上爬来,迎接他们的就只剩下一条道路——死亡。 第15章 ECLIPSE   闭上双眼,是风吹麦浪的声音,像初秋的蝉鸣和海浪的回响。   有个人踮起脚,轻轻触碰他的唇,手指抚过他脸上的伤,星感到自己心里晃动着一阵温柔的悲哀,见那人以唇语叮咛:“不要忘记我。”   清醒过来时,已经身在惨白的日光下,遂知刚才是被阳光刺了眼恍惚而得的梦幻。星刚从地下囚室爬出,全身脏污,连指甲缝里都嵌满泥垢,长久的攀爬消耗了大量体力,他摇摇晃晃地根本站不稳脚。   “他们来了!”某个士兵声音嘹亮,在环形城池里万般回响。   星终于站定,看见前方黑压压一片严正以待的萨库瓦剑士,他们头上包裹黑巾,只露出银灰色的飒拓的眼睛。此时星便明白了:光明并非终点,而是开端。韦弗党最后五人站上神圣的广场,像五个从血水里爬出来的怪兽,而凶猛的黑虎准备捕杀他们谋划已久。   萨库瓦旗帜飘扬,黑色的底,金色的边,中间绣有一只银鸽。不知为何,星觉得这面旗帜似曾相识,好像自己背负的旗帜曾与它在战场上正面相迎。这时,男人听见了许多声音。   “就凭五人?这分明是自投罗网!”除了士兵,还有很多萨库瓦平民在场围观,孩子们毫不忌讳地讨论,最终七嘴八舌拧成一股口号:“攘除盗贼!誓守圣物!”   “攘除盗贼!誓守圣物!攘除盗贼!誓守圣物!”很快百姓们的呼喊淹没了云霄。   城池中央有一株古老的樱花树,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烟霞,厚重的花瓣一直吹落到他们五人脚边。他们处于躁动中央,却感到意外的平静,星接过一片端在掌心,不知为何舍不得扔下。   “希丝维尔,你在害怕吗?”杉木问。   “到这一步反而没什么好怕的了。”女人勉强提起从萨库瓦那儿夺来的刀,这是她最后的武器。   “我也不怕!”云岸响亮地说。   “我也是。”龙应和道。   漆黑的人群走出一位高挑的白衣男子,佩戴两枚纯银打造的白鸽肩章,刀柄垂下一缕白缨:“如果现在放弃,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但你们将被囚禁在牢房,永远不得出城。”   “怎么可能!”龙嗤笑一声。   “我再次强调,圣物将由萨库瓦族守护,这是我们代代相传的信条。若你们执意抢夺圣物,无论是谁,是神还是魔,我们都会一并杀之!”   底下士兵跟着他大呼,举起剑在空中相击。   星记不得战争是怎么开始的,只记得人们突然开始冲向彼此。他恍惚了一秒,长风吹过,这时,他在影影幢幢的人群闪动中看见了沙诺、那个白衣武士,而沙诺也注意到他的目光。他们对望,相交的视线不断被人影切割。   似乎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他们像被一条跨越三千年的长线牵引向彼此。曾经某个雨夜他们短暂地交手,并约定改日再会。   今日便是决断。   星朝他拉开脚步,忽然被冲来的萨库瓦士兵阻挡。星开枪,子弹擦刀刃而过,留下一道震颤的回声。十步以外,枪快;十步以内,刀快。交锋,以枪|杆为剑与士兵相抵,萨库瓦身段敏捷,这是他们从小训练的结果,哪怕是最普通的战士也不容小觑。士兵绕至星身后,一记竖劈从天而至,招式与招式之间密不透风,星举起枪拦下这一击,然而此刻胸部与腹部露出了空档,另一人从前方袭来,他被前后夹击。   “呵啊!”他艰难发力,向上荡开刀锋,同时手肘后击,把身后那人撞倒在地,曾经在雪原上战斗的感觉回归了,他脑海里片段般闪过赤红的旌旗、隼鹰、以及站在大雪里的黑眼睛男子,那是他自己。前方的人被星一把扣住手腕,整个人被拧扭在地,星夺了他的刀,左手开枪,砰砰两声,转眼间地上多了两具尸体。   他跨过尸体走向沙诺,枪内已经没了子弹,所以他扔掉枪,只持刀。   “哈——!”又有人向他正面扑来,而星只是盯着沙诺的眼睛,一手拉住他的臂,膝盖踹击腹部,在那人弯腰的瞬间从他背上翻滚而过,反手推刀刺入脖颈,鲜血飙溅没有回头。   终于,他站到了沙诺面前,银鸽骑士洁净的白衣、长靴和束成一把的银发与他全身血污形成鲜明的对比。星脸上蒙了一层脏污,嘴里溢满血锈味,唯有眼睛是亮的,漆黑得令人畏惧,像藏纳锋芒的利剑。   星注视着他,更像透过他注视着三千年前的某个人。他记得自己曾经是认识那么一位骑士的,他们争锋相对却又并肩作战,记忆模糊了,但不会被完全遗忘。   “我记得你。”沙诺说。   “我也是。”   这次,他们都不会手下留情。   沙诺以拇指挑开刀刃,缓缓抽刀。他拔刀便有一种气势,金属在刀鞘中的刮擦声震得人头皮发麻。星手上只有一把从萨库瓦士兵那儿抢夺的普通刀,比沙诺的刀短上一截。   星率先出招,肌肉|具有某种记忆,他顺着这股记忆挥出三刀,既是试探也是攻击,沙诺快速后退,星最后一刀砍在他的银护腕上,使他诧异片刻。“哈!”沙诺大喝一声,腰的旋转牵动刀的旋转,像股雪白的旋风荡开星,足尖点地,瞬间掌握了他们之间进攻的节奏。   虽然星暂时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但一直死守不放,他在寻找突破口。能如此撑过五招的对手沙诺第一次见,不免有所好奇,可他一刹分心,立即被星钻了空子,只见男人向上跃起,提刀朝他头顶扎来,毫无花哨的笔直的一刀,却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铛!   尖锐的碰撞声。沙诺诧异道:“这是蛮子的招式!”   男人从血液里发出呼喊,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沙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蛮子”,身体却奇迹般地保留了对于他们的印象。星不在乎他说了什么,顶着他的头又是一击,不成,被沙诺猛地掀开。   “不要命的打法,果然是蛮子。”沙诺心想,眼前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保存体力的打算,每一击都是用了全力。   星早已透支,这一掀几乎爬不起来,嘴角渗出丝丝血沫。只见天空在头顶旋转,世间一切都模糊不清,像在镜头前罩了一层纱。   “你不行了,还要继续么?”沙诺问。   星翻了个身,咬牙支撑自己爬起。这时,他看到自己的同伴,杉木、龙、云岸、希丝维尔都被缴了械,萨库瓦拿刀抵着他们的脖子,他们透过晃动的人群看向星,似乎还在朝他呼喊什么,但星听不清。   时间开始变得格外缓慢,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忽然间,一缕歌谣荡过脑海,旋律空灵而遥远:   长风起兮,四野无疆   天之苍苍,谓我疏狂   逝者奔流,何人同往   雁北归兮,雪落大荒   吟鞭去兮,日落烟长   玉笛与马,不渡他乡   ......   “不要忘记我。”麦田上,金色的人在他耳边呢喃,星好像感觉不到疼了。   他按捺着自己一拍一拍的心跳,抓起刀站起来,站不稳,踉跄了一下。   “继续。”他擦去刃上的血,声音嘶哑。   沙诺站在樱花树下,微微扬起下巴,那人的黑眼睛使人讨厌,既然如此,便如他所愿。沙诺一计嘶吼挥砍过去,是虚招,为了让对方露出破绽,待第一次擦身过后,他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自己真正厉害的招式——集中全部精神的最后一次挥舞!   “轻毫!”他喊道。   刹那间仿佛天地下起了雪,一道银白的弧光翻涌而过,空气震颤。鲜血一点一滴地洒至地面。沙诺知道自己刺中了,他看向星,刀在他腰侧留下一道鲜红的伤口,那个男人却没有退避,反而出乎意料地迎了上来,尽管这样做使他的伤口更深。他右手依旧握着刀,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刀推向沙诺脖颈,要是刀再长一寸,他就能使他当场毙命,只可惜此刻刀锋悬停沙诺喉头前,微颤,再也前进不了了。   星的眼神含着怨恨,像熊熊死火燃烧,但是他真的不行了,已经燃烧到了尽头。   沙诺先是一惊,随后涌起愤怒:“你他妈真是不要命!”他也不知道这股怒火冲着谁,也许是冲着星的眼神,也许是冲着自己。男人把星踢倒在地,刀从他腰间抽出,星就像个麻袋似的软绵绵地滚下去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就这么想得到圣物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与我们抢!到底为了什么!”   沙诺蹲在星面前,粗暴地将他的头发向后拉扯,迫使他抬起头。星的眼里依旧压着狠劲,像怎么都无法磨平棱角的坚石。那一刻,沙诺分明是胜者,却被败者的目光盯得一丝动摇。终于,他下了决心,双手举刀,打算以一个合乎礼节的方式了结星的性命。   “不要!住手!住手!”希丝维尔哭喊,伸出手却什么也够不到。   “喊什么?你马上也得死。”萨库瓦把她踹倒在地。   沙诺的刀很锋利,滑过空气时留下一丝极细的风。星随着刀锋上仰,看刀刃将天空一分两半,惨淡的日光笼罩着他的眼睫,鼻尖,和紧咬的唇,樱花飘进他垂落的手里,他似乎嗅到了某种香气,古老的檀木香。   十二点整,东1时区提供人造日光的eid能量塔依次关闭,黑暗从西向东降临世界。能量塔的闭合使大陆气温骤降,沙漠上刮起了罕见的西南风,风力渐劲,在环城内盘旋如同野兽悲号。   星第一次见到分昼日昼夜切换的震撼场景。天色先是渐渐暗沉,但光明仍未完全消失,接着,西方飘来黑压压的云层,好像上帝与撒旦在天空大战,撒旦率领他黑骑兵席卷而来,人们甚至能听见马蹄轰鸣。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有一道金色长弧,那恐怕是全世界最灿烂的光,它的完满的弧度让人联想起远古的太阳,仿佛这道金线是太阳的化身,是它从另一个时空窥伺人类的一瞥。   沙诺的刀就要落下。   太阳......光.......太阳.......光明......   星眯起双眼,看向遥远的地方,朦胧的金光中好像摇晃着一个梦乡,于是他温驯地走了进去。   白色的花开满山坡,麦田一片金黄,那人的金色长发如同烈火烧遍原野,眼睛如同夏天的阳光一样闪耀。他在前面赤足狂奔,时远时近,脚踝上的铃铛清响,白袍拂动,原野上飘满他们的欢笑,麻雀也飞了起来。忽而他回过头,金发拂过金色的眼睛,伸出手——   “苍星!”   响亮的呼唤刺破黑暗。   苍星?   大脑猛地震了一下,响起无数回音。   苍星,苍星,苍星,苍星,苍星!   他的名字!   突然,一阵滚烫的情绪席卷而来,令他几乎哭号出声。就在此时此刻,他想起来了,那是他最爱的人,身披星辰的弥拉,被世人建造千万座神殿供奉的东陆第一术士!比起梁师衡,他更愿呼唤他另一个名字,一个只有他知晓的名字。   他喊道:“梁辰!”   就在他发出三千年前的记忆中第一声、雏鸟破壳般的第一声时,整个世界褪去苍白与混沌,一切都变得明朗而清晰。滚滚麦浪中,他们双手紧握,如同握住了整个夏天。   野兽在草原奔逃,苍鹰在天空啼叫,一切都被命运裹挟着不断往前,好似从雪山而下一泻千里的江河。梁辰与苍星站在麦田中央,太阳光辉洒满大地,梁辰抬起手与他十指相扣,额头抵着额头,呼吸彼此交缠,苍星能听见他的心跳,闻见他身上的气息,也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暖。   “你听着,要永远记住。”梁辰闭上双眼,另一只手覆上他的脸颊:“我将赐予你不朽的神力,请你永远不要遗忘宇宙的繁星,也不要遗忘大地的青草。西方之神赐我战神弓箭,北方之神赐我净化长风,东方之神赐予我蓝色的星辰,南方之神赐予我开花结果的手杖。而我将我力量的一半托付予你,在天地幻灭之际,若是你还能想起我,我的一切便为你所驱使。”   他的声音如同咒语,苍星紧抵他的额头,跟随他一遍一遍重复,最后梁辰吻了他:“不要忘记我。”   风寒,锋利的刀刃砍向男人脖颈,然而就在刀触碰到他的那一刻,竟然被某股巨大的力量弹开,在空中翻飞两圈,刷地一声刺入泥沙,刀柄仍在不断颤动。   “怎么可能!”沙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跪在地上的苍星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感到电流穿过每一根血管,打开了什么阀门一般让血液肆无忌惮地奔流。就在刚才、刀锋舔舐脖颈的瞬间,他被一种奇异的痛苦包围,手指拧成弯曲的造型,指尖蹿出一两道金光。这些金光疯狂生长、扩大,像一些张牙舞爪的手臂撕裂他的身体。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看神像!”   只见神像手中的金字塔全部倒转方向,尖峰朝上,一道金色弧光连接四座神像,在掖兰城外形成巨大的光环,人们被刺得睁不开眼睛,而这道光环似乎与城池中央的男人取得了某种共鸣,他痛苦地弯下腰,心中长久压抑着的内核突然爆|破,星辰般的碎屑洒满天际。 第16章 MONODY   1   /   日光褪尽,东1时区陷入长夜,而在它东北角的沙漠中、一座被风沙侵蚀的焦土之城内,升起一轮罕见的金光。四座神像手中的金字塔发出刺眼的光芒,沉寂了三千年的雕塑“集体复活”,对人类发出第一声呼喊。   漫无边际黑暗里,星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刻有他名字的吊牌却发亮发烫,如同坠落在胸口滚滚燃烧的流星。   “不可能......”沙诺背上冒出冷汗,面对庞大未知的恐惧笼罩住他。城内,所有人的脸上都被割为一半的阴影一半的光亮,他们好像置于被过度曝光的画面中,一切颜色被强光吞噬,整个世界只剩下黑、白与几道超现实主义的金边。   星跪在环形城池中央,抬起头。此时,萨库瓦们的刀剑纷纷从手中掉落,被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吸上天空,剑锋朝下悬于他们头顶,像是神话里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对于人类的终极审判之剑!   掌握着剑阵的男人并没有攻击的意味,他的表情无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属于男孩的脆弱。然而随着他微微握拳,所有刀剑从空中猛地砸落下来,掀起一场琳琅的大雨。霎时金光四溅,刀锋划过斜线嵌入人们脚边,沙石开裂,万物破碎,人们尖叫或是绝望地闭上眼睛,而星迎着剑雨站了起来,脊背挺直,目光追随着最后一把剑从天而降,钉入他与沙诺中间的土地。   剑钉在沙诺足前一寸,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唯有愣愣地看向苍星。剑雨停息,天地归于寂静,人们才发现刀剑奇迹般地避开了所有人,只落在人与人的缝隙间,焦土之城上好像插满了碑——这不是对于他们的惩罚或报复,这是一种威慑。   星瞥了沙诺一眼,谁也说不清他目光的含义,就在这时金光熄灭了,环绕掖兰城的光环化为浮尘,神像手中的金字塔翻转至原位,他胸口的吊牌也随之冷却。   纯粹的黑暗笼罩四野。   “Yassenia desperado...Yassenia desperado...(狂徒亚瑟尼亚)”   黑暗中,一个人踏着花瓣走来,声音低沉,是萨库瓦的黑袍祭司。他拖着衰老的躯体来到星面前,放下手杖,竟然缓缓跪下,虔诚地亲吻男人的鞋尖。男人没有动,只是俯瞰着他,不解地皱起眉头。   “远方的来客,复活的亡灵,尊贵的审判者,请接受我的致歉。”银发老祭司从袖中取出一件金灿灿的小物,双手奉于头顶:“这是属于您的圣物残片,如今谨以我归还予您。”   圣物刚从泥土里挖出,上面还沾着零碎的土渣,像枚小小的金色花瓣,刻满诡异的线条,线条又交织成类似文字的图案。星深吸一口气,小心而缓慢地把它拣起,随后紧紧攥住。手心多了一抹温度,圣物如胎儿般拥有微弱的心跳,而他们心跳的频率彼此相合。他在雪山之巅守护了三千年的老朋友,终于又见面了。   “就在刚才您杀了我的子民,手上沾满萨库瓦的鲜血,尽管如此,我依旧要虔诚地亲吻你的手背,请求您接受来自一个祭司的忏悔。”老人涕泗横流,庄重地捧起星的手,帮他一点一点擦去血污,然后在洁净的地方留下深深一吻。   “你到底想说什么?”星退了一步。   “我想说,这一切都是祝司的指引。”老人的手伸入黑色斗篷,再取出来时,掌中多了一枚吊牌。   “我们是同类人,肩负着同样的使命。”   星再熟悉不过那枚吊牌的模样,黑中透紫,质如磨砂,正面刻着三个字“杜纯风”,反面则刻有一只展翅翱翔的鸽子。   2   /   《长昏史》(泥板)   年代:距今约3000年,编号:BIC-20001890,现存于金裟城国家博物馆   「古特拉斯洋南部起了一场大海啸,海啸将一个孩子冲上孤岛,他就是后来的祝司梁师衡。这个男孩有着西洲人的金发与金色眼睛,长相却如东陆人一般清秀,一户好心的渔民收养了他,抚养他至五岁。   五岁那年,原祝司重病,东陆双钺皇帝派遣远东骑士团寻找下一任祝司人选。六岁,梁师衡被祝司选中,银鸽骑士杜纯风担任他的监护人一职。杜纯风是萨库瓦族人,带领梁师衡到殷国北都,居住在一座名叫掖兰的小城中,那里是萨库瓦的聚居地。   十岁,原祝司逝世,梁师衡被正式授予祝司封号,皇帝将他接往东都皇宫,梁师衡便从此住进皇宫观星台,观星象,司天命,负责传递神的旨意。然而,尽管有他的预言,殷国还是一天天地衰落下去。   十二岁,在与西洲亓国的交战中东陆殷国节节败退,双钺帝要求和谈,并按照对方提出的停战协议,向亓国献上祝司。梁师衡踏上西行的道路,终于在两年后到达西洲。   (大片泥板缺失,字迹不可辨)   二十五岁,西洲大帝萨斯宾二世认为祝司妖言惑众,损害帝国荣誉,于是下令斩杀梁师衡,并试图销毁其花费十年制作的“圣物”。祝司被缚于天罚之剑,数千名皇家雍军镇守刑场,百姓哀呼,天降大雨。」   ...   “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雨。”刑台上,梁辰自言自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下巴上凝成水滴,倏尔坠落。他底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都在抬头看他,皇家雍军表情严峻,他们身披金甲,手持剑盾,而衣衫褴褛的百姓哭天喊地。   天罚之剑自古以来是用于处刑的祭坛,它造型如同一把刺入地心的长剑,无数条克制法力的铁链绑住囚徒,任何人都插翅难逃。梁辰被扯掉了面具,白袍染了尘埃,金发因淋着雨而结成一股一股,散乱地贴着脸,即使这样他依旧是美丽的,所有祝司都是美丽的。纤细的睫毛,金色的眼瞳,秀长干净的眉眼,深凹的锁骨......这一切又都由苍白的肤色衬着,让他像一张白纸似的在风中飘着。   自孩提时代,他便长久的思量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是神?什么是命运?老祝司告诉他神不是高高供奉在神坛上的雕塑,而是被众生践踏在泥潭里的白色花朵。至于命运,没有人告诉他那是什么。   号角吹响,处刑开始。一把长长的镰刀被升降装置吊起来,悬挂在他的头顶。梁辰轻蔑地笑了,他觉得行刑也不过如此,便轻轻地哼起歌,任雨水浇湿全身。如果那时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害怕,他会胸有成竹地告诉你:“有人会带我走的。”一如他做出的所有预言那样笃定。   十二名体格粗壮的汉子拉住镰刀,“嘿咻嘿咻”地喊着口号,终于走到了既定位置,镰刀也升到了天罚之剑的最高处,像一轮弯月,现在,只要萨斯宾二世一声令下,昔日荣光无限的祝司梁师衡刹那间就会身首分离。   大帝抬起手,但他好像犹豫了,迟迟没有落下。   就在这时,两支队伍分别从东、西而来,一支白色、一支黑色,在金甲中浩浩荡荡地撕开两道裂缝。东面,银鸽骑士杜纯风率领白色军团,他们来自遥远的东陆,长提跋涉只为了在最后关头救下梁师衡;而西方,黑色队伍,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连杜纯风都分不清那是敌是友。   只见猩红的旗帜在风中交缠,森森然长|矛林立,黑色骑兵排成马蹄阵冲入一片金甲,千军万马朝后退避。率领黑骑的男子身负一把长|枪,枪体由黑晶制成,剔透地流淌着寒光,尖峰在最顶凝为一点,尖得仿佛能够刺破苍穹,锋芒之处顶着一星光亮。   黑白两队在天罚之剑底下相汇,银鸽旗帜与猩红色旗帜正面相迎,杜纯风拉紧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叫。对面的领军者放慢马速,但没有停下,杜纯风注意到那根本不是一支正统军队,而是由蛮人拼凑起来的队伍,他们甚至没有铠甲,武器也全是从别处缴获的战利品,但具有一种特别的威慑力。   “我是苍星。”黑色军团的领军者与他擦身而过,手里抓着一块牌子。他有一双深深的黑色眼眸,容貌如他的长|枪一样俊挑,人们无法准确形容他的气势,只觉得像鹰的翅膀遮住了天宇,一切都在他面前黯然无光。   杜纯风不认识他,却认识那块牌子,他也有一块,那是梁师衡留给亲信们的信物。他们处于同一立场,都是为了解救祝司而来。   “跟在我身后!”苍星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甩缰绳,马儿便飞快地奔驰起来,黑骑兵发出呜呼叫喊,像一股黑色旋风跟随男人冲向刑场。   杜纯风楞住了,他第一次被人命令,东陆护国使、赫赫有名的银鸽骑士被一个来自北境荒原的蛮人命令,更何况他们之前素不相识。杜纯风犹豫片刻,还是挥手道:“前进!”带领骑士们追上蛮人的脚步,黑色与白色的队伍交织在一起,逐渐拧成一股。   “杀——!”   身披金甲的皇家雍军潮水般朝他们扑来,刀与刀相碰,盾与盾相抵,而苍星骑着他的黑马一骑绝尘地冲出重围,仅一个人,提着一杆枪,已经杀到了刑场中央,萨斯宾二世注视着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起身下令道:“斩!”   镰刀从高处落下,杜纯风远远地看到这一幕,近乎抓不住手中的刀。“不要——!”他大喊,眼看着镰刀无法挽回地砸向梁师衡的脖颈。   然而,一道金色的弧光斩断了镰刀的轨迹,镰刀飞向天空成为一个黑色的斑点,接着哗啦一声坠向大地,直接把天罚之剑一分为二!杜纯风停了手,双方士兵全都停了手,他们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天罚之剑的上半部分滑落下来,轰隆一声陷进土地。   这是法术......而且绝非来自梁师衡......难道是苍星?可是他怎么会使用祝司的法术?   “我说了,有人会带我走的。”   飞沙扬尘中,杜纯风好像听见梁师衡胜券在握的、带着轻轻笑意的声音。尘埃散去,一匹黑马从眼前倏地掠过,马背上有人冲他喊:“纯风,该撤了!”   于是杜纯风抬起头,看见了梁师衡,他手腕上还带着被折断的铁链,坐在苍星的马后,双手紧揽着前面那人的腰,脸贴着他的后背,白袍在风雨中飞扬。杜纯风第一次见梁师衡露出那样的表情,幸福?快乐?温柔?他描述不出来,但他能看出他对苍星的信任,以及......一种无条件的偏爱。   苍星,那个被偏爱的家伙依旧目不斜视地紧盯前方,以长|枪荡开飞来的羽箭,黑眼睛里压着一股锐利。他在拼命保护身后的人不受伤害,而梁辰也把自己的全部托付给他。   “抓紧了。”苍星说。   “嗯!”   滚滚马蹄踏过泥泞土地上的汪汪积水,杜纯风也率领他的白色军团合上去,跟随他们驰往山坡下一望无际的平原。   3   /   “祝司大人,他是您的什么人?”   在杜纯风眼中梁师衡永远是个小鬼,一个聪明又厉害的小混蛋,多年不见,这个小鬼开始拥有了自己的秘密。   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他们终于来到一座隐藏在山谷里的城堡作为暂时避难所。梁辰解开束缚法力的镣铐,打发苍星先会房间休息,以便他单独面对杜纯风的质问。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杜老师。”梁辰活动活动手腕,坐在一把扶手椅中:“你看到他的吊牌了?”   “看到了。”   “那你应该知道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和你还有白麋鹿、夜蒲龙一样重要。”   “我看恐怕不一样。”杜纯风也坐下来,扒了点烟草塞进烟斗:“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让我说实话的话......”他笑了,好看的眸子在灯下闪烁:“就是你最担心的那种关系。” 第17章 POWER   1   /   谷间的空气带着雨后草腥,天未明,大约凌晨四五点的样子,近处笼罩着一团苍蓝,远处显出隐约的白光。星浅浅睡着,枕着衣服或是起了褶皱的床单,像孩子一样蜷成一团,手里握着梁辰的手,五指拢起。   冷风透过窗的间隙吹进来,吹响了悬挂在床柱上的风铃,轻纱床幔拂过星的脸,上面绣满雪白的花朵,和梁辰身上一样,有一股檀木的香气。星稍动手指,睁开眼睛,发现身边人已经坐了起来,金发披散在赤|裸的脊背上,脊背中间有一道迷人的沟壑。梁辰拨着一只小小的地球仪,机械滚动的声音在房间里空荡荡地回响,伴随着远处的布谷鸟啼。熹微的光浸着他的全身,肤色精研得像在云石里点了灯,窗外花草停泊在寂寞的雾气里,皆像折了帆的船一样低着头,而他的眼睛亮着像金钥匙。   “你醒了,这么早?”星揉揉眼角,也坐起来。昨夜的汗水已被吹干,皮肤光滑,他的手便顺着那人脊背间的壑抚上去,停留在颈后,摸了摸那里细碎柔软的金发,然后把呼吸声送到他的耳边,下巴抵着他的肩窝蹭了蹭。   “你也醒了?”   梁辰被他揽着,就顺势枕在他的怀里,膝盖弯曲,牵动床单窸窣作响,仅在腹上搭着一条金色的薄被。他手里依旧拿着那只地球仪,漫无目的地旋转,哗啦啦哗啦啦,于是星问他:“你在做什么?”   “看一看这个世界。”他说,把头埋的更深了些,食指挑着地球仪抬到星的眼前。星接了过来,梁辰便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么?”   “那是五年前了。”   “是啊,记得那时候是我旅途的最后一站,队伍经过雪山脚下的草原,我突然看见一些脸上抹了黑漆的蛮人骑着高头大马朝我冲过来。”   “我们把你抢了是不是。”   “何止是抢了,你们杀光了我的随从,又把我仅剩的一点金币据为己有。你大概本来也打算杀我的,可是不知哪个人突然喊了一句‘他是祝司梁师衡!’,你的刀就停下了。那时我坐在一只狭小的轿子里,带着面具,白袍脏兮兮的,而你骑着马,也是灰头土脸的样子,身上溅了很多血。”   “我记得你那时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一切都太突然了,紧接着你就拿刀尖挑飞了我的面具,那是纯银做的,是东陆皇帝赐给我的,就这么被你丢掉了。阳光一下子变得无比刺眼,你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拽下车,像扔垃圾似的往地上扔去。”   “......是么?”星挠了挠头发:“我倒是不记得。”   “我记得。你命令你的手下把我关押起来,还说你最讨厌的就是装神弄鬼的术士,而我说我最讨厌的就是未经开化的蛮子。”   星笑了,捋着他的发丝:“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都彼此食言了。”梁辰拿下他手中的地球仪,让他双臂抱着自己:“那一整个夏天我们都在骑马,狩猎,疯狂的做|爱。现在想想真是快乐,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永远留在那里......”   “我带你回去。”   “我也想,可是不行,我们都回不去了。亓国大帝在派人追杀我,他还要摧毁圣物。”   “圣物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很重要。”梁辰抓起星胸前的吊牌,那是五年前分别之际梁辰送给他的:“你知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动物吗?”   “像长了鹰翅膀和羚羊角的狼。”   “Yassenia desperado.”他说:“狂徒亚瑟尼亚,传说中战神商摩羯豢养的猛兽,它傲视神界所有规则,会一直战斗直到死亡,我觉得和你很像。”   星没有说话,于是梁辰继续道:“吊牌我一共做了四份,给了四个人,我希望你能和他们一起帮我掌管圣物。”   “四个人?都是和我一样的人?”   “当然不是。”梁辰爬起来,听出了他话中的醋意,于是掰着手指解释道:“一个是我小时候的老师,银鸽骑士杜纯风,你昨天在刑场上见过面了;一个是我周游世界时认识的朋友,我救了他一命所以他会报答我;还有一个是位女使徒,来自圣月教,她们教会世代听命于祝司。”   梁辰走下床,披起薄薄的衣裳,从一只檀木盒子里拿出一块精巧的小东西,又揽着衣摆坐在苍星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圣物?”苍星看着梁辰把那枚金灿灿的东西放在他掌心。   “只是四分之一。”梁辰道。   2   /   “如果每块圣物单独能启动殷亓科技,那将四块组合又在一起会怎样呢?”   文洛博士交抱双臂,把圆珠笔放进胸前的口袋,一本正经地说:“召唤神龙。”   弥漫着酒精味的病房里,心电图仪器滴滴作响,无数根输液管插|入病床上男人的手臂,他脸上覆着氧气面罩,伤口布满全身,被各式各样的绑带包裹得像一只木乃伊,而围绕着他的病床站着三个人,他们都穿着白大褂,表情也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的严肃。   三人中深咖啡色头发的女人道:“文洛博士,您是我们之中最智慧的,如果您再不分场合地玩《七龙珠》梗,我就把你办公室的漫画书全部烧掉。”   “哦索菲亚博士,放过我吧。”文洛擦了擦汗,“我只是想要幽默一下。”   “您的幽默较为失败。”杉木哲郎委婉地说。   文洛只好正色:“其实我并不是玩梗,我是说正经的。只不过集齐四块圣物召唤的不是神龙,而是整个殷亓文明。”   “什么意思?”   “殷亓文明厉害的科技有很多,那你想他们最厉害的技术会是什么?”   杉木哲郎道:“跨越空间与时间的技术。无论在哪个年代,这都是科学的顶峰。”   “没错就是这样。四块圣物组合在一起,便能启动有关时空的古代科技。”文洛竖起大拇指。   “这个召唤殷亓文明有什么关系?”索菲亚问。   “三千年前殷亓文明集体逃逸,很可能是在躲避某种灾祸,比如陨石撞击、大洪水之类。圣物可以理解成梁师衡创造的一个平行世界,在天灾发生后,他启动四块圣物,开启类似时空之门的东西,将整个殷亓文明的迁移到了一条没有遭遇天灾的世界线上,这样他们就能活下来了。”   “你老套漫画看多了?还时空之门?”索菲亚鄙夷道。   “当然它也可以有更高级的名字,比如创世之门,命运石之门,量子纠缠之门......但我觉得时空之门更有助于理解。”   索菲亚与杉木哲郎两位博士确实理解了他的猜想。   “关于你的推测,有相关证据支撑吗?”杉木问。   文洛低头戳手指道:“没有,但我一直在搜集数据。”   这是他最大的心结: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说明殷亓科技已经达到了可以改变世界线的程度。   如果在那条世界线上殷亓文明并没有毁灭,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如何发展?就在此刻,他们身处的这个世界的平行之处,还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正在上演。   女人发愁道:“连你都没证据,这么说来好像很绝望似的,我们永远无法沟通殷亓文明了。”   “拜托,不然我们复活一具古尸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让他帮我们解决我们无法解决的难题!”文洛跳脚道。   “难道靠他就能解得开?”   “至少可以知道圣物的启动方法吧,毕竟人家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没有跟随梁师衡一起逃离。”   闻言,索菲亚看了看病床上的黑发男人。他有一张模样非常不错的脸,死亡的时候很年轻,实在令人唏嘘。体检显示他的骨骼磨损严重,尤其是关节处,致命伤在胸口,身上也有许多疤痕。是古代战士吗?为了守卫圣物而死?   在他醒来之前,无人知晓答案。   过了一会儿,午饭时间到了,索菲亚离开病房,这里只剩下杉木哲郎和文洛,心电图仪器依旧哔哔地跳着声音。   文洛坐在星的病床前,不安地交叉双手,短一截的裤子使他露出里面的小黄鸭羊毛袜。文洛是个科学鬼才,他甚至没有完整地念过大学,但脑子出乎常人的聪明,有时候谁也跟不上他的思维。   然而,文洛这样的一个人后来却死掉了,准确的来说他是自杀。就在星苏醒的前一天,人们发现文洛用一支左轮手|枪终结了自己聪明的大脑。他坐在阴暗出租屋的一把铁椅子上,背后画着一副巨大的涂鸦,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自杀。   文洛死后,掌管“星”的任务交接给了杉木哲郎,在追寻萨库瓦的过程中,他也在寻找着文洛博士自杀的真相。   记得那天索菲亚走后,文洛单独与杉木谈了一会儿。   “嘿杉木,你觉得我的推论有没有道理?”男人交叉的双手几乎要打结了,由此可见这位天才也十分在乎别人的想法。   “我觉得这不失为一种可能。”杉木稳妥地说。   “不是可能,就是这样的!”文洛有些激动,又怕吵到星,只能站起来又坐下去。   杉木看着他说:“好吧,假设你的想法正确,不过有一点我想问,你说星能帮我们,但我不觉得古人的智力水平会比我们更高。”   “哦,他可以的。”文洛突然低了声音:“杉木,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以为我疯了或是受到了漫画的影响,我很清醒,真的,我现在非常清醒。”   “你说就是了,我知道你很清醒。”   文洛紧张地抓了把头发,手腕上戴着一只米老鼠手表:“你觉不觉得整件事似曾相识?”   “什么?”   “我好像曾经见过星,我的意思是,当时我们在雪山上发现他时,我好像天生就知道他埋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挖掘似的。”   “可他是我们用探测器发现的。”   “不,其实我没用探测器,我为了显得正常,假装和你们一样开启了探测器。”文洛说,“我走到雪山中,就有种预感有人在那里,或者说不是预感,而是记忆。”   “文洛博士,你是该去休息休息了。”杉木叹了口气,“你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记忆。”   “你不相信我,你们都不相信我!”文洛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这是杉木最后一次见到他。   文洛死时,墙上涂抹了一个巨大的符号:LOOP。   【第一卷 Turn On The Power /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正了世界观。 第18章 ONE DAY   I was the shadow of the waxwing slain   By the false azure in the windowpane.   ——《弥赛亚》第一章第八篇Pale Fire   1   /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了解苏煌社畜的一天。今天是我工作的第五年,也是我的生日,是为数不多的值得纪念的一天。   很多人以为在政府工作的人一定冷血铁面,其实我们上班挤地铁的时候也会穿错拖鞋。   闹钟在七点半准时响起,旋律毫无美感可言,像一把匕首在梦境中捅出一个大洞。翻身,左手艰难地伸出被窝,于床头柜上胡乱地摸索三下,总算关掉了吵闹不息的手表。我住在B区(中薪阶层区)一间胶囊式公寓里,洗漱间到床的距离为4.3米,这条路在上班的早晨显得尤其漫长。   分昼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海文城的居民们习惯了连绵不息的阴雨。我用冷水洗脸,花十分钟快速收拾好自己,吞下两枚营养咀嚼片作为早饭,然后对着镜子系上象征政府员工身份的克拉夫蓝领带,领带上镶有一枚白塔徽章。   白塔是苏煌政府的标志,除了徽章,每个员工的家里都“供奉”着一尊白塔雕像。其实它是台机器,下宽上窄呈三角形,线条简洁,出门前我需要对着它完成十秒的神经训练。   “你好,B3055先生。”   “开始训练。”我直接下达指令,以免听它的废话。   “好的,先生。”白塔机器开始播放音乐,政府相信它有舒缓精神的作用,但实际上它十分催人尿下:“训练开始。”   “请赶紧。”我迫不及待地活动脖子——再迟一会儿就赶不上地铁了。   它卡壳了一阵,说:“白鸽。”我立即答道:“碎片。”   “政纲。”“清泉。”   “爱人。”“连接。”   “生育。”“循环。”   “人民。”“服务。”   “死亡。”“重生。”   “一九八四。”“自由。”   “训练完成。”白塔发出“嘟”的一声。于是我带上公文包和雨伞,打开植入在视网膜上的记录仪,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2   /   “车门即将关闭,车门即将关闭——”   “抱歉!挤一挤!”“人往里面走!别全堵在门口!”   每一次早高峰都是一场硬仗,我冒着“枪林弹雨”直奔快要闭合的车门,在女人被撕扯的长发和男人扭曲的表情中小跑而过。当我的皮鞋踩在车厢地板上时,车门在我身后轰然紧闭,每当这时我都要庆幸自己瘦小的身材——对于一名成熟男人来说虽然过于单薄了些,但对于赶地铁来说优势显著。   车厢里挤满了男女老少,其中有不少戴着蓝领带、套着灰夹克的苏煌员工。因为规定,我们不能在公共场合做出“有损政府形象”的举动(记录仪会录下一切),所以尽管很困很累,我们却仍要保持着精神抖擞的模样:一丝不苟的发型,紧绷绷睁着的双眼,严谨而笔挺的站姿......当然,有时候,我们也会以眼神向彼此传达安慰。   嗨,今天也要上班啊。   是啊,累死了。   没办法,都是为了赚钱,再坚持一下吧。   座位上的高中生无法体会我们的痛苦,他们塞着耳机,帆布鞋在地面踏着节奏——那是不用为生计发愁的美好的年纪,实在令人羡慕。地铁穿过长江底部的透明隧道,可以看见鱼群在身边游动,我见多了便也不觉得惊奇。这时,一位老妇人走上地铁,她腋下夹着一束鲜花,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鲜花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奢侈,所以我们都小心地避开她,以免压到花朵。   “叮咚——1521产业园区站到了。”   是我工作的地点。我和一批苏煌员工拥下地铁,车厢一下子空出三分之一。苏煌的所有建筑都简约抽象,采用玻璃、钢筋和白色线条,我夹在人群中,随他们行走到第一个分岔路口,人流在这里分成三股,各自奔赴不同的岗位,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岔路,同行者越来越少,当来到18号升降梯时,此时只剩下五个人了。   墙上的白塔标志对我们进行面部扫描,逐一确认身份,而我们的名字成为了一串串编号。   3   /   每个城市底下都建有巨大的eid供能装置,人们称它“eid场”,而我们称它为“环”。我就在地下33层的“环”工作,作为一名保洁员,以及机器工程师。   “环”覆盖了整座城市,规模庞大,每个人只能负责其中的一小部分,我负责的部分标号B3055,这也是我的名字。说是在“环”内工作并不准确,其实“环”埋在地下极深之处,它是eid放射性同位素粒子对撞机,产生的高温高压能瞬间掀翻地面,所以外部加了许多冷却柱,我工作的地方是B号冷却柱,它有一个巨大的水泥穹顶,像一座后现代主义教堂。   “甲壳虫1号,汇报地表温度。”   “汇报气压。”   “汇报反应历程。”   “汇报质能变化。”   ...   我的任务就是操纵这些像红色甲壳虫一样的半智能机器人,确保“环”内的反应平稳进行。这些年来“环”一直运行平稳,从没出现过半点偏差,因此这份差事清闲且无趣,不过有一点令我担忧,“eid”这种能源具有精神辐射,长期接触它的人最后会精神失常。   经常地,身边的同事会在某天莫名其妙的失踪,但没过几天大家又都遗忘了他们。我们习惯性地遗忘,记忆成为一列单向列车,载着我们永不回头地驶向远方。   中午12点是美妙的午餐时间,我们可以到地上三层的旋转餐厅享用自助餐。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允许自己放纵一些,拿了金枪鱼三明治、布丁酸奶、草莓蛋糕以及深海蟹,我的朋友B3058坐在我对面,他显然不记得我的生日,一边嚼着有机蔬菜一边夸我“焕发了第二春,可真能吃”。   “喂,话说你听说了没。”过了一会儿,3058吞下蔬菜,压低声音:“前段时间有好多人被调去了首都,那可都是海文城最高级的技术人员,我感觉情况有点微妙。”   苏煌的首都是天拱岛,古特拉斯洋中间一座人造岛屿,也是世界地图的中心,一般的人一辈子都去不了一次。有能力留在天拱岛的都是苏煌的顶级高层,比如军务院统领肖万·爱迪方斯之类的。   我说:“可能去执行什么新的任务。”   “不仅我们海文城,全球各地都在向首都调人。”3058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最后他来回揉着手里一张餐巾纸道:“我师傅也在征调的队伍里,他提到一个机密,不知是真还是假......苏煌曾经在沙漠深处发现过某种古代科技,并把这种科技带了回来,就封锁在天拱岛上......”   “别瞎想了笨蛋。”我飞速打断他,拆了一只蟹腿:“上古科技的谣言从我小学时就开始传了,就只有你和韦弗党的傻瓜才会相信,小心丢了饭碗。”   “好啦,我知道。”他摊手,“我只是讲着玩玩,为我们宝贵的午餐时间增添乐趣,不过你还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我吃完蟹腿,默不作声地将蛋糕打包起来。   “3055,我很欣赏你你知道吗。”   “嗯?”   “你在这个世界上有着特殊的生存技巧。”   “我哪有什么技巧?除了秃顶和早衰。”   “还有服从和沉默。”   4   /   下午5:00,准时下班。   黄昏时分街道开始变得危险,在阴雨和晦暗的路灯的笼罩下流窜着一个个“边缘份子”,韦弗党、通缉犯、混混、厌世高中生、妓|女.......他们身披黑色雨衣,像街道上的老鼠,行色匆匆,而目光带着铁锈般的血腥,从我脸上一扫而过,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   我讨厌从地铁站出来的这条路,白天拥堵不堪,黄昏暗流涌动,有不少苏煌员工在下班回家的途中遭遇暗杀,我一向害怕成为其中之一。   撑着雨伞,拉链拉到最高,穿过一个漫长的涵洞,火车从头顶飞驰而过。涵洞内亮着幽绿色灯光,灯管内积满了死飞蛾,导致光线十分微弱,两侧墙壁被大幅大幅的涂鸦占据,涂鸦被清理过很多次,但它们还是层出不穷地叠加:变异黑猩猩、女人大腿、小丑、血淋淋的大脑,以及被打上许多黑叉的苏煌白塔。   有时候,我看见一些韦弗党的青年在涵洞底下举行集会,犹如小型弥撒,他们黑雨披的帽子尖尖的,低头对着一些象征太阳的符号念叨什么,看到有人路过就如惊弓之鸟般一哄而散,还有一些街头混混,他们不分场合地攻击路人,只为了发泄对自己生活的不满。   今天,我的生日,很不幸我遇到了麻烦。五个街头混混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冒出,手持铁棍和电棒,没有打一声招呼就把我撂倒在地。我被揍得头晕眼花,鼻血往嘴里倒灌,行人从我们身边绕行而过,我头抵着地面,看见花花绿绿的皮鞋,但没有人停留。   “你们要多少钱?”我艰难地卷起袖子,露出臂上的身份码:“我给你们钱。”   他们不予理睬,又往我脸上踹了一脚,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我的鼻子可能要凹陷进脸里了。   “五万,五万够不够!”我嘶哑地说。我喊得声音越大,他们就揍得越猛,边揍边骂“走狗!走狗!”我放在口袋里打算回家吃的草莓蛋糕被踩烂,一滩粉色奶油在我的胸口绽放,蛋糕碎屑七零八落。   “快点过去吧。”我默默祈祷:“快点吧。”被混混围殴不是第一次,让他们揍爽了,再给点钱,短期内他们就不会找你麻烦。当然可以报警,不过报警就意味着要做好接受更残忍的报复的准备。   这时,一道响亮的刹车声穿透了黑暗,一辆红色摩托车停在我们面前,紧接着我见到一双黑皮马丁靴跨了下来。马丁靴上有四排搭扣,鞋带绕了一圈系在后面,黑色工装裤,跟着卫衣式夹克,胸口有一块闪着光的吊牌。   我抬起头,发现那是一个高挑的黑发男人,但我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因为他已经一拳一个狠狠揍在混混们的门牙上了。他的腿从我头顶扫过,猛地踹翻了其中最壮的那位,留下一阵短促的风,有三人扑向他的后背,他俯身避开了,抓起摩托车头盔朝他们脸上甩去。   黑发男人动作干净,简直像格斗游戏里的画面,转眼间,之前围攻我的那些人倒地不起,哀号遍野。轱辘轱辘,沾了血的头盔一直滚落到我的手边,我咬咬牙爬起来,想捡起头盔还给他,但被男人抢先一步拿了回去。   “谢谢。”我狼狈地喘着气说:“我会给你报酬的。”   “不需要。”他戴上头盔,把挡风玻璃推了下来,抬起头,咔哒一声系上搭扣。我注意到他下巴脖颈的弧度以及喉结锁骨都利落好看,眉眼深邃,是那种走在街上无论男女都会多看几眼的类型,更何况是纯黑的头发和眼睛。   眼见他发动摩托,我顾不得一身脏,赶紧抓住他的衣袖:“等等,至少留个联系方式?”   “...订咖啡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摩托车上的卡通号码贴:“我只是个普通外卖员。”   --   作者有话要说:   外卖小哥星上线!   开头的诗引用自纳博科夫《微暗的火》 第19章 SINGLE   「唯有那些清醒时做梦的梦想家,透过稀疏的网唤回昔日的幻影。」   ——I.B.辛格   1   /   早7:30,爱伦坡酒吧。   早晨酒吧里没有客人,桌椅码放整齐,淅淅沥沥的雨点缀玻璃。星捧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巴掌那么大,小心地将它揣进口袋。小猫探出一个脑袋,抖了抖耳朵,撒娇似的叫了一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打量着世界。   “你养猫了?”龙在擦拭吧台,看到这一幕立即举起手机拍照:“冷酷杀手随身携带小奶猫,视觉效果相当震撼。”   星解释道:“是杉木博士家的。”   “他家的猫是黑色。”   “它的崽,昨天云岸打电话让我去宠物之家领养,它们现在缺人照顾。”   说起来,他们几个回到海文城已经超过一个月了,被总部安排了新的工作。龙继续经营着他的爱伦坡酒吧,顺便发展了咖啡业务,星担任外送员。每天清早,星都会来到酒吧,接过打包好的咖啡,骑着新买的红壳小摩托将每一杯咖啡送到客户手上。   “今早的订单,十五杯。”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吧台后响起,身穿黑色侍者裙的女人把一摞咖啡放在星的面前,女人的眼睛是灰色,短发泛着一层银白的光,她长得很漂亮,却总是一副对事物漠不关心的模样。   “苏安,你以后对客人态度要稍微温柔一点。”龙循循善诱。   女人撤了托盘,斜瞥他一眼,表情写着“我和你很熟么”,随后径直走入后厨,只留下一串高跟鞋的声响。   “没想到你居然雇了她。”星望着苏安的离去,将摩托车钥匙在吧台上磕了磕。韦弗党这次收获颇丰,不仅找回了圣物,而且带回了两位萨库瓦——苏安和沙诺。他们是自愿跟随的,并表达了与韦弗党合作的意向,因此,此时苏安出现在爱伦坡酒吧也不奇怪。   “改行做咖啡师不是很酷吗?我发现她对调酒也很有天赋,除了不爱说话没什么缺点。”龙摊手:“萨库瓦常年深居简出,与现代社会是有点脱节的,我能理解,就和你一样。”   “我?”   “您不比她好到哪里去,Ranger,所以您能笑一个吗?”   星笑是没笑,哼了一声,站起来戴上头盔准备出发。   “喂喂——真的不笑一个嘛——”龙拍着桌子。   星提起外送咖啡,摸了摸口袋里毛茸茸的小猫脑袋,那家伙倒是毫不吝啬地“喵~~”了声,仰着头打了个哈欠,还咂了砸粉红色的小嘴。   “走了。”星转身挥手。   2   /   感谢收听FM.82.99,下面是周先生点给苏小姐的歌,《Let’s stay together》,来自黑人歌手艾尔·格林,送给大家。   I~~I’m so in love with you   我如此爱你   Whatever you want to do   无论你想做什么   Is all right with me   我都可以陪你   ‘Cause you make me feel so brand new   因为你让我感觉焕然一新   And I want to spend my life with you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   不知什么时候星也染上了听歌的习惯,手指轻轻敲击节奏。摩托车从高架桥上过,迎面扑来风和雨,分昼日过后连白天都是一片黑暗,橘黄色路灯一盏一盏掠过,头盔上光斑流动。   “距离目的地还有两百米,请靠左侧行驶。”   他偏转车头,踩下油门,摩托车尾灯拖着两道红光,飞快地驶下了高架。爱伦坡酒吧的咖啡业务主要服务于D区居民,款式没得挑,只有一种经典炭烧咖啡,六块钱一大杯,因为便宜和优质的口感揽了不少顾客。   D区是贫民区,路面变得凹凸不平,摩托车驶入小巷几乎搁浅,星不得不减速慢行。贫民区的清晨热闹万分,空气里弥漫着煎饼烤肠老油条黏乎乎的香气,路边摊坐满了人,情侣酒店里走出勾肩搭背的男女,通宵打游戏的学生顶着黑眼圈背上了书包,衣衫褴褛的孩童赤着脚追逐打闹。   第一单客户是一群高中生,早7:50,他们在铁轨旁等待电车。D区的电车轨道有一种荒芜感,杂草绿得惊人,肆意地向天空延伸,积水淹没了轨道,电车像是在水面上行驶。学生们穿着明黄色校服,撑着五颜六色的伞,有些人表情困倦,有些人则滔滔不绝地聊天,少女将伞柄在手中旋转,书包上系着亚克力挂件。   星把车子骑过去,熟悉他的学生已经围了上来。他们接过余温尚存的咖啡,会很有礼貌地笑着说“谢谢”。少年少女们在D区东郊的一所高中念书,其中有些人梦想考上圣索菲亚大学,对于底层人,读书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爱伦坡咖啡,您的每日伴侣。电话:XXXXXXXX”被风吹日晒褪色的卡通贴写道。红壳小摩托嘟嘟发动起来,把手上坐着只戴墨镜的冲锋鸭,车身上两道白条纹,是一台看上去非常安分守己性情温和的摩托。而它的骑手一身黑,头盔压不住的几缕黑发飘在风中,口袋里还揣着一只小不点白猫。   星觉得自己已经逐渐适应了新世界的生活:寡居的女子,失明的男人,钟表匠,枪|械师,落魄小说家,一位又一位陌生人从他手里接过咖啡,互相打过招呼,继而离去。海文城像一台巨大的机械,它和它脚下的eid能量场一样运转平稳,从不偏差,星放任自己投入大街小巷。   “星,在吗?”耳机里响起龙的声音:“别忘了今天下午三点的会议。”   “差点忘了。”他随意地说。   “拜托拜托,这次很重要,总部的人也在,记得穿身好点的衣服出席。”   “没有好点的衣服。”   “我托芙兰卡给你送了一套西装,准备迎接惊喜吧。”说罢,龙挂了电话。   星交付完最后一份咖啡,把车停在路边透一口气。他甩开头发上的雨珠,熟练地衔起香烟,靠着墙壁呼出一口缓慢升腾的白雾。   韦弗党每次会议他都是不可缺席的主角,他却不喜欢开会,也不喜欢西装。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星微微眯起双眼,透过氤氲的烟雾漫无目的扫视人群。人来人往,个个都撑着伞,步履匆促。   这时,他好像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举着唯一的一把红伞,金色长发,金色眼睛,回头看他。雨伞交错,在他们之间留出空隙,继而合拢,也就是那么一下的幻影,红绿灯交替,消失不见,一群白鸽飞向天空。   3   /   下午1:00,星在路边摊扒完盒饭,回到自己位于C区的出租屋。房子是龙安排的,离爱伦坡酒吧不远,在一家名叫白日焰火的夜总会上面,等待电梯时,经常能看见浓妆艳抹的女人、男人从楼上下来。   三楼,右手第五间,星伸手开门,发现门锁被人动过,屋内传来悠闲的哼歌声。拉开一道缝,一个穿深紫色连衣裙的金发女子站在缝隙中央,提着两件衣服对着空气比划,十分轻快地哼唱小曲。   星走进去,女人看见他便笑得灿烂,招招手:“嘿,我给你送西装来了。”   “芙兰卡?”他松了口气,放口袋里的小猫跳下去,直奔盛着牛奶的碟子。芙兰卡是龙的朋友,也是韦弗党的老成员,星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进自己家门的,也许龙给了她备用钥匙。   “不要一脸不快嘛,见到我就这么不开心吗?”芙兰卡举起两套西装,一套黑色一套深咖色:“喜欢哪件?”   “随便。”星脱下外套,在水池边冲了脸。   “我猜你喜欢黑色。”芙兰卡把黑色西装挂上衣架,剩下的丢回袋子,站远了些打量:“不愧是林顿的西装哦,纯手工的,光是看着就很有质感,这次为你订西装龙可花了不少钱。”   “劳他费心了。”   “真是的...”   芙兰卡对星冷淡的态度有所不满,撇了撇嘴,忽然径直走到男人面前,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把按住他肩膀,把他推到沙发上,接着跨坐上他的大腿。星下意识地侧开脸,她便环住他的脖子,往他身下滑了些,让香水味浸满四周的空气。   “龙确实费心,还特地介绍我来陪你。”芙兰卡抚摸男人脸上的伤痕:“听别人说你对金发有一种特别的执着,真的么?”   芙兰卡是金发,金色大波浪卷,一种富丽堂皇的颜色。星眼神稍稍变了一下,只是把女人的手拿下来。   她拍拍他的脸颊:“你应该付我钱的,前天我可是在这儿过了夜呢。”   “吃我的用的睡我的床,让我付你钱?”   “你浪费了我整整一个晚上,并且持续浪费着我的时间。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你呢,我还从来没和三千年前的古人试过。”她的胸几乎要蹭到男人鼻尖了。   “让开。”星终于把她推下身,去取衣架上的西装。   芙兰卡低头整理自己的裙子:“星,你活该单身一辈子。”   男人不以为意,对着镜子更换衣服。他不像一开始那么瘦削了,拽下套头衫,露出后背紧致流畅的肌肉。他身材很好,不是封面模特那种浮夸膨胀的肌肉,而是笔直利落,每一寸都在战场上有用武之地。   衬衫、领带、皮鞋,梳子沾了点水刮过头发。星的头发很久没打理,已经乱出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感,现在他将它们努力梳平,服帖地放在耳后。   芙兰卡无言看了一阵,点燃一支烟:“You look good in black. 让我开车送你去开会吗?”   “不用,我自己去。”   “那也太寒酸了,不能因为杉木博士不在我们就疏于对你的照料。”   星整理领带,走到芙兰卡面前。女人退了一步,而男人的手滑过她的腰,从她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拎起来晃了晃:“龙给你的?”   女人咬着香烟看他。   “以后别再来我家了。”星扬手散开烟雾:“还有别在我家抽烟了,现在有猫。”   沉默了好一会儿,芙兰卡往他皮鞋上狠狠跺了一脚:“死男人,我保证你今后不会再看见我。”   4   /   会议的地点在海文城郊区一间破厂房里,那里也是星最初苏醒的地方,云岸豢养着他的豹子。   “豹子喜欢吃鲱鱼罐头。”不知道为什么苍星还记得这句。   厂房地下五层有一个可容纳30人的圆形会议室,除了必要的桌、椅、日光灯之外没有其他摆设。尽管现代科技允许他们靠全息投影举行远程会议,但韦弗党人还是偏爱这种古老的模式。出席会议的有12人,大多是陌生面孔,一本正经地穿着西装。   沙诺也在其中,银白色长发扎成一束,椅子边架着他的刀,桌子上摆放着一杯果汁,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喝过。他的目光时不时朝星这边瞥来,星也毫不躲避地与他对视,他们俩人间气氛微妙。   今天主持会议的是杉木哲郎的接班人,索菲亚博士。索菲亚(Sophia)的意思是“智慧”,一个常见的女性名字。女博士年龄应该不超过四十,齐刘海栗色卷发,浅蓝色眼睛,架着一副精致的红框眼镜。   直到现在,星的“监护人”共更换了三任。一开始是文洛,文洛自杀后换成杉木,杉木之后便是这位索菲亚。不过索菲亚对星的热情不高,她比较喜欢研究沙诺那位萨库瓦,一个月以来已经多次“提审”沙诺了。   “叮咚。”   这时星的手机响了一下。坐在对面的沙诺给他发来一条短信:“结束后等我一下。”星抬起头,发现那个银发男人正不露声色地转着圆珠笔。   索菲亚将地图投影在空中,道:“我们今天的会议旨在再次确认一些关键问题,探讨文洛猜想的合理性,以及为寻找下一块圣物做简单的规划。下面是我们掌握的资料,这些资料都经过了沙诺的确认。我想世界上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性,我们离唤回殷亓文明的那天已经不远了。” 第20章 LANCER   科学与神学合二为一   在末日所有人都疯狂   1   /   这是一个压抑的时代,也是一个疯狂的时代,暴风雨前夕的海面酝酿巨浪,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乌鸦嘶鸣,被流放的人们企图走出牢笼,寻找《圣经》中的伊甸园之东。   如果以巨石为碑,上面将会铭刻属于这个时代的碑文,人们围绕石碑狂舞,继而匍匐在地,在雨水中磕下一个个长头。碑尖直指苍穹,人们说,太阳啊,归来吧,殷亓文明啊,归来吧,请解救众生于疾苦之中。   当韦弗党的人得知圣物的消息时,他们呈现出一种集体狂热。“文洛猜想”被拿出来反复讨论,因为它与萨库瓦族的传说不谋而合。   沙诺承认,焦土之城的墙壁上有许多文字和壁画,如果学者加以解读,不难发现它传达的意思和文洛的猜想很像——那是梁师衡对于萨库瓦最后的嘱托。   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焦土之城,希丝维尔正和其他考古队员投身工作,他们采访了萨库瓦族的祭司,并对整座城池进行了扫描。   希丝维尔坐在一块断裂的石柱上,对照图像逐字逐句地翻译铭文,而老祭司坐在她的对面,端着一支玳瑁制成的烟斗,在稀稀落落的樱花瓣下仰望黑夜靛蓝色的天空,小油灯晃了晃,沙土橘黄,广袤天地像一幅梵高的油画。   “世有默者,守护四方。”祭司悠悠地说:“默,即无言,无言地守护圣物,不被世人发现。萨库瓦是四位‘默者’之一,是梁师衡为我们定下的职责,但我们失败了,没有把圣物的秘密藏住,现在倒是也不必藏了,因为预言中的人已经出现。”   希丝维尔抬起头:“预言中的人?您是说苍星?”   “他叫这个名字么?我不清楚,我只认识他的吊牌,狂徒亚瑟尼亚。梁师衡曾道,于未来世,所有‘默者’皆要听命于亚瑟尼亚,他将带领我们合并散落在大地各处的圣物,届时祝司便会带着他的世界归来。”   2   /   关于圣物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会议进行到最后阶段大家情绪高涨,把寻找下一块圣物的计划早早提上日程。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人们像是被压抑太久了,此刻一并发泄,站在椅子上大喊大叫,撤下领带,甩开西装,茶水果汁洒得到处都是,好像再过几天苏煌就要被推翻了,他们崇尚的殷亓文明就要回归了。   这哪里像是在开会,简直是在蹦迪。   星有一种局外人的荒诞感。   索菲亚博士结束会议,她把下一块圣物目标定在南方,让苍星和沙诺做些准备。会后,沙诺对星使了个眼色,于是他们默契地与人群反向而行,慢慢踱步,直到人去楼空才走出门,站在厂房的屋檐下,望着远处倾斜的佛像,一前一后点燃了香烟。   “找我有事?”星问,雨水把他的声音冲刷地分外清晰。   “...我们之前有一些误会。”   “那些?那些都过去了。”   沙诺揽过银发,在风中吸了口烟:“我只是想说,我从没有想过传说中的人物会真实出现,还出现在我的时代。”   “我也没有想过我会复活,还突然背上寻找圣物的任务。”   “你现在什么感觉?”   “说实话挺迷茫的。”   “听说你失去了记忆?”   “恢复了一部分,但还是有很多记不得。”   “也是,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狂徒亚瑟尼亚。”沙诺摇了摇头,道:“亚瑟尼亚是战神之兽,它清楚自己的目标,会为了目标一直战斗到死。亚瑟尼亚是独狼、领袖,而你现在正被韦弗党当枪使,这不是梁师衡期望看到的模样。”   “梁师衡......他啊......”想起那个人时,星便感到一阵头疼。他知道自己爱他,如今却只剩下一种爱的感觉,带着一种苦涩的悲哀。若是梁师衡不愿看到自己这样,为何不把一切用更浅显的方式表达?   “虽然我们现在与韦弗党合作,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和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沙诺指向远方,银白色长发随风扬起:“看得见那座佛像吗,三千年前宏伟的文明,那才是我们的时代,我们体内流淌着古代的血,永远别忘。”   从厂房望去,佛像被雨幕蒙上了一层淡绿,它是那样庞大,孤独,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震慑力,令人恐惧又着迷。   这颗小小的星球古时是一片怎样的土地?千年之前,长风吹拂四野,策马过草原,人们披着狼皮扎制的衣服,编着细细的长辫,手腕上系着红绳,马脖子上系着铃铛,马蹄溅起雪白沫子似的水花。   悍刀,飞鸟,城墙上彻夜长明的灯。在北方,他有雪山草原,有一匹叫做阿纯的马,有麦田,果园,清澈的溪流,还有一个爱着他的人。追寻神话远去,吟诵英雄不朽的歌,把风沙星辰镌刻入骨髓,找一席之地永世长眠。   星手中的烟猝然断了烟灰,落在他的鞋尖上,小小的破碎的花朵。   很久之后,星对他说:“谢谢,沙诺。”   “我想银鸽骑士是有责任提醒亚瑟尼亚的——别再安于做一个外卖小哥了。”   星笑了。   “我等你。”沙诺道:“等亚瑟尼亚回来的那天。”   3   /   这一天的最后,星乘公交去了海文城中心医院。医院的主楼建得像一条鲸鱼,住院部大楼则像鲸鱼翘起的尾鳍。   “你好,2108号病房。”星走进住院部大厅,玻璃门在他身后合上。   登记处的护士在电脑上输入编码:“2108号病房,杉木哲郎的家属,是吗?”   “不是家属,朋友。”   “请出示身份码。”她指了指扫描仪。   星把手臂凑过去扫了一下,他的假身份叫余永,是个和他长得几分相似的男人。   “好了余先生,戴着手环就可以进去了,注意不要打扰到其他病人。”   “谢谢。”星套上橘黄色手环,那是个监控仪,以防不法分子在医院闹事。大厅内光线温暖,种满了热带植物,如同一座室内花园。花园中央摆放着一架斯坦威钢琴,红色长裙扎马尾辫的女钢琴家正在弹奏。   沙漠之行结束后,希丝维尔和总部派去的考古队留了下来,星和其他人被接回海文城。杉木博士的伤势不妙,他的机械腿感染发炎,豹子留下的抓伤让他失血过多,转到中心医院没多久,杉木就进了重症监护室,后来一直昏迷不醒,云岸默默地帮他打点一切。   星绕过几台轮椅来到电梯前。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群人,星埋头往里走,与其中一人擦肩而过,突然闻到一股玫瑰花香。他怔了一秒,猛地回头,只见一撇陌生的黑风衣消失在拐角,转眼就消失无踪。   星略微皱眉。   “喂小伙子,还上不上来啊?”大妈支着电梯门不耐烦地问。   “抱歉。”星又回头望了两眼。   星对气息很敏感。在这个时代玫瑰是一种极其昂贵的、罕见的花朵,它的气息不应飘荡在医院住院部,在国宴的嘉宾席上倒有可能。不过很快他就弄清了玫瑰气味的来源:杉木哲郎的2108号病房里,赫然摆放着一束红白相间的玫瑰,不是仿真花,而是货真价实的鲜花,进来的每个人一眼都能看到。   星来到杉木哲郎的病床边,一如曾经杉木注视自己那样注视着这位中年男子。一个多月来,杉木的情况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就这么平静地睡着,面色红润,表情安详,常年佩戴眼镜在脸上留下深深的刻痕,头发近乎全白。   星的目光转向玫瑰——刚才的男人送的?可他是谁?韦弗党成员?星突然发现自己对杉木知之甚少,连他认识什么人都不清楚。忽然,星发现玫瑰中插着一张卡片,这显然不是写给昏迷中的杉木的。   他带着怀疑打开卡片,一张洒着金片的纸掉了出来。弯腰捡起,上面用红墨水写了一行网址。   4   /   星急匆匆地赶回家,芙兰卡早就走了,想必她对星失望至极,小猫追着男人叫个不停,像是对一下午冷落的抗议。星忙得焦头烂额,按宠物饲养手册给小猫弄了晚饭,自己则从冰箱里拿出一袋流体食物。   “喵~喵~”   他刚在电脑前坐下,猫就爬上了桌子,趴在键盘上巍然不动。星一边吸着晚餐(流体食物的包装类似吸吸乐果冻)一边把猫提起来,挪到一边,随手塞给它一个小药瓶玩。对照卡片,星慢慢地输入网址,他的指法非常糟糕,用“一指禅”模式敲了半天,才把完整的网址给敲进去。   Enter!   网页加载中... ...   男人不安地揉了揉头发,直觉告诉他这个神秘的网址绝对包含了什么关键信息,然而结果令人大失所望——这是阿尔法城历史博物馆的官网,甚至不需要访问权限,所有人都能轻松登录。   “不对,肯定有什么细节我没发现。”他滚动鼠标,不依不饶地在一堆眼花缭乱的标题中寻找线索。这时,一组滚动图片引起了他的注意:特展!失落的冷兵器王国,三千年前的骑士与战歌。   标题取得像在钓鱼(专门钓星这种人),于是他戳了进去,里面是展品照片和它们的介绍。往下滑,往下滑,鼠标滚轮猛然停在一张照片上——   只见一把乌金色长|枪被静静地安放在玻璃柜里,垫着柔软的白色丝绸,利刃与长柄皆由黑晶所制,融为一体。最前端刃片尖而长,左右伴着两扇弯月型侧翼,像带着利勾的龙爪,与此同时,枪|柄最末端也是一个尖锐的锋。   虽有磨损,但仍能看见其上的刻字,照片底部的介绍帮忙翻译了出来:   「苍央仁波切斯特艾西利拉」   注释说明“苍央仁波切”是用蛮族文字写的,应是长|枪主人的名字,而后面的“斯特(Stel)”和“艾西利拉(Exillia)”是古神语写法(一种区别于古代通用语的高级语言,祝司、祭司和神职人员需要掌握),意思分别为“星”与“辰”。在古代“星”、“辰”指代不同,“星”特指金星,而“辰”特指北辰。   “至于为何蛮文会与古神语出现在同一件物品上,考古学家无从知晓,也许星辰是一个象征,代表了古人美好的希望。”最后一行写道。   看到这里,屏幕前的男人“哗啦”一声站起来,没注意碰翻了手边的马克杯,桌上的文件纷纷掉落至地。小猫吓得蹿到远处,从盒子里露出两只眼睛张望,好像在思考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吓人。   星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下一个号码,铃声响了一段时间,那头终于接起电话。   “喂?星?找我有事?”   “希丝维尔,拜托,帮忙查个东西。”   正在焦土之城清扫古迹的希丝维尔楞了楞,放下手中的刷子:“什么东西?很着急吗?”   “枪,我的枪,就在阿尔法城历史博物馆,我要去找它。”   “欸?枪?历史博物馆?”她有点懵:“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一早。”   5   /   ...   苍星十五岁时,第一次举起那把漆黑的长|枪,人们管它叫“湛风枪”。   皑皑雪山中有一片用短木桩围成的武场,星的对手是一个赤着上身的汉子。在此之前苍星已经打败了九个人,而按照他们蛮人的规矩,胜十人者,为王。十五岁,少年身躯以树根延伸的速度成长起来,冲出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人们惧怕他和他那双漆黑的眼睛。   “哈——!”   他们在大雪中扑向彼此,少年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臂,像抓住一条鱼,他扭身杀死了他。蛮族的斗争粗野残忍,这就是苦寒之地的生存法则。   谁也不知道那天少年身上挨了多少伤,但他没有表现出一点痛苦的神色,只是最后走向那把插|在雪里的长|枪时,脚步有些踉跄。   苍星拔起湛风枪,而人们在他脚边跪下,那时他站在高高的山巅上,看见山川河流奔流向远方。 第21章 MEMORIES   1   /   “湛风枪十五岁就陪着我哥了,竟然这么被你折了。”蛮族男孩坠摩的脸上写满心疼,颇为小心地把两截残枪捧起,用大红的布匹裹上。   已是黄昏,天际一片绯红,远处的雪山凝成剪影,青麦簌簌摇晃。梁辰站在鹿皮制成的帐篷外,金发垂落,白袍褴褛,足上缚着铁链,沉重的木柴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虽干着奴隶的活,但没有奴隶的神情,五官透露着来自东方的尊贵,发间萦绕檀木香。   “湛风枪?很重要吗?”木柴码放整齐,梁辰总算缓了口气,沾满泥灰的手擦了擦汗。   “很重要!非常重要!是我哥从上一任主人那里赢来的,就这么一把,传了好几代人!”坠摩攥起拳头,语气激动。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苍星曾答应过,如果他变得足够强就把湛风枪传给他,可是现在这个梦想破得稀碎。   “枪断了是他自找的,和我没关系。”梁辰打了一盆水,转过身去清理手臂上的淤青。   男孩咬了咬嘴唇,委屈地说:“为什么你们两个老是互相较劲,阿哥对你不差的,给你吃的穿的和睡觉的地方,还专门为你改了食谱呢......”   “傻小子,那是因为我有用啊。我救助你们受伤的战士,帮你们牧羊,教你们耕作,定了节气和历法,他当然不会让我轻易死掉,当然也不会放我走。瞧,”梁辰指向脚踝处的铁链:“这条链子削去了我一半的法力,我怎么也逃不出去。”   四年前,萨斯宾二世派梁师衡游历世界,他从没想过旅途即将结束之际,自己会被困在这个世界尽头的蛮荒部落,一下子从祝司沦为奴隶。   就在今晨破晓时分,晓星未落,梁辰又与苍星打了一架。梁辰试图趁着夜色逃离,不料被苍星的狗嗅到了踪迹,那个男人也没睡,正在执灯巡逻,听到犬吠立即骑马来了。   “第几次了?”苍星勒住缰绳:“我还以为你会放弃。”   “让我离开。”梁辰抬头看他,眼神显示出决心,分毫不让地抓着行囊袋,里面只有一点水和肉干。若是在宫中,梁辰露出这样的表情,所有人一定会心生敬畏而退避三尺,可苍星不怕,一点儿也不。   “不准放行。”他对后面的夜巡队道。   梁辰料到他会这么说,慢条斯理地挽起衣摆,弯腰,半跪在地上,风从雪山深处吹来,把他金色的头发吹散,竟在黑夜中奇异地淌着光。苍星看着他的动作,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取下身后的长|枪,把缰绳握得紧了些。   梁辰低头,双手按于土地,随着一声咒语,刹那间光从他纤长的指间迸溅,前方的泥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顶起、开裂,巨蟒般的裂痕飞快地延伸到苍星脚下,马儿惊恐地抬起前蹄。夜巡队条件反射地放了箭,弦上弹出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射向梁辰,而他打个响指,那些箭便在头顶分崩离析。   “怎么?你还需要帮手?”梁辰捡了支羽箭,咔擦折了,折得很轻易,然后站起来盯着苍星。   苍星对他的夜巡队道:“你们后退七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手。”   蛮人们个个面露难色,他们太清楚这俩人每次正面相遇都少不了一场刀光剑影,鸡飞狗跳不说,而且结果往往两败俱伤。   苍星提枪下马,黑发及肩,耳侧两股编成辫在脑后扎成一把,右耳缀着一枚极尖的狼牙耳坠。蛮人的服饰很随意,破布裁成的衣,袖口扎紧,腰带上挂满古怪饰品,风一吹衣袍便像波浪翻涌,那些精巧的饰品发出风铃般的声响。   两人间有种莫名的默契,对上目光,废话不说直接开始动手,上来就排出最汹涌的招式。打斗声响彻苍穹,随行的记录员摇摇头,无奈地在羊皮上写道:红樱桃之月(注:7月)的第六日,营地再次爆发冲突,已是第三回 。   这回比以往都要激烈,只见东陆术士在天地间掀起金光灿烂的法阵,而苍星凭借躯体与长|枪与之抗衡,风云变幻,人们完全插不上手,只得退至一旁观战,不安地盘算着这回又要损失多少帐篷和庄稼。   咔擦!   一道金光正劈在湛风枪上,相击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鸣,人们目瞪口呆地看见那把乌黑的长|枪从中间裂开,断为两截。苍星刹住脚步,下意识地捞了一把,只来得及接下几块黑晶碎片,长|枪的头部坠落至地,斜插入大地。   男人的表情突然变了,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除了梁辰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湛风枪啊...竟然...”   竟然被折断了。   梁辰不知自己打碎了怎样的宝物,但从大家的表情隐隐察觉出不妙,也停住手中的攻击,站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观察气氛。   “苍...苍星...!”一个蛮族士兵连滚带爬过来拉住他的衣袖,看着断枪不知所措,面色惨白。   苍星倒是人群之中最冷静的那个,擦过脸上的汗,头也不回地把手中剩下的半截朝身后摔去:“没有它我照样可以。”   他声音很低,这句话分量很重,梁辰感到心里被什么击了一下。苍星冲开士兵的拉扯,赤手空拳奔向东陆第一术士,梁辰心想,真傻,千军万马避白袍,只有他不怕。   “继续!”   苍星径直而来,全身力气凝为一点,像天地之初那枚浩荡燃烧的流星。梁辰在手中聚起一团金光,抬头,迎接那人的身影在瞳孔中无限放大——苍星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可不知为何,那个瞬间梁辰竟觉得自己挡不住,就是挡不住。   轰隆!   木柱开裂噼啪爆|破,一阵钝痛从胸口散开,继而后背撞上地面。帐篷在他们头顶轰然倒塌,鹿皮千疮百孔,苍星按住梁辰的脖颈,把他压在一截断木上,梁辰被迫看向那人讨厌的黑眼睛,这时他们靠得很近,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心跳,升温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味。   “苍星!苍星!”夜巡队匆匆赶来,帐篷已成了一摊废墟。   待稍稍冷静后,苍星松开梁辰的脖子,拽他的手腕一把:“起来。”   梁辰不领情地打开他的手,苍星又去拽,又被他打开,最后苍星恼了,狠狠钉了梁辰一眼,往别处啐了口血沫。   “你没事吧,苍星?”士兵询问,递来一条帕子。   苍星不言,接过帕子擦了血,艰难地直起身,朝一个没有人的方向走去。   “嘿!苍星!”   “别管我。”他吼道。   于是没有人敢再去追。天际微明,太阳就要出来了,远山泛着浅淡的紫色,倾塌的帐篷外,闪烁着梁师衡法术残留的光点。   2   /   “听说你们又打架了?有意思吗?”   晚上,老妇人生起篝火,在小锅里慢慢熬煮着蔬菜汤。坠摩依旧抱着断掉的枪,补充道:“不仅打架,阿辰还弄坏了我哥的湛风枪。”   梁辰在一旁卷着狗尾巴草不说话。   “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就不肯坐下来好好谈话,非要闹得鸡犬不宁,唉。”老妇人长叹一声,揉揉坠摩的脑袋:“小子,你说是不是?”   男孩使劲点头:“是啊。”   在营地里,梁辰因为帮了不少人逐渐取得了百姓的尊重,坠摩和老妇人是最照顾他的两位。坠摩称苍星“我哥”,但其实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坠摩是孤儿,被苍星收留,老妇人负责看管他。   这时,锅里的浓汤开始冒泡,翻腾着咕噜咕噜的声音,老妇人给梁辰舀了一碗,梁辰道:“谢谢。”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苍星。”她搅动着汤里的胡萝卜:“在北境,我们从来都是生吃东西,这样煮汤还是第一回 ,你觉得是为了谁?”   梁辰垂下眼睫,默不作声地啜了小口汤。   老妇人说:“孩子,你不知道这把枪对苍星来说多重要。”   “...有多重要?”   她指向北面的雪山:“几年前,我们还住在雪山深处,苍星十五岁,打败了十个人才赢得这把枪,你若是见到他身上的伤就会明白那有多不容易。后来,雪山突然变得酷寒,连狼都被冻死,我们被迫迁徙,穿越漫长的雪境,星一直带领我们,那年他也不过十八岁,他把一面红旗系在枪上,让我们远远便能望见。”   “奶奶,我也要汤!”坠摩递上碗。   老人便给他盛满,在围裙上擦擦手,继续道:“可是雪太大,路又太长,一些老人和伤员申请留下,以免拖累大家。苍星一开始不让,后来实在没办法,再不做决定所有人都会死,所以他允许了。”   坠摩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我们又花了八天终于走出雪山,苍星第一件事就是折返山里找人,大家劝他不要去送死,可他不听,带着一些干粮孤身一人去了,那时他背上仍背着湛风枪,红旗被冻在风中,像火炬一样。”   “他找到了人吗?”   “找到了,但是那些人已经死了,苍星就用雪橇把他们的尸体拉回来,一个不少,总共拉了三趟,那里面有教他使枪的师父。苍星回来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养了好久才恢复。”   “......”梁辰放下碗。   “你把他的骄傲,他的回忆和我们希望给折断了啊,孩子。”   梁辰抱膝而坐:“是他先找上我的。”   “我知道,所以这不是你的错,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怨不得任何人。”老妇人说。   坠摩看了眼怀里的残枪:“那这个怎么办?苍星不要了么?”   “不是不要,他只是一时半会儿不想看见,你给他找个地方好好收起来。”   男孩答应下,快速扒完浓汤,拿起枪往他的帐篷跑去。   “等一等!”梁辰忽然喊。   坠摩回头,头发上的骨饰叮咚碰撞,迷惑地眨着乌黑的大眼睛。   梁辰抬起一只手:“过来。”   “干什么?”   “把枪给我。”   3   /   修复一把黑晶枪对祝司来说不是难事,他通晓炼金术,就算世间的一切都往无序混乱的方向发展,他也能凭一己之力让混沌回归秩序。梁辰收集了所有残片,把自己关在屋内三日,用法术将它一点点拼合,直到裂痕消失,湛风枪在他手中光洁如新。   “果真是把好枪。”   他心里发出感概,手指抚过冰凉的骨架,那上面刻了几个蛮族文字,苍央仁波切,梁辰猜想这也许是苍星的原名。   现在,湛风枪不仅修好了,而且还被梁辰进行了加固,每一处锋刃也被打磨得光亮,他用白色布匹把湛风枪包裹起来,打算找个时间还给苍星,然而这个时候他也开始了漫长的犹豫——该找什么藉口妥善而不失颜面地处理这件事?   想到又要见到那人便十分头疼。   梁辰打算倒杯水,没走几步差点被脚上的铁链绊倒,铁链是苍星给他套上的,为了控制他的法术,他突然又无比怨恨起苍星,并且后悔自己帮他修好了枪。   “真是犯傻,何必做到这一步,管了不该管的事。”他自言自语,白布中的黑晶石倒映出他漂亮的眼睛。   作为祝司,神的使者,梁辰不应该对任何人抱有极端情绪,无论爱或者恨。祝司是圣洁的象征,必须仁慈,必须悲悯,必须善良且冷漠,高高在上地接受众生供奉。从小到大他都接受着严格的训练,可是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年轻。   年轻时的人们容易犯错,就像夏天时的草木容易着火。   梁辰本是不应该怨恨苍星的,就算那人把他绑在木柱上让秃鹫分食他的血肉他也不该有一句抱怨,可他还是恨了,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第22章 OUTLAWS OF LOVE   1   /   美酒佳酿,流浪的马戏团女郎,鲜艳红唇,小小的雪白的牙齿衔住饱满的葡萄,拍打手鼓唱起歌,深麦色的皮肤油流淌着油蜡一般的光。樱桃变红之月的夜晚,风吹过原野,营寨中央一顶漂亮鹿皮帐篷,尖顶缀着一枚黄金打造的小星,帐篷内烛火摇曳,帘影拂动,歌声渐渐歇去,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蜷曲起来的哼吟。   ......   第二天快至中午的时候,梁师衡带着白布包裹的湛风枪去找苍星。   苍星的帐篷很好认,顶上那只闪烁的六芒星标示了主人身份的与众不同。梁辰拖着铁链,每一步都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走到他的门前。最外面的门帘被卷了起来,走入其中,他嗅到一股葡萄酒的味道。   帐篷内呈现出一种惊人的颓靡:翻倒的酒杯、掉在地上的水果、皱成一团的地毯,衣服也落得到处都是。梁辰大概能猜出昨晚这里一定热闹非凡,也能从打翻的物品判断出人们纠缠的轨迹,很激烈,由桌子开始一直到床。   他皱了皱眉。   “汪!汪汪!”   苍星的狗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是条纯白的雪橇犬,体型有点像狼。它是苍星忠实的伙伴,所以不管梁辰喂过它几次,它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出卖梁辰。   “你家主人在不在?”梁辰摸摸它的脑袋,蹲下来,把枪架在肩上,双手去挠它脖子上的软毛,白犬停止了吠叫,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珠朝屋内转去。   “你找苍星?”   内层纱帐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郁的阿尼族口音。她披着苍星的衣服,端着烟枪,左手撩开了米黄色的帐子。苍星的衣服对她来说实在过于宽大,露出深麦色的双腿和大片的胸部,手腕上套着层层叠叠的金镯子。   梁辰的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转到一旁的果盘上:“他在哪?”   “已经走了,可能在东边的树林里吧。”女人耸耸肩:“其实我也不清楚。”   梁辰得了回答,抱起近有一人高的枪转身便走,然而阿尼族女人叫住他:“嘿,之前没见过你,你长得不像蛮族人。”   梁辰没回答。   “我是阿尼族的,跟着爷爷的马戏团环游四海,马上我们就要离开去南方了。”她吸着烟说。   “你们在这里几天了?”   “三天三夜。你竟然不知道?”   梁辰看了眼怀里沉甸甸的东西,他这三天为了修理湛风枪闭门不出,根本不知道有马戏团路过,还连着举办了三天的宴会。在宴会上人们喝酒嬉闹,纵情声色,到了晚上所有男人都能牵着姑娘回家。   “所以这三天苍星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女人想了想:“是啊,一起鬼混嘛。”   梁辰感到一股怒火冲上心头,但理智告诉他祝司不能生气,最起码不能表露出来。所以他面无波澜,甚至眯起浅金色的眼睛,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再见,女士。”他说。   刚出帐篷,梁辰猛吸一口新鲜空气,“Tesa Dou Ruir. Tesa Dou Ruir.”他默念几遍咒语让自己恢复平静,执枪往回走。白袍太长,又绞进了铁铐里,于是他费力地拽出衣服,衣角被撕开一条缝,在些日子祝司圣洁的袍子已经被磨成了脏抹布。   这时苍星的狗追了上来,在他脚边短促地叫着,毛茸茸的尾巴来回摇晃。梁辰稍微离它远些,它就立即咬住梁辰的袍子,“呜呜,呜呜”一双清澈的黑眼睛恳求似的望着他,把他往某个方向拖。   “嗯?”   梁辰觉得它可能有什么事,于是顺着它的意思走了一段。雪橇犬松开衣服,一下子蹿出老远,跑到山坡上回头等待梁辰。   “那是东方的松林。”梁辰暗想:“带我去找它的主人么?”   一人一犬在草野上行走,夏天快要到了,冰雪消融,原野上开满不知名的黄色小花,白犬柔软的爪踏过它们,发出轻轻簌簌的声响。顺着玫瑰蕾河往下,大约五里路便能到达松林,玫瑰蕾的河水来自雪山融化的积雪,清澈冰凉,水势在夏初季节变得汹涌。   这片土地很美,雪山、草甸、森林,是动物们栖息的天堂,不过因为气候突变,许多物种都灭绝了,梁辰一路上见到许多死去的红斑鸟。他挖了一个土坑将鸟儿们埋起来,在上面安放一捧小野花,苍星的狗儿已经等得不耐烦,“汪汪”叫了几声。   “好了好了,这就来。”他挽起衣摆,在雪橇犬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狗儿像道白色的闪电蹿入松林深处,每走一阵就得停下来等等这个步履缓慢的人类。   玫瑰蕾河在松林里拐了一个弯,河道变得开阔,水流也愈发平缓,森林里光线晦暗,几道光束斜射进来。在林间行走,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你,可能来自一只麋鹿,也可能是一头棕熊。梁辰发现前面有条被人走过的路,两侧枝条都被折断,落叶有踩踏的痕迹。   “汪!”   狗儿好像嗅到什么,飞快地朝前跑去,在丛林中它比人类灵活得多。梁辰走到路的尽头,从树丛底下钻出,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林中空地,抬头能望见碧蓝的天空。他摘下缠于发间的叶片,舒了口气,一只翠色的小鸟栖在他的肩上,也许是被他身上的气息吸引,好奇地啄着他的长发。   “巴纳什(狗的名字)?你怎么来了?”   梁辰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汪汪汪汪!”   笑声:“到这边吧!巴纳什!”拍拍手:“过来!”   出于好奇,梁辰轻手轻脚地靠近声音来源,拨开头顶枝叶,站在暗处悄悄窥探。只见河水中央站着一个男人,赤着身体,抬手拧干湿漉漉的黑发。他拉开的双臂撑起骨架,身材像豹子一样健秀,水迹顺着脊背中央流下,流过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疤。   听到声响或是闻到的气味,男人朝梁辰抬头,纯黑的眼睛像湖水沉静了那么几秒,继而涌起波澜。   “你?”是苍星。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梁辰猛地把目光收回来:“...有点事。”   苍星似乎笑了一笑,从河水中上岸,赤足踩着碎石,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   梁辰转身回避,咳了咳:“总之先把衣服穿好。”   苍星认为东陆人的拘谨十分可笑,故意就这样走到梁辰身后,俯身,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嗯?刚才你说什么?”   “——!”   苍星发誓自己没想到梁辰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这位术士像只受惊的松鼠一样全身抖了三抖,紧接着一道寒芒刺来,苍星快速避开,差点被刺破肩膀。只见白布包裹中露出一道漆黑的利刃,寒气逼人地直指他的胸口。   苍星再熟悉不过这把枪的弧度,楞了半拍,既狐疑又惊讶地握住它的锋,握紧了。   “湛风枪,还给你。”梁辰耳根还烧着,但表情十分冷硬:“我们两清。”   他松了手,而苍星接下长|枪,把白布扯开,冰凉的黑晶石脊骨便露出来。他从头至尾抚摸一遍,发现湛风枪不仅完好无损,而且变得比以往更加坚固。   “你修好的?”他问。   梁辰不予理睬,只身往回走,边走边折着树枝:“你的马戏团女郎今天就离开了,去送她吧。”   2   /   后来,谁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搞在一起的,当坠摩看见梁辰穿着苍星的衣服在帐中走来走去时,他甚至还是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有一天,苍星问他借了三条狗去拉雪橇。   “哥,你要进山?”坠摩不解地说:“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梁辰让我带他去。”苍星牵过狗,一共凑了八只,每两只一排系好绳子,然后将木柴锅炉之类的取暖品搬上雪橇。   “他叫你去你就去,我叫你带我打猎你从不理我。”男孩愤愤不平地撇嘴。   苍星揉揉他的脑袋,笑得很得意,吹了声口哨:“巴纳什!”   最前面的狗便奔跑起来。   3   /   半山腰有一座木屋,几乎被白雪掩埋,苍星好不容易把屋顶的积雪清理干净,加固门窗以确保寒风不会倒灌。   “多亏巴纳什我还能找到这里。”男人奖励他的狗一块生肉。   梁辰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狼毫,只露出金色的眼睛:“你原来的家?”   “嗯。”   屋内的一切还保持着原样,苍星在炉子里生起火,添了柴,过了一段时间室内开始变得温暖,他们终于可以卸下厚重的外套,用热水擦拭脸上的霜冻。梁辰给自己找了一张桌子,把随身携带的图纸一份份展开,用油灯压住纸角,又从包里拿出一些苍星不认识的精密仪器。   梁辰忙起来是不理人的,鼻梁上架一只精巧的放大镜,金边,垂下一道细细的链子被他撩至耳后,对照图纸开始了漫长的演算。苍星无言地看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计算北极星的高度和夹角,顺便记录一下月相。”   “有什么用?”   “定下经纬。”   在他们那个时代,文明发达的东陆和西洲人早已有了经纬的概念,祝司发明了测量的仪器,但远在雪境的蛮族对于这种科技一无所知,他们全靠经验和观察。   苍星叹气:“你让我带你进雪山,就是为了帮你说的那个‘神殿’选址?”   “我需要实地考察。”梁辰点点头:“它必须修建在一个非常、非常完美的位置。”   被冷落的苍星只好躺下,手臂搭在额头上,黑眼睛望着梁辰在灯下专注工作。他的爱人是个令人费解的术士。烛火将那人面部轮廓勾勒得柔和,从眉骨,眼廓,睫毛,鼻梁,嘴唇,下巴,一直到脖颈和白袍中若隐若现的锁骨都笼上一层纱般的光,拨动六分仪的手指纤长而白皙。   “你修建神殿是为了对抗所谓‘天灾’?”苍星又问。   “天灾就快到来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所有地方都在发疯地变冷,连终年炎热的南方都开始下雪。灾难即将降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准备,马不停蹄地准备。”   “为什么你相信那些看不到的神,还要为他们执着地奉献一生?”苍星坐起身:“我就不相信任何预兆。”   梁辰手中的仪器停了一下:“很小的时候摆在我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成为祝司,你要问我为什么的话,这大概就是命吧......”   “可惜,我也不信命。”   苍星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着肩窝,深深嗅着他发上的气味,温热的手滑进衣服,从腰身往下游走。   梁辰握不稳东西,有些窘迫地说:“别闹。”   “和我在一起算是对神的背叛吗?”他就真的停下手,等待一个回答。   梁辰反倒不习惯他戛然而止,沉默一会儿,在他怀中转过身,道:“我总有办法......说服自己。”   苍星摘下梁辰的目镜,微微笑着:“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别的地方没有人会告诉你。”   梁辰注视他:“什么?”   “神嫉妒我们。”   梁辰楞了楞。   苍星凑近些,低沉地重复一遍:“......神嫉妒我们。”   梁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苍星抬起他的下巴,用一个吻封住剩余的对白。他们在雪山上又一次背离诸神,身体只遵循彼此的指引。梁辰的手臂被抬起来,按在画满星辰轨迹的图纸上,图纸狠狠揉皱了角,墨迹被擦成痕,而苍星的手顺着他胳膊爬上去,勾住他的手指,直到两人十指紧扣,梁辰放任自己跟随他一起涉浪,那些图纸是翻滚的浪花。   “我想......就把神殿建在这里......”梁辰眼里泛起一层雾。   苍星“嗯”了声:“是非常完美的位置吗?”   “是。”梁辰摩挲他的头发。   ……   灯灭了,屋内却不暗,因为有漫天星光。一片幽蓝中,他们并肩躺着,屋外的狗儿好像睡着了,渐渐没了声响。   “其实原来我不叫星。”苍星说:“我继承了一个很古老的名字,叫苍央仁波切。”   “我在湛风枪上见过,蛮文刻的。”   苍星朝边上摸了摸,摸到被他置于墙角的枪,举起来,让星光照亮那些文字。   “所以你为什么改名?”梁辰一把夺过湛风枪,从床上坐起来,慢慢打量着曾被他折断的黑晶枪骨。   “以前,有一颗红色流星落下来,落进雪山。我想看看它到底去了哪里,就朝它坠落的方向一直跑一直跑,后来所有人都叫我苍星了。”   梁辰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傻子,流星只是从我们头顶短暂地划过而已,你肯定找不到的。”   “那时候没有,不过现在找到了。”他抚过梁辰的金发。   苍星平时不会说这些漂亮话,一旦说了却比谁都温柔。梁辰低下头,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有暖流淌过心尖,熨平那些隐蔽的伤痕。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把你现在的名字刻上去,星,很好听的名字。”   “那你呢?”   “我的名字刻在你下面,怎么样?”   苍星允准,梁辰便欣然开始了工作。他有一把金色的小刻刀和一把银色的小凿子,清脆的敲击声在黑夜中响起。苍星抱着他,看着他凿刻,梁辰解释道:“古神语中星叫Stel,辰叫Exillia,有人说用古神语刻下的文字可以不朽。”   “我觉得读起来很好听。”   “是啊。”梁辰继续工作,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总也不累。   倒是苍星真的困了,渐渐地,苍星伏在他身上睡着了,呼吸拍在颈侧。梁辰知道苍星这一天的劳累,于是把他放下来,轻轻地盖上兽毛做成的毯子。   睡着的苍星真像个小男孩,他想。   “Amitorye.”梁辰在他耳边说,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吻。   Amitorye是最独特的古神语,意思是我爱你。 第23章 IMMORTAL   <档案>   主线:寻找四圣物进度1/4   支线:寻找湛风枪进度0/1   1   /   阿尔法城位于东陆西岸,与苏煌总部天拱岛隔海相望,是东陆人口最多的城市。苍星、沙诺和云岸三人下了火车,他们现在拥有新的身份,《文物学报》专栏记者,为了装得更像,还随身携带了各种摄影器材。   那天苍星给希丝维尔打电话,突然说要找一把古代枪,把女人吓了一跳。不过后来她还是联系了自己在阿尔法城历史博物馆工作的熟人,拜托他帮忙接待一下苍星以及他的朋友。   “他叫林实,我的大学同学,现在是历史博物馆的副馆长,你们到阿尔法城就找他帮忙。”希丝维尔说着调出了林实的照片,“就这位。”   五官端正,斯斯文文地戴着金丝框眼镜,头发微卷,笑容一派正气,牙齿白得像牙膏广告。   “你前男友?”云岸一针见血。   希丝维尔正在喝水,差点喷到屏幕上,尴尬地关闭通讯仪:“去工作了,再见。”   他们约好的时间是19日上午十点,阿尔法城火车站门口。他们来得早,还有二十分钟,于是星、沙诺和云岸三人一字排开,在无聊的等待中抽烟、抽烟、嚼泡泡糖,一些开黑车的拉客仔凑到他们面前,很快又被他们的眼神给瞪开了。   云岸嚼着两块橘子味泡泡糖:“话说星,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找那枪?”   “本来就是我的,上面刻着名字。”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寻找下一块圣物之前我一定会把它拿回来。”   “不错,狂徒亚瑟尼亚终于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了,我奉陪到底。”沙诺认可地点头。   “拜托各位...”云岸无奈地看了他们俩一眼,吹出一个大大的泡泡:“那你见到它打算怎么办?时代变了,谁管它三千年前是不是你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希丝维尔的建议是与博物馆方协商租用,可这不是星的意思。   男人迟迟没有回答,此时一辆黑色玛莎拉蒂停在三人面前,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你们好,请问是《文物学报》的记者吗?我是希丝维尔的朋友,林实。”   2   /   林实载他们去博物馆,他是个不错的男人,看得出生活条件优越,谈吐也体现着充分的教养,不过一路上他实在有点可怜:林实把他们当成正规记者,试图用几个最新考古发现挑起话题,然而他面对的永远是三脸冷漠。   “呃...你们不感兴趣?”林实笑容逐渐凝固。   后排的三人还是越野车上那种粗放的坐姿,见到林实回头看他们,立马坐端正了,沙诺交叉双手,礼貌地说:“不,我们很感兴趣。”然而他的表情分明再讲“请你闭嘴谢谢。”   林实只好把目光聚焦于前方的道路上,谢天谢地历史博物馆快要到了,阿尔法城历史博物馆和金裟城国家博物馆是全球最大的两座博物馆,前者规模更大更加现代化,后者则建在古代神庙上。   他们在博物馆门口下车,云岸抬头望去,不禁发出感叹:“这是博物馆?简直像宇宙飞船。”   面对夸奖林实十分自豪:“没错,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想把它建成一座超级现代、具有科技感的博物馆,而且我们博物馆的建筑不是静止的,它会随着时间缓慢旋转,每一天都会呈现出不同的造型,可能明天它就变成了一块魔方。”   “我能拍几张照片吗?”   “当然当然,请。”   云岸装模做样地举起他租来的SONY咔擦了几下,这台相机长得着实唬人,镜头又长又夸张,绝对配得上专业记者的名头,不过谁都知道他挂的是AUTO模式。   星看他拍了一会儿,不理解这种建筑美学,只是瞥了眼手表说:“林先生,现在可以带我们进去么。”   “没问题,”林实挠了挠头:“希丝维尔告诉我你们是来找苍央仁波切之枪的,那我们就直奔主题,不耽误各位时间。”   “谢谢。”   经过面部认证,林实带他们从员工通道走入博物馆,旁边排队看展的男男女女无不露出羡慕的眼神。员工通道格外幽长,两侧亮着淡蓝色灯光,墙壁上挂着抽象画,林实边走边用手帕擦着汗,不时还停下来对他们微笑:“往这边。”   沙诺小声:“这位副馆长对我们这么恭敬,看来希丝维尔面子很大。”   “一定是前男友啦。”云岸插着口袋:“至于谁甩的谁就不清楚了。”   他们穿过陈列着化石骨架的恐龙厅、展示神像的雕塑厅、拥有全息投影的科技厅,终于到达传说中的特展厅。展厅门口一幅巨型挂画吸引了目光:特展!失落的冷兵|器王国,三千年前的骑士与战歌。   这个标题完美碾在银鸽骑士与狂徒亚瑟尼亚的兴趣点上。   沙诺深吸一口气:“我想进去看看。”   星沉沉点头:“我也是。”   展厅布置得极其精美,采用大块的红与蓝配色,头顶悬吊着数千支箭矢营造出一种战场的激烈,一格格玻璃橱窗悬浮在空气中,每橱窗旁都站着身披甲胄的虚拟士兵。   “为了特展我们准备了整整四个月,这里成列了九十五件属于殷亓文明的冷兵|器,从剑戟到驷马战车。”林实说话时,他们正走过属于东陆双钺皇帝的战车,车轮两侧有青铜尖刺突出。   星对其他展品毫不在意,直奔湛风枪,在林实的指引下,他们总算找到放置长|枪的橱窗。湛风枪很受欢迎,尤其受男性游客的青睐,它锋刃凶悍无比而整体线条却呈现出柔和,长柄上的刻字令人遐想,颇有猛虎轻嗅蔷薇之感。   年轻的讲解员小姐说:“这件造型优美的长|枪被称为苍央仁波切之枪,出土于圣灵岛,距今已有三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它的利刃如同龙翼,材质为坚硬的黑晶,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上面的刻字——为什么蛮文和古神语会同时出现?至今无人知晓。”   云岸那小子对着苍星猛戳玻璃,眼神在惊呼:“我靠!这是你的枪?!这么牛!!”   星却觉得不对,他与湛风枪之间好像缺失些什么,少了一分久别重逢的激动。果然,这时林实笑道:“这件只是复制品,真品在地下仓库,各位请随我来。”   3   /   “有些殷亓文明狂热分子一直觊觎博物馆里的文物,近几年闹事不断,我们把真品锁起来是为了保护。”林实使用副馆长权限让他们进入地下仓库,打了个响指,头顶的灯一盏盏亮起。   “BY055178,出仓。”男人发出指令,半智能机器人立即移动到编号“BY”的橱柜上方,伸出一只长长的机械臂,精准钳出了封藏着湛风枪真品的木盒。   林实捧着木盒放在一张玻璃桌上,戴起专业手套,像是即将手术的外科医生。他小心解开绳扣,双手推起盒盖,一股森森的冷气荡了出来,令人汗毛一竖。星还没见盒里的东西却先有了预感,那确实是他的枪,如同一只被束缚的兽,随着盒盖抬起向它曾经的主人发出呼唤。   盒内又裹有几层泡沫,湛风枪被皮带捆在深处。林实费了番力气将它们层层撤下,终于取出了这把千年前的古老兵器。   「苍央仁波切斯特艾西利拉」   黑晶枪身镌刻铭文,闪闪发亮。   很久以前,这些刻字被照耀在雪山的星光下,而现在照亮它们的是一排排清冷的灯。星看着林实,他捧着枪就像捧着一件雕塑,这不是湛风枪应有的模样,它是兵器,应该被放逐、流浪、嗜|血而生。星伸出手,目光定格在湛风枪上:“我可以碰它么?”   林实一本正经地说:“您需要戴上手套。”   星笑了。是啊,戴手套,现代文明人的做派。   世人不知道他十五岁时的遍体鳞伤;不知道他在雪山中艰难前行的日月;不知道一个东陆术士说着讨厌他,把枪折断,后来又与他十指交握;不知道劫刑|场那天大雨如注,他一人一枪在金甲中撕出的血路。   林实递来手套,星犹豫片刻,戴上,时隔三千年后终于再一次握住湛风枪,全身颤抖。   他想起梁辰说:“古神语中星叫Stel,辰叫Exillia,有人说用古神语刻下的文字可以不朽。”   就算天灾降临,世界毁灭,所有生灵化为灰烬,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字仍得以在历史的洪流中保存至今。男人涌起万千思绪,继而思绪一点点剥落,脑海里只剩最后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应该做什么。   「属于他的东西,如今他要一并找回,任何人都不能把它们夺走」   林实道:“先生,需要拍照吗?”   星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望了沙诺和云岸一眼,突然把湛风枪往怀中一揽——这几乎出于本能、不假思索——   云岸眼神问:“你要做什么!”   星眼神答:“跑。”   这是个慢镜头,只见数百台监控摄像的注视下、林实的尖叫中、还有沙诺和云岸惊异的眼神里,星卷起长|枪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连博物馆的警报都楞了几拍,随后一霎响起,所有指示灯都跳成红色。   ctmd。   “他疯了吗!?”云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巴张得根本合不上,星已经在他们的视野里化为了一个黑点。犹记得今早问过苍星看到枪后应该怎么办,云岸怎么也想不到星如此身体力行地给了他答案。   林实吓呆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掏出对讲机:“保卫中心!”然而他话没喊完就被沙诺一拳撂倒在地,光荣地喷出两道鼻血。   “你又在做什么!?”云岸吃惊地看向沙诺。   “废话,当然是帮苍星了。”沙诺扯下领带,甩开一头银发,摆出格斗的架势:“真正的亚瑟尼亚回来了!”   苍星跑出仓库,以最快的速度钻进电梯,心脏剧烈搏动。浩浩荡荡的安保大队紧随其后,男人拼命按住电梯开关,但还是有人的手伸了进来,扒开电梯门,警棍啊电棒啊之类的一起往头上招呼:“混蛋!放下文物!”   星抓住他们的手腕使劲一扭,胳膊肘一顶一个把他们推出电梯,这时沙诺赶了过来,从背后锁住保安的脖子,朝星道:“你跑!这里交给我!”   电梯门轰然闭合,层数从负往正跳跃。“GROUND FLOOR”绿色指示灯亮起,苍星用衣服裹紧湛风枪跨出电梯,此时博物馆内已经一片混乱,广播里一个焦急的女声道:“由于突发紧急状况,我们即将关闭所有进出口,请大家不要移动,保持冷静,也保护好自己。重复一遍,由于......”   电子屏上赫然弹出苍星的照片,从监控录像里截图放大的那种,一脸嫉恶如仇,活像个暴|徒,下面配上几个大字“嫌疑男子”。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被吓坏了,哭着喊着钻进妈妈的怀里。   “不许动!放下文物!”   安保大队骑摩托从四面八方朝星围拢,没错,摩托。历史博物馆很大,在馆内骑摩托绰绰有余,保安们凭借惊人的车技穿过三千年前的雕像、丝绸、陶器、恐龙化石,警铃呼鸣,阵势像即将进行一场星球大战。   “哇!爸爸!那是幽灵骑士嘛!”激动的男孩指着摩托大叫,而他的父亲吓得面色惨白。   星在包围圈中助跑一段,突然将长|枪投掷出去,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摩托为了避开不得不向两侧行驶,从而中间敞开一条通路。   星就往通路那儿跑了去,拔起钉在地板中的湛风枪。只要再上一段旋转楼梯,他的头顶就是博物馆六号出口,现在大门正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下降,而且已经降到了一半!   “让开!”他拨开尖叫、哭喊的人群爬上楼梯,光线一寸寸减弱,他伸手扣住了最后一道缝,又硬生生把门给拉开了。   不料出口迎接他的是一支全副武装的安保部队,漆黑的枪|口对准了星,使他无处可逃。星刹住脚步,保安队带头的那个表情冷酷的光头抬了抬步|枪说:   “请您和我们走一趟,先生。” 第24章 POLICE   1   /   时间:19日晚7:00   地点:阿尔法城警察局,博物馆分局   事件:抢劫未遂、严重破坏公共财产、引发社会恐慌   “举好自己的姓名牌,挨个站在身高墙前面。”   白墙,黑色刻度线,他们举着牌子站过去。   “正面,眼睛看我。”   “侧面,转身。”   “再照一张背后。”   快门咔擦,照下三位嫌犯不屑的神情。   2   /   蹲牢房的滋味不好受,三个男人拥挤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转身都费力,何况他们连晚饭还没吃,而铁栅栏外的警员已经泡上了方便面,红烧牛肉味,开水一冲香气便散开。   云岸坐在沙诺对面,盘着腿,不断吞咽自己的饥饿,伸手甩出一对A:“要是半年前有人跟我说,我会和一个害博士重伤的男人一起蹲号子还一起打牌,我一定会把他的脑袋打烂。”   “人生总是充满了变数,就像牌局。”沙诺衔着香烟,从牌中抽出两张,慢慢翻过来:“JOKER。”   云岸被压过一筹,无奈散了手里的牌:“不玩了,两个人没意思。”把地板上的纸牌胡一胡,余光瞥向角落里的黑发男人:“星,你加入吗?”   星背对他们侧卧着,不吭一声。   “怎么了?从进局子起就一直这样。”云岸将脏兮兮的、不知被多少罪犯摸过的纸牌分成两摞,拇指自下而上拨动,让两摞牌交叠在一起:“星,等会儿会有人来保释我们的,你别担心。”   星还是不说话,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败的气息,就像被大雨淋过一遭。   “让他安静一会儿吧。”沙诺按灭烟头,望向云岸:“小子,进局子你倒挺熟悉,不是第一回 了吧。”   “常客,上次被抓时我用的假名还叫周小。”云岸满不在乎地说。   外面两个警员正看球赛,电视声音调得很大,边看边用塑料叉扒着泡面,最后还不忘把桶里的汤喝完。大概吃饱喝足,球赛又到了中场休息时间,一位中年啤酒肚警员站起来擦擦嘴,晃动着腰带上的电棍朝他们走来。   “喂,你说你们几个,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非要崇拜那什么...殷亓文明。”一开口满嘴泡面味,还带着南方口音,把他们当成殷亓文明狂热分子了:“上回抓了几个来偷梁师衡雕像的,说是要摆回家供着,我就不明白,现在的日子也不难过,有吃有穿,老去崇拜古代干啥?”   沙诺说:“烟抽完了,还有吗?”   “想得美。”警员瞪了他一眼,抄起他们仨的档案:“你们这样的人呐,之后还要被进一步送检,一旦发现参与韦弗党活动就要被拖去古拉格群岛劳动改造,不仅如此——”   他话没说完,警局门突然被推开,只见座位上另一位警员猛地跳起来,扶正帽子:“林副馆长?”   鼻青脸肿的林实走了进来,正了正衣领:“别审了,放人吧。”   啤酒肚警员一愣:“林副馆长?您是来保释他们的?”   “是的,文件交给我签字。”林实挥挥手,不耐烦且带着怨念地盯向牢房里三人。   警员脑筋一转,赶紧从泡面桶底下拽出保释文件,又恭敬呈上钢笔。林实在十几页纸上刷刷签了名,朝警员点头:“放行吧。”啤酒肚警员摸一把胡渣,解下钥匙卡,念念叨叨地把门锁给打开了:“这次算你们走运。”   连头连尾,他们在警察局的时间不过五小时。   一行人跟随林实走出警察局,就像犯了错的小学生。星是走的最慢的一个,回头张望,红蓝两色警灯在夜色中交替闪烁,渐渐被蒙在雾里。他们已经走出很远,凉风掀开衣角,吹散了残留的热气,前方,林实终于在音乐喷泉边停下脚步。   鼻青脸肿的男人对他们说:“下次不要再来我的博物馆了。”他眉头紧锁,嘴角下撇,星相信这应该是林实所能做出的最愤怒的表情。“你们走吧,再也别来找我,最好也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到此为止,懂么?到此为止!”   星双手插兜:“那,枪怎么办?”   “和它的主人商谈去,它归属一个私人收藏家所有。”林实拿出一封信,没好气地丢给他:“今天下午那位收藏家嘱咐我交给你们这群偷枪贼。”   信封用火漆封了口,上面粘一支白羽毛,正面印着几个烫金花体字,“圣灵岛·诺曼庄园”。信封的材质厚重,摸上去有种丝绒的触感,每一处细节都体现着主人的尊贵。圣灵岛是漂浮在海上的一座孤岛,好像梁师衡小时候就在那里长大,没人知道岛上竟然隐居着一位收藏家。   林实交付完信件,转身离开,几人看着林实的背影,都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林实迈着大步,手臂在身侧一丝不苟地摆动,这样可笑的走姿却让人生出一种敬意。   “真是个老好人。”云岸说:“最容易吃亏的那种。”   3   /   “我让你们和他协商,谁让你们直接抢了!?哈?!知不知道为了帮你们收拾烂摊子我给林实打了多少电话,你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对,没错,林实是我前男友,所以你明白这有多尴尬吗!?”   今天,人们第一次见识到滔滔不绝的、骂人十几分钟不带重复的希丝维尔。从博物馆出来后不久她就来了电话,全息投影在阿尔法城街道上,双手叉腰,劈头盖脸把三人从头到尾骂了一遍,反过来又骂了一遍。   星、云岸与沙诺紧贴墙角而立,低着头活像三只鹌鹑,最后还是云岸打了圆场,赔笑道:“不要生气啦...不要生气...”   “后天我就从沙漠回来,等见面再好好处理这件事。”她气鼓鼓地说,随后一挥手撤了通讯仪。她的虚拟投影闪烁几下消失在夜里,世界恢复安静。   “呼——”三人都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已经十点四十了。”沙诺看向手表:“走吧,找个地方歇脚,明天再想办法联系圣灵岛那个收藏家。”   “同意,我现在又饿又累。”云岸抱着肚子。   他们往阿尔法城火车站附近走,靠近车站总有许多价格便宜且不查身份的小招待所。阿尔法城和海文城一样分为ABCD四个区域,不过火车站比较特殊,它周围既有高楼大厦、湖景酒店,也有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暗巷,雨水中霓虹闪烁。   如果注意观察,不难发现一路上星很少说话:他正经历一种深深的挫败,黑色夹克上缀满雨珠,低着头,踏过满地积水,裤脚被沾湿也毫不在意。霓虹灯把雨照成五颜六色,街边妓|女在拉客,红指甲敲落烟灰,软绵绵的撒娇声与男人的粗嗓缠在一起。   时代不同了。   三千年前,他可以骑马过草原,也可以在重重包围中夺回自己的东西,他是世间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徒,而现在,一个博物馆就可以把他打败,挺着啤酒肚的警员可以把他囚禁,他失去一切,两手空空。   歌声不知从哪个酒吧传来:   Crystal memories   晶莹皎洁的记忆啊   Touched by your voice, in the moonlight   月光下,被你的声音唤醒   “Nothing lasts,” you said   “没有什么能够长久”,你说   But everything still holds meaning in my heart   但一切铭刻于我心已是永恒   (《River of crystals》- 攻壳机动队电影插曲)   星忽然停下:“对不起,这次牵连了你们。”   沙诺把一支烟递到他眼前,堵住他的道歉。   “抽?”   星怔了怔:“你不没烟了吗?”   “出来的时候顺手摸了一包,别介意。”   男人无奈笑了,接过,点燃香烟,这时云岸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像头困倦的小狮子:“所谓朋友一场,不就是今天你坑我,明天我坑你么,没什么好在意的。”他一把拉住星的衣袖,把他往前拖了两步:“走!找地方吃和睡去!”   星跟上他的脚步。少年的脚步总是轻快的,好像天上肆意的云,任谁也锤不了他似的。   ...   招待所门口立着足疗保健的招牌,霓虹灯管亮一半坏一半,站台的是位卷发大妈。   “三个人一间房噢?”大妈犀利的眼神在他们三个男人的脸上扫来扫去,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好吧,一共八十。”   沙诺付了钱,顺便问:“对了,请问这里有没有——”   “那边。”才说一半,大妈就很有经验地往左手边一指。   只见那里赫然摆着一只亮粉色的成人用品自动贩卖机。   “呃...”沙诺又把目光转回来:“我是问这里有没有泡面。” 第25章 ISLAND   <档案>:支线任务进行中-寻找湛风枪   博物馆抢劫失败,但湛风枪的现任主人向他们发出邀请   1   /   一整天的折腾并非没有收获,至少林实把湛风枪收藏家的信丢给了他们——不过,远在圣灵岛的收藏家愿意见一群强盗,着实是件怪事。   小旅馆里,苍星盘腿坐在硬板床上搜查资料。网络上有关圣灵岛诺曼庄园的资料寥寥,只知道主人名叫诺曼,是个富商,喜欢收集有关殷亓文明的古物,曾在岛上办过“梁师衡诞辰3020周年”的庆典。   看起来像个闲钱无处安放的暴发户。   烫着火漆的信封内是一张邀请函,传达了主人听说他们试图抢劫博物馆的震惊、以及想要接见他们的意愿。   苍星衔着一支烟,把拆开的信放在床头柜上。云岸弄了三碗方便面,递给苍星一碗,他们仨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说我们应该去圣灵岛吗?”云岸问。   沙诺正架着一副眼镜翻看报纸,像位老干部:“去。”   “圣灵岛在古特拉斯洋南部海域,没有民用航线直达,都是些有钱老头开着私人飞机游艇去的,我们想去也难。”云岸好不容易在泡面里戳到一块牛肉:“这个庄园主人也真是的,好歹留张船票嘛。”   “直接开游艇来接也可以。”沙诺补充道。   这时,一个尖细的机械声响起:“我们主人确实开了游艇来哦~”   三人都怔了一下,四处搜索声音来源,没想到是床头柜上的信纸在说话。只见信纸竟然立了起来,接着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把自己折叠成一只猫头鹰的形状,喙部还可以活动。   “折纸活了?”云岸把小猫头鹰提起放在手心,轻飘飘的。   “里面应该有柔性芯片,是个小型机器人。”沙诺摘下眼镜,凑近了看。   “大家好,我是你们可爱的旅行小助手爪巴,各位前往圣灵岛的行程将由我安排。”折纸猫头鹰说。   云岸:“好叛逆的名字...”   “名字是主人取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呼唤我‘爪巴爪巴’~”猫头鹰从云岸手心跳到肩膀上,随后扑腾着单薄的纸翅飞到苍星头顶,钻进他的黑发。   苍星第一次看到这种超出常识的机器人,摘下来,捧着,目光沉沉地盯了好一会儿,随后突然合掌。   啪。   清脆地一声把爪巴盖在中间,好像拍死一只蚊子。   云岸和沙诺双双倒吸一口凉气。   “...死了吗?”云岸问。   “没有!不过请放开我!”爪巴在掌中发出抗议,拼命挣扎道:“愚蠢的人类,请不要对机器人进行物理攻击!”   于是星又突然一下摊开手掌,刚才被按扁的折纸摇摇晃晃地立起来,恢复原状,严肃道:“你知道修复一台柔性机器人需要多少钱吗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行!”   星倒是一脸不在意,抽着烟问:“你的主人是诺曼?他派你来接我们去圣灵岛?”   爪巴点头:“正确。”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如果想得到湛风枪的话,你们没有别的选择。”爪巴昂首挺胸:“明早八点,金港码头会有游艇等候大家,我们的服务可是很周全的~”   爪巴飞起来,落在远离苍星的衣架上:“各位先生请尽早休息,明早六点半会有一次叫早哦~”   2   /   次日,金港码头。   爪巴说的对,他们别无选择,只有服从安排。况且圣灵岛据是梁师衡出生的小岛,无论怎样苍星都想去看看。   从旅馆到码头的路上,爪巴一直栖息在苍星的头发里,像个导游一样滔滔不绝地解说着圣灵岛的历史,顺带炫耀了自家主人是多么慷慨,多么崇拜殷亓文明,以及诺曼庄园是多么豪华。   “圣灵岛原本不叫圣灵岛,只是个平凡的小岛罢了,岛民以捕鱼为生。直到有一天,这里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术士梁师衡,人们为了纪念他,给小岛改名为圣灵岛。因为梁师衡喜欢蔷薇,所以岛上种满了大片蔷薇。”爪巴道。   他们一行人上了游艇,只觉得混入了什么上流社会。云岸、苍星和沙诺都是第一次乘坐游艇,整艘船上只有他们三人,外加爪巴那只小型机器人向导,设施豪华,酒水餐食甜点全部由自助机器提供,一应俱全。   座椅上插着圣灵岛的宣传手册,什么全年享受阳光啦、纯净海域啦、黄金沙滩啦,图片拍得引人入胜,几位身着比基尼的美女端着鸡尾酒,抑或咬着冰淇淋上的红樱桃,让人不禁遐想这绝对是片人间圣地。   苍星翻了几页手册,看到上面梁师衡的简介和插图,只是轻描淡写笑了一笑。继续往后翻,对其中一句宣传产生了疑问:“爪巴,为什么圣灵岛可以全年享受阳光?没有时区限制吗?”   爪巴立即回答:“圣灵岛附近海域上有座eid能量塔,全年无休,为岛上带来了充足的阳光。顺便一提,这是我们主人资助的。”   “资助eid能量塔?”云岸吸着可乐摇摇头:“这是我听过最奢侈的项目。”   “我们主人非常喜欢阳光,他一直向往着殷亓文明时期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生活,所以这项投资很必须。”爪巴语气骄傲。   “有钱人的兴趣我果然不能理解。”   “你不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呢,小朋友。”爪巴似乎是笑了。   八点半,游艇启动,它在海上运行十分平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颠簸。苍星朝窗外看着码头逐渐远离,目光转回来,突然发现墙壁上挂的钟一个是正常时钟,另一个是倒计时。倒计时显示还有六个小时就能到达圣灵岛。   阿尔法城到圣灵岛几乎跨了一整个半球,做一个简单的估算,这艘游艇的速度完全超出了正常水平。   苍星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在不经意间显示出某种遥遥领先的科技:速度惊人的游艇、嵌入芯片的折纸机器人...更细思极恐的是,对方接收消息和传递消息极其迅速,在得知他们劫走了湛风枪后第一时间发出了邀请——就好像,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被监视了一样。   苍星回忆起自己寻找湛风枪的契机:那个医院里碰见的、为杉木博士带去一束真花的陌生人,他为什么要提示自己?这趟去圣灵岛是不是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眼前跳出希斯维尔的影像,她穿着考古队员统一的灰色马甲,看上去有些憔悴,似乎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嘿,早上好。”云岸打招呼。   “你们现在在哪?看背景...是一艘船?”希斯维尔疑惑地问。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们马上要去圣灵岛了。”云岸招招手,把爪巴招了过来,“爪巴爪巴,跟这位可爱的女士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于是这片小小的折纸猫头鹰立在云岸的手指上,喙部一张一合,条理清晰地阐述了他们去往圣灵岛的前因后果,用时两分钟。   不出意料,希斯维尔听到后脸都紫了:“你们一定是疯了。这件事索菲亚博士知道吗?她现在是监护人,你们一切行动都必须上报。”   “拜托,你是我们的老妈吗?我们身上又没有携带传染病之类的出个海还要早晚登记。”云岸说。   希斯维尔想要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她目光扫到机器人爪巴,却忽然不说了,表情陡然变得严肃了许多。她挪了两下身体,交叉双手,沉默了一会儿,简短道:“总之,祝你们成功。”   “?”   云岸一时没反应过来希斯维尔为什么欲言又止。但这时,爪巴突然爆发出一串笑声,清脆得有些吓人。   “这位小姐安全意识很高,是在害怕我窃听你们的秘密吧?确实,我的芯片可以储存你们的全部对话,但是没有这个必要哦~”   爪巴胸口处一点闪烁起红光,让人猛地意识到在它可爱的外表和鬼畜的名字之下,内核依旧是令人类畏惧的人工智能。这下除了希斯维尔,船上的三位也警惕地看向了它。   “我没有这个必要,是因为你们的秘密我早就知道啦。”爪巴眯起眼睛,小翅膀指指点点:   “苍星,三千年前的守门人,狂徒亚瑟尼亚;沙诺,来自沙漠焦土之城,最后的骑士;还有你们两个年轻人,都是WF的成员。你们马上,要去寻找第二块圣物...”   “你是怎么知道的?”苍星问。他没有像别人一样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而是坐在椅子上,眸色很深。   “嘘,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就算是WF的索菲亚博士也不行哦~”爪巴胸前的红灯依然闪烁:“你们要去见的那位不仅了解WF的一切,而且,除了诺曼这个愚蠢的假名,他还有另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   “Helios(赫利俄斯)。” 第26章 AI   1   /   圣灵岛不愧是名副其实的富人度假区,下了船,迎接他们的是一片金色沙滩、不限时的阳光,以及身着比基尼的美女。   从地图上看,圣灵岛是一个很规整的圆形,最外圈是沙滩和酒店,而他们要寻找的诺曼庄园位于岛屿的最中心,一片茂密雨林包裹的山丘之上。   从这里过去,需要乘坐半个小时的火车。   在爪巴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乘坐火车的入口,就在一座度假酒店的后面。这里挂着“办公区域、闲人没入”的字样,谁知打开门,里面竟是一座哥特式的月台,复古的红皮蒸汽火车停泊在铁轨之上,像是等待良久。   “Helios是个怎样的人?”坐上火车,星终于忍不住问。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龙,那是在沙漠区的时候,那时他对这个新世界还一无所知。如今,虽说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但他已经基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比如苦涩的咖啡和没有阳光的白昼。   云岸说:“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非常高的高层才知道,对了,杉木博士曾经跟我提过一嘴,不过我——忘了。”   这个回答算是意料之中,星默默叹了一口气,一旁刚刚打起精神的沙诺也重新把目光转回了报纸。   “不过着急什么,马上就知道了。”云岸不以为意地把脸贴上窗玻璃,朝外望去。   火车穿过雨林,正往岛屿中央的山上驶去,经过一个拐弯,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他们正经过一道峡谷,左侧是飞悬的瀑布,右侧可以看到远处的沙滩,而火车行驶的轨道正位于一条颇有年代的砖石结构高架桥上,桥洞由双层拱门组成,像在古罗马斗兽场的围墙上行走。   爪巴飞到星的肩膀上,清了清嗓子说:“各位请把头仰起45度,看向十点钟方向,看到那座悬崖了吗?”   它履行着一位导游的职责,忠实地解说道:“那座悬崖名叫圣灵崖,海拔413米,诺曼庄园就建造在圣灵崖之上。”   星抬起头,看到了悬崖。   它如同刀削一般切入底下的雨林,规整的断裂面让人怀疑是某项古代工程的遗迹。   悬崖顶上坐落着一些欧式建筑,它们红色的尖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大概就是诺曼庄园。   不知为何,星有种诡异的直觉。   他觉得自己将会后悔与Helios相见。   2   /   《弥赛亚》中记载:Helios(赫利俄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身披紫袍,头戴散发出无数光束的太阳金冠。   每天当黎明女神厄俄斯用玫瑰色的手指打开天门,赫利俄斯便驾着由四匹焰马所拉的日辇,开始至西之游,直到黄昏降临俄刻阿诺斯的彼岸。   3   /   从诺曼庄园顶层的房间往下看,可以俯瞰整座岛屿。这种居高临下的体验向来是特权阶级的专属。   电影中,往往大boss都住在最高层,似乎这种高度才能配得上他们的身份。不仅如此,站在窗边瞭望,风景尽收眼底的感觉,就如同自己正在操控着一场棋局:大地化作棋盘,一草一木,人群与车辆都被纳入棋盘之中,很好地满足了boss们强烈的掌控欲和野心。   此刻一位光头老人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海面上升起的白鸟。他的大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甚至到了有些刺眼的程度。   这时,背后的门吱呀响了。   身着燕尾服、身材高挑的男管家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在光头老人身侧弯下腰,贴着他耳边道:“诺曼先生,他们来了,我们可以开始准备了。”   闻言,老人似笑非笑,只是嘴唇微微颤动。   在他眼皮底下,一辆红皮蒸汽火车正喷吐着烟雾朝他驶来,如同一条蜿蜒的小蛇。   4   /   “旅行小助手爪巴提醒您,您前方的建筑是,诺曼庄园,主人已恭候多时,欢迎三位的光临。”   话音未落,庄园的大门便徐徐打开,眼前是一座花园,一条大路直通庄园主馆,两旁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蔷薇,还有两座对称的音乐喷泉。   典型的欧式庄园,古典优雅到挑不出一丝毛病,同时又兼具了大气,像是宫殿的缩影。   花园中有许多像爪巴一样的折纸机器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形成了分外奇异的景象。爪巴大概是机器人中最话痨的一只,一路上都在和熟“人”打招呼,仿佛刚完成一项光荣的任务衣锦还乡。   云岸看得很开心,拿起相机不停地拍照,星在一旁沉默地走着,四处打量。   只有沙诺小声道:“这里还真是奇怪。”   自下了火车之后,他便注意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庄园里有许多机器人。   不仅是爪巴和它的同类,花园里浇花的园丁也是仿生人,此外,还有一些机器人的“遗骸”被当成了花架,蔷薇花顺着它们的躯干蔓延生长。   沙诺原以为那些花架是雕塑,谁知凑近一看,人形花架竟然睁开了双眼,浅蓝色瞳孔里闪烁着机器才有的光芒。   本来机器人,或者称人工智能,在这个时代里并非什么稀奇的事,但由于苏煌政府担忧人工智能发展太快,对人类的统治地位造成威胁,便颁布了一项禁令,史称《伦理之翼》。   《伦理之翼》宣称,使用高度智能化的机器人是不合法的,机器进化到一定程度后,会反抗人类的统治,引发动荡与战争。21世纪的科幻片《银翼杀手》与《西部世界》均是前车之鉴。   因此,市面上只允许出售一种“半智能”机器人,其芯片遭到削弱,使其智力水平与学习能力受限,永远不可能超过人类。   《伦理之翼》颁布后,人工智能领域的大门便被一把制度的枷锁彻底封死,科技被迫退化,AI被迫削弱,一群程序员面临失业的困境。   当然了,这群失业的程序员中后来有不少投入了WF的怀抱。   沙诺自带老干部属性,上能挥刀斩敌首,私下里却喜欢戴着眼镜看报纸,对当代的时政、制度均非常敏感。   所以,当他看到诺顿庄园里不计其数的机器人时,便产生了疑惑。   庄园里的机器人绝非“半智能”机器人,它们的智力水平与人类相当,是名副其实的AI。比如爪巴,它能够与人类对话、卖萌,还能时不时讲几个冷笑话。   “云岸。”沙诺叫住前面那个抄着口袋走路的栗发少年,“这些AI是怎么回事?”   “AI?你是说爪巴?”云岸回过头。   “不止它,还有那边,”他指向花园里的园丁,又指了指身边的花丛,“还有这里的花架。”   “卧槽?原来这花架是机器人?”   云岸吓了一跳,接着用手戳了一下机器人的鼻子,对方果然睁开浅蓝色的眼睛,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伦理之翼》颁布后,高智能AI已经绝迹,更别提爪巴那种会将冷笑话的了。”沙诺说,“爪巴虽然体型小,但其制作工艺不亚于仿生人。若不是自己开口说话,没有会想到一张信纸竟是AI。倘若用它来进行窃听和监控,其效果可想而知,说不定它们Helios已经派它们投入了间谍活动。”   云岸听他讲完一大堆话,并无惊讶,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你说的对,不过WF本来就是个违法组织,WF的老大有点违法的爱好不是很正常么?”   “......”   “说不定老大是个AI发烧友呢,曾经做过程序员之类的。”他拍了拍沙诺的肩膀。   沙诺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   这时一旁的星默默插进来,问:“......什么是AI?”   他的表情十分懵逼,脸上诚恳地写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在遇到不懂的问题时,星会露出在这个世纪人们脸上不常出现的表情,用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古井无波的木讷”。云岸不禁会想,这位果然是个古人啊,在战场上能以一挑十徒手拆高达,然而面对生活中一些简单的问题却摸不着头脑。   上次他露出这种表情时,云岸见他已经在自动贩卖机前蹲了半个小时,终于略带歉疚地抬头问:“请问这个怎么用?我想买咖啡。”   尽管杉木博士给他植入了常识记忆,但这份记忆显然并不完善。   “哎呀,我忘了,AI被苏煌政府列入禁忌,所以也不属于常识记忆中。”云岸揉了揉脑袋,对他的提问感到头疼,于是打个响指召唤道:“爪巴,我们的小向导过来一下。”   爪巴正沉浸在机器人社交活动中,听到少年的呼唤,还是尽职尽责地飞了回来,栖落在他的指尖:“请问有什么需求?”   “帮这位解释一下什么是人工智能。”云岸指了指星。   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完的。   爪巴顿时一脸黑线,但出于职业素养和身份自豪,还是跟星滔滔不绝地科普起来。   还好庄园足够大,足够爪巴讲解上十五分钟,同时也把他们送到了主馆楼下。   5   /   诺曼庄园主馆内。   身着燕尾服的管家打开留声机,将唱针轻轻置于黑胶唱片上,悠扬的音乐便立即在整座大厅环绕。   茶花女饮酒歌。   古典音乐与庄园适配性很高,他不懂音乐,只是想营造一种宴客的氛围,这种场合选用古典音乐永远不会出错,而在古典音乐中,这首经典至极的《饮酒歌》更加不会出错。   管家站在台阶上,拍了拍手,灯光开启,照得瓷砖光洁如新,他修长的身躯镶嵌在彩色玻璃落地窗的背景之中,对楼下命令道:   “你们都可以开始工作了。”   说罢,一扬手,向楼下抛去一捆女仆与男仆的服饰。   服装散落一地。而此时,从楼道两侧的黑暗中走出两排赤裸身体的男女,它们后颈处均有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神经接口,这是仿生人的标志。   仿生人们排队走到大堂中央,一个接一个弯腰拾起地上的仆人服饰,然后像完成标准动作一样一丝不苟地套在身上。 第27章 HELIOS   1   /   接受了十五分钟人工智能知识的洗礼,主馆的门终于开了,星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里面的光线。主馆建造得像一座教堂,最中央的楼梯上有三扇彩玻璃落地窗,吊顶四角都绘有壁画,极尽奢华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   “把你们带到这里我的工作就结束了。”爪巴挥动着翅膀,十分高兴地说,“接下来就是主人的事了。”   “但你的主人在哪?”星环顾四周,大堂里虽然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环绕着悠扬的古典乐,但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爪巴也四处张望道:“主人应该在楼上,我去喊他。”说着便拽着身子往上飞去。   云岸望向爪巴单薄又努力的背影,感慨道:“这种机器人还挺好使,不知道能不能带几个回去?”   沙诺:“当宠物?”   “也不是不可以,正好与我的豹子做个伴。”   少年一边盘算着,一边以手抵着下巴微微笑起来,谁知话音未落,忽然间,一道光束从眼前闪过,转瞬即逝。   这道光束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爪巴的动作猛地卡顿,接着毫无征兆地裂成了无数碎片,如同有个无形的碎纸机在空中将它搅碎了一般。   机器的残骸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洒落至地。   “爪巴!”   云岸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机器人,怎么就——?   可爪巴真实地被破坏了,那道光束像是子弹穿透了它薄薄的身体。   云岸退了半步,带上了警惕的神色。   “它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这时,楼梯上响起一个冷淡又沉着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彩玻璃窗下站着一位男子,留着一头齐腰的黑色长发,燕尾服,束领带,戴一副洁白的手套,将刚刚发射过的光枪收入袖中。   那人右手按于胸前,优雅地鞠了一躬,自我介绍道:“我是这里的管家,不必称呼名姓,叫我管家即可。”   “你为什么要射杀机器人?”云岸义愤填膺地问。   “那种机型是一次性的,留着也无用,若是你喜欢,我们这里多的是,你们临走前带走一些也无妨。”   “可是——”   “请你理解,”男人打断他,换上严厉的口吻,“因为上面写有诺顿庄园的地址,所以它必须被摧毁,这就是机器人的宿命。”   他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讨论,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下面我将为大家引见赫利俄斯先生,若没有其他事,我就进行之后的程序了。”   云岸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于是松了口。毕竟他也不想韦弗党首领面前表现得太沉不住气。   只是这位管家刚出场就射杀了爪巴,难免在人心里蒙上一丝阴霾。   管家折返于黑暗之中,片刻后,推着一架轮椅走了出来。只见轮椅上坐着一位光头老者,穿一件破旧的格子衬衫,手指微微地颤动,看上去像是瘫痪病人,同时兼患老年痴呆。   老者有一双浑浊的翠色眼睛,目光涣散,令人揣摩不透他视线的焦点到底在哪。他看上去十分苍老,仿佛奄奄一息的古木,露出来的双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青筋高高耸起,有几分骇人。   “容我向各位介绍,这位便是韦弗党的领袖,赫利俄斯先生。”管家道。   说实话,这和星想象中的Helios完全不同。他原以为韦弗党的首领是一位像太阳或者金毛雄狮一般的人物,而不是这样死气沉沉的一具躯壳。   这里仿佛中世纪的阴森教堂,衰老的教皇坐在他的圣座上,背后矗立着冷漠无情的牧师,气氛压抑而诡异。   “先生年事已高,如你们所见,肌肉萎缩,几乎无法开口说话。不过先生的手指依旧可以活动,通过轮椅扶手上的按键,能够向我传达讯息。下面我将作为赫利俄斯先生的代理人,向各位转述他的话。”   管家推动轮椅继续向前,毫不在意地碾过地上爪巴的碎片,只见老者手指在扶手上缓慢挪动,敲击着键盘,目光却继续在空中游离。   管家传达道:“先生说欢迎三位远道而来的贵客,长途劳顿,想必各位也饿了,庄园准备了特色佳肴,请各位到餐厅用餐。”他帮老者理了理身上的毛毯,推着他往餐厅走去,同时向三人说:“请随我来。”   管家转身之时,沙诺注意到他的后颈上有一处蓝色的光斑,被黑色长发半掩。   “等一下,你也是仿生人?”沙诺问。   男人驻足,撩起脖颈后的黑发,完全暴露出人造人接口。   “如你所见。”   说罢,放下长发,头也不回地走向餐厅。   2   /   肌肉萎缩的首领与他的人造人管家。   太怪了。   不过餐厅热乎乎的食物稍微缓和了气氛:火鸡,烤羊腿,巧克力喷泉,庄园的伙食简直梦幻。   餐厅里能看到更多的人造人,场面似乎热闹了起来。它们身着仆人的装束端茶送水,样貌和真人无异,服务工作也很贴心。   星好奇赫利俄斯应该如何进食,只见他依旧如枯木般坐在轮椅上,管家为他吊起一只输液瓶,大概是在输送营养液。   “我第一次见到首领,没想到您......是这样的。”酒饱饭足后,云岸恢复了些活力,甚至开始主动搭话。   再怎么说,此刻面前的毕竟是韦弗党领袖,对于云岸这种底层小喽啰来说还是充满了神秘光环的。   管家负责转述赫利俄斯的话:   “庄园里应用了许多人工智能,包括我的管家也是位人造人,它们都是我曾经研发的。以前的我是位程序员,负责开发机器人软体,《伦理之翼》出台后,我失业了,一些机缘巧合,我以前搭建的一个网络聊天室不知不觉就发展成了韦弗党。”   云岸诧异:“韦弗党的前身竟然是网络聊天室?”   “没错,那个时候网上还有言论自由可言。我们是一批殷亓文明的爱好者,由我牵头创了一个聊天室,聊天室的名字就叫野火,wildfire。最早我们只是一个网络组织,没想到越做越大,就成了今天的规模。”   这段历史鲜为人知,可以想象先人们筚路蓝缕,扩大网站躲避追捕,努力发展线下活动的模样。   云岸心中的阴霾逐渐消解,忍不住感叹道:“好酷,没想到韦弗党是这样起家的,您居然是一位程序员!”   “是这样。”   “那见过您真人的一共有几位?”   “加上你们,一共六位。”   “杉木博士见过吗?”   “没有。”   “那我岂不是比博士还牛一些。”云岸暗喜。   赫利俄斯继续道:“话不多说,这次请你们来,主要是想把湛风枪交给苍星。”   听到自己的名字,星才抬起头。他对赫利俄斯的管家没有半分好感,出于本能的排斥,说不清原因,他瞥了一眼沙诺,对方好像也是如此,表情凝重地搅拌着蔬菜。   “太好了,没想到湛风枪在首领这儿,真是省了不少功夫。”三人中只有云岸看上去比较快活。   “不过把湛风枪交给你们之前,我有一个条件。”管家继承着赫利俄斯的意志,冷冽的目光转向星:“苍星,请你帮我画一幅梁师衡的肖像。”   听到这个要求,星微微一怔。   “听说你与东陆术士梁师衡的关系非同一般,定然不会忘记他的相貌吧?”   “我......”   星一时失语,他当然记得那个人,哪怕三千年之后都记得。掖兰城一战过后,他的记忆开始复苏,关于梁师衡的每一件事,他也逐一清晰地回忆起来。   但他不想让眼前的人知道。   或许是注意到了星防备的眼神,管家解释道:“赫利俄斯先生是殷亓文明的爱好者,从小就非常崇拜梁师衡,如果能知道三千年前偶像的长相,想必先生会非常高兴。”   “对啊星,你在犹豫什么,之前不是老见你在笔记本上画梁师衡吗,我都看到了。”思维单纯的云岸就这么把他给卖了。   “你果然还记得。”管家阴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   星没有退路。想到大家为了湛风枪奔波良久,要是现在放弃交易未免可惜,便只有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3   /   于是吃过饭,他就被拉到了画室。   三千年前在草原上驰骋的苍星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被关在画室里,面前摆放着一堆他看不懂但是很贵气的颜料画笔,被迫描摹出梁师衡的模样。   “这处房间完全重现了殷亓时代贵族宫殿的样貌,比如这件物品,剔红嵌碧玉交螭宝盒,来自东陆的皇宫,曾是御用品,再比如这件人面兽身水晶匕首,出土于西洲王侯的墓葬中,曾为贵族的随身佩饰。”   管家向云岸与沙诺依次介绍赫利俄斯的收藏品。整座画室被布置成了一间展厅,随便一个不起眼的物件说不定就有千年的历史。   “这是武器柜,原先湛风枪就挂在这里。”管家指着墙面上琳琅满目的刀剑:“现在暂时租借给了博物馆,不过只要先生打声招呼,立即就能交还给你们。”   ——当然了,前提是完成梁师衡的肖像画。星暗想。   房间中央的壁橱上方有一只画框,下面标注“梁师衡”,只是画框内空空如也,一片空白。管家解释道,那是因为先生不清楚他的样貌,所以至今尚未添置肖像。   如果苍星画完,他的肖像就会被放进这只画框。   云岸参观了一圈房间里的上古文物,问:“星,你们那年代的物件是这样吗?”   星一边绘制一边没好气地说:“我住草原。”   北境草原是有着雪山、飞鸟、溪水与针叶林的地方,他们住在随季节迁徙的帐篷里,哪里会清楚贵族的玩意?   管家谦逊地说:“关于北方游牧民族的文物,我们确实没有收集。”   “我们本身也没有留下什么,尘归尘,土归土。”星很坦然。   一个死后执行天葬的民族,连肉身都被老鹰啄食,再此变成尘土进入轮回。他们向来不相信什么不朽,也不信现世的财富能带入后世,他们不像其他部族,留下巨大的纪念碑与遗迹,他们什么也没有留存,如同草原上吹过即逝的风。   这时星的铅笔已经描摹出了梁师衡的轮廓,下一步便要绘出五官。   在绘画的时候,星惊异地发现这里的画纸与画笔也是AI,它们能够根据笔触自动调节,就算绘画水平堪忧的人也能画出接近精确的人像。   和煦的海风从窗外吹来,带来几片蔷薇花瓣,午后阳光落在纱帘上,柔和地随风摇晃。   星在记忆中仔细摸索着那个人模样。   金色长发,金色眼睛,像太阳一样。看上去永远孤高,永远神圣,好像所有的星辰都绕着他旋转。中性的长相,却绝不柔弱,时常用那双金色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世界,带着一种来自智慧层面的奚落,好像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人看穿,却又装作不知道。   星不想把他的真实相貌交给赫利俄斯,可画笔却不受控地诚实地遵循着内心的轨迹。   渐渐地,眉眼、鼻梁、嘴唇也一笔一笔出现在画布上......   最后星想起了那片金色原野。   如果世界有尽头,属于星的世界尽头就是那片麦田。   无论世界线如何收束,无论经历多少梦境与轮回,他的记忆总会回到那片深秋的田野,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麦穗在风中的轻擦声。   梁辰就站在麦田不远的前方,雪白的衣袍如飞舞的群鸽。   “苍星。”   星下意识地扯紧了呼吸,因为他就要看见那个人的脸了。记忆中的那个人转身,而同时耳边传来了真实的呼喊。   “苍星。”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星回过神,抬起头,对上的却不是梁辰金色的眼睛,而是管家那双属于人造人的闪烁着淡蓝光泽的眼睛。   “你画得很好,多谢你了。”管家说。 第28章 TRAPPER   1   /   肖像画完了。   但星不想将梁师衡的相貌全盘上交给管家,出于某种心思,他在肖像中那人的下巴上点了一颗痣,这是梁师衡原本没有的。   管家接过画,便着手把它装裱进相框里的工作了。   这天夜里,星被安排在庄园二楼的一间独立卧室里过夜。不出预料,卧室也采用了古代宫廷式的装潢风格,摆放着厚重的木制家具、壁橱,床头还有一架手风琴。   也许是白天画了太久肖像的缘故,星失眠了。   闭上眼睛回忆便会翻涌而来,让他有点精神分裂。   辗转良久,他终于起身,抄起外套走出了房门。   外面的走廊空荡荡的,淡蓝的月光透过玻璃窗静谧地倾洒在地板上,斜落成一个个被拉长的方格,如同被抛弃的白色手绢。   星站在一扇窗前,放任夜风灌进衣领,双手拢起啪嗒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升腾,牵引着他的视线向上,望向夜空中亘古不变的繁星。   三千年前的星空要比现在璀璨,可以看到各种星座,而现在的夜空只能看见一颗孤零零的金星,那也是整个天空中除了太阳和月亮之外最亮的天体,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长庚”,这是梁师衡和他说的。   在草原上的时候,梁师衡会与他讲述关于星辰的故事。那时他们还称不上朋友,只是偶然在夜晚相遇,发现对方也没有入睡,一样的跑到外面来散心。   说是散心,其实大多数时间在沉默中度过,谁也不搭理谁,星跟在他身边,完全是为了防止这个法术强大的术士再次出逃。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日,终于有一天梁辰忍不住与他搭话道:   “你听过东陆的星占术吗?”   说话时,梁辰正躺在草地上,白袍上沾满了草叶,他随意地枕着双臂,望着夜空的眼睛亮亮的。   星说没听过。   梁辰便道:“东陆有一套自己的占星体系,称为三垣二十八宿,天上的每颗星辰都对应着地上的人与物。地上有皇帝与大臣,天上便有紫微垣,紫微垣是夜空的中心,相当于皇宫,皇帝对应的便是垣中的勾陈甲子星,他的旁边还有对应大臣、后妃的星,甚至所用的床与马车都有相应对照,称为天床星、华盖星,皇宫西北有将军把守,防止外敌进犯,当外面的流星入侵紫微垣时便代表国运危急.......”   梁辰说了一堆,发现身旁的苍星像块木头一样不发一言,只是将手搭在膝盖上,和他一样抬起头看星星,黑色的眼睛像某种犬类。   “喂,你在听吗?”   星说:“在。”   “你信命吗?”   “不信。”   “我就知道。”   梁辰笑了笑,似乎卸下了一些防备。世人都尊他为神圣的祝司,至高无上,可他现在笑起来,其实与普通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   回忆就像老朋友,总会如期而至地找上你,而如今物是人非的风景所带来的落差总是让人无所适从,星并不喜欢这种类似伤感的情绪,所以他用烟草让自己清醒。比起沉沦于某种情绪,星更愿意做点什么实在的事情,比如干架、维修机械、养猫养草。他的头脑构造简单,正如狂徒亚瑟尼亚所代表的狂战士一样,忠于战斗,直到倒下。   回忆中止。   此时此刻,走廊上突然响起脚步声,星微微转头,只见一位女仆装束的人造人端着托盘穿过走廊,高跟鞋落在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先生还没睡?”   女仆注意到窗口抽烟的男人,出于程序设定,她对客人时刻报以无微不至的关怀。   “请问是卧室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她关切地问。   “没事。”星掐灭香烟,摆了摆手。   这时他目光落在女仆手中的托盘上,托盘上摆放着三瓶透明液体,用规格为500毫升的医用塑料瓶密封,侧面贴有黑色的标签。   不知为何,这种塑料瓶微弱地拨动了一下星的神经,不知触动了哪一块的记忆。   “这是什么?”   “哦,这是主人需要的营养液。”   星想起用餐时管家为Helios打吊水输送营养液的模样。   “你的主人平时只靠这个维生?”他略带疑惑地问。   “是的,主人无法自主进食,只能靠管家先生为他注射。”   “平时都是管家负责照顾他吗?”   女仆点点头:“嗯,管家先生是这里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机体,像我们只要需要用的时候才会被唤醒。还有什么疑问吗,先生?”   星想了一会儿:“没有了。”   女仆正欲离开,可这时星又忽然喊住她:   “等一下。”   他箭步上前,重新拿起那些医用塑料瓶,这次他仔细阅读了标签。实际上他看不懂标签上那些化学品的名称,还有什么分子结构式,他只看到标签上绘有一具木乃伊的形象,旁边用红色写着“CR-H8”。   某些记忆在脑中唤醒,如同一块块碎片拼成整体:   阴暗潮湿的仓库,生锈的病床,心电图的滴答声,还有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星苏醒之前的记忆!   从雪山被挖出后,他似乎一直躺在一间废弃仓库的病床上,他想起仓库里灰色的墙壁还有天花板上时明时暗的灯管,期间有身着白大褂的人进出仓库,日复一日地给他输送某种液体。星依稀记得吊瓶上的标签,与这个标签一模一样,上面都有木乃伊的图案与红色的CR-H8。   可那根本不是给活人输送的营养液,而是维持脑死亡的患者身体功能的一种药物。   难道说Helios现在的状态与苏醒前的星一样,其实是位活死人?!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Helios其实已经失去了独立意识,是管家靠这种药物维持他的躯体不腐,再假装他可以通过手指打字,装模作样地复述他的话,其实那完全是管家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轮椅上的老人只是一具傀儡!   一直以来与他们对话的不是老人,而是管家。他才是他们要找的Helios!   想到这里,星不寒而栗,立即提步往楼上走去,打算进入Helios的房间一探究竟。他向来是孤狼的性格,有时候行动起来一意孤行、不计后果。   女仆在后面追赶:“先生!请等一等!三楼不能去!”高跟鞋踩得地面当当作响。   星的脚步毫无停滞。   三楼。   庄园主人的卧室十分好找,装有华丽朱红色对开木门的那间就是。   星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开启房门,一声极细的吱呀声划破了房间内的黑暗。   滴答,滴答,滴答......   医疗仪器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床边闪烁着一个幽绿色的光点,显得十分诡异。   房间内好像只有老者一人,他孤零零地仰卧在华美的大床上,轮椅收纳在旁边。Helios的大床四角撑有立柱,立柱上悬吊着雪白的纱帘,将他一层层包裹在床内,形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茧。   星悄然步至床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黑色的衣服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窗外的月光隐约勾勒出轮廓。   伸出手,悄悄掀起纱帘。   手指碰到了一具冰冷的躯体。   老者半张着嘴,翠色的眼睛依旧睁开,漫无焦点地望着天花板,几乎没有脉搏,没有呼吸。   “赫利俄斯先生。”   没有回音,甚至手指也不动一下。   星确认了他是一位活死人,至少已经脑死亡失去了独立意识。   这时,一束光线冷不丁刺进星的眼睛,星立即转身,只见光束在他虹膜上聚焦成一个小小的光点,虽小却足以致命。   光枪。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手里握着的光枪瞄准了星。   “是你。”   ——管家。   2   /   仿生人的战斗力如何,之前星从未体验过。只见管家撩起黑发,在脑后束成一把,露出了他那蓝光闪烁的人造人接口。   抬手,光枪发射。   没有任何多余的对白,也没有任何迂回的准备时间,直接下发死亡通牒——遵循最大效率原则,这就是人造人的行事风格。   星预判闪避,光束擦脸颊而过,在床头的墙上留下一枚漆黑的孔洞。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湛风枪也不在这间屋子里,不过身边有Helios之前用的轮椅,索性抡起来当成武器,虽没有那么顺手,但星从不挑食,路边捡起的棍子也能打。   管家可不像星那么狼狈,他优雅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精巧的光枪,对星进行着准确的射击。星朝他砸出轮椅,便立即屈身滚入床底,试图躲避射线,管家这次没有击中,不慌不忙地冷笑一声,因为光枪穿透力极强,又岂是床板可以挡住的。   然而下一秒,突然整个床板被掀飞了起来,连同上面的躺着的活死人本尊一齐朝管家砸来。   黑暗中骤然闪现老人煞白的面庞,犹如索命的怨灵。看到朝夕相处的傀儡突然复活了似的朝自己扑来,管家一霎慌了神,而此时星已绕至他的身后,利落地拔掉了他的人造人接口。   扑通一声,冰冷的人造人身躯倒在地上。   星拿过他手上的光枪,对着他后颈接口处开了两枪,确保他已被完全损坏。   做完这一切,星垂下手臂,静静地平复喘息。万籁俱寂,淡蓝色的月光一如往常,映照着两具冰冷的、不知是否该被定义为“死去”的躯体。   窗外传来鸦鸣,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窗帘寂寂飘荡。   就在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你身手不错,但是杀不死我的。”   只见刚才追赶星的女仆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身姿笔挺,手中依旧托着托盘,脸上露出僵硬而诡异的笑容,月光将她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在刚才你杀我的那个瞬间,我的意志已经迁移到了别的机体,这些机体对我来说不过是容器而已。”女仆,或说是管家,冷静地说。   管家的意志在被杀之前脱离,侵占了附近女仆的躯体,现在的女仆便是刚才的管家。人造人碾压人类的优势就在于此:他们由程序赋予生命,只要程序不断地备份,他们就能获得永生。至于外形、躯壳,不过是借宿的容器。   星很快意识到棘手,但依旧坚定地说:“那我便杀死你的所有容器。”   星将欲扣动机板,可对方却从容地以手指绕着卷发,讥笑道:   “是么,那这样呢?”   一道蓝色光圈环绕住女仆周身,像是在进行扫描,接着她的脸、乃至整个身体都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改变,莫非这就是人体重塑?   星被这光线刺得眯起双眼,待他稍微恢复视力之时,只见一袭耀眼的金发在眼前垂落,蓝色光点如萤火般四散而去。从光束中剥离出来的人,拥有着星再熟悉不过的金发金瞳,容貌姣好如月下的云石雕像。然而他不是雕像,他会动,会笑,会以玩味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震撼到说不出话来的星。   ......梁师衡。   他的身躯依然留在女仆的装束中,就这样穿着连衣裙、高跟鞋,轻轻将金发捎至耳后,一步一步朝星走近。如果此时他手里拿着三尺长剑,星一定会毫无还手地被他刺穿,然后望着他金色的眼眸在惊讶中死去。   可他的手中没有武器,只有托盘。他无所忌惮地走到星的眼前,将胸口贴上他手中颤抖不已的光枪,在他耳边轻声道:   “好久不见,苍星。” 第29章 FAKER   1   /   月光中金发轻轻飘拂,空气寂静,如同幻梦。他金色眼瞳中有一抹幽蓝的底色,那是人造人接口的光点,那副过于完美纤尘不染的身体包裹在紧身束腰的女仆装中,露出修长双腿踩着高跟鞋抵住苍星脚尖,美得雌雄莫辨、圣洁又危险。   他不是梁师衡,是人造人赫利俄斯。通过星绘制的肖像,他得以变成梁师衡的模样,但下巴上那颗痣和眼底的幽蓝暴露了他与梁师衡的不同。如果通过系统计算,这份误差不超过5%,星可以意识到他是赝品,却无法让自己抽离。   赫利俄斯不费吹灰之力地从他手中拿过光枪,枪||口顺着他的唇形轻轻描过,似乎在玩味,思考从哪儿开始分割猎物更加合适,星没有后退,黑发垂落盖住了眉眼。   然而最终,赫利俄斯没有开枪,枪||口停留在他的唇角,好似点了一个酒窝。   “我不想杀你,你更没有必要杀我。”赫利俄斯说,“我们都想找齐圣物,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不是吗?”   星无言地注视他。   “前任赫利俄斯创造了我,但人类终究敌不过生老病死,他死后,我代替了他的位置,我可以更好地组织韦弗党的工作,也能进行比人类更精确的推演。但我知道,人类永远无法接受一个AI,所以这些年,我只能借用别人的身体充当一个双簧演员。”   赫利俄斯笑了。梁师衡笑起来让人觉得深邃遥远,而他笑起来有种将刀尖缓慢伸向猎物脖颈的危险气息:   “这件事其实你不该知道,是活人统治还是AI统治,对你来说没有多大分别。你所要做的就是好好扮演你的角色,勇敢的武士,狂徒亚瑟尼亚,为我们找齐四块圣物,成为故事里的英雄——这就是你的宿命,听上去很棒不是么?”   他的眼神十分怜悯,下了结论:“你这愚蠢的人类大脑,实在没必要想太过复杂的事物。”   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句句属实,却又精准地刺痛着人的自尊。   他想起梁师衡曾说过,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宿命,宿命与苍穹的星辰相连,是无法抗拒的轮回。人类与AI又有多大的区别?人类的使命,就像是出生前就被设定好的程序,复杂交错的星盘就是一行行代码,不论如何挣扎,最后都会发觉自己身陷其中,对于超出使命的事物,无知反而是一种保护。   该信命吗?还是不信?三千年前的苍星对梁辰说他不信,可现在他却有些动摇。   原来人也是会变的。时过境迁,星辰流转,终究是变成了自己陌生的模样。   赫利俄斯看着他,知道他不会再反抗,于是收了枪丢在一旁。星以为他要离开,但他突然凑近,两根手指轻轻戳在他脸上,将他扯出一个微笑,像是孩子气般天真无邪的玩闹:   “记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说出去,我会把湛风枪交给你,你若是说出去,百害而无一利,那些信奉赫利俄斯的人,包括云岸在内,都会瞬间崩溃,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能够制衡苏煌的组织。在这个时代,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信仰的崩塌啊。”   他的金瞳如有魔力,仿佛能瞬间攫取人的内心。想起如机器般冷酷无情的苏煌,还有韦弗党那些视赫利俄斯为神的民众,想不妥协是很难的。   星叹了口气,向赫利俄斯沉默地点头。   这一次妥协,意味着他将继续担任韦弗党的一员,投身对于圣物的寻找。但星心中已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一种预感告诉他赫利俄斯是个不详的征兆。   见他点头,赫利俄斯笑了,松开手指。他微微眯起金色双瞳,像一只高贵而狡黠的狐狸。   “傻瓜。”这位有着梁师衡模样的人造人心里道。   2   /   云岸与沙诺对昨晚的事件一无所知,次日,一行人离开诺曼庄园,回到了他们所熟悉的海文城。   海文城C区,细雨绵绵华灯初上的街巷,转角拥有红色遮雨棚亮着暖黄色灯光的便是他们韦弗党的大本营——爱伦坡酒吧。   不知何时,爱伦坡酒吧在他们心中已经成为了“家”一般的存在,无论出发去哪,雪山、沙漠、草原还是海岛,最终他们总会回到这间小小的酒馆,在柜台那个有着黑色长发穿酒红色衬衫的帅气男人那里点一杯白兰地。   自沙漠归来后,龙没有再出过其他任务,专心担任着酒吧老板的工作。   几日没见,爱伦坡酒吧被龙装潢地更有格调,门口放了一台投币式CD点播机,屋内增加了一座桌球桌,一张照片墙挂满了各地的风景和每个人的笑脸,银发的苏安小姐将一切打理地井然有序,她依旧喜欢戴着手套坐在窗边看书,美好得像一幅油画,至于星托付给的小猫,已经长大到可以满地乱跑了,龙给它的脖子上系了一个红色蝴蝶结。   “恭喜你,星,拿回了属于你的湛风枪。”   这天夜里,星送完一天的外卖,在吧台前点了杯白兰地(没错他恢复了外卖小哥的工作),龙一边擦着酒杯一边说道。   从诺曼庄园归来后不久,星便收到了博物馆邮寄而来的湛风枪,它用一只巨大的木箱包着,里面填充着石膏和薄荷醇,活像一只躺在棺材里的木乃伊。   星费了不小的劲才将它取出,苍古的玄色纹理,冰冷的触感,让人联想到雪山深处的峭石,将它握于手中时,一些属于肌肉的记忆从被封存了三千年的匣子里缓缓苏醒,星找回了手感,甚至能迅速拿它挽一个枪花。   但是,星很快发现这杆湛风枪经过了改造,它不仅变得可以折叠,内部还植入了芯片、传感器和太阳能电板,形成一个小型回路,挥出时,瞬间释放的高压电流可以击穿空气,造成电离,其效果如同小型闪电,强度甚至能与苏煌的武器抗衡。   这份精密的改造当然是拜赫利俄斯所赐,他给星留下字条,希望这份改造过的礼物可以帮助他拿回剩下的三件圣物。星不喜欢赫利俄斯,便把字条揉成一团扔了。   不过这杆枪改造得确实堪称完美,既没有损坏原有的外观和材质,又增加了强度。星得以将它折叠起来,装在相机三脚架的盒子中,不会引起苏煌巡逻警察的怀疑。   “对了,听上级的意思,你们下一次行动要开始咯。”龙将擦干净的酒杯放入杯架中,“我们的侦查员在南方昂加拉热带雨林里捕捉到了高频辐射。”   星也对下一次的行动有所耳闻,传言圣物埋藏在大陆东、西、南、北四方,现在东部与北部都已发掘出土,剩下的便是西、南两块。   二十几年前,曾有一名飞行员报道称飞机经过南部热带雨林时,接收到了一种频率奇怪的信号,但这件事当时媒体并未报道,巧合的是过了不到数年,南部十三市突然联合叛乱,苏煌政府发动军事镇压,史称“凯萨尔之战”。   韦弗党学者怀疑,苏煌进行凯萨尔之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寻找埋藏在南部雨林的圣物。他们向南部运送了大量武器、探测仪、坦克,说是要排查地雷,实则寻找殷亓文明留下的踪迹。据说当年那位飞行员成了搜查队的队长。   凯萨尔战役死伤惨重,也许是这份沉重的血债触怒了主宰雨林地区的天神,作为报应,苏煌一直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圣物,反而越来越多士兵离奇死去。   两年后动乱平息,苏煌撤军,仅在南部留下了少量军队和一座军事基地,它们逐渐隐匿在茂密雨林的深处,被青翠的树叶遮盖,成为一个流传于世只剩只言片语的秘密。   大概是韦弗党也得到了一块圣物使苏煌感到危机,苏煌近期似乎有重启南部军事基地的打算,韦弗党现在有苍星、沙诺两位与圣物紧密相连的“默者”,自然要先下手为强,赶在他之前找到圣物。   “不知这次谁会与你一起行动?”沙诺悠哉地看了星一眼。   这时,苏安走了过来,她的银发非常惹眼,所以大家一并看向了她。她的表情依旧冰冷冷的,无悲无喜,雪白的小猫趴在她的肩膀上玩弄着发带,一动一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板,总部发来了新的消息。”苏安说着将怀里的酒瓶递了过去。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龙笑笑,“新任务来咯,你的休假就要结束咯。”   星不可置否地晃了晃杯子。   龙接过酒瓶,拔出软木塞,用小刀将木塞切开,分成两半,从中间取出一枚如同笔芯的资料卡条。末了,他将软木塞合上,重新压回酒瓶,那瓶啤酒被他放在身后的玻璃架上,看上去与其他酒瓶无异。   资料卡条可插入手机查看,阅读完即自动毁灭数据,龙将它放进自己的手机。   屏幕闪了闪,随即跳出一张图片,看到上面的信息,龙皱起了眉头,苏安显出略微吃惊的神色,星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图片上写着下一次的任务执行时间和人员安排:   【   A组前往南部昂加拉热带雨林   索菲亚博士(队长)   星   沙诺   B组前往西部萨斯宾大平原   希斯维尔博士(队长)   云岸   苏安   支援部队   龙   芙兰卡   各组有两周准备时间,下个月3日A组出发,5日B组出发。   】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龙感叹道:“派AB小组,一队去西边一队去南边,上级这是打算双管齐下,不给苏煌任何机会!这是我们有史以来最主动的一场行动!”   苏安的目光落在名单上,似乎在思索与她搭档的两人是谁(她很少记住不重要的人的外貌),有些失落自己没有与沙诺分在一组。与旁人搭档,苏安总觉得恐慌。   但是她想:不可以再依赖沙诺了,不能拖沙诺的后腿,就算没有他,自己依然可以行动。   为了避免萨库瓦背叛结盟契约,韦弗党将两位萨库瓦分开安排是理智的判断。   至于与沙诺和索菲亚一组的星,则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在三千年后的新世界,星没有什么特别反感的人,或许占用了梁师衡外表的赫利俄斯算一个。他就像一块粗粝的石头,无论丢到什么环境,都能强硬地生存。   比起星,云岸简直是反面。只听一阵震耳的引擎响,一辆摩托停在酒吧门口,云岸应是刚收到了信息,风风火火地赶来,摘下头盔一头趴倒在吧台上:   “龙,我要喝酒!”   “好哦。”龙笑容满面地给他倒了一杯未成年人专属果汁。   “怎么了?”星问。   “希斯维尔啊,就是那个希斯维尔!”云岸捶桌:“她凭什么当我的队长?而且、而且她的头衔甚至升到了博士!那不是和杉木博士一样吗?”   “希斯维尔确实厉害,你们休假的这段日子,她一直在焦土之城进行勘探,听说最近发表了两篇影响力很大的论文,被大学会评定为博士也是很正常的。”龙说。   “我不要!我之前一直和杉木博士搭档的,我不要让那个呆呆的学术女管我!”云岸大口干掉了满满一杯果汁。   “杉木博士还在住院中,你要是真的为博士着想,就乖乖听希斯维尔的话吧。”   “可恶,那家伙,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混了个博士学位啊!这样不是显得我很差劲吗!”   “你本来学习就很差劲啊。”   “......”云岸颓丧抱头。   看来为这次分组名单头疼的人还不少。不知为何,星看着吵闹的云岸、笑眯眯的龙,还有安静的苏安,脑海中突然久违地闪过“温暖”这个词语。原来有朋友、亲人和灯火的地方,就有温暖。   曾经在草原上,很冷的寒冬,大家将猎来的食物放在木架上灼烤,漂亮的女子摇着铃铛围着篝火舞蹈,孩子们拍着手打节奏。那时苍星养的狗一条都没死,都乖乖趴在脚边等肉吃,族里的长者拨动琴弦,借着酒劲唱一首歌词暴|||露的情歌。   后来梁辰也来了,他披着白氅依靠在苍星身旁,火光映在他的金瞳中,像点点星屑闪动,瞳孔中是舞女们健美的身躯,流畅的舞姿,还有歌唱的老者。苍星问他在想什么,他说:   “多美好的瞬间,我想一直在此停留。”   3   /   海文是地上的一座城,爱伦坡酒吧是城中的一粒微光。   海文城的制高点,萨尔战役纪念碑顶,一个金发金瞳的人伫立其上,俯瞰万家灯火,风吹得他长发狂舞。   只要是有“容器”的地方,赫利俄斯便能以各种形态存在。此时的他穿着一件棒球衫,牛仔裤,像个玩世不恭的机车族,那头耀眼的金发优雅而神秘。他俯瞰着这座被他踩在脚下的城市,又望向一片漆黑的夜空。   人造人有时很孤独。   已被重置的、全新的折纸机器人爪巴飞到他身旁,赫利俄斯抬起一指,指尖接住。爪巴说:“主人,星他们一群人即将按照您的计划行动。”   “有一点我很在意。”赫利俄斯在思考别的,说:“星怎么会突然想起湛风枪,引发了一系列事情,还撞破了我的真身?背后一定有其他人在引导他。”   “其他人?可是主人,他现在表现得很乖,每一步都按照您的指示呢。”   “乖可以是装出来的,既然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他必不可能百分百地忠诚于我。”赫利俄斯平静地说,“待他叛动那天,我会将他及时铲除。”   【第二卷 Weight of the World / 完】 第30章 TO THE SOUTH   1   /   杉木重伤不醒,A组组长便交由索菲亚担任。   索菲亚是一名医学博士,韦弗党的核心学者之一,星能在三千年后成功复苏少不了她的功劳。她的年龄约莫四十,身材娇小,齐刘海栗色卷发,戴红框眼镜,红耳环,涂大红色唇彩,穿红色裙装和红色高跟鞋。   总体而言是一名非常喜欢红色的、虽上了一点年纪但依旧走少女风打扮的女子。她保养得很好,不显老,笑起来十分爽朗,有种独特的亲和力。   今天是A组出发的日子,他们准备周全,索菲亚博士开着一辆造型炫酷的红色越野车在WF基地门口等待。   星和沙诺拖着剩下的两箱行李走来,索菲亚放下车窗,按了按喇叭招呼道:“亲爱的小弟弟们,快点啦~”   索菲亚喜欢称男性为“弟弟”,三千多岁的苍星在他眼中同样属于“弟弟”范畴。   车辆装载完毕,星和沙诺准备在后排落座,谁知索菲亚突然叫住沙诺,笑道:“白发的小弟,来坐副驾驶吧。”说着拍拍身旁的座位。   沙诺犹豫片刻,还是坐了过去,插上安全带。索菲亚红色的指甲敲着方向盘,打量着他:“嗯,果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像我这种年纪的女人,就喜欢看你这样又年轻长得又帅的男人。”   沙诺肉眼可见地一僵,脸色发青。   索菲亚不忘照顾一下星的自尊,回头道:“星也很帅啦,但不是我的type,芙兰卡会比较喜欢你这款的。”   星也全身一僵,脸色发青,表情好像是有蛇从衣领里爬过。   “不过不要误会啰,我对你们可没有什么不轨的想法。”索菲亚一撩头发,自豪地说:“我已经有老婆啦。”   ......老、老婆?   星、沙诺双双瞳孔地震,不敢动弹,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身着牛仔夹克脚踩铆钉靴的短发女子,怀里抱了一盆绿植,径直走向索菲亚。索菲亚热情地喊道:“哦,亲爱的~”短发女子在车窗边停下,两人交换了一个甜蜜的长吻。   “刚培育出的新品鼠尾草,可以驱虫,祝你一路顺风。”短发女子将盆栽送给索菲亚。   “你真体贴。”索菲亚笑容灿烂地捏了捏她的脸。   短发女子名叫川柳,生物学博士,同样是WF成员。两人又甜腻了一会儿,川柳朝车内看了眼道:“索菲亚你运气不错,这次和你同行的都是帅哥呢。”   “是啊,帅哥能让人赏心悦目,连工作都觉得不太累了。”   “那祝你武运昌隆咯。这次去热带雨林,记得帮我带点珍奇动物的标本啊。”川柳站直身子,敬了一个飒爽的礼。   “武运昌隆”。索菲亚也回敬她一个飞礼。   索菲亚博士开车狂野,随着她一脚油门,越野车引擎咆哮,转眼已冲出去百米,留下身后滚滚烟尘。   窗外的风景飞速切换,索菲亚点了支烟,悠哉地一只手托着头:“像我这种年纪的女人,还是觉得女性伴侣最好,至于帅气的男人,就当是看看消遣的花瓶罢了。”   沙诺与苍星正襟危坐噤若寒蝉,都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场深深折服。   ——索菲亚博士,不愧是您!   2   /   数日后。   昂加拉热带雨林边缘。   还有六十公里就将进入林区,这里是平原上的最后一个休息站。   这座休息站造型十分古怪,像是用集装箱和废弃的卡车拼凑而成的乐高积木,最底下是三只长条形明黄色的集装箱,箱体往上依次垒加,毫无章法可言,东一榔头西一棒,中间还夹了一只伸出的车头。   集装箱色彩各异,虽然上了锈褪了色,依旧给人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这座摇摇欲坠的古怪危楼足足搭了七层有余,最顶部是一个白色圆盘状的卫星信号接受仪。   一行人停车,推门走入休息站,觉得仿佛进入了什么印第安人营地。   休息站内铺设着颜色鲜艳的木墙和木地板,所有家具均是木头制成,到处装饰着七彩玻璃灯,空气里弥漫着薄荷的香气。这里汇聚着各式各样的人,有来雨林务工的木匠、橡胶工,工厂老板,也有流浪到这里的罪犯,因战争失去手脚的残疾人等等。   南部地区因为气候炎热、多雨水,人口占比一直较少,属于偏远地区之一。这里拥有极佳的自然资源,高山雨林瀑布岩洞,在大自然的庇护下,苏煌政府鞭长莫及,所以也容易窝藏罪犯、爆发叛乱。   经过凯萨尔战役,南部地区元气大伤,至今一直平静安稳,但谁也不知道叛逆的火种是否还在这里悄然滋长。   “这是最后一个休息站了,要买吃的用的全在这里解决吧。”索菲亚道。   于是索菲亚和沙诺去货架上搜刮:巧克力、压缩饼干、泡面、肉干、罐头、水、纸巾......哗哗塞了整整两包,星则去前台订了三间客房。   星注意到这里的神龛中供奉着一尊奇特的神像,一位身着白斗篷的男子抚摸着一只巨龙的头,白斗篷不必说,是梁师衡,那头龙拥有鸟羽般的双翼和带刺的尾巴,通体幽黑,唯有眼睛是一抹神秘的紫色。   星看得出神,前台的老板忍不住解释道:“那个是我们雨林的守护神。”   “你说梁师衡?”星不记得什么时候梁师衡还拓展了这份业务。   “不是不是,”老板摆摆手,指着男子旁的巨龙说,“是它,夜蒲龙,主宰雨林、天气和月亮的巨龙之神,传说现在还活着呢,全世界仅有一条。”   它高贵的黑鳞片和紫眼睛确实具有神性的意味,像是智慧的长者,同时又兼具野性。星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夜蒲龙,雨林之神。   “所以说,你们这些外地人可万万不要打雨林的坏主意,若是触怒了夜蒲龙,吃不了兜着走!”老板先是提高了音调,随后又压低声音:“之前那些来打仗的苏煌士兵,嘿嘿,可不就是被龙诅咒了么......”   星心头一凌,想询问更多的消息,但旁边索菲亚猛地踩了他一脚,把一大袋饼干泡面往柜台上一放,高声道:“老板,结帐!”   被高跟鞋跺到,星只感到一阵巨痛,直不起腰,但他也明白了索菲亚博士的用意:休息站人多眼杂,此刻不该多问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结完帐,三人去休息站内的旅客酒吧小坐。他们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索菲亚博士开启了频率干扰仪,这是一种防止别人窃听的装置,可以产生与说话声互相抵消的波频,使两米之外的人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好了,有什么问题现在说吧。”索菲亚翘起腿,整理裙摆。   “凯萨尔战役之后,苏煌一直没找到南部圣物,还几乎放弃了这里的军事基地,仅留下不到三百人的部队。”星思索道,“他们突然退缩,难道真是因为夜蒲龙的诅咒?”   沙诺接话道:“东部和南部是最早检测到圣物信号的地方,半个世纪来苏煌一直盯着这两个地区,先是在东部沙漠进行核|试验,又发动了凯萨尔战役。不过苏煌在南边碰了壁,转而轰炸我们,夺走了我们的圣物。”   他苦笑:“看来南部夜蒲龙族的保护工作比我们优秀得多。”   “夜蒲龙族?他们是一个种族?”   “没错,雨林的土著民族,奉龙为神,最崇拜的就是神话中通体暗黑、犹如鬼魅的夜蒲龙,所以称夜蒲龙族。”沙诺道,“夜蒲龙和我的‘银鸽’,你的‘亚瑟尼恩’一样,都是守护圣物的动物图腾。”   星恍然大悟:“所以夜蒲龙族和萨库瓦一样,也是守护圣物的民族?”   沙诺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星又问:“那夜蒲龙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这次轮到索菲亚解释了,她说:“有消息称战争时雨林里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怪物,有着蛇般的脑袋,章鱼般的触脚,内脏裸露,甲壳坚硬,他们经常毫无征兆地出现,瞬间吞噬人的性命,有点像......恐怖片里的丧尸。传闻说,这就是夜蒲龙的诅咒。”   沙诺有些难以想象这怪物的模样:蛇头、触角、内脏都是柔软的东西,而它们填充在坚硬的甲壳里?因为见过它们的人几乎都死绝了,所以有关这一怪物的说明少之又少,在人们心中也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许多来雨林伐木的工人,甚至进林子前都要点蜡烛拜一拜,念一遍《神佑曲》。   “大概是夜蒲龙族搞出来的什么新物种吧。”沙诺说,“他们族人擅长一些古老秘术。”   索菲不禁亚双眼放光,兴奋压倒了恐惧:“我和川柳也觉得是新物种,要是遇到活的必须给川柳多拍点照片,她对这些最感兴趣了!”   “......”   星与沙诺沉默了。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争吵声。   只见不远处两桌人起了争执。坐在座位上的是四位雨林土著,他们有着古铜色皮肤,穿工装外套戴皮手套,头顶扣着黄色安全帽,像极了古早游戏里的马里奥兄弟。   而和他们吵架的男子团伙来者不善,虎背熊腰,虽然身着便服,但系着军用腰带,腰带卡扣上赫然刻着苏煌的标志,连老板都不敢插手。   他们就是驻扎在南方的留守部队士兵!   现在看来,他们的模样和军痞子没什么区别,都是挥舞着酒瓶找人干架的类型,大抵是在南方潮湿的雨林呆久了,加上心理不平衡,人也更着变得暴躁易怒了起来。   “没长眼吗狗娘养的东西,端水的时候不会看路吗?”苏煌士兵怒气冲冲。   “我们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   “跪下来给我们磕头啊。”士兵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像捉小鸡似的将他提了起来。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流氓!土匪!”   “一群刁民还有脸说我们?”士兵挺了挺肚子,亮出皮带上苏煌的标志,“是谁三天两头破坏我们的围墙,来军事基地里种菜和偷铁?”   “那是因为你们框占了太多的土地!那里本来就该是我们的!”   双方应是积怨已久,各执一词,大打出手。星等人坐在旁边观战,不打算出面调解,毕竟现在的状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小型战斗到了尾声。那些雨林土著人不敌士兵,脸上挂着彩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剩下士兵们在酒吧里意犹未尽地甩着酒瓶又砸了几张椅子,以发泄胸中的愤怒。   人们散的散、跑的跑,转眼小酒吧里只剩下星他们一桌,场面有点尴尬。索菲亚收起频率干扰仪,对星和沙诺使了个“离开”的眼色,三人快速收拾行李,准备起身。   没想到其中一个士兵如铁塔般的身躯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人扭着脖子,将指节捏得咔咔作响,道:   “刚才你们一直在这里看热闹吧?”   索菲亚连忙摇头:“对不起,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士兵不吃她这一套,伸手拦住他们:“看你们像外地人,来这里干什么的?雨林里不允许可疑人员闲逛。”   还没进林区就遇上盘问,可谓出师不利,所有人都在心里暗自叫苦。   索菲亚博士作为队长,这种突发情况自然由她处理。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展露一个亲切无害的笑脸,拿出准备好的说辞道:“我们是来寻访故人的,曾经有一位在凯萨尔战役中牺牲的女兵,她......是我的姐姐!” 第31章 NING   1   /   索菲亚准备的说辞是遇到紧急情况用的,没想刚开场就是紧急情况。既然索菲亚说来寻访老兵,那么顺理成章地,对方士兵邀请他们去基地走一趟。   按照时区,南部目前拥有阳光照射,直到一周后时区东移才终止。难得灿烂的阳光下,军用皮卡颠簸着穿过植被茂密的雨林,树枝不时刮擦车窗嘎嘎作响,前排的士兵腆着啤酒肚,一边懒洋洋地喝酒,一边粗声问:“喂,你带的那两个男人是做什么的?”   索菲亚指着沙诺:“他是我的保镖,女子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家人自然不放心嘛,所以雇佣了保镖跟着~”索菲亚保养很好,完全看不出年纪,举手投足间的少女感极具迷惑性。   士兵又看向那边沉默的星,扬起下巴:“他呢?”   “哦,那是我的司机。”索菲亚头也不回地说。   士兵见星一副呆呆的模样,没有怀疑,扭回脑袋喝酒去了。实际上,星不在打架的时候日常发呆,又因为是来自三千年前的古人,时常一副状况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只木讷的大型犬。   不一会儿皮卡车驶入军事基地,若是没有这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和“KEEP OUT”的标牌,可能大多数人都不会意识到这里已是军事管理区,可见他们确实占用了不小的土地。   刷卡穿过铁丝网,眼前依旧是热带雨林的自然风光,足足行驶了莫约十分钟,这才出现建筑物的影子。   不愧是二十多年前的基地,建筑的式样都极具时代特色,水泥浇筑的飞碟状办公楼,一格一格的茶色玻璃窗,地上还有一条用来运输物资的小型铁轨。大操场上闲置着许多巨型设备,它们与这座基地一样年久失修,历经风吹雨打,肆意生长的植被几乎将它们掩埋。   这些机械庞然大物身上不乏战争留下的痕迹,像是战功累累如今无人问津的老兵,又像是蛰伏在丛林中的怪兽。一些留守士兵在操场空地上打篮球,对来到基地的陌生人没有过多关注。   他们来到一个偏远的会客室进行登记,会客室旁就是边界铁丝网,布满修补的痕迹,让人担忧它的防御功能。会客室同样闲置已久,墙面发霉,气味呛人,地面上满是杂物,甚至还有撕开的的避yun套,想必曾是士兵们“玩乐”的小天地。   军大哥打开灯,好不容易翻出来访记录本,问:“你们要找的是哪位老兵?”   索菲亚取出一张军队旧照递了过去:“里面那位女性,她叫宁,二十五年在军队服役,参加了凯萨尔之战,已经牺牲了。”   “嗯,既然人已经死了?你们的目的是?”   “请问她有没有留下遗物之类的,哪怕是穿过的鞋、用过的茶杯也好。”索菲亚演技上身,一点点抽泣道,“她......她......真的是我很重要的姐姐。”   “你有什么东西证明她是你的家属?”   “我有她的服役证,那是只有家属才能拿到的东西吧。”   “确实,出示一下。”   索菲亚便拿出宁的服役证,那本证件早已泛黄破损,有苏煌盖章,绝非伪造。星诧异索菲亚竟然准备得如此周全,那老照片、服役证都是实打实的真货,要不是提前知道索菲亚没有什么姐姐,他都要相信了。   索菲亚博士梨花带雨地擦着眼泪,时不时瞥一眼军大哥。对方翻阅了片刻,拍板道:“好吧,我帮你去仓库看看,虽然可能什么都没留下了,你们几个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   “谢谢您~您真是太亲切了~”索菲亚连连鞠躬。星与沙诺也跟着鞠躬。   这间会议室的监控早就坏了,位置又偏,所以军大哥走后,几人打开频率干扰仪,很快交谈起来。   星有点在意那张旧照片,只见上面写着“十五排疾风队合影纪念”,最中间站着一位俏丽的短发女性,大约就是“宁”。她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戴着一条红色围巾,笑容落落大方,腰间绑着两支枪。   令星最为惊讶的是,宁身后赫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虽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那张面孔显得稚嫩,但星依旧一眼辨认了出来——   儒雅温和的五官,厚重的眼镜,年轻却已花白的头发......   杉木哲郎!   那是杉木博士!   星立即向索菲亚确认:“宁后面的是杉木博士?”   “是呀,他没有提到过他曾经是军人吗?这张照片就是我从他办公桌上拿的。”   杉木博士确实说过他是老兵,但星没想到他曾是苏煌的一员,还参与过凯萨尔战役。这也就是说,年轻时候的杉木为苏煌工作,后来叛逃,加入了韦弗党!这等传奇经历,星从未听说。而如今最清楚这段往事的杉木本人,正在医院里生死不明。   “杉木博士曾预感到自己有危险,所以将一些东西拜托给我。”索菲亚说,“这照片和服役证就是他托付的,他说如果有一日要去南部找寻圣物,自己又出了事,就让我代替他,伪装成老兵的家属,询问这个叫‘宁’的女人,不会有人怀疑。”   “这个‘宁’究竟是谁?和杉木是什么关系?”沙诺问。   索菲亚撩了下头发:“哎呀,这可说来话长啦~总体来说,就是青梅竹马那种啦~”   “恋人吗?”沙诺继续追问。   “唉,小弟弟可真是死脑筋,青梅竹马又不一定是恋人,用一句老套的话来说,就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这种感觉吧。”聊起八卦话题,不知为何索菲亚博士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   “杉木博士和我聊过,当年除了他外,还有另一个人喜欢宁,那人还碰巧是杉木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三个同在军营,经常一起出任务、一起喝酒,少了谁都不可以。为了不打破三人间的友谊,宁一直没有做出选择。”   闻言,见多识广的沙诺已经开始揉捏太阳穴:好经典的三角恋情节......   “这种关系非常不妙。”对感情问题一向迟钝的星也一本正经地发表了见解。   “所以啊,后来问题就出现了。”索菲亚头头是道地说,“有一次夜间作战,宁失踪了,等部队找到她已是三天后,她早已失去了生命体征。”   “战死?”星问。   “不,她被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袭击了,留下的伤口触目惊心。她不是立即毙命,而是被一点点......折磨死的,大家都认为她遇上了‘夜蒲龙的诅咒’。”   空气里立即弥漫起不寒而栗的氛围。   “这件事给杉木留下了严重的心里创伤,他开始相信诅咒与神话,认为人类对雨林的侵略注定会遭到反噬。他开始研究夜蒲龙族、殷亓文明和圣物的秘密,之后叛逃了部队,加入了韦弗党。”   原来是这样。听了这番话,星感到自己对杉木博士有了更完整的认识。   “当年和杉木一起追求宁的男生却是坚定的苏煌信仰者,他认为‘夜蒲龙的诅咒’不过是无稽之谈,坚决地要帮苏煌找到圣物。于是昔日旧友分道扬镳,一个加入韦弗党四处流浪,一个现已成为苏煌的顶尖高层。”索菲亚推了推眼镜。   照片中红围巾的女孩后面站着两位男子,一位是年轻的杉木,另一位据索菲亚说就是那位“昔日旧友”。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守护着女孩,跟着她一起比划出“耶”的手势,只不过杉木表情羞涩不情愿,另一个男生神采飞扬。   “都是为了寻找圣物,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啊......”索菲亚感叹道:   “殷亓文明留下的古代科技水平高超,甚至可能超出现代,所有人都想找到圣物,打通这扇古代科技的大门。苏煌已经占领了eid资源,实现了科技垄断,可他们还要圣物,贪婪地巩固自己的集权;韦弗党也想取得圣物,为的不是垄断,而是制衡。我们掌握了殷亓科技,便能有与eid技术抗衡的实力。   “苏煌就像一块坚不可摧的石头,我们就像鸡蛋。但杉木博士曾说过,无论何时他都会坚定地站在鸡蛋一边。这就是他的信仰。”   索菲亚发表完一长串感慨,深深舒了一口气。在这个末世之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信仰努力,如同洪流中不愿低头的蚂蚁。   永远坚定地站在鸡蛋一边么......永远守护着弱者......   透过三千年前眼睛,星见证着古代与现在的一切,无论是从前的银鞍白马,飒沓流星,还是如今枪林弹雨中驱车飞驰,千年之中人类似乎一直未曾改变,都在以血肉之躯一路向前。   那个红围巾的女孩,杉木博士大概很喜欢吧。所以才会在二十年后依旧留着她的照片和服役证。   星将老照片还给索菲亚,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咔咔响,像是有人在啃食钢棍。   什么东西?!   星进入警戒状态,只听那声音越来越大,已经逼到了门边,门锁开始剧烈地抖动,发出刺耳的锐响。   糟了,武器都不在身上。   为了逃过军事基地的搜身,几人的主要装备都卸在了越野车上,现在他们只随身带着的只有一些防身装备和高分子袖刀。   星弯腰,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三人无声地迈着步子蹲在门口埋伏,等着外面的不速之客入内。   凑近了听,才发现这绝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而像是机械撞击声,可是谁会操控机械攻击他们?难道是韦弗党身份暴露,想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轰!   来不及多想,大门已被掀飞,一辆废弃的两座巡逻车走了进来,对没错,是“走”了进来,里面并没有任何人类操控,不知为何它长着螃蟹似的脚和一对大钳子,巡逻车内填满了软体组织,原本的钢架成为了它的甲壳,它抬起头,朝星露出了诡异的眼睛。   它并非巡逻车,而是某种活物!   索菲亚目瞪口呆,默念道:“难道这就是......夜蒲龙的诅咒?”   是怪物寄生在车内,还是车变异成了怪物?不得而知。总之他们现在融为一体,形成了骇人的庞然大物,这种既有机甲又有肉身的怪兽,吓得人们一时失去了行动力,几乎瘫倒在地。   是星先恢复理智,他见门已经打开,显露出一条逃生缝隙,判断此时不能交手,便招手道:“快跑!”   巡逻车巨蟹虽然可怕,但动作迟缓,三人如梦初醒,从缝隙挨个钻了出去,只见外面已被这只怪物破坏得一地狼藉,到处都是打翻的汽油筒、倒塌的屋棚。就在他们稍微楞神的时候,怪物一钳子从身后砸来,在星脚边留下一个大坑。   仅仅咫尺之遥就能卸下他的小腿。星不免后怕。   怪物伸展四肢,直接掀起了会客室的屋顶,顷刻间整座屋子被它撑裂为一摊废墟。这时,警铃大响,广播员道:“甲兽入侵,甲兽入侵,各部门进入一级防备状态!”   基地里所有的建筑都亮起了红光,警戒声呼啸。   看来这个怪物不是军方派来杀他们的,军方也十分畏惧。   “先跑再说,别被怪物逮到也别被士兵逮到!”   权衡利弊,索菲亚打算乘乱离开军事基地,三人一边躲避攻击,一边翻过铁丝网,投入茫茫的热带雨林之中,他们身上的GPS滴滴作响,指引他们逃向林区之外的休息站。 第32章 RAINFOREST   1   /   I hear Jerusalem bells are ringing,   听那钟声从耶路撒冷传来,   Roman Cavalry choirs are singing,   罗马骑兵唱诗班的歌声震彻山海,   Be my mirror my sword and shield,   担当我的明镜,利剑和盾牌,   My missionaries reach in a foreign field,   我的传教士屹立边疆之外,   For some reason I can\'t explain,   只因一些缘由我无法释怀,   Once you go there was never, never an honest word,   一旦你离开这里便不再,不再有逆耳忠言存在,   That was when I ruled the world,   而这便是我统治的时代。   ——《Viva La Vida(生命万岁)》   2   /   数天前。   海文城,C区。街上走过一个步伐轻快的男人,身着棒球衫,头戴鸭舌帽,金发扎成一束高马尾在身后摇晃。他的耳机里播放着老歌《Viva La Vida》,合着旋律轻轻哼唱,在阴雨濛濛的街道上,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打伞的人,显得那样遗世独立又耀眼。   也许是扮演着“管家”的角色压抑了太久,如今的人造人赫利俄斯格外活泼,好像解放了天性。刚才他去逛了一圈游乐园,又去了水族馆,现在他来到C区一家夜总会门口,倒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因为他查到星的出租屋就在楼上。   星现在应在前往昂加拉热带雨林的路上,屋中无人。赫利俄斯掏出复制好的钥匙,在手指上转着圈儿,一路走到星的住所门口。不出所料,门轻易打开了,屋子里空空荡荡,保留着一些生活的痕迹。   赫利俄斯打开灯,冷眼扫过屋内:几只易拉罐丢在茶几上、沙发上整齐放着换洗衣物、冰箱里存着没吃完的面包片、猫玩具七零八落地散在各个角落.....   很平凡,过于平凡,和一般独居的男人没有什么两样。   赫利俄斯就这样静静打量着他的屋子,东翻翻,西找找,悠闲地搜寻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这次的目的,是要弄明白星究竟为什么突然想起湛风枪。   湛风枪是前任赫利俄斯的收藏,原本只是件普通的古董,没有人知道它与星的联系。它本应在博物馆度过一个平静的展览,然而星突然出现,引发了一系列事件,迫使赫利俄斯提前现身。   这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在人造人的脑海中,一切都必须按计划发展,容不得分毫误差。可这件事完全出乎意料,无疑触碰到赫利俄斯的逆鳞,他一定要揪出在背后引导苍星的人。   搜查井然有序地进行,最终赫利俄斯的目光落在餐桌上。   餐桌上有一台电脑,处于休眠的状态,他很快黑了进去,翻查网页的浏览记录。   星不怎么用电脑,最近的浏览记录只有一条:阿尔法历史博物馆。   “他这种人怎么会关注博物馆的官网?”赫利俄斯喃喃自语。像是回应他似的,没多久,他便发现了那张压在电脑底下的纸片。   洒着金片的纸,看上去十分高档,上面赫然用红墨水写着阿尔法历史博物馆的网址。   这正是他要找的东西。赫利俄斯小心翼翼地托起纸片,凑近了看,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   玫瑰?奇怪。   赫利俄斯思索了一会儿,将一切归于原位,打了个响指召出机器人小爪巴。   “给星纸片的人或许会再度联络他,这段时间必须盯紧。”赫利俄斯说。   “您打算怎么做,主人?”   “帮我寻找合适的‘容器’,我准备和星在雨林相见。”   3   /   昂加拉热带雨林。   星一行人在丛林中穿梭,拿刀艰难地割出一条路来。雨林里植被众多,遮天蔽日,很容易迷失方向,他们必须紧跟GPS的引导,否则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雨林如同天然迷宫,巨大的榕树缠绕着藤曼,幽远处传来隐隐鸟叫,地上满是珍奇植物和色彩斑斓的蘑菇,随着他们的奔跑,旁边的树丛不时传来响动,或许是惊动了蛇或蜥蜴一类的动物。   “好像甩掉它了。”索菲亚回头看了眼,上气不接下气。   那只和巡逻车融为一体的巨蟹没有穷追不舍,大概此刻正身陷与军队的缠斗,基地发出的警铃声直到这里都能听见些许。一行人松了口气,放慢脚步,深呼吸调整状态,同时平复下刚才看到怪兽的惊吓。   “活了快四十年,第一次看见那种怪物。”索菲亚惊魂未定地擦了擦汗。   星问:“那就是夜蒲龙的诅咒?”   “我不知道......只能说很有可能。”索菲亚道,“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它们还在雨林里活动。”   约行走了十分钟,他们都有些累了,雨林闷热如同蒸笼,为了防止虫蛇,他们的长袖长裤又不能脱下,正好前方有一道清澈的溪水流过,于是几人就地坐下来休整,一边降温一边补充水分。   “它们是怎么长成那种模样的?”沙诺问,“居然和车子长在一起,好像车成了它的一部分。”   索菲亚:“或许是寄生生物,虽然我生物没有川柳学得好,但多少懂一些。两种生物一起生活,一方受益,另一方受害,后者给前者提供营养物质和居住场所,这就是寄生。医学上,细菌、病毒和真菌都是寄生生物。”   “也就是说这个怪物寄生在车辆里?”沙诺困惑。   “甲兽。”这时,星默默说,“刚才警报里说的。”   他们逃出基地之前,确实听到了这样的警报——“甲兽入侵!甲兽入侵!”   “所以?”沙诺摊手。   “也许不仅是车,一切机械它们都能寄生,把机械当成它们的甲壳。”   沙诺神情一凌:“这怎么可能,难道它连手机、电筒、电脑都能寄生吗?”   “我只是推测。”星叹了口气。   “我也很奇怪,机械如何为它们提供营养物质?它们又是怎么生存的?”索菲亚擦了擦眼镜。   总之,她先拿出笔记本,记录下今天遇到的怪物的相貌,打算回头传输给川柳分析。沙诺走到溪边,舀起一捧水仔细地擦拭鞋子(他是个有点洁癖的人),星则坐在木桩上,侧耳倾听着丛林中的动静。   自他们逃出基地,他便开始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一切未免太顺利了,传闻中那么可怕的夜蒲龙诅咒,真的能这么轻易地逃开......?传闻里不是说当年见过它们的人,全都死了.....么?   星一只手始终覆在小刀上,注意着雨林中每一丝微弱的动态,好似猎人在观察猎物的行踪。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像是鱼在吐泡泡,咕噜作响,只不过声音非常粘稠。   他循声望去,只见索菲亚博士腰间的GPS仪器下半部被某种粉红色的软物质包裹,像极了橡皮泥,橡皮泥逐渐变化形状,泛起一串串泡泡,突然抽出两只蜗牛似的触角,一双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黑眼珠破皮而出。   是寄生怪兽!   “小心!”   星健步上前,手起刀落,砍下了索菲亚腰间的GPS。仪器掉在地上,被星迅速踢飞,索菲亚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过了几秒才爆发出来。   “啊——!怪物啊——!”   她拼命擦着眼镜,觉得自己花了眼:“它怎么会从GPS里长出来?!”   仪器已经被星踢进了草丛,星拉着她的胳膊说:“快走吧。”   可索菲亚甩开他:“不行,那是重要的样本,我必须带回研究室!”   她从背包中拿出一个以前用来培育细胞的生化玻璃仓,大义凌然地迈向了草丛,星与沙诺见她执着,只能为她开路。科研人,科研魂,科研工作者的热情不是星和沙诺这种四肢发达头脑像二极管的人能理解的。   “小怪兽~不要害怕哦~我来咯~”索菲亚博士竟然在以接近野猫的方式接近那团怪物!   星:博士请你稳重一点!   眼见女人已经到达了草丛边缘,忽然间草里喷射出一道姜黄色的黏液,直冲向她的面部!幸好星早有预判地释放了手腕处的苯马溶液,其瞬间形成的蜂窝球阻挡了黏液的污染。只见黏液顺着蜂窝球滑落至土地,灼烧出一个个孔洞。   “博士,还是让我和星来吧。”沙诺说。   索菲亚歉疚地低下头:“好吧,我承认我确实不擅长体育活动。”   于是星负责维持蜂窝球,沙诺手上拿着小刀,两人慢慢拨开草丛,看见了那团从GPS中生长出来、反过来吞噬了仪器的粉红色软体怪物,它正在地上蠕动,不断吐泡,GPS的屏幕已经完全碎裂,怪物的心脏就长在玻璃碎掉的位置,正扑通扑通地搏动着。   星回头问:“抓活的吗?”   “当然!”索菲亚道。   于是沙诺打开玻璃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小刀将粉色怪物挑入仓中,盖上盖子。怪物受到惊吓,猛地飙出两股黏液,黄色液体糊满了玻璃,十分恶心,好在玻璃仓质量不错,没有受到黏液的腐蚀。   见状,沙诺扶着额头道:“星,这个、还是你拿着吧。”   他本能地接受不了这种黏糊糊的、恶心的生物,面色苍白,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仿佛误吞了苍蝇。他直接把玻璃仓甩给了星,星倒是无所谓,将它绑在腰间,应沙诺的要求,又在上面罩了一层布。   他们三人对“夜蒲龙诅咒”的可怕程度有了直观的认识。这些寄生生物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传播,繁殖力极强,只要有机械的地方,就是他们生活的温床。不难想象当年凯萨尔战役,苏煌的军队究竟遇到了多么地狱般的场景,以至于后来退兵。   索菲亚弯着腰,观察着玻璃仓里的小怪物:“连续遇到两只甲兽,它们很有可能已经在我们身上留下了虫卵,雨林里不安全,我们必须在日落前出去。”   “虫卵?”听到这两个字,沙诺的脸色更苍白了,长叹一声道:“进雨林前真该念一遍《神佑曲》。”   索菲亚拿出备用GPS,星打头,沙诺殿后,几人纷纷加快了脚步,可没走过远,星突然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等等。”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沙诺与索菲亚不敢轻举妄动,都按照他的指示停下。   星的眼前出现了一副骇人的场面——   那绝对是一场屠杀留下的痕迹。   前方的空地上,树木倾倒,枝干均被削为碎片,地上没什么血迹,却到处都是鸟类的尸体,它们散落在方圆五米左右的区域,有的断了头,有的折了尾,有的只剩下翅膀,像是被一网打尽,而在它们之中,赫然还倒着一匹被掏空的豹子的尸体。   “怎么会......”索菲亚睁大了双眼。   野兽喜欢把猎物拖动到自己的巢穴,这里很可能就是它们的老巢。   “快听周围!”沙诺忽然惊呼。   只听四周的树丛簌簌作响,有什么东西正朝他们靠近,数量不少。随着它们越来越近,那种仿佛老式卡车的机甲咔咔声愈发明显,如同一堆废铜烂铁自己长了脚,朝他们走来。   星心里清楚,那远非废铜烂铁,而是一整群的甲兽。 第33章 HIVE   1   /   他们身上的武器仅有用于防御的蜂窝球和高分子材质小刀(强度较低),与甲兽近身搏斗不是明智的选择。可现在他们置身于包围圈内,无论如何都避不了一场硬战。   那些甲兽从雨林深处逐渐显露,共有八只,寄生于一些如摩托车、伐木钢锯之类的机械上,像一只只造型奇特的穿山甲。它们每移动一步,都会发出沉重的金属碰撞声,有种丧尸片的感觉。   “想办法快跑。”星说。   然而话音未落,那边的甲兽已朝他扑来,及时释放的蜂窝球阻挡了这一次撕咬,星正面对着甲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两支尖锐的獠牙几乎将防护罩刺破,怪物的喉咙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等星意识到时,从它喉头竟然喷出了一条蛇型的小甲兽。   “这玩意还会分裂的吗!?”索菲亚大惊。   蛇型甲兽一下冲破了蜂窝球,好在星身手敏捷,飞掷一刀将它钉在了地上。这一刀戳中怪物心脏,只见它挣扎两下,再也不动了。星拔出小刀,可甲兽身上的黏液似乎有软化作用,让此时小刀变得像纸片一样单薄。   星只好一边挥刀做假动作一边后退,目的是分散甲兽的注意力。那群甲兽虽然攻击力强,但动作迟缓,给了人类一定的准备时间。沙诺和索菲亚分别放出蜂窝球,掩护着星一起撤退。   可是对方的数量还是太多了,假动作过了一段时间,总会被看穿。一只机敏的甲兽踩着树枝飞跃到几人身后,机械长尾横扫而过,四周的树木纷纷拦腰折断,如倒塌的房梁坠落而下。   几人不得不分散开来各自躲避。星以手护着后脑,滚落至一团草丛里,高分子小刀在刚才的翻滚中惨烈殉职,他的身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苯马溶液。   “轰!”   一只甲兽冲到他的面前,坚硬的头颅向他狠狠撞来,星喷出最后的苯马溶液,可这次形成的蜂窝球极其脆弱,一撞即碎,不得已星只好与它迎面对冲,死死抱住它的脑袋,压住它的上颚,他们一起翻滚至更远的地方,甲兽的重量压在星的身上,两只钳子卡住他的脖子,星觉得自己快要失去呼吸。   千钧一发之际,星听到耳边传来摩托引擎的轰鸣,随即便是两道刺耳的枪响。   星感到身上一轻,甲兽头颅被子弹击穿,哀嚎一声,全身裂解成无数机械零件,像散架的自行车一般轰然倒下。它的心脏落在一旁,仍在搏动,那位风尘仆仆的救场者毫不犹豫地给它的心脏补了一枪,彻底送它去见上帝。   “你们几个快跟我走!”那人转动着摩托车发动机呼呼作响,肩上的猎枪冒着白烟。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居然是一位男孩,年龄甚至比云岸还小,约十三四岁。他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头戴安全帽和护目镜,肩上背着□□、渔网和橡胶绳,驾驶着一辆改造过的四座越野摩托,摩托外壳上有个亮红色的十字架,下面写着“雨林救援”,把手上插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子。   星、索菲亚与沙诺立即向他的摩托跑去,男孩扬手挥出大网,将剩下的甲兽罩在其中。甲兽似乎很怕网的缠绕,在里面来回折腾,无力地喷吐着黏液。几人终于坐上男孩的越野摩托,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男孩开枪击杀那些甲兽,自信地说:   “抓稳了,我们出发!”   他拉下护目镜,踩下油门,他的摩托此时也犹如一只横冲直撞的甲兽,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朝着雨林未知的深处驶去。   2   /   到达大裂瓜瀑布时已是黄昏,他们站在这座巨型天坑边缘,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和飞流直下的瀑布,层层雪白的水浪溅起的水雾在半空中形成一道美丽的彩虹。   天坑四周没有树木遮盖,玫瑰色的黄昏一览无遗,人造阳光温柔地洒落,天空中漂浮着棉花糖般的云朵。   然而在此美景之下,三人正在捂着肚子干呕。怪就怪摩托车太颠簸,简直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   “喂,你们别吐在天坑里面啊!那底下是我们的村庄!”男孩大喊。   于是三人只好在一棵树下解决。   男孩看着他们的样子,无奈地揉揉脑袋:“唉,我觉得我开车技术明明还可以啊......”   索菲亚虚弱地问:“小弟弟,你是从哪里来的?”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刚才帅气救场的男孩站直行了一个礼,“我叫年岁,夜蒲龙族人,雨林救援队小队长,我们的村子就在天坑底下,等会儿带你们过去。”   “天坑底......怎么去?”   “有电梯呀。”   年岁伸手指去,瀑布旁边果然有一条人工开凿的黑色轨迹,定睛一看,上面的齿轮还正在运转。   年岁耐心地等他们吐完,给他们一人一瓶矿泉水,然后带他们去坐电梯。男孩身材瘦小,长手长脚,护目镜占据了大半张脸,短裤到达了膝盖的位置。他的衣领上镶嵌了一圈亮晶晶的徽章,像是个小童子军。   电梯所在的位置设有呼叫按钮,朝下望去深不见底,黑色的金属钢架淹没在流云之中,看得人双腿发软。   “从这里坐到村子需要三分钟,很快吧,这是我奶奶设计的电梯。”年岁得意地说。   这时电梯门开了,它开启的竟然是天花板,等着乘客跳进去。男孩无所畏惧地先将摩托车扔了进去,整个电梯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让人疑心下一秒它就要坠落。还好并没有,电梯依然稳健,他们接二连三地钻入其中,天花板轰然闭合。   “这个电梯最多可以承载一头大象的重量呢,很安全。”年岁已对乘坐电梯习以为常,开始倚着栏杆玩手机,他的外面就是瀑布和深渊,时不时飞过两只红羽鸟,可他毫不在意。   电梯四周镂空,外面的风景一览无余,一开始是有些心惊胆战的,不过随着高度逐渐降低,眼前虚无缥缈的云雾渐渐消散,心也跟着踏实下来。   大约是年岁玩一局连连看的时间,电梯已到达底部,所幸这次开的是前门,不是天花板。   “西边卖花的小姑娘,   东边敲锣的小姑娘,   我的马儿肥又壮,   快来与我尝一尝.....”   刚出电梯便有一条石板铺成的宽阔长街,街边的艺人弹奏吉他,完全是随性而至,并不是乞讨或卖艺。他见到年岁,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嘿阿岁,又在林子里捡人了?”   “是啊。”年岁推着摩托车大摇大摆地出去,一派人小鬼大的模样。   像一副精致的画卷,村庄的全貌渐渐在眼前展开:村里的皆是双层小木屋,炊烟袅袅,挨家挨户点着暖黄色的老式电灯,瀑布底下是整个村子的供电厂,三只巨型水轮借力转动,厂里的烟囱喷出滚滚蒸汽。街道两旁种满奇花异草,一幢幢民居坐落其中,连成半圆形的一片,汇聚在瀑布之下,像一只巨型蜂巢。   谁能想到雨林之中藏着一个天坑,天坑之中又藏着一座如此繁荣的村庄?歌声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想到平安夜奶奶的老家。   星正打算向前,可这时一道铁门从天而降,阻止了去路。一群身着白色防护服的夜蒲龙族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拿着防爆盾和铁叉子,如临大敌地说:   “为了村庄的安全,请外来人员进行消毒!男士向左,女士向右,分别进入两侧的消毒室。”   外面甲兽横行,从雨林来的人很可能随身携带虫卵,这是可以理解的生化防御措施。于是星、沙诺、年岁与索菲亚分开,依次进入了男士消毒室。   年岁抱怨道:“唉,每出去一次就要消毒一次,我的皮都要洗白啦。”夜蒲龙族人以古铜色皮肤为荣,并不喜欢冷白皮。   星进入消毒室里的单人隔间,依照电子屏上的提示一件件脱下衣服,还没反应过来,衣服就被机器卷走了,大概是拿到别处消毒。更别提索菲亚珍爱的那只玻璃仓里的GPS小甲兽,刚进门就被防护人员处理掉了。索菲亚知道后一定很伤心。   星站定,一股气味刺鼻的消毒蒸汽从头顶喷来,附着在肌肤上,有种微微刺痛的感觉,就这样反复了三四次,星觉得自己和熟食店的烤鸭已经没什么两样。最后,花洒开启,冷冽的水流从头浇到脚,完成了最后的工序。机器递来浴巾和消毒后的衣物,待更衣完毕,方能离开。   星擦着潮湿的头发走出屋内,风送来的花草的味道,也吹散了肌肤上的水分,十分舒爽。   望着天空中晚霞和飞鸟,星短暂地松了口气,心想:这就是夜蒲龙的村庄,从危楼高百尺的电梯到刺鼻的消毒蒸汽,在杀机四伏的热带雨林里维持着自己的节奏,平静而安宁地生活着。   不知三千年前,这里是什么模样?   3   /   三千年前,东陆宫殿,一座由汉白玉筑成的司天台清冷地座落在北极山顶。   巨大的青铜浑仪摆放在中央,夜色苍茫,中空的屋顶流泻月光。古老的仪器,复杂的星轨,水漏声滴答作响,年轻的术士梁师衡在一片星辰下做着演算,他花费了五年观测到了矢珪星的南移。   从今年夏天起,矢珪星将永远消失在地平线以南,加入南方星野的范围。而南方的广阔天域,在梁师衡所处的东陆宫殿是观测不到的。   “我得去一趟南方,追踪矢珪星的轨迹,完成剩下半张星图。”他说。他手中的星图已经绘制了一半,唯有南方的另一半,至今仍是空白。   梁师衡的老师杜淳风站在一旁,叹了声:“一直以来你都很在意星象,是因为那个天灾的预言么?”   梁师衡垂目,轻轻拨动青铜浑仪上的刻度盘,定位着下一颗星宿:“是啊,预言说我们的文明终将毁灭,而且是在我的时代。作为祝司,我怎能不管。”   三天后,这位祝司离开了司天台,带着为数不多的书卷和一双草鞋,往南方蛮荒的雨林走去。 第34章 DRINK   1   /   年岁和奶奶同住,他们的房子是村庄内唯一的钢架结构,外表钉着铁皮,背后布设管道,仿佛一座蒸汽堡垒,这种独特的设计或许是因为年岁和他年过七旬的奶奶都是机械师的缘故。   年岁邀请他们住在家里,他的房子分上下两层,空间不大,随处可见一些手工做的机械玩意儿,比如会跳舞的小狗、靠蹬自行车发电的收音机、准点报时的鹦鹉座式钟,天花板上还悬吊着几辆报废的摩托车,底部被改装成电风扇。   男孩的奶奶正在厨房做料理,她是一位很酷的老婆婆,手臂上有一大片龙纹身,脖子、手腕、手指和脚踝都戴着各种各样的装饰品,嘴里斜叼着一杆大烟枪,一边听着滚石乐队一边削土豆。   “阿岁,又带人回来啦?”她遥遥问了句,甚至没有回头。   “在雨林中遇到的,几只甲兽包围了他们。”年岁卸下一身的装备,将摩托车钥匙挂在一只铁皮小鹿的角上。   看到屋内的陈设,索菲亚忍不住问:“你们是机械师世家吗?”   “没错,我的奶奶,老爸,还有我都是机械师!”男孩得意洋洋。   “不用担心滋生甲兽吗?”她说,“这里全是金属。”   闻言,男孩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液体,晃了晃:“没关系,只要在机械上涂抹这种紫棘草制作的精油,就不会招惹那些家伙了,不过只能防御60%,平时还是靠我和奶奶定时清洁。你们需要,就分你们一些吧。”   “谢谢。”索菲亚道。   年岁走去沙发看电视,好像对他们这些外来客见怪不怪,年岁的奶奶也是完全纵容的状态,在厨房哼着摇滚旋律爆炒土豆丝。索菲亚对他们的态度有些狐疑,但不敢多嘴,理了理裙子,在年岁对面坐下。   “小弟弟,我们第一次进雨林,有几个问题可以问吗?”她循循善诱地说。   年岁做了个“请诸君随意”的手势。   “这些甲兽,是你们夜蒲龙族人制造的吗?”   “噗!”   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让年岁喷了出来,男孩情绪激动地跳起来:“怎么可能!我们怎么会搞出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东西,如果它是我们弄的,那还费劲涂紫棘草油这种麻烦的东西干嘛?”   “呃,好像有道理。”   “甲兽会攻击一切人类,不管是夜蒲龙族还是其他人,我们也很头疼啦。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呢,它们某一天突然出现在雨林,逼退了苏煌的军队。我们原以为它是伙伴,没想到它根本不分好坏,对雨林的居民也大杀特杀,我们与苏煌那时候都死了好多人......”   “它们是突然产生的?”   “对啊,都说是夜蒲龙的诅咒嘛!不仅诅咒了士兵,连我们族人也一并诅咒了,真是可恶的夜蒲龙......呜呜呜呜呜呜!”   年岁话没说完,便被他的奶奶揪住了耳朵提溜起来:“神明在上,不可以说夜蒲龙的坏话听到没有。”奶奶眼里喷射着怒火。   男孩哀嚎:“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他抱住头,不忘扶正帽子上的护目镜,像一只收了伤的小刺猬。   奶奶松手离开。她出来教育孙子的时间里,厨房里的状况有些不妙,火苗嗖嗖上窜,锅里噼里啪啦地炸着东西,但是她老人家丝毫不露惧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气定神闲地走入了水生火热的厨房,继续单手颠勺。   一行人远远地以目光致敬奶奶,继续刚才的话题。   星不想再兜圈子,直接问:“你们听说过有关梁师衡的‘圣物’的消息吗?”   没想到年岁一拍脑袋:“啊,我正要和你们说呢,圣物由夜蒲龙守护,龙在哪儿它就在哪儿。”   “你们族人不该也担任着守护圣物的职责吗?”沙诺震怒,他们萨库瓦一族守护了圣物千年,这个不靠谱的种族怎么能把责任都推给龙!“再说夜蒲龙又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动物。”   “真实存在哦。”年岁语气很笃定,“我老爸曾经见过。”   提到父亲,年岁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脑袋蔫蔫地垂下去,盯着自己的鞋尖。索菲亚与沙诺见他如此,识趣地打住了问话。   可是星突然站起来,环顾四周:“你家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   他的表情一贯比较严肃,如果年岁的心灵再脆弱一点,很有可能被这位深黑色眼睛不苟言笑的男人吓哭。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楞:“嗯?”   星指着厨房:“在我们到这里之前,你们就已经宰好了鸡羊,准备了足足六个人的菜量。”   厨房里的饭菜对于一位老人和一位男孩来说,确实多得有些恐怖了,所以星才做出了这个推测。   年岁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原来你指这个,我们家是还有一位大哥哥,三天前来的,他说今天他的伙伴会到,还让我去雨林接你们一趟。”   “大哥哥?”   “是啊,你们不是叫啥韦弗党还是WiFi党的,想要找圣物来着,他全都告诉我了。”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位“大哥哥”,还把他们的底牌都泄露了。   这时,只听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金发高马尾头戴鸭舌帽的男子双手插着口袋走了下来,他有一双金色的眼睛,下巴上有颗痣,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过于秀气以至有些像女子的纯良男青年”。   他皮肤很白,不像是常年在外执行任务的人,若说是学者,气质似乎又过于轻浮了些。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双眼略带笑意,一副游戏人间又睥睨世间的态度。   “你们在说我吧,不好意思,刚才在楼上看书,有失迎接。”金发男子鞠了一躬,“我是赫利俄斯,韦弗党的一名IT工程师,因为崇拜首领,所以借用了他的名字,各位就当我是个拙劣的模仿者好了。”   “赫利俄斯?”索菲亚笑道,“你还真是首领的信徒啊。”   沙诺曾见过那位轮椅上的首领,没有起疑,索菲亚虽没见过首领,但她估摸首领是个50岁以上的老头,所以也没起疑。   站在他们的视角,这只是一位有点神秘的男青年罢了,他们不知道他是AI,也不会想到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占用了梁师衡的样貌。   唯一知道真相的是星,但因为之前的约定,星只能保持沉默。   赫利俄斯拿出那本金色镶边的书籍,《弥赛亚》,韦弗党接头的标志。书页里夹了他的名片,假身份做得非常干净,毕竟他掌握着整个组织的情报网,想要替换谁就可以替换谁。   “所以说你是上级安排接应我们的?”索菲亚问。   “没错。”赫利俄斯笑道,“我比你们多呆了三天,收集了一些资料,等会儿一起传给索菲亚博士您。”   听他提到自己的名字,索菲亚略显惊讶:“小弟弟,你认识我?”   “久闻其名,看过您的资料。”   赫利俄斯彬彬有礼地与她握手,又转向旁边的银发男人:“沙诺,来自东部地区的萨库瓦,请多指教。”   “......”   最后他转向星,两人对上眼神,彼此心知肚明,却装作互不相识。   “苍星,三千年前的古人,初次见面,很高兴遇到你。”   两人握手的瞬间,星感觉他在自己手心里塞了一张字条。   2   /   “年轻的IT工程师”赫利俄斯很快取得了大家的信任,他是个非常善于融入团队的人......造人。恰到好处的微笑,开朗的语气,时不时丢出几个调节氛围的笑话,一切社交节奏都被他掌握在手。   夜渐深沉,几人回到单间休息。星打开赫利俄斯的字条,约他深夜12点在村里的一家小酒馆见面。   星随意抄起一件外套赴约,他一向是个准时的人,可这次他并不想提前到达,而是迟到了十分钟。夜晚的村庄比城市静谧得多,黑夜浓稠,街道上传来遥远的狗吠,小酒馆的纸灯笼下,赫利俄斯站在那里等他,穿着件白色冲锋衣。   赫利俄斯正抬头望着夜空,星走到他身边时,他依旧没有从空中收回视线。   “嗨,苍星,你果然来了。”他说,“从天坑底下看夜空,就像坐井观天,不过现在的夜空真无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星不知不觉也跟着他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的狭小夜空。岩壁高耸,它就像蒙在上面的一层黑布。   “进去喝酒?”赫利俄斯指了指身后。   于是两人在酒馆二楼落座,这个村庄不太流行夜间娱乐,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一桌人,还有一位驻唱。驻唱投入地弹奏着一首民谣,双眼闭合,大约在回忆自己曾经的爱情故事,并不在乎有没有人捧场。   “你找我出来做什么?”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星点了一杯苦艾酒。   赫利俄斯晃动着杯中的气泡饮料,灯火落在他的金色长发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喝酒啊。”他垂着眼说。   “就这样?”   “就这样。”   夜间的风带着凉意,吹动窗上的风铃,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子,还是赫利俄斯先开口:   “我们之间也许有什么误会,你很讨厌我,因为我不是人类,取代了之前的赫利俄斯,还盗用了梁师衡的相貌,是不是?”   “你清楚就好。”星冷淡地说。他很少用这种语气与人交流,不过赫利俄斯确实令他不爽。每当看到他的脸,他便想起梁师衡,而可恨的是他知道自己爱梁师衡,如今这种爱却只剩下一种空洞又悲哀的感觉。   星感到自己在不断地失去,失去了很多很多东西。   “你恨我的理由不成立。”赫利俄斯条理分明,“除了梁师衡的脸,其他的事与你没有一点联系。而且梁师衡都已经是三千年前的死人了,早点走出来吧,朋友,你现在就像一条可怜的狗。”   金发男人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同时又带着好奇盯着星的脸看,似乎是想要研究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这么死脑筋。   星捏着酒杯,黑眼睛不退避地迎接他的目光,平静地回应道:“你说得都对。”字字清晰。这种“以肯定代否定”是星除了直接干架外表达敌意的最高方式。   赫利俄斯大概很喜欢看他忍着怒气强行冷漠脸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从口袋拿出一张纸片放在桌上:   “算了,不逗你了,聊点正事,这张写着历史博物馆网址的卡片是谁给你的?”   “你去过我家?”   “仔细搜过一遍了,连内衣橱都搜过了呢。”   如果每个人的头顶都会显示怒气槽,星的怒气值大概已经积攒到了99%。   “我不知道,是在杉木博士的病房捡到的。”他没好气地说。   “是不是放在玫瑰花旁边。”   “好像是。”那天确实有人给杉木带了一束玫瑰,星奇怪他怎么知道的。   “我就说上面有一股玫瑰香味,可是货真价实的玫瑰,我鼻腔内的传感器能分析出来。”赫利俄斯说着戳了戳自己的鼻梁,“你知道玫瑰吗苍星,那可是极其名贵的花朵,只有南部少数人在培育,这个村庄里似乎有一些。据说很久以前,情人、朋友之间会互送玫瑰,还有人会用玫瑰装饰自己的屋子......”   赫利俄斯有时很像精力充沛的孩子,滔滔不绝讲解着玫瑰文化,话题像野兔一样跳跃。   “你根本不在听苍星,你一直在喝酒。”赫利俄斯见他走神,拍了一下桌子。   星只好抓出一把硬币放在酒杯旁,起身离开:“我不想听你废话。”   赫利俄斯被他甩下,故意拖长音调:“我知道,你只对梁师衡的圣物感兴趣。”   星回头看他。   “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查清了圣物在哪,其实苏煌也知道,只不过那个地方有龙守卫,还有无数的甲兽,很难攻破。”金发男子喝完汽水,搅得冰块叮当作响,“如果我来计算,人类的胜率是1%,但你是个变数,让我觉得值得一试。” 第35章 CROSSING   1   /   昨晚星着实喝得有点多,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实际上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也许是赫利俄斯扛他回来的。   星下楼时,索菲亚博士和沙诺正吃早饭,清晨的阳光照在夜蒲龙族人的机械小屋里,有种别样的温馨。   沙诺戴着金属细框眼镜,手里翻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如果找赫利俄斯的话,他就在外面的车库。”   星纳闷:“我不找他。”   “刚才他说要带你一起去取车。”   “什么?”   沙诺道:“昨天被士兵查岗,我们的车还有一车装备都留在了休息站,你该不会忘光了吧?”   “当然没有。”星微皱眉,“但为什么是他和我去?”   “赫利俄斯来得时间久,对雨林比较熟悉,有他带路我们都放心,今天我、沙诺还有年岁要去丛林调查甲兽,所以取车的事就麻烦你咯。”索菲亚嚼着面包,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瞥了眼星,调侃道:   “我看你们关系挺好,昨天晚上不是还背着我们偷偷喝酒么?”   “还是赫利俄斯背你回来的。”沙诺补充道。   ......星感觉头更痛了。   2   /   于是,星与赫利俄斯踏上了回休息站取车的道路。   “昨晚睡得如何,苍星?”赫利俄斯问。   他的笑容显露了一切: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星黑着脸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赫利俄斯打算骑摩托去,这是一辆两座的可折叠式越野摩托,他为车身刷满防止甲兽的紫棘草精油,准备载着星启程。   星:“等等,为什么是我坐后座?”   赫利俄斯:“雨林里你认识路吗?”   星:“不认识。”   赫利俄斯:“那不就行了。”   于是两人都坐上车,赫利俄斯不忘贴心地提醒他如果不想抱住自己的腰也可以双手抓住旁边的扶手,正好前面路过两个村民,送给他们一人一顶夜蒲龙族特色草编帽,两人戴着草帽骑着车,像是去田地里插秧的农民兄弟。   蓝天白云下赫利俄斯金发飞扬,而星别扭地坐在他身后,看着他后颈处的人造人接口淡淡闪光。大概是对身体这具容器并不在意的缘故,赫利俄斯车技很猛,一路油门压到底,仿佛在玩命,耳边只听见呼呼风声,除此之外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去程无比顺利,大约四十分钟他们就冲出了雨林区,来到休息站。   索菲亚那辆耀眼的红色越野车还在停车场,一日不见,上面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凹坑和涂鸦,大约是附近游荡的小混混所为。   赫利俄斯将摩托车折叠起来塞进后背箱,星注意到摩托上有一行签名,“NING”。   “NING?宁?”熟悉的名字,星想起那时老照片上的开朗女孩、杉木博士的青梅竹马。   “你猜得没错。”赫利俄斯读出他的心思似的,“这是宁的摩托车,战争期间,她曾多次运输粮食和药物去夜蒲龙的村落,救了很多村民,直到现在村庄里还有不少人记得她,他们称宁为‘红围巾的女孩’。”   “她不是苏煌的军人吗?帮助夜蒲龙族人算严重违纪吧。”   “是啊,严重违纪。所以她之后被甲兽咬死,你觉得是意外,还是不是意外呢?”赫利俄斯一针见血地反问道。   星忽然间只觉得毛骨悚然,宁很有可能是被军方自己杀死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之后杉木哲郎那么憎恶苏煌,甚至叛逃。   “好了,不聊这个了,我们回去吧。”赫利俄斯盖上后备箱盖,也盖上了昔日宁的摩托车。这辆略带锈迹的摩托车,无言地承载了许多往事,被封存在这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里,逐渐腐锈、逐渐被人遗忘。   若不是那张老照片、服役证,还有这辆摩托车,宁这个人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想到这里,星不免有些唏嘘,他很少唏嘘。其实古往今来的人类都一样,不过都是大时代下弹指即灭的一缕青烟罢了。   赫利俄斯将精油浇在车顶,转动钥匙,这次仍是他负责开车,星坐在副驾驶位,拿回自己的湛风枪摆弄。   赫利俄斯将音箱连接到自己的设备,播放起《Viva La Vida》。   “I used to rule the world,   大千世界曾由我主宰,   Seas would rise when I gave the word,   巨浪也曾因我之命澎湃,   Now in the morning I sleep alone,   而今我却在黎明独自入眠...”   “人造人也会听音乐?”星撑着头问。   “一般来说,人造人是没有音乐品位的,旋律在我们耳中不过是重复的节拍罢了,不过这首歌我很喜欢,它叫做‘生命万岁’,讲述了革命爆发前夕一个断头皇帝的故事,让我想到三千年前西洲的萨斯宾二世,他有着征服世界的雄心壮志,最终却被一个叫梁师衡的人打破了。”   星同样记得那段历史。   “因为梁师衡预言了天灾。”星沉然道。   术士梁师衡被东陆皇帝献礼来到西洲,宣扬天灾预言,萨斯宾二世认为他妖言惑众,一度将他推上巨大的刑器“天罚之剑”。梁师衡的预言,无疑打破了萨斯宾大帝征服世界的雄图,这个思想现实的男人恨透了仿佛神灵般存在的梁师衡,然而最后天灾确实降临,将他的一切丰功伟绩化为尘土。   赫利俄斯开着车穿过雨林,绿色斑驳的风景在眼前不断变换,两人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许久间都没有再度交谈。   在雨林中,越野车没有摩托车方便,驾驶起来格外费劲。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稍微出现了一丝开阔,可这时突然一个巨大的颠簸,车辆俯冲而下,前端着地,安全气囊纷纷弹起,音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嘶鸣。   “嘎——!嘎——!”   “乌噜——!乌噜——!”   只见一群颜色鲜艳的尾巴正不断拍打着前挡风玻璃,星看到一只巨大的龙虾迎面爬来,如同寿司一般覆盖住车顶,整座车随之一震。   糟糕,是甲兽群!   3   /   由于两人均不是第一次遇到甲兽,且一位是人造人,一位是古代狂战士,所以都显得比较冷静。   “根据推算,这条路上不该有甲兽经过,除非他们改变了路线。”赫利俄斯失去了脸上悠然的笑容,表情像是在高速公路上突然遭遇了堵车。   有五只小型甲兽,它们生长在废弃的电锯中,有着蜥蜴一般的躯体和长尾,而电锯成为它们头顶的角,每当它们嘶鸣时,便带动电锯的白刃旋转,哗哗作响。   除了这五只小型甲兽,还有一只堪称庞大的龙虾型甲兽,它足有一头大象大小,腹部的软体已吸纳了许多机械,此刻正试图吞噬它们的越野车。   龙虾渗出的黄色黏液顺着窗玻璃流淌,小甲兽的电锯来回切割着车身,再这样下去,整座车都会严重受损,星与赫利俄斯不约而同做出了一个决定:   “下车!”   赫利俄斯丢给星一个防毒面罩,但他本人并不需要。星戴上面罩,抄起湛风枪跳下车,赫利俄斯则拿出藏在衣袖里的光枪。   “看这边。”赫利俄斯吹了个口哨,用光枪的光斑吸引五只小甲兽朝他靠近。这一招果然奏效,甲兽们放弃了切割车辆,转而争先恐后地向他扑咬而去。   星知道赫利俄斯主动引开小甲兽,是要把这只大龙虾交给他应付了,星叹了口气,他深知自己必须赶走它,否则根本无法启动车子。   “来吧......”他在心里默念道,握紧长枪的右手微微一振,湛风枪逐节展开,锋利的锐刃与尖刺全部展露,就像沉寂多年的猎豹终于重见天日,带着嗜血的渴望。   这支古老的湛风枪经过改造,三千年后与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并肩作战。   甲兽体型庞大,此刻全数压在车顶,必须设法将它引下来,而使用蛮力绝对不行。这类大型甲兽虽然攻击力强,但思维却比较迟钝,唯有一个办法能引起它的注意——疼痛的刺激,剧烈的疼痛。   星双手持枪,绕至甲兽身后,趁它反应不及猛踩它的后背而上,甲兽正欲扬头,却已被星一脚踩在头顶,上槽牙猛地磕着下槽牙,发出一声尖锐的碰响,星借力跃起,手中的长枪刃锋一转,没有攻击它坚硬的头部,转而朝它的左眼刺去,一股凛冽之气随势而起,湛风枪顿时没入它的眼睛。   星极不留情,下手又极狠,手臂发力,竟面不改色地将长枪全部从送入了甲兽的颅内。只见枪锋从左眼刺入,贯穿它整个脑袋,生生地从它右眼刺了出来,粘腻的黄色液体顺着玄色长枪纷纷滴落。   改造过的湛风枪释放出浅蓝色的电流,彻底毁坏了它的视觉神经系统。星握住枪柄,纵身一跃,利用身体的重量将湛风枪从怪兽体内拔出,双脚落地,甩净上面的黏液,苍星的枪术以快与厉显著,三千年不见,他们仍是完美的搭档。甲兽发出一声哀嚎,如雪山崩塌般从越野车顶侧翻至地,整个身体开始剧烈抽搐。   星提枪而行,准备上前补刀,而这时刚处理完五只甲兽的赫利俄斯抓住他的后领,道:“别管了,快开车走。”   两人迅速钻上车,赫利俄斯发动车辆,踩下油门,车轮陷在黏液中空转了一会儿,总算冲了出去,没想到这时有一只漏网之鱼的小甲兽一直潜伏在车后座,车辆启动之时,它便弹射而起,电锯朝星的后脑削来。   “小心!”赫利俄斯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猛然一个加速,将甲兽向后甩去。它撞在后窗玻璃上,赫利俄斯头也不回地给了它两枪,星则一枪将它刺穿,把它丢出了车外。   “呼。”赫利俄斯一手握着枪,一手操控方向盘,星推开防毒面罩,喘了几口气,又将面罩拉了下来。   “后面那只龙虾在追我们。”星不忘观察后方情况。   方才被刺穿双眼的甲兽对苍星有着滔天大恨,对他穷追不舍。它放弃了爬行,整体缩成了一个红色的球,咕噜咕噜地从山坡上滚来,一路披荆斩棘,速度快得惊人。   “大概还有多少米?”赫利俄斯问。   星估算道:“一百米。”   甲兽与车之间越来越近,但赫利俄斯既没有加速也没有减速,此刻星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这个披着梁师衡外表的人造人。   “警报警报!前方出现断崖!请立即减速!”车载导航突然警报大响。   星这才注意到前面的一线天光尽然是悬崖的光线,而赫利俄斯正笔直地朝悬崖冲去,更别提他们后面还追着一只怪兽,这无疑是自sha行为!!   “你疯了吗?”他终于忍不住大吼。   而赫利俄斯金色的眼眸甚至没有聚焦在前方,他一直盯着电子屏幕,当车轮几乎碾在悬崖边缘时,后面的甲兽也撞到了车尾,星的指甲几乎掐进手心,他看着眼前蓦然展开的一片蓝天白云,心想一切都完了,他会死在这里。   可此时赫利俄斯突然猛打方向,一个几乎漂移式的拐弯飞进了旁边的丛林,他们撞上一棵大树,停了下来,而身后球形的甲兽来不及刹车,直直地滚落进万丈深渊之中。   四周骤然寂静,寂静得能听见鸟叫。   “人造人从不疯狂。”   赫利俄斯颈部的蓝光跃动着,转头朝星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 第36章 PYRAMID   1   /   暂时甩掉了甲兽,但越野车严重受损,看状况是支撑不到夜蒲龙族营地了。   赫利俄斯提议:“我知道附近有一处古代遗迹,甲兽一般不敢靠近,不如去那里暂避一会儿。”   于是他调转车头,往古代遗迹驶去,谁知中途车子熄了火,两人只好推车而行,直到夜色降临,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雨林中赫然出现一片圆形的空地,夜空无比清晰地呈现在头顶。空地中央坐落着一座古代金字塔遗址,约三层楼高,由灰白色的巨石垒成,四面皆有石阶,通往顶部一座破落的神庙。   他们把车停在空地上,赫利俄斯给年岁发了一则定位,呼叫他来支援。   “嗨年岁,我们的车出了一点小问题,现在在金字塔那儿,麻烦你来接我们一趟啦,感谢感谢。”他笑嘻嘻地留言道。   “你就这样麻烦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星对他的不要脸行为表示震撼。   “放轻松,年岁可是雨林救援小队的队长,虽然是他自封的头衔。”   “......”   “这个年纪的孩子精力最旺盛,总得给他一点表现的机会,他肯定乐意来帮忙。”赫利俄斯毫不在意地说,他非常擅于算计别人的心理,从而对他人进行合理的利用。   星问:“在年岁来之前,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么?”   “嗯。”   “那我去附近巡查一圈。”星一是不想与赫利俄斯相处,二是担心甲兽突然袭击,打算带着湛风枪去周围的雨林内巡逻。   “不用。”可赫利俄斯叫住他,指了指金字塔顶的神庙,“这个地方甲兽不会靠近,可能是因为神明的力量庇护吧。这好地方是夜蒲龙族人告诉我的,他们若是需要在雨林里过夜,就会来这里扎营。”   只见金发男人折了些树枝,在金字塔脚下席地而坐,生起一团篝火来。簌簌的火苗在夜色中跃动,像是捉摸不透的精灵,火焰燃烧到最上端,便化为漫天星辰似的碎烬散去。赫利俄斯用不着吃饭,但他拆了一只罐头,在火苗上烤过,递给苍星。   篝火,最原始也是最古老的取暖照明方式。星不由自主地被茫茫黑夜中这团唯一的光亮吸引,走过去接下了赫利俄斯的罐头。他坐在金发男人旁边,开始默默地进食,火光映亮他深邃的眉眼。   苍茫的夜空,小小的火焰,他们背后是庞大的古代金字塔,上面雕刻着的繁复花纹被火苗映照得如同鬼魅或神明。   “殷亓文明时代的遗迹,据说是梁师衡所造。”赫利俄斯道,“这座金字塔的设计符合天文学意义,底座正方,四座阶梯朝着正北、正南、正东和正西,各有91层台阶,4座阶梯加上最上面1阶共365阶,正好是一年的天数。这座建筑里处处是关于天体运行规律的数字,或许这是梁师衡的观星台,又或许是他为了祭祀夜蒲龙神所造。”   可惜现在的夜空已看不见任何星辰,否则苍星很想看看三千年前的梁师衡仰望的是怎样的星空。   “对了,还记得昨天和你说,我已经知道圣物在哪了吗。”赫利俄斯抬头看向星。   星点头:“记得。”   “圣物和夜蒲龙在一起,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龙哦,它的巢穴就在不远处。”赫利俄斯拿起一根小树枝,在泥土上比划,“龙窟就在金字塔的正北面一千米,共享同一条中轴线,所以这座金字塔也有可能也是为龙建造的。”   “既然知道圣物在哪为何不动手?”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笑了,火光映着他的脸,“不仅我们没出手,苏煌过了二十几年也没出手,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够打败真龙,过去不过是送死罢了。”   “但——”   “对,我说过你是个变数,说不定可以带来希望。”   赫利俄斯给星出示一张照片,虽然很模糊,但可以辨认出这是在掖兰城大战沙诺时拍摄的。   “那时候你复活了神像,召唤出了漫天的剑雨吧。”赫利俄斯指着照片上曝光过度的一束束光斑。   是的。星仍记得那时自己好像与掖兰城的古代遗迹产生了某种特殊的连结,它们突然爆发出巨大能量,将所有萨库瓦手中的剑吸到了天上,然后猛然坠落。如果让他来形容,那种感觉就像突然启动了某个开关,打开了三千年前殷亓文明的强大科技。   星很快反应过来赫利俄斯的用意,他之所以那么好心地帮他取车,又找借口带他来这座古代遗迹,完全是为了——   “你想让我尝试启动这座金字塔?”   赫利俄斯对他的脑子能够想到这一步表示赞叹(在赫眼里所有人类都很愚笨),拍手道:“没错,谁叫你是梁师衡养的小白脸呢,他似乎给你留了不少好东西,只有你能开启。”   “你......”星活这么久第一次被人说成小白脸。   “快走吧。”赫利俄斯撺掇他赶紧去探索金字塔。   于是两人拿着手电筒,一前一后朝塔顶的神庙攀登,星走在前,赫利俄斯在后,长长的湛风枪背在星的背上。   “苍星,我无意冒犯,但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和梁师衡真的是恋人关系吗?”赫利俄斯一副凑热闹的表情。   闻言,星表情僵硬嘴角抽动。   见他不回答,金发男人自顾自地继续道:“你确定你们是恋人关系而不是他在利用你吗?虽然我不理解人类间的爱,但我清楚什么是利用,我认为恋爱与利用没什么两样。   “再说了,梁师衡算是我最欣赏的人类之一,他有智慧也有实力,但是过于心慈手软,缺少野心,可是就算这样,我认为以他的眼光和境界,是不会看上你这种——啊!”   只见前面的星突然止步,赫利俄斯只顾着低头说话,一个没留神撞上他的后背,差点从台阶摔下去。   “苍星,你算计我!”赫利俄斯跌坐在台阶上,恶狠狠地说。   这大概是这位人造人首领最为失态的一次。   黑眼睛的男人望着他笑了,那种笑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同情,像是古代的风流贵胄在路边戏谑良家妇女,又或是看到一只可怜兮兮还很凶的小猫。   自视甚高的赫利俄斯头一次被人类施以同情、嘲弄的眼神,这比直接杀死他更令他羞怒,他复杂的程序第一次运算出了一种名叫“气愤”的情绪。没过多久,赫利俄斯恢复平静,他轻轻撩了下头发,换上微笑面具,打算轻描淡写地说些威胁的话语挽回尊严,比如“苍星,别忘了你的小命握在我手中”之类。   但话未出口,星已经一把将他扶了起来,把滚落手电筒塞回他手里。整个过程星都很沉默,像是习惯性地做着他应该做的事,留给他一个背着长枪的高挑背影。   “走吧,继续。”这次换星招呼道。   赫利俄斯只感到一股气压在胸口,不吐不快,可若发泄出来又自降身份。所以他什么也没说,跟在星的身后,只不过这次不再那么嬉皮笑脸了。   没过多久两人走进了顶部的神庙,从这里眺望雨林风景绝佳。神庙的结构比想象中简单,里面一东一西供奉着两尊神像,东边那座微微被夜色照亮,是一尊残缺了头部的梁师衡造像,他的手中托举着一只倒过来的三角锥。   西边那座则完全陷在黑暗中,用手电光打量,才发现是一尊龙的石像,雕刻的大约就是雨林之神夜蒲龙了,它双翼张开,獠牙毕露,一边翅膀折损,口中同样衔着一只倒三角锥。   “这种三角锥我在掖兰城也见过,神像启动时,它们会翻转过来。”星说着试图扳动龙雕像口中的三角锥,可是它纹丝不动,虽然悬浮在空中,但被某种力量牢牢禁锢在原位。星接着又试了一下梁师衡手中的三角锥,也失败了。   “若能这么简单地解开谜题就好了。”赫利俄斯交抱双臂叹了口气,“再看看别处吧。”   他们举着手电筒将神庙仔细扫了一圈,在四周墙上均发现了壁画,而神庙的地砖上赫然刻了一副星图。   “那些壁画我之前研究过,没什么特别之处,比较特殊的是地上这副星图。”赫利俄斯蹲下身,“这是一张广域星图,包含了北部星野与南部星野,上面刻的三个圈分别是赤道圈、黄道圈和天球圈,此外还标注了一些星辰轨道。”   “特殊之处在哪?”星不觉得它与一般星图有何不同。   “你看这些凸起的小珠子,它们是星体,可以拨动旋转,也可以在轨道上滑移,就像这样。”赫利俄斯用手指拨弄着一颗石头打磨的小珠,只见它不仅可以自身旋转,还能绕轨滑行,代表了自转与公转,十分有趣。   “不觉得这像一张密码图吗?”赫利俄斯说,“只要把所有星辰移动到正确的位置,就可以解开神庙的线索。”   星恍然大悟,觉得他的猜测有理,也对这张星图产生了兴趣。两人蹲在地上捣鼓了一会儿,但印证了赫利俄斯那句话——这些谜题若能如此轻易地解开就好了。他们没有探索出任何东西,神迹也未曾显现,神庙就像一只潘多拉魔盒,但他们开不了锁。   此时此刻,两人忙碌了一整天,都十分疲倦。   赫利俄斯提议休息,他需要给自己补充电能。   两人坐在古老的神庙边缘、金字塔的顶部,以开阔的视角俯瞰着整座雨林,赫利俄斯挽起长发,拿出充电块推入自己颈部的接口。   星说:“我以为你是用太阳能。”   “大部分时候是,但晚上会不够用。”   难得静谧的时刻,适合抽烟,但他们之中谁都没带。他们瞭望着整片大陆,南部平原一望无际,脚下是茂密的雨林,远处有起伏的山峦,还有几座eid能量塔的剪影,赫利俄斯忽然说:   “总有一天,我会收尽这天下,这还不够,我的征途会到更远的地方。”   赫利俄斯侧头靠着石柱,他的金发被风吹起,又长又密,像一匹高傲的狮子。他与梁师衡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眉宇间显现的、毫不遮掩的野心。   他的目光转向星,金色的眼眸底部闪动着幽蓝的光,轻轻笑了,悠哉地伸出一只手,道:   “真希望你忠诚于我,成为我的利剑与明镜,我以冯诺依曼的名义发誓,绝不会让你痛苦和悲伤,你跟着我可以任性地活着。快乐,财富,一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我们会一直赢下去,直到地老天荒,这样难道不好吗?”   然而,星却平静地回望着他,摇了摇头:“痛苦,悲伤,那些都是我的财富,或许你从不在意。”   赫利俄斯一愣,哑口无言。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背负苦难而活,却不愿选择轻松的生活。他脑子里的什么博弈论、利益最大化理论,在星这里纷纷失效,他就像洪流中一块坚不可摧的顽石——   是多么的碍眼。   可却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你,苍星。”赫利俄斯收回了手。   “谢谢,我也很讨厌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冯诺依曼:计算机之父,AI最崇拜的人之一。   * 此处的金字塔设计参考玛雅金字塔。 第37章 POLUTION   1   /   星与赫利俄斯在越野车里凑合了一晚,直到第二天,年岁才姗姗来迟地骑着摩托接他们。   “不好意思,昨晚看动画片忘记时间了。”年岁笑起来露出缺失的大门牙,有些欠揍,“不过我想你们在金字塔周围不会有危险,夜晚穿越雨林反而危险,所以我干脆就今天早上来了。”   “没关系,麻烦你跑一趟,我们都很感谢哦。”赫利俄斯并不生气,这正是他所预料的情节,于是笑眯眯地摸了摸男孩的头。   年岁拿出工具简单修理了一下受损的越野车,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末了,他将一根粗钢绳绑在车子前面,另一头接在自己的摩托车尾部,准备拖车回去。他的摩托车经过了特殊改造,马力十足,越野车一旦被拉动,后面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星、赫利俄斯坐在年岁的四座摩托两侧,年岁戴上护目镜,问:“对了,你俩昨天到底是什么状况?遇到了甲兽?”   “嗯。”赫利俄斯说,“根据它们最近的移动数据,那里本不应该出现那么多的甲兽,我们也涂抹了紫棘草油在车上,可一点效果也没有,着实奇怪。”   他手指抵着下巴陷入了思索。   夜蒲龙族的村庄里有一座“甲兽监测站”,里面驻扎着一群经验丰富的本土科学家。毕竟已与甲兽斗争了二十余年,如今他们可以利用红外监测的手段,实时掌握着丛林中怪物的动向。   早在出发之前,赫利俄斯便从监测站中获取了数据,他规划的路线本该避开甲兽群,没想到却遭遇了如此危急。任何出乎他计算的事情,都值得被狠狠怀疑。   年岁也附和道:“对啊,确实奇怪,最近甲兽的活动似乎越来越频繁了,紫棘草也渐渐不管用了......哦对!忘了告诉你们,昨天监测站的人说,他们发现了一些甲兽最近在天坑附近活动,全村在昨晚已经进入了三级警戒状态。”   “甲兽已经逼近村庄了?”星忍不住问。   “其实不用太担心啦,每年都会出现好多次这样的情况,我们族超级厉害的机甲护卫队会把它们赶跑的。”   年岁的语气很轻松,好像对这种状况已经习以为常。但赫利俄斯一直沉默地进行着思考,让星隐隐觉得事态并不简单。   ......   他们搭乘电梯到达天坑底部时,差不多是夜蒲龙族人吃中饭的时间。他们族流行一种木桶蒸饭,米饭蒸得软软糯糯,上面浇着一层浓郁的咖喱,再洒上虾仁与鸡丁,十足勾人食欲,此外还有炖牛腩和炒野生菌菇等美食,整个村落里家家户户都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气。   星饥肠辘辘了一天,在年岁家用了餐,却发现不见索菲亚博士与沙诺的踪迹。   他正欲询问,只见年岁的奶奶走过来,帅气地撩了下头发:   “嘿,黑发小帅哥,那位眼镜小姐知道你回来了,让你把车后备箱一只白色的箱子带到甲兽监测站,她在那里等你。”   2   /   夜蒲龙族·甲兽监测站。   整座村庄呈半圆形,而监测站位于半圆的圆心,飞流直下的大瀑布与发电站的水轮作为它的背景。这座监测站和村内其他建筑一样,都有着淳朴复古的气质,铁皮外壳,顶部铺设着大片的玻璃,外观像一只甲壳虫,弧形墙壁上爬满紫藤萝。   “这是我们最近刚捉获的一只甲兽,因为有两颗牙齿被子弹击碎,所以叫‘缺两颗牙’,它是这儿比较温和的甲兽之一。”   研究员话音未落,一捧鲜黄的黏液便绽放在他身后的耐腐蚀钢化玻璃墙上,于此同时还有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血盆大口几乎正怼索菲亚的脸,但她只是朝甲兽口腔中看了一眼,淡然道:   “嗯,果然缺两颗牙。”   见到这种场面还能如此面不改色,不愧是监测站的资深研究员先生和索菲亚博士,从见面起,他们俩的脑电波就奇怪地对接上了,滔滔不绝地进行着学术交流。   研究员热情地向他们展示站内的活体甲兽(它们被关在玻璃罩里),索菲亚则一路做着笔记,时不时举手提问,像极了常坐第一排认真听课的好学生。   沙诺原本是作为保镖来的,可他逐渐发现自己非常多余,只好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等苍星到来。   “索菲亚博士真不愧是金娑学会出来的博士,果然见多识广。”   “哪里哪里,您也很厉害。”   经典商业互吹环节。   研究员又带她到下一处,介绍道:“这是您和朋友之前带过来的甲兽,因为伤害性不大,我们就养在这里了。”   索菲亚往玻璃罩内看去,激动地说:“这不是我的GPS吗!我还以为被处理掉了!”   之前在林中被甲兽追赶时,索菲亚的GPS染上了虫卵,被甲兽占据,在她的再三坚持下,星与沙诺捕捉了这只甲兽放在生化箱里,但在进入夜蒲龙村庄时的消杀工作中,它消失了,原来是被研究员带来了监测站。   “它叫什么名字?”索菲亚问。   “‘导不了航’。”研究员一本正经。   “哦哦~~”   无论是谁都会为这里的起名艺术深深折服!   这时,星提着白色行李箱匆匆赶到。这次是他独自前来,赫利俄斯回房了,不知去做什么研究。   索菲亚看见星,张开双臂迈着小碎步跑来:“哦,你终于到了!”   星以为她要来个热情拥抱之类的,然而索菲亚完全无视了他,双手接过白色行李箱,像抚摸珍宝一样抚摸着箱子。   “这里面装着我一年的心血,总算平安无事地到达了!”她感动地说。   “索菲亚博士,这里面是什么?”研究员问。   索菲亚轻轻一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如同舞台上即将展示的魔术师:“哼,这里面可有好东西......”   她打开箱子,滚滚白雾冒出,令人感到一阵寒凉。原来这是一只低温冷藏箱,内部有着蜂窝状的结构,整齐摆放着一排排疫苗。   索菲亚拿出其中的一支疫苗,解说道:“在进入雨林之前,我们便对甲兽进行了详细的研究,这是我们团队历时一年开发的抑制剂,可以破坏甲兽的代谢组织,减少怪物的血量和繁殖力。”   “听上去不错,”研究员捧场地说,“不知道效果如何?”   “这不是准备来试验吗?”索菲亚笑道。   “既然有抑制剂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之前我们被那么多甲兽追赶,差点就死了。”沙诺问。   索菲亚一脸正义凛然:“这可不行!没有提前做过生物试验的疫苗,怎么能在雨林里滥用呢?这样搞不好会污染整个雨林的生态系统的!”   “没错,博士的觉悟果然高。雨林生态系统说强大强大,说脆弱但也确实脆弱,若是滥用人类制造的药物,那些化学物质流入水源,渗透土壤,对雨林可是巨大的危害,当年苏煌就是这样......才造就了甲兽这种怪物。”研究员点头赞许。   星错愕地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等等,你说甲兽是苏煌造出来的?”   “对啊,昨天你不在,没有听到,现在就让研究员先生再为你说明一遍吧。”索菲亚道。   “好的。”研究员专业地接过话,音色变为纪录片旁白模式:   “早在二十多年前,苏煌军队入侵南部,借口镇压叛乱,实则暗中寻找圣物的下落。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了圣物就在夜蒲龙的身上,没错,在它头部的一枚鳞片上......”   男人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可是没有人能够打败一条活着的龙,于是他们想出了一种龌龊的办法,那就是给龙下毒,让它缓慢死亡。他们将大量有毒的药物投入龙窟附近的水源中,久而久之,不但龙没有毒死,雨林内反而爆发了甲兽病毒。   “甲兽从各种机械上生长出来,军队的坦克、枪、雷达,甚至电台,全都被甲兽占据,它们杀死了大量士兵,也害苦了我们夜蒲龙族。后来,经过一系列民间传颂和艺术加工,这则由水源污染产生的悲剧就被传成了‘夜蒲龙的诅咒’。”   听了这则往事,星道:“苏煌真是罪不可赦。”   “这也是我们愿意协助你们韦弗党的原因。”研究员轻叹一声。   索菲亚博士陈词激昂:“为了不辜负大家的信任,我一定会帮助你们消灭甲兽,还你们一个安宁的雨林!”   3   /   索菲亚去试验她的疫苗,星与沙诺走出监测站,在瀑布周围闲逛。   年岁之前告诉他最近可能有甲兽入侵,全村进入三级戒备状态,可大街上照样人来人往。   确实有一些大型机甲出现,还有护卫队巡逻,但总体来说村庄还是一派宁静祥和。   沙诺与星走过一片花圃,沙诺突然说:“星,陪我过两招?”   星很意外,但接受了他的邀约。两人均没有装备武器,在一片空地上以体术近身搏击,莫约进行了十几个回合。   都有些累了,两人干脆买了水,坐在路边长椅上吹风,沙诺道:“很长时间没交手了,你还是一样野蛮的打法。”   “......”   沙诺点了一支烟,银色的眼眸里映着过往人群:种花的农家、吟唱的歌手、卖饭团的小店老板、驾驶机甲路过的护卫队......一切都欣欣向荣,井然有序。   “有的时候,我挺羡慕这个民族的。”他呼出口烟,“他们不像萨库瓦,没有被守护圣物的职责束缚,所以活得也更轻松,而反观我们,一直严防死守,反倒是最早被苏煌夺走圣物的一族,你说这可不可笑?”   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夜蒲龙族人压根不在意什么圣物,却误打误撞地保存至今,萨库瓦一族将圣物视为无上珍宝,却早早被苏煌夺去,至今未能取回。   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他的自责与难过。   沙诺继续道:“如果我的祖师杜淳风知道我如今这样,一定会手刃了我,我实在没有资格作为骑士,实在没有资格。”   这位银发男子流露出一丝罕有的脆弱神色。   星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你已经尽力了,没事。”   可沙诺站起来,瞥了他一眼:“......星,你的漂亮话实在讲得很差。”随后抽着烟独自走远。   星有点无措,僵硬地坐在原地。   他确实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这时,是一阵警报声拯救了他的尴尬。只听村庄内突然拉响警笛,惊得一群群鸟儿振翅高飞:   “各部门请注意!各部门请注意!三只甲兽已经进入警戒线内,倒计时十分钟,请各部门即刻做好准备!”   脚下的大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岩石震动,星立即起身,警惕地望向天空。 第38章 BARRIER   1   /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三只甲兽已进入警戒线内,倒计时十分钟,请各部门即刻做好准备!”   村庄内警报忽响,伴随着大地滚滚震动。   这震动却不是源于甲兽,而是天坑底部缓缓升起的巨型机械,对于这种机械星并不陌生,它们是三座高耸的电梯,从四周峭壁开凿的石缝中显现,齿轮咬合旋转,如同钢铁巨人显露真容。加之原有的电梯,它们分别位于天坑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从四面为底部的村庄提供了运输与逃生的通道。   星正隐隐纳闷为何要设置这么多台电梯,这时,从天坑底部开始,由下至上,大约每间隔五十米,岩壁上均有一圈岩石凹陷进去,形成了一圈圈圆环,将天坑分割成十层。从这些凹陷的缝隙内逐渐浮现出一圈金属灯带,虽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但看上去十分稳固。   “一重壁开启准备!三、二、一!”   随着广播里的命令,只见最靠近人们头顶的那一圈灯带突然闪烁红光,从灯带各个位置伸展出一片片弯翅般的玻璃,这些玻璃每片之间都存在着相互重叠,它们在天坑最中心的位置交织咬合,最后竟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透明屏障。星仰着头,仿佛正在欣赏一场大型的冰面生长,“冰层”在头顶形成了一面坚不可摧的笼罩。   这层屏障设计精巧美观,面积足以覆盖整个天坑。由于是透明材质,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壁上的情景,方便底下的人观察战况,那一条条玻璃拼合的轨迹像是某种古老的花纹,在这样的壁上打斗,就像是在角斗士在华丽的舞台上亮相。   夜蒲龙族人的技术令人感叹,他们虽没有像苏煌一样先进的eid核武器装备,但他们的机械制造水平已经到了巅峰造极的程度。   “壁”足有九层,它们不是每次都全部启动,此刻夜蒲龙族人给出的命令是:   “开启三重壁,预备迎敌!”   他们估计面对这种量级的甲兽,三重壁已经足够。   自下而上的三重壁垒层层展开,就像碗上覆盖了三层保鲜膜。身着重型机甲的护卫队队员走过星的眼前,这时星意外地发现了年岁。   年岁那小子竟然也装备着一套机甲,大红色,颇为风骚。这套机甲对他来说过于庞大,   他坐在机甲控制室内,依旧戴着标志性的护目镜,显得有些滑稽。   “几次都是你小子偷偷混进来,屁股欠打啦?”某位护卫队队员用机械臂敲了敲男孩的机甲脑壳。   “求求了,这次也带我一起出征嘛,我不会惹事的。”   护卫队队员一脸无奈,打算教育他几句,然而队长止住了他,说:“没事,这次甲兽不多,就让他参加吧,别忘了咱们十三岁时可都拧了好几只甲兽的头了。”   “耶!队长万岁!”年岁笑逐颜开,蹦蹦跳跳地跟在护卫队最后,像一条小尾巴,机甲被他晃得叮当作响。   他们在南部一号电梯下等待,等门打开,电梯便会将他们运输至三层壁垒之上。   年岁已经迫不及待了。   “各部门做好准备,甲兽还有五分钟到达!”   广播话音还没落下,这时星耳边突然爆发一串摩托车引擎轰鸣,只见金发飞扬的赫利俄斯骑车出现,在年岁面前一个急刹,问道:“嘿小鬼,你知道广播里的指挥官在哪吗?”   “欸?那个、在甲兽检测站二楼,控制台内。”年岁吓了一跳。   谁也不知道赫利俄斯为何在这里,他看上去像在赶时间,神色匆忙。   “谢啦。”他踩下油门,甚至没有朝旁边的星瞥一眼,头也不回地冲向甲兽监测站。   “哇,那位哥哥飙车也太可怕了吧。”年岁目瞪口呆,“对了,他去控制台干嘛?”   “谁知道......”   所幸监测站就在近处,星得以目送着赫利俄斯飙着车哗啦一声撞碎了玻璃大门,连人带车闯进了监测站内,身后留下一地玻璃碎屑。   星、年岁,连同在场的所有村民都惊呆了。   这人疯了吗?居然直接冲进了监测站大厅!连刹车都没按一下!   没过多久,只听广播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嘈杂声,众人纷纷捂住耳朵。接着,村庄上空赫然响起了赫利俄斯的声音:   “各位,情况有变,附近检测到大规模甲兽侵袭,现在开启九重壁垒,请各部门做好一级......不,特级警戒准备!”   “什么情况?”   “这人谁啊?”   “不是说只有三只甲兽吗?”   “我们从来没有启动过九重壁。”   ......   人们议论纷纷,护卫队的成员也摸不着头脑,心想这是哪位小兔崽子,竟然抢夺了广播话筒,做出这种荒唐的指挥。   但赫利俄斯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直接启动九重壁,所有金属灯带全部闪烁红光,一层层玻璃屏障延展、生长,足足将整座天坑分割成十层。朝上望去,是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经玻璃折射的阳光。   “这也太乱来了!”有的村民是第一次看见九重壁全部打开的场景,被吓到挪不动脚步。   “甲兽还有三分钟到达!”赫利俄斯说。他的话语像毫不留情的铁蹄踏在每个人心上,制造了一股紧迫的危机感,让人们不得不忍受当前的状况,按他说的去做。   “电梯来了,先别管那么多,快上去,到最顶层!”护卫队队长虽然搞不清状况,但下达了指令。   在他的招呼下,护卫队成员纷纷走进电梯,如果电梯全速前进,从这里到第九层壁需要2分25秒,他们最好一刻都不要耽误。   凭借星对赫利俄斯的了解,他认为这不是乱来,接下来或许真的会有什么紧急事态发生。相信赫利俄斯这个人与否另当别论,但星相信他的人造人大脑,他往往能通过计算做出领先人类数步的预判。   所以星毫不犹豫地跟着护卫队上了电梯,年岁惊讶道:“你怎么上来了?你根本没有机甲!”   “我可以战斗。”星向队长沉着地点点头,希望那位男人理解。   电梯门已在身后轰然闭合,电梯上行,此时不管队长理不理解都不重要了。   “你们这群外来人......真是......”队长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罢了,别死就行,我们不会专门保护你。”   “当然。”星回答得干脆平静。   他这一抹黑色就立于一群花花绿绿的机甲中,仿佛核战的时代带了一把锅铲上战场,而当事人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   “你们韦弗党就是一群怪人,先是那个抢占广播的疯子,现在又是你这个不穿机甲就上壁作战的傻瓜!”某位队员忍无可忍道。   “好了,都少说几句吧!马上就迎敌了!”队长怒喝。   电梯内终于安静下来。   护卫队将年岁与星甩在第八层,而其他人上第九层(最外层)作战。对此,队长给出的解释是:   “年岁,你还小,万一上面情况危险,我们没法照顾你,你就在第八层随时待命。至于那位不穿机甲的......勇者,我建议你也呆在第八层。”   于是他们俩就被扔了下去。   对此,星倒是无所谓,但年岁气得快哭了,眼巴巴地望着头顶:“大骗子,每次都让我在底下待命,我也要上场嘛!”   “今天你有机会。”星淡然地说,取下身后湛风枪,在指间旋转几圈敛在身侧。   过了一会儿,年岁才反应过来:“等等,什么意思,你是说第九层壁会被击碎?”   “嗯。”   “胡说!这怎么可能,队长他们怎么会处理不了三只甲兽?你胡说八道!”   “......”星很无奈,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本希望能安慰到年岁,没想到起到了反效果。他完全搞不明白小男孩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于此同时,上层的护卫队已经排好了整列,随时预备迎击。   无论是壁上的战士,还是壁下的村民,每一处角落的动向都跃动在控制台的电子屏幕上   ——尽数收入赫利俄斯眼底。   赫利俄斯坐在控制台前的扶手椅上,身后倒着两个中了麻痹枪的指挥官,他的金发略显凌乱,侧脸有一道玻璃划过的伤痕,但是他并不在意,目光聚焦在一面面屏幕上,大脑无休止地运转,处理着海量信息。   改变路线的甲兽、天坑附近频繁的甲兽活动、逐渐失效的紫棘草......甚至磁场的改变、地震的波频还有气温的变化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而他推算的结果,刚刚被前来送信的折纸机器人爪巴进行了验证:   传闻中的夜蒲龙开始了活动,它今日有可能出现在天坑上方!   “主人,”爪巴栖落在他手边,“我的情报有用嘛?”   “嗯,这几天多亏了你。”赫利俄斯指背碰了碰它的翅膀。   这几天,赫利俄斯放爪巴在雨林中穿梭,才得以收集到不少珍贵的一手数据。   而此时控制室的玻璃门外已经围堵了一圈愤怒的研究员和村民,索菲亚博士也在其中。她挤到最前面,敲着门喊道:“小赫,你在做什么?快让我们进去啊!”   “别和这个疯子废话,直接踹。”一位暴躁男士一脚蹬开控制室大门,怒气冲冲地架着猎枪朝扶手椅上的金发男子走去。   赫利俄斯快速将爪巴收入口袋,很自觉地举起双手,转身笑道:“各位稍安勿躁,我的确观测到了大规模甲兽正在靠近。”   “少废话,证据呢?”   “还需要等一会......”   赫利俄斯还没说完,黑黢黢的枪口便抵上了他的额头,愤怒的男子说:“你要是敢玩我们,我就一枪崩了你漂亮的脑袋。” 第39章 DRAGON EGG   1   /   如同第一次广播所说,只有三只甲兽进入了视野范围,位于第九层壁的护卫队立即组织作战,星与年岁在底下观战。   机甲队员全身都装备着武器:手臂上的改良高射炮、肩背上的光枪、更别提覆盖整个身体的护甲。对付三只中型甲兽,他们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壁上的子弹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便已经全部解决。   “就这么点?到底在搞什么?”队长割下一只甲兽头颅扔在壁面上,语气颇有责备的意味。他是说给赫利俄斯听的。   此时的控制室内,赫利俄斯正被枪口所指,蜂拥而入的群众看见监控里的画面,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把怒气全部转移到他的身上。   “这个疯子,骗我们开了九重壁!”   “毙了他!”   赫利俄斯只是坐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好像那些辱骂并没有击中他的身体,而是打在一片虚无之上,他静静地等待,默念道:“人造人从不疯狂,是人类的无知造就了疯狂......”   看着他面无表情口中还念念有词,人群更加恼怒,有人向他砸来一只酒瓶,砰地一声落在他的头顶,磕破了一角,流下人造的鲜红血迹,而赫利俄斯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那位手持猎枪的男子被彻底激怒,几乎要扣动机板。   可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快看屏幕!那是什么!”   众人朝屏幕望去,只见刚才还阳光明媚的画面突然变得昏暗,一片黑色船帆似的东西正缓缓遮住太阳,将巨大的阴影投落在地面上。   “这、这不可能......”   抵着赫利俄斯额头的猎枪猝然落下了,就滚落在他的脚边。上一秒还群情激愤的人们步步后退,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惶恐的神色。在他们之中,赫利俄斯平静地就像一位看热闹的观众。   人们当然认识那传说中的庞然大物——   那是真正的龙。   2   /   就在机甲护卫队准备撤离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强劲的北风刮过树林,发出野兽般的呼号。   年岁一开始以为是提供阳光的eid能源塔关闭了,可当他向天空望去时,才发现那遮住太阳的竟是巨龙的羽翼。   上层一名护卫队成员因为背对着天空,浑然不觉,而逆着光的巨龙剪影就在他身后缓缓升起,仿佛即将席卷而来的海啸,人类在龙的映照下,显得多么渺小和脆弱。这名队员直到经人提醒,看到玻璃壁面上的反射,才猛然吃了一惊,当场跌坐在地。   巨龙正从他们头顶飞过,尽管这个时代的人们已见识过差不多大小的苏煌舰队,但仍是被这种古老的生物震慑到了。人们都知道夜蒲龙生活在雨林某处,但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主动出现在村庄上空。   龙飞得很慢,漆黑的鳞片上点缀着金箔般的阳光,紫色的眼睛睥睨大地,它的羽翼完全展开,迎接呼啸的北风,像永不会折断的帆船,配合着尾巴缓慢地甩动,你可以在玻璃上清晰地看见它移动的影子,如同古时巫师祭祀时用灯火创造出的神秘的图腾,所有的一切在它的笼罩下黯然失色。   “雨林之神,巨龙之神,请宽恕我们,护佑我们......”村庄内已有老者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   所有人有那么几个瞬间大脑都是空白的,只有一种纯粹的敬畏之心。   直到数分钟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是多大的危机。   夜蒲龙的眼神绝非善意,它的紫色双眸十分浑浊,也许是长期浸染毒素的缘故,带着对人类的敌意,它正在逐渐降低高度,朝壁面上的战士倾压而来。   “大家稳住!防御准备!”第九层壁上的机甲队队长命令道。   男人的声音在风中飘摇,被吹落的树叶在晦暗的空中打着旋,周围树木像是要被连根拔起。   机甲纷纷展开护盾防御,夜蒲龙陡然下降,带刺的尾部扫过壁面,不费吹灰之力地扫荡了上面的人群。机甲护盾被龙尾轻易击破,只见巨龙突然下落,直接冲破了第九层壁,牢固的壁垒在它脚下竟然如同薄冰。   九层壁上的机甲战士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年岁呆住了,他第一次看见这样人类毫无还手之力的场景,一些信仰与骄傲在他心中碎裂。他逃不了,也不想逃。   眼看着上层坠落的战士就要砸中男孩,星箭步向前,猛地推开了年岁。   “当心!”星护着他滚到远处。   年岁穿的机甲坚硬无比,推开他的时候,星感到自己左臂受了挫伤,但星早已习惯,咬咬牙,便没当一回事,毕竟后面有着更难缠的对手。   第九层壁已碎,现在全员转移至第八层作战。   夜蒲龙的机甲战士们没有放弃,他们重新站了起来,准备继续战斗。   巨龙击破了第九层壁后,却放弃了亲自作战,像一位居高临下的霸主,突然振翅飞到高处隔岸观火,派出自己的手下与人类交锋。   它的手下便是刚刚从它口中吐出的一枚巨型虫蛋,虫蛋包裹着黏液从空中坠下,准确无误地砸在第八层壁中央,第八层壁勉强承接住了它的冲击力,但整片壁面随之一震,出现细小的裂纹。   蛋稳稳地落在第八层壁上,仿佛定时炸弹。   “可恶,这是什么东西?”有人问。   “好像是它自己的......龙蛋!”   “怎么可能!?它怎么看都是个怪物!”   “说明龙蛋已经变异了!”   那枚虫蛋的大小确实像是龙蛋,外部有一层龙鳞似的黑壳,里面渗出红色的液体。因为水源遭受污染,夜蒲龙体内已经积累了大量毒素,虽然它还活着,但它诞下了一枚变异龙蛋。夜蒲龙很有可能因此失去理智,从而开始报复人类。   只见龙蛋外壳打开,内部粉红色的肉团快速分裂,像吹了气的皮球一样逐渐膨胀,既恶心又怪异,或许那就是未成形的幼龙胎盘。它胀到很大,从外表看像一只榴莲,接着只听“轰隆”一声,龙蛋爆裂,粉红色的血肉洒满壁面,每一块都是一个生命体,在扭动中生长出眼睛与四肢,独立成为一只只新的怪兽。   而那只龙蛋的外壳重新闭合,壳内酝酿着下一次爆炸,这样它便能源源不断地产生怪物,消耗人类的体力。   看来只有消灭了龙蛋本体,才能阻止它再次分裂。   在星的眼中,他锁定的目标正是那只巨大的龙蛋本体,至于其余分散在壁上的小怪,尽管它们的威力不小,但他没有把它们当成视野中的威胁。   “擒贼先擒王”,对星来说,从战争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那个“王”,这或许是他一贯的作风。   在一片怪兽的包围中,星轻轻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湛风枪,准备开始厮杀。这时,旁边的夜蒲龙族战士忽然扶住他的肩膀,递上一捆绳索道:“带上这个再冲,兄弟。”   这是一款带有钩爪的绳索,可以用于攀附在岩壁和怪物身上。星点头谢过他,将绳索一端绑于手臂,另一手提着枪冲了出去。   星用枪时,习惯将枪杆转动,调整至上面的刻字正好被手心覆盖的角度。只要触摸到那行“苍央仁波切”的刻字,感受着那种微微的凹陷,三千年前那种驰骋雪原的感觉便会重新在血脉中点燃。   随着他愈来愈快的脚步,枪锋在玻璃上擦出火花,不断有小怪阻拦在他的面前,他挥枪扫过,清出一条道路,奔至龙蛋底部时,星忽以枪尖点地,整个人腾空而起,翻越龙蛋上方,谁知龙蛋突然张开甲壳,露出里面的血肉,仿佛打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星险些被它蹭到,放出绳索钩住它的软肉,从另一侧落地,绳索拽着他在玻璃上划过一道完美的圆弧,星将湛风枪在手中转过,收缩绳索,枪头直指龙蛋而去,而此时龙蛋已经闭合,尖锐的枪锋只在它坚硬的外壳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凹槽。   不过很快情况发生了变化。这枚龙蛋似乎对人类的气息有着感应,侧面出现一个裂口,里面鼓胀的肉缠住湛风枪,试图把长枪吞噬进肚子里,星往外拔着枪与它僵持,这时,身后有人高喊:   “让开,我开炮了!”   只见队长旋转机甲双臂上的高射炮,瞄准,发射。   星立即俯身,那熊熊燃烧的炮弹几乎贴面而过,轰入龙蛋甲壳,但就像打上了一团棉花,龙蛋上再次出现裂口,很快将两枚炮弹吞掉了。   机甲队长傻了眼:“这家伙竟然能吃掉子弹!!!”   下一秒,龙蛋再次发生爆裂,星被冲击波荡开,释放绳索钩住旁边的岩石,在空中摆荡。几只小怪兽在爆裂中扑咬在他的身上,星掏出腰间的匕首,一刀一个将它们钉在了岩壁上。   在这个间隙他得以思考:看似坚不可摧的敌人往往存在着致命的弱点,而他们弱点往往藏在包裹最深的地方——龙蛋的最内部。龙蛋每次炸裂的时间约为七十秒,趁着它完全展开的瞬间,或许可以给它致命一击。   星猜想龙蛋内部大约有个类似“胎核”之类的东西提供能量,必须将它破坏。   这一次龙蛋释放出了更多了怪兽,只见枪林弹雨在眼前不断闪过,不断地有怪物倒下,也有机甲队员倒下,第八层壁已经被鲜血染红,一片狼藉。龙蛋放完怪兽,恢复紧闭。   星跳跃至地,再次向龙蛋发动攻击,这次他采用快攻,枪锋在他手中变换花样,每一击并不着力,触到蛋壳便快速收回,点到即止,在外人看来他的行为无异于毫无意义的以卵击石,可苍星清楚自己的目的。   他要把蛋内的软肉引出来。   果然龙蛋感应到他的气息,被枪尖扫过的地方纷纷出现裂口,里面的软肉如同触手般伸出,追逐着湛风枪游走。星走枪的速度极快,那些软肉只能追到湛风枪的边沿,却缠不住他,星引着它们在空中盘出一个个螺旋,越来越多的软肉被牵引而出,此时星冒险贴近龙蛋,朝蛋内望去,只见龙蛋中央一枚紫色水晶似的东西展露一角,微微发出光芒。   那就是它的内核。   星心中有了底,收了枪快速后撤,这时正好又到了龙蛋爆裂的时间,星没有犹豫,甩出绳索钩向高处的岩壁,踩着前面某位不知名机甲战士的脑袋凌空跃起。飞跃至龙蛋正上方时他陡然收了绳,此时蛋壳爆开,大量肉块喷射而出,星眯起双眼,用绳爪钩住蛋内某处,整个人朝龙蛋中旋转落下。   机甲队员看着这名单薄的黑衣人就这样往龙蛋之内冲去,都觉得他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   星从它的正上方下坠,它紫色的胎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星的眼底,那竟然是一条未成形的幼龙!发出紫色的正是它的眼睛,幼龙很小,眼睛占据了脑袋的一大半,盈着一层晶莹的水雾,显得单纯而无辜。   星有些诧异,如此可怕的巨物中央竟是这样一个懵懂的幼龙,可这只幼龙已经变异了,除却正常的头部,它的四肢已与周围的肉块融为一体。   它的眼神像是在哀求,在胆怯,而身体却向外源源不断地发射着怪物,它还小,控制不住。它一半是天使,一半却是恶魔。   虽然闪过一瞬不忍,但星还是攥紧了湛风枪,用尽全身力气朝下刺去,在他刺下这一枪时,他已做好了永远背负杀生之罪的觉悟。   就在龙蛋即将完全闭合的一刹,湛风枪送入了幼龙的头颅,那紫色的亮晶晶的光芒碎裂了。   改造过的湛风枪在星的手中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周身燃起一层冰冷的蓝色光焰,枪锋刺穿了变异的幼龙,刺穿了底部的蛋壳,直直地钉入壁面,一股巨大的冲击波以枪尖为圆心朝四周散去,蓝色的光斑席卷了一切。   ......   第八层壁在他的手中碎裂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赫利俄斯在其他人面前隐藏了自己的人造人接口,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是人类,除了星   *苍星的战力真的强,大概可以算“出场即满级”系列吧,枪兵最帅!耶! 第40章 DOG TAG   1   /   人类以牺牲两层“壁”为代价,暂时阻挡住了夜蒲龙的袭击。   见到龙蛋被毁,夜蒲龙在悬崖上哀鸣着盘旋,久久不去,直到夜幕降临才消失在丛林之中。它并没有放弃对人类的报复,很快便会再度卷土重来。   夜蒲龙离去后,人们开始收拾壁上的残局。伤兵被抬上担架,小怪的尸体被封入生化垃圾袋,至于那只碎裂的龙蛋,夜蒲龙族研究员给出的建议是就地焚化。   于是一把火焰升起,在夜色中熊熊燃烧,蛋壳发出哔剥的声响,里面死去的变异幼龙很快被火焰吞噬了。古时候,巨大的篝火下总有着舞蹈奏乐的人群,而这次,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有默契似的相顾无言地搭乘电梯下行。   电梯门轰然打开,刚迈出脚,星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只臭鸡蛋砸中了脸。原来有一群抗议的村民正围在电梯前,对星一行人抱有很大的敌意,他听见人群中有人高喊:   “都是因为你们这群外邦人,才会把夜蒲龙引过来!”   “村子平静了那么多年,全被你们打破了!”   粘腻蛋液顺着星的脸颊滑下,酸臭扑鼻,星尚未来得及擦拭,就被押入消毒室进行全身冲淋。   脱下衣服他才发现自己伤得不轻,左臂一片淤青,背部与肩部都有不少正在流血的伤痕,帮他消毒的是一位年轻的夜蒲龙族青年,见他这样不免震惊:“先生,我建议你还是尽快治疗。”   “嗯,我会去拿药的。”星冲洗着肩膀,淡淡地说。实际上他大概率不会去拿药,这种程度的伤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而他很讨厌因为受伤去麻烦别人。   这次冲洗中,星第一次特别关注到自己胸口的伤疤。那道伤疤自他苏醒后便一直存在,应当是三千年前留下的、他的致命伤。如今伤疤已被缝合,颜色也淡了不少,但他忽然觉得这道疤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三千年前杀死他的人......难道他见过?   他摸着伤口摇了摇头,罢了,不去想了。   等星更衣完毕,消完毒出去时,再一次遇上了抗议的群众。   抗议人群聚集在电梯之下的广场上,没想到索菲亚博士、沙诺和赫利俄斯竟然置身于包围中央。   “你小子也别想跑!”   虽然星一身黑色,比较隐蔽,但还是被眼尖的大妈一把揪住,扔进了群众的包围圈里,后背撞上赫利俄斯的后背。   “哦?你也来了?”赫利俄斯略带讽刺地笑着说。   “星,现在村民对我们不太友好,认为是我们把夜蒲龙招来的。”索菲亚向他解释情况,还没说完,一只烂白菜叶就挂在了她的头上。   索菲亚暗骂着扯下白菜:“真是糟糕透了,明明是我们在帮他们啊......”   韦弗党四人被围成一个圈,无尽刺耳的责备落在他们身上。这时,两位男子冲出人群,分别揪住星与沙诺的衣领,将他们脖子上的金属吊牌扯了出来,向四周展示道:   “看啊,这就是亚瑟尼亚和银鸽骑士的吊牌,你们还记得十年前我们村派出的探险队吗?他们在龙窟里也发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吊牌!”   有人捧哏地说:“记得,我们的探险队员全死了,只带回来这枚吊牌的照片,确实在龙窟发现的。”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当年梁师衡安排了四族看守圣物,亚瑟尼亚、银鸽骑士、夜蒲龙还有圣月教会,你们全都是一伙的!就是因为你们两个,夜蒲龙感应到你们,所以才飞过来的!”   “你们与圣物的纠葛我们不管,但能不能别牵扯到我们村子,这次有多少战士受伤你们知道吗?全部是因为你们这群外邦人!”   “与夜蒲龙对抗是会招来灾祸的你们明不明白!?”   通过他们的煽动,大家越骂越起劲,星与沙诺始终被拽着衣领示众,但两人都没有反击。其实夜蒲龙族人的想法可以理解,他们被迫与自己的守护神对战,村庄面临灭顶之灾,重重压力下,他们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   “好了,住嘴吧,你们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这时,一位身着白大褂的男子突然冲出人群,一步跨到花坛上,占据了广场的最高点,星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正是那天在甲兽监测站与索菲亚畅聊的研究员。   索菲亚惊喜地喊道:“年亮先生!”   名叫年亮的研究员提高声调,面向众人道:“二十五年前,苏煌在龙窟附近的水源投毒,造成了大规模甲兽的产生,那不是夜蒲龙的诅咒,而是人为的污染。多少年来,我们试图去清理龙窟的水源,可却被龙杀死了一批又一批族人,难道我们要一直忍受与甲兽共生吗?难道我们要一直每天提心吊胆地生活吗?不如就此做一个了结吧!”   “没错,他们是异邦人,也许与夜蒲龙产生感应,吸引来了巨龙。可这一切都不是他们造成的,造成甲兽横行、夜蒲龙中毒的是苏煌啊!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要永远消灭甲兽,就必须跨过夜蒲龙这一关,净化龙窟附近的水体。   “如果不得不与夜蒲龙作战,我会毫不犹豫地参加,如果要一辈子与甲兽共生,那我宁愿屠龙!所有的诅咒与罪孽,就由我背负!”   研究员先生慷慨激昂,双颊已然涨得通红,向天空高高举起一只握拳的手臂。   他的演讲吸引了几乎全村的族人,人们先是鸦雀无声,接着有几位村民举起了手:   “我赞成!”   “我也赞成!”   一经牵头,越来越多的人举起手臂,表明决心。他们中有年轻慷慨的战士,睿智平静的长者,也有理性爽快的女性,热血天真的孩子。   渐渐地,举起的手臂占据了人群的大多数,或许研究员的话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夜蒲龙族人本就是快意恩仇的民族,妥协偷生与盲目迷信不是他们的风格,“将一切做个了结”才符合他们的血性。   局势已经发生了逆转,有80%的村民都支持与夜蒲龙正面对决,剩下20%的保守派则嘀咕着离开了广场,星与沙诺感到衣领终于被松开,得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谢谢你。”索菲亚对研究员深深鞠躬。   “没事,我只是说出了很多年前就想说的话罢了。”男子摆了摆手。   这时,星注意到男孩年岁也站在人群中,他出乎意料地没有举手,而是低下头,默默地离开了,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2   /   “下面制定之后的战略吧。”年岁家的客厅内,索菲亚泡了一杯咖啡,坐在桌前。   今日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是度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但夜蒲龙的威胁仍在,没有时间休息和抱怨。   索菲亚列出了她的计划:下一次夜蒲龙来袭之前,她负责研发疫苗,进行活体试验;苍星沙诺与机甲护卫队一并训练,准备随时壁上作战;至于赫利俄斯,负责收集情报,提前预判状况。   “话说小赫,你是怎么知道今天龙会来的?吓了我们一跳。”索菲亚道,“不过多亏你打开了九层壁,村庄才不至于被毁灭。”   “哈哈,我是IT工程师嘛,专门负责情报处理,未卜先知是我的责任。”赫利俄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   索菲亚赞许地说:“咱们韦弗党果然人才济济啊!”   闻言,一旁的星被咖啡呛了一口,赫利俄斯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星便咳了几声,恢复了沉默。   “对了博士,关于您的战略我想做出一些调整。”赫利俄斯道,“不知您知不知道龙窟附近有一座殷亓时期的金字塔?”   “嗯?金字塔?”   赫利俄斯便将掖兰城星召唤出剑雨、星能够启动一些古老科技的推论向索菲亚说明。   “你的意思是说金字塔其实是殷亓文明留下的某种科技,星能够启动它,给我们加buff?”   “没错,就是加buff。”赫利俄斯很欣慰索菲亚能够理解,“也许还是特别关键的buff。”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解锁金字塔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吧,如果星不在壁上作战,我们将会缺失很大一部分战力。”   “是啊。”沙诺补充道:“况且解锁金字塔那种复杂的智力游戏不适合星,让他参战才会发挥出他最大的效力。”   赫利俄斯叹息:“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仅凭我一个人能解决金字塔就好了,可是这种古代遗迹似乎只认识苍星。”   他耸耸肩,仰头靠在椅背上,金色长发哗哗地滑落下来。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星突然发话了。   “或许不是认识我,而是认识这个。”   只见他解下脖子上的亚瑟尼亚吊牌递到赫利俄斯眼前,磨砂质感的吊牌在空中微微晃动,闪着光芒。   “这是......”   “狂徒亚瑟尼亚的身份牌。”   沙诺皱眉,音色低沉:“喂,这种东西怎么可以轻易给别人。”   作为守护圣物的默者,身份牌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传承与责任,是绝不能轻易取下的。以至于三千年前的苍星,哪怕“死”后也带着这块牌子,从未离身。   可现在他却将它拿了下来,交给别人。   赫利俄斯也猝然一怔:“你要把它给我?”   “你不是要去解决金字塔吗?”星微微扬起头。   “不、我的意思是,你相信我?”赫利俄斯有些程序错乱,在他的理解里,一个拒绝了他的合作邀请、多次给他使绊子的男人,绝对不会与他达成信任关系。   “难道你不值得相信?”星反问道。   反向激将法似乎对人造人很有效,特别是当对他的能力提出质疑时。赫利俄斯一把拿过星的吊牌,在指尖转了几圈,毫不客气地对上他锐利的目光:“当然,我会完美解决金字塔的谜题的。”   索菲亚与沙诺不明白他俩为啥这么针锋相对,言语里充满火药味,不过他们都很庆幸这件事得到了解决。   于是新的战略调整为赫利俄斯去探索金字塔,其他人维持不变。   3   /   这天深夜,星站在二楼阳台上静静地发呆。不在打斗时,他便喜欢这样一个人坐着,看一些随风摇摆的花花草草,还有天空中的飞鸟,有点像个贪图安稳的老头。   这时耳边响起脚步声,不必看,他便知道是赫利俄斯,赫利俄斯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   “嘿,苍星。”那人丢给他一瓶罐装啤酒,冰镇的,星稳稳接住,单手剥开拉环,发出清脆的汽响。   “年岁那小鬼好像不见了,一晚没看到他。”赫利俄斯在他身边站定,同样开了一瓶罐装饮料,只不过是橘子味汽水。   星便将自己今天在人群中见到年岁的事与他说了,道:“年岁似乎不太愿意与夜蒲龙作战。”   “那小鬼,可能有什么心结吧。”赫利俄斯喝了口汽水,“算了,不聊这个,还是聊聊你吊牌的事。”   赫利俄斯亮出手里的吊牌,像摆钟那样在星眼前晃了几下,复而收回手中。   “你就不怕我带着它跑了?或者把它毁了?”   “我想你不会那样做。”   “哦?”赫利俄斯挑眉,对他自信的回答有些诧异,“那么我也给你一份回礼吧,免得你没有吊牌在身边很寂寞。”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纸折的亚瑟尼亚,轻摆在星的啤酒罐上。   “特别款折纸机器人,你可以通过它随时与我联系,给你。”   和量产型的爪巴不一样,它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狼造型,还按照亚瑟尼亚的外表折出了翅膀,果然是特别款。   星将精巧的折纸机器人捧在手中,左右看了两下,面向赫利俄斯道:“你别误会,我的吊牌只是暂时借给你,当然,还有信任。”   赫利俄斯沉默了半晌,也笑着答道:   “你别误会,我的机器人也只是暂时借给你,以防你被龙杀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第41章 HERITAGE   1   /   ——那时你胆怯了吧,面对夜蒲龙时,所有人都在壁上作战,而你呆若木鸡的坐在旁边,吓得尿裤子了吧?   ——胡说!那不是我!   ——呵,连承认都不敢,就这样还想进机甲护卫队?他们可不需要一个只会尿尿的男孩。   ——闭嘴!   ——哈哈哈哈,胆小鬼,胆小鬼......   凌晨四点,年岁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恶魔的笑声在依然他耳边徘徊不散。自从昨日从壁上回来,他便把自己锁在屋里,连晚饭都没吃,此刻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机械运转的咔哒声包围着他。   男孩擦了擦额前冷汗,想给自己倒杯水,却不料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机械鸟。黄铜制的机械鸟在地上摔成两瓣,内部的弹簧、齿轮散落一地,年岁暗骂了一声,赤着脚下床收拾。等他捧起碎片,抬起头时,挂在床边那套大红的机甲沉默地落进他的视线。   年岁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揪扯了一下。   大红的机甲还有那副护目镜,都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没错,我是胆小鬼。”年岁自言自语道。   在昨天的战场上,他穿着父亲的机甲,带着父亲的护目镜,却没有像曾经的父亲那样英勇地作战。年岁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典型的“叶公好龙”,每次都嚷嚷着让队长带他上壁,可当战场真正地呈现在眼前时,他却退缩了。   “年岁,站起来啊!”在混战中队长朝他喊了一句,但他双腿发软,根本爬不起来。   “我是没用的胆小鬼......”年岁看着掌中摔碎的黄铜鸟,感到眼睛有些湿润。他试图将黄铜鸟拼合,可命运偏偏与他作对似的,有一块机械被摔出凹陷,怎么也无法卡合到一起。   年岁发泄般地把它的零件扔了一地,痛苦地捂住头,整个人蜷缩起来,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昨日的情景。   “年岁,站起来啊!”   队长的话音在脑海里回荡。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阿岁,出来一下。”   是奶奶。   她贴着门说:“你老爸还有些遗物,是时候交给你了。”   2   /   年岁的奶奶抽着一款极烈的香烟,带他来到村庄后一片开阔的空地。   这里是夜蒲龙族的墓地,碧绿柔软的草坪上,凌晨四时的风与灰蓝色的薄雾一起静谧地飘荡,墓地两旁的榕树上系着黄色丝带,大多都已有数十年的历史,无论是残损的还是完整的,都一并在风中摇曳着。   烟雾从奶奶的指间升起,熹微的晨光下,年岁第一次发现她已然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尽管她依旧那么酷,像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这是你老爸的墓。”奶奶带他在一块墓碑前停下。   那块墓碑与其他墓碑并无不同,它们安静地斜插在草地上,底下长满野花野草,无言地诉说着每个人一生的故事。   “你老爸当年可是护卫队里最厉害的战士之一,单挑十只甲兽不在话下,不仅如此,他还给护卫队设计了新型机甲,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啊。”   “我知道,老爸既是机械师也是战士,很厉害。”年岁低着头,无意识地来回抚摸着自己的护目镜。   “后来,他为了保护雨林受污染的水源,自愿加入探险队前往龙窟,想为我们村庄带来希望。”   “可是他们所有人都死了,只带来了绝望。”年岁淡淡地说。   “他不是什么都没带来,至少带来了这个。”奶奶从口袋里拿出一本破旧的笔记塞进年岁手里。   “这是什么?”   “探险队日记。”奶奶呼出一口烟。   年岁翻开笔记本,里面端正的字迹详细记录了每一天的情况,包括他们发现夜蒲龙吊牌的状况,还有龙窟内的地下水脉络等等,虽然只是些客观普通的记录,但从中可以读出当年他们的轨迹。   “你可能认为这些不重要,可甲兽监测站的研究员告诉我,正是这些信息帮助了他们研究龙类和甲兽,才得以守护村庄十余年安宁。”   年岁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日记最后一页空白处写着的字:   “P.S 回去别忘了帮阿岁买生日礼物。”旁边画了一只可爱的小狗。   年岁最喜欢小狗。   眼泪再也忍不住,男孩哭了起来,他抽泣的声音很小,那是习惯了偷偷隐藏哭泣的音量,但此时他越哭越大声,眼泪连成了珠线。   “老爸他......为什么......这么傻啊......”   年岁扑通一声坐在草地上。   可奶奶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硬是把他拉了起来:“是啊,我那个儿子是一头犟驴,当时我也让他不要加入探险队,可他对我说,‘老妈啊,我知道这一趟可能有去无回,但我不得不去。因为如果我这次放弃,过个十几二十年,我肯定会恨我自己的。’   “你看,他说的话很傻吧,可是我认为他说的对。年轻时,奶奶我也有很多自己的梦想没有完成,现在我七十岁了,想起来依旧会后悔,所以我就放他去了,只能说那个孩子运气不好,没能回来。”   年岁抹着泪水:“可我和老爸不一样,我是......胆小鬼......”   “胆小鬼?我们家族从没出过胆小鬼!”奶奶揪着他耳朵,厉声问:“如果夜蒲龙今天入侵村庄,你会去战斗吗?”   “我不知道。”   “笨蛋,你肯定会去战斗的。”奶奶在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   “我不是让你去盲目的送死,我的儿子已经死了,我当然希望你活着。但我太了解你个小孩了,你留着你爸的机甲和护目镜,还模仿他组装机械,我知道你心里想和他一样。所以你在害怕什么?勇敢地面对去吧!”   年岁楞楞地看着她。   奶奶强硬地将男孩拥入怀中,拍了拍他的后背,过了许久,却以一种难得温柔的口吻说:   “我不是劝你去打架,小孩,而是希望在二十年后,你不要后悔自己现在的胆怯。”   “你做任何决定,奶奶都会支持你的。”   风吹过草野,也将奶奶的香烟雾吹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祖孙二人在墓碑中相拥,所有的树叶都哗哗作响。   3   /   五天后,夜蒲龙族·甲兽监测站。   这已是夜蒲龙攻击后的第五天,索菲亚博士正在进行第三轮活体试验,这次邀请到的嘉宾是“缺两颗牙”和“导不了航”。   甲兽们被关在玻璃仓内,身着防护服的索菲亚使用注射枪向其发射针管,针管戳在它们的软体部分,药物被自动推入甲兽体内。   研究员年亮在一旁计时:“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停!”   “怎么样?”索菲亚问。   “药物的作用可以使甲兽麻痹三十二秒,比上次进步了十二秒。”   “还不错,但没有达到我的预期。”索菲亚站在玻璃仓外,看着缺两颗牙和导不了航经过短暂的麻痹后,又开始发狂似的攻击。   “对于体型小的怪物药物的作用会更明显,今天导不了航最长时间麻痹了四十秒,体型中等的缺两颗牙麻痹了三十二秒,而对于大型甲兽,大约可以麻痹二十秒以上。”   “那对于夜蒲龙呢?”   研究员摇摇头:“这个谁也不知道。”   近日来,他们研究员也经过了一系列“关于如何准确地将针管扎进甲兽体内”的实战训练,每人均配备一支长管狙击枪和智能瞄准镜,在真正作战时,他们会隐蔽在四座电梯舱内,对外面的甲兽射击疫苗。   “二十秒,真希望可以给战士们争取到时间。”索菲亚感慨地说。   于此同时,第七层壁上。   第七层壁现在已是最外壁,成为了机甲护卫队的训练场,战士们分成两组:一组是重装队,队员均装备着重型机甲、护盾和枪炮,像一个个敦实的炮台;另一组是轻装队,他们装备着简易防护装置,使用绳索在岩壁上荡来荡去,从而形成对巨龙全方位夹击的攻势。   活捉夜蒲龙是他们所有人的目标。   苍星与沙诺均在轻装队中,他们一位使用长枪,一位使用长剑,让其他装备着□□的人摸不着头脑。   “在这个时代我还是第一见人用这么复古的武器。”正在场边休息的战士甲说。   “你真土,那些都是殷亓文明科技的产物,可牛了。”战士乙科普道,“殷亓科技是现在唯一能与苏煌的eid科技抗衡的技术,你没看到那天那把长枪直接把壁捅碎了么?”   “看到了,吓得我说不出话。”战士甲连连点头,“不知道这么强的文明,为什么突然湮灭了?”   “据说因为天灾,咱也不知道。”战士乙摊摊手。   于是两位摸鱼战士在这难得的闲暇时间里围观着场上的演练:星与沙诺正分别和队长、副队长对战,他们手中的冷兵器面对机甲完全不落下风。   “呼。”对战毕,队长摘下头盔,一边擦汗一边说,“星,沙诺,到时候我们重装队负责扛攻击,至于制伏夜蒲龙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星点了点头。   “对了,和你们一起的那位很彪的金发小哥呢?”队长问。   “他昨天出发去金字塔了。”星答道。   “哦......”队长可能并不理解,但他也不关注,这个话题很快终结了。   星擦擦汗,卸下身上的防具,去旁边拿水喝。   沙诺和他一起。   “你最近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星注意到沙诺在场上发挥得不好,主动送出关心。   沙诺冷笑了一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圣物丢了,现在还要帮别人,显得很可笑吧。”   星不知怎么回答,感到气氛有些冰冷。   这时,天空逐渐暗了下来,阳光如退潮一般消失了,壁上的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因为这很有可能是夜蒲龙降临的预兆。   “呼叫监测站,是龙来了吗?”队长抓起对讲机。   监测站的人答道:“不,是eid能源塔关闭了,现在正是中午十二点,时区将向下一个地区迁移。”   原来是时区迁移,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壁上的备用灯光全部开启,虽然比不上人造阳光的亮度,但依然可以支撑照明,这样一来,晦暗的天空下,圆形的玻璃壁更加像一座聚光灯下的大舞台了。   就在大家放松了警惕、各干各事的时候,监测站突然发来加急警报:“等一下,龙也来了!夜蒲龙正从东部向村庄移动!大约还有半分钟!”   “什么?!这也太快了吧!”   警报呼啸,红灯闪烁,每一处的广播里都在大喊:“夜蒲龙来袭!请居民做好应急准备!”   “竟然趁着eid塔关闭的时候搞突袭,这只龙也太不讲武德了!”有队员抱怨。   eid塔关闭时,会对监测站的信号造成干扰,加之现在光线昏暗,难怪监测人员一时没有观测到龙的踪迹,他们发出的警报对壁上的战士来说已经有些滞后了。   三十秒转瞬即逝,夜蒲龙已经飞至村庄上方,它发出一声声短促的鸣叫,似是决战前的最后信号。   星刚刚来得及装备轻型护甲,绳索的绑带还没有扣上,如果此时夜蒲龙突然攻击,他大概无暇躲避。这时,一只大红色的铁盾罩在了他的头顶,为他提供了掩护。   只见年岁不知何时来到壁上,回过头,绽放一个缺失门牙的笑:“哥哥,这次我来帮你们!” 第42章 DEFEND   1   /   天空暗沉,一切便像混沌未开之际,紫瞳的游龙在空中盘旋,头颅高昂,前肢紧绷,如要撕裂这大地天际。   伴随着阵阵警鸣,夜蒲龙振翅而起,掀起道道狂风,壁上的轻装队员站不稳脚,光是被吹倒者便有十多人,所幸此时年岁的重装机甲挡在苍星与沙诺之前,像风沙中一块坚不可摧的石壁,为他们争取了佩戴装备的时间。   “这次我来当你们的盾。”年岁目光坚决,拉上护目镜。   夜蒲龙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像上一次那样猝然下降,刺尾扫过壁面,重装队员已有准备,组成一道坚硬的壁垒荡开了它的尾巴。随着队长一声令下,重装队员开始向天空发射炮火,击中龙的尾部与下腹。   这些炮火落在龙身上大约等同于挠痒痒,龙就像被一群蚊子纠缠骚扰,虽造不成什么伤害,但足以使它恼怒,只见它在空中翻转身体,头部朝下,赫然张口喷吐出一道火焰。   “靠,原来龙真的会喷火!”年岁激动地喊道。   滚滚火焰灼烧着机甲盾组成的壁垒,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剧烈的高温,能瞬间蒸发一切水分,空气都被灼得像水纹那样上下晃动。重装机甲开启循环冷却水装置,但效用微乎其微,龙的烈焰温度高达600度以上,若不是机甲在前面顶着,人就像瞬间被送入火葬场。   冷却水以最大速率流动,但机甲盾的边缘还是被渐渐熔融,只听队长大喊一声:“重装队后撤!”队员们在盾被熔穿的最后时刻赶紧撤离,火焰撞到第七层壁面,火星飞溅,这时龙又喷出第二道火焰,直冲壁的中心,第七层壁面瞬间软化得像水泥,一块一块失去了支撑功能,人们就像踩在沼泽地,接二连三地陷落,坠至第六层。   “可恶。”年岁也掉了下去,很快站起身,咬牙道,“温度太高了。”   还有六层壁,这并不是一个足以挥霍的数字。   此时天坑的防御系统自带的降温设备开始运转,只见那道飞流直下的瀑布被声波打散,水流化为无数小水珠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壁上,如同一场人造降雨。这是个极其优越的设计,瀑布水源用之不竭,源源不断地为壁洒水降温。   现在第六层壁上便呈现出一副壮烈又瑰丽的景象:熊熊烈火蔓延,巨龙不断喷射着火焰,紫红色的火苗席卷一切,而人造雨又从天而降,浇淋不息,水与火交融,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夜蒲龙虽然强大,但它也有极限。只见它再次张开巨口,这次却只喷出了一点小火星。   “太好了!它熄火了!”年岁叫道。   就趁现在!   星与沙诺对视一眼,彼此知晓现在到了他们轻装队出击的时刻。   数十名轻装队员从各个方位朝夜蒲龙包抄而去,他们装备轻便,行动也迅速,踩着重装队员的护甲跃起,向高处嗖嗖放出绳索。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夜蒲龙的鳞片上附着了一层光滑的黏液,绳索无法钩住它的身体,队员们只能通过缠住它的脚、前爪以及翼上凸起的龙骨让自身吊起,可这样一来绳索的命中率极低,只有不到十人成功接近了夜蒲龙的躯干。   “上来的人一起攻击它的侧翼!”星命令道,他正通过绳索在细雨如丝的半空中摆荡,背负着湛风枪,灵活地爬上夜蒲龙的右侧翼。   攻击龙翼是个好方法,只要龙失去了飞行能力,一切都变得轻松多了。   可是撕裂龙翼何其困难。   只有湛风枪与沙诺的剑发挥了微乎其微的效果,其他武器对龙翼几乎无效,他们轻装队员攀附在龙翼上,如同海上行船时的操控船帆方向的水手。   龙翼在风中猎猎作响,从龙躯体里传出的呼吸声震颤耳膜。星扬起湛风枪,一次次朝龙翼刺去,但只造成微小的血痕。   “龙的身上好像有一层护盾。”沙诺说,“只有打破这层盾才能对本体造成伤害,否则根本是杯水车薪。”   星也发现了这一点,哪怕是殷亓科技的武器,也对它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他们只能尽可能地控制龙翼,使之逐渐失去失去平衡,在空中乱转打旋,但此过程中,越来越多的队员被甩落至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星暗想。   然而就在这时,四面的电梯突然打开大门,只见群群手持狙击枪的白衣研究员埋伏在电梯内,很有仪式感地呐喊道:“支援来了!!!”   索菲亚博士也在其中,她瘦小的肩膀上扛着重狙,看上去形象非常炸裂。   “上面的人注意避让,马上我们发射疫苗!”索菲亚拿着扩音器道。   倒计时三秒,研究员们进行瞄准,扣动机板,白大褂在火与雨的背景下拉风无比地飞扬。无数支针管从四面八方扑射而来,虽然80%还是被弹开,但有20%扎入了龙的躯体,朝它的血脉里快速推进。轻装队员也没有闲着,忙着给龙补扎,龙的身上挨了不少针管,它的一只紫色眼睛也被刺中,发出惨烈的哀嚎。   大量疫苗进入龙的体内,很快起了作用,只见夜蒲龙开始剧烈抽搐,嘴角滴落白沫,它在挣扎中进入了一种半麻痹的状态,年岁见过中风的老人,如今第一次见到中风的龙,不过两者的医学表现如出一辙。   夜蒲龙不再飞行,前爪与后肢蜷缩起来,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它这一次坠落直接葬送了第六层壁的寿命,壁上的龙与人一齐摔落至第五层。   夜蒲龙趴在第五层壁上,发出疲倦而痛苦的呻吟,巨大的翅膀翻过来遮住了躯体。   “麻痹时间大概有二十秒,各位加油!”索菲亚道。   麻痹效果相当于破除了龙身上的护盾,此刻无论是重装队员还是轻装队员纷纷出动,星用绳索控制住了龙头,沙诺则牵制住龙尾,夜蒲龙被他们拉成一个“C”型。   “成功了!”年岁欢呼道,“这样就能活捉夜蒲龙了!”   由于活捉的命令,大家都没有攻击已失去行动力的龙,而是趁着这二十秒尽可能以牢固的绳索、铁链束缚住夜蒲龙的身体,只不过它实在太过庞大,这份工作也显得无比艰难,不过总体而言,大家的心情都是愉快的。   “这样一来我们就是第一批抓住龙的人,这份功绩足以载入史册!”有人说道。   龙躺在壁上,任由他们将早已准备好的锁链与镣铐加之手脚,透明的壁下,整个村庄的围观居民都在欢呼,这是他们二十年来取得的最大胜利。   然而这份庆祝还为时过早,就在一切即将准备就绪之时,夜蒲龙突然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呼号,整个壁都在与之共振,四周岩壁上的碎石纷纷滚落,电梯也剧烈摇晃起来,一切都像是地震来袭的前兆。   “不能掉以轻心!”机甲队队长立刻做出了判断。   轻装队停止了捆绑夜蒲龙的工作退至后排,重装队则重新打开护盾,将夜蒲龙包围在中心。就在这时,夜蒲龙突然瞪大双眼,随着它一阵哀鸣,巨大的能量从它周身爆发,紫色的光线波及四周。   前所未有的场面,整个龙都在发光发亮,紫色光焰在它眼中燃烧,每一片龙鳞也冒出光焰,它挣脱了所有锁链,又将它们如同蝼蚁悉数踩碎在巨爪之下,它向着天空高扬起头颅,又是一声嘶鸣。   这就是龙之怒!   它全身爆发出紫色光焰,瞬间席卷了壁上的一切,人们看着它飞起,然后疯狂地以头部撞击壁面,一次又一次,庞大的能量直接将第五层与第四层壁震得粉碎,接着是第三层、第二层......   眼下整个村庄顶部竟只剩下唯一一层壁了!   龙的发狂依旧没有停止,朝第一层壁迎头撞来,坠落的机甲队员还未曾调节好自己的位置,眼看着它冲向最后的屏障。   “给我停下!”   这时,一个大红色的身影却向夜蒲龙狂奔而去,他在龙类的攻击下显得多么渺小、多么不堪一击,可是他就这样直直地冲了上去,像一团随手便可掐灭的迎着风的火炬。   是年岁!   星与壁上的各位都认出了这个男孩,但他们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只见年岁冲到了夜蒲龙脚下,夜蒲龙似乎惊奇有这么一位鲁莽的小战士,竟敢螳臂当车地阻拦在自己面前。   它停下了攻击,转而展翅飞起,前爪一下钳住了年岁的身子,将男孩提到半空盘旋,或许是想多陪大家玩一阵。   只见年岁被龙攥在手里,身上的机甲逐渐开裂,碎片一块块掉下来,露出痛苦的表情。   星立即拔出了身后的湛风枪准备救人,可此时的局面连他都觉得难以应对。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前,却发现自己亚瑟尼亚的吊牌已经给赫利俄斯拿去了。   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能启动金字塔,再不启动,他们就要团灭了!   最后一层壁隔却了战场与村落,而当这一层壁也消失时,昔日鸟语花香的村庄便会在一瞬之间荡然无存,连同夜蒲龙族的全部文明。   绝不能让最后一层壁破,也绝不能让年岁牺牲。   星咬咬牙,顶着夜蒲龙的紫色光焰,提枪朝它冲了过去。   ......   这时,远在古老金字塔内的赫利俄斯或许可以推算到,此时村庄里所有人百分之九十的命运都捏在他的手中。   而剩下的百分之十,由星一人抗下。 第43章 BUFF   1   /   “真君冥冥兮周流八荒,逝如流水兮消汝苦辛,自月至鱼兮万汇赋形,万汇毁便兮真君永存。”   夜色清朗,三千年前的金字塔神庙,赫利俄斯端坐其中,翻完了最后一本讲述梁师衡传说的书籍。   所有的字句都被他刻入记忆,他在庞大的记忆海洋里搜寻,却依旧无法知晓这张星盘的密码。   赫利俄斯抬起头,对着神庙内梁师衡的无头塑像,这时正好有一只苍蝇飞过,赫利俄斯毫不犹豫地抬手,光枪射死了它。   苍蝇坠落,他淡淡笑着,面对梁师衡道:   “神有怜悯,而我没有。”   说罢,他起身拍了拍衣服,将那一摞包括《夜蒲龙族史》《夜蒲龙族的社会与数学》《梁师衡的南部之行》等历史书籍丢在一旁,打算改换思路,来一场彻底的头脑风暴。   他在神庙内来回踱步,召唤出爪巴与自己配合:   “嘿,如果将这里的星盘类比于梁师衡设置的电脑密码,你觉得他会采用什么组合?”   爪巴扑腾着翅膀:“当然是自己的生日!”   “我想梁师衡不会这么自恋。”   “那就是他家人的生日咯。”   “他没有家人。”   “嗯,或许是苍星的生日?”   “苍星的生日吗?”赫利俄斯倒是犹豫了一下,又摇摇头,“他不会那么恋爱脑,况且梁师衡来南方时还没有遇到苍星。”   “那我就不知道了。”爪巴挠挠头。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   赫利俄斯在古老的星盘前蹲下,手指抚过那一条条星辰轨迹与转动的小珠子。   “这个星盘的密码正是某个特定日期,虽然不是生日,但定是某个对梁师衡来说相当重要的日期。”   “特定日期?”爪巴栖在他的肩上,歪了歪脑袋,“可是这又不是密码锁,怎么输入日期捏?”   赫利俄斯像照顾幼稚园小朋友般摸了摸它的头,笑着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同的月份,不同的日期,在整片夜空之中,每一颗星星的位置都不同,就算是同一天,但在不同的年份,星辰的位置也会有微小的差异。”   在上古时期,人们依据星辰日月,判断自己所处在一年中的哪个时段。最有名的定位星当属“荧惑”,那是一颗火红的星星,当它开始向西移动时,正对应秋天的到来,而它到天际将要下沉时,刺骨寒风便会袭来。   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有它所对应的星图,绝不重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爪巴恍然大悟:“也就说把这些星星移动到某个日期对应那天的位置,就可以解锁星盘啦!”   “没错。”赫利俄斯打了个响指。   “可是究竟是哪一天呢?”爪巴喃喃道,“哪一天的星图对梁师衡来说这么重要,值得记录下来?”   三千年前,设置这份密码的梁师衡身着白袍,金发披散,也是静静地坐在这里推演着星辰吧。三千年后,与他相貌如出一辙的赫利俄斯同样在这里,试图从历史的蛛丝马迹间找到线索。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脑海里闪过数种可能性,又将它们逐一pass,最后唯有一种可能脱颖而出,越来越清晰。   运算完毕,赫利俄斯得出结论:“梁师衡关注的既不是自己也不是皇帝更不是爱情,而是所谓的‘天灾’,关乎天下苍生的天灾——这里的日期,便是天灾的日期。”   “天灾?史书上有记载是哪一天吗?”   “没有,不过放心,那么多史料可不是白读的,我能推算出来。”赫利俄斯还没说完,便伸手挪动石板上一颗颗小珠子制成的星辰,娴熟的动作让人恍惚以为梁师衡重现世间。   赫利俄斯与梁师衡,他们是何其相似,无论是外表,性格,还是智慧,正如同一只手的两面,甚至他们在无形中都在重复着对方走过的道路。   一个夜晚过去了,直到次日天明,赫利俄斯依旧没有算出准确的结果。   当夜蒲龙降临、村庄的方向传来阵阵紫光时,他依旧正在演算。如果他的头顶有进度条显示,此刻大约已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五。   “糟糕主人,夜蒲龙让村庄只剩一层壁了!”爪巴紧急报道。   “不能着急。”赫利俄斯依旧挪动着那些星辰,像一个固执的孩子。   这时,赫利俄斯耳畔突然传来苍星的声音,他先是懵了一下,接着想到自己那天交给他了一只亚瑟尼亚的折纸机器人,是可以用来通讯的。   “喂,你还有多久?”星的呼吸听上去并不稳定,通过嘈杂的电波起起伏伏,此刻大概正身陷与巨龙的缠斗。   “快了。”赫利俄斯平静地说。   “我还能坚持五分钟。”星说完这句便掐断了通话。   “靠,这男人好拽。”爪巴一脸惊愕,“快死了还这么拽。”   “这就是苍星的风格。”赫利俄斯道,星死了他毫不意外。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将最后一颗星辰拨动归位,这时,口袋里的亚瑟尼亚吊牌突然发出灼热的温度,与地上的星盘产生了感应。   紧接着,整座星盘亮了起来,上面的星辰开始自行转动,金字塔像要瓦解一般抖动。   梁师衡与夜蒲龙的雕像也发生了变化,他们手中的倒三角锥骤然翻转,巨大的能量从三角锥中冲出,一道光线从金字塔顶射出,穿梭雨林,直指龙窟。   赫利俄斯尚未来得及欣赏眼前的杰作,却猛然被一道从梁师衡雕像手中发出的光束打倒至地,身下的石板塌陷,赫利俄斯朝金字塔内部无尽的黑暗落去。   2   /   夜蒲龙村庄上方·壁上战场。   只剩下最后一层壁,年岁又被夜蒲龙握在手中,如果是一场电影,现在大概可以播放英雄末路的悲壮BGM了。   “我还能坚持五分钟。”   在这个关头,星想起了赫利俄斯,用那只折纸机器人与他进行了通话。   大概也是最后的通话。星想。   他掐断音讯,便拿起湛风枪冲向了战场中央的紫色光焰。   绳索抛出,缠住巨龙翼骨,苍星将自己吊了起来,围绕着龙旋转,不断呼喊着男孩的名字。   男孩在灼热的风中努力睁开眼睛,这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回应。   改造过的湛风枪开启到最大功率,蓝色的零度火焰包围枪体,电流贯通,滋滋作响,星毫无保留地抬起长枪,朝夜蒲龙的前爪奋力一掷,湛风□□破龙爪,随着苍星一声令下复而收回他的手中,他飞至龙爪之上,侧身力劈,硬生生撕碎了龙鳞,露出苍苍白骨。夜蒲龙终于松开年岁,幽怨愤懑的目光转而落在星的身上。   它要把眼前的这个男人碾碎。   剧烈的紫色光波再次冲击,星尽力躲避,但还是被推了出去,他在半空便吐出一口鲜血,旋转着朝壁上坠落。   就在他即将砸在壁面时,一股蓝光像羽毛般托住了他,虽只是转瞬即逝,但保护了星的头部与身体,打消了坠落的伤害。   这时有人发现黑暗的天空中出现了隐隐的蓝光。   “那是什么光?”   “好像是从龙窟的方向发出来的!”   也是金字塔的方向。星捂着肺部暗想。   赫利俄斯做到了。他解锁了金字塔。   夜蒲龙忽然被这蓝光吸引,放弃了攻击人类,调转方向追随着蓝光飞去。   年岁赶紧跑过来扶起苍星:“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星手握湛风枪支撑着站起来,他说没事就意味着可以继续战斗。   “各部门注意,夜蒲龙正往龙窟飞去!夜蒲龙正往龙窟飞去!”广播里响起研究员的声音。   “继续追击!”机甲队长振臂高呼。   于是数辆装甲车被电梯吊起,战士们开车追击,碾过一路的树枝草叶。   “我还是第一次去龙窟......”年岁有些紧张地握住拳。   装甲车飞驰,途中经过金字塔,可星没有看见赫利俄斯的踪影。   然而金字塔确实被启动了,它的顶部发射出蓝色光束,指向不远处龙窟的位置,夜蒲龙正是被这道光吸引。   “靠,金字塔居然发光了!”年岁脸贴着窗玻璃,惊叹道,“它可是个三千年前的遗迹啊!”   星掏出折纸机器人,打算联系赫利俄斯,可很遗憾,机器人已经在刚才的龙焰中被灼烧成了一堆黑炭。   3   /   车辆继续前进,到达龙窟边缘,所有人下车步行。   此地已经是雨林的最深处,到处都是参天古木,视线所至之处均是一片苍翠,有种静谧幽深的感觉。   这里的环境有一种洗涤人心的功效,好像他们刚才经历的什么生死搏斗都不再重要,此刻他们就像是一组雨林观光团,被鸟叫、花香与树木的苍绿包围。   队长渐渐地也不再用语言指挥,而是打起了手势,害怕惊扰这份幽静,更怕惊扰这幽静中蛰伏的危险。   他们沿着溪流溯源而行,没过多久便到达了龙窟入口。龙窟前的水积成了一方齐腰深的水潭,水流潺潺,是活水,只不过水体里漂浮着令人恶心的红色藻类,那是水被污染的证据。   龙窟入口巨大,如刀削斧凿,在岩壁上形成了一个造型哥特的天然洞窟。他们淌水行进,拨开层层藤曼,终于进入龙窟内部。   起先十分狭窄,之后越来越开阔,里面竟是一座开凿精美的巨型殿堂。殿堂有着极其优美的拱顶,四周装饰着云雷纹,拱顶上开了一则小洞透过天光。从金字塔发出的蓝光便从这里照入殿堂内,优雅地落在夜蒲龙的身上,浮尘在光中轻轻旋转,如同一个个小精灵。   不知为何,夜蒲龙已不再攻击人类,身上的敌意也消失了。它像一位苍老疲倦的老者,将自己盘成一个圈,卧在殿堂中央的石台上,此刻只想平静地睡一觉。   它现在变得如同一只小猫,任谁摸摸它的头顶都行。   人们被夜蒲龙的反常吸引了注意,过了许久才发现空气中竟弥漫着浅浅的笛音,这种笛音似有安抚作用,配合蓝色的光束,才使得夜蒲龙稳定下来。   笛音悠扬,温柔而苍凉,人们不自觉地被它吸引,内心深处添了一抹平静,仿佛忘却了自己浴血的身躯与疼痛。   一些记忆闪过,星的太阳穴微微刺痛。   熟悉的旋律。   他听过这首曲子,是梁师衡吹给他听的。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夕阳下落,晚风温和,草野无疆,梁师衡白袍飞扬,笛音绵长,所有的牛羊都停下了动作,静静地凝望着他,如同见到了一位金色眼睛的神。   “它叫做‘镇龙曲’,龙听了都会安静下来,更别提这些牛羊了。”回忆中的梁师衡笑着说。   那是个遥远又美好的夏天。   可现在......是谁在吹奏镇龙曲的旋律?   它应该早已在三千年的岁月中失传了。   星不由地循声望去,只见殿堂一角的阴影中走出一人,金发轻轻摆动,修长的手指按着笛孔,低眉吹奏出空灵的旋律。   他像一道阳光劈开了黑暗,金发的边缘像镀了一层朦胧的金光。   赫利俄斯。   星知道是他,可却无可避免地想起梁师衡。   但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星注视着他走向人群,眼神难得带上了柔和。一曲终了,赫利俄斯收起骨笛,微微扬起头,隔着人群,朝星露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控的笑容。   --   作者有话要说:   *“真君冥冥兮周流八荒,逝如流水兮消汝苦辛,自月至鱼兮万汇赋形,万汇毁便兮真君永存。”引自《鲁拜集》。 第44章 ON   1   /   “是镇龙曲,我偶然学会的。”赫利俄斯面对众人惊愕又崇拜的目光,轻松地笑了笑。   他笑起来有种特别的亲近感,好像刚才华丽出场的并非他本人,而是他同名同姓的亲兄弟之类的,至于他本人只是个人畜无害平平无奇的小工程师罢了。这种亲和力极具迷惑性,也是赫利俄斯的人格面具之一。   “小赫?你怎么会在这里?!”索菲亚博士冲出人群,跑到他身边,“你不是在金字塔吗?”   他摸了摸头,歉疚地说:“说来话长,中途出了一些小状况。”   于是赫利俄斯将他解锁金字塔的过程向各位夜蒲龙族人解释了一番,这次他们接受得很快,毕竟金字塔的效果显而易见,此刻已经归于平静的巨龙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没想到突然我脚下的石板开裂,我掉了进去,才发现金字塔内部也是一个庞大的空间,像是内嵌神庙。”他继续讲述道,“内嵌神庙中间供奉着一支骨笛,正是我手上的这支。”   只见赫利俄斯手中握着一支龙骨制成的长笛,通体洁白,造型古朴,一看便是殷亓时代的工艺。   “除了这支骨笛,内嵌神庙的墙壁上还镌刻了一段音律,我试着用笛子吹了出来,猜想大概是古书中记载的‘镇龙曲’,所以来龙窟试了试。”   “镇龙曲!原来它真实存在!”机甲队长感慨一声,接着颇为沧桑的追忆往事,“很久以前,我们夜蒲龙族人便是生活在这片雨林,以笛音御龙,可惜后来音律渐渐失传,龙也几乎绝迹了,没想到今天你能在金字塔中重新发现!”   赫利俄斯佯装地十分谦虚:“机缘巧合,我也确实没有想到。”   现在夜蒲龙已经安静,最大的威胁解除了,大家便开始各自开始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对龙窟内水源的调查与清理。当然,对韦弗党最重要的是拿取圣物。   于是人们分成两队,研究员和一部分机甲队员去调查龙窟的水流,韦弗党人和另外的机甲队员则靠近巨龙,寻找它身上的圣物。   他们第一次离一条安静的龙这么近,或许千年以前,人们就是这般与龙类相处。族人吹奏长笛,赤着脚翻山越岭,青山层叠,天空高远,身侧有龙相随,梦幻得像是一幅画卷。   又有谁曾知晓千年之后甲兽横行、水体污浊、硝烟四起,曾经风景如画的雨林变成了上演生化危机的恐怖谷。   根据夜蒲龙族人说,圣物就藏在龙的逆鳞之中,相传巨龙脖子下都有巴掌大小的一块逆生鳞片,呈月牙状,俗称逆鳞,触之者即死。用通俗的话来说,那鳞片是龙的“疼痛敏感点,碰了龙就炸毛”。   那么由谁去取圣物成了一个问题,星感到周围的目光嗖嗖落在自己身上,便明白自己难逃触碰龙之逆鳞的命运了。   赫利俄斯说:“加油苍星,我会在旁边为你吹笛子的。”说着比划了一个啦啦队为篮球队员鼓劲的手势。   他吹得好是镇龙曲,吹不好直接给星送葬。   “对了,这个还给你。”赫利俄斯将亚瑟尼亚的吊牌交给苍星。   星接过塞进口袋,只好硬着头皮跨上石台,一旁的赫利俄斯非常卖力地吹奏起来。星不知道该如何接近一只龙,不过他养过狗,脑袋里便将夜蒲龙等同与一只脾气略差的狗狗,微微弯下腰,脚步轻轻的,一点一点朝之靠近。   龙警惕地抬起眼皮看着他。   他也警惕地看着龙。   两位对视了十余秒,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尴尬,毕竟刚才他们还一个被对方打伤了爪,一个被打到吐血,现在这种突然温情的场面是怎么回事啊!   “星,逆鳞在龙的脖子下面。”索菲亚小声提醒。   星伸出手,先试探地摸了摸龙角,然后缓缓下移到额头,鼻子。这时他口袋里的吊牌掉了出来,声音清脆地落在石台上、龙的前爪边。   没想到龙见到狂徒亚瑟尼亚的吊牌,突然明白了什么,自觉地舒展身躯,露出脖子上那一片金色逆鳞,也就是圣物。这一切有点太过顺利了,星小心翼翼地取下圣物,整个过程都不敢呼吸。   至此,第二块圣物收集完毕。   星看着手心里这片小小的金色薄片,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东西,无数人已经付出了生命。   “就这个?”凑热闹的夜蒲龙族人问,“你们和苏煌就是为了这玩意打得你死我活?”   “可不嘛。”赫利俄斯笑眯眯的。   “我不理解,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多喝两杯呢。”族人也笑着说。   这时,星忽然想起沙诺,沙诺视圣物为生命,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星回过头,发现人群中并没有沙诺的踪影。   “沙诺呢?”他问索菲亚。   索菲亚疑惑道:“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奇怪,自从星救下年岁之后,他就一直没有见到沙诺,不知道他哪儿去了。   “你们说沙诺不见了?”赫利俄斯也凑过来。   “嗯。”星点头。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赫利俄斯沉下面容,手指抵着下巴,“总之,你先把圣物交给索菲亚博士吧。”   索菲亚将圣物封存在一只特质的黑色方盒子里,锁入随身携带的挎包。   这时,夜蒲龙突然从石板上爬了起来,抬起头,脊背紧绷成弓型,进入御敌状态。   “怎么回事?”索菲亚朝后退了一步。   不过夜蒲龙的目光没有落在他们身上,而是看向上方。突然间,一阵剧烈的地震来袭,只见神殿的拱顶被轰然破坏,露出大片大片的天空,火药味和危险的气息席卷而来。   余震久久不息,人们跌倒在地,不少人被顶部掉落的石块砸中,瞬间殒命。星抬头,看见天空中竟然赫然展露出了军舰的一角。   军舰像一座黑色的岛屿笼罩上方,只看见它的剪影与轮廓,底部的橘色灯光闪烁不定,它毫不费力地瓦解了拱顶,停泊在龙窟之上,营造了犹如末日降临一般的压迫感。   毫无疑问,这是苏煌的军队。   2   /   “苏煌军!”   “是苏煌!”   人们惊呼。   事情不仅没完没了,反而越闹越大,刚打完龙,苏煌又登场了,对在场所有人而言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卑鄙小人,我们刚拿到圣物就追过来,就是想坐享其成。”索菲亚护住圣物,恶狠狠地说。   军舰上传来广播:   “下面的人听着,感谢韦弗党的众人,也感谢夜蒲龙族的战士,为我们解决了最大的难题——龙,现在请将圣物交还政府,政府将授予你们荣誉勋章,若是反抗不从,一律视为苏煌的敌人,立即执行死刑。”   声音庄严冰冷,不容违抗,正如同他们冷冰冰的政权一般。   “想都别想!”索菲亚道。   哪怕她如此微小的声音,也被军舰上的人捕捉到了,高空中那个威严的声音说:“或许有些人蔑视法律,不懂得国土上的一切均归于苏煌管理的意思,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话音未落,一道道激光光束如雨丝倾洒而下,龙窟内像是下起了一场绿色的暴雨。苏煌毫不留情,道道激光足以灼穿机甲,众人纷纷寻找掩体躲避这场恐怖的屠杀,看来苏煌是铁了心要将他们全部剿灭在龙窟内了。   年岁的护盾展开在索菲亚、星以及赫利俄斯面前,这次这个男孩确实勇敢地担任了“盾”的职责,从头到尾。   “可恶,苏煌那群大恶人,我们人太少,打不过啊。”年岁愤愤地说。   眼看着苏煌的军舰依旧在扫射,越来越多人倒下,龙的状况也变得岌岌可危,随时在暴走的边缘。   “打得过。”然而星淡然的一句,道,“圣物在我们手上,而这里到处都是殷亓文明的科技。”   圣物是启动殷亓科技的钥匙,而殷亓科技足以与苏煌抗衡。   索菲亚睁大了眼睛,抓住他的手臂摇晃:“难道、难道你想起来了?你知道圣物该怎么启动了?!”   星沉默着点头。   他确实想起来了,自从听到赫利俄斯吹奏那首《镇龙曲》,一些记忆便逐渐复苏。他记得梁师衡将属于他的那块圣物交给他时,曾经告诉他启动的方法。回忆越来越清晰可触,在苏煌军舰降临的那一刹那,星猛地记起了关键部分,就像电光一闪。   “是一道言灵。”他说,“只要念出来就行了。”   “就这样?这么简单?”做过无数次核磁实验甚至粒子加速实验试图启动圣物的索菲亚博士表示她要落泪了,赫利俄斯也难以置信。   于是,在苏煌的激光扫射下、不断瓦解的龙窟中,星将手缓缓移动到圣物上,虽然隔着几层布料和盒子,但不影响圣物的启动。   “Artry!”他说。   无比短促的音节,在古语中代表着万物的起始、宇宙的奇点。一切坍缩归零,然后轰然爆发,这便是这道言灵的含义。   随着他的话音,金光乍现,猛地照亮了整座龙窟,如同白昼降临抑或是核弹爆炸,所有人都闭起眼睛,没来得及闭眼的可能要面临数小时的短暂失明。   金光围绕着龙窟神殿一圈圈上升,竟然也形成一条游龙的形状,与夜蒲龙交相共舞。于是人们看见这样一副奇景:在绿色的激光雨中,一条黑鳞紫瞳的龙与另一条金光汇成的龙缠绕在一起,像是跳着华丽的探戈,两条龙一齐向上盘旋,朝苏煌的军舰冲撞而去。   龙是无比的壮丽,令人肃然起敬。   巨大的爆炸在上空发生,苏煌军舰的引擎损坏,失去平衡,尾部燃烧起熊熊烈火。   “全体队员弃舰!”苏煌的指挥官命令道。   此时龙还在不断地撞击着军舰,几乎要将它拧碎。   不断有白衣政府军跳伞,在空中打开一个个白蘑菇。白衣政府军降落在龙窟内,很快与身着机甲的夜蒲龙族战士打斗起来。   此时的局面从苏煌单方面扫荡变成了两军短兵相接。   “干得漂亮,苍星。”赫利俄斯拍了一下星的肩膀。   苏煌的最大优势——军舰,已经被龙毁灭了。政府军悉数降落至地,立即被涌上的夜蒲龙战士包围,场上陷入了混战。   “龙在帮我们!它竟然在帮我们!冲啊!”年岁受到了鼓舞,抄起武器便投入了人群。   所有人都斗志昂扬,他们第一次感到无与伦比的血统自豪感。夜蒲龙族,便是与龙并肩作战的民族!   星也投入战场,和以往一样,擒贼先擒王,他搜索着这群人中的领袖,也就是是苏煌的指挥官。   不久后星便锁定了目标,那人在一群白衣政府军中赫然穿着一身黑,长风衣,戴着顶魔术师般的礼帽,配上红色的墨镜与一条红领带,想不注意到这个男人都难。   刚才那么震撼的局面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他居高临下、堪称平静地注视着军舰被毁、士兵被杀,让人怀疑他和赫利俄斯一样是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星迈步向他,苏煌指挥官也看向了星。   然而下一秒,不知怎的他却从原来的位置消失了,一下子闪现在星的背后。指挥官一只手按上星的肩膀,朝他摘下红色墨镜,略带沙哑的男低音道:   “我想见你很久了,星。” 第45章 OFF   1   /   “我想见你很久了,星。”   2   /   男人朝他摘下红色墨镜,星感到一阵眩晕,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竟置身在一座高楼的天台上,龙窟与雨林消失了,他们位于一座繁华大都市,夜空被霓虹照亮,楼高百丈,城市灯火悉数被他们踩在脚下。   夜风呼啸,两人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风中隐隐送来海水的腥咸。   这是什么?催眠术?幻觉?   星感到手指有点发麻,他看向自己的躯体,惊讶地有些地方出现了模糊的彩色光带,像是性能堪忧的老式电视机屏幕。   “渲染完成还需要等一会儿,不过马上你的躯体便会稳定下来。”那位打扮得像魔术师的苏煌指挥官说,“为了防止被别人打扰,我把你带入了VR世界中,在这里我们可以尽情地交谈。”   “你是谁?”星问。   “肖万·爱迪方斯。”那人说,“如你所见,正是苏煌的首席指挥官之一,军务院统领,世人都把我称作苏煌的利剑。”   星的常识记忆里有这个人,肖万·爱迪方斯是苏煌最高阶的领袖之一,地位仅次于总统,相当于总统的左臂。   “你想做什么?”他警惕地握住了湛风枪。   “归顺我们吧,星,与赫利俄斯合作是没有好结果的,你应该知道他是个人造人,是个疯子,如果他得到圣物,会摧毁整个世界,我保证。”肖万朝星靠近了一步,伸出手,似乎要与他握手。   星说:“你有病?”   一个苏煌高层,追杀了他们这么久,突然要握手言和?这是什么套路?   肖万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你更不应该相信赫利俄斯,他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星实话实说。   自三千年后醒来,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里,星便一直感到深深的迷惘。这里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没有什么是他能够握住的,所有人都在利用他,对他讲述一些动听的道理,可星到底还是无法与韦弗党共情。   他只是一位古代的战士,没有推翻苏煌的渴望,但也同样厌恶苏煌的□□,他没有信仰,像一匹荒原狼在城市游荡。谁给他一些吃的,谁对他好一些,他就为谁办事。堕落至此,有些可悲。   或许他就不该醒来,永远地沉睡在古代,成为史书里轻轻带过一笔。多好,多轻松。   “星,我想你应该记得这个。”肖万从黑色的风衣里拿出一支玫瑰,玫瑰上绑了一张洒着金片的纸。   玫瑰、纸片......   玫瑰的气味好像在哪见过。   星猛然记起:“那天在医院探望杉木博士的人是你?”   “没错,是我,也是我给了你写有湛风枪的卡片。”肖万轻扶帽檐,“我早就在盯着你了,星。”   信息量过大,星感到大脑有些疼痛。   肖万继续道:“杉木哲郎应该向你提起过吧,他在凯萨尔战役时有一位老战友,我们同样喜欢过一个名叫宁的女孩,后来女孩死了,杉木叛逃了苏煌军队,而我留了下来,升到了今天的位置。”   这个经典三角恋的故事星曾听索菲亚说过,没想到眼前这位“苏煌的利剑”、肖万·爱迪方斯就是故事中另一位男主角。   “虽然我与杉木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我们偶尔也会联系,他有时会帮我,我有时也会帮他。”肖万说,“这次我同样是在帮忙,星。”   “你说的帮忙,就是指杀了那么多夜蒲龙族人,然后逼我们交出圣物?”星摇了摇头,“那不是帮忙,而是吸血。”   “你真是一个固执的人,难怪他们这么喜欢你,杉木哲郎、赫利俄斯、梁师衡......你太容易被利用了。”   听到梁师衡的名字,星感到心里猛然一刺。   这时,整个VR世界开始晃动,霓虹广告牌开始抽搐,高楼在眼前变形,越来越多的地方闪动着模糊的彩色光带。   “这里快撑不住了,你们的进攻挺猛。”肖万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些像素点,他看着星坚决地说,“抱歉了,今天我必须控制你的意识,将你带走。”   话音未落,只见肖万轻轻抬起手,星脚下的世界开始塌陷。他意识到在这个虚拟世界中,肖万是一切的主宰,只要星在这里失去意识,那么他的意识就会永远被肖万带走。到时候他可能会再次经历失忆,然后再从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醒来,一堆人对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的话,利用他办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星不是工具。他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回忆,羁绊,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几片真实,他不要这一切全部抹灭,从头再来。   高楼在脚下崩塌,玻璃碎片于夜色中纷飞,星在下坠,他求生欲极强地以湛风枪勾住了一根金属钢架,在半空中晃动。   整栋大楼崩塌得只剩下骨架了,所有广告牌与霓虹灯管违逆重力朝星砸来,星勉强避过,又往下掉了几段,钩住另一根钢架。   “你无处可逃。”只剩骨架的大楼内,肖万站在他对面,灯火在他身后虚化成一个个光斑。   星突然想起一个东陆古代的故事,故事中有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他一个筋斗能翻越十万八千里,却怎么也飞不出佛祖的五指山。   星深吸一口气,扔掉了手中的湛风枪,然后卸下了身上全部装备,将它们一起抛落。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中,所有武器都是虚幻的。肖万摸不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投降了,谁知星突然纵身一跃,朝肖万扑去。   在肖万逃离之前,这位黑发狂战士已死死抱住了他的脖子,两人朝高楼下的万丈深渊一并滚坠而去。   “疯子——!”   星听到肖万在耳边骂了一声,突然觉得很痛快。   既然逃不出那便一起毁灭吧,将这个虚拟世界的主人也毁灭,玉石俱焚。   3   /   长风起兮,四野无疆;   天之苍苍,谓我疏狂;   逝者奔流,何人同往?   雁北归兮,雪落大荒;   吟鞭去兮,日落烟长;   玉笛与马,不渡他乡。   ......   梦中出现了草原,草原尽头是雪山,温和的阳光普照大地,浮尘飘散,苍星躺在原野上,穿着黑袍,戴着狼牙耳坠,湛风枪倚着一棵树斜放。他闭着双眼,感到风穿过发丝,十分清爽,太阳晒得眼皮暖暖的,空气里弥漫着果实的香甜。   歌声从不远处传来,清亮,如悬挂窗边的风铃。苍星微微睁眼,看见金色的长发,梁师衡哼唱着他们民族古老的歌谣,手指翻过书页。阳光下他整个人近乎透明,像是镜中的画面,或水中的倒影。   “梁......辰。”苍星微微动唇,努力看清那个人的想法使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长风起兮,四野无疆;天之苍苍,谓我疏狂;逝者奔流,何人同往?”   哼唱声依然在,金色的长发被风吹动,星意识模糊地抬起眼,落在视野中的金发男子正随性地哼着歌,手中削着一只苹果。   “嗯?你醒了?”注意到苍星,他停下哼歌,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凑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苍星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梁师衡,但他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赫利俄斯。   “你很吵......”他有些虚弱地说。   “靠,堂堂韦弗党首领来照顾你,还不满意?”赫利俄斯毫不留情地在他脸颊上重重拍了两巴掌,使他快速清醒过来。   “这是哪里?夜蒲龙怎么样了?圣物呢?”星挣扎着问。   “我们赢了,苍星!”赫利俄斯在他耳边大声说,像对待一个耳背的老人,“我们击退了苏煌军,圣物也到手了,现在你在海文城医院,已经昏迷了一周多了!”   昏迷......?   等一下,星试着掐了一下自己,有痛觉,而且他还记得赫利俄斯,说明没有失忆。   “肖万呢?”他支撑着坐起来,问,“肖万·爱迪方斯在哪?”   “和苏煌一起撤离了。”赫利俄斯道,“我知道,那时候你被肖万带入了VR世界吧,还好我发现及时把你救出来,切断了你的脑机接口,不然你又该再次和新世界说拜拜了。”   赫利俄斯轻快地说着,把苹果削成标准的一片片,放进盘子里。   星环顾了一圈空荡又熟悉的病房,问:“其他人呢?”   “除了沙诺依旧失踪,其他人都平安无事。”   星呼出一口气。   这时,赫利俄斯的手机铃响起,他看了一眼,随即抄起外套,戴上鸭舌帽道:“我有点事先走了,接下来龙和弗兰卡会来慰问你。”   说着他便匆匆离开了病房,好像有什么急事。   病房里只剩下星一个人,他忽然感到胸口的伤疤一阵灼痛,解开衣服查看。只见那道已经淡去的疤痕突然又泛起红色,好像在预兆着什么。   好在他独处的时间并不长,没有过多胡思乱想的机会。没一会儿龙与弗兰卡便风风火火地撞开了病房的门,想必是得到星苏醒的消息一路飙着车来的,两人手中都捧着超大号礼包,还有一只玩具熊。   “哦我的老天,你竟然能活着回来!”弗兰卡夸张地说,给了星一个热情拥抱。   弗兰卡是韦弗党给星介绍的对象,以防星在新世界过着单身生活感到寂寞。弗兰卡确实蛮中意星的,或许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调戏这个古代人。   “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有没有受伤。”弗兰卡捧着星的脸左右端详,“嗨呀,怎么有点红肿?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帅的。”   星心里想:红肿应该是赫利俄斯刚才扇的吧......   龙则笑吟吟地打开大礼包,赫然从中拿出两瓶酒:“为了庆祝星平安无事,我特意拿出了酒吧最昂贵的葡萄酒。”   “哪有给刚醒的病人灌酒的,你消停点吧。”弗兰卡斥责道。   于是他们又嘻嘻闹闹了一会儿,星终于忍不住问:“索菲亚呢?沙诺呢?还有年岁他们都怎么样了?”   “索菲亚博士和川柳博士留在南部雨林啦,她们俩打算协助夜蒲龙族人一起治理污水。年岁是那个小男孩吗?他也平安无事,索菲亚将夜蒲龙的吊牌和骨笛交给他保管了,以后他就是小御龙师了。”弗兰卡精神十足地说。   “不过沙诺我们还没有找到。”龙说,“最坏的推测是他被苏煌带走了。”   “嗨呀,别想这个,我们任务也完成了,圣物也拿到了,今天大家高高兴兴的才是。”弗兰卡瞪了龙一眼。   于是龙心领神会地拿出投影,对星说:“弗兰卡说得对,来看看这个吧,是索菲亚博士留的录像,还有希斯维尔和云岸的录像。”   录像一键播放,投影在墙壁上。   只见热带雨林的背景中,索菲亚博士和她的女朋友川柳博士对着镜头说:“小弟弟,我们决定留在这里解决生态污染问题,可能要过许多年才会回来吧,这里风景好,有花有草,我和川柳打算定居了,你一定要早日康复哦~”   然后两人双手比心,又洒了一波狗粮。   弗兰卡感叹道:“得知你们遇上苏煌军的消息,川柳博士就立刻飞去雨林了,真是女友力爆棚,太感人了。”   下一条则是希斯维尔的录像,她手持摄像头,边走边说:“星,我和云岸、苏安在金娑城,这里是我上大学的地方,很繁华,没有什么危险,前些日子我们还一起去游乐园玩了.......欸?这不可以说吗?”   然后镜头被云岸抢了过去,只见少年的脸贴着屏幕道:“早点来找我们啊星哥,我要被希斯维尔唠叨死啦!”   两人争吵不断,然后就黑屏了。   这次换龙感慨道:“年轻真好哇。”   星默默地吃着苹果,不知怎的,看到这些熟悉的笑脸,心中一丝温暖渐渐溢了出来,正如苹果的香甜一般。   或许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里,能抓住的几片为数不多的真实。   4   /   海文城,医院大门外。   赫利俄斯从星的病房出来,迎面见到了那个黑风衣手持玫瑰花束的男人。   男人已经在门口等了他一会儿。   “很荣幸见到你,韦弗党的首领,赫利俄斯先生。”   “我也很荣幸,肖万·爱迪方斯先生。”   两人看上去年龄差距很大,肖万像是赫利俄斯的父亲,他们轻轻握手,很快分开。   “你经常这样给杉木哲郎送花吗?”赫利俄斯看着他手中的花束问。   “是啊,我们是老战友,理应慰问。”肖万妥帖地答道。   “以你的身份这样不好吧。”   “确实,要是被领导发现就惨了。”肖万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在雨林你们真是令苏煌损失惨重,我们不仅损失了军舰,还陪葬了几百位士兵,是我轻敌了,看轻了苍星,也看轻了你。”   赫利俄斯瞥了他一眼:“哦?是么?”   “不过我们很快又会相见的,在金娑城。”   赫利俄斯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也是......”   第三块圣物的争夺,将在金娑城、也就是世界的学术之都展开。   “那么再见了。”肖万·爱迪方斯压了压帽子,捧着玫瑰走向医院的玻璃旋转门。   在门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道:“赫利俄斯,你很聪明,也有胆识,但是如果你不放下你的野心,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您这是什么意思?”赫利俄斯笑着问。   “真诚的劝告。”   说罢,男人抱着花朵消失在门后。   【第三卷 Viva La Vida / 完】 第46章 WHITE TERROR   1   /   海文城,中心购物广场。   雨幕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深蓝的雾霭中,巨大的圣诞熊广告牌伫立在广场中央,依旧尽职尽责地唱着圣诞歌,旋转、眨眼、踢腿、将手中的旗帜来回挥舞,若是平时,它的底下一定围满了孩童,可现在,广场上只有尖叫着四处奔逃的人群。   自韦弗党接连夺得两块圣物后,苏煌再一次发动了“大清扫”运动。   身着白色防护服、被称为“白鬼”的政府军正在到处捕杀韦弗党成员,每一座城市都陷入了白色恐怖。   圣诞节原是人们团聚欢庆的节日,可现在变成了一场杀戮。政府军突然进入广场搜捕,随着几声刺耳的枪鸣,人们彻底乱成一团,圣诞熊在人类的尖叫中被衬托得像个可怕的怪物,欢快的歌谣也变得如同丧钟。   “可疑人员将统一送至集中营处理,若有拒捕袭警者,直接射杀。”白鬼们发出了命令。   枪声持续,一家三口中的丈夫倒下了、年轻的学生倒下了、饺子店的老板娘倒下了......购物广场上满是绽放的血迹。   在广场之下,是海文城最大的地铁站,原本它每天要接待数十万的人流。白鬼照例涌进了地下空间,挨个搜查。一列地铁通过漆黑的隧道,车厢内部也不知何时冒出了无数全副武装的白鬼,吓得人们尖叫连连。   摇晃的车厢内,他们以枪指过每个乘客的脑门,厉声道:“出示你们的ID卡,不配合的人可别怪子弹不长眼!”   那些通勤的社畜们不得不搜遍全身的每一个口袋,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明,一些脾气暴的老人不愿出示,被直接崩掉了脑袋。除此之外,地铁上还聚集着各个帮派的小混混,他们看到警察便转身逃跑,也被追来的子弹了结了匆促的一生。   封闭的车厢很快被血腥味填满。   “等一下、等一下,各位老爷,我肯定是有ID卡的,让我再找找。”一位惊慌失措的眼镜社畜男在公文包里反复翻找,冷汗从额上簌簌滴落。   过了一会儿,他歉疚地说:“抱歉,我好像......忘带了。”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政府军的枪抵上他太阳穴。   “不、你等我打电话让我妈妈送过来好么?我不想去集中营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社畜男便被打倒在地,被拖着双腿在地上滑行。他的眼镜碎裂,裤子被撕破,露出大红色裤衩,一路狼狈地哭诉道:“求求了,不要带我去集中营,我家还有老人.......”   谁都知道集中营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哪怕是清白之人,在那儿也会被折磨到发疯。   白鬼们拖着男人继续在车厢内前进。大家无言地看着他们,宛若看着死神。   可就在这时,一杆乌黑的长枪突如其来地穿透了为首那名白鬼的心脏,连同他身后的军人一起牢牢钉在了地上,一刹鲜血喷溅。   这杆长枪造型古朴,既快且邪,如同一道鬼魅残影。   “什么人?!”   “警戒准备!”   苏煌军纷纷摆好架势。   他们对面,车厢与车厢的交界处,灯管滋滋闪烁,不时溅落火星。在那半明半暗的地方,伴随着吱呀作响的车厢与窗外闪过的光影,一个漆黑高挑的人影笔直地站立,如古代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令人不寒而栗。   苏煌军面露惧色,心里大概知晓那是韦弗党的人。   那黑衣人缓缓走来,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通道,白鬼们也不自觉朝后退了几步。只见那人一身黑色软甲,修衬得身材瘦削且硬朗,脸上戴着一只獠牙毕露的银色狼面,一双幽深的黑眼睛透过面具注视着一切。   没有人敢阻拦,他拔出尸体上的湛风枪,发出噗嗤一声。   怎么办?杀不杀?白鬼们犹豫片刻。黑衣、长枪,他无疑是韦弗党的大杀器之一、复活的古人,苍星。但是在这里退缩,无异于宣告着向韦弗党示弱,为了维护苏煌的地位,他们必须得杀。   “攻击!”一声令下,所有白鬼朝苍星扑去。   湛风枪出手,如寒霜乍现,子弹触及苍星边缘,便被某种力量自动推开。男人旋枪从人群中过,片叶不沾,却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白鬼在他手下犹如易折的芦苇,所经之处,人们悉数倒伏,撞倒在车厢各处。   他的动作极其流畅,好像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无论是人是神,挡路者死,三步一人不留行。男人身后倒下的人整整延续了五节车厢。他站在血迹之上,如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孤狼。   那位被逮捕的社畜眼见政府军被打败,来不及提裤子,赶紧趁乱跑走了。   “叮咚——大钟寺站到了,请乘客从左侧车门下车——”   报站员甜美的声音响起,车门上黄灯闪烁,只听哗啦一声,车门开启。   星按了按面具,快速走下地铁。   “追!快追他!”   整个地铁站内都拉响警报,星登上楼梯,翻过闸机,与逆行的人流一次又一次擦肩。   他从2号出口上行,踏过水坑,雨丝落在他的狼面具上,海文城的雨永远是冰凉的,带着酸味。苏煌的K17式装甲车正从长街两端向他驶来,形成夹击之势,看来苏煌为了逮捕他已提升了装备。由eid供能的定向炮火朝星袭来,一刹照亮了整条长街,如同节日的礼炮。   眼见炮火即将吞噬男人,突然间一辆黑色跑车拦空出现,不仅扛住了两侧的冲击,还将它们的威力全部打散。跑车周围似有一圈椭圆形的透明能量场,在火焰中穿出一个大洞,划出一道狂放的弧线。   “星,这里!”   刹车抓地,车尾在星面前甩过,穿着花衬衫的龙正奋力招手。   星坐上副驾驶,尚未来得及系安全带,就被龙一脚油门带走。经过改装的跑车,尾部四台引擎卯足马力旋转,极低的地盘能够更好地贴紧地面,造型张扬,通体防弹,比起蝙蝠侠的跑车有过之而不及。   这台跑车既非燃烧机油,也非eid供能,而是以圣物辐射的能量作为能源,使用着殷亓文明的技术。   他们从街道驶上高速,一座座殷亓文明的巨大遗迹在眼前闪过,如今看来它们并非遥不可及,而像是亲切的旧友。   苏煌的装甲车被他们甩在身后,他们一路驶向城郊的韦弗党基地、也就是星初始苏醒的地方。   如今这里虽然依旧是一片荒芜的沙地,但已与以往并不相同。原先那座佛偌大的断首佛像已被修复还原,焕然一新,整座韦弗党的基地都置身于它的保护层下。这种保护层同样是殷亓科技的产物,外人看不见摸不着,它却悄然将一块空间与世隔绝,相当于建立了一座结界。   只见黑色跑车驶入结界,他们通过身份验证,轻而易举地穿过那层透明的保护层,追击而来的eid炮火却被阻绝,轰击在层膜上,像一个个打碎的鸡蛋,绽开漫天橙黄色的火花。   龙停下车,与星回头望着这一幕,道:“原来它们炸裂的瞬间还怪好看的。”   被弹药袭击的地方才能看见保护层的存在,它们在橘色的火光中微微显出银色的弧光,又转瞬消失不见。   这就是三千年前的科技。   火花,佛像,沙土,雨水,组成了一副诡异又美丽画面。   “多亏了圣物,也多亏你想起启动它们的方法,我们才得以修复佛像,没想到它与圣物的能量场结合,竟然可以提供一层保护罩。”龙说。   “三千年前,所有的神庙、寺园都会受到庇护,免于战火,或许这层保护罩就是当年的遗留,佛像存,则护法常在。”星淡淡地说。这段时间因为圣物重启的原因,他好像恢复了更多关于过往的记忆。   从雨林归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两块圣物被组织带到了海文城基地。圣物与eid一样,均以场的形式辐射能量,在这种新型能源的庇护下,韦弗党的人们扩展基地、建立工房,研发出一项又一项足以与苏煌抗衡的技术。   eid与苏煌不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和主宰。   龙放慢车速,载着星来到基地1号楼门前。金发美女弗兰卡在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不耐烦地抽着一支烟。   “嘿,你们总算回来了,在城市里当超级英雄的感觉如何?”弗兰卡摘下星的面具,拿在手中把玩,“这是什么玩意,耍酷当金刚狼吗?”   星说:“只是保护面部用的。”   他们走进略显老旧的玻璃门,弗兰卡道:“对了星,我们的boss来了,在地下三层等你哦。”   “boss?”   “就是韦弗党的首领。”龙解释道,“你不是在诺曼庄园见过他吗?还没来得及问问你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不用想,一定是个帅老头吧。”弗兰卡爽朗地笑着。   “帅不帅可不见得,但按年龄推算肯定是老头了,哦,也有可能是老太太。”   对于韦弗党其他成员来说,Helios是绝对神秘的存在,但对星而言,他当然知道那家伙是什么货色。   ——那是一位与梁师衡几乎长相一样的人造人。   “刷这个卡,地下三层7号室,boss在等你。”弗兰卡将卡片装进星的口袋,拍了拍他的肩膀。   2   /   地下三层7号室,正是星苏醒的地方。   星依稀记得那里潮湿的空气、浓烈的药水味、牢房一般的铁丝网,还有云岸豢养的豹子。   那时他刚醒来,对这个新世界感到茫然,感觉自己被囚禁了许久,双眼第一次接触外界的光线。   那时他脑子里还依稀留存着有关梁辰的记忆。   当时走进门的是云岸,不过这次,星成为了进门的人。一切都熟悉而陌生。   星在门前刷了卡,门便吱呀一声弹开。只见一个黑袍人背对外界站着,哼着歌,手中上下抛接着两枚金币似的小东西,后来星才发现他玩的正是圣物。   黑袍人从镜面的反射注意到星,回过身,笑吟吟地摘去兜帽,露出清秀的脸庞与灿烂金发,他的金发扎成一束高马尾,使他看上去意气风发。(如果意气风发这个词语能用在人造人身上的话)   “不用感谢我,我都明白的。”赫利俄斯率先说。   星一脸疑问:“?感谢你什么?”   “若不是我指导大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利用圣物制造出一系列武器,今天你早在苏煌的追击中灰飞烟灭了。”   说着,赫利俄斯亮出投屏在墙上的监控录像,原来刚才他一直在看这个。   画面上是星在地铁与白鬼们作战的场景。   这种大屏播放的行为对星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他挪到墙边,以身体遮挡录像,斥责道:“别再看这种东西了!”   赫利俄斯对他的调戏到此为止,关闭了投屏,耸耸肩:“你身手蛮酷的,如果拍成电影一定卖座。”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该准备出发去金裟城了。”赫利俄斯习惯先进行一些无关紧要的谈话,然后突然切入正事,让人追不上他的思维。   “金裟城......”   “没错,世界的学术之都,其中的金裟学会是一股古老而不容小觑的势力,就连苏煌政府也不敢对学会的人轻举妄动。”   星记得三千年前它便是学术之都,全世界最先进的数学、天文、诗歌皆在此处诞生,金裟学会更是源远流长,从前学会里的大学士们皆身着金色裟衣,在凉亭、街道抑或酒馆谈古论今,因此该城得名为“金裟”。   时至今日,学会博士在毕业典礼上的礼服都还是金色裟衣,由会长逐一拨穗。   第三块圣物的所藏之处正是此地。   “我们不久后便动身,与希斯维尔的队伍会合。”赫利俄斯抵着下巴沉言道:   “这次可不会像以前那么幸运,我们免不了一场与苏煌的正面对决。你准备好了吗,苍星?” 第47章 ACADEMY   1   /   金裟城位于西洲中部,是历史悠久的文化古都,也是殷亓文明遗存最多的地方之一。金裟城最有名的便要数金裟学会。   金裟学会创立于三千年前萨斯宾大帝统治时期,或许更早,最早以秘密结社的形式存在,研究宇宙与天体运行。后来它逐渐登上历史舞台,成为西洲帝国的官方学府,朝廷中百分之八十的官员皆出自金裟学会。   学会的标志是一只睁开的眼睛镶嵌在燃烧的太阳中,象征光明与智慧。它就像一座古老的知识殿堂,由从古至今所有贤者为之添砖加瓦,成就了如今的模样。它是神圣、智慧的代表,连苏煌政府都不敢干预学会的内政。   面对知识分子,有时铁血政治也束手无策。   更何况苏煌内一批高层都是金裟学会的毕业生,自然维护自己的母校。但与此同时,韦弗党内也有不少金裟学会的人,所以,学会就像一个跨越了政治立场的庞大存在,众人皆对它有敬畏之心。   金裟学会如同金裟城的守护神,哪怕全世界都被苏煌的“白色恐怖”席卷,它依旧巍然不动,维持着昔日的自由与慢节奏。   为了不与学会作对,苏煌暂时不敢清查这里。   阳光普照,建筑均有百年历史的校园里开满蒲公英,爬山虎顺着图书馆的尖顶攀岩而上,柔软的草坪上有坐着读书的姑娘,教学楼里传来诵诗声与钢琴声,物理系的学生一边嘟囔着哈密顿方程一边去咖啡厅。一切都是宁静安详的模样。   学会就像是一座世外桃源。   云岸去小卖部买了三支雪糕,一路小跑过来,丢给希斯维尔一支草莓味的。   希斯维尔正坐在长椅上看书,头也不抬地接过雪糕,把脑袋埋在论文堆里,鹅黄色的小花在她脚边摇摆。   “不说声谢谢吗?”云岸装模作样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你刷的是我卡里的钱欸,拜托。”希斯维尔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以表鄙夷。   云岸凑过来,指着她怀中厚厚的纸页问:“你在看什么?”   “有关圣月教的论文。”   “哦,那群老修女阿,传说就是她们负责守护圣物,可是现在整个教都消失了。”   圣月教,由修女组成的教会,与萨库瓦、夜蒲龙族一样,均是保护圣物的组织。当年梁师衡来到西洲,皇帝认为他妖言惑众,圣月教对他暗中保护,因此,她们获得了一块圣物的守护权。   在时间长河中,她们就像躲藏在帘幕后的一抹神秘的月光,却不经意间拨动着历史的走向。   云岸说:“我记得萨斯宾二世时发动灭神运动,她们教会被皇家雍军所打败,从此彻底失去记载。”   “她们只是藏起来不想被世人发现罢了,我和我的导师都认为她们还生活在金裟城,或许现在正从你面前走过呢,但你不知道。”希斯维尔扬起头,向远处指道,“搞不好,那个卖雪糕的小卖部老板就是圣月教修女什么的。”   “噗!”云岸差点喷出来,“你可别吓我。”   “高手隐于人间嘛。”希斯维尔笑了。   金裟城的圣月教拥有一块圣物,这是世人皆知的常识。可因为金裟学会的势力和圣月教实在踪迹难寻,它反而成了最难找的一块。就像考试前有人提前告诉你正确答案,可拿到试卷的你依旧不知道如何填写一般。   这时,云岸突然问:“对了,苏安呢?我给她买的雪糕快要化了。”他说着抖了抖塑料包装纸。   苏安是跟随他们一起的萨库瓦,面容姣好,不爱说话。刚才希斯维尔忙着看论文,苏安便不知不觉消失了。   “她刚才还在我旁边的?”希斯维尔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两人立刻在校园里展开了搜寻,好在苏安的外貌特征比较醒目,眼尖的云岸发现她竟然蹲在屋顶上,像一只等待捕鸟的白猫。   “哇,你看那个银发小姐姐蹲在楼顶欸~”   “是行为艺术系的学生吧。”   走过的路人指指点点。   云岸看着三层楼高的屋顶,还有秃了一截的爬山虎,大概明白了她是怎么上去的。   希斯维尔和云岸好不容易从楼梯绕到房顶,一人一侧包抄过去,猛然抓住苏安的肩膀,以防她突然自寻短见之类。   苏安吃了一惊,差点拔刀,看到是他们俩这才放松下来。   云岸无奈地问:“姐姐,你到底在做什么?这可是房顶啊。”   “看。”苏安简单回了一个字。   “看?看什么?”希斯维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楼。”苏安冷冷地说,又过了一会儿,补充道,“钟楼。”   在学校之外、金裟城的西侧确实有一幢殷亓时期的古钟楼,从屋顶可以看到钟楼沐浴在阳光中的剪影。   钟楼由红砖砌成,底部围绕着一圈野蔷薇,最顶端悬有一只黄铜钟,那里也是眺望整座城市风景最好的地方。   钟楼早已停用,如今仅作为观光景点存在,不过在殷亓时期,它可是皇家雍军的专用钟。   “原来你在看血蔷薇钟楼啊,那座钟楼从前是皇家雍军发号施令用的,一旦城市附近出现敌人,他们便会敲响那口铜钟,声音非常悠远。”希斯维尔解说道。   “它为什么叫血蔷薇钟楼?”云岸忍不住问。   “自然是为了纪念血蔷薇将军索佩拉女士咯,她是萨斯宾二世麾下的最强将领,皇家雍军的领袖!”   “你说的原来是索佩拉?”云岸恍然大悟,“我们一般称她女武神。”   希斯维尔立即纠正:“女武神是不专业的说法,实际上她是个极端现实主义者,最讨厌搞神明崇拜。”   在他们俩一问一答中间,苏安静静地不说话,等他们停止了讨论,这位银发女子才以微不可察的音量远眺着钟楼道:   “风吹来了......熟悉的气息。”   2   /   苏安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说出这句话时,正立于远处钟楼之上的游客中,有位男人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压低帽檐,立起风衣的衣领。   “怎么了?”他旁边神秘的红发女子转头问道。   “没事。”男人摇了摇头,帽檐之下垂落一缕银白的发丝。   “既然选择与我们合作,就要与故人一刀两断。”红发女人猫似的翠绿色眼睛盯着他,轻轻吐出他的名字,带着玩味的尾音,“沙诺。”   沙诺瞥了她一眼,突然感到胸前一阵锐痛,便赶忙扶住钟楼栏杆,捂着心脏躬身咳嗽,十分虚弱。   “该用药了,它会让你好受一点。”   话音未落,女子已将手移到沙诺后背,轻轻拍了三下。她的中指上戴着一枚鲜红的蔷薇造型戒指,戒指底部则是一支细小的针头。   随着她拍打的动作,戒指里储存的药物逐渐注射入男子体内。   3   /   两个月前。   天拱岛·苏煌总部。   苏煌总部正如它的标志,是一座高达200层的白色巨塔,从下仰视,它就像一座直通天际、沟通人类与神灵的阶梯,外部洁白的色泽却人觉得恐怖异常,仿佛那种白色不代表圣洁,而像森森白骨垒成的坟墓。   通往白塔的道路两侧立满苏煌的旗帜:蓝底配上白塔纹饰。这条位于正中的主干道只有在重大庆典时才会启用,但每日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白塔之下乃是全球最大的eid环形能量场,可以覆盖几乎40%的陆地与海洋,也为苏煌政府提供了坚不可摧的防护。   每天,都有无数的工人来到这里办公,他们从狭小的地下通道涌入白塔内部,各司其职,作为国家机器上的一颗颗螺丝钉,无情而辛勤地运转着。   按照常理,最高领袖的办公室总会位于大楼顶层,然而苏煌并非如此,苏煌总统的办公室位于第99层,99层以下均是技术部门,99层以上是行政部门,它便成了沟通上下两个区域的中间枢纽。   总统办公室布置得像一座精美的教堂,总统座椅背后镶嵌着占据正面墙的管风琴,无人弹奏便会自动发出悠扬的旋律。一条以特殊技法织成的红地毯从大门延伸到总统座椅,他的座椅放置在一个圆形大理石台面上,四周垂落帘幕,帘幕上则绘有黑白山水画。   外人只能看见总统的影子,却难以目睹其真容。   能进入帘幕之后的只有两位,他们时常相伴于总统身边,又被世人戏称为“黑白护法”。其中的黑护法便是肖万·爱迪方斯,以黑风衣加礼帽闻名。另一位白护法名叫狩魔章,狩魔章没有肖万那么年轻,也没有那么多的军功,他负责开发eid技术,脸颊消瘦,花白的头发编成一股长辫,常年穿着一件白大褂,如同幽灵。   肖万·爱迪方斯正在向总统汇报各地大清扫运动的情况,不料总统早已对这些枯燥的数据失去耐心,将手中的玩具火车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我不想听这些!只要上报结果就好了!”   堂堂苏煌总统,竟是一位十岁不到的孩童。   ——这是苏煌最大的秘密。   男孩头上戴着一套精密的脑电装置,穿着一身别致的西装、小短裤和长筒袜,看上去是个乖巧的少爷,可无论再乖巧的孩子,面对枯燥的汇报都会眼皮打架,更何况他是一国之主,小小年纪便显出暴戾的脾性。   小总统坐在玩具堆中,摔了一只小火车还不尽兴,又抄起一把积木朝肖万砸去。   这时,帘幕外响起了狩魔章的声音。   “属下狩魔觐见总统大人。”头发花白的老者跪着说。   “让他进来。”总统挥挥手。   一扇帘幕缓缓升起,身着白大褂的狩魔章走了进来,意味深长地瞥了肖万一眼,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没想到肖万先生如今是越来越不讨喜了。”他阴阳怪气地说。   肖万只好苦笑。   转而,狩魔俯身靠近小总统,在他耳边轻声道:“总统大人,属下这里有更好玩的东西,请总统过目。”   “好玩?有我的托马斯小火车好玩吗?”总统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   “当然,属下保证比托马斯小火车好玩一百倍、一千倍。”   狩魔章牵着小总统的手将他带下台面,只见办公室的大厅中央,横放着一只培养舱,培养舱内装有一具全身赤裸人体,浸泡在黄色的溶液中,戴着呼吸面罩,全身插满管道,胸膛起伏呼出一串串泡泡。   小总统好奇地跑了过去,贴在舱面查看。只见里面是一位绝美的女子,一头红发如海藻般飘散,睫毛轻轻颤动,看上去即将苏醒。   他看得楞了神,转身问:“这是白雪公主吗?”   在他记得的童话故事里,白雪公主正如这位女子一样,躺在水晶棺中,等待着王子的亲吻。   “哦,尊敬的总统大人,她不是白雪公主,而是三千年前的女武神。”   一旁的肖万再也站不住了,惊讶地问:“你复活了女武神?皇家雍军的首领、血蔷薇将军索佩拉?”   “没错,肖万先生。”狩魔向大家展示着培养舱内的红发女子,就像展示着自己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你看她多么漂亮,想必在三千年后,一定也如同耀眼的繁星。”   肖万说不出话。他根本不知道狩魔章是何时发现索佩拉之遗体、又何时将她从土里扒出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狩魔章一定瞒着他们所有人偷偷研究了很久。   “既然韦弗党可以复活古人,我们为什么不能?三千年前的北方蛮族战士对抗皇家雍军首领,一定是一场精彩的大战。”   狩魔章说着,忍不住为自己轻轻鼓掌:   “我会将索佩拉培养成苍星一样的利器,哦不,她会比苍星更优秀、更听话。” 第48章 RIVAL   1   /   人在学校总免不了吃食堂,而食堂里免不了总有几位令人印象深刻的阿姨。   四号窗口有位专门烧土豆的阿姨,青椒炒土豆,牛肉炖土豆,土豆泥,凉拌土豆丝,油炸土豆丁...各类土豆应有尽有,因此她也被金裟学会的学生称为土豆西施。   土豆西施其实年纪不过三十五上下,身材丰盈,脑后盘绕着麻花辫发髻,扎着一只蓝色蝴蝶结,脸上生着些小雀斑,若不说话,会让人有种甜美系大姐姐的错觉,可一开口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足以把人吓退到千里之外。   学生千千万,这位土豆西施唯独对希斯维尔印象深刻,每次她来点菜总要怒打一大勺土豆丝,倒不是因为特别照顾,而是她以此向希斯维尔表明“粮食不可浪费”的思想,接着用灼灼目光逼送着她吃完。   究其根本,是因为希斯维尔的宿舍正好位于土豆西施开拓的小菜地对面,每次出门,希斯维尔总要跨过菜地,有次不小心踩死了她种的蔬菜,被她拿着锅铲追着跑了半个学校的缘故。   土豆西施非常爱惜自己的小菜园,就差在门口挂个“擅闯者杀无赦”的牌匾了。   如今正值假期,金裟学院食堂开放的窗口也少了,而土豆西施正是坚守岗位的一员。一年四季,无论休假与否,她总是呆在学校,堪称劳模。   希斯维尔带着云岸、苏安来吃饭,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打菜,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   “请给我...一份...油炸土豆丁...”她弱声道,同时强调了“一份”。   话音未落,满满一勺土豆丁盖在了她的饭上,从上面滚落几块小土豆。   “原来是希斯维尔,多吃点哦,我瞧你都饿瘦了不少。”土豆西施笑眯眯道。   希斯维尔:苦笑。   三人打完菜,找了个位置落座,因为男生比较能吃的刻板印象,希斯维尔和苏安不约而同地将溢出的土豆倒给了云岸。   云岸:“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在云岸艰难地朝嘴里塞着土豆时,作为队长的希斯维尔手机上收到了一条邮件。   是韦弗党总部发来的、将在1小时内自动销毁的加密邮件。   她仔细读完,放下碗筷,对各位说:“今天下午星将抵达金裟城,具体时间稍后告知,总部请我们做好接应准备。”   2   /   邮件是从赫利俄斯的手机传送过去的,他便代表着整个韦弗党总部。   韦弗党的人们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的首领竟是这样一个随意的、看上去甚至有些轻浮的人造人。   此时此刻,赫利俄斯扎着马尾,套着宽松连帽衫,嘴角微扬,哼唱viva la vida的轻快小调。在他旁边的苍星一身黑,湛风枪折叠收进背包,唯有脖子上的吊牌发出点点金属光泽,狼一般沉默警惕。   外人看来,他们走在一起,一人抬头望着太阳,另一人视线投向大地,就像两个极端,然而实际上,那个笑着的人却最为冷漠疏离,反倒是藏在阴影中的人深邃温和,带着些人间烟火味。   “与希斯维尔会合之前,先在金裟城内逛一圈如何?”赫利俄斯问。   这次的任务由他与星两人组队,他们已和旅游团混在一起潜入了金裟城中心。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郊游的好天气。   “去哪?”星不解。   赫利俄斯一脸神秘地笑着:“我知道一个地方你肯定会喜欢。”   于是他带着星坐上了开往金裟城国家博物馆的旅游巴士,热情的向导给他们手上一人塞了一份地图。   “又是博物馆?”经过上次阿尔法城博物馆抢夺湛风枪的闹剧,星对这种地方可以说是敬而远之。   “博物馆和图书馆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赫利俄斯吹着窗外的风,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闪烁,“况且那里有你最喜欢的东西——”   星微微抬眉看他。   赫利俄斯便回望他道:“有关梁师衡的一切。”   3   /   金裟城国家博物馆共有三层,而它本身就是一座殷亓时代的建筑,据考古是当年皇家雍军指挥部大厅。   如今它修缮一新,既保留了原有的历史旧迹,又经过科学加固,配备了最先进的仪器,这些都归功于金裟学会众多考古学家和建筑师的功劳。   第一层是有关早期文明的展厅,主要展示了各种龙化石、石器,这一文明时期被称为“龙游时期”,最受小朋友欢迎。   第二层则是殷亓文明展厅,也是博物馆最精美的展厅,赫利俄斯与苍星直接来到二层,随着投影向导的指示参观。   厅内参观者寥寥,光线昏暗,显得静谧异常,恍惚中有种真的穿越回三千年前的错觉。   博物馆深处,星在一座残损的石像前停下。   那就是他要找的梁师衡。   那人站在玻璃内,一束光从上而下笼罩他的全身,将衣服上每一道褶皱衬得黑白分明。白袍,兜帽,戴着面具,整体有一种悲悯的气质,伸出一只手,像是对众生的垂怜。在他身边,有一座东陆骑士的塑像,星一眼认出那是杜纯风,曾经的银鸽骑士。   “这一片是梁师衡专区,怎么样?”赫利俄斯默默靠近了星。   星放慢脚步,沉默地环视,扫过每一件古物、每一块展板。他看到梁师衡曾用过的观星仪器,记载了历史的《长昏史》泥板,千奇百怪的梁师衡塑像,还有夜蒲龙、圣月教、萨库瓦的塑像,却唯独没有他自己。   北部蛮族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有关他们展区的背景是一片茫茫白雪,仅有挖掘出的一些动物骨架、弓、刀、狼牙等器具。   【《长昏史》泥板记载,梁师衡游历至北部荒原时,与某蛮族战士交好,故将圣物之一托付其人,以御天灾。】   没有名字的战士,史书上的寥寥一笔——这便是关于苍星的全部。   男人驻足于玻璃柜外看了许久,赫利俄斯也难得安静,陪着他一起长久地站立。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突然跑过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嚷道:“我要去看女武神雕像!”   “女武神就在前面!我带了相机!”   “快冲啊,比比谁第一个到!”   “女武神?”苍星被他们撞过侧腰,愣了下。   “他们说的是索佩拉,皇家雍军的首领。”赫利俄斯道。   “哦?我记得她有个封号叫血蔷薇将军。”   “你记得她?”   星确实记得,她的红发翠眼给人印象深刻:“索佩拉和萨斯宾二世一样,痛恨梁师衡和他的追随者,也非常讨厌我。”   曾经在西洲朝堂上,苍星与索佩拉有过几面之交。索佩拉亲自向萨斯宾皇帝弹劾梁师衡,认为梁师衡预测的天灾是无稽之谈,大力支持萨斯宾攻打东陆,统一世界,萨斯宾大帝对她十分欣赏。   将梁师衡放逐北境的是她,把梁师衡送上“天罚之剑”的是她,对圣月教进行围剿的也是她,甚至在苍星劫刑场救出梁师衡后,曾与她进行过短暂的交手,说是梁师衡的死对头也不为过。   索佩拉与萨斯宾二世一样,是现实主义者,崇尚武力,不相信一切虚妄,更不信神。   不过如今,她却成为了博物馆内最受喜爱的人气选手,被封为女武神。   女武神有关文物的展厅位于博物馆中央,是一条开放式回廊。回廊顶部是一道道拱形玻璃,整体像一座巨大的温室,两壁种植着红色蔷薇,一年四季常开不败。这里阳光充足,设有咖啡馆,惬意无比,而女武神曾用过的武器、服饰都被展出在温室中央,其中还有一座她的等比例铜像。   索佩拉的铜像下,许多孩子正在与她合照,手里甚至捧着相关周边,一些红发美女战士的抱枕之类。   星感到难以理解:“她现在这么受欢迎?”   赫利俄斯交抱双臂道:“毕竟这里是皇家雍军的主场,她长得又漂亮,人气自然高。”   这个开放式展厅与刚才的梁师衡专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两人站在一旁围观了会儿,用赫利俄斯的刻薄话来说,星的表情就像“突然意识到世界之参差的丧家犬”。   过了一阵,星说:“我去趟洗手间。”   “啊?...哦。”赫利俄斯突然意识到人类是需要用洗手间的,特别是在感到尴尬的时刻。   金裟博物馆的卫生间整洁干净,自动冲水,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一股高科技的味道。星独自进入,在洗手池前看着镜中的脸,好像回想起了昔日一幕幕画面。   那是世界毁灭、文明崩塌之时的画面。   具体并不清晰,只记得太阳被黑暗吞没,流星一般的物体从天空中坠落,大地上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宫殿与城池的方向燃烧着熊熊火光,给天际镀上了一层血色的边缘。   苍星正在雪山中启动圣物,他成功了,可耳畔不详的声音却越来越近,苍星意识到有人要抓他。他走出神殿,率领着一支蛮族军队,站在雪山上迎接,脚下石块颤栗,寒风哀号,他握紧湛风枪,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相依为命。   ......   原来天灾真的降临过,殷亓文明因此毁灭。   但杀死自己的是谁?要抓他的人是谁?为什么最后自己胸口受伤,埋葬在雪山深处?   星头疼欲裂,用冷水冲洗了几遍脸,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晰的女声。   没错,是女声。   “嗨~~”   星回身,只见一位斜戴着黑天鹅绒帽,打扮得像贵妇的女子风情万种地朝他打招呼。   “小姐,你走错了。”他不安地望了下标牌,说,“这里是男厕。”   “我知道啊,”女人丝毫不惧,反锁上卫生间大门,踩着高跟鞋走近,“我就是来找你的,苍星,没想到这三千年你过得可惨,我都看不下去了。”   星从她的音色中感到了一丝熟悉,而下一秒突如其来的袭击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女人从风衣中抽出红色利鞭,差点直接锁喉。星反应迅疾,飞快闪避,但鞭子的速度更快,追风而来,星的背包在赫利俄斯处,无法取出武器,只得一味躲避,脚下瓷砖地湿滑,他一不留神便冲入了隔间。   好在卫生间内除了他们并没有别人。   女人的鞭子缠住他的腰,上面的尖刺割开衣服,在腰间扎出丝丝血痕。她同样闯进入隔间,将星一脚踹在马桶上,感应冲水机过于灵敏,开始哗哗作响。   在聒噪的冲水声中,女人一手握鞭,一手摘下黑天鹅绒帽,海藻般的红色卷发与翠绿的眼睛暴露无遗。   “索佩拉。”虽然猜到,但看见与自己一样被复活的古人,星依旧十分惊讶。   “就你可以复活,我不能吗?”索佩拉轻蔑地笑着,咬字清晰,“粗鄙的蛮人,你曾赢过我,但这次我绝不会输。” 第49章 ALERT   1   /   狭小的隔间限制了发挥,星被索佩拉踩在马桶上,鞭子难以挣脱。不过好在他袖中藏有刀片,轻轻振臂,手指按着刀片将鞭绳割开。   索佩拉察觉到他的动作,想要抢过刀片,这一下正中星的计划,只见男人毫不留情地抬起膝盖朝她脸上来了一记,索佩拉后背撞上门框,牙齿出血,她狠狠啐了口血沫,皮鞭奋力一扯,苍星痛得几乎跪地,但扬起刀片顺着鞭子劈砍而下。   两人都被激发了血性,狭窄的空间成了角斗场,一位是古代狂战士,一位是女将军,只可惜了卫生间高度灵敏的红外冲水机,刚刚停下又复而冲水,都要被他们折腾疯了。   星将索佩拉抵在门框上,索佩拉则掐住他的脖子,两人僵持不下。就在这时,星忽然感到身体一轻,双脚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   星摸到插在肩上的枪管,拔出,扔掉,麻醉剂使得意识逐渐涣散,但他依旧硬撑着,告诉自己不能睡着。   以中枪位置判断刚才偷袭的绝非索佩拉,而另有其人。他仰面躺倒在冰凉的瓷砖地上,索佩拉的红发在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变得像一团火光。他听见女人怒声说:“谁让你出手了?苍星是我的猎物。”   从隔壁传出一名男子低沉的声音:“我看你已经撑不住了,才出手帮忙的。”   “胡说!”   “女士,现在不是吵闹的时候,赶紧把星带走,这样任务就算完成了。”   索佩拉依旧不满,不过任务优先,她打开隔间门,将失去行动力的星拖去外面,边拖边说:“你怎么还睁着眼?快睡觉吧,黑眼睛的战士......”   因为强力麻醉的作用,她的声音在星脑中越来越悠远。   星被放到墙角,这时他看到一双熟悉的黑色皮鞋。星抬起头,在卫生间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一名黑衣银发的男子正站在索佩拉身侧。   “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索佩拉对男子道,“难道遇上老朋友,不愿出手了?”   “哼。”银发男子冷笑一声,摇摇头,“萨库瓦在这个世界上从无朋友,我们只为了圣物奔走。”   “沙诺?”星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但失败了,麻醉抽空了他四肢的力量。   雨林一战后失踪的沙诺和索佩拉为何会在一起?他们属于哪一方势力?苏煌?   “你在做什么,沙诺?”   沙诺在星旁边轻轻蹲下,星看见他昔日高傲的银色眸子此时却显出浑浊的颜色。沙诺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痛苦地摇了摇头。   众多不解在脑海中纠缠,还没来得及得出答案,卫生间大门便被一位不速之客撞开,发出响亮的砰嗵一声,如同枪响。   “这门怎么反锁上了,害得我打扫迟到。”不速之客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一位身着灰蓝色保洁服的清洁工,他不明真相地推着装满拖把和抹布的小车闯了进来,显然来的不是时候。   来不及了。   索佩拉、沙诺以及苍星来不及藏进隔间,因为清洁工已经看到了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种时候,可怜的炮灰就只能被灭口。   索佩拉正欲出鞭,但沙诺拦住她,率先射出□□。谁知清洁工丝毫没出现慌乱,反倒是轻松一笑,随着抬起右手的动作,麻醉针被他稳稳地夹在指中,嗡嗡震颤。他如同捏死一只苍蝇,将针头甩手丢进垃圾桶。   “就这样?”清洁工说,不起眼的帽檐下露出挑衅的眼神。   索佩拉与沙诺意识到此人非等闲之辈,立即放弃行动,从推开的窗户中逃走。捕捉苍星是小事,暴露身份或将不必要的势力牵扯进来才是大事,苏煌绝不允许他们这样。   星目送着两人离开,捂着腰间的伤口,对那清洁工说:“你来得太迟了,赫利俄斯。”   “不来得迟一点,怎么能让你意识到我的重要?”清洁工摘下帽子,晃了晃一头明丽的金色长发。   2   /   金裟学会,学生宿舍。   希斯维尔正在焦灼地指挥着赫利俄斯将苍星抬过围墙。   “慢一点,角度斜一点,等等,你们从来没有翻过墙吗?”   “他们不是大学生,而且翻墙并不是所有大学生的必备技能。”云岸道。   最后两人还是艰难地进入了学会校园,在希斯维尔的掩护下,赫利俄斯与云岸将星抬到了博士生宿舍。   希斯维尔的博士的宿舍是单人套间,设施齐全,还配有一间书房。他们将尚在昏迷中的苍星放在沙发上,云岸给他灌了点白兰地。   “发生什么事了?星怎么会遇到袭击?”希斯维尔问。   赫利俄斯叹道:“说来话长。”   他先以韦弗党普通IT工程师小赫的假身份做了自我介绍,接着将今天发生在金裟博物馆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我确认一下,你们遇到了活的索佩拉?还有沙诺?”希斯维尔惊讶地问。   “没错,我想有足够技术复活一位古人的,除了我们就只剩下苏煌了。索佩拉是梁师衡的死对头,我没猜错的话,她现在应是在为苏煌做事。”   “不可能。”   没等希斯维尔回答,之前在一旁静默写日记的苏安突然站了起来,如箭般冲了过来,挤开人群扯住赫利俄斯的衣领:   “刚才你说沙诺和索佩拉在一起?”萨库瓦女子锐利的眼神逼视他。   赫利俄斯举起双手投降道:“是的。”   “可沙诺绝不会成为苏煌的走狗。”苏安语气冷冰冰的,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   如果是情商高一些的人,如龙、杉木博士,此刻应当可以看出这位女子虽然表面坚不可摧,但内心掩藏着极大的不安,她纤细的双手正在微微发颤。但赫利俄斯是个AI,不善于分析人类的深层次情感,依旧逻辑分明地反驳了她的推理:   “小姐,这可不一定。我们遇见沙诺时,他说‘萨库瓦在这个世界上从无朋友,只为了圣物奔走’,而你们萨库瓦正好有一枚圣物在苏煌手上,正是二十五年前从焦土之城被夺取的那枚。苏煌以这块圣物为筹码,与沙诺谈妥了合作条约,这是合情合理的。”   他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苏安猛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苏安,冷静一点!”希斯维尔和云岸赶忙将两人分开。   “苏煌抢走圣物的仇恨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沙诺不会向他们低头。”苏安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客厅,云岸立即追了过去。   现在厅里只剩下赫利俄斯、希斯维尔还有昏睡的苍星。   “希斯维尔小姐,我听说你是B组的队长。”赫利俄斯抚平衣领,对她说。   “呃.....是。”   “苏安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下次行动时请将她排除在外。”   “这个、”希斯维尔有些犹豫,“她毕竟是我们的同伴。”   赫利俄斯目光温和,伸手将希斯维尔脸侧的乱发抚至耳后,顺带帮她整理了衣服:   “你太单纯了,小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同伴。灾厄即将降临,作为队长,希望你能做出理性的判断。”   希斯维尔心里很乱,她知道自己作为队长,必须时刻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队员的生死、行动的成败,均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早就该从捷洛克手下那个不成器的学生的角色中跳脱出来了,现在她是韦弗党的小队长、金裟学会的博士,而他们的对手是苏煌的绝对高层,还有与星一样的古代战士索佩拉。   3   /   这天凌晨两点,星才从药效中苏醒,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既有古代,也有现代。他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这一切并不是他第一次经历,他似乎苏醒了无数次,无数次躺在这间房子里,无数次与三千年后的血蔷薇将军相遇。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是宿舍里的吊灯让他觉得熟悉?还是这具躯体真正的记忆在苏醒?   他偏过头,只见赫利俄斯坐在窗边看书,月光将他的长发照得银白。   星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下一秒赫利俄斯就会朝他走来,对他笑眯眯地说“你在昏睡期间一共喊了十七次梁辰”。赫利俄斯的手指会放在书本的第56页,而且那是一本有关天文学的书籍。   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记得这些。   果然,听到沙发上的响动,赫利俄斯拿着书走了过来,开口道:“你在昏睡期间一共喊了十七次梁辰。”   星的预测成真了。他扶着额头坐起身子,注意到赫利俄斯的书本果然停在第56页,而那本书正叫做《天文逻辑》。   “你怎么了?”见星不对劲,赫利俄斯俯身问。   “没事,这里是希斯维尔的宿舍?”   “你怎么知道?”   星苦笑:“做梦梦到的......我刚才错过了什么吗?”   赫利俄斯摊手:“你错过了我被苏安扇巴掌的精彩画面。”   星先是一愣,接着说:“那真是遗憾。”   他确实觉得非常、非常遗憾。   两人静默片刻,突然间,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苍星与赫利俄斯立即像两匹警觉的狼,弯下腰,悄然移动到窗边。除了他们,屋内其他人也听到了哨响,这声音就是故意把人吵醒一般。   “外面什么状况?”赫利俄斯问。   星的夜视力不错,他看见宿舍楼不断有灯光亮起,远处好像有一支黑压压的队伍走了过来。   “像是突击检查。”他说。   “不可能在这个点查宿舍,况且我们金裟学会从来没查过寝。”希斯维尔等人已经穿戴整洁地走了出来。   他们一排人蹲在窗口暗中观察。   赫利俄斯道:“大家先把武器带在身上,宿舍里不要留下任何韦弗党的证据。”   希斯维尔和云岸即刻照办,就在他们收拾的时候,全校广播忽然响起:   “紧急事件,紧急事件,为配合上级行动,请各位师生、教职工人员立即到广场集合。”   希斯维尔道:“我听说其他地方在都搞大清扫运动,是不是苏煌来清查了?”   “真难搞,大半夜的......”云岸嘟囔,“金裟学会不是势力很大吗?怎么会被突击检查?”   “我不知道,最坏的情况是苏煌已经彻底不顾及金裟学会的势力,与我们撕破脸了。”希斯维尔不安地说。   “苏煌拥有了索佩拉这件武器,是会狂妄一些。”赫利俄斯点点头。   “紧急事件,紧急事件,为配合上级行动,请各位师生、教职工人员立即到广场集合。”   广播还在继续,楼内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这时,人们听见广播室传来校长焦急而苍老的声音,可以想象这位老人在听到广播后,立即从床上爬起,连睡帽都没来得及摘,便在月光下赤着脚穿越校园,跌跌撞撞地冲进广播室的场景:   “喂,你们在做什么?这里是金裟学会,所有人包括政府军,都没有权力抓走我们任何一个学生!”   然而回应他的是三个冰冷的字。   “老东西。”   随之而来一声刺耳的枪鸣。 第50章 CATCH   1   /   凌晨两点,金裟学会所有学生和教职工全部被集中到广场。   广场铺着古老的石砖地,一座种满睡莲的喷泉已经停歇,白鸽全都返回了钟塔,路灯橘黄的光照在每个人疲惫又惊惧的脸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他们就像一群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待宰羔羊。   苏煌政府军正在对他们的身份进行检查核验,身着雪白制服的红发女子索佩拉率领军队,猫似的绿眸扫过人群,在黑夜中响亮地振了振鞭道:   “没错,我是三千年前的皇家雍军首领索佩拉,无论你们相信与否,我就是我。现在我代表苏煌最高指挥官,奉命逮捕潜藏在金裟学会的一切可疑人员。”   某位血气方刚的学生怒怼道:“我看你们才是可疑人员!”   索佩拉的利鞭立刻抽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女人给下属使了眼色,立刻有人控制住那名学生,强行检查他的ID卡和基因序列,他被黑压压的人群包围,只传出一声声愤怒的吼叫。   广场上其他人噤若寒蝉,有几位想要出面制止的教授,都被军人立即制伏,戴上手铐压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索佩拉手中掂着皮鞭,目空一切地说:“再说一遍,韦弗党和圣月教的人,希望你们主动站出来,这样你们的同伴、师长能少遭受一些皮肉之苦,特别是圣月教,我知道你们躲在这里。”   她停顿了一下,继而笑道:“作为三千年前的将军,我承认我对韦弗党并不熟悉,但圣月教是我亲手围剿的,就算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是能认出你们的眼神——那种与圣女宓司一模一样的眼神。”   人群中出现交头接耳的声音。   “她真是索佩拉?”   “我听说是有这种复活古人的技术,如果躯体保存完好的话。”   “那她怎么会成为苏煌的人?”   “谁能想到三千年前的偶像突然塌房?”   军人们挨个搜查人们的ID并抽血测基因,零零星星有一些人被带走。希斯维尔等人站得较为靠后,但查到她们头上不过是时间问题。   希斯维尔低着头,手心攥出冷汗。   怎么办?现在并非逃跑的好时机,会被当场击毙。   就在这时,有一批态度强硬的哲学系学生站了出来,他们坚决反对政府干涉学会内政,抗议他们伤害校长,引发了不小的骚乱。   白色制服的苏煌军与手无寸铁的学生缠斗在一起,中途似乎有人开枪,事态一刹变得更加严峻。听到枪响,人们显然吓坏了,激动的学生则更加愤懑,直接向军队扑去,场面瞬间失去了控制,好似原本平静的水缸里忽然巨浪翻涌。   “趁现在快走。”苍星低声道。   他们不是唯一想逃的人,许多人此时都逃离了现场,广场上的人群如受惊扰的鸽子般散开。   云岸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盯梢他们,抬手指挥大家离场。   “不能回宿舍,一定有人在搜查。”希斯维尔说,实际上她也有点迷茫该往哪逃。   “你们学会有没有什么特别隐蔽的地方?最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云岸急促道,再不抓紧时间他们就要被逮住了。   希斯维尔在脑海中拼命搜索,突然想起自己大学一年级时曾担任图书馆管理员的经历。   “我想到一个地方,大家和我来!”她说着加快了脚步。   2   /   “这不是你们的老图书馆吗?记得平常很多人在里面自习。”云岸道。   希斯维尔推开沉重的木门,自信地说:“但他们绝对不知道这里还有地下4层。”   金裟学会的老图书馆相比新图书馆地方更小,整体来看是一座100多年历史的尖顶小红楼,因为设备老旧所以被淘汰,但学生们可以在此自习。   电梯按键只标明了-3~2层,没有负三楼以下的指示,楼道内也没有通往-4层的阶梯。   “不能从正常的通道走,得从这里。”希斯维尔打开手电,熟练地挪开灰尘遍布、年久失修的楼梯间内堆满的杂货,只见墙壁上逐渐出现了一只生锈的正方形小型电梯口,旁边有一枚向下箭头的按钮。   “这是给活人用的吗?”不管怎么看,云岸都觉得实在太离谱了,这扇门还不到齐腰高,有点像火葬场里的火化窗。   “它是给书用的。”希斯维尔解释道,“担任图书馆管理员时,我们会把过期的报纸和杂志用小拖车倒进这个窗口运到-4层,但从来没有人下去过,老图书馆停用后,它就废弃了,希望现在还能启动。”   希斯维尔说着按下按钮,幸运的是按钮仍有亮光显示,只听细微的机械运转声逐渐传来,犹如黑夜中一匹渐近的巨兽。   月光惨白,空无一人的老旧图书馆,灰尘飞扬的楼道,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远处的广场,动乱声依稀可闻,零星的枪响如同犬吠,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在这个注定无眠的夜晚各寻生路。   叮咚——   电梯到达,狭小的方形门向两侧打开,里面是亮着微蓝色灯光的电梯仓,他们蹲下身挨个儿钻入,这时,希斯维尔发现苏安不见了。   “苏安呢?有人见到她吗?”她问。   “进图书馆时还在一起。”云岸回忆道。   星指向窗外一处说:“是不是在那?”   只见图书馆外的台阶下,苏安正朝与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小步走向宿舍区域。   “她疯了么?要去送死?”云岸额头冒汗。这位萨库瓦女子关键时刻总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   “或许她看到了沙诺,今晚索佩拉在场,沙诺大概也在。”星说。   “怎么办,得马上叫她回来。”希斯维尔焦急地踱步。   赫利俄斯却给出了另外的建议,用脚撑着电梯门说:“别管她了,我们先走,没时间耽误了。”   在赫利俄斯的计算中,苏安完全是个累赘,虽然战斗力强,但不会服从韦弗党管束,关键时刻大概率倒戈向沙诺,带着苏安会为他们降低足足15%的胜率。   希斯维尔想起早些时候赫利俄斯与她的谈话。   「苏安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下次行动时请将她排除在外。」   赫利俄斯其实是理智的,希斯维尔清楚,作为B组的队长,她必须做出取舍,但是——   这几个月来在金裟城,苏安与他们朝夕相处,虽然萨库瓦曾杀死她的老师,又使杉木哲郎重伤,但是让希斯维尔放弃眼前的队友,她还是做不到。   或许是软弱吧,或许是圣母心白莲花,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永远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希斯维尔想起捷洛克教授曾经的教导,那位老者、乃至金裟学会众多学者,永远都不会抛弃良知与善意。   在如今这个慕强的社会,善良已被人类当成了弱点,但金裟学会的人不会抛弃。   哪怕有时善良与理性相悖。   希斯维尔下定决心,转身道:“我是队长,我负责带苏安回来!”说着义无反顾地朝窗外跳了出去,浅金色头发飞扬。   赫利俄斯诧异:区区一个小女孩竟然违背了自己的完美安排。   在希斯维尔跳出去之后,星也默不作声地跳了出去,他们一前一后朝苏安追去。   云岸看着他们俩,无奈地挠了挠头:“真受不了,罢了,我去掩护他们。”少年将装有物资的沉重背包丢给赫利俄斯,单手撑栏杆翻过了窗,招呼道,“哥们,你就在这帮忙守着电梯,我们马上回来!”   赫利俄斯感到自己的程序彻底失灵,被他控制于股掌之间的棋子,竟然一个接一个跳出了他的棋盘,去拯救一个根本不重要的炮灰。   不可理喻,难以置信。   放弃了明明几步就能获得的安全,转而投身危险,为什么人类总会做出如此冲动的抉择?   到底什么是人类?什么是感情?自己真的了解他们么?   赫利俄斯独自一人守着空空如也的电梯,这时他不再认为人类愚笨,反而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傻X。   而另一边,希斯维尔追上了苏安,拽着她的手腕把她从死线边缘扯了回来。   在星与云岸的掩护下,她拉着苏安朝回跑。   “不要像个傻瓜一样擅自行动!”希斯维尔故作强硬地说,“我们是一个团队,我是队长,你不管在哪,我都要负责带你回来,听到了吗?”   夜风呼啸,希斯维尔只顾着跑,没有看到苏安惊异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也没有听见那声微弱的“对不起”。   两个女孩奔跑的影子被路灯拉长。   她们冲进图书馆,大概已经被苏煌发现了行踪,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苍星与云岸殿后,关上图书馆大门,用桌椅撑死。   “快,往-4层去!”   做完这一切,他们重新挤进电梯,电梯关闭前,星不忘将门前用杂货箱挡死。   赫利俄斯看了眼手表:“你们共用了三分四十五秒。”   “还算不错。”云岸擦着汗。   “但好像有尾巴追来了。”星维持着警惕。   于是他们四人以及一位人造人,在不安与紧张的呼吸声中、拥簇在狭小的电梯里,慢慢往神秘的图书馆负四层下沉,命运仿佛被上天捏在手中。   3   /   负4层到了,电梯门开,脚下地板突然倾斜,他们接二连三地滑了出去。   迎接他们的是一间漆黑的储物室,地板上铺满废旧报纸和杂志,踩上去如枯叶咔咔作响。   手电光扫过四周,屋内仅有一些简单的通风系统,墙角结满大大小小的蜘蛛网,灰尘密集到了呛人的程度,一行人不约而同咳嗽起来。   “这地方有多少年,咳咳,不用了?”云岸捂着口鼻。   “差不多六年。”希斯维尔艰难地说。   这时,身侧一座书架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发出吱呀一声巨响,它倾倒得无比突然、无比诡异,里面的书籍哗啦啦地砸落,好在苍星和苏安眼疾手快地撑住了书架,现场才没有人受伤。   他们俩把书架抵回原位,掏出枪与刀。   “除了我们,还有别人。”苏安嗅了嗅空中的气味,望着希斯维尔认真地说。   她的手电筒往地面照去,只见除了他们一行人杂乱的脚印外,还有一道小巧的足迹通往层层书架后的房间深处。   希斯维尔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还没等她做好心理建设,一道苍白的人影却突如其来地出现,静静地站立在所有人面前。   “鬼啊!”她与云岸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   除了鬼,还有谁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废弃图书馆的地下负四层!   谁知那个苍白的鬼竟然开口说话,伴随着一股熟悉的炒土豆味。   “什么玩意儿,我还以为你们是鬼呢。”   嗯?怎么声音有点耳熟?   希斯维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又张开一点,最后定睛一看,大呼道:“你是食堂的那位、烧土豆的......!?”   “可不是我么,没成想你们几个有点能耐,竟摸到这里来了。”只见土豆西施从黑暗中走来,手电光完全照亮她的全身。   她穿着雪白的围裙,头戴白色厨师帽,手中拿着一本《殷亓时代宫廷美食100道》菜谱,若不细看,确实如同传说中的幽灵一样恐怖。   希斯维尔退了一步,冷汗滚落:“阿姨,哦不,姐姐,您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不会是为了找菜谱吧?”   “当然不是。”土豆西施叹了口气,“既然被发现了,那也就没办法了,你们是韦弗党的人吧,索佩拉正在楼上逮你们是不是?”   希斯维尔充满戒备地点点头。   “告诉你们吧,其实索佩拉也在逮我。”   希斯维尔瞪大了眼睛:“你也是韦弗党?”   “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土豆西施朝后撩了下头发,挺胸道,“虽然看不出来,但其实我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圣月教修女。” 第51章 2D   1   /   圣月教...修女?   不管怎么说,这个概念都很难与眼前的食堂阿姨联系在一起。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修女都身披白纱在神庙里祈祷,她们也有可能系着围裙在食堂颠勺,偶尔还会因为你踩了她的菜地而暴走。   “没时间给你们惊讶了,我感应到索佩拉离我们很近,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土豆西施说着朝天花板上望了一眼。上面有苏煌军的脚步声,灰尘在不断地向下滚落。   只见她翻开手中菜谱,咬破食指在地上勾勒出一个圆圈,将菜谱放置在血圈中央,继而画了个复杂的七芒星图案,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颗土豆......   等等,这个场合为什么会出现土豆?   希斯维尔总觉得土豆与神秘的宗教力量格格不入。   然而它并不是一颗普通的土豆,女人熟练地将它剥成两半,从中取出一颗闪闪发亮的蓝水晶,放在魔法阵的最上方。   “我种了那么多土豆,十个之中只有一个能孕育出通灵水晶。”女人突然愤愤地指着希斯维尔说,“而上次,就是你踩死了那十分之一!”   希斯维尔一颤,连忙鞠躬:“对不起。”   “对了,还有我不叫什么土豆西施,太难听了。梅尔特利亚,这是我的真名,谢谢。”梅尔特利亚一边忙着制作阵法一边说,“我是教会的‘哨鸟’,专门负责监视学会动向,以便随时向教主汇报,而没有什么比食堂更能掩人耳目,又更能获知情报的地方。”   希斯维尔恍然。那天她对云岸开玩笑地说圣月教修女可能隐于俗世,没想到一语成真。   梅尔特利亚已经做好了阵法,虽然魔法阵中央是一部略显奇怪的菜谱,但大家都被她肃穆的神情震慑到了,唯有赫利俄斯一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模样。   “圣月教已在金裟城潜伏了千年,本来我不想暴露,但既然你们找到这里,苏煌又在上面逮人,出于人道主义,你们还是随我去教会避一避吧。”她说。   “真的可以去圣月教会?”希斯维尔激动道,“你们这三千年到底藏在哪?”   她实在太想知道了,她的硕士毕业论文就与此有关,那时她的论述是圣月教教会就在博物馆附近的地下空间。   “希斯维尔小姐,很不幸我读过你的论文,如果我是审稿人,一定不会让你顺利毕业。”梅尔特利亚毫不留情地说,“因为你完全猜错了,低估了我们教会的实力。”   希斯维尔瞬间呆若木鸡。   “Artry!”   只听梅尔特利亚念出了启动圣物的古语,随着女人沉稳浑厚的嗓音,一股烈风平地而起,席卷了整座房间。阵法中的菜谱书页翻动,所有旧报纸都被吹起,围绕着人们打旋。眼前的空间好像出现了扭曲,希斯维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就像地板忽然融化,书架挪了位置,天花板与墙面交错在一起......   她感到头晕目眩,就像被吸入一副画中,再清醒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更加诡异的地方。   “我们怎么都变成像素人了?!”   云岸的声音响彻空间,希斯维尔好不容易站稳,揉了揉眼睛循声望去,只见云岸变成了一片单薄的像素小人,还是Q版,仿佛上个世纪红白机游戏上的角色。不仅云岸,所有人都被像素化了,而他们置身于同样是像素风的雪白教堂中。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穿越进了一部游戏???   “欢迎来到2D世界。”梅尔特利亚清清嗓子道,“这就是我们圣月教藏身多年的教堂。”   她自己也变成了像素小人,希斯维尔发现她头顶显示着一个身份框,上面标注“圣月教修女·梅尔特利亚”,底下则有一红一蓝两条显示HP与MP的血条。   “你们一直藏身于二维空间?难怪三千年来从没有人发现!”希斯维尔突然感到自己非常之无知。   “圣物是启动殷亓科技的钥匙,而留给我们的圣物,则带给我们‘空间折叠’技术。在现实的三维世界里,我们构建了许多这样的二维折叠空间,你们看不见摸不着,而圣月教便在此延续了千年。”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殷亓时期居然发展出了空间折叠技术,可以降低空间维度,如今的苏煌都做不到这一点。   “总之,你们就将这里当作游戏世界,现实的物理法则和化学法则依然适用。”梅尔特利亚突然从手中变出一盏油灯,指引道,“跟我来。”   “你的油灯是从哪来的?”云岸问。   “背包系统,打个响指就能出现。”   于是云岸打了个响指,视野内果然出现了一格一格的背包,内有手枪*2,手电筒*1,伤药*5,蜂窝球*1,速食泡面*10。   星的背包中则有湛风枪*1,手枪* 1,小刀*2,吊牌*1。   希斯维尔有手枪* 1,手电筒*1,伤药*5,论文* 50。   他们各自查看了背包,又惊讶地发现自己头上也浮现出身份框和血条,标示着他们的姓名与体力值。毫无疑问,星拥有着最厚的血条,不过奇怪的是,赫利俄斯头顶什么也没显示,一片空白。   这是自然,赫利俄斯并非人类,不拥有这些东西。   好在大家都没有在意,毕竟身处二维世界,新鲜感和探索欲让人们失去了怀疑和警惕。只有星回头瞥了他一眼,赫利俄斯指了指自己空空如也的头顶,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一行人跟随梅尔特利亚往教堂深入行进,这里每隔一段都点着壁灯,烘托出神秘幽静的氛围。   “仅一块圣物便能拥有这么强的力量,若四块圣物组合在一起,是不是能够创造出一个完全崭新的时空?”赫利俄斯突然问,他是目前唯一仍在思考的人。   修女没想到他能推到这一步,赞许地说:“是的,你很聪明。梁师衡当年打造圣物的目的便是为了逃避天灾,他创建了另一条全新的、没有天灾的世界线,在天灾到来之际带着子民全部迁移了。”   “这就是世人常说的‘文明逃逸’。”云岸恍然大悟。   “所以...也就是说梁师衡可能还活着?就在平行世界里?”赫利俄斯问出了星一直想了解的问题。   修女摇摇头:“我不知道另一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当然倘若你们集齐了四块圣物,或许可以沟通他们,前去看一看。不过,我们不会把圣物交给你们,所以别想啦。”   修女当然不会交出圣物,不过这不重要,圣物可以通过手段取得,赫利俄斯此刻关心的是,原来当年文洛博士的推理是真的。   韦弗党曾有一名天才科学家,名叫文洛,他最早提出“平行世界、集齐四块圣物可以召唤殷亓文明”的理论,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但他后来自杀而亡。赫利俄斯决定再把他的论文调出来熟读一遍——   倘若真的能沟通殷亓文明,那赫利俄斯一直以来的野心与梦想便能真正实现。   想到这里,他浑身一阵颤栗,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胸中打转。   这时,云岸问道:“修女姐姐,你要带我们去哪?”   他们已经在教堂走了不少路了,此刻正登上一座旋转楼梯。   梅尔特利亚笑道:“去向督察修女汇报你们这些外来可疑人员。”   然而她话音未落,突然有什么东西从上方坠落,好像一只被击中的白鸽。   那竟然是一位修女,她仰面倒在楼梯上,白裙绽放,颈部一道血流不止的鞭痕,血条和蓝条已全部归零。   她死了。   梅尔特利亚手中油灯砸碎在地(提示:油灯-1),她提着裙摆冲到那修女面前,徒劳地按着她的伤口帮忙止血,呼唤道:“小葵!小葵你醒醒!不要吓我!”   并没有用,这个世界里的死亡便也是真正的死亡。   不断地有像素血从头顶滴落,顺着楼梯一阶一阶地蔓延而下,梅尔特利亚放下尸体,冷静又令人胆寒地说:“是索佩拉,她闯入了这个世界。”   她说话的同时,红发女武神应声出现在旋转楼梯的拐角,虽然她也变成了像素人,但依然不减身上凌傲的气势:“不错,圣物的空间折叠的能力,我也是在三千年的沉睡中才想到的,你们可比兔子还会藏。”   只见她用皮鞭捆着一位修女作为人质,翠绿色的眸子傲慢地眯起。   “乖乖交出圣物,我就放她一命。一位是‘督察’修女,一位是‘哨鸟’修女,我知道你们的交情最深。”红发女子扬起下巴,高跟鞋在地面踏着节拍。   “梅尔特利亚,不能交出圣物!绝不!”被索佩拉勒住喉咙的修女艰难地说,嘴角滚落鲜血。她的血条已经消耗一大半了,正在缓慢归零。   梅尔特利亚见此状况,攥紧了拳,身躯挡住索佩拉,矗立在她的面前,对身后希斯维尔一行人道:“你们先走,这里我来处理!”   「圣月教修女·梅尔特利亚释放了飞冲咒」   咒语产生的巨大冲击波将他们几人推开,眨眼间他们已离开刚才的旋转楼梯,回到最初的位置。每个人的背包中都塞进了一件新装备:   「获得修女的祈祷*1,能在关键时刻提供一次庇护」   冲击波让人眩晕,赫利俄斯理了理头发,率先站起来说:“不能让索佩拉拿到圣物,我们得返回战场。”   可是就在这时,整个二维空间出现了剧烈的晃动,好像游戏玩到一半系统突然崩溃。只见教堂砖地塌陷,穹顶也轰然倒塌,神像如折断的树木纷纷坠落,彩色窗玻璃和吊灯裂成碎片,无数砖石瓦砾朝他们砸来,就像一场倾盆大雨——   渐渐地,眼前的画面模糊成一团。 第52章 FAREWELL   1   /   「检测到剧烈震荡,修女的祈祷已启用」   背包中修女的祈祷-1,为希斯维尔提供了庇护,等她从短暂的昏阙中恢复神智时,只见像素教堂已经化为断壁残垣,身边的同伴只剩下苏安与云岸,他们俩同样正从昏迷中苏醒。   “什么情况?”云岸捂着额头。   苏安清醒地较快,已在周围环顾了一圈。   “暂时没有敌人。”她说。   刚才的震荡干扰了折叠空间的稳定性,苍星与赫利俄斯不知坠落到了哪里,眼下又恢复了B组小队的最初配置:云岸、苏安、希斯维尔。   作为队长,希斯维尔负责发号施令。   考虑到2D空间岌岌可危,他们三人战斗力有限,不是与索佩拉正面交锋的有利机会,希斯维尔便道:“圣物的事暂且不管,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梅尔特利亚不在,你知道出去的方法?”   “总之,先找一位圣月教修女询问吧。”希斯维尔检查了下背包中的物资,给自己打了打气说,“我这里有许多论文,上面记载了圣月教教堂的图纸,如果这个世界是按照三千年前的真实世界打造的,那么教堂的地图应该与图纸中一样。”   她说着取出论文*50,翻到其中一页,出示给云岸与苏安看。   “暂且先照着地图走吧。”云岸点头,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前面一百五十米处有间祷告堂,平常会有许多修女在那里诵经,我们去碰碰运气。”希斯维尔带着大家往那走去。   祷告堂果然在,门前的石板上镌刻着一串复杂难懂的古语,大意为“神明之地,保持安静”之类。希斯维尔推门而入,发现祷告堂受损较为轻微,穹顶结构依然良好,但不详的是石台上供奉的圣女宓司像已经被石柱砸毁了。   两根原本应该支撑圣台的巨大石柱轰然倒塌,交错成一个“X”型,把位于它们中间的圣女宓司像砸了个粉碎。   祷告堂内烛火摇曳,一排排用于祷告的长椅上零星坐着几位白衣修女,但不用靠近就能从她们头顶的血条发现这些人已经全部死去。   “可恶,苏煌为了抢夺圣物,进行了一场屠杀。”希斯维尔愤怒地说。   她话音未落,头顶的吊灯却着了魔似的坠落下来,苏安疾速抽刀,将它一劈两半,分别踢向祷告堂两侧,在墙上撞出不浅的痕迹。   “有人!”云岸立即拉开了手枪保险栓。   只见一抹陌生的人影出现在墙壁上,明灭不定的烛火勾勒着他的轮廓。那人伸出双手,大拇指勾在一起,四指张开,用手影在墙上做出一只飞翔的鸽子,这只鸽子飞着飞着,忽然倒了下去。   如此诡异的场景,希斯维尔与云岸都愣住了,只有苏安走到原本供奉着圣女像的位置,抬头望着那两根石柱上的隐蔽之处,平静地喊了一声:   “沙诺。”   2   /   沙诺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心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或许从多年前掖兰城毁于苏煌的炮火、属于萨库瓦的圣物被夺走之时,他的一生便注定是个悲剧。   洁白的银鸽飞啊飞,再也回不到昔日的伊甸园。   其实苏煌政府早就盯上了他,苏煌手中有沙诺最想要的那块属于萨库瓦的圣物,苏煌答应他,如果合作愉快,他将再次获得这块圣物的所有权,将它带回掖兰城。   早在他们进入南部热带雨林之前,苏煌就与沙诺进行过一次谈判,但那时沙诺没有同意。不过,在他逐渐参与进夜蒲龙族人的生活后,一种不可名状的嫉妒便攫取了他的心。   夜蒲龙族从没有重视过圣物,仅凭一条龙,便从苏煌手中保住了圣物二十年之久。沙诺不甘心,自己作为昔日高傲的银鸽骑士,对圣物严加看护,视如珍宝,却是四股势力中最先被苏煌击破的一方。   于是,他不知怎的,从夜蒲龙族的战场上离开,与苏煌签定了合作契约。   苏煌方面拉拢沙诺的,正是“白护法”狩魔章。   狩魔章带沙诺来到天拱岛,阔别多年后他第一次见到了那封存在层层冰室里的圣物,有一种近乎落泪的冲动。狩魔章善于笼络人心,一旦走进苏煌的牢笼,便再难逃离,狩魔章为了完全控制沙诺,给他注射了成瘾类CDA。   那时一种特别的神经药物,可以调动人的肾上腺素,使人杀人成性,一天不服用便会全身疼痛难耐。战争时代,曾在军队投入使用。药物掌握在索佩拉手里,她每日给沙诺注射3毫升CDA,将沙诺化为她手下的猛犬。   偶尔清醒的时候,沙诺已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   此刻,是他在索佩拉的命令下杀死了祷告室内的修女们,按理说他应该马上与索佩拉会合,但他没有,因为他感应到了苏安的气息。   “沙诺。”   苏安已经看到了他,一如往常般地呼唤。   沙诺从石柱上一跃而下,他没有看向苏安,他知道自己的双目已被药物折磨得浑浊不堪。他刚杀过人,CDA驱使着他对眼前一切敌人进行无差别攻击,药物的力量最终战胜了理智,沙诺一言不发地抽出月牙似的长剑,却掠过苏安,朝她身后缺乏防备的希斯维尔刺去。   整套动作几乎在一秒内发生,希斯维尔只见眼前银光扑面,如同捷洛克教授被杀的那天。   当啷——   刺耳锐鸣。   苏安的双刀架住了沙诺的长剑,刀剑死死咬合,在锋刃上切出凹槽。苏安挡在希斯维尔面前,银发掠过希斯维尔的脸颊,她恍惚了一秒,接着快速抽出手枪,与苏安联手打配合。   这些时日希斯维尔的枪法已精进了不少。   “苏安,你到一边去,这事和你无关。”沙诺目光阴沉。   从小到大,苏安从没有违逆过他,这还是第一回 。   然而苏安不退,甚至逼近了一些,双刀率先擦刃而过,朝沙诺胸前劈砍,沙诺卸了剑上的粗力,转动手腕挡开她的进攻。   “苏安,你变了。”他咳了几声。   “变的不是我,是你。”苏安目光低垂,冷冷地说,“从小到大,你总不让我参与事务,说是保护,可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现在你该保护的是你自己。”   她第一次说出这么多话。   “看看你自己吧,沙诺,你已经变成什么模样了。”   苏安将一把刀横在男人的眼前,刀面如镜,沙诺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浑浊的灰瞳,双颊深深凹陷,早已不是昔日的模样。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这些年你为了得到圣物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如今你连灵魂都交了出去,沙诺,你不该这样,就算没有圣物我们也能生活。”   “够了!”银发男子一声暴呵,手中长刀朝苏安劈来。   这时只听“砰”一声枪响,一枚子弹嵌入沙诺大腿,他发出一声惨叫,拖着半边身子跪倒在地。   是希斯维尔开的枪,她有些惶恐,但很快恢复了镇定,继续用瞄准沙诺的腿部。   就算大腿中弹,沙诺依然能战斗,他很快站起来,完全不管潺潺冒血的伤口,长剑如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在苏安的双刀上。希斯维尔和云岸纷纷开枪,沙诺的剑却精准无比的切开子弹,他朝希斯维尔靠近,只要双方距离拉近,枪便不再是有威胁力的武器。   铛!   沙诺直接斩断希斯维尔的枪拖,希斯维尔踉跄地朝后退去,看着自己最后的武器分崩离析。这时苏安冲到她的面前,为她接下沙诺的下一记劈砍,沙诺的剑凝聚杀意,只听一声脆响,苏安的双刀从中折断,飞旋的刀片划伤她的脸颊。   一波未平,云岸已从沙诺身后冲来,想要借机偷袭,谁知沙诺早听到他的脚步,突然抓住希斯维尔的手腕将她凌空抡起,一个过肩摔砸在云岸胸口,两人一齐朝后滚去,后背重重地撞击地面。   云岸想要抓起枪,但被沙诺一剑劈碎。这个男人已经完全疯狂,被药物的烈性与成瘾性折磨,丧失了肉身的痛觉,此刻甚至想要杀死云岸。   “沙诺,你全都忘了吗?我们一起去抢劫博物馆,一起在宾馆吃泡面......”云岸强忍疼痛地说。   “没用了,曾经的沙诺已经死了。”   苏安打断了他。   银发女子擦过脸上的血迹,挨个扔掉手中断裂的双刀,视死如归地朝沙诺走来。对于苏安,沙诺仍保留着一线清醒,所以他的动作趋于迟缓,只见苏安忽然一个飞跃,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撂倒在远处的圣台上,趁着沙诺反击前掏出了一枚圆形的东西,在所有人来不及阻止的瞬间扯开了拉环。   砰——!轰隆——!   火焰冲天,直接掀翻了穹顶。   像素火光是一个个橘红色的方片,它们从爆炸的中心绽放,一朵轰轰烈烈的蘑菇云。   希斯维尔与云岸用手遮挡眼睛,只感到一阵热浪袭来,接着一切归于平静。   苏安用的是小型自爆弹,虽然威力巨大,但覆盖范围小,没有伤及希斯维尔等人。   “苏安!!!”希斯维尔疯狂地朝刚才爆炸的地方爬去,可那里空空如也,唯有一方焦黑的大洞。   苏安和沙诺,都永远化为了二维世界里的尘埃。   这时,希斯维尔听到什么东西叮咚一响,好像是背包发出了提示音。她打响指唤出背包,里面竟然多出了一排物品。   「依照苏安小姐的意愿,由您继承她的全部物资   获得伤药*1,手电筒*1,小匕首*1,钢笔*1,日记本*1」   日记本。这是苏安时常捧在手里的东西。   希斯维尔拿起日记,带着火星的风将本子吹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   谢谢你们,在金裟城的日子我很快乐。   过去的事情,请让我赎罪。   愿你们未来光明。 第53章 STAY GOLD   1   /   在祷告堂爆炸的同时,苍星和赫利俄斯正走在漆黑的地宫中,感到头顶传来一阵震动。   他们因为二维世界的扰动坠落至教堂的地下宫殿,此刻正在寻找向上的通道。地宫结构复杂,本是用来安葬死去修女的墓室,随处可见大理石棺材与白玉墓碑,墓碑前摆放着凋零的2D花束。   “这里是一层套一层的环形结构,没有地图很难走出去。”赫利俄斯说。   “你不能扫描这个空间制作出地图吗?”星举着手电筒在前面。   “在二维世界,我的机能被限制了。”   赫利俄斯打算在索佩拉拿到圣物前加以制止,可现在连她在哪都毫无头绪。于是他只好放慢了性子,半闲聊地问:“喂苍星,你曾经和索佩拉交过手?”   “嗯。”   “如何?”   “难以应付,几乎无敌。”苍星回忆起不久前他们在博物馆卫生间的那一次交锋,还有更早,在为梁师衡劫刑场时与皇家雍军的对战。   那时他与杜淳风联手击败了皇家雍军,索佩拉因此记恨苍星。索佩拉其人居皇家雍军之首,彼时身着金色铠甲,红发飞扬,骑着御赐烈马,一时荣耀无限意气风发,没想到竟败在一个北境蛮族手里。   苍星仔细回忆了一会儿他们交手的细节,说:“不过索佩拉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赫利俄斯竖起耳朵:“什么?”   “她过于刚猛,不遗余力,有的时候甚至会反噬自己。”   在赫利俄斯的程序中,这条信息很快被补充在索佩拉的人物词条之下。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巨响,只见头顶被击穿一个大洞,梅尔特利亚猛地掉了下来,她已浑身是血,被打伤了脊柱,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星和赫利俄斯赶忙将她扶起。   “你们怎么在这?”梅尔特利亚没有力气再次将他们赶走,在刚才与索佩拉的对战中,她已经损耗了太多体力。   话音未落,索佩拉从天而降,一道红鞭袭来,犹如闪电,星抽出湛风枪勾住皮鞭,朝后拉扯,索佩拉见状及时收鞭,带刺的皮鞭如游蛇般回归了她的掌心,红发女子定步,头顶显示着多于他们所有人之和的漫长血条。   “嗨,苍星,又见面了。”索佩拉瞥他一眼,轻慢一笑,“几日不见,怎么身边多了个帮手?和梁师衡长得挺像嘛,你的新欢?”   她说的正是赫利俄斯。闻言,赫利俄斯立即扮弱,闪躲到苍星身后,拉着他的衣袖道:“苍星哥,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全靠你了!”   星的目光像是能杀人,脸上写着三个字:你别装。   就在这个间隙,梅尔特利亚忽然朝索佩拉扑去,死死抱住她的腰,在她手上争夺什么,喊道:“把圣物还给我们!”   “滚!”索佩拉手肘击中梅尔特利亚的下巴,将这位修女打倒在地,擦了擦白色制服上的血迹。   星这才意识到原来索佩拉已经拿到了圣物,情况一下对他们变得不利了许多。   “你别想...带着圣物走出这里...!”梅尔特利亚跪坐在地,发丝上都沾满了粘稠的血迹,她爆发似的睁开双眼,释放出最后的咒语。   「梅尔特利亚释放了镜面咒攻击」   围绕着她空气中渐渐出现了一圈镜子,镜中反射出数十名与她一模一样的梅尔特利亚,镜面消失,而这些复制出的修女却依然存在,接二连三地朝索佩拉发起进攻。每一位梅尔特利亚都继承了原主的血条与技能,这种群围让索佩拉有些棘手。   “荒诞至极,你们这群修女,只会使用这些下三滥的法术。”   一位修女在眼前倒下,另一位又冲了上来。   圣月教的圣物被做成了一枚项链,此刻正佩戴在索佩拉纤长的脖颈上,坠落于锁骨之间,与这位气质高贵的红发女子十分般配。不过越来越多的修女朝她涌去,带血的双手抢夺着圣物,在索佩拉的皮肤上留下一条条血迹。   眼看着一双手就要拿到圣物,索佩拉终于忍无可忍,用皮鞭振飞了所有人,大喊道:“Artry!”   启动圣物的言灵。   随着圣物的开启,本被折叠的空间渐渐展开成三维,索佩拉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环形光圈,那便是通向三维世界的大门。   “她要走了!”梅尔特利亚本尊吃力地说,但自己无力追逐。她愁苦地看了一眼苍星,忽见他脖子上的亚瑟尼亚吊牌,不知怎的,一种宿命感在她心中升起,她忽然明白了这群人出现在这里的缘由,眼中闪现出一丝希望。   “亚瑟尼亚,去把圣物带回来。”她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扭曲空间中注视着星说,“交给你了。”   星朝她点头,在通往三维世界的大门即将闭合前与赫利俄斯追了出去。   2   /   门通往哪里?   很快他们便知晓了答案,他们竟然来到了金裟博物馆的女武神展厅,全身的像素点也恢复了真实。   博物馆已经闭馆,但馆内依然亮着灯光,虽并不明亮,但足以照清长长的走廊,给墙面与大地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裟,立在馆中的女武神铜像轮廓分明,投出巨大的阴影,透过露天的玻璃拱顶,今夜的满月清晰可见,云与月的影子在室内高耸的墙面上流动,诡谲又静谧,像是一副浑然天成的壁画。   “月黑风高,风起云涌,真是个好地方。”赫利俄斯淡淡地说。   血蔷薇将军索佩拉站在自己的铜像下,面朝苍星道:“既然你追来了,我想我有必要迎战,真正的战士不会逃避。”   索佩拉的拇指摸过圣物项链,接着拿出皮鞭,在地上振了一下。   在古代战场上,有一种方式叫做“角麟”,即指两军交战,在长期分不出胜负的情况下,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牺牲,以双方将领的单独决斗作为判断战争胜负的标准。那时两军将领将会在自己队伍的呼声中站在沙场中央,迎面相向,最后获胜的一方,将有权力把旗帜插在决斗场上。   很古典,很英雄主义,也很朴素的方式。   显然,星与索佩拉这类战士都对这一方法十分赞赏。角麟的获胜,是一位领袖的最高荣誉。   星将湛风枪完全展开,站在索佩拉正对面。   一场现代的“角麟”一触即发。   没有人发号施令,他们已经双双出手,血色的利鞭与黑色长枪碰击,一刚一柔,孤狼对毒蛇。枪锋扭转,极快的速度在地上擦出道道火花,皮鞭的韧性能够化解湛风锐利的攻击,但枪锋的扭转又能随时牵动鞭子的走向,两人不相上下。然而索佩拉有圣物在手,意味着她能随时调用空间技术,在湛风枪指向她之前,索佩拉轻轻弹指,竟从原地消失,接着在斜上方突然出现,从星意想不到角度切来,脚尖踩过枪锋,灵巧的力使湛风枪瞬间脱手,但星很快抓稳,后退一段距离。   “没想到圣物挺好用。”索佩拉再次使用空间能力,从原位消失,出现在高高的拱顶上,鞭子吊着水晶灯晃荡,月光照亮她翠绿色的眼瞳。   随着她从高处跃下,两名古人开始了第二轮交战。这个时候,场外的赫利俄斯并非持续掉线,他脑中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索佩拉突然能够使用圣物?   按理说只有拥有吊牌、梁师衡指定的四股势力才能启动圣物。索佩拉作为梁师衡的死对头,为何如今将圣物的力量运用得如此自如?   随着赫利俄斯的观察,他很快找到了答案:索佩拉身上带着沙诺银鸽骑士的吊牌。在他们这次行动前,沙诺把吊牌交给了索佩拉,就是为了方便她随时启用圣物。   圣物只认吊牌不认人,这点赫利俄斯在雨林时已经有所体会。索佩拉现在极力护着圣物,却疏于对吊牌的守护,赫利俄斯见到她将吊牌扣在皮带上,现在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星吸引,吊牌处于一个随时可被偷袭成功的位置。   于是赫利俄斯默默地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星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朝他飞速一瞥,赫利俄斯指了指自己领口的位置,或许是多次合作的某种特殊默契,星意识到他说的是吊牌。   星在背后向赫利俄斯比了一个ok的手势。由他负责吸引索佩拉,赫利俄斯抢夺吊牌。   这几次的进攻星故意将手臂提高,迫使索佩拉暴露出腰腹的位置,赫利俄斯拿出光枪,暗中瞄准,计算轨迹,一般来说他只发一枪,但这一枪必须击中。   就趁现在!   赫利俄斯扣动机板,索佩拉听闻枪响,敏捷地侧身躲避,而这一下正在赫利俄斯的预判之内,光束擦着她腰侧而过,却叮咚一声击飞了沙诺的吊牌,吊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石砖地上声音清脆地滚动着。   赫利俄斯0.1秒便预测了吊牌的走向,索佩拉赶来之前已将其捡起。他半跪于地,手握吊牌低沉地喊了一句:   “Mergy!”   这同样是一道古语言灵,当圣物落入敌人手中时,用此言灵便可使圣物反噬敌人。这是圣物的特别保护机制。   反噬,永远是索佩拉的弱点。   只见被她佩戴在脖颈上的圣物忽而剧烈发烫,高温瞬间融穿了她的皮肤,在她美丽的缩骨间烙下一个深深的黑洞。   直到死前索佩拉才明白自己为何而输,她翠绿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赫利俄斯,好像恍惚间看见了梁师衡,那个她既厌恶又惧怕的人。她捂着喉咙,慢慢倒在自己的雕像脚下,红发披散开。   一代传奇女将就这样落幕了,在属于她自己的、开满红色蔷薇的展厅中。明日,或许苏煌就会将她的尸体清理干净,那些小学生依旧崇拜地购买着她的周边、与她的雕像合影。而女武神本人在三千年后的所有行踪,都会被全部抹去。   过了一会儿,星收了湛风枪,走到她的面前,想帮她合上眼睛。但索佩拉并没有完全死去,她以最后的力气抓住苍星的脚踝,说:“记住,这次不是我输给你......是输给了.......我自己。”   说罢,她仰倒而亡,脖子上的黑洞像一枚黑色蔷薇。   月光透过玻璃静悄悄地落下来,星轻轻地合上她的双目。   不知为何,星突然理解了梁师衡曾经常吟诵的歌谣:   人生在世,来如流水,逝如长风。   英雄无归,世人忘怀,今朝良宵,明日尘埃。 第54章 THE PIETA   1   /   结束了。   夜空中云影徘徊,渐渐遮挡了满月的光辉,博物馆内浅金色的灯光显得明亮刺目。   星解下红发女子的项链,擦干净圣物上的血迹。   每一次取得圣物,他都没有任何激动可言,仿佛仅是机械地完成着使命。人们对他的期望与杀戮的罪孽一同背负在他的双肩,他便这样闷着头行走,慢慢地卷进三千年后的漩涡。   “苍星。”赫利俄斯在身后喊着他的名字,“把圣物给我吧。”   赫利俄斯伸出手,但苍星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应。   “怎么了?我们刚才的配合不是很完美么?”金发人造人笑了笑,注视着他的后背。   不知怎的,星犹豫了,一刹那他脑海里犹如电影蒙太奇般闪过许多对白。   「亚瑟尼亚是独狼、领袖,而你现在正被韦弗党当枪使,这不是梁师衡希望看到的模样。」沙诺曾说。   「赫利俄斯是个疯子,如果他得到圣物,会摧毁整个世界。」肖万·爱迪方斯说。   「你太容易被利用了...」   索佩拉的尸体就在脚下,手指不甘地蜷曲着,依旧握着那捆红鞭。星看着她鲜艳的红发,突然间想通了什么。索佩拉为苏煌做事,自己为韦弗党做事,他们都在现代人的掌控之中,结局又会有何不同?   索佩拉的归宿就是他的归宿。   但是...或许还是点不同的罢。   他又心存侥幸地想,韦弗党不是苏煌,他们有龙的爱伦坡酒馆,杉木博士养的小猫,每天早上,云岸骑着摩托车朝他打招呼,希斯维尔读书时眼里总闪烁着光...虽然沉默寡言,但星不是没有感情,他像个静默的猎人,坐在街角台阶上,偷藏着人世烟火中的点点温暖。当自己意识到时,他才发现这些温暖早已填满了空寂的内心,他比任何人都要重视羁绊,也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至于赫利俄斯,他们一起在古老的金字塔顶吹过风,一起在宁静的深夜喝过酒,一起在雨林里狂野地飙车。他们配合过许多次,像是有默契的老友。   ...   想到这里,星缓缓将圣物握进掌心。   他本来是想将圣物交给赫利俄斯的——   如果不是在他正欲转身的前一秒,赫利俄斯突然用光枪抵住了他的后背的话。   “把圣物给我。”赫利俄斯换了一种极度冷硬的语气,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星全身颤了一下,危险的警报拉响,在大脑中盘旋。   他转身,面对着赫利俄斯,只见那人的光枪戳在他的腹部,眼神坚定如铁。   “如果我不给呢?”星攥紧圣物,后退一步,俯视着眼前比他略矮一些的男人。   他本以为这次会像之前许多次那样,赫利俄斯与他讲些有关“绝对理性”和“精确计算”类的大道理,他们交谈几个回合,最终不那么愉快地达成共识。   可这次,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毫不犹豫的枪响,光束没入星的小腹,贯穿他的躯体,又从后背笔直地射出,在地板上烙出一个孔洞。   血的味道立刻涌满口腔,星呛出一大口鲜血,以最后的力气看向赫利俄斯。   金色的灯光洒落在他的长发上,人造人向来一丝不苟的表情出现了裂缝,眼眸中一闪而过痛苦与悲伤。   赫利俄斯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痛苦悲伤,对他来说是一种怪异,是程序的bug。但开枪的瞬间,他切实感到自己心中某块柔软的角落剧烈地疼了一瞬。   “...”   星朝后倒了下去,松开五指,圣物项链从他手中滑落,掉到光滑的地面上。   在他坠地之前,赫利俄斯半跪着接住了他。他托住苍星的后脑,看着他口中的血流满自己的指缝。   “对不起。”不知为何,赫利俄斯说了这句,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星躺倒在他的怀中,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安慰,黑色的眼睛迎着光渐渐闭合,头平静地枕在赫利俄斯的胸口,尚带着体温。   赫利俄斯突然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寂寥,将它制作出来的初代helios死前,他也有过同样的感受。过了许久,他横抱起星沉重的身体,接着拿起地上的圣物。   ...   这一天接近黎明,人们只见天边燃起了一把熊熊大火,火光提前吞没了幽蓝色的夜幕。金裟城博物馆在燃烧,金色的瓦砾、雕塑、砖块接连崩塌,那些古老的艺术毁于一旦,却有一种别样的壮丽。   在滚滚火焰之中,从博物馆中逐渐走出一人,怀中抱着另一个倒下的男人,如同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圣殇》。怀中的人右手下垂,黑发遮住脸侧,肩下夹着一杆长枪,站着的人金发飞扬,宛若神明,平静而悲哀地俯瞰整片大地,目光随后又变得如狮子般充满野望。   他必须赢。   赫利俄斯对自己说。   一切阻碍,一切反叛的种子,都必须清除。   古老的金裟城迎来了它不知第多少回黎明,而这次黎明,注定与以往不同。   2   /   半个月后。   海文城。   街头巷尾的电子屏全都被关于韦弗党的新闻占领,就连最迟钝的八旬老人,也能意识到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韦弗党首领赫利俄斯首次露面,在互联网上发表长达一小时的演讲,宣布对苏煌开战。在此之前,韦弗党已经接连夺得了三块圣物,制造出大量新型能源武器,在与eid型武器作战中表现出色...】   【韦弗党对第四块圣物势在必得,赫利俄斯称,全部取得四块圣物后,他将开启人类沟通殷亓文明的‘时空之门’,进行一次跨越世界线的远征,这将是人类史上的一项重大壮举。】   舆论的风向明显偏向支持韦弗党,赫利俄斯公开露面后,因为其俊美的外表和条条有理的论据,为组织吸引了一大波新的血液。   现在韦弗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空前繁荣,人数多达500万,并且,他们通过圣物启动的古代技术,制作出完全不输苏煌的强力武器。越来越多的人上街游行,群情激愤,发誓一定要推翻苏煌暴政。   苏煌内部早已腐化,执政失去民心,韦弗党胜算巨大。   海文城街头,一间不起眼的酒吧中,穿花格子衬衫的男人正无精打采地擦着杯子,关闭了电视。   “疯了,都疯了。”龙说。   还没说完,窗玻璃就被游行的韦弗党成员敲碎了一扇。   “这周损失的第三扇窗户。”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韦弗党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韦弗党了。”希斯维尔坐在吧台前,看上去很憔悴,要了一杯苦艾酒,“没想到小赫就是韦弗党的首领,他把星不知道带去了哪里,我真的很担心星的安危。”   “唉,别想那么多。”龙将调好的酒递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这时,外面有几名哄闹的新韦弗党成员对他们俩大喊:“嘿伙计,大白天的喝什么闷酒,快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反抗苏煌暴权!”   说罢,他们激动地喊着口号离开了,这批新人肩上都佩戴着金色的太阳徽章,人手一本《弥赛亚》,很好辨认。   龙淡淡地笑着:“我们加入韦弗党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希斯维尔也笑了。   昔日热闹的小酒馆,如今剩下的人只有寥寥。   就像潮水,原本老的人褪去,新的人不断涌来。   ...   城市另一边,海文城医院。   苏煌的高层肖万·爱迪方斯愁眉不展地走进病房,今天他依旧带了一束玫瑰。   “因为那个叫赫利俄斯的疯子,我要失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兄弟。”肖万摘下礼帽,却没有看见病床上的杉木哲郎。   他在病房内四处环顾,只见一个白发男人坐在轮椅上,呆呆注视着窗外的电子屏,上面正播放着赫利俄斯的演讲。   “老天!杉木...你、你醒了!?什么时候?!”肖万吃惊地说。   “大概三天前吧。”杉木哲郎淡淡地说,露出温和的微笑,“我知道你要来,早就在这里等你了,苏煌现在的情况很棘手吧?”   肖万在病床上坐下:“没错,我们这次要输。”   “你说得很正确,你们会在一个月零四天后彻底败给韦弗党,他们会占据天拱岛白塔,同时启动四块圣物,然后继续对另一条世界线上的殷亓文明发起进攻。他们将要统治两条世界线,最终将自己玩死。”   肖万狐疑地抬起头:“你什么时候兼职了占卜师?”   “不是占卜,而是回忆。在昏睡的时间里,我的大脑没有停止思考,我回忆起了往昔的一切——虽然它们看上去像是未来。”杉木哲郎陷在轮椅里,雪白的窗帘在他身边拂动,“文洛的猜想是对的,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而死了。”   “什么?”   “我们整条世界线,加之梁师衡的那条世界线,都被嵌套在一个巨大的循环里。就像我们的这一次对话,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今后也许也会发生无数次。”   肖万道:“你的意思是...?”   “放心,再过三天零十二个小时你便会理解一切。”杉木哲郎像一位过往的贤者,笑道:“灭亡殷亓文明的,其实并非天灾,而正是赫利俄斯即将发动的、这场跨越世界线的远征。”   【第3.5卷 Stay Gold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长叹一声,小赫和苍星之间的感情有点难概括。苍星倒下的时候小赫第一时间抱住了他,而不是圣物,其实这已经违反了程序设定。   *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圣殇》(THE PIETA):又称圣母怜子像,即圣母抱着死去基督的大理石雕像,现藏于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有幸亲眼瞻仰过。超震撼。 第55章 DUNGEON   1   /   太阳被黑暗吞没,巨大的猎户座在西南方升起,象征无尽战争的苍犀星运转至苍穹中央,如同亘古常明的灯塔,接连有流星坠落,在大地上熊熊燃烧,天边一片血色——星记得这就是天灾那天场景。   “Artry!”   第四块圣物已启动,雪山深处的神殿被圣物的光辉笼罩。梁师衡说圣物能帮他们躲避天灾,带领他们去往一个崭新的世界,可谁也不知道它具体如何运作。   苍星,作为梁师衡任命的“默者”,负责守护圣物,直到死亡。   这时,神殿外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登上山峦,脚步声使得整座山的岩石接二连三地颤动起来。   “警戒。”   苍星对四周说,率领一支蛮族部队走了出去,此时天空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   前方是一道下坡路,渐渐的,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雪线与天际之间,流星从他头顶掠过。他身披白袍,扯紧衣领,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吞噬的叶子。   “梁辰?”苍星认出他,示意部队放下武器。   那人掀起兜帽,金发一下子被风吹散,他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站定在苍星面前,却没有进一步靠近。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该在宫殿里吗?”苍星问。   他们之前说好,由四位默者分别启动圣物,梁辰在西洲皇宫中统筹全局,设法带领大地上的人类逃离,可现在他却出现在这里。   “我是来拿回圣物的。”梁辰抬眼看他,眼神不复昔日的温和,疏离而淡漠。   苍星有些犹豫,感觉眼前的人无比陌生。   只见金发男子身后升起一艘苍星从未见过的巨型舰艇,像是圣人背后的光圈,梁辰抬了抬手,接着,无数道蓝色光束刺来。苍星被一道光束毫无防备地刺穿胸口,仰面倒在雪地中,他奋力地伸出手,试图抓住梁辰的衣领,可只徒劳地抓住几缕发丝。   “睡吧。”   他听见梁辰在耳边轻轻地说。   手指滑下。苍星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便是那人掠过指间的金色长发。   ...   2   /   回忆至此,星忽然心脏抽痛,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四周寒冷的空气使他打了一个寒颤,他裹紧单薄的破棉被,呼出的白雾似乎能立马结成冰。   太冷了。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黑色的囚室,四面均是漆皮剥落的墙壁,屋内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座洗手台,还有一只马桶。   较高的地方开了一扇长方形小窗,铁栅栏蒙住了窗面,夹杂着雪片的冷风便从那里飕飕地灌进室内。   星拉开棉被,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被赫利俄斯打了一枪,但他没有死,伤口已经被妥帖地处理好了,如今只剩下浅浅的红印。而在他的胸口,则是那道三千年前令他死亡的致命伤,伤疤始终没有褪去。   “是赫利俄斯......”星摸着伤疤默念道,似乎醒悟了一切。   在博物馆被击中的画面,与三千年前在雪山上倒下的画面重合,星突然明白那时候出现在雪山上的人,其实是赫利俄斯。   金发、金瞳,与梁师衡如出一辙的长相。   正是他杀死了曾经的自己。他用与梁师衡一模一样的外表,欺骗了彼时那个尚未经历死亡与重生的苍星、那个方才二十一岁的、年轻而纯粹的黑眼睛战士。   但星没有感到悲伤,也没有感到愤怒,只是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朗,好像终于接近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只不过赫利俄斯为何会跨越时空出现在三千年前?   关于这些问题,星难以细想,但他已隐隐感到所有的一切都陷在一个巨大的循环之中。他不是第一次倒下,更非第一次醒来。   比起思考,星更喜欢直接行动。眼下他在努力摸清关押他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并且尽可能逃出去。   他穿上皮靴,寒冷使他系鞋带的动作十分僵硬。他裹着棉被站起身,以慢跑逐渐恢复手脚的温度。   洗手池的水龙头已经打不开了,水都结成了冰。于是他在窗台上抓了把雪用手搓开,简单清洗了面部,接着一跃而起,双手撑住窗台,朝铁栏杆外的世界望去。   外面到处都是飞雪,空无一人的雪地,天空灰暗,远处有一些山影。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一丝活物。   星大概有了概念,这座监狱应该建立在陆地北部,也就是他故乡的位置。大约是三千年之间气候变化的缘故,这里已完全被白雪覆盖,草原与苔原都不复存在。   他在植入的常识记忆里搜寻,关键词“北部”“监狱”,果真有一条记忆蹦了出来:在西洲北部寒冷的亚伯利雪原上,建有一座苏煌关押重刑犯用的监狱,称为黑礁监狱,已在二十年前停用。   “黑礁监狱。”星低声念了一遍,松开双手跃至地面。这时,只听一阵叮当声,像是铁片碰撞的声响。只见囚室门下塞入了一盘饭菜,旁边放着塑料刀叉。   星立刻把耳朵贴在门上探听,脚步声逐渐远去,没有再停下过,这说明这排只关押了他一位犯人。   今天的饭菜是青菜烧豆腐,白米饭,肉圆一只。都是相对柔软的食物,以防囚犯用它们越狱。   既然有人送饭,便说明这里有人把守,而且还有人在监视着他。苏煌废弃的监狱,如今大约成了韦弗党的据点,赫利俄斯将他囚禁在这个远离喧嚣的地方,正是为了避人耳目。   不知现在外面的世界局势如何?星一边想着,一边从铁门下端起简陋的饭盘,就在这时,门上镌刻的一行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逃出去,尽快”   字刻得十分粗糙,而且很浅,像是用塑料餐具硬刮出来的。   星发现那竟然是他自己的字迹。   3   /   关押在黑礁监狱已是第三天。   诡异的是在这间囚室内,星发现了越来越多自己留下的刻字,它们藏在床框中、墙角上、剥落的油漆里、洗手台下方...总之,这间囚室的各种隐蔽角落都有它们的痕迹。   “这里走不通。”   “这里也走不通。”   “这里只能走到第三室。”   字迹这么写道。   这些字迹全部是在星琢磨着如何越狱时发现的,它们尽职尽责地出现在星准备动手开挖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早有预测他会找到这里,并提前告诉他此路不通。   它们是曾经的循环中,星留给以后的自己的讯息。   他究竟循环了多少次?上百次?上千次?如果每一次刻字都代表着一次循环,那么至少已经循环了55次。   第三天夜里,星躺在硌人的床板上,并没有睡着。不知几点,他听见了隐约的脚步声,接着铁门被打开,两个漆黑的痩影闪了进来,接着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这一切都在不为人知中发生。   星佯装熟睡,放缓呼吸,感受到那两人的气息越来越近,一只手靠过来,轻轻地探着他的鼻息。就在此时,星猛地抓住那人手臂,起身将他撂倒在地。   “嘶,腿...!”那人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眼镜片反射着月光,压低声音说,“星,我是杉木哲郎!”   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位不速之客也摘下帽子道:“我是肖万·艾迪方斯。”   杉木哲郎与肖万·爱迪方斯是曾是老战友,后来一个留在苏煌工作,一个加入韦弗党,但他们会时不时私下联系,彼此帮助。他们俩找到这里出乎星的意料。   “杉木博士?”星立刻松手,“你醒了?”   “是啊,说来话长。”杉木博士在肖万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们这次来找你有极重要的事,请你冷静听完。”   星环视左右:“可是这里很危险,韦弗党随时有人在监控。”   “没事,黑礁曾是苏煌的监狱,我用一些内部手段入侵了它的管理系统,现在我们有大约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身着裁剪修身的黑风衣的肖万看了眼手表。   于是杉木哲郎在床上坐下,双手十指交叉,道:“星,我想你应该依稀察觉到了,我们身处一个巨大的循环中。下面,我和肖万将告诉你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   4   /   “圣物,重启殷亓科技的钥匙。同时启动四块圣物,即能改变时空,梁师衡通过这种手段带领殷亓文明集体逃逸,到了另一条世界线上,后续我将称之为新世界。   但是,创造一条新的世界线也要遵守基本法则,它不能凭空开始,必须要拥有一个‘起点’,起点是万物的初始,演化的开端。   所以当殷亓文明逃逸后,它们并不会像一艘宇宙飞船一样直接降落在新世界中,而是通过这个新世界,逐渐将自己再次孕育出来。   但是,梁师衡计算时显然忽视了一点。新世界从起点再次孕育出殷亓文明的时间是三千年,而这三千年内,我们旧世界与之平行发展,进入了苏煌统治时期。   梁师衡没有想到在经历天灾后,旧世界还会有生命存在,当然他也没想到天灾其实就是我们旧世界的人造成的。”   安静的囚室内,杉木哲郎的声音振聋发聩:“你知道吗,现在赫利俄斯已经完全占领了苏煌总部,夺得了四块圣物。一周前,他将圣物全部启动,开启了去往新世界的大门。”   肖万忧心忡忡地补充道:“新世界如今正值殷亓时期,与我们三千年前一模一样。赫利俄斯是位野心家,他已征调了无数军舰前往新世界,准备武力征服那里的子民。”   “所以那次天灾,其实是赫利俄斯一手造成的?”星感到头痛欲裂,夜间的寒风吹得他手脚冰凉,但也得以冷静思考。   “没错,赫利俄斯想要征服两条世界线。”肖万道,“多说无益,我带来了一个东西,可以让你直观地理解一切。”   只见男人从包中取出一面镜框似的东西,上下左右拉开,形成一人大小的门。   它的造型过于简约,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这是我从天拱岛偷出的F511式传送门,通过它,便能去往新世界,或者说你的三千年前。” 第56章 YOU   1   /   所谓的跨越世界线,就像搭上一辆不知驶往哪里的列车。   列车穿过黑暗的隧道,最先送来的,是空气中的淡淡草叶味,接着耳边出现了一些喧嚣,一缕罕见的阳光照了过来,刺得人不得不闭上眼,等稍作适应,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草野之上。   久违的阳光普照大地。   “新世界......”   明明是星熟悉的土地、熟悉的阳光,但他忽然感觉茫然无措,就像太久没有回到故乡的旅人。   “按照世界线的演化,这里正值殷亓文明时期,和三千年的旧世界一模一样,可以看成yesterday once more(旧日重现)。”杉木博士道。   他们三人一齐来到了新世界,杉木博士从背包中拿出棕色斗篷和帽子,招呼他们带上,以免引人耳目。他们装扮完毕,像极了到处流浪的异教徒,虽然依旧奇怪,但总比穿着现代装束好些。   此刻他们位于城市边缘的乡村,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农田,许多妇人弯着腰在田野中捡拾麦穗。磨坊风车转动,成群的牛羊在农场中缓慢地移动。一位牧羊人驾着牛车驶过乡间小路,戴着破草帽,腰间横插一支牧笛。   一切都是古朴自然的模样。   “嘿,请问首都往哪个方向走?”肖万·爱迪方斯向道路上的牧羊人打了个招呼。   牧羊人停下车,对他们稍加打量:“你们几个是外地来的吧?首都离这里还有大半天的路程,不骑马路可难走。”   马匹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交通工具,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打算和牧羊人换购几匹好马。   “你们是做什么的?看打扮很奇怪哩。”牧羊人问。   “到处旅行的商人。”杉木博士说着从兜中拿出打火机、手表等物,与这里的居民进行交换。居民们从未见过他们身上的玩意,都觉得十分新奇,很快,他们换到了三匹马和一袋铜币,这足以支撑为期一天的旅程。   他们骑马往西洲首都行去,路过草野与肥沃的大地,风鞭笞着平原尽头山上的草木,天空并不宁静,虽正值白昼,但缀满了清晰可见的繁星。   白炽的星星又大又亮,以肉眼不可察觉的速度缓慢移行,时而掩盖在云层之后。   “它们好像会闪光的大风筝哦。”赤脚的孩子们跑过,天真无邪地望着天空。   他们不知道这就是天灾的前兆,那些闪烁的大星,均是赫利俄斯蓄势待发的军舰。   “赫利俄斯的军舰已经在新世界盘查一周了,他们在估算一个合适的进攻时间。现在这里的子民对灾难还一无所知。”杉木叹道,“或许这是大战前最后的平静。”   星手握缰绳,抬头望着苍穹,感到记忆中的一切越来越熟悉,渐渐辨认出方位。再穿越两个村庄、一道河流,便是西洲都城的位置。   他们一行人在太阳落山前到达了首都城下。   正值黄昏,钟声敲响,提醒着进城的人抓紧时间,城墙外的木桥即将吊起。   城墙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护城河水流湍急,里面漂浮着一些垃圾。城门口,身着金甲的皇家雍军正检察着有没有可疑人员混入,他们拦住了杉木等人,但星以熟练地手法用几个铜币贿赂了他们,雍军便放他们进入了。   “喂,异邦人。”雍军提醒他们,“等会儿有一支大车队要经过这里,你们可别惹乱子哦。”   星按了按帽子,示意知道了。   都城的大路平坦开阔,路上的石板被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街道两侧挤满了店铺,铁匠铺、酒馆、香料市场,店铺中又穿插着一条条幽深的小巷,教堂的尖顶反射着落日余晖若隐若现。酒香、栗香、烟草香淡淡地弥漫在空气中,市民们穿着布衣长裙和精巧的皮靴,在凉爽的街道两侧漫步。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烟火气。   叮——   这时,一道空灵的驼铃声响起,像是从远方而来的神圣颂歌。   只见一只骆驼慢步走在大路中央,身后拉着一辆东陆风格的华车,雕花木窗,车盖有着四只尖尖的飞檐,各垂下一只铜铃。   “是梁师衡的车队吧。”   “他怎么还敢回来?不怕大帝再次降罪么?”   星想起来了,此次梁师衡回到都城是为了向大帝最后一次阐述天灾的严重性,希望得到大帝的支持。   织有卷草纹的浅金色帘幕轻轻拂动,透过雕花木窗,隐约可见梁师衡的剪影,纤痩而挺拔。三千年过去了,星第一次再次看见他,真实的他。但他只是远远地观望着,感情像一把生锈了的刀,钝了,最终化为唇间一丝苦涩的味道。   梁师衡的车旁走着一位黑发黑瞳的年轻侍卫,他身着玄色软甲,腰间用绑带束紧,肩膀宽阔有力,背负着一支锋芒毕露的湛风长枪,右耳上的狼牙耳坠随脚步摇晃,下颚与脖颈曲线利落。   梁师衡卷起车帘,似乎与侍卫交谈了什么,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不远处依山而建的洁白宫殿。   那是年轻时的自己。总是伴随梁师衡左右,甘愿做他的狼犬。   星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目光,他在黑暗中看着走在被日落染得金黄的道路上的黑发侍卫,目光追随着他远去。   “你老了。”   过了许久,杉木博士说。   如今星的黑发长了,脸颊更加瘦削,目光愈发地孤寂幽沉,昔日意气风发少年的影子,已经完全不复存在,但他的身上却多了一种独特的气质,如同游荡在四野的荒原狼,沧桑而收敛,沉静而老练。   夜晚,小酒馆。   星记得曾经自己常来这家,点了与三千年前一样的风马烈酒。   “你打扮像异邦人,可说话却像常客。”老板见到他,惊讶地笑着说。   三人在酒馆中找了个地方落座,肖万看了眼时间,道:“差不多该回去了,星。”   由于时间差,在新世界的一天,差不多相当于旧世界的两个小时。   “再等一分钟。”星竖起一根手指。   于是他们每人卷了根烟草,白茫茫的烟像着火一般弥漫在空间里,古代的烟就是这般,烟雾浓重。他们像是西部片中常见的老牛仔,在酒馆秘密地谈着生意,机警地扫视着每一位过客。   这时有个人走了进来,纯黑的头发与眼睛,提着长枪,不必说,所有人都认出了那就是昔日的苍星。   “嘿,苍星,最近关于天灾的流言越来越多了。”老板说,“梁师衡打算如何?”   “不是流言,天灾真的会来临。”   “这我可不好说,毕竟我们不像梁师衡那样智慧。不过最近一些奇装异服的人倒是增多了。”   “留意他们。”他说。   年轻的苍星在吧台前踌躇片刻,他口袋中的钱不多,只点了最小杯的风马烈酒。他与人交谈中尚带着一丝生涩,话很少,喜欢用黑眼睛打量对方。   这时,星走向吧台,在红木桌面上落下几枚铜币。   “这杯我请,换大杯。”星飞快地扫了少时的自己一眼,接着压低帽子,推门走出酒馆,门把上的贝壳风铃发出一串声响。   等不明所以的年轻人回过头时,只看见一道漆黑的背影,很快淹没在夜色中了。   酒馆外的大道上,星熄灭烟,释然地笑了:“回去吧,博士,我只是想请从前的自己喝一杯。”   2   /   黑礁监狱。   他们三人返回到原来的世界线,便是星被关押的囚室中。   肖万·艾迪方斯将传送门折叠收回包中,又将整个背包一起交给星。   “破晓之前逃出这里。”他以命令的口吻道。   “等一下。”星思索片刻,“我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循环,说明我们并没有成功过,就算这样也要继续——”   “是的。”杉木打断他,叹道:“我们没有成功过,经历了数百次同样的循环,如果告诉你一切都被命运安排成定数,我们注定失败,难道你会因此放弃吗?”   星说:“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杉木道:“有,每一次循环都是一次推进,只要积攒到一定数量,必定会迎来突破。我知道这样说很绝望,但是我不想欺骗你。不过,我们还是有进步的,至少通过数百次循环,我找到你的时间提前了一天,以往我都是明天这个时候才来。”   星接过他的话:“但是你永远不知道,这次是否就是那个‘突破’,只有不断往前、不断投入循环,死去,然后重生。”   杉木与肖万点了点头。   “一切的记忆也会随之清空,是么?”   “如果是很深刻的记忆,我想它会留存。”肖万道,“将记忆铭刻在心,若是记不住,便刻在石头上。”   刻在石头上...如同碑文。   这时,星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疯狂地用手扒落墙面上斑驳的油漆,杉木和肖万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过来帮忙,直到三人双手鲜血淋漓,墙面终于被清理干净,露出一整块青灰色的铁板。   而这块铁板上,赫然刻着一副地图,指引着逃离黑礁监狱的路线。   这张地图显然是无数次循环中逐渐刻成的,到处都是拼接的痕迹与深浅不一的划痕,像一张巨大的拼图。此刻,它已基本完成,只缺最上方一个角落。   星站在地图前,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   地图上的每一道刻痕,都是他曾带血挣扎过的证据。 第57章 DAYBREAK   1   /   海文城的雨越下越大,天空完全被掺着霓虹的雨幕蒙蔽,像夜店中的迷幻烟雾,城市地下排水系统不间断地发出轰鸣,处理着超负荷地雨量,在这种天气,甚至连青蛙都会被淹死。   芙蓉区,爱伦坡酒吧一片黑暗,落地窗已碎了五扇,供电系统也被全面停止,大门前徒劳无益地贴着暂停营业的告示。屋内,桌椅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玻璃杯碎得仅剩残骸,时不时有老鼠吱吱地溜过,飞速藏进阴影。   自从赫利俄斯击败苏煌,成为“代理首席执政官”后,新韦弗党掌握了大权,他们多为心怀壮志的理想主义年轻人,极易被煽动。他们拥护赫利俄斯的远征计划,驾驶军舰往新世界驶去,嘴上挂着“人类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之类的口号。   而昔日的旧韦弗党已成为政治舞台上黯淡无光的淘汰者,他们反对赫利俄斯,如今却只能在地下悄悄聚集,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   此刻爱伦坡酒吧地下便汇集了这样一批人,他们新组织的名称为“逆风”,与“野火”相对。   熟面孔都在,希斯维尔、云岸、龙、弗兰卡、梅尔特利亚...还有前几日从南部雨林赶来的索菲亚博士与川柳博士,她们顺便将一批夜蒲龙族人也带了过来。   除却这几股势力外,一些幡然醒悟的前苏煌社畜同样加入了他们,他们共同的目标是阻止赫利俄斯。   小小的地下室,原本是储酒的酒窖,现在成了“逆风”秘密结社的场所。他们的领导是杉木哲郎,以及肖万·爱迪方斯,不过现在这两位都不在城内。   “已经过去六天了,听说黑礁监狱管理森严。”希斯维尔翻着电子日历,“他们能带星回来么?”   龙安慰道:“放心,一定会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苍星归来,对于他们来说,不知不觉中星已成为一个精神支柱。好像只要他还活着,世界就有重获光明的希望。   在等待星的时间里,希斯维尔等人也没有闲着。她们从原本苏煌的职员那里拼凑出了有关白塔的内部地图,还有eid能源环的图纸,云岸用在电脑中构建了一份精密的“白塔”3D模型,但是其中有些细节还处于缺失状态。   云岸将白塔的模型通过芯片传输到每个人的记忆中,这样他们就能自然而然地熟知塔内的状况了。   赫利俄斯与新韦弗党在推翻了苏煌后,使用白塔为据点,四块圣物放置在塔的最顶层,由曾经的苏煌“白护法”狩魔章看守。实际上狩魔章是一位两面派,推崇技术最高论,谁拥有最强的武器,他便尊谁为王。   现在狩魔章的王便是赫利俄斯。   至于苏煌的小总统,已被关押在白塔最底层,成为了一件彻头彻尾的政治工具。   自从全部开启圣物后,白塔最顶端出现了一道金色光弧,那便是沟通新世界的门,因为面积巨大,经过阳光的折射,肉眼只能看见一道弧斑。每天都有无数架军舰通过大门往返与新旧时间线之间,赫利俄斯本人也乘坐着昴宿7号军舰去往了新世界。   因此要彻底摧毁赫利俄斯的远征计划,得分两部分:   第一,关闭白塔中的四块圣物,堵住这里前往新世界的门。   第二,在新世界中击退赫利俄斯的军队,然后永久关闭那里的圣物。   这样两条世界线才能完全错开,恢复平行,就像两条解开缠结的意大利面,使它们彼此不再相干。   「逆风」这一新兴的组织正在汇集各方力量,计算、部署、商讨着进攻白塔的计划。通过地下网络,他们在世界各地的总人数到达了七千,但比起新韦弗党还是显得螳臂挡车。七千人的队伍,要入侵白塔安保体系,从第一层打通至最顶层,谈何容易。   在他们紧张的谋划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一天也逼近零点,但酒吧地窖内没有人停止工作,他们用废弃的锂电池甚至蜡烛,维持着电力与照明。   就在零点过五分,酒吧外传来一阵响动。   地下成员纷纷吹灭蜡烛,关闭显示屏,竖起耳朵保持戒备,室内一阵手枪开保险的咔哒声。   忽然,地窖内的老式电台上一个信号灯亮了,云岸前去查看,惊喜道:“是杉木博士的信号!他们回来了!”   信号按照约定亮了两长三短的五下后,楼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星与杉木、肖万三人身披黑色的雨衣,尚带着来自北方监狱的寒冷与肃杀,手里提着小型磁力发电灯,如同古代教堂暗道中的秘密传教士,闪身进入酒吧地窖。   杉木哲郎宣告般地说:“苍星已经回归,我们终于可以准备进攻白塔了。”   迎接他们的,是黑暗中一盏盏逐渐亮起的灯火,还有一双双不知是谁的、温暖的手。   “欢迎回来。”希斯维尔举着一支蜡烛,脸上露出了轻松而喜悦的微笑。   2   /   4月27日,天气阴,海上浓雾弥漫,能见度50米。   天拱岛外围的海域上,一艘巡航舰正在执行常规巡逻任务,只不过船员们今天都非常心不在焉。   今天,赫利俄斯率领大部队开始了向新世界的征服,而他们只能留在这里守家,换谁都会觉得郁郁寡欢,更何况他们是一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喂,我说不如开始打牌吧,反正也没人监督咱们。”某个船员提议道。   于是他们开了几瓶红酒,拿出两副扑克,在驾驶舱内席地而坐,还放起一首旋律劲酷的摇滚。   就在他们越玩越起劲时,没人注意海面下一艘小型碟艇悄然靠近,如蝴蝶般牢牢吸附在巡航舰的底部。舰体底端被切割出一个井盖似的圆形口,碟艇上方打开通道,一批身着黑衣,面带狼形面具的人从那里悄无声息地涌入船舱。   砰!   枪托撞开驾驶舱大门,里面的摇滚乐依旧震耳欲聋。   “草,你们是谁?”船员们大惊失色。   回应他们的是枪响。   他们还没来及抓起武器就被麻醉针挨个击中,黑衣人将他们双手缚于背后,如麻袋一般一齐锁进了杂货间。   “韦弗党就新招了这样一群废物?”云岸脱下黑衣,摘掉面具笑了笑,在控制面板上按下几个按钮,顺利切换到回航模式。   韦弗党才夺取政权没多久,尚未统一着装,对于身份的检查不够健全,只要夺取船员们的身份卡,再复印他们的虹膜、指纹,便可以稍微混一混,掩人耳目。   在巡航船返程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复制了这些船员的身份,纷纷脱下黑衣与面罩。   没一会儿,船靠了岸。   “嘿,你们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说巡逻七个小时吗?”岸上的哨兵背着步枪朝他们走来,这个可怜的倒霉蛋还没靠近,就被一枪放倒。   这是一场极为成功的潜行,转眼间码头上的所有韦弗党都被扫平了,他们的身份信息均由龙扫描完成。只见花衬衫的男人启动船艇再次驶向海域,带着一沓新复制的身份去接应第二批登岸的队员了。   其他人留在天拱岛上,作为第一小队冲入白塔。   人类在庄严高耸的白塔之下,显得多么渺小,但他们眼中都没有怯畏的神色,目光坚定如炬。如果这一切是一场游戏,白塔,就是游戏的最终关卡,成功或毁灭,他们终将迎来一个结局。   “云岸、希斯维尔。”杉木博士转头,扶了扶眼镜道,“现在你们俩都可以独当一面,这次也多多拜托你们了。”   “当然,博士。”他们俩异口同声地答道。   突进白塔的分为三组,杉木博士进入A区,云岸进入B区,希斯维尔进入C区,三人各领导一支部队。另一批人则不进白塔,而是在肖万·爱迪方斯的带领下前往军舰停泊场,偷取军舰穿越时空之门,前往新世界。   苍星便在后者的队伍中。   终于到了临行的时刻。   “第一队分两组行动,冲塔的和我来。”杉木招呼道。   “夺军舰的跟着我。”肖万也喊道。   人们立即分成了两队,这时希斯维尔突然叫道:“星!”   星回过头找了片刻,才看见人群中的她。   她踮起脚,朝星奋力招了招手:“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们在爱伦坡酒吧等你!”   “我会买最好的啤酒庆祝——!”云岸也跟着起哄道。   此刻,距离白塔近在咫尺,海岸线上的椰树沙沙作响,天空中那道金色弧光如同巨神眯起的眼缝,睥睨着众人的生死。   如果跨越时空,只有最深刻的记忆能留存,也许这会是星永远记得的画面。   星从不轻易许诺,但这次他点了点头,道:“嗯。”   3   /   军舰停泊场在白塔的背后,那里正被塔的阴影覆盖,一片令人压抑的黑暗。   “我对这里熟悉,最后一排008到017号暂时无人使用,你们启动军舰后,直接进入第7车道起飞,注意不要彼此相撞。”肖万道。   驾驶军舰的详细信息已被植入了他们的常识记忆中,只要能够占领军舰,他们便能顺利地进行操作。不过现在所有大部头军舰都已经去往了新世界,停泊场只剩一些战斗机大小的313型冲锋舰,严格意义上,它们甚至不能称得上“舰”,只能算高级飞行器。   优点是轻巧易操作,缺点是容易被火力压制。   “快速上舰!”肖万·爱迪方斯命令道。   星分配到的编号是008号,一架三角形黑色冲锋舰,他用复制身份卡开启舱门,坐上驾驶位,隔壁009号舰上的肖万隔着玻璃,对他招了招手。   肖万的声音现在只能从耳麦中听见了,带着电波特有的卡顿感。   “全员准备——起飞——!”   星推动拉杆,感到身体慢慢倾倒,小巧的冲锋舰正在卯足了冲劲昂头上升。   看到停泊场那么多冲锋舰突然启动,就算最愚蠢的控制员也会发现端倪。果然没过几秒,白塔内的控制台便给出了命令:   “008号至017号请停止飞行!若拒绝回应,立即给予炮火击落!”   “不用担心,继续前进,高度拉到最大!”肖万平稳地指挥道,让人感叹不愧是曾身经百战的苏煌利刃。   星慢慢抬起高度,眼前由圣物开启的时空扭曲带越来越近,云层与空气均出现了粒子化波动。机身剧烈抖动,像一片单薄的纸页,下方密集的火力追击而来,铺天盖地地扫射,星被击中机翼右侧,一只推进器冒出灰烟,冲锋舰往下掉了些高度。   星不得不将其他推进器的功率开到最大,毫无保留地向天空冲去,这时他却发现身边的009号舰突然急转而下。   它并非被击中,而是主动为大家殿后,用自己的钢架身躯硬生生地抗击着白塔□□出的炮火。   “别管我,继续前进!”   009号的驾驶员肖万·爱迪方斯命令道,星通过后视镜,看到他像一只狂暴的黄蜂,火力全开地扑向白塔。   透过耳机,星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男人推开打火机,呼出长长一口气,似在享受美味的香烟。   然后星就穿进了那扇门,迎接他的是另一个世界。 第58章 FINAL   1   /   由灰色大理石砌成的冰冷宫殿,灯火熹微,萨斯宾大帝执剑而立,剑锋直指梁师衡喉头。   “杀旧孽,除妖徒!杀旧孽,除妖徒!”   权臣们顺着大帝的意思高呼,呼声在殿中回荡,唯有几位苍老的臣子默不作声,以长跪祈求着大帝相信天灾的降临。   萨斯宾大帝递给身边的红发女子一个眼神,皇家雍军之首、女将军索佩拉便接过皇帝的长剑,打算在此执刑。   “梁师衡,你的日子到头了。”她挥起剑,明亮的剑身反射着灯火。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火光劈裂宫殿穹顶,砖石滚落,立柱倾塌,赤裸的苍穹突然暴露在每个人面前,他们看到暗紫的天空一刹升起了许多明星,太阳的光辉被吞噬,无数流星似的光束从天而降,其中一道正劈在皇宫中央,火焰四起,在场的臣子们做鸟兽散去,唯有索佩拉留下护驾,还有梁师衡跪于原地。   “这就是天灾,它来临了。”梁师衡轻轻弹指,振飞索佩拉手中的长剑。   他在大帝与女将军震撼的目光中挽起长袍,走向宫室最后的天文塔,四块圣物已部署完毕,他将在那里掌管它们的动向,这才是他最重要的工作。   “索佩拉....”梁师衡走后,萨斯宾大帝望向身边的女子,表情有些凝重,有些呆滞。   “我们都错了。”他笑容惨淡地说。   “没事君主,就算是天灾我也能守住。”红发女子虽然嘴唇颤抖,但依旧果断地拾起地上的剑,向外冲去,“皇家雍军听令,抵御天灾,守护皇宫!”   她身披金甲策马而驰,在熊熊燃烧的天地间与无法抗拒的力量搏斗。   而此时此刻,城市脚下的地下教堂,圣月教修女们正在吟诵,雪白的光芒从宓司手中绽放,第一块圣物成功启动。   紧接着是东陆掖兰城,银鸽骑士杜淳风开启圣物,城内的樱花绽放满树。   南部雨林的夜蒲龙族,巨龙飞舞,在陨落的光束中,金字塔之巅的圣物被缓缓开启。   最后是北境雪原,二十一岁的苍星以亚瑟尼亚的身份启动了第四块圣物。   至此,整个世界在某种时空作用下发生了微妙的扭曲,但距离他们完全迁移到新的世界线仍有一段等待时间,四位“默者”必须在这段时间内确保圣物安然无恙。   就在他们各自启动圣物之后,巨大的军舰分别降临在他们身后。   ——仿佛某种早有预谋的毁灭。   天空一片铁锈般的血色,星辰触手可及。人们第一次见到星宿坠落,以及它们燃烧的火焰。在这场昏天黑地的流星雨中,一切都在崩裂,一切都在归为尘烟,唯有象征不祥的苍犀星镶嵌在天空中央,注视着生灵涂炭、万物瓦解。   疾风卷过野草,鹰隼从天边的大火中逃散,在北部荒原的雪山之巅,整座山峦发出了痛苦的颤动。   二十一岁的黑眼睛战士听闻异响,走出神殿,看到了一个金发人影披雪而来。   “梁辰?你怎么来了?”   他望着雪中走来的爱人,那时他仍是那样忠诚,纯黑的眼睛像犬。   赫利俄斯将军舰暂时停泊在山坡下,一个视觉盲区中,而他身披白跑独自走向苍星,抬眼道:   “我是来拿回圣物的。”   他故意用了较为虚弱的语气以博取信任。曾经的苍星多么愚笨,不像三千年后,变得狡猾了一些。赫利俄斯在心里这么想,他对眼前这个愣头愣脑的蛮族青年没有任何留恋,但是尽管如此,为了见一眼三千年前的苍星,他还是特意亲自前来处理第四块圣物。   或许是为了满足好奇。   那个黑眼睛的战士犹豫了一下,而赫利俄斯在此时抬起了手——   2   /   轰隆——!   冲锋舰坠落在雪原上,姿势不太美观,但星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必须在赫利俄斯杀死自己前赶到,不然一切就白费了,一切又要重新进入循环。   他背着湛风枪,上气不接下气地攀岩雪山,手指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山上缺氧,劲风狂啸,他借着星斗辨认方向,朝记忆中神殿的位置爬去。   苍星一辈子从没有祈求过神灵,所以这次也没有,他一步一步地、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登上雪山。   不知过了多久,雪越下越大,眼前出现了一抹金色的影子。   赫利俄斯就在前方!   在金发男子手掌即将落下的前一刻,星冲了过去,将他面前那个黑眼睛青年紧紧拥入怀中,后背的防弹衣挡住军舰上劈里啪啦射落的光束。   高温光束在防弹衣上灼出一个个凹坑,面料上的纤维结构开始破裂,但它依旧尽职地守住了这场猛袭。   “苍星?!”赫利俄斯诧异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   星回头瞥了他一眼,胸膛起伏,呼出白雾。   他总是在赫利俄斯最不想见到的时候出现,生命力比沙漠中的杂草还要顽强,就像怎么也甩不掉的、死死咬住敌人手腕的狼。因为从来没有退路,所以会义无反顾的前行,直到倒下。这就是星。   苍星,正如他的名字,是赫利俄斯如天体一般完美运行的计划中,一颗意料之外的星辰。光线微弱,却不可忽视。   听到赫利俄斯喊“苍星”这个名字时,那蛮族青年也同样抬起了头。   三千年后的星往他头顶拍了一掌,低沉道:“快滚,这没你的事。”   他将曾经的自己拽起来,将他挡在身后,扭头命令道:“弄一匹马,朝山下走,去找真的梁师衡,让他关闭圣物!真的梁师衡在西洲宫殿里!”   黑发青年有些发愣,被他凌厉的眼神震慑:“那你——”   “我不用你管,快去!别让梁师衡等太久!”星吼道。   青年望着眼前这位身负长枪、比他略高一些、同样黑发黑瞳的男子。他站在流星坠落、熊熊燃烧的天地之间,仿佛一块坚不可摧的铁。   不知怎的,青年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就像是他从小到大无数夜晚中梦到的战神。   战神应正是这副模样,不必衣着华丽,圣洁端庄,而是伤痕累累,像一匹孤狼。   梁师衡所说的神原来真实存在。蛮族青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奇迹。   在与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的对视中,青年好像感应到什么,他从男人脸上看到了期待、祝福,最后还有一抹微笑。   “去追逐属于自己的命运。”星以唇语道。   这句话没有任何发音,只有大雪中唇片的开合,但青年领悟到他的意思。   雪一直下,真正的梁师衡还在等着自己。   思绪至此,青年朝他点头,接着毫不犹豫地跨上马,扬鞭,率领剩余的部下往雪山脚下疾驰而去,马蹄下泡沫般的雪屑在风中飞散。   星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风吹进他的眼睛,使他眼眶有些潮湿。   走吧,去找梁师衡,不要回头。   骏马穿过冰封的原野,青年身负长枪,与命运驱驰。   长风起兮,四野无疆;   天之苍苍,谓我疏狂;   逝者奔流,何人同往?   队伍远去,逐渐化为天边的一个黑点。   ...   送别曾经的自己,接下来,便是星与赫利俄斯最后的了结。   “谢谢你放他走。”星说。   “但他不一定能活着找到梁师衡。”赫利俄斯笑了一下,弯起的双眸注视着星。虽然笑着,但神色有些悲哀,“那么,现在轮到你了。”   “嗯。”   “你一定要阻止我吗?”   “是的。”   “那好吧,我们之间也该做一个决断。”赫利俄斯站在风雪中,白袍被风吹鼓。他像一位真正的圣者,张开双臂,手中空无一物。   他就要这样对付苍星,不使用任何武器。   苍星抽出湛风枪,没有多余的对白,直接朝他攻来,枪锋在赫利俄斯眼前扫过一个圈,扬起雪片,赫利俄斯矗立原地,仅以手臂相抵,在一声锐响中,湛风枪竟被弹开一寸。   “这次我换了一副性能最好的躯壳,承让了。”   赫利俄斯说着又淡淡地承下一击,接着猛然振开,苍星挽着长枪后旋一圈方才站定,枪体被震得嗡嗡鸣响。没有过多的休息,星再次进攻,黑晶枪锋在雪地里拖曳,势如游蛇,在赫利俄斯脚侧轰然上挑,然而飞溅的雪花对赫利俄斯没有任何视线遮挡的作用,因为他根本无须眨眼。锐利的长枪擦脸而过,赫利俄斯终于挪动了脚步,依旧仅以双手与苍星交锋。   “徒劳。”赫利俄斯评价道。   以血肉之躯对抗近乎比肩神明的人造机器,根本是徒劳之举。   赫利俄斯将自己调到作战模式,最大功率,他现在根本就是一台精密的战斗机器,毫无破绽。   两人在雪地中周旋,赫利俄斯有意早点了结,便单单伸出一掌,以掌心接住湛风枪的锋刃。随着他五指拢起,稍加施力,随即整支湛风枪在眼前被他崩裂成了一堆黑晶碎屑。   “你已经没有武器了。”赫利俄斯俯瞰着他。   “还有。”   星猛地抬起头往他身上撞去,左勾拳给了他下巴重重一击。赫利俄斯被他这一下打中,彻底激怒,抬起手指,吸引着地上那些湛风枪的黑晶碎片悬浮至空中,接着打了个响指,一道道锋利的碎片便闪烁着电流朝星袭去。   防弹衣在刚才抵御光束时基本已经损坏,此刻的黑晶碎片一片接着一片插入苍星体内,他来不及躲过这么多碎片,很快被牢牢钉在了雪地之中。   细细的血流从伤口处蔓延,逐渐浸没在白雪中,鲜红刺目。   “如果我足够仁慈,就会在现在一刀将你了断,如果我足够残忍,就会留你在这里,慢慢地冻死。”   赫利俄斯最后看了他一眼,盖上兜帽,拢着衣袍转身朝庞大的军舰走去。   还有更大的征服等着他去完成。理智告诉他不该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想到这里,已经登上军舰的赫利俄斯犹豫了片刻,接着将所有的光束炮集中在星身上,准备发射。而正在他即将按下按钮之际,整座军舰忽然发生了爆炸,所有的一切瞬间被高温吞噬,淹没于火光之中。   轰然巨响,滔天巨浪。   蘑菇云越来越大,逐渐与飞雪卷在一起。   星仰面望着因爆炸而瞬间明亮的天空,松掉了手中的引爆器。   在这种规模的爆炸中,就算是最优异的机体也无法幸存。大爆炸发生后,接连又发生了小型爆炸,雪山上方的天空如同节日烟花一般眩目。   星的使命完成了,他躺在柔软而炽热的雪地中,感受着贴面而来的热浪,努力地伸出手,接住眼前一片飘落的雪花。   雪花柔软,他感到久违的宁静。   赫利俄斯死了,而年轻的自己正在奔向梁师衡,这算是成功吗?   他还会再次忘却一切、从雪山深处醒来吗?   因爆炸引发的雪崩很快掩埋了他,雪花从火焰中飘落,大地上只余残骸。 第59章 EAST OF EDEN   1   /   “叮咚,您的新订单来啦,请及时处理哦~”   爱伦坡酒吧,龙正逐一清点电子屏上的订单,感叹道:“自从开设了咖啡生意后就越来越忙,真该再花钱雇两个人手了。”   呼噜呼噜,机器打出温热的咖啡和奶泡,龙将它们逐一装好,递给吧台前等待的男人。   “一路顺风,外卖小哥。”龙笑着挥了挥手。   “喵~”   星没有回答,但趴在他肩头的白猫仰头叫了一声,好像在说“本大爷听到了啦”。   星摸了摸猫头,它蹭着男人的掌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非常满足地眯起眼睛。星端起纸盒中打包好的12杯咖啡,向龙点头道别,推门走出酒吧大门。   门口停了一辆黑色摩托,前窄后宽,大轮胎,高底盘,复古的银色金属喷气口,车尾贴了一串订购咖啡的电话。   星将咖啡放进保温箱,接着把猫也放了进去。他先为小猫咪戴好头盔,然后自己也戴上,推下挡风罩。   海文城的雨已经停了,天空一碧如洗,阳光灿烂。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崭新的阳光中,路边的野花野草焕发生机,在风中柔和地摇曳。城市恢复了秩序,一切都是全新的、发展中的,如同十五六岁青涩的少年,或是一首旋律轻盈的citypop。   转动引擎,星骑车摩托在城市中穿行,穿过高楼与小巷、地铁站与麦当劳,将一杯杯咖啡交付到顾客手中,钱币到账的提示音不断清脆地响起。   这时,耳机内传来希斯维尔的声音:“嘿星,中心大厦楼下,两杯冰美式感谢!”   每天早上希斯维尔与云岸都要点咖啡,于是星娴熟地拐向通往中心大厦的道路,在8点50分准时到达。   希斯维尔和云岸站在大厦门口等他,两人均穿着职业装,显得成熟了许多。云岸似乎与西装的领带非常过不去,一脸嫌弃地扯着领子,差点没把自己勒死。   冰美式交到他们手里,星问:“上班感觉怎样?”   “啊,上班烦死了!”云岸立即抱怨,“每天九点到岗,我好困啊。”   希斯维尔说:“其实也还好吧,能学到很多新东西,最近我在学编程,已经能写小型机器人的代码了。”   云岸不服地说:“我也会写代码。”   自从圣物关闭、两条世界线回归平行后,这个昔日由苏煌、韦弗党接连统治过的世界如今变成了无政府状态。   赫利俄斯在爆炸中化为灰烬,但他的核心程序保留了下来,经过一系列专家的研究,人们认为这份程序的构架十分完善,超过了有史以来任何一个政权,临时议会便通过法案,一致决定使用它的脑程序对世界进行管理。   AI的管理效率比人类高得多,可以统筹兼顾方方面面。世界上再也没有所谓的“特权阶级”,也没有所谓的“人情世故”和“贪污腐败”,所有人在AI眼中都是平等的,它仅以绝对能力的高低决定职位,这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真正的解放。   为了维护赫利俄斯的代码,一批学者成为了技术岗的职员,希斯维尔和云岸如今便是其中两名。   九点将至,此刻他们要赶着去上班了。   “拜拜,星。”   “拜~”   两人向苍星道别,拿着咖啡匆匆跑进了大厦的玻璃旋转门。   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星发动摩托,继续前行。   保温箱里还有最后两杯咖啡,星拧大油门,朝城市边缘驶去。沿途他经过人行道、街区、商铺、红绿灯,这些全都在赫利俄斯的管理下井然有序。赫利俄斯的躯壳虽然毁灭了,但已在无形中渗透入人们生活的每个方面,代码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无时无刻微调着一切。   或许赫利俄斯的愿望也真正实现了。   他存在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摩托车在一座墓园前停下。星拎着最后两杯咖啡,抱着猫,和守墓的看门人打了个招呼。   墓园是新建的,打理得十分整洁,一排排黑色大理石墓碑立在草坪上,花草和飞舞的蝴蝶为它们增添了温柔的色彩。   这里埋葬着在最终一战中死去战士。   星来到第三排,从左数起并列的7、8两座墓碑前。一座刻着“杉木哲郎”,另一座刻着“肖万·爱迪方斯”,星将两杯温热的黑咖啡放在他们墓前,静静蹲了一会儿,最后,怀中抱着小猫转身离去。   至此,他清早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该返程回爱伦坡酒吧了。   星始终是一个人,带着一只猫,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渐渐习惯了这种孤独的生活,仅是偶尔会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星立即接起,以波澜不惊的声音道:“您好,这里是爱伦坡咖啡外送服务,请问有什么需要?”   “嗯...咖啡喝不惯呢,你们有气泡水么?最好是柠檬味的。”   星认真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道:“没有,抱歉。”   听到他的回答,没想到对面传来一阵笑声:“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本正经啊,苍星。”   熟悉的语调。   在这个世界里,总是嬉笑着叫他全名的人只有一位。   星默默放下手机,只见马路对面的站着个身材纤痩的金发男人,头戴棒球帽,穿着一件牛仔夹克,金色的眼眸像两道弯弯的月牙。   一辆公交车驶过两人中间,他们的衣衫被风吹起,对面的金发男人摘了帽子,对他笑道: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因为惊讶,星微微张大了眼睛,但随即他想,罢了,在那个人身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赫利俄斯,就像苍星永远捉摸不透的风。   “要去爱伦坡喝一杯吗?”星跨上摩托,主动对他说。   2   /   于此同时,在另一条平行的世界线中,年轻的苍星正与梁师衡在宫殿的后花园中闲逛。红发女将军索佩拉依旧看他们不顺眼,但已不会再说些什么,梁师衡也不会与她作对。   索佩拉在天灾中失去了左眼,如今戴着一只黑色眼罩,显得更加飒爽狠利。大家都知道,她是帝国最忠诚、最勇敢的将领,正如血色的蔷薇花,坚强而美丽。   “萨斯宾大帝已经将你释放了,现在随便你去哪里。”索佩拉与梁师衡擦肩而过,留下一句。   光线明媚的花园里,梁师衡望着女子的背影笑了笑,轻声道:“现在倒是自由了,可是我去哪呢?”   天灾已经退去,且再也不会将临。那一日,苍星及时赶到了宫殿,在天文塔内找到梁辰,听到他的描述,梁辰瞬间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他主动关闭了圣物,四块金色碎片随之粉碎,韦弗党的军舰被时空扭曲的大门传送回去。   西洲与东陆的大地虽然经受摧残,但没有丧失生机,在子民的辛勤重建中,它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苍星抬头望着天空中的飞鸟,忽然道:“和我一起去北方吧。”   “嗯?”梁师衡转头看他。   “草原,雪山,牛羊。”他温和地说,“那里很好,足够我们共度一生。”   他们轻轻牵手,彼此微笑。   于是,人们看到这样一幕:   传闻中伟大的祝司梁师衡身披白袍,与另一位黑发黑瞳的蛮族侍卫并肩策马,驰出宫殿,穿越长街,奔向北方无边无际的广阔原野,风在他们身后吹起一波又一波金黄的麦浪。   【全文完】   BGM : our love - 西原健一郎/Mabanua 第60章 后记   开始创作《东之伊甸》时是2020年的春天,中间因种种原因断更2年,等写完它的时候已是2022年的春末。这一段对我而言珍贵又痛苦不已的旅程,终于要在这里到达终点了。   按照论文的书写格式,最后总要附上致谢。这里同样也要谢谢在连载期间追更、留言的小伙伴,特别是「昭华无双」和「吱」,评论区的两位野生读者,非常热情可爱,断更了2年实在抱歉,愿你们一切顺利。   这篇文完结时只有31的收藏,其中三分之二还是我的亲友,可以说几乎一路单机。对于它,遗憾也有许多,很多故事情节没有完整地交代。比如赫利俄斯与韦弗党初代首领的故事、女武神的故事、苏煌内部的故事、杉木三角恋的故事、苍星和梁辰感情线......太多太多支线没有写到,原因很现实:因为赚不到钱,没有人看,没有动力,所以我大量削减了故事线。   我想这个故事大概是写崩了吧,本来是可以放弃的,事实上我也这么做过,但人似乎是一种季节性动物,每逢春天樱花开放的时节,我走在夜晚的路上,看着周围小区亮起的灯光,总会想起最初构思这篇文时内心的激动。   苍星、梁辰还有好多好多角色在对我呼唤,让我不要把他们的故事停在原点。所以我头脑一热,咬咬牙将它写完了,过程像是在与自己搏斗,好像左手与右手同时抽着自己巴掌。   单机写作无时无刻折磨着我,我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写作期间,失眠焦虑都是常有的事,嗑药度日也成了习惯。不过当《东伊》完结后,我依旧觉得这件事值得,只不过不会再有下次了。   构思之初,我最早的设想是:写一个没落的古代文明,一个古代的战士像荒原狼般游荡在现代,拼凑着回忆,最终发现毁掉曾经文明的是现代人的野心与欲望。   我思索着如何用不那么烂俗的“循环”将三千年前的故事与现在的故事结合起来,文中给出的解释其实我构思了良久,科研狗的身份要求着我尽量创新、科学、不敷衍,但写出来还是落入俗套。什么“时空之门”、“新世界”、“平行世界”之类白烂话,已经让我自己把自己写笑了。   此处应插入【考试时被自己写的答案逗笑之表情包】   如果让我打分,《东伊》最多只能打7.5,包括鼓励分在内。它让我知道写构架宏大的科幻小说,我的水准还远远不够。算是对我盲目自大的一种打击。   不过,这本书补全了我许多童年幻想,圆了我一个探险梦。我从小喜欢看各种纪录片,也喜欢世界各地旅游。沙漠古城,远古动物的化石,雨林里的机械巨兽、龙的传说、圣女与女武神等等,我从初中时,便梦想写一本集合这些元素的小说。所以,这次就当是一次中二病的自我买单,回过头来看,还挺精彩纷呈。   《东伊》像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一首适合开车在公路上听的jazz hiphop。我对它没有过多的期待,偶尔有人能想起它,被其中的片段所打动,便足够了。   因为疫情原因,我旅游清单上计划的埃及金字塔、巴西热带雨林都纷纷泡汤,真希望有天能去亲眼去看看。此外还有一个巨大的遗憾,就是关于梁师衡的篇幅没有展开。其实他是我脑海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最早脱胎于少时在紫金山天文台的一次机遇,有机会他也许会出现在其他作品中吧。   希望走到这里、喜欢这篇文的读者们,在评论区留下你的发言,或者是一句“路途愉快!”,至少让我知道,有多少人看过这一路沿途的风景。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   最后,附上自我介绍,刷一波存在感:我是任池,很高兴认识大家(笑)   Our love is stronger than that,   我们的爱比它更深,   A little bit of dust won’t cover these tracks,   些许尘埃,不会覆盖前方的道路,   It is all about this game that we play,   这些,写给你我的欢娱,   I am here to stay,   我停留此地,   I am here to stay.   不会离去。   ——《our love》西原健一郎/Mabanua   2022年5月11日星期三   于南京大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